《师尊还童之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 书名:师尊还童之后 作者:禾白白 文案: 【大兄弟们,接档文《听说大佬在我家》都市灵异,求预收】 《师尊还童之后》 作为恶名远扬、人人喊打的魔宫宫主,郁衍有一个秘密。 这是一个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也绝对不会让人知晓的秘密 那就是每隔十年,他都会因为修炼功法而返老还童一次。 但就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他被发现了。 发现他的还是以前被驱除出师门的弃徒,如今武林盟炙手可热的新盟主! 商应秋:嗯?师傅,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 八荒至尊功至刚至阳,要求可多,非童子身不得练。 郁衍:没法子,为我魔宫后继有人,只能好好哄回徒弟,当下一代了栽培 结果栽培栽培栽培个鬼啊! 说好的论养儿就能防老呐!老天骗我! CP:扮猪吃老虎盟主攻X自以为牛逼大发魔头受 【作者微博:禾白白只吃鸳鸯锅】 *** 推荐基友的预收文:《亲爱的食人花先生》 (如果文名搜到不到,请搜索作者名风浅进专栏) ================== 第1章 还童 返老还童,是有些麻烦。 但再麻烦,也比少林寺一辈子维持童子身,葵花宝典要辣手摧根要好太多,毕竟富贵险中求,越上乘的功法,越有这样那样不为人知的风险 所以为掩人耳目,一到日子,郁衍便会紧锣密鼓德着手安排闭关事宜,比如亲力亲为地挑选精英暗卫把手魔宫各处关卡;拨银子修缮闭关密室,保证其固若金汤,苍蝇来都找不着缝钻;而最最重要的,则是给底下三十六门主服用阎王令,保证他们在他闭关的这三个月里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 这已经是郁大宫主第三次还童了,按理说,经过前两次惨痛经验,这次总该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了吧? 但三这个字眼,有时总让人产生一些不祥的联想,比如一而再,再而三。 在他闭关的第三天,有内奸打开了魔宫通往山那端的凌空栈道。 魔宫之所以能百年来偏安一隅独自壮大,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着位于不周山顶端的地理优势:四面是犬牙交错的绝壁奇峰,地势险峻、左右尽是飞鸟难上的悬崖峭壁,魔宫独立于群山之上,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 在这个风和日丽,朗朗晴空的日子里,维持了百年的宁静在此打破 内奸放出红烟指明上山路线,铁栈道放下后,武林盟诸派如入无人之境,半途打了魔宫一个措手不及。 *** 对武林盟而言,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百年来,他们首次攻破魔宫,俘获教徒百人,只等擒了贼王,便可留名千史了! 只是这魔宫真比传说中的还要穷奢极欲,通往魔头密室的那条通道两边居然以拳头大的夜明珠做壁灯,玉光莹莹,金砖铺地,密室开凿在山体深处,越往里走,气温越凉,那路既深又窄,像走不到尽头一样。 饶是来的这九人是正道里精英中的精英,早已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屏气凝神,更加用力的握紧手中武器。 魔头就在前方了。 毕竟,郁衍成名已久,是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毒瘤,怎么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狭路到了尽头,眼前景致却豁然开阔,里头唯一的女性,有银枪女侠美名的方凤凤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但见一道几乎通天高的石门伫立前方,如一道天堑隔断了他们前进的可能,就算十匹马一起拉,也不一定能打开! 方凤凤心生怯意,不由看向队伍最前方的领路人。 盟主,您看我们是否再等等,等再召集些人进来 这时,一双手抚上石门,那手修长而干净,腕间佩着一串佛珠,仿佛在聆听掌下信徒的心跳。 无需。 话音刚落,轰 石门摩擦地面带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洞内上方碎石簌簌砸下,说是地动山摇也不过分,等那九人在晃荡中站稳,石门两边已门户大约开,金碧辉煌的内室一览无遗。 而密室里,没有魔头。 偌大的内殿里中央,只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六岁孩童,正面露惊惶之色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麻烦大了。 郁衍没料到石门会那么快被打开,快得他连收拾细软逃走的时间都没有。 这儿怎么会有小孩 启禀盟主,没有魔头身影,估计提前收到消息,已经逃走了! 郁衍一眼就看出,这里最难缠的人是谁。 比起那九人狐裘锦衣的光鲜衣着,朝他漫步而来的青年衣着简单得近似寒酸,那么冷的天,山上还下了雪,他却只着一身单薄黑衣,除了手腕处一串磨得泛油光的紫檀佛珠,与纤长睫毛上覆着的那层薄雪外,青年身上再无点缀。 郁衍如临大敌地握拳拳头。 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石门,证明青年内力至少有一甲子以上。 不用想,有这等功力的,又这个年纪的,目前白道江湖只有一人。 新任武林盟主,商应秋。 如果来的只是那九人,还有一战之力,再添个商应秋,必输无疑。 郁衍能稳坐宫主之位多年,有一项很重要的才能,便是很懂随机应变,以及审时度势,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优势。 目前自己最大的优势,恐怕就只剩下可爱二字了。 活了三十多年,郁大宫主自认论外貌世间难有自己敌手,还童后更是汇集了天地可爱灵气于一体,虽然背后早被冷汗侵湿,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下来,用一双童真无邪、天真清亮的大眼昂头问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擅闯我家为什么要找我爹! 童言脆生生流淌在密闭的房里。 郁衍成名已久,见过他的人也不少,这孩子一身金线织成的短打衣裤,穿着富贵,又漂亮精致得过分,活脱脱就是那魔头缩小后的样子啊! 方凤凤母性大发,在一旁柔声引导。 孩子,你父亲可是郁衍。 认贼作父不行,但认自己做爹那是毫无压力的,郁衍瑟瑟发抖地点头。 那你爹人呢,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 好歹是还童过两次的老油条了,在如何让自己更孤苦伶仃小可怜这项业务上,郁大宫主可谓炉火纯青,那闪烁着瑰丽光芒的大眼,话里话外洋溢着的自豪,无不彰显着对父亲深深的濡慕与信任。 我爹说,等安顿好就会回来接我的,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商应秋身后的武林诸雄皆露出不忍直视的同情之色,交头接耳起来。 虎毒不食子,天下间竟有如此自私自利的父亲。 那魔头什么坏事没干过,欺男霸女,搜刮财宝,哼,阎王令已经被破,看他用什么来控制三十六门主,现在丧家之犬一样溜了,连自己唯一骨血都不顾,无耻之极! 郁衍不乐意别人这样说自己:不是的!我爹说会接我回去就一定会的,我爹可是天底下最英勇、厉害、才华横溢的人! 群雄恻隐之心更甚,看看,多老实孝顺的孩子啊,那魔头怎能狠心至此呢! 盟主? 方凤凤诧异看商应秋上前,他蹲下身,带着寒气的手抚上郁衍巴掌大的脸。 郁衍不敢动弹,只觉那力度像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沿着脸部轮库蔓延而下,仿佛是在仔细确认什么。 看年纪,商应秋不过二十出头,但眼如暮色深秋,晦如深渊,身上也没有一丝鲜活的朝气,好像对世间一切事全无兴趣,白辜负那张端丽俊逸的脸。 郁衍在这股久久的凝视下开始暗自蓄力,万一被看出端倪,就只好迎击而上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识破,要背水一战时,商应秋忽然道: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商应秋声如其人,稳而冷,但细听之下又似别有波澜。 郁暮春。 郁衍,字暮春,只是他的字鲜少人知,刚好拿来凑个数。 商应秋喉咙里喃着暮春二字,郁衍心头浮出一丝怪异的预感,他确定眼前的青年并不想伤害自己,因为这人眼里一丝的杀意也没有,但当他低喃自己名字时,又像一个饿极的人,贪婪又克制的将已经入口的骨头慢慢嚼咀,连一丝外露的声音都不舍让人听见。 慕春是么这名字,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一,开个坑 应该是个搞笑文 第2章 可爱的本钱 事实证明,可爱确实是一种能让人绝境逃生的资本。 当身子离地,被年轻人单手抱出密室时,郁大宫主忍了又忍,在心中默念生死存亡之际不应拘小节,勉强用两条藕节短的手臂环上青年脖颈。 一大一小脸颊几乎相贴,郁衍敏锐察觉到青年手臂上的肌肉瞬时硬如烙铁,跟在后头的方凤凤几人也露出惊讶之色,但碍于商应秋一贯威严甚重,也不敢多问,自行领命前去追捕魔头。 郁衍原以为自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走下峰顶,看见天地一片白雪茫茫,鲜血触目惊心地满地绽放,远方凌空索道直插入皑皑雪峰,上百个被俘虏的弟子,犹如待杀猪仔般跪捆在雪地里。武林盟弟子来回巡视搜着漏网之鱼,宫阁四角,碧绿旌旗倒下,换上了刺眼的十二星宿旗 郁衍心头剧痛,五脏六腑被寒风灌满了一样,千万根冰棱刺在心头,他从青年肩处略抬起头,眼里闪过痛苦与懊恼交织而成的暗芒。 不幸中的万幸,是武林盟并未大开杀戒,虽然俘虏了绝大部分弟子,但他那十八个暗卫并未在里头。 以童子之身跟在他们身边,倒方便他查出究竟是谁里通外敌,引贼入室。 只要火种不灭,就总有燎原反扑的一日。 *** 哟!小心咧,刚出炉的手抓羊肉来啰 黄昏时分,不周山脚。 平日里闲的只有苍蝇来窜门的客栈今天人满为患,三层楼加起来三十来间客房,连带着偏院马房都被这群江湖人占得满满当当。 跑堂的伙计麻溜摆好菜,不禁偷瞧了一眼,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肉,但那几个客人却眼直直怎么都不动筷,他途径上菜时经过几次,分明都听到他们肠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呢! 伙计没听错,坐着的那饥肠辘辘的五人组,正是神鞭雷鸣、七星箭客、判官阎颜、慢剑吕飞、以及来自将军府的方大小姐,单挑一个出来,都是如今武林盟里响当当的人物。 魔宫一役,他们埋伏了三天,喂蚊喂虫,风餐宿露。 大战一天,接着监督俘虏下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按理说今天大破魔宫,怎么都得好好庆祝,一醉方休都不为过,但偏偏眼前坐主位的这位盟主,是个不饮酒不吃肉更不近女色的主,浑身还散发着无悲无喜更无七情六欲的姿态,压根没有要与他们庆祝的意思。 还没有郁衍的消息么。 对着满桌佳肴,青年无动于衷地拨动手中佛珠,他瞳仁生得极黑,似一端陈年老墨,将夕阳残留下的橘光一点点湮灭在里头。 启禀盟主,我们已仔细搜查过密室,里头除了一个通风的小口外,再没别的通道,而魔宫里也没他的踪迹,属下已派出四十人分六个方位追捕。 若找到,不要伤他。商应秋格外吩咐一句: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可是这个难度未免太大了吧,对魔头,不应该是生死无论吗? 但气场这东西真是个很玄妙的玩意,像他们这位年轻盟主,身上并无习武人常有的蛮横霸气,对他们也从未大声呵斥过,但与商应秋说的每一个字眼,方凤凤都会忍不住先在内心斟酌筛选一番,再谨慎的诉诸于口。 接下来那孩子,应该怎么安置呢?方凤凤问。 找个地方随便安置呗。神鞭雷鸣插了句嘴:魔头都扔下他,证明人家都不把儿子当回事,还指望他单枪匹马过来抢人? 拨动佛珠的手指倏地顿住。 现在不来抢,未必以后不会。坐西侧的慢剑吕飞是出了名的慢性子,考虑的也更多一些:对了,方才我用糕点哄他,他才说他爹在碧霞岭、湖州、东昌、商丘各地都有宅子,狡兔三窟,我们是否也要让人盯着? 既然是狡兔说的话,又何必当真。 青年那副笃定自若的姿态,好像已观察敌人许久,久到能洞悉对方身上所有的小九九一样。 加重金陵沿途把守,他会来的。 可恶。 正在二楼,趴在门口侧耳偷听的郁衍面色一沉。 调虎离山未遂,还白演了一番天真无邪的智障,他怄得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但更可恶的,他与商应秋究竟有何瓜葛,有何渊源?凭什么一副对他了如指掌的样子,还是以为有他在,郁衍就会自投罗网不成? 他原以为,商应秋善待自己八成是想以他为诱饵引魔头入瓮,但细想又不对,再谨慎,至于去个茅厕也要在外守着吗?害他想在柱子上留个暗号都下不了手。 离上一次还童也过了十年,还是自己业务生疏,哪儿露馅,让对方生疑了? 他对着客栈铜镜又过了一遍喜怒哀乐,烂漫无辜的镜中人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完美无缺,不存在被识破的可能啊。 对于孩子的去留问题,方凤凤折中两方意见,建议将郁暮春安置在金陵武林盟大本营的学堂,那儿说是学堂,其实是给安置那些死了爹娘的江湖人士遗孤的地方。 这样,既可以监督,又可以给魔头一种我们已经放松了警惕的错觉,如果他回来抢人,正中我们下怀,趁机将他一网打尽! 好,好主意!郁衍心中拍手称快,到了那,还怕没机会溜之大吉吗。 你们说完了?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点点头。 大家的意见都很好。青年语气淡淡,却完全没给人反驳的余地:不过他会与我回盟主府。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 可 郁衍与我有故,他的生死,只能由我来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郁衍:与我有故?哪种故??? 第3章 原是故人来 楼下鸦雀无声,郁衍同样脑中空白。 心口如雷鸣鼓动,几瞬之间周身气血翻腾逆行,差一点就走火入魔,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冷静,他暗自平息心绪,还童之身一旦出事,那可就一辈子回不了原状了。 开门的声响打断了郁衍的思绪。 青年举步迈入,走向床侧的步伐与呼吸同调,冷静,稳重,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不怪郁衍第一眼没认出人来,当时少年被流放天山时不过十岁稚龄,身高勉强才到他胸口位置,而以郁衍现在可悲又可怜的高度,得需要非常努力仰头,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脸色。 难怪了。 难怪当时密室里开启石门的力道,是如此的急迫冲动。 郁衍至今清楚地记得,在确定室内只有小孩时,商应秋强自扼抑下的失望痛楚,让那双冷静自持的眼瞳里几乎烧出火星。 人近了,屋里炉火更热了几分,青年越近,郁衍全身血液越是沸腾,烧得他手脚皆麻,汗从后颈一路淌进领口里,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失控的响动,竟比方才被俘时更为兵荒马乱。 商应秋看小孩脸色僵硬,一双小短腿牢牢贴在床沿边,搁在双膝的拳头攥紧成一团,嘴唇因他的到来微微翕动。 商应秋两手一伸,将小孩抱置腿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郁衍略长的衣袖下,其实还藏着三根本已蓄势待发的毒针,何况以现在两人这种姿势、距离,他本有八成把握置商应秋于死地。 商应秋手撑在小孩两侧,他的眼神细细摩挲的从孩童的眉梢、眼角、鼻梁上处一一摩挲而过,端凝得仔仔细细,像个当铺掌眼的,一丝一毫的纰漏都躲不过这双眼的打量。 世上能收缩筋肉将骨骼重叠成五岁孩童大小的,只有一个办法,缩骨。 但缩骨毕竟是用内力缩小了骨与骨间隙,肌肉、筋膜都与常人不同,上手一摸就知道,登峰造极的,至多也不过能维持一盏茶时间。 论辈分,你应当称我一声哥哥,不过我想,他应该从未对你提起过我,对么? 十年前,不周宫也曾是我的家。 只是,我是被驱逐出这儿的。 郁衍没作声,他背后早渗满了冷汗,但面上还是维持住无辜的沉默,况且比起询问,青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无需他做出答复。 没错,按辈分商应秋是他收的义子,还是正正经经,三跪九叩过的那种。 修炼绝顶功法,总需要付出些常人难以忍受的条件。 他所修的八荒独尊功乃属纯阳功法,需维持童子身,注定无依无靠无后代子孙,为百年后不至于在阴曹地府节俭度日,郁衍曾一时兴起,收了不少干儿子,准备打造成武艺个性俱佳,能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孝子贤孙。 眼前的青年,就是那窝小子中的一个。 郁衍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当初会收这小子的原因,反正救个人,与救条狗在他眼里没有本质的区别,多给一口饭的事。他印象中,这小子平日不吭不响,安静似影,可谓毫无存在感,但后因犯了门规,重伤了他最讨他欢心的干儿子,而被罚流放天山别宫。 之后再无音讯,又是如何拜到武尊门下,有何际遇,怕是连号称对江湖事无所不知的百晓生都说不清楚。 彼时,谁能料到小子能有登顶武林的一天? 回金陵行水路最快,河流声静淌在耳边,兴奋了一整日的侠士们终于舍得去睡了,但胜利后的喜庆还像汤沫子浮在空气里浮荡,轻易不肯散去。 郁衍裹着床小棉被,睡靠墙一侧,直到隔壁的枕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定,他紧绷了半天的肩膀才彻底松下。 身上虽无防身用的武器,但对于会炼毒的人而言,运用得当,连指甲缝都能是藏污纳垢不,别有玄机之地,郁衍也不例外,他摊开五指,运气于掌,将毒物浅浅的散进夜里。 哥咳,哥哥? 我要嗯嗯了,你不带我起床吗。童叟无欺的童音。 不去的话,我会就地解决的 天真依旧,只是语温不在,带着冷。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他轻轻试探着,一步又一步,素有洁癖的青年仍鼻息规律,并未醒来。 起效了,郁衍一个鲤鱼打挺,即可踢被起身,他沉着脸,手脚并用的爬到商应秋身上。 一甲子内力又如何,道行还嫩了点,他狠狠,泄愤般戳向青年脸皮。 商应秋睡姿一如其人,端端正正的,两手搁在腹上,唯有脸被戳偏向一边。 郁衍又来一巴,将脸扇回原位。 迷心粉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他手指抵住青年眉心。 接下来睁开眼,慢慢地,对,就是这样,看着我 第4章 合格的魔头 青年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眸里蒙蒙一片,全是白日未曾见过的微茫。 郁衍这才有心思把人从头审看了一遍,盲人摸象一样,用不甚清晰的视野拆分下青年的五官眉眼。 这样离得近,看得久,陌生的轮廓再黑暗里仿佛一点点洇开,还真与过去记忆里的少年有了一丝重合。 哼,说他一无所有?天真。 不,只有死人才会一无所有,他还活着,要靠人多去壮声势的是地痞流氓的做派,他们这种魔头一个人就足以兴风作浪。 大雁需要合群,但凤凰是不需要的。 青年提线木偶一般等着他,但眉头隐蹙,像残余的理智正在与耳边蛊惑人心的声音做着挣扎,郁衍加重指尖力道,直到那道挣扎的力度渐小。 迷心粉的厉害之处,是在不知不觉对中毒者进行暗示,在细雨润无声中改变对方意识。 他半眯起眼,停在眉间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压,放低的嗓音萦绕而上。 谁告诉你们不周宫密道的,是你么? 不是。 也是,这小子被逐走时还小,不可能对宫中部署那么清楚。 你来回不周宫是为何,为立功,还是他冷下声:为私仇? 青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罢了,看来心性比他想的要更坚定些,郁衍只得跃过此问,继续暗示。 既然你说论辈分你是暮春哥哥,那接下来的日子,你定然会护他周全,视他为己出,不让旁人欺负他,保护他与其他门徒的安全,对么。 对。 嗓音初时干涩滞顿,停了半晌,后用清晰而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我不会计较他撒谎一事,我未相信,自不会计较。 听着,他只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郁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着重强调道:说谎什么的,一定是你想太多,都是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天才之腹,如果真有异常那也是虎父无犬子,是他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旷世奇才的光芒总会让凡人觉得刺眼夺目的,懂了么。 年轻人睫毛纤长,长得几乎盛得住窗棂透入的月光,这个角度看去连唇角都有了温柔的色泽。 懂了。 懂了就好,时间要到了,郁衍也不多做其他手脚,他两手覆住青年眼睛,感到睫毛刷抵在手心,是与主人作风截然不同的细密柔软。 机会难得,他又顺道探查了一遍青年全身经脉,覆手在对方腹部丹田上,只觉掌下暗藏灼热,内力雄浑横霸,比他的八荒独尊功更霸道厉害 看走眼了,居然是个好苗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只是自言自语,翻身回床,突然,隔壁青年冷不丁开口了,喊了声干爹。 郁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虚惊一场 青年身上的药效还未过,姿势未变,只是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要他?是要干脆点一刀毙命,还是剐皮去肉,五马分尸?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只要一日郁衍没出现,他就是安全的。 人人都以为山中宝库坐拥宝藏武学无数,而能进入山中宝库的只有历代宫主本人所以一个人再饿,也不会蠢到在大鱼上钩之前就先把鱼饵吃掉,那叫饮鸩止渴,没人会做的。 郁衍躺回原处,漫不经心的笑了。 后半夜,船外的乌云散了,月色从某个遥远的、安静的地方笼向孩童背后。 久久未散,一夜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天才的光辉闪耀要如何掩盖 第5章 深入虎穴 还童之后与平日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体特容易犯困。 这孩子怎么老发烧,该不会撑不到回去吧,大夫呢?赶紧让大夫来看看,他要是死了,魔头怕是更不来了。 八荒独尊功至刚至阳,哪怕他意志足够坚定,耳目清晰,能听得见船舱外敌人们恼人的谈笑风生,但身体仍像坠满铅石难以动弹。 方凤凤好心要给小孩擦身,但郁衍最恨别人碰他身体,何况这种身体下,他绝不允许让人一览众山小,但偏偏手指无力又提不起半分气力,就在方凤凤要掰开小孩捏紧在衣领上的拳头时,一道力道从后阻住了她。 是。 她恭敬地退后,轻轻把门带上。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他翻了个身,昏昏沉沉的继续睡去,夜里河上起浪了,这样摇摇晃晃睡到半夜,郁衍做起了梦。 对,下雪天,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商应秋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满天飞雪的日子。 那是德化十二年的事了,那年冬天极冷,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覆盖在屋顶上,放眼看去,整个世界一片白雪皑皑。 唯他经过的地方,鲜红一片,仿若繁花似锦。 视野里一片赤色,拔剑时顺带出的血飞溅进了眼里,故再一睁开,苍茫大地全失去了颜色,天地间很安静,倒在脚边的尸体余温尚在,双目爆睁着,郁衍看着一地的尸体,心如止水,没有怜悯,也没有过多的痛恨,因为他压根记不住这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第几人。 銮战不休,直到吐息间满是鲜血的气息。 也是奇怪,世间人的样貌变幻多端,然而每个人身体深处的气息却又都是千篇一律的气味,是不是对老天来说,死亡真是件很乏味的存在,不然为什么每一人的死态都那么肤浅难看,毫无新意呢? 少宫主,断天门七十六口名谱在此,请您发落。 黑衣属下跪下,双手奉上名单,平声请示。 郁衍早已习惯此等情景,也没去看名字,不发话,只接过锦帕,慢条斯理的将金鞭上的血迹一点点拭去。 金麟鞭,如今武林兵器榜第四,鞭身由几万片薄如蝉翼的神铁炼制而成,因与金龙鳞片相仿为闻名,此鞭所过之处无坚不摧,饮血后越发华光闪耀,咄咄逼人。 他微一抬眸,对面被俘的子弟家仆随着他的动作瑟瑟退后半步。 养父郁北林为壮大门派,这些年不断扩大势力并铲除异己,沿山修建堡垒,以阎王令操控三十六洞,对西北诸派恩威并施,顺他这昌逆他者亡。 断天门会沦落至此,也是因为门主一意孤行不肯低头,还胆大妄为的投靠武林盟,真真不自量力。 断天门仿江南山庄建造,修得曲径通幽,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在搜查中,弟子从草丛里揪拖出一个小人。 少主,这里还有个孩子。 山里的冬天是能冷到人骨子缝里的,被压跪在地上的这半大的男孩单衣单裤,隔着衣物都能清晰摸到皮肤下狰狞嶙峋的肋骨。 这孩子并不在七十六口名谱里。 你不是断天门的人,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郁衍头次遇到有小孩居然不怕他,一时生了兴致,但他嫌弃小孩脸脏,手指拖起那点尖下巴,左右看了看。 因为瘦,这孩子的眼显得大得过分,一双眼瞳极黑,但里头没有畏惧,是与年纪毫不相符的沉稳,小孩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怔怔出神的看着他,好像一截没生气的烂木头,却在他起身之际,使出全身气力,一把扯住他衣摆,喉里又急又仓促地咕哝了一声,像夜里燃起的火苗,让人不忍就此掐灭。 现在想想,人的恻隐之心,有时来的自己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跟来的护法对少宫主的处理方式显然有看法,不赞成道:少主,这孩子来历不明,斩草还是要 他开了个口,只听凌空一道鞭声,堪堪从脸颊边擦过,接着轰的一声,地面赫然被打出一道深足七尺的深痕。 若真落在人脸上,那真是半条命都得去掉。 本尊让你开口了? 除了断天门弟子,其他都放了,还是放了那些废物,让你们害怕了?就这点胆量还学人混江湖?怕,就滚远些。 郁衍冷目森森,直等这群弟子不敢再妄议一句。 或许经历过还童,他感受过那受困于小小身体里,无能无力的软弱。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耐够大强大,又何惧别人的未来如何,雄狮会担心蝼蚁成群结队成气候? * 十二月的雪,寒冬腊月的风。 浑身血液冻结了一样,四肢痹麻,他已经很久没梦过以前了,一时半会还有些怔忪,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身在何处。 这儿自然不是他的魔宫,郁衍每次还童都会经历一段手无搏鸡之力的日子,所以宫中上下机关众多,尤其在他的寝宫里,四面墙壁都是用西域特质的材料建造,水土不侵犹如金刚铁壁,连柔软的床榻之下都有可藏人的机关,更别提墙面那些华丽繁复的石雕摆设,每一个里头都设有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相比起来,这间房简陋的与家徒四壁没区别,就一张床榻,一排书架,案台上要处理的事务书信按照轻重缓急垒成几方,角对角,张张压得整齐,显示着主人骨子里规整好洁的个性。 对了,早在三日之前,他就已经抵达金陵。 正值深秋,窗外繁密的桂枝倒给满室添了几分清香,郁衍跳下床,商应秋这个时间早就离开了,他脚一用力飞上椅,将桌案上标好的书信一一看了遍,不外乎是一些各门各派的小纷争,里头最紧要的,也不过是铸剑阁与天剑门两边少主私奔,两门火拼急需调停之类的八卦,并无太多值得利用的消息。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 郁衍一边思考,一边手指习惯地去抠敲桌面,然而够了几次仍不着地,他脸色顿沉,提脚踹向桌沿。 罢了,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他人都在这儿了害怕没机会么? 第6章 下马威(一) ? 对潜伏的猎人而言,等待也是一场战斗。 他如今转劣为优,没有几天,就大致将盟主府表面上的情形摸了个大致。 盟主府占地颇大,由三十五座大小不一的院落集合而成,恢弘壮观,很有点气象。像他跟商应秋所住的春在堂位于西北角,外围依次落有白虎青龙两堂;独孤副盟主与他麾下几堂则在东南方,而重中之重的水牢位于中轴线上,外围重兵把守,当真是蚊子都难飞入一只。 初来乍到,他没有着急轻举妄动,这商应秋虽表面大度,平日并没拘着他,还画蛇添足以此子天赋异禀,不应因正邪之分就埋没人才为由,将他送到扫雪堂读书习武,这态度让郁衍不由反思,是不是那日下药过猛,还是说人家这是做戏做全套,大头拿了,还要占个优待俘虏的美名? 商应秋言出必行,第二日抽空,亲自去街上备齐了幼童所用的笔墨纸砚,连同初次见师所需要的束脩统一放进佩囊里。 这月当值夫子是武当的青玄道长,他脾性温善,博学多才,对孩子向来一视同仁,你去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胆发问,要对自己多些信心,无需害怕。 郁衍:怕你姥姥的。 他冷眼接受,不做反抗,因为现在自己也压根没有说不的权力。 就像当年的商应秋,没有对他的说不的资格一样。 可现在的青年,不也犯了自己当年犯的错人果然会对弱小的存在,报以自以为是的怜悯。 这扫雪堂本是盟里为适龄子弟所设的学堂,由每月驻扎盟里的各派名师开班授课,内容从武经、诗书、礼仪、药理、骑射、音律、江湖史学无一不有。 郁衍同十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屁孩共坐一堂,他人是来了,但面无表情,看什么都空漠漠的,心里毫无要尝试融入的打算,对小孩们频频投来的的好奇目光更是无动于衷 思想境界的差距,灵魂高度上的不一致,都是不能轻易能跨越的沟壑。 鹤立在鸡群里,沉默就已是最大的让步。 而今日,小屁孩们莫名兴奋,各个坐立不安,交头接耳的,直到一道玄影迈步进来,他们才强忍欢喜各回各位,乖乖仰头等着开课。 商应秋扫过那一双双璀璨的眼睛,落到最后一角,微微颔首了下。 青玄道长因有急事先回武当,接下来几日你们的武艺、算术课将由我代为教授。 无聊,长房先生才需要懂这些,郁衍根本懒得听,撑着脸望向窗外,毫不买账。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原以为商应秋这种平日寡言少语的人,口才本该勉强,但一路听下来,气氛却一直热度不减,快到尾声时,大家还玩起了击鼓传花答题的游戏。 答题答什么题? 也不知是串通好,还是这帮小孩提前背过,有些题,郁衍脑子还没顺明白怎么回事,周围的孩子都能准确无误的给出答案。 比如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烧粮仓的,已知敌方有四个粮仓,第一个比第三个八十担,三号比二号少一百担,二号又比四号少三百担,要烧哪个最合适。 郁衍心想幼稚,这还用问么,答案当然是烧最多兵马守护的,若真要万无一失,三个一起烧了不就好了,有多难,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做选择,他瞧不出有什么需要纠结的地方。 还要算来算去,真当这些小萝卜头是甘罗在世不成。 可那个抱着藤球的一小姑娘毫不犹豫,张口就来,说要烧第四个,还特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解释了一通。 郁衍: 第二题,是算如何来回三地最省马匹,抽到题的孩子画了图,小费周折,但也答对了。 而最后一题,是讲当铺的。 商应秋所出的题目如下:当铺规则,如果20把铁剑可以换2把青铜剑,9把青铜剑可换3支银剑,8只银剑又可换2只青龙偃月枪,那用一把青龙偃月枪,可换多少把铁剑? 鼓声依旧,随着一声停,球花落郁衍手中。 所有小朋友纷纷转头,视线全聚焦在新同学身上。 郁衍背脊连同汗毛都被看直了: 商应秋以为他没听清题目,放缓速度,再念了一次。 当铺,就郁衍所知,是穷人与走投无路、家道中落的人才会涉足的地方,等同堕落,他这辈子也没踏进过,而且,习武的人怎么能把贴身武器当掉?大不了落草为寇,去劫富济贫也是条大好出路,只要有本钱,当铺的门一辈子都不需要进。 什么铁剑银剑,里头有何纠葛,郁衍太阳穴突突发麻,根本听不懂想不明白,接下来是足足一盏茶的静止,无辜的藤球被抠出了十个深深的手指印,在这段死寂一般的沉默最后,代表下课的钟响了。 下课后,小伙伴们三三两两围到角落里。 这题,要从后往前思考,你看哦。 讲题的锦衣小朋友乃东临扶夷君幺子,因品行兼优负有责任心被夫子任命为斋长,此子也不负所托,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主动对盟主提出要与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魔头同桌,以身饲虎,希望用真诚感动魔头之子,引回正途。 白胖的手指抓着树枝,在沙地上比比划划,画出个大方框,里头几条斜斜的方格子线。他告诉新同学,这叫铺地锦,配合普通加减与九九乘法,就能得出答案。 如果要从前面解,那这题就很复杂,但从后倒推,问题就迎刃而解啦,这道题,我想盟主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们,思考一件事时不能只从一个路子想,要学会变通,九九乘法表你既然会,那就好办得多,也别气垒,以后会有进步的! 虽新同窗铁青着脸,看沙地的眼神仿佛要把地面灼穿,模样着实让人想退避三尺,但今日之后,他们都不怎么怕他了,尤其原先垫底的那几个,很愿意伸出援手以示友好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解的魔教继承人,好像也不怎么可怕啊。 第7章 下马威(二) 郁衍独自坐到夕阳西下,还没从败北的滋味里回过神。 他堂堂一门之主,少年成名,也曾叱咤风云过,如今却要接受稚童的安慰,这些童言童语犹如鞭子,打得他身为大人的自尊心荡然无存,全面剥落。 丢脸的滋味,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没想到,这学堂竟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酒香还怕巷子深,如今各大门派为让子弟尽早在前辈面前混个眼熟,每年都会选优秀的子弟来武林盟小住三月,一是为拉进彼此感情,其二,也是存了要暗中攀比的意思,是下一辈争奇斗艳各领风骚的地方。 只要有心,哪都能是江湖。 像华公子,人家算数怎能不好,他说自己还在娘胎时,每日就有几个夫子开蒙,隔着层肚皮从诗经听到六库全书,脚没沾地就开始未雨绸缪,哪怕来了武林盟,也有专门的先生督课,而反观自己的不周宫 方圆十里,不,百里,可能也不止,连个举人都见不着一个,宫里的私塾,也只是教教弟子识点大字,不至于看错书信就已足够,扫雪堂里人人都会背的九章算术,他根本闻所未闻。 几日相处,这班里几乎人人都有能拿得出手的小本事,有的琴艺不错,有的下棋了得,有的会讲好几种外族语 而自己擅长的,是六十六种让人死无对证的手法。 商应秋在送他去学堂前,曾对外放话,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当时厅里上至几个堂主,下到跑腿弟子,可都是犹言在耳,历历在目若自己真跟不上进度,成为垫底,那岂不是扇自己耳光么。 思及此,他掩下要将青年碎尸万段的冲动,状若无意地看过去。 如今青玄道长已回来,每日课后雨打不动的布置了问题让学生回去思考,那书中内容,他字字都认识,但凑成一句,就不知其解,完全云里雾里了。 喂!喂!!不得已,他硬邦邦冲对面喊一声。 商应秋睡前有练字的习惯,一灯下,占满墨水的狼毫一笔而下,如走龙蛇,他对那声喂不作回应,直到悬针收笔,方抬起头:暮春,这个房里,没有姓喂名喂的人。 你 教礼仪的夫子应该教过,在称呼别人时,应该用什么,是用喂这个字眼么? 商应秋见小孩腮帮颤动,脚生根似的一动不动,是撞了南墙也绝吭声的倔强,便主动蹲下身,看到那卷被摧残得很不成样子的功课簿,心如明镜。 这是明日的功课?需要哥哥帮忙看看么? 郁衍嘴唇一下抿紧了,将卷着的册子抓得更紧几分,藏至身后:谁要你看,少自作多情了。 商应秋赏罚分明,伸手顺了把小孩脑袋上凭白翘起的乌发,当做夸赞。 几日不见,都学会用成语了,看来青玄道长果然教学有方。 你! 在不周宫,郁衍虽不苛待下属,但早已习惯颐指气使的态度,有时甚至不用说话,有的是人愿意去揣摩他的表情,在他眼里,商应秋不过是一时得意的后起之秀,仍是他记忆里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小泥崽子,什么都不是,还配不上他的一声请。 要他服这个软,不可能。 现在的年轻人,会点雕虫小技就好为人师,四处嘚瑟,等有朝一日他卷土重来,他会教教对方死字有多少种写法! 小剧场: 干爹:我也曾叱咤风云 盟主:念错字了,干爹,你那句叱咤风云的咤字,念zha,非cha。 盟主:不过关于死字的写法,我确实不知,您稍等,我先查查。 第8章 里应与外合 郁衍对营救还是有信心的。 千里之堤之都能崩于蚁穴,不周宫被破时,还有十八暗卫未被捕,他们藏身在金陵郊区的一处废宅里,准备伺机营救,如此等了数日,暗卫南烛于在盟主府外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发现了他们尊上留下的暗号。 会不会是陷阱? 其他暗卫都在狐疑,没立刻行动。 不怪他们这样想,现在江湖都在传尊主的独子落入武林盟之手,可,他们常伴在尊侧,知道尊主是最洁身自好不过了,宫中又压根没女弟子,这儿子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真要算,也就厨房的管事,春花大娘同宫主平日说的话最多了。 南烛是暗卫里最年长的,见识稍多些,看问题不会太片面。 那也未必。 南朝的哪个皇帝,不就娶了年长自己二十岁的奶娘么。 众人: * 一辆马车从盟主府驶出,朝金陵最繁华的街市而去。 武林盟调停武林事,就像今日,铸剑阁与天剑门这对冤家自己打不出胜负,也不嫌丢人,非要闹上门让盟里评个是非对错。 盟里各位堂主都被弄怕了,什么拐带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两方少主私奔,都是二十多的大小伙了,这理得怎么评? 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除了和稀泥,大家也没别的好办法,两位家主前脚到,商应秋后脚就带郁衍跟华公子离开了。 到了主街,一个紫衣锦衣,脖上挂金猪的小童先一步被抱下马车。 藏身在外的南烛忍不住拍心口:幸好幸好!一点都不像! 接着,下一个也被抱下。 南烛:! 待看清那孩子的脸,他犹如雷击,摇摇欲坠。 难道真是春花大娘 不是说套牢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捏住他的胃么,莫非 不,不管是谁,重点是尊主有了儿子,却一直瞒着暗卫,这代表什么,代表尊主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啊。 这个噩耗让暗卫们一宿没合眼,看兄弟们没精打采的,南烛也只能找借口安慰大家。 如果孩子他娘是春花大娘,尊主会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大家强颜欢笑,纷纷称是。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了,因怕有埋伏,南烛只身一人赴约。 见面的地点是个距离敌窝不足百米的酒窖,拾级而下后,穿过一条两侧垒满酒桶的狭隘通道,在酒香溢满中开火石。 一道铁树般威势逼人的黑影深深烙在石壁上。 你来了。 回音缭绕,凛凛慑人,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压盖住了南烛的所有怀疑戒备。 尊上! 南烛快步迎上,心情激荡,多日以来同门的颠背流离让他眼眶泛红,黑影从一侧拐出,只是越来越小,从高大逼人不断融化,变小,像一点点湮灭在西北风中的灯芯,最后,他失声退后数步。 尊上,您,您怎么 斗篷取下,走出来的男童举起火折,用精心算过的角度,以及明灭的灯影成功的在自己纯稚的脸上交织出阴森可怖的慑人效果。 属下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郁衍从容不迫地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莫要惊惶,我只是中了敌方的诡计,暂时如此罢了,如今弟兄们可安好。 五岁孩童嗓音柔嫩清脆,但郁衍练过腹语,非用熟练的技巧将声音扭成与原先无二的样子。 南烛还没能完全消化掉眼前的事实,像一截沉舟侧畔千帆过也不懂眨眼的木头,直到郁衍握拳在唇边,以数次清咳做出提醒,才从如梦似幻的状态下苏醒,噗通跪在地上,声颤颤,语带哽咽。 尊主您受苦了!属下无用,还以为 南烛硬生生,徒口碎大石一样将春花大娘四字咽了回去:以为您出事了! 受苦还好,到了盟里,吃穿用度样样比照在不周宫的来,一日三餐管饱,早上有甜点、下午外加瓜果糖水,除了这些天在学堂上受的苦之外,并未遭遇过多的刁难。? 郁衍这人,最讨厌看人哭哭啼啼,他负手而立,看着哪怕跪下还比自己要高的属下,面容生威,厉声训斥道。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 哭什么哭,本尊不好好的么! 呜呜 好了,不必自责,你按兵不动是对的,他们水牢请的是唐门打造的五重机关,等我再弄清楚下面情况,再出手也不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我为你们受点苦,受点委屈又如何,点点挫折,就当是上天对你我的考验。 郁衍在属下面前,一贯是三成把握,也要表现出十成十的信心,况且,虽然现在他与商应秋的境况已天翻地覆,但起落是人生常态,一个经不起打击的门派注定会衰亡。 很多翻盘,靠的就是一线生机。 据他保守估计,盟下水牢至少有上百座独立牢房,每层都有独特的暗阵,里头错综复杂机关林立,是座名副其实的迷宫。 若要劫狱,定要谋划完全,一举成功才行。 南烛精神一震:那属下今夜就赶去唐门,逼他们拿出图纸! 无需。对此事,郁衍心中已有盘算,现在我与商应秋形影不离,他对我又无防备,近水楼台先得月,无需舍近求远。 还有什么,比他现在更合适的伪装么? 可属下担心您这样 南烛鼻音重重,看尊上如今弱不禁风,小鼻子小脸的,以及一根手指都能掐死的个子,恨不得以身受过:在盟里会委屈啊。 委屈倒不至于,以他三十几载积累下的机灵劲,在小小盟主府里混个人见人爱还是绰绰有余的。 出来一次不容易,郁衍将盟主府地图交给属下,最后,还想起件重要的事。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商应秋摆谱,他自有别的办法。 他把册子扔到属下面前。 这本东西,好好给本尊做完,认真点,不得马虎。 金陵细雨纷纷,想起尊主最后凝重的表情,南烛觉得那册子里肯定有什么机密的东西。 他谨慎对待,一路将册子好好的藏在衣中,回去后,当着一众兄弟的面打开。 嗯? 一个个都懵住了。 这是什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兄弟们,我们胜利在望了! 盟主:嗯 第9章 如此为人 这大概是算术题吧? 怎么回事,还需要写文章?题目是什么浅谈拳法、枪法、剑法三者间的各自优劣长短? 还有这个,如果在闹市上发现有人跟踪你,三种摆脱他的方式。 南烛拿着书,眉头拧得死紧,想不通出题人的意图,你说遇到人跟踪,干嘛摆脱,如果是你能发觉得了跟踪,证明武功肯定在自己之下,直接拿下,或者杀掉就好了啊。 众兄弟跟着附和,说可不是,就是,武林盟可真迂腐愚蠢! 谈什么优劣长短,在他们眼里,世上最好的当然是他们宫主的八荒独尊功,其他统统靠边站。 当晚,他们分头合作,动用彼此能动用的才学极尽吹捧之能,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写满答案,由南烛再交到指定地点,方大功告成,圆满完成任务。 翌日,青玄道长从斋长那得知,今日功课全班交齐,略有惊喜。 不错不错,果然世上只有不负责的夫子,没有教不好的学生。 那暮春也交功课了?不错,写了很多嘛,态度很好,让我来看看。 虽然他至今没发现此子的天赋异禀在何处,但既然盟主这样说,定有他的道理,还是自己经验不足,没法第一时间慧眼识人,真正的天才,也许就是需要时间去挖掘的呢? 年纪不大,但因读书过猛的道长带上他的水晶鸳鸯镜。 他翻开第一页,逐字逐句看下去,笑容渐消。 * 作为扫雪堂甲班的斋长,华煜之小朋友小小年纪,就体会到压力太大而茶饭不思的痛苦。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那个新来的同学,他如今的同窗。 在来金陵之前,父亲就曾耳提面命的告诉过他,不能落后于人,要做当之无愧的第一,可再这样下去,他们甲班的优势地位,很快就会被乙班超越! 今天,青玄道长带他们去牧场学识马,前些日子,棚里添了批小马,正好让学童们跟着了解一下马儿的生活习性。 等你们开始行走江湖,马儿会是你们最好的伙伴,在关键时刻,它或许还会救你一命。 道长一边讲解着马儿的各类喜好,想起自己门中曾经发生过的旧事,感慨道:多年前,我师伯曾遭小人报复,寡不敌众走投无路之际,是他的爱马藤萝驮着他突破重围,等他被人救起时,才知藤萝身中十三箭,却背负着他狂奔了十几里,力竭而亡。 啊 一众小童听得入迷,华公子更是泪汪汪,在同龄人里,他算懂得很多的了,但对死这个字眼还很陌生,并不能真正里头的含义,他眼眶发红:那,那给马儿喂药呢,喂了也会死吗?我爹那有九转保命丹,吃了就不会死。 道长微笑着给孩子擦掉鼻涕:万物有灵,所以在马儿活着的时候,你们才要好好对它们啊。 郁衍在旁,心中冷笑连连。 妇人之仁,什么朋友,这样的马驿站随便买就好,十几两银子就有一匹,跑死再换一匹就好,畜生能懂什么友情,真是有空教这些,不如教教他们如何制敌于死地,人的哪些部位最脆弱,严刑拷打的技巧像他在这个年纪,早被养父送进虎笼里,与不周山里最大的白虎一决生死。 寓教于乐,不如早早去体验生死,有什么比经历残酷更快的变强之道? 华公子现在与郁衍是同桌,他爹扶夷君是个比武前能开篇作赋的啰嗦鬼,生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日叨叨叨,三句不离好生学习,听得人烦不胜烦。 这日从马棚里喂完饲料回来,华公子欲言又止看向他,还暗扯拖住的手。 干嘛。郁衍低头看了眼,他讨厌同人有肌肤接触。 小公子一反平日小老头的淡定,有点慌神,鼻音都出来了。 我我从马棚边捡了条小狗狗,可管家不准我养,说快要死了,可怎么办呀?你看,它会跟藤萝一样死吗? 华公子手里捧着的,与其说是幼犬,不如说是条蠕动的大虫子。 这玩意估计出生不到几日,皮皱巴巴的搭在脸上,也像只红皮老鼠,估计是感受到了温暖,它细细的小尾巴左右摇晃难怪人家说狗腿子,这才刚出生,但作为狗该有的天性无师自通的保留着,只是丑成这样,再多的讨好也是适得其反。 郁衍一看,移开目光,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打算:你管家说得对,确实要死了,太虚弱了,估计还有病,你离它远些。 眼泪挂在华小公子眼帘上,他大声争辩:我不!他没病!你看他尾巴还在动呢! 那是垂死挣扎,那不然它怎么就一只在这,母狗怎么不要它?就是它完全没法跟其他兄弟竞争,所以才被抛弃了。 华公子捏紧拳头:可,可夫子说万物有灵 小狗身上粘着泥巴,郁衍双手抱臂,半步不靠近:得了吧,那你救得了一只,救得了所有么,就连这只,你都无能无力。 小狗虽然看不清听不着,冲有味道的地方一点点拱去,靠着小红鼻子拱来拱去找奶喝。华公子蹲在地上无能为力,他对同窗的话满心不服,很想反驳,但偏偏无从辩起,只能干巴巴抱着狗,同那只小玩意不分伯仲的可怜着。 郁衍言尽于此,也就不管了,他假意散步,照例在水牢附近走了一圈。 水牢外头守卫巡逻交替的时间每日都不一样,每个环节都无懈可击,十二个时辰里都找不到可抓的漏洞,硬劫的路看来是行不通的。 那只能再找法子了。 他回到学堂时,华公子还蹲在远处,只是身边多了几个小孩,一起六神无主着。 郁衍收拾好东西,冷硬的目光扫看过去。 今早去后山学采药时,药夫子因事离开了一小会,中途树下窜出只小青蛇,其实那蛇没毒,顶多指头大小宽,牙都没长齐,肯定是被采药的动静吓到了,但这群小孩被吓傻了,哪分不清有没有毒。 华小公子考虑到自己是里头最大的他已经满六岁,是奔七的大哥哥,有责任保护更小的弟弟妹妹,不由分说挡在郁衍面前,手上抖抖索索起招,要年纪小的先走。 被这样护在后头,当时郁衍第一反应,就觉得这孩子完了,又是一个被仁义道德教坏脑子的小可怜。 小孩抽咽不止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人没法冷静去继续思考营救之法。 他从不多管闲事,但同样,他也不喜欢占人便宜,去欠人情。 哪怕这份人情,是别人多此一举出的善意。 * 盟主,盟主? 武林盟下分十二星宿,今天天机与破军回盟汇报追踪郁衍下落的进展,行到廊宽檐深处,商应秋稍抬了下手,让两位暂且收声,自己停住脚步,缓缓看向院内的方向。 七八个孩子里,人们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郁暮春。 这孩子的皮肤白得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如丝般绸亮的乌发扎成个小髻,可爱是可爱,就是表情不大好,满脸都是与自己长相格格不入的桀骜冷漠。 虽然脸臭,小小年纪还学人家蹙眉头,但别说,这孩子指使起人来还真像模像样的,一会让这个去倒热水拧干毛巾,一会让那个从牧场挤碗羊奶回来,还用手沾了沾奶,试探的支了过去。 小狗闻到奶味,浑身都像有了气力,急不可耐的伸出舌头。 被添了个正着,小孩僵了半晌,但还是一脸嫌恶的忍着,继续喂了几口。 不挺正常一孩子么,难不成那魔头儿子身上,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位堂主收回视线,继续道。 那我们是否要增派人手去几大渡口守着?万一魔头向东出海 四周静谧,青年乌发黑衣,一半身影笼在廊影下,拨动着的佛珠上沉浮着明灭的光斑。 不必了。 第10章 盟主的小灶 人一旦没有自知之明,不是麻烦自己,就是烦恼他人。 就像华小公子,也难怪他家管家坚决不让他碰猫狗,这孩子鼻子不太好,碰着毛就喷嚏连连,却偏要蹲在他身边,兴致勃勃的看小狗怎么舔奶的。 小狗抓着他的手指不停吸,直到肚皮鼓出一点圆,他能感觉到指尖那股急切到接近蓬勃的努力,可以想象等长大后,它的上下颚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许会成为一条不错的猎犬。 郁衍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为什么,只是以前,在自己真的很小的时候,他曾养过一只这样的小东西。 说养也不对,那只猫是自己从屋檐下跳下,屈尊降贵一样,一步步来到他眼前的。 那猫儿与眼前的小丑狗没有可比性,说可爱百倍也毫不夸张,那鼻子是浅浅的粉,皮毛是层暖绒绒的橘色,双瞳比宫中最珍贵的琥珀还要闪烁动人。 除了吃,猫儿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睡成毛茸茸一团的样子,睡醒时会一边伸懒腰,一边弓起背用柔软的背部去蹭他的脸。 第一次被温柔的亲近,哪怕是只猫儿,也足够让他觉得新鲜欢喜,每日在窝边上准备上小鱼干,等待猫儿出现就成为他除了习武之外唯一的乐趣。 直到有一天,猫儿忽然不来了。 他不敢问仆人,更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只是提前结束了修行,去猫儿平日常出现的湖边树上找了几遍,不能声张的等待格外漫长,直到晚上用膳时,他仍心思不定,食之无味的吃了口厨子端上来的肉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道菜养父面前还没上,于理不合,他就没再动块。 怎么不吃。 养父当时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他能听清,但并不懂的话。 毕竟是你养那么久的东西。 这都多少年了,但那股非人的呕吐颤栗仍残留在肌肤,大概到死都不会忘记。 养父这是敲山震虎,当然,自己受罚是有足够理由的,他几次因挂念猫儿分神耽误了习武,可猫儿本身没错,也没伤害任何人,但就因为自己的缘故,它的存在就成了死罪。 脆弱的小东西,其存在本身便是怀璧其罪。 这一闪神的功夫,他没注意小院一下安静了起来,一道清润之声从外传入:还没下课吗? 随着商应秋的到来,方才还闹腾要争着喂奶的小屁孩全规矩了,作为如今武林风头最盛的传奇人物,商盟主自然是小孩们心中当仁不让的英雄,华小公子无比激动,吐豆子一样铿锵有力的汇报起今日所学。 回盟主,我们准备等会温故知新,重温今天夫子教的内容盟主您有空看看,不,您,您,您能给我们指点几招么! 当然。 对小孩的要求,其实应付一下就好了,这个年纪又懂多少事。 然而郁衍没想到商应秋居然真坐下,让他们一一演练,也不像其他夫子那样对每个动作评断好坏,直接告诉你要如何,而是以指引为主,循序渐进地引着他们找感觉,如此虽耗时耗神,但一次下来,连平日最不爱学的熊二都能像模像样打出一套拳。 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青年关心的看过来。 暮春呢,今天可学了新的招式? 郁衍顿时被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重重围住,他才不想被小辈指点武功,只得回话:咳,学了点成语。 结果华公子又朝气勃勃抢过话头,小朋友很懂投桃报李,朗声道:盟主!今天我们学了很多很多,有锄强扶弱,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可是呢,暮春才来不久,来不太能跟得上进度,盟主您可以也给他补补吗! 说罢,他给郁衍使眼色,好兄弟有福同享,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小混蛋,你这叫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郁衍铁青下脸,断然地拒绝,然而商应秋已朝他露出一丝笑意。 青年平日不拘言笑,如今片刻展颜,那逼人容貌顿时无所遁形,立刻让满屋生色起来。 好啊。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 * 小狗晚上就被安顿在郁衍卧房边角。 郁衍开始是拒绝的,到他这个年纪,打心眼里厌烦这些会哭会叫需要投入耐心的小东西,可商应秋给的理由是就他房里有地暖,眼看要入冬了,只有那合适。 那就换房,我睡你那间,我又不怕冷。 他是真不适应暖烘烘的感觉,太暖了,让人舒适得透不过气,寒冷对磨砺人意志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穿暖过,意志坚定,同武林盟这些金贵娇气的小鬼不一样。 不换。 商应秋对他的提议矢口拒绝,关窗时觉得外头冷了几分,又回头加了床被褥。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伪装,郁衍忍着没踢走,但在商应秋去检查小狗的情况时,仍冷嘲了句:那么认真做什么,反正没几天可能就死了。 你这样说,他听懂会伤心的。 哼,畜生怎听得懂人语,骗小孩呢。 你也不是它,怎知它就听不懂你说什么?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多活一日有多一日的快乐,很多人一辈子感受到的快乐,加起来也不一定有一日多。 小狗安分守己的贴着热源,因为吃得饱了,有了点力气,笨拙的换了个姿势。商应秋将翻身落下的小毯子重新盖了上去。 他抚平孩童眉间褶皱:好了,睡吧。 商盟主一言九鼎,既然说要开小灶那就绝不会食言。 翌日,他与商应秋同桌用膳,郁衍因吃不惯金陵甜腻又小家子气的味道,全程就没提过筷,商应秋见此,提议道今早有人送来几篓大闸蟹,叫厨子蒸好上了一笼。 大闸蟹,确实是金陵唯一的可取之处,蒸笼上来后,蒸好的螃蟹每只都很肥美艳丽,香得惹人喜爱,郁衍正要伸手去够,奈何人小皮薄,没有做大人时的皮糙肉厚,居然一下被热气烫得缩回了手。 坐在一旁的青年见状,似抿唇笑了一下:别急,哥哥来。 郁衍沉下脸,将被烫的手指藏在身后:我没急,你当我没吃过么! 吃蟹也能看出一个人性情,像郁衍每次都是徒手掰,用牙嚼,从没见过将蟹八件当做十八般武器上阵的吃法,商应秋手生得好,修长的手上握着把小巧银勺,动作优雅矜持,绝不沾腥气,侧面轮廓深邃干净,真跟冰雪砌成的一样。 郁衍吃饱喝足,看商应秋等用水净完手,起身从书柜中双手捧出一个鎏金乌木匣子。 郁衍:?什么,是要传授秘籍吗? 他不禁来了些精神,他来了那么多天,也没搞清这浮屠神功的弱点在哪,以后真到王见王的时候,多半是要你死我活的,现在多了解一些就是为以后争取存活的机会 郁衍有些按耐不住的看过去,只见商应秋从中拿出一本用油纸裹得密不透风的书,他数着青年动作,足足拆了五层,书页边因长年累月的摩挲而泛起一层毛边,商应秋郑重其事放到他眼前,书封面斗大几字,新编成语故事。 郁衍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这什么破玩意! 这是你爹过去赏给我们的书,十分有趣,最适合你这个年纪启蒙了。 商应秋的眼在烛光中有几分怀念与不舍,将小孩抱到自己膝上,翻开第一页。 不了,我识字不多,哥哥不必费心。郁衍强颜天真。 商应秋双臂卡在桌与椅中间:没事,这书我看了不下千次,倒背如流,复述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第一个故事,叫刻木事亲。 故事开头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早年丧母的年轻人,他家中原本家道殷实,但由于继母心胸狭义,待他刻薄,又爱在他父亲面前诋毁陷害他,日子过得很是凄惨,后来战乱来临,一家举家迁徙,在继母生病时,年轻人衣不解带的侍候,四处求药,遇到饥荒,将家中仅剩的粮食让给父母食用,后来他成了当地闻名的孝子。 青年的嗓音有种细雨润无声的清柔,快慢适中,郁衍百无聊赖,越听越困,他以前随手赏的东西么,这小子居然还收着?真有那么好看 暮春的话,会以德报怨吗?商应秋念完一页,手指停在书沿边。 当然不要,他不去以牙还牙就很好了,还指望他以德报怨,他又不是来凡世间渡劫的神佛,凭什么要原谅待他不好的人?但他现在是一张白纸的年纪,理应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便言不由衷的说会。 那年轻人也同你一样善良,他父母瘫痪多年,他就躬身照顾,二老去世后还亲手用木头雕刻出父亲与继母的雕像,供奉在房中,每日三餐都要与木雕同吃,以作怀念然而日子久了,他夫人对木像就开始不恭敬了,趁着丈夫不在,进了那间平日不允许踏入的房间,她好奇的用针去扎了下木像,两个木像的眼中居然流出血泪,夫人害怕不已,立刻将此事告诉丈夫,没想到丈夫勃然大怒,写休书将她遣回娘家。 ? 这就将夫人休回家,其实是背后养了妾所以要故意借题发挥吧,既然连待他恶毒的后母都能包容,为什么不能谅解妻子一次的过失?这种莫名其妙的故事还能集结出书,简直玷人耳目。 不知不觉间,郁衍已从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了。 夫人心中也觉委屈得很,自己为家操持多年,也付出辛苦过,为什么因这件小事就恩断义绝呢,一日,她在管家帮助下偷溜回府,看完几个孩子,离开时,突然听见丈夫供奉木雕的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哭笑声。 有人在哭,但又有人隐隐在笑,她心里又开始好奇起来,于是钻了个小孔偷看,这一看吓傻了 商应秋嗓音略沉:他丈夫正拿着针,一边微笑一边扎着木像,木像眼里血泪不断,像在哭,又像在求饶,凄凉的哭声竟与几年前病逝的公婆一模一样,她听丈夫边扎边说,没人会来救你们,就像当年没人来救我一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你们就呆在这,好好让儿子孝顺你们吧。 ? 她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一直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公婆,每次在她来换洗被褥时,都会拼命挣扎试图去抓她的手,为什么丈夫每日会雷打不动念诵一个时辰的经文,再忙也不懈怠,就是为镇压被锁在木像里的灵魂,她怕极了,决定带孩子离开,谁知太紧张,在后退时碰倒了花盆 郁衍:她怎么那么不小心,然后呢,她逃出去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只是几日后,家中孩子来上香,发现房中供奉爷爷奶奶的木雕的神台之上,又多了个崭新,面容栩栩如生的木雕。 郁衍: 所以你猜猜,夫人去哪了? 不想猜,也完全不想知道,郁衍只想问问写书的人,究竟人生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写出这样的玩意! 人有好奇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匹敌的自保能力,否则只会引火上身暮春可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悟? 仿佛为了配合这个精彩的故事,从窗外凄厉呼啸的夜风,到投影在墙上形如利齿的森森灯影,都不禁让人有杯弓蛇影之感,幸好这时院外忽然亮起了火光,商应秋合起书册,微微抬眸。 怎么了。 敲门的是天机堂堂主方垣。 盟主,出事了 郁衍被提前一步抱到屏风里,但屏风完全格不住男人低声汇报的声音。 方才贪狼堂有人暴毙,仵作说是中了不周宫的阎王令。 作者有话要说:  盟主:听说,讲讲有趣的故事,是助于拉进彼此的关系 干爹:并没有好吗 第11章 阎王令 阎王令,毒如其名。 阎王死令,莫敢不从,正是这几十年里江湖人最闻之色变的第一毒物。 否则在哪西南十万大山,茹毛饮血之地,不周宫安能如此轻易控制号令西南三十六洞主? 方垣过去在狱中见过一个中毒发作的恶徒,外表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据说中毒的人五脏六腑都会一一爆裂,其中的痛常人根本难以承受,饶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现在回想起狱中的惨状也不禁毛骨悚然。 而如今被害的武林盟弟子死状也与中过阎王令的极相似,兹事体大,所以明知盟主不喜被打扰,还是硬着头皮来汇报了。 这碧湖说是湖,其实就是府里引水自建的一处人工湖,因为有亭有花,春夏两季时年轻人会来这边谈情说爱,但入了秋后,尤其晚上这就难见人迹了,如今湖上积着不少来不及清理的残枝败叶,黑压压一片,映着几点灯火,很是萧瑟。 商应秋缓步走到尸体一侧,接过火把,揭开白布边缘,凝目看去。 死的人还没被抬走,仰面侧躺在湖边杂草中,摊开的手臂落在湖里,七窍流血,喷射出的血溅得四处都是。 看着那弟子惨状,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方垣在旁解释,他是贪狼堂的甲等弟子,叫黄阗,最早是被巡逻队发现的,身子还没硬,死了应该不足一个时辰,我盘问了今夜当守的弟子,都没有郁衍出现的迹象。 火光偏移开尸体,商应秋淡淡嗯了声。 众所周知,阎王令不发作时中毒的人就跟正常人一样,这人既然早中了毒,又这个时辰独自来这偏僻地方,无论是不是自愿,只怕早已沦为魔头棋子。 而魔宫最善下毒易容这些下三滥的法子,在这弟子配合下,魔头冒名顶替渗透入府也不是没可能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发现尸体的巡夜弟子没大张旗鼓,只派了人驻在外围,几位收到消息的堂主晚一步来到碧湖。 最后一个到的反而是贪狼堂的主事,男人刚从温柔乡里爬起,一身脂粉气,来时鞋袜都没穿齐整,自己堂下弟子被魔头控制,他却一无所知,是为失责,贪狼冷汗涔涔的抱拳:这这事属下回头马上排查! 好一个回头,方垣眼珠翻了两下,什么忙别的事,是忙着跟小妾唱十八摸吧! 怎么的,若不是你们天机堂一直没找到魔头下落,还白费了那么多气力,能出今天的事么!?贪狼这些年武功是落下了,但耳朵还是好用的,自然也听到那声嗤笑:黄毛小子,毛都没长齐,就靠嘴嚷,要我看,直接把他儿子挂到城墙上得了,晾个三五天,我就不信魔头不出来! 黄毛小子,这指桑骂槐骂谁呢,方垣反唇相讥:哎哟,把六岁孩童挂城墙上,您可真是高见啊,问过人守城黄将军意见么?这脸,您不需要,我们武林盟几百个兄弟还要呢。 各堂弟子对此习以为常,冷眼旁观,没开打就叫没事。新老交替的矛盾在任何门派都存在,武林盟也不意外,以副盟主独孤棠为首的一脉在盟里经营三十载,根基深厚,十二堂里掌控着八堂主席,只是这一手遮天的局面在一年前,盟主之位被商应秋夺走后不复存在。 比起根基深厚的世家,朝廷自然更愿意扶持后起之秀,如此一来,两方表面上倒不至于撕破脸,但私下拆台是常事,彼此针尖对麦芒,恨不得抓住对方痛脚往死里掐。 商应秋对那些暗潮汹涌完全不在乎,他借着火光,已检查完整具尸体。 不是。 方垣还在跟斗嘴仗,没反应过来:不不是?不是什么? 在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青年身上,等着进一步的解释,然而商应秋在用手帕仔仔细细将十指擦干净后,也没有要解惑的迹象,还是方垣脸皮厚些,加上年纪相仿,一路追上,问:他不是中了阎王令才死的吗,症状跟我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商应秋看了他一眼,黑瞳无波,有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感。 中阎王令的人,毒素会潜伏在五脏六腑里,有解药可解一月之苦,但下毒的人若用内力催动,毒素同样会倒逆全身暴毙而亡,黄阗双目充血,毒液浮在眼皮下,唇角绽裂,鼻边焦黑,应是主动吸入毒物导致。 方垣狐疑:那就是被人逼迫的? 眼见为实,拆开看看,自然一目了然。 拆好吧,是得拆,拆了才能知毒有没有入到五脏六腑,方垣心服口服的拍了句马屁:盟主您真是观察入微啊。 熟能生巧罢了。 方堂主:这马屁还能不能拍下去了。 *** 第二日,郁衍也去了湖边。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太显眼,同行的还有诸位学童二虎的父亲是昨夜巡逻队的队长,小孩偷听了晚上爹娘谈天,今天趾高气昂的要带小伙伴去开开眼界。 一向循规蹈矩的华小公子第一个响应。 作为庶长,他很明白不能纸上谈兵的道理,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分析此行利弊: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们注定以后是逃不开武林纷争的,迟早要面对,早些看看,对我们也没坏处,就像先前在山上,一条蛇都让我们惊慌成那样,我们得痛定思痛,及时改正。 郁衍: 真是好境界。 夫子一走,学童们立刻行动,先是把去湖边要用到的点心,瓜果、酥糖一一备好这才启程,但可惜,等他们来到湖边尸体自然早就没了,小孩们失望极了,坐在亭子里痛批二虎不靠谱。 二虎眼泪哗哗,百口莫辩,昨晚他听到的明明就在这啊。 趁着无人注意,郁衍左顾右看,滑下湖边。 泥地松软,除了青草的气息外,还有些微鲜血的气味,他手捻了一点,嗅了一嗅,放心了。 昨晚他看商应秋匆匆离去,还有几分担心是不是暗卫沉不住气惹事杀了人。 如今看来,这摆明那就是要栽赃嫁祸。 他碾碎那点土泥,毒与毒之间,哪怕是一样的材料,但稍许配量的不同,炼制时间的长短,出来的东西都会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毒里混入了西域一种名为婆罗莎的草药,所以出来的气味与阎王令有七分相似,费这个力气掩盖,看来杀人的,多半也就是盟里的自己人。 晚上,郁衍一个人在房里用了饭。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6) 睡在一角的小奶狗福大命大,熬过了最初那几日,如今身上长出层绒绒软毛,小脑袋支在窝缘,两黑滴滴的眼珠一会看看郁衍,一会看看屋外,似乎在奇怪怎么少了一人。 瞧瞧,这才养了几天,奴性就出来了。 说起来,平日这个月上柳梢头的点,人早该回了,就算不回,也该有人只会一声,今日却连个影子也不见一个。 是迷心散药效已过,青年终于厌烦了仁慈的外壳,要因这次栽赃嫁祸把他也一并打下水牢了吗。 多半是的,郁衍一边坐在摇椅之中消食,眸中顿暗,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他虽收养过商应秋几年,真说起,是有恩,但他下令逐人出宫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有多少人能做到毫无芥蒂的以德报怨?所以他今晚口味格外大大,一人用了三笼蟹黄汤包,两碗蟹黄拌饭,蔬菜瓜果些许,吃饱喝足后,方抱着被子渐渐睡去。 温暖是滋生虫的温床,入奢易从简难,不过几日,这身体竟就适应了暖和,寒风袭来锦衾暖,锦缎贴着肌肤的柔软触感令人深陷午后云端。 那样是不行的。 他踢开锦被,改用回薄毯,只是睡到半夜凉意徒生,皮肤很凉,但身体里却在发烫,习惯暖被的身体开始罔顾主人意愿,自动自觉去寻找温暖。 手迷迷瞪瞪去够被子,郁衍拉到一半,忽地顿住。 他的视线定在拽着被沿的手上 看着那只手,郁衍脑子里一片空白。 窗棂未关严,皎洁的月色偷偷镀在在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得只可能属于成年人的手上。 ******* 小剧场一 盟主:饭后散散步,健康你我他。 干爹:坐摇摇椅里消食有问题吗?不都是在动吗?这就是我们老年人的消食方式啊! 盟主: 小剧场二 方堂主受命,多跟仵作学习。 第一天学完,方堂主一看厨子端上来的面,冲出去吐了。 厨子???堂主不是最爱我的肥肠面吗?卤得那么入味,居然不吃!? 第二天学完,食欲不振的方堂主又冲出去吐了。 厨子???堂主怎么了,连最爱的烤猪脑花都不吃了?烤得香滋滋,居然还不吃!?有点过分了啊! 第三天,厨子没心情,中规中矩上了道炒猪肝,堂主捂着胃又吐了。 厨子老子不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子们:您老每天都在吃螃蟹哎 干爹:吃得饱,吃得好,才有精力谋划后头啊! 第12章 乖乖开门 看着那只手,郁衍脑子里一片空茫。 童被仅盖住腹部,一双长腿全露在外头,全身坦荡荡睡到半夜,当然会觉得冷。 他从蹋上猛地坐起,从头到脚一阵颤栗,童被轻飘飘落地,万物俱静,连月光仿佛都凝固成霜,很显然,这不是梦。 刚恢复回来的骨头还不够稳当,难以支撑突然变大的身体,他歪歪扭扭走了几步两腿犹如刚被生下的鹿,一不小心便撞翻了床边碳盆,灰洒一地。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现在 每次还童,十年为期,每次三个月,一过就能重回正常,这次怎会突然 院外本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戛然而止,这声金属就显得格外刺耳,然而人一旦倒霉,就会持续的霉上加霉,刚商议完事的青年正回院,听见这声响,自然的折返到门口,敲了敲门:怎么了?是要起夜? 该死,郁衍汗流浃背地背靠在房门,单手捏在喉咙间,道了声没事,他起来倒水喝。 天知道这几句逐客令已耗费了他全部气力,额头热汗一滴滴烫在地上,身体热得不像话,如置身烈火中央。门外脚步渐远,他刚松了口气,然而在离开了一炷香不到后,商应秋又端着壶热水原路返回。 他像是不知该拿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办才好。 凉水喝了会肚子疼,哥哥给你烧了热水,开门吧。 天杀的。 郁衍眼前一黑,当真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门是上了栓的,但商应秋要进来也是一推就能解决的事,紊乱的气息在体内乱窜,四肢难以动弹,门外青年还在温声说着什么,似乎在解释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欠他的睡前故事明天加倍补上云云。 郁衍听不大清楚,视野越来越模糊,每根指骨在疼痛中融化,他望着门外青年站起来的影子,对方手推向门的动作是那么清楚,而自己却像一条在砧板上挣扎待宰的鱼,除了眼睁睁看屠夫磨刀霍霍外,别无他法。 寻遍前山皆不在的人就**裸的躺在咫尺之距,怕是比任何一个睡前故事还要惊悚,有时郁衍真觉得自己练的功法真不如隔壁家的葵花宝典,起码痛苦一次,烦恼永断,不像他这样反反复复,一旦落难猪狗不如。 世间千万人,为什么可笑的事偏偏要选中自己呢? 这些百态人生荒唐岁月,为什么非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就不能安安静静做个平凡的旁观者吗? 好多为什么,不甘不愿地涌上喉头 都说做善事就能积德,可为什么,养父杀人无数能寿终正寝,而自己安分守己,并不滥杀无辜,却得来这样结果? * 很久很久,屠刀并未落下,推门的力道并没有如预想中发生。 郁衍直接趴在冰凉的地上昏沉睡去,不知过去多久,大概是下半夜,他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 狂乱的气息已压制回去,他低头一看,手掌白润短肥,本应老茧丛生的虎口处新鲜得不见一丝风霜。 屋里有人。 他屏住呼吸,往里屋那边看去。 熔银一般的月色外,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先后钻入。 来的两人一瘦一胖,功夫也不算弱,进屋后两人偷偷摸摸摸向床上,一掀开被子,发现没人。 哥,黄哥的死跟咋们没干系啊,他不是被魔头杀的么,我们跑什么啊胖的那个怕热,边找人边拉下蒙面嘀咕。 傻子,老黄一死,天机堂肯得查他那些事,那咋们跟他一起监守自盗的事不全都得曝光?你以为到时候会有好果子吃?不如趁今天巡逻,把小鬼卖了捞一笔钱划算。 但你说一个小鬼真值那么多钱吗,万一到时候他们毁约咋整?胖子还是犹豫。 你以为盟主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钓出魔头么,都说魔宫里宝藏无数,可现在知道宝库怎么进去的只有魔头一个人,有这小孩在手,就多一份筹码,你说那些人想不想要? 瘦子说罢,踹了脚弟弟的屁股:他们给我们的不过九牛一毛,我还嫌要少了呢,赶紧找! 两人一边找一边说这话,压根没发现房梁上有一双阴翳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郁衍缓缓活动起手腕,在杀与不杀之间稍做思考。 反正商应秋也不在,长夜漫漫,找点乐子也好。 思及此,空气中弥漫开的的杀意蛇一般退回深处,接着,一抹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落到柜角,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郁衍轻咳了下,重重翻了个声。 两人扑上,急忙封住小孩睡穴,塞进布袋里,躲开晚上巡逻的侍卫,潜逃出城。胖子扛着麻袋一路翻山越岭,两人怕留下踪迹,选的都是山路,半途歇了会,胖子喝完水,伸手去够麻袋时摸了个空,彻底懵了。 哥人,人不在了! 麻袋瘪了,系口子的绳条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在地,关键以他们的耳力,竟丝毫察觉不出小孩是怎么逃出来的! 瘦子猛地站起,正要去追,结果浑身痹麻,一个踉跄至挺挺倒在地上,胖子紧随其后,数百斤体重当头压下,瘦子汗如雨下,用唯一还能转动的眼珠四处转动,林海潇潇,也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叹息。 两位朋友跑什么,犬子蒙两位照顾,本尊还未来得及多谢二位呢。 大半夜的,那声轻叹听在两人耳里也与阎王耳语无异了。 两人俱是毛骨悚然,月光皎洁,然而四面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压根看不到说话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中的毒,但这一点不妨碍猜出来者是谁。 瘦子汗如雨下,只当自己无法动弹是中了阎王令,嘶声求饶,完全不敢有一丝保留,如实相告:这两兄弟里瘦的那个叫布懂,胖的叫布问,平日在水牢里做狱卒管送饭,而哥哥脑子机灵,这些年混的不错,现在是天枢堂里一个小头目,他们与昨日死去的黄阗是老乡,多年来一直暗地里勾结发黑财,就像黄阗奉命去查失窃宝剑,一旦得到线索就先知会他们,由这两人脱手售卖,但前些天,黄阗大晚上挺慌张的来找他们,还带了一批珠宝让帮着藏起来,结果没过两天,人就被杀了。 郁衍蹲在树枝上:被谁杀的? 我们不知哦,哦瘦子一颗心跳的厉害,忙道:有次醉酒,他说自己一直在帮盟里的大人物做事,富贵险中求,只做个普通弟子没出路,我想他应该指的是副盟主那边的人。 现在那小子死了,方堂主一定会查出我们的事,他的钱还在我们这,我们想反正脱不清干系,不如冒险走一回小的对天发誓,若有一点隐瞒下辈子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武林盟里多是假仁假义之辈,小公子钟灵毓秀,我们也是也是不忍他在盟里被欺辱这才带他离开。 瘦子苦苦哀求,还试图投诚:其实我们两兄弟早仰慕宫主已久,若蒙宫主不弃我们愿效犬马之劳,助不周宫东山再起,一统江湖! 月移影动,那声音又随着飞鸟又落向另一侧,似乎在思考。 瘦子艰难地吞咽着,树影鬼魅的投在地上,婆娑摇曳完了,魔头这才冷冷发话。 阎王令一月一催,若你们听话,下月此时本尊自会赏你们解药。 两兄弟死里逃生,自是磕头如捣,其实郁衍现在自己手头压根都没阎王令,纯粹是空城计,他下的是麻药,在爬山时在麻袋里借着撞击的机会从背后封住两兄弟的穴位,让他们不知不觉手脚麻痹造成中毒假象。 这两人虽蠢钝,但在盟里的职位倒是能派上用场。 郁衍让两人原路返回,如有需要,他自会联系他们。 正副两盟主若起内讧,讧出火花,最好两败俱伤,对他们才有大益处。 还有一事,明日你们散出消息,就说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很羡慕葵花宝典了,至少一了百了,不像我,危机四伏,春风吹又生 第13章 12 渐起的晨曦钝刀一样割破黑夜,回到房中时天都快亮了,他才发现青年那本故事书被掀翻在地,落在床边的碳炉边上,一半都快烧没了。 他捡起来,随手擦了几下,结果越擦越脏,最后连字都看不清了。 算了,一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学,扔在路上也没人会要。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想到商应秋那天捧出盒子时近乎可笑的珍重,这手就莫名有点下不去了。 他开始以为商应秋是故弄玄虚,可没想到,他是真的会背,倒背如流那种,他后来偷偷比对过,哪怕中途打断,青年也能毫无缝隙的衔接起,讲得一字不落,这得看多少遍才能做到这步? 他赏赐出去的金银珠宝无数,可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珍惜过。 没办法,人年轻时总会做些傻事,走些弯路。 修炼需要维持童子身,但偌大产业又需要人继承,所以他并非上任宫主郁北林的亲生骨肉。 郁衍以前认为,自己会成为少主,一定是自己资质超凡,人又机谨懂事的缘故。 直到有次从长老口里方知,他生母原是郁北林的青梅竹马,被钦定为下任护法,但母亲厌烦山里生活,偶然的机会,她与郁北林中原结识的兄弟一见钟情,两人瞒着众人私奔,生下他不久遇敌追杀,临死前托人将他送回不周山以求庇佑。 这样看,郁北林也算念旧情了。 虽对他不亲近,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指摘的,给了他金钱、权利,武林里人人求而不得的武学,最后还毫无保留的将不周宫交到他手上,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后来有次他去探望对方当时养父已隐退娶妻,宝刀未老三年抱俩,他记得那天是自己生辰,又一以敌三连赢关中三剑客,本应是双喜临门的事,但毕竟中途是被刺上了几剑,不算赢得多好看。 但他已习惯了在长辈面前做十全十美的事,外头再勉强,也不愿被看出狼狈,用几层纱布缠紧伤口,堵住窟窿,稍加打理后独自上山。 那晚月色很好,空气里还有一股未散干净的肉菜酒香,他身子有伤,用不了轻功,在雪地里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向那间亮着灯的独院。 阿爹,驾,驾驾! 来得不是时候,看来是刚用完饭,隔着一道道栅栏,郁衍看到过去那个人人畏惧的男人正跪趴在地上,用滑稽陌生的动作逗着背上驮着的儿女,任由他们在上面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 好了好了,别纵着他们,快进屋去。 起风了,一个妇人推门出来,手上搭着两件厚披风,从男人怀里接过儿子,闲聊似的叨唠了句:对了,今天是不是你大儿子生辰?我们不需要备点东西么? 是么?父亲也起来了,每说一句话,寒气从他口中一缕缕呵出,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 不太记得了,明天你去问问,若是,补份过去就好。 空气很清透,小院的欢笑声传得很远,源源不断的笑多得轻浮,多得廉价,而过去父亲从未对他展颜过,哪怕一个微笑也没有,就算将每一个招式练到完美无缺,尽善尽美,对方也只是习以为常的颔首,绝不会因此赞赏他一句。 修炼得再快,打败再多的敌人,为门派争得再多荣光都是没用的 院子对面,那是靠努力无法达到的地方。 但没事,人各有家,不周宫已改名易主,他也是有干儿子的人,养了那么多,好吃好喝供着,总有人会懂他苦心,以后好好孝顺他的。 养子们所住的宫殿在他寝宫西侧,名为栖凤堂,论富丽堂皇,仅次于他的主殿。 见他突然出现,守在门口的侍卫正要通报,郁衍抬起手,让他们退后。 里头满是愁云满天,唉声叹气。 干爹是明天要回来了吧?好烦啊,一想到要见他,害怕地都要发噩梦。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7) 说话的是郁衍最赏识的孩子阿堂,还未正式赐命,但平日嘴甜,明事理,郁衍有考虑过一阵子,正式传他功法。 是啊,但你跟我们不同。其他孩子起哄:干爹不是最赏识你么。 少年嗤笑:什么赏识啊,伴君如伴虎,你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都是少年人被窝里的悄悄话,他无意窥探,但听力太好真是件烦恼的事,后来长老问他为什么要遣散,这里头还能挑到些好苗子,收作暗卫弟子也未尝不可,但他就是不同意,给足钱,谁也不要,全部遣走。 反正都是假的,留着做什么,自欺欺人么? 从那刻起,郁衍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 讨人喜欢只是控制你勒索你的枷锁,真正的爱,从来都不是讨要回来的。 碳盆又烧起来了,郁衍却没觉得房里有多暖和,过去被洞穿过的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所幸把书一抛,眼不见为净。 商应秋的未来理应灿烂,不应该被这份不值一提的礼物束缚,这份破烂也根本配不上别人的郑重。 炭火噼里啪啦立刻又窜高了不少。 既然注定要离开,何必再留着不用的回忆。 那些多余的怜悯、不忍是与泥潭一样让人泥足深陷的存在,烧了正好。 这是他送给商应秋最后的一课。 第14章 后浪推前浪 翌日,天还不亮,副盟主院门口就发生了件奇事。 晚来一步看热闹的弟子全被赶蚊子似的驱走了,但早起习武的弟子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副盟主院门口,堆积着好几箱金银,门口、墙面上横七竖八写满了血淋淋的冤字,别提多渗人了。 先来的弟子绘声绘色讲述着:而且啊那金银上还有几件血衣,猜猜是谁的? 各堂弟子衣服颜色不同,在手臂处还绣有各自的名字,一看便晓身份。 全是前两天死在碧湖那人的! 这话不能乱说,黄阗不是被魔头杀死的么?晚来一步的弟子很吃惊。 我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三五个弟子聚在一起,私下议论纷纷,一墙之隔的院内,满地花瓶碎砾,独孤棠怒不可遏,砸完东西不够,还怒斥了一番众人。这位副盟主年轻人称江湖小孟尝,姿容不错,剑法潇洒,高鼻大眼,麾下门客众多,但随着年纪越长,这人脾气就越差,不过大家也能理解就是 任谁做过三任副盟主,次次被人截胡,从小孟尝变成万年老二,脾气要好也不太可能。 好不容易等独孤棠骂完,几堂堂主连连赔笑,下军令状,说给一日时间,保准找出是谁在装神弄鬼。 这不查还好,一查麻烦大了黄阗之死,还真与副盟主有牵连。 原来这黄阗平日一直在帮人私下销赃,偷卖盟中财物,与他勾结的苏二不单是贪狼堂下八大魁主之一,同时也是独孤棠的亲表弟,此人鞍前马后跟着独孤棠多年,霸着肥差,私底下没少中饱私囊,几个堂主多少有所耳闻,但碍于独孤棠面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 却不想,黄阗胃口越来越大,屡屡威胁苏二,苏二心生歹计,才想出这招杀人嫁祸。 龟孙子,杀人就算了,不晓得用别的法子么,偏偏要这个紧要关头自作聪明,愚蠢之极! 独孤棠捏着下头承上来的的信,阴晴不定。 这事,商应秋那方定早已查清,却按兵不动,一定不是为了给他留脸面。 独孤家虽在八大家族里的比较强势,但各大族老早就不满他为何多年还是个老二,有换人顶上的意思,若这时被他们抓着把柄,肯定会借题发挥 找人看紧苏二,我去去就回。 一番权衡,独孤棠动身去了春在堂,他刚迈过门槛,就见那坐在摇椅上的小童一脸暴怒的将什么东西砸到他脚边上。 什么狗屁玩意!不玩了! 副盟主这腰不可避免的酸了酸 年轻时,他曾跟不周宫主交过一次手,惨败,腰椎受伤卧床三月,如今看着这与魔头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样,他尽量动员脸部每一个能动的地方,挤出和蔼,问小朋友你知道盟主在哪么。 矫情,做作,郁衍隔夜饭都差点没呕出赖,不,也没东西可呕,他那夜晚饭用多了,造成肠胃不适,如今正被商应秋勒令白粥配小菜,不见荤腥。 但生病并不能逃离夫子的恶意,道长拖人送来个鸳鸯九连环,叮嘱他养病时别用蛮力,多玩玩想想。 那九连环是用钢丝制成,九个小环可分可合,变幻莫测,以解开为胜,他一开始也是随意玩玩,后来变成废寝忘食,可摆弄了一早,也只堪堪解开五环,正是恼火的时候,对曾经的手下败将自然没好脸色。 在后院,自个去。 副盟主: 不能跟小孩较劲,可现在小孩脾气都那么大吗?忘了自己是俘虏的身份吧! 春在堂后院背靠山,商应秋每日习武都在山上,倒不是怕被人看见什么,而是这习武声响太大,会扰人清静。 郁衍领人上到半山,就见青年半赤着上身,一头乌发高扎起,覆着薄汗的柔韧肌肉上显出不可摧折的力度,暗中藏锋,是神兵出世才有的光芒,令观者目眩神迷。 郁衍的目光停驻在那道身影上,也有些微的失神。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若自己全盛时,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浮屠神功无坚不摧,配以青年这套自创的拳法,刚劲处如雷雨暴至,柔韧时似春风过湖,隔空一拳击出,地陷石碎,一套拳法下来,本山石林立的废地,如今愣是被开辟成一块完整的平地。 副盟主这下不仅腰,连后牙槽也跟着犯疼了。 一年前,他好不容易熬到盟主隐退,本以为十拿九稳终于要扶正了,谁知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独孤棠最后一场节节败退,被一招弹出场外,摔倒时后牙齐齐断了三根,至今漏风,说话一旦快了,便会含糊不清。 他为什么来,商应秋心知肚明,整肃好衣衫,邀人到凉亭小坐。 两人饮茶,独孤棠肯定不能直接道明来意,但谈什么好,人无嗜好难深交,干脆就近,从小孩的话题入手最安全。 最近也是辛苦你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性情暴戾的,肯定不好带吧。独孤棠道开玩笑:年纪轻轻还没当爹,就要提前体验带孩子的苦了。 独孤棠以为小孩听不见,说得肆无忌惮。郁衍人在坡上,背对两人,那是听得一清二楚,眼眸泛冷,连根带皮的拔出一把草药。 他心中自有一本账,谁出口不逊,谁仗势欺人,谁踩高捧低全记录在案。 不是不报,那是时候未到,等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您多虑了,暮春品性良善,在学堂勤学好问,是难得的好孩子。商应秋淡声道:况且离开亲人,初来一个陌生的地方,谁都会有防备之心,别说小孩,哪怕大人也是如此,您说呢。 独孤棠勉强附和,说那也是,不过这孩子估计也不是习武的料,笨手笨脚,连个小玩意也解不开。 这九连环看似简单,但要解开也需要三百四十一步,暮春,独孤叔叔说他有兴趣,你给他试试。 谁对这玩意有兴趣啊!但商应秋顺手将东西递到眼前,独孤堂硬着头皮,假装饶有兴致的转了几圈,当真一无所有,掰扯不下,微微汗颜,干脆扯回正事算了。 他说苏二那事时,不断用余光观察商应秋,见青年没什么反应,咳了声,干脆摆明态度。 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肯定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过这事闹大了,会让外头人看笑话,影响不好,还是尽早打住。 商应秋坐姿笔挺,端的是眸清神正,面色坦然:人又不是您杀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谈何笑话。 臭小子,就装吧你,独孤棠早知知道对方不会轻易这么算了:近两年盟里弟子多了不少,良莠不齐,我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清理下,那不周宫后期清点的那些事,就只得盟主你全权打理了,哎,能人多劳,这担子还是得你来啊。 擒贼无用,擒王才能开山里宝库,但比起不周山里宝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独孤棠更看重虚名。 有了污点,等他踹走这兔崽子,登上盟主之位时才不至于遭人非议,商应秋这是掐准了他的软肋,等他主动来做这笔交易 外头流言蜚语到此为止,内部处理;同样作为交换,独孤棠一方不再插手不周宫的事,到时候魔头的处置,他这边也不过问。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到这步,商应秋语气方放缓三分:都是分内事,负责是应该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独孤棠回到家中,片刻后,探子来报,说苏二家外的钉子都撤了。 姨妈家就这根独苗,真按律杀了那是断香火的事,那也是万万不可的。独孤棠现在不方便去知会表弟,本想第二天再议,结果人还没睡醒,弟子从门外急急跑过来,气喘吁吁说苏二跑了。 跑了? 独孤棠皱起眉,大步往外走,问跑去哪了。 弟子满脸惊惶:他他逃去东边的扫雪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老二的副盟主:腰酸,牙疼,老江湖一辈子,却扶正无望,好心酸啊。 第15章 学堂之危(一) 清早,扫雪堂。 一日之计在于晨,按学矩,辰时不到一众学童舒经活络热身子,做完早课,正式开始一日学习。 按照青玄夫子的说法,这学习琴棋书画不仅是为陶冶性情节操,他们观察过几百年来江湖上出名的毒瘤,发现这些人要不是童年悲惨家庭不幸,要不是师门过于严苛,导致成名后性情大变,比旁人更容易走火入魔,危害武林。 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同样,下梁要从小好好打桩,以后才不至于轻易歪扭。 青玄道长说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通过这段时间的表现,他对新同学的身心健康产生了浓浓的忧虑,当然,孩子本身无辜,都是之前身处在魔宫的环境下导致的 不周宫自上任宫主郁北林起,行事乖张霸道,在西北作恶多年,到郁衍接任起,行事虽有收敛,但仍匪性难改 听说前些年,西北一门不知何事伤了不周宫弟子,那不周宫主竟亲自上门,痛殴人家全门不止,还逼门主下跪认错方算了事,完全不懂道理为何物。 哎,教化不是一蹴而就就能达成的,前路漫漫,这做夫子的任重而道远啊。 不知自己已成夫子心头重责,晌午,郁衍放下筷子,对今天菜色很不满意。 他嗜大鱼大肉,喜重油重盐,尤爱烤炙一类的做法,一贯不爱吃南边的味,而如今厨子给学童准备的,观其形,软趴无味;观其色,青白相见,让人食欲全无,尤其那菜里,还掺杂了他最不喜的豌豆粒。 他左右看了眼,其他孩子倒不挑,有什么吃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手短脚短的,好一些拿不稳筷子,就用五指紧抓木勺子,掘地三尺的认真挖着粥饭,单听声音稀里哗啦的,与猪圈相差无几。 学堂小班的衣物统一是蓝色为底子,袍身滚白边,衣摆处绣有幼竹样子的花纹,穿在身上煞是好看。 华小公子讲究,怕弄脏衣物容易失礼于人前,提前带了口水巾,折成三角形,给容易掉饭渣的同学一一系脖子上,这才入座。 咦暮春,你怎么不吃豌豆,你挑食吗。 管闲事,爱操心,这孩子就没一天能安心吃过饭,一辈子的劳碌命。 这不叫挑食,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只是选择自己喜欢的而已。 郁衍不为所动,筷子捏得稳稳当当,豌豆与他就是害群之马,一粒都不得留,尽数夹到其他盘里。 习武为什么?为称霸,做人上人。 那做人上人之后?不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别说豌豆,就是一丝葱,他不喜欢,也有的是奴才替他挑选出来。 也是现在落难了,才勉强要劳自己动手。 这样是不对的。 华公子虽然很感激同窗救活了大将军就是那只巴掌大的小奶狗。 但一事归一事,不对的地方就得点出,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别人用血汗换来的,春秋之际,夫子带他们下田插秧收过稻子,深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哎呀,快别说了别说!夫子就要回来了! 夫子回来若见到有人挑食,那又得受罚,听二虎这样一说,其余几个孩童都面露紧张,操起筷子勺子一涌而来,将团结的力量发扬光大,为同窗排忧解难,扫清余孽消除罪证。 郁衍被夹坐在最中央,看他们笨手笨脚的你挖一勺,我吃一筷,腮帮子鼓圆,像一只只吃撑肚的小蓝雀,这一愣神,中途被硬喂了一勺入嘴。 华公子偷塞成功,目如点漆的小胖脸上得意洋洋。 怎么样,好吃吧。 对上这道笑意盈盈的眼,郁衍面上不显心软,含了片刻后,糊里糊涂地咽了下去。 可能真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金陵的豌豆吃入口,会比以前吃过的偏软糯些,不硌牙,勉强还能入口。 尚可吧。 这帮小屁孩,还挺好玩的。 望着眼前空落落的盘子,郁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笑,好笑之余,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自己老后,若也有这样的孩子承欢膝下,倒也是一桩美事。 当年自己收的义子,大多已是少年,是不是更小些的,会更容易养熟? 不,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树要栽培,耗时耗力,而人也一样,他对干儿子们从给予过耐心,养猫养狗一样,谁能逗他欢心,他就多看谁几眼,仅此而已。 有因才有果,天底下当真没有白来的尊敬。 晌午,天高云稀,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头顶树影婆娑带过的光影波澜。 忽的,外院一声惨叫打破宁静,惊得枝上飞鸟扑翅乱窜。 一道黑影从前门硬闯了进来。 你你是谁,怎乱闯学堂,侍卫呢! 扫雪堂这种地方,平时护卫本就不多,加上一般来授课的夫子都武功高强,安全得很,可偏偏下午来教授书法的夫子是外头请来的,手无搏鸡之力,刚出声阻拦,被一掌击飞老高。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8) 眼睁睁看夫子跟个断了线的纸鸢似的摔在落地,孩童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全吓得傻愣在那。 持刀人子高瘦,身着墨黑劲装,胸口绣有一头狼样图腾,长相同独孤棠有几分相似,阴沟鼻,脸上溅着几道血痕,正是原本要被押入刑堂受审的苏二。 这苏二原以为表哥要保他,谁知等来的却是要押入水牢候审的消息,只当独孤棠弃车保帅,要将自己交由商应秋处置 贪狼堂掌刑法,他深知水牢里的手段有多严酷,心想左右都是一刀,不如奋死一搏自寻生路。 能做到魁主的人,武功自是不弱的,苏二解决掉门口护卫,锁上院门,朝里头那些学童大吼一声,你们统统都给我进去!否则 他单手持刀,指着中庭里躺着生死不明的夫子。下场就是这样,懂么。 利刃闪着冷光,血花四溅,晃得这帮小孩六神无主。 华小公子紧咬住唇,浑身冰冷,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夫子不知是死是活,做学生的不能没作为,他正想鼓起勇气去看看夫子,就被同窗一手拽拉住胳膊,任他怎么动,都脱离不了分毫。 那只与他同样短小白嫩的手指,铁汁浇炼成似的,有无穷大的力量。 郁衍站得最前,一步未退,眼神冷峻往后一扫。 不准去,都给我回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地狱加班模式,想码 第16章 学堂之危(二) 学堂外,几十个弟子把小院重重围堵住。 见独孤棠一来,弟子纷纷往边退后,给他让出一条道。 独孤棠一看这些弟子,气没地方出,满脸阴云密布: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他们也想啊,属下一脸局促,忐忑道:可他已困住了里头二十八个学童,放话我们若进去一人,他就杀一个,我们不敢贸然行事。 里头的学童,有一半是来自各大家族的后生,万一真硬来,出了事谁来担责? 弟子可不敢动,除非独孤棠亲自下命。 独孤棠一扫,朝贪狼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那小子人没来? 晌午知府设宴,他带方垣一起去了,现在未归。 贪狼低声说:属下已封锁了消息,怎么都得拖住他,无论如何,在他回来前把表公子弄出来。 从六月开始,金陵一直大雨不断。城外的河坝决堤,江潮漫溢倒灌入城,淹了城外好几个村落,流离失所的灾民无地可去,涌入金陵城内,一时兵荒马乱。 期间商应秋不避争议,一反过去武林盟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主动协助官府修堤安民,知府这次设宴,正是为感激武林盟仗义相助。 一算时间,那还来得及。 独孤棠想和平解决,派人进去暗示苏二定会保他一命,可这消息带进去也是如沉海底,这苏二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居然就是不肯妥协! 眼看僵持不下,贪狼着急时间,不断催促。独孤棠一咬牙,这才下命让**队扫雪堂从山后绕下。 * 知府府邸内。 这赵知府早年是武状元出身,性子豪爽,不兴歌舞助兴那套,家宴就是家常菜配美酒,酒过三巡,赵知府语带感慨道。 金陵官场水深,里头盘根错节,一动牵全身,上任知府年年收驻堤款,却迟迟不动工修建堤坝,导致胭脂河下的年久失修,水漫入城。 他说自己刚接到调令来金陵就遇到水患,初来乍到,手下可用人不多,武林盟雪中送炭,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商应秋接了酒,也相当客气:同为城民,理应出力。 赵知府这次设宴,其实多少存了笼络人的意思,可看见青年这一路下来神色坦荡,有功却不邀功,知他无意深交,心下不免遗憾。 快到尾声时,丫鬟送来醒酒汤与点心。 白瓷盘里摆着的是一打鲤鱼模样的面点,每一条神态各异,活灵活现的。 知府看青年对盘中点心多看了两眼,便笑说:这是我夫人从老家带来的厨子做的,他最拿手就是做点心,随便一捏,小狗兔子老虎什么的都能捏得栩栩如生,家中几个孩子每顿都少不了,商兄弟若喜欢,待会让他再做多点就是。 商应秋还真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不知做时,我能否旁观看看? 面点这类玩意,做的再好,时间一耽搁入口就不一样了。 赵知府诧异,说商兄弟你年纪轻轻,家中都有孩子了? 商应秋轻轻笑了下,也没解释过多,当真去了厨房,走之前还不客气的提了好几笼点心。 方垣在旁闷闷不乐,不懂盟主这时候还有这闲心学做点心。 要他说,就直接拿下苏二,苏二那有账本,顺着查,一定能抓住独孤棠的把柄,可盟主偏偏说还不是时候。 水至清则无鱼,哪里都有藏污纳垢的事,纸面上哪怕有证据,也不足以将人扳倒,这个道理方垣也晓得,只是略略失望。 走出府邸,商应秋方道:你不好奇么。 方垣没头没脑的:好奇什么? 是谁将不周宫密道地图送到武林盟的。 方垣迷惑了,道:我知道啊,不是独孤棠下面的探子拿到的? 商应秋多看了他一眼:并非如此。 密道图确实是独孤棠拿出来的。 但当时将地图送到独孤棠手上的,是个聋哑又不识字的孩童,独孤棠压根查不到真正送信的人是谁。 独孤棠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派密探去山里勘察,才发现上面所画暗道、栈道、哨塔位置分毫不差,为立功,他才死死瞒下这一环。 商应秋语调冷硬如冰:这样一份大礼,送礼人却偏偏不留姓名,我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信么?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方垣脑海里当即冒出四个字,借刀杀人! 西南蛮族众多,三十六洞主各个如狼似虎,根本不会服一群中原人管束,时间一久,到时候武林盟鞭长莫及,只怕反而会惹上祸事。 他正要继续追问,却见商应秋脸色一沉 西边某处烟雾腾腾冒起,那是盟主府的方向! 方垣大惊,施展轻功即刻回赶,他轻功不错,却始终追不上前头那个身影,等赶回扫雪堂,盟主已不见影了。 流火四窜,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扫雪堂院主屋火势太大,浓烟四冒中,弟子里里外外的忙着提水灭火,方垣抓着个人就问。 盟主呢!?扫雪堂怎会着火 弟子怀里抱着两个被浓烟熏脏脸的学童,三言两语将苏二的事说了。 苏二放火要让跟大家同归于尽,幸好孩子都自己跑出来了,但盟主说还少了一个他自己进去了! * 就在方才。 苏二赶羊一样将学童尽数驱到一房,里里外外锁好门窗。 他料想外头不敢贸然进来,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四面点火,跟着闪进一间书房里。 这一进去,就发现里头竟还藏着个落网之鱼。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没锁好? 不过苏二压根没将这小屁孩看在眼里,眼里闪过狠厉,当下飞起一脚。 小鬼,自己倒霉就怪不了别人! 就在这一瞬间,想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那小童消失了,身影似鬼魅,带出无穷多的重影。 你,你 苏二大骇,思维完全僵住,怎么可能!? 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等身手! 一眨眼的功夫,那孩子已粗暴地将苏二按在地上。 他眼不眨,刀不移,居高临下地碾住男人的脸,整个过程中苏二毫无反抗之力,连声音都发不出一声 刀尖就割在自己脖颈边,似乎只要说慢一拍,头颅立刻就会与身体告别。 屋外火光映衬在孩童形如鬼魅的脸上,冷酷的神色与柔和的五官交融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 你故意来这里,放火拖延时间,为了什么? 里外都是人,人多出手会暴露自己,又得先哄小不点们安全逃离,要分毫不差的拿捏住时间,当真麻烦。 郁衍会怀疑苏二动机,一方面是他对盟主府地形的了如指掌,扫雪堂的位置怎么看都不是逃离的最好位置,再看苏二 一个人是不是走投无路,心中存不存死志,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苏二会舍近求远,自断生路来这,定有别的理由。 苏二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他绝望望向小孩,他心中已猜出对方身份,也不知自己是倒了哪辈子霉。 早知如此,宁愿去水牢里数罪并罚受十大酷刑,也不想跟魔头对上啊! 他不敢保留,只能如实道来。 我说我说五年前,我是府里翻修的监工,我,我偷偷在这让人挖了条暗道,想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用 然后借火金蝉脱壳,假死后照样在外逍遥,真是打得好主意。 交代完,苏二刚松口气,余光瞥见小童捡起未灭的火把。 苏二目眦尽裂:别点火! 郁衍彻底封住男人穴道,利落地踢向一边,任由火舌吞咽桌椅扔开火把。 你不是要同归于尽么,将死之人的心愿,不好不达成吧。 你看你,伤了夫子,吓坏本尊同窗,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尊还给你留一条生路,只要冲破穴道就能走,是不是很好? 说罢,他来到博古架下。 踩了几下,脚下空荡有回声,果真里头藏有一道暗门。 地砖下是条曲折暗路,可通往府外,一路上堆满珠宝,还有从不少别的门派的偷抄来的的武学。 监守自盗,倒是便宜他了。 出来时房里火势已失态,蔓延上屋顶。 掌心不可避免的落入几缕火星,但郁衍不怕烫,八荒至尊功练到,一点皮外伤,很快就会自己愈合。 这样的神功,在不知修炼代价前,又有谁不想要呢? 热浪袭来,他本要趁外头救火的当头,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学童那边。 正要动身之际,有人从滚滚浓烟里闯了进来。 暮春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前搞一发 时间比较赶,估计错别字得上天了,有啥周二回来再修哈,爱你们 第17章 兄友弟恭(补齐) chapter17兄友弟恭 初时,郁衍以为是错觉 不,不是错觉,哪怕在梦里,自己也绝不是需要被人拯救的那一个。 他睁圆了眼,可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里,确实是有人冲了进来。 郁衍眼皮一跳,即刻收了动作。火星噼啪四散中,商应秋也看到了他。 眨眼功夫,青年就已来到跟前,不由分说地抱他入怀,拿出条湿透的帕子让他先捂着鼻。 没事了,哥哥马上带你出去。 苏二之所以会在这建密道,也是看上这里往来人少的缘故这里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书库更合适,囤放了武林盟几十年来各类书籍案册,一排排书架按列接连,如今连成一道道火墙。 噼里啪啦的,一整块着火的横梁砸向地面,与商应秋擦身而过。 这时已用不上轻功,只能用硬闯,青年一手遮护住小孩脸侧身从火墙里穿出,他下颚抵住孩子头顶,那么近的距离,郁衍自然能闻到了衣物点燃,皮肉被烫伤的气息。 他胸口一滞,不由抬头。 青年下颚坚毅如故,往日冷澄的瞳里映出汹汹火光,无畏无惧,好像蔓上自己手臂的不是烈火。 郁衍右手不由拽紧了面前衣襟,浑身都跟着紧疼了一下,当然不是因为怕。 只是很奇怪,被人救的感觉太奇怪了。 哪怕是做戏,也未免做过头,太过了。 都做盟主的人,何必亲力亲为,点个弟子进来就好,现在又不是战场上需要身先士卒彰显士气。 受伤、救人、杀人都是郁衍所熟悉的,但被人这样如珠如宝的呵护在怀,还真是头一遭。 他强迫自己放开了青年的衣襟,短短几步路,从炼狱到人间。 外头火势已基本被灭得七七八八,早一步逃出来的学童被统一安置在厅里休息,由大夫一一把脉看过,都没吸入烟气,只是受了惊吓,喝副安神药就好。 月色当空,几位堂主汇报完收尾的事,跟大夫一起走了。 郁衍这才走到床边,青年烫伤的地方主要集中在手臂还有背后一块,涂上了秘制的膏药,按大夫刚刚的叮嘱,不能沾水,每日都得换药等结痂。 暮春,怎么还不去休息? 商应秋看他赤着脚,屡教不听的衣衫单薄,起身去内屋拿了套鞋袜棉衣。 说了多少次,寒气从脚入,自己穿上。 郁衍脸绷得都要干涸了,不穿就是不穿,直接将袜子扔到地上去。 从火场出来,他就像害了病一样浑身不舒坦。 他不喜欢欠人情,如今一看青年手上的伤,是不重,但还是让他如鲠在喉,感觉像债主拿着欠条追上门,锣鼓喧天昭告给全天下听他欠了他。 明明不需要,多管闲事。 房里的小奶狗蹒跚学步,跌跌撞撞穿过小院,来到床边。以它的身量肯定够不着床沿,可怜巴巴仰头冲着商应秋。 郁衍心中躁又不好发作,一把提抱起狗。 嗷呜? 这小东西头次受到被小主人揽抱入怀的待遇,不敢置信,愣是趴着不动弹了。 你的伤 感谢的话,郁衍说不出,而且声硬如铁,听着反而像在苛责对方在白费气力。 为何来救我,我我爹当年,不也对你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在收的那帮子弟子里,他虽都不太上心,但总归是十只手指有长短,在不上心里,商应秋又是最不惹眼的那个。 不是说才能上的不惹眼。 当时来教弟子入门功法的长老最看好他,说此子天赋好,难得的是踏实做事,很能沉下心。 郁衍当时听是听了,但仍不上心。 天赋好如何,这小子从不凑热闹。他每次到栖凤殿,其他弟子,哪怕心里怕极他,但表面上都会欣喜难当,想方设法博他关注。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9) 郁衍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像看池里养的锦鲤,撒点渣滓他们就会围上来,热闹一团,赏心悦目。 只有商应秋不,他总站得最远,隔着人与人等着、看着、听着。 这样的个性,难免会被打上不识抬举的烙印,不能怪他没眼力。 可商应秋却反问他:你怎知他对我不好。 他都驱你去别宫了。 青年语气平常的陈述事实:半年后,他遣散了所有外门弟子。 这这确实。 我当时先动手殴打了师兄,按照宫规,师尊的处罚完全是合理的,并无偏袒,如果他对我不好,完全可以再加重责罚。 不,误会了,不加重,只是不够在意而已。 不过,郁衍开始有点好奇当年商应秋究竟为何事打架。 口舌之争罢了。商应秋自然不会细说。 郁衍愕然了,什么? 像商应秋这种诸事看淡,随时随地都能去少林寺出家的人,还能跟人口舌之争?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他稍微觉得青年身上的伤不那么碍眼了。 你敷的这药,还不算最好,用的料不够好。我那我爹那,有种膏药,连续擦上十日,就是娘胎带出来的疤都能去掉。 他相当认真的告诉青年,这膏药万金一罐,若真留了疤,也无须担心。 以后我咳,让他赏你一瓶就是。 商应秋估计是当他小孩子在说大话,配合为上,微微一笑,眼神柔软。 好,那就劳烦暮春为我美言几句了。 * 学堂被后烧,平日授课的夫子忙于清理苏二背后的事,无暇授课,学童们停了几日课,相约去府外探望了陈夫子。 那日受伤的夫子住在城南,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为生计多年来在武林盟教授启蒙学字学画,是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出了名的性子温和,从没跟谁急过脸,大声嚷过话。 这辈子估计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就是不自量力的挡在了学生前头。 说实在的,郁衍认为他站出去,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毫无用途,还自讨苦吃,且对事态不产生任何改变。 到他这个年纪,见多了为自己生死求饶卖乖的人,那才是合乎人之本性的做法可在当时,看到夫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时,郁衍承认。 自己有那么一点,非常短暂的动容。 对事态虽不起作用,但对后头每一个学童而言,又好像是有必要的。 也许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时候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床边,小鬼头们涕泪横飞的扑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争抢着跟夫子讲话的机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郁衍站在最边,光听都觉得身心俱疲,五脏窒息,只得适时打断,觉得他们再哭下去,这间本就不太稳固的屋顶都会被震垮下来。 走之前,还得说正事。 夫子半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挨个点评上次他布置下去的功课。 华小公子字如其人,头一个字与到最后一个字看不出区别,都是一样的认真端正,值得表扬。二虎最大问题还执笔不当,握得太低,太紧,写出来的乱七八糟;郁衍的呢,性子比较急,所以常转驻过重,下按之力太大,越到后头越随便,练字修心也修性,稳住心,才能稳得住字。 郁衍: 夫子一一点评完,又说他不在的日子,课虽是停了,但要练的字还是不能落下的,他会派家仆每日去盟里收作业,隔日再将点评返送回去。 华公子一片赤诚:可夫子您都病了,可别累着啊。 咳咳咳,没事的,幸好新的字帖,我早在三天前就备好了,来,你们都带回去吧。 这次给学童准备的小篆帖线条单纯,用笔简单,比之前的更适合启蒙用。 想偷懒,想三天晒玩两天打渔? 在执教三十年的陈夫子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众学生: 郁衍双手接过,心情复杂: 这盟里的夫子究竟都是哪找的,操心都操破天了要! ** 马车缓停在盟主府门口。 学童矮小,得由侍卫一个个抱下车,郁衍忍了忍,张开双臂,不得已的同流合污了。 下了车,侍卫领他到凉亭边,说盟主在等他。 湖心亭临水而筑,以一条石拱桥相连,亭里坐着两人,与商应秋对峙而坐的青年一身朱红官服,背影挺直,只要行走江湖的都知道,那是六扇门的标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青年似与商应秋关系不错,隔老远都能听见那对方爽朗笑声。 郁衍面色微僵,下意识就想退,?可亭那边等着的青年已经双双看了过来。 这吹的哪门子妖风,也太不巧了。 咦,这就是师尊的儿子? 红衣青年已抢先上前,他窄腰间别了柄蛇形剑,修眉朗目,有种很天然的亲和力,正是江湖人称追蛇的六扇门捕头沈促。 他用手捏住孩童脸蛋,力道渐渐加重。 不看不知,还真是如你所言一般,跟师尊当真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泪流满脸,出差肥来了! 回到家天翻地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家里人偷偷把我两只萨摩耶剪了毛,小崽子们浑身坑坑洼洼,仿佛两只丑绵羊,啊心疼QAQ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8章 徒弟又来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一章漏发了一段,已经看过的朋友再看看上一章结尾就能接上了 沈促眼神一错不错,到最后,脸上已没了往常吊儿郎当的笑容。 郁衍被看得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在任由青年捏脸之余,还得适时作出孩童该有的疑惑。 真真是流年不利,一波未平,一浪又起。 冤家路窄,眼前的青年,也曾是他的徒弟 不,弃徒之一。 多年过去,以前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江湖名捕榜里有名有号的捕头了。 这也不奇怪,当年能符合郁衍养老送终后继香火振兴门楣等要求的少年,不提性情,单说样貌、筋骨等方面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各有各的长处,只要稍加栽培,放哪都是能发光发热的好苗子。 沈促手劲不小,虽刻意压制,但激动之下难免捏出几道红印,商应秋蹙眉看了一下,不动神色的将小孩截到自己这边。 沈促只得起身,坐回石凳上,看稀奇似的又盯着瞧了好一会。 像,也太像了。 在看到的第一眼,他都怀疑这是师尊本尊了。 我说,你一边压着师尊儿子,一手又扣着他弟子,是铁了心要逼他现身啊。 暮色将至,亭里的茶水渐冷。 沈促放下茶杯,看向商应秋:可都半个月过去了,他却没来,你觉得是为何? 商应秋垂眸不语,在茶炉下加了些炭,等水滚烫起来后,给小童斟了半杯。 在一件事没有定论前,他不会提前下判断,那容易先入为主。 好在两人年少相识,沈促已习惯了他这德行,没等到话,就自己接话得了:其实以师尊的性情,只要有那帮人在,他总会出现,你何必再扣着个孩子不可,你不晓得,我从外头过来,有不少人都在说你连个黄毛小儿都要利用,有失英雄气概。 这话,半是试探,但一半也是提醒。 郁衍双手捧着茶盏,垂下眼,原先防备的神情稍有放松,也跟着看了过去。 要是一般人为避嫌,是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的。 现在,八大世家都认为商应秋是铁了心要独占不周宫宝库,明里暗里施压找麻烦,明知麻烦,却要一意孤行,这到底是图什么。 青年手扣念珠,毫无波动:我非英雄,无需多余的气概。 意思是说便说,无所谓,他并不觉得困扰。 你们捕头办案,会听信这些么。 那也是,沈促笑了:还真是三岁看八十,以前你就这样,那次 哪次?郁衍暗暗蹙眉,看向沈促,但沈促被商应秋睨了一眼后,就哈哈打住这个话题:好,好,不耽误商盟主的时间,咋们说回正事。 沈促这次来武林盟,明面上是为一桩镖局白银被劫案。 这事按说不大,六扇门本是派了别的捕头来了解情况,但沈促一听,硬是主动请缨,连夜奔波赶来会故人。 回春在堂的路上,他自来熟的吩咐一旁的武林盟弟子:来来来,房间就安排在这就好,山珍海味不必了,普通的好酒好菜就行,随便点,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太客气的。 商应秋顿足在院里的树前,若无其事的看了眼:不客气,我看这里就不错。 郁衍:? 不怪他反应慢一拍,负责内务的弟子更是没见过盟主开玩笑,居然当真了,为难不已,这六扇门的人好歹是官爷,给官爷谁树上,不好吧!? 沈促视若罔闻,跟着仰头,对那棵树啧啧称叹:哎呀,是不错,枝干挺拔,结实耐睡,咋们兄弟也那么多年没见,怎样,今夜秉烛夜话,共睡东西枝头? 从沈促搬进来开始,郁衍这耳边就没消停过。 不怪沈促烦,以前在不周宫,他们这帮小的对郁衍那是又敬又怕,寒蝉若惊的,生怕一个举动不当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而如今,居然出现了个与师尊一模一样但小成一团的师弟,不逗逗,哪对得起过去自己受过的苦啊。 小孩读书写字时,他要不拔根狗尾巴草去撩人分心,要不就端来几种糕点,在旁边故意换着吃,锲而不舍的以无聊手段博取关注。 这种人来疯是不能搭理的,搭理一下后患无穷。 小师弟,那你说说平时师尊是怎样的呗。 郁衍不为所动的侧过身子,面对墙壁假意看书,他怀疑六扇门审问犯人的招数,是不是都是用口舌进行疲劳攻击。他躲,沈促也跟着换地方,丝毫不懂看人眼色,撑着脸问。 小师弟,我真的很好奇你娘是何方高人,你看师尊一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背后传来一声重咳,仿佛一声警告,他硬生生转口:难道说,不周宫也开始收女弟子?我记得当年呐,宫里也就厨房的管事大娘一个人 郁衍放下笔,抬头,黑瞳里怒火丛生,瞪向那张神色泰然的脸,显然已是忍无可忍:叔叔,你够了。 笑容从沈促脸上消失:啊? 那边商应秋正写着字,都到最后一勾就大功告成了,居然手腕顿了一下,笔尖立刻跟着一顿,好好一幅字就那么作废了。 沈促: 不是,稍等。 他才大商应秋两岁,怎就成叔了? 讲道理,看长相,自己神采飞扬意气儿郎,相比下商应秋就是个大冰窟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叔吧! 郁衍简直脑壳痛。 若不是现在形势所迫,他会立刻封住沈促哑穴,踢飞出门。 以前他对沈促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很表面,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江湖上讨生活变得阔燥,话如潮水,相比之下,他现在急需去听听商应秋的睡前故事 冷飕飕,但好歹让人心里清净,耳清目明。 可能觉得自己的故事深受欢迎,商盟主适时增长了内容,让故事越发跌宕起伏,听到下回分解处时,都让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了。 清早,郁衍用完粥点,阴着脸走出院外,发现耳边清净只闻鸟鸣声,里外都格外清净阔燥的源头居然没了。 一问之下,才知沈促被青玄道长拉去学堂,做白工当起了临时夫子。 郁衍挺奇怪沈促怎会答应,商应秋后来告诉他:其实,一开始扫雪堂初建时,只有青玄道长一人。 郁衍:??所以呢。 如今的三十位夫子,皆是被他的诚心感动,每月抽空主动来授课。 郁衍 口舌莲花到这地步,真是浪费人才,若来他魔宫,又何愁招揽不到能人异士。 六扇门捕头一年到头奉命查案,没几天消停日子,走得地方多,稀奇古怪的事见得也多,在堂上随便信手拈来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都能听得学童一愣一愣的,所以等沈促接到新案要离开时,学童们都还依依不舍的去门口送行。 临走前,沈促给每个孩子都备了份小礼物。 青玄道长说得对,念念不忘才有回响,为六扇门培育人才就得从小抓起,到郁衍这,他给完礼物,又迅速的将一块小牌塞到郁衍衣中。 郁衍:?? 沈促动作很快,在旁人眼里,也只是欠了欠身而已。 门外那个乞丐看到没,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想办法将这块令牌交给他,哥哥会派人来救你的。 沈促特别强调这个称呼,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笑意。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说罢,他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头,翻身上马,扬高手对孩子们挥挥,一夹马腹部,带着几名捕头策马扬尘而去。 晚上,郁衍躺在床上,举起那块令牌。 月光下,那刻着六扇门标志的令牌散发着冷硬的锋芒,他看了一会,然后翻身出窗,把东西深埋在树下,踩平泥,直到恢复如初。 沈促的话究竟是试探,还是真心,也没必要深究,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或许十分可能里,有一分是真心。 可为了这一分的可能,去赌九分的失败,他赌不起,也不想去赌。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0) 原以为这一别,以后也不会有再见的可能,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两日后,盟里接到消息,说沈促出事了。 第19章 你乖 接到求助信号时,武林盟一众正在赶去雍城的路上。 三日后就是南拳宗主谭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三十年前,这位老爷子曾力促剑门拳宗、西北各盟联合,是盟里最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提前十来日,这去雍城的各路人马明显增多,届时各门宗主齐聚一堂,又是一场江湖盛宴。 郁衍作为半个人质,不能离开盟主眼皮,自然也得随行。 他坐马车上,跟一车礼品颠在一起,见无人管自己,便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礼盒。 不错嘛,武林盟还挺会充场面的,箱子里琳琅满目的,有根同他手腕差不多的大小山参尤其瞩目,少说几百年,光闻着味都让人心旷神怡。 郁衍瞥了眼外头,拔掉些许,收入自己怀里。 珍宝武器他没兴趣,但补身体的他不能错过,挨个雁过拔毛。反正以他的经验,每年送到谭老爷子手上的礼物多不胜数,都这年纪了谁会主动看,肯定是交给管家记录在册。 与其封尘库中,不如交给他,这才叫物尽其用。 行到半途,位于马队最前的方垣嘘了声,勒停马。 午后阳光刺眼,他用手掌挡了挡,不太确定的问。 你们看,前面是不是六扇门的求救烟? 武林盟与六扇门常有合作,熟悉彼此的求助信号,一行人策马过去,只见暮色四合的路边,一个喜轿孤零零歪道在地上,像个风烛残年没人愿意搭理的老太太。显然,不久前这儿发生了一场打斗,地上血迹斑斑,迎亲用的锁呐堂鼓撒落一地,泥地被血浸得湿润,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 商应秋当机立断:分三组,往林里找。 沈促是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树底凹洞里被找到的。 被拉上来时,他手里还握紧着他那把蛇形短剑,胸口鲜血淋漓,染得袍子都变了颜色。 到了夜间,外头下起了阵雨,寒雨瑟瑟,以沈促这伤势也不适合马上赶路,方垣就近找了个破庙,稍微打扫一番,稍作休息。 沈促身上最重的伤是胸口那道,几可见骨,血中带乌黑,是被猝了毒暗器近距离所致,好在沈促到底反应敏锐,又胜在年轻底子好,喂下几颗凝血丹,经由商应秋内力调理,当晚就恢复了神智。 等人醒了,商应秋缓缓撤了力道,正常的安慰是没有的:说吧,被谁偷袭了。 沈促眼神飘忽,被这样围观着,难得觉得丢脸:咳,就是 阴沟里翻船的沈捕头,以细若蚊呐的声音,很艰难的吐出花蜘蛛三字。 方垣这次抓捕的花蜘蛛,乃是六扇门追凶甲榜上恶徒。 花蜘蛛此人擅易容,对付男人很有一手,用手段将许多江湖侠客玩弄于鼓掌之中,屡屡盗取秘籍珍宝,郁衍曾无意中看过受害者名单,整整一长串,从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到初出茅庐的新贵少侠都有涉足,从侧面反映了如今江湖众侠无论品味还是脑子,都还处在一个令人堪忧的水平上。 哦年轻人啊,难怪把持不住,郁衍了然。 这次商应秋跟他想同一处去了,看向沈促的眼神齐刷刷,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 沈促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不得身上有伤,大吼。 你们别想歪了我不是,我没有! 沈促着实冤枉,他方才是见有贼人抢劫迎亲队伍,路见不平肯定得拔刀相助,他制服了那批马贼,将差点被劫走的新娘解绑沈促跟凶穷极恶之徒打交道不怕,但对娇滴滴哭得梨花带泪的姑娘多少有些放松警惕,还没来得及问句情况,就被一招偷袭击中。 花蜘蛛诡计多端,看样子是吃透沈促个性,专门下了的套。 眼见沈促的伤没大碍,商应秋命部分人先带着礼物去了雍城,这边破庙已清扫,四面全点起了火把,破屋顿时变得暖意融融,驱赶走了深秋的萧寒气。 郁衍坐在篝火边,暗暗盯着商应秋翻烤着上头的鱼。 郁衍中午只吃了几口饼,早饿了,如今香气渐袭上鼻,让他顺带着,也多看了青年几眼。 商应秋本就生得一张英挺的好面目,在火光映照下,深邃处更显深邃,肤如冷玉,他气质冷硬,可翻烤鱼的动作又很耐心,每一面都照顾到了,不像有的人,稍有了点本事地位以为自己登天了,不耐烦亲力亲为做这等小事了。 他平日不喜吃鱼主要是嫌刺多,但经由商应秋挑过的鱼里,当真半点软刺也不见,吃下去毫无后顾之忧,可见其做事的细致程度。 看得久了,郁衍不免心中一动。 人的性格得从细节出窥探,若以后归隐后,有这种出得武场下得厅堂的弟子伴侍自己左右,晚年一定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分惬意。 从前几年开始,郁衍已经开始物色未来服侍自己养老的人选,寻寻觅觅,挑挑拣拣,都难有入眼的。 有的武功尚可,但在生活上往往做事粗糙,笨手笨脚,做不了梳头换衣这些细致活。 有的细心有余,又不免有奉承之嫌 体贴二字,精髓在于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一切都得刚刚好。 好不容易有两者稍能兼备的,却又偏偏长得抱歉了些。 眼睛,也是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毕竟以后是近身要服侍的,伤眼等于伤身,也要不得。 以前,长老说他要求过于严苛,现在,他眼前忽的一亮不考虑立场,青年竟完全符合! 眼看鱼要熟了,郁衍稍收思绪,刚要伸手去拿。 商应秋看了眼小孩的手,这眼神虽浅,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饭前,得净手。 郁衍: 净手,吃饭,待吃饱喝足,商应秋却还是看着他。 怎么,还有事? 暮春,你的晚课还没做。 夫子交代,睡前需要打坐半时辰,再背诵诗书。 够了,适可而止。 这都荒郊野岭了,还背个子丑寅卯啊! 他收回刚刚的话,若有这种人长伴左右,自己一定会英年早逝,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在商应秋面前,你跟他发再大脾气,说再难听的话都是没有用处的。 你要犟,他就等你犟个够。 你要打,他也可以陪你打个够。 这种人可怕之处在于,你要跟他来硬的,你打不过;想要来软的,人家视原则如铁律,道理永远都在他这边,根本说不过。 你昨夜学到《武经》第一篇,今日先从第二篇,也就是从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这段开始,没带书不要紧,哥哥先背一次,你且认真听。 咳,我说也累了一天了,差不多得了。火堆燃燃,沈促盖着毯子躺平在地上,都觉得小孩有点可怜了,帮着把话题给岔开:呐,小师弟,你未来想做什么呢? 郁衍现在心情糟糕极了。 他心知现在自己不可发威,只昂起下巴,一脸不悦的瞪向商应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子承父业,做魔头了。 这话够挑衅的,沈促本昏昏沉沉的,顿时乐不可支的笑开了。 郁衍觉得他下一刻,能把缝合好的伤口给笑崩。 有志气是好事,但要做个出色的魔头,所需要的不仅是武功好,其他方面也很重要。 商应秋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今天环境是不如在盟里舒适,可连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为自己找休息的借口,以后如何辅助你爹光复门楣,完成一统武林的梦想。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沈促没眼看了,小师弟,做魔头不好,要不考虑下做捕头吧? 做魔头是容易身首异处,但做捕头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两袖清风不说,下场同样糟糕。 六扇门每月发放给老捕头的银钱只有三两银子,一般退下的捕头都晚景凄凉,穷得叮当响,抓个乙级凶犯,不过赏银二十两。 像沈促这般,如果在能捞油水的年纪不好好经营,欺上媚下捞票子,以后老了周身骨痛一身病,三两银子连买药钱都不够。 没想到六扇门穷酸之名如此远扬,连六岁小童都晓得,沈促讪讪:小师弟你小小年纪就想得挺多啊。 郁衍没好气道:当然要考虑周全,你进六扇门前,难道都不考虑这些么 沈促摸摸鼻子,苦笑:哎,我哪有选择的机会。 原来,当年郁衍遣散弟子后,倒是很一视同仁的每人赐了五千金,他认为自己足够大方,仁至义尽,这数都够普通百姓家几辈子开销的,但却不知像沈促这种武功也就入了个门,毫无江湖阅历的小屁孩,身上钱太多反而麻烦。 沈促说他当年还没走出镇上,就被盗贼给盯上了。 马贼抢了钱要灭口时,六扇门的捕头刚好路过救了我,我就这样从小跟班坐起混到了现在,所以今天看到有人被劫,一时意气上头 沈促搓了把脸,声音渐低,外头雨势稍减,屋里暖融融的温度,与外头的冷雨寒风恰成对比,让他想起当年自己在不周山上的那段短暂生活。 其实刚被领上宫时,我们都以为师尊会抓小孩去练功,每天惶恐不已,生怕自己会被吸干,整个栖凤堂里就你最淡定,该睡睡,该吃吃。 身上的伤作痛着,沈促睡不着,也翻不了身,干脆仰着头跟旧友聊:说实话,你当时怎么想的,真不怕啊? 听到这,郁衍一下从毯子里抬起头 抓去练功?吸**气?采阳补阳? 这都什么无稽之谈,可恶至极,纯属诋毁! 不周宫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他修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正道,习武最忌走捷径,自八岁开始修炼功法起,他连颗辅助内力提升的丹药都没服过,受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打,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晓,岂是那靠吸取别人内力修炼的卑鄙小人能比拟的!? 商应秋拍了拍孩童后脑勺,安抚一般。 有什么可怕的。 沈促想说你现在当然说不怕,对方慢条斯理接了句:我们身无长物又无内力,就算要拿去练功,也轮不到我们,还是你觉得我们各个天赋异禀,生来不凡? 沈促嘴角一抽:话是这么说没错 现在看,好像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可当时谁晓得啊! 就像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话一样,除历代宫主与继承人之外,谁都不知道八荒功的真正要旨。在众人眼里,当时的郁衍不过二十余岁,正当盛年却四处搜刮少年,难免会有不好的流言蜚语传出。 知情的大人可以一笑置之,偏偏,栖凤堂里住的都是一帮无家可归的少年。 对生若浮萍,朝不保夕的他们而言,捕风捉影就是他们生存第一的本能。 听着外头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声,沈促睡意渐起,模糊的视线里,对面的玄衣青年还安静的充当着枕头的角色,外头漏进来的风几乎被他挡着了,刚好可以给旁边小孩一块避风挡雨的地方。 温柔又执拗。 沈促扯动嘴角,嘟哝了句。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不怕,是因为你救过师尊一次可到最后,你都没说出真相,还把功劳拱手让人哎,我有时真想不通你。 ** 小剧场: 大家向谭老爷子请教养生秘诀: 谭老爷子:我活那么大岁数,最大的爱好就是一个人慢慢拆礼物~享受未知的惊喜跟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要吱一声哟~~ 最近都会12点更新 第20章 你的恩人 郁衍的心顿时慢了半拍,救他? 他差点快睡着了本来夜宿破庙应该很难入睡的,可这一篇《武经》第二篇背下来,他浑身仿佛被掏空榨尽,其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当年大战春风剑客。 到底是上年纪了,老黄瓜就算泼了嫩漆,瓜瓤子还是不好使了。 没有枕头,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靠在青年腿上,身上裹着毯子,一下睡意全无。 救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完全没印象 他从毯子的空隙里看过去,从沈促脸上找不着开玩笑的痕迹。 我的事,你想那么明白做什么。 商应秋靠坐在掉漆石柱边,合着眼,没反驳,但也不多谈:花蜘蛛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沈促: 哥们,算你狠。 火堆里干柴发出霹雳爆了声,郁衍肩膀一僵,他想起了。 是有次但那次救他的人,明明另有其人。 那大概是在灭了断天门后的几个月,也怪自己当时少年心气未定,不知道走火入魔有多可怕,在修炼的过程中一味急于求成,想尽快达到第六层,频繁入关,甚至试图强行突破。 这样倒行逆施,怎会不出问题。 在一次普通的打坐中,剧痛没有预警的席卷周身每个角落,他几乎是立刻痛瘫在地,经络移位,血液逆行,这两样都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偏偏,他那日没带暗卫,去的别宫又地势偏僻,就在混沌中,一股微凉的触感贴上脸颊。 有谁在唤着他。 是暗卫吧。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丝模糊的声音,那人贴近他,仔细分辨他在说什么。 没一会,一缕缕清凉的药味在屋里萦绕散开。 芒野草,清音水、天海果没错,这些都是镇静宁神,可舒缓疼痛的药物,幸好,几处别宫里都常备着药以备不时之需,稍加配搭便能起作用。 在药香的辅助下,他力气多少回来了些,五感逐渐敏锐,一感觉到有人在靠近,郁衍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 啊 一个神色慌张的少年跌坐到了地上,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所穿着的红衣对襟袍子,那是栖凤堂的衣服。 郁衍看了眼四周,边角的香炉果然燃着香,他再看向那匐趴在地的少年时,眼神多少柔和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这炉里的香,可是你点的?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1) 少年的背不停的颤。 是,回,回尊上我叫阿唐!香,香 少年语无伦次的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男人。 他还是头次被尊上用那么亲切的语气问话,如身置云端,忐忑之余,又心生出一丝希冀。 栖凤堂那么多外门弟子,若得青睐 少年本是要摇头的,却鬼使神差的抿住嘴唇,撑在地面上的手攥紧成拳,狠狠地点了点头。 香香是我点的。 弟子在自己面前紧张是常态,所以他并没留意到少年紧张之下异常的挣扎。 在他看来,长老才去栖凤堂教了没多久的药理,这孩子就懂得从柜里的百种药中挑选出最适合的三味,配料精准,反应镇定,当真是个可造之材。 之后,他自然就对阿唐格外留神,还吩咐长老多加照应 郁衍脸色变了几变,难道当时放香的,不是阿唐? 做捕头久了,这人也跟着变得喜欢追根究底,有点想不通的就会反复琢磨,沈促见商应秋这时还不承认,忍不住说。 那日明明是我、你、阿唐三人在琅琊殿清扫庭院,谁知师尊忽然驾临。 当时,沈促正在扫外院,就看一个人影从内殿里倏地跑出,匆匆嘱咐他一句不许任何人靠近,便头也不回直奔向神龙殿的方向。 神龙殿,是宫中医师所居之地。 沈促那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敢追上,也贸然进去,只能安分在外等着。 等着等着,没多久,师尊居然牵着阿唐出来了。 再后来,他得知阿唐立了功,一步登天,成了那段时间最受师尊器重的弟子。 究竟是谁立了功,别的人不知道,但这三人里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阿唐是负责内殿,可他平日最怕被师尊抓去修炼,半步都不敢进去,才让商应秋替他进去送茶 若一般人被抢了功劳,那是肯定不能轻易咽下气的,可商应秋好像无所谓,被阿唐顾忌频频找茬无所谓,甚至被罚流放天山时,他还是一句没说。 沈促到现在他都闹不明这人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不重要。商应秋拢压住孩子身上翻落的毯子,眉毛都不见颤一下:只要人没事便好。 人做事,是要看目的,如果不是为求立功而去,那只要最初的心愿达到了就好。 其余皆不重要。 沈促:可 没有可是,商应秋用一句话就把话题堵死:那阿唐最后留下了么。 沈促: 确实,哪怕受宠如阿唐,最后不也一样被遣散出宫。 一样的五千金,一样的殊途同归。 哎,说好的促膝长谈,结果每一轮都以被哽告终。 这么多年,这能把天聊死的个性还是一点没变啊! * 第二天,郁衍有些落枕。 当脑袋在错误的时间,维持着错误的姿势,思考太多想不通的问题时,就会造成这种难以说出口的隐疾。 昨夜一宿,他就用这样别扭安静、情不自禁地看着商应秋,直到天色初亮。 看得越久,这心里就越糊涂。 他多少有些为自己当年的粗心懊悔,可这乌龙也不能全赖自己,商应秋自己犯傻,明明有表功的机会却不说,藏着掖着很好玩么? 可慢慢的,设身处地的换位一想,郁衍又有些明白了。 有的事,说出口是容易变味。 去争去抢,会让好意显得功利,反而像是去邀功的砝码,与本心不符。 对商应秋而言,开这个口,大概是比沉默更难接受的事。 也太傻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争抢就是人之天性,还谈什么姿态好不好看。 若是说了自己也不会白白错过一个优秀的弟子。 晨曦从一旁的半破的窗棂透上进来,照得青年肩膀那块亮融融的,让整个人仿佛置身在璀璨里,郁衍从没遇见过这样不图回报的后辈,眼神不知不觉的柔和了下来。 受这点暖意驱动,他甚至分出一部分毯子,盖到青年手背上。 这样睡的结果,就是起来后,脖子到后颈那一块全僵了。 他擅隐忍,但到底是不大舒服,趁人不备想伸手按按,可惜受限于身材,几次都够不着背,便作罢了。 外头,方垣跟几个弟子给马儿喂了鲜草,沈促的伤还没法骑马,所以快到晌午时,一行人才赶到郊外镇上。 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了,一进酒肆,不顾伤员只能和白粥的惨况,方堂主大刀阔斧点满了一桌子的菜,每点一个,沈促就痛苦一份:方堂主,好哥们,别这样,六扇门与武林盟可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就不能稍微共苦一下吗? 方堂主稳稳当当夹起一块爆炒五花肉,在沈捕头面前晃了晃,让香气来得更猛烈些。对,正是兄弟,所以才给你闻闻味,白粥配肉香,美哉啊! 郁衍: 对花蜘蛛,大家意见是统一的,最近的六扇门分部在余杭,过去也有三日路程,现在这情况,肯定不能放任沈促一个人去。 场面话沈促不爱说,也知道大家不爱听,他放下碗,从怀里翻出一块破血的红裙。 这是我跟花蜘蛛交手时,从她身上扯下来的。他递给商应秋,你看,用的是上好的蜀锦,上头的刺绣也很精细,不是外头随便买的料子,可见她是先杀了新娘后再用自己做诱饵引我上钩,现在让她跑了,又不知会换成什么身份 郁衍早注意到沈促这一路频频看向外头,似在牵挂什么,等走出酒肆,青年忽的脸色一喜。 嗷呜! 酒肆外头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晃动,一条黑影毛猎犬从草丛里嗖地窜了出来,往沈促那一扑。 小小! 这狗通人性,扑到一半,察觉到主人身上有异,硬是止住步伐,只围着沈促兴奋绕了好几圈,尾巴都晃出了重影。 拍着大狗皮光水滑的背脊,沈捕头对众人隆重介绍。 哈哈,这是我的捕犬,沈小小,给你们传出去的烟雾就是它去放的。 郁衍:它 他实在没法对这条几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狗喊出小小二字:还会放烟雾? 沈促骄傲的不行,说可不是,小小会听上百种指令,千里寻犯、打探机关、分辨毒物全不在话下。 沈小小作为捕犬队一员,有名也有姓,在六扇门可也是记录在花名册上的,一月有十钱月银,在狗辈里已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大狗绕着那碎布嗅了半天,耳朵竖得尖尖的,很笃定的带着众人往东边去。 正好,那也是往雍城的方向。 郁衍听闻六扇门训犬技术了得,是门不外传的秘术,今天一看还真有几分本事,当真狗比狗得扔。 看人品性可从眼里窥得,看狗也差不多道理,这狗眼神犀利,顾盼有神,与自己房中那只吃喝拉撒不能自理的真有天壤之别。 路上休息,有人给狗喂吃的,大狗吐着舌头目不斜视,一点不碰,写满警备。 沈促笑:看吧,他除了我给的,其他人给的东西都不会吃。 不过,狗子对其他人都很戒备,对郁衍反而挺亲热。 它叼着沈促喂的肉干,却不吃,嗒嗒来到郁衍这边,把东西往他怀里拱。 沈促在笑得更厉害,说小师弟你就收着吧。 你身上肯定有小狗的气味,我家小小上月刚生过一窝,这是把他当崽崽了。 被舔得一脸口水的郁衍:?!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应该离振兴门楣越来越远了 干爹:都是你的错! 盟主:嗯,我的错 第21章 哥哥有错 暮春,稍等下。 饭后,其余几人先一步走到外头准备,商应秋从后喊住他。 僵持了一下,郁衍顿住脚,挪了几步,勉强过去:干嘛。 手给我。 原来又是擦手,洁癖没救了。 不仅自己爱干净,还强迫别人也要,郁衍硬邦邦伸出两手,那动作像极了犯人戴手铐,用身体力行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不愿。 把手指缝,连同脸一起擦了,现在正是秋干物躁的时候,商应秋估计之前专程跟府里有家室的大侠取过经,随身备了一小罐珍珠膏,指尖挖出一点,上下左右,均匀的点在小孩脸颊脸上。 大功告成,商应秋满意地退后一步,低头看他。 两人视线不免对上。 要说样貌,郁衍觉得商应秋生得最出彩的地方,应该在于那双眼睛。 轮廓清晰,眼尾处似工笔画一笔而落,瞳仁如点墨,睫如乌羽,看久了,里头若有微光。 这微一愣神间,商应秋伸手盖住了他后颈。郁衍几不可察的紧绷了一瞬,以为这是试探,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肩颈处传来暖热的力道。手指力度均匀的从风池穴,顺到肩井穴,在热敷下,紧绷渐渐松开,落枕的地方也能自如扭转了。 外头,方垣已经上了马,离雍城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他在一楼大声催促:盟主,该出发啦! 好了。商应秋揉了揉小孩脑袋:下次不舒服要早说。 这一路,除了落枕外,最让他困扰的,还是商应秋本人。 若稍微坦率点,他也不至于认错人,早就把那点恩还干净了。 这就是他不喜欢欠人情的根本原因,太可怕了,原本一点点的恩情,可以经过岁月发酵,连着之前火场的份,连本带利,利上滚利,让人无法心平气和的忽略。 明明这人是害他沦落至今的罪魁祸首之一。 应该讨厌的,可现在这个应该摇摇欲坠,有了要站不住脚的迹象。 郁衍指尖颤了颤,不想被看出异样,口气同往常一样凶中带冲: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落枕么。 落枕久了,说不定会落下病根,以后长大脖子歪怎么办。商应秋肃然道:歪脖子的大魔头,不煞风景么。 那也不关你事。 还在生昨晚哥哥的气?是不是因为哥哥在沈叔叔面前让你背书,批评了几句,觉得丢面子了? 人与人之间都有所谓的分寸,商应秋知道小孩有防备心,所以他蹲在稍远的地方,只牵住郁衍两边垂下的双手。 这次哥哥说话欠考量了,没顾忌到你的情绪。商应秋斟酌了一下,他声音清正有余,婉转不足,让本是亲昵的话,都自带起几分让人肃然起敬的慎重。 哥哥以后注意,那作为交换,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你也要早些说,好不好。 被这样的郑重其事的牵着手,让本来屁大点事,也死灰复燃,无理取闹的茁壮起来了。 所以哪怕心中已经不在计较,但郁衍嘴上并不怎么买账,得理也不饶人:欠考虑,一句话道歉就可以了么,可太随便了。 商应秋嘴唇掀了掀,多了丝无可奈何:那你想怎么样呢。 * 高墙深院,碧瓦高墙。 沈小小冲着里头叫了几声,扯住主人衣摆,示意往里头去。 沈促与方垣面面相觑,望着那挂着描金谭府二字的巨大门匾相视苦笑。 还真是巧了。 花蜘蛛也真会选地方此处正是拳宗老祖,谭老爷子的府邸。 老爷子今天九十大寿,来往府邸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六扇门捕头可以得罪的起的;再说,先不说谭府里头的拳宗弟子,光是各方家眷仆人也有百人,再加上来筹备寿宴,各地来的宾客,宾客身边带的随行奴仆每日出入人如潮水,要找一个本就善于易容的人,谈何容易。 为不打草惊蛇,沈促换上武林盟随行弟子,准备先进去再说。他在马车里换好衣物,下车时,就见商应秋牵着小师弟的手往这走过。 兄弟,来看我这身如何,像你们的人吧?不会太器宇轩昂了点吧? 对沈捕头的担忧,商应秋看了眼,表情不变,清清冷冷的:汪。 沈促: 不,等等,刚刚那声汪是怎么回事? 是他是命不久矣,所以耳朵才出问题了吧! 犯什么傻啊。看沈捕头这神智恍惚,嘴半张,眼睛发直的傻样,方堂主不明所以的嫌弃了一眼,深觉找花蜘蛛的事,还得指望自己。 而且令人忧心的事,这次八大世家得知独孤棠丢失了两堂席位,十分重视,各派使者早一步到来,密谋多日,多半会趁机发难。 听完各方情况,商应秋微颔首,表示晓得了:汪。 方垣:?? 他僵硬的转过头,对沈捕头说:沈兄,你行行好,打我一巴掌,我估计还没睡醒。 沈促还在麻木中:不稍等,我估计也没醒。 感受到一旁过于直白的震惊,商应秋转头,语调上扬,大大方方问小孩:汪? 意思是这样可以了么。 郁衍同样受到了惊吓:可,可以了。 何止可以,简直吓人。 他就随口一说,童言无忌嘛,天晓得商应秋居然就真去了! 作弄人的有趣之处,就是在于被作弄人的局促尴尬,面子思想这四个字,压根就没存在过商应秋的认知里,也不觉得这有何可丢脸的,他行得正直,汪得坦荡,只是可怜了后头那两人 过门槛时,差点一起被拌倒,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商应秋的到来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去年,青年连挑十八门一战扬名的事传得神乎其神的,怎么样的版本都有,在场的都有耳闻,但大部分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很好奇那个把独孤副盟主一招揍出隐疾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模样。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2) 如今一看,都有些拿不准了。 是这个么?会不会太年轻了点,里头真没什么猫腻吗? 能有什么猫腻。另有人嘲笑:那十八门哪个是容易被收买的主?圆寂大师都出面首肯的。 可 可这些人见惯了独孤副盟主出门张扬,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大排场,如今这个冷肃如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一时间阻止了不知多少想上去凑近乎的人。 哎呀,有失远迎啊,商盟主这边请。 门口迎出几人,为首的中年人着一身绛紫色梅纹锻袍,身材高大,宽额浓须,抱拳时手背青筋狰狞,正是如今的拳宗宗主。 商应秋客气回礼:谭宗主。 没尝过苦头的心里还能嘀咕几句,像谭天这种当初打头阵,吃过败仗的,态度则是非一般的客气了。 家父早听商兄弟要来,开心得不行,嚷着要看看你这个新盟主才肯开席呢。 谭家百年世家,财大气粗,庄园里小说三百间房屋,院路迂回曲折,布局错综宛若迷宫,入座后,郁衍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席间的讨论声。 有关于商应秋的,也有关于他的。 那就是魔头之子?为什么商盟主要带他来?有人不明:就不怕魔头找上门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巴不得魔头来。一青衣剑客压低嗓音:不周宫值钱的宝库、秘籍都在魔头手上,抓弟子,嘿嘿,都是蝇头小利,不值当的。 黑市悬赏榜上,这小孩已经有人标到七万金了。 异闻录的笔使,在调查孩子他娘是谁,你们都下注嶼、汐、團、隊、獨、家。了么? 啊?还能下注?都有谁啊? 有欢喜宫棠飞飞、血波仙子、金九娘现在欢喜宫赔率最低,买么?这期还能买! 对这些有的没的,对郁衍而言犹如耳边杂风,他是个相当专注于当下的人。 他扫了眼桌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放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蒸秋蟹。 反正没人注意,他自然提筷,夹走了里头最大,膏也肯定最多的那只。 螃蟹刚入碗,停留了只半瞬不到,就被一双筷子夹走了。 郁衍:! 上次吃多了蟹黄腹疾后,商应秋便立下规矩,一次最多只能吃半只,半只就是半只,不多一点,也不少一分。 可眼看吃蟹的季节就要过去了。 青年把螃蟹换到自己碗里,拨开蟹壳后,似思考了,将整只原封不动的又放回小孩碗里。 方垣在旁起哄打趣:哎呀,破天荒整一只呐。 商应秋颔首:嗯,今天可以。 嗯?为什么可以,为什么偏偏今天就可以。 郁衍狐疑地看了眼青年,抿了抿唇,眼神略暗了一瞬。 这是顾及旁人眼光,觉得给一半的螃蟹,怕别人说他苛待小孩么? 还以为商应秋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见,他也是在乎的。 吃蟹的冲动莫名淡了下去,他掀开蟹壳,接着脸上表情全无地放下筷子。 郁衍: 这只蟹看着大,其实虚有其表,壳下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凝不成膏的蟹黄。 难怪今天肯给一只 这根本就只滥竽充数,银样镴枪头啊!! **** 小剧场1: 副盟主:等等,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有隐疾??我只是摔掉了几颗后牙而已啊!我能有什么隐疾?气煞我也! 众属下:那都是因为您每次请大夫遮遮掩掩,还重金封口,不准大夫对外透露,到处寻医问诊想求生牙的妙方,外头能不瞎想么? 副盟主:那那现在对外说清楚还来得及吗。 属下们:应该不行了吧,都传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我的真爱只有大闸蟹! 盟主:哦 第22章 护短无错(一) 吉时到,宴席正式开始。 里里外外,厅里连着院里院外摆满整整九十九桌,送来的金匾、贺词、礼品堆积如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置身在热闹中,郁衍心里难免有些艳羡,谭家子孙还是孝顺,舍得下本钱,想到自己以后,若身边也有这样为自己操办寿宴的孝子贤孙 他瞧得太过专注,商应秋也跟着一看,那是栋三层楼高的彩楼,红绿交加,张灯结彩,俗得亮眼,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 怎么了,是想上去?商应秋侧头问。 两人审美,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各不着边。 郁衍恋恋不舍地多欣赏了几眼:哎,你不懂的。 小年轻,哪懂这种富丽堂皇的庄严大气。 用过席,一行人又移步水戏台,那儿戏班坐棚登台,要热热闹闹连唱个五日。 郁衍不爱看戏,他坐青年腿上犯了会困,上头祝寿必备的喜庆戏文唱完,老爷子点了几出热闹虐笑的折子戏,台上烟火涌出,笙歌鼓吹,烟中各路人物粉墨登场,持刀互搏。 上头缭乱,他记不起这戏演了什么,随口问青年。 这都讲什么的啊。 商应秋正剥好一小碗的瓜子肉,推了过去。 他嗓音是一贯的清冷如玉,在这个喧闹有余的地方,听得人格外心脾舒畅。 是讲一对夫妻,丈夫是凡人,妻子是仙女,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一年只得相见一次,所以丈夫潜行修炼,骑牛大闹天宫,失败后被压在五指山下,等他的有缘人出现。 炒瓜子肉郁衍是爱吃的,但一直磕不太好,力道容易把握失当,要不连皮带壳的弄碎,要不肉陷在壳里抵死不出,搞得人很没耐烦心,所以商应秋现在得闲了,就一颗颗用手指剥好,把瓜子肉放进碗里,堆成冒尖,像个五谷丰收的粮仓。 他抓了把,有些诧异:啊,那还挺有趣的。 还以为又是老一套戏目,早知这般有趣,就不打瞌睡了。 一旁沈促: 人家那是折子戏,明明演的是鹊桥相会、孙行者大闹天宫还有劈山救母啊! 你们两个究竟有认真看戏吗! 一曲末,掌声雷动中,一众戏子下来磕头谢赏。 郁衍也是服了这谭老,都一把岁数还那么爱看俏,看还不够,又命人留下几个身段最好模样最好的戏子,下来陪他说话。 谁知没说两句,其中一个武生噗通跪在他脚下。 小的有冤,请各位大侠做主! 你有冤,当去官府鸣冤,来这里闹什么。今天是父亲的大好日子,谭宗主怕触了霉头,立刻蹙眉呵斥。 戏子身子瑟瑟发抖:官府不理江湖事,现在仇人就在眼前,小的实在走投无路。 这主人家还没发话,已有人抢先一步出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是谭老大寿,若真帮好了,那也是积福的事。 郁衍闻声看了过去,说话的人华服锦衣,声朗澈澈,嗓音不大,却清晰的传遍了整个戏台里外。 此人正是如今独孤家主,副盟主独孤棠的胞兄,独孤霖。 反正,我们商盟主不也在么,武林盟解武林纷争,你有什么冤,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 众人皆知,自苏二劫持学童自尽后,独孤棠就称病告假多日未在现身,整个独孤家与商应秋已成水火不容的局面,这次独孤霖亲自出马,来势汹汹的,定是要借机发难。 小的以前,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 这声音郁衍本靠在青年怀里,一下坐直了。 刚刚没仔细看戏,加上武生脸上浓墨重彩,很难看出原本模样,但这戏子说话的姿态腔调让他莫名熟悉 这人竟是阿唐。 那个抢占过商应秋功劳,让他误以为有恩的少年。 我本是不周山下的本分人家,可十几年前,父母都被不周宫所杀,那魔头所修炼的邪法阴毒至极,恶毒非常,需吸少年精气提升内力永葆青春,我们遭禁锢多年,若不从,便会被鞭打凌虐,他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诸般苦难。 阿唐身子单薄,声如泣血,跪在地上的样子哭诉的样子仿如当世窦娥,闻者伤心听者怜悯。 魔头本人: 他现在只想问问当年的自己,是瞎到何等程度。 居然连最起码的虚情假意都分辨不出。 不周宫与中原往来甚少,加之大家对他这门能永葆青春的功法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吸日月精华啊,妖怪转世之类的的流言都有,如今这个说法相当于以形补形,倒契合了绝大部分人对魔功的认知。 我全身上下被那魔头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常常是旧伤未愈,便添新伤。那魔头打起人从来不顾死活,和我一同进去的人,有一半都被那魔头折辱而死,只有我机缘巧合的逃了出来。 似回忆到那不堪回首的地方,阿唐强忍下痛楚,卷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交错的陈年鞭痕。 我逃出宫后,怕被追杀,这些年隐姓埋名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如今得知不周宫被破,才敢出来。一报还一报,父债子偿,我恳请各位为我做主、为死在魔头手下的那些无辜的人做主! 孤独霖不怀好意看向商应秋。 不周宫自郁北林起,西北多少门派灭在他们手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决不能轻易放过! 人,自然是独孤安排好的。 独孤家最是护短,自家子弟就算犯了事,也轮不到商应秋来处理,他表弟苏二惨死,亲弟受了委屈,这些账,都得一笔笔找回来。 握有魔头之子,就相当于拿到一半魔宫宝藏,独孤霖对此志在必得,既然不能硬抢,那就来软的。 有什么场合,能比现在更适合? 周围果然嗡嗡议论成一团。 说的是啊,父债子还,人家的要求也没过分啊。 拿活人练功,难怪多年不老,这样的功法谁不想要啊。 对!交出魔头之子!让血债血偿! 独孤霖见群情激奋,满意道:商盟主,你破了不周宫,本是件大好事,理应杀一儆百才对,可如今扣着人不动,什么意思?外头可都说你留着魔头之子,是要一人独占好处! 矛头就这样指向商应秋。 处于风暴中心的青年却如平时一样,他只听,没有恼羞成怒要着急的意思,更没有放下膝上小孩划清界限,他只问。 敢问这位公子,你说逃出宫,不知是何时何地,因什么原因逃出来的。 商盟主,你什么意思,是怀疑这位公子说的话,还是要替魔头说话不成?独孤霖打断。 商应秋:前辈不是让我做主?不了解,又如何做主? 独孤: 阿唐温和道:无妨,这些话,商盟主就算不问,我也理应交待清楚。魔宫定期会将那些没用快死的人扔下山这也是唯一能出去的法子。我当时生了重病,心想自己就要没用途了,早晚也是死,不妨尽力一搏,我攒了一年的药,一边加重伤势,果然没过多久侍卫将我同另外一人卷进席子里扔下了山。我死死抱着那人滚下山,勉强掏出伤药灌进口中,糊里糊涂地烧了两日,这才转醒。后来好在山里有些清泉野兔,我便慢慢摸着走出来了。 他这番话显然已经排演数次,毕竟是真在宫里待过,对里头的很多细节说得头头是道,乍听下并无破绽。 这时,有道稚气嗓音忽然开口。 你要以牙还牙,父债子偿,可以。 郁衍不由分说地跳下地,任那些看热闹的打量,走到阿唐面前。 走近的小孩脸颊红润,五官精致,眼睛乌黑圆润。阿唐思绪晃了晃,他明明知道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儿,但对上这张与郁衍无比相似的面容,还是让他顿生出种熟悉的,又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郁衍蹲下,盯着阿唐那张脸上下一扫,忽的一笑。 这位哥哥,你能保证,自己说的话绝无虚言,全是真的么? 阿唐:那,那是自然。 既然能,那你肯定敢吃这个吧?小童掌中放着枚药丸,脆生生道:你在宫里带过,应该知道,这是我爹炼制的吐真丹,对身体无害,但可以保证,你说的每一句话话都是真的。 吐真丸! 阿唐心头一颤,他当然知道,吃下片刻什么秘密都会自己说出,以前宫里有人犯了事,都不用严刑拷打,一枚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阿唐假笑道:这小弟弟,我说的真话,对得起天地良心,何须用外物来证明。 郁衍仍是在笑,一偏头,天真依旧:是吗,那你不怕,干嘛不试试呢,反正是外物。 可魔宫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郁衍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丸子,当着大家面一口咽下,再看向依旧有些自乱阵脚的人:你看,我都吃了,哥哥你怎么不吃?还是你有秘密,不敢吃吗?那咋们公平点,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好不好? 当然不好啊! 他紧咬牙关,任小孩怎么说都不肯松动半分。在大家眼里,这画面就成了一个大男人眼神闪躲着被个小孩问得节节败退,躲那枚药丹像在躲洪水猛兽,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心虚 也是,清者自清,若说的是真话,怎会抗拒至此? 吐真丹其他门派也常用虽然跟不周宫关系不咋样,但这玩意确实好用,各门各派都有私下买过,确实是个自证的好法子。思及此,众人面色都有些复杂,看向阿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怜悯变成窃窃私语下的狐疑。 好了,暮春,别顽皮了。 商应秋适时阻止,小孩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僵持了几下,还是乖乖把药丸交了出去。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3) 阿唐才刚松口气,那药丸就被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进他嘴里。 阿唐:!!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要吱一声哟! 第23章 护短无错(二) 阿唐大惊失色,简直就像只被钓上岸的鱼,在地上翻来覆去甩尾挣扎,手指扣喉,抠得自己瞠目欲裂的,恶心得围观者纷纷侧开了眼。 等人吐出药丸,商应秋才松开捂住小孩耳朵的手掌。 他脸上神情始终不变:这药丸只是瓜子泥捏成的,小孩子顽劣,阁下不用如此紧张。 阿唐: 众人: 让人最紧张的就是你吧!? 经那一吓,阿唐原先准备得妥妥的话一下乱了节奏,含糊地应对着问题。 无中生有的事,哪怕提前准备得再周全,表面再无懈可击,一旦被追究细节,多少会露马脚。 不过也有人帮腔说,都那么多年了,从魔窟里逃出来,其中艰辛非常人可以体会,不记得那么多也有情可原,何必对人家穷追不舍。 那好,薛神医,劳烦您先去给这位公子把把脉。商应秋倒也不坚持,淡淡道:看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薛神医,神医榜第三,也是武林盟紫薇堂堂主。 神医领命出席,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啧啧,脉搏细弱无力,还有些浮取散漫,中候似无,沉候不应 独孤霖忍不住催:老薛,抓紧时间,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看脉象,是有亏损。 独孤霖刚一喜,又听神医缓慢开口。 不过,是近期房事过多导致,年轻人,还是得悠着点啊。 郁衍: 一口气能说完的事,可以别分两口么! 要知道,经脉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如果真是少年时期被抽取过内力,这种倒行逆施的做法,多少会让人身体尤其脉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一般大夫是察觉不出,可薛大夫是什么人,凤来来雨里去的老江湖啊,绝没有看露眼的可能。 依我看,他对不周宫那么熟悉,却又不是逃出来的,语焉不详的,说不定是郁衍派来的奸细,用苦肉计装惨混进来。方凤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周宫警卫森严,栈道多如迷宫,山体陡峭,我们当初上去且花费多日,他能全身而退,其中疑点太多,独孤伯伯说得对,这事,我们武林盟必须管,来人,把他带走,带下去好好审问。 不我不是!我真的在魔宫待过! 眼见要被拖走,阿唐也顾不得默契了,开口向独孤霖求助。 他这次肯铤而走险,就是收了独孤霖的重金才肯来的。当初离宫时拿着五千金,阿唐很是过了一段花天酒地的阔绰日子,可金如土的日子总有尽头,后来他仗着有几分武艺,跟着戏班四处混日子。上月去独孤家做堂会,为博各路小姐关注,添油加醋的说自己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这才引起独孤霖注意,让他来演这出戏 被护卫拖走时,路过商应秋一侧,乍一抬头。 青年垂下的左腕上挂着串褪色的佛珠,气息冷冽,眼尾微敛,带着一股沉静的冷郁。 等等 阿唐刚一直伏爬在地,眼中有泪,视线并不清晰,加上时间久远,商应秋的身材模样都与过去判若两人,但这串佛珠,让他封尘的记忆开始复苏。 以前栖凤堂里有个怪物,随身也带着这样的玩意。 他当时不过想抢来看看,对方就跟发了疯似的把他压在地上,拳拳到肉,若不是有侍卫及时分开,他一定会被当场弄死! 少年的具体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对方当时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 不知哪来的气力,阿唐猛地挣脱开,指向青年。 他这个人才是魔头的弟子! 衍五指颤了下,这下真起了杀心。 可灭口现在解决不了问题,人死了,反倒会落人口实。 现在除了方垣几个心腹外,其他人并不晓得青年曾在不周宫呆过的事实,武林盟这地儿看出身,若被外人晓得了,定会拿这个话题做把柄去里通外敌。 说真的,刚才阿唐涕泪交加的污蔑他时,他其实并不怎么动怒,更谈不上难过,要说情绪,也只是对自己过有眼光的嫌弃,以及对商应秋日益剧增的愧赧罢了。 阿唐是会说好听话,天生一副讨人欢心的笑脸,变着花样夸说师尊如何厉害 听多了,哪怕他明知里头有几分奉承,但心里多少还是受用的。 可就算受用,自己当初付出的,也只是多赏赐出去的财物,在感情上,他没有付出什么,也就自然谈不上觉得被背叛。 可现在 他还沉得住,但那些一起跟来的武林盟弟子可就不行了,眼看自家盟主被诋毁,方凤凤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这位公子,你现在似乎有些不清醒,若再口出狂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家主!他不肯交出魔头之子,因为他们就是一伙的,一伙的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他是被郁衍从断天门带回栖凤殿的!对魔头忠心耿耿得很,当年我不过说了魔头几句坏话,他差点动手打死我 阿唐这会说的可句句都是大实话,他说得恳求,但大概那么多年说真话的时间次数实在少的可怜,以至于说起来语无伦次的,其他人听着反倒像假的。 独孤霖眼见人没用了,反而引火上身,比武林盟的人更巴不得把人弄下去。阿唐干脆挣脱跪倒在独孤霖面前,要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你们若不信,就看看他左手小臂上,是不是有个牙印!我咬过他!看看就知道了! 商应秋略一摆手,屏退身旁弟子,几步走到独孤霖面前。 青年是标准的肩宽窄腰,个头高足对方一整头,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居高临下的看人,自带一股隐而不发的威胁感。 眼看青年有动手的迹象,独孤霖下意识起招,退后半步,他身后弟子见状,也跟着家主步伐,齐刷刷拔剑。 顿时寒光闪烁成一片。 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剑气,商应秋纹丝不动,从语气到神态举止,都谦和得体的无可挑剔:不是要自证么?在下也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所以,还要劳烦前辈您来做个见证。 说罢,他坦荡无畏的挽起了衣袖。 众人: 戏厅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商应秋的小臂上。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习武者特有的肌肤精瘦,结实,精悍的力量蕴练成流畅的肌肉线条,别说牙印了,就是半点伤痕也见不到。 阿唐脸色惨白,怎么会不可能! 众人: 还要垂死挣扎啊,是怕弄砸了拿不到独孤家的赏金吗。 谁不知道商应秋师承武尊顾浮屠一脉,污蔑也要靠谱点。 郁衍: 他愣了一瞬。午后的阳光照在水池上,一片波光粼粼。 他看着水面的那处空白,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那日青年手腕被火灼伤,那个薛大夫开的药膏,有祛疤的功效。 面对议论纷纷,独孤霖脸色霎红霎白的,跟个染布缸似的,不再多看阿唐一眼,一脚踹开人,正要拂袖离去,被商应秋一手挡住。 还请大家暂请留步。 怎么,是还要继续较劲么? 其他人这也闹不懂商应秋此举何意了,独孤家可来了百号人马,武林盟这次才多少?撑死十个,年轻人就算武功再高,那也托大了。 众人正疑惑着,三五响后,谭府的总管家急匆匆从外院赶来,在老爷子耳边说了几句,接着,早一步退席的方垣、吕飞等人正压着个娇小的女子过来。 那姑娘着粉白衣衫,胭脂红色罗裙,模样十分动人,却被几个大男人五花大绑着,有认识她的潭府女眷嘟哝:啊?这不是谭小六爷上月抬进府的八姨太? 大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方垣就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膝盖一踢,逼那女子跪下。 沈促对在座各位抱拳施礼:多谢各位兄弟相助,花蜘蛛已抓住了。 女子跪伏在地哭得梨花带泪,眼珠子却滴溜转,她看那玄衣青年手边牵着个小孩,身边又无其他守卫,以为是个可以突破的空档,便奋力朝那杀去。 眨眼就离青年不足半尺,女人心里却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奇怪,怎么没人阻止她? 众人: 郁衍:阻止什么,自投罗网啊这是。 下一瞬,半空火花飞溅,相撞声如龙啸长鸣。 商应秋稍一出手,女子就跟个破布团子一样垮瘫在地,再无力反抗。 沈促一把撕下她的脸皮。 **下,赫然是个小鼻子小眼,眉眼耷怂的男人。 在场诸侠面面相觑,包括原本要走的独孤霖都愣了花蜘蛛? 那个骗过无数江湖侠客,黑白都吃过的花蜘蛛? 那个号称拥有百家秘籍,石榴裙下英魂无数的花蜘蛛竟是男的? 花蜘蛛模样多变,不少侠士都是被迷的五迷三道后被骗取了秘籍宝物才发觉上当,不说远了,就说如今这场上,也有好几个吃过亏的苦主在。 郁衍: 难怪了,刚在独孤凛发难开始,沈促等人就悄悄退席,原来是抓人去了。 我们得知花蜘蛛潜入了谭府,可府里人多口杂,追查多有不变,便想了这招。大家看,盟主与独孤家主一起争执,府里能来看热闹的都来了,但做贼心虚的人那就说不定了,我们与六扇门、拳宗的兄弟暗暗排查了没来,以及中途离开的果然发现了花蜘蛛,她顶替了白姑娘的身份进入谭家,这些日子盗取了谭府库里不少宝物,正准备卷铺盖逃走呢。 没什么人比方凤凤更适合出来打圆场的,小姑娘笑脸迎人,为各位解惑。 方才,独孤前辈是为配合我们逮捕花蜘蛛,这才假意起争执,大家见谅啊,其实,独孤家与武林盟历来同气连枝,声息相通,怎会为这些小事伤和气呢,独孤伯伯,您说是吧? 独孤霖: 郁衍没眼看了,年轻人快别说了,你独孤伯伯脸都要从染布缸气成化粪池了。 这还不算,谭宗主笑着在商应秋与独孤霖肩上各拍了一把:那是肯定的,也亏商兄弟想出这个办法,当然,也要多谢独孤兄,无私的鼎力配合,哈哈! 气得不行,被强行带上高帽子的独孤家主,深吸数口气,冷冷从牙缝里挤出客气二字,一甩衣袖,带着弟子气冲冲走了。 对这场寿宴,谭老爷子事后很满意,说是他过的寿宴里最精彩热闹的一次了,他很期待来年年轻人们再给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众人: 这样的惊喜还是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清脆的吱吱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自古枪兵幸运E、打鱼晒网 20瓶;慕瑜 4瓶;99麦麦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关于秘密 收到消息,六扇门分部的人马很快也赶到了,将花蜘蛛压上刑车里。沈促伤没好,对领头捕快交代好事,并没一同离去。 晚上几人去酒肆吃饭,月色大好,沈促实在很想跟大家讨论下,为什么花蜘蛛可以以男儿之躯所向披靡这一话题。 可惜只要商应秋在,这黄段子就像春风入冰窟,刚开了个头,就被扼杀个彻底。 沈促表示投降,好好,小师弟在,他不说行了吧。 但对这个问题,郁衍也挺疑惑,反正他现在是小孩,童言可以无忌。 哥哥,为什么花蜘蛛骗那么多人,却没人发现? 难道各位侠士都效仿梁祝,隔着被子纯畅聊人生么? 哈哈哈!方垣竖大拇指:问得好!有求知欲,好孩子!有前途! 商应秋没理他,不紧不慢看向沈促:这个问题,你最该问自己。 沈促:啊? 方垣顿时笑弯了腰:对呀,沈捕头,当时他装成新娘向你求救,你不是还抱过他?那假的哎,你都没感觉? 沈捕头难得涨红了脸。 我以为以为都那样有,有小师弟在,行了都别说了! 他们来的这家小店最出名的是做晚市,用沈促的话说,既然只能喝粥,那就得喝雍城最好的粥。 小店客人虽多,但上菜速度挺快,店主白天就用枸杞红枣小火熬好粥底,马上将新鲜的猪杂咚咚滚入粥里,出来的粥香绵润口,猪肝鲜嫩猪肠爽脆。 美食当前,大家也不打嘴仗,埋头先吃为上 这儿的条板凳矮了些,以小孩子的身量坐上去,够不着碗筷,只能坐大人腿上,反正商应秋习惯了在饭点吃饭,过了时间不会起筷,只一口口啜着店主送来的茶水,或者搅凉热粥,用勺喂到小孩嘴边。 郁衍开始没打算吃,他刚坐下时,还挺嫌弃这儿的。 先不说来的路上难找,小店藏在七拐八弯的青石小巷里,也不是街面上的大酒楼,烛光昏黄,里头就搁摆着几张桌椅,桌面就算擦干净了,上面还泛着一层陈年老油的光泽,更别提店里店外坐满各色各样的人 市井之地、人多口杂,是他过去绝不会涉足的地方。 郁衍突然发现,自己三十余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好像被严重搅乱了。 改变往往都是潜移默化的,一开始他并未察觉,直到这两天,他才发现自己若睡前不看几眼书,再背一段文章,心里好像总是悬着点什么事,得做完才好心安理得的入睡。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4) 还有猪杂内脏,以前他嫌厨子做的腥,碰都不会碰一口,如今一勺又一勺,才顿觉那碗都要见底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商应秋,心里生出一点警惕。 野兽如果被饲养养久了,习性上会难免带出些家养的气息。 但不怕,等放归山林后,一切都会回归平常。身体被留下印记,很容易忘记,但习性上一旦被人留下烙印,那就必须引起重视了。 商应秋不知郁衍心中在想什么,正叮嘱沈促:六扇门总部在京城,回去需六日路程,我派几个弟子,同捕头一起前去。 沈促拈筷夹菜,对前辈放心得很:不麻烦了吧,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捕头了,四人足够了。 普通人,是够的。商应秋淡声道:暮春,若你的秘密被人知道了,也许会被公之于众,你会怎么办。 郁衍:嗯? 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灭口为上了。 看沈促还懵懂,郁衍暗叹一口气,放下粥,有了要提点后辈的意思。 他说前几天,夫子说了个典故,是关于寒食节的来历。 千年前,晋王曾被兄弟迫害,流亡他国时,饿得不行之际,随从给他端了碗肉羹,晋王二话不说吃完后,才知那肉羹是随从身上割下的肉,十分感动。 感动归感动,但晋王他重夺王位后,重赏了所有陪他一起流亡过的人,唯独忘了这位随从,其他得了封赏的臣子替随从打抱不平,晋王这才派人去请随从,才知随从不求名利,已带着母亲躲进深山里。 有人进言,说搜寻两人太难,不如放火烧林迫其出山,晋王允,不曾想火势失控,大火连烧数日不停,随从与母亲坚决不出,焚火而亡。 晋王痛哭一场后,感念随从忠臣之心,定忌日为寒食节。 割股啖君,救命之恩理应没齿难忘,晋王为什么偏偏,会忘记随从呢。 晋王能流亡十九年重登为王,在外经历了多少风雨危机,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孩儿王,怎会不晓得纵火烧山的后果? 随从隐退,深谙为臣之道;而提馊主意的人,同样也是个中好手。 食人肉,本就是君王最不想被提起的尴尬窘迫,随从正是有自知之明,才不不敢邀功,独居老林深处。 那些不好的过去,还有秘密,都是不能被公之于众的。 沈促陷入沉思,也是啊 被花蜘蛛骗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那么多年大家藏着掖着不说,有些不是不知道他是男的,而是知道了,宁愿吃闷亏也不愿意被人知道,一旦花蜘蛛被抓,到时候骗了谁,都会写成案册公布 那就全天下都晓得自己被男人骗了么!那得破碎多少家庭,造成多少惨剧啊。 还是赶紧再申请人手,路上跟严实点为妙。 方垣: 他以后可要怎么过节啊? 青玄道长怎么了,为什么要讲这些可怕的典故,他不是最笃信真善美么? 武当派这是内讧还是要倾门覆灭了? * 用完饭,一行人回潭府休息。 夜深了,万籁俱寂,沈促就在意识有几分朦胧之际,感觉一阵微凉的夜风从自己脸边拂过。 房里有人! 沈促哪怕睡着了也习惯拥着剑入睡,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维持着一丝警惕,他意识到人就在那,但四肢好像被麻痹了一样,根本无法移动。 是我。 黑影匿于梁后,在没有烛灯的屋里,仿佛来自黑暗深处。 我儿安危,我自有打算,承蒙想念,郁某感激不尽。 沈促喉中一哑:师 我知道你今天不走,是想保护他。 那嗓音比沈促记忆里的要温和许多:但不必。 话只有这两句,沈促甚至来不及看不清对方是怎么来的,房里的气息已彻底消失。 夜静得人背后发凉,就连空气也因为风雨欲来的湿气而显得有几分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沈促头仰着,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笑还是挣扎的表情。 师尊 小时沈促家里穷,他被爹娘卖后又几经转手,最后才被不周宫的管家挑中带上了山。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顶多做个家奴,生来就是人下人,浑噩一生,不敢再有别的妄想。 可管家带他去给师尊掌后,师尊竟夸了句他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自己居然是个可造之材。 后来想想,这话也许这只是师尊的随口一句,对所有招来的弟子都会说。 可这四个字,偏偏就像种子一样在沈促心里深根发芽了。 在他眼里,师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那他说的话,肯定也是正确的。 有了这份认知,他就得比常人更努力,更严以律己,进了六扇门后,别人收贿银但他不会;别人溜须拍马欺上媚下,他也不会很多人说他傻,他不是傻,而是他坚信自己是个可造之材 他的人生,与那些同流合污的人理应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有时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哪怕说的人,也许自己并不会当一回事。 与其说报恩,不如说他想感谢师尊的无心插柳,给他一份生的希望。 这时,桌案上的烛火倏地亮了,门后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你怎么在这 沈促失声,看着商应秋从黑暗里缓步走出。 青年早换上白日为参加寿宴所穿的紫袍,又是一身全身玄黑,脚下无声,简直像从黑暗里凝成的一般。 沈促以为商应秋是为追捕而来,不顾半身麻木,强行翻身拔剑,脸上汗涔涔阻挡在门前,可现在他哪是商应秋的对手,一招就被卸了剑,倒坐回蹋上。 商应秋收剑入鞘,摆到一旁桌上,却没如沈促所想那样急迫地追出去。 光线晦暗,沈促并不能看清对方此刻眼中神色。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商应秋此刻的状态,不像猎人。 他有些释然,也有些紧绷到极致后的疲惫,像终于等来了一份迟到的尘埃落定。 但一望之下,商应秋看起来仍无波澜。 很难猜么,以你的个性,一天想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一天就不安心把孩子留在我这。 沈促: 没错,他今天没跟老捕头一路走,确实是存了这样的想法。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商应秋的态度不像别有所图的样子,但他实在不明白,既然不是为报复,那商应秋为什么要首当其冲的拿不周宫开刀? 这十年来,碧玉山庄、烈火教发展势头更猛,不更该被视为大患么?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身上血液流转正常了,身子也能动弹,沈促嗓音跟着流畅起来:不为复仇,那还为什么。 为功法?一山不容二虎,但商应秋已修了浮屠神功,不太可能再修别的;还是为宝藏 也不太可能,元宝在商应秋眼里大概跟鹅卵石没什么区别,都做盟主的人了,身上毫无点缀,唯一的饰物还是那串带了十几年的破珠子。 暂时不能说。商应秋眉宇间凛正如锋,认真地回答沈促: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让他有事。 沈促心里微微一转,武林盟的家务事他不太清楚,但看商应秋这态度,他猜测道:莫不是有人想利用武林盟对付不周宫,你必须出面? 商应秋不语。 难怪你盼了那么久,现在还能忍着不追出去森林木。 沈促一题方了,另一连串的问题又来了: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怎知他今夜会来提醒我? 商应秋这次没再回答,他来到一扇半合的窗棂前,指腹缓慢的沿下划过。 人是从这儿进来的,因走得快,没合拢,风稍稍一吹就开了。 木质细润,纹路是与肌肤相似的冰凉、细润,他轻轻一推。 外头风雨欲来,变天只是迟早的事。 反正,我就是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对寒食节来历道歉别当真哈 但猪杂粥超好吃是真的,非常真 预警下,下几章应该会很甜,喜欢要吱吱哟~ 第25章 装嫩的秘诀 沈促的想法,是郁衍无意听到他与老捕头交谈时猜到的。 如果说商应秋的个性是沉得住气,那沈促应该就是耿直过度,没什么花花肠子。后来他听武林盟弟子闲谈,才知沈促这些年在六扇门里上位全靠硬吃苦 别的捕头不乐意去碰的恶徒全都推给他,伤痕换功勋,也没钱去疏通上级关系,短时间肯定升迁无望的。 小师弟,这回我真走了。 沈促临走前,把身上能掏的银两,全数搜刮出来给小师弟。 郁衍盯着那点可怜巴巴的碎银两,蹙起眉,倒不是嫌少。 他只是对沈促这种毫无忧患意识的行为,感到有些怒其不争。 你自己留着成家立业,我不用钱。 沈促被戳到痛处,调整了下情绪:成家立业啊你拿着嘛,这点钱,哥哥留着也做不了什么。 郁衍提醒他:积少才能成多。 不是他嘴巴坏,沈促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没有什么家业。 年轻人不懂,以后买地建房,给聘礼、请媒人,样样都是钱。 做人不懂收贿赂,相当于开不了源,那就只能节流,但这样仗义疏财,何年何月才能存下老婆本? 沈促愤愤瞪向商应秋,一定是这家伙,告诉小师弟自己很穷的事实! 刚出来的商盟主:? 沈促不想跟个小孩讨论如何成家立业的问题,硬是把钱塞过去:哥哥不管,你拿去买零嘴也好,放心,哥哥有俸禄的。 这点俸禄就是苍蝇腿儿,当然,蝇腿也是肉,该存得还是得存。 这方面,郁衍就挺欣赏商应秋的行事风格。 一般年轻人有的通病,什么花天酒地,喜华服美酒,频频更换武器,好面子铺张请客 他统统都没有。 盟主每月都有俸银,但商应秋一般不怎么花,几乎全存着。 他生活简朴,又无不良嗜好,大概唯一比较费钱的,只是会定期采购些笔墨纸砚。 一对比,沈促的荷包简直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都是从不周宫出来的人,虽说彼此的师徒缘分浅,但对方念旧情,他也会念。 所以他郑重的告诉沈促,如果以后混不下去了,还可以来找他他爹。 以后我们东山再起,可以给你留一席位,六扇门没前途,不如早点弃暗投明。 不愧是师尊的崽,都这境地了,还能考虑东山再起。 沈促抹了把脸,觉得现在自己在小师弟是越发没排面了。 * 回程很快,从雍城回金陵不过走了两日。 休息了一宿,翌日清早,郁衍照例在屋中打完套太极。 这年纪一上去,自然而然会养成修身养性的好习惯,无论身在何地,也不能耽搁下。 天已破晓,是该准备去学堂的时候。 他在商应秋进来前换好衣物,以为对方要如往常那般抱他下去,便自觉坐在床边,张开双臂, 嗯? 他等了会没动静,一抬眼,就看到商应秋定定停在离床榻一丈远的位置,神色比平日更沉默,在他正要自行跳下,忽地身子腾起,还是连人带被的从榻上被抱了起来。 哥哥,我要喝水。 郁衍想了想,考虑到效果,补了句。 还要吃饭饭。 装嫩是门技术活,不仅需要肢体、表情、连说话方式,也要尽量追求叠音。 学海无涯,最近他与小孩相处多,发现自己身上还存在有不少短板,还有不少可以完善进步的空间。 他在学堂,专门观察过学童们的言谈风格、神态举止、生活习惯、思维方式。 暗暗揣摩,边学边用,每一个方面都是下过死功夫的。 所以人呐,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 天衣无缝背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闻言,青年的手臂不着痕迹的颤了颤。 好。 ** 应该不是错觉。 郁衍总觉得,今天的青年态度真有些不一样。 怎么说呢,一般洗漱完,两人会在厅里用早膳。盟府里的厨子来自江南,做菜偏甜,而今天端来的,居然是碗热气腾腾的咸豆浆。 不仅如此,桌面还摆着几碟虾皮,各色酱菜、花生、辣油,都是往常绝不会出现在早饭桌上的存在。 屠龙配倚天,豆浆搭油条。 郁衍本是个怕麻烦的,以前能让奴婢干的事,自己绝不会动手,唯独撕油条,是他必须亲力亲为的环节。 只有自己,才能掌握好撕的大小,泡的时长,那种将硬不硬,湿中带脆的口感,才最契合自己的喜好。 手不够长,郁衍拿勺子点了点一边,支使人:我要吃那个。 差点忘了,佐料小碟里还有碎片了的猪油渣,香喷喷,油滋滋,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人要勇于尝试,商应秋本来也将这些五花八门的作料加入碗里,只一口下去后,长眉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郁衍直勾勾看着对方,以前,商应秋是不让他碰油腻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之前,武林盟的人花样百出,常用美食试图哄骗他说出父亲下落。 结果,自然是全都无功而返。 等商应秋把作料端到他面前,郁衍反而放下勺子,不太想吃了:你想干嘛,想收买我么。 大概是不喜欢浪费,味道再难忍受,商应秋还是坚持吃完最后一口,隐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我们暮春,怎么可能被一碟油渣子就能收买到?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5) 那倒是。 趁着这个空隙,商应秋已将油渣又放到郁衍触手不可及的对面,方再夹了筷汤包进小孩碗里。 忘了么,今天是武林少年大会,会吃多点,等会比武才有气力。 ? 是了,差点忘记了,今天学堂不会开课。 因为他们去雍城耽误了点时间,从昨天开始,武林盟一年一度的少年大会已经开始了。 武林盟如今信奉不拘一格降人才,此次大会是专门为十八岁岁以下的侠士侠女所设,不拘门派,无关性别,不谈门第,只要年龄符合都能参加。 像这两年风头颇旺的女侠尹忘、催命郎君段敛皆是在这崭露头角的。 大会的地点定在郊外猎场,早些天已根据少侠们的年龄布置妥当。 郁衍跟的是学堂的马车,去的算晚了。 一下马车,便见着各色班服的少年侠士们在互相过招热身,还有的擦拭准备着武器,昂然的斗志蓬勃如劲草在风中疾飞。 他过去对武林盟这一习俗略有耳闻,原先还觉得多此一举是陪小孩过家家,但当真置身在此时,也不免受周围火热气氛的影响,来时的意兴阑珊一扫而光。 这里头,自然是十七八岁那组比赛最精彩。 战况热烈,郁衍看这些年轻人各个意气风发,不禁感慨。 如果自己麾下也有这么多好苗子,何愁东山复起。 不过,这里的少年有好些也没门派,就像现在台上这个,虽是野路子出生,根子歪了些,但若好好**训练几年 正想着,被商应秋硬生生抱起转了个身,送到另一排栅栏里。 到你们上场了,都准备好了吗? 郁衍: 是了,他完全忘了自己今天是以参赛者的身份来的。 学堂里七岁以下的学童共计二十二名,他们今天的赛场在一片相对平整的丛林里,一条浅得不行的小溪从东边横穿而过。 商应秋将木牌绑在郁衍腰间,顺平他衣襟上的折子,似是放不下心的叮嘱:不用害怕,胜负第二,开心第一,何况,哥哥相信我们暮春一定会拔得头筹。 商应秋自来后一直都是焦点中的焦点,他一开口,四处目光如九溪归海全聚过来了。 郁衍面皮一颤,他不喜欢这种近似温情的勉励。 沙场如战场,胜负永远是第一的,刀光剑影的背后哪有多少值得开心的事。 他自己系紧腰带,硬邦邦指出:那你还是别太相信自己,夫子说,过分的自信就是自负。 商应秋耐心依旧:是么,可哥哥觉得,既然有足够的自信,自负一次又何妨? 郁衍懒得争辩,他这场毫无看头,无非是一帮小萝卜互相张牙舞爪,除了逗人发笑外毫无益处。 若是往年来看这场的都是学童亲属,但这次盟主居然亲自要坐镇观看,其他人也跟着蜂拥而至。 筹备场子的弟子惊呆了,本预着没观众,所以只准备了几张坐的,如今各位堂主都跟着来了,看得这几个弟子都恍惚了。 盟主,我看不行吧,他那么矮能赢吗,悬啊 天机堂主方垣耐着性子站在一旁,边嗑瓜子,边百无聊赖的点评起来。 这孩子也来了我们盟里一个月了,吃食用度也没克扣,怎么个头一点都没长,都差不多年纪人家熊家小弟高他半个头呢。 另外一个堂主插嘴:我这儿有个长高秘法,你们要不要试试?每天坚持吃,听说过了二十也能长点呢。 方垣大笑:哈哈,过二十也能长?那不如打断腿再接一段呢,矮不矮,小时候就能看出来啦。 郁衍并未走远,所以听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他闻言木然回头,黑瞳森森直逼台上。 莫名危机环绕的方堂主:?? 这种事,顺其自然吧。 商应秋轻咳一声,唇边笑意隐显:他还小,况且真男儿看得是胸襟,比的是本事、气度,单以身高论英雄未免太肤浅。 属下: 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不过,老大有这样的想法,两旁当下属的自然第一时间歌功颂德,纷纷附和盟主说得对。 男子汉大丈夫的大,怎能体现在区区身高上呢。 男人的大,明明就得在别处彰显嘛。 听到商应秋这样说,郁衍眉梢一松,哼了声,这才随其他人进场。 英雄所见略同,大江南北地域广阔,各有各的不同。 他相当有信心自己的身高,放在江南以南,西北偏东,都是合格、标准,中等以上的存在。 九尺大汉,乍看之下是挺气魄,但要那么高做什么? 群殴时被人当靶子追么? 够用即可,以为真的身高一筹就能高人一等?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 小剧场: 干爹的养生逻辑: 干爹:太极要打,但猪油渣滓也要吃 盟主:这似乎有些矛盾。 干爹:不矛盾,活久点,才能吃更多好吃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没说错,他的身高在西北偏东还算高的 这个结论,是干爹认真分析比对过得出的结论,有一定参考价值。 虽然有点俗,但真心诚意的感谢大家留意支持,唯一的动力了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鱼晒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玉京 10瓶;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你是赢家 出考题的夫子,可是当真下了一番心思的。 之前武林盟有位大人,就不具体说哪位了那位出身富贵,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出行仆人小厮不离身的。 但有次遇危险,这位与随行仆人分散。 这位衣来张口的大爷在深林里不会用火石,分不清东南西北,毫无常识,居然还生吃了有毒的蘑菇。若不是救援及时赶到,独孤副盟主应该会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因腹泻而惨死的大侠。 郁衍: 不,夫子,您已经连名带姓,完整的说出人家的全名了。 啊是么?那算了。接到提醒,青玄道长自知食言:反正早晚你们也会知道的。 青玄道长正是受此启发,认为混江湖,总会遇到各种问题,有时能活下来不仅在于意志,还有恰当的生存技巧。 他已经提前考察好几个地方,从冰山雪谷到炎炎沙漠,从孤岛求生到徒步穿毒物密布的森林都有,反正来日方长,一步步由易变难的训练。 这次学童还小,就近搞搞,权当个开胃小菜,热热身吧。 郁衍: 真是宏伟的计划,难怪武当没人敢拜在青玄门下。 这样的师傅,徒弟只有被折磨死的下场吧。 今天假设的情况,主要是为训练学童们的合作能力 假设一车镖银被马贼劫走藏下,二十二个学童被分为镖局、官府、马贼三队,谁先根据线索找到被藏的镖银即为胜利。 郁衍不上不下的跟在队里,他猜测,夫子想考的不仅是表面的追捕,而更深一点,是要学会考虑每路人的里外目的。 其中,镖局与官府关系比较微妙。 表面上,两方是互助互利的关系,但镖局第一要务,是得在官府之前找到镖银,掩盖住失镖的事。 但明面上,镖局又不能跟官府起冲突。 以郁衍的经验,官府这边,肯定也是存了要抢先立功,或者私贪镖银的打算。 所已这题目虽简单,但真要深究起来,也可以究出合纵连横,人世人心的大学问。 郁衍心有感慨。 想不到,正道武林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用这种办法,让孩童们趁早见识在财宝的诱惑下人心的险恶之处啊。 值得学习,值得敬佩! 这一开始,肯定是要根据线索去寻找马贼的去向。 郁衍被分在镖局这队,他不喜欢好为人师,但见里头乱状,也不由出声提点:都注意着点,这类地形要尽量绕过沙土泥地,多落脚在草地岩石上,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同样,去找第一批去藏宝的马贼,也可以根据他们留下痕迹。 小孩们似懂非懂的点头,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学找线索。 找了半天,有小孩狐疑:马蹄,马蹄是这个样子吗? 郁衍闻声一看: 夫子怕不是疯了。 这泥地上除了马蹄印子,同样还散布有骡蹄、猪蹄、鹿蹄、狗爪、鸡爪、熊掌能从里头分辨出方向就有鬼了。 这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布的场! 与此同时,场外方垣方堂主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昨儿熬夜布场子,吹了点冷风。 青玄夫子是个大忙人,每月这个时间还要回武当监督自己的师弟考学,便把布场的任务交给他处理,他一口应下。 都是同僚,互帮互助,举手之劳嘛。 青玄道长还老不放心,有啥不放心的?我做事,只会给他锦上添花。 在盟主面前,方堂主忍不住嘚瑟了嘴。 道长是百密一疏,这山上,哪有可能只有马的痕迹?什么都该有,应该百花齐放的嘛,所以我就连夜给多添了几种 盟主黝黑的眼珠动了动,淡淡扫了他一眼:是么,添了几种? 方堂主一下被看得心虚了几分:就,也,也没多少,八种而已。 众人: * 比起郁衍这边一成散沙的状况,华小公子这队算是比较幸运的。 他们互相配合得当,还懂点声东击西的策略,先俘虏了部分捕快,再换上捕快衣服,伏击了镖局。 所谓镖银,其实就是个放在宝箱里的令牌。 郁衍很乐意快点败如山倒,天知道这一路带着那帮叽叽喳喳的小鬼头走山路有多可怕,他只觉五脏窒息,每一口呼吸都洋溢着身心俱疲的麻木。 华公子赢了,但没什么喜色,他带俘虏回去时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暮春你知道么,这次拔得头筹的奖励是什么。 郁衍:? 他知道十八岁那组的赢家,可以获得铸剑山庄庄主亲自炼制的一柄武器。 往下,也都是些珍贵的武器丹药之类。 见惯大场面的华公子鄙视道。 这些都是身外物,没什么了不起,我们赢了,能得盟主亲自指点一个月呢。 郁衍: 那可真是输得太好了。 这话他也只当是闲聊,没放心上,本来就是陪小孩过家家,可谁晓得回台上时,华公子忽的将赢来的木牌塞到了他手上。 盟主,赢得是他,是我输了! 莫名其妙被栽赃陷害成第一,郁衍:??? 华公子早料定同窗不懂其中厉害,所以一开始压根就没想知会,等事成后方和盘托出。 这还不懂吗?这一个月,对你很重要。 回程的马车上,华公子让仆人守在外头。 他头头是道的分析其中利弊。 我听大人说,他们一旦抓到你爹,你就没用处了。你看你,在这本来就无依无靠,以后双亲两失,岂不是连个卖身葬父的机会都没有了?盟主一诺千金,说一个月就一定会指导你一月,只要在这一月内,那些想赶你出去的人就没机会啦。 郁衍: 卖身葬父这种机会,没有也无所谓吧。 想那么多,计划了很久吧。 华公子挺胸,这次,他觉得可以给自己打满分不怕骄傲:那是,我毕竟是奔七的人,足足比你年长半岁呢。 看小孩那副对大局了然于胸,小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样子,郁衍喉中一时微热,有些想笑。 但你父亲不是要求你,来盟里后样样都要拿第一的么。 对华公子家里情况,郁衍也了解一二。 扶夷君与他的养父,在对子弟的态度上都有相通之处。 在他们的想法里,第一,就是最好,是凌驾在所谓的快乐、友谊之上的一切。 若丢了第一,华小公子只怕回去要挨管家的责罚。 郁衍正是知道这孩子有多期待第一,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把第一拱手让出。 我是很想啊。 华公子肩膀微颓,憋了许久的笑脸垮成了一滩苦脸:做梦都想呢。 他从没撒谎过,这次还是在自己最崇敬的盟主面前,难免郁郁: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谈胜负的,对不对。 我们还小,这才是我第一场比试,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机会,盟主上次说,就算我不拿第一,我还是我,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也有资格,不去拿第一的。 他也可以,把第一让给更需要它的人。 郁衍: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赢下去,但朋友是可以做一辈子,郁兄,你觉得是这样吗? 郁衍敛下眉,其实不是。 等长大后,你会发现所谓一辈子的朋友,那是多可遇不可求的事。 当然,你可以不拿第一。 但在刀枪剑影的江湖里,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大人的世界,没有第一第二之分,只有生与死的区别。 所以他们输不起,只能赢。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6) 但对着小孩满心期待的眼睛,郁衍发现自己这些话,居然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不要轻易浇灭别人的希望,也是一种美德。 秋风露重,太久没等到回答,加上小孩子累了一天,早就支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郁衍任他靠着,等人睡熟听不到后,才回道。 是的,是这样没错。 * 有老大坐镇敌营,暗卫那边纷纷心安下来了,开始筹备救人事宜。 自从跟老大取得了联系,南烛时常会乔装打扮成卖包子的在盟主府西北角摆摊,风雨不断,任下头兄弟如何央求也不让他们跟过来。 不是不信任兄弟们,而是 西北角那儿,有一小方狗洞。 那洞里,除了能钻出狗,其余能爬出来的 不用想了,只有 南烛一想到那画面,眼眶又酸了,赶忙仰头看天,不让泪水倒流成溪。 尊上为了弟兄们,舍弃了尊严,受此大辱,他这辈子宁死也不会把这个秘密让别人知道! 南烛每日耐心守望,尽忠职守,仿佛一尊历经风霜的望夫石。 这一等,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 终于,有日清晨。 那狗洞一侧,多了几个细如芥菜子的小字。 南烛使劲眯起眼看。 他以前眼睛是很好的,好到可以百步穿杨,一箭双雕的程度。 可最近,自从开始研习尊主给的九章算术后,这眼睛就跟脑子一样,不大好使了。 藏身的地窖光线不好,他秉烛夜看,苦心研习,虽然效果还停留在熟练背诵九九口诀表上,但该付出的努力是一点也没落下。 一段日子下来,南烛发现这视野,好像比过去朦胧了一些。 肯定是在地窖里呆久了。 其他暗卫都说没事的,眼疾跟肾亏痔疮一样,死不了人的。 也对,又不是什么大病,南烛就也没当回事。 南烛确定附近安全,才放心的凑在那看了半天,确定那是五个字。 再眯眼看,又确定那五个字,写的是 【三日后,开始】 三日后,看来劫狱的大日子了! 这么久的筹备,终于要在三日后开始了! 南烛一阵激动,赶紧用石头剐掉字,也不摆摊了,推上包子车往回赶。 哎,小伙子别走啊! 这个时间,包子铺生意最好了。 几个老人牵着小孙孙挡着路,问:小伙子,今天怎么走那么早啊,包子不卖啦? 暗卫们都是北边人,擀面擀得是一把好手,又有内力加持,擀出来的包子皮别提多香,每天生意好到让人觉得困扰。 南烛着急回报喜去,说全给你了,不要钱。 老人生气了: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老夫像乞丐吗,像吗?怎能不要钱!你这是污蔑老夫的人格! 等好不容易应付打发完人,南烛走了几步,顿住了。 他心里又涌出一丝丝的怀疑 啊,对了。 刚刚第一个字,是三还是五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VS猪队友 干爹哭泣:算数误我大事!噫吁嚱! 盟主:所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兰菊有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末秋凉 20瓶;慕瑜、谢酝 10瓶;力嘉 5瓶;99麦麦9、一颗糯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虎口脱险 大会如火如荼的进行到第三天。 看完比赛,回程路上下了场小雨。 马车晃晃悠悠淌在雨中,进城后车行得更缓慢。 自从前些日子金陵城外发水灾,胭脂河决堤,一路多了许多露宿街头的灾民,艺涵堵得车道更是寸步难行难。 马车上,几个学童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究竟哪位少侠才能最后夺魁。 华公子这次帮亲不帮理,今天上场的有他父亲的亲传弟子,他认定师兄英姿最飒爽,第一无疑。 二虎争得面红耳赤:可他是坏蛋!居然打侠女姐姐! 一起入围的,还有几位峨眉青城的女弟子,不上台前,各个都跟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可人。 华公子气焰顿时弱了片刻:可可比武场上不分男女,只看本事! 他们各有各支持,谁也不能说服谁,争得马车顶盖都要掀飞了。 郁衍端坐窗边,一语不发,被问到时,才随口说了个人。 临川金蔺?华公子不解:他有什么好啊,打得一点都不漂亮,你还看得目不转睛的。 招式漂亮与否,是刚入道的年轻人才会关注的地方。 世家子弟,比武时多有束缚,要周到体面,不想一出道就落个坏名声。一旦有了顾虑,就像镣铐上身,没法尽全力去施展所能。 赢得好看,固然难得;但明明能力有限,却能屡拼屡赢,更为可贵。 他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看到的正是这样一股生机勃勃的拼劲。 所以郁衍说:是,我是最看好他。 但是 跟小屁孩讲武道,等同于对牛弹琴,干脆一句话堵死所有路。 打得不够漂亮没事,长得够漂亮就好,整个比武场上,还有比他更精神周正的么? 话音刚落,商应秋正牵马经过车窗边。 他听到这句点评,黑黝黝的眼睛往车里望了望,像被棉花里暗藏的针轻扎了一下,很快便挪开眼。 郁衍没怎么注意外头,他脑子里正忙着,忙着演练着两日后的大日子。 今年慕名来金陵的少侠比往年更多,浩浩荡荡足有几百号人。 人多,就是最好浑水摸鱼的时候。 没错,郁衍已决定将劫狱日,定在两天后的少英会上。 江湖代有人才出,为挑选好苗子,各大门派、镖局、包括六扇门都派了使者来观战。 届时,武林盟弟子迎来送往,处处人满为患,防御自然会有所疏漏,而暗卫则会根据地图指示,通过苏二挖的那条暗道潜入府里。 从扫雪堂到水牢,只有半盏茶时间。 天时现在有了,地利,也有了;人和,他自己就是。 一切的筹备,所有的赌注,就等着答案揭晓的这一刻。 细雨纷飞,车外的青年未撑伞,那道墨色的背影就这样孤行于烟雨朦胧中。 仿佛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商应秋回过头,对马车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也许不能称之为笑,太浅也太淡,像夜半昙花,顷刻而落。 只有有缘人才能等到。 郁衍怔了一瞬,缓缓垂眸,掩下那丝可惜。 没办法,求才若渴,是每个上位者的通病。 这几天他观战了十几场,那些崭露头角的的年轻人,哪怕他嘴上赞誉过的那个,虽然不错,自有光芒,但却不能去比。 一跟商应秋比,那点光就像萤火遇烈日,瞬间被淹没干净,完全没有可比的必要。 有时郁衍会想,既然青年对他并非心存怨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策反笼络对方的可能? 姻缘写在三生石上,还有专门的月老红娘负责管理,郑重其事的。 明明拜师傅,是比定姻缘更能决定一个男人未来前途的大事。 皇天后土在上,一旦拜过,为师既为父。其中关系,是断不能说舍去,就轻易舍去的。 世上的狼心狗肺之徒虽多,但,总会有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的傻瓜吧? 如果 秋雨飘入,车内寒意渐增。 他却在这股湿润中嗅到了一种熟悉,但不应该此时出现的气味。 不,一定是错觉,可车外,已有人开始惊呼。 你们看,那是什么?头顶,头顶上啊 郁衍顿生不祥之感,一把扯开车帘子。 ** 路上行人纷纷仰头,看向烟雨迷蒙的半空。 只见无数圆丸天女散花一样从四周屋顶凭空飞出,个个有拳头大小,里头缕缕毒烟破壳而出。 毒气遇雨简直无孔不入。整条街霎时被白雾笼得满满当当,所过之处人畜皆倒,许多盟中弟子尚来不及应对就已失去意识,不过片刻,街上已横七竖八倒满人。 惊呼逃窜的人潮如泄洪出闸。 高处之上,十几个人影一闪而没,在雨幕的隐藏下以雷霆般的气势攻下。 都屏住气,你们几个先送孩子回府,我去支援盟主! 方垣本在队伍之后,立刻屏住呼吸,提枪策马逆行而上,去支援盟主。 郁衍胸腔激荡,喉头腥臭,当时就闷出一口老血。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该是今天,也不该是现在!这一幕应发生在两日后,两日后啊! 他不是已经清清楚楚写了时间么,急个什么啊! 他连同其余学童被弟子率先护送回府,等人一走,他立刻服下一颗丹药。 还童既然是倒行逆施,那肯定就有克制之法。 从二十年前第一次还童开始,他就一直在研制能克制的药剂,经过无数次尝试略有小成。 但药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他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小巷深处不断传出豆爆胀裂的脆响声。 郁衍五指扎进石板里,身躯以诡异的姿势发力,一点点站起,偏偏那松垮的关节无法适应新的重量,基本是走一步摔一跟头,像只刚被母亲生出来的羚羊,一诞生,便要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疲于奔命。 没办法,南烛那边所用剑阵,若没自己配合,根本困不住商应秋。 果然,他赶到时,负责声东击西的暗卫已经节节败退。南烛苦苦支撑着,正欲欲鱼死网破之际。 一道熟悉的厉声刺入耳膜。 撤! 十几匹绫缎如游蛇自巷道深处射出,来势之猛带出鹤唳一般的啸声,从巷道布纺里飞出七彩长绸交错而来,四面八方将青年如蚕蛹层层裹住。 郁衍跃上屋脊,他来时,随便扯了件袍子,系带松垮,袖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他手腕施力,长绫跟着乘风疾进。 还傻愣着做什么,一个个都给我赶紧撤 下一瞬,随着空中爆出一声雷暴般的巨响。 商应秋踩着漫天碎绫横空而下,绞缠在臂后的几缕红绫在逆风中飘曳翻卷,身形雷电一般掠飞进巷子深处。 郁衍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股迫人的气息紧逼而来。 商应秋所练的功法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刚烈凶悍,霸道至极,所过之处,街边门窗、灯笼、器具皆簌簌抖动。 他追咬之势悍如猛虎,偏生脚下轻功带出的动静又轻如老叶离树,令人防不胜防。 师尊,既然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说话间,商应秋已悄无声息来到其中一处小楼上。 西城多河,水陆平行,傍河而筑的居民院落又如星罗棋布。 视线掠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最后停在一处过道尽头。 扣着佛珠的手指,头一次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色。 商应秋轻轻一推。 就在门开的那个当头,尚未干透的七彩绸布掐着点似的蜂拥而出,又眨眼间在气刃下碎成漫天的飘絮。 郁衍要的就是这个空档。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被点燃的火线引爆库房。火星炮仗噼四炸开,震得整栋楼轰然倒塌。 郁衍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挑这里。 此巷名为染布街,顾名思义都是做布料的。 然而只有尽头这间,做的是卖炮仗火烛的生意。 以他现在的状态要跟商应秋硬碰硬,没有太多胜算,只得另辟蹊径,找别的法子脱身。 因这场变故街坊是走的走逃的逃,街上人去楼空。 郁衍这一路下来也没见着几个人影,可就在他侧身倒飞离开的时候,一个五颜六色的玩意活泼乱跳地滚入视线里。 那只是个蹴鞠球。 球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球后居然还屁颠屁颠跟着个小崽子。 也不知哪家仆人自己逃了命,那小男孩大概七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蹴鞠,追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郁衍瞳孔都在抽搐: 该死。 他在半空借力折回,如离弦箭一样横冲直下。 小楼像盛夏里的冰,在漫天飘舞的火星中哗啦啦的魂飞魄散,楼板碎石倾泻砸下。 他把人捞进怀里,顺势滚向一侧。 断壁轰隆砸下,滚滚烟雾散去后,郁衍一身灰垢,躬跪在残垣断壁中。 不等他站直身子,身后,有剑已安安稳稳架上他肩头。 剑是软剑,薄如蝉翼,像会随风而动。 寒颤颤的剑气在郁衍脖上割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血渗下,凉意入肉,似万蚁爬上。 师尊,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兄弟们,文准备周五开V,到时候三更,要来看哦~ 大家微博可以关注【禾白白只吃鸳鸯锅】 为感谢大家支持,准备之后抽奖五包火锅底料跟mac的小辣椒口红咋样 或者再配个马应龙? 是不是很符合这沙雕文的画风 第28章 男人得坏 这回郁衍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插翅都难飞。 不过万幸,劫狱的时间虽提早了两日, 但大体结果还算不错 被押送至府前, 他在车上听赶来支援的弟子在外汇报说水牢里不周宫弟子已逃出大半,而府里大批弟子在吸入毒烟后晕厥不醒, 正派人马不停蹄赶出城, 请隐居郊外的佛手回春藤老过来解毒。 郁衍眼被蒙着,但嘴还利索, 得知此事, 一时心情大悦, 便直言相告。 这毒呢, 你们请老头来也没用, 本尊正是担心会误伤无辜百姓, 所以特意为贵盟调制了这味挑三拣四散, 内功越高昏迷得越快越久, 如何,是不是很有贵盟风骨,侠意十足?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7) 对这份好言相劝, 车外方垣只当挑衅, 勃然大怒,回骂了一句:就会下阴手, 无耻之徒! 是啊,那想必以贵盟的骨气,也不会问一个无耻之徒拿解药的, 对么? 你 其实四五日后,不需任何解药就可苏醒,郁衍这纯是逗他们玩。 严格来说,他只是想看看商应秋会作何反应。 会愤怒,鄙视,原形毕露,还是一如方才刀刃相向时那般冷静如常? 他上车后就被长丝条缚了眼,他对武林盟的多此一举不置一词,看不见又如何。 虎穴再深,他已摸透。 这里头,就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 小心台阶,这里请。 混沌的视线外,门口无数火把绽出的光影连成一片片浮动的光斑,仿若一条璀璨星河。 郁衍估计这些都是敢来看热闹的,然而不知为何原因,举着火把的人竟无一人发声,在这股近乎诡异的安静下,他迈入府门。 人在看不到的时候,周身的感知便会格外敏锐。 商应秋扶他下车,一路搀住他胳膊,那股力量稳稳地引他穿过夜色苍茫,十月桂香,最后拾阶而下。 郁衍一路记着方位,步数,估算着现在自己身在何处。 干爹,您坐。 影子停在床沿边,慢慢解开了丝帕。 不足五尺的距离,横成着彼此十年的时光。 红烛艳影下,眼前的青年陷在阴影处,如置梦中,纤长的睫毛在暮色的余温中微微颤动,往日硬肃的轮廓、冷峻的表情,都在火光中一点一点的融化了。 室内是一片明亮,单从地牢本身来说,称得上奢侈,床铺被褥崭新,熏了檀香,桌椅装饰一应俱全。 就在他以为商应秋要这样与他对峙到天荒地老时,青年终于开了口。 您受累了,我先替您疗伤。 郁衍来时匆匆,身上挂着的衣服是随手街边扯的,一番打斗下来,早就狼狈不堪。 最惨是仓促中顾不上找鞋,脚底烙得血肉模糊,与肤质纤薄、血管微显的脚背形成惨无人道的对比。 青年出去了一会,回来时端进热水、金疮药,他无声无息半跪下,一副要伺候上的架势。 郁衍薄唇绷成一片冷若冰霜,视这份好意为垃圾一般:给本尊有多远滚多远! 还嫌不够,他再添一句横眉冷竖的铿锵之语:要杀要剐随你,少在这假惺惺的。 虽然现在,他真的很需要热水擦身、换衣净手,舒舒服服的大吃一顿。 后来送进来,摆在离他几尺外的食盒里,郁衍陆续闻到了香酥八宝鸭、葱爆羊肉、香煎黄鱼和香米饭的味道。 还有茶壶里源源不断冒出的香气清冽甘正,他一闻就知道是用前些日子西湖十八坞送来的茶饼泡的。 可是,现在自己是十年后与青年初自见面,一言一行都需好好把握分寸。 他没有选择,必须以冷漠,嫌弃,最大恶意去对待青年。 否则,这根本就不符合他现在的处境。 可要将恶意诉诸于口,去伤害这样一个善良体贴的年轻人,太难了,他说不出。 说不出,就只能靠做了。 郁衍手脚都被镣铐束着,但仍有一定活动空间,他暗忍住不舍,一脚就将铜盆食盒尽数踹翻在地。 他原意只为挑衅,根本没考虑过以商应秋的身手会避不开,谁晓得对方不躲不避,当头就被溅上一脸水。 你郁衍都愕然了。 怎么不躲啊?刚刚追他时猎狗一样的凶狠敏锐劲去哪里了? 水珠自青年脸颊滑下,滴水成川地蔓延进衣领。 他轻声道了声冒犯,借这空荡,反接住郁衍受伤最重的那只脚,用帕子拭去那上头的血污。 您不应与自己身体置气,脚上的伤,遇潮碰水是会加重的。 可不是,郁衍窝火的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是也不用你管。 商应秋温声说:方才情况紧急,一时冒犯了您,您生气也是应该的。 兵刃相接,不是我的本意,但无论如何也想再见到您,所以才出自下策。 青年睫毛湿湿的看向他,连带着眼瞳都有了湿润的迹象。 这次是我胜之不武,您得早些治好,以后才能公平的比一次。 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 正道武林,是挺讲赢要赢得光明正大,尤其是做盟主的人。 青年疗伤的手法堪称细致入微,可就是太小心了,逼得郁衍全程盯着一侧墙壁上的一道缝隙,用尽气力去忍住那股难耐的冲动。 如果眼神可以凿墙,那缝隙估计都能被当场洞穿。 怕痒,本是件很私密的事,私密到郁衍自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会怕。 太奇怪了,像脚板心、手心这些平时明明最操劳粗糙的地方,能抗住成吨的痛苦,反而受不了一点温柔的力度。 涂药的动作兀的一停,商应秋:师尊? 他已下手很轻,但师尊仍全程紧扣脚趾,似用巨大毅力忍耐着什么,脚背上都绷出几条若隐若现的青筋。 随意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师尊的大半异常,只露出一点发红的耳尖。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疼师尊不会对他示这样的弱。 您是怕痒么?是不是我动作太轻了? 商应秋做什么,都爱直来直往的,包括说话。 郁衍这下被问得恼羞成怒了:擦完就滚,还看什么看! 被看几眼本没什么。 这些日子也算朝夕相对,牵过手喂过饭,看几眼又算什么。 可人一旦身份变了,有些事就不一样对,就像泥腿子当了皇帝,还能容忍落难时下属的玩笑么? 一个道理。 被恶言相对,再热的脸也贴不了多久的冷屁股,何况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可商应秋认真的回答了这句气话。 我在看干爹,是不是还与记忆里一样,在今天之前,我常常在想您,想这个问题。 如今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郁衍一时哑然,别人记忆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这真是个很无聊的问题。 他后来枕着自己手臂,睡不着觉,思考了一晚上。 如果不算这次事故,自己执掌不周宫以来,还算稳中有进。 在弟子眼里,自己多半是英俊神武,威猛不凡的样子。 但也有一次例外。 后来郁衍多少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有惊无险后,人的心态会有短暂的改变,他以为那凝神香是阿唐放的,破天荒牵着少年的手走出殿宇,以示恩宠。 他记得在下山途中,远远的,是有个少年从山下狼狈跑上。 郁衍觉得奇怪,就看过去了一眼,掌中牵着的手立刻紧张得颤抖了起来。 但当时的自己,并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少年因跑得太急,太赶,呼吸完全紊乱,单薄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好像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气一般。 额发湿淋淋的滴着汗,衣下嶙峋的背脊都被浸出了显眼的痕迹。 郁衍眉头蹙了蹙,门中重地,哪能这样跑老跑去,简直不成体统。 是长老没教礼数么? 他想要的接班人,不仅要武功人品兼优,还需要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镇定。 身旁的侍卫先一步挡下了少年。 见到少宫主,为何不行礼! 面对侍卫的问责,商应秋像根本没听到,他视线僵硬地在郁衍牵着阿唐的手上,上一刻还起伏的胸膛,下一刻瞬间停止了跳动。 明明身上热得汗流浃背,但眼睛里已带上了凉意。 郁衍反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对着黑漠漠的墙顶,长叹了口气。 在商应秋眼里,自己当时一定很坏,说不定还有点昏庸。 可过去的事,想起又能如何呢呢? 现在需要困扰的也不是过去,而是现在自己的处境。 此地与水牢不同,除了商应秋的心腹,其他人都进不来,算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原以为,商应秋会逼供他说出迷药的解法。 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提过这事,这是什么意思?是对神医太胸有成足,还是想来软的,想攻心为上? 总之,这与他预想过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胜者为王,为王者就该拿出自己该有的姿态,只要商应秋拿出足够或者说哪怕不多恶意,他在心中模拟排演过无数次的应对之策就有了可用之地。 他有足够周全的准备应对敌意,无论是谁的,以强破强,以石击石。 可没有,他从商应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丁点的恶。 如果坏,可以打破这份僵局 那他也只能继续坏下去了。 第29章 正确拍马屁的姿势 再完美的虚与委蛇, 也总会在冷言冷语下暴露痕迹。 挑三拣四必须继续。 无论商应秋说什么,做什么, 带来什么好吃的, 郁衍都得不为所动,偶尔吃一两口, 嫌弃为主, 讽刺为辅,再好吃的也能被他挑出毛病。 什么是魔头的姿态? 人家千魔城主, 被送上邢台前还能抚琴高歌一曲广陵散, 就是他们魔教人该有的典范, 值得流芳百年, 交口称颂。 干爹, 该用饭了。 郁衍盘膝打坐, 眼帘开一小线, 悄悄看过去一眼。 他不会动心的, 哪怕那盘最后一季的肥螃蟹也遭到同样的对待,他得视心头爱如粪土,割爱如割肉。 商应秋打开的食盒里热气腾腾而上, 他从里面端出一碟点心。 郁衍眼帘不由又开大一分。 因为是刚出蒸笼就被送过来, 热气如仙雾,让里头立着的九只白兔像奔月而来一般。 这兔子也不知怎么弄出来的的, 那皮呈奶白色,瞧着晶莹剔透;耳朵尖尖,眼睛应该是芝麻做成的, 每只都捏得形态各异,玉雪玲珑得很。 随着商应秋端出搁下的动作,那九个白白的小身体颤颤巍巍,像在雾里瑟瑟发抖。 郁衍: 他在这住了一个月,都没吃过这道菜。 盟里的厨子他都认得,做不出这样精细可爱的玩意。 果然,这是在借花献佛,外头的情况,他能猜到一二。 藤老肯定解不了他的毒,别人不晓得,他却是知道的 那老头十几年前鼻子就失灵了,说好听点是隐居,实际是隐退,就算出山,也起不了太多作用。 商应秋这次学聪明了,不把盘子直接端到他面前,而是先端着,维持在一个可退守的位置,对他说:您上次说,要杀要剐随我,是么? 郁衍: 君子一诺价千金,是,他说过。 但那只是客套话,就像江湖人见面,开口就是久仰大名一样。 听过就算,谁要当真! 商应秋见师尊一脸的警戒,拳头都握起来的样子,抿唇忍了下,拉过张凳子,把盘子搁下。 上次在赵知府那瞧见,觉得有趣,本想先做给暮春试试,但一直不成功,这次做的看着还算可以,就辛苦师尊您先以身士卒了。 里头馅有几种。商应秋指着有几只,音色里透着恳切:这是红豆沙、绿豆沙,哦,还有莲蓉。 郁衍:我不 不字未落,商应秋提醒了他一句。 昨天是您说,要跟我一对一比试?若不吃饱,那也算不上公平。 说罢,商应秋起身走向桌面。他投去一瞥,就看青年端来个木匣子。 匣子一开,金光四溢绽开。 龙鳞鞭安静的卷缩在锦布上,身上金麟璀璨依旧,盘着的样子像条酣睡不醒的金龙。 那日密室被破,金麟鞭就在手边,是他眼睁睁看着被武林盟的人收走的。 郁衍抚过鞭鳞。 这是跟着他走过三十年,不会说话,但陪他生过死过也痛快过的朋友。 商应秋说要比,那就比。 反正郁衍也想知道,现在两人究竟谁强谁弱。 镣铐被取下,他转着手腕,随商应秋走出暗道。 早先下过一场雨,外头的气息清凉新鲜,树上枝叶几乎落光了,满院金黄。 郁衍右手持鞭,随意一挥,地下立刻现出几道森森齿痕。 金麟鞭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是由无坚不摧的玄金锻造而成,上面分布着肉眼都难以看清的无数锯齿。 这一鞭下去,哪怕是金钟罩铁布衫,也照样会皮开肉绽。 商应秋见地上那鞭痕,便赞了句:师尊功力又精进了。 鞭身垂于地,郁衍对青年的这份恭维不以为然,只过耳不上心。 你修的,早已不是不周宫功法,叫我师尊,不怕你现在的师傅气恼么。 他早就想问了,江湖上不是没有一徒拜几师的情况,但那毕竟是少数。 商应秋内功修的是浮屠神功毫无疑问。 可以武尊的身份地位,怎会容许自己的弟子,念着别人做师傅? 现在口口声声喊自己师尊,但也许一转身,就会用同样的声音去喊别人 一想到这个画面,郁衍就觉心中恶气翻滚,比钱塘江的浪来得还猛! 问这话时,他手腕蕴力一扬。 长鞭万龙出海,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上。 对面青年站姿笔挺,黑袍在迎面而来的煞气中猎猎飞扬。 两股力道在半空中相冲一撞。 小院地方不大,道道鞭光密如天网,以横扫之力将商应秋牢牢缚在中央。 青年以手为刃,手臂缠出一道鞭身,逼近成面对面,可以对峙的距离。 呼吸交错中,商应秋抬眸,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睛看着他。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8) 郁衍对上这道视线,呼吸跟着微顿住。 暂时不能对外宣布您的身份,是弟子无能。 秋叶纷飞狂舞,又如雨般下落,一时难分彼此。 但除了您,弟子从未认过其他人为师,从头到尾我都只有您一人而已。 鳞片上犹自闪着寒光,但走势突断。 在丁点差点挨上青年脸颊前,鞭身错开,猛地打向一侧树干上。 郁衍脸上没一点喜色,反而铁青如大病一场,冷得可怕。 马屁精。 这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胡言乱语,就知道说好话,谁稀罕你的奉承! 生平头一次被冠以马屁精的商应秋也微微懵了一下。 师尊 收到盟主要跟魔头比武的消息,方垣即可天机堂赶来看热闹。 可惜,还是来晚了一点。 院子里已大战结束,只剩一地碎成粉末的枯叶,还有直直站在原地,似有困惑的盟主。 可见真是激烈,盟主身上黑袍,都被鞭风割成碎得不成样了。 他见盟主弯腰捡起地上那条长鞭,慢慢卷收好,忽地侧头。 很突兀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方堂主,我可是很会拍马屁的人? 方垣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您说谁很会拍马屁? 商应秋面沉如水,嗓音凉澈澈的:我。 方垣悚然,开哪门子玩笑,谁会拍马屁,盟主吗!? 究竟哪匹马那么惨啊,会被直接一掌拍死 直接拍到九层地狱永不超生吧! * 年轻人,说话怎么可以那么不负责。 郁衍气到半夜太阳穴鼓痛,到下半夜才稍微好些 净知道说好听话,只有他一个师尊,可实际上做的呢? 他能理解商应秋现在不能承认自己曾是不周宫弟子的事实,他气的也不是这个。 而是现在他回来了,暮春自然是没了。 大家现在都认为小孩是被趁乱带走的,郁衍在盟里呆了也月余了,自问在处关系方面颇有建树,知他被劫走,连平日嘴巴最贱兮兮的方垣都扼腕了句,好好一孩子,这回又要重蹈覆辙了。 可商应秋至始至终,也没特意加派人手去追找 也不担心小孩吃饱没,穿暖没,会不会风餐露宿。 怎么,是钓到鱼了,就无所谓鱼饵死活了吗。 他的猜测,在新收小弟布懂那里得到了验证。 禀告宫主,昨夜咋们逃走的弟兄一共分了三波,武林盟共派出七十三名弟子分头追踪,不过那些都是丙、丁级的弟子不足为虑,都是宫主手段了得,想得周到,其他厉害的现在还晕着没醒,都无可奈何呢。 商应秋事务繁多,也不是三餐都能来。布懂是负责送饭的,趁着这个空档见缝插针的表起忠心。 盟中人少,我哥临危受命也要带队出去,吩咐我一定要伺候好宫主,助您一臂之力! 没办法,这两兄弟自从服了阎王令后,这半月以来吃嘛嘛不香,日渐消瘦,神思恍惚,半月后若再没解药肯定必死无疑。 前两天,两人得知魔头被俘,那是急得六神无主,生怕魔头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会跟着陪葬。 布懂揭开饭篮子,把饭菜一一摆出,偷偷摸摸想往里看。 不怪他好奇,之前每次魔头找他们都是大半夜,还都选的是密林深处这种可以杀人灭口的地方。 别说样子了,连人影都从没见到过,他们还私底下讨论过,一致认为魔头真跟说书口中一样丑陋不堪,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布懂壮起胆子,透过玄铁栅栏看向里头。 这间独门独户的铁狱布置得与客房,门口又有屏风挡着,只听哐当几声,屏风后的人影起来了,随着走动带起一阵清脆连绵的金玉相击声。 解童药服下后,需每天运转真力维持身体大小。 郁衍盘腿在床,打坐完,出来时脸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手脚都由铁链锁着,但所幸链子够长,足以走至门口。 他扫了眼外头,栏外酒菜撒了一半,那胖子弯着腰神思恍惚,倒酒的手僵滞在半空,酒水哗啦啦流了一地,蠢得无边无尽。 牢里难分日夜,一直燃着烛火,晕黄的光影下是一张足以让世人目眩神迷的脸,但拥有者显然并无自觉,或者说从未放过在心。 美而不自知,所以从不克制,伤敌更重。 郁衍心中叹气,饶他英明一世,也会落到手头无人可用的下场啊。 那我儿子不见后,盟里有何反应。 郁衍自知恶声太盛,旁人惧怕他也不足为奇。 他问得已算和蔼,可这下对方越发手足无措,不知眼往哪摆的局促样子。 胖子结巴的厉害:就处,处罚了守卫的弟子。 只是处罚吗? 他手指敲在尚温热的瓷碗边,一下又一下,若有所思。 那他商应秋里公布画像,下悬赏令了么? 胖子迟疑:好像没。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好像。郁衍冷下声,他不信,又反复问了一次:他没要求找孩子?你确定? 确定啊,布懂这会完全倒戈,讨好的问:宫主,那,那不追,不挺好的吗? 没有找他。 郁衍眼中暗了一瞬,心想若是重视,就算自己走不开,也该派人去追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商应秋若有心,就一定会有办法。 一帮江湖人撤退还带着个孩子,一定会非常引人瞩目,武林盟在九州都有驻点,飞鸽传送个悬赏令有多难? 不说多了,盟里穷时穷,但几万金也该有吧? 之前把他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万般爱惜的模样难不成都是装的? 也许不是,也许是。 可郁衍分不太清,他试图分辨过,但不行。 这不是他能力欠缺,而是会分辨赝品的,无一例外都是行家。 从未被谁爱过的自己,完全不知真正的珍惜,是不是就是如此。 早知如此,他就该任由那本该死的成语新编化成渣滓。 想到自己连续几晚挑灯夜做,一页页,一片片重新把书粘了回去的样子 这稍平息下去的头疼又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鳞鞭:我真是你的好朋友么,为什么进来那么久,你都只顾着看点心? 干爹: 第30章 无价的你 第二天, 来同郁衍做交易的人,也换成了方垣。 方垣这次奉命来, 做足了准备, 开篇讲了一堆。总结一下,大意就是他们提出用退兵换解药, 但这不是怕他, 而是要给他一条生路云云。 郁衍大概听了几句,见没什么新意, 便堂而皇之的走起了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定是被伤了脸面, 商应秋今天才派下属来的吧。 自己昨天那句话, 好像是太过分了点。 动不动说什么永远, 一辈子, 话里话外都很笃定, 也是年轻人素有的通病, 自己怎能以偏概全,用马屁精一语概之? 奉承话自己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再恶心夸张的也有, 他都能一笑置之, 怎到了商应秋这,就严苛至此呢? 给解药, 可以啊。郁衍不耐烦的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配药的话,现在就去 交易当然可以做,反正再过两天, 昏迷的人就能醒。 方垣本以为还有一番软磨硬泡,毕竟魔头是盟主都难啃下来的硬骨头,谁知道自己三言两语,魔头就开始服软,有了自知之明!? 他都有些担忧了,自己口才居然那么好,会不会显得老大很不行? 就在方垣纠结自己会不会太功高盖主的这会功夫,郁衍已从药庐里出来。 他扔过去包药丸,方垣一把接住,狐疑地嗅了嗅,差点被臭晕过去:这什么做的,怎么会那么臭! 郁衍擦着手上药渣滓,故作惊讶:苦口良药,原来方少侠年纪轻轻,竟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这丸里加了足量的白丁香、望月砂、五灵脂,保证一颗下去臭气灌顶,百病全消。 方垣瞪了他几眼,忍着要反胃的恶心,狠嚼下去。 药虽臭得清奇,但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方垣忙着分派药,如果他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郁衍的脸色实际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 迷药本不用解药,他只是借机又炼了几枚解童丹。 刚才服下的那颗还在身体里沸腾,先分筋再错骨,像远古神祗的手,这里捏捏那里整整,最后蹂躏出一个勉强可鱼目混珠的人形。 尽管心跳得非常急促,但在两旁持剑弟子警备的注视下,郁衍也只是状似懒散地靠在房栏边,分毫异样也不露。 痛是一把火,让人沦为灰烬,或百炼成金。 药庐离学堂不远,这个时间,差不多是下课的时候。 郁衍微直起背脊,远远的,他看到夫子经过走廊,后头领着一排小不点。 华小公子破天荒没走最前,今天斜背着布包,无精打采地落在队伍最后。 小孩头垂得底底的,还红肿的眼睛盯着脚下,魂不守舍的,哪有平日半分精神气。 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为什么沮丧。 那天弟子有难,郁衍跟着被送回盟里后,借故说去茅厕,出门眨眼就没了。 以华小公子爱揽责上身的个性,一定会不停自责自己那天,为什么没再细心点跟同窗一块去。 郁衍下意识就想过去,无奈身边全是侍卫,寸步难行。 他只能看着这孩子跟只小小的败家之犬似的,迈着颓废的碎步,跟夫子走了。 回到牢中,床边莫名多了一团小东西。 嗷呜? 院里养的小狗崽闻着小主人的气味一路寻来,不知怎的随人跟了进来,正趴在地上冲他摇尾巴。 狗分人靠气味,不会因为小主人变大就分不出。 过来,给我瞧瞧。 华小公子方才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他爱屋及乌,对这玩意多了份耐心。 小狗长起身体来一天一个样,比刚捡回来那会是漂亮许多,胖嘟嘟,毛绒绒,尾巴摇晃带风,两个黑眼珠子亮澄澄的,里头没有一丝被遗弃后的阴霾。 但这狗有点不好,就是很不文雅。 狗崽终于寻到小主人,又被顺毛了几下,心满意足地四仰八叉地摊平在地,不过没一会,可能觉得身上痒,用后脚抓抓脑袋后,就开始伸出舌头,开始往腹部添去。 郁衍: 这只名为大将军的小狗,是只公的。 太有碍观瞻了,果然比起来,猫才更懂礼义廉耻,符合他的品味。 但养都养了,能有什么办法? 子不嫌父丑,主不嫌狗蠢啊。 郁衍对一切归于山;与。彡;夕自己管辖范围的人与事,总会不自觉的抱多一份责任心。 他呵斥了声,开始小狗茫然地停了一瞬,看了看变大,但气息依旧的小主人。 不管,继续舔。 郁衍耐下性子教育:不准添! 小狗吧唧吧唧,一点不怕。 郁衍这下没忍住,上手拍了那么一下。 屡教不改,小时候这样,以后长大定会丢人现眼。 嗷呜! 门外传来脚步声,商应秋有事来晚了,一进来,就看到师尊在打狗。 狗崽仿佛看见了曙光,瘸着一条腿,可怜巴巴朝他,求助般一拐一拐朝自己奔来。 郁衍:!! 怎么回事? 他发誓,自己只是拍一下,不疼不痒的,怎就一下瘸了! 商应秋看这一大一小的情况,也诧异了一下,把狗崽抱在怀里:师尊,怎么了这是? 小狗瘫在大主人怀里,短尾巴虚弱的晃来晃去,嗷呜声断断续续。 看着小玩意眨巴眨巴的眼睛,郁衍脸都白了,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难道自己手劲真的很大? 可自己也没用内力,还是小东西的骨头都很脆弱,连这点力道都经不住? 他急得连本尊都忘了自称:我能怎么它?我就教育它一下而已!你快看看,是不是腿断了? 商应秋把小狗搁放在自己腿上:您教育它什么? 它它郁衍它了几声,实在说不出口那个动作,憋了半天:反正就是举止不雅,行为不端。 狗不教,主之过,他教育几声怎么了? 商应秋似叹了声气:它还小,您就不要同它计较这些了。 郁衍一听这话就窝火地不行,小什么小! 小能是借口吗。 自己小的时候,你还不是照样逼着早早读书,习武练字一样不缺的! 商应秋坐下,举起狗崽的腿左右检查了一番,然后从盘子里拿出条肉干,扔了出去。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狗崽原本软趴下去的两只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从商应秋的膝盖上一跃而下。 那窜捕猎的动作流畅利索,方才瘸缩起的的后腿儿爆发力十足,毫发无损,健康的不得了。 郁衍已经被震撼到无话可说。 商应秋肯定是已经被骗过一次,这次见怪不怪了,都被骗出经验了。 他眸光从埋头大吃的狗子身上移到师尊脸上,顿时放柔和了不少:大将军最近不知在哪学了一招这个,到处装瘸腿骗吃骗喝的,您看它,最近都胖了不少了。 不愧是暮春养的狗,是不是很聪明? 郁衍: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19) 这叫什么聪明,这明明是狡诈。 他才没有养过这种为肉干不择手段坑蒙拐骗的狗。 幼时被丢弃过的狗崽,天生就比一般的狗会看人脸色。现在大主人回来了,它也不敢继续用老招数讨吃的,吃了几条肉干,就继续舒舒服服瘫在一边睡觉去了。 不过出了这一茬子,两人气氛反而没前两天尴尬了。 你喝酒了?那些人,又来找你要人了? 难怪今天商应秋来晚了,虽然来之前换了衣物,但身上还有股挥之不去的酒味。 药庐外,他听方垣说,有二三十家以前被不周宫抢过武学珍宝的门派,听闻他被抓了,如今都集合赶了过来,要给武林盟施压。 这些玩意,又偏偏只有郁衍一个人知道如今下落在何处。 商应秋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喝酒的。郁衍在这月余,平时只见他喝过茶,什么茶都不拘,好的坏的都成,他看青年双手捧着杯浓得发苦的茶,两眼没了往日的犀冷。 嗯,是喝了些。 不止一点吧,脸都红成这样。 郁衍借着心里还团散不下,又发不出的火,半真半假提到这事:你若抓到我儿子,摆在面前,或许我会告诉你们宝库下落人都走了那么久,又不舍得发悬赏令,怪得了谁? 酒辣嗓子,商应秋现在的嗓音比平日更沙哑粗粝了几分,他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发悬赏令。 幼稚,有钱使得鬼推磨,价钱高了,江湖上才有更多的人替你做事跑腿。 郁衍刚瞥了下嘴角,就听青年补充了句。 可您与暮春,在我心中是无价的。 没有数字可以做衡量标准,独一无二,所以无价。 标价是侮辱,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不拘言笑的人,哪怕内力已喝醉了八分,看起来是严肃的不行:您明白么。 郁衍: 这次,郁衍很肯定这句不是马屁。 商应秋语带责备,眉目都是冷硬的,怪他不应该有这种明码标价的市侩想法。 没一会,酒气上头,青年看样子是实在累得不行,头偏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 他呼吸匀和,纤长的睫毛静静的合着,在屋里四面烛光的笼罩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自己是无价的。 郁衍慢慢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压不住的扬了扬。 镣铐移动时会带出声音,所以他轻手轻脚地,屏住呼吸,慢慢地靠过去。 然后轻轻捏了下对方的脸颊。 心想,果然是个小马屁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盟主:大家听见没,我是小马屁精。 武林盟众人:眼瞎。 第31章 一心一意 或许是睡姿不太对, 醒来后,郁衍觉得有点左脸有点不对劲。 他往脸上一按, 疼得自己浑身一颤。 牙肿了。 牙痛不是病, 但痛起来很要命。郁衍本想用铜镜自己看看,无奈牙里连着肉的地方全肿了, 嘴巴都张不开了。 商应秋凑近了, 要替他看,可总看不清究竟是那颗有问题, 师尊, 您得再张大一点。 郁衍: 这种姿势, 已是他能接受的最大尺度了。 哪有做长辈的在后辈面前毫无顾忌的张个血盆大口? 他怎么想都觉得是商应秋的问题。 居心不良, 送来的面点里的馅都是甜滋滋的, 尤其莲蓉馅的口感极佳, 吃一个还得吃第二个。 可吃完不是备了苦参茶涑口么? 现在扯责任归于谁也没太多意思, 商应秋忽的想起什么, 走到一旁,打开一个抽屉。 早晚用来刷牙的软毛牙刷、草木牙粉、比起前天居然没少过。 严厉的视线扎来,郁衍当没看到, 若无其事的撇向一侧。 以前在宫中, 有奴婢伺候洗漱;到盟主府后,晚上也有商应秋提醒他睡前洗漱背书, 现在突然进了牢狱,偶尔忘记,也不足为奇。 啊师尊, 您嘴得再张大点。 也亏得商应秋眼力好,一手举烛灯,借着那点空隙,找到了里头作祟的害群之马。 且不提上头有斑斑黑点,有只还摇摇欲坠,是得拔掉了。 拔? 郁衍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都觉得提出这个建议的青年面目可憎起来,彻底失去了昨晚的可爱。 怎么能拔,你知不知道,有人因拔牙死掉的! 郁衍左边牙一直都有些问题,偶尔疼得不行时,他也曾生起过干脆拔掉,一劳永逸的雄伟念头。 但他看古籍记载,南晋时期,有名仕曾因拔牙而亡,卒时不过四十。 他后来也专门去观看过别人拔牙的过程 其过程堪称粗暴,绝对的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要用一把锋利小刀,先用小尖将牙肉与牙齿分离,遇到恋主的顽固牙齿,还得用小锤子敲敲打打,再用铁钳子拔出。 整个过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是凌驾在十八酷刑之上的的第十九层地狱。 商应秋用热帕子给他敷脸,能稍微缓解一点疼痛:现在大夫会配麻沸散,拔起来不会很疼的,师尊。 他说盟主府外的老街上,有家治牙的田大夫,拔牙堪称一绝,手下动作麻利干净又快,盟里许多弟子口疾,都会专程去求他医治。 田大夫练过功夫,丹田气足,心明眼亮,快的话半盏茶功夫就好了,我保证不会出事的。 那也不行,这种大事,谁有资格作担保。 郁衍再度拒绝,他又不是因为怕痛,而是 对,而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头发都不能随意剪,何况牙齿? 牙齿坏了,就像亲朋好友生了点病,有病就直接抛弃人家,怎么对得起它们平日帮你辛苦劳作? 商应秋:这有干系么? 当然有。 每日吃进肚里的食物,粒粒皆是牙齿,辛苦嚼下的。 现在拔掉,不是过河拆桥,小人行径? 商应秋对这种讳疾忌医的态度是很不赞成的,但看师尊的表情是如此坚定,理由又是如此的充沛,他都无奈了,但面上还是让着。 是,师尊考虑得周到,那您说,现在那么痛,怎么办? 还是先吃药,看看情况再说。 照例是雄黄、葶苈点药。 哦,差点忘了,上次他又寻到个偏方。 你,你先别走。 牙齿的痛蔓延上脑门,里里外外都是扯着疼。快,快给我念经。 他重金购买的那个偏方,名为《佛说咒齿经》,不停念诵,可以消除牙齿病痛。 郁衍含糊提醒:你念时,切记,一定要诚心诚意。 要一心一意的念着自己,用最真诚的心去祈祷佛祖才能起效。 头次听到有这种佛经的青年,轻轻握拳在唇边咳了一下,眸里含笑,将无奈笑成了纵容。 行吧,我试试。 ** 服了猛药,咬住几颗花椒止痛,他在青年不断重复的念经声中渐渐有了睡意。 混混沌沌醒来时,牙肉还肿着,但痛感已经大大减低了。 好像是比往常痛起来的时间短了。 也许,真是商应秋念经很诚恳的缘故,所以才比往常好得更快。 他这心情自然也跟着病痛的消散轻快起来。 这个弟子,到底得有多尊敬自己啊。上次他只是随便点了个仆人来念,所以才一点作用都没有,可见一分钱一分货,这钱花的还是非常值当的。 刚起身漱好口,幽深狭长的通道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听声音,不属于武林盟里任何一人。 郁衍眯了眯眼,有了某种麻烦的预感。 率先进来的是八名极貌美的侍女,她们身着统一的金丝锦缎,鞋尖上缀着龙眼一般大的东海珍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随着莲步盈盈生辉。 这群侍女鱼贯而入后,就以常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布置屋子,几个眨眼的功夫,已将四处置办的焕然一新,点上只有王公贵族可享用的香花烛。 郁衍: 心烦,眼累,该不会还要撒完花瓣再来吧。 幸好波斯地毯铺好后,该来的人终于步态缓慢地出现了。 男人高而削瘦的身体被层层繁复华服所覆,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目冷淡,眼神矜傲,仿佛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充满了蔑视。 不过在许多人眼里,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三千的天机侯确实有高人一等的本钱。 但这些人里,绝对没有郁衍。 那些过分的繁文缛节在他眼里与狗屎无异,而且看样子此人的排场随年纪与日俱增,比年轻时更长更臭。 郁衍牙痛还未愈,为少点寒暄,直言不讳开门见山。 我说侯爷,水牢苦寒,你这身子受得住么?需要替你准备个大夫么? 天机侯大半张脸掩在狐裘中,还未开口,便握拳咳了起来。 漫长的轻咳完后,他徐徐看向郁衍。 男人侧脸下青色的血管浮现,那张阴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劳你费心,人已在外候着了,你若配合,自然用不上他们。 在郁衍最不想打交道的榜单中,天机侯绝对位列前茅。 江湖是个圈,一般互相得看对眼意气相投才能混在一起。 郁衍本身不拘小节,能入他眼的多半也是大大咧咧,豪放粗狂的类型,像天机侯这种出门十八侍女旁身,喝水只喝天山雪水、穿衣只穿东海鲛人绫、仿佛凡间有毒尔等很俗的讲究人,完全是他最讨厌的存在。 当然,碍于老天机侯的面子,也碍于天机城庞大的财富与麾下三千武者的威势,以前大家还会忍让三分,平日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就算心里不愿意,表面还是要做足功夫,邀请小侯爷一起去。 有年七月初七,鹊桥仙会的日子。 九州最大,也是美人最多的欢喜楼在江城开业。 英雄爱美人,美人多的地方,总是不缺捧场的人。 欢喜楼临江而建,里头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旖旎华贵,美人如云,可惜郁衍练功要修童子身,力有余而心不足,只能婉拒,在一楼找了个僻静的小桌喝酒自娱。 他过去时,小侯爷已经在那了。 郁衍挺诧异的,问这佳丽三千,怎么不去热闹下。 小侯爷冷冷回了他一句没兴趣。 咦 男人口中的没兴趣,所蕴含的深意好像很大啊。 不过以小侯爷平日自视甚高的个性,多半是觉得凡间俗物配不上他冰清玉洁的身体,郁衍暗暗揣度,忍不住笑了声。 那你为何不去。小侯爷用那双细长上挑眼回睨。 我?家父早为我定亲。郁衍一本正经说:我若流连花丛,若传回去被家里人知道总是不好,虽没人监督,也应当洁身自好。 看,他就聪明许多,懂得为自己不近女色编造借口,合情合理又不失面子。 小侯爷嘴角挑了挑,估计也觉得对着郁衍无趣,拍手让琴师进来奏乐。 丝足绕耳,酒香醉人,江边小舟点点,带出的涟漪在春光照耀下银光闪闪。 琴师素手飞翻,弹奏着春江花月夜,正弹到某处时 有人放了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没有主角光环在搞笑剧里的下场 干爹:放的不是我,我个性最善隐忍,真的不是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兰菊有芳、三千 10瓶;力嘉、白玉京 5瓶;笑书碧血、西兰花 2瓶;性感渣男在线陪玩、罹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屁大点事 郁衍: 小侯爷再不食人间烟火, 喝露水吃鲜花,那也是凡人一个。 是凡人就有吃喝拉撒。 若是在人多声闹的前厅, 这噗声一点也不张扬, 是绝对可以被掩盖过去的。 但偏偏,这里人少清净, 那声就显得格外出类拔萃, 夺人心魄。 琴师态度专业,丝毫不受影响, 仍全神贯注地投身在抚琴奏曲大业中, 但郁衍不行 放屁嘛, 谁都会的, 皇帝会, 乞丐会, 大侠会, 高僧会, 算得了什么事? 其实当时他若忍一忍,装作无事,之后也就没事了。 但当他看到小侯爷平日那副随时要羽化登仙的脸彻底冻结, 跟刷了层冰霜一样, 手停在半空,握着的夜光酒杯砰然碎裂时, 他就跟中邪了一样大笑起来。 关键这还不是轻笑偷笑暗笑,是笑穴被人点中一样的哈哈大笑,他本是想宽慰小侯爷几句, 但实在笑意卡喉,眼泪都溢出来了。 蒙着水雾的视野里,小侯爷单手捂心口,面色铁青与死人无异。 郁衍再去宽慰对方,被一掌拍开。 小侯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珠发红,一副要跟郁衍拼命的样子,只可惜他身子委实欠佳,怒急攻心,站起没走几步便当头倒下。 好好的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所有人都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子重病,爱子心切的老侯爷还专程去了趟不周宫想了解情况。 郁衍当时含糊其辞没说实话,他觉得自己那次确实有些失礼,但也将功赎罪,为小侯爷的脸面着想守口如瓶,连被养父重罚到丢了半条命也没泄露半句。 等再见面时,他自以为已经一笔勾销,早该烟消云散了,还主动同小侯爷打招呼,但对方只淡淡撇开眼,故意不去看他,在大群奴婢簇拥下离开。 郁衍嗤了声,也就这样离开了,从此两人再没搭过话。 无所谓,天机城再厉害,他不周宫也差不了哪里去,他才没义务去哄谁。 在人情关系上,郁衍一般看得很开。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0) 不周宫主与天机侯结的一定是惊天大仇,不然怎么从少年时就互看不顺眼呢。 男人反目,不为权势则为美人。 一定是欢喜楼中,两人为绝世佳人大打出手,从此结仇。 多年以来,武林中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天机城位于西瑶山之上,离金陵十万八千里,尤其像天机侯这种病恹恹的金枝玉叶,会拖着一身病体赶来,自然不是为了叙旧。 两人也除了那点不好言说的交集外,也压根旧可叙。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来了二十八个门派的人,都等着要找你麻烦。 郁衍当然知道,商应秋昨夜招待周旋的就是这批废物。 以前被抢东西时吭都不敢吭声,现在才来让武林盟做主,一群无能鼠辈。 郁衍没做回答,天机侯坐在他对面缓缓缀着茶,十来年未见,对方的身体似乎更欠佳了,一头灰白长发束在银冠,气质超凡脱俗,感觉离登仙就差一步之遥了。 男人接过婢女递来的镂空碳球,背靠在软垫上,冰凉的嗓音连炭火都捂不热。 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本侯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郁衍想笑,但牙里还扯着,不阴不阳地嗯了声,多少算是给了反应。 我要八荒至尊功。天机侯捏着茶盖徐徐拨了拨茶叶,你若答应,本侯可以承诺带你离开。 见到来的是天机侯时,他就猜到了。 外头人看他修行八荒至尊功,容颜不老,以为这功法能有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本事。 身体衰弱的天机侯想要,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门功法里藏着他最大的秘密。郁衍就是宁愿它烟消云散,也绝不会交给他人。 主子,小心。婢女见主子要起身,赶忙去扶。天机侯道了句无妨,缓步踱前几步。 扣住郁衍手脚的玲珑链乃是玄铁所制,细细几条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坚固无比,非神兵利器不能破。 天机侯身量高挑,身上有淡淡的药味,但并不难闻就是。 男人俯身,在郁衍耳边低语了一句。 郁衍眼珠一颤,不做声,最后干脆合起眼,意思是好滚不送。 天机侯:我会在这呆两日,要如何,你自己考虑清楚。 ** 对那找上门的二十八个门,方垣已不止一次对盟主提出他的压力。 麻烦他不怕,但他怕花钱。 水牢里不周宫弟子逃走,反正从方堂主的角度看,他心里还松了口气。 虽然脸面上不好看,可脸面能当饭吃? 当时抓人时没仔细调查,里头一小半都是是被魔宫请雇上山挖矿收制药的农户,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巴不得那群弟子早点滚,那么大几十号人白吃米饭不干事,活活浪费银钱,跑了正好。 他私下叮嘱自己自己属下。 你们出去追人做做样子得了,追回来还得关着,以为盟里很有钱吗?追不到丢面子?面子值几个钱?抓回来你们养? 真是不当家不知菜米油盐贵。 苏二被清理后,他开始分管盟中账务,知道现在各处都欠着款子,别看府里光鲜亮丽,但之前重建造屋、弟子的吃穿用度、兵器折损、红白喜事 尤其江湖人的白事又特多,安抚金一笔笔的花,他老大又是个拆屋不眨眼的,干起架来压根不知收敛为何物,弹指间银两灰飞烟灭。 这次与魔头金陵大战所产生的修理费,也都是统统计到盟里,早就入不敷出了。 今日,天机侯拜访武林盟,愿以三十万金换魔头一人。 当时他就站在盟主身侧,看得清清楚楚。 仆人一箱箱抬进来的箱里叠满了万福钱庄的银票,九州各地通用,十二个时辰都可取钱,比起八字都没一撇的宝库,眼前的才是可解近渴的真金白银啊。 方堂主算了笔心账,这笔钱除了补窟窿,还能剩下大半。 就算开了宝库,里头的东西多半也是要物归原主还给二十八门,真落到的实处便宜少之又少。 天机侯手下有天底下最好的探子,身在千里之外,对各地情况却了如指掌,他好整以暇地:至于对外的说法,本侯自会料理好,这点贵盟就无需担忧了。 多好,瞧瞧人家,连台阶都替他们想好了。 方堂主给盟主使眼色,用力使,全力使,使得眼珠差点都要脱框而去时。 一道厉风从脸颊擦边而过。 哐当几声,啪地将几个宝箱盖子尽数合上。 商应秋的态度里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存在。 这是武林,不是市场,您来错地方了。 不不不。看着最后天机侯拂袖而去的背影,方垣心中呐喊。 人家没来错,这里就是很需要救济的地方啊! ** 外头的情况,郁衍还一无所知。 商应秋过来时,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书。 狱中的时间,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手头这本《武林异闻录》,是他上次让方堂主送来的,不出门就可纵观九州江湖大小事。 师尊,这书当真那么好看么? 武林异闻录广受欢迎,商应秋自然略有耳闻,但他每日都会批阅各地传书,并不会专门抽时间去看。 但这名字,在饭桌上常听弟子提起过,如今又看师尊看得入神,想必是有过人之处。 他斟完茶后,也跟在一边,看了几页。 不过几页,那双眉越是簇得厉害。 郁衍正看在兴头上,完全不察危机正在逼近。 他手头这期尤其内容缤纷,不仅公布了雷霆门主不孕多年今年却喜得贵子的背后故事、唐门与南海剑派大打出手背后竟是为豆花的甜咸之争。 最为有趣的是,在最后压轴的文章里,笔使还用腥辣香艳的文风、洞悉一切的口吻推论出不周宫少主生母极有可能是阴山老母的结论。 文章还配有画,商应秋一眼过去,扫过魔头妖女一边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共商如何问鼎中原武林的一幕。 商应秋: 被编排的主人公倒不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也是假的。 阴山老母年过九十,去年寿终正寝时办白事时我还送了银钱,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两面,哪儿来的惺惺相惜日久生情,也亏得他们能写成这样。 不过,郁衍还挺欣赏里头本尊问鼎中原之日,就是迎娶你之时这句,兼具了他的气势与柔情,气氛烘托得也很到位,读起来朗朗上口,实属上好佳句。 这年头有些地位的武林人物都兴找笔使写追思录,记录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以供后人瞻仰拜读。 郁衍之前还想托人找找这位,可惜笔使用的是别名,寻觅不到,甚是遗憾。 啪地一声,商应秋合上书册,放到一边。 一派胡言,无事生非。 郁衍:? 干嘛了这是,生哪门子气,他还没看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宁愿受罚也没把别人的丑事爆出来,天底下还有比本尊更侠肝义胆的人物么? 盟主:没有的,不存在的,您的侠义令我等小辈很感羞愧 第33章 番外:商盟主的一千零一夜 最近, 大家发现判官笔阎颜似乎很得盟主欢心。 商盟主某日邀属下吃饭,席间诚意请教如何能最快与小朋友拉进关系的问题。 阎大侠曾以一人之力拉扯大家中八个弟妹, 而且各个都培养成才, 是盟中当之无愧最有经验的侠士,说起育儿经验那是张口就来, 字句间全是血泪浇筑成的经验。 经他总结,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想要拉近关系, 最好的办法就是每晚睡前给他讲一个故事, 每天讲, 故事务必要波澜起伏, 引人入胜, 还要寓教于乐, 在故事里加点能启发人心智的东西。 商盟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果真是好法子。 哪里哪里, 盟主若有不明的地方,随时探讨,咋们互相学习。 在阎大侠看来, 商盟主一看就是小时候只懂习武, 不闻窗外耳边事的清高个性,想必对故事什么的也不太了解, 还准备再传授别的方法,没料到盟主表示故事的话,他以前也看过不少, 不会有问题的。 *** 晚上,商盟主给小孩洗漱完毕,照理一讲。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这般:在很久以前,有两个个书生比邻而居,都立志要参加科举出人头地。 那两人年纪相当,学问也相当,都是乡里备受瞩目的才子,自然就有了互相较劲的念头。 其中王书生家中清贫,夜里烧不起蜡烛,所以他灵机一动,在墙壁上凿出了小洞,因为他知道隔壁张书生会通宵达旦的看书,经常灯火通明,这样每天他借着隔壁家引来的光亮,顺利的看起了书。 有了光,王书生的心情却依然沉重,每日郁郁寡欢。 郁衍听过这个故事,凿壁偷光嘛,谁不知道,都老掉牙了。 他接过话茬:蜡烛都烧不起,那么穷,沉重很应该啊,不沉重才奇怪吧。 商盟主: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看到每晚上自己歇下时,隔壁的光还亮着,这代表每晚张书生都会比他更晚睡,所以忧心仲仲,压力更大。 他也太小心眼了,万一那是张书生比他蠢呢,蠢人要先飞,难道不应该么,为什么要跟蠢人比蠢?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还想去做官,别做梦了。 总之,临乡试越来越近,但突然有天,隔壁的光没有了,但明明从外头看张家书房依旧亮着,可为什么缝隙里就没有光出来了呢? 王书生轻手轻脚的过去,又偷偷把小洞凿大了点,还是没光。 奇怪了,他眯起眼,对着小洞眯眼认真看,眼前红蒙蒙一片,他越揉眼睛越看不清。 因为长年累月读书,书生的眼睛没那么好使,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合上书本,合衣睡去。 谁知到了第二天,隔壁张家门口围了一群人,闹闹腾腾的,王书生一问,才知张书生昨夜暴毙而亡。 原来书生为了准备考试,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他疲倦到撑不住的时候,会用事先准备好的尖锥子往大腿上狠刺,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张书生本就身体孱弱,加上连日熬夜,扎错位置流血过多引发心疾。 王书生感到没想到对方会用那么极端的手段逼自己读书,心里很惋惜难过,很奇怪的是,他看到几波道士和尚人进进出出,都没能把尸首抬出来。 王书生壮起胆子,进到屋里,就听张母对请来的道士哭诉。 大师,您看我这孩子趴在墙上,怎么都不肯合眼,究竟是为什么啊。 听到这话,书生顿时浑身发颤,冷汗骤下,如坠冰窟。 为什么那么恐惧呢,不是因为满地拖出来的鲜血,而是死去的张书生正死死趴在墙壁上,一只眼睛对着那个凿出的小洞,也不知在看什么。 郁衍: 王书生终于意识到自己睡前看到那一眼血雾,不是别的,与自己四目相对的,正是张书生的 郁衍头皮发麻:够了够了!打住!我知道了,领悟到了! 商盟主从不做半途而废的事,况且他还有个结尾没讲完。 后来,王书生因为受惊过度,当年没有中举,在成绩出来那时,张书生一直不肯闭上的眼睛终于合眼了,怨气消散,入土为安。 暮春,从这个故事里,我们能学到什么? 学到个鬼啊!寓教于乐根本不是这样的,谁要从这些故事里领悟人生哲理啊! 郁衍:我我还小,对,我现在还不懂读书人的内心世界,大概就是扎自己时,好歹先认认穴位? 这算是一点。商盟主补充:保护好眼睛一样重要,学习时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郁衍抹了把脸: 行,行,算你狠。 还有人生的路上,最重要的比试是与自己的计较,而不是别人,好了,夜深了,明晚我们再继续吧。 商应秋浑然不觉的为睡前故事做下阶段性总结,还问。 明天哥哥也准备了新的故事,暮春会期待吗? 完全不期待,他以为自己讲故事的水平就够糟糕,商应秋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他一抬头,看见青年侧坐床沿边,用一双瞳色如暮的眼等他的答复时,到嘴边的话就成了。 好吧,只有一点点期待。 只有一点点,不想青年再希望落空。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快点向悬梁刺股跟凿壁偷光道歉啊!!! 盟主:嗯,我道歉。 第34章 人生大事 不就是一本书, 有什么可值得动气的。 郁衍脾气也蹭蹭上来了。 这几日习惯了商应秋事事顺着他,发的威都一五一十有人受着, 现在一有点风吹草动, 脾气上得反而比对方更快更猛。 他就都不明白了,异闻录里确实很多都是无稽之谈, 好些用词还挺不堪入目的, 但江湖人大多都没读过什么书,粗俗也有粗俗的乐子, 看个热闹不好么, 装什么阳春白雪! 再说了, 谁不知道里头都是玩笑话, 你生哪门子气! 郁衍伸手去够, 可两人在个头上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他一下没够着, 更是恼火, 手上镣铐砸地哐当作响:还我! 我不是生气。商应秋手举高书, 不还就算了,还讲上道理了。 师尊您看,这书中许多内容未经核实, 却写得如此细致入微, 有胡编乱造之嫌。 这种指责,听在郁衍耳里跟灌了辣油似的。 好小子, 居然敢教训上他来了。 他做学童时,那是受条件所迫不得已受着,可现在不一样, 论年纪跟资历,他都轮不到被一个后辈管三管四。 他就是爱看怎么了,不仅期期不落,每月还高价托人到中原购买。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1) 郁衍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凶横起来:看本书就能被耽误的人,那也活该,怪不了旁人。 大人是可以当乐子看,但若是年纪小的,若被里头的内容影响到,信以为真,也同样效仿呢。 商应秋坐在床沿边,翻开一页,面目严肃,一字一句读出标题。 您看这篇,边关夜夜大漠情,借腹生子为哪般。 郁衍: 标题香艳猎奇,是武林异闻录惯用的手法。 可看时不觉得多羞耻,怎么被年轻人一字一句朗诵出来,浑身鸡皮疙瘩全起。 商应秋可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在一一指出里面的问题。 雷霆门主夫妇身处边关,多年协助朝廷抵御匈奴,雷夫人女中豪杰,多年前夺敌军首级时,身子骨受了重伤,所以才多年无子。 前两年,薛神医专程去边关协助他们调养身体,文中所提常出入夫人房间的老白脸,实际是薛神医,这篇我可作证,毫无根据,纯属臆造。 商应秋又翻开一篇,眉头蹙得更紧,如同一个明察秋毫,容不得天地有半点沙子的青天大老爷。 郁衍生怕他又要用那口字正腔圆的声音朗诵标题,及时让他打住。 一本册子翻下来,商应秋只看到一篇稍微符合情理的:唐门与南海剑派这两家,虽说那次确实是为甜咸起争执,但在两方冲突过程中,彼此所用的招式、唐门新的暗器类型,布阵手法,破阵技巧,里头都大有文章,同样值得写,值得看。 不,绝对不会有人爱看的。 你当每一个的生活,都与你一样无趣死板么。 看师尊嗤之以鼻的样子,商应秋换了种说法:您想想,若小师弟,还有小师弟的同窗,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如果他们看到这些,万一效仿,信以为真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是人人都像您有是非辨别的能力。 郁衍这下被这堵得辩不出话来。 商应秋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确实,能像自己这样明察秋毫,身心毅力皆拔萃的人是极少数,所以自己看可以。 但试想一下,若华小公子他们再聚众偷看 那自己也是绝对会发火,不允许的! 不过,强人所难是不对。 好在商应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武林异闻录没偷没抢,每年纳足税银,靠自己本事谋生,是江湖里顶守规矩,不沾血腥的组织了。 那武林盟也应要编撰一本江湖正文录,头五期,由我与青玄夫子一起操办。 郁衍: 别了吧,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 商盟主要与武林异闻录打擂台的消息不胫而走。 年轻人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第二天,样本就送到了郁衍手上。 师尊您经验丰富,提些建议。 册子几个铁画铁钩大字出自商应秋手笔乍一看,真跟阎王账本没区别。 让人望而生畏,完全没有想打开的念头。 商应秋忙了一宿,不觉疲惫,反而神采奕奕,来时还饶有闲情逸趣的在外头摘了几根新鲜的梅枝,摆进花瓶里,越发让这间牢房不伦不类。 郁衍靠在新添置的软垫上,他手上翻着那本书,但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昨日天机侯的那番话。 大概是看他油盐不进态度恶劣,天机侯最后在他耳边说了句。 你当真以为商应秋护你周全,是顾念旧情么。 郁衍眼珠眨也不眨,不置一词。 他没问为什么你会知道,天机侯手下的探子,一直就比百晓生还要厉害。 话只点到为止,但对方有两层意思。一是他知道商应秋过去曾出自不周宫,他手有把柄;二是商应秋流放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可能也知情。 郁衍耸拉下眼皮,像没听清,也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总之就是不为所动。 挑拨也要分对象,郁衍当然想知道。 但他所希望的知道,是必须经由商应秋之口。 别人说的,他不管,就是不会信。 回过神,郁衍已将那本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他合上书。 别忙活了,你过来下。 商应秋擦干净手上水珠:好,是又要念经了? 郁衍: 不是,他牙齿已好,暂时不想再听经文了。 把人招呼到床前,他准备先以长辈的立场先关心几句,看能否套点话。 可当商应秋真规矩坐下,与他四目相对后,就顿时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去关怀后辈了。 若人小,还能从衣食住行关心起,吃饱穿暖没,武功有没有进展,可现在 人比他高,比他壮,还比他有能耐,他有什么立场去问? 问什么好? 对了,郁衍后背离枕,微微坐直了些,想到一个无所不能的话题。 说起来,你今年也二十,都老大不小了。 郁衍努力回忆过去见过的情景,依样画葫芦地出手了。 他速度如电,丝毫不受腕间镣铐的影响,卷腕、反扣 用一招缠丝擒拿术扣住青年轻微僵硬的手腕,一气呵成地扯到自己膝上,再用双手包住。 据他观察,每当有人要促膝长谈此话题时,必定会有这样一个动作打开小辈心房。 他用亲和的力度摩挲了几下青年的手背:现在有中意的姑娘了么? 商应秋估计从没被人关心过这类问题,在短暂的怔忪后,肩头微僵,任由自己右手被牢牢箍住:尚无。 预料之中的答案。 每日板着脸又不拘言笑,又不出门交际,无甚情趣,哪会受适龄姑娘的青睐? 所以这孩子还是可怜呐。 那不行,不能因为练武就耽搁了终身大事,像你这个年纪别家小孩都有好几个了,在天山也没遇到过吗? 郁衍越发和蔼,糖衣裹话锋:那边的姑娘应该也很水灵吧,武尊教你武功,没帮你留意人生大事么? 郁衍练的武功至刚至阳,体温常年偏热,而现在两掌中的温度却是玉一样冰凉。 好一阵后,他都捂到那掌心起了微汗,才听青年轻声回话。 我不知道。 嗯? 当年,您教育过我们,说习武者要心境澄静,最忌贪婪淫/欲,我虽远在万里之外,但您的训导一日不敢忘怀。 天山苦寒,从别宫步行去镇上要走三天三夜,镇上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没有适龄姑娘。 商应秋声音沉了下去,暗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赧然。 娶妻确实是人生大事,反正来日方长,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您为我做主就好。 说罢,商应秋反握了一下郁衍的手,晃了一晃,像是做某种约定。 好不好? 郁衍一下被晃散了神,不由松开了手。 他手心一空,那温度顺着他掌心蔓到指根、指结、指尖、蜻蜓最后一点水。 离开了。 青年这份羞涩像会传染一样,让郁衍都跟着感到了不知所措:哦行,行,那,那包在我身上。 说完他才觉得这叫什么事 该套的话半句都没套出,反而揽屎上了身。 不过好像从当年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孩子就没质疑过他任何决定。 商应秋从不问他为什么。 从收为义子、又被流放天山每一桩事,他都不问为什么,而是以一种近乎心平气和的冷静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是不是商应秋很早就知道,在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为什么不过是蝼蚁的呐喊。 瓶中梅枝含苞还未绽放,疏影倒在白墙上。 这么有闲情雅致,外头那些人,还没找你麻烦么?他问。 不麻烦。商应秋反而安慰他:等够了,才好谈事。 郁衍: 有道理,这上门的二十八门,都曾在养父的淫威下,被迫或者用强臣服的门派,虽来得汹汹,但毕竟来讨要丢失的镇门之宝,怎么也不好敲锣打鼓的。 他明白商应秋现在的意思,是想他交还那些宝物,然后由武林盟做个和事的,公证这些恩怨,至少明面上到此为止。 这样,对外可以借此为契机,保他安全。 商应秋等着他的答复。 上次你提的建议,我考虑过。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对武林盟是有改观的。 这里的人,也不是各个都是伪君子,想干好事的人仍占大多数。就算他以前看不上的独孤棠副盟主,除了想上位想疯了外,也是干过不少实事的。 当然,有多信任还谈不上,但那些秘籍跟宝物,本来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这个赌,是他能赌得起的。 所以他也不卖关子:秘籍可以还,但宝物不行。 准确来说,不是不行,而是不太方便给。 那二十八件镇门之宝,他早就放进自己修建的陵墓里,等他百年之后,是要给他当陪葬的。 商应秋: 若现在进去,岂不大大坏了我风水?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我就那么点爱好你都要管,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盟主:您是一家之主,大事您管,小事我可以说的算么? 干爹:成吧,总要让你管一头的。 话说营养液有啥用,是能让我茁壮粗长的液体么,是的话我要! 推荐基友的预收文:《亲爱的食人花先生》 【文案】 苏梨是个富二代,有心脏病等死的那一种。高三那年,她被爸爸丢进炼狱模式的市一中,还附赠家教一枚品学兼优的市一中一枝花陆倾。 苏梨对陆倾的初印象:很穷,很美,成绩好。 苏梨对陆倾的最终感悟:鬼畜,鬼畜,鬼畜。 * 高中毕业那天,苏梨送了一面锦旗给陆倾:人美腰细成绩好 许多年后,苏梨在婚房看见了被剪去了个角的锦旗:人美腰好^^ 苏梨: 【伪心脏病真翻车鱼富二代妹子 VS 温柔鬼畜食人花学神】 第35章 笨点好 又怎么了。 给自己修陵墓很奇怪么? 这叫未雨绸缪, 有钱人不都爱干这事么,尤其他们这些做魔头的今天不知明日事, 谁晓得哪天会不会一命呜呼。 以后他没香火, 也没个后人惦念,去到下头多孤单 他正是考虑到阴间也不是人人都习武, 金银财宝比秘籍更好置换, 所以才只拿了这些。 商应秋每听他说一下头的规矩,那英俊的脸就沉下去一点, 最后难看到郁衍都没法再说下去。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这什么表情, 本尊的事, 还容不得你管。 郁衍觉得自己跟年轻人之间的鸿沟, 已经大到靠言语沟通无法抵达的地步了。 年轻人懂什么, 他做这些, 都是在为下辈子做打算 他愿用这辈子所有积蓄财宝, 去换下辈子投个好胎。 不求多富贵, 但求父母双全,有依有靠,不至于年少孤苦, 无人陪伴。 有钱能使鬼推磨, 毕竟只要手头宽裕,去哪都好说羽曦读佳话。 反正两人就为这事僵持了好久。 到用晚膳的时候, 商应秋刚开口喊了声师尊,郁衍仍然板着脸,一口堵死后路:叫师尊也没用, 坏本尊风水的事,你想也别想。 商应秋:不,师尊,我的意思是,以后就算真要办置,咋们也不该要别人用过的东西。 郁衍斜睨青年,心想说的轻巧,你来置办么。 靠武林盟每月的那点俸银,置办得起什么。 当然,莫笑少年穷,这些伤年轻人自尊的话,他不会说出来。 商应秋坐在他一边,自然地给他夹了筷子卤汁鹅肉 今天晚饭丰盛,盘中这整只肥鹅在卤汁里泡得入味,厚切成片,片片香滑、肥而不腻。 那些镇门之宝的来历,师尊您都了解过么? 卤汁浸在香米饭上,郁衍一口一肉,没空搭理,有什么好了解的,反正都是大宝贝,他知道很值钱就对了。 商应秋就知道是这样。 长乐门的上上一任门主,是得花柳病病逝的,而那枚寒魄碧玉珠,曾在他嘴里含了二十年。 郁衍对着面前的卤肉,脑子白茫茫,什,什么?花柳病? 就是传说中洁身不好就会染上,浑身长毒疮的那种病么? 这里头,还有八件宝物来路不正。 商应秋看着脸上已经渐渐失去表情的师尊,现在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白纸黑字记载在武林盟的密册上的,所言非虚,都经得起查证。 天啸山庄的玉萧、淮安邓家的金缕衣,是百年前先人从别人坟里刨出来的。 郁衍: 七魂山主的如意剑,名字虽好听,但因杀戮过重,上头传闻寄有冤魂,得定期找道士镇邪。 郁衍的眼僵定在那只卤水鹅头上,与那只死不瞑目的鹅眼,大眼瞪小眼。 每听多一句,手中筷子就不知不觉的往下垂一点,最后都快搭掉到桌面了。 以后我会陪着您,伺候您。 商应秋嗓音平平,但清清楚楚,稳稳当当,已是一家之主的声调。 有我在他说:您不需要那些的。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2) ** 自双方达成协议,这待遇也跟着直线提高,当日就从水牢转移回院里。 住,还是以前那间,这点郁衍还算满意。 他比较认床,换了地方也能入睡,但总会多梦易醒。 不过人虽上来了,但脚铐仍在,在这点上商应秋有他的顾虑。 您武功高,轻功又了得,这些对师尊您来说肯定不足为虑,但外面的人不知道,若见您行动自如,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口舌之争。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声惨叫,小黄狗跌跌撞撞从外头跑来。 嗷呜! 小东西连滚打趴地躲到郁衍腿后。 看看,又在装病了。 以前取名字时,他就是希望这狗以后能做条威猛的猎犬,所向披靡,所以取名大将军。 可结果呢。 人家六扇门的狗,能领俸禄抓犯人,看看自己这只,装病还装上道了,什么德行! 郁衍提起大将军,本想训斥两句,可这一看大惊 小狗的黑鼻子、连着眼睛那块,都被抓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爪印! 汪呜,汪汪呜 这究竟是谁干的! 郁衍一拍桌案,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是武林盟里有人对商应秋的决定有所不满,这才暗地欺负他的狗。 别让他知道是谁,若发现,他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才罢休! 狗子的伤其实不深,就是看着挺惨。 大将军这次是真疼了,半分装的成分也没有,大主人给它鼻头止血时,小舌头哈哈吐在外头,怯怯往门外看。 郁衍眯眼一看,果然,凶手就在外头。 那是只浑身纯白的大猫咪,两眼颜色不一,一边碧蓝、一边翠绿,是只每根毛都写满养尊与处优的波斯猫。 大将军估计小时候被遗弃过,天生怕人嫌弃,所以一般不会大叫,现在他匍匐在主人怀里,觉得自己有了靠山,这才鼓起勇气,算是狗仗人势的冲大猫汪了声。 大猫抖着一身如绸缎般顺滑白毛跳了进来,凶得不行,龇牙咧嘴,隔空来了一爪子。 嗷呜 大将军立刻怂了。大猫也不怕那两大人,大大方方鸠占鹊巢,叼起一口大将军盘子里的肉干,炫耀似的频频回头,那样子是占了便宜还要大肆张扬,别提多嘚瑟。 大猫一跃一弹甩着大尾巴跑了。 郁衍总算明白了,难怪大将军会装瘸去找吃的,这是食物都被人抢走的缘故! 否则,好好的一条狗,不到万不得已,怎会沦落到卑躬屈膝,需装瘸讨要吃食的地步! 郁衍扭头就冲干儿子发起火:你还好意思说是这是我我儿子养的狗,你自己看看,它被猫欺负了都不晓得,你究竟有没有把它放心上? 都放了。 商应秋这边处理好大将军的伤,那边还得安抚上大的。 小东西互相闹着玩而已。他认得那只猫:大都督平时挺乖的,应该只是想跟我们大将军交朋友,没事的。 大都督? 郁衍冷不丁想起来了,是的,这只面目可憎的大肥猫,他见过。 是副盟主独孤棠家养的。 众所周知,独孤副盟主好养猫,其中最为宠爱的,便是这条从波斯运来的大都督。 猫仗起人势来,可比狗那要凶残得多。 大都督作为副盟主的掌上明珠,吃是吃每天新鲜从江里鲜捞上来的鱼,喝是喝带着花瓣清香的晨露,有两位仆人专门伺候吃喝拉撒,平日里就是多掉根毛,它主子都能心疼老半天。 之前有次大都督吐毛球,食欲不振,独孤棠急得把薛神医扣下,确保猫猫平安无事才肯放人。 万千宠爱于一身,盟里弟子都说,大都督这是杨贵妃转世的命。 郁衍决定收回之前猫比狗更可爱的说法。 哼,简直跟它主人一样讨厌。 大将军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 现在他下去不过短短几日,就受到了欺辱,若以后自己真走了,大将军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幸好,他之前在沈促那讨教了几招训狗的招式,趁着人还在,当即训练起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房里地方不够敞亮,他让商应秋备好肉干,再在院里摆上几个稻草猫,假装成大都督的模样。 也不管能不能听懂人话,反正话他先撂在这儿了。 听着,外头弱肉强食,下次大都督再来,你若想要护住肉干,就得指望自己,以牙还牙,懂么? 他推了把狗子屁股,让大将军勇敢的上。 猫是商应秋奉师命扎的,他还细心的画了眼睛,扎出条蓬松的大尾巴。 可坏就坏在青年过于手巧,这样子实在太像,大将军还没上前就已经露怯了,停在半路,急匆匆汪了声就当完成任务,又迅速跑回主人怀里。 郁衍这头训得口干舌燥,觉得问题多半还是出在商应秋身上,不是自己方法不对。 扎那么像做什么,一口气不能吃出胖子,得慢慢的,循序渐进啊。 商应秋笑了:行,那您稍等,我再去试试。 折腾了一晚上,准备的肉干一袋子都吃光,可进度几近于无。 商应秋坐在台阶上旁观,他看了两次,就知道问题出在哪。 训狗之术,说白了要点在奖、惩、诱、强这四字上。 但师尊是只有奖,压根没有罚。 稍微做好一点,肉干一块块的给;做得不好,口头是凶,嗓门也很大,可这不是罚。 真正的罚,得落在实处。 动物比人想的可要更会察言观色。 但郁衍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错误的,他也蹲在地上,真心实意的为大将军的笨拙而犯愁起来。 太笨了,你说这样子,以后可怎么得了。 云开见月,皎洁月色落在郁衍侧脸上,明净无垢,干净得不成样。 商应秋实在没法跟着犯愁,他觉得现在这般就足够好。 他轻轻地说。 不怕,笨一点,我们以后多护着点就好。 * 同一时刻,同样的皎洁月色,也撒在副盟主的豪门大院里。 大都督卷趴在自己舒适暖和的猫窝里,望着窗棂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 独孤棠副盟主抚着大宝贝的毛,这心也跟着大都督恹恹的表情抽紧了。 你们瞧,大都督今日是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麾下几个堂主是来讨论郁衍要交出二十八门宝物这事来的,可老大的心思全在爱宠上,他们也只能像模像样的看了几眼,嘴上纷纷应和道可不是吗。 也只有贪狼堂主这个傻大个,直来直去:我瞧着大都督是不是吃撑肚子了,也没不开心啊。 众人朝他报以同情的脸色。 果然,下一刻,副盟主放下逗猫棒,冷冷看了过来。 贪狼,我说过多少次,你做事为什么总是那么不细心。 独孤棠指着书房一角给你一次机会,自己看。 贪狼默默看过去,腹诽都快溢出眼帘了。 就一盆砂子嘛,有什么可看。 独孤棠仍在恼火,他对属下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的观察能力感到痛彻心扉的失望。 你看!大都督今天出的恭,都比平时少了一小半!这你还能叫没事发生? 贪狼: 众人:?? 那个,现在去投靠盟主那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 独孤棠又仔细看了看大都督半天,无心办公,还是认为大都督一定是哪儿受委屈了。他干脆招来两个伺候仆人上来,仔细一盘问,果然里头有情况。 什么,去了春在堂? 独孤棠脸刷的就变了,倏地起身。 春在堂如今关着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现在,魔头愿与武林盟合作交出二十八门的镇门之宝,有那么点要化敌为友的迹象。这几堂堂主都过来让他想办法,这若是分了,那他们辛辛苦苦打的江山,岂不又要双手奉还回去,半点油水都沾不到啊! 独孤棠双拳捏地咔擦作响。 一定是那魔头对大都督做了什么残忍的坏事。 他是与商应秋做了君子协议,可这协议里,不包括他的爱宠会受欺负! 简直欺人太甚!一个阶下囚,居然敢欺负上我头上了不给点颜色,他都不知道这里究竟是谁的地盘! 说罢,独孤棠抱起大都督,大步流星地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你究竟有没有把我们放心上? 盟主:都放了,都在的 干爹:口说无凭 盟主:那您自己进我的心里再看看? 第36章 君子一怒 盟中弟子闻讯而动, 聚众跟来。 你们快去春在堂!副堂主跟魔头干起架来了! 啊?副盟主白天不也答应二十八门了么?怎么突然翻脸了? 是这样的,一进春在堂大院, 独孤棠就看到那几个稻草扎成的猫形。 魔头!你这歹毒恶人!究竟对我大都督做了什么! 太气人了, 可恶的卑鄙小人,还用巫蛊之术诅咒他家大都督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怒之下, 怎么劝都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的副盟主完全忘了自己腰痛三月的历史, 他武器是把金刚锻造而成的铁扇,扇折下暗藏了多种暗器, 唰的出手, 用足十成十的力道刺砍向魔头。 可见爱能让人坚强的同时, 也能让人健忘。 做了什么, 本尊倒是要问问你, 对我大将军施了什么毒手! 来得正好, 郁衍这头火气也正旺盛着。 他先前是照顾着商应秋的脸面, 没主动去找茬, 谁料到独孤棠居然恶人先告状,来倒打一把,质问他对那胖猫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阴毒事。 这是我们的事, 你不准插手! 在师尊一声勒令下, 商应秋当真退后半步,不插手了, 还贴心的驱散了外围来看热闹的弟子,留一个清净地让两人打个过瘾。 等一轮之后,暂时对峙的功夫, 他指了指那边,提醒大都督好像有点不对劲。 独孤棠立刻撒手,没什么比爱宠的安危更能牵动他的心弦。 何止是不对劲,他家眼高于顶,对其他猫咪都保持距离,喜欢独行独处的爱宠 正用身子压着那只看不出品种的小脏狗添来添去! 郁衍手脚有镣铐,行动比往日迟缓,所以跟独孤棠谁也奈何不了谁,他阴沉沉回视:你说谁家脏,你家胖子那么重,压坏了我家的赔得起么! 胖子你血口喷人! 独孤棠想不通世上竟有无视都督美貌,还肆意诋毁的人存在 郁衍淡淡道:我的狗可是名门之后,它父亲是西天大雷音寺的护寺神犬,母亲则是六扇门破案无数有官职在身的狗王,为国为民都做过不少好事,不是普通的宠物可以比得了的,商盟主,你说是么? 商应秋眨了眨眼:嗯。 现在两毛团不分你我的在地上滚在一起,大将军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添了,烦不胜烦地试图逃脱,但大都督胖虽胖,猫灵活的本能还尚在,数次利用肥胖的肉体与尖锐的爪子牢牢制霸住对方。 商应秋让两位无需紧张:依我看,他们只是想交朋友而已。 但可惜两方主人,都很瞧不起对方,不愿意他们交朋友。 郁衍抱起小狗,就是不让他们有一分一毫的接触:交朋友?我看这分明是想霸王硬上弓。 大都督这下够不着了,瞄瞄叫了几声,见没人理他,故技重施亮起爪子。 郁衍:看,上弓不成还恼羞成怒,副盟主,我看你还是好好看紧你家胖子比较稳妥。 还巫蛊之术,可笑,谁家的巫蛊能弄得跟稻草人一样大? 独孤棠吃了个响亮的亏,回去后痛定思痛,反思肯定是最近太忙,没什么时间陪爱宠,大都督才会暂时误入歧途。 当晚,他命属下找来二十余只貌美母猫,本意是要给爱宠排除寂寞,谁知大都督不一点不领情,第二天还拖着自己的猫窝,直接跑到春在堂安家了! 为防止大将军再被骚扰,郁衍决定出发时把狗也带上。 商应秋说可以,在出发准备物资的单上第一排,写下大将军三个大字。 二十八门的秘籍好找。 宫中没有读书的习气,而这些秘籍也不适弟子练,所以与他历年来搜集的武林异闻录,还有弟子爱看的各类坊间话本一起堆在书库里。 但取宝物就比较麻烦了。 郁衍对陵墓研究多年,充满热忱,也算是小半个内行。 他自己修的时候效仿前人,下重金在不周山上搞了不少疑冢,其中有些还故意弄得一模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最后要入住哪间。 可问题来了,折腾多了,这里头有什么机关构造 本尊一下也记不起了。 果然,他听到商应秋细不可闻的又叹了声气。 疑冢,您弄了多少。 郁衍含糊了一下:也没多少,十八九个大概不到二十吧。 不过幸好,当初画的陵墓图纸,他都一起寄存在了琳琅阁。 琳琅阁可谓是现在世上最安全地方,他们成立数百年,从没丢失过一件客人的寄存物,无论你寄存的是人,还是物。 方垣久闻琳琅阁大名,但一直没机会接触,奇道,听说琳琅阁遍布九州大地,在雪山脚下、东海海岛、沙漠里都有他们的影子,但我在金陵那么久,怎么都没见过他们的点? 因为只有花了钱的人才知道怎么找到他们,每年寄存费不菲。郁衍实话实话:武林盟应该没跟他们打交道的需要。 还在为下月银款发愁的方堂主:哼!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3) 二十八门这次有武林盟做保,同意以宝物换和解。 不过做交易得先小人后君子,双方为各类需画押的条款拉扯良久,二十八门主要觉得魔头毫无反省之意,喝茶吃点心,眼神横、声气硬,从头到尾连句道歉也没有。 郁衍这下奇了,当年大家打也打过,不周宫明抢的,又没瞒着谁。 自己不够厉害,还老想着别人道歉? 他做交易,也只是出于个人利益同武林盟做,又不是对二十八门心怀愧疚。 这下好了,气氛不停在寂静与接近爆发的天平两端旋转,郁衍干脆被请到廊外透气。 廊道一旁的院墙内,传来朗朗读书声。IX,UY。 是了,扫雪堂被烧后,新的学堂就换在了这。 里头夫子正在上课,如果排课没变,应该是兵器史。 郁衍走近再听,果然。 商应秋后一步跟着出来,看他感兴趣,在一旁介绍了学堂大致情况:您要进去看看么?暮春也在这上了一个月的课。 做戏做全套,郁衍颔首,假模假样地在外看了圈:你们倒放心,让他来这里。 为什么不放心。商应秋似乎很奇怪他会这样问:他那么乖。 乖。 其实这个字眼,很不出格,中规中矩。 这是夸,但此时此刻听在郁衍耳里,就像光天化日之下被扇了一巴掌。 不疼,但烙铁似的让人浑身发烫,说不出的难受。 乖什么乖!他,他他恶声恶气,脸上持续发热,提高声量,像是充满了嫌弃: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不要以为花言巧语说好话我就会会对那二十八门客气点,没用的! 自己的表现,肯定是谈不上乖的。 且不说一开始挑三拣四,总跟商应秋对着干夫子要他写字,他屡次打翻墨汁,故意撒青年身上,专门挑商应秋常用的砚台去砸核桃,以给人添堵当乐趣。 这若还叫乖,那世上还有不乖的人么? 商应秋道了声稍等,先进学堂,同夫子说了几句话,出来时,两手各提厚厚一垒高的功课。 他用事实说话,逐一反驳。 您看,这是暮春近期的功课,一开始算数课上,他不太会背九九乘法表。 但几日后,就会做基本的算术题了,您看,他是不是很厉害?进步很大? 商应秋对小师弟的每一门功课如指掌,哪天做了什么,哪次被夫子表扬,他全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青年嗓音属于不含水分的那种,起伏较少,他没什么表情地说着,只有眼里带着欣慰 反正就是那种长辈专属,自以为在说大实话,但旁人都觉得是在炫耀的样子。 郁衍只沉默地瞥了几眼,不接话,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些数字饱含了他日以继夜的辛酸,现在他并不想靠近。 多看一眼,都觉得胸腔里会跟着脑子一起堵住。 郁衍鼻子哼出口冷气,勉强说了声厉害。 厉害个什么,一把年纪,算数课还比不过七岁稚儿。 这是小师弟练的书法,您看,他最近开始学篆书帖 行了行了! 如果不是粗暴打断,他觉得青年可以把这些破玩意夸出千百种花样。 商应秋暂时收兵,他合上册子,看向他:那您说,暮春是不是很乖? 证据在手,青年非要讨个说法一样,他声稳如磐石,要砸得人金石为开:乖不乖? 郁衍撇开脸,面无表情,但呼吸都急促了:是,是挺乖的。 明明对二十八门也可以不落下风,现在他却无力辩驳了。 随便了,特奶奶的,乖就乖。 又不会少块肉,他屈打成招总行了吧! 可恶。 现在新搬的院子比扫雪堂更敞亮些。 郁衍也只是在外看在学堂外多看了会,并没进去打扰。 他拨开碍眼的藤萝,透过廊窗,从一块块分割开的小天地里,看了看这些陪过他的小不点们。 要走了,也许不会再见面,也许再见面,物是人也非。 花会离树,人会长大。 新院里有潭莲池,到了夏天,等池子有了水,碧绿荷花,从里屋往外看,肯定是道好景色。 走吧。 风声读书声,渐行渐远,直至于无。 前往临城的马车已备好,弟子已收拾好行囊。 谁知要上车时,一个锦衣小公子,从长廊那端跑了过来。 小孩挡在马车前,气喘吁吁,涨红着脸地站到郁衍面前。 在下华煜之,家父扶夷君,请问,您就是暮春的父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猫狗双全才是人生 PS:话说大家觉得下一本开都市灵异咋样,搓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冥?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葉業葉 104瓶;北冥?瑄 6瓶;朽木不可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我的小同窗 华小公子先一一对商应秋、方家兄妹行礼, 而后来到郁衍面前。 快入冬的天,风中寒意渐重, 小孩外披件缎滚金边的软毛斗篷, 全身毛绒绒的,双目黑如点漆, 头上还戴了顶油光水的灰鼠毛皮帽, 刚好露出一点小小软软的耳垂。 毕竟是初次见面,郁衍止步在一个稍远的距离, 温声回。 本尊就是, 你找本尊有何事? 老管家中途得知自家少爷翘课跑了, 慢一步追了过来, 眼见自家小祖宗在干什么, 差点没吓晕过去。 华小公子却不怕一样, 坚定地屏退侍从, 主动迈前几步。 他用练习过, 却难掩紧张的稚嫩嗓音大声问道。 我是暮春的同桌,他已好几日没来学堂,落了很多课, 他, 他您何时让他回来呢。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 华公子听丫鬟说魔头青面獠牙,是大大的坏人, 所以路上他害怕得心都要跳出来。但真当他来到这,那份害怕又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太像了,眼前的大人, 完全就是自己同窗长大后该有的模样。 他的话郁衍蹲下身,斟酌着语句:可能暂时都不会回来了。 何止暂时,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果然如此,华小公子眼珠覆上了水汽。 他被父亲送到学堂,至今交过的最好的朋友就是同窗。 虽然同窗也总不耐烦他的絮叨,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同窗都有认真的听。 为什么大人每次都能笑着送走朋友,明明分离是那么的令人难过。 郁衍真是最怕小孩在他面前哭,搞得他都不知道要给出什么反应。 没办法,他求助地往青年那看去在他印象里,商应秋在小孩里很有威信,说的话堪比金科玉律,比家长还管用。 可青年这次不但视而不见,还假装跟方垣等人交谈,不肯出面替他解忧。 可恶 孤立无援,郁衍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有什么好哭的,脸都哭花了,下午不是还有课吗? 没用,还在抽泣。 他只能再放低嗓音,绞尽脑汁:好了,暮春偷偷跟我说过,他最崇拜你了,你是他的榜样,你要再哭鼻子,他会很失望的。 小公子愣愣的,一时忘了哭,红着鼻子,迟疑了:我是他的榜样吗? 对。 他松口气,但接着,哭声更响。 可,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我失责了。 华小公子说那天回府后,他见到暮春很着急的要去小解。 他看到了,可因为太害怕,并没有跟过去。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的一时懦弱。 如果自己的勇气能再多一点点,能再有责任心一点就好了。 傻孩子。 郁衍手还被铁链锁着,所以没法去抱抱面前哭泣不止的小朋友。 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这样做。 对了你们夫子有没有教过你一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然他走了,但只要时常念想对方,相隔很远的距离,对方也会感觉到这份思念。 这是前些天,青玄夫子教过的一首诗。 华公子狐疑:这,这么厉害吗?真的能感觉得到? 嗯。他保证。 再他再三肯定下,小孩终于露出一点笑。 那麻烦您,请他务必,也要挂念我。 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哭得太失礼,华小公子赶紧擦擦眼睛,挺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从身后跟着个蓝衣侍手上,拿来一摞书。 这是他的课本、劳烦您替我交给他,缺的课我已全部做了备注。 郁衍伸手接过。 希望叔叔您回去认真督Y。X。D。J。学,以身作则,勉励他好好学习 郁衍: 你们做魔头,应该也很忙吧,到处害人,还要到处被人追杀。 小公子从江湖史里看过很多魔头的事,各个都是大忙人来着,他担忧道:但要监督的功课,还是得做啊,以后见面时,我会考验他的。 大冷天的,郁衍都觉得自己都要融化在这份无比真挚的伤心中了。 好的。 他嗓音倒比心情要平静得多。 好的,我的小同窗,我会认真看的。 他幼年没有朋友,无人为伴,除练功之外的生活接近空白。 但现在,这段空白的童年好像已不那么贫瘠了。 他好像替过去的自己,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 随着车速渐起,窗外景致纷纷后退。 马车上,商应秋解开那摞书,从《论语》《武编》到《心经》一应俱全,有些空白地方,华小公子还精心配画了图,虽然那些木棍一样的人看着如蝌蚪天书。 郁衍饶有兴致地一页页往后翻看。 方垣骑马跟在马车一侧,酸溜溜冲里道:果然是魔头,就会用花言巧语会哄人,盟主您可千万不要受他蛊惑。 这次盟主只带了他们兄妹与慢剑吕飞,为掩人耳目,魔头一定要坐车里,那就需要有个人守在里头。 为安全起见,玲珑锁一头锁在郁衍手上,另一端就得铐在那个倒霉鬼身上。 锁我就好,哪里需要劳烦老大。 方垣此言完全是出于作为属下的一片赤忱与自觉,要自告奋勇要牺牲小我,谁知被妹妹从后头揪住衣领,狠狠一把拉了下来。 哥,你还是算了吧,别去。方凤凤面无表情提醒:我觉得你不合适上去。 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方垣作势要教训妹妹,平时他还是很疼这丫头的,但方凤凤也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不适合? 没听父亲怎么交代啊,出门在外,要多为站在上峰的立场考虑问题啊。 方姑娘抱臂,翻了个白眼,对自家亲哥这眼力劲不报一点期待了。 好,你要上车,那你知道自己的枪多长么? 方家世代用银枪,方垣背后背的那柄龙鳞枪长足一丈八,他若挤进去,铁定会露出一大截来。 哦,也是。方垣苦恼地抓抓脑袋。 盟主虽然道了声无妨,听声音还算愉快,但方堂主心中一直挺愧疚,觉得是自己失责了,这一路得好好表现把面子给挣回来。 夕阳西下,一行人赶到镇上一家酒肆,让小二找了个僻静的包间。 我说,越走越偏僻,你该不会哄我们吧?方垣点完菜,没好气坐下:琳琅阁会设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藏宝地,自然是越偏越好,难道大张旗鼓开在繁华街头?何况本尊都这样了,方少侠还紧张不成?镣铐随动作叮当晃荡,其实比起狱中的那条,郁衍现在手上这套堪称精致:链身呈蛇鳞状,拷在手腕上的链圈则是条衔尾蛇,在阳光下银鳞闪烁,煞是好看。 郁衍如实的评价了一句:这是唐门手艺?多年不见,技艺审美都提高了不少。 以前唐门最爱骷髅头,鬼气森森的,难怪销路一直上不去。 方垣与有荣焉的表示:那是,这是我们盟主亲自做的,哪是唐门那些便宜货可以比的。 嗯?郁衍惊讶了。 有手艺是件好事啊,江湖危险多,说白了也是青春饭,有手艺傍身,以后若是落难也不怕没饭吃。 商应秋给郁衍斟满一杯新茶,淡声道:随意做的,您见笑了。 有人谦虚,有人就要唱高调,反正刚点完菜,还有大把时间留给嘴巴,方垣抓住机会。 盟主您也太谦虚了,上次唐门老头过来看到您做的七星弩,回去还偷偷仿制了赝品出售,只是您不计较,要是我非得找他们麻烦不可。 郁衍一听,护短的心也上来了。 那怎么成,这涉及你的心血。 唐门这就过分了,不问自取与贼何异? 他对商应秋事不关己的态度略有不满,也顾不上人家还有属下在,恨铁不成钢的训上了。 怎么也得要分成的啊! 郁衍作为一宫之主,门派每月大笔的钱财用度,他都会一一核对,以免账本上被做手脚。 一旦有宵小敢仿制他们的东西,郁衍会先礼后兵,先发不周令提醒,若是不肯收敛又不肯赔钱,他必定揍得他们老母亲都认不出。 犯他钱财者,虽远必诛啊。 武林盟怪他霸道,以多欺少,但辛辛苦苦壮大门派为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仗势欺人时更顺利点么?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4) 一个门派若不追求人多势众,那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方垣心中一震,万万没想到魔头在维持家计上竟如此有见解。 武林盟也有药铺、布庄、但因经营不善每年只赚得些许利润,塞牙缝都不够,而魔头点拨的那几句,句句切中要点,令方堂主茅塞顿开,态度也好起来,虚心请教起该如何开源节流。 热火朝天的讨论中,一道道时令菜色摆满饭桌。 瓷碗里炖好的莲藕排骨火候十足,另有鸭汁煮白菜、罗汉大虾、最后上了整抽清蒸大闸蟹,还有当地招牌菜蟹酿橙,蟹肉以新鲜菊花佐之,鲜美十足,令人食指大动。 方凤凤与吕飞小口小口的刨饭,间隙中默默地看了眼盟主。 商应秋无动于衷地剥了一盘蟹脚,把蟹肉堆进郁衍碗里。 菜要冷了,趁热吃。 郁衍现在无暇顾及碗中肉。 之前盟中账务都是独孤一脉把持,里头做了不少假账,方垣最近为补窟窿,在节流的问题上煞费苦心,省出了不少经验 如何用最少的铜板办最体面的事,哪种布料最耐脏扛打又实惠、哪种酒参多少水不会被发现、连哪种茶冲泡多少次才会没味方堂主都心中有数。 方垣:是了,茶渣也别扔,攒起来炒虾米,最下饭晒干后可以除臭味,或者用来堆肥,一举三得! 原来如此啊 郁衍难得遇到年轻人中有如此会持家的,感慨颇深。 如今地主家也得紧着过日子,多了解其中门道,对门派崛起很有益处,他听得专注,讨暇分心,连平日最爱的大闸蟹也敷衍几口了事。 第二日出发时,郁衍一眼看过去,遍插茱萸少一人啊。 我哥一直很想跟盟主切磋下功夫,昨晚美梦成真了。 方姑娘英姿飒爽的上马:可能现在还在梦里,不用等他,我们先走吧。 郁衍了然。 行走江湖,有一妹如有小棉袄,体贴细心,真让人艳羡。 也难怪武林少侠爱收干妹妹的风气一直经久不衰,传承千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能遇到可爱的人,就是干爹的小幸运2333 就像写文的自己,与看文的大家,嘿嘿~周末快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 2个;母猪上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叶枫红霜 5瓶;西兰花、祈梦灵蝶、恒生、北冥?瑄、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好看么 郁衍这次要去的目的地离酒肆不远, 是山间深处的一处画庐。 清早山路幽静,空气芬芳而冷冽。 因彼此手腕有蛇链连着不好施展轻功, 郁衍与青年并肩而行了一个时辰, 到时肩头都在晨露中沾湿了。 院外几个童子正打着哈欠在外扫地、撒米喂鸡,一派田园风光, 哪里像是藏宝的地方。 商应秋的目光向院内望去, 目光如冰,难生波澜。 沉稳固然难得, 但郁衍总有种感觉青年的这种稳重里, 更多的是无所谓。 除了自己, 青年似乎了无牵挂没有中意的菜色、没有偏好衣物、更没有交好的朋友, 一个人若对什么都不在乎, 那自然可以练就一身处事不惊, 无所畏惧的本事。 进来吧, 里头是取钥匙的地方。 郁衍举步入内, 庐里占地广大,四面架上成堆积嶼、汐、團、隊、獨、家。着数不尽数的画卷,一名白发老者趴在矮案后, 抬起一双浑浊老眼。 这位公子是买画?还是做新画? 郁衍:都不是, 我来取画。 哦,看老夫这记性, 公子定的是那幅? 郁衍:枯石先生承德十二年春所做的墨竹图。 老者合目思索片刻,颤颤巍巍起身。老者虽步履蹒跚,却不用童子搀扶, 快到时纵身一跃,身姿如燕的取下一方卷轴。 琳琅阁的钥匙与普通的不太一样 郁衍正想解释,但鉴于两人肩位并不一致,需要青年附耳过来才行。 可商应秋今日似乎对这座乱七八糟的画庐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凝目打量着,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 郁衍只得作罢,作罢之后又深觉方才的自己很不得体,过于主动了,怎么都得等到商应秋反过来请教他,他再倾囊相告才好。 人是有劣根性的,一旦自觉自己是个头目,老大,长辈之流,总会不由自主摆出要教化凡人,点拨后辈的姿态,这种状况俗称倚老卖老,相当吃力不讨好,务必要引以为戒。 那边,商应秋摊开画卷。 画中是一间布置精美的闺房,大开的窗外水波粼粼,画舫往来河上,画师用细腻的笔触将河上华灯灿烂绘制得栩栩如生。 琳琅阁为安全,取宝入口每年都不一样,画轴里除了钥匙,还有今年藏宝的地点。 这是欢喜楼外的景致。 郁衍一眼认出,身旁青年似乎很讶于他过人的眼力劲。 您确定吗。 当然,胭脂河外欢喜楼,九州粉黛无颜色这么出名的地方你莫非没去过? ** 郁衍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妥。 以商应秋那一心不闻窗外事,都快半只脚遁入空门的德行,平日压根没有同龄人敢冒死约他去花天酒地,没去过欢喜楼简直再正常不过。 回程路上,郁衍看青年果然一言不发,全程拨着手中佛珠,一派随时入定,万千红尘都是浮云的态度,多半是被自己那理所当然的话挫伤了自尊。 在马车驶回城区,途径一跳繁华的商街时,郁衍心中一动,让人停车。 既然是去欢场,就要有去欢场的样子,你就穿这样去反显格格不入,岂不很容易被人认出?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还是不细心呐。 郁衍面色端凝,很老江湖的倒打一耙,一点看不出他是在假公济私。 商应秋一如既往的顺着他:好,您做主就好。 郁衍不擅哄人,反正言语上的安慰都是毛毛雨,不痛不痒的,不如实打实带青年去欢场走一遭来得实在。 再说,他早对商应秋那身千篇一律的黑袍不顺眼了。 以青年如今的容貌体格、身份地位,理应配最好的身外物。 哎哟几位大爷里头请,随便看看,咋们福记百年字号,手艺包管放心,这几套都是刚缝制好的,咦,各位是江湖人士吧? 老板察言观色,一眼就找准才是当家话事的,亦步亦趋跟在郁衍身边:正好了,我们这儿有专为少侠裁制的套衣,不管您想暗杀、跟踪、对决、潜水、骑马都有合适的,还能根据您所用武器风格量体裁衣,好看又好穿,绝不耽误正事! 够了。郁衍强调:好看就是最大的正经事,去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 郁衍估计这些时下新款在青年眼里都是一个样,干脆按自己喜好指点江山,从头到尾从里至外都挑了个便。 他与方家兄妹几人在外等了一会,听到里屋开门的动静。 有人缓步而出。 郁衍闻声看去,视线一滞。 商应秋已自里屋的帘后迈步而出,内穿绢丝白袍,外穿一件斜襟重袍配金玉束腰,奢靡中反透凛冽之气,当真是生平仅见的玉质金相。 饶是郁衍见惯奇珍异宝,心头也不觉跳了一跳。 青年这时也看了过来,俊美瞳深黑,触不见底,用嘴型无声问他。 师尊,喜欢吗? 老板娘别出心裁的将青年长发整束高扎起,再用亲自编织成的淡金发带缠绕点缀,乌发配金丝,轮廓优美的颈部线条一览无遗。 面对青年略显不安的询问,郁衍一声好差点破口而出。 他的这声好是由衷,发自肺腑的,也是对自己独到眼光的认可,但他转念一想 不对不对,此举大大的不妥。 商应秋如今对女人毫无经验,如此夺目反是木秀于林,会累他羊入虎口,被青楼瓜分得骨无存。 考虑到种种可能,为长远计,郁衍硬生生转了口。 好好像还可以,但不大合适,再去换一套。 商应秋乌黑的眼中光芒稍淡,应了声,进去又换上一套。 这套也是老板娘的得意之作,袍色近似银胎珐琅的银蓝色泽,是雨后晴空的一般的透彻爽朗。 老板娘眼睛都在烨烨发光,连声说好看,巴不得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全找出来。 而郁衍就是那个破坏气氛的老鼠屎:再换个素点的。 换。 不行。 几番试下,最后,商应秋最后换上了一套毫无特色的书生儒袍。 随着年纪渐长,郁衍觉得自己做事越发周全细致了。 那套衣衫中规中矩,平凡又无奇,加上胭脂河对岸是贡院,常有书生过来游玩 最妙的是书生大多囊中羞涩,又总喜欢嘴花花哄骗姑娘私奔,所以一直很不被老鸨待见。 思来想去,还有比这更适合的身份吗? 商应秋坐在乌篷船边,听完自家干爹头头是道的分析:嗯,师尊说的在理,只是 小船穿过十里金粉楼台,悠悠晃晃的穿行在桨声灯影中。 郁衍正临水而坐,闻言回首一笑:只是什么? 满天流光潋滟,灯火阑珊,尽落一人眼底。 对面,商应秋敛下眸,再抬眸时已重归平静。 只是欢喜楼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出店门的那一刻: 干爹:等等,还是去把那几套都买了吧! 盟主:您不是说不好看么? 干爹:我的意思是,穿衣服要看场合,又没说不好看,快去买买买 喜欢要吱一声哟~MUA 第39章 我是你的别人 欢喜楼不招待女宾, 方垣又是常客熟人脸不好出现,吕飞倒很少来, 但三个大男人进一间房之后若久久不出的话又很容易引人侧目, 所以最后只剩商应秋同郁衍进去。 画卷中的房间正是欢喜楼一楼的春江花月阁,房中摆设布置与画中别无二致, 连桌上花瓶摆放位置、款式都一模一样。 琳琅阁总喜欢把藏东西的地点设在大家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枯井墓碑猪圈下面比比皆是,眼前这个已算稀疏平常了。 商应秋掀开的床榻, 用钥匙开了下头钥匙槽, 取出里头暗藏的卷筒。 图纸所指的方位, 不在不周山, 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朔溪。 朔溪地属楚王封地, 河川众多, 所以名里有个溪字, 是座靠山多水的小城。 论风水, 那儿自然谈不上多好,但很少人知道,郁衍的父母都葬在这。 人嘛, 不都讲落叶归根么? 长路漫漫, 无事可聊,郁衍也不免跟青年提到几句旧事。 您母亲, 可使得也是长鞭? 商应秋以前还做外门弟子时,曾被派去整理书库,得缘见过画轴里的女子。 飒爽红衣, 手持金鞭,画纸右下空白处,写着她的名字。 佩南。 郁佩南曾是不周宫立门以来,最年轻的护法,一度前途无量。 郁衍说起她,嗓音里不免多了份与有荣焉的温柔。 没见过样子不要紧,他凭靠着长老、书籍里遗留下的只字半语,日积月累,慢慢打磨,逐渐拼凑,还是能够推演出母亲该有的模样。 她是个出类拔萃的姑娘,十八岁就能独自闯幻天阵,夺得千年玄精,本尊的金鳞鞭用的就是那个可惜以前还没什么女侠榜,若有,她铁板钉钉是第一的。 但比起样样优秀的母亲,他生父就比较肤浅了。 小时候,他常听长老嫌弃,说他父亲除了一张好脸外,再无任何出众的地方。 不过,郁衍觉得来人家门派做个客,就能拐到护法私奔,这也算是另一种本事了。 他有时都予溪団对不明白,能闯过天下第一阵的母亲,怎会被肤浅的皮相所迷惑? 不应该啊。 商应秋看着师尊打心眼里露出的困惑不解,默默垂下眸。 这件事,除了身在此山中的本人外,大概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再珍贵的宝物,每天对着也会烦腻的。 郁衍浑然不觉自己那张继承了父辈优势的脸有多了不得,他只能告诫青年:男人最紧要还是有拳、有权、以及有钱。 生得再好看能顶什么用,武功平平,到最后都无法护妻儿周全。 仇家可不会因为你生得貌美倾国,就对你手下留情的。 以后你若找过日子的人,样貌家世还是其次,最重要,还是得要功夫好才行。 好的标准千百种,商应秋问他:那师尊您指的好,是到什么程度? 这个郁衍还真没想过,他往后靠了靠,思索了片刻。 至少,也得在我手上过个百招吧。 商应秋: 他会跟商应秋说这些,纯粹是因为路上闲着无事,而青年的个性,又比外头任何一个人都适合做听众。 没想到入了朔溪后,商应秋消失了一会,回来时没头没脑的对他说了句,找到了。 一行入才刚落脚找了间客栈,郁衍前脚让小二泡好热茶,茶是从盟里带出来的今年武陵山新采的,光闻着都很能解乏,他倚坐椅上,还没来得及入口,便被青年给岔了神。 找到了什么? 方家兄妹不是刚出去打探方位了么,哪那么快? 不,是令尊族人的消息,我打听到了。 商应秋从怀中拿出张信封,慎重地递了过来。 郁衍生父贺倾本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家族,早年最厉害的时候,先祖还当过楚国的丞相。 但多年前,随着贺家幺子离经叛道,与魔教妖女勾结后被宗族除名,贺家不愿参与江湖纷争,生怕被不周宫牵连,多年前就举家迁走了。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5) 而那封信里,写着的正是贺氏家族如今的下落。 您祖父尚健在,若师尊您愿意,我们可以先去 去什么。 郁衍脸色霎时一片寒霜,猛然甩手,猝不及防地将一碗热茶全砸到青年身上,瓷碗碎成渣,茶渣腾腾冒气。 我问你,去什么! 商应秋子然独立,任茶水自袖袍不停坠下,他仿佛不察郁衍几欲喷出的愤怒,补全下句。 若您愿意,我想陪您去见见他们。 信纸没被拆封,直接被碎成渣滓。 年轻人,不要做多余的事。郁衍用这么多天以来,最为冷冰的嗓音:别人的事,你少管。 但您不是别人。 本尊就是你的别人!郁衍也是真气上心头了,他明知这话会伤人,但他就是要说,不说他都过不了这一刻。 他总不能叫自己一个人难过。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记住,做完交易,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商盟主。 他需要的只是个听众,商应秋只要听就好了。 多费这个气力做什么,还是真以为自己没查过,不了解么? 他正是了解,所以才不愿意去接触。 若贺家真想见面,不周宫就在那,为什么贺家人不来? 哪怕一次,哪怕一封信,一句口信也没有。 青年所谓的体贴在他看来与讥讽无异,是要把他的难堪全部曝光。 他有家,有族人,可他们却与自己形同陌路。 他是绝对不会去的,哪怕贺家就在眼前,一步就能过去,他也不会迈出这一步。 一步也不会,这就是他。 郁衍踩着那些碎纸,也不去看青年,拂袖而去。 朔溪城地方不大,半天就能逛完,等方氏兄妹从外头打听好情况,请好向导,回来时发现 咦,怎么气氛怎么不太对? 方垣无声指了指,盟主衣服怎么湿了一大块? 怎么都到饭点,魔头都不下来?路上不是他对吃干粮怨声最大,说要喝汤吃茶么? 哥哥叽叽喳喳围着盟主问的样子,着实在让方凤凤觉得头痛:好了,哥,你能不能别问了。 没看到盟主什么心情么!? 方垣无辜:可是 他妹面无表情一句堵住:你吃的碎芝麻渣滓还粘在牙齿上,不准问了。 ** 郁衍打坐了一晚上,青年端上来的饭菜一口没碰。 扔东西的是自己,但气到不行的又是自己。 商应秋仿若无事的在一边看书,看得很入神的样子,一页一页的翻。他这样等一个多时辰,见郁衍不吃,饭菜也彻底冷透,干脆起筷,把四菜一汤全吃了。 你,你,你 郁衍这下坐也不打了,气笑了。 他做长辈的都没吃,肚子空空,你这小子居然还吃上了? 关键还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嗯? 商应秋放下碗,眼中仿佛在问,不是您自己说不吃的么? 长辈可以不吃,但后辈不能不劝,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明白么? 郁衍面不改色:那本尊现在改主意了,不行么。 当然行。 只是这个点,客栈厨子都睡了,商应秋亲自去厨房,劈柴烧水,最后做了一海碗的配荷包蛋跟卤肉哨子的刀削面。 他撒完葱花,端到郁衍跟前。 师尊,您多吃点。 哄人,商应秋多少也是会一点的。 吃饱点才有力气继续生气。 郁衍: 大人们冷战,小狗是察觉不到的。 自从出了盟主府,没了大肥猫的压迫,大将军性子一下活泼了不少,早晨,郁衍睡得半醒,昨晚吃面吃得太晚,床又是陌生的,睡得并不舒服。 手从被褥里探出,伸手去够衣衫时,发现青年昨夜叠好的衣衫鞋袜,好像少了一点。 他撑起身子一看。 大将军神采奕奕,叼着袜子冲主人疯狂摇尾巴。 眼神分明是来追我呀快陪我玩吧。 师尊,早点有 商应秋端着早点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师尊半跪在地,半只脚光着,正从大将军口中抢袜子的一幕。 郁衍:! 商应秋在人发火前,先一步退回去,情急之下,还用上了上乘的轻功步子。 他关上门,默数了几下,再度敲门。 师尊,您醒了么,要准备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垣:嘤嘤,我做错了什么,妹妹嫌我,老大嫌我,没眼力劲在职场上真的很吃亏! 亲爱的们!快点进我专栏,收一下我预收文 【听说大佬在我家】都市灵异 扔硬币许愿,过四百就加更庆祝一下,双手合十 第40章 我们都是童子身 用完早点, 在当地山民的带领下,四人入山。 朔溪城外是大片林立的山群, 进了里头就像一脚踏入了一汪蜿蜒无尽的绿海, 众人翻山越岭,走了整整大半日, 上到一处山岭后, 山民指着对面一座山头,用不甚熟练的官话说。 几位, 你们说的虎奔山神庙, 那就是了, 不过看天色, 待会估计会有大雨, 你们早去早回。 虎奔山因过去常有猛虎出没, 而且远看山峦轮廓像一只卧虎而得名, 以前山民为求平安, 修了这座山神庙,只是随着猛虎绝迹,这庙也跟着衰败了 图纸上所标注的, 通往地宫的通道就在庙后废井里。 方垣朝那井口下望了眼, 下面井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潮气扑面, 楚地雨水多,井下水还没枯透,几人里商应秋水性最好, 他一头沉扎进去,都不用起来换气,摸索一会,上头的人就见井下咕噜咕噜下旋,没一会水全流空了。 掀起的石板下,是条深不见底,径自延下的石道。 这怎么也算自己家,主人家得有待客之道。 所以石门一开,等气味散了,郁衍就率先进去。 方堂主自小怕鬼,要与妹妹排排站,可下到暗道后,通道仅能容一人,看出哥哥内心的挣扎,做妹妹的安慰了句。 哥,别担心,都说童子身阳气重呐,哥你,加上反正够用的,别磨蹭了,快走吧。 若不是路狭窄,方堂主能气到窜飞上天:姑娘家家的,什么童子身!别瞎说! 好啰,你不是,不是总行了吧。方姑娘催他别挡路:不是的话自己小心点。 方堂主: 听着身后的斗嘴,郁衍这心里跟着默默算了,又看了眼前头开路的青年。 觉得确实,这里安全得很。 有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阳气,阳气普照,厚积薄发,来多少妖魔鬼怪也是无所畏忌的。 按照图纸所示,在尽头处转动墓砖,四面墙壁纷纷坍塌,灰尘弥漫,最后塌出一个拱形石门。 商应秋掏出火石,换了个新火折。 一盏一盏逐一亮起后,他们才发现石门后那整齐划一坐落在路两侧的压根不是灯具,而是数百具森森的人骨架 白骨们盘膝跪坐在地,手捧油灯,很端正的伪装成宫灯的样子。 方垣: 这,这灯还是别点了吧! 他满头虚汗地握紧自己的银枪:郁宫主,这都是你弄的? 自然。 郁衍这也是头次看实地效果,满意非常。 他不喜欢人殉,但又要追求非一般的效果,遂专门请高人出马,造了这座天马行空,别具一格的地宫。 他面有得意之色的问各位:这是本尊亲自设计的宫灯,里头灯油能长明不熄,如何? 方凤凤觉得不错,就是处理起来很麻烦吧。 要防腐,还得维持固定的姿势,上千个宫灯得费多少气力。 商应秋将火折子偏移了一些,仔细看了圈,骨架拼合没用牵线,看来是用专门调制的黏胶拼合而成。 他给出很中肯的点评:匠心独运,别有风情。 自己审美头次得到青年认可,郁衍心情一亮,很想再告诉对方,后头还有他许多巧妙心思。 话到嘴边,两人视线隔着火光那么一碰,郁衍不免又记起昨夜自己那通脾气,在青年略带期待的注视中,硬生生掉转话头,把话全留给了方姑娘。 后头的壁画,会更精彩。 看三人头头是道的探讨起来,方堂主欲哭无泪,只想仰天问苍天。 是他不正常,还是他们有问题!? 为什么大家能心平气和的觉得这玩意漂亮!? 整个地宫犹如一座延绵数里的迷阵,人走在其中压根分不清方向,蜿蜒曲折的小道纵横交错,如若没人引路,别说取宝了,恐怕要活着出去都是难事。 跟着图纸走了一小节后,大家就发现,这路有点不对劲了。 商应秋手上火光一晃,不再前行:这路方才已经来过。 郁衍也发现了,墙面有上轮来时留下的标志,可路是他带的,完全照着图纸的走,没道理会出错。 方堂主生平头次遇鬼打墙,不断安慰自己是童子可护身,他让方凤凤别乱到处看,赶紧到他身边呆着。 他妹叹了气,俏脸上是半点害怕也不见的。 哥,真别怕。我听老人说,有时遇鬼打墙还是好事,可能是我们积了福,有好鬼想跟我们结善缘,所以才困着我们。 好鬼,善缘。 这种安慰,别说方堂主,连郁衍都不禁面容一僵。 商应秋早先建议先原路返回,郁衍觉着脸上无光,一直犟着没说话,如今捧着图纸,难堪住了:怎会这样 这其实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关系了。 当年郁衍机缘巧合下,救过一位墨家族人,这位高人答应替他完成心愿。 高人做事,有他自己的一套法则,里透玄机,又岂是区区一张地图能包罗得了。 很多高人以为是常识的东西,外行是不可能看懂门道的。 所以世上什么最可怕? 外行充内行最可怕。 郁衍先前担心地宫位置泄露,不允许有内行下来,现在一行人困在里头大半天,精精神神的进,灰头土脸的出。 这出到外头,天色将黑,只听天上雷鸣不断,地面飞沙走石,看这情况,要赶回客栈是来不及的。 在外等他们的山民熟悉地形,说这山里方圆十里没人烟,不过离这十几里路外,有处专门给赶尸落脚的客店,几位若不嫌弃,可以先去那避一避雨。 商应秋:赶尸? 山民点头,这赶尸是楚地秘术,其他地方一般见不着的。楚地多山路,地势陡峭马车难行,抬尸不便,要将死在他乡的人带回家乡入土极是困难,所以当地便兴起了赶尸的行当。 这才出狼窝,就要再入虎穴,方堂主心中拼命呐喊,但盟主、妹妹,包括魔头都没提出异议。 方凤凤反而还挺开心,说好呀,哥,我还没见过赶尸是怎么样的,一起去看看吧。 方垣只好给魔头使眼色。 魔头不是平日挺矫情讲究的么,怎么现在声都不吭一声,就这么好说话啊!? 现在,郁衍心情颇不宁静。 这进自己的墓,却一点宾至如归的感觉也没有,天下怕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墓主了。 关键,他最不愿在商应秋面前露短处。 明明是高人说只要看图纸一切都会明白,他并无隐瞒,可现在看来,倒像是他纸上谈兵,或者有意作祟了。 唯有远方的山顶上还留有一丝余晖,使前路依稀可辨,一路雨斜风寒,商应秋个子高挑,自然而然地又挡在了雨会飘来的方向。 大家都是从墓里出来,再注意,衣服上难免会沾了尘土。 但奇怪得很,现在在郁衍眼里,青年身上半点灰都见不着,大概就像珠宝蒙了灰尘,在欣赏者眼里,那点灰尘根本无法掩盖其本质的光辉。 枝叶间飘散着潮润芬芳的气味,让郁衍一时间,心中生起股难言的躁动。 一种告诉对方,你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人的冲动。 ** 渐大的雨幕模糊了一切,一行人前脚到尸庄,后脚大雨砸满地。 一般赶尸是白天住店,晚上夜行,但现在遇着瓢泼大雨,几路赶尸都来这儿避雨了。 等郁衍一行人进去时,只见厅里直挺挺的站着几十具头戴粽叶斗笠,脸贴朱砂神符的尸体,各个穿着宽大的黑衣,双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两侧。 那几个赶尸道士分散坐在角落里,听到动静,只扫了眼这群避雨的,没打招呼,看脸色并不比那些尸体多多少人气。 好在这庄子阴森归阴森,地方还是大,后院不缺房间。 时间匆忙,商应秋挑了间稍干净的,稍作打扫,过来请郁衍进去。 郁衍随青年往里屋去,经过一列干尸时,窗外轰地炸响一个惊雷。 厅内骤然光亮的那一瞬间,郁衍看到其中一具干尸的手指 居然颤了那么一颤。 **** 一定是太疲惫了。 郁衍揉了揉太阳穴,再看回去时,那只泛着青色的手安分守己的垂在一边。 走了一天路,又在墓里待了半天,会眼花也是正常的。 嗯,肯定是这样。 郁衍一直不信鬼神,何况,方才自己还笑过方垣胆小如鼠,现在自己若怕上了,成何体统? 这屋里就算清理过,但里头仍一股挥之不去,也不可能消散的死尸味。郁衍嫌屋里头脏,只稍微坐了一半床边沿。外头风雨大作,天地被黑暗彻底包缠,这种时候,也顾不了什么男女之防,点上火烛后,四人都在一间房里准备稍作休息。 盟主,要不讲个故事呗。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6) 方堂主这路上被大家开刷多次,满腹委屈,从小算命的说他八字山與轻,很容易招惹邪物,祖辈常念叨这事,他不免信以为真,落得如今七尺大好男儿怕黑又怕鬼的下场。 但只要有人说话,肯定就会热闹点,方垣眼巴巴想到个好主意:暮春在的时候,你不是每晚都讲么。 方凤凤取出干粮,分给众人,笑咪咪的:哥,可人家小孩多大,你又多大? 大也有听故事的权利啊。 郁衍一口干饼差点没咽在喉咙深处,错失了最佳的阻止机会: 别千万别让商应秋开口! 不可以,不能够的! ? 可惜,商应秋还是个挺体谅下属的人。 有什么危险,他一贯都是身先士卒的那个,何况满足属下那么小的的愿望。 左右无事,之前为寓教于乐,商应秋是下过功夫去研读各类故事,不用多想,信手拈来就是一个。 方垣不知内情,期待地都要忘记害怕了。 盟主这一身的正气,声音与气质都比外头贴的钟馗图靠谱多了,神鬼无惧,讲的肯定也是那些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的老掉牙。 郁衍闭起眼: 天真。 一个故事未完,方堂主已从满目期待变成瑟瑟发抖。 但自己求来的故事,就是哭着也要听完。 商应秋:所以说,要分辨敲门的是人是鬼,有这样一个方法若是鬼,会敲四下门。 瓢泼大雨刮得木门砰砰作响,像有人在敲似的。 不多不少,正好四下。 商应秋等风声下了:对,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就别开门。 郁衍: 方垣:!!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我是万年童子身,阳光普照,无所不能,鬼都怕我! 盟主:嗯鼓掌! 嘤嘤,大家进专栏,快去预收呀扭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拾七 2个;北冥?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コイキング 6瓶;北冥?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蛋老了 结果这一夜, 屋里真睡着的,也只有方姑娘了。 女中豪杰, 令人刮目相看。 后半夜, 雨倒是停了。 来时淋了雨,浑身粘腻, 郁衍很不能忍受这股感觉, 反复调整睡姿都不能入睡。 他看到山里有不少清潭,很适合去泡一泡, 但 外头月黑风高, 还有几十具尸体挺在外头。 在今日之前, 郁衍真的是个半夜走坟场都不怕的人物。 说到底, 都是商应秋的错。 郁衍还没察觉自己什么破事都能往后辈那迁怒, 他用脚尖, 轻踢了商应秋小肚腿一下, 示意跟他出去。 商应秋盘腿养神, 也没睡着,悄无声息地跟着出到院外。 大雨后,整片苍穹毫无杂质, 漫天的星星跟他们一样, 出来透气来了。 昨日空气清冽非常,郁衍深呼了一口凉气, 压下喉中那异样的干涩:昨日,你做的刀削面,还挺好的, 就是蛋 嗯,蛋老了些,当然,瑕不掩瑜。 他像是压根已经忘记,昨天那一海碗都是怎么下自己腹中的。 是因为与本尊置气,所以才分神了么? 商应秋盯着脚下一滩积水,长眉拧着,不说话,就嗯了声。 郁衍也不知他应的是蛋老了,还是分神的事。 郁衍真正想说的是,他昨日那番话,八成都是气话,聪明人就别当真。 现在冷静下来,商应秋虽是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但自己的反应也确实太过了。 他几度开口,却又几度咽下,酝酿太久,喉中都蕴出了温热。 其实,贺家的事,本尊早已知道。 自己何曾这般优柔寡断,欲言又止过。 而且,他只是陈述事实,又没有给谁道歉,就该直说直了。 对这个答案,商应秋并不意外。 我晓得,您肯定查过。 郁衍这下眉头簇得更紧了。 果然是知道。 他之所以发那么大脾气,就是觉得,这应该是成人之间,大家都有共识的但不该说破的事。 那你既然知道,还去查什么查。 商应秋像看够了前头那积水,缓缓移开眼,双目看向他,乌黑的眼里清澈得足以倒影星光。 因为师尊您,这一路上,提到贺家足有三十二次。 郁衍脸色一变。 很多余,我知道,但我不后悔。 血缘至亲,会挂念是理所当然的,见到,也许是会不开心不如意,但如果见也不见就下定结论,未免太武断,以后若后悔也没办法,所以,我们尽量不要留遗憾,好不好? 不要给自己留后悔的机会。 这话让郁衍生出些微的茫然。 因为他突然想起,眼前的青年,早早就失去了做选择的机会。 记得当年,自己查过断天门的背景。 郁衍希望最后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人,身家清白,身后没有麻烦惹事的亲戚,故,每个外门弟子的生世来历,他都会让暗卫调查的清清楚楚。 像沈促在上山前,被转手卖过几次,最后一次是揍了要欺负丫头的少爷才被贱卖,这些全都记录在册,他都晓得。 当年断天门的家族名册里,并没有商应秋的存在。 这事说白了,挺老套的。 商应秋的母亲曾是城里首屈一指的花魁,因貌美被断天门主看中,被赎回去后,也确实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难长,商母早产诞下儿子不久,被主母状告她与人偷情,人证物证都摆到面前,一口咬定这孩子并非门主亲骨肉。 这断天门主本是个喜新厌旧的主,比起只有姿色毫无背景的小妾,娘家势大的主母,才是不能得罪的对象。 此类宅院斗争在各大家族屡见不鲜,并不奇怪,结局往往也无悬念。 商应秋四岁时,商母被浸了猪笼,五花大绑的沉下堰塘,从此再没声息。 至于这孩子 断天门主母是个吃斋念佛的,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杀生很不好,小孩是无辜的,便命仆人将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放生到后山,自生自灭好了。 所以当时断天门的人,都以为这孩子早死了。 谁也不知道商应秋在被带上不周宫前,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奇迹至少对现在的郁衍而言,是奇迹没错。 云散雨过后,月光映着林雾,朦朦胧胧的,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梦境。 虽然这次吵架是比较单方面的行为,但闹过一场后要和解,郁衍觉得还是需要点方式方法的,否则,就好像欠缺了点诚意。 所以他问了个问题。 应秋,你知道,要断绝师徒关系需要做些什么。 商应秋眼瞳猛地一缩。 梦境坍塌,空气里温度霎时间降了下来。 原先倒映着月光的积水,面上覆上了白毛一般的冰霜气息,丝丝寒意蔓爬而过,从下弥漫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种事,我不太清楚,师尊。 青年的声音透着凉,每一个字都绷成一坨硬邦邦,没有弧度的寒铁。 郁衍却未察,他告诉青年,武林里要断绝师徒关系,不是口头上简单一过,就能撇清的。 你得上告天地,下告众人,写清原因以理服人。 虽然,拜师傅的礼仪比成亲是要少,但少,不代表就不重要。 贸然抛弃对方,其行为等同陈世美,一样会被唾弃千古。 你是本尊的弟子,只要一天没做上头的事,就一直都会是,不要以为做了盟主,就能撇清干系不是,你笑什么笑? 他说得如此严肃,钢中带柔,有理有据,可商应秋居然在短暂怔忪后,低头浅笑了声。 绷得吓人的神情一下松开,空气里蔓布的寒气也随之消散无影。 郁衍: 可恶,就知道笑,年轻人的反应都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么。 他说地那么认真,有何可笑。 这里头暗藏的歉意,要讲和的意思,究竟听懂了没? 来不及追问,后头吱呀一声打开的木门,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方垣从门缝里头探出大半个头:那个 他期期艾艾的看向门口两人。 你们站在这做啥,是要去出恭吗?能稍带上我成不? ** 方堂主委屈,他觉得自己把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一次性丢尽了。 可能觉得自己有碍观瞻,盟主在他问出这话时,稍微瞪了他一眼。 方堂主羞愧不已,但没办法,人有三急,他也不想的呀。 谁让盟主讲的故事,是那么的骇人听闻啊! 在盟主与不周宫主的双重陪伴下,方堂主终于踏实地,完整地,了结了目前人生所面临的大小事。 值得庆幸的事,雨停后,外头赶尸道人也要启程了。 方凤凤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画面 丑道士手持追魂铃,先是吹了声牛角号,接着开始不断摇起手头铃铛,随着那鬼魅的铃铛声起,原本直愣愣站着的尸体,竟齐刷刷,整齐划一的抬起头,起身,转弯。 真,真的能自己走路! 一般人遇到赶尸,那是避之不及,生怕看到沾了晦气。 可方凤凤激动不已,这小姑娘是真心把盟的事当自家事在对待,她灵机一动,说这招武林盟若是也能学会,肯定大有益处。 以后晚上巡逻就可用上,即可威慑宵小之徒,还能省不少人力呢。 哥,你不是愁晚上巡逻灯油钱开支太大么,要有了这个,连饭钱都省了。 这话说得在理啊,郁衍听后,挺受启发,对方姑娘越发欣赏。 但可惜,不周宫地形不是平地,各宫之间阶梯相连,怕是用不上的。 商应秋说也未必:您看,他们是跳着走,只是跳的不够高,想想办法,应该还是有改进的余地。 方垣快哭了:你们认真的吗? 这是余地么,分明就是死地吧! 一直响着的铃声兀的停了。 众人只见摇铃的道士一下变了脸色,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像是不可置信的,又从头数到数了一次。 这些尸体,出发前都是做过法事的,可现在那一串里,分明少了一个。 最后一列,倒数第三个尸体不翼而飞了。 地上只剩一圈绳索,还有张写满符咒的破黄纸 郁衍这看热闹的心一下魂飞魄散了。 倒数第三 那不就是,早先他看到手指动弹的那个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看完妇联,作者基本已经废了,微笑 身心都很痛 第42章 您觉得我如何 这位公子, 您说的可当真?那玩意当真动了? 那丑道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颜色, 斩钉截铁的说。 肯定是遇着尸变了。 尸变最容易发生在今天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刻, 道士解释说,这尸变分十八种, 僵尸跳尸还是最普通的, 也最容易解决的。今夜雷雨后又月色大亮,想必是激化了那玩意身体里残留的活息 当时厅里休息着三个赶尸道士, 那玩意却能消失得无声无息, 没惊动到里头的任何一人, 可见行动敏捷, 还不是普通的白僵, 说不定, 还是个有常人思维的醒尸。 听到这, 方堂主忍不住问:死都死了, 还怎么醒着? 道士:公子有所不知,那诈尸的生前是个穷凶极恶的逃犯,生前煞气极重, 若不加以管制, 以后成了飞僵,普通刀枪根本都奈何不了, 非雷击不死,我看各位赶紧走吧,若是遇到就麻烦了! 道士力劝郁衍几人赶紧离开这, 常人听这一说,肯定屁股尿流的就走了,可偏偏能来这儿借宿的几个都不是一般人 方大姑娘就对这些三教九流神鬼之事很感兴趣,闻言跃跃欲试的,请缨道。 盟主,道长说得对,万一真成了祸害伤了人怎么办,咋们可不能走。 方垣头皮早麻得没有知觉了:凤凤,术业有专攻,有道长在,我们去掺合不太好吧。 方凤凤说那不一定,多个人多把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武林盟律条里摆在第一的要旨,总不能就这样离开吧? 方垣: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姑娘是真想弄几只回去看家护院。 商应秋还未发话,郁衍就先一步开口,替人拿主意了。 他嗓音清润,沉稳中又自带几分看破红尘的的世外潇洒。 方姑娘说的有理,能遇着也是缘分,本尊倒也想看看,这诈醒的尸有何等能耐。 方垣:??? 大哥,您老怎么回事啊?装什么装啊? 刚刚道士说诈尸那会,他分明看到郁衍也跟着颤了好几下啊! 他看着盟主点头默认,以及妹妹如愿以偿喜笑颜开的模样,方堂主顿时警惕起来。 等下 这魔头那么积极表现,该不会对他妹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诈尸虽然挺骇人听闻,但现在郁衍跟后辈和好如初,解了疙瘩,他这心情简直如磕了药的嫦娥,不压着点都能直冲云霄上九天,摘星夺月战十万天兵不在话下。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7) 大晚上的,他吃的是难以下口的干粮、睡也没怎么睡好,但浑身一点疲惫的迹象也找不着。 他得要让后辈仔细看看,什么叫宝刀未老,区区白毛诈尸的人干算什么,他一根手指头也能掐死。 话他是放下了,一回头,就见青年薄唇跟着上扬了几分,想必是自己这份好心情感染了对方。 好,就听您的。 不仅如此,商应秋还很是熨帖的补充了一句:您心善,最有担当,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要搁以前,这话听在耳里肯定是骂人的话,说魔头心善,这不是反讽是什么。 但如今,郁衍是一点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路见不平,他愿意拔刀相助,不就是心善么;明知有危险却临危不乱,那不就是有担当么? 毫无水分,正是如此啊。 有了盟主的命令,方垣硬着头皮也得去,但到出发前,他心里有了点计较,故意分他们兄妹为一组。 盟主,有件事得拜托您。 嗯?商应秋被请到了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又要去出恭了? 不是! 不过,方垣觉得盟主现在还挺和颜悦色的,就大胆把心里所想给说了:那谁肯定是看上我妹了。 商应秋眉头动了动:谁。 还能有谁,就那不周宫主啊! 不怪方垣忧心仲仲,谁让武林里魔头大多貌美,常引江湖女侠竞折腰,不得不提前提防。虽然自家妹妹虽爱好古怪,但好歹正当妙龄,不得不防啊。 商应秋目光往门口一看。 这会,方凤凤正同男人说着什么,小姑娘个头正好到对方肩头的位置,她说得眉飞色舞,脸蛋红扑扑的,仰头看去的眼里像闪着光。而一旁的男人面色虽冷,看似敷衍,但偶尔听到某处,也会展颜一笑。 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让这破烂阴森地,都绽放出春暖花开的滋味。 方垣赶紧摇头,打断自己可怕的幻想。 那不成的,我妹青春年少,他都孩子的爹了,年龄上不匹配的,总不能让她去做续弦吧,而且,如果他做了我妹夫,那我们这辈分可怎么算? 商应秋: 若看辈分,我就成了他大舅子,但现在名义上,他又是您师尊 方垣只是想盟主稍微旁推测敲下,但老大未免也太与自己同仇敌忾了吧? 商应秋原本尚带柔和的眉目,一下静肃了起来。 方堂主,你想多了。 冷冷放下这句,商应秋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复又回来。 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重要的不是年龄、身份、门第 商应秋说这话时,异常认真,认真到方垣都有种莫名说错话,但又不知自己究竟哪儿说错话的心虚感。 世上白头偕老的眷属里,年纪有差的比比皆是,重要的彼此喜欢对方,就足够了。 说罢,他大步流星跟上魔头脚步,消失在夜色里,留下被莫名教训一顿的方堂主:? 这,这话究竟啥意思啊? * 将圆未圆的明月挂在林叶上,雨后夜雾缭绕,让这本就深沉的夜色不断加浓,多了几分鬼魅之气。 两人施展轻功在山上来去查了一遍,都不见有什么异常。 路上阴森森的,荒草又高,得自己辟路而行,半空还不时地传来怪鸟嘶鸣的声音,怪渗人的。 僵尸与一般鬼魅不一样,可能童子身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所以方才出发前,郁衍临时抱佛脚的向方凤凤探讨了一下关于如何对付十八类僵尸的法子,小姑娘看得野史多,道理说起来一套套的,郁衍虚心纳之,一一记在心里。 没办法,跟后辈出去,自己就得多担着点。 所以责任心,有时未必是件坏事。 它能为你找到必须强大的理由,虽然,这份理由,同时也会成为你的软肋。 你就跟在本尊后头,就算来了什么也不怕 他叮嘱着商应秋要跟紧在他后头,正说着,一股窸窣从杂草深处传出。 谁!!! 郁衍厉声一斥,这身体快于意识,先一步挡在青年前头,接着草丛一分,窜出只受到惊吓的野兔子。 郁衍: 他听商应秋在后清咳了声:嗯,有师尊您在,我不会怕的。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路上商应秋主动找话,以从蛊毒、药理等几个方面分析了赶尸的可能性,在彼此近到走路都会肩碰肩的距离时,忽的开口:师尊,您觉得方家兄妹如何? 这两人都是商应秋的属下,夸一夸,也不少块肉,郁衍一点也不想知道赶尸的玄机,便打蛇随棍上的挨个点评了几句:胆色上,方姑娘那可比她哥大多了,还不错,怎么了? 泥地湿滑,枝叶上挂满了暴雨后积下的雨珠,随时都会沾染到身上,商应秋压下一树繁枝,好像在自然不过的又接道。 那您觉得我呢? 雨珠哗啦啦从枝叶里滚落地,让郁衍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莫名起来:嗯? 青年的嗓音还是和往常一样,但仔细听,又比往常多了点拧着的劲。商应秋再问了一次,吐字清晰地盖过了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 您觉得我如何呢? 你 你当然是好的,最好不过的,胜过千万万人。 可这话,也未免太让人骄傲了。 话太满,郁衍是说不出的,对方眼里的执拗像要钉扎进他心里头,让他半身发麻,周身都很不得劲,真要形容的话 就像后领子忽的掉进了只毛虫,外头光鲜亮丽,看不出问题,只有自己知道有多不对劲,避无可避下,他只能说。 你,你当然也不错,挺好的。 是的,最好找个字眼,太容易让年轻人滋生骄傲。 郁衍还不习惯,把心中所想如实说出。 也挺好也不错这组合在一起产生的微妙,让青年着实沉默了一会,之后郁衍虽然看不清对方神色,但却能感觉到年轻人这情绪跟这月色一样由明忽转阴,一路下来,商应秋都不再用手去挡雨水,任半个身子被雨水沾湿。 看着冰凉的水珠顺着商应秋额头,顺延下眼帘、耳垂、鼻尖一滴滴而下,滴得郁衍心烦意燥,几次提醒无果,反积起一肚子气:算了算了,不找了,先回去把衣服先换了。 跟谁使脾气,夸也夸了,还想如何? 年轻轻轻就养成喜欢听好话的习性,以后还能得了? 恶习不能纵容,郁衍不由分说地强拽住商应秋手腕,这下青年倒没反抗,乖乖随他下山了。 回到赶尸客栈的后院时,商应秋止住脚步,反握了郁衍手掌一下。 掌心相贴,原本还想凶一把的郁衍: 商应秋竖起一根手指,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夜雾散了些,月光下,门口泥泞的地上留着一点若影若现的的脚印。 两人默契地分开,一先一后,悄无声息的从窗口进。 还是那间他们方才休息过的,与他们离去时别无二致,包袱没被人动过,还搁在原处。 黑暗中,郁衍看青年朝他看来一眼。 像是心有灵犀就能互通有无似的,他一下读懂了青年眼睛里的话。 一个电光火石间,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将角落棺材的藏着的东西一把揪飞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三十个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新文求预收哟~ 第43章 年轻人的小秘密 正好, 刚回后院的方垣听到动静,立刻提枪赶来。 他一进门, 就见惨淡的月光下, 一具尸体摇摇晃晃扶着棺材板站起来,头发混合着泥巴水粘合在一起, 隐隐透出脸上被烧焦后的颜色, 覆着青白斑块的手指正要伸出。 妖孽!看招 方堂主急需在盟主面前证明自己的英勇,一时间都顾不上头皮发麻, 枪如疾风扑面而去, 那团东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哎哟一声惨叫, 屁股坐地。 商盟主!别别别, 都自己人 那尸体抱头鼠窜, 用不错的轻功躲着的同时, 还忙不迭地拨开自己头发。 这不撩还好, 一撩更吓人,脸上血肉模糊的,激得方垣手上更使劲。 看这尸体不仅口吐人话, 在一旁观战的郁衍不免震惊了一下, 对商应秋说:道长没说僵尸也能说人话啊。 这尸体不仅说了,还是一口地地道道的京腔, 一边逃一边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 真的!看这是我的令牌我是笔使!啊,揍脸可以,别弄我手! 谁跟你自己人!方堂主看这尸鼻腔里能呼热气, 地上还有人影,也不怕了,直接上手,拎小鸡似的把对方提拽起。 老子管你是鼻屎还是陈年老屎说!装神弄鬼有何居心! 不管怎么说,是人就好办。 鸡飞狗跳间,郁衍听那人自报家门时提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喊了声稍等。 他阻住方垣要揍下去的拳头,捡起那块掉落在地的腰牌,交给商应秋。 青年举起烛灯,照着一看。那腰牌子上笔法精细的雕刻有笔墨砚台,与武林异闻录每期封面上印着的图腾一致。 牌子上七支笔,与丐帮七袋长老一样,代表着此人在异闻录里地位不低。 商应秋道:先把人放了,是天书阁没错。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宁得罪杀手楼,也别跟天书阁起冲突。 这天书阁来是数百年前第一任百晓生所创办,来头很大,号称江湖事无所不知,仗着知道得多,敞开门做生意,贩卖天下情报。 也正因有天书阁做靠山,所以武林异闻录所写文章,哪怕很多不着调,招人恨,也没人主动去触天书阁霉头。 一旦得罪,天书阁能扒得你一干二净 之前无极门门主杀了笔使,第二天,全天下都收到他三岁偷看大娘洗澡、五岁推兄弟下山、十岁欺负丫鬟、十五岁跟姨娘偷情、二十岁伙同姨娘谋杀老门主的所有证据。 笔能生花,也能让人顷刻间身败名裂, 一盏茶后,方垣没好气的从外提进来一大桶凉水。 那尸体就蹲地上,哼着小曲,给自己洗身子,搓头发:多谢多谢,哎呀,老乡,还得劳您再提桶来,我这身上粘着药水,不好洗。 宇。 熙。 独。 家。 谁跟你老乡,方垣一想到今晚自己出的丑,就不免恶声恶气上了:有的洗就洗,再废话自己下河里! 混合着青白焦黑的水流了一地,脏水洗了一桶又一桶,这才勉强把涂在身上的药水给洗干净,露出活人该有的肤色。 又过了一会,再进屋时,郁衍就见对方已焕然一新,整个人清清爽爽的,撇去脸上那青一块肿一坨的淤青,还算眉清目秀,是个颇为顺眼的书生长相。 你就是笑笑生? 书生整整衣衫,拱手说正是。 郁衍这下来了点兴致。 他作为多年武林异闻录读者,最喜欢的就是笑笑生写的文章,原以为会是个中年胡茬汉,没料到还如此年轻。 之前他还跟商应秋提过,想以后退隐后,请对方来给自己写传记呢。 今天碰到,郁衍这态度,自然是比其余两人要和颜悦色不少,不过尚不及多寒暄两句,商应秋就将牌子扔还给对方:我知道你。 笑笑生这回惊讶了,不说商盟主不喜异闻录么,怎么也是自己读者? 早知自己如此出众,就该多带几本册子,签上大名盖上印章当做见面礼了。 商应秋眼皮一抬:上一期,你写的文章,我拜读过。 错漏百出就是了。 郁衍:咳咳。 笑笑生不以为意:哈哈,合理发挥,适当想象嘛,之前这不是没机会拜会不周宫么,现在大家千里有缘相聚在这,要不,待会咋们抽空聊聊?您说我写,这就皆大欢喜了,对了,您两位,不是应该在金陵城你死我活么?怎么来这儿了,也需要一起澄清下么? 无论问什么,商应秋四字金句,统统打回:无可奉告。 不过笑笑生不气垒,能大江南北掘地三尺挖秘闻的,都是能说会道不认生的个性,这位身为异闻录顶梁柱之一,更是个中强者,对上商盟主仍能笑得春风灿烂的 能不灿烂么,本来只想写篇赶尸的,谁晓得半路遇到大事。 前日收到的飞鸽传书里,还说郁衍被困金陵,今天周宫主、武林盟主孤男寡男夜会荒山野岭,其中隐情,一定是大大的。 他当时看见郁衍经过,激动难耐,呼吸好不容易克制住,手指却按耐不住的颤抖起来,那是需要笔,需要墨,需要大写特写的冲动。 若爆出去,下一期异闻录定会洛阳纸贵,被抢购一空! 方垣听到这觉得不对劲了,说什么孤男寡男,当他跟他妹是死人啊? 笑笑生吓了跳,好像没发现这房里还有别人,眼睛瞪大:哇,你谁啊,干嘛突然出现吓人!?人吓人能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在笔使眼里,没看头的人不就跟死人差不多么。 方垣拳头捏得咔擦作响:刚是我给你提的水。 哦失敬失敬! 装尸体是个体力活,要不蹦蹦跳跳要不一直站着,之后又被摔打了一番,笑笑生早就饿得两眼发绿,前胸贴肚皮,边啃咽干饼子,边把自己如何易容,如何混进尸队里的事粗略讲了讲。 等等。郁衍听到一半,以为自己听错:你说,那些人赶的尸,都是活人? 没错。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8) 笑笑生咽下饼,腾出嘴喝了口热水,嗓音终于清晰了点,本来嘛,我只是想了解下赶尸是啥情况,写篇人鬼情未了的话本,所以有晚我趁着他们睡着,把里头一个好兄弟给换了。 好兄弟方垣鸡皮又起了:死人就死人,叫好什么兄弟。 笑笑生坦然:入乡随俗,死人一般是很忌讳自己被叫死人的。 这点风俗郁衍还是知道的,直接喊忌讳,有的还把死者称为生神。 方垣:那不是自欺欺人么?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人都死了,还会计较自己是死人? 笑笑生不解:这还需要问?你若是个胖子,也不想别人大张旗鼓叫你死胖子呀。 方堂主卡住了。 看这话题一下要歪得不成样,商应秋无可奈何的曲起手指,叩得桌面簌簌发抖,适时打断:够了,继续。 好好好,继续,反正就我换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才发现,那个人根本没死。 不仅那个人,那整整一列,都是大活人。 也不知道那道士他们喂了什么,看着就跟死了一样,神智全无,只听铃铛声控制,好像神魂都被控制住了一样。 这里头玄机,笑笑生暂时还想不通,但这里好几十条人命,他也不能袖手旁观,给同僚留下暗号后,就一直跟着了。 那几个道士阴损本事多,若不是见你们都功夫好,就不是想吓跑你们,而是早杀你们灭口了。 方垣提前回来,但方姑娘却一直不见人影,该不会真是心动不如行动,去逼道士要驱尸秘诀了? 他这一关心,就见方垣不断地朝商应秋不断递眼色,眼里饱含的内容太复杂,外人看不懂,唯一能明白里头何意的青年只是微抬眼帘,权当没看见。 郁衍: 看两人隔空打起哑谜,而他却看不懂,猜不透,心中涩中带恼,有种自己排除在话题之外的不悦。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话题,再说,大家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如今和和气气也是因为有共同的目的,人家有不能告知给他听的小秘密,也是情有可原的 才怪了,放狗屁。 大庭广众之下,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需要动用眉来眼去才能传递的。 丢人现眼,可恶至极! 不出声,但兴味盎然观察了老半天的笑笑生: 不得了不得了。 这里头的复杂关系,好像比他想的还要有趣啊! ** 道士有蹊跷,方凤凤早先一步去跟踪了,几人到时,她已将几个道士背靠背捆在一起。 这速度,麻溜又利落,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立了功,小姑娘毫无喜色,很勉强的打起精神:盟主,您说得对,这些道士有问题,都是苗人假扮的。 她幽幽叹着气:那些居然都是活人,哎 郁衍都能感觉到这声哎里饱含着的强颜欢笑了。 驱尸巡逻的美梦支离破碎后,方姑娘太过失望,出手过重,揍得几个道士都重晕过去了,连泼几次水都没醒。 不过好在郁衍在这,什么毒蛊一看便知。 这几十人中的毒其实不算重,问题在每人关节里都被种进了肉蛊,肉蛊靠蚕食人的血液生存,能跟着铃声操控人体。这些苗人估计是来中原抓药人,他们伪装成赶尸道士,赶尸需走夜路,普通人见着怕晦气不会随意靠近,用这个办法不断将人运回苗疆。 自从知道那尸体是活人后,方大堂主那股精神气又回来了,还斗胆教育上妹妹:看吧,都说世间哪有什么神鬼,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后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世间哪有那么多鬼神,都是自己吓自己 正好,那边商应秋看他空闲至此,特意吩咐了一句。 方堂主,去撕下那些黄符,先检查下每位的身体状况。 方堂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有什么秘密我不能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冥?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北冥?瑄、恒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这里八卦太多 将近五十个人, 光是拔出脚底麻钉,熬制解药便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驱走肉蛊需要工具, 而这些人里虽有些恢复了神志, 长时间被毒药蛊虫控制,清醒后还不足以走远路, 不过, 好在六扇门分点遍布九州,在朔溪也驻有分部, 又与当地官府关系好, 之后来接人安顿的事, 就交给他们全权处理了。 从六扇门出来, 一行人先回客栈, 店家老板见他们提前回来, 急忙出来, 焦头烂额的对众人道歉道。 各位公子, 真是对不住了,你们不在的日子,店里遇到几个江湖人打架, 你们瞧, 院里那一排屋顶都给拆了,原先您几位的房都住不得了。 现在天色已暗, 附近条件尚可的客栈也就这一家,不够房,挤一挤得了。 方凤凤姑娘家, 肯定是单独一间,至于剩下四个男人,谁跟谁,如何睡,就是个可探讨的问题了。 在几个可能性里,郁衍率先发话:本尊正要与笑笑生先生秉烛夜谈,一间房正好。 既然商应秋跟方垣有那么多秘密,有那么多体己话要说,那就让他们呆一起,一整夜大几个时辰,很够用了。 当然,这份复杂的心态,郁衍是不会表示出来的。 成人之间的斗争一般都趋于复杂、隐蔽化,不会像小孩那样直来直去,他越是心里不舒服,表面态度越是自然大度,显得心情颇好。 不告诉他,那也无所谓,他也不稀罕听。 这不太妥。商应秋拦下前来引路的店小二:您还是与我一间比较好。 有何不妥。郁衍声似坚冰,击之铿锵作响,还很有他的道理,:笑笑生以后要跟本尊写传本的,不多了解本尊,如何写的好,对么? 莫名卷入里头的笑笑生: 但求生欲逼他点了点头:对! 怎么办,哪边都好像很恶势力,很不能得罪的样子! 就在这件小事上,双方都像中了邪一样,半步都不愿退让。 两人眼神乍看都很平静,自然,互不妥协的僵持中四溅开的火星不断挤压走空气,看得旁观的人顿生出一种想远走他乡的念头了。 方凤凤实在无奈,出来打圆场,还出了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既然这样,那郁宫主一人住,其他三个打地铺,一起挤一间,不就好了么? 生怕这些男人选择不够,她再出一个备选的。 又或者,我哥去住马棚,盟主跟笑笑生一间房? 众人: 那还是第一个办法吧。 两间房并排着,郁衍先行进去,商应秋似乎有话要说,也紧跟了过去,但郁衍仿若浑然不知,迈过门槛后第一动作便是甩上房门。 啪的一声,力道之猛,震得过道横梁上灰尘纷飞而下,落了满地。 别说笑笑生,就连一直跟在方垣也摸不清状况,但他有预感,老板可能连这最后两间房都保不住了。 要不,他还是提前去马棚看看条件如何好了。 方堂主,您说这两位,到底现在是啥关系啊? 晚饭时,笑笑生约方垣去外面馆子续摊,顺便打探情况。方垣大口吃肉喝酒,学着老大依样画葫芦:无可奉告。 笑笑生醉翁之意不在酒,锲而不舍:无可奉告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有一腿儿? 方垣立刻拍下筷子:谁说的!他们是 笑笑生睁大眼,小本子都准备好了,就候着下一句:是? 好险,跟笔使说话,真是无时无刻都需要小心注意。 方垣这次学乖了:反正就是无可奉告的关系。 东边问不出,西边还有戏。 晚上,郁衍招笑笑生来,商谈自己以后传记应如何切入才能出彩的事。 笑笑生边听边记,装作很投入。套话需要循序渐进,最忌单刀直入,末了,他挑了个不敏感的问题入手:对了,您晓得么这期异闻录,选出来新的四大公子。 郁衍以前也是这些榜中常客,而现在新冒尖的新人,郁衍却有大半都没见过样子。 真是岁月如梭,一代新人换旧人。 旧人不,郁大宫主掀起茶盖,拨开几缕茶叶。 这茶是笑笑生方才泡的,温度没掌握好,总归没有商应秋来得顺手。 他恹恹的,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是么,现在都有谁。 笑笑生道:有商盟主、红叶公子、逍遥少主、鹰坞坞主。 其实这个问题,就是个钩子,可以从回答中,多少窥得郁衍对商应秋的看法。 笑笑生小心翼翼问:您觉得商盟主,他合适吗。 谁料到,郁衍想也未想一口反驳,话说得是毫无顾忌,半点颜面也不给。 当然不合适,他怎能跟其他三人并排,有可比性么? 屋外,方垣与商应秋刚上楼梯,不早不晚,正正好听到这句。 方垣立刻刹住脚步,立住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老大脸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应,按理说,他们所熟悉的盟主,是不会被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轻易伤害到的人。 可现在青年此刻的表情,已经完全冻结在那。 他脸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动了一动,漆黑如鸦的瞳中失去了焦距,简直像被主人丢弃了的狗,在茫然的四野中找不着家一般。 刚刚盟主把他叫到灶台,要他帮忙烧柴看火候,说要做蛋。 方垣还懵了一下,做什么蛋? 盟主说,他要做不能十成老,处于八/九/成熟只见的那种。 要精准的做出那个程度谈何容易,两人试验几十次,把客栈储下的蛋全用完了。 大晚上,方垣又去隔壁农家买鸡蛋,现在碗里的硕果仅存的那几个,还是自己从蛋窝里新鲜掏出来的。 商应秋的脸正对着屋门的方向,房门是半掩着的,他可以每个字都听得很清。 手里端着的手里的东西似千斤重,拿不住,但放不下。 刚出锅的面盛在青瓷碗里,上面撒着细细葱花,腾腾冒着热气,模糊了商应秋的表情,让整个人显得比平时更冷,简直像一块无声坠入海底的石头。 独自下沉,无依无靠,谁也阻止不了,也帮不了他。 在这股凝滞的等待中,就听屋里人用并不温柔,近乎凶蛮的声音强调。 他是最优秀的,不该与其他三个并列在一起。 里头传来笑笑声反驳:所以他是之首啊。 之首也不行。 这些人都怎么排的榜,四大公子,多俗套的名字。 红叶公子,胜在父辈母辈给他建功立业,私德不好,自诩风流,男女关系混乱,私生子遍地。 鹰坞坞主,武功尚可,但丑得很,还有些龅牙,比武时总喜欢大吼大叫的,风度上欠缺。 逍遥少主,各方面是挑不出太多问题,但年龄上,比商应秋足足大八岁。 江湖人才辈出,都差八岁了,还好意思跟人家并排,所以依本尊之见,这三人都不能跟他比。 虽然现在他还为商应秋的不坦诚而不爽快,但做人,就要实事求是,要不带偏见的去评判一件事,这才是成熟大人该有的风度。 笑笑生: 拜托,你们真的是对头么?心都偏上天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公平? ** 屋内,郁衍沐浴完,手臂搁在浴桶边沿。 他头仰朝上,眼睛盯着上头的屋梁,堂而皇之的走起了神。 解童丹他还有最后一颗,算起来,应该能再撑几天。 几天之后,怎么也能把二十八门的宝物还给他们,武林盟若是遵守约定,大家就能真正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若是不遵守,出到这荒郊野外,他也有大把手段离开。 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啊,谁跟谁好,谁跟谁有悄悄话,是他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么? 他闭起眼,捧起一掌水,全扑在脸上,让自己赶紧清醒点,不要沉浸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情绪里。 咚咚 出来时,屋外像掐准时间一样响起敲门声。 大晚上,青年衣衫笔挺,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睡意的样子,手上提着食盒,像千里迢迢而来的使者带着他来求和的宝物。 郁衍随便看了眼,敞开了门。 沐浴后容易饿,水能静心,食物同样也有次功效,可以压下那些不知为何躁动的心绪。 自己进来。 头发半干,郁衍也不在意,他坐到桌前,刚吃一口,就听商应秋不带迟疑的开口。 干爹,你是不是喜欢方凤凤。 噗! 入口的面汤差点喷了出来,这一记直刀,让郁衍觉得受到成吨的惊吓:你胡说什么! 商应秋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双手规矩地搁在膝上,像个不求甚解的好学生。 方垣这两日,一直说您喜欢她,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扰。 郁衍这才把那口差点呛歪的气给顺正。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有什么可值得困惑的地方。 整程路,自己算算,他也就单独跟方姑娘聊了一次,还探讨的是僵尸的十八种形态。 被误会,郁衍却一点该有的情绪也没有,反而阴霾全散。 难怪后面方垣防他如防贼,敢情以为他要吃嫩草。 难怪这一路老跟商应秋打眼色,原来如此。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29) 这就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秘密。 他正色道:人家才多大年纪,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嗯 大概是心落了地,青年整个人都活络了过来,给郁衍端茶递水,还怕他不够味似的,倒上一整碟老陈醋配辣油。 干爹,我好开心。 破天荒的,青年用跟传统意义上不一样开心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宣布自己开心的事实。 郁衍都被他逗笑了:有什么可开心的,开心自己属下保住了? 商应秋:不,您吃得出么,今天的蛋,我做了八/九分熟。 他无心一句蛋老了,没想到商应秋就真去自己做了。 这蛋看起来平凡无奇,但中间蛋黄与平时吃的真不一样,蛋黄也不知怎么做的,里头油中带软,甜软香嫩,以前他从未吃过这种,就问是怎么做。 但这次,商应秋居然很吝啬,就是不肯告诉他。 郁衍:要不要那么小气。 这个,不能告诉您。 就是要学会小气一次的青年,坦然的说出里头原因:这样以后您若想吃,就只能找我了,抱歉了。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坦诚的心机,明晃晃的威胁。 郁衍夹着蛋的筷子口松了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想这蛋里一定是偷偷加了糖,一定是。 只吃了一口,自己后槽牙上,那颗脆弱的牙齿现在又开始隐疼。 太甜,吃太甜就会这样。 但这是第一次,他没觉得牙痛是件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盟主:我有溏心蛋 干爹:为什么蛋也可以很甜 嗷嗷嗷五一要到了,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大家要记得多劳动哦! 当然,留言也算劳动的一种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芷芷 15瓶;峙靡 6瓶;superlena 2瓶;北冥?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睡一睡就知道 所以当晚, 还是笑笑生跟方堂主挤一间房。 盟主去隔壁打地铺了。 虽不知为何,但至少方堂主对这个结果还是喜闻乐见的, 笑笑生则很纳闷, 说刚吃晚饭时不还关系僵着,怎一下又和好了? 看来里头乾坤, 还需要细细观察琢磨啊。 笑笑生抓起比笔, 对着桌案上摆着的白纸冥思苦想起来 他这期不打算写干尸情未了了,比起干尸, 大家肯定更爱看不周宫主与盟主共宿一房会发生什么吧。 可惜, 房间里什么也没发生。 郁衍是气性上的快, 但忘也可以忘得飞快的类型, 一碗面, 几个蛋下肚后, 事也就基本翻篇了, 他更不会主动提要跟笑笑生同住的事, 反而话锋一转,叮嘱后辈说。 今晚你就搬来这儿住,方垣晚上打呼噜, 跟吹拉锁一样, 三个大小伙,互相吵着, 怎么睡得好。 他生怕商应秋不上心,加紧补充一句:你知道吗,这鼾声, 其实也是一种武器,与七大武器之首的折凳有异曲同工之妙。 会么?商应秋还是头次听这说法:愿闻其详。 久被鼾声的骚扰,轻则让人精神不佳,重则能杀人与无形之中,对习武的人而言,很危险的。 商应秋:嗯。 郁衍不惜引经据典,正色道:你看,睡觉,是一般人都会放下松懈的时候,尤其对枕边人更是如此,以前红莲庄主突然在半夜走火入魔的,差点酿成大灾难,后来他找原因,才发现是他夫人常年打鼾,打到他在梦中精神失常所致。 商应秋: 讲真,其实方堂主的呼噜,还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但要破冰留人,总要给彼此一些台阶不是? 那这样好么。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商应秋反而客气上了,显出一丝后辈该有的拘谨,这点局促,一般需要长辈以热情做武力来镇压才可折服。 会不会打扰您休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不好的习惯。 你 郁衍正想说你没有,睡相好得很,但话到嘴边,他悬崖勒住马,方想起这是暮春晓得的事,而不是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室而眠。 郁衍都钦佩起自己的随机应变了,他喉中使劲儿,及时扯住那差点踩滑出去的音,生生在半空旋回咽喉下。 你有没有,今晚睡一觉就知道了。 如此,熄了灯,两人各就各位躺下。 胃还暖和着,热气传遍全身,包括心脏。 商应秋打的地铺靠郁衍的床边,就一层薄毯垫在身下,被子枕头都有。昏暗中,郁衍以侧睡的姿势,看着青年无处安放的腿。 所以说,长得太高就是这样不好,毯子也中规中矩了,但只够盖到小腿的位置,商应秋需侧卷着身体,像只勉强自己屈身进雀巢的白鹤。 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可以生得这样高,这样睡能睡的舒服么? 肯定不行,稍微一动,脚踝就露出来了。 大冷天的,要不,还是让人上来睡好了,床榻位置也算大,商应秋又不是喜欢翻身的,不会碍手碍脚的。 可第一次同房就让小辈上来,也似乎不妥当。 外头月圆星稀,万籁俱寂。郁衍心中却如赛马场,马蹄嗒嗒不停,尘土飞扬。 他从侧卧换成仰睡,又故作自然的侧回原位,终究是关爱小辈的心占据了上风。 没办法,人一旦有了责任心,就再也放不下了。 怎么样,地上还能睡着么。他关切。 嗯,可以的。 不会很难受? 话里藏着话,尾音上弯一点,是静待有鱼咬上的钩。 青年也侧过头,但仍没觉出味:还好,比昨晚条件好,还有枕头,多谢干爹关心。 昨晚大家夜宿在赶尸店,周围又躺着五十个看似僵尸的活人,在那对比下,今晚的条件确实是很好了。 但,年轻人你多个枕头就满意了么? 对生活就毫无追求,不知道好高骛远一点么? 睡前愉快的气息钝化了商应秋的观察力,这时他这才从床上师尊那声冷哼里听出点不对劲。他半撑起身子,小心翼翼看向他:干爹?是床不合适?我去找店家再抱床被子给您? 郁衍卷过被子,面对墙壁,重重道了声不用。 不用,睡你的觉吧! ** 大清早,客栈一楼热闹的不得了。 商应秋早身时间踩得与在盟里,备好茶水衣衫,想到昨晚宵夜是面,去街上时就没买当地有名的铺盖面,而是找了家做芝麻油茶的铺子,打了两碗回去。 这家油茶店老板是桐族人,热辣的油茶底子打好,再撒上配料即可。 商应秋看这店里佐料琳琅满目,除葱花、炒花生、炸黄豆、笋干、小虾干外,还有诸多他叫不出名堂的当地特色小食,他觉得师尊应该都会喜欢,干脆每一样都要了。 青年出门前,郁衍其实就醒了。 但醒了与起床是两码事,直到闻到香味,他才睡眼惺忪坐起在床沿边。 几口油茶下肚,人多少精神了些,郁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眶里都浸出了些许眼泪,周身疲倦全无。 商应秋带回的两碗油茶,一碗料满得毛尖,佐料比汤汁还多,让他眼前一亮。 而青年自己那碗则孤苦伶仃,清清白白,看得郁衍心尖都泛起疼了。 给长辈留好的,给自己却简简单单,世上怎么有那么乖的孩子呢。 省钱虽是好习惯,但也不能苛待自己,他不会纵容这种恶习的。 等等,先别吃。 郁衍将自己这碗上头的佐料,大大方方分了一半到青年那,口中训道:要吃,就吃一样的,苛待谁,也不能苛待自己,本尊不喜欢这样。 别说一碗吃食,就是更贵重的东西,他也愿意分一半给对方。 包括现在他的好心情。 大清晨,郁衍还没来得及梳头,有几根头发就跟主人一样,傲气冲天的特立独行着。商应秋看着,不禁微微一笑,想伸手替去压下,但又觉得那几根实在有趣得紧,强忍住了,端起现在这碗犹如五代十国大混战一般的油茶。 好,以后我会注意。 他郑重承诺。 郁衍这才满意,舀了一勺子入嘴:外头怎么了,一大早的那么吵。 商应秋回来时已关上窗户,多少隔断了一些吵闹,那些药人都醒了,跟六扇门打听了我们在哪,过来道谢的,您要去看看么。 当然不去,救人就像借钱,泼出去的水早忘早好。 再说,他已经没时间再耗下去了,要物色靠谱的人需要时间,郁衍实际上比商应秋还急着要去取宝的事。 不过很快,就有人毛遂自荐了。 笑笑生消息多灵通,说何必去找,会看墨家图纸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己就是个现成的。 方垣半信半疑,不是他看不起人,实在是笑笑生看起来肩不能抬,就剩一张嘴皮子,可笔使的嘴能信得过么。 笑笑生说他上次写过一本盗门与千年女尸纠葛千年的书,为写那个,我跟着几波摸金校尉下过地,混了小半年,什么元墓唐墓都下过,难不倒我。 郁衍对那话本有印象,通篇香艳恐怖,但里头只字未提过下墓的内容。 笑笑生坦然说对啊:我写的是爱情,又不是给盗门写传记,当然不能着重写。 方垣不解:不写,那你潜伏那么久做什么。 笑笑生:当然是去感受气氛啊,不进去,怎么知道真实的情况呢? 写赶尸就假装干尸,方垣:那你以后要是要写太监的怎么办,自宫么。 笑笑生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过去:方堂主,没听说过缩骨功么?骨都能缩,那点肉多重,当然也可以啊。 你,你男人最重要的尊严被挑衅,方堂主大怒: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那点肉! 好吧,现在大家已经放弃同笔使讲常理了。 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死马当活马医了,这次方凤凤没下,守在外头接应,郁衍也不讲什么他的主场了,反正这里那么多人进过,他也不会在这安家的,有肯定还得再造一个更厉害的。 当然,这个想法他只是藏在心底,绝不会让商应秋知道。 天书阁里藏尽天下书,许多世面上失传的墨家典籍在那都有收录,所以笑笑生说他懂,还真不是夸大其词。 这次一路顺利,过了密道,面前豁然开朗,目之所及,是一块由无数白玉地砖而铺设成的棋局。 玲珑棋局,以人为棋。 需一步不错的解开这盘残棋才能安全过去,先不说棋盘下所设的众多陷阱,只要走错一步,上头琉璃瓦上安置的火龙油就是顷刻落下,火油遇空气既燃,瞬间能将上面的人烧个清光。 几人分站在棋盘空缺的位置上,笑笑生手里捧着图纸,按着上头的指示布置:商盟主,您往左边走两步。 郁衍在后,视线自然落在青年身后。 下来前,商应秋有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郁衍的打算说实话,是自己走的同时,策反成功把商应秋也一并弄走。 可话当然不能直说,他也就含糊说了声再看吧,刻意的忽略掉青年眼中黯然的沉默。 现在通过言语策反肯定是来不及的。 棋局上武林盟的人只有商应秋方垣两人,笔使不参与各门派争斗,若发生冲突,也不会掺和。 以一敌二不现实,但如果出去的时候,分个击破 郁宫主,劳您往右后退一步。 郁衍微敛起心神,只是刚一退后,微异感自脚心而上。 不对 不等众人反应,他脚下白玉砖倏地消失,连砖带入一起跌入黑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小剧场,实在是气到了 刚微博收到妹子提醒,有人全文照抄了这篇文,还是耽美改BG,通篇就改了主角名字 不是自己的东西,请不要乱碰,做这种事没有意义 第46章 一封情书 朔溪城门外。 以往畅通无阻的城门外, 今天队伍排得老长,除了往常守城的五六个士兵外, 还有几个腰间别剑的红衣捕头。 怎么了?检查那么认真, 是有逃犯不成? 肯定是江湖事,六扇门的人都出动了, 我听客栈的说, 是有大魔头出现了 哗,那该不会混在咋们里头吧。 等候出城的队伍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聊着, 队伍里, 一个容长脸, 肿泡眼布衣青年牵着驴车, 挪着小步, 没精打采的跟着大队往前移动。 循例检查。守卫拦住这家。 年轻人诚惶诚恐的退到一边去, 这驴车板子车坐了个七旬老人, 怀里卷抱着什么,守卫一眼瞥过去,那老头忙不迭的地拨开被子, 露出半张通红布满细汗的小脸。 里头裹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头上扎着个歪歪扭扭的红绳小揪揪,因烧得重, 长睫毛上都缀着水汽。 放行后,驴车摇摇晃晃经过那几个捕头,往城外摇去。 行到无人处, 布衣青年也是是南烛回头一望,确保安全了,将人皮面具随手扔上,鞭子一甩,那头毛驴顿时就跟千里神驹一样,鼻孔粗气狂喷,神气十足的撅起蹄子飞奔向前。 钱长老,不周宫二号人物,最擅长训兽。 把驴子调教成神驹都是小意思,钱老绝活是能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训成自家小弟,昨日地宫一有动静,他养的信鸟即可赶来报信了。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0) 南烛动手前本还迟疑:长老,尊主不是让咋们都撤,他会解决的么? 钱长老是不周宫中唯二热衷布置陵墓的人,一直自诩是宫主知己。 哼,你这小子就是不懂随机应变,你想,那些地宫都是尊主的宝贝疙瘩,怎么可能同意带人进去? 从水牢出来后,其他弟子按照计划分三路潜逃,钱长老与南烛则继续潜伏在金陵。得知武林盟与二十八门交易后,长老一揣摩,立刻明白过来这里头的玄机。 一定是尊主假装被胁迫,要以此为诱饵,将下去的人一网打尽啊!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他们趁着尊主带武林盟去琳琅阁取图的功夫,加紧张罗布置,钱老曾是地宫监工,不需要图纸也对各路机关了若指掌。 长老叹息:只可惜 解童丹失效后,郁衍毫无知觉的陷入沉睡,本就柔软的额发被热汗浸得更软。 南烛本来以为长老会说,可惜遗憾没整死武林盟那帮人之类的话。 长老抱着小小的主上,幽幽惋惜:可惜买那么多头绳,都没机会用了。 南烛大惊:您,您不是说,装成小姑娘是为了更容易掩人耳目吗! 咳。 所以昨天东挑西选买那些头绳,都是假公济私,趁着尊主昏迷的时候以下犯上吧! ** 五日后,金陵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初时不大,但风刮得很狠,吹得街道上、房檐上、伞上的积雪毫无章法地散了又落,十分狼狈。 方凤凤步伐匆匆地踩过堆积着残雪的长街上,入房前擦干身上雪水,脚步很轻地入内,无声问他哥。 还是没吃饭呐? 方垣摇头,担忧浮上脸:何止没吃,碰都没碰一口。 这几天,盟主中邪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简直全身心投入追击凶犯的伟业中,将以暴制暴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昨天神鳄杀客嚎哭着要求赶紧把他打入水牢的惨况还历历在目,现在全盟都知道老大心情欠佳,连专爱找茬的副盟主也知情识趣的消停了下来,不来碰这个霉头。 那日,郁衍坠下机关下的同时,琉璃火点燃,地宫顿成一片火海。 方垣这半边眉毛就是在抢救那二十八件宝物时被烧掉的,人虽没事,但心气难消:不过,盟主也实在没必要那么生气吧?郁衍会逃走,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啊。 方凤凤叹了声气,哥,总之想不通的事,你就别想,算我求你了。 方垣: 为什么,总感觉大家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方凤凤进了里屋,现在本该暮色昏黄的时间,但外头白皑皑的积雪反射着落日前的余光,让窗外显得相当亮,更让青年的背影仿佛嵌在光的尽头。 屋里的人对这种程度的冷习以为常,但缩在狗窝里的大将军是第一次过冬,浑身缩成一小团,但短毛犬身不抗寒,哪怕身上套了件棉背心,一遇着风,还是重重打了个喷嚏。 商应秋将它搂到怀里,顺了顺狗黑鼻上残留的薄雪。小狗现在越养越不懂事,嗷嗷的不肯下去,非要趴在主人怀里才满意。 趁着盟主心情看着还算正常,方凤凤问:盟主,我有一事不明,那日,您明知他们出城是往,为何又放过呢?光明正大的放,对方也会感念您的孝心,现在这样,岂不做了好人,吃了亏又无人知晓? 商应秋未回,而是反问她:你知道世上哪种债主,永远无债可讨。 什么?方凤凤一下被问住了:无债可追那还做什么债主,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人。 以前我也与你一样这样认为,对任何事都锱铢必较,但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一个人若对任何事都耿耿于怀,总觉别人欠着自己,然而这份债却只有自己知晓,连份欠条也没有,那个耿耿于怀的自己,岂不就是无利可图的债主? 方凤凤不服反驳: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所以好汉一般难得善终。 商应秋把小狗放回窝里: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方凤凤一直奉命在查不周宫密道泄密一事,她今天回来也是来汇报这事的。 嗯,您要我特别注意的那几个弟子,他们是有私底下卖情报给其他门派,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而且劫狱后,他们也没有主动去联系谁,我实在想不通,除了郁衍自己以外,谁能对不周宫的秘密那么了解。 过了好一会,方凤凤试探道:您现在,还是怀疑是 那几个字,她声音像是忌讳极了,所以说得极轻,声音缠着,压在舌尖下,瞬时被风声掩盖。 商应秋任肩头落满雪碎,指腹一一擦拭而过手上结了霜的佛珠。 外头白雪茫茫,望出去没有多少色彩。 想要借刀杀人,也要看看持刀的人是谁。 是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 郁衍从恍惚里醒醒来时,人已离开了朔溪。 得知发生了何事,他摁住自己额角,直到南烛略带愧疚的说被那几人都逃过一劫时,手指连同身体才从绷紧中缓缓恢复正常。 老大,您怎么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很多时候,做老大的心思是需要下属主动揣摩的,但很可惜,南烛是个由表及里的二愣子,自顾自的沉醉在将功折罪的喜悦里,完全不察主子这脸色与这郁郁寡欢的天气有得一拼。 这样的走法,既不磊落,也不如意。 只字片语不留就消失,落在后辈眼里,可不就成了他暗中捣鬼的铁证。 自己在青年心中形象,肯定大厦将倾一样坍塌干净。 狡兔三窝,不周宫在蜀国有地,别宫修在一处常年雾气不散的山中。 清早,万千荒山还没醒来,在晨曦中一片沉郁,连绵不断的山峰让远方的天际线显得伸手可触一般。 郁衍望着这一片雾气,心里也一片白茫茫,跟眼前景致一样雾里看花,难以摸清。 也奇怪了,在盟主府做阶下囚时,他每日好吃好睡的,还胖了几斤,如今平安无事了,反而难以入眠。 昨晚,他做了个噩梦。 梦见那琉璃火一下来,商应秋逃之不及,瞬间被火吞没。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连肉体在火中滋燃的气味都仿佛萦在鼻间,挥之不去的,郁衍醒来后,一个人喘了半天粗气,后知后觉想起 别宫里灶台坏了,所以这几天连续都在吃烤肉,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睡不着,他干脆起身,把山头走了一遍又一遍,用脚丈量出新的势力范围,享受一个人占地为王的同时,还把可能有漏洞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嗯,今天也与昨日,昨日的昨日一样安全得很,毫无追兵痕迹。 也是,九荒山地势险峻,外人是太不可能找到的,可郁衍还是不顾属下劝阻,每日万事躬亲一定要来看看 他怕万一,万一商应秋真来了,彼此又再生间隙就不好了。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做老大该有的细心谨慎,郁衍并不指望其他人能懂。 下午,钱长老过来跟他讨论接下来招兵买马的事。 郁衍强打起精神,说人贵在精不在多,有时得一人,就足以抵千军万马,若能得之,何愁不怕没机会复起。 钱长老平日里就是管账的,对一切可以省钱的机会无比敏感,马上抓住关键字眼:看样子,尊主似乎心中已有人选? 有是有,可惜 可惜商应秋如今是正道魁首,高高在上,又不是后山里的笋,想挖就能挖的。 过去不周宫占尽地利,霸占山中几处金矿,又多年掌管运输皮料药材的山道,给弟子的月银是各门派中最高,每年想送进宫里的年轻人不知几何,完全没为要去笼络谁发愁过。 可如今我们银钱短缺,如何能引对方过来。 非也非也。钱长老才不管这些:尊主,诸葛亮选刘备做主公时,刘备不也是要什么没什么?与曹操、孙权、刘表等人相比,他可谓是最落魄的一个,那人如果真有您所说的那般好,也定不是那种仅看钱财择主的俗人,您若想笼络,用钱财反倒不美。 郁衍心弦一动,也是。 看商应秋平日一副对自己马首是胆的样子,想来,还是敬重他人品的。 当晚,在处理完手头接踵而至的杂事后,郁衍摊开一张信纸,在斑驳昏暗的烛光下研磨提笔。 水滴石能穿,何况人的心? 长老的人生哲学犹言在耳,什么都在变,世事在变,人心在变,立场为什么就不能变呢? 至于内容,郁衍打了几次草稿,反复斟酌,觉得还是先从江湖武林上下百年状况谈起比较好,显得自己对大局很胸有成竹。 如今武林风云诡起,盟中多脉与朝廷关系密切,暗中勾结做的龌龊事只多不少,商应秋出道虽屡建奇功,但行事风格刚硬雷厉,不通融不服软,树敌太多笼络太少,刚者易折不是好事,没看历代盟主英年早逝的有多少? 一点寒贺桥,当了三年盟主,死于谋杀。 九渊剑梁共桃,上任数月,落得一生残疾。 碎星客顾不得,登顶不足半年就在一次追捕中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这样一比,寿终正寝笑到最后的魔头反而多不胜数 铺垫到此,再揭短下去就刻意了,有小人作祟的嫌疑。 郁衍克制住,接着话锋一转,提出逆境出英雄,雄鹰当展翅,若来他这里一样可以前途无量,当盟主哪有当魔头快活肆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至于这里的优点 说实话,郁衍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九荒山有什么优点,缺点倒是应有尽有胜繁星点点 但没关系,避重就轻不算诱骗,而是让年轻人看清未来 这儿虽荒凉,但胜在远离俗世,有利修行;民风淳朴,姑娘肤白貌美,是个觅妻安家的好去处。 关键,这里有自己。 作为长者,他发誓,会尽心尽力待你好的。 刺骨的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间遮不住虫鸣挡不住风雨,随时要垮掉的小木屋中,郁衍逐字逐句欣赏着自己的大作,越看越满意,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 他将这份必然能改变武林格局的信小心折叠起,揣进怀中。 难怪来九荒山后,他总觉得一天到晚心中有股不安的燥气往上冒,现在想想,并非吃食太辣水土不服,也不是对一无所有从头开始的恐惧 而是那份求贤若渴,不忍明珠蒙尘的责任心在作祟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百丈逃禅、南歌、北冥?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年孤独 64瓶;北冥?瑄、羽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人要有一JI之长 信托人寄出去了后, 郁衍想起大约去年中元节的时候,大师曾给他卜过一卦。 记得对方说这两年命有刑克, 运势不佳, 要常常放生,鲜花供佛, 吃斋念佛方能化解身上煞气。 那会不周宫风调雨顺, 郁衍自然心中不信,觉得大师是在花言巧语诓他多捐香油钱, 而现在 他信了。 以前每次还童满三月, 七出只要运转真气, 自会变回大人模样。 然而这次郁衍担心自己若不在, 剩下的弟子会人心惶惶, 便一直服用解童药, 眼看要到三月之期了才停药 可这次直到最后一口真气彻底耗尽, 他都没能再变回来。 石洞内。 南烛陪着老大在洞中守了足足三日, 尊主豆丁大的身体纹丝不动,不见一丝长,他长跪在地, 不时用帕子拭着孩童颊边连连冷汗, 无比忧心。 郁衍缓缓站起身,他能感受到真气完全凝滞在气海, 像一团冬眠的蛇,怎么也叫不醒了。 南烛慌了:尊主,现在可如何是好, 您,您会一直这样 绝不可能!郁衍一声冷斥,反手擦掉嘴边溢出的血,镇住自己心头的失措。 他还有办法有的,虽然危险,但仍可一试。 当晚,南烛携信连夜赶往唐门,拜见副门主唐七窍,用毒药别离丹的配方换回一个木盒。 别离丹配方市价万金,在百晓生的百毒榜位列第十,若是平常郁衍绝不会割爱 盒中的追魂钉是唐门先祖所制的一套暗器,如今世上仅存一套,纪念价值多过实用,并无神威,唯一特别的是这套钉身材质特殊,入体不仅能封穴定神,还能够承受真气冲刷而不断裂。 郁衍的设想是一等真气经过某处,就让南烛立刻扎进相应穴位,这样一运一封,用外力推动真气流动,只要配合精准就可让身体变大。 但这套手法需要两方配合的天衣无缝,真气运行的时间与追魂钉入穴的时机踩得刚刚好,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郁衍心知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一步步磨合,果然一晚上试下来,不是腿长了,就是手短了,试到越后南烛下针的手越抖,摇摇欲坠,无法对着千疮百孔的小小身体再下针。 郁衍怕南烛下手会分心,针身入肉时也不过眉头微动,像被蚊子咬上了一口似的,他全程面不改色,唯一控制不住的只有这身上的汗,那种难掩的粘腻感让郁衍觉得觉得此刻自己应是置身在油锅中,炸油条似的被筷子拉扯大 一整宿过了,直到昏暗中传来第一声鸡鸣,清晨亮光从屋檐外蔓延进来,照亮半面铜镜。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 汗水终于刷去了稚嫩的痕迹,属于孩童特有的柔软乌发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长直腰间,足以覆满了整个背脊的黑发,郁衍无声地,像对陌生人一样端凝着铜镜中的人。 他左手虚握右腕,缓缓活动起手腕,镜中人也同样用陌生的视线平视自己。 宽度大小都合适、左右比例也协调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1) 若在身量上,还能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更好了。 南烛刚才去楼下准备热水吃食,还没回来,郁衍等得浑身困乏,坐在床边静心安养时,忽的,一股异样、哪里空落落的不祥感直冲脑上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方才针入关元穴时,自己真气似乎滞了一瞬,郁衍背脊僵住,视线一寸寸下移,移到腹下。 关元位于脐下三寸处,掌管的是 郁衍眼前一黑,用尽气力才勉力忍住内心的洪荒泛滥,用贯穿天地的吼声把南烛唤回来。 他要马上,立刻重新施针 啊?现在吗!? 南烛端着盘子站在门外,一脸茫然,觉得现在老大英俊又神武,星辰一般闪闪发光,并没有哪里不对啊。 而且尊主,唐门副门主在楼下,说有要事要见您啊。 **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唐七窍在楼下等足了一个时辰。 若是别家副主,早就会因为自己被轻视离去了,但唐七窍不,他是个妙人,他从不把等待当一种折磨,一个能随身带着完瓜子毛豆卤鸡脚五香兔头的人,怎会觉得时间难捱呢。 是的,唐副门主在江湖出名并非因武学,而是好吃 他好吃之名在当地可谓妇孺皆知,有一次听有在五百里开外的小村里有家小铺,做的豆腐脑可谓天下一绝,唐七窍可以连夜带三匹马出发,中途又遇百年一遇的地龙,地龙带起泥石流,面对天灾,唐副门主不退反进,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翻山越岭,以一己之力救出那村里被埋的十数村民,为豆腐脑费的心力堪比西天取真经,也是个虔诚的食家了。 郁衍一直觉得,唐门这些年江河日落,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旧友来蜀,唐七窍做东,请两人到当地最负盛名的馆子用餐。 来来!大家饿了吧,先吃点兔肉垫垫,郁兄!你一定要试试这家的兔头,味道城里最地道的!你要哪个味?茴香、麻辣、红烧 眼见对方就要将那可怕的玩意夹进自己碗里,郁衍这才抄起酒杯,硬生生挡在面前:唐兄,这杯敬你的,你我相识多年,我门初来乍到,对蜀中风土人情诸事不熟,以后恐怕还有许多事请教。 唐七窍只得暂时放下筷子,接过酒:请教不敢当,嘿嘿,你能过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唐门几代门中无能人,年年吃老本,所产的暗器毒物还卖不过后起之秀,这次亲自拜访,唐七窍正是来商议如何强强联手之事。 像昨日给的药方,上头虽写清了七十六种药名、分量、炼制时间,但同样的材料,不同人炼制出的效果可能大相径庭,比如里头有味藤草,许多地方都能产,但用什么时节什么地方的才最好,却是需要言传身教才能知道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门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两人各有所图当即一拍即合,暂定好以后生意四六分成。 合作是美事,但亲兄弟明算账。 郁衍啜了口水,提起一事:在金陵时,我曾听到你们门主在看过商应秋制作的十二星弩后,回头也仿制了一模一样能连发十二根箭的箭弩,取名为追星神弩。 似是要为自己的这番话找寻借口,郁衍淡然又道。 武林盟与本尊虽不共戴天,但一事归一事,如果事是真的怎么都该分一部分钱给对方,我这人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何况,生意最重一个诚字,若唐门连武林盟主的便宜都敢占,我现在,又怎敢随意同你们合作。 商应秋被唐门欠下的债,他都会替干儿子一一讨回,挖墙脚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郁衍不指望能立刻得手。 现在去为对方做点事,哪怕对方暂时不晓得,不能立竿见影其效果 但日积月累而成的心意,总有一日对方会明白。 若真到最后迟钝不明,他也有办法强迫对方晓得的,这笔关心一点不亏。 唐七窍正开心地掰兔头挖脑花呢,一听这茬,顿时有些讪讪,很有种丢脸丢到家的愧色。 哎,老弟,别提了,这都是我爹惹回来的麻烦,眼界小,惹了事又要我们擦屁股,我唐门一直不跟中原来往不密切,但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能和气生财是最好的,不过嘛,这钱现在我们想送,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郁衍听出了话中的幸灾乐祸,眉头一轩:这是何意。 唐七窍诧异,说你还不知道么? 武林盟前日去了桐州铸剑山庄,出了大事。 自从铸剑山庄少主与天剑门少主私奔后,铸剑山庄自觉沦为江湖笑柄,为重振旗鼓,铸剑庄主潜心闭关,炼制了一把号称后无来者的绝世神兵,广邀诸侠来赏。 郁衍听得都觉歪腻:这两家都闹了多久了,若一方是闺女,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也算儿女亲家,还有什么可较劲的。 唐七窍:不不不,当然有,谁被煮成生米,谁是婆家谁是夫家,这都是必争之事啊。 郁衍来蜀后,为安顿后方招兵买马的事分了神,有许多最新的江湖风声,已不如唐门灵通。近来,黑市上竟有人出天价买商盟主项上人头,而第一杀手明月楼已接了榜,这下敌暗我明,明月楼号称自己没有失败过,而商应秋也是自出道以来暂无败绩,第一对第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唐七窍还想继续调侃,但看郁衍眉头一下拧得死紧,毫无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眉目凝冰,满脸严肃,搞得这氛围一点不下饭。 你说有人,是何人。 是谁不晓得,但我听说 唐七窍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量,耳语道:明月楼,很可能已经得手了。 郁衍听到自己的血液跟着锅里的辣汤,一下彻底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苍天负我!!为何如此待我! 这大概就是魔头沙雕文里当主角需要肩负的宿命吧 盟主:摸摸 第48章 爱你三千遍 夜风呼啸, 寒意从四面八方咄咄逼近。 郁衍却很热,浑身烧烫, 他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胃底都要被烧穿的焦灼感了。 唐七窍说的那些, 他想也未想,直截了当的就说不可能, 一口反驳。 不可能受伤的。 他与商应秋交过手, 最清楚青年如今的功力已到达什么层面,不同于那些急功近利的年轻人, 商应秋心思细, 为人也谨慎, 明月楼的杀手怎会那么容易就得手? 受伤什么的, 一定是人放出来混肴视听的荒谬之谈。 明面上来, 明月楼是敌不过, 但以弱胜强, 不一直都是明月楼的本事么?唐七窍随口举例:以前夺命王怎么死的还记得么?他死在了自己一见钟情、成婚十年的妻子手上, 人家能潜伏十年只为一击得手,你永远不知道明月楼会想出什么歪主意。 铸剑山庄所在的桐城位于蜀国边城,满打满算也要四日路程。 马蹄在响, 脑子在转, 心绪在乱。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张袭上心头,唐七窍说的话, 是一颗颗砸进水池里的石头,不大,不响, 但湖面却再难以恢复往日的平静。 急,急有何用,急是世上顶没用的情绪。 改变不了别人,还会影响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所以郁衍一般做事会习惯对结局做最差准备,日子久了,总能锻炼出一副处事不惊,什么都可应对的气派。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预判不了,什么是所谓的最坏打算? 好像每一种可能都是最坏的,坏得不分伯仲 二十出头时,他认过那么多干儿子,徒子徒孙满堂,毫无感觉。 可直到现在,郁衍才真正体会到一丝为人父辈的滋味。 难怪绝顶高手都鲜少有家一旦拖家带口,就有了被人牵制的把柄。 鸟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成风筝。 那现在,他必须将这个把柄,那根风筝线,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郁衍独身一人启程,披星戴月不知停歇,一路累死了六七匹马,最后轻功上阵,翻山穿林,愣生生把四日缩短了一半,赶在第二天傍晚前抵达城区。 铸剑山庄坐落在东街街头,也是座坐拥上百院落的大宅。 正如唐七窍所言,情况是不太对劲。 天下神兵八成尽出铸剑山庄,每天来此的客人如川流不息的河水,晚上也该是门庭若市,所以铸剑山庄一直以来也有不夜庄的美誉,而如今 大门紧闭,街外还有不少伪装成商贩的弟子守着,郁衍等夜雾笼下,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借着遮掩掠过重重门楼。 嘘,是我 刚好进院的方家兄妹被抓了个正着,两位后起之秀不及反应,就被郁衍偷袭得手,郁衍点了他们穴位,扯下黑巾面罩,连续的疲劳与焦虑让他双目红血色满布,显得人如凶徒,杀人不眨眼那种。 他呢。 郁衍没说青年全名,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连名带姓的说,太正式了,正式到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郁衍没有点哑穴,方垣身子动弹不得,眼睛睁到没法再大,怒意蓬勃:卑鄙小人!你还敢来,本公子的眉 没用,你来迟了。方凤凤打断她哥,眼珠子顺势垂下,一双美目含起了雾蒙蒙的眼泪:盟主盟主他中了敌人的奸计,您来晚了。 方垣被自己妹妹的眼泪吓到了:? 姑娘身子不动,眼泪唰唰而下,流出一份凄厉的美感,她看着郁衍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轻声说:刚到山庄时,有弟子带来消息,说找到了不周宫弟子的下落,还带了暮春的尸身回来您或许不知,盟主对暮春视若亲弟,他得此消息关心则乱,上前检查时那小孩尸体却突然爆炸,盟主身上受了重伤,又被伏击着的明月楼杀手他已经,已经 这两声轻轻的已经犹如道士的符咒,没有重量的打在郁衍身上,让他的慌乱无处可藏的遁形于世。 五脏六腑烧得脑袋一片空白,也顾不得在两个小辈面前失态,他沙着嗓子,问:那,那他人呢。 方凤凤指了个方向。 郁衍也不知自己怎么走过去的,那房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药味、血腥味和空气里冰凉的夜风交融,成了风刃上淬着的毒。 他推开了门,第一眼就看见到床上躺着一人,上头盖着一床白麻布,凌乱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外,冰冰凉凉,已毫无声息。 郁衍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股颤栗直直窜上脊髓,他的腰板还是挺直着,僵硬地弯不下腰去掀开那点布。 他低声喊了声应秋。 房里无人回应。 应秋,应秋? 他踉跄几步上前,弯不下腰,腿却先一步失去力量,半跪到床边。 那些噩梦原来是真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当真。 要是自己也在,青年一定不会中招,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在呢? 那么好的年轻人,明明可以拥有最好的未来,而现在那锦绣明天却凝成了眼前的一片冰凉的白,他手抬不起来,心脏也像不会跳了。 就在这时,不及掩全的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干爹您在这做什么? ** 商应秋立刻关门,没有让后头跟来的巡逻的弟子看到里头。 郁衍怔忪地看向门口,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任何话。 你,你怎么那这个 看到青年,他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原地。 失去、获得巨大的落差让整个世界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就在这份不真实中,商应秋一靠近,郁衍一把就紧握住对方手腕,像确定温度确实存在,人也是真的。 这是明月楼杀手的,他伪装成武林盟弟子,为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声张,您 屋里没点灯,滋啦一声,青年划开的火光擦亮一小方天地。 两人视线在半空一撞,烛火激荡,将商应秋消瘦了不少的半脸轮廓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同样,郁衍这脸已脏得都看不出原来的肤色,衣间额发上还有蹭上的泥土残叶,偏偏眼角脸颊上又有一些干净的地方。 泪在灯下,如明珠闪烁。 商应秋找出手帕,探过去,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点光,然后一一点点拭掉。 外头很热么?您看您,满脸都是汗。 汗? 郁衍这才用空出来的手胡乱一擦,居然湿漉漉的,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难怪视野那么模糊。 自己居然流了泪。 自从小时候自己那只猫被害死后,他就再没感受过哭是什么感觉。 哭太伤神了,他含糊应道:是是太热了。 可恶,还以为方凤凤是个靠谱实诚的姑娘,如今看,也是一肚子坏水,着实坏得很。 话说一半,任君瞎想,果然还是记仇,在报复他地宫离开的事。 人紧张到一定程度,松下来时疲惫才会反噬上来,郁衍喝完一整壶热水,嗓音才稍稍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他借着明月楼的事,开始游说这里多么危险,不如快快跟他远走高飞。 他利诱完,满心欢喜地准备应付青年的欣喜感激,然而商应秋坐姿丝不动,五官隐没在闪烁的烛光中。 也许是郁衍错觉,这时的商应秋更像一位不拘言笑的严师,他的冷静中有一种让人畏惧生怖的力道。 干爹,您不应该来的。 热血遇西风。 连日的奔波,无辜受到的惊吓,重重的不快让郁衍生不起动人的表情,他心想果然。 商应秋定还在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在生气,年轻人就是幼稚,还在这节骨眼上使小脾气。现在外头大部分驻守的弟子都是独孤棠的,他若趁在这个时机发难,或者与青衣楼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小辈看不清问题,但他终归是个大度的,有容人雅量的长辈。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2) 应不应该,不是你说的算,你可还是记恨地宫一事? 商应秋不语。 外头起了夜风,烛芯飘忽,一同带起来的,还有股幽冷的暗香。 可,大冬天,怎会有四月春芳菲时才有的花香? 这味道 作为制毒的行家,郁衍心中一颤。 他夺过火烛,火光挪下。 仔细看,青年左腿处的衣料颜色,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是的,我中了明月楼的红颜旧,所以您走吧。 郁衍刹那脸变了颜色。 红颜旧是江湖第一杀手门派明月楼所制的剧毒,中此毒的人三日内身上会传出花一样浓郁的香气,毒性加深,香气也会随之腐坏,最后人的皮肤会枯萎如残叶,一碰既碎。 他这会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制的毒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香味更浓了,想必毒性已蔓延上四肢,但青年仍然安静的注视着他,那种对自己生死都无动于衷的倔强模样,像一只宁愿孤单死在角落,也不肯去信任别人好意的野狗。 郁衍检查着青年腿部伤势,怒气上眉梢:你究竟得罪了哪路人,都中毒了,为什么还要若无其事!? 商应秋置身事外一样,淡声说:独孤棠也在,若得知我有事,只怕会节外生枝。 你这是 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铁打的么! 然而现在不是教训人的时候,郁衍想了一想,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 中红颜旧的人会全身肌肉无力,商应秋阻止不及,只听噗嗤一声,郁衍已迅速割开自己手腕。 没事的,不用怕 他把手腕贴着青年唇边:干爹的血有抑毒的效果,这点毒算什么,班门弄斧而已。 从小,养父就会让他服用各类毒药。 鹤顶红、彼岸草、灼心丸由少至多,正是从小服得多,经年累月下,身体的血液有了百毒不侵的效果,如今以毒攻毒,可暂时压制住红颜旧的毒性。 以前,他心中总怨养父心狠,让他每日受钻心切肤之痛。 但现在想想吃的那些苦,倒也不全是坏事,他的忍耐如今开出了结果。 乖,喝下去就没事了,干爹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商应秋眉间闪过一丝怔忪,像是被蛊惑到一半,终是在郁衍固执的眼神中软了下去。 他动了动唇,不忍拒绝的,低头在那条伤口旁边轻吮了一口。 估计怕弄疼人,青年全程都没敢用上力,拘谨而客气,反而像来报恩的小动物在安抚受伤主人。 郁衍忍耐着腕间温热的酥痒,觉得对方像吮在自己心尖,为掩饰这点不适,他粗声粗气地抱怨上:怎么跟个大姑娘一样,能不能用点力。 商应秋只沾了一些,唇上如有残留的胭脂,再也不肯继续了。 可以了,怕您疼。 这点疼算什么疼。总替别人心疼,就不知道担心自己么? 花香幽香淡了下去,毒性也渐渐被压制下去,郁衍暗暗算着时间,不到一盏茶,商应秋头偏靠上椅背。 应秋?他再度确定。 很好,人睡着了。 撬墙角就是这样,管他什么法子,先抢到手再说。 他背起人,悄无声息的从后门离开。 走到一半,后面追捕声时近时远,遥遥尾随。 细雨纷飞里现出几十个影影绰绰的黑影,一开始,郁衍以为那些都是明月楼的人。 但稍一接触,郁衍大吃一惊 第一波追上的人步伐鬼魅,他从未见过这种能一人幻化为多人,百人又如一体的身法,虚实难辨,自己在山林里自己又背着人,太过不利,郁衍且战且退,一甩开人,直向深处奔去。 托地势复杂的福,他最后寻到处隐蔽的山洞。 青年下颚乖顺地贴在他肩上,气息微弱得前所未有。郁衍用手指擦拭掉青年脸边沾染上的泥垢,他看着那张被冷汗浸湿仍不掩俊美的脸,陷入沉思。 很棘手。要带着安全青年离开,是很难。 说眼前这红颜旧就很棘手。 棘手的不是解毒,而是在解毒前,红颜旧散发出特殊气味连雨都洗不掉。 那些追来的猎犬之所以能紧咬不舍,正是因此。 你小子,究竟得罪了谁 从方才的只字片语间,他隐约察觉到商应秋在追查的是什么:武林盟前几任盟主无故出事,有传闻说是朝廷暗杀,有的说是武林盟背后另有操控者在郁衍看来,真相是很重要,但还没重要到,要用性命去换的地步。 该糊涂的时候,就该糊涂。 洞外的大雨还在瓢泼。 郁衍思量片刻,起身时已做出决定 他放下了手。 风雨大作,道道雷鸣把那道离去的背影拉成一抹陡峭的黑影。 郁衍若此时回头,就会发现一直合着双目的青年,已安静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干爹:什么是为人父辈的感觉?就就很挂着,念着,担心着,烦躁着啊,其他人,难道不这样么? 众人:并不,不这样的 方垣:我亲爹见到我巴不得我滚远点 盟主:嗯,其他人不这样的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羽歆 3瓶;北冥?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哄你好不好 洞穴里彻底冷了下来。 商应秋睁着眼, 双瞳盯着洞口。 他看了很久,眼皮眨也不眨, 一直看着对方走出那条狭窄的甬道, 直至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雷鸣劈在外头,一道接连着一道, 让那半张俊逸的脸在起伏的白光中, 像一座尚未完工,就被主人弃之不用的石雕。 商应秋冷静、精准的计算着每一刻时间的流逝 一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足够师尊离开桐城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林中传来零星狗吠声, 看样子是有人发现了洞口。 脚步声往洞口聚来, 商应秋的眼珠冰封着一层光。 来得正好, 他手掌一开, 那积在地上的雨水顿时像冬眠苏醒的水蛇, 争先恐后从坑坑洼洼的水潭里攀爬而出, 伏击在洞口两侧, 随时等着主人下命。 雷光映出一道人影,商应秋手指微扣着。 近了,一步, 两步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 他猛地撑起半身,水蛇瞬时跟受到惊吓一样爆成一道道水迹。 干爹! 回来的自然是郁衍。 他在雨中伏击完整整二十三人后, 又多花了些许时间倒腾自己。 他煞费苦心,就是要把自己倒腾得更惨一些。 正如长老所教,笼络人才不仅需要耗本钱, 在适当的时候,也要学会为自己增添砝码,如此伤痕累累,浑身鲜血,方能显出自己舍身救人的大无畏。 你得豁出去,别人才有投桃报李的机会。 郁衍的心机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商应秋几步踉跄而来,一把将他搂住,过猛的力道让胸间肋骨都撞响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干爹不是回来了吗? 青年的背脊颤抖不止,像只终于寻到主人的猎犬似的,脸深埋在他颈边,每次呼吸就如同有火星烧上他肌肤。 干爹,干爹干爹! 这一重重的喊,喊得郁衍心都软了,他也跟着展臂回抱了过去。 傻孩子,别哭了,干爹在呢。 现在会在,以后也会在的。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如果要放弃,那一开始就别来。 郁衍顺着背脊起伏的弧度拍了几下,在这股近乎窒息的拥抱中,他极其难得的心虚了片刻。 嗯主要是青年这反应也太大,太长了些。 是不是自律久了的人,一旦失控,情绪都会像水漫金山一样没顶而来? 郁衍都开始怀疑自己这招苦肉计,是不是用得太过火了点。 主要是,他的伤真没看起来那么重。 伤是有些,可都不算严重,但苦肉计这玩意精髓在无病呻吟,说破可就没用了,一旦装了,就要持之以恒的继续装下去。 但比起刘皇叔怒摔阿斗,自己这点心机当真只是皮毛,谈不上多道德堕落,顶多是雕虫小技。 要顺利让墙角跟自己回去,施之恩惠,这才是第一步。 救你出来,很不容易的。 等安全离开桐城后,郁衍先行颠倒黑白,将那场厮杀说得惊天动地,再倒打一把:你看,杀手来时,你们武林盟的弟子都不知道帮忙,若没有本尊在,你早一命呜呼可投胎再造了。 如果说挖墙脚是一场战争的话,那挑拨离间是必须要有的。 听到此处,商应秋只能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拖累您了。 是够拖累的。 郁衍一路背着人,别看商应秋看着偏瘦,但实际该有的一分不少,重就算了,关键腿还长,且长的毫无用处,徒增烦恼! 对于师尊的这点无理取闹,商应秋显出几分无奈:干爹莫恼,我听人说等人老了后自然会变矮一些,也许等那时 等那时,老子估计坟头草有八丈高了! 不过,郁衍看商应秋这样子,应该是信了自己的这番说词,暗送了口气,那边商应秋想了想,又问。 那干爹,您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能看出他们是什么来路么? 这点郁衍也拿不准,但又不能直说自己不知,装作沉思。 这个,现在不好立刻下定论,总之,在不确定对方是何方神圣前你不能回金陵,如今当务之急,是是身上的红颜旧清除此毒,需要清九九八十一日,少一日都不行,不然以后后患无穷。 商应秋虚心请教,问会有什么麻烦。 郁衍早就想好,胡编了一个,他吓唬青年:伤筋动骨,不能人道。 干爹以后,还指望你能成亲生子,儿孙满堂,一起孝敬干爹。 好一个几代同堂的热闹场面,商应秋嘴角扯了扯。 所以这毒,一定得拔干净,拔彻底了。 他如此道。出城后,郁衍只挑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可谓万分小心,表面上是为躲追兵,其实不是。 他最担心商应秋的心腹会半路杀出,坏他计划。 追兵可杀,对干儿子的朋友,就不能这样做了。 幸好商应秋现在余毒未清,什么都得听他布置,一山过了又一山,山山水水无穷尽,只要商应秋稍稍露出一丝想联系心腹的意向 就像现在,两人从山林里出来,找了间客栈落脚。 商应秋不过问店家哪儿有驿站,郁衍立刻警觉起来,像个生怕有人觊觎自己宝物的财主。 这人一旦自己心中有了鬼,那日日都是七月半。 怎么回事,吃过的亏还不够多吗,都跟你说过了,那边局势不好,你这是想回去自投罗网? 不顾周围还有人,郁衍心急火燎的训上话。 你自幼失怙,江湖经历欠缺,平日又疏于人情世故,在盟中不喜与人交际,能说得上话的都没几人,你怎知盟中弟子还对你死心塌地,没被独孤棠收买? 以往他说教,青年总会老老实实地听训,等每句结尾,还会轻轻嗯一声作为应和。 但山珍海味都有吃腻的一天,何况是逆耳的忠言? 青年素来澄静的眼里闪过一丝旁人不容易察觉,但郁衍却刚好捕捉到的黯然。 他转过身,因腿还有伤撑着个拐杖,一拐一拐走到外头的湖边。 郁衍话还没训完: 青年安静地望着前方的碧蓝湖水,不同郁衍说话了。郁衍借着去湖边观景的间隙,频频看过去。 不会吧,还真生气了? 对于哄人,他同样不熟练,因为陌生,所以话里都带着一股子生硬,像夹生的米,咬上去咔擦作响。 年纪轻轻总生气,心胸狭窄要不得当然,会中毒,也不全是你的错。 你还小呢,不能全怪你。郁衍企图在不知不觉中亡羊补牢。 敌在暗,你在明,会吃亏也是难免的。 干儿子始终用一个完整、孤单的背影对着他:我不小了干爹。 真是说多错多。 我这个年纪,都可成家立业,为人夫,为人父了。青年低声道。 郁衍学艺不精,这羊圈不但没补好,反被羊蹄当头呼啸而过。 好像也是,说男人年轻可以,说小似乎是不大好。 商应秋敛下眉,低声问:干爹,如果我以后没有子孙满堂,只有我一个人孝敬您,您是不是就不乐意来救我了? 你怎会没有子孙后代。郁衍敏锐得很,一下就猜中了青年心中担忧的重心。 你是不是担心不能人道那事?本尊都对你保证过会没事的,你无需杞人忧天。 他之所以不断鸡蛋里挑骨头,纯粹是想侧面突出自己江湖经验老道,给青年灌输跟着他,才是最好选择。 善良、正直本是世间顶好的品质,与珠宝钱财权力地位都不一样,一旦失去再无拥有的可能,哪个长辈内心会不喜欢呢? 他正是想尽可能的保护这份珍贵,才一时急于求成,本末倒置了。 他太想把这沙子捏紧在掌心,却没注意到分寸,捏得越紧,砂砾流得越快。 明明他都保证了不会有事,但青年这脸色,却比安慰前更糟的样子。 商应秋平日在情绪上一向不外显,偶尔出现的喜怒哀乐都是一带而过,现在表面上言谈自然,并无自暴自弃的端倪。 可自入山后,他运功将红颜旧的毒素汇聚在一处,宁愿忍受噬肉之痛,也不肯服用郁衍的血。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3) 在郁衍看来,这无疑是在自暴自弃,还在同他置气啊! 根治红颜旧耗时长,回蜀国后,郁衍就把人安顿在离九荒山半日距离的山城小镇里。 为表歉意,十指从不沾灶台水的自己还首次洗手煲粥,把从唐副门主那讹诈来的半斤人参磨成粉末尽数倒入,又不惜血本,在粥中下了十全大补丸、九九丹参丸等名贵补药,文火煲足一日 这样干儿子在享受浓稠药膳的同时,想必就能体会到自己的致歉心意吧。 商应秋在得知这碗价比千金的粥是出自郁衍之手,果真如临大敌地端起碗。 如何,好吃么? 很有内涵。商应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勺又一勺,认真的扫荡干净。 干爹,我吃这个就足够,您无需再放血了,之前您不一直说我历练不够,如今这未尝不是一种磨砺心智的方式么? 郁衍对青年的强词夺理简直火大,要知道天皇老子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去说一句奉承话,这几日却明里暗里示好,变着法子夸商应秋稳重可靠前途无量,夸得他都心力交瘁了,还想如何? 郁衍拂袖离去,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青石小径大步往下,胸膛怒火正旺,行到半路,狠狠回头一望。 如今租的院子位于半山腰上,院内那株枝繁叶茂的玉兰树霸占了整个视野。 这树在原主人举家搬走后便无人料理,独自长得遮天蔽日,花香袭人。 郁衍记得住进来第一天,商应秋就对这树喜欢得很,找来剪子亲自修剪枯枝,摘除老叶,还把落到地上的花洗净后用线串起来,顶替熏香挂在房内各个角落,让本来潮湿发霉的房子焕然一新,有了温馨的气息。 想到青年拄着拐杖瞎忙活的勤快样子,郁衍嘴角一挑,心中沸腾的火一下就淡了。 生病的人脾气本就会古怪些,有情可原,做长辈的应当让着点。 这是他好不容易哄到家门口的肉,总不能半途让雁给啄走了。 只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怎能让人束手就擒,好生喝药呢? ** 离郁衍拂袖离去,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夕阳西下,劳作归来的人们走过布满苔藓的青石桥,炊烟自黑瓦白墙里缕缕飘起,一派岁月安好。 商应秋依窗而坐,暮色渐浓,他手上从午时就开始看的书册也跟着见底了。 每日到这个时候,院外总有卖糍粑的阿婆挑着担子经过,等叫卖声远去,他似察觉到什么,抬起眸往窗外一望。 不知何时,玉兰树下多了个小童。 那孩子手上端着一碗仍冒热气的药,隔着半院苍翠,冲人中气十足喊道。 哥哥,我来看你喝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盟主开始掌握恃宠而骄的门道了,可怕 干爹: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啊!你告诉干爹啊。 盟主:您猜一下 下午明天出差去了,提前更,真是想象不到以后没存稿的日子咋整哦抱紧自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颗糯米 5瓶;北冥?瑄、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长辈的为非作歹 郁衍这也是无奈之举。 商应秋再冥顽不灵也不会同一孩子较劲, 有许多做大人时说不出的话,做不出的事, 借着小孩的躯壳反倒百无禁忌。 郁衍自问对商应秋的性情吃得很准, 典型的面冷心热,孩子一来, 青年喜悦之余不顾脚不方便, 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晚风凉凉,玉兰树下。 竹桌上摆满盘碟, 有腊肉糯米竹筒子饭, 两道凉拌菜, 芝麻糕、棒棒鸡 与郁衍那种煮碗鱼汤, 鱼鳞都能占半壁江山的水平不一样, 一样的食材, 但经不同人之手, 出来的滋味可谓天差地别。 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 郁衍不由都有些嫉妒现在的自己了。 他在的时候,干儿子都没做那么多菜孝敬过他呢。 郁衍坐在青年膝上指点江山,吃饱喝足后, 好不容易空出嘴来说正事。 我爹本来将我寄养在隔壁镇, 他怕自己经常外出,哥哥一个人养伤寂寞, 让我过来陪你一会。 言下之意,是看吧,我对你多好。 这些都是郁衍提前准备好的谎言, 驾轻就熟,毫无破绽。 原来如此,干爹有心了。 郁衍点头:我爹对你,当然是有心的,你知道么,他经常说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是注定要流芳百世的人物呢! 商应秋夹菜的手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哦了声:是么?干爹真这样觉得 那当然。 郁衍铁了心,这次一定要从自卑的深渊中把人解救出来,让天才重新焕然自信。 对啊,他我爹说你做事认真,习武没有一天松懈,人又孝顺,听话,细心、识大局,所以我爹经常叹气。 郁衍用自己都受不了的奶音说道:他说,我们若有你一半毅力,一半能耐,不周宫又何惧未来无人,都说苦口良药利于行,所以,你真不能太任性,要学会体谅我我爹的苦心。 商应秋温声问他:那暮春觉得,干爹是还在生我气么? 我爹有度量,只要你以后多听话,他就不会恼你了。 熟能生巧,郁衍现在已无需旁人帮手也能控制好追魂钉。 只是手拙,来时头发胡乱扎成一把,商应秋喂完饭,用梳子不厌其烦的把他散落的乌发一缕缕拢好,扎成两个小发髻。 扎好头,商应秋才摸了摸他的脑袋:多听话,暮春觉得,是要听话到哪种程度比较合适? 唔 郁衍要的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想法的木偶人,听话的度,他认为也不需要特别多。 就你就跟我差不多乖,便足够了吧。 商应秋哦了声,表示了解。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我们暮春都懂什么是良药苦口了,难怪干爹敢让你来做说客,哥哥不喝血,是有原因的。 啊?为什么? 难道是这孩子炼的功法,碰血会出事? 青年把孩子翻转过来,面对面对着,沉吟了片刻:暮春想知道的话,就得替哥哥保守秘密。 郁衍当然说好。 连干爹都不能说,只属于你跟哥哥的秘密。 郁衍觉得自己这颗老谋深算的心都要被青年眼中质朴的纯真淹没了。 商应秋同小孩说话时,他声量也是小小的,手掩住一侧唇,仿佛怕对方被秘密吓到。 那是因为,哥哥真的很怕见到血。 虽然院里没别人,但悄悄话都得用耳语说,离得近了,郁衍都能闻到青年身上那股冷冷的,冷进人心脾的玉兰花香。 看见干爹的血,哥哥就会很心疼,余毒只伤身,但心痛无药可救。 郁衍: 这你懂了吗? ** 郁衍懂,他怎会不懂。 在刀尖舔血的江湖里混居然怕血,传出去不单会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人利用,难怪商应秋初次饮血时如此痛苦,还逞强不肯告诉自己。 年轻人到底是面皮薄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的人怕高,有的人吃肉过敏,但习武之人怕血就很少见了,反正郁衍自己没见过。 无计可施,那日他去唐门教授新的配方时,就特地问了一圈,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怕血啊,那好办啊。 唐七窍又用火锅待客,自己吃得红光满脸,他拿过一盘鲜血淋漓,腥臭不已的物什,哗啦啦倒进辣油锅中:鸭血怕吗,猪血怕吗,让他多吃几次火锅,保管爱上鲜血的滋味! 郁衍入乡随俗,很客气的骂了句日你铲铲。 唐七窍哈哈大笑,他冒着被武林盟发现的危险同郁衍搭伙做生意,走了步险棋,但很值得 郁衍近来调制了一款荡春心的粉末,效果正如其名,闻之能让人如遇初恋感,因可调进衣料香囊、胭脂水粉中,深受广大妇人喜爱,每日供不应求,数钱数到手软。 用完饭,他看郁衍把花红分为数份,又去挑了几匹上好蜀锦,以为这是养了外室,便嘿嘿一笑,揶揄道。 我说老弟你可以啊,都逃难了,还有心情气力两头跑,不累得慌? 累,怎么不累。 还以为用回孩童身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天知道商应秋在衣食住行上可无底线纵容小孩,但一涉及学习,没得说。 在连日调理下,商应秋腿伤渐愈,普通行走无碍。这日,青年主动提起去镇上走走。 一大一小牵着手下山,一路上,经过的人家院里都烟气滚滚,原来每家每户门口都摆着几个草扎着的人偶,一家老小就跪在地上,一边点燃人偶,一边口中振振有词,默念着什么。 院子外有栅栏围着,以小孩身高看不见,商应秋抱高他,让他坐在手臂上往里看。 郁衍好奇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商应秋说临近年关,今天是当地人称为送旧的节日,按照习俗,大家会放自己一根头发进人偶里,就代表去年一整年的霉运,种种不好的事情也会跟着这个人偶一起烧掉。 商应秋想起什么似的,问:入乡随俗,暮春若喜欢,哥哥等会也陪你试试? 郁衍看了会,想了想,说不用了。 嗯?商应秋挑眉。 倒不是不信,而是郁衍觉得不好的过去,也是过去要是没有过去,不就没有现在的他们么? 如果现在是值得的,未来又可期,过去怎么样,受过了什么罪,也不需要过多计较的。 也许,正是经历了种种,才能有今天的相逢。 当小孩有轻松的时候,但大部分时候还是难捱。 因为要学习,没错,就是学习。 所以前日他忍无可忍,干脆去镇上雇了个嬷嬷,假装是奉命令来接自己走,自己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分别时,青年充满歉意的表示此次来的突然,小同窗托带的课本并没带在身上。 郁衍正庆幸不已,想说不要紧,商应秋居然变戏法似的搬出一摞书! 没带不怕,有什么比记在脑海里更保险的呢。 如今哥哥已把书全部默写了出来,因为有些多,所以费了些时日,好在昨晚全部弄好了,你回隔壁镇,也要继续勤勉学习,下次哥哥会检查的。 郁衍抱着这堆书,举步蹒跚的回了九荒山。 钱长老听说尊主回来了,抓紧时间来访,老生常谈的关心起关于墙脚挖到何处,啥时候可以水到渠成的问题。 老夫已与魔盟几大门派通了信,我们许了承诺,有几门已答应暗中支援咋们,至于其他几门则还要观望,尊主,不知那高手何时愿意来咋们这?我们手头如多一虎将,也多一份去议价的筹码啊。 郁衍在没完全确定干儿子立场前,是不敢贸然把人往这儿带的,否则两头不讨好,才是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钱长老不知内情,只当是高人还在矜持,不想那么快对外表明身份。 是不能太急,可也不能不急啊,尊主您就把人晾在那,恐怕不妥羽曦读佳吧?万一人家不告而别就走了呢。 郁衍笑了:怎会,我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 长老道:自古英雄美人在哪,哪儿就是是非地,还是得留着心啊。 郁衍付之一笑,这老人家就是爱胡思乱想,还引经据典的,有这心思不如多去散散步。 他送走老人,接着就独自去散步了。 散步与散心是一样的,心一散,步子也跟着散 一不留神就散了几十里路,散回了小镇上。 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过来上去看看好了,不然真被乌鸦嘴说中,干儿子误会他有意冷落就不美了。 甫一踏入院门,郁衍还以为自己走错地了。 里头源源不断的欢声笑语颤得玉兰花都瑟瑟发抖往下坠,搬来这小半月有余,小院里还未曾如热闹过。 郁衍心下起疑,放轻步子,轻轻推开门。 院内几个略上年纪的女子坐在几张长板凳上,用板凳把还撑着拐杖的青年一人孤零零困在里头,正东一句西一句地盘问着什么。 商应秋本一人勉强应付着,见郁衍回来,眼中如钻木取火一般生出光热来,突破重围,拄着拐杖迎了上来。 干爹! 一家之主抬手把人护在身后,冷目一扫。 这几位是? 为首的胖妇人明明没有武功,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她也能横着去的劲,跟着直追上,操着一口让人云里雾里的话,手中绢帕像冲锋陷阵的红缨,在郁衍眼前这儿戳个不停。 郁衍连蒙带猜都摸不清在说什么,全然一头雾水,幸而商应秋听得懂点当地土话,充当翻译。 干爹,这几位姑姑是想来说媒。 郁衍一惊,如临大敌。 做什么媒,这儿没人需要做媒! 作者有话要说:  嗯 就上次发现有人把这文耽美改BG抄了后,后脚基友说我在论坛被挂了,说我这篇文抄天龙八部人设剧情一模一样什么的,转头文也被投诉了。 一模一样是什么鬼啊 当然,清者自清,举报经网站审核比对,已经驳回了。 所以这几天专栏半冻结状态,只能更新不能改错字,前几章有好几个虫回头抓抓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因果联系啦,哭笑不得。 不太想多说什么,编辑、网站、包括看到现在的小天使眼睛是雪亮的,希望这事告一段落吧。 我会继续好好写下去哒,有小天使们鼓励,天天都像星期五~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4)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颗糯米 5瓶;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对心上人正确的饲养法则 难怪来的一路自己左眼皮狂跳。 对兵家必争之地, 当真片刻的放松都会引来别人觊觎。 在郁衍看来,儿女长情是最能令英雄气短的存在, 成了家不但有了妻子, 还有娃,一个个软肋接踵而至 若女方是个见识短的, 贪慕一时的安逸, 认为回武林盟才是正途,用枕边风动摇年轻人的意志, 那可如何是好? 若干儿子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以后都讨好伺候岳丈去了, 又如何是好? 这些问题秃鹰一样徘徊盘旋在郁衍脑中。 两方虽然语言不畅, 犹如鸡同鸭讲, 但这并不妨碍媒人们使出浑身气力, 猛烈的投石攻城。 郁衍深知干儿子冷硬的外表下, 有一颗对妇孺无可奈何的善良之心, 他坚定地护在前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看那些画轴,活像是一头合几人之力都拽不动脖子的倔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在后, 父命在前,我不同意, 这事没得谈! 那几个妇人都是镇上赫赫有名的媒人,承包当地八成的婚配,对一切适龄男子的情况了如指掌, 会定期四处摸底熟悉情况,可商应秋来这乖乖养伤,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时候露了脸? 哦,郁衍突然想起,是有一晚。 有次镇上有庙会,青年带他去逛了一圈,一路已有不少妙龄姑娘明送秋波,借着人潮拥挤往青年身上塞锦帕。 郁衍那时自己也收了不少,所以一时心大,并没察觉到这是祸起萧墙的前兆。 都说少不入蜀,果真是有道理的。 这里太危险了。 应付完那波攻城略地,郁衍觉得还是得先试探了一下,不能放松紧惕。 虽然对那些妇人商应秋是以沉默应对,但有时年轻人的沉默并不代表拒绝,更多时候是害羞。 但经过上次的教训,郁衍已学会了婉转,用精致周全的语言裹住强权的本质。 应秋,你过来,干爹问问你。 他接过干儿子双手奉上热茶,抿了口,看向在自己精心调理下日渐康复的青年。 坐姿端正,长眉俊眸,比在武林盟时更多了份鲜活的气息。 自己也是天真,英俊与酒香一样都是不怕巷子深的,哪里逃得过媒婆的鼻子? 你这个年纪,会爱慕少艾是正常的,干爹也年轻过,也理解 商应秋很难得打断他:可干爹现在也很年轻啊。 郁衍心中警铃摇晃,果然,还是春心动了,马屁又拍上了。 他立刻正起脸色:跟你说正经的,不准嬉皮笑脸。 商应秋: 今日不知她们底细,贸然同意,则是对你的不负责,所以干爹才没同意,如何,你自己有什么看法?若真有看中的,也不怕说出来,让干爹替你掌掌眼。 商应秋没表现出向往,一点也没有:不用,一切干爹做主就好。 怎么说话的,你以后结媳妇,本尊做什么主,顶多最多也救是帮你参谋参谋。 这个态度郁衍心中很是满意,但嘴上还不太接受:现在局势不稳,不是说这些事的好时机,不过,你喜欢哪种类型,倒可以先告诉干爹,以后有合适的,干爹替你留个心。 郁衍是在说客套话,作用与以后有空大家一起吃饭相当,其实不用当真,但商应秋偏偏是个凡事不可苟且的较真人。 他听后真想了想,接着很自然的反问了句。 干爹,那暮春的娘,我师娘又是什么怎么样的人? 郁衍热茶在手,差点烫着自己: 师娘什么师娘? 干爹你们是媒妁之言,还是私定终身? 您不想再续弦吗?续弦的话,您想找江湖女侠,还是平常人家的呢? 您的话,会喜欢怎么样的人? 您之前说我个性闷,不如方垣他们活泼,不瞒您说,我也不知如何对心上人才好,干爹,您能点拨一二吗? 商应秋问得不仅自然,还有些少年人对情爱懵懂的好奇,诚恳得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郁衍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回才好,这一个个问题从天而降,都不带喘息的,听得他的头都有些疼了。 怎么对喜欢的人啊 抱歉,他没有经验,一点也没有。 可自己说出去的谎言,打破牙齿也要含笑吞下。 商应秋还在乖乖等他的回答,可能在对方眼中,自己已经成了人生标杆,所以他的人生经验尤其重要。 郁衍不忍辜负这份信任,但这事关人生大事,凭空的瞎编乱造似乎也很不负责。 这种事,都很自然的,也不用谁去点拨 郁衍慢慢理顺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开始说得很宽泛,宽得让人挑不出错。 喜欢对方,就想对他好。 像他一样,看到漂亮的绫罗绸缎,珍贵的药材珍宝,都想搜刮过来。 开始是绞尽脑汁的瞎说,但慢慢的,这心里就有了一些隐约的轮廓。 他看着青年,话就自然而然的有了。 会经常挂念他。 挂念到,在梦里也会见面,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吓人的梦境。 生气也没办法生很久。 总会找到各种理由去原谅对方。 或者说,光是想到那个人,就没有办法对这个世界感到生气。 干爹。商应秋低声喊了声,却不再说话,他不知想到什么,呼吸变得不太均匀,周围的气息也跟着被搅乱,浓淡不匀的,郁衍也好像被传染一样,周身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别说眼睛,呼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分寸,若是呼重了,像在着急什么,呼轻了,则像是心虚,左右都挺别扭的。 不过他心虚什么?不是青年在讨教人生经验么? 郁衍轻咳两声,故作唏嘘道:好了,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吧夜深了,早些去睡吧。 今早,蜀国难得出了大太阳,商应秋把家中所有的被褥枕头搬出去晒了一早,现在从衣柜里抱出的被褥,里里外外都残留着阳光的气息。 郁衍让他抱回去,别张罗了,天还不冷,床上被子够了,他用不着那么多。 嗯?不用吗? 商应秋双臂拥着被褥站在床边,露着一双略带茫然的眼。 可干爹,两个人盖一床,真的够吗? ** 郁衍心里突突两声,心道坏了。 弄错了,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们住的小院共有卧房有四间,大部分窗口朝着河,容易潮湿,所以商应秋的房在西面,郁衍自己的在对面,但之前他装小孩,一直留宿在商应秋房里 不过,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随机应变的能力在那,不是小年轻能比拟的。 他面带镇定站起,面带关怀的走了一圈,敲敲这,踢踢那。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房间没法住人的,你自己看,横梁那都坏了。 商应秋放下被褥,跟着师尊上往上看了看,横梁那因为经年失修,被虫蛀咬得不成样了。 还是您细心,确实坏了。 郁衍暗松了口气:不仅横梁,屋顶也有破损,万一今晚下雨怎么办,明日我就找工匠来修一修,自己住的地方,还是马虎不得。 青年抱起被子,嗯 今晚你就别睡这,跟本尊一起睡得了。 得益于深秋的气温,郁衍后半夜睡了个好觉。 前半夜,第一次睡觉时身边多了个人,稍一翻身两人气息就会碰到,让他略有不惯。 商应秋睡姿比他还谨慎地多,上床后连次身都没敢翻,只时不时掀起眼皮,但被郁衍发现了一次后,就再也不敢看过去,拘谨地紧闭起眼。 窗大开着,浩瀚的点点星辰压着繁花,让一切都显得触手可及。 郁衍人淡定如常,只心中辗转反天,没有睡意,但渐渐有了笑意。 扣心自问,今天实在没什么可值得开心的地方。 总体来说,现在的自己落魄了,失势了,身子里还插着九根追魂钉,麻烦一堆。 但是,人若要开心是谁也挡不住的 贫穷挡不住,走火入魔挡也不住,连自己也挡不住。 那些很实际的烦恼,在这份虚无缥缈的快乐下反而成了无所谓的,实在匪夷所思得佷。 一夜无梦。 只是为圆昨天说的谎,第二天他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真去镇上请来两个老师傅,让他们把房子好好返修下。 商应秋得知后,对这笔开销颇有微词:干爹,我腿已好的差不多,有哪儿坏了,自己就能修啊。 你那么行,这都会? 两人站在院里,商应秋盯着屋顶,对上头两人的手艺并不满意,觉得做的粗糙,恨不得什么都自己上了。 我在天山时,修补房子、打制家具、种菜捕鱼都会,不会比他们做的差。 郁衍:手工活的好与差,他其实分不太出。 以后有这些事,干爹您要先问问我,现在不比过去,自己能做的就自己做。 郁衍最不想被干儿子看出自己囊中羞涩,谁握着钱袋,谁的话语权就最强。 他含糊一笑,像是在笑干儿子的担忧太多余。 得了,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快到傍晚,两位师傅擦着汗出来,一起到小院里吃晚饭。 没吃几口,山脚飘上一阵欢天喜地的锣鼓唢呐声,也不知是这山上哪户人家要迎亲嫁女,只是两个师傅一听那百鸟朝凤的喜乐声,激动不已,饭都来不及刨,赶着要出去看热闹。 那是摩沙夷的姑娘们在天婚择婿,别说你们二位,咋们也难得一见! 天婚?用鸟择婿? 郁衍这还是头次听到这种习俗。 是呀,我们这外族人多,像有的寨子兴走婚,抢婚、摩沙夷是以前桐巴古国的遗族,一直是女人当家,她们信奉鸟卜,姑娘一成年,祭奠完毕,就会放出自己从小养大的本命鸟儿,那落到何处便能择夫,地位越高,养的鸟儿越漂亮,听说她们族长的本命鸟儿是鸟中之王,跟凤凰一样,鸟尾五彩斑斓出现时百鸟相送,可是一大奇景! 两个师傅在镇上多年,讲起风俗民情来头头是道,也算有趣。 郁衍本只当下饭趣闻听着,只是这越听,吃菜的速度越慢。 说起斑斓的鸟儿啊 今早,是有一只花枝招展,尾羽长长的大鸟儿飞到院里,在玉兰树上驻足良久,冲他叽叽喳喳,鸟粪撒下不少,还压垮了几只花枝,赶也赶不走,十分惹人烦。 既然不是邻居家的,又生得扎实肥嫩毫无忧患意识,早晚逃不了沦为盘中餐的下场。 郁衍一想到厨房有街坊送来的秋板栗,颗颗甘甜香糯,炖鸡真是绝配,也不算辱没那一身肉了。 当然,剩下的毛也没浪费,大部分成了鸡毛掸子。 最后郁衍留了一撮,给隔壁院的几个小童扎了毽子,掏干榨尽,当真是半毛不剩。 干爹? 商应秋虽没见过鸟,但鸡毛掸子跟毽子都是出自他手,这还能不明白么。 两人眼神一触,在锣鼓滔天中沉默了下来。 随着喜乐声越来越近,一个师傅激动地不得了:她们上来了!过来了,该不会是选到我了吧?我可是有老婆的要是我被抢走,你们可千万千万别救我啊! 喜轿停在院外,先领头走进两位异族少女,明眸皓齿,玲珑身段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银饰珠宝,看样子在寨中地位颇高,她们身后跟着十几个抬着十数箱金银聘礼的男女,这些人没进来,规规矩矩地守在小院门口。 院里有四人,异族少女们却非常笃定,毫不迟疑的向郁衍走来。 来不及毁尸灭迹了。 商应秋面上八风不动,手一推,将饭桌上的铜锅藏在矮桌一角。 少女们没注意到铜锅,但她们肩头站着的那只大鸟却是闻到鸟王的气息,扑翅飞起,在空中哀鸣不断,鸣声哀戚无比,哀鸣后一头砸向铜锅边,青羽纷飞,冲到地上砸出几朵血印。 糖儿、猫朵儿! 看到本命鸟自尽,少女们眼眶霎红,哪里还顾得上迎亲事宜,立刻扑上前去 还不及撤走的板栗吨鸟正好嘟哝嘟哝滚开了。 汤汁浓稠、满院飘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媒婆不是为干儿子来的,想想看,明显两人里,看起来比较有钱的就是干爹吧。 盟主真是心机的不得了,学好很难,学坏就是泥石流 多掌握一门语言很重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 5个;羽歆、芋圆年糕真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唯菀、已上羡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番外:关于求神拜佛的一些事 郁宫主近年流年不利, 他与长老弟子一合计,准备听算命先生的话, 去山下请尊菩萨回来好好供着, 好保佑他们东山再起,一切顺顺利利。 临时抱佛脚挺好, 万千信徒烧香拜佛, 或许连佛脚都够不着呢。 那日,南烛带着老大下山, 指着一座只有几间破瓦房的小庙说。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5) 尊主, 我查过了, 这破地方就这一家庙子, 不过, 我听乡亲说这里的和尚很不错的, 平日里也会帮他们担水挑柴, 都是善人!不过就是这边真的香火很不旺啊。 王右寺? 郁衍眯起眼, 努力打量眼前这座残破不堪,房顶破瓦,门匾被蜘蛛网遮了一半的寺庙, 看上去似荒废已久, 他认了半天,才确定人家叫兰若寺。 南烛之所以会把兰认成王, 是三横中间被一道污红当中插下,配着四处荒野森森的气氛,有种让人说不太出的气息。 香火太旺, 菩萨哪里照顾得过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郁衍心想香火不旺的佛想必需要的银钱也少,将就下算了:锦上添花易,我们今日是给菩萨雪中送香,只要诚心,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卷土重来的。 南烛对老大的境界佩服得不行:对对!老大说得有理! 谈话间,主持带弟子迎上。庙里和尚不多,连方丈统共也就四人,郁衍跟着方丈入了禅室,这位方丈看着年迈,记性却极好,手把手教两人如何上香,比如选香的忌讳,不能选断香;对佛像举香时得与额齐平,再行敬礼;上香时要用左手,先上中间那支,再左,再右,务必要让三炷香直、平、间隔相当,拈香的时间是如何,期间还要默念什么什么,跪拜时要注意什么什么 几个和尚围着菩萨嗡嗡的念诵经文。郁衍跪在蒲团上听得浑浑噩噩,仿佛在听天书,上眼皮与下眼皮几乎粘合成一起,亏得有属下在旁奋笔疾书,将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记下。 开光到一半,外头忽的风声大作,吹得树枝荒草婆娑作响,这时主持从花白的眉毛下投出两道浑浊的视线,定定看向郁衍。 施主,看这天色要下大雨了,山路必定十分难行,倘若冒雨出发,只怕会有危险,您两位若不嫌鄙寺捡漏,不妨在这稍作歇息,用过斋饭,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一听有斋饭吃的,南烛两眼放光,用浑身力量对老大投射出他真的饥肠辘辘的信号。郁衍微微一顿,心想刚开光就要菩萨淋雨,确实不敬。 好,那就叨扰几位师傅了。 不一时,小沙弥举着一盏小明灯引两人进到一间屋里,说村里有人过世,现在送到庙里请方丈做法事超度亡者,人手不足,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两位施主多多见谅。 他们来时是正午,现在外头雷雨不停歇,雷鸣电闪,窗外一片混沌,整个山林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压根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等雨停的空隙,郁衍再禅房里盘腿而坐,运转真气渐渐入定,心中一片空明。 不知过了多久,雨幕外若隐若现传来一阵哭声。 哭声来自廊道,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孤零零倚栏而靠,默默抽泣着。那少女正当妙龄,面容娇嫩,身段婀娜,含泪为自己失礼道歉时的神态甚为撩人。 扰公子歇息了,只是只是小女心中苦闷,心中难受,让您见笑了。 说着话,少女目光一直凝视着郁衍,眼中既妩媚又清纯。若出来的是南烛,此刻定早就心旌摇动,被迷惑得找不着北了,可惜郁衍的那点怜香惜玉早在漫长的童子生涯中消耗殆尽了,他现在只早点把人请走,这庙那么大,不能挪个地儿再嚎么。 他这一开口,少女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不瞒公子,大师方才超度的正是家父,我乃家中庶女,方才听见主母与嫡兄商量,要将我嫁给镇上六十岁的县老爷做十八房小妾,县老爷好色残暴,进去的姑娘少有活着出来的。 少女跪倒在地,说着这些年被欺负的桩桩惨事,浑身战栗:求求您!带我走吧,我一见您,就知您心善的人,我这辈子都会做牛做马伺候您的。 世间女子的命运多受旁人左右,不能为自己做主,听着着实可怜,但可怜是一回事,郁衍对伺候自己的人向来要求很高的,厨艺医术气力缺一不可,不能随便将就。 你一介女流,做牛做马就不必了,你厨艺如何?会做咕噜肉、东坡肘、佛跳墙么。 不,不会 少女嘴角抽动,妖媚瞳中闪过一簇暗火,很快恢复楚楚可怜的姿态,不着痕迹扯低胸口,呵气如兰地向郁衍倚去:公子,东坡肘有什么好吃的,世上可有比那更好吃的东西。 自然,肘子只是最入门的菜,生活肯定是得容并包海纳百味。 如果一个人,晚饭用了洗手蟹、神仙鸭、蛤蜊鱼羹、扳指干贝、酿冬瓜。罐儿肉、糯米柿子饼、肉酿茄子,一个时辰后腹痛不止,上呕下泻,是为何?应该第一时间做什么? 少女酥胸起伏,是被气的:为何?约莫就是吃多了吧。 郁衍失望的摇了摇头,看来连基本伺候人的概念都没有,比他干儿子差远了,话说回来,一个被家人苛待的少女尚且不会庖厨,干儿子小时候得受过多少磨难,才练就如今上得武堂下得厅堂的一身本事呢。 思及此,郁衍心中涌动出难言的心疼,他整个魂都像浸在雨中,一寸寸松软了。 少女难以置信在自己的魅力下还有男人有余力发呆,在郁衍送她回房途中,她再接再厉,蛮腰一扭,故作崴脚,用力向郁衍怀中嵌去! 啊,公子 可郁衍哪能连这点都避不过,他在侧身的同时一把将人推正。送少女回房后,郁衍关上门,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姑娘,今日在这遇到我,算是你的运气了。 在佛门净地帮人一定更能被菩萨看见,一定是积德的捷径,郁衍居心不良不,大发善心道。 求人不如自救,女子也要当自强,喏,这迷心散本是不外传的秘方,本尊教你用法,到时候你找时机下到主母吃食里,自可改变她的注意,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想嫁谁都可以。若是你想以牙还牙,让主母与嫡兄也体验一把做十八姨太的滋味,也未尝不可,只是所费时间精力就要更多,以你现在站都站不稳当的状态,是不可能做到的不过,本尊现在可教你一套适合女子入门修炼的功法,有强健筋骨之用,保你一年后力壮如牛,拳可破墙,再也不像现在这样怕冷闪腰了。 少女妩媚的脸彻底僵住,屡次想以佛祖在上她不能害人为由打断未果。 终于,少女忍无可忍地尖叫了一声,双手十指爆长,朝郁衍扑去! 郁衍大惊失色,只见那女子脸上一片光秃秃,眼鼻嘴舌全掉在了地上,活像个刚拨了壳的白煮蛋! 在女鬼扑上的前一刻,郁衍五指成拳,当头一拳过去。 他这拳用足十成十气力,势如滔天洪水,轰的一声把少女连头带身砸进墙壁里。 郁衍夺门而出,屋外夜雨依旧,廊道里一片漆黑,幸好小沙弥在房里点了灯。 郁衍寻回房中时,南烛还不知危险地在床上呼呼大睡。 老大?您怎么了,浑身都湿了! 快起来!这庙里有埋伏 郁衍让南烛即刻抱着佛像先走,他一下也不知怎么描述刚刚自己看到的玩意,在惊魂未定之余,他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太失策,不该一走了之,万一那只是江湖幻术呢。不行,我得再回去一次,看看究竟是人是鬼! 不用回去了。南烛本在郁衍前头,闻言突然回头:对了,她的样子是不是这样? 微弱的烛光照在南烛脸上而那上头空空如也,一片光滑,什么也没用,只挂着几颗水珠 老大,是这样子的吗? * 黑暗里,有道声音由远及近。 老大?醒醒,醒醒,雨停了哎哟!您,您揍我做什么! 郁衍被属下的惨叫声彻底吓醒了,他摆摆手,头晕目眩地站起身。 入鼻的是雨后特有的草木清香气,视野内一片绿意盎然,草丛野花在水珠的点缀下闪闪发光是了,方才下雨,他与南烛在半山腰的一个小亭里避雨,等雨停的间隙,他靠坐在一边小睡了会。 老大,很快就要到了,庙子就在山上,我记得叫啥哦,叫兰若寺。 从亭边望上,几处庙宇飞檐在树丛间若隐若现。 算了,回去吧。 南烛一头雾水:回去?那我们不请普萨啦? 回去了。 后来郁衍自己没出面,让南烛去请了个最受当地百姓欢迎的佛像。 很久以后的以后,干儿子无意间见到了这尊佛。 青年的沉凝中带着些惊讶,不解,迷惑,还是一丝难言说的压力。 干爹,您您请送子观音回来做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更一章! 女鬼:这年头做鬼也要吃狗粮惹 盟主:送子观音是为了暗示我什么?压力真的好大 干爹:你压力大个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君芷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节操君 10瓶;莫晓 6瓶;月夏、惨绿少女 5瓶;aw 2瓶;蓝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碍事桃花 好了, 这下喜事变丧事了。 几个姑娘跪在鸡毛掸子前嘤嘤哭泣,哭丧声直上云霄几万里, 那阵仗引得小镇老少闻风而至, 连院子破了的狗洞都挤着看热闹的人头。 阿姐,神鸟神鸟没了, 回去可怎么对主人交差啊? 作为寨主身边贴身的侍女, 若要问责,首当其冲受罚的就是她们。 阿布是四位迎亲侍女中年纪最小的, 早吓慌神了, 花一样娇嫩的脸庞布满泪水。 本来按习俗在神鸟选定人后, 三天内由侍女送上聘礼, 再择良成吉日接回寨里, 可她们在镇上听见媒婆聊天, 说有几家姑娘也都瞧上了山腰新搬来的那家人, 她们怕被截胡, 这才先下手为强提前来迎亲。 可谁知如今亲没迎到,神鸟还成了鸡毛掸子! 年长的几人抹去眼泪,镇定下心神。 神鸟没了, 人不能再丢了, 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 鸟卜从未错过,人, 肯定得带走,就算以后要处置也得寨主决断。 那两人估计武功不弱,又都有神鸟气息, 如果待会他们如果不从,咋们就用强,逐个突破先绑年纪大的,有余力再处理小的。 在深山中长大的姑娘,对于危险本来就比旁人更敏感。 乍看之下,年轻那位安静有礼,但那份安静得没有温度,像可以抛尸的坟地;而年长一点的呢,初时是气焰汹汹,一脸不好惹也不好伺候的样子,加上本就生得夺目,眉梢眼角都像要烧起来似的,着实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但出于女性特有的直觉,不知怎的,大概是那份情绪里没掺杂别的,很纯粹,让人心生不起厌恶 女人冷下心看男人,往往比男人看男人更精准。 那边姑娘们秘密商谈作战路线,这边,师徒两也在讨论对策。 郁衍人在家中祸从天降,恼得不行。 满一锅肉,他就吃了一口,反倒被讹上了! 你们看我作甚,那鸟哪有吹得那么神,不就是尾巴长点的大山鸡,你们一个个都吃了,除了肉质更紧,稍稍鲜嫩点外,扣心自问,不也与普通的鸡没区别吗? 他说:依我看,这分明就是讹诈,落只鸟就得许给她们?这种恶习简直令人发指,我绝不能让她们诡计得逞! 从木匠口中,郁衍多少了解了点巴桐族彪悍的历史,那些小姑娘看似娇小美丽,干起架来各个不让须眉,近百年来巴桐与其他几族因地盘问题频频交火,全是娘子军冲锋陷阵,没一次输过,这也是为什么镇上人不敢对神鸟有半点不敬的原因 但仗着人多势众就想讹上他,不可能。 郁衍是绝不会同恶势力妥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干儿子不知是吃人嘴短,还是真藏了心思,居然打算去寨里走一趟。 怎么,那么迫不及待要去做上门女婿了? 人们这一辈子大部分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比如气话、闲话、狠话、情话 若要一一较真,只会把自己累死。 商应秋对气话本可以置之不理,但这次他没有,而是稍显肃然地一正神色:干爹,请您别这样说。 听听请别这样说,这哪里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商应秋:我的意思是以和为贵,没必要动刀动枪,您不能这样误会我。 怎么就不能了,现在胳膊肘都往外拐了,自己说一下都不行么? 郁衍脖子一片涨红,正欲理论怎样才是对长辈该有的态度,商应秋估计猜到他的意图,先一步握住那只企图训人的手腕,往下一拉,从点到为止的严厉瞬间恢复惯有的温和。 干爹,她们的习俗是有不讲理的地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硬是要破冰,只会伤了自己巴桐一族在蜀地势力颇大,事闹大了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我被发现没事,但您与其他弟子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怕是又不得安宁,我随她们回去一趟,能解释清楚,不动干戈最好。 郁衍还来不及教训,人家已经已有理有据的把话题挪往另一阵地了,若继续追究,显得小气,可要他大方承认对方说的有理,又实在太唐突,过不了自己这关。 最后郁衍闷哼了声,一屁股坐回竹椅上,冷声说要去你自己去。 没承想,青年居然还真去了。 借着喝凉水消气的间隙,郁衍一直暗暗留心着院门口的动向。 商应秋过去后,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几位姑娘的面色从十分警惕变味八分动摇,再到三分迟疑,最后几人互相看了看,显然是同意了商应秋的提议。 蜀人比他们北边的人身量要玲珑些,青年的体格在一群十几岁姑娘间由其显得鹤立鸡群,人人都得仰着头看。 不知不觉间,郁衍连手中茶壶见了底,茶杯满溢也没察觉。 化干戈当然是最好,若能妥善解决,赔点钱财也可以接受,但巴桐既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干儿子去了一定是抢手货,若真有三长两短,他干坐在这也鞭长莫及啊。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6) 商应秋离开前去了趟隔壁,托隔壁院的大婶帮忙看看家,给家中花草灌灌水,等一切布置妥当回来,之前打死不肯妥协的郁衍已自自然然地抱臂等在门口,还满脸的不耐烦。 反正一天就回来了,还麻烦街坊邻居,动作快点,早去早回。 商应秋眼角一弯,没多嘴问为什么,只说好的,咋们早去早回。 好什么好,腿好了吗,仗着年轻胆子大,看你老了后腿犯病谁愿意搭理你。 郁衍口气心情无一处好,一路跟吃了炸药一样,主要他嫌这山地崎岖难行,走久了腿伤怕会开裂,走几步,便停下来问:怎么样,还疼不疼? 在屡次逼问下,终于得到有点的答案后,郁衍面上数落得更厉害,但每次到需要上坡的时候,他总会提前牵住对方的手。 跟紧点,不行开口干爹背你。 商应秋说不用:您上次背过我,不是嫌我腿太长,太碍事么。 郁衍正色:偶尔碍一下,干爹允许的。 商应秋抿唇,压下忍俊不禁:可我不允许啊。 郁衍不乐意了:你现在越没大没小没分寸了,别说你现在这身量,就是再高一个头,干爹也一样背得动你。 两人跟着迎亲队伍往深山里走去,路途风景尚算动人,远山起伏,延绵层叠的山峰青得要滴出水来。 进到古桐地界,迷雾渐浓,沿着梯田越往上走,越有置身九霄云顶之感。商应秋说据县志上写,两百年这一片良田都是古桐领地,声望犹在,所以迎亲队伍所过之处,当地人还会跪下行礼。 真正的古桐国在百年前蜀王攻破城后被荒废,如今的寨子是后人遗族所建,十步一箭楼,上站着的女战士各个持刀背箭,威势凛凛。 郁衍在干架这件事上就没怕过,他无所谓,但收到信鸽,本想赶来救场子的唐副盟主看着阵仗怂了。 见了面,他苦着脸问:老弟,你老实说吧,你究竟干了啥? 侍女们捧着鸡毛掸子去了山顶主殿,郁衍几人则被关进了一间小屋严加看管起来。 信鸽里事说不清,唐七窍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小摩擦,他平时在郁衍面前牛逼吹得多,很需要一点机会来展现下唐门实力,要是知道郁衍是把人家族鸟给炖了,他打死都不会来啊! 这当地人看到神鸟,那代表一辈子用不完的荣华富贵啊,举家欢喜都来不及,谁会吨来吃啊。 灯亮起后,唐七窍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兄弟,你你你隔壁这小子,怎么有点像 像商盟主是吧。郁衍镇定自若:我对他怀恨在心,找了人皮面具让弟子带着,用来使唤,不行吗,来,阿秋,见过你唐叔叔。 唐七窍个头平平,商应秋握着烛台走来,垂眸俯视了眼:见过嶼、汐、團、隊、獨、家。唐叔叔。 唐叔叔心跳得厉害啊,好,好好,你好。 唐七窍其实是近距离见过商盟主一次的。 那还是一年前武林盟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上,当时商应秋还名不见经传,所以才最开始的时候,唐七窍主动请缨,挑了这个软柿子,要给新人来个开门红。 虽然唐门没有争霸之心,但来都来了,不上又显得不大好。 现在来了个新人,自己肯定赢得轻轻松松,等回到门派里也好交差。 可唐七窍万万没想到,被开门红的却是自己 而现在,这个跟盟主长得怪象的年轻人,正乖乖的叫他唐叔叔,真叫人爽快! 唐七窍啧啧称叹的看了半天,说老弟你手段真多,果然是恨得真切,所以才做的那么逼真。 尤其在他劝郁衍不如就从了的时候,坐在烛台边的年轻人看过来一眼,那透心凉的眼神,让唐副门主不禁感慨。 郁兄弟果然调教有方,不光外表易得像,连眼神都像得很! 我说真的,那女寨主之前跟我谈生意时打过交道,人家生得漂亮又有钱,你还有什么可嫌弃的? 郁衍冷哼了声。 商应秋也轻哼了声。 唐七窍:人家还不嫌你拖家带口呢,你既要东山再起,找个显赫的娘家帮衬,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唐门是这样取名字的,唐七窍的妹妹,叫唐生烟,组合起来七窍生烟。 唐副门主的几个哥哥,分别是唐六神与唐飞霜,唐家有独特的取名技术。 小剧场: 干爹:是了,礼尚往来一下,你小子对师娘有什么想法没? 重组家庭,还是要考虑到小孩的心情吧。 盟主:想法?嗯 我对自己没什么想法。 干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咩嘿嘿嘿 10瓶;咕咕咕的青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金屋藏娇 郁衍说不好。 做人做事就像爬山一样, 偶尔碰到了捷径固然是好事,但年轻人不能一开始就指望着有捷径可走, 走得一时, 走得了一世?把自己当为筹码,不如发奋点早日当庄家。 依靠别人的同时也是钳制自己, 他不想让商应秋被这种浅薄的想法影响到。 身为上梁, 他现在要时刻警醒歪风邪道的侵蚀,给下梁们立好榜样。 商应秋崇敬他, 这股力量让他必须做个昂首阔步的人。 唐七窍看说不通, 撇了撇嘴, 心骂了句假正经。 他说得了吧,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镇上那位吧。 郁衍的五官凝住了片刻:什么那位。 唐七窍嗤笑:还能哪位, 就你平时藏着掖着不给我见的那位啊, 你说, 你弟子一个个都大老爷们, 你干嘛还买那么多绸缎补品? 商应秋本安静地靠站在门边,也似愣了一愣,垂眼看了眼手腕下那截桑绸里衣, 立刻往郁衍那看去。 总不会是买回去孝敬你家长老的吧?唐副门主还在喋喋不休的拆穿, 他其实早有不满,一次性都说了。 就有次他招待郁衍去喝花酒, 去烟花地,肯定会沾染上脂粉气嘛。 但郁衍离开时,却一定要沐浴, 去掉那些香气,确定没有留下气味,更换上新衣才敢回去。 明明没有花天酒地,却这样谨慎。 其中原因,都是男人,一想救明白的啦。 果然那是个善妒娇气不容人的主啊,兄弟,我早就想说你了。唐七窍说:金屋藏娇是可以,宠也可以,但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骑在头上啊!人就是这样,你越让步,对方越会恃宠而骄,你一定不能做耙耳朵啊! 商应秋听到中间那四个字,眉头蹙了蹙,忍下一丝波澜。 郁衍:! 他平日是给商应秋带了不少好东西,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有,一般给了就给了,也从不会强调来路多难多贵。 当然,商应秋常会提醒他东西已经够了,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 郁衍也知道对方用不上,但每次,他都会用那些是弟子剩下的,不穿也是浪费来的说辞来搪塞。 心里像有个缺口,需要不断给予出去,才能稍微填补住。 想对一个人好而已,这份心情郁衍觉得本身就很坦荡。 之所以偷偷摸摸 对,他只是不想被人当做砝码施压而已,动人心者莫过于情,情动之后心动,心动之后理顺,刘备去世前不也对诸葛说君可取之,比起来自己只送了些身外物,有何可心虚的? 郁衍强拢心神,特意不去回应那道视线。 跟了我的人,我自会给他最好,你说的那些都是俗物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老唐,话说回来,你不是面子很大,蜀地各门各寨都卖你三分薄面么? 他强扯开话题。唐七窍抓了把脑瓜,说就你惹得这事,别说三分,十分面子都扛不住啊,那神鸟稀少,古桐族笃信巫卜,尤其鸟卜,别说国家大事婚丧嫁娶了,之前跟我们做买卖好几次失约,也是说卦象不好不利出行,可想她们对鸟有多倚重。 他想了想,说事到如今,还有个办法。 要不你再弄个人皮面具,哥哥我吃亏点,替你去从吧,古有花木兰从军,今有我唐七窍带你拜堂,恩怨情仇,就用我这清白身去做了断吧! 正奉命带几人去见主人的阿布推开门:?? 怎么,这人不是来帮忙的吗,怎么自己先打起来了? 这些外族人可真奇怪啊。 ** 大人不奇怪,只是狡猾而已。 唐七窍出的主意虽是一坨馊屎,但也不是完全没用,若用替身来顶两天,郁衍就能偷梁换柱出去。 主意是商应秋出的,在他看过的县志里曾有一则不起眼的故事,说是多年前,一个樵夫小伙错拒绝入赘,打斗间错杀了古桐族人,小伙在躲上圣雪山避难中无意中发现了凤鸟巢,因成功带回来神鸟而被赦免罪过。 郁衍思前想后,在杀出血路与不动干戈之间斟酌了下,勉强点头。 阿布得知他们要妥协,开心得不得了,当即撤走了一半守卫,挪去准备三日后的婚宴庆典。 那边,唐七窍让弟子带来易容工具,两人迅速换完面貌,再调换衣物。唐七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十分惴惴不安,说只有八成像,夜里看不出什么蹊跷,但边沿还不如你弟子用的那张服帖。 唐家人骨子里对手工艺品充满了热爱,唐七窍很好奇盟主面具是如何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很想上手对比下,谁知一旁郁衍冷冷说。 你就掀吧,一张五千金造价,坏了回头赔我啊。 唐七窍立刻撒手,痛心疾首:赔赔赔!刚刚谁说都是俗物,不值一提的啊?老子冰清玉洁的身子都拿来帮你,你连区区五千金都不舍!那族长是胖是瘦是丑是美都不晓得,万一真对哥哥我心怀不轨,强上弓怎么办,我不管,三日之内,你必须回来!不回大家散伙! 郁衍心想废话,你以为把干儿子压在这儿他很放心吗? 郁衍正好衣衫,撩门帘出去那下,又不放心地回头多瞧了一眼,确定自己叮嘱的事宜里再无可补充的地方,才转头走出竹屋,在唐门弟子簇拥下离开寨子。 圣山在古桐西北方,看着近在天边触手可及,但真骑马到山下也花了大半日的时间。 抵达山脚后郁衍换上轻便的衣物,备好干粮水囊,在当地牧民带领下上山。 领路的小伙带到一块石碑前便不敢再上,说在上是凤神住的地方,凡人前往非死即伤。 郁衍如今很诚恳的信着观音大士弥勒佛,还让弟子在镇上请了尊开过光的佛像,酸果腊肉供奉着,拜过了山头,如今底气十足,并不觉一个连庙宇都没有的神有多大能耐。 多谢了小伙好意,郁衍一个人攀行而上,今天的天蓝得刺目,没有一丝云,一路也不见有动物或人的白骨,看不出有危险的地方,只是过了碑界后,天边时而响起几声穿透云霄的鸟鸣,声如海浪,一波波的回荡在各个峰谷间。 声浪逼近,郁衍被震得耳膜嗡响,他侧躲到岩石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的巨大身影遮天蔽日般从半空掠下。 山坳湖泊边,凤鸟收拢起羽翅。 几只鸭子大山;与。彡;夕小的幼鸟扑哧着翅膀,跌跌撞撞的从凤鸟背上跃下,排成一线往湖中而去。 郁衍思忖,以凤鸟一嘴能钉穿牦牛的力道,古桐族以前能诱走雏鸟肯定是用来旁门左道,现在凤鸟对幼崽看管得极为仔细,崽子在池内游着,凤鸟则警惕的守在岸边,看得密不透风,而且凤鸟对人类的气味似乎敏锐得很,几次引颈探来。 郁衍屏住气,一点点挪着位,逐渐逼近湖边。 不巧的是,山坳里起雾了,蒙蒙的白雾流泻进凹地。 郁衍本想等雾散再出手,但等啊等,也不知为何,周围一点风不来,那雾越老越浓稠,模糊了远方山峰轮廓,别说湖中情况,五步之外模糊一片,哪里还分辨得出幼鸟在哪。 郁衍正准备换个方位,忽然手腕一凉,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雾气里伸了出来,扣住他的手腕。 等等,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唐叔叔那儿么? 此时商应秋已来到他面前,郁衍来不及细问,拉着人往地上一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问是不是那边暴露了。 商应秋说不是,他只是担心干爹。 郁衍本应守住立场,对这种擅作主张进行严厉批评,但他一看商应秋来得风尘仆仆,脸颊与耳尖上都冻出一层干燥的薄红,心里那点本来就很言不由衷的苛责就更说不出了。 沉不住气只是因为关心则乱,等以后收拢麾下后再调教也来得及,自己年纪大经验多,多担待着点就是了,何必现在泼小孩的冷水呢。 但立场还是要的,郁衍一边厉色警告下不为例,一边运起内力,捂热掌心往青年耳上搓了搓。 商应秋本任他捂着,只是在两手要撤去时忽的发难,反手锢住郁衍手腕。 这招本是最基本的擒拿术,无奈一个没防备,一个速度太快,郁衍反应慢了半拍,一招之内已被反制在地。 商应秋欺身而上,双膝跪在郁衍腿间,半张脸陷在雾气里,一手直接把虚瘫在两侧双手举高压过头顶,另一只手也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干爹,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伏下身,黑瞳幽深,完整的倒影出郁衍那张被惊怒交加占据的脸。 您一直让我做个正直的人,可之前我交给您的信,托您寄到京城方家,至少有十封,您没有寄出去吧。 为什么要骗我?说好的做我的榜样呢? 郁衍表情凝固,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这些话像对准箭靶箭一样,穿透雾气,非常清晰、准确的的射进郁衍耳朵里。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商应秋虽同他来了蜀中,但一直对武林盟的事耿耿于怀,觉得有责任回去做点什么。郁衍哪会如他愿,一边以伤势未愈为由日日拖延,一边苦口婆心的分析利弊,为此他常常动过怒,商应秋是你骂任你骂,他明月照大江,等郁衍说到口干舌燥时,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请干爹送去金陵。 郁衍无奈,只得去驿站转了一圈,左挑右拣,最后选了个坡脚的干瘦小老头,嘱咐人家慢慢送,花个十年八年也不怕。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7) 看,信他让人去送了,他没有食言的。 但天高地远,能不能送到全看运气,他也不算违背诺言,一举两得,老辣如他啊。 可商应秋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几封信而已,现在莫不是真要同他翻脸? 地上的碎石砂砾膈得后背一阵刺痛,郁衍失信在前,谎言又被当面拆穿,脸皮火辣,气息紊乱,又笼罩在青年的气息下,一时间竟找不出适合哄骗的话。 干爹,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慌好慌,谎言被拆穿,再线等,急求!! 前脚还在哔哔要当后辈的人生标杆,后脚就被发现偷偷干坏事 干爹完蛋了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丈逃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这里春光无限好 地上的碎石砂砾膈得后背一阵刺痛, 郁衍失信在前,谎言又被当面拆穿, 脸皮火辣, 一时间竟找不出适合哄骗的话。 心里一急,耍横的习性就出来了。 为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本尊是你对天磕头过的干爹!在老天爷那记过名的, 你就该为本尊养老送终,天经地义, 有什么为什么! 冰冷的嗓音弥漫在浓郁的白雾里, 青年鼻尖几乎都快抵在郁衍脸侧, 语带迷惑, 那张脸全身洋溢着有不可抗拒的笑意。 干爹又在骗人了。 他一使力, 竟将两根手指从郁衍唇边探了进去。 郁衍大骇, 咬紧牙关寸土不让, 他少年就得恶名, 为虎作伥人人惧怕,何曾遭过这等无理对待,但自方才倒下时四肢百骸全脱了力, 全身牢牢被困在砂砾中动弹不得, 只用双眼狠瞪向上方。 他的凶恶似愉悦了对方。商应秋居然看笑了,青年一贯严肃, 这一笑真是色若春花。 郁衍震动无比的看着那张春意乍现的脸,恍惚间心神一松,竟被对方长驱直入。 那手指沿着腔壁一路侵袭而下, 寸寸扫下,渐入渐深。郁衍被逐渐搅得呼吸不畅,眼前泛起漆黑的斑点,黑色的雪花覆盖了视野,恍然间,他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暮年的自己终于功成身退,携干儿子退隐江湖。 郁衍早年在江南置了不少产业,宅子临西湖而建,春夏秋冬各有景致,是他理想的养老之地。 初时,郁衍也确实享受了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日子,他老了,年轻时受的苦多,最怕下雨的天,只要阴雨连绵他浑身的骨头都会痛,商应秋对他千依百顺,万事以他为先,在他卧病在床时端茶倒水,擦身洗漱从不假他人 可后来,干儿子变了。娶了媳妇后,人家就不那么耐烦伺候他这个便宜干爹了。 老了的他,不仅怕下雨天,还有干儿子的冷脸。 再叱咤风云的英雄,到了暮年都逃不开那一方床榻。 漫长的岁月耗干了夫妻俩最后的耐心,因郁衍抵死不说地契收在哪,夫妻俩一人卡住他喉咙,一人端药,硬是将苦涩的药汁灌入他体内 对着碗后青年那双冷眼,郁衍的那颗心都要痛成一把灰,他不甘,不忿,哪怕被闷死也不肯咽下一口,这股倔气让瘫软的身体多少找回了些气力,随着翻江倒海的愤怒一涌而上,郁衍心一横,狠狠咬下舌尖 痛感直冲脑门,这痛反而成了引路的光,把人从窒息中一把捞了出来,口鼻中的淤堵感一扫而空,幻影全散,压在上头的身影也跟着闪晃了一下,随雾气潮汐一起褪了。 视野渐渐清明,郁衍一个激灵坐起来,顿时恶心得上辈子的隔夜饭都要当场吐出:他半个身子埋在蝎堆里,一只最大的蝎子正趴在他脸上,长尾都探了一半进嘴中,若再稍晚一步,蝎尾钩子就能当场隔断喉咙。 郁衍一把扔掉那玩意,喘着气站起,起雾前还算平静的池边,现在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蠕动的蝎子,这些蝎子颜色竟与普通石块的纹理一模一样,平日隐藏在石碓里压根发觉不了,若不是郁衍从小服毒,血液里同样也有毒性,否则早就丧命了。 蝎群对人血尤其敏感,密密麻麻一群扑来,郁衍咬破手指,以轻功四处分引,再一一除之方算完事。 后来回程时他听引路小伙说才知,这种蝎名为梦蝎,明明该是百年前就消失的毒物,被咬的人会陷入会陷入幻境,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事,就像黄粱一梦,难怪那些上山的人十人九疯,压根不是什么鬼神在作祟。 凤鸟巢在水池上的山头,郁衍抱回了雏鸟,看离三日之期还有些时候,便先回了趟镇上,烧水沐浴,让小二送套新衣衫上来。 梦蝎毒性强,唇边的麻痹感还残留着些许,郁衍对着铜镜正衣衫,摸向唇边。 最恐惧自己最恐惧的,竟是以后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吗? 想想,也是太对不起干儿子了,他所熟悉的商应秋根本不可能做出此等欺辱长辈的行径:他们住的隔壁院是对老人,唯一的孙子在城里做衙役讨生活,老太太没钱请人写信,年纪大,口音又重,絮絮叨叨的,为她写一封信要花足一个多时辰,别说外人了,亲生的都会不耐烦。 可每次阿婆颠三倒四的说着话,商应秋都会静心地执笔听着,墨干了一次又一次,可他从不催促,孝心可表,绝对是个值托付晚年的好孩子。 郁衍心有愧意,觉得自己要带点什么回去,才能舒缓自己的坐立不安。 客栈外正热闹,街头摆满了各类小摊。郁衍一档档看过去,最后停在一档做糖人的店口。 人虽身着布衣,但气质容貌又岂是衣物能遮盖的,老板头次见到郁衍这样漂亮的人物,心想肯定是哪家少爷出来体验贫民生活,十万分热情的迎上,少爷,您慢慢看,是要挑,是给家里孩子带的吗? 嗯,对。这老板会说话,郁衍心情颇佳的回笑以对。 老板笑:孩子呀,这些小玩意给孩子最好啦,公子你家的多大呀? 郁衍他心里掐算着商应秋究竟是哪年生的,属什么,随口:有二十了。 老板呛了好一会。 那些小糖人各个捏得精致有趣,有的是鲜果式样,有的按生肖做的,色泽鲜艳,每一处都在小贩精心染上恰到好处的颜色,让这些玲珑的小玩意在闪动着五光十色的色泽。郁衍以前钱多,出手大方,花钱都要花出威慑全场的气势,觉得挑选是女人与穷人才需要做的事,他才不会做这些婆妈事。 离别与再会,本就是人生里最正常不过的事,何足挂心。 以前郁衍从不会有去了一个地方,就得给谁带回点什么的念头。 可这次他不想空手而归,哪怕是几个铜板的小玩意,也想带回去给人瞧上一瞧 看自己这长辈做的,做的也太滴水不漏了。 给完钱,郁衍正叮嘱老板要裹仔细点,余光忽的瞧见对面药铺走出一道倩影。 出来的姑娘杏脸朱唇,身段俏丽高挑,步子爽利。郁衍反应极快地背过身,继续装作看摊上的小玩意。 方凤凤?她怎找到这儿了? 方凤凤没携武器,但也没留意到郁衍,她手上勾着几包药,出了药店就大步拐入条老街 。 不是跟踪自己,那难道是寄出去的信到了?不可能,信才送出去几日,郁衍这下心下疑惑更重。 商应秋总认为方家能做心腹,但副盟主一直对外称盟主重伤疗养拒不见客,方家两兄妹掌控盟中两堂,又一直按兵不动,是被人暂时钳制住了,还是已经倒戈谁也说不准。 不过 若真能逮到方家与副盟主勾结的证据,那一定可打消商应秋再欲回金陵的打算,那时自己再伺机笼络,定可将人一举纳入麾下。 方凤凤步伐匆匆地拐过堆积着残雪的街道,这姑娘谨慎的在小镇上兜了几圈,忽的转入一条深巷。 巷尾尽头是一处小院,院内亮着灯,炊烟袅袅,显然方凤凤还有帮手。 郁衍心头微悦,觉得自己的猜测已八九不离。 一纵身,匿藏进院外几丈外的一株大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呸呸呸!吃进嘴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盟主:还以为能开个车 其实科目2也是开车,但以作者亲生经历,有的车上去一分钟就能被赶走,微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黎依 10瓶;小娇妻 5瓶;唯菀 2瓶;733506、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哪来的第三者 事实证明, 非礼勿视是会伤眼睛的。 那真是个很普通的小院,也没有想象中的藏兵千百, 但带给郁衍的冲击一点不比青天白日见厉鬼弱。 任谁见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好端端坐在这, 都会这幅鬼样子。 与方凤凤说着话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满头灰发, 同色袍长及地面, 容貌清癯,粗衣不掩风度, 神态间自有一份清贵之气。 赫然是二十多年前, 因追捕九魔天僧失踪的前前任盟主, 碎星客顾不得。 这位仁兄, 在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本是京城方家幺子, 论辈分是方家兄妹的幺叔, 只不过七岁就被武尊顾浮屠收为关门弟子, 弱冠之年已名满天下,二十岁用自创的碎星剑法力压群雄,是当时最炽手可热的天才人物。 当年郁衍曾有幸观战, 他那位眼界甚高, 从没夸过别人半句的养父破天荒赞道:此子才华纵横,对武道的理解胜你百倍, 有他一日,你怎有出头之日。 这种话郁衍常听,早已脸不红心不羞, 反正在郁北林心中就是随便挑个番瓜都胜他百倍,他还陈恳建议对方反正都事到如今了,不如多收几位养女,以后做结亲笼络之用。 反正女婿也可以叫做半子嘛。 只可惜,等不到计划实施,顾不得就出事了。 做盟主不到半年,顾不得就在一次追捕凶犯中遭伏失踪,多年不得音信,江湖上下都以为他死了,武林盟甚至给他立上了长生牌位 既然他安然无恙,为何不回金陵不回京城?跑来蜀中作甚? 商应秋他一直以为,干儿子的浮屠神功是继承自武尊顾浮屠。 完全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可能。 顾不得来蜀作甚,武林盟总不会人才稀缺到,要让一个废了腿的老将来对付自己吧? 郁衍心中疑窦丛生,又委实好奇,干脆解开追魂钉,用孩童身躯落进院内。 就在他寻着合适藏身的地方时,一个熟悉,但却不应出现在这的声音从里屋传出。 先生,用饭了。 随着房门拉开,一人从内屋走出。 有那么一下,郁衍以为自己还处在梦蝎营造的幻境里。 在他徒然粗重起的呼吸中,商应秋手抱着条绒毛毯子步入院内,在皑皑白雪地上留下一行浅印,来到顾不得面前。 行了,难得来一次,别还忙前忙后的,我都说过,盖再厚我这腿也没感觉,是防寒防给你们眼睛看的吧? 顾不得低头看向自己徒弟,眼角浅浅笑纹,应该是个爱说笑的个性。 行了,差不多得了,还是伺候你那干爹伺候久了,真当自己老妈子了? 他谈笑间,商应秋已不为所动的整理好毯子,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约莫是怕毯子不厚够,他屈膝半跪下,探了探顾不得手心的温度,方起身张罗桌椅板凳、酒炉杯。 没一会,酒香四散开。 突然,郁衍一下清醒了,停滞好久的呼吸再次运作。 他移开了目光,但脑中仍一片空白,分不太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他以为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短短几瞬,短到落到自己脸颊上的雪花还来不及融化。 武林中是有许多人不愿透露自己师从何人,可以理解,所以郁衍虽然心中想知想的要命,但他从不主动去问。 他总认为来日方长,干儿子有天迟早会如实以告。 为什么要瞒着他?商应秋的师傅,也算是自己的 嗯,平辈,顾不得师出名门,又不是见不得光的角色,藏着掖着做什么? 哦,莫非是以前在他面前承诺过,只能有他一个师傅,所以才不好意思带到他面前? 还是怕他对顾不得有成见,不愿意一山二虎头碰头? 思绪翻滚间,亭内三人入座了。 趁着酒还没煮开的功夫,方凤凤讲起如今的金陵局势,虽相隔千里,她手中情报却十分详尽,对各方动态了若指掌。 六日前,南海剑派收到血冥府的死帖,虽然南老爷子立刻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门派上下如今军心大乱,各有各的心思 方凤凤接过茶杯,润了口嗓子:盟主,叔父,你们怕是不知,独孤那个搅屎棍,私下早与海南剑派大弟子在西亭私会,鼓动他杀了南掌门再带弟子叛出师门投靠他,依我看,指不定他就是血冥府埋在武林盟的奸细。 方凤凤到底年轻,语速越说越快,尤其她看这对师徒洗杯暖酒半点不急的样子,心里就更急切了。 顾不得闻言笑了声:傻孩子,幽冥府就算要找奸细,也绝不会找他,独孤他年轻时就是这样,成事不足,但败事也难,他一生心血都在武林盟,是绝不会眼睁睁把予溪団对那儿拱手让给旁人的。 方凤凤:但 顾不得又道:他与你们作对,百般阻挠你们追查幽冥府,甚至不惜设套囚禁应秋,只是怕牵扯各大家族要他去勾结幽冥府,给他一百个猫胆子也不敢。 血冥府是什么地方? 这三个字在江湖中无人不知,但无人敢谈,是黑白两道都闻之色变的存在。 这个组织行事极诡秘,自三十年前出现以来灭门无数,且杀人全凭喜好,不分正邪黑白,毫无规律可循,据说每一个接到冥使死帖的门派,逃不过家破人亡的下场。 依照血冥府的作风每每动手前,都会大大方方派遣冥使送去一张死帖。 曾经的剑盟之主崇山剑派、万卷诗书千佛洞、恶贯满盈十八寨、浮云直上定风楼、冷月山庄都曾接到帖子。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8) 这些曾经有头有脸的门派,如今早已灰飞烟灭,无一幸免的没了。 而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至今为止都没人知道幽冥府的身份、来历、目的。 如果说不周宫因行事强硬,蛮不讲理被归于魔教,与那血冥府一比,可真是什么都不算了。 毫不夸张的的说,幽冥府才是武林盟那么多年真正的心头大患。 多年的追查,无数好汉为此命丧黄泉,想不想除掉? 做梦都想的,可大患连着心脏,牵一发动全身,动一下那都是能致命的,尤其像独孤这些见证过当年惨况的老派世家,哪个不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心有余悸着? 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各个都有掩耳盗铃的权利,一时的安稳也是岁月静好,这会若有人要站起来反抗,那能不招人恨? 是啊,若不是郁衍多管闲事把盟主带走,说不定那次咋们就能引出他们了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方凤凤转口问:叔父,那等明晚过了,我们就可以启程走了吧?现在雪下得厉害,我就怕封了山,去南边的路就不好走了,而且您这腿又得犯毛病。 明晚?那不是 郁衍手指猛地颤了一下,在一片落雪声,只听顾不得道:你也会说只是可能,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古桐族反正我们迟早都要来,这一趟,也不是没收获,应秋,你可确定不周宫与幽冥府,并无瓜葛? 嗯。 童叟无欺,就是他干儿子的声音。 那就好,应秋,你那干爹虽说插手插的不是时候,但毕竟也是出自对你的关心,走之前,好好跟他说一说,大家好聚好散,给彼此都留个脸。 我心中有数。 商应秋回完,直到离开都没再多说一句。 雪静静地下着,郁衍后背贴在水缸后,浑身血液冷了又滚,滚开了又冷却,最后冷得跟地上积雪一样厚。 青年逗留的时间不长,用完饭没呆多久便赶了回去。 他尾随而上,跟着青年穿过大片漆黑的山地,所过处雪落萧萧,攀云追月几十里。 最后,他的视线跟着青年从一处矮崖借力飞上。 那里有条很隐蔽的小道,商应秋谨慎地扔掉披风,扫落身上积雪,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原来当年,顾不得是在奉命追查幽冥府中被害,如今归来,自是铁了心要继续追查。 他虽身残,但命不该绝,还认了个好徒弟。 所以商应秋才会奉师命去做盟主,会在不周宫破后仍优待他的弟子、对他尊敬有加 所做种种,都是因为顾不得疑心不周宫与幽冥府有瓜葛。 细碎的片段与雪密密麻麻交错纷飞,郁衍僵站了许久,直到眼前一片空白。 应该是雪盲。 双目肿胀,看哪里都是模模糊糊的,对着雪看久了是有短暂失明的危险 但在夜晚也会这样吗?应该不会,很奇怪,但无所谓了。 反正他一直都很讨厌下雪。 特别是小时候,一到这样的天,同龄的孩子都会被父母早早叫回家中 他是少主,平日里当然不能自降身价去跟同龄人玩耍,但他会看,偷偷看他们打闹,抓虫、捕鱼、爬树,在泥潭里滚来闹去,可是一到冬天,这些好玩的事统统都没了。 大雪会一层层包住世界,把原本就不属于你的热闹,彻底的物归原主。 很冷,明明在修行到第六层后,就很难体会到冷这种感觉了。 前方一片朦胧,只剩些许轮廓在月光下独自闪动。 但他看不清了。 郁衍原以为自己影响过青年的人生,所以恨也好爱也罢,自己总该是不一样的。 而实际上,如果不是自己主动过去,他们恐怕早无纠葛。 这段缘分,原来只是自己的多此一举。 亏他还傻到在未来人生的计划多留出一个位置,幸好他也明白,贸然对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承诺未来有失稳妥,所以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他的打算,哪怕对商应秋也没有 幸好没有,幸好。 夜色从四面八方逼来,山里安静得令人发毛。 郁衍慢慢转动手腕,反手擦拭掉脸上湿漉漉的雪水。 自己的未来,果然只要有自己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分手!立刻分手!我不要你了! 盟主:您听我解释 在线求哄长辈的秘方QAQ 哭了,这两天被绑到同学家看了两天创造营2019 开始我像被皇太后逼着去选妃的皇帝,人脸都不认识呢,有啥好看的,结果看了两天 真的好香啊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力嘉、母猪上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母猪上树 10瓶;小娇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咋们来硬的 当然, 处于水深火热的当然不止郁衍一人。 唐七窍,这位唐门副掌门, 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 今晚就是三日之限的最后一晚, 按照风俗,古桐族男女老少这会全员出动庆贺族长娶亲, 各个举着小火把在外头载歌载舞, 唐副门主觉得那些火星就像獠牙闪烁的毒蛇,随时都会扑过来要了他的命! 他想逃, 想反悔, 想不顾一切弃道义于不顾, 离开这三餐都有炸蝉蛹的地方! 可每当他有要动弹意思的时候, 守在他隔壁的不周宫弟子, 那位易容成盟主的小兄弟立刻看过来。 唐七窍屁股贴回座椅:那个没事, 哈哈, 我就去下茅厕, 嗯,去茅厕。 您一个时辰去了六次,再去会引人怀疑。 怀疑什么? 唐七窍觉得自己宁愿被人怀疑肾虚不行, 也不想再面对一张会让他做噩梦的脸。 这弟子可真入戏, 老大不在还那么敬业,看来郁兄对盟主的恨意是如此深刻到位, 才能把自家弟子的言行举止气质打造成八成像 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啊! 初时唐七窍还觉新奇有趣,看稀奇似的,现在一个人对着, 那滋味就不太尽如人意了,他正觉得尴尬在寂静中肆无忌惮在发酵,耳边轰地炸起一声巨响。 祭坛开了!?谁开的,还不到时辰啊 是有人硬闯!快去通知族长! 只听惊呼声此起彼伏,间杂呼叱和号角之声交错。巡卫兵提起武器快步奔向高处,寨里顿时乱成一团。 这边,唐七窍尚不及问清楚发生何事,但见眼前黑影一闪,身后的青年踏上几步,朝高处飞驰而去。 发生响声的地方正是古桐族的祭坛禁地。 月色高照,一座石殿巍峨傲于天地间,那殿门最外本是堵又沉又厚的石门,由最坚固的花岗岩打造,若非集百人之力难以撼动分毫,而如今大门不仅歪向一边,上头还坑洞连连,下拳的人活生生把石门砸成了张麻子脸。 商应秋指尖触过上头血迹,手指一碾,在那一队侍卫赶来前一闪而进。 石门再度从内合上。 * 干爹! 那石殿内暗道纵横相连,每一处关隘处都用石门做闸,商应秋将内力齐聚于掌,以血肉做刃,层层击破石门,虽赤手空拳亦无刚不摧,神佛难阻。 坛里没有烛火,月光透过顶端的岩缝洒下,模糊的勾出来者的身影。 人来得比预想中还快,可惜,来迟一步。 之前郁衍听旁人讲古桐趣闻时还没上心,如今想来,他们来古桐,定是为了祭坛里的凝魂花。 在养父的藏书阁里,他曾见过这花的图卷。 此花几十年方开一次,叶片呈冰晶模样,极难饲养,传说配合独门药方有重塑血肉起死回生之能,古桐将此视为圣物深藏在祭坛中,只有在一族之长婚嫁归天日得见。 有了这玩意,也许顾不得的腿就有希望,他们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这事吗? 这样一株宝贝,郁衍捏在手心里,就像掐着毒蛇的七寸。 不过,许是顾虑到师傅说过要好聚好散,商应秋一直没回手,对郁衍精心准备的恶言冷语更是全然不理,纯粹是皮厚任你打的态度。 他越是这样,郁衍越是心寒刺骨,干脆收拢五指,作势要捏碎掌中花,这才让青年眼神微变有了反应。 干爹,请不要这样。 自己极尽讥讽之能都不能收获半点伤害,一旦涉及师傅就那么上心,可真是天底下第一孝顺的弟子。 不要哪样,是不要毁了你师徒的计划,还是不要耽误你们行侠仗义的时机?我倒想知道,若不是我看见,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干爹 商应秋刚要迈步,郁衍突然一掌掴了过去, 不准叫我干爹!叫一声,我就毁了它,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回去交差! 青年硬生生受了郁衍这几掌,半张脸即可浮出五条红痕。 你跟我在不周宫的日子不长,但也应该知道,我最恨人吃里扒外。 商应秋反手擦走唇角血迹:我知道。 你在不周宫也待过几年,应该知道按照宫规,叛徒的下场是什么。 弃我去者皆可诛,叛门之人不分轻重,皆是死罪。 根据宫规第二十六条,我有事对您隐瞒,该当死罪。 郁衍看他说的一字不差,心中更怒:你既明白,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干爹待你不好么,还是觉得我之前输给你一次,就有恃无恐了?! 商应秋:应秋不敢这样以为,干爹神功盖世,世间少有敌手,之前应秋侥幸,不过是干爹您内伤未愈。 那你为何还要帮着顾不得查不周宫!郁衍震怒。 我知道您与幽冥府无关,但我必须要搞清楚一件事。青年居然少见的迟疑了一下:但我还没弄清楚,所以暂时不能告诉您。 好一个不能告诉! 你郁衍怒火滔天,直瞪向对方:那他们用我我儿子的尸体骗你,你上当也是假的不成?! 他们找的溺水孩童尸体虽身高、体型、年纪都与暮春相似,泡水多日模样难辨,但暮春是什么模样,我再清楚不过的,自然不会被蒙骗。 呵,所以你就将就将就假意受伤,要反将他们一军,那倒是我在枉做好人,耽误你们的大好事了。 在雪盲完全恢复前,他思考良多,在他一贯的认知里,自己吃了亏,就要加倍的找回来,好聚好散那是怂蛋做的事,在他这行不通的。 顾不得不是让人来跟他好聚好散么,那他偏不要如他们愿。 佛都在争一炷香,区区凡人又怎能不争回这口恶气? 想通了这层,郁衍甚至牙关都松了些气,他决定怀一下柔,抚上青年脸颊 商应秋这种被揍都不会挪动半寸的性子,居然一下被吓得仰后了半步,接着石像般一动不动了。 郁衍下手是不存在分寸之说的,现在青年挨打那边肿得吓人,都红出了热气的感觉。 是怕么?怕也是好事。 再怕他一点就更好了。 反正要维持一段稳定长久的关系,比起单纯尊敬,还是恐惧来得更直接了当一些。 应秋,你应该清楚,干爹心里,你与那些外人是不一样的,干爹可以原谅你这一次,就这一次,只要你发誓,以后安安分分跟着干爹,我们就与过去一样,如何? 郁衍摩挲放缓,青年生得高挑,脸却相当的精致,有种让人一手就可掌握住的错觉。 你师傅对你有恩,可以,干爹会替你报答他,他要什么都可以,金银财宝随他开,反正以后干爹老了,身后什么都是你的,跟着干爹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冒险? 商应秋垂下眸: 南海剑派收了死帖,你以为各大门派就会帮忙么?不会的,你师傅当年追查幽冥府反被困多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你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孩子,怎么选择,你要想清楚点,不要以为,年轻就有后悔的余地。 郁衍很难得的说了那么多,自问每句都很切中要害,聪明人都应该怎么选择但他每说一句,商应秋那双眉就往上拧上去一点。 我会审时度势,但干爹,您说的那些我不要,我对那些没兴趣。 没兴趣他声音冷下,手也跟着停下。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行侠仗义?郁衍讥讽:那你是铁了心要跟你师父去蹚这趟浑水了。 是的。 郁衍:明知是南墙,你还要去? 有些事,总需要人去做,您的弟子被俘虏,您不也愿意为他们赴汤蹈火? 那怎么能一样,郁衍觉得可笑,话里自然带着轻蔑:那不一样的。 一样的,人人都有想保护的人与事。您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傅对我有再生之恩,为什么对您好就成,对别人好就不行? 百姓也得点灯啊,干爹。 可笑,这是在赖自己在州官放火么?那就没办法了。 郁衍木然地想,把跌落下的花瓣用鞋底碾碎。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识好歹,就真没办法了,多少人争破脑袋都想要的财宝、武学秘籍都不想要,那要哪些? 他能给的也就这些了,难道还不够吗?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要来硬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谁都别阻止我来硬的! 放心啊,甜文是不会虐哒~谁舍得虐干爹啊! 看作者真挚的小眼神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丈逃禅、三千 1个;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39)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芷芷 6瓶;你可撩死我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强扭来的瓜 郁衍下了毒。 还是最足份的阎王令, 一点就能令人俯首称臣。 以前西北有个通天洞主,无恶不作, 号称自己铁面铜壁刀枪不入, 可中了毒后,还不是照样满地打滚鼻涕横飞, 求爷爷告奶奶的, 什么骨气颜面恶棍气概一概丢边。 要走就走,要去南墙那就自己去, 等吃够苦头, 撞到头破血流, 就明白哪边的路才是对的。 他要让干儿子认清, 只有跟着自己才有未来。 郁衍望着那消失背影, 眼若深渊, 里头尽是冰凉。 小寒时节, 三九隆冬。 这种冷天最适合吃羊肉, 提前一天,唐副门主就张罗着手下宰羊十几头肥嫩土山羊,先去皮挑筋膜, 取羊骨配调味熬他个一宿, 出来的汤汁奶白,肉质鲜嫩, 配着地里刚摘的翠绿葱花,鲜而不膻,色香味全占。 熬好后, 唐七窍尝了味,自己都觉得特别满意。 副门主您太厉害了!属下口齿不清的啃着骨头肉:就是醉香楼第一大厨也不及您一半手艺! 当然,这些配料都是副门主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研配出的,外头的能跟咋比么? 唐副门主听着马屁,心旷神怡得很,让人拿食盒装好,他要去访友了。 这刚一进屋,就听见算盘起此彼伏的啪啪声。 再一看,郁衍正埋首案前,面前散着一堆张纸、地契、还有不知从哪收集回来的,与武林盟有关的一堆消息。 看到这些,唐七窍还有什么不明的,他大惊,同时也很振奋。 兄弟,你这就要绝地反击了么?有几成把握?准备何时起事? 好势头啊,唐七窍暗中扶持不周宫,不就是看好兄弟能重夺不周山么,苟富贵勿相忘,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即将从八个副门主里脱颖而出的山與希望了! 唐门上下都说他是厨子命,他不服,想叱咤风云与喜欢做菜也不冲突的吧。 差不多吧,来坐。 郁衍招呼人坐下,知己知彼方有胜利的可能,有个人在一起商量下也好。 唐兄,你觉得我比之顾不得,如何? 唐七窍为难道:这你要问我那家馆子好吃,野猪哪个部位最紧实,豆腐的做法有多少种,这种事我能回答你,但顾不得这都失踪多少年了,我咋个知道?不过,人家当年名气大,无风不起浪,多少都是厉害的吧。 郁衍眼睨开,鼻中哼了声,厉害,也许吧,江湖里徒有虚名的人多得是。 那也是哦 唐七窍一拍脑子,说他有办法了。 他不知道,但《武林异闻录》肯定知道 此书自创办起畅销了几十年,每期都有各种门类的榜单,算是如今最公证、也最有说服力的评比了,虽然两人出道的时间不一样,但旁观者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于是两人去唐门藏书阁,把二三十年前的册子全搬了出来,擦去灰尘,一本本比着找。 有了有了!始凤五年六月的兵器榜,顾不得碎星剑,第三,郁兄你那年的哦,第五。 郁衍翻书的手一顿:兵器,说白了都是身外物,内力运用到一定境界,飞沙走石皆可为器,而且 他指头滑上,一点:看,那年第一是我父亲,这样一比,前五里,我不周宫二比一了。 唐七窍:还能这也算吗? 这还有个,少侠风云榜。 这榜为还未到而立之年的侠士所设,当年顾不得行走江湖喜欢行侠仗义,是居高不下的第一,而作为魔宫少主,平日出门不伤天害理就很好了,压根连这榜的边缘都没摸到过。 唔,最受女侠欢迎榜,他拿过第一,郁兄你 压根找不到名字啊! 算了,七窍都不忍在找下去了,太丢份了,他手忙脚乱再翻,终于眼前一亮。 郁兄,你有一样胜过他,你看,仪容榜上,你是龙头榜首呢! 什么狗屁玩意! 郁衍额头青筋一股一涨,数百本册子随他拍案的声音轰然倒塌,一时尘光飞扬,万籁俱寂。 不比了,这种榜单对低调的人有失公允。 自己就是太不爱出风头,这才被人误解。 人还是要展望未来,不能太固守过去,他干脆将自己的优劣一一列出,与顾不得进行一番合纵连横对比后得出结论。 如今江湖势力日新月异,顾不得再厉害也是老黄历,相比下自己正值壮年,虽暂时受困一隅,但现在魔盟各方已同意支援,加上自己在各地盘积了不少养老钱,只要周转卖了,手头一活络,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对方哪什么跟他比? 唐七窍冷不丁喊了声不对。 郁衍额头青筋起伏的更厉害,吼了声:哪儿不对? 唐七窍指了指算盘,觉得是时候凸显一下自己能耐:逢八进成十,九归随身下,兄弟,你拨错了哎! 礼尚往来,郁衍也送给唐兄弟一个惊喜。 你,你说那人真是商应秋?真是?完了完了。 唐副门主一屁股陷在椅子里,手里抓着的香瓜子撒落一地,他万念俱灰:我说了好多不应该说的话,你说他会不会秋后算账啊? 那要看你同他说什么。 就就就正主的坏话啊,还能说什么。 谁让气氛太冷淡,而讲人是非是最能拉进彼此距离的方法,唐七窍自欺欺人着:他一直稳居江湖榜最欠揍榜前三,应该有自知之明,多少知道自己的情况吧? 不,他不知道。郁衍毫无同情地说:君子不言人之恶,你自己要背后瞎说,自讨的。 唐七窍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我没背后,这次是当着人面说的!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真要这样么。 他对郁衍的计划发出来自肺腑的质疑。 其实要我说,拉倒得了,就算一开始他居心不良,但也算保住你那么多弟子,这回骗了你,你也没损失什么呀,钱财人才都在,两不相欠挺好呀。 郁衍说一点都不好,他不是圣人,定要欺骗他的人受尽相同的委屈才好。 就像被人欠了钱,欠一日与欠十年能一样么?不收利息么?艺涵哪里有什么两不相欠? 一涉及到钱,唐七窍觉悟也跟着起来了:也对,你说的有道理,心结不解人会郁郁寡欢,一个人郁郁寡欢久了,是很容易不孕不育断子绝孙的,还是得清算干净的好,你若真能成事,兄弟我送你一副炼儡人的方子,嘿嘿,保管好使,你让他去东他不去西,以后都听你话! 只听你话。 这提议让郁衍心中一动,他手指一动,拨乱满盘算珠。 一辈子,他的余生。 余生只听你话。 羊汤在腹中后知后觉的热了起来,烧心烧肺的,既然商应秋那么固执,那他不介意效仿曹操囚徐庶,留不住忠心,留下这个人也是好的。 他们不周山有句古语,强扭来的瓜,晒晒总会甜的。 话是这样说,可自祭坛一战后,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对师徒再没出现。 还没人来求饶。 郁衍没有不动声色,相反他的声色都是大动作,比如热火朝天的招兵买马,比如布置各处山路要塞,筹划瓮中捉鳖的大计,有日中途,他回到两人住过的小院。 院里的雪没人铲走,竹桌竹椅还维持着那天离开前的模样,只是上头落了厚厚一层雪尘。 他望着屋顶,早些时候,青年还在上头帮着工匠的手,说要翻新这儿。 青年的计划是不光要翻新房子,等开春了,外头的地要先施肥,栅栏要修,房里发霉的家具干脆比着原来式样重做一套。 而本来修葺屋顶要用到的木料堆在一角,无人问津,显得分外突兀。 也是好笑,明明就要走了,却还要说这样的话。 应允不了的承诺,往往比落井下石更可恶。 他踩在雪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卧房。 商应秋在那之后再没回过,他买给对方的衣物全留在柜中,冬衣一件没碰,鞋履也是,来时怎样现在就怎样,叠得整整齐齐,崭新如故。 他看了半天,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冰枝上积雪哗啦猛落,是有人进门的声音。 谁!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是水做的,干爹就是陈醋+辣油熬成的吧。 其实干爹处事还蛮有问题的,以后慢慢学~~ 小天使们在哪边,挥挥手呀 第59章 所谓相思 他猛地合上柜子, 都没过脑子,简直把呼吸都忘了, 心急火燎的追了出去, 直把刚进院的老太太吓得不行。 郁衍: 没有想象中的人,来的只是隔壁院的邻居。 老太太好心, 看这家兄弟俩都好久没回来了, 怕有贼进来偷东西,每天会跟老伴过来帮忙打扫一下。 老太太很挂念那个会给她写家书的小年轻, 加上人老眼糊, 不懂看别人脸色, 连连追着问你弟弟去哪啦。 去哪了, 郁衍也很想知道, 。 就算商应秋不在乎自己, 也总会在乎师傅的腿。 可离开后, 对方就当真一句话也没有稍回来过。 没有求他, 自然,也应该不会想他。 凝魂花还在他房里,从夺来时原本亭亭玉立一小朵变成现在双手合围都难, 郁衍对花可谓万般小心, 每日将方圆五里内的蛇虫鼠蚁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亲自施肥, 修剪枝叶,生怕人质会出个三长两短,那股谨慎劲儿看得手下弟子既忧心又惶恐。 在南烛看来, 老大表面是没什么事,该吃吃改骂骂,中气十足,行走坐卧包括饭量一切如常,除了每天对花发呆的时间过多之外,哪儿都对,又好像哪儿都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他说不太出,也不敢去问,不是怕挨骂,而是他有个预感,觉得问了,可能会让老大更不开心。 他讨厌一切让老大不开心的东西。 另一暗卫,排行第三的川穹提起近来老大异常,面露悚然。 昨天厨娘又在菜里放了花椒,然而宫主吃到后,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嚼碎吞下,太奇怪,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 没错,前两天炼给唐门的药,老大竟把藤草跟岌岌草弄混了,之后又忘了火候,差点烧了一炉子,我跟老大十三年,可从未见过他犯这种错漏。 那花,我看肯定有蹊跷。老四甘松说出南烛心中所想:难道你们没发现,老大对着那花的时候,格外不对劲吗? 大家一想,都点头附和。 甘松:我看这花来路不明,大冬天开得那么艳丽,可能跟田螺姑娘一样,都是有精怪附体! 大晚上的咋们说点别的成不。 南烛待会还要当值夜巡,鸡皮疙瘩都起了:一会鬼怪一会姑娘的,瞎扯什么啊。 甘松很惊讶,说不是吧,难道你们小时候没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吗? 就以前有个孤苦伶仃的农民,在下田耕作时捡回了只无比肥硕的田螺,本拿回家想煮来吃 啊?田螺咋吃,黏黏的多恶心啊。 哪里恶心,田螺很好吃的,无论爆炒红烧都行,炖鸡也可,鲜得很,你自己少吃多怪,见识短浅 甘松道:好,说回正事,咋们继续那汉子家境贫寒一直没娶上老婆,有天他回家时,发现灶上已经有煮好的米饭,还有可口的鱼肉,家里布置的紧紧有条,像有人打扫过一样,每日都如此,汉子有日提早赶回家,想瞧瞧究竟是哪位好心人帮助自己。 几个青年,包括南烛都不禁竖起耳朵,围着暖炉凑成一团。 他从窗户外偷看,也是运气好,正好碰见养在缸中的田螺冒出烟雾,一名妙龄女从缸中走出,开始打扫,煮饭做菜,汉子忙冲进去拦住那姑娘,在他一再追问下,姑娘坦言自己原本是田螺里的精怪,现在是来报恩的,希望永生永世与恩公一起。 天降媳妇,汉子这会当然不会说自己原来是想吃掉田螺啊,遂一口答应。 村里人人都羡慕汉子能娶这么个贤惠漂亮的媳妇,到了成婚当夜,两人三跪九叩,行了礼,脱了衣要行周公之礼时,那姑娘眼露精光,一下变回一坨就是田螺里的那玩意,像大软虫一样往他身体里钻去。 原来那妖孽别有用心,它伪装成田螺,才不是来报恩,是能在侵入人体内后李代桃僵全盘接管身体不过妖孽虽然能变幻各种形态,但一定要吞掉人的脑袋才行,那汉子拼命挣扎,挣扎间,妖孽被汉子死死制住,阴差阳错间地钻进了那就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妖孽纵有万般能耐,可变万千形状,也再没法子离开,从此困在一方天地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能分开了。 老三:那,那儿?哪儿? 南烛: ** 夜晚很漫长,可惜这又是一个无眠夜。 术业有专攻,这几个年轻人打打杀杀还成,但在斩妖除魔上还是一窍不通。 几人一合计,偷偷凑了钱,干脆下山请道士。 这山下小镇巴掌大,街头放屁街尾都能闻得到味,主街上也就几间店铺。作为小镇里唯一卖香烛纸钱店,老板黄道士身兼数职,不光卖棺材,还能降魔除妖,承包了本地婚丧嫁娶降妖除魔一切事务,生意火爆,一般小事瞧不上的。 几位跑江湖的吧?是死了人要念经超度,还是买棺材草席啊? 南烛道明来意,黄道士听完得知此地有妖孽现世,一扫先前懒散姿态,掐指一算。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0) 唔不妙,不妙,按你们所说,你们主人现在七魂六魄里的两魂三魄都被那妖花吸走了。 南烛急了,问那可怎么办?这小道人小鬼大,道不急,镇定自若地手持桃木剑,口含烧酒一喷,手中黄符即可汹汹烧起,看得几个小伙子眼都直了。开始大伙都觉这小道面嫩很不靠谱的样子,没想到真人不露相,竟还有点本事呢! 看镇住了场,黄小道士这才收了剑,得意一笑,笑罢,很凝重的告诉他们。 那就没错了,一定是你们老大杀伐太重,被邪魔缠上,性命垂危啊。他近来是不是印堂发黑,双目无神,食欲不振,也不怎么与旁人说话?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呀,打打杀杀最容易惹这些脏东西,不过不怕,我这儿有镇邪符,一张只需百两银子,你们只需烧成灰加水,灌进土里,就能助你们主人破迷,但是嘛 这个但是千转百回意蕴深长,在南烛追问下,道士才勉强泄露天机。 但是这花妖百年道行,怕没那么容易杀死,会转为报复下符纸的人,但谁让你们运气好,遇到我黄某呢,如今你们只需六百六十六两,就赠你一张九天玄符,此符是我祖师爷爷的不传法宝,上有神血,可彻底消灾降幅,镇一切邪崇 南烛犹豫了一瞬,掏出钱袋,排出里头所有碎银:不用,一张就好。 一百两银子,已是几个兄弟私下存了多年的积蓄,他们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这是给老大救命的用的,钱来路一定要正。 偷不得,抢不得,骗不得。 至于谁去下符,南烛以自己出钱最多,只能自己做主为由,不顾兄弟阻拦将符纸收进自己怀里。 我能好吃好喝活到今天,是不是全托老大的福? 几个青年都默然,他们原先都是一个村的,那村在不周山脚下,一年大地震,几乎埋掉了整个村。 当时他们几个在河边抓鱼,当轰隆声响起时,南烛还以为是打雷,接着大地颤动不止,河流被撕裂,大树在倒塌,山地在摇晃,地面像面团似的跌宕起伏,碎石一块接一块的砸下,雨点一般倾盆落下,把几个小屁孩几乎活埋在了里头。 喊救命,可村里起火了,火势迅速蔓延,着火的屋顶在一波波余震里砸落在地,村里的人们尖叫着四处窜逃,压根没人听得到他们的求救。 岩石错综复杂石块巧妙的堆积成一条死路,唯一可呼吸的就是一条缝,大概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宽,一个手肘长,南烛他们就轮流趴在缝上,像一只只垂死的井底之蛙。 甘松父亲以前是落榜的秀才,他平日故事听得最多,知道山上有个厉害的门派。 我说大人说,里头的人会飞仙遁地,我们继续喊,他们一定会听到我们求救的,我爹会写信,说不定已经写信给他们了呢。 是吗可我爹娘说,那里头的人见人就杀,只要小孩不听话都会被他们抓走吃掉,见了都要绕边走,怎可能会来救我们? 一天又一天,被困的孩子里已经有三个快不行了,呼吸虚弱不堪,南烛也要不行了,他守着那条缝,也许是真有神佛听见了他们的祈祷,那条狭窄的视野里真的出现了一对人马。 领头的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白马金鞍,朱红长袍,腰间系一条淡色的金麟腰带。 救命 快救救我们 拜托,拜托请看过来 他想喊救命,但无奈嗓子里干得发不出声,只能死命地发出嘶嘶声,两方离得远,四周又刮着风,求救声抵不过风过树梢的动静,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青年驻足了一下,对属下似乎说了什么。 少主,快走吧,这村三天前地震,死了一大半,能逃的都逃了,怎么会有小孩?咋们快走吧,迟了回去,宫主怕是会生气的 青年像是听了劝,张望了一圈,牵马走了。 绝望蔓延了全身,不知瘫软了多久,忽的,他的头顶猛地一震。 是错觉吗?不,不是错觉,碎石纷纷落下,压在上头的山岩开始松动,有一股力量正在一寸寸地把巨石推开。 其他几个孩子也醒了,余震又来了吧,这次大家都没有气力在惊惶,直到有声音从上头传下。 看吧,本尊就说有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得意洋洋,就是方才那人的。 来,把手给我。 上头的光斑越来越多,青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怕弄坏他似的,一点点地把人从黑暗里拔了出来。南烛记得自己紧紧地抱着对方,原先干掉的眼睛活络起来,开闸似的哭个没完。 钱长老,钱长老!青年一脸很烫手,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表情:赶紧过来把人弄走,本尊对小孩头疼,赶紧的! 好凶,但很凶的人不一定是坏人。 南烛哭得更厉害了,但不是因为怕。 少主为了救咋们误了回宫的时间,回去领了老尊主六十六鞭,皮开肉绽,差点去了半条命,他不爱说给我们听,我们不能当理所当然今天能给老大做点事,我心里乐意,你们别跟我争,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论武功,南烛自知不如老三老四强,留着他们,一定更能帮衬着老大。 他的命不值六百两银子的。 老三老四眼眶红了,一帮兄弟抱头抽泣,一文钱逼死英雄的场面好不悲怆,看得黄小道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把后头那句若真买可便宜一半的话咽回去了。 当晚轮南烛巡路,他趁老大溪边沐浴的时机,偷偷来到花盆前,翻出那包粉末。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缚 缚什么来着? 南烛嘴里默念道士教的口诀。 然而毕竟是头次瞒着老大做这种事,念了一半紧张就得忘了词,但幸好他有自知之明,明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道理,又拿出备好的小抄,借着一点月光,逐字逐句念。 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禀命所宣,急急如律令破! 洗到一半发现忘带澡豆,折返回来的郁衍看到这幕: 他的属下,是不是有点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这两天写文总觉得很烦躁,脑海里仿佛一直有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注意别踩红线,要小心 然后想象力就不小心飞歪了 对不起田螺姑娘跟寄生兽QAQ 以及田螺真是好吃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芷芷 5瓶;你可撩死我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爱的上下签 得知来龙去脉, 郁衍沉默许久。 尤其在得知那符纸价值一百两后,周遭空气更是凝滞到冰点。 南烛看老大招手唤他过去, 哭丧着脸, 他知道自己犯了事,企图用忠诚来博取悔改机会, 小碎步挪上前:老大, 不关老三老四的事,都是我!您要罚就罚我, 是我做的主买的符! 郁衍冷眼看他: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我我不该瞒着您, 可老大!这不是一般的符, 是道长的师祖黄半仙用心头血画的斩妖霹雳去邪符, 您被花迷了心窍, 别说一百两, 再多再多我也愿意的! 蠢货。 郁衍瞧着自己这几个悉心培养, 却好像越养越歪的弟子, 满腹训斥逆流回心底,堵在那,让这几天在寒冬里龟裂开的地方, 又稍微不那么难受了。 蠢是蠢了些, 但这份心意是真的就好。 他送给干儿子的那些东西,不也是自以为是的关心么。 以后, 不准乱说自己不值多少钱的话,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贵重的,不准把自己跟银两挂钩, 明白么? 郁衍从没觉得武功高一些就有多了不起。 名声不就是天上的云,看着来势浩大不可一世,实际上又有多少经得起敲打。 说白了,江湖中你我不过都是浮萍,而门派就是让他们这群没有家、没有方向、没有未来的人聚在一起,成为彼此的彼此 顾不得有孝顺徒弟,他也有,且拥有更多,但为什么自己还总觉得不满足,非要得到商应秋不可? 是自己的本性就是如此龌蹉,贪得无厌么? 郁衍看着那盆花,因为对自己感到陌生,而一时恍惚。 后来证实,那符咒上的心头血确实很毒,这一大碗符水硬生生浇下去,凝魂花当晚水土不服掉,簌簌落了一半花叶。 蜀中多雾,多日不见晴天,这日难得出了太阳,郁衍把花盆搬到外头,找来剪刀,正比划着修剪花枝时,南烛带着一帮弟子灰扑扑的回来了。 今日还是没人上门?你可带人仔细巡查过?确定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郁衍语气严峻,又手拿凶器,看得一帮弟子心惊胆战的,很怕下一个会被修剪的就是自己。 凝魂花是顾不得双腿复原的唯一希望,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这师徒两人狡诈,说不定这些人都是派来探路的,全拖下去,每一个都调查清楚,继续布置陷阱,绝不能放松紧惕。 南烛不敢异议,领命下去,每日连山里的蚂蚁窝都没错过,如此半月后,他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商应秋携师傅顾不得重出江湖,率众英雄奔赴南海剑派,武林盟与幽冥府正式杠上,那暂时都不用担心他们来偷袭咋们了! 郁衍手一颤,差点把花拦腰咔擦掉: 无风不起浪,这消息来源于最新一期发行的《武林异闻录》,由最有名气的笔使笑笑生执笔撰写,一经发布,风头立刻盖过了同期铸剑阁与天剑门两公子第十二次离别再聚、一代妖女桃花花公布驻容养颜妙法、青萍岛主父子反目竟为寡妇厨娘等事件,成为武林人士茶余饭的必谈之事! 平日门可罗雀的书铺门口前挤满了问讯赶来的武林人士,长长的队伍从门口一直蜿蜒到街头。 郁衍等不住了,一把夺过路人手中刚买的,当街翻开,顿时气涌上喉。 只见书册上斗大几字 天下英雄出我辈,且看天才师徒的逆境反击战! 郁衍一字不落,像个几日不见荤腥的饥汉,连皮带骨的把眼前文章啃嚼完了。 显然,这位笔使也不知道多少内情,但动笔杆子的人想象力极丰富,关键地方用万金油的描述一概而过,用烂漫文笔对空白处进行了合理推测、适当想象,两分真,八分靠吹,乍那么一看,连郁衍都差点信以为真。 一算日期,商应秋在那夜后就离开了蜀中,根本没打算来求他。 幽冥府死帖重出江湖,海南剑派会成为头一个祭旗的吗? 商盟主不是被囚禁着吗,谁说独孤要上位了?果然都是小道消息。 武林盟对幽冥府,谁胜谁负买定离手啰! 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猜测着后续,郁衍一点不关心,他只是想不通,既然自己下的毒不会失效,那商应秋为什么不肯来? 难道在所谓的大义责任面前,这些都只是可以放弃的小我? 迂腐之极,愚蠢到家。 郁衍完全忘记在今日之前,自己也曾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他一声命下,让弟子从书铺里抢出存货,一本不留全堆到空地上。 都是弄虚作假的浮夸之谈,烧了! 南烛一边点火,一边很机智的举一反三,继续吩咐下去:听没听到,全烧了!去打探问问哪些人买过,全弄回来烧了! 弟子有进步,郁衍此时却欣慰不起来,他站在火堆边,看火舌从书堆底部汹汹窜上,热覆上汗毛肌肤,觉得一点不解恨,烧再旺也解不了 他的失误在于低估了敌人的愚昧,在郁衍的认知里,哪有事能比自己性命身体更重要?别人的庭前雪关卿何事?逞英雄做英雄,不过是成为这些旁观者茶余饭后嗑瓜子时的谈资。 身后名与眼前人,郁衍只选后者,他不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那些愚蠢的选择。 他想起自己把阎王令塞进商应秋喉中时,对方也是这般静默如故,哪怕当时求饶一句,只要一句,他就愿意再给一次机会。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伤害对方,反而让自己更难过? 山影在火光里融化,火星像一只只着了火的蝴蝶四处逃窜,郁衍看它们上不顶天下不着地的挣扎,无声无息隐没在长夜深处。 * 虽然大家都知道武林异闻录所说的略有水分,但无风不起浪,浪起了,四方鱼虾不管愿不愿意,都跟着活络起来。 正道有武林盟,其实邪道这边也有魔盟,当年几家看人家武林盟经营的有声有色,也眼红效仿,联合几大魔教共同壮大声势,一开始说好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可当真商量事时谁也不服谁,见面打架拆墙得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今时不同往日,幽冥府死帖现世是一等一的大事,南海剑派倒霉了,下一个倒霉鬼是谁说不准,外患逼近,乌合之众也有了危机感。 魔盟一般轮流坐东,一年一聚,今年正好轮到烈火教。 鉴于之前聚会都以干架收场,郁衍本没想亲自去,让人代表下就好,可有日他从回山,半路碰见了个Y。X。D。J。和尚。 那和尚年纪不大,模样挺精神的,披一身灿红袈裟,很自来熟的挡住去路,还朝他行礼。 施主,茫茫人海中我们能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啊,不如,贫道为您看一卦如何? 郁衍道了声不必,正要离开,前头却起了喧哗,涌来一大家子人,大老远喊起高僧留步。 高僧!终于让我们找到您了,多谢您为我们指点迷津,我小儿经您驱邪,今天果真就能下床行走了! 这拖家带口的六人齐刷刷拜伏下去,口中千恩万谢道,在此起彼伏的磕头声中,郁衍得知,原来前些日子,这家人独子突然神志不清嚷着要喝人血,幸亏这位六台山来的高僧路过化缘,烧了几道符纸就驱走了邪崇。 高僧法术高明,虚怀若谷,做好事不留名,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呐。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1) 施主无需多礼,为民除害,是我佛门职责所在。 和尚一手拒绝了那家子送上的财物,风轻云淡间,着意地多看了郁衍几眼。 贫僧只想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沾染一丝尘埃,哎,你们可就不要为难贫僧了,倒是这位施主,您眉宇间黑气萦绕,是不吉之兆啊,怕是至亲会有血光之灾,好了,贫道还有事,再次别过了。 黄小道不,现在应该叫黄和尚,自前些日子被那群江湖莽汉拆了店铺,生意一落千丈后另谋生路,花高价搞来套高僧行头,开始新一轮坑蒙拐骗。 今儿刚开张大吉,就碰着条大鱼。 高僧,烦请留步,您方才说的至亲之人会有事是何意? 会骗人的人都有双会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黄道士看这大鱼姿容不凡,口音又是外地的,眉宇间好似藏着沉重的心事,来这穷乡八成是为避难,把话往惨里说准没错。 黄道士施展浑身解数,舌灿莲花搅乾坤。 若贫僧没猜错,那人的生死大劫,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脱不开干系郁衍手指骤然攥起,片刻后,他方接话:那现在可有化解之法?他是孤儿,我还不知他的生辰八字不知道的话,能想办法救他么? 啧啧,孤儿啊,那更惨,这血光之灾,要防的地方可多啰。 郁衍心口一痛。 他以前行走江湖,身旁那都是有人跟着,下九流的骗术根本没机会碰见。和尚要他抽签,他就真的将青年的名字顺着倒着默念几次,谨慎又谨慎的从筒里抽出一张。 他拆开签,看了一眼,立马又扔了回去。 这签不算,再抽一次。 不算,再抽! 连抽了好几次,结果全是什么屋漏逢夜雨孤舟遇大风这类下下签,他定定盯着上头的绳头小字,面上不显多少情绪,可这内里早军心大乱。 他是想狠狠给商应秋教训,可虎毒不食子啊,这做长辈的都是嘴上说得狠,哪里会真想小辈出事? 万一出事若真出事 有些事一旦信其有,那就没得回头,迷信是一片汪洋苦海,开弓就回不了头的。 那这事,就劳烦高僧您费心处理了。 好说好说 郁衍知道这些佛道中人不看重钱财,尤其眼前这位大师更是视钱财如粪土,可现在涉及生死大事,他也不拘那么多,将布袋里装着的定魂玉佛、开光紫檀佛珠、降妖金刚铃、佛祖舍利子全买 不,请了回去。 当然,为保险起见,他连和尚也一同带了回去。 施主你干什么!?你要带贫僧去哪里!我还要去普度众生,解救受苦受难的,我我不去啊 黄道士着急了,压根没料到自己会碰上个蛮不讲理的,他手脚乱蹬,挣扎中被点穴封了喉。 郁衍本想一掌弄晕,但考虑到高僧不一样的身份,还是很客气的把人提领起,一路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人弄了回去。 黄道士在空中颠来倒去,一落地滚到一边,差点就要大呕特呕,但不行 生死存亡之际,黄道士想到中午才吃了小鸡炖蘑菇,硬生生咽回,才站稳身子,一股力道自肩头千钧压下,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您要云游救人,那正好,我要救的人也是众生之一,救谁不是救?送佛要送到西,帮人得帮到底,佛祖既慈悲为怀,肯定会体恤我们的,等人平安无事,我自然会让您走,而且再给您修座香火大庙。 郁衍这也是年纪上去了,比年轻时好说话些,但骨子里还是那套他要如何,就该如何的德行。 但从今天起,就劳烦您在这每天念经祈福,可若他有事 稍一用力,签筒在掌中化为粉末。 黄道士两眼抹黑。 怎么办,他这骗子生涯才刚开始,到这就结束了吗? ** 咦,尊主,您抓了少林寺的人吗?! 南烛看老大领回了个和尚,光头反着积雪的光,来不及看清正脸,老大转身就把人请进房子里了。 郁衍关好门:什么抓,怎么说话的,本尊这是请,你可要把高僧盯好了,让他专心念经,认真礼佛。 这有何难,南烛拍胸脯保证:尊主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伤害对方,反而让自己更难过? 因为你喜欢他呀,干爹快要从万年直男童男(?)觉醒了! 放飞脑洞,开了个预收,大家快去收一波呀,扭动。 《主任他在海棠文里无所不能》 季桐,季主任在没收满第一百本搞基文后。 穿越了,与海棠系统一起。 如果他知道学生的怨念可以强悍到开辟新世界的程度,他发誓,一定会把手头小说原封不动,完璧归赵的还给她们啊! 成为藐视校规,欺压同学的校霸,季主任表示:爱岗敬业让我心累。 剧情告诉我要霸凌校草,但我只想督促校草考清北怎么办。 剧情要我绑校草去无人海岛,行吧,补习班开在哪不是开。 奚檀:所以,你千里迢迢带我走,不是私奔,就是为了换个地方刷题? 季桐茫然:为什么要私奔,明天就要模拟考了! 奚檀:按照剧情,你需要很垂涎我,做得到么? 季桐: 奚檀:做不到的话,我就上了。 ** 系统:说好要做横行霸道的富二代毒瘤,你看看自己! 谁要你管校风校纪升学率,好好的一篇文都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季桐:我错了QAQ 奚檀:谁说你错,给我站出来。 ** 每天都在装乖校草腹黑攻X 表面校霸实际每天都在担心学生成绩主任受 第61章 人要衣装 这次魔盟的南阳聚会, 郁衍要亲自去。 钱长老以为年轻人这是体恤自己呢,老怀甚慰, 但对这启程的时间, 老人家略有微词,也太急了, 那么早启程做什么?这种场合, 去得最早的从无例外都是最弱的,干巴巴坐着那等, 好像上赶子去求人一样。 钱长老不仅掌财权, 以前宫里大小内务也是他一手把持, 人老心细, 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 管的越发宽广, 他人可以不去, 但精神必须永随不朽。 远行会涉及的物件, 长老一样一样仔细全列在单子上,准备再集思广益,让年轻人看看还漏了什么, 谁知他去到看见南烛收拾了一半的行囊, 火大了。 南蛮天热,带这些合适是想悟出痱子啊? 讲究了一辈子的老人家觉得门派已经有与丐帮齐头并进的趋势, 悲从中来,婆妈上阵:尊主出场的行头在哪?腰带呢,配饰呢, 鞋袜呢?头饰呢?造孽哦 南烛等弟子被训得面红耳赤,场面一度很焦灼。 郁衍此生最怕的一是小孩哭天喊地,二是老人长吁短叹,每一样都很要人命,他头疼得不行,打起圆场,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时不同往日,随便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钱长老一听,更来劲了,战火转移。 尊主,这就是您不对了,成了事的人随便乱穿那叫潇洒,怎么说都行,别的人乱穿都叫落魄,今时怎么不同往日了?以前怎么样现在就该怎么样,失了风度可是大事! 宇。 熙。 独。 家。 确实许多大人物出场都很讲究,需配合天时地利人和,方能烙下深深的印记。 之前泰山论剑,追魂剑朱诛与乾坤笑南添添两大侠因争夺最后出场的机会,硬生生对峙了一个时辰,可见压轴二字对江湖大侠们的重要性,谁不想在万众瞩目,人人都到齐的情况下飘然而出? 郁衍: 不,他不想,真的。 为岔开话题,郁衍让其他人先退下。早上雪停了,晴空初放,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郁衍前些日子在偶然发现了一片野梅园,这两天花开得正好,正好带长老去看看。 上山的路积雪厚,不冷,但有风,梅枝都随着风声上下起伏。 他出门前给老头披了件厚皮裘,小老头年轻时也是标准的西北汉子,人高挺拔,如今上了年纪,岁月没饶人,想挺直都难,活生生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 郁衍以前没这个意识,现在不着痕迹地掉了个方向,往风来的地方挡了挡。 他得护着长老,护着这群老的小的。 可有个声音在心里质问自己。 如果商应秋真与幽冥府对上,自己要如何是好? 为公,他不应管;为私,他又不得不管。 长老,你对这次幽冥府重出江湖怎么看?关于死帖的传言,可有夸大其词的地方? 幽冥府上一次现世时,郁衍还小,加上不周宫地处西北边陲,知道的很有限。 幽冥府啊。钱长老口中断断续续呵出几缕热气:以前大家都挺避讳说的,好像说了会沾霉气,呵,人老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尊主应该不知道吧,崇山剑派接到死帖那天,我也在那。 您也在?郁衍好奇地问:崇山剑派的掌门段天麟,听说当年也是个人物? 钱长老点头:没错,其实那会的武林盟,远不如剑盟能耐,崇山剑派作为剑盟之主,家大业大,段老爷子杀敌无数,三十年无一败绩,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那天,老爷子大办酒席广邀豪杰,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他要金盆洗手,正式传位给自己段飞霜。 谁能料到,这场精心准备的盛宴却以死亡落幕。 酒席吃到一半,有仆人送上来张帖子,说也不知是谁送来的,其实那死帖除了颜色晦气外,也就跟普通的书信一样,上面写满了崇山剑派内门子弟七十八人的生辰八字,一个都不差。段老爷子大怒,当时就把帖子撕了,以为是哪家宵小恶作剧故意来触霉头,大伙也没放心上,可谁知到了要金盆洗手的时辰,段飞霜出事了 当时钱长老就在席位上,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幽冥府怎么做到的,明明就在眼皮子低下,上百位英雄豪杰看着,这段少爷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手飞霜剑也有父辈八成火候,机敏过人,没人想得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的。 段飞霜是没死,但最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既没伤痕又没中毒,脉息微弱但稳定,就这么一睡不醒,找遍天下名医也不得其解,之后崇山更是怪事频出,年轻一辈接二连三死去,段老爷子年纪大了,苦撑了几年,最后惨死在上门挑战的人手上短短两年,死帖上的七十八人全死了,飞霜剑后继无人,也跟着销声匿迹。 郁衍本负手听着,这会双眉一起,长睡不醒?不是中毒?那莫非是蛊?蛊比毒更隐秘,也更难查出。 你说的这些当时都查过,那晚去的所有宾客都没准走,崇山守卫森严,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如果是下蛊,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至少身体里会有酒宴上苗疆毒王、六扇门总捕头当时可都也在席上,可就连他们,都找不出一点问题来。 钱长老的声音越发低沉:跟着太原董家、犀风岛几家都跟着遭了秧,万卷藏书千佛洞灭亡于一场火灾,冷月山庄在举门东迁途中遭海难无一人生还,大家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而且这幽冥府做事还不喜欢一刀切,他们喜欢慢火烹调,所以才有的人说他们是阴间来的,谁家收到死帖,厄运就会跟着降临,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 话讲多了,钱长老的声音开始干涩,最后咳嗽个没完。 郁衍抬头看了看天,要扶人下山,小老头却摆了摆手:没事,再往上走走。 郁衍隐约觉得长老还有心事,陪着再往山上去,直到能俯视整个梅园。 钱长老这才开腔,只是他接下来的话,让郁衍都傻了。 他说:其实,当年咋们不周宫,也接到过死帖。 郁衍愣了一下,一时间以为这是句玩笑话,但从长老苍老的脸上,又半点玩笑的痕迹也不见。 开什么玩笑,他生于斯长于斯,一般小事不提,可在大事上他从没马虎过,门中纪事倒背如流,那么大的事可能全然不知 不,几乎是立刻,郁衍就明白过来这是谁的命令。 是父亲的意思?是他不准你说?他神色瞬间转寒:既然不信任我,为何要将不周宫交到我手上? 不不不 钱长老尴尬地错开眼,他就是知道说出来要坏事,所以才一反常态努力爬坡,奋力咳嗽,在漫长的低咳后,可怜巴巴道:是老尊主的意思,但这事这也不是故意瞒着你,那时候你才几岁大,小时候又老犯病,说了也没用,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爹怕大家担心没声张,整个门里,统共也就我跟他知道。 虽然已过去很多年,那那段梦魇一般的岁月,对钱长老来说完全就是场噩梦。 自收到那帖子起,他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杯弓蛇影得很,头顶落片叶子都能吓得人拔剑四顾心茫然。 跑?拖家带口能跑到哪儿去?战?那会不周宫统共上下也就三十余人,以幽冥府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统统解决掉。 幸而,郁北林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幽冥府已经发出过十二张死帖,每发必中,既然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找到,那逃也没用,有这力气,不如储存实力就此一搏,以前不周宫偏安一隅,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闲散门派,平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才知自己的弱小有多令人绝望。 不过,也许正是断了生机,人往往才会在绝望中寻出别的生路。 郁北林本在第六层滞多年,正是被逼至绝境,反倒豁然贯通直破第九层达至颠峰,成为当世绝顶的高手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2) 这门功法威力玄妙,但刚猛暴戾,对人心性的改变也是很大的,以前老尊主生性淡薄,不爱与人争抢什么的,是个顶好不过的人。 钱长老叹道:可那之后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不给我们留绝路,老尊主只能那样,不破不立嘛,他自那后一门心思壮大门派,最短时间内制住外敌,将不周宫搬至更高更难以找到的地方,布迷阵建堡垒,让外头的人找不上来。 山上风声凛冽,郁衍出来时匆忙穿少了,单薄衣衫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听着像一声声鞭声入肉。 他一言不发地听,眼神却定向另一侧,暮色四合,半山腰上几户人家开始烧柴起灶,炊烟正一柱柱的往云里飘。 这才是现实,在长老所说的过去里,自己反而像个局外人。 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就是局外人,因找不着自己的位置,所以从头到尾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心中只有荒唐。 怎么能不荒唐。 从有记忆起,郁北林就已经是那副独断专行的性子了,对外人偶尔还有法外开恩的时候,可对他,是从不留情面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 反正郁衍那会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一次过大年,其他宫人都在大殿上吃年夜饭,但他不行,父亲没允许他去玩,因为少主二字承担着与别人不一样的责任,他是没有资格去浪费光阴的。 可他也想守岁,也想去讨要压岁钱,也想同其他孩子一样承欢膝下,最后他没忍住,偷溜去玩了会捉迷藏。 他蒙着眼睛,耳力又不行,不知道是父亲来了,还天真的以为是哪个粗心没藏好小伙伴,自投罗网的扑了上去。 众目睽睽下,郁北林给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不带内力,但也是给足劲儿的,郁衍整个人被扇飞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耳中除了嗡鸣什么也听不到。 在宫里,郁北林等同于一切权威,大家伙是觉得宫主严格了点,但严师出高徒,没人有劝的立场跟勇气。 大年三十的水牢里阴湿入骨,里头黑夜白天没有边界,说是罚十天,但过起来像是大半辈子,以至于出来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最里头,好像有点什么被掐没了。 说不清,反正没了就没了吧。 没了更好,长老们都觉得那次后少主懂事不少,是好事来着。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郁衍以前不懂,现在更不懂,武功到最后就会这样吗? 那自己对商应秋的喜怒无常,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算起来,等这次还童之后,自己也应该能到第八层,若再往下去 转念之间他背过身子,手无意识的摩挲起一截粗粝的梅枝,来来去去的压住心头躁动,既然幽冥府没成功,那也说明他们说得那么可怕,父亲同他们对过招?既然赢了,那大可告知天下,也算立威扬名了。 钱长老却摇了摇头:不,没有输赢是幽冥府没有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声脆响,梅枝啪地,花瓣随之纷撒一地。 是的,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钱长老苦笑,草木皆兵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好多年,可到最后,幽冥府都没找上门。 钱长老知道幽冥府向来灭门,都是无法预测,让人防不胜防的,他不敢放松紧惕,可一天天过去,门派日渐壮大,日子反而越过越好,没有刺客,没有暗算,家破人亡的厄运并都没落到不周宫身上,以至于钱长老都开始相信,最初的那张死帖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可真有人敢冒幽冥府的名字,开这等玩笑吗? 老头伸手抓住郁衍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尊主,衍儿,不管怎么说,老尊主不让说,一是怕你分神,修行功法最忌心有杂念,第二也是忌讳传出去,非但得不到帮助还会遭人落井下石,冷月山庄不就是如此么?族人哄抢家产逃难,子弑父兄灭弟,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死了 如今你说幽冥府再发死帖,我这心里头跟火烧一样不踏实,都过了三十年,原以为消停了这次你去南阳,一切涉及幽冥府的事切记多留点心眼,如果查清当年这帖是假的,那当然最好,若是真的我只怕后患无穷啊。 ** 当晚,厨娘把早上唐门送来的羊夹架起来烤了,大展厨艺,难得做出了几分家乡的滋味,但郁衍因着心里想这事,再香的肉送到嘴边也没食欲,草草吃了几口作数。 南烛最近负责看守高僧,在佛经的洗涤下察言观色水平见长,他看老大心情欠佳,拿出解语花的本事,偷偷搓出一团雪球,趁机塞进隔壁老五的衣领里。 啊啊啊! 小伙子尖着嗓子腾地跳起老高,肉都不吃了,抓起地上的雪团奋力回击,南烛躲了几个,干脆往郁衍身边躲:老五,咋们做暗卫的就是要应对这些突然发生的事,一团雪就让你咋咋呼呼,其他时候可咋办,尊主,您说是吧!? 老五气呼呼:我咋呼?你怎么不说自己!晚上茅厕都不敢的人,胆小鬼! 那那是你瞎讲鬼故事! 郁衍看这帮傻小子你追我赶的,看着看着,自己先叹起了气。 有件事他方才没提,怕老头担心。 幽冥府他是一定得去会会的。 只要把干儿子救出来救命之恩,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干儿子涌泉相报。 那这些天困扰自己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剧情拉一波 感觉涌泉相报这个词有点嘿嘿嘿嘿 造个句,干爹今天被涌泉相报了,很开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衣沽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断袖疑云 五日后, 不周宫一行人过淮江,入了南境, 再往前就是烈火教的地头了。 这烈火教与不周宫一样都是魔盟一大砥柱, 最早以倒卖东洋货物发家,因出身作风习性等等问题一直很不受中原诸派待见, 现任教主夏重锦心高气傲, 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视中原武林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这次选在南阳相聚, 多少有要看人笑话的意思 南阳与海南剑派所在渠县共饮一江水的关系, 行船半日即可到。 这正合郁衍的意。 从冰霜万里到南国风光, 这没人唠叨的旅程过得就是格外快, 南烛骑马领头开路, 不断被街上繁荣的景致吸引。 南阳城地处海岸口, 随着前些年开了海禁, 来自大食、弻巴罗各地的商队纷至沓来, 小城日渐富裕,商贾云集,主街上各类商行应有尽有, 有不少肤色各异的外族人就地摆摊, 叫卖着中原未曾有过的稀罕玩意,热闹程度丝毫不比金陵逊色。 一路上下属们欢欣雀跃, 郁衍则分着神,琢磨着在什么时机,用什么借口去找商应秋最适合。 自己做事再不讲理, 也知道这时候直接上门,肯定会被当成别有用心,毒是他下的,狠话也是自己亲口说的,历历在目,总不能让人眨眼就忘了吧? 更麻烦的是,现在魔盟齐聚江北,武林盟肯定早收到消息,会有防备,他若直接去,哪怕心中无歹意,在别人眼中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况且,他也的的确确是没安好心 想把人家盟主带走,无论怎么算计,都是场避不开的硬仗。 时间经不住想,眨眼间,人已到了烈火教别庄门口。 比起之前的聚会,此次人到得最齐整,南有白教、欢喜宫、琳琅阁,北有天机城、西有苗王蛊女、大小毒瘤齐聚一堂,很是难得了。 老大,您看那边 南烛退后几步,不停用眼神努向后头。原来进别庄后,有几个漂亮姑娘就不停对他明送秋波,可老大就在一边,女色再美他也得狠瞪回去,可那几位不怒反笑,反倒像是瞧着什么稀罕事一样,笑盈盈的往二楼雅阁去。 郁衍往上了一眼,二楼阁中置有张贵妃椅,当首倚坐着的女子面容娇艳,外套一层如云雾般轻薄的朱红披纱,面容娇柔妩媚,是难得的国色天香。 是欢喜宫的棠心心。 他把马缰扔给南烛,多提醒了句:小心点,想看时自己就默念佛经八百遍。 欢喜宫,魔盟之一。 以门徒貌美如花闻名,同时也以擅魅惑臭名昭著,此门修行的功法极其偏门,男男女女走的又是采阴补阳的路子,虽说欢喜宫号称被采者都是心甘情愿,但郁衍对此说法很瞧不上眼,夺人功力为己有,本就不是习武人该有的习气。 之前他还三番五次的告诫过商应秋,行走江湖若遇到欢喜宫的人,定不能因为他们美貌而大意。 那会,他常给小辈传道受业,分享应敌经验。 当他讲到欢喜宫天魔阵是由十八位绝色美女组成的,会以裸女舞姿为色相扰人身心时,小伙子脸色变得多少有点难看,估计是大开眼界,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奇妙的功法的吧。 那干爹您是怎么破解阵法的呢?商应秋问他。 郁衍为难了。 怎么破解? 对于一个能肩少林,童子功练至化境的人而言,光天化日下下猛地看到那么多女色,其冲击力堪比十万妖魔从奔涌而来,惊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哪有半点旖旎心思。 这一没心思,自然不会被蛊惑。 但对着小辈话当然不能这样说,格局太弱了,得突显出自己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精神境界才好。 授课的效果一度非常好,年轻人一度很吃他这套。商应秋一般会等饭后上小半个时辰后会备好茶点,到屋子里等着,若郁衍那会手头有别的事,他也不会催促,只会提醒句干爹茶凉了,如此反复几次,默契就出来了。 从武学本身出发,郁衍觉得没什么可点拨的,主要是谈谈自己过去丰功伟绩背后蕴藏的人生经验智慧,有好多次说欢了,免不了会重复,像智取淮南六鼠的故事,他可能都翻来覆去听过好几回,商应秋也从不提醒,反倒认真得像在大雷音寺里聆听佛音。 至于人家是真的在求知若渴,还是仅仅想多打探点情况,现在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候人要学会少想,别想。 一旦用恶意揣度对方,先难受的往往都是自己。 几步阶梯,思绪全部归位,郁衍踏着阶梯步步而上。棠心心一边让奴婢备热茶,一边直勾勾盯着人,上下左右打量一圈,啧啧叹道。 郁宫主,多年不见,你怎还是这般模样呀,看来大家说您这功法有青春永驻的效果,可真是有几分道理呢。 说罢,白如葱的指头俏生生一指,点了点指离自己最近的位。 别呆站着,快来坐呀。 无疑,这是个很迷人的女人,她的要求,而且是那么小的要求,很难有人会狠心拒绝,连跟在郁衍后头的南烛,都受到影响,不由自主往前一步。 郁衍不用人伺候,往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一坐,倒了杯冷茶:客气,棠宫主不也是那么 他想了半天,勉强算找着个不失礼的:那么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几年不见,郁宫主倒也说会点客套话了,那本宫要夸你什么,宝刀未老?不过话说回来 她用涂着凤仙花的手指半撑着脸颊,左顾右盼了几眼:您这次怎么没带家眷呀? 家眷?郁衍放下茶盏,眼无情绪地扫过去:什么家眷。 这话落他耳,无疑是在讥讽他没留住人,扎心了。 可他与商应秋的关系欢喜宫怎会知道,就算不带,也不容别人教唆挑衅。 棠心心:哟,还藏着掖着呐,大伙都知道的。 本就不活络的气氛降到无处可降,两人针尖对麦芒地对峙了片刻,棠心心顶不住先撤了,柳眉冷竖骂了句。 就问下你儿子,凶什么凶啊这两期异闻录不是做文章在猜测孩子他娘的身份么?里头呼声最高的是金九娘、血波仙子,还有就是本宫,本宫一没出阁的大闺女莫名其妙被泼了污水,好奇下难道不行吗? 幸好时间差不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也到了。 东道主夏教主一来,就察觉到这气氛怎么不太对劲啊,为避免发生过往一言不合就大开打戒的惨剧,毁掉他精心筹备的大会,他试图与大伙约法三章:若有矛盾争议,尽量牌桌上解决,不拆墙不伤身,斯文礼貌你我他。 这话刚说完,找茬的就来了。 打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打赌好了。说话的是琳琅阁主。此人一表人才,生得风清朗月,又家缠万贯,可惜是个不懂眼力劲的瞎子:要不,就赌海南剑派这场仗,武林盟与幽冥府谁的赢面更大好了。 夏重锦出声阻止:不不,别急,本座先讲讲这些年我教的情况 大家一边倒的不乐意,来这不就是为了幽冥府么?谁想听烈火教嘚瑟那点破事啊。 据探子说,南海剑派自从接到死帖后,怪事频出,实在让人怵得慌。 先是南家那祖坟被人一夜之间全被挖了出来,那些白骨都埋在地里多少年了,居然一夕之间全被拼凑成骨架子,趁夜一串串挂在渠县城门上,四五百具白骨迎风晃悠,差点没把早上巡城的人给吓死。 这还不止,在武林盟赶到救援的两日前,南老爷子的大弟子带头叛走,虽被制服,但损失惨重,外患不休内患不断,前景堪忧啊。 苗王、蛊女等几人都下了注,都是毫无悬念的都压幽冥府赢,夏重锦都没想问不周宫,天底下谁不知道这两家是死对头啊,肯定是压 本尊压武林盟赢。 众人诧异,都看了过去。夏重锦愕然,说你当真?郁衍说当然。 要杀便杀,堂堂正正杀个明明白白,这般藏头露尾故布疑阵的做派,不是小人姿态是什么。 琳琅阁主是下一个,他笑了笑,将手里赌注扔往一边,也是奇了怪了,这瞎子扔东西,还扔得不偏不倚刚刚好。 赌桌上一边倒还怎么赌,以小胜多赌起来才有意思,既然这样,那我也买武林盟,堵十万金。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3) 夏教主先是被驳了话,之后又被十万金夺了风头,一张脸顿时黑下,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棠心心。 晚宴时,她主动献舞一曲霓裳羽天舞,自认发挥出众,但席下有两人始终无动于衷,明显走神。她同苗疆蛊女是手帕交,不怕有话直说,那两人一是琅琊阁主,另一个则是郁衍。 你可知道,老娘这次大老远跑来是为什么。 蛊女看她满脸阴沉气,不解道:夏教主信中不是写了,要共襄复兴魔盟大计? 那龟儿子狗放屁你也信,老娘这次来。棠心心一把拳头捏地咔擦响,掷地有声道:就是来复一箭之仇的。 多年前,她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肝,想用天魔阵困个好看的回去开枝散叶,不至于让自己的绝世美貌无人继承,谁知这臭男人不仅无动于衷,还把所有人踢下冷湖中。 输可以,又不是没输过输不起,但偏偏此战被笔使看见,非说她棠心心入水妆融后,判若两人,难担第一美女之名 这样的奇耻大辱,谁能忘记? 这些年,棠心心憋着一口硬气,更加用心保养自己,让一颦一笑无懈可击勾魂夺魄,昨日渡江,赶考的书生隔船窥得她一面,惊为天人,当场做诗写赋,棠心心暗喜自己宝刀未老之余,立刻命弟子全部临摹千份,大力传颂,务必达到洛阳纸贵的效果,牢牢制霸江湖第一美女的头衔。 瞎子看不见我的美貌,倒也情有可原,可那郁衍是睁眼瞎子么?会无视我魅力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棠心心咬牙切齿的竖起二指:瞎子跟断袖。 棠心心这些年的努力,蛊女是看在眼里的,肉不敢多吃,笑不敢太大,还到处托她找各类回春养颜的宝物,若能从心魔里解脱出来,当然是一桩大好事,她想了想:若姐姐真想求个明白,那也不难。 棠心心眼中一亮:妹子你有法子?。 妹妹最近新养了一窝蛊。蛊女附耳过去:有一只呐 ** 要搁其他地方,这种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没人愿意去做的。 可来魔盟的各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日子太清闲的主,蛊女所说的宝贝是蛊与蚊虫杂交的后代,长出了飞行的翅膀,可跨越刀山火海困难重重,轻轻来,翩翩得走,身姿轻盈,一点不像原先笨拙丑陋的蛊虫,要靠蠕动才能靠近目标。 江湖代代人才出,唯有不断追新求异,方能当好弄潮儿啊。 这边,郁衍稍喝多了点,酒气上涌,干脆在凭栏边小睡了一会。 他枕着手臂,瞌到半睡半醒的时候,瞧见廊端有人。 那是个模糊的影子,但他就是知道这是谁的,是他干儿子,已经离开他,去孝顺别人的干儿子。 你过来。他听见自己喊了声:听到没,过来,给干爹看看。 影子当真听话,一步步来了,随着轮廓渐清,郁衍心中砰砰作响,身上竟也跟着热了起来,由肤至骨,由骨入心那种。 这是怎么了?方才的酒有那么烈么,不至于,比起不周山当地的刀烧酒,外族的葡萄酒就像兑了水,寡淡无味,以自己的酒量,真不至于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铁定是醉着,因为只有醉梦里,才可能会有那么多不着调的黄粱一梦。 北边万木凋零,南边的花又旺盛得不正常,栏边花藤攀墙附瓦,交织成一席密不透风的花帘。 芬芳如梦,一醉方休。 醒后,郁衍怔忪片刻后,他抬起手原来痒,是手腕被叮出了好几个红疹子。 南蛮虫蚁实在太多,百毒不侵不代表就不怕蛇虫鼠蚁,郁衍人白藏不住事,皮肤薄,一被叮就很显样,一抓更是触目惊心,留下条条容易让人误会的红痕。 分舵有药庐,郁衍不请自去,配好药要走时,听隔壁屋有两人正在交谈。 那是烈火教的宣大夫在接待旧友,旧友原是京城某个小王府的次席大夫,一直不得志,上月被南海剑派重金聘用,就在走马上任的途中得知死帖一事,哪里敢再去,一面无颜见旧主,一面囊中羞涩,只得投奔老友请帮忙某个位置。 南海剑派自身难保,现在肯定是去不得了,老唐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们教主好大喜功,为人虚荣,他要知道你在王府带过,又抛弃南海剑派投靠我们,定会重用你的! 得了允诺,唐大夫终于安下一颗心,正准备去客房洗漱一番,冷不丁后脑勺挨了一记,出师未捷人已晕。 翌日,天蒙蒙亮,海南剑派门口,焦头烂额的家丁盼星星盼月亮的迎着人。 唐大夫是吧?还以为您不来了呢,太好了,我们正缺人呢,快里头请这药箱很重吧?小的给您提 郁衍冷眼扫过门口贴着的那张招贤令,一撩衣袍,提着医箱进去了。 带我去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蛊女发家致富是靠一种回春蛊,深受广大人民喜爱。 操作手法如下:回春蛊尾巴尖尖,扎入脸庞上有皱纹的地方,催卵下去,蛊卵膨胀,几日后,脸上沟壑处自然平滑光洁,重回妙龄模样 第63章 到底谁是醋王 郁衍想通了, 反正只要没被发现,请君入瓮与直入虎穴两者都是没区别的。 就这样, 他跟着引路弟子穿过几重院门, 上到渡船,悠悠晃晃的驶入碧海中。 没错, 南海剑派临海而建, 平日招待外宾在内岸,而主殿则漂浮在各个海岛上, 往来需渡船方可抵达。 上岸后, 郁衍一路不动神色的寻找着商应秋的身影, 没放过视线所及的每一角落, 本来带路弟子还想跟人寒暄几句, 但几次酝酿开口前, 都不小心被对方冷锐视线扫到, 愣是怂了。 医者父母心, 真是少见这种看诊如收尸的。 两相一比,连义庄的人都算得上亲切可人了。 这个一脸讨债相,也难怪在王府混不下去, 弟子们背后满肚子牢骚, 说这大夫不仅冷漠,还装大爷, 从不自己抓药,连写药单子都是他们动手,他仅动嘴, 指得大家来去奔波。 可有什么办法,现在谁肯过来看诊?县里的大夫一听是咋们来请,举家连夜逃走了,铺子都顾不上要了。老总管前些日子过世了,这新管家刚上路,忙得焦头烂额:一定要好好留下。 郁衍来这是屈尊降贵,怎么可能亲力亲为的做事,能开金口已是天大的不容易了,前后忍足三天,才见到姗姗来迟归来的武林盟。 商应秋携堂主方垣追回南海剑派叛逃走的大弟子,回岛稍作休整。掌门南老爷子大喜,生怕救星要走,挖空心思要留人,甚至不惜将医术一般脾气欠佳的唐大夫吹嘘成养在深宫不出世的名医,定能治好顾先生的腿等等。 哪来的名医,吹牛也不打下草稿,方垣这些天来回奔波,累得翻白眼的劲都没了,也就盟主脾气稳,天大的牛皮都能接的住。 商应秋拱手道了谢:那家师就有劳南掌门关照了。 南老头子给顾不得师徒腾出的小院是各岛里风景最好的,入冬的天,岛上还郁郁葱葱,回廊环绕,只闻海浪声,说是世外桃源也不过分。 郁衍听带路弟子吹嘘,此岛一天四季水温常暖,所产温泉对治伤有奇效,能生肌润骨,多少达官贵人想来这养病都没成。 欺世盗名的浮夸之言,郁衍听到此,眼神更加森冷。 顾先生就在里头,唐大夫您请哈。把烫手山芋送到,弟子赶忙抬手敲响房门。 门很快开了。 暖烘烘的炭火气息铺面而来,在看到开门人是谁的那刹,郁衍胸腔也跟着涌出热流,那团热气凝固又澎湃,如鲠在喉的卡在喉头上,一时间竟让人说不出像样的客套话来。 唐大夫? 站在扶门的青年气色尚可,加上衣着如旧,反而没给时间多少发挥的余地,还是记忆里的俊美冷彻,那双略带凌厉的视线从上扫下,透着明显的审视。 郁衍紧盯着对方,喉中热气冲至耳膜,脑中嗡鸣不断,一时间鬼迷心窍的没有答话,这其实既不妥当也不礼貌,若是熟知唐大夫的人这会早就看出端倪 好在这里没人认识原主,矜持倒也符合王府身边近身大夫的样子。 屏风里传出一道清越之声:应秋,大夫到了,就赶紧请人进来。 这话懒洋洋的,是知根知底熟到烂透才会有的味道。 能这样支使人的,自然只有碎星客顾不得。 商应秋这才把眼神移开,侧过身,略微做了个请的姿势。郁衍看他这般听话,顿时来气,但现在又实在不是能撒气的时候,便一抬眸,只克制的用了几分蛮力,把药箱硬塞到青年手上。 拐过屏风。房里头有两人正饮着茶,其中一人灰发俊容,背靠轮椅,双膝上铺盖着一袭厚毛毡子,正是顾不得;而对面的老翁白衣宽袍,一扎白胡蓬松的长直胸口,则是在江湖中有不老翁称号的南老爷子。 顾不得的腿是当年坠崖后摔坏的,错失了最好的医治时间,经脉断裂后难以缝合,之前来的大夫给出的治疗方案也大同小异,开出的多都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自己腿如何顾不得比谁都清楚,但着实不好拂了南老爷子的一腔热忱,配合的伸出手,让大夫尽情把脉。 郁衍隔着小桌坐下,几步路的时间,他脸上气色褪去,又恢复到麻木不仁的样子,他用两根手指搭完脉,净手后掏出绢帕,先一根一根把自己手指擦干净再说。 毒医不分家,一般把个脉扎个针对郁衍来说是小菜一碟,但中途施针时稍出了个岔子,穴位没扎偏,但力度稍浅了些 顾不得腿没知觉察觉不到,但一直静守着的青年手指却一下蜷缩了起来。 郁衍半分着神,对那点风吹草动了然于目,商应秋坐的离他实在太近,旺盛的炭火本就让人烦热,再多加上一个人的体温就更让人难受了。 他忍无可忍的绷紧了脸,冷瞥向抱着药箱的青年。 我说这位,你挡着光了。他毫不避讳的发出驱赶:若不放心我施针,我走就是,离那么近,是怕谁趁机害人不成? 唐大夫误会,在下不是不放心,正是放心,想跟着多看多学一些。 只听商应秋温声解释:养生在于每日坚持,顾先生的腿需每日针灸推拿,我想多学几套手法,不知唐大夫可否赐教? 顾不得摩挲着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徒弟,没说什么;一边的南老爷子却感动坏了,连说这才就叫孝子啊,不像自己那十七个儿子二十八个孙子,三十二个增孙,一听门派有事恨不得插翅各自飞,真应该过来看看,感受学习下这份金子般的孝心。 这些客套的奉承郁衍几乎听不下去,他面若寒霜,捏针的指腹暗自用力,泛出一片惨青色。 ** 不多时,方垣带着几张密信来敲门,商应秋出去前看了眼屋内,道:等一下,去外头说。 两人走出小院来到海岸边,放眼望去,外头一片海天空蒙的好景致,近处的沙滩是难得的纯白色泽,配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四季常青的乔木,微醺潮润的海风,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现在能说了吧。方垣把这段时间探子收集回的信纸全交了过去,清了清嗓子。 南家祖坟确实早被人动过,我不是在一处坟上发现了个盗洞么?看痕迹像是新手,这两日得空查了下打洞的人叫祝八,当地人,开始时抵死不认,被我吓唬了下才说实话。原来给南家祖坟守陵的人是个酒鬼,三天两头都不在,祝八在外谋生时学了几招,生了歹心,一个月前下去了次,不过说是什么都没拿到,他下到墓穴里就看见几具白骨杵在面前冲他笑,当场吓得半死,原路逃回,再不敢下去了。 白骨这事我觉得跟您猜的差不多,极有可能就是南家人勾结幽冥府干的,不过您也看到了,这家子人一窝窝的多如牛毛,要想查清楚真是难啊 商应秋:不需要全部,可以先从没有家室、或者卧病在床的查起。 方垣不懂,但转念想想明白了。这大半夜要常去墓里,若是成了亲的,枕边人多少会起疑心,很容易被抓到把柄,若是没成亲,或者用生病当掩护则安全得多。 方垣看盟主一直还盯着其中一封信纸在看。 那信上汇报的是魔盟在南阳相会的事。 对于魔盟他们心里都清楚,去的一个个虽然都挺麻烦的,但据以前经验,这帮子凑一起自己就会摩擦起火无端闹事,不用别人瞎操心。 可信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啊,方垣心里犯嘀咕,但既然盟主一直在看,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疏忽没察觉到? 这里,不周合欢共春晓是什么意思。 商应秋从里头挑出了一句语义不祥的话呢呢。方垣闻言嘿嘿一笑:哦,就是不周宫的郁衍跟欢喜宫的棠心心要旧情复燃的意思啊! 探子说,那晚棠心心跳了曲特别美的舞,只对郁衍一人暗送秋波,之后两人一起消失了挺长时间,然后人再出来时,手臂上啊全是抓痕,肯定是嘿嘿,您想啊,异闻录不一直在猜郁衍儿子的亲娘是谁吗,我觉得欢喜宫可能性很大啊,俊男美女的,现在会旧情复燃也很正常吧。 正经事聊久了,好不容易有点逸事可以放松下,方堂主荤段子才刚上口,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盟主破天荒的打断了他。 一起进房,你见过? 方垣一哽,怎么可能见过,他家家教严,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呢。 听说,听说而已嘛。 既然无凭无据,就不可诋毁人家声誉,尤其这方面。 诋毁,哪有诋毁,他还想别人来诋毁下自己呢。 方堂主白白挨了训,委屈不已地狠踹了脚椰树。 作者有话要说: 商盟主:我不吃醋,我吃糖 干爹:乱说,你什么时候吃过。 盟主:就刚刚啊,您身上 干爹:打住,这是六一,儿童节! 小天使们六一快乐!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可撩死我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4) 第64章 爱的前兆 作为一个擅长动心忍性的人, 郁衍本想见先找机会亮出身份,大家就事论事的好好谈一谈, 再看情况随机应变。 可到头来, 他还是略高估了自己的心胸。 有句古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管是江湖武林还是别的行当, 做徒弟的孝敬师傅, 甚至被师傅驱使做牛做马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有的徒弟为争宠媚上做小伏低几十年,有的争风吃醋内讧插刀, 更有甚者, 像青城派二弟子为讨掌门欢心, 把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能忍痛割爱献了上去。 道理是如此, 可当亲眼看到商应秋给别人端茶递水, 讲个话都靠得极近, 都快接近耳鬓厮磨的距离时, 郁衍这心口简直是共工撞山, 星河北流,夸父砸日女娲拆天,堪比洪荒灭亡天地再造, 那些提前想好的打算, 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全化作粉末随风而逝了。 海上天气变幻无常, 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海面,这会已波涛汹涌,停泊在岸边的船被海风吹得起伏碰撞, 南老爷子看这一时半会离不去,让仆人张罗晚饭,留大家先用了饭再说。 同桌的除了南老爷子这边的人,还有武林盟几个脸熟的,凑了好一大桌子,上头摆的全是刚打捞回来的生鲜美味。 除了烤类,汤锅,压轴的还有道当地名菜生吞章鱼。 这菜上盘时里头的章鱼只去干净了胆汁,还是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用南老爷子的话来说,最好的品尝方式就是不需要任何烹饪,蘸着辣酱直接吃下最营养,可生补精力,他长寿的秘诀就在此。 方垣连连谢绝,好可怕,这玩意晚上会破膛而出吧。 外地人勉强礼貌不失礼的移开眼,郁衍也不喜,但,他看顾不得却很捧场的用筷卷起一只,慢条斯理吃罢,还竖起拇指夸了句不错。 郁衍看了眼正被人围着敬酒干儿子,又看了眼盘中蠕动起伏的触角,伸筷也夹了只。 他夹的更大,触角更长,也更活蹦乱跳。 顾不得能做到的,他为什么不可以,眼一闭心一横的事,有什么可嘚瑟的。 一下嘴,那奇异的触感立刻让人一下忘了要细嚼慢咽的要领,裹着辣酱的章鱼半途苏醒,吸盘贴着喉道来回蠕动。 郁衍一时吞咽不下,死守牙关绝不认输,喉中残躯同样精神可嘉,至死不屈,竟有要逆境逃生的迹象,一番角斗结束后,方白着脸憋出一句尚可。 唐大夫豪爽!南老爷子脸上有光,大言不惭地做起文章:那些胆小的听到幽冥府发死帖一个个都不敢来,只有唐大夫,侠肝义胆如约抵达,他是对我们有信心,对武林盟有信心,知道邪不胜正啊! 掌门发话,弟子自是要助兴敬酒,可没想到第一个要敬酒的,竟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商盟主。 为表诚意,商应秋先一饮而尽,又满上一盅。 今日是我失言,还望您不要见怪,医术与武学一样都讲师承,不能随便外传,我关心则乱,让您难做了,对不住。 很快,大家就明白盟主为何从不在人前饮酒了 他喝酒实在太上脸,一杯而已,这脸以肉眼可见速度攀红,尤其歉然一笑那瞬,满场寂静,大家伙都看直眼了。 商应秋喝到第三杯时,霞红入锁骨,眼里更像渗满水光:以后我不会那样了。 郁衍被他看着,喉头滚动了一下,神情有些发硬。 他还没见过商应秋对谁放低过姿态,说过软话,现在众目睽睽下舍下盟主颜面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道歉,能为什么。 多半,是为了以退为进。他今日施针时用的手法很有名堂,是年轻时为讨养父欢心,专程寻得战国时一脉巫医后人学得,早已绝迹江湖,若长期使用是有扶正祛邪,祛病延年之用。 成人之间的道歉,往往都不是出于真心,大多都是言不由衷的无可奈何罢了。 酒就罢了,道歉也不必,犯不着。 他拦下那双要再倒酒的手。 咽下去的爪子估计还在活动,缠在胸腔里,绞得人透气都不大舒畅。 痛、辣,五味杂陈,百般滋味。 一套不值钱的针法而已,你要,给你就是。 ** 自答应教授针法后,商应秋当真每日晨昏定省,来得当真勤快。 一旦涉及学习,青年的态度就从惜字如金变成穷原竟委,每日都不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问得还很一针见血,他怎么知道为什么要分为三气循环,怎么会晓得什么跟什么的区别,依样画葫芦的记住不就好了吗? 可是 没什么多可是! 可一样的病症,用的同样的方法医治,一人病好,一人却当场暴毙,其中缘由,我认为 商应秋抓住对方端茶润桑的空隙,翻出几页书,指向一例病案,说出自己困惑同时,还附上几点自己不成熟的想法。 在屋外打瞌睡的小厮被这声惊天动地摔门声吓得一屁股从板凳上摔下,趴着一边的小黄狗更是早一步钻进盆里,只露出团瑟瑟发抖的小短尾巴。 不是在研习医术吗,这是要拆房灭口啊?小厮鼓起勇气探头进去,正收拾着案台书册的商盟主对他们歉然一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郁衍摔门进了内屋,双手撑在铜镜前,久久不能平息。 自那场梦后,他发现自己有点不大对劲。 自查了脉象舌苔、浑身上下找不出有问题的地方,可另一方面,自己的精神状况实在堪忧,极其易怒易躁,在其他地方还好,只要一接近商应秋,百尺内身体定有异态,跟个随时要上天的炮竹似的。 首先是心跳,以前都好好的,当年与人生死相搏刀锋贴喉而过时,心跳都能稳当在多少以内,现在人家不过问候声,那不争气的玩意几乎要破膛而出。 再来是表情,大人物起码的喜怒如一难以维持,干儿子只要露出笑意,哪怕不是对着他,是对着院里那只胆小如鼠的小黄狗,他竟也会跟着一笑。 喜怒哀乐都跟另一人瓜葛上,那与提线木偶有何区别? 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诗词话本上的经验来看,这有些,像是动心的迹象。 不可能!绝对不是! 郁衍大晚上被这个想法震得从床上一弹而起,脑中嗡鸣不断,虚汗直下。最可怕的鬼,也比不上自己吓自己来得惊悚 对一个小辈产生想法,就算是魔教中人也是要遭天谴的! 世上是有不少好男风的人,郁衍见过,以前被他斩杀的血溟魅主就是。此人性喜男色,常年搜刮年幼的美少年,最后他们清点门中财物时,竟从地下牢房里救出上百个被凌虐伤残的少年,其状触目惊心,说是畜生都委屈畜生二字。 干儿子比自己小多少? 屋里黑灯瞎火的一片黑,郁衍心中默数着,越数心越沉,灌满铅一样往深渊里坠,落到最后手上一紧,抬起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眼冒金星,倒让半夜不清明的脑子多少通窍了些。 不不,事情不能这样想,不能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哪能因为对女色没兴趣,就直接把自己归类进断袖里。 那和尚也不近女色,难不成大家都断袖吗? 毫无头绪,越想越乱,他干脆推开窗,来到商应秋所住的屋上。 他打开一片房瓦,将掌中解药压作粉末,阎王令需解毒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解一次少一次,牵绊也会跟着少了一根。 压成粉末的解药如一抹莹莹的细沙,缕缕流下,很快就会充斥满整个房间,自然又无痕迹的压住毒性。 不远的海上,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跃出一度光,无垠的海面在眼前延展开,极目望去也没有尽头乌云散开,明月上来了。 他生于长于高山里,放眼望去都是难以无法翻越的屏障,幼时自己曾深觉那就是全世界,是一座没法逃脱的牢笼,所以在长大后,哪怕已经见过很多次大海,每每再见,仍觉无比震撼。 广阔无垠的海面上溶银满天,万千星点,瑟瑟夺目,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在此时。 美丽很短暂,人力不可控,但此刻的记忆可以永存。 有那么一下,郁衍很想叫醒瓦下的人,让对方也来看看这无与伦比的美丽。 当然,这种无聊的冲动自己近来常常遭遇,已从十分困扰到八分麻木,这就是心仪一个人的征兆么?也未免太儿戏了,与以前想象过的气壮山河痴缠绝恋完全不一样啊。 郁衍静静地合上瓦片。 以他过往人生经验来说,如果一件事靠想想不通时,那就别想了,做下去就好了。 只要不逃避问题,答案或早或晚总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风景、好吃好玩的,第一时间想分享给你,就是喜欢你呀。 干爹:不是的!我这是关爱后辈!尔等鼠辈懂个屁! 盟主:不喜欢的话,算我们差多少岁做什么呢。 干爹:我测试下心算能力,就这样 伤风感冒了我去躺着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爱需要什么 方堂主, 你还未成亲吧。 这日,方垣过来请大夫看诊, 他座下弟子不习惯南边气候, 想开点解暑去乏的汤药,没料想被大夫抓着问起家常来。 大夫问的这个问题, 正好有点戳中他的伤心事, 他点头,说是啊, 家给安排的娃娃亲, 最迟后年就要选日子了。 这话刚落, 就被大夫下一个问题给哽住了。 那没成亲, 你怎知自己喜欢女人, 而不是断袖呢。 这问题可谓晴空下霹雳, 方堂主喉中茶水呛歪了位, 整个人都咳得找不着北了。 这大夫是来谋财害命的吧!他怒目而视, 这自己是不是断袖,自己心里没点谱么?还需要等成亲的时候才知道? 不过,刚刚大夫给自己把过脉, 难道从脉象还能看出断袖的可能不成? 不然大夫干嘛无端端问自己成亲没? 事出必有因, 方堂主有点坐不住了,这唐大夫虽性情不太合群, 但总体还是有两把刷子,很受盟主敬重的样子 大夫表情木了一会,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纸上, 又似很如常随意地问他。 好,那你见到未婚妻,会心中欢喜,哪都不想去么?哪怕他离开一下自己视线。 方堂主想也不想的连连摇头。 会觉得世上再没比他更好的存在?万金摆在你眼前都不想多看,认定他是世上最好的人,经常提心吊胆,担心别人会来夺走他,会么? 怎么可能啊。他回得不假思索。 方堂主的未婚妻是开封铁锤王家的老幺,姑娘好胜,从小见面都要跟他比试一番,别人是相见欢,他是相见伤,光是听见大名都能做噩梦,他倒是很期待有人能夺走她啊! 可这也不能说自己是断袖。 他说自己是跟兄弟相处的时间多,平时见到自己仰慕的大侠,也是经常会心跳加速,想多同他们再较量一段时间。 大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年轻英俊前途无量的方堂主顿觉这一刻自己站上了人生十字路口,连连否认这不可能的。 他常跟兄弟一起洗澡,彼此脱光都没半点瞎想,妥妥的不是啊! 郁衍诧异了:你还常跟兄弟一起洗澡?都是你提议的吗? 跟他干儿子也一起洗过吗?自己都没试过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方堂主一时百口莫辩越抹越黑,气得问大夫他究竟是哪儿出问题了,直说吧,他还撑得住! 没什么,随便了解下,关心病患不是每个医者最基本的责任么? 郁衍打发走了人,沉思了一会,觉得方垣最后说的那个法子方便好使,是个良方。 有句话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说去就去,幸好岛上温泉众多,几步一个坑,平日大伙都不用烧热水,直接来泡就好了。 郁衍易容着,自己肯定不下水,他在别人脱光泡澡时,就在一旁稍作观察,把不同年纪、不同身段、不同肤色的都看了一遍,全都心如止水。 毕竟别人有的他也有,着实看不出一丁点的水花。 这番观察下来,郁衍心中稍慰,哈哈,自己肯定不是。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只是对干儿子视如己出,大家长不都是对孩子这般牵肠挂肚么? 跌了摔了怕摔坏,嘴里喊打心里喊疼,都这样的。 想通这层后,遇人笑容都不由多一分,之前商应秋来找他,他都有些躲着的意思,现在军心暂稳,认为自己不该有逃避立场,便同意了。 之前你提到的病案,之所以脉象一样但结果一生一死,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去的那人在母胎时身上带有胎毒 若摊上以前,郁衍是根本不会有耐心去解释的,也没什么人敢在他身上追根究底,但他注意到:顾不得虽然脚不行,但知识渊博,琴棋书画挺精通,不管武林盟还是南海剑派的弟子上门请教,他都一视同仁做解答,很受年轻人欢迎的样子。 反观自己,这些年有完完整整看完过一本书么? 有下过苦工研习时下新的功法么?遇见不懂的事,可有不耻下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别的魔头还有问鼎武林的野心,自己这些年却四大皆空,说难听点毫无建树,可不就是逆水行舟,步步后退么? 得益于南老爷子爱好养生,海南剑派的阁中别的不多,就医书多不胜数,他较着一口劲,挑灯夜读,终得答案。郁衍抿了口茶,语气已有几分顾盼自雄的意思:如何,这可算解了你的惑? 他都示意这里可以捧场了,商应秋长嗯了声后,又把目光又圈回书上,一页看完,又翻过一页,有两次视线碰上,都还先一步礼让错开。 怎么了这是?在外头被谁欺负了不成? 郁衍没心思往下讲了,是幽冥府又来搞小动作了?哦,南边海寇多,清早听说有帮流寇不知天高地厚趁夜大劫,被守卫抓了个正着,思来想去,也没别的事了。 郁衍以前老觉得干儿子是个不显脾气的人,其实是个错误的认知,是人心里就有委屈,只是有人爱屁大点事往外说,宣扬得人尽皆知,有的人则习惯往心里去,他现在看出来了,自然不能放置不理。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5) 小厮来亭里添茶,端上热好的点心,小黄狗跟着香气摇摇晃晃跟来,两爪来回抓着商应秋小腿,发出汪不成汪哼唧唧的叫声。 商应秋把小狗抱上膝,翻了个面,风清日郎,一人一狗四只眼睛明晃晃,有点三师会审的意思。 其他倒安好,并无大事发生,但我听他们说,您近日很常去看温泉? 是看,不是泡。 郁衍手中书卷差点打滑,多大点事,究竟是哪个嘴碎的把事捅上去的!? 不,以他对干儿子的了解,商应秋可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挂心的人。 难不成这是在试探他? 怀疑自己会是幽冥府奸细不成? 郁衍脸上笑容淡了,也不奇怪,幽冥府出了名神出鬼没,自己出现的又那么巧合 商应秋手指抚着小狗背脊,他样貌本就生得清冷,属于可远观不敢近亵玩的类型,如今一正色更显气质铮凛,愣是让郁衍在明知自己没做亏心事的情况下,神使鬼差的生出一点心虚来。 商应秋不催他,小狗汪了两声,像狗腿子在帮腔。 郁衍正了正嗓。 是这样没错,我是听闻此地温泉与其他地方对治疗有独特效果,寻思着配合内力运转,能达到不一样的效果。 他将在引路弟子那听来的,什么这个有延年益寿,那个有滋补肝肾,东平西凑像模像样说了一番:我之所以离开王府,一是厌恶阿谀奉承的风气,二是想走遍大江南北,精进医术 那您得出什么结论了? 郁衍说暂无,做学问首先要经得起寂寞,学海无涯,不能急于求成啊。 商应秋领悟似地道了声原来如此。郁衍看他信了这番说词,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自己应变处事的能力暗暗佩服。 下雨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外头雨打指头,飞沙走石迷花了人眼。人淋雨没事,今天拿的书都是孤本,淋湿着实可惜,商应秋一路护着书,又要照顾不会轻功手无搏鸡之力的唐大夫,待回到屋中,身上都湿了大半。 郁衍回房,褪尽湿衣,正要换衣,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 商应秋先一步换好衣物,在门口问。 院后的小山上就有一处温泉,您要去试试么? 大白天的谁泡温泉擦擦得了,郁衍正要回绝,又听青年追了句。 我内力尚可,您若不弃我也很想略尽绵薄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盟主的三师会审:说吧,看那么久,看出什么结论了没有。 干爹:QAQ窝不知道啊,其实窝也没很仔细瞅。 盟主:真的吗? 干爹小鸡啄米 盟主摸头:干爹真乖。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共浴 谎言往往是通往坟墓的捷径。 雨后的山林处处湿滑, 但上山的路修葺得很齐整,是条乖顺的羊肠小道, 走着并不费劲, 可对郁衍而言,他现在迈出的每一步, 都不亚于背着千钧重担踩在刀尖火海上。 他承认, 自己方才失策了。 该当机立断拒绝的,但就在短暂的空白里, 商应秋已很客气的进行了一番解释 我方才经您点拨, 茅塞顿开, 有门派利用寒冰床修炼, 寒气克心火, 可事倍功半, 而汤池乃天地精华所集, 我想了一套吐纳法, 以水为道引气下行,使丹田气与池中热度相当,经脉通畅, 阳气增多, 对道心不稳的弟子修炼肯定大有裨益。 那这样,嗯行, 行吧。 行个屁,自己一定是被瘴气入脑了,才找不到可拒绝的理由。 走出房, 雨后特有的潮湿气包围住他们。 路上随处可听见流泉淙淙作响的声音,林子深处白气蒸腾如烟,远望如白云出岫,此去的温泉有岛中第一汤的美誉,因汤池水色泽似铁锈红,又被取名为金池。 这一路,郁衍像害了水痘一样,浑身痒得难看,想碰不敢碰,想退退不得,他看半途居然矗立着座翠瓦飞檐的牌坊,便佯装风雅,做出随意的样子欣赏起上头的雕梁花柱。 是了,古人雪夜访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没见到不打紧,意思到就好了。 一个泡澡的池子,你们还专门修了牌坊,南老爷子真是好心思。 商应秋走前头,跟着抬眸看了看匾额上的提字,看风格材质,应该是南诏王族所赐。 爷真是好眼力。 小厮前头引路除着苔藓,顺带讲起牌坊的历史,说上一任端王与王妃两人情深意笃,但成婚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各方神医调理都不见有效,曾携夫人来此小住过一段时间,王妃方成功怀上世子,特意在这建了牌坊纪念呢。 所以这汤特出名,可浴可饮,以前咋们都叫它金池,自王妃喜得贵子后,有好多达官贵人的妻妾都想过来泡,现在咋们都叫这送子金池,嘿嘿。 郁衍: * 热泉自山岩流泻下,池中薄雾迷离,一派蒸腾景象。 郁衍不是没见过干儿子的身体,单说在去蜀中路途,荒郊野岭里也不知见了多少次。池边置着休息的石凳石桌,郁衍本目不斜视坐着饮茶,直到听到嗒的一响。 腰带滑落,带扣当啷落地。 那声似石入湖池,惊得郁衍跟着抬了眼 那边,商应秋正褪着衣衫,只着裤子,腰腹上的线条一览无遗。郁衍也不知看到什么,战栗从脊梁骨直窜脑门心,在晕眩的冲击下,他仓促回正眼,双手规规矩矩地牢置膝上。 看啊,自己又不是断袖,更不是贪恋小年轻身体的禽兽,这几日难道还看少了吗,怎就不敢看了? 商应秋刚要入池,这会正好回头看了他一眼。郁衍当即如中箭一样,再度错开了眼。 青年从水里出来,披上衣服,询问他是不是太热闷着,要不要出去休息会。 郁衍直勾勾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从滴水的下巴到敞着的衣衫,一股火气腾腾上涌,竟难以自控的伸出手,朝胸口那片湿漉漉的肌肤而去。 * 浓雾里,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 不多时,屋中存放杂物的柜子从内悄悄打开,一个黑影从里头倏地蹿了出去出。 铺着鹅卵石的汤池边,中了毒的两人交叠横倒在地。黑衣人再度握紧了手里刀刃,那刀尖淬过剧毒,一点幽蓝,在雾里忽明忽灭的逼近着。他试探地往池边去,并没在意那个年长的,手指先探向商应秋鼻下,确认无误后,方扬起手中刀刃,直刺向心窝,要将人一刀毙命。岂止刀尖刚和胸口相触,一股刚硬霸道的力道反从刀尖上迸出,短刀反被震出十几丈外。 糟糕,中计了! 黑衣人来不及细想,一个转身想要向外逃窜。商应秋怎容他跑,一肘击出,砰的一声骤响,水花四溅,黑影硬生生被击沉下池。 不脏您手,我去就好。 个高腿长的人在水中有优势,水花翻滚,青年长臂一抬,把人扔回上岸。 也是郁衍来时心思溃散,走马灯一样转个没完,经青年暗中提醒才察觉雾中有异。 有人先一步在池边放置了毒粉,粉融在水雾里,没有气味,加上汤池本就有些刺鼻的硫磺气,在水温助力下,闻久了会浑身麻痹呼吸暂停。 幽冥府的人功夫那么差,真是 郁衍一把扯下面罩,看清那人长相,诧异不已。 怎么是你? 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南老爷子的正房嫡孙,南正天。 很快,南正天就被五花大绑跟个粽子似得送到南老爷子面前。 剑派议事大厅灯火高照,大厅高悬一方写着高义堂的镶金大字高悬匾额,正下方,南老爷子端坐首席,门中长老与武林盟诸侠分坐两旁。大伙都是临时被邀来的,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指着中央那个湿漉漉的大粽子交头接耳。 这是刺客吗?听说是在金池抓到的。 可这不是大房那家的三哥儿么,怎被打成这幅样子了,是不是里头有什么误会? 南老爷子眼看孙子被揍得浑身不似人样,形如猪头,面上无光,又见商应秋仍安坐在椅上,看样子是要等人齐才肯发话。 他听着孙子无能哀怨的求救声,敲山震虎地呵斥声闭嘴,再看向左首位的年轻人,言语间很是不快:商盟主,我孙儿不知做了何事,要这般对他? 半盏茶功夫,方垣从外头匆匆赶来,羽曦读佳甫一进门,就觉着气氛诡异安静得不对劲 南老爷子面色几度大变,已从涨红转至铁青惨白,手捂心口,浑身发抖,全靠仆人拿来的养心丹方缓过那口气,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安静的连一只蚊虫振翅的声音都能听见。 谁能料到,这些天闹得满城风雨的死帖,居然是一张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粽子节快乐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一个吻 这事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南老爷子家大业大, 子孙后代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里头良莠不齐, 就像这南正天虽是正房血脉, 但因资质平平,办事不牢靠一直不得老爷子赏识, 比武比不上剑派弟子, 论经商又不及堂兄表弟,他眼看自己三十好几的人, 手上只分到两处商铺, 一艘货船, 郁郁不满久了, 居然起了歪心思, 托关系巴结上了如今南诏国的容王。 南蛮小国林立, 互不役属, 王公贵族们都很有称王的志向野心, 容王手有兵权,允诺待成事后,许南正天爵位, 再纳他女儿为侧妃。南正天大喜, 一门心思做起了皇亲国戚的美梦,死心塌地的门派出海的货船帮着私运起事要用的兵器盔甲。 南正天以为这事做的滴水不漏, 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南家大管家很快发现船上异常。 说到这,南正天抬起脸来, 满脸悔不当初,涕泪交织。 大管家心细如发,发现有些账目对不上,我我本有意要笼络管家,但他实在不上道,油盐不进非要告诉您,这不是要致我于死地吗?我一时害怕,争吵间失手错杀了他,管家伺候您多年,您如果一查,肯定会发现他身上的伤是我干的我,我走投无路,想起幽冥府的传说,心一横,假装是他们发来死帖,趁着门里乱,大家无暇顾及,把管家的死当暴毙给瞒过去。 在容王协助下,事情进行意外的顺利。 幽冥府名头一出,加上怪事频发,门中上下人心惶惶,连老爷子也信以为真。 南正天这下歪打正着,不仅瞒下了管家之死,更意外的是,被老爷子视为接班人的大弟子叛门,许多南家子弟更想方设法向外出逃,他在容王怂恿下胆子渐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生出了趁此机会揽下大权的心思。 可这个重要关头,武林盟居然来了。 方垣在调查近来门里生病的人,我怕暴露,一时糊涂,这才想铤而走险杀商应秋想若是他死了,武林盟的人也许就会知难而退,他武功高,我近不了身,今天我得知他们要去金池泡温泉,抄近路先上去放了毒,没想到 烛光闪烁,高悬着的高义堂的三字无声地闪动着金光,说不出的扎人。 南老爷子颓然地闭上眼:此匾铁画银钩,乃海南剑派开宗祖师南清萍所提。先祖曾遭陷害被驱除出师门,在中原无立足之地,方只身一人南下来这不毛之地再起炉灶,孤岛冥思十年,自创逐浪十九剑,剑术通神,以一人之力门派从无至有 祖宗打下来的百年清誉,如今就被这不孝子糟蹋个干净,今夜一过,以后海南剑派的弟子都会沦为大家耻笑的笑柄,难有抬头之日了! 厅里每个人心里都充斥着不可思议的荒谬感,武林盟虽一早察觉是内奸就在南家人里,可到底是猜测,如今结果这样,真叫人不知作何表情。 真是千算万算,算不尽人世荒唐啊。 * 郁衍在院外来回徘徊。 南正天下的毒是专程从东瀛找来的毒粉,本是给容王毒杀南诏王用的。卖的人吹得天花乱坠顶呱呱,南正天买时货比三家,为赚差价,选了款价廉的,实际连解毒丹都用不着,商应秋只需在屋内运功打坐,运转真气,毒素自能排出。 顾不得转着轮椅慢悠悠赶来时,就见就见一人在门口反复踱步,差点把小院里的花花草草踏平了。 大夫你呀,放宽点心,年轻人受点磨砺多好,皮糙肉厚的,吐吐血,中中毒,都不是大事,反正他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要不我们去用点宵夜,边吃边等? 不是大事?那什么才算,非要流血受伤才算吗,郁衍本很想批评下顾不得的态度,做师傅的对徒弟太不上心,成天打牌打牌的 按理说,从天之骄子到一介残废,期间落差非常人能忍受,但顾不得这人也许天生豁达,没什么作为残废该有的敏感,该吃吃,该睡睡,平日对来探望他的旧识给予的同情怜悯一并全收,还特会没事自己给自己找事玩,下棋作画吹笛,养草养浮萍什么的。 总之,除了对徒弟,他对什么都挺上心的。 不过话到嘴边,郁衍忽然打住了,对顾不得有了层莫名的顾虑,具体是什么他还说不清,也没心思细琢磨,干脆以冷漠应万变,直接不搭理人了。 顾不得逗了个空,觉得有些新奇,所以进了屋,不等郁衍开口,他先一步转轮子卡住路,在徒弟冷如冰霜的反抗中,郑重其事地表示。 应秋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师傅这腿不行,后半辈子可是要指望你的,你说,还哪儿不舒服,别逞强,赶紧让唐叔叔给你看看。 徒弟目不斜视,很不买账:多谢先生关心,但唐叔叔看病喜静。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哦忘了忘了,那我不出声,你们自便。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6) 顾不得恍然大悟,让出了位,在一旁饶有趣味的旁观。 商应秋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袍子,黑发未束,郁衍要看舌苔,他乖乖伸出舌头,任人摆布,很听医嘱的样子。 从下午到晚上,两人都没顾上用饭。郁衍把完脉,确认无事,差小厮端来碗药膳粥,他吸取了之前在蜀中错误的烹饪方式,如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药与米五五分,不那么浓稠了,米沉下头,上面半碗则是汤药,不分内外都是精华。 其味让顾不得叹为观止,他实在待不下去了,先行告辞,只怕再完走一步,鼻子胃口双目都会毁于一旦。 郁衍看碍事的人走了,又谈了会白天的事。商应秋用完粥,搁了碗筷,说刚在外师傅可是又乱说话,激您生气了? 当然是,顾不得哪天嘴巴是得闲的? 为幽冥府指使徒弟千里奔波,现在竹篮打水,真是惹人笑话。 只是讥讽的话到嘴边,方才那股忌惮劲又来了,好像一夕之间,顾不得凭空多了层身份,让他不太好在商应秋面前多加指责。 郁衍言不由衷的看着青年。 那倒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跟他计较的。你师父说下半辈子指望你,什么意思啊?他不是京城方家的小少爷么,就算小时离家跟随顾浮屠习武,但族谱上肯定还有他名字,若以后跟着你,怕是方家会有意见。 您别当真,不会那样的。 天真,顾不得那话不就是点拨你的,郁衍皱起眉,发话了。 他的腿,以后我帮他找法子治,再说,他年纪也不算太大,男子七十都能生子,不如趁着他样貌尚可,给他说门亲事找个媳妇,延绵香火,妻子孩子热炕头,照顾得比你妥帖。 大不了,以后等有需要的时候,给他配几副生子妙方。 商应秋笑了一下,好啊,还是您想得周到。 周到的还不止这些,当晚郁衍没走,他说东瀛的毒物郁衍还没碰过,不知有没有后招,得就近守着。 傍晚,他将南海剑派一事一五一十在信中写好,收入怀里,轻手蹑脚的来到隔间。 商应秋服了药粥,在药力催动下睡得很沉。 郁衍鲜有机会照顾人,只知道多喂药,其他一概不知,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多余的操心,他轻轻握起青年的手腕,把它当做收藏品一样抬到眼前,揣在自己掌里看。 商应秋有双骨节分明的手,柔韧修长,指腹覆着薄茧,完全放松时手背上隐可见几条淡青色的血管,像白玉藏着的青絮,稍用力就会透出来似的。 烛光跳跃在手背上,他一时失神,竟对着那点光斑,轻啄了一下。 最后一点蜡烛烧尽,房里忽归黑暗。 半晌,郁衍直起身子,像是被自己的冲动吓到,他做贼一样,用那双发抖发得失控的手,把嘴唇碰过的地方反复擦了擦。 然后,他用极慢的把干儿子的手放回被窝里。 房里没有一点动静,除了他砰砰乱响的心。 待藏好,他方浑身好似筋疲力尽似的仰向椅背,手背盖着双目,好半天没气力想别的。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张牙舞爪,但他止不住。 他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我完蛋了你们知道吗 盟主: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干爹:可本尊慌,本尊不知所措,偷香在刑律上是怎么个判法?QAQ 盟主:抱住干爹,咋们不怕 推一发基友的文:BG《穿成情敌抢未婚夫》 CP 坚定不移小狼狗 VS 坚定不移撬走自己的小狼狗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入了个宫就被永安公主看上了! 还好未婚夫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王嫣觉得这个未婚夫很优秀,很有眼光。 然而??到底为什么她会穿到她情敌的永安公主身上啊! 【穿越前】 未婚夫:宠溺贴心小狼狗 【穿越后】 未婚夫: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 三连! 王嫣:母亲我想回去,母亲!泪T T 所以到底要怎么把未婚夫抢回来?? 拍胸脯说是个小甜饼啦,不用担心。 架空,谢绝考据。 周一到周六,每晚9点更新。 第68章 喜欢一个人 连夜渡舟, 天蒙蒙亮时,郁衍回了南阳。 南烛在约定的庄子里等着, 他只晓得老大这些天外出, 至于去了哪并不晓得,郁衍一人回到屋中, 原是想将幽冥府的事先写信告知长老, 但磨好墨,铺开纸, 落笔时方察自己手腕仍在微颤, 横竖歪倒, 犹如乱麻交织。 自己原来喜欢商应秋, 想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这个认知让周遭的一切失去了重量感, 不可思议, 实在太不切实际了。 郁衍感到一丝恐惧。 不是怕被人知晓会唾弃他的那种, 外人如何看他, 他心里并不特别计较,顶多一气置之,他害怕的是 以前自己的生活只是一条望得见尽头的直路, 过去已定, 前路如步步走下去就是,但现在, 仅仅是喜欢上一个人,怎就所看多思所想都截然不同了? 回来这一路,他脑子压根就没消停过, 患了癔症一样。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与干儿子在一起了。 又几个呼吸后,他们争吵又和好,一起散步、吃饭、读书、共眠 几个瞬间,一百年的春夏秋冬,沧海桑田都过了。 他甚至看到了三十岁、四十岁,须发皆苍的彼此,在患病一般的热症下,他们白头偕老,生死不离了。 夜里海风厉害,迎面吹来,他才清醒过来。 海月落清辉,舟行夜海上,自己仍是独自一人。 可过去,包括未来,都在这段幻想里全然不同了 原来爱真能生怖,可怕的不是对方,而是全然陌生的自己啊。 这边,郁衍惊魂未定,那边,武林盟诸侠准备打道回府了。 南老爷子心中有愧疚,使出周身气力各方安抚,不奢想就此抹过,只想大事稍微化小一些,故对众人百般挽留,央求至少也要吃他一顿践行宴再走也不迟。 方垣心中冷笑,是半点不想在这多呆,而且他捕捉到好几次,盟主在南老爷子唾沫横飞时,几度眼神往门外看,停驻了好一阵,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是何意? 铁板钉钉是暗示要走的意思啊。 他们大老远过来营救反被坑了一道,这口气如何吞得下,但南老爷子毕竟辈分摆在那,盟主肯定是不好开口,做下属的这时候就该挺身而出,高**脸,背负罪孽,只要老大能看见自己鲜血淋漓下的一片赤忱,就都值得了! 眼睛是心灵的门户,方垣自认吃透老大意思,正色抱拳:南老爷子,我们为贵派奔波已久,盟中事务积得多,都等着我们回去,出来得久,底下弟兄们心有怨言,只想早点 谁知,盟主突然说:好,那我就替大家谢过了。 方垣:??? 南掌门大喜,立刻让下人去准备,留下方垣一人茫然发呆:啊?啊啊? 怎么回事,又揣摩错了吗?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明明也很难捞好吧?! * 饯别宴那天,正好碰上南诏国祭海神的日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沿海渔民而言,海神祭是一年里最为重要的日子,海面上无数载着祭品的船只从四面八方驶向东海龙女庙,为表虔诚,按习俗渔民在那几日不得杀生载客,别说船了,岸边连快舢板都找不着,等郁衍只身回到南海剑派,都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南老爷子的宴会设在船上,三层楼高的大船扬帆出海,上头张灯结彩,仆人水流一样忙碌呈上美酒佳肴。 碧海蓝天,海面宽阔,江豚成群结队越出海面,绕船嬉戏。 下层的几位弟子正忙着捞出新鲜的鱼虾,打捞上来立刻去头尾肚皮,片薄装盘,食前佐以各色酱料,入口很是甘鲜肥美。 哇,你们快看,好大的鱼 郁衍最后上的船,坐的位置很靠后,随惊呼声扭头,就见海面透出一团黑影。 几个蓝衣弟子虽眼疾手快撒网勾住,但那鱼力气出奇得大,眼见一众弟子要被拖到海里,商应秋从旁经过时,帮着一收,一己之力将巨鱼拖拽上船。 那鱼身占满了整个甲板,利齿森森,稀奇的模样引得众人纷纷上前围观。海风阵阵,商应秋穿着件薄袍,因方便收网衣袖推高,衣服上多少湿了些,肩部腰线轮廓一览无遗。 日光粼粼下,沾着水珠的年轻肌理像发着光,从头到脚的无懈可击。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关键还未成亲。 船上未出阁的女眷有的明目张胆的看,有的羞涩点的打着扇子,欲盖弥彰的悄悄看。 与此同时,郁衍也在看。 青年回过头,目光扫过甲板,与他目光轻轻一触,淡淡颔首了一下,脸上没多的表情,只有绰绰有余的礼貌。 以往见着他,青年隔老远都能发现,但三日不见,这份敏锐好像被硬生生剪断了,自始至终,商应秋没主动过来。 郁衍现在已知自己动机不纯,难免有些谨慎,区区几步路的距离暗换了几次气,想递过去的帕子早已捂得又皱又烫。 不必惭愧,他告诉自己,有人贪恋金钱,有人追逐权利,为这两样人们头破血流用尽手段 人活着总有所图,而他只是图一个人罢了。 如果这份喜欢不伤天害理,那就是没错的。 他的喜欢又不掺杂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堂堂正正,天要下雨,人要谈情,谁能控制得住? 经过几个长夜的思考,郁衍认为这已超出自己人力可控的范畴,他制止不了的。 只能心悦诚服的去了。 去吃瘪,去流血、去受伤都好,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遭这份罪的。 比起要顾及声誉的女眷,自己身为男性的唯一优势,就是可以更加的锲而不舍,厚颜无耻吧。 理是这个理,但真过去后不免发挥失常,不知要从何开始,只能借题发挥 他显出对这条丑鱼充满兴趣的样子,从鱼头看到鱼尾,略高声的加入周围人的话题里,并发表高见,硬生生从鱼的食用价值聊到药用价值,从鱼鳞的功用侃到鱼眼珠鱼骨,效果甚佳 只要双耳健全的都听不下去,一个个全散了。 商应秋留在了最后,海风徐徐,双方的影子都倒影在彼此瞳孔里。 既然您那么喜欢这条鱼,那回头我让人晒干,您走的时候,可拿回去慢慢研究。 郁衍一哽,走的时候? 您一走多日,我以为这次您不回来了。 郁衍要给出的帕子又捏了回去:哦,当然不是,我信里不是写了,有事要处理下,很快就回你没看到吗? 商应秋背过身,眉梢处的水珠沿颊滚落:有,我看见了。 怎么的,这莫非,难不成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天某时某刻某地,干爹后悔了,对自己说过的话,非常后悔。 可干儿子开始划重点。 去吃瘪,去流血、去受伤都好,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遭这份罪的,干爹,一言九鼎啊。 干爹:=_= 哟!618要到了,大家都买了啥,一点都没囤货的我好紧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娇妻 10瓶;乙青、一个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情场如战场 知慕少艾, 人之本性。 但关于如何去慕,郁衍心里是没章法的。 他只知道各地风俗都不太一样, 文人喜欢写缠绵文章, 江湖则大多靠实力说话,打擂台夺佳人, 抛头颅洒热血, 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抱得美人归;而古代那些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一个个结局惨淡极其不祥, 不可多看, 所以纵观古今经验之谈, 就没一条可供他参考借鉴的。 现在只能指望自己了。 那天晚上, 我 逾举了, 这三字是万万不能说的。 郁衍看出商应秋还在为他那晚的离开耿耿于怀, 其他人都看不出, 但他感觉得到青年心底里拗着的那点劲, 这就让人不禁有点心虚了。 他借着点评南阳风土人情的机会,谴责了只顾祭神而把生意置于脑后的风气,让他的因私误公显得情有可原些。 郁衍暗中挪了挪椅子, 觉得商应秋的脸色不似开始那般冰硬, 似有软化的迹象,但也只同他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趁热打铁, 借起身夹鱼的功夫,腰碰着椅把更进一步,顺势把鱼腹部最鲜嫩的一块夹进青年碗里。 吃这个, 冬天阳气下沉,这儿的味道最鲜美,不过生鲜虽美味,但生食还是有风险,古有广陵太守贪吃生鱼片,腹中生虫而死。腹虫百死而不僵,等破膛而出的时候,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但没事,有我在,你多吃点也不要紧。 郁衍哄人纯属临场发挥,毫无套路可言,也不管质量如何,反正以多取胜,说尽能说的漂亮话,一言一行都务必展示充沛的人格魅力。 郁衍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碍于甲板上人多口杂,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他还没来得及转至正题,一道娇俏声从后捷足先登了。 商大哥,你看你衣服都湿了,快擦擦呀,待会风大了可会受寒的。 郁衍脸色变了变。 不好,有敌军正面来袭了。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捏着一方锦帕,红彤彤的,还上绣两水鸭不,鸳鸯,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姑娘笑意盈盈举着帕子,杏眼黑白分明,五官秀丽自带三分喜气,粉衫飘飘,像只俏生生的粉蝶,正是南老爷子曾孙女,南正天的女儿。 南正天如今被关押在牢等候处置,家中妻妾早早划清干系,未成亲的子女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 南小姐还待字闺中的,但绝不是死守闺房的性子,遇到看对眼的也不藏着掖着,落落大方的去了。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7) 人家姑娘重拳出击,舱外又那么多双眼盯着,稍有处理不当就容易落人话柄。 商应秋没接手帕,反手用手臂随意一擦,目光坦荡的回谢:多谢,但不必了,鱼腥气难以去掉,免得污了小姐的手帕。 南小姐吃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仍笑嘻嘻地坐到两人身边。 南边人声调软软,句子落尾处还喜欢缀点助兴的词,调子清甜,听在耳里很是动人:这怕什么呀,我从小在海边长大,这点鱼腥味我习惯得很,不过呢,这红色确实与大哥不配,你喜欢什么颜色,我下次绣一个你喜欢的怎么样? 南小姐眸光若有若无的往郁衍那边转,梨涡浅笑,甜美可人,估计心里怨气要冲天了,就差脑门上没直接刻出请您老让边几个大字。 她越看,郁衍坐的越是牢固。 他怎能走,兵家必争之地,走就是输,他这这辈子就没懂什么叫退过。 他之前就知道南小姐神女有意,小姑娘常做好糕点登门拜访,变着花样找机会同干儿子多说几句话。 那时郁衍并未完全看透自己心思,只是在心中腹诽,江湖儿女虽不比官宦人家,但人生大事不该是长辈与长辈之间的对话吗? 怎能光天化日之下让姑娘家直接出面? 算过八字,匹过生辰了吗? 经他首肯了吗? 现在,他已明白自己要什么,固然还有迷惑,但那是对内,对外绝不手软,挡在前头的一律都是敌人。 他此刻战意凛冽,誓要做情场悍将,过三关斩六将,先除外患,先将火苗扼杀在摇篮里。 他郁衍要的,绝不会拱手让人。 南小姐。他沉着脸在两人脸上一过,口气有点严厉。 这是不轻敌的表现,但面上还是和蔼的,可惜这本人又不是个亲和力强的,如此勉强,配出一份五味杂陈的阴森可亲。 你这就小看盟主了,他若是沾点水就会生病,怎对得起这一身神功?未免太娇弱,再说了,盟里大多都是苦出生的兄弟,不讲究这些的,若是看到盟主沾点水就忙着擦掉,他们背后多半会说他不接地气,日子久了,怕是难以服众。 这并非小题大做,而是以小见大,高瞻远瞩,商应秋没理由说不是。 青年果然只能赞同他:您说得有道理。 接下来的将更有道理,铁板的事,他知道商应秋肯定反驳不了。 前几月,我记得商盟主赴屠龙岛主的约,两人在寒潭上比试了三日。武陵寒潭水是出名的千年不化,方圆十里之内全是荒芜,无飞鸟野兽、草木不生,普通人走在上头,几个呼吸之内就有生命危险,而你们两人在上头斗了三日,最后寒冰竟全部熔化,池水沸腾,可见你内力已趋至境化,当真厉害。 危机下,人的思维无限活跃,效果也很斐然 商应秋虽面不改色,但向来寡淡的眼中泛出一点亮盈盈的光彩,也许是天太热,但也可能是他的话箭中了靶心。 您过誉了,岛主的万相神功是当世一绝,越到后头越是雄厚,我险胜而已。商应秋说。 郁衍对他的用词不赞同:胜就是胜,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比的是功夫也是心态,定会在最佳状态下全力以赴,能胜就绝不是侥幸,是你棋高一着,少年人谦虚是好事,但也要有个度啊。 那边,南小姐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暗暗跺脚,脸都气得梨涡渐渐都要变漩涡。 从择婿的角度出发,郁衍很能理解小姑娘的选择,也敬佩这份勇气,但情场如战场,同情敌人就是摧残自己,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该有,就算有,也得等到未来自己胜券在握花前月下时,才能有余力分挤出些感慨。 以前他还奇怪,为什么山里的公孔雀都比母的要更会开屏,如今将心比心,才知人家原来并非臭美,而是生存所逼,求生本能罢了。 要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希望对方停驻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能够更多更长,为此,他一个大男人为此不惜将黄毛丫头当做敌手,说出去,只怕是滑天下之大稽,丢份至极啊! 郁衍眼帘微微发热,一抬眼,便见干儿子深潭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身姿如松,眼瞳生辉。 只一眼,丢份好像也不算什么,反正丢出去的脸,泼出去的水,都与自己无关了。 当然,出门在外还是需要备一些东西的,像我的膏药,就是出门必备之物,我我房里还有些药,你要随我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哪家商业互吹最强? 干爹:吹什么吹,我都是实话实说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檀、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欧冶子又在铸剑 10瓶;乙青、三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掉马甲的正确方式 商应秋对南小姐抱拳, 道了声要与唐大夫有要事商议,大步告辞而去。 首战告捷, 郁衍这才稍安。 也奇怪, 方才自己好话说尽,也不见青年情绪有多大改观, 如今他败坏了兴致, 反而情势有所好转。 怎的,这是不爱敬酒爱罚酒? 就爱来硬的? 不过危机也只是暂时解除, 真论条件, 南小姐年轻貌美有她的优点, 今天有她, 明天就有张小姐、马小姐、百家姓轮流现身都有可能, 防不胜防。 等回舱房拿东西的时候, 他寓教于悲, 顺势教育了几句。 这娶亲么, 还是要看岳丈的,南正天獐头鼠目,阴损狠毒, 不是良家, 有这样的泰山日日压顶,很可能会家犬不宁, 习武之人静心为上,切莫为儿女情长耽误前程的事。 这种场面话一般人应着也就好了,但青年不但不附和, 还默然放下手头那几张看不出名堂的狗皮膏药。 我认为,习武讲究内外兼修,外是修行,内是修心,如何好好对待感情,也是修心的一部分,自己心乱,就赖到儿女情长上的做法并不可取。 况且,若真欢喜一个人,这人身边有谁,有什么好在意的。 郁衍霎时间就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怎得还然替南正天说上话了,难不成还真对南小姐有意不成? 他说当然要紧,你看南朝孔雀东南飞的悲剧,不就祸起于婆婆之手。 可他们的悲剧,又不是别人造成的。 商应秋:焦仲卿自己性格懦弱,母亲与妻子有矛盾,他无力调解,步步妥协,最后休掉了本无过错的妻子,无男子担当,懦弱无能,这是第一错。 说到这,商应秋朝边上看了看,他绝没有要同人争吵的意思,可郁衍已在气头上,砰得一声,很不客气的把窗户重重推开。 透透风,也顺便透透自己的气。 他既休了妻,就该一别两宽,不应再去缠扰对方,人是他先放弃的,姑娘再寻良家,理应为她感到庆幸,而他却见不得心爱的人幸福,要讥讽她攀得高枝,可见懦弱之余,又自私自利,此为其二错;第三,南北朝正值乱世,他若真有那么孝顺,可考虑过死后谁赡养老母,养保护幼妹?他所谓的孝顺也不过如此,自尽也并非出于勇气,而是逃避,最后害妻弃母,家破人亡,而悲剧是他自己一手造成,赖不得旁人,做男人,我认为最紧要是有责任,您说是吗? 郁衍一时无法反驳。 想的那么透彻,这小子是对人家的夫妻生活思考很久了吧? 您一定也有过喜爱的人。 郁衍身子一晃,听到自己身体血液流淌的声音在回答,是有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责任二字,完全切中自己痛处。 不负责任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自己趁人不备亲了人,哪怕是手,那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趁人不备肌肤相亲,之后一走三日,怎么看都是登徒子的手法。 他与青年再一对视,好像被看穿似的,血涌上了脸,心中顿时腾起一股子热血难当的冲动。 就今天了,不能再瞒下去了。 就算不能表白心迹,起码也要做到起码的坦诚相待。 还童的事说出来又何妨,是,把事说出去,就相当于多给一个把柄出去,可喜欢的人一提责任,他就有点控制不住,恨不得掏心掏肺掏空自己。 好像只有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前世今生全都如实相告,才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心比金真。 西天取经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自己连这一步都踏不出,还谈什么修成成果? 只是要谈的事太多,多到他要思考下究竟从何说起,嘴都有点不利索。 应秋,我有件事瞒着你,不,不是一件事,可能有好几样,你撑着点,别吓着了。他狠了心,凶气毕露:其实我是 话音未落,船板猛烈的晃荡起来。 下午的日光最为猛烈,此时晴空中明彻无云,海面闪射出的光点照得人没法睁大眼,收到要打道回府命令的掌舵弟子们,正在船杆上调试着风帆。 但很忽然的,一阵如雷鸣涌动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喂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是我眼花了么? 一弟子颤颤巍巍指向一处,身边人向往一望,只见天水交界处,静如琉璃的海面下,一团巨大的阴影以极快的速度朝船压来。 巨大如刀刃的鱼鳍破开波浪,所经之处海浪翻天,遮天蔽日的雨雾中,一道巨影从海天之间缓缓升起。 那是什么啊 船上的人扶着船舷,一个个都瞪大了眼。 几句说话的功夫,这庞然大物从已完全跃出海面,它全身通黑,浑身由铁疙瘩一样密密麻麻鱼鳞覆盖,半露出的脑袋形似大鳄,身躯奇长,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巨龙在掀浪前行,震得船颠倒起伏,摇晃不止。 郁衍满腔热血被颠得影都没了,失去了最好开口的机会,只得虽商应秋疾步赶到前舱。 他还没看清海中是何物,以为是东道主要来一道压轴硬菜,可这么大一条,吃得完? 这也太客气了点。 没事的。船摇摇晃晃,青年很体贴地搀扶住他:那我们就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就好。 南老爷子正忙着指挥弟子,听着这一来一往的交谈声,他多恨自己一把年纪还耳清目明啊,觉得自己还是心梗算了,以后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布阵!去把那孽畜给我弄死! 弟子得令,十几人手持箭弩,迎风跃上船楼各处 那箭弩名为摧龙弩,专为海战而造,箭头成钩状粹有剧毒,而箭羽后又连着细若蚕丝的金刚线,射出后经纬相错,能交织出让猎物无所遁形的巨网,捕获巨鲸乌贼王皆不在话下。 半空银光,犹如群星闪烁 可那怪物身上没一块软肉,钉钩压根进不去,反而眼睁睁看着巨怪一个上冲将船掀翻。 掌门您看那!有人过去了! 是有人,商应秋先一步踏浪而出,他脚下没有可借力的地方,远看就像是乘着风,所以他比风更轻,更快一步。 海面波涛动荡,在船上尚且难以立足,能做到在海面上瞬息无踪的,如今又有几人? 青年借浪势破空直上,在去的途中随手捡了把钩箭,手掌抚过尖刃。 几道银光飞出,惊涛骇浪声掩盖了利刃破空而出的声音,钩箭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穿透层层海雾,精准地射穿巨怪双目。 那怪瞎了眼,挣扎间长尾甩过之处带起波涛四起,浪如旋风,削得船根根杆落到海面。 不过既能近得身,又岂能那么容易被甩掉。 从郁衍的角度看去,只见那点黑影在不断借着掀起的风浪在空中调整角度,剑光如游龙,解决掉只是时间问题。 局势大好,更多弟子趁机上了怪物身上,用勾箭剐开鱼鳞,一坨坨肉块脸皮带血纷纷坠落,在碧海上蜿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血道。 郁衍水性一般,冒出海面时不免呛进好几口水,觉着唇部发麻,很不对劲。 他顺势捞了几人上来,一个个全都双唇泛紫神志不清,果然是中了剧毒的迹象。随着海里血水越多,漂浮上来的人也越多,看来这怪物血肉里真有剧毒,连自己这种百毒不催的人泡久了,四肢都有发痹的迹象。 周围的救助声下饺子一样,没玩没了的,这些人是与自己没什么干系,不救,良心倒不至于不安。 但丧命的人越多,到时候江湖上定又要说干儿子虚有其表,不能救人的脏水了。 他在乎干儿子的前途名声,所以很多麻烦的事,做起来也都不觉讨厌了。 潜下水,尽可能的多捞些人到浮板上,再封住七处大穴,没有解药,他掀起袖子咬破手掌,挤血入口,先留口气。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了那么多,神佛想必会保佑他情路畅通的。 大海是没有温度的,里里外外一样剔透。 一道道白影从天上掠下海中,扎堆地往巨怪倒下的方向飞去,嗡嗡鼓噪,像蚊子结群而来,郁衍冒出水面,水沿着灌进鼻腔耳中,隐约听见有人惊吼。 有船来了快把人都弄上去!嶼、汐、團、隊、獨、家。 果然,远方破浪又开来一艘大船,熙攘间,郁衍也被人从海里一把捞起,他来回水中无数次,手脚几乎脱力,幸而撑着他的人手臂长而力足,反应还很敏捷,在他踉跄的一瞬间用两臂护着他,顺势倒向一边。 视野水得长毛,郁衍不习惯被人这样帮着,正要推开,而那人双臂反而收得更紧。 郁衍但觉一股热力从后背透入心肺,他心道不妙,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去。 黏黏答答,易容用的胶皮融成一一缕缕的,蹭在对方的黑衣上。 他胸腔突突几声乱跳,猝然将头一抬,迎上一双带着微笑的黑眸。 干爹,您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性感渣男在线陪玩、乙青、我去买了颗橘子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双蛋齐下 那怪名曰饕蛇, 是深海中最可怖的海物,大体如蛇, 头似巨牛, 其声如婴,传说是海神麾下坐骑, 只要一出现, 海上就会发生大灾,故每年渔民都会在祭祀这天把活羊活猪都投进海里, 一方面是为祭神, 但一方面, 也有要祈祷邪祟别来作乱的意思。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8) 好在, 饕蛇虽可怕, 但栖息在深海中极少出没, 几近传说, 最后一次出现在海图志里还是一两百年前, 有队东渡的商船遭袭,十几艘船尽数沉没,无一幸免, 沉船地至今还是死海一片, 周围水深无底,见不着活物, 被过路船只称为墓海。 快点快点,那边还有几个人,先把老弱妇孺先弄上来, 天快黑了,快把人都弄上来! 方垣从船上跃至筏上,着手指挥弟子四下搜寻伤患 他是昨日接到盟主命令,今天私下备船远远尾随在后,当时他问盟主原因,盟主只说有备无患,如今看来,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这次船上南海剑派重要人物携家带口都来齐了,若再晚来一步,只怕明年今日,就是这上百人的忌日啊。 在浪的冲击下,漂浮在海面的残板团团乱转,血腥味随风传出几里开外,引得海鸟鲨群纷纷围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武林盟的弟子这才赶在天黑前把伤员全安置妥当。 最后几名弟子用网捞起几块漂浮着的残木,方垣一靠近就捂着鼻子骂了句脏话,这上头也不知涂了什么玩意,腥臭扑鼻经久不散。 是了海图志上曾写过,虽说餮蛇只出现在极寒的深海里,地盘意识极强,但每年求偶时会离开自己海域,它们嗅觉极灵敏,雌蛇会用气味吸引雄性前来只怕有人在船上做了手脚,才会引出这怪物,当真好歹毒的手段。 有个南海剑派的长老颤巍巍道。 在此之前可没人晓得饕蛇血肉有剧毒,引人杀怪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毒招却在这水里。 看这惨状,众人心中悚然,都不免有几分后怕,加快行船速度,赶回岛上寻医治疗。 * 海平面上余光尽了,浓重的夜幕罩住漠漠茫茫的水面。 郁衍从被干儿子抓住手开始,脑子里的嗡鸣就没断过。 他强自镇定,但镇定之下又是一片茫茫的空白,牵线木偶的一样被干儿子带进舱里,直挺挺地靠坐床沿边 海水比上头要稍暖和些,身在其中时还不觉着冷,但一上船,小小的风都夹带上刺骨的威力。 郁衍兀自紧绷着,直到商应秋褪去他湿透的外袍,又想着手再进一步,触到他内衫衣领时,他才像被人掐醒似的,避如蛇蝎不算,还惊魂未定地叱了句做什么! 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做什么,郁衍是心斜影子歪,人家商应秋也是从水里出来,身上同样湿淋淋,唯独拿着帕子的手是干的:换衣服,给您包扎。 他知干爹水性不大好,所以走之前数次叮嘱注意的地方,可分开不过小半个时辰,郁衍这手已没法看了。 上头因割破多次,落下一道道横纵深浅的伤口,但可能是海里盐重,泡久了反而也不再流血,就是看着肉皮翻上,刺目得很。 外头再可怖的死状都能视若无睹的人,这下捏着帕子有些无处下手。 船上不能烧明火,商应秋先用内力温热帕子,小心翼翼吹开卡进伤口里的粗粒。 有些疼,干爹要忍忍。 这点算什么。郁衍不自在撇开眼。 流点血叫什么疼。 可干儿子觉得他疼,他便疼罢。 他僵看着窗外无波也无浪的海面,半晌,哑哑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看干儿子的下颚轻点了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纳闷得很,自己分明还改了口音,注意平日里的举手投足,矜矜业业维持着仁心大夫的嘴脸。 干儿子又是何时看出来的? 也不算很早。商应秋知道不宜多提,擦拭伤口的同时斟酌用词:大概就您刚来没多久的时候。 郁衍:好一个不算很早。 我担心贸然相认会打乱了您的计划,所以没敢声张,怕惹您气恼。青年补救道:当然,从手法上看,您的易容无懈可击,只是人与人的区别,也不单单仅在五官,容貌之外,还有别的感觉。 什,什么感觉。 若是旁人,我肯定就看不出了,可您不一样,跟别的都不一样,独一无二,我怎会认不出。 与别人不同,有多不同。 可有到能芳心暗许的程度? 这些无稽之念不合时宜的从脑门上嗖嗖飚过,郁衍分神想着,至于解释了什么,他并没在意 欢喜一个人时,万事就是一颗糖,含在嘴里三言两语便能融化。 没一会,外头有人通报,说船快抵岸了,但那些救上来的人转醒后,先是咳嗽不止,接着在仆倒在地,痉挛般的辗转翻滚,嘴里惨叫不断,说是身上痛痒难当,浑身跟火烧一样,可偏偏那泡过的肌肤薄如纸,十指一抓血水横流,溃烂扩散,惨不忍睹。 混乱中,方垣只得将这些人的手用绳子先反捆起来,真是杀猪那都比这喜庆,他头都大了,抓着人就问人家看见盟主没。 没啊。 弟子来回奔波换水,糊里糊涂的:好像好像带着人,去那边了? 疼痒是蛇毒在往外排的症状,不碍事,收尾的事反正有人管,商应秋直接把人领到灶房里。 海上呆久了,郁衍闻到鲜味胃都犯抽,干儿子很快烧柴煮水下了一锅面,最后还在面上打了鸡蛋。 出来的几个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一碰碗嫩得直打颤,娇气得刚刚好。 干儿子孝顺得很,看他要动筷,马上提醒手受伤可别碰热的。 无所谓,干儿子说不方便,那就不方便罢。 他不介意当个老弱病残的。 两人一个卷面,一个就负责动嘴。 灶房偏僻,外头兵荒马乱,倒成全了两人这点久别重逢的安静。 郁衍往常吃什么都快,嗖嗖了事,如今对这个偷摸拐骗来的机会分外珍惜,每吃一口都觉得如在云端,但由于这种感觉他过去从没体验过,珍惜之余,又隐隐害怕以后再无机会。 吃一口少一口,吃得更慢,恨不得把片刻朝夕嚼成天长地久。 商应秋卷两根上筷,喂过去时眼里带着笑:是不能吃太快,您在水里呆久了,胃还寒着,吃快了会难受的。 也对,没错。 就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要说:  干爹最喜欢吃什么。 吃蛋 晚上九点应该还有一章掉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个檀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面小龙虾、乙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娇妻 10瓶;三千 5瓶;性感渣男在线陪玩、乙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所谓国丈 不过面要见底时, 外头来人了。 顾不得摇着轮椅,从门外探头一笑:好啊, 就知道你们在这。 郁衍立刻瞪向干儿子, 商应秋面无表情地搁下碗,就是力道比平日重上许多, 姑且算对顾不得出现的回应。 顾不得来之前去过码头, 估计是看出了里头门道,不等郁衍说什么, 他自顾自的摇进了屋, 看锅里没干的就打了碗面汤。 他做了个举杯的姿势:郁兄, 听闻你出手相助, 舍身求仁, 实在令人敬佩, 可惜这里没酒水, 我就先以汤带酒, 敬你一碗。 顾不得先干为敬完,就举着碗等着他接,郁衍觉得自己被看了笑话, 阴着脸, 纹丝不动的坐着。 自己的易容早被识破,这两人也是沉得住气, 认出了还能面不该色的配合自己,唱戏唱完全套,也真是够难为彼此的。 若搁以前, 他定会让看他笑话的人不得好死,可以后,说不定大家会成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现在计较逞一时之快,未来他若是真与干儿予溪団对子有苗头了,万一顾不得记仇,从旁搅事棒打鸳鸯 这样一想,他对顾不得的顾虑更深一层。 利弊权衡下,方嘴角一扯,隐忍地接过面汤,搁到一边后,清清嗓子:你们让方垣提前备了船,既然提前知情,怎不阻止他们出去? 商应秋如实道:不算提前知道,只是换位一想,如果我是幽冥府,今天就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这三字真真阴魂不散,郁衍一听直皱眉:那不是南正天瞎编出来的么,怎还当真。 南正天一事后,大家都认为危机已解,唯有顾不得不那么认为。 南正天是没说假话,他以为那帖是假的,但实际上,这很可能是幽冥府的障眼法,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完不过今晚反正也休息不了,不如,就劳郁兄听我叨唠几句? 让人送来热茶,顾不得提壶注满杯,再敬一杯。 郁兄,这一杯是我替应秋向你道歉,我曾让他立过死誓,未经我同意前,绝不能对任何人,包括最亲近信任的人透露这事,我的侄子,兄长都不知情,以为我到蜀国是为寻治腿之法。应秋瞒着你实非所愿,我当时对他说,你干爹既然有你说的那般重视你,就算排除万难也会过来找你,给你解毒,如今看来,郁兄对他真是唔,爱护有加,一片真心呐。 茶香随雾气漫开,模糊了顾不得眼角的笑纹。 伸手不打笑脸人,郁衍胸口起伏了几下,冷哼了声自然。 当年没多人愿意去惹幽冥府,我心高气傲,不肯认输,私底下答应崇山掌门继续查探,后来,还真被我找出点东西。 顾不得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头有枚干枯的花瓣。 花瓣呈莲叶状,通体碧绿,历经多年形状不改,透着几分妖异。 郁衍现在当然认得,那是属于凝魂花的。 这是我在检查千佛洞主遗物时,在他一个行囊里找到的,当时问便周围的人都不晓得是什么,我当时以为是海外之物,本身无毒,加上探子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所以并没多想。 顾不得顿了顿,一边回忆,一边放慢语速,道:大约在出事的一年前,崇山剑派弟子曾出现在东临海港,当时同行的还有风波岛主、千佛洞主几人,他们行踪隐秘,既没带仆人弟子,也没告知门中上下,到东临后花大价钱买船招揽水手,当地人说,最后他们重金请了二三十个有经验的水手,正是要出海。 告诉探子这事的水手叫王老三,本也是被招上船的一员,可就在出海前两天,好巧不巧染上了水痘,自然上不了船,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弟替了自己位置。 王老三感慨,他负责搬货上船时,曾无意听见几个公子交谈,才知这群人根本不是要运货出海,而是要出去寻前朝宝藏的,他原以为跟着去,指不定也能分一杯羹呢。 商朝宝藏? 郁衍觉得可笑:听风就是雨,这些还都是大家族的子弟,竟也会去做寻宝的蠢事? 顾不得笑了:如果那宝藏,是大家都不能抗拒的呢?宝物,谁嫌弃多? 商人崇尚巫术,这一脉原地位崇高,传言事鬼道,能惑众,法力无穷可预卜未来,是商族定天下的大功臣。 牧野一战,纣亡国灭,周兵攻破朝歌前,巫王为躲避周王追杀,将族中至宝一分为几,分数支逃难,据说巫王后来南渡隐居的岛屿,今人呼之为蓬莱,上头不仅有富可敌国的宝藏,还有原本要供奉给商王的长生丹,秦皇当年派方士携五百童男童女出海,寻的也正是这个地方。 连富有九州的皇帝都会心动的宝物,其他人怎会不趋之若鹜? 可最后上船的水手,连人带船都再没回来过。 上头的水手签的是生死契,人都死了,那肯定是在遇到了什么,但千佛洞主几人却安然无恙回去了,各个守口如瓶,把这事掩得好好地,我得知此事,很是振奋,立刻赶往东临求证,想弄清楚里头情况,或许就能找出幽冥府的来历。 顾不得还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形。 怎会不记得,那一天,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耻辱的日子。 一日之内,从天上到人间,再下地狱。 他为尽快赶去东临,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没走大路而走了捷径。 他要穿过的鬼崖上头根本没有人可走的路,纵目看去处处都是笔直的绝壁,中间的空隙像被利斧剖开一样,是名副其实的一线天,只能凭借中间凸出的岩石借力跃行。 在一处落脚的岩块上,四处起了浓雾,等那雾散去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不,与其说人,不如说是鬼魅更恰当。 那黑影周身笼罩在怪异的晕光下,雾气般或聚或散,让人看不清那袍下真容。 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是雾里有毒? 人不会发出那么臭的气味,源源不断的尸臭弥漫在雾气里,令人晕眩作恶,那是一种用言语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顾不得甚至怀疑那黑袍下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就是顾不得。 他听见听见黑影在说话。那声音钝涩干涸,嗡如苍蝇飞饶:有没有告诉过你,管闲事的人,不会长命? 装神弄鬼,顾不得懒得同对方废话,手上寒星飞闪,直攻而上。 顾不得师从武林第一人顾浮屠,年少得名,虽不说心比天高得意忘形,但壮志满酬心气高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用自创的剑法行走江湖,而特意不打师傅名号。 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是不懂怕,也不懂退后的。 可那黑影压根没给他进攻的机会。 对方像海市蜃楼,眼看近在迟尺,下一刻又会顺着剑尖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由虚无中重新聚拢。 顾不得剑法精妙,诈使出一招凤凰回头,将黑影刺了个对穿。 黑影半空旋过身,却是半点事也没用,反而看到袍下真面目的顾不得浑身神魂飞荡,悚然失色 半个骨架,里头不见血肉,竟有大半都是爬满蛀虫的白骨架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生平不信邪,但眼前一幕实在太过惊骇,超出常理范畴。 下一刻,黑影幽灵般来到他面前,朝他眉间一点。 师傅给他炼制的碎星剑掉下崖边,化作一道寒星。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49) 顾不得已知不妙,只被碰了那么一下,麻痹从内之外的传遍全身,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梦魇里,在梦里周围的每件事都失去了重量,包括自己的性命。 峡谷里风声鹤唳,黑影不怀好意的声音,轻轻松松的充斥满脑袋的每个角落。 听闻,贵派曾有剑在人在之说,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顾盟主时间了。 身体乖顺的转向崖下。 顾不得冷汗津津,竭力要夺回控制,用力得全身经络几乎焚烧起来,可周身肌肉已经失控,浑然不听使唤。 他只能顺从着那个声音的蛊惑,朝万丈深渊下往前一迈。 * 房中一时寂静。 茶壶里的水喝完了,却没人去加,还是顾不得先挪前了身子,拨亮了灯烛。 光亮起,晦暗不明的光映照在三人脸上。 世上竟有这种手段。 太匪夷所思,郁衍一时说不出话。 迷惑人心神的歪门邪道不少见,这类功法一般常需借助乐器,像过去的六指琴魔,如今的碧玉血箫,利器配合内功心法,杀伤力广,对付武功平平之辈很有效果,但顾不得所描述的情形实在匪夷所思,近乎于妖了。 是闻所未闻。顾不得说:不过,回来后我继续追根寻脉,你猜我们找到什么? 郁衍在干儿子的示意下,打开里头册子,边看,边喃喃道:古桐,竟也是巫族后裔。 册子里都是商应秋从蜀国各处搜集来的,开始几页是从壁画上拓印下的图。 千年前,周王用礼乐代替巫术,下令追杀巫族。 一名名祝的巫女迁徙至古蜀,画里,祝掌巫医,手里捧着一朵发着光的物什,祭祀台下跪满了人。 再下一幅,祝站在穿戴华贵的蜀王榻前,蜀王服下一物。 最后,祝凭借这手起死回生的能耐,救王有功,被赐予了封地古桐。 所谓巫医,关键就在这凝魂花身上,而凝魂花的用法只有历来祭祀掌握,可三十年前,古桐却发生了场火灾,祭祀惨死,宝库失窃,凝魂花田差点被毁了干净。 郁衍算了算日子,这就是寻宝船出发前一个月而已。 这不是巧合,他们手上那份藏宝海图,与古桐族脱不了干系。传说巫族事鬼道,能惑众,有通天晓地之能,所以地位崇高,是不是真那么神,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秘术,而那幽冥府的手段,不正与巫族记载相似么?搞清楚里头门道,定能找到关于对付他们的办法。 郁衍看着册子最后,略一沉凝,姑且算信了这番乍听起来的故事,不过他还有个问题。 你说那么多,不周宫与幽冥府毫无干系,为何你开始让应秋调查不周宫。 烛芯烧到最后,猛地窜高了一大截。 顾不得看着他,一双笑眸异常明亮。 那是因为,寻宝船上船的其中一人,正是不周宫宫主,您的养父,郁北林。 如果没猜错,不周宫也曾收到过死帖,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干爹:皇帝与国丈处的好,天下更太平,外戚不安分,后宫很难平,来,顾兄这杯我也敬你,满上满上! 顾先生:原来我要做国丈了,挺好挺好,皇亲国戚啊我是。 几日后,干爹的尊敬骤然破灭,再见变成。 干爹:什么国丈,滚一边去,你个教徒无方的大混蛋!! 顾先生茫然:郁兄,我又怎么了我? 第73章 要一生一世啊 面对顾不得的质疑, 郁衍无法反驳。 因为确实对郁北林,这位养父, 他了解的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有些事没有保留的必要, 郁衍沉默了一下,说是。 年代久远, 郁衍对幽冥府所了解的都是从长老口中得知, 同样都是局外人。 养父为什么会去东临? 为什么宫里没人知道,明明也接到死帖的不周宫, 为什么最后平安无事的躲过了一劫?后来门派的崛起可与那所谓的宝藏有关? 郁北林在这一个个问题里, 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疑问盘旋在心头, 郁衍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黎明前的天色最沉, 他知道自己怎么都需要休息了, 就竭力闭上眼睛。 鸡鸣响起时, 他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自己身在一个类似虫蛹的地方, 四处漆黑, 四面八方皆是高而无边的壁面,黑衣人像一条獠牙闪动的毒蛇匍蠕追来,。 它逼他到尽头, 支起身子俯视自己, 发出勾魂夺魄的吐信声。 在浑身脱力的恍惚中,他闻到一股气味, 一股比腐烂更令人做呕的恶臭,叫人恨不得挖空五脏六腑 这觉睡得极不安稳,郁衍醒来一点力气也没有, 喉里干得发裂,破天荒病了。 越来越烫。 干儿子在床边给他探着温度,似有不解:之前熬的药您有好好喝么? 当然没有。 干儿子熬的那锅驱寒药浓苦的不行,昨晚郁衍也没料到自己会病得那么快,表面像模像样喝了两口,趁着月黑风高,干儿子送师傅出门的功夫,一股脑全往窗口外倒了。 喝药,劝别人喝可以苦口婆心,轮到自己就能避则避了。 商应秋看郁衍喷嚏连连之余眼神闪烁,要说的话顿时化为一声轻叹,他去到窗外,捻泥嗅了嗅,花草下果然一股药味。 走开了一小会,他又回来,当然不是空手而归,他手上端着碗更苦更稠热气腾腾的药。 糖呢,蜜饯哪儿去了。 郁衍烧得厉害,视野记忆都模糊。 他怎么记得台面本来备着的几颗蜜饯来着,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蜜饯没了,还得被灌苦药,他不禁悲从中来,病口无遮拦,就把之前幻境里看到过,自己如何老来卧榻,干儿子干媳妇又是如何以下犯上的事给说了。 干儿子平白无故当了白眼狼,眼皮一掀,但喂药的势头是半点也不减,该喝完的一定要喝完。 等喝完了,才安抚长辈梦是相反的。 身子不好,更要少想这些,况且,您扣心自问,您会是被老老实实欺负的人么。 那倒不会,就算养老,自己也是早有准备,房子仆人钱财一应俱全,谁都欺负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也有例外的。 郁衍瓮声瓮气地指出,如果最后若真查出不周宫与幽冥府有瓜葛,你师父岂不要与他拼命。 怎会,师傅明理开通,他不是为报仇而来。 开通么 郁衍瞧着干儿子挺拔的侧脸,心想未必吧。 若顾不得知道自己心怀不轨,不知这份开通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 罢了。 郁衍拉上被子,暗自呼了口气 喝了药,满嘴肯定苦臭,他如今心有所慕,也自然而然的有点在乎起衣着体面了。 碍于鼻塞,郁衍并不能从掌心里闻出什么特别的气味,但安全起见,还是非常坚决的让干儿子离自己远些为好。 没事的,您之前还说我功夫好,小病小灾怕什么,我就在这陪您。 商应秋以为他是担心传染,拉近了椅子,对自己的体魄完全不担心。 万一待会要起夜,我在会方便些。 郁衍: 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 * 几日后,魔盟与武林盟破天荒的在南阳会面了。 说是破天荒,那是因为过去两方都各自为政,都视彼此为异己,几次商谈都以各种原因不了了之。 至于这次破冰的原因、具体谈了什么不得为之,但据新刊登出的武林异闻录说,武林盟为表诚意,竟将原先驻守在不周山上的武林盟弟子大部分撤下,完璧归赵了。 如此大手笔,魔盟感受到了诚意,投桃报李,愿意坐下一聚。 郁衍对干儿子这手很满意,这样大家里子面子都有了,各有各的台阶下。 也亏得当时是干儿子领头,武林盟弟子在禁令下行事规矩,不敢偷抢财物,而本想趁火打劫的三十六洞又忌讳武林盟按兵不发,将损失降至最低,不至于元气大伤,不了身。 只是要找回几十年前的蛛丝马迹,不比大海捞根针容易。 郁北林早些年过世后,按照以前留下的吩咐,葬在了灵山一处风水宝地里,当时办完丧事,郁衍询问过那寡妇的意思 养父的这一双子女资质平平,他的意思呢,若留,他自会尽责,继承人培养,可那寡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可能也不认为郁衍会大公无私真肯对弟妹好,坚持江湖危险,要带孩子回老家。 平常也是福,见此,郁衍便不多做挽留,赠与万金,让侍卫护送他们回乡,帮着安顿好,这才回来复命。 郁衍派暗卫去江林县接这寡妇,又飞鸽传书告知长老,约定一行人启程上路,准备回不周宫, 郁衍这次伤风迟迟未愈,眼睛受吹不得风吹,一吹泪眼婆娑的,不住的打喷嚏,毫无风度可言,只能屈坐马车上,与顾不得共处一室。 路上打发时间,郁衍注意到最新一期武林异闻录,铸剑山庄与天剑门两边少主私奔的断袖情还在如火如荼的继续,是的,在幽冥府重出江湖的阴影下,这对鸳鸳夫夫的动态已成大家纾解情绪的最佳存在。 两人在经历了被各自长辈拆散,又各自突破重围逃家和好、又因半路救下受伤的海棠仙子而生误会分道扬镳,再到风波亭一人遇难,一人舍身相救 谁知,一波刚定,事端再起:本应琴瑟和谐的两人,突被告知两家原有宿仇,他们理应不共戴天,一夕之间爱情侣成怨侣,看得大伙痛快爽利之余,又都很替两人捏把汗。 在平日,郁衍对这类剪不断理还乱的文章不感兴趣,如今立场变了,态度也跟着不一样,看看人家,断袖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山无棱天地和,爱得热烈,恨得真切,而反观自己这边毫无进展 干儿子每日矜矜业业的逼他吃药扎针,终于与草药为伍,病榻面前,还谈什么涟漪! 这做人做事都讲一个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郁衍心里不免有点着急,像住着一窝蜂,闹是闹,但不敢往外飞。 因为他知道,越是重要的事,越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牵涉到下半辈子归属问题的人生大事。 郁衍清咳嗽了下,对顾不得起了试探之意,他借机搭话。 Y。X。D。J。  顾兄,如果,我是说如果,举例假如你的小辈,比如说就方垣方堂主吧,他若像铸剑山庄的少主一样,忽然断袖了,你要如何是好?当然,我只是举例。 顾不得注意的听着,为表重视,把手里的书都合上了,听完,他微笑了一下,恍然大悟。 你说方垣若是断袖,我该如何是好么?唔他断袖,我还能怎么办?给他介绍一些合脾气,嗜好相同的英俊少侠? 他可能会没香火继承家业。他提醒。 午时阳光充沛,令人困乏。 顾不得支开车两边的帘子,打了个哈欠:我这不也没人继承么,方家又不是皇亲国戚,看族谱,那么多年才难得出我一个悟性不错的,其余都是以勤补拙的普通人,说不定出去抱养些有天赋的更辉煌。 经历过大起大伏的人,看什么都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这么想得开,郁衍都不禁替方家捏一把汗。 郁兄,哦,当然,我也是打比方,假如方垣是觉得自己断得快活,断得心甘情愿,而也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他断的人,那就没事,我替他们开心。 郁衍看不出这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便问:那万一,以后他若后悔了呢。 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不是现在需要考虑到,郁兄,我们自始至终能改变,能过好的只有现在啊。 顾不得言笑晏晏,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不过,若是他一往情深,对方却做陈世美负了他,我这做叔叔的,那就得替他讨说法了,当然,我也只是举例啊,哈哈。 帘子随风飘忽,外头是条上坡的窄道,马车走得不快,他瞧着前方青年骑马的背影,肩是肩腰是腰的,像老天爷拿凿子凿出来一般有力。 光是看,就已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郁衍不由握紧了拳头。 顾不得有一点没说错,机不可失。 错过了现在,那才是最让人后悔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国丈跟干爹好萌 扇醒自己! 第74章 夜里谈情 习武的人, 各个都耳清目明。 从出发开始,方堂主狂打喷嚏就没停过, 老人说打喷嚏就是有人在念他, 是谁?究竟是谁这么孜孜不倦的提及自己? 为什么大家伙还频频朝他行别有深意的注目礼? 转念一想,方堂主明白了。 大家伙铁定是看到了他乘风破浪救人与水火中的英姿, 对他心有崇拜却不便表达。 哎, 都是同僚,何必呢。 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这年头做英雄也不容易呐! 来南阳后, 一行人开始没入城, 在郊外找了家客栈安顿下弟子, 方向魔盟递交了名帖。 方垣栓好马, 在院里解着行囊, 不经意看到外头闪过一道倩影, 立即追了出去。 喂, 不是让你回去吗,我们武林盟不是你过家家来玩的地方。他拦在门口,口气不佳。 这南小姐跳下马, 原先保养得宜的小脸脏兮兮, 她无所谓的一擦,转头把瘦骡缰绳交给店小二, 温声吩咐:小儿,来一间上房,给骡儿喂点吃食。 中途她被方垣遣返过几次, 不过屡劝不改,抄小路,同一匹瘦骡子跋山涉水,一点点颠过来了。 南小姐如今应付方垣已很得心应手:你哪只眼睛看着我是跟你来的么?这客栈是你们包下了不成? 方垣都无奈了,说江湖凶险,你独身不安全,赶紧回家。 回家?南姑娘满不在意的说,现在家里人散得散,乱得乱,他爹被关押了,二娘三娘回了娘家,她了无牵挂,是个无人问津的摆设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0) 南家姑娘一旦嫁不了好人家,那就废了,比奴役还不如,与其留在那,干脆出来闯闯,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番新天地呢。 南家确实有这德行,方垣嗤之以鼻,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走天涯,别想多了。 对女孩,方堂主平日里接触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妹妹,还有未婚妻,同她们说话都这口无遮拦直来直去的德行,听得隔壁同僚屡屡摇头,说人家姑娘还小,还有进步的空间,那么凶做什么。 不过同僚想到某个传言,摆摆手:方兄,你哎,也对,你不了解也正常,算了。 ?? 什么叫也对,为什么就算了? 方垣火了,大家最近欲言又止心知肚明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啊! 南小姐心如磐石,方垣想让她死心,直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盟主这等有理想高度的人物,是不会轻易考虑情情爱爱的。 他不考虑关我何事。小姑娘翻脸如翻书,铁石心情,还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为他来的。 原来,那日郁衍从海里捞起的第一个人,就是南小姐。 作为一个妙龄女孩,南小姐对爱情有自己的向往,她是墙上的花儿,哪儿阳光最好她就向着哪边。开始,她欣赏商应秋行事的风格,认为有话本里的大侠风范,然而坠海后,在命悬一线的关头,她被另一个人拖抱着推上了浮板。 南小姐当时尚存一丝神智,水中肌肤相亲不免让人羞恼,可在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样貌后,惊鸿一瞥,恼字全无,之后数日魂牵梦萦,情根深种,千里迢迢也不能阻止她报恩的脚步。 她不知那人身份,但既不是剑派的,肯定人在武林盟,有耐心肯定能守株待兔。 不过南小姐再努力,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避嫌,郁衍已早先一步回南阳。 烈火教分坛。 夏重锦拿着落着武林盟章的名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一百便。 怎么说,他虽知道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但没想到老天眷顾,机会来得如此快:魔盟多年一直无主,作为东道主,自己统筹大局的能力有目共睹,很有可能会临危受难,被推举为第一代魔盟盟主 夏重锦难耐激动,其他门派他都一一探过口风,不太担心,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不周宫。 他担忧不周宫对武林盟恨意深重,会不顾大局下绊子,打算找郁衍促膝长谈,要以理动人,以利诱之。 你看,若是以前独孤几家大家掌事时,我也肯定不敢答应,那是黄鼠狼同鸡拜年,过去,他们那帮老世家派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收保护费,欺负小门小派,借着帮人清理门户的机会夺人宝物,现在,这帮子老的几乎被清理出去,商应秋年纪是轻了点,但该办的事都没含糊,就像你们不周宫被破后,他不允许弟子分抢里头财物,只要有中饱私囊贩卖财物的,一经发现按律处置,一言九鼎,治下有方,应该是个可靠的,如今既然他们先放下姿态,我看不如先 说到一半,他瞧这位郁宫主竟笑了一下。 灯色如水,让那不自觉的笑看来甚是柔和,夏重锦看呆了一瞬。 难怪人家说灯下看人,容易看出问题 郁衍容貌出挑,又因修习功法的关系看不出年岁,他侧脸笼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晕光里,也不知想到什么,眸里亮得出奇,灯色都被笑亮了几分。 郁衍欠一面镜子,压根不知自己在笑,有人夸干儿子,比听见别人奉承自己要舒坦百倍。送走了人,洗漱完正要就寝,外头窗户被不知哪来的小石子扔中,哒哒响了几下。 南边潮湿,住的房一般都在二楼。 他支开窗,就见商应秋穿着一声滚了金边纹样的黑袍,站在暗香浮动的花丛堆里正往上望。 月色清辉,青年眉梢眼角泛着银白色的月光,他想跃上来,郁衍却单手撑在窗边,先一步翻出窗外,都没用轻功,用莽撞少年才会用的姿势,实打实的从二楼跳了下来。 商应秋接他个正着,夜露深重,树影摇晃,两人的肩头脚底都湿润了一大片。 干爹,您还咳嗽么?商应秋照理问他。 大老远跑来就是来监督自己喝药的么,郁衍顿感失望,可又不好对干儿子的这份孝顺发作,他心里多少有些委屈,而这份委屈又因见不得光,只能结成冰雹,噼里啪啦往自己身上砸。 他恹恹说喝了,碗还在上头呢,不信自己上去闻闻。 喝药喝药,是药三分毒,一天不喝还能死么,咳咳咳 郁衍下来时披头散发,青年一边给他梳理整齐,用手指捻开夹在乌发里的碎叶:我的意思是,既然您病好得差不多,今晚港口有庙会,不如一起去看看。 夜市?郁衍精神一震,疲态立刻滚边。 是的,他想起来了,今天是海神祭的最后一天,不过,路上还是得谨慎点,万一干儿子被魔盟的人瞧见,到时候就扯不清了。 果真,没走几步,还真碰见了熟人。 各位武林盟的朋友,欢迎来到四季如春的南阳,因各位的到来,蓬荜生辉 人不打无准备之仗,烈火教主夏重锦正背着明天双方见面该说的的开场辞,他怕被人听见,专门挑在偏僻的地方反复练习。 咦,郁兄,快来快来,我有事同你商议。 南边人说官话,发音总是不太准,他以前为口音闹过笑话,此次格外留意,又想着郁衍的口音怎么都比自己标准,想拉来学习模仿下,可才开口呢,郁衍视若罔闻,不搭理人,大步流星往外头走,仿佛有厉鬼在后头追。 夏重锦追之不及,长叹一声。 看来能担任魔盟盟主大任的,果然只有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夏教主:来来来,我们当地出出名的ABLABLABAL 干爹悄悄问:豆虎、蛤搅、油炸鬼都什么玩意,听名字就不想吃。 盟主:大概是豆腐、虾饺、油条。 夏教主:实话说,晚上我那翻苦口婆心你究竟听懂了多少。 干爹:就听夸我干儿子的地方,听懂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个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惨绿少女 10瓶;乙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求姻缘的独特姿势 两人躲过碍事的, 穿过几条陋巷之后,七转八绕, 来到港口最热闹的主街上。 郁衍以前听有人说过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他对此不太理解,但在来的路上, 他稍微领略了一分其中真意 这样偷偷的来, 全世界都被蒙在鼓里,就没人知道这个夜晚, 连同身边的人都是属于自己的了。 今天是海神祭最后一晚, 岸边泊满看船只, 船上挂着彩帘, 街道两边同样张灯结彩, 亮如白昼, 不仅本地人, 异族商客也借着今天的日子纵情狂欢, 以抚平游子的思乡之情。 两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中,早被里头的热闹所淹没。 不怕人笑话,郁衍都一把年纪, 还真没出来凑过热闹, 看什么都挺新鲜,但挤在摊子前的都是小孩居多, 他不好去,还是商应秋主动提出去去猜灯谜,再去看耍龙 他来之前, 都将这儿的民俗风情打听好了,不由分说的把人拉了过去。 没事,反正来都来了。商应秋浑然不觉的跟着群黄毛小孩有多难堪:在神佛面前,我们都是小孩。 郁衍乐了,干儿子的歪理都都别人有趣,他看着热闹景致,有感而发。 以前小时候,养父不允许我下山,我听宫里同龄的孩子说庙会如何热闹,心里很是羡慕。 后来,他用拳头威逼利诱换到了钱长老外孙的小面人,没舍得吃,把糖人藏宝箱里,每天睡前看一看,看了三天,全融了,一口都没吃上。 他说,商应秋就听着。 街上那么吵,他用心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知道后,他说我既然喜欢吃,就干脆吃个够,他让人抬来上百斤面疙瘩,看着我吃,吃到我快撑死为止,不过之后,我就再不会馋别人的东西了,我以为生活就该这样,犯了错就要受罚,只有这样,人才能长记性。 想起自己满地打滚的惨状,郁衍自己都觉得很滑稽,他纯当闲话笑话说,可干儿子听后一点笑意都没有,半天不说话,搞得他都无措起来,不知这话里有哪句值得让人不开心。 青年瞳里隐现出的痛,像一根尖锐的针,扎着他自己。 干爹,您真的想回去么,回不周宫,回去开心么。 郁衍沉默了一瞬,说句心里话,他是不想。 虽然那儿足够富丽堂皇,但他已经不想回去了,砖瓦无错,可他的回忆是一根根无形的牢笼,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不想,可门下弟子定是想的,只因自己一人不喜,就弃之不要,未免太不讲理。 你看那是什么,走,去看看。 生喧如蜂,行到一半时,路被堵住了。 原来街上搭着几个简易的戏台,胡人击鼓,笙歌响彻,两名碧眼肤白的舞姬一人一侧,身披缀着碎宝石的舞裙,疾转如风,顾盼神飞,你来我往,有点斗舞的意思。 反正路不畅,郁衍便多看了几眼,觉得那舞姿同中原,还有他们老家的大有不同,兼具阳刚和阴柔,很有特色,正要点评几句,忽的,眼前一黑。 干儿子在他脸上盖了什么东西。 来的人多,免得被认出。 青年仗着身量高,伸手给摆摊的店主递了银两,选了两张面具:这样就好了。 有道理,还是干儿子心细,郁衍注意力一转,再无心观看台上的精妙舞蹈,他看青年脸上那张面具是半张罗刹鬼,横眉冷竖,凶巴巴得可爱,伸手再扶正了,由衷赞叹:我们应秋生得体面,戴什么都好看。 青年礼尚往来,附身用郁衍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轻说了句:干爹也是。 后头有人往前涌,郁衍免不了受牵连,往青年怀里撞了下,夹在人潮里,也跟着被顺水推舟的挤去了岸边。 到了那,就见上百艘小船从港口陆续驶出 这是海神祭最后一程,各家各户将写满祈福心愿的纸叠成小船模样,将灯点燃,上头再罩一个荷花形的纸灯壳,放眼望去,成千盏莲灯漂在海面,随风飘向更深处,水天混沌,星光与灯光上下辉映,难分你我的连成了一片,成为夜色里绚丽永恒的景致。 入乡随俗,郁衍也临时抱佛脚的买了莲灯,两人各写各的,他一边提笔写上自己与干儿子的名字,上附百年好合四字,一边心中默念。 如果神佛同意这段姻缘,他定会投桃报李每年供奉祭品,如果不同意,他很可能会走火入魔。 一入魔,也许会做很多伤天害理的事,神佛真若怜悯世人,就快快答应他的请求。 没办法,那么多人同时祈祷,不来点硬的,根本赢不了。 他知道自己所求是强求,是建立在以断干儿子香火的罪孽之上,可作为补偿,他一定会加倍对干儿子好。 如何好,是门他不熟悉的学问,但他可以学,用勤补拙,一世下来,总有进步。 念叨完,他略心虚的偷瞥了几眼,看干儿子还专注写着自己的,赶紧吹干墨迹叠成小船,轻轻放入海面。 等回到分坛,已是大半夜,刚接到飞鸽传书的暗卫立即迎了过来。 尊主,他们探到寡母的消息了。 * 只是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 郁衍接过纸条,借着灯光扫了一眼,里头写,在凤德七年,也就是这三人搬回老家的第二年春,当地发生瘟疫,三人染病,月余后医治无效病亡。暗卫在信里写到,他们虽找到三人下葬的地方,但没有尊主命令,不敢贸然拆棺验尸。 有瘟疫不奇怪,但在送别三人时,郁衍体恤寡母不易,赠金之余,还让人特意备了各类药材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从染病到去世,既然有整整月余的时间,何不服用后回不周宫,反而要留在发病的镇上呢。 在他记忆里,那寡母做事麻利精明,又跟了养父好几年,断不是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子女都死的愚昧之人。养父若真与幽冥府有瓜葛,必然会掀起大动荡,到时候腥风血雨,也不知要牵动出多少仇人。 南烛看他神色不善,以为在纠结开不开棺的事,主动请缨:要不,属下过去处理这事? 不必了,让他们来就好,找个好法师善后。 郁衍放下信纸,摩挲着膝上的面具。干儿子也是的,买什么不好,竟给他选了个送财童子,傻乎乎笑眯眯的。 既然查了,那就查到底,宫里的库房里不还存着些过去他用过的物件么,到时候一起检查真相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明知有什么,却没胆子去探知真相,那才真正的不战而败。 郁衍把探子查回的事与干儿子简单说了一下。 郁北林做事本就谨慎,就算真与幽冥府有关,这么多年不告诉众人,相关的证据只怕是早已清除,要找,也没法急于一时,反倒是现在两盟即将会晤,他顺带提醒,魔盟的人性情各异,交往时还得因人而异,多注意点总没错。 比如苗王,千万别跟他比酒量,此人看起来海量实际半杯就疯,疯完还不认;对夏重锦则以戴高帽为主,但要留意戴的时机,因为琳琅阁喜欢做一切让烈火教不舒服的事,所以这两家的关系要尤为小心。 在听到欢喜宫三个字时,青年打破旁听者的沉默,发问了。 干爹,听说,您跟欢喜宫的棠欢欢关系不错? ? 远在郊区的方堂主可怜巴巴,喷嚏连连。 他觉着自己可能是伤风了,问青龙堂堂主,慢剑吕飞讨要了点药。 这位新上任的堂主送完药,却不走,坐在床边,一脸的欲言又止。 方垣以前就烦他做事慢人一拍,这都做堂主了还这德行,有屁快放啊。 吕堂主慢慢的放了。 方兄,既然你也是我家世尚可,样貌年纪也算与你登对,不如,你若愿意,可以稍微考虑下。 方垣:??? 考虑什么?大家究竟对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啊!?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1)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干爹:我不干了!不干了! 盟主:您不干,我来,勤能补拙,我会努力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乙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欧冶子又在铸剑 10瓶;峙靡 9瓶;性感渣男在线陪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藏不住的爱 两盟见面, 中间虽略有波折,但总体还是很宾主尽欢的。 一大早, 夏重锦礼数周到的迎来客人, 并用他练了一晚的官话,郑重其事的发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欢迎辞。 他先讲这次会晤对江湖大局的重要性, 以及烈火教作为牵头人在中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如今幽冥府作乱,他们决不能像三十年前那般大难临头各自飞, 两方只有风雨同舟, 才能真正幽冥府继续作威下去, 一番话洋洋洒洒, 热血真诚, 差点没把自己都感动坏了。 而整个过程, 武林盟几位堂主仿佛在听天书, 又因是客, 不好直接发问,表面讪讪微笑,私下面面相觑, 用眼神疑问这位教主到底叽哩哇啦在讲些什么。 魔盟的几位掌门这些日子受够了荼毒, 差点没当场拆台,都觉有几分同气连枝的丢人, 心想以后绝不能再给这家伙开口的机会。 下头,棠心心化妆完毕,姗姗来迟一小步, 压轴出场,她认为漂亮要与漂亮为伍,方能最大程度在客人面前彰显出自己的美貌,故让仆人搬椅子,她要坐不周宫主与琳琅阁主中间。 棠心心人美,盛装下更显妩媚动人,许多武林盟弟子的视线都不由跟着她的身影飘,商应秋手握茶盏,也看了眼,不过没停,掠过一旁的郁衍身上。 郁衍背脊自然一颤,干咳一声,身子很避嫌的往苗王的位置偏去。 都看在眼里,看都看不懂的苗王:?? 夏教主还不知自己盟主梦已断送,独自激昂,挥斥方遒,完全不察台下暗潮涌动,各有各心思。 蛊女自下蛊后就没见过郁衍,今日一见,心中有些诧异。 按说蛊与下蛊的人都有一种无形的牵连,追情蛊只是普通蛊虫,像大蛊王是用心头血养成,就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可这蛊也是用自己的血养成的,离得那么近,自己理应能感觉得到啊 她正想着,她与武林盟那盟主隔空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 那双眼凉可剔骨,犹如闪着寒光的薄刃,蛊女莫名打了个冷颤,身上像透出了层冰霜。 透骨生寒。 晚上,轮到武林盟坐庄。 方垣特意把招待的地方定在当地的欢喜楼里,热热闹闹来足上百人。瓜果、美酒、鲜花、以及各类美食的香气混合着脂粉的香味,席间舞姬歌舞不停歇,看得人目不暇接,赢得周围弟子的阵阵喝彩。 九州粉黛无颜色,聚会还看欢喜楼。 这家欢喜楼刚才南阳开张没多久,老鸨极重视这次生意,酒水选的是三十年陈酿,专门请来擅长做金陵菜的大厨,茶水糕点一一检查,确保一切妥当。 方垣冷眼旁观,平日最爱热闹的人,此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现在才知道,同僚们最近背后对他的笑容后隐藏着怎么样的误会! 他特意选在青楼,提前告诉老鸨,要上最烈的酒,最靓的姑娘,他要让这帮人看看自己风流倜傥的手段,谁都有可能是断袖,除了他! 慢剑吕飞好心提醒:这样好吗,盟主不是不爱来风月之地吗? 那难道去茶室,冷冷清清你看我我看你吗。 方垣粗声粗气:只要是男人都爱看美女,刚才棠心心来的时候,你不也看得目不转睛么! 他只是以事论事的指出一个事实,绝没别的意思,吕飞就是去看母猪上树蚂蚁渡江也不管他事。 谁知慢剑吕飞竟愣了愣,无措道:我你难不成一直留意我?所以才那么生气? 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看了。 方垣气急败坏,猛地擒住对方胳膊,就差要拔枪干一架了,不准瞎说,谁生你气,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看一千次一万次也不管我的事啊! 有事要请示堂主的弟子没敲门就打开了房门,又瞬间关上。 方垣解释不及,两弟子还未走远,窃窃私语一清二楚,句句入耳:堂主居然都不生气了,果然爱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啊。 方堂主: * 酒有时真是个好东西。 武林盟与魔盟还是头次这样坐下吃酒喝肉,开始有些拘谨,位置隔得泾渭分明,几杯黄酒下肚,加上歌舞助兴,好些个已经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主位那边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原来苗王领头,在与大家玩起了射箭游戏,几轮比下来,如今成绩最好的居然是琳琅阁主与商应秋,他们并列第一,苗王第三,其他分列其后。 琳琅阁主虽是瞎子,但这耳力比常人敏锐数倍,可听风辨位,两人你来我往的比了几轮,皆是难分胜负,有人提议增加难度,让几人举着靶子,绕着全场随意跑动。 厅里歌舞声照旧,为公平起见,商应秋早在前几轮就用黑长布蒙住双目,使的自然也是耳力。 看他弯弓搭箭,破空射出,席间有人惋惜:不好,射歪了啊,不是! 商应秋这一发看似不准,但靶仍在移动,他又抽出一根,拉弦而未发,直到头一根飞至某处时方出手,这手力道重了三分,箭尖追抵箭羽。 嚓的一声,白羽纷飞,两只在半空齐齐改了方向,一前一后直奔靶心。 这下掌声更是雷动全场,老鸨带着个婀娜多姿的姑娘飘然而至,说英雄配美人,赢的大侠有彩头 南阳当地人都晓得,她女儿仙如姑娘是这响当当的头牌,清倌,貌美如花心气高,今天难得看中了人。 笑声夹着起哄声四起:好啊好啊,英雄配美人,商盟主今晚有艳福啦! 快把房间空出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哟。 欢声浪语里,冒出个十分突兀的声音。 不行!! 郁衍这也是喝酒误事。 他这一日都没顾得上同干儿子说上话,没办法,在众人眼里,他们得是不共戴天,但碍于武林大义握手言和的对头,仅凭眼神道了好,本就心烦,如今看此场景,酒气上脑,哪还能忍。 是男人就不能忍,绝对忍不了! 他话直冲嗓门,猛地站起,起得急,案上好几个酒樽一下都掀砸在地。 有人诧异:怎么了这是,不周宫终于要砸场子了? 不周宫弟子同样不明所以,但老大发话,也嗖嗖拔剑助阵。 其他掌门喝得迷瞪瞪的,左看看右盼盼,不知事出为何,又要帮哪边。 咩事咩事。 夏重锦最怕的一幕发生了,他不允许郁衍坏他的千秋伟业,于是操着谁也听不懂的南方话,左手拽着郁衍,右手拉上商应秋。 商应秋手里还握着黑布,没挣脱。 夏重锦觉得这小年轻真不错,给足了自己脸面,越发和颜悦色,提起酒壶,一杯倒给商应秋,一杯硬塞到郁衍手上,要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来来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就当给我薄脸,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大家还要共同制敌的,这酒是我私藏五十年的女儿红,按我们当地风俗,也就儿女成亲、家里秀才中榜才能喝的,来来,大家和好嘛。 在大家眼里,商盟主可太够意思,宰相肚里能撑船 人双手举着酒杯,还好脾气的笑了,多可亲,多大局为重。 那郁宫主,我们就依夏教主的意思,和好了,好不好? 借着前方桌案的遮掩,商应秋勾住了他的手指。 小手指,彼此指节相扣,摇晃三下,匀着轻微的力道。 三下,郁衍神智都不知道恍惚到何处去了,众目睽睽下,他酒醒了一半,知自己失态失的不是时候 但三下哎。 他以前看人家拜天地,也是三下。 代表着拜天,拜地,拜彼此。 是感谢天地,赐予对方给自己的意思么? 怔忪中,商应秋悄无声息的收回手,以连夏重锦都听不见的声量说:干爹,现在良辰美酒,你同我和好吧,好吗。 他表情很稳得住,只有嗓音深处带着笑。 那笑来自肺腑,发自心灵,所以不需要表情的修饰也可以传递。 和好吧,一辈子。 说罢,他接过酒杯,手臂举高与杯平直,以极其郑重的姿势仰杯而尽。 轻微的晕眩窜麻到身上,郁衍第一次觉得,古人创字造词可真是精准。 目光,人的眼里怎会有光,可现在他却实实在在的被这股无形的光笼得无处可避,如面烈阳,眼中只剩生涩难当。 干。他强忍住自己的颤动:干了。 终于干了! 上头的两位饮酒言和了,下头诸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动静,不敢放松警惕 哪敢啊,这郁大宫主脸都气红成这样了,喝得多勉强,指不定会随时爆发啊! 花船的檐廊下挂满了红灯笼,照的夜色旖旎。 郁衍快步步出船厅,紊乱的心跳还未平息,刚刚有那么一下,就在一辈子那三个字后,他有个模糊的感觉 他觉得,商应秋是不是知道了。 自己的心思有那么容易被察觉么?不可能吧。 他望着渺渺江面,断不可能。 自己压得住痛,也藏得住爱,而且干儿子年纪小,也没经历过男欢女爱,不至于敏锐至此。 不到万无一失能够收网的时候,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像干儿子这般武力,硬抢是不太可能长久的 正想着,有武林盟弟子过来禀告,说盟主喝醉伤了胃,不知哪位带了药。 又胃痛了? 郁衍立刻让人带路,他去看看,干儿子年轻身强力壮,但不知是不是幼年受过苦的原因,只要喝了酒,这胃总会不大舒服。 他让弟子去备点粥,自己先进了商应秋休息舱房里。 房里满是女儿红的余香,五十年的陈酿,酒量稍差的一杯下去就会醉倒。 何况商应秋方才一连喝了三大杯,这还不算其他人的敬酒。 今天的商应秋对敬酒来者不拒,连武林盟的弟子都很奇怪,盟主今天到底怎么了,心情居然那么好,这次合谈真的有那么值得欢喜么? 现在,青年侧躺在床榻上,睡梦中也忍耐着不适,平日稍显凌厉的眉目微微蹙着,睫毛上都沾染着酒气。 以后自己要看紧点,不能让他喝那么多了。 同样喝足三杯,同样酒量一般般的郁衍,现在丝毫也没有自己可能也醉了的认知。 喝醉的人不自知,爱一个人往往也是这样。 郁衍半跪在床边,他没有想吵醒人的意图,只是想这样静静多看干儿子几眼,但手在没有意识的时候,以及拂过对方的眉,以及中间蹙起来的纹路,还有柔软得不行的睫毛。 好可怕,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喜欢另一个人。 多到自己都觉得可怕,多到连移开眼的力量也没有的地步。 这样的自己好可怕。 但没有对方的未来,更可怕。 手指在慢经唇边时,停住了。 因为他那里遇到了温热的触感,像是一个吻。 干爹,我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另类的拜堂了吧嘿嘿 接下来就是搓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芷芷 30瓶;千秋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你要的爱 知道自己喝醉, 已经太迟了。 不甚清晰的视野里,青年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对方是有醉意, 但黑白分明的眸里还残留着温柔的余光。 那一下, 郁衍浑身血液连同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脑中空白成一片絮絮茫茫, 只剩下一个认知反复萦绕在脑海里 他知道了。 干儿子知道了, 自己不该有的心思。 没有长辈,会用这样的眼神, 这种距离去碰触后辈。 自己过界了, 在他还没有彻底准备好的时候。 最该解释的时候, 郁衍卡壳了, 已经被酒麻醉得无用的脑子想不出任何可靠的对策。 本尊 不等他开口, 商应秋已经握住他的手腕, 没给他辩解的机会。 这次不给了。 接着天翻地覆, 一个上拉的力道, 把郁衍反压在了床榻上。 船舱外月色大明,而商应秋的眼睛像没有杂质的海水。 没有边界,与月同辉, 澄亮得永远不会熄灭似的。 您没醉, 是我醉了。他轻轻摩挲着自己握着的腕际:我醉了,所以干爹, 您责怪我吧。 郁衍肤色过白,腕际下能隐见青如玉絮薄的血管,青年大拇指搓摩了几下, 低下头。 湿润的痛感沿着手臂布满全身。 说是吻,却又比吻疼太多。 任谁也想不到,平时好像诸事看淡的青年,在这方面会是这样的风格。 商应秋举起这只曾经不可一世过,现在却毫无回击之力的手臂,上头因吮吸过度而渗出红斑。 狼一样凶狠,贪婪得没有分寸,如果不是还在克制,简直可以一口口吞噬掉唇边的血肉。 他继续吻,眼睛却错也不错的定在郁衍脸上,像是最虚心的学生,在问夫子求证自己的能力。 您讨厌这样吗?我这样可以么? 如果说刚刚是惊惶,那现在郁衍都手足无措了。 那这样呢? 等不到答复,就继续往下。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2) 郁衍: 之前幻想得很好的办法,什么来硬的来软的,已经被忘丢到不知哪个国度,真枪实干起来,他才是真正纸上谈兵,不堪一击的那个。 青年这湿润的一吻,就已经让他彻底魂飞魄散,混都拼凑不齐全了。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不,不是 郁衍靠咬住下唇来阻止自己的喘息,事态简直太猝不及防,错愕、惊喜、无措、慌张交织成一片嗡鸣不断的蝉鸣声。 像一场夏梦,生机勃勃,喧闹不停。 这是真的么。 醉酒是会乱性,但会乱到分不清人脸、分不清性别的地步么?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您喜欢我吗? 商应秋垂下眸,自己做出判断,睫毛上镀着月光,他也按照郁衍刚刚的路径,慢慢抚摸过对方的眉宇,睫毛、唇边。 我醉了,觉得您也很喜欢我,爱着我。 郁衍听到自己喉咙里干燥的响动,像有粗粝的颗粒在一颗颗迸裂,这份欢喜已经让无所适从到难为情的地步。 他鼻子酸楚,就着两人现在的姿势,用肯定会让对方疼痛的力道,死死按住青年后背。 傻小子,我当然喜欢你的啊。 脸颊微热,那是青年眼里滴下的泪。 干爹,师尊 青年回抱住郁衍,黏腻的呼吸中,呢呢他不断呢喃道,不断换着称谓,简单的字眼,翻来覆去的念,像穷孩子吃上了人生的第一颗糖。 我会很听您话,以后要对我好一些,好不好? 好不好? 郁衍其实早发现了,商应秋每次喊他的称谓,发音上都会有些许不一样。 他大多时喊他干爹,但如果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青年的发音会更平直些,像一条没有波澜的大路,直直望到头,而现在短短的两个字,却能念成九转十八弯的缠绵。 每一个细微的转折处,都藏着不容外人知晓的亲昵。 每一个称呼,都是不一样的口吻。 就像现在,郁衍、干爹、师尊 他要从舌尖的这边滚到那边,直到满口都是对方的味道。 好像多念几次,这个名字的主人就能归属于自己了。 换到最后,郁衍听到青年呢喃深处,喊了两个字。 暮春。 暮春。 听到自己的表字,郁衍上一刻还在沸腾的血液,一下全冷了下来。 彻骨冰凉。 一股凉意从郁衍心里冒起来,他整个人像卡在了巨大的岩石缝隙里,上下皆是深渊,不能动弹分毫,一动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明白这两个字里的含义,干儿子知道了。 原来青年早知道自己的秘密。 自己变小的事,商应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多早,早到什么程度?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他,商应秋确实是醉了,他抱着郁衍,唇抵住他的耳边,呼吸平匀。船身轻微的随水波摇曳,像涟漪荡在了心头。 宴会将散,门外走廊里开始有脚步声不断传来,郁衍不能久呆,等他踉跄走出船舱时,才发现自己满身是热汗,手上更是惨不忍睹。 郁宫主,您稍等。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舱后走出,喊住他。 郁衍垂下手,掩住上头惨不忍睹不能示人的痕迹,他没有余力跟心情去应付除干儿子之外的人,用惯有的冷漠应付:本尊说过,不需要你报恩,不要再跟来。 南小姐千里来报恩的事,他前两天听干儿子说过,除了无奈,没有别的想法。 他能怎么劝?劝以后少看些才子佳人报恩生情的本子么? 可受人恩惠,怎能不尽心报答。南小姐身子娇小,又仰着脸,在夜风里显出几分不胜凉风的娇憨:刚刚,是您跟商盟主在里头吧? 南姑娘偏头一笑:如果传出去,商盟主与您私、通,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呢,会不会身败名裂呢? 郁衍停住离开的脚步,觉得有些荒唐。 第一次被小丫头威胁的可笑。 不需要杀人灭口,他也有的是让人闭嘴的法子。 是吗,那我真的很想见识下。 花船开得离码头不远,仍可见城里的灯光闪烁。 小姑娘杏眼漆黑,倒影着檐下红光,乍看有几分鬼魅的妖异,但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郁衍却突然生出恍惚迷离的晕眩。 不好。 耳边响起顾不得说过的话,郁衍已经反映得够快了,可身体已经无法自控,好像神魄都不自觉被那双眼里的漩涡蚕食下去一样,眼前黑雾弥漫,方才还能听见若隐若现听见花厅里的琵琶声,现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姑娘杏眼笑弯成一线月牙,两排贝齿白得阴森,却不再是南思思的模样。 嘘,没错,我才是幽冥府的人。 虽然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但郁宫主,我真的感谢你的举手之劳,你真的帮了我很大、很大的忙。 她扶住倒向自己的躯体。 江面起了夜雾,那雾如一张血盆大口,从船头蔓罩住船尾。 花厅里的人没有发觉外头异常,宴会要结束了,主人公却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夏重锦在东边船舱廊道找了一圈,又回了厅内。 只有前头撑船的艄公在雾弥来散去后,揉揉眼睛,是眼花么。 方才甲板上明明还有两人怎凭空就消失了? 人去哪里了 烟波江面,孤舟入雾。 换完衣衫,南思思对镜扣上一方面具。 那恶鬼面具炼制得纤薄如纸,完全贴合着人脸量身打造,戴上就像多了张脸皮,不,简直像天生自己就该如此一般。 她对镜中的自己无比满意,顺便吩咐身后那两名白衣使者。 传信回府,禀告主上,就说 镜子一角,睡着个小小的童影。 就说,最后一颗不死丹,已经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开车!大家只是在用脚踏车原地溜达了几下! 方向盘给你们,作者只会踩刹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芷芷、自古枪兵幸运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芋圆年糕真好吃 20瓶;乔柠 16瓶;千秋岁 10瓶;你可撩死我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小小的你 当时在海里, 在被郁衍救起并喂下人血的那一刻起,南思思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虽然不知为什么, 但郁衍身体里流动着的, 确实就是不死丹的气味。 而更有意思的是,服过不死丹的人, 却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府里这些年, 为寻找、炼制不死丹花费了无穷的人力物力,他们千算万算, 都算不到, 这桩功劳终究还是落到我头上。 奴仆在后应道:那是, 这次府主定会对您刮目相看。 船行了五日, 最后停在一片汪洋湖泽中央。南思思正是春风得意之际, 略掀裙摆, 踏入水中。 她行在最前, 奴仆抱着孩童走在后头, 他们都没用轻功,在水上却如履平地。 仔细看,原来那水下建是一条长长的玉道, 人在上头, 就宛若行在水中央,玉道两旁整齐的排列着一尊尊鎏金仙人像, 抬首遥望,一方重檐翘角在雾中若影若现,上头闪动着虹光异彩的色泽。 玉阶往上, 终于可以看清这座坐落在水中的宫殿。 宫殿后群山耸峙,凌于碧波之上的主殿高达千尺高,巍峨壮观,宛若筑于仙云之中, 若初次来到,只会当这儿是蓬莱仙境,又哪里会想到,这里会是江湖人谈及色变的幽冥府? 南思思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片旖旎景色,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回来复命,她都会惊叹这份波澜壮阔的美丽。 冥主喜静,所以主殿四处铺有长毯,侍奉的人皆是白袍青铜的打扮,他们目不斜视,只是比外头的雕像多了口活气,行走在上头悄无声息。 仆人打开了一扇巨大的殿门,南思思步入,行礼跪下,十足的虔诚。 主上,我回来了。 南思思当然不是真的南思思。 真正的南小姐,在身份被冒名顶替的那天开始,就沉尸海里,尸骨无存,只留了一张脸皮在世上。 幽冥使者每隔几年,就会换一个身份,像南小姐这种不太惹人注意的像庶女,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与本尊有细微的变化,也没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外面金碧辉煌,但殿内不见一丝烛光,暗如混沌未开的黑夜。 你说,你找到了不死丹。 低沉的声音自深处响起,幽冥府主的嗓音很平静:我需要的是不死丹,而不是人。 没有预想中的褒奖,南思思甚至从这句话尚算平静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让她不安的味道。 能从幽冥府里一步步往上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南思思足够敏感,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看向现在躺在殿中央的幼童 她抽走了郁衍身上的追魂钉,为掩人耳目,这些天对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身体。 服过不死丹的人可以不死不老,所以她一路也懒得管,偶尔喂点水,吃的也没怎么给。 这样几日下来,小童面容枯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反正又不会死,可爱这种东西,是一点都不会触动到南思思的。 回禀主上他,可郁衍身体里就有不死丹。 她呼吸都不敢太大,像停驻在猛兽身上的蚊虫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勉强镇住心神,她试图解释。 只要杀了他,取血炼丹,奴才有信心可以做到。 幽冥府主从深处步出,他手拄着根青铜巫杖,拐杖击在宫砖上,发出规律低沉的嗡嗡回响,南思思长跪在地,肩膀随着对方渐近的声音而颤抖不止。 她八岁进幽冥府,在成为使者前,经受过无数残酷的训练。 在外她杀人如麻,但在这里,对方弹指之间就能让她瞬间毙命。 幽冥府主微一弯腰,抱起地面的孩童走回内殿,从头到尾一眼未看她。 这里不需要自作多情的奴才。 不同于外人对幽冥府主的想象,男人的声音轻温如絮,带着湿冷的气息,轻得像覆上人脸的油纸。 一张覆上时,你不觉有什么感觉,但很快,呼吸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一层层勒住。 南思思头抵住地,气息紊乱,鼻尖接地的地方凝出一片热雾。 是的,奴才明白了。 ** 郁衍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消失。 不是身体上的消失,而是精神上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徒步在由无数分叉组成的黑暗里,时间凝成砂砾,成为一道道难以翻越的沙丘,待他筋疲力尽后,又被置身在烈日暴晒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先的自己在暴晒下慢慢蒸发、融化、灰飞烟灭。 强大的力量透过眉心穿透灵魂。 很辛苦么,辛苦的话,放弃就好了,有个声音在蛊惑他说。 放弃过去,那种苍白无力孤单又无助的过去,放弃就好了。 反正你也没有太多可值得留恋的回忆,不是么? 这股泰山压顶一样的巨石压得郁衍透不过气,他在用尽浑身气力与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做斗争 胡扯,瞎说,他有,谁在那里大放厥词。 他有,他有好多需要珍惜的回忆:干儿子的拥抱、弟子们做的蠢事、方家兄妹的斗嘴、扫雪堂夫子们的不假辞色、一个个或哭或笑的小脸 这些都是他不能失去的。 终于,混沌的意识渐渐在香气中苏醒。 清早,郁衍睁开一线眼睛,视线仰上,初时入目模模糊糊的的,看什么什么都不真切。 再揉揉眼,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白衣仆人从外屋躬身上前,将床帘分挂到两侧。 少主,您醒了?是先用饭么? 他嗯了声,床的高度对六岁的自己来说,还略有些过分,但郁衍拍开要来抱他的手,自己一弯膝,跳下下去。 差点忘记了,本尊要先刷牙。 郁衍让人搬来高矮合适椅子,他踩在上头,对上铜镜,认认真真的张嘴,刷好自己的每一颗牙。 每天重复着这套枯燥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以郁衍对诸事都很不耐烦的个性,却从不觉得这个过程会很难捱。 反而有种难以言说,说了别人也不可能明白的快乐。 可能是因为刷好牙,才能吃更多美食的缘故吧。 洗漱完毕,桌面也备好了早膳,一扫上头零零总总有二十来样吃食,很丰盛,也很精美,厨师应该是做御膳出身,恨不得把萝卜雕成佛塔。 郁衍随便吃了几口,没太多胃口。 他身后两侧,各站着一个白衣仆人,这些人脸上覆着的面具代表着他们在宫中的等级,郁衍暂时分不太清,总之,越复杂的越厉害,像每天来放他血被称为冥使的人,地位就相对比较高。 隔着面具,这些人说话都显得瓮声瓮气的:少主,是这些不符合胃您口么,奴才这就让厨子再做。 不了。 郁衍蹙起眉,他对这种行为感到很抗拒。 粒粒皆辛苦,不能因为自己有钱就浪费别人的心意。 可能自己就是个忧国忧民的性子吧,所以享受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 太早慧真的很让人苦恼啊。 吃不了的,就赏下去,或者,拿去喂猪也是好的。 自己唯一不成熟的身高与声音,前者暂时无法弥补,但后者,郁衍已经学会用压低声线来强化自己的少主威严。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3) 怎么,宫里是没养么? 仆人面具后的声音僵了一僵:回少主,是有的。 有就好,总之浪费就是不好的。 吃饱早饭,换好衣物,郁衍无事可做,照理在宫中巡了一圈。 看到宫中四处井井有条,没有能让他纠正找茬的空子,郁衍有点空虚。 才六岁的自己,居然就开始明白空虚二字的意思了么? 可郁衍觉得自己应该满意的,毕竟从每天醒来开始,就有大把仆人伺候他吃喝,除了准点有个女人要来放血外,没别的可操心的事。 我难道不需要读书么?郁衍扣心自问,提出发自灵魂深处的质疑:就算我有家业,就算我天赋异禀,但学无止境,这下去好像不太好吧。 虽然自己大概是个天才,但在他潜意识里,天才更不能游手好闲。 江湖代有才人出,在这股浪潮下,他应该读书,习字,学琴、多才多艺才行。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强烈的渴求,郁衍自己都有些不明白。 从醒来开始,他就不记得自己名字,年纪、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记不清所有事。 黑暗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这些都是没必要记住的。 他很疲惫,也不知在深渊里待了多久,疲惫到最后,他说了好。 声音的主人,也就是面前的男人。 对方现在依躺在卧榻上,华冠俨然,逶迤长袍顺着边沿垂在毯上,他面上同样罩着一张面具,那上面刻着的是恶鬼像,男人高挑而削瘦,瘦得甚至超出人们可以想象的程度,繁复的华服密不透风的裹着这具孱弱的躯体,从上到下见不着一丝皮肤。 郁衍近距离观察感受过,对方连呼吸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唯一,还姑且算有点活气的地方,就是面具下的这双眼睛吧。 不残忍也不冷峻,平平静静,是一双能让人如临死亡的眼睛。 这个男人,就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宰。 所有人都怕他。有次,有个宫女在上菜时咳嗽了声,立刻就被拖了下去,再也没回来过,宫中平时没生人,偶尔会有一些王公贵族来求见,郁衍看这些体面人都匍匐在男人面前,像庙里的信徒一样三跪九叩,祈求未知。 所有人都怕他,但郁衍觉得还好。 主要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了对方很多年,麻木多了,就成了勇气。 所以他仰起头,该问的还是要问:我真的不需要读书么?你好像活不长的感觉。 自己每天被放出来的血,就是这个人服用的。 那些来求神问卜的贵族,虽说将他奉若神明,但说白了不就是算命的巫师么,做这类话的好像都活不长。 以后我会继承这里么?如果是的话,为长远计,你还是好好培养我比较好,讳疾忌医真的不太好的。 他提出问题后,男人后头那跪着的那十几个伺候的人全像不会呼吸了一样。 他们在害怕,明明话是郁衍说的,但听到这些话的他们,才是最怕的。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好像诧异他会说出这种话,男人竟笑了一声,那声笑很淡,好像从天空第一片飘下的初雪,一出口便消融在空气中。 他的所有情绪,面貌都隐藏在这副面具之下,这声笑,已经算是那么多年第一次情绪的外露。 卧榻前是一方湖泽,男人手上戴着手套,用指尖搓碎一点鱼食。 池下的五色锦鲤立刻为争食挤乱成一团,其实这场面不怎么赏心悦目,因为那些鱼都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没一会为争食互相撕咬,水下很快飘起一丝丝红絮。 培养你?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我培养的地方。 对方说话的语气,让郁衍很不喜欢。 那是一种深藏在平淡之下的,是对一切事态了若指掌的傲慢与讥讽。 好像笃定你不行一样,可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凭什么让别人来下判断? 要是以前,郁衍估计不会反驳什么,但现在他打心眼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栽培。 所以郁衍竖起手指,一根代表一个理由,一双手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他说很多啊。 他聪明,优秀,又有毅力,才六岁就会背九九乘法表,哪里能找这么优秀的天才呢。 如果放在朝堂上,下一个甘罗拜相的传说就会发生在他身上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郁衍心中也有些迷茫。 自己真的有那么优秀么?谁给的自信? 好像有的。 记忆虽然不记得了,但身体依稀还记得一些,被别人夸赞时遗留下的颤栗与喜悦。 曾经有人,很认真很认真的夸奖过自己,爱过自己。 自信就是对方给的。 但那个人是谁,郁衍却怎么都记不得了。 他觉得好多事,像外头或聚或散的云雾,他想去抓,去追,但总是抓得两手空空,什么都落不下。 他现在住的地方修建在湖后的山岭上,郁衍撑着脸,望着眼前无穷无尽,没有边界的池水,除了日出、夕阳落下,其他时间几乎都是被终年大雾笼罩着。 在这里,时光好像冻结了一样。 就跟这里的气氛一样,冷冰冰,富丽之余,没有人气。 难道这里的人,都不会有寂寞么? 郁衍初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应该是习惯的,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其实不习惯。 家不该是这样的。 家应该是朴素的,洁净的,有笔墨的香气,有大家谈笑的声音 阳光应该近在咫尺,月光该落庭院里,窗外还有晚秋的桂花香。 家应该更小,小到什么程度最多可以来只狗,或者猫。 小到最好只能容纳两个人。 郁衍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坐了起来,现在是晚上,他捂住被子,冷汗津津的把自己卷成一团。 怎么回事,自己才多大,小小年纪就在期待这些,这是思春的前奏么? 智慧是会让人早熟,但早熟到会想这些未免就过分了。 过早的瞎想,很容易长不高的,要想长成巨汉的高度,一定要拥有充足饱满的睡眠才好。 郁衍强迫自己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智慧还化解不了这股莫名的焦躁,而且让他难以入眠的还有一件事 就是他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应该来自宫殿底层,但好像除了自己,没有人听得到。 那声音像搔在他心口,忍无可忍下,他没惊动门口的守卫,从窗口跃下。这宫殿的布局利用了迷阵的手法,廊道与廊道间错综复杂,一道接一道,完全就是个大迷宫。 郁衍没点灯,很奇怪,他却知道往哪里去。 宫殿底下,是一大监牢,但一眼看去,里头关押却都是小孩子。 女孩关押在一边,男孩在另一边,全是六七岁的样子。 有的刚送来不久的孩子被灌了迷药,现在昏沉沉的睡着;有的看样子已经被关押了挺久,麻木的抱着膝,几个凑成一团;还有的刚醒,慌张无助下扯着嗓门在哭,各种哭声哭法此起彼伏。 最靠近铁栏杆的方向,有个男童发现了他。 对方肮脏的小脸倏地亮了起来,揉了揉眼,不可置信的。 暮春,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被洗脑,以为自己是天才的干爹萌shi我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熙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天才的烦恼 暮春。 本来要转头走的, 但这两个字让郁衍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左顾右看,确定对方没认错, 是在叫自己。 小孩隔着栏杆, 朝他拼命伸手,露出来一小截手臂脏得发黑, 上头指甲盖一个个都泛黄发软了, 头发打结,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显然被关押的时间不短了。 你怎么也在这, 也是被坏人抓来的吗! 小孩隔着铁栅栏抓着他的手, 不用他多问, 自己就絮絮叨叨交代了好多。 郁衍知道了他姓甚名谁, 是来自东临扶夷君家的孩子, 知道了他是十三天前在金陵回家的半路被人劫持, 来接他的叔叔还有师兄都被遇害了, 知道他很害怕, 还知道了这里有的所有孩子,都是从各地抓来买来的。 但问题是 你认识我? 郁衍偏头, 看着彼此紧握的双手, 他不怀疑对方会骗他,但疑惑就跟秃鹰似的徘徊在心中, 他问:我们是认识的吗?在哪里认识的?暮春又是谁? 话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在小孩脸上, 看到了难以置信又万分受伤的表情。 像一朵好不容易见着点阳光小花,来不及开放,转头就被掐坏了。 你,你是不是还在气我没陪你上茅厕? 华煜之怯怯的抓回栏杆,难过极了,但他来这里后,已经明白眼泪真的不能解决问题,他照着夫子教的方法,不哭也不闹,学着冷静,尽可能的多保存一些体力,但在看到同窗出现那一下起,好不容易麻木掉的眼眶,又开始忍不住松动了。 郁衍: 那次是我不对,但我已经反省啦。他为自己小声辩解一句,也就一句:而且你爹,郁叔叔说你早就不生气了么,你快说话啊,干嘛还不理我啊。 郁衍愣了一下,他的爹,他居然还有爹,什么时候的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因为天纵奇才才被领养到这里的呢! 难道不是?难道自己也跟这孩子一样,一样是被偷来的? 很有可能是的,往这个方向一想,郁衍这下茅塞顿开了,难怪他一直心绪不宁,他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他有家人,所以那股牵肠挂肚才日夜折磨着自己,一定是幽冥府主眼热他的才华,才俘他来这里做继承人,一定是这样! 至于这些关着的小孩,郁衍大概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走之前数了下,男童女童的数基本持平,不多不少,都是三百个。 三百个至刚至阳时辰出生的男童,以及至阴时出生的三百女童。 前些天,那个叫南思思的女人同炼丹师来取血后,他听他们聊天时正好提到两个字,祭祀。 巫族一脉,始于黄帝,盛行于夏商两朝。 据传历代大巫有通神之力,通过祭祀,可窥得上下数百年千年因果,甚至有颠倒阴阳之能, 窥视因果,颠倒阴阳。 真是荒唐。 郁衍心里是嗤之以鼻的,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跳大神的么。 什么通天晓地,那么厉害的话,这族人还会混得惨兮兮?跟丧家之犬似的到处迁徙,只能改名易姓各自散落天涯,好多支脉估计连自己老祖宗姓甚名谁都忘了。 迷信不是不可以,但过度就不好了,害人又害己。 郁衍算了下日子,所谓的祭祀日就在这几天了。 但靠自己一人,是不可能救走六百个小孩的,理智在说,这事自己最好别管。 太不现实了,当然最快的办法肯定是把消息传出去。 可从他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没有离开过宫里半步,这块被湖泽包围着的地方彻底的与世隔绝。 平日进出有机关控制,守卫森严,外头是怎么样,怎么出去,出去之后又如何,他完全不知道。 独善其身才是好的选择,这点郁衍是知道的。 但别管这个念头,只是稍稍一起,另一种愤怒,以更让人忍受的速度席卷全身。 不不不,能让人袖手旁观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理智。 而是懦弱吧。 最后就算失败,结果也不过是那样,最多是赔上一个自己;但连尝试都不敢去尝试的话,不就是懦弱么。 做,有一线生机,不做,彻底玩完。 像他这样兼具了勇气与智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怯懦? 这天幽冥府主召他去了主殿。 这是郁衍第一次,一个人进到殿内,虽然外头仆人众多,但偌大的殿里却空无一人,凉飕飕的风传堂而过与外头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与其说是个让人休息的地方,不如说坟墓更恰当。 过来。 郁衍现在笃定自己是被骗来的,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很不动神色的来到男人榻边,表面上仍很恭敬的喊了声:您找我? 宫里设有地暖,但幽冥府主仍坐在一张垫着绒绒狐皮毯子的长椅里,他今天没有束发,一头苍白银发披散在后,整个人山;与。彡;夕轻得没有重量。 郁衍明显感觉到,随着越逼近祭祀的日子,男人的身体就越虚弱,需要的血液也就更多。 他不懂,听说童子尿挺有用的,确不知道童子血也那么厉害。 大概是祭祀各方面筹备很顺利,男人的心情似乎比往日要好了那么一些,郁衍注意到对方没带手套,那搭在椅把手上的修长手指居然是腐烂的。 有好几根都烂到几乎见骨的程度。 郁衍立刻撇开了视线,刚进来时,他看房里堆满了从各地出来的壁画、数不清的书籍、羊皮卷轴、书简他原以为空气里这股腐朽的味道是来自这些古物,原来不是。 怎么,很怕么。 偏过来的脸上,错金面具眉尾上挑,双目斜长,眼下是左右对称的云气纹路,在光线不好的室内,看着就分外诡秘。 怕倒不至于,郁衍只是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男人却能察觉到他每一个小动作、小表情下的心思。 饮血后,男人的精神会稍微好上一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对方会带他在花园里散散步,甚至会主动同郁衍多说几句话。 郁衍看男人膝上横放着一把剑,剑鞘古朴老旧,但轻轻一拔,出鞘的剑寒光四射,刷的照亮了他那张小小的巴掌脸。 男人嗓音里意外的多了几分温柔。 这把飞霜剑,这是我朋友的。 郁衍还蛮惊讶对方居然,竟然还有朋友:那你生病,他们不来看你么?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4) 看不了,他们都死了。男人非常遗憾的补充一句:被我杀的。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掉他们的么? 郁衍内心是拒绝的,听多了这些对小孩的身心成长非常不利,但碍于自己人小势弱,他勉强点了点头,决定今晚回去多练几副字洗涤心灵好了。 对方伸来的手罩住他半张脸的时候,郁衍浑身鸡皮顿起,有种自己被蜘蛛层层绞缠住的感觉。 杀了他们太简单了,我要将他们最得意、最珍惜的东西,就像这样一点点毁掉。 巫澜目光冷森的看着自己网中物,这也是他花费最长时间,也最得意的猎物。 除了这把飞霜剑,灭掉七门时,他都会选出一样东西,当做纪念留在身边。 毕竟他能有今天,全拜他这些好朋友所赐。 千年前纣亡国灭,巫王南渡隐居的岛屿,后人呼之为蓬莱,作为后裔,他费劲半生精力,终于被他寻到了这份藏宝图。 岛上危机四伏,考虑到自己势单力薄,巫澜找了自己最信任的几个结拜兄弟,共同出海。 很顺利的,一行人寻到了蓬莱岛,但回程途中,船遇到了大风暴。 船只沉没,几个船员与他们冲散,巫澜与几个兄弟靠着个小筏子在在茫茫大海里, 开始的头七天,没有淡水、食物、虽说习武的人体质精神强于常人,但人都不是铁打的,开始陆续有人生病。 到了第九天,崇山剑派的少主,段飞霜率先提出现在能活下去的办法。 段飞霜是里头最年长,平时也是最喜欢拿主意的那个,他认为杀了这几人里最孱弱的,以此充当食物,或许其他人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而巫澜就是里头武功最弱,病得也最严重的的那个。 但一开始,不周宫主、千佛洞主这几人是拒绝的。 然而随着灾难接踵而至,没有淡水、没有食物,那么多天又没有其他船只经过,大家有了妥协的迹象。 段飞霜也不用其他人动手,其他人只要不阻止,保持沉默就足够了,很快,他用自己那把名动天下的飞霜剑分割了巫澜的血肉。 一个人,六个人。 但没人想到,巫澜在昏迷中是听到这个计划的,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服下了偷藏在身上的不死丹。 所以被分食到只剩一小半时,他复活了。 他趁着其他人睡觉时,翻倒下海。 被割食过度的身体,已经恢复不了正常人的样子,他成了半骷半人的样子,在海面飘飘浮浮好多天才靠了岸。 巫族传承下来的长生法,其实有两种,不死丹是其一,较为保险,是当时大巫专门炼制供奉给商王的,而移魂,则是禁术中的禁术。 就像先祖留下的警告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允许碰为什么不能碰,现在的自己就是最好的答案。 就算换了躯体,但灵魂与**永远不能彻底融合,每天都身在地狱,还是没有止境的永生地狱。 复仇,这个是唯一支撑巫澜从地狱爬回人间的理由。 他手掌收紧,直到掌下的孩子的脸从涨红到发紫。 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是他第二个容器,比起之前那个,这次维持的时间更短。 使不太上力,这具身体也撑不到什么时候了,是时候该换了。 郁衍结结实实又挨了一巴。 对外面的仆人,男人处死一个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眉头都不会皱动一下,但到他这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对方身体里仅剩的喜怒无常,全部要撒在自己身上。 有多疼也算不上,对方身体现在比较虚弱,一巴掌带不起多大力道。 郁衍不疼,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经常被打,早就练就了一副身心稳固的坚强。 打吧,他不会再难过,他才不要为了不爱他的人难过。 这点疼痛,根本不能伤害到他,有的是会心疼他的人。 可恶!你的脸谁打的,我,等我出去就替你教训他!给你出气! 已经用冷水消了好几次,但去到监狱里时,华小公子还是眼尖的发现了,他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生气,狠话放了一堆,郁衍都听笑了,但一笑又扯着脸痛。 我用鸡蛋滚过啦,没事的。 华公子十万个不解:那滚过那为什么还会这样你剥壳了么? 郁衍面上说肯定剥了啊,心里却想,什么,滚鸡蛋还需要剥壳么? 难怪滚了好几个也没什么用。 算了,天才也不是方方面面都知道的。 郁衍每天是抓着守卫换班的时间来的,只能待一小会,华公子最后很认真地问了个问题:救所有人很难的话,那你一个人,能跑么,能离开这里么? 如果说,在学堂时华公子对死这个字眼还认识不够深刻的话,那现在,在经历了大师兄、亲叔一个个的离开后,他已经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那就是长久的消失,永远永远的离开。 自己不能回家的话,同窗能回去,也一样的啊。 一听这话,郁衍眉头就皱成一团,曲起手指弹了弹对方的小脑袋。华公子捂住额头,敢怒不敢言的瞪着他,郁衍又安抚似的,摸了摸被弹到的地方。 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别说胡话,这样的想法,有都不准有,你听着,我一个人走不了的。 可是 我缺左右手,需要你一起才可以走,缺了谁都不行,知道么。 后一句是骗人,但前面是真的。 能出宫的令牌,目前最容易拿到的就是南思思身上那块,正好,对方每天会准时会取血,房中,南思思抽出刀,往小孩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划过一刀。 这血取的过程复杂,因为人的心头血上是最好的,也是药效最强的,所以每天都是南思思亲自来操刀。 但郁衍今天不配合,扭成一团不说,只要南思思一举刀他就娇滴滴的哭上了。南思思举刀的手游移了半天,都找不着机会下手,关键不死丹现在还没人能炼制出来,郁衍的血就显得尤为重要,不容有闪失。 她忍不住骂了句:一把年纪别学人矫情,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小 算了,南思思打住话头。她虽然不懂,府主为什么要把郁衍记忆洗去,还重新给他安了这样一个少主的身份,但他们没有质疑府主的命令的立场。 被哭得烦躁,她去取了绳子,把小孩四仰八叉绑在石床上,在这过程中,一点没注意到自己腰带上那枚令牌一下消失了。 血从纤薄的胸膛流出,南思思一用细口的瓷罐取好,刚封好口,就听廊道外几道匆匆脚步声。 南思思府主喜静,最憎喧哗,她在这里待了十多年,还是头次听见外头喧哗成这样,她来到廊道上,拦住经过的仆人: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乱。 话音未落,南思思眼瞳骤缩,看向那一片湖泽。 薄雾迷离的海天尽头,十几艘大船出现在地平线上,桅杆高入云端,幡旗猎猎飞扬,为首的海船已穿开雾阵,破开海浪朝宫殿驶来。 十二星宿旗,正是武林盟的标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现在的干爹跟以前是不太一样的,虽然被洗去了记忆,也没有武功,失去了身外的一切,但他的灵魂已经不会轻易被摧垮,爱已经不是他的软肋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猹 2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你的过去 炼丹房内。 因为没立刻止血, 伤口随着呼吸越扯越大,血也越流越多, 滴成长串, 沿着小孩发颤的白肚皮,顺石床边滴落地面。 滴答, 滴答 第一滴血, 落在地砖纹路里。 巫族自古奉蛇为先祖,宫殿里常见以蛇为图腾的纹饰, 这间炼丹房也是如此 地面中央的砖石的纹路组合在一起, 从高处看下, 就是一条完整的长蛇图, 顶端蛇口大张咬住自己的蛇尾, 头围相接象征着毁灭与新生同存。 第一滴眨眼湮灭在蛇鳞里, 接着第二滴, 第三滴 如果这里还有第二人, 就会看到随着血越积越多,蛇鳞上渐渐绽出朦胧的红光,让图腾看起来如同有了生命活了一般, 比常人更粘稠的血液也在那股的光芒的催动下, 逐渐往前蔓延,从尾一路爬上蛇头。 巨蛇仿佛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冬, 在血液的温暖下一点点苏醒,最后蛇瞳骤然睁开,迸射出的光芒完全笼罩住蛇身环绕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郁衍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神智,虽然只有一丁点。 外头出什么事了?刚刚好像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是开打了? 是了,他在花船上中了幽冥府的计,需要立刻通知干儿子。 但这里是哪里? 郁衍实在搞不清现在自己在哪,眼前的情景让他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因为他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这里好像不是人间的任何一个地方,静谧的可怕,又奇异的漂亮 一道道光束裹住了这个奇妙的空间,他好像身处在一个由过去、现在、未来为经纬所构成的布卷里,光束在无形的力量操纵下穿梭往复、不断延伸,无穷多的现在未来,组成这样的一片令人战栗的虚无。 在这里,郁衍有点明白了岁月如梭这个词真正的意思。 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明确的界限,历史成了现在,现在变成了过去,你可窥前后百年千年因果,弹指间可以让百年灰飞烟灭,什么都可以拥有,但又什么都不存在,因为个人的存在在这里面已经完全失去了重量。 他被眼前的匪夷所思所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等等,巫族所谓能看到因果,就是用这种办法? 那所谓人祭,其实只是巫族的一个骗局,一个幌子,祭祀所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三百童男童女,需要的,是他这种身体里有不死丹的人啊。 可郁衍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服过不死丹,他没有一点印象。 忽然,他被一片熟悉的绿影吸引了过去 那是不周宫。 光束留下的光影里,郁衍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那大概是真正六岁的那时候,那时不周宫还没有搬到高山之上,殿宇也远没有之后的华丽,是了,钱长老曾经说过,他小时候身体是很不好的。 但郁衍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体,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小孩卧睡在床上,双脚跟没骨头似的瘫着,只有眼珠子尚算灵活,可以随意转动,靠自己是肯定下不了床的,所以平日大多时候都有仆人轮流守在一旁,给小孩念故事。 这样,多少会让病榻上的日子过得稍微没那么乏味。 不周宫离中原很有些距离,镇上的书铺里也没多少正经的书,但郁衍又很喜欢听故事,所以仆人奉命下了山,着实买不到合适的,就软硬兼施逼迫镇上的书生连夜写了几本话本。 什么嫦娥追月杀吴刚、一应俱全,中原小孩能听到的,都统统写上去。 病痛折磨得小孩浑身软绵绵的,终日昏睡的时间巨多,他本听得困乏了,但一听外头有响动,立刻又精神起来,软软喊了声阿爹。 郁衍跟着小孩的视线往外看去。 来的男人个子高挑,清瘦而俊美,姿容俨然,但眸中似有忧愁。当时宫里种植了很多花,又正逢春暖花开之际,郁北林走到这里时,衣袍上已沾满了一层草木花香。 被抱起来时,小孩头依偎在男人怀里,闻着上头香香的气味,眼珠一个劲的往外头看。 阿爹,快快,外头有花花了,这就是春天么? 冬天外头会下雪,小孩眼馋也想去堆雪人,但父亲说外头太冷,要等春天才可以,他就一天天等着,直到等到窗外的树枝终于从光秃秃长出新芽。 郁北林说好,他的声音也跟外头的花落的动静一样,浅淡又温柔。 他的动作也轻柔细心的不像样,虽然现在外头春光明媚,是极好的天,但他仍怕出去会吹到风,小心翼翼的给小孩穿上薄夹小袄子,脑袋上系了顶虎头帽,接着是手套、鞋子、最后再套上披风。 儿子从去年开始就渐渐不能自己走路了,现在连翻个身都难。 但这是个开始,这个病应该是郁衍生母家那边带来的,因为佩南的几个弟弟、还有她父亲的好几个兄弟都是在七八岁的年纪夭折的,他们先是手脚会失去力量,骨头会像煮过头的的面条,一点点软吊,接着大小便失禁,双目失明 儿子今年已经六岁,可能再过一两年 系绳结的手顿住,郁北林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个注定的答案是死神的刀刃,还没迫近,但他已经能感受到那股森森的寒意。 整个换衣服的过程,儿子就睁着自己那双黑亮的眼睛等着,眼里充满了期待,小孩不知愁苦的快乐多少传染了郁北林,他掩住喉中的苦楚,也对儿子说。 好啊,阿爹跟衍儿一起去找春天。 郁衍恍恍惚惚看着这对父子。 他都开始怀疑,床上的人真是自己,那个温声细语抱自己出去看春天,看蚂蚁搬家,看树枝发芽的郁北林,真的是存在过么? 这个郁北林会为了儿子的病千里迢迢去求医问诊,为因为神医闭门不见客,在外风吹雨淋苦等几日他会为了一个看似没有希望的事付出所有。 简直温柔的好像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父亲,是真实的存在过,还是仅存在自己臆想里的虚幻里? 这天,不周宫里来了个访客,是郁北林过去在江湖中结交的兄弟。 郁兄,你的儿子也许有救了。 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名巫澜,他是当朝名臣乌天之子,少年时天资聪慧文武双全扬名京城,是有名的少年才子,可惜当朝天子厌憎巫蛊之术,在被发现乌家是巫族血脉后,乌天遭贬南蛮惨死途中,断了仕途后乌澜远走江湖。 他曾在不周宫住过几年,同郁北林感情甚笃,情同兄弟。 他这次特意回来,是为了把一卷布帛交给郁北林。 这些年,我跟着父亲留下的典籍寻找散落在各地的族人,还有他们守护的秘密当年有一脉逃难去到蜀国,为获蜀王保护,巫祝将唯一的不死丹献给了王,你看记载里,蜀国太子幼年得过一场怪病,手脚麻痹不能动弹,只要是王子救多夭折,症状也跟你儿子现在的一模一样。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5) 这 确实是一样,郁北林心中一动。 但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不敢贸然去相信什么,他接过那布帛,来回审看了几次,一语不发的看着卷轴上所记载的文字。 但巫蛊之术大多是传说,为愚民编造的神话,也有夸大其词的可能。 巫澜注视着郁北林,郁兄,随我出海吧,现在去蓬莱岛的海图已经到手了,这不死丹的练法又早已失传,只有寻到当年巫王最后隐居藏宝的地方,才有一线生机。 去寻蓬莱的事,郁北林听对方提过,在家族遭难后,巫澜周游九州列国寻找族人足迹,一心要复苏巫族荣光,郁北林对友人的执念心中虽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但这次巫澜带来的希望,听起来虽像天方夜谭,但又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 人对希望永远没有抵抗力,就像飞蛾会扑火。 郁北林:我若走了,衍儿无人照料 你照顾得了他一时,能照顾一世?你看看自己这些年,找了多少神医?有能治好他的么?巫澜抬起眼,他眼神坚定,说的恳切,也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在劝:佩南与他为了这孩子,去皇宫铤而走险盗药已经丢了性命。 他抓着郁北林最痛的地方: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你要放弃么? 房内一时静得只听得到郁北林失控的呼吸声。 半晌,他哑然开口:你知道,我放弃什么,也不会放弃他。 他是那个人,留在世上唯一的色彩。 阿爹,你要出海吗。 海的话是怎么样的呀,会不会很危险,水会比宁溪还深么?我能一起去吗? 宁溪是山里的一条溪沟,也是小孩对海的认知,都是以那条水沟作为衡量物。 郁北林掖好被角,手指轻轻勾住儿子软趴趴没有气力的小指头,他们额头贴额头,他做出保证。 会的,等病好了,到时候阿爹再陪你一起去海边,我们再等一下好不好? 郁衍说好,他等。 等啊等,后来在入早秋的时候,父亲真如约回来了。 还给他带了药。 服过后,小孩足足昏睡了几日,这期间除了守在房里的郁北林,外头的弟子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几天之后,郁衍开始恢复健康,他能下床了,手脚也恢复了气力,耳清目明,甚至比普通的孩子要更为健康。 大家都说,这是神医的药起了作用。 只有郁北林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能把药带回来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阳春二三月,积雪上开始萌生绿意,万物复苏,山野上的风景一天一个样,小孩也是一样的,眨眼间就跑没了,长老生怕郁衍又跑到山里去野了,到处喊人:少宫主,快回来吃饭了! 郁衍从树上里冒出个小脑袋,得意一笑,等长老走远了,继续往上爬。 读书有什么好,自身体好后,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用不完的气力,五感敏锐得不成话,风从颊边而过,他越爬越高,觉得自己哪都能去,哪都不怕。 他爬了宫里最高的那棵树,树在郁北林书房外,有好几百年树龄,郁郁葱葱,像一伞绿云盖下,他的小脸贴在树杆上,本想从上面喊父亲一声,吓对方一跳。 嗯?父亲有客人么? 好可惜。他趴在树上,透过窗口,觉得里头气氛好像有点压抑。 与父亲对峙的人背对着他,让人看不清样子,对方整个人缩在黑袍里,但从依稀传出的声音可以判断,那就是就是之前来劝父亲出海的叔叔。 但不过数月,对方的身形好像有了很大的变化,整个人包在黑袍里,背弯得比宫里六七十岁的长老还厉害。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腐烂的臭味,掩盖住了芬芳的青草香。 房中。 对巫澜的到来,郁北林心里早有准备。 但对方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黑袍里的男人早看不出原先半分样子,他成了一具挂着点烂肉的骨架子,骨多肉少,清俊秀气的面容腐烂成一片模糊的烂泥,里头坑坑洼洼,一眼几乎能从这头看到那头。 厉鬼在人间。 但这个厉鬼,是郁北林跟其他六人创造出来的。 所以郁北林只是惊诧,但并不害怕,他的镇静取悦了对方,巫澜瓮声瓮气地笑了声,那两只眼珠却亮极,像是两把已经磨好的尖刃,寒星点点,又冷又亮。 不错,我以为你会先把你儿子藏起来,怎么,就不怕我杀了他么。 郁北林当然考虑过,但从前六家的情况来看,他觉得没必要了。 巫澜那张人已不似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郁兄,你可知道,我为何最后一个来找你? 当时在筏子里,你其实发现了我醒了过来,但你没出声,你放过了我你这个人,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心软,呐,你现在后悔么?后悔没有阻止段飞霜么? 如果换个人,肯定会诚恳的坦诚自己的悔不当初,拼命乞求原谅,可郁北林不会说,后悔么?这个问题他根本不用回答,他相信巫澜也明白。 当然不后悔。 虽然很过分,但没有巫澜,他们撑不到第十五日的商船经过,只要能带回药,看看健康的儿子,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良心也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房外,郁衍奇怪地咦了声。 黑袍人不知做了什么,父亲后退了几步倒坐在了椅子上,接着黑袍人自己垮了下去,过了一会,他看到父亲再度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移魂禁术,需要强大的精神意志,第一次移魂,巫澜成功了。 他眼皮微垂,感受着着这具新鲜的身体,在当了那么久的半人半鬼后,再次像正常人呼吸,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阿爹! 他冷冷抬眸,庭院里,小孩沿着树干嗖的滑下,朝他跑了过来。 小孩无疑是可爱的,天真懵懂,朝气蓬勃,特别是沐浴在温暖春光时的样子,可以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词汇。 但在即将碰触到父亲手掌的那一刻,小孩整个身体突然被打飞了出去,直接砸向树上,这个力道一般成人都会非伤及残,何况才六七岁的孩子,只见小孩单薄的手脚反折了过来,滚到地面时,能清晰听见骨架里散架折断的响声。 仿佛不敢置信,小孩那双明润的眼睛瞪着父亲的方向,死不瞑目。 但巫澜看也没看,服过不死丹的人没那么容易死,他太清楚了。 再抬手时,心口处传来巨痛,逼得他没法再下手。 奇怪,移魂后郁北林的那部分意识,理应在他成功的那一刻已经消散了。 按理说是这样。 但那股痛,却实实在在,挥之不去的绞在心口。 巫澜冷冷地等那股痛消去,嘴角难掩讥笑。 还没消失么,那倒也不错,他就是要郁北林难受。 为什么最后来找郁北林,因为在他的计划里,这个复仇最最长的时间。 崇山剑派段飞霜,最在乎父亲颜面,崇山剑派的未来,所以他毁了这个门派。 千佛洞主出了名的爱书成痴,最珍惜自己那栋收藏满书籍的楼。 风波岛主珍爱他的妻子。 而郁北林爱什么?他爱他的孩子。 只有伤害这个孩子,让郁北林每天都感受到,才是对他最大惩罚。 过了几个时辰,不死丹的力量修复好小孩的身体,小孩茫然地爬坐起来,像只刚从巢里醒来的小麻雀,他抖掉身上那一层碎叶,对刚才发生的事恍恍惚惚,记不清了。 阿爹?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的阿爹已经不在了,再没人会回应他这个称呼。 郁衍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都是真的,怎么会,怎么可能 可接下来的事却让他说不出自欺欺人的话,他看着这个郁北林以主人的姿态介入宫中事务,巫澜同郁北林少年相识,熟知对方的表情动作,还有一些生活上的习惯 至于那不一样的地方,基本所有长老都信以为真,宫主是因为修炼功法改了性子。 武林里也不是没这类的事发生过。 当然,也有一些看着郁北林长大的老人会觉得奇怪,但老人么,随便解决掉就好。 这个郁北林将不周宫搬至高山,一改以前温和的做派,开疆扩土,逼众门臣服。 当然,他最大的乐子还是郁衍。 他要让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受尽委屈,但依旧心存善良。 当然要留住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最大程度的去感知痛苦。 他明知郁衍想要的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句认可,但他从不会说,这孩子就是他手里养出来的盆栽,他要他怎么长就怎么长,他绝不会对这孩子坏到底,坏到一定程度后又给他留一丝丝的希望。 他要这孩子在反复失望中生不如死,一辈子得不到爱。 他骗郁衍所修行的功法需要童子身,先断了成亲生子的可能。 他先鼓七出动郁衍去收义子徒弟,又让郁衍对这些人都失望,全部送走,一个不留。 在一起十几年,巫澜太了解这个孩子,他知道自己做什么,说什么最能掐痛对方,后来,郁北林的身体渐渐开始支撑不住了,巫澜布局假死离开不周宫。 在第二次转移身体后的那些年里,他还是让郁衍好好当了一阵子宫主。 巫澜在位时杀戮过多,就算郁衍这十年来安分守己,但不周宫一直是中原的心头大石。 最后,他吩咐使者,给武林盟宫送去了不周宫的密道图。 这样武林盟的人,会替他完成最后一步棋。 不周宫现在是郁衍的命,唯一的支柱,一旦失去,这孩子多半会垮掉。 可太有趣了,如果不是第二次移魂的身体比他预想的要更衰弱,巫澜是一定要过来,好好观赏一番的。 但他没想到,唯一的差池,竟会出现那个新盟主身上。 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改变另一个人? 这是巫澜掉以轻心,也绝对想不明白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呼,大家应该看明白的吧 干爹之所以会还童,不是修炼功法,是因为服用了不死丹后产生的副作用。 很年轻也是这个缘故。 所以从小养父对他很坏,可干爹心底仍是个好人。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顾熙 9瓶;我去买了颗橘子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我养你呀 郁衍做了件错事。 他当时脑子嗡嗡的跪在地上, 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手指一碰触到那些光,还来不及细想, 里头巨大的力量瞬间吞噬了他, 连人带魂一起坠进了深渊之下,好像身处在沙漏之中, 需要勉力强撑才不至于被那股浩瀚的洪流给冲走。 而自己最后的记忆, 就是一片虚晃又天旋地转的天空。 这是哪?郁衍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发现自己正头倒仰在地面。 等等, 这是被人救了? 风吹过叶稍头带起的沙沙响声, 模糊的光影里, 有个小身影正拽着他的腿, 像拖着猎物似的, 正卖力的往山上拉, 所以自己脑袋才会不断磕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 视野里大片浓绿, 周围高大的林木枝叶交横, 将烈日的光剁成细碎的光斑,透过枝叶间的空隙落在他脸上,扎得眼泪不断溢出。 所以, 在是天机城的后山里么? 一路小石头不断摩擦着身上的伤口, 最后磨得郁衍两条手臂上都见了肉,他知道自己受了点伤, 但不重,他试着转动身体,仍是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表面看, 郁衍的外伤不重,也没有内伤,但偏偏丹田里气息空空,一丝丝的真气也不存在。 一句话总结,现在自己等同于废人一个。 那一幕幕,是大梦一场,大醉一场。 一直以来,郁衍都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父亲才会那样对他。 这份不甘心,在少年时期曾日夜不休的煎熬着他。 但事实上,死去的父母,还有阿爹,都在为他能好好活下去倾其了所有。 他从来都不是无依无靠,也从没被放弃过。 若是以前没了武功,郁衍定会觉得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但现在,自己原来是被爱着的这个认知,让他没办法去为仅仅失去武功而感到绝望。 失去了武功而已,他又不是一无所有了。 自己心里以前被挖走的那些地方,那些郁衍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但其实一直空荡的地方,又重新长回了血肉。 一切一切的仇恨,痛苦,都不能击倒他了。 他不会如巫澜的愿。 既然郁北林是假的,那现在这个天机城城主,自然也是假的。 巫澜是什么时候取代了天机城主不得而知,但对方每次选择附体的对象,都是精挑细选的,天机城势力庞大,又是皇亲国戚,地位超然,谁会想到他们身后,会藏着一个幽冥府? 难怪那么多年,都没人能查到幽冥府。 巫澜所修建的幽冥府是建在当年那座蓬莱岛上,非常隐蔽,岛外设有几重雾阵,宫殿依山而建,所以郁衍一开始才以为自己是在后山上。 但随着五感一点点恢复,郁衍知道肯定不是。 蓬莱岛上的空气常年湿润,而这里吹来的风却干冷带涩,应该是在内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离开海岛的? 是武林盟带走了他?还是半路又出了什么意外? 稍安勿躁,如果不是自己依旧能流畅的背诵九九乘法表,郁衍多半会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郁衍半死不活的躺地上,等力气恢复的间隙,开始打量这个小破草棚。 棚外是一片秋意凋零的山景,而棚里,说家徒四壁都委屈这四个字了,就边角堆着几个破锅碗,一床发了霉的单被,四周结满蜘蛛网,顶棚则是用稻草跟泥巴糊成的,聊等于无,感觉自己只要稍叹重口气,这棚子就能应声而垮。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6) 郁衍转动眼珠,棚子外,那小黑崽子从外进来。 小朋友,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在确定郁衍没有行动能力后,小孩就放心的出去觅食,无论郁衍说什么,他都跟听不懂似的不回应,一个表情都不给,继续倒腾自己手上的食物。 郁衍现在才看清对方在做什么: 好家伙,小脏孩把外头挖出来的蚯蚓一条条排列好,而且还挺有趣味的调整了位置,长的在前短在后,用泥紧紧包住后,爬地上钻木生火,再把泥团扔进火堆里。 过了一阵,他用石头敲开泥团,从里头挖出一团狰狞的红肉。 这勉为其难能归为肉香的味道,让小孩原本麻木灰暗的眼里闪出一丝亮色,他狼吐虎咽吃完,还恋恋不舍的,小狗一样用舌头添干净泥壳上黏附着的残肉。 郁衍: 小孩显然误会错了郁衍投来的眼神,他分不清恶心与垂涎的区别,或者说,在从没吃饱过的人意识里,谁都会对这肉产生非分之想。 黏成一团阴影的头发下面,小孩冷冷瞪向郁衍。 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 但郁衍真没见过有小孩可以丑成这样,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了。 小东西估计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套着件麻布短衫,衣衫褴褛,勉强蔽个体,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上头气味比武林里最狠毒的毒药还要令人难以忍受,就是街边最肮脏的狗,估计也活得比这孩子体面。 但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那张脸。 巴掌大的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泡,应该是被火烧过,但没上药,也没做任何处理,所以肿成一大片硕果累累的瘤子,压根不给人视线落脚的地方。 浑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干净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珠了。 那双没有情绪的眼冷冷的看着郁衍,像狼在威慑敌人,手里还暗藏起一块尖石头。 郁衍立刻撇开眼,表明立场。 放心,他就是饿死也不想吃这玩意的。 郁衍毫不怀疑,如果他真对那肉显出多一丝歹心,这孩子会毫不犹豫扑上来用石头砸死他。 他有这个预感。 可偏偏,对方是他目前唯一能沟通的对象,郁衍只能耐着性子说。 小朋友,你能告诉我,这是哪么? 你听得懂我说好么?出去帮我传个信,我会重酬你的。 喂,喂喂?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说话? 可恶,利诱也不成。 焦虑万分下,郁衍灵机一动。 你想吃肉吧?我教你好不好,我们去捕鸟好不好? 郁衍生怕对方听不懂,指了指棚上飞过的鸟儿。 好在他也算跟小孩子打过不少交道了,观察力强,小孩虽出声,但每次有鸟飞过,小崽子都会第一时间看向天空,充满渴望的看着飞鸟划过树梢。 小孩望着那消失的痕迹,咽了咽口水:肉? 太久没说话,发音很含糊,但咬字还算准。 不是哑巴就好,郁衍说对:我教你捕猎,吃肉肉好不好? 其所好的示好,果然让小孩心动了。 小东西半信半疑的咬住嘴唇,原先干裂地好像裹了一层白霜的唇被咬得发红,直到他按照对方所教真的捕到一只灰鸟后,才顾得上松口。 郁衍在山里长大,对捕猎那是很有一手的。 他不仅对各类动物的习性了如指掌,更清楚如何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怎么搭建出最简易的陷阱,而且他现在需要养伤,需要吃肉补充体力,而小兔崽子给他回来的全是些野菜酸果子、蜈蚣之类的玩意,根本无法下咽。 首先注意你的呼吸,你把手放过来,感受我的呼吸,想象自己就是这些鸟身上的一根羽毛,不用让它感觉到你,你得很轻,很轻的呼吸 郁衍手把手的教着。 如何呼吸,如何隐蔽好自己的行踪,怎么用什么步伐靠近可以不惊吓到猎物,在处理陷阱时要注意什么,怎么从泥地草地里找寻找猎物踪迹,这些知识小东西居然学得很快。 猎人该有的冷静、细心、果敢、狡诈这些潜质,小孩身上都有,不过短短几日,他就会举一反三,因地制宜的放诱饵捕捉更大的猎物。 给你吃! 郁衍微微一诧,小东西早上满载而归,抓回了只大肥兔子,大方的要将肉最多的兔腿那块给他,比起最开始,连条蚯蚓都防着他的待遇相比,现在倒是把他当自己人看了。 小孩身子骨干瘦如柴,但气力很大,干脆利索的就拧断猎物的脑袋,也不拔毛,直接埋头深深吮了一大口温热的血,用力之大,鲜血四处飞溅,当真什么顾忌也没有。 郁衍阻止不及,反被滋了一脸腥臭: 无论提醒多少次,这糟心孩子还是改不了这毛病,还津津有味的舔手指,一点也不觉得脏,中间还多看了几眼郁衍,黑白分明的眼里透着疑惑,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不吃。 生肉当然不能随便乱吃。 郁衍厨艺是不佳,尤其在干儿子的烘托下堪称糟糕至极,但商应秋有时去灶房做菜的时候,他也常常用眼睛观摩,耳濡目染,多少是比以前有进步的。 找来粗细适中的树枝,串好肉,切出几道深痕,这样烤里头的肉才熟得快。 好了,快吃吧。 小孩手紧抓住树干的两端,半天不动,脸上一点花哨的表情也没有。 郁衍就纳闷了,怎么这是,之前那如狼似虎的劲儿呢? 是自己烤的太差么?但他尝了下,除了几块烤糊的地方外,也还是能入口的啊。 很快,郁衍就明白过来小东西这哪里是斯文。 小孩只是反应慢了一拍,直到那一缕缕了的香气送上鼻间,他单薄的身体像没法消化下这股浓郁的香气,半晌才缓过气。 郁衍还是头次看到有人这种吃法:小东西先一口口,把肉上散出去的热气全吸干净,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用牙撕下一小块肉。 他凶狠狠地盯着上头那杯烤出一层油光的肉,油光混合着火光,又折射进那双小而冷眼瞳里,勃勃生辉,生生不息。 郁衍心中叹了口气。 小可怜的。 在扫雪堂里,他接触过的孩子,哪怕是家境最不怎么样的那几个,也是衣衫干净,吃得饱穿得暖的,没担忧过生存,都是同龄人,但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让郁衍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顿涩的怜悯。 等出去时,这孩子也得顺手安置一下。 这个年纪,还是应该多读书的。 他摸了摸小东西刺刺的小脑袋,昨天他实在忍受不了臭味,找了个溪沟硬是给小孩洗了澡,用芭蕉叶扇干,结成一团解不开的就割断,反正现在天气还不冷,短点也没事。 就算丑,也还是可以丑得精神些。 郁衍:你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咋们慢慢吃好不好? 不知不觉,他用上了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话的语气。 无奈之下,总有纵容。 这话中的温柔,让小东西嘴嚼食的动作,不为人察觉的顿了顿。 掌下发丝凉滑冰顺,手感颇好,郁衍也就顺便多揉了几下:以后哥哥带你出去,外头还有好多好吃的,比这好吃百倍的都有,等哥哥病好了,慢慢来,慢慢吃。 余烟在夜里渐渐散去。 郁衍望着穹顶那抹朦胧的月色,静谧的夜晚,无法安抚他焦躁的心。 还是走不出去。 他现在内力还是没有,但气力好歹恢复了不少,所以他等小孩睡着后,开始去寻找出路。 但奇怪的是,这片山林不仅杳无人烟,还像被设了屏障一样,只要他走到边沿某处,浑身就像被撕碎了一样痛不欲生。 那束光,好像活生生的将他困在了这荒芜之地上。 一想到干儿子、还有那几百个即将被上祭坛的小孩,郁衍这心犹如万蚁啃噬,没有一刻安宁。 无奈下,他用动物的血做墨,用身上的衣服做纸,写了求助信,托小孩送出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东西现在有吃有喝都指望郁衍,所以平日还算听话,但他话依然很少,几天都可以一语不发。 不说话,不代表小孩没好奇心。 郁衍手指沾血写的时候,他就蹲在一边眼也不眨的看,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 郁衍一一解答了,他知道小东西戒备心重,所以只是问:谁给你搭这个棚子的,是你爹娘么?这山里你见过有别的人出现么? 这山上虽然没有猛兽,但危险也不少,这孩子不可能一出生就在这儿。 棚子里还有一些被褥,锅碗等生活用具,看用料都不差,可见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 他现在不指望小孩能把信送出去,但求有别的人能过来。 小东西蹲在地上,按照郁衍写的自己在地上瞎折腾,专心得很。 外头不好。他说:很多坏人,不能让坏人发现我们。 郁衍: 好说歹说,千哄万承诺,小东西才肯带上布条,出去找人。 走远了,远到看不到暮春的身影,也看不到棚子的,小孩左顾右看,谨慎的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翻出那块血布,仔仔细细阅读起来。 上头的字,不大,但字迹端正,很容易辨识。 是的,他识字,而且最近,暮春他又教他认识了很多新字新词。 以前阿娘一直说,人要活下去,就得谨言慎行,乱说话会被人拿捏住把柄。 虽然没上过学堂,但阿娘教他的字,他其实一直都记在心里。 他来到的是山势较高的一处山坡上,天高云稀,从这个地方,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山下一片延绵朱楼碧瓦。 那里有人,坏人。 暮春问他有没有人上山,他说没有,其实以前是有的。 以前会定期给他偷偷带吃的管家,已经好久没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骗了人,也不觉得说谎有什么不对 山外很危险,绝不能下去,这是管家叮嘱自己的话。 母亲与管家,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他也信赖过的人,但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他不想失去这世上唯一会对他温柔的人。 小孩挖开洞,把那块布条折好,埋了进去,填好土,踩平地。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才露出一抹天真无邪,属于小孩该有的笑。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暮春出去。 绝对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困得不行了,有错字明天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芷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饲养法则 郁衍这焦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 血书送出去一封又一封,仍没有人上山。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难道山外连猎户都没有? 再过这个季节, 猎户山民们难道不会上来捕猎储备过冬的东西么? 信上承诺会重赏千金,千金啊, 难不成外就没人是识字的? 郁衍再一次认可了扫雪堂夫子的说法, 读书,读书真的很重要! 一想到干儿子, 还有那几百个在牢里的小孩, 郁衍这心压根就没安静下来。 他开始无心睡眠, 因为一睡下就总在噩梦, 一会他梦见郁北林被害时的情景, 一会又梦见在武林盟的那场大战中, 干儿子不知防备, 同样惨遭了毒手。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连最起森林木码的提醒也办不到。 困于一隅,人心浮躁,难免有时看见糟心事说话会语气过重。 碰什么碰!说过多少次, 擦了药就不准碰, 你这脸再抓下去,以后媳妇都找不到! 郁衍眼尖, 小屁孩背过身想抓脸的动作被他抓了个正着。 小孩是不怕痛,但自从脸上敷上厚厚一层草药泥后,总会忍不住用指甲去抓。 媳妇是是什么玩意, 小东西不清楚,不清楚他就直白的问:那能吃么?很好吃么?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媳妇是用来疼的跟小屁孩生什么气,郁衍无力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孩没有表情的哦了声。 他不气暮春对自己发脾气,一点也不,但他不喜欢暮春现在的样子。 你长大就知道 明明暮春长得比他还矮,还小。 那种不耐烦解释的态度,清晰的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小孩,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有一天,暮春会离开。 所以他比往常更沉默,晚上睡下后,也一直睁着眼睛望着棚顶,不知在思考什么。 郁衍也知道白天自己火气大,殃及池鱼了,他偷看了几眼,问:真生气了? 小孩瘦归瘦,丑归丑,睫毛还是长的,在风里轻飘飘的晃,像在点头。 郁衍轻咳了声,说:还是要早睡,你知不知道,小朋友晚上不睡的话,个子会长不高,只有晚上好好睡,以后才能长得高高壮壮,能吃更多的肉。 这个逻辑非常完美,但小孩仍不买账。 郁衍有时也会想,自己果然还是不行的,他没这个耐心。 要是父亲、或者干儿子在就好了,他们都比自己有经验,知道怎么心平气和的。 不过,其实也没有谁一开始就懂这些的吧。 自己小时候卧床那几年,吃喝拉撒全要假手于人,一开始,父亲也经历了很久的束手无策。 喂饭、换药、按摩开始萎缩的肌肉,无休止的 耐心,方法,这些就跟练武功一样,不是生下来人人就会的,主要看你愿不愿意去做而已。 比起换个药都要哭半天的自己,小东西已经够听话有能耐的了。 长夜漫漫,群星闪动。 在这个荒谬的时间里相遇,也算缘分,让孤单自己的,好歹也有了一丝慰藉。 那,睡不着的话,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因为今晚月亮很圆,郁衍因地制宜,讲了个嫦娥奔月的故事。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7) 不过,考虑到嫦娥是跟吴刚是私奔上月宫,后羿绿帽这才发动阵仗,打坏九个太阳的故事实在不太适合小朋友听,所以他酌情稍加改动了一些。 改成了,后羿为了要射下九个太阳,而他的媳妇嫦娥不忍丈夫愁苦,为大义奔月换来九根神箭,解救了千千万万深陷水深火热的人民。 但从此以后,后羿从此就再也不能见到妻子。 他们只能隔着群星,永远的见不到彼此。 小孩听得仔细,眼睛眨动的频率明显增多,看似是折服在了郁衍这短短的故事中。 为什么。 郁衍:什么为什么? 小东西:后羿,跟这千千万万的人有什么关系。 郁衍哭笑不得:这跟什么关系无关,那这样说起来,我跟你还不是没关系? 只不过,一个人能力越大,他所肩负的责任也会相对越大而已。 小东西是一点不信:可他连嫦娥也保护不了。用女孩子去作交换,就是能力很大么? 郁衍:这个 怎么说,在常人眼里,一个人的未来与幸福,肯定是小于千千万万人的,牺牲是一门生意,这其中的衡量标准,大人能懂,但小孩不懂。 不懂,但他也没继续问下去。 如果是自己,一定不会为了千千万万这四个字,去放弃自己在乎的人。 自己的死活,无人关心过;那别人的死活,又关他什么事呢? 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从没谋面过的人,去忍受分离的痛苦? 但小东西已经隐约感觉到,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真话没什么意义,大家爱听爱信的,一直都是谎言。 在雪花开始飘落的那天,小孩已经练成了郁衍所教授的云梯步第一层。 拳法、棍术、剑法都有涉足,且进展神速,现在他独自对熊也能不落下风。 这天,小孩挖出管家以前留给他的匕首,一个人下了山。 但今天,他不是去打猎的。 他来到了那片,管家千叮万嘱,让他绝不能去的繁华庄园里。 今天庄里有喜事,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主厅离酒席上百桌,来往宾客云集,没人注意到一个小身影,正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掠下。 与此同时,东面宅院门口,几个丫鬟正聚在门口看热闹,直到一个穿嫩绿衣衫的大丫鬟从里头出来,见这情景,柳眉横竖的骂了句。 都看什么看,吵吵闹闹的,也不怕扰了我们夫人清修。 年纪小的丫鬟嘟哝说:姐姐,你不晓得那骚蹄子方才不知多得意,专门拍了丫头过来请太太过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 大丫鬟冷冷一笑:就一门小妾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当凤凰了?就看她能风光到什么时候,之前受宠如桑夫人,结果如何呢,大家都看到了,该干嘛干嘛去,碧落,赶紧去让厨子把汤羹热一热,待回太太要用的。 现在说话的女人,小孩见过,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以前,就是她在众人面前做作证,信誓旦旦说曾看见自己母亲与男人私通。 他背抵在树后,摸了把自己心口,那儿的跳得很平稳,很松弛,所以步伐也比平常更轻,如同一片飘絮,晃悠悠的就落进了佛堂里。 杀人,与狩猎没有本质区别。 暮春说,武道是需要自己领悟的,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的道。 没有厚重皮毛的阻碍,刀刃轻而易举的割破那片保养得宜的肌肤。倚睡在女人从酣梦中惊醒,来不及呼救,刀光一闪,脖上那串碧玉珠顷刻间散落在地,一时间大珠小珠落玉盘,跃动的珠子,那具肥硕的身体也像在砧板上挣扎起伏的肉,整个过程中,床板从被撞得砰砰直响,又一点点恢复平静。 剑入了喉,但不是立刻毙命。 救,救我女人还在垂死挣扎,手指颤颤巍巍的试图去:我可以让你回,回来,给你你母亲正名,我保证啊 做完这一切,小孩就在一旁跟个没事人一样擦干刀刃,神情稀疏又平常。 他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也没有第一次杀人该有的恐惧慌乱。 母亲临死前,也这样哀求过她们,可她们也只是围在河边,边看边笑,无动于衷。 他不懂,为什么那丫鬟说的话,大家都信。 可他也曾撞见过那个被指认跟母亲私通的男人,跟大丫鬟曾亲密抱在一起过。 自己说的是真话,为什么没人会信呢? 为什么啊哎,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被扔进深山后,庄里的老管家偷偷来找他,留下干粮后,对他的困惑只干巴巴说了这样一句。 暮春也常说,你长大就明白了。 手上沾染了血,所以他回去前反复洗了好多次手,又闻了闻,确定没什么味道,这才安心离开。 回去后,暮春果然因为晚归而发了怒,他乖乖听,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在心中说好。 对了,你觉得这几个名字怎么样? 郁衍这几天正犯愁给小孩取个什么名比较好,总不能每天喂啊你啊的叫吧,可取名真是个头疼事,尤其对文采欠佳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小孩见不得他苦恼,说他有名字的:以前她们叫我畜生。 还有小野种。 哦,那个女人死前,说他是恶鬼,以后会下无间地狱。 名字对自己没什么别的影响,小孩很无所谓的: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都会觉得喜欢的。 这务实过头的个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郁衍无可奈何的揉了揉太阳穴,简直心累。 反正现在走不出去,也无事可做,只能靠好为人师来填补一下无聊的日子。 这会让这等待的日子,稍微没那么煎熬。 他告诉小孩,名字对一个人是很重要的。 珍而重之的为后辈取一个名字,这其中不仅代表了长辈的期许,也相当于一种祝福。 祝福你们的未来,一如长辈所期许的那样平顺如意。 哦。这样解释,小孩终于懂了,他声量难得大了点:那我有想要的。 他说了两个字,但咬字都很模糊。 郁衍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是会说梦话的 小孩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睡着后还能开口,非常好奇,只要暮春一有个什么动静,他立刻就能醒过来,趴在一旁听。 这个名字,暮春已经反复念叨过好多次了。 郁衍开始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小孩一点不奇怪,大家都是同龄人,但暮春却懂那么多东西。 肯定就跟故事里说的一样,暮春是天上的神仙,是因为丢失了自己的羽衣,这才会掉落在这片森林里。 最后,神仙找回了羽衣,就头也不回离开了。 暮春也说,外头有很重要的事、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他。 这两个字,应该就是属于对暮春很重要的人了。 他对情绪的感知大多数是迟钝的,除了饥饿,感觉不到什么多余的情绪,所以,羡慕这种感情落在身体里,也一视同仁的成了饥饿。 好饿,饿得心里发慌,发狠。 那两个字既然对暮春很重要,如果自己抢了过来,是不是就代表,暮春就会留下呢? 留下羽衣,神仙就飞不远,飞不走了。 毕竟是梦中呓语,音调每次都不一样,几次之后,他终于念准了记忆中的名字。 应秋。他望向郁衍:我就要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在前面埋过伏笔,盟主的母亲死后,小盟主就被扔进山里,当时干爹还奇怪干儿子怎么能活下去,so,就是这个原因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去买了颗橘子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我的奇迹 郁衍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奇怪, 小崽子最近换牙说话容易漏风,所以听着含糊, 但第二遍, 小孩仍然坚持的说着这个名字。 应秋,就要这个。其他都不想要。 第一次, 小孩生出了点忐忑。 因为暮春的表情忽的变得很奇怪, 眉骨到颊边的肉近乎痉挛的抽动了几下,脸上血色全失, 白成了半透明似的, 好像下一刻就要撑不住了。 然后, 他听到暮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 很奇怪的语调说:艺涵你, 你说你要叫应秋? 对, 不行么。 这个名字不能给他么, 小孩暗自咬紧牙关, 并不出口哀求。 求人不如自己去争取抢,就算暮春不同意,他也要叫这个。 郁衍在小孩幽黑又偏执的目光中, 有这么一瞬间, 心脏都暂缓了跳动。 应秋,怎么可能, 怎么能够是这个名字。 被困这里,他曾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这个是他从没想过的。 思绪空白到麻木, 郁衍双手按住孩子肩膀,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伸出手,用仿佛擦去宝物尘埃的力度,一点点擦拭去上面那层厚厚的药膏,越擦,他手上的速度越慢。 他听到自己心口的颤抖就越剧烈,咚咚的,响得快要破膛而出。 小孩不懂这份突然而来的慎重,狐疑地偏了偏头。 山里产草药,平日他训练小孩去打猎,他就去采配药回来调配膏药,经过多日调理,小孩脸上的毒疮基本消了下去,原先瘦脱形瘪掉的皮囊,也肉眼可见的速度盈满起来。 小孩呼吸时带出的雾蒙蒙的气,成了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勒住自己的咽喉。郁衍手指都在颤抖,他呼吸不过来了,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 雾气散开,先露出真面目的是下巴、嘴唇。 接着是鼻梁、额头。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奇迹。 那一晚,郁衍端详着干儿子的睡颜,他至今都有点缓不太过来,发着愣,不知不觉呆看一宿。 入冬前他寻到了处山洞,把棚里的那点破烂家当全搬了进去,反正自己现在也短手短脚的,两个小人一起裹在破被里,勉强也能防点寒。 洞外,细密的薄雪让深夜看起来柔软又清澈。 冰凉的空气在四周涌动,小孩侧脸枕着他的大腿睡着,睡姿松弛,一动不动的,只是新长出来的皮肉娇嫩,经不住压,时间一长压得一边都泛红了。 郁衍腿其实也发麻,但他不想扰了干儿子睡觉,就那么维持着不动的姿势。 难怪他走不出这座山,因为这里不是现在,而是过去。 准确的说,现在是德化十二年的初冬,此时,不周宫尚未攻破断天门,自己也尚未将商应秋收入宫中。 是那束光,把自己带到了干儿子身边的。 郁衍冷静的想了想,觉得巫族祭祀里所谓的重塑因果,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 如果是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巫澜会一辈子都在追求这个看似不着边际的梦了。 现在,浅白色的月光正洒在小孩另一边脸上,像给鲜嫩的冻柿子上刷了层白霜。 他的指腹轻刮过那层霜,小孩感觉到他亲昵的温度,小兽似的用脸颊又蹭了蹭。 郁衍看得入神,忍不住扬起嘴角,原来在来不周宫前,干儿子就是这样啊。 小小的一团,除了一身脏一生苦外,什么也没有。 鼻梁从小就很挺,轮廓漂亮,干干净净的。 长大后的干儿子对人有耐心懂礼貌,特别会照顾人,什么都难不倒他一样,而现在的干儿子,倔里倔气邋里邋遢的,光是教他打猎完吃饭前要擦手这件小事,郁衍都手把手教了好多次。 后来发现,小孩根本不是善忘,他只是喜欢有人帮他擦手而已。 小心机也很乖。 如果有听众,郁衍可以用不带重复的词句说三天三夜都不带喘,可惜现在没有,那些澎湃、过分的甜言蜜语只能随着夜色,烂在他心里。 越烂越软,泥足深陷。 这是他的奇迹,他的应秋。 如愿以偿得到了新名字,小东西商应秋表面该干嘛干嘛,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的。 他觉得自己抢走了神仙的羽衣,留下了暮春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暮春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他好。 也是那天开始,他问的所有问题,郁衍再也不会用你长大之后就知道这句来应付过去了。 因为留给郁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早起来时,他看到外头雪骤然变大。 德化十二年的冬,不周宫会发起一轮轮猛攻,真正打垮断天门。 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分秒必争。 入冬前,动物会积攒食物储备漫长的寒冬,郁衍觉得现在自己做的事也是这样,他需要在离开前,让干儿子多学一点,多懂一些。 他跟干儿子手牵手,迈着小短腿,踩在松软的雪上,一起去林里深处。 路上,郁衍默默对比了下两人身高,干儿子现在肉吃得多,个头冒了起来,都足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了。 感谢扫雪堂夫子们的教导,当初被迫学的东西,他还一字不差的记得。 郁衍活了三十四年,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连皮带肉的挖出来,全让小孩记住。 好像多学一点,多知道一点,以后干儿子的路就能稍微走得不那么坎坷。 他挖开积雪,告诉应秋这些草药的药性,受不同的伤时应该选择怎么样的配法,之后,他又教了一套逐月剑法。 这套剑法虽然属于入门类的剑法,但很适合小个子使,招式灵巧绚丽,用速度与灵敏来填补力量不足的缺陷。 郁衍翘首以待,以为干儿子会露出崇拜的小眼神:怎么样,懂了吗?还要我再演练一次吗? 快说不懂,快说很难,他愿意一遍又一遍的教到懂为止。 可商应秋哪能让他辛苦,小孩从小睫毛就又黑又长,能显得很乖:不用,我记住了,是这样吗? 说罢,他就全套演练了一次,神形兼备,基本没出错。 郁衍: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8) 当年自己学的已经算很快了,也差不多学了七八天。 脸好疼。IX,UY。 可无论商应秋学得再多、再快,郁衍这心都是放不下的。 很矛盾,一方面他敢拍胸脯的说放眼天下,同龄人里干儿子肯定是佼佼者,但就算这样,只要一想到自己会离开,干儿子需要独自去应对这个世界,这份自满就不攻自垮了。 应秋,你你还记得,你在被送进山前,你阿娘那边发生了什么么? 探子以前给上来的信息里,应秋的母亲是被沉塘死的。 他旁推测敲的探问,问得小心翼翼。郁衍是很怕提这件事的,这是干儿子的伤疤,而且,他也不知道商夫人被害的时候,应秋到底没有看见过。 如果不是有老管家暗中帮忙,这么小的孩子被扔进山里,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但报仇前,他要征求干儿子的意见才对。 相比起郁衍的谨慎,商应秋倒是挺平静的,不避讳的说:你不用去管他们,我也不恨他们了。 都死掉的人,恨来做什么?那些讨厌的人,也根本不配让暮春动手。 他早就解决了。 听小孩这样说,郁衍眼中忧虑更深了。 怎么办,干儿子太善良,可善良的孩子,以后会吃的苦总会比别人多。 尤其是以后上到不周宫,栖凤堂里孩子们为了争夺他的欢心,排挤陷害的事屡见不鲜。 关键,年轻时的自己德行臭,没眼力劲,傲慢又狭隘、眼瞎又自以为是,偏听偏信,根本不会对干儿子好。 一想到自己做的蠢事,郁衍就恨不得把自己抽他个百八十遍泄愤解恨。 不管怎么样,该来的日子总会到来。 那天,郁衍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来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有灵异,他牵着干儿子,来到之前屡屡尝试,都不能走出去的地方。 果然,能出山这天,就是不周宫攻破断天门的那一日。 德化十二年,今年的冬天来得晚了些,但极冷。 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覆盖在屋顶上,放眼看去,整个天地一片颠倒,触目皆苍茫。 大宅里浓烟四起,象征着不周宫的碧绿旌高高扬起,成为刺眼的亮色,而旌旗下,黑压压数百的死士分列攻入。 厮杀声浪涛般席卷而来,金戈铁马,热血洒寒雪。 郁衍不管那些,他像聋了一样,只专注眼下给干儿子束好头发这件事上。 这事太难为他了,心不静,手在颤,总有柔软的碎发从他掌心滑出来,好不容易束好,他将自己手上那串 就是之前在蜀中高价买的,一直戴在手上但却没机会送出去保平安的佛珠,套到干儿子发颤的手腕上。 在发现他能够下山那刻起,商应秋脸色就变了。 他像只发现敌情的野狼,瞬间毛发竖起,瞳孔收缩,不愿再往前半步。 应秋,我可能要走了。 郁衍反抱住他,手掌顺着干儿子紧绷得不行的背脊,为了让干儿子放心,他必须控制住自己。 他是大人,有责任让离别显得不那么沉重。 你要乖,等会有人会接走你,你不要怕,他不算坏人,就是有些讨人厌而已。 他嘴上说着已经叮嘱过不知多少遍的话:上去之后,好好读书,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可能会有人对你不好,但没事的,你要记住我们应秋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那些说你不好的人,压根不用去管。 落到最后,也只能反复嘱咐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不能总觉得生病是小事,身体的事没有小事,一律都是大事,他最担心的,就是干儿子总是不懂得心疼自己。 应秋,我未来,可能不会成为很好的大人,挺糟糕的,也许会让你很失望,如果 他嘴里最后念一遍干儿子的名字,接下来的话,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等十三年后,你还愿意见我,就回不周山,那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当然,如果你不想来了,也不要紧,真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没有什么,比你快乐更重要。 这番话,是郁衍想了很久才决定下来的。 也不是没想过,告诉对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把他现在知道的一切写下来,这样预知了未来,也许就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但,贸然去决定别人的人生,这样真的好么?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应秋未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那样的人生太沉,太重,他不能这样做。 郁衍头伏在干儿子肩上,雪势很大,但落下的声音很文静,感到自己身体也跟着脚下的血在渐渐融化,只需要一片雪花的力量,自己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一点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风。 未来如路,有那么多的可能,他的应秋有权利去选择他所中意的未来。 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 这时,中庭的廊道尽头有人指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大喊:少主,这里还藏着有人! 商应秋立刻摸出别在腰际的小刀,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正有好多人正往他们这里过来,他正要去拉住暮春的手,但却拉了个空。 他转过头,身后却空荡荡的,只有漫天的大雪飘然而下。 暮春?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雪堆折射出来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痛。 就好像母亲离开自己那天一样,都是一眨眼的事。 毫无预兆的,暮春就没了。 在被几个黑衣人拖了出去,商应秋连挣脱的尝试都不打算尝试,呆呆望向天空,试图找出暮春离开的痕迹。 忽的,他见到一个人 商应秋浑身僵住,都挪不开眼了。 朝他走来的那个人,跟暮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青年装束华贵,本就夺目的面容因染血显得更加璀璨,到今天为止,郁衍已经整整三日没好好休息过了,他方才连战断天门十八长老,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态,他年轻,气势锋利,敏锐地望向小孩身后的一片雪地。 奇怪,刚刚还以为这儿有埋伏,来的时候,郁衍明明感觉到这里应该有两个人。 是跑了么?算了。 他懒洋洋支起小孩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你不是断天门的人,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应秋怔怔看出了神,这会是暮春的父亲么?是他带走了暮春么? 暮春说的在未来在见,就是这意思吗? 暮 差点就说了出口,可他牢牢记住暮春提醒他的话。 决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任何人里,自然也包括眼前这位青年。 守住承诺,是他唯一可以为对方做的事。 就这样,商应秋被带上了不周山,成了郁衍众多义子中的一位。 来这里足足两三年,他以为很快就能见到暮春,可奇怪的是,宫里压根没人见过暮春。 郁衍,也就是那个跟暮春很像的男人,商应秋觉得他们只是外表像而已,因为郁衍看人的眼神总是很漫不经心,恹恹的,神思游离在外。 他的眼底如荒漠,没有感情,也没有爱。 但有时,有次他在清扫庭院,无意看到那个男人在四下无人时,将落下巢穴的雏鸟轻轻送回树上。 这个时候,对方身上又隐约会有暮春的影子。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暮春的父亲,会笨到连救他的人是谁,都分不清的地步吗? 被人抢了功劳,商应秋根本懒得解释,除了暮春,他懒得去对任何人邀功。 流放也没什么,反正没有暮春,留在这与离开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日更到结局 PS:大家快去预收新文呀,存了几万字了惹,下本就开这个~ 【听说大佬在我家】 第84章 终章一 暮春说的十三年, 好漫长,长得像一辈子。 位于九州最北的天山, 常年雪雾弥漫, 是极寒之地, 不周宫每年都会把一些犯了门规的弟子贬到天山, 那山里条件相当恶劣, 飞鸟难上,贫瘠得野兽都不大乐意光顾, 是座名副其实的冷宫。 穷乡僻壤里恶徒多乐子少, 商应秋去到那年十岁出头, 在里头年纪最小, 又挂着少宫主养子之一的名头 哪怕是个不受宠的, 但这两层身份一叠加, 就成了首当其中遭殃的那个。 很长一段时间, 这里的人都习惯喊他小鬼, 臭哑巴、或者死小子,百花齐放,因人而易。 他们最初还怀疑过商应秋是哑的, 因为从初来乍到开始, 他做什么都是无声无息的,吃饭、睡觉、劈柴、干活, 每天仍保持着在门派里的习惯。 寅时起床读书练早功,旁若无人的做自己的事,对旁人的轻蔑欺辱毫无波澜, 更别提什么拜大哥的结党意识了。 这些人没获得该有的乐子,很不甘,觉得很该个小鬼一点教训。 打头阵的是个胖子,外号色虎,这人以前是巡卫队的,因奸污山下农女被罚在天山三十年,在小偷小摸上很有经验,众人很放心的看他摸黑进房,等着好戏上演。 啊啊啊啊啊 期待的惨叫划破雪夜,因为寂静,那声高亢的哀鸣就显得格外吓人,但让众人意外的是,那声音似乎并不稚嫩。 浓郁的血腥味从门缝里淌了出来,混着石阶流进雪地里。 倏然间,一具肉山似的身体压垮木门,白花花的一路滚下。 胖子浑身抖如筛谷,双手乱挥,声不成调,咕噜咕噜的血气混着热气从喉咙里不断喷涌,幸好外头天寒地冻,没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点粗气冻没了。 众人惊愕地看过去 门口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少年手脚纤细,头发用木枝束成一团,甚至没乱一缕。 空气是粗粝的,凝固的,唯一会动的是少年垂下的左手里握着的冰锥。 热血混着冰水,滴答不停撒了一路。 人还给你们,满意么?若不满意,还可再来。 少年人特有的嗓音从上流泻而下,字字沉静,听得人怵目心惊。 这些人才知道,原来小鬼不是哑的,他只是不爱说话,就像会咬人的狗不爱出声而已。 后来众人检查,胖子身上致命伤只有脖子上一道。伤口细细一条,流畅均匀,头尾切口一致,干净利索又漂亮,可见下手的人不仅心思镇定,对力道的把控也极为精准。 胖子武功在这里也算出挑的,而那小子才学武多久? 满打满算被收养也不过三年吧。 这小孩,比他们预料的要心狠手辣。 等人散了,商应秋才把门重新装上,他手上血迹未干,也没东西可擦,就着那点血往土墙上一画。 从来的第一天,他会在墙壁上记下一竖,一笔代表一天,一天又一天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后,他就能回不周宫去。 他单凭记忆也能记着,但记忆毕竟摸不着看不到,不像这些日积月累的痕迹能给人快乐。 他数着数着,在数到第674天,也就是第二年深冬的某天时,外头发生了一次罕见的雪崩。 也正是这场意外,改变了冷宫里众人的命运。 天山入冬得早,除了平日里的一些储粮,一般生活都靠镇上每月供应吃食。雪崩后,上山唯一的路道被封,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运粮的车进不来,雪融路通起码也得等到初春。 冷宫平日是有弟子监守,存粮也自然是先供这些人用,至于剩下的有罪弟子们可就没这待遇了。头两个月大家还能分到点干馍,喝点稀到无米可寻的粥水,后来接连几天都饿着肚子,靠喝水果腹。 要不试试逃跑?刚来不久的一人提议。 跑?怎么跑,这里每个人都是被蒙着眼送上山的,不知道路,而这冷宫专门建在孤峰之上,四周陡峭,极目望去景致苍凉,冰封万里,怕是还没下到半山腰,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路上。 路通的日子遥遥无期,众人冒着被冷死的危险去雪山里寻吃的。 可这种天动物也在躲避寒冬,要找到它们的踪迹不容易,好不容易捕到一头被赶出狼群的独眼狼,他们把翻来覆去吃得一点不剩后,开始找草根、树皮、蠕虫,直到附近根本找不出什么能吃的东西。 时间腐蚀着一切,从身体到人心。 能发配来这儿的都不是善茬,当中有人提出一个建议,没有食物,那就只能自己制造食物了。 未来会不会遭报复,会不会被看守弟子发现,这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怎么先得到未来反正这样做也不是先例,不过是被逼上梁山,效仿前人罢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都那么艰难了,为什么就不能允许稍微犯个错呢? 人做决定其实是非常快的,慢的只是自我说服的那个过程。 至于那个倒霉鬼是谁,不用说,谁不合群就是谁了。 我们老欺负那小子,等回去后,他指不定要向少宫主告状。 对,这小鬼可不是善茬,小小年纪心狠手辣的,他现在杀了胖子,肯定回去会报复我们,我可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呆一辈子! 小子每晚都抱着个包袱入睡,一定藏着吃的。 饥饿成了一股操纵身体的力量 勇从恶中生,他们开始观察下手的机会,像观察一只会啄人的野鸡,且换个角度看问题后,倒也不觉得小鬼讨人嫌了,他们甚至由衷的为他的单薄感到忧心。 是的,太瘦了,真分起来,也不知道最后能分到几斤几两。 要摸清小孩的作息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他每天都在落单。 形单影只的小孩每天都一个人出去觅食,而且神奇的是每一次都是活着出去活着回来,不仅没有冻死在外,还次次都能找到点填肚子的东西。 有时是一把枯草、野鹰吃剩的残躯,或者是树皮下爬动的树虫,在大家都必须谨小慎微才能活下去的时期里,只有比它们更细心,才能发现到蛛丝马迹。 而比起动物,人的行踪反而好发现很多。 人可以隐藏起身躯,但不可能完全隐藏住呼吸,哪怕你藏在雪堆里,自以为无懈可击,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块雪融化的速度,与其他地方是很不一样的。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59) 捧着一垒干柴,商应秋的视线从门口扫到树下。 也就多顿足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扔下手上东西,毫无预兆的拔腿就跑。 不好,被发现了! 埋伏好的三拨人咬牙切齿,只好从屋里、树上、雪地里一股脑涌出,如狼似虎的追上。单对单小鬼可能棘手,但以多欺少总是稳妥的。商应秋不恋战,左窜右躲,身姿敏锐的往雪林里撤。领头的几人在后紧追不舍,好几次手都碰到竟又被溜走,不禁恼羞成怒的大骂:臭小子,看你能往哪里逃! 逃,当然要逃,人在逃,风雪也在逃, 夜风裹着冰霜逆势袭来,刺骨得像要把人劈成碎片,这场追逐一直维持到天黑,直到群星降临,夜幕深深。 绝崖边,路已经到了尽头。 有人先一步扯下了小孩背后的破布包,入手轻飘飘的,里头也并没什么可下肚的东西,只掉下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几个木头雕刻成的小玩意。 商应秋猛地回首,勃然变色,竟一个纵身向地面扑去,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雪松树干后闪出,箍住小孩伶仃的胳膊,夺走充当武器的冰枝。 得手的汉子扬起手,几巴掌当头扇下,恶狠狠狞笑:叫你跑,跑啊,我看你能耐有多大,能跑到哪儿去! 商应秋不躲不闪,甚至连眼也没眨,把暮春给自己留下的东西紧压在心口后,咽下嘴里血水。 绝崖边,路已经到了尽头。 林里的人听见动静,朝这边涌来,前面无路,再无突围可能。 他动了动嘴,想通了一样,抬起眼,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量说。 我有食物,以前发的干粮我吃不完,都藏着,你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地方。 男人得意洋洋:现在会求饶了?晚了,待会由不得你不说,我们都能知道! 小孩满脸污血,双颊高肿,浑身血淋淋湿漉漉,唯独一双眼安静如旧。 大家都知道的话,你不是白忙活了么,僧多肉少,最后你又能分到多少呢。 男人心中一动,心想反正表面先应付答应下来,把话套出来后再灭口就好,这种乳臭未乾的小子还是太傻了。 什么?究竟藏在哪?给老子说大声点! 风雪交加,男人听不清,只得俯低身子细听,突然间,小孩突然反抓住男人手臂,脚下猛然用力,急纵而起。 男人根本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余力反抗,耳边的惊呼让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少年意图 前面是无路,但后面有。 有百丈悬崖,有生死未知。 眨眼间一大一小消失在云雾中。 * 群星在上,崖下岩石嶙峋参差,如一根根獠牙毕露,能嚼碎坠下的一切。 郁衍的视线仿佛随着那身影的掉落,一起坠入深渊。 据记载,天山在五百多前曾爆发过一次火山喷发,可怕的灾难维持了昼夜不绝几日之久,不断向外喷涌的岩浆烫进了地底,无数热流从地底涌出,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高温热潭。 可没人想到,被成为噩地的绝境下,会有一处境外桃源。 巫王一脉常年在此隐居,他们当年救了顾不得,因缘际会下,也救了商应秋。 只是进这里的人,有进无出,要出去,必须闯过由族长亲自设下的三十六道关卡。 商应秋来天山走了三个月,而回来的花了足足十年。 这是暮春离开的第十三年。 顾先生说,这是他在困境下幻想出来的朋友,不是真的,可他不信。 不周宫还是跟离开前一样,他来到这条玉光莹莹,由金砖铺成的长廊尽头,手掌抚贴上石门。 腕间佩着的佛珠跟着晃了晃。 十三年了,再小心佩戴,红绳仍是被磨出了风霜。 暮春。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不信神佛,但现在,他开始向上天祈祷,祈祷能再见暮春一面。 一面也好,一生无憾。 石门摩擦地面带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洞内上方碎石簌簌砸下,石门两边已门户大约开,金碧辉煌的内室一览无遗。 而密室里,没有魔头。 但有暮春。 有他的春天,他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15天,大家还在吗 第85章 终章二 苏醒前, 郁衍听到雪消融的声音。 融雪无微不至的覆住身体每个角落,松软的触感落在他脸颊、锁骨、胸腹上, 让每一寸肌肤都涌入热腾腾的气息。 但雪落在身体上, 为什么会是热的? 混沌的意识在一股药味中逐渐苏醒。 恍惚间,他听到干儿子的声音, 时远时近, 飘荡不散,但不是孩童期的嗓音。 干爹, 要起床了。 这是干儿子最常说的一句, 郁衍很想对此做出回应, 然而刺骨的灼痛依然在身躯里燃烧着, 他动弹不得, 连抬一抬手指的气力也攒不出。 干爹, 您要再睡下去, 我就喂您喝药了, 很苦的药。 您不会想知道我怎么喂的。 对了,今天煜之来看您,他一直问暮春去哪里了, 我说您没事, 但他一直不信,哭得眼睛都红了, 您的同桌,您得自己出面去安抚啊。 对着昏睡不醒的人,青年又将这些日子的事细无巨细的说了便, 最后以低到不能再低声音,茫然地呢喃了声。 干爹,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想起我呢? 帐篷里,商应秋将帕子泡回热水里,一遍遍拧干,热气熏上郁衍的睫毛,刺得他眼皮跟着颤动了起来。 但商应秋好像爱上了这个无聊的游戏,他用手指轻轻地去碰郁衍的睫毛。 浅尝,多次。 终于,他鼓起勇气,从睫毛碰到唇角。 低头的瞬间,郁衍紧闭的眼眶里闪动的微光化作泪水滑下,很快一颗又一颗,越涌越急,就被融化的冬雪。 醒来的这天,离幽冥府被破已经过去足足三日。 余晖从海面照射过来,海面上粼粼通红一片,十几艘大船停靠在岸边,身着各路门派衣服的弟子正将幽冥府众人押送下船。这只由武林盟联合魔盟、六扇门诸派组成的队伍就驻扎在海岸边的空地上,原先被困的三百童男童女已经全数接回,就近安顿在附近的村民家中。 照这样说,郁兄体内的不死丹已经不起作用了。 帐内,顾不得带来华神医为郁衍把脉,看郁衍精气神都恢复得不错,打趣了句:能返老还童,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啊,郁兄,你现在觉得遗憾吗? 是的,郁衍也隐约感觉到,体内不死丹的药效正在淡去。 想必以后,他再也不用经历所谓的还童了。 他会跟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这本是人生常态,有何可遗憾? 干爹。大夫离开后,商应秋立刻上前,他温顺地半跪在床边,整个人都要闷进郁衍怀里。 郁衍感到青年脸颊在怀里小幅度的蹭动,像幼兽在寻找长辈的关注,除了人变大了之外,这个动作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完全没差。 应秋,应秋。郁衍心口被蹭得发软,发疼,他侧脸抵在青年脑袋,低声道:这十三年,辛苦你了。 他说话的声量不大不小,但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一瞬间万籁俱寂的意思。 十三年。 平淡无奇的几个字,组成一句在外人听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商应秋浑身血液就此冻结。 心狂跳起来,血液开始流动,从心脏奔涌上脑,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但此时此刻,被拥抱着的温暖让他脑中空白,几乎忘记了一切。 帐篷里没有一丝的风,然而他的肩头却颤栗起来。 您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样么?你想起来了吗? 黑漆漆的眼瞳里蒙了层雾,湿漉漉,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郁衍本来干涸得快要破裂的声音,都一点点湿润开。 嗯,干爹知道你很乖,很听话。 知道你每一天都有很认真地学习、生活。 知道你无论被误会还是被猜疑,都没改初心。 知道你很好地履行了十三年前的承诺。 万事有因果,但郁衍已经分不清对他们来说哪里是因,又哪里是果。 真要说的话,也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吧。 几日后,巫澜在金陵武林盟受审,这些事郁衍几乎都已清楚,不想再浪费时间,听到一半便悄然退席。 他沿议事厅外的台阶拾级而下,路面覆着层薄冰,上次离开金陵时还是深秋,桂花正香,现在却是深冬时节,目光所及之处银白一片,让这个世界显出了几分圆润的可爱,屋瓦、路面、树上都挂满了蓬松的积雪,好像幼兽身上新生出的绒毛,里里外外都很干净。 干爹,您等等我,我也要出来透气。商应秋紧随其后。 但他故意踩在郁衍留下的脚印上,用自己的脚印覆盖住原先的,两个人,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 郁衍果然被逗笑了:你这是干嘛? 只听青年一本正经回:我在将您逃跑的足迹掩盖,这样就没人发现我们走了。 傻瓜。郁衍笑完,想起一件事。 他听说船队入海后,是因为蛊女通过他体内的子蛊互相有感应,寻找到方向,才顺利突破外围嶼、汐、團、隊、獨、家。的魔鬼海阵,按理说蛊女是立功了,郁衍也没有要追责的意思,但小姑娘就是含含糊糊不说当时放的究竟是什么蛊。 嗯就是那种,对着喜欢的人,会让你更加忍不住想亲近对方的蛊虫,您放心,现在已经弄出来了。 原来如此,但郁衍告诉干儿子,这样一点用也没有。 嗯? 我还是一样想亲近你。 漫天的雪花在空中永无止境的颤动、沉浮,心跳也是。 碎雪落到郁衍鼻尖上,他自己浑然不察,但牵着他手的青年却忍耐不住,低下头。 用唇上面的热度去融掉那点冰凉。 我是您的,您当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吻很短,但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番外会继续哒~~ 谢谢大家耐心看到最后,爱我的小天使们~ 看完结尾,回头再看开头应该还蛮有感觉的吧,最开始写第一章 时,就觉得要配这样的结尾才带感呀。 得亏干爹跟盟主在对的时间遇到彼此,彼此驯化,不然两人 估计会干架干得很爽吧! 第86章 番外:高糖日常 郁衍现在经常会去顾不得院里坐坐, 喝茶混日子。 顾兄人挺好玩的,就是这房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晚上睡完觉, 郁衍汗津津地翻了个身, 忍不住对干儿子提了嘴:方家该不会苛待他,没给他留产业吧? 不然这院子怎么会弄得那么寒碜呢。 现在顾不得的院子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郁衍过去看过, 里头布置得很寡淡,墙面白汪汪, 主厅就挂着一副枯瘦墨竹图, 看着特不喜庆。 再看院子里, 寒梅冷竹, 枯木一截, 盆栽也是形单影只瘦骨伶仃, 没有过日子的烟火气。 更别提里面陈设了, 书房虽不染纤尘, 但只有一榻一椅,若有人串门,大家连找个能喝茶嗑瓜子的地方也没有。 郁衍越想问题越大:让别人看到, 还以为你做徒弟的刻薄师傅, 那不好的。 青年凑过来,左右各亲了他一口:干爹多虑了, 先生就爱一个人呆着,您别操心,有空的话, 您多操心下我好不好? 郁衍:小伙子你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需要人操心吗? 青年温顺道:需要啊,您也看到我多努力了,就一句表扬也没有吗? 郁衍:...... 他都纳闷了,这孩子怎么回事,开了荤而已,嘴巴怎么也跟开了光似的? 是,你挥汗如雨。 可刚刚差点半条命没有的是自己吧! 年轻人啊,现在一天到晚不干正事,武林盟来了好几波人请他回去也视若无睹,每天就知道 算了,郁衍迷迷瞪瞪的想。 干儿子到底年轻,那他做长辈的只能多担待点了。 所以,趁着顾不得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大刀阔斧,自掏腰包,把小院从里到外,大大的改造了一番。 到时候论功劳,就当是自己跟干儿子一起搞的。 郁衍给足钱,找来各路工匠,全按照他的喜好设计。 郁衍对自己的审美很有自信,以前来不周宫的人,都会对里头的布置赞不绝口。 院子里外头,凉棚搭起来,鱼缸数坛,五色锦鲤满上。 门口,贴上五福临门对联,威武霸气石狮子摆上。 竹子破石一边去,富贵锦绣牡丹花弄上,厅里,挂上福禄寿三星拜寿图,蟠桃红艳艳,呼之欲出 将心比心,郁衍认为顾兄也会跟他一般喜爱热闹,专程请了位有名气的画家过来。 画家名号六六山人,是个落榜书生,但画技了得,在当地有挺有名气的。 郁衍把人请过来,把自己要求讲了讲。 画呢,要吉祥如意,不过我这兄长,挺喜欢山山水水的。 他在画家旁边指点江山:不过,我们江湖人还是要有自己的风格,这样,你就在这里,画武松打九虎,在这边画山,要层峦叠嶂,要气势蓬勃。 画家:九,九个? 九,象征长长久久。郁衍又说:花也要的,顾兄喜欢什么花来着哦,梅花,有气节,铁骨铮铮,多弄点。 画家:不,不合适吧。 花有了,亭子也要有,在这里,要个大的,要金碧辉煌点。 亭子有了,就差人来做点睛之笔了。 画家要哭了:要放那么多东西么,会不会很没意境? 意境?意境是人搞的,这就是我要的意境。郁衍指了指:你在这里,就画我跟我干儿子,咳,就我们两个,欣赏顾兄英姿的样子就好。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60) 干完这一切,深藏身与名。 郁衍很是满意,晚上,他还批评了下干儿子:顾兄现在没家眷,他的生活,你还是得注意点的,不过没事,干爹都帮你留意着了。 商应秋一头雾水,觉得顾不得是完全不需要人操心的人,不过干爹这样说,他嘴上称是,也没做他想。 第二天,顾不得从京城回这,一开门。 他关上门,走错门了吧。 再开,院里鸡飞狗跳,哦,夸张了点,没有鸡飞,只有狗跳。 郁衍养的大将军前段时间做爹了,母狗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崽子,郁衍考虑到顾兄门厅冷清,就孔融让梨,把里头最壮,精力最好,吠声最洪亮的狗仔给送了过去。 顾不得: 他精心打造的,宁静、雅致、可冥思人生的家去哪里了? 郁衍以为顾不得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小小的邀功了一下:怎么样,是不是耳目一新? 顾不得: 准确来说,郁衍还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人。 这种人,起码对风雅有一定的追求,只是受限于自己的能力,差强人意而已。 但郁衍不一样,他是确信自己是有审美的那种人,看他选干儿子就知道,自己审美一骑绝尘,无人能比的。 顾不得: 郁衍还问干儿子,喏,你觉得这画怎么样,我是觉得不错,算对得起价,你们点评下。 是对得起价格,也对得起画卷。 没什么留白空隙,每一个角落都矜矜业业的落满了郁衍喜欢的花草、吉兽。 商应秋:点评不出来,他也被这铺天盖地的颜色、布局给震慑住了。 想想,顾不得在庭院里耗费了不少心血,单说原先地面的绿苔,窗外一株树的长势、那些看似捡来实际是精挑细选出的枯枝盆栽,这些不经意的素雅,都是顾不得精心布置来的。 住在这里是挺为难人的,商应秋正要说实话,不过,他视线一下定在了画卷最下边上的凉亭上。 走近一步,上头真有两个小人影。 干爹,这是我跟你吗? 郁衍大喜:你看出来了?是啊,就是我们,怎么样,像不像? 别看只有两个一高一低的背影,但在对画家讲解的时候,郁衍用了长篇大论来介绍干儿子。 人有多高,自己约莫到对方哪儿,身体有什么特征。 画家听到最后差点打起了瞌睡,洋洋万字的长篇大论只记得一丁点,反正都是背影,能差到哪里去呢。 商应秋捧着画,发出从肺腑透出的真挚点评:不错,挺好的,形神俱备。 顾不得已经对这两人不抱任何期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划重点 这集的核心是睡完觉三个字,觉,还能怎么睡? 可以横着睡,站着睡,侧着睡,只要环境允许,在哪都能睡,就酱。 第87章 番外:唐门秘事 [VIP] 番外:唐门密事 (一) 这天, 郁衍跟唐七窍约茶楼聊天,唐七窍全程闷闷不乐, 神魂被人收走了一样, 一滩烂泥陷在椅子里。看他那样,不用多想, 一定又是在晋升之路上遇到挫折了。 菜还没先点, 唐七窍眼泪倒刷的流了下来,惊天动地, 摧肝脏裂胆的, 包房外不知情的人, 还以为这里头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郁兄!我我被人骗了感情! 男儿有泪不轻弹, 郁衍让他别忙着哭, 先把事说清楚, 怎么会有女人来骗你?你之前不是说, 你跟碧玉山庄大小姐一见钟情, 两人都要谈婚论嫁了吗 对唐七窍与碧珍珍的事,郁衍了解一二,因为前些日子, 唐七窍还专程来讨教他如何俘获女子芳心。 女子芳心郁衍虽没经验,但天下的事都大同小异, 乌鸦一般黑,本质是一样的。 郁衍觉得自己, 完全有能力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兄弟传道受业。 在如何拿捏心上人的事情上,他敢说自己已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了。 唐七窍对兄弟的敬佩达到另一高度, 拿出小册子,边记边重复重点:先要对症下药,知己知彼,先知道对方喜欢什么,有道理,那郁兄,你怎么知道对方最喜欢什么呢? 这个 干儿子的话,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除了他。 自己就是干儿子对症的药。 唐七窍:这算诀窍吗,为什么越听越觉得自己毫无希望怎么办? * 包间里,唐七窍有天大的委屈,明明他照着一条条金条玉律去做,可为什么姑娘还是跟人订了婚呢。 你也知道,月头,碧玉山庄的庄主受邀过来休养小住,我负责接待他们,他们来自江南,两地不仅在口味,还有烹调手法上也很不一样,我想他们怕是吃不得辣,所以我专程寻来当地菜谱,融合两地特色,比如酱香牛肉粒吧,我把辣覆在表面,这样吃起来微微辣,但里头的肉又是用酱料腌过的,有嚼劲,配酒配饭都好 郁衍听了半天,云里雾里,不知就里:唐兄,打住,咋们先别说菜谱的事,说重点。 哦唐七窍一愣,刚飞起的眉梢瞬间萎下。 反正碧珍珍一吃,就特别欣赏我的手艺,说我安排的**无缝,很是精妙,特意来请教我做法,唐兄,你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能把我菜里的精髓看得那么透彻,还能提出最好的修改意见,你说,我如何能不爱她?那一瞬间,我对她一见钟情,那种感觉,就像老天爷在你头顶上开了一束光,让我的生命都被照亮了! 能吃出门道,你就喜欢上人家了?郁衍反问:这么快? 不,这是命运的相逢!那不然你说,她为什么天天过来?我也不是孟浪随便的人,我们唐门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要讲脸面礼节的,所以我做了定情信物送过去,她她也收了!我这才要门主去帮我说亲,结果结果 豆大的泪珠从男人眼中簌簌滚落。 结果今天我才晓得,她已经跟我弟,唐八面定亲了! (二) 没办法,郁衍先回去知会干儿子一声,这两天先不回来了,得去唐门小住。 商应秋听完来龙去脉,涉及人家终身大事是得帮忙,可他对自己干爹去助阵的事,多少有些担忧。 您一个人去不要紧吗? 只是去谈事,又不是去涉险,没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主要是为兄弟讨回个说法,不然成天哭哭啼啼的,简直不成样! 商应秋笑了笑,说那你早些回,要是有麻烦,我跟师傅都在的。 初春的季节,成片的辛夷花顺着地势的起伏延绵数里,满天诧紫嫣红里,着粉绿薄裙的少女与锦衣青年并肩赏花,情人之间有时不用靠言语,用彼此的眼神便能传递一切。 郁兄郁兄!你快看,他们就在那边! 郁衍亲眼目睹这幕,很替兄弟气恼。 拒绝可以,但吃着唐七窍做的糕点,又跟别人郎情妾意,就不成体统了。 他安慰兄弟,说唐八面,听着名字就不行,八面受敌,不吉利,还没你强。 唐七窍看碧珍珍掰开糕点亲手喂到唐八面嘴里,仿佛那双纤纤玉手分开的是自己的心,他揣着颗隐隐作痛的心,看着心上人慢慢地依偎到弟弟身边,轻声说。 他是八面玲珑的那个八面,八面从小比我会来事,嘴巴甜,长辈都很待见他,他管南面蜀锦的生意,总是中间吃织户的银两,每年上交的款子也比我少,可他会打点上头,门主总帮着他,这次也是,嘤嘤,珍珍为什么不选我?她明明说我做的鱼香茄子,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啊。 郁衍展臂揽过兄弟肩头,拍了拍,都不敢拍大力了,生怕拍碎这颗千疮百孔脆弱的小心肝。 要靠唐七窍去问出个究竟是不指望的,这家伙对自己诉苦可以诉一日一夜,但真叫对上那两人,估计屁都打不出一个。 看样子,真得自己出马了。 碧玉山庄,在江南是与白教并驾齐驱的两大门派,家财万贯,近年发展势头正猛,如今的庄主碧笙箫所习的乃是失传多年的劫音咒,武功深不可测,俨然一方之雄。 来到门口,老远便闻到里头香气四溢,原来是两排貌美的碧衫侍女低眉垂目齐齐整整的站着,每人手里捧着着一盘菜肴,正等里头宣用膳。 管家点了几人随他进去,断断断续的传出几声劝说。 庄主,您可一日没用动过筷了,多少都试试呀。 管家先呈上的暖胃汤名为鸳鸯汤,做法极费工夫,先煲上一罐鸡汤,在汤上架条鱼,熬制数个时辰,用汤的热气把鱼蒸熟,等鱼肉落进汤里才大功告成。 郁衍入座,也尝了口,刚想赞句汤鲜嫩,一旁碧笙箫却说:火候欠了,鱼肉老了,如何待客,撤。 侍女再上一味开胃菜,这道菜名曰东安子鸡,是用刚开鸣童子鸡的烹制而成,入口鲜香爽辣,配着亮闪闪的红油,夺目也夺味,很有让人食指大动的冲动。 管家:您上次不是说蜀地的菜开胃,老奴今天也让下头做了,您尝尝? 半晌,银筷拿起,再度搁下。 不是一个味,撤了。 管家额汗直下,主子天生一条皇帝舌,擅品美食,对食物极挑剔,每顿准备的二三十道菜里,能有两三道入眼就已很了不得了。 吃个饭能瞎折腾那么久,郁衍可开眼了,到最后他都没见这碧笙箫用多少饭菜,只懒懒吃了几颗樱桃配蔗浆便算,一副诸事很恹的样子,手时不时摩挲过手上那把不甚起眼的长箫。 郁衍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把看似普通的长箫,名为魔箫,百晓生武器榜第六,魔音可杀人于无形中。 碧笙箫当年就是用这把魔箫,只身一人屠尽叔父一脉,从此坐稳天下第一庄的位置。虽手段残忍,对仇人绝不留情面,但碧笙箫在武林中人缘却意外的不错,大概是他做事向来恩怨分明,只要他认你当朋友,你就永远不必担心他会出卖你。 享用美食本是件开心的事,但这顿郁衍吃得不是滋味,觉得这桌精心炮制的山珍海味还不如家中菜粥来得美味。 是了,今年他第一次吃用炭火烧的红薯,两人烤着火,漫无边际聊着天,等待着甘甜的香气一点点从炉子里渗出来,这是他人生里度过的,最舒适的冬天。 果然,食材再好,但配的人不对都是白搭。 今晚,还是赶回去用晚饭吧。 思及此,郁衍觉得不能再耽误时间,直接道明来意。 碧庄主,您可知令妹与唐七窍的事? (三) 等了一个时辰,唐七窍终于把兄弟盼出来了。 其实,他是不太愿意直接惊动碧笙箫的,但正如兄弟所言,人家已经定亲了,你若要抱得美人归,一定要给自己寻找机会。 出来后,他看兄弟脸色不太好,是没成功吗? 郁衍铁青着脸出来,开口便责问他:我问你,你交给碧珍珍的定情信物,到底是什么? 为表心迹,那自然是最能体现自己诚意的东西才行,唐七窍现在都觉得自己此举妙哉,很有情调,是别人都不能做出的独一无二。 是牡丹鸡片啊。 唐七窍阐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我把炸好的鸡片拼成九朵牡丹盛开的样子,九朵,代表我的心长长久久,当然,我知道光靠这个不行,还在盘子里用芡汁写上了我的心意怎么了?她不是都吃完了吗?郁兄郁兄你打我做什么!? 唐七窍抱头鼠窜,惨兮兮的样子让人怪心酸的。 是你要我在心上人面前多彰显自己的能耐,我的能耐不就是做菜吗,为什么说我误会了?我误会了什么?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被坑了,碧珍珍是去借花献佛? 那佛又是谁? 女孩子主动来找他,还听他说话,原来不是对他有好感的意思? 唐七窍茫然了,他靠坐在树下,愣愣看着头顶那些明艳艳的小红果儿。 这地以前荒废了好久,唐七窍这人最见不得地空置,找来樱桃树苗细心耕种,开始死了好几批,后来他找着法子,才有了今天亭亭玉立的收成。一到春天这个时节,每株枝头都挂满果子,绿得英气勃勃,红得娇里娇气,一丛丛在阳光里烨烨生辉,稍稍安抚了他的伤心。 细水长流得来的成果,才是世上最赏心悦目的。 借着果香,唐七窍背靠着树,渐渐陷入梦乡,直到耳边响起一阵窸窣声。 有人来了。 唐七窍醒了,如今正是吃樱桃的季节,虽他三声五令不准门徒不准乱采摘,但还是好多嘴馋的弟子还是会偷偷进来没办法,七个副门主中,自己是最没威严的那个。 平日也就算了,现在他正难过着,火气自然也上来。 喂!做什么呐,不准碰我的果子! 他吼完,负手而立的男人转过身。是个陌生人,身形瘦削,身披一身玄衣,腰配条碧玉腰带,俊美华贵,澄澈孤高,是世家子弟方有的雍容气度。 我没碰。 那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额,好像人家是真没碰,唐七窍的火气本就只能维持很短时间,一听这话,马上怂了。 那那你不摘,在做什么? 男人的眼尾生来往上挑,左边眼角下海生了点黑痣,看人时眸光流离,却丝毫不显女气,或者说他身上本身那份阴鸷的气质,就会令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造次。 东西就一定要吃?我见它们生的漂亮,想看看还不成么。 知音啊! 唐七窍眼睛亮了,他种的樱桃园的初衷不单是为吃,看这一簇簇挂着的模样多好看,好多人只图口舌之欲进来乱摘一顿,暴殄天物,坏了大好景致。 我种的恩桃儿当然是最好的,兄台你等哈子哦。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61) 刚误会了人,唐七窍有心补救,精挑细选摘下最饱满的果子,他用一簸箕把恩桃儿泡进古井水里,满目嫩红,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等冰镇的功夫,唐七窍同那人攀谈起来:兄台你是哪家的?怎的之前没见过你?是来唐门做客还是做买卖? 平日往来唐门的人很多,还设有驿站,面孔生多也很正常,他看男人慢条斯理吃的做派,肯定身份不低。 算是来做客。 什么叫算是罢了,唐七窍幽幽吁了口气。 自从兄弟有了家室,天还没黑呢就要赶回去用晚饭,每天日对夜对连吃饭都对着,不觉得烦腻吗。 好讨厌商盟主,超级讨厌。 这下,为招待兄弟备好食材一下没了用武之地,鱼虾吃个鲜,不好过夜,而且现在门里上下,大概都知道唐八面要赢取碧玉山庄大小姐的事了。 以弟弟的风格,一定会敲锣打鼓的宴请大家,能娶到碧笙箫的妹妹,哪怕只是同父异母的,那也是天大的喜事。 门主年老,七个副门主近年各出有段,争奇斗艳,只怕今天一过,支持唐八面的人就更多了。 对做门主,唐七窍知道自己机会渺茫,但有些事,纯粹是争一口气。 山,与。氵,夕 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唐七窍的娘是大房,按理说嫡子受重视,可在他家这样不是的。唐八面的娘年轻漂亮会争宠,很得唐父怜爱,久而久之,唐父连大房的门在哪都忘了。 阿娘是远嫁蜀中的,身边没个说话的,渐渐久郁成疾,常年卧床。 厨房那些下人见人下菜,他娘想吃家乡菜,他们嫌麻烦说不会做,但姨娘大半夜要吃宵夜,这些认倒是毫无怨言乐屁颠颠的去做了。 有什么了不起,唐七窍恨恨的心想,不就是菜么,他也可以做到。 他去找菜谱,又去街头酒家,给钱请厨子教他,最后东拼西凑,在失败无数次之后,最后真的做出一笼像模像样的黄金酥饼。 唐七窍一辈子都忘不了阿娘当时展颜的样子。 现在想想,那笼酥饼问题多得可怕,处处都是错误的示范,白面没发好,油酥也没分好层,本该是文火慢烤,他最后心急用了大火,本该是外焦里酥,最后成了一团外酥里焦的散沙。 那么难吃的东西,可阿娘却欢喜的哭了起来,哭完又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开心的不得了,把糊掉的渣滓都一点不剩的吃了下去。 我们阿七好乖哦。 乖就好,他可以更乖的,只要能让阿娘稍微幸福一点。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喜欢上了做菜。 他想继续做出让阿娘觉得幸福的东西,所以除了习武外的时间,几乎全泡在了灶房里。 唐七窍清楚自己能力有限,要靠功成名就扬名天下不太现实,不如就近做力所能及的事,直到阿娘去世,早午晚三餐他都没假手于人全是自己做,唐父为此揍过儿子不知多少次,骂他没用,说做菜是女人跟低贱的人才会做的事。 唐七窍不明白,他这人天生一根筋,有不懂就就一定要问出口,问到心服口服为止。 他说自己只是喜欢做菜,又不伤天害理,怎能算错? 人生下来第一件事不是找奶吃?男人女人都要吃饭,父亲难道不吃不喝么? 如果做饭是低贱的事,那每天吃着低贱做出的食物才能活下去的大家又算什么呢? 自己既然吃了,又不准别人去做,那不是比做了什么还要立牌坊更过分吗。 竖子不可教!滚,给我滚! 唐父被激得喘不过气,一声声孽子的骂,姨娘一边用涂着红寇的五指来回给唐父拍背顺气,让唐八面赶紧把哥哥带得远远的,眼中满是讥讽得意。 唐七窍摇摇头,把过去的破事都摇散,摇到九霄云外去。 他今天心情不佳,很不愿意同门中知根知底的人吃饭,便期期艾艾地看向这位新认识。 那个兄台,如蒙不弃,要不今晚,就来我这用饭吧? 才认识没多久就邀人回家吃饭,是有点突兀,但唐七窍自有他的办法。 我做饭很好很好吃的,保准你吃一次,还会想吃第二次!你喜欢哪边的菜?淮扬吗 男人手捻起颗果子,也不吃,又放了回去。这是不去的意思吧? 唐七窍正要灰心,就见男人侧过头,斑驳陆离的夕阳的映出他苍**致的面容。 好。 那人居然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七窍:讨厌把兄弟抢走的人! 干爹:别急别急,马上就有人来抢你了,兄弟放宽心叭。 第88章 番外:唐门秘事二 [VIP] 唐七窍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世的原则。 比如不熟的两人, 最快拉进距离的方法,就是一起吃个热锅, 喝点小酒。 晚霞把半个天空染成了蔷薇盛开的颜色, 斜晖沉下的地方,就是唐七窍的家。 他的院子建在樱桃林后头的小山上, 上去的小路两旁种满桃树, 现在正开得旺。 上次郁衍来他这做客的时候,还起了兴头, 要讨了几枝回去养。 以兄弟种瓜死瓜种豆死豆的作风, 唐七窍实在不放心, 还是把花枝托付给了商盟主。 唐七窍安顿好客人, 开始忙碌晚饭, 高汤是现成的, 三五下炒好作料, 让客人去院里帮着手摘点花椒, 跟早上刚背好的野猪肉一滚,就是一锅热腾腾的美味。 锅里肉管够了,他又把昨天宵夜吃剩的饼子再切薄, 涂上点猪油或者槐花蜜,等火气一散, 烤饼松松脆脆的,嚼起口里很爽口, 正好解锅里的辣。 客人一开始挺矜持,整个不沾尘埃的贵公子似的, 但自锅热起筷开始,那握着筷子的手就没消停过,食量大得连唐七窍都觉得震惊。 满满一锅冒着尖的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他知道自己手艺不差,可这是整整半只猪啊! 多谢招待,我很喜欢。 男人吃得多,但礼仪还是在的,蘸佐料,吐骨头的样子都优雅的无可指摘,反而让人自省,是不是自己小气准备少了食物。 啊兄台你是碧玉山庄的人啊。 看着酒过三巡,唐七窍看客人最后还把铜锅里的汤汁一点不剩的倒进饭里,整桌扫荡得颗粒不剩,不由口无遮拦起来。 那你是在碧笙箫那个魔头手下讨生活,很辛苦吧?你看你,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连吃都吃不饱。 碧笙箫: 实在待不下去,就来我这里算了,有我唐七窍一口饭,就有你一口的。 其实碧玉庄主生何模样,唐七窍完全不知道,从他们入庄那日起,唐门想过去搞关系的人如过江鲤鱼,一波波的去,又一波波的被拦下。大人物都爱玩神秘,唐七窍不爱去讨这种没趣,他只是在爱慕碧珍珍的时候,担心过未来大舅子的关系处不好。 毕竟,碧笙箫的发家史谁不知道。 魔萧一起,必有大难。 魔音入耳,听者功力低浅的内脏震碎,会即刻暴毙,就算一流高手多半也会在诡秘音律中被蛊惑心神,他叔父碧听竹正是被心魔入侵,在狂乱中将亲生儿女认错成被他害死的哥嫂,清醒后痛哭着挥刀自尽。 杀人更诛心,手不染血屠尽仇敌,如此手段怎能不叫闻风丧胆。 碧玉山庄我讨厌碧玉山庄,最讨厌了。 碧笙箫静静地看着他:是么,为什么,因为碧珍珍么。 唐七窍懵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别人不喜欢自己而已,这不是自己去讨厌对方的理由。 喜欢不是错,不喜欢也不是错。 就像阿娘说的,得不到就怨恨,只会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面目可憎罢了。 你们不合适。 不怨恨可以,但听着客人如此说,唐七窍本就涨红的脸,这下红得更像要滴血一样。 是啊,在大家眼里,八面长得比自己高大,更会来事,他们才是天作之合。 他抽噎地瞪向客人,吃他喝他的,现在还要损他么? 碧笙箫眼中闪过一瞬无措,顿了顿,解释道。 不,我的意思是,你值得更好的。 啊? 你见过我,你记得么。 唐七窍早就喝蒙,脑子浆糊一团,早已看不清男人的轮廓,纯靠本能应答:啊?鸡的什么,鸡,鸡很好啊,很好吃的! 唐七窍枕着自己手臂,含糊的打了个喷嚏,睡得憨沉,打雷都叫不醒,自然不知道有人给他披了外衣,也听不到碧笙箫的喃喃自语。 你见过我,十年前,在风雨谷。 碳炉的火熄灭了。 夜风过,桃园芬芳,暗香浮动。 我找到了你,可你不记得我了。 (五) 主子又正常开始用饭了。 管家欣喜之余,又不免有点匪夷所思,因为他发现,主子竟放着他做的山珍海味不吃,日日跑到别人家蹭饭,以主子的挑剔程度,他想当然的认为那做菜的得是当代厨神,易牙再世吧! 今天,主子居然还破天荒的带他一起。 来来来,老人家随便吃,放开吃,碧兄的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这儿管饱! 啊? 管家原以为主子带他是要他过来取经多学几招,但他发现这里的一切都超乎了自己常识范围。 比如桌上那锅卤香四溢的炖猪蹄,是挺香,但可惜主子平日不碰猪肉,嫌有腥气,一般鱼肉、羊肉若是做的好,主子还是会免为其难,稍微尝一尝的 好吃,唐兄,我再要一碗。碧笙箫已经斯斯文文,风卷浮云用完一海碗。 管家:等等!他看见了什么!再要一碗?这些年是谁嫌猪腥啊! 唐七窍知道碧兄要带人来,考虑到饭量的问题,这锅猪蹄他提前闷好,他把茴香香叶八角花椒什么的都全放纱布包里,细火慢炖一早晨,捞上桌时猪骨头跟肉熬得分离,轻轻一咬肉像融在口中一般。 老管家端着碗,受地冲击太大太多,已从惊诧到如今的麻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直到主子递来一个冷冷眼神,他一个激灵挺直背脊,开始僵硬的刨饭吃。。 没注意到两人的暗潮汹涌,唐七窍起身再给碧兄添饭。 有了新朋友,他完全忘记今天是父亲向碧玉山庄下聘礼的日子。 碧兄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舌头好使,见识又广,很能吃出每一道菜里好与坏,好在哪,他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有缺点的地方从不隐瞒,也不像其他人指出就算,还能给他指出几条解决的法子,唐七窍如获至宝,巴不得每日朋友都来蹭饭。 要不我再给你做点饼,晚上饿了当宵夜吃,碧笙箫不是很有钱吗,怎对你们那么苛刻? 唐七窍这人最容易对合自己新意的朋友掏心掏肺,他再次提起不如离开碧玉山庄的事,既然不是家奴,那就有来去的自由,如果要赎身,他也可以出面想办法。 管家不敢夹菜,不敢说话,埋头一颗颗数饭粒: 碧笙箫垂着眸,手一点点拂平袍上褶皱,他沉默不语时,眼角下的小痣像一滴未来得及擦去的泪。 唐兄,碧笙箫为人其实不算很小气的,你应该对他有些误会,老陈,你说呢。 老陈,也就是管家麻木点头说是,庄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不然还能说什么? 他总算明白自己今天,主子为什么要他一起过来了。 他得负责告诉唐副门主,庄主是如何少年有为,如何励精图治,在庄主英明领导下,山庄如今发展得多火红,每一年分点扩张速度有多快,庄里大家月银多少,下人的子弟只要愿意就能读书习武,有本事的还能靠功绩脱离奴籍。 而这一切,全都托庄主的福呐。 唐七窍撇了撇嘴,说是吗,对别人的丰功伟绩没兴趣,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傍晚,碧笙箫靠着凭栏吹曲。 曲不成调子,一时凌厉如鬼声哭啸,一时如泣如诉哀怨无比,虽不带内力,但也让旁听者痛苦万分。 老管家弓着背,趁着上茶的功夫,试探了句:主子,看那唐副门主也是个好说话的人,您怎不开诚布公,让他知道您的身份呢? 月色一轮,银辉浅照小湖。 他嫌我做事心狠,会怕我,若是怕,如何做朋友? 那些江湖上的传言,让管家很为主子不忿:那是他不晓得碧听竹做过什么!对这种大奸大恶的人,您一点都没错 箫声暂停,碧笙箫接过杯酒,转了转,把美酒往湖水中一倒,仿佛与人对饮。 他眸低浮起苦笑。 我有没有错,与他愿不愿意同我做朋友,不关事的。 管家哑然,看着主子这样心疼得很,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有些伤心事, 正要劝着什么,那头,碧珍珍来了。 碧珍珍一步步走到水榭尽头,规规矩矩双膝跪下请安,包括老管家、两侧侍卫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碧珍珍咬了咬红唇,强压下一腔怨气,露出惯有温顺的甜笑:庄主,今天唐八面的父亲来下聘,您不在,是大管家来主持,似乎不合礼数,我倒没什么,就是怕唐门会起疑 起疑?什么疑。碧笙箫一掀眼皮,似是笑了下:对你大小姐的身份起疑么? 庄主 礼数,我看这样就足够了。碧笙箫仍是带着笑,语调也颇为柔和:凭你的本事,难不成还摆不平那几个人?还是你要继续,让人家兄弟反目才满意? 碧珍珍瞳孔骤缩,小亭里的空气像是一下被人抽走,她根本抵挡不住这个程度的威压,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说一句。 庄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 庄主喜好难辨,最难讨好,是她最早察觉那日招待宴时,庄主在一道菜时脸色微变,之后就留了心眼,故意接近唐七窍,想查出他与庄主有何干系, 恋耽美 师尊还童之后——禾白白(62) 哄他多做些好吃的去讨采头,谁晓得那傻子竟当真以为她对他有意。 怎么可能,她看上的自是唐门这一辈里最有声望,后继门主之位的唐八面,等她做了唐门门主夫人 碧笙箫不说起来,碧珍珍是头也不敢乱抬。 唐门的人都说,碧笙箫宠着这个嫡亲妹妹,她要什么给什么,陪嫁丰厚,娶了她就等于下辈子衣食无忧。 可她知道,包括老管家,这里的每个人也知道她这个大小姐,是假的。 碧珍珍,早在十年前就已惨死在碧听竹手上。 后来,为安抚已经疯掉的母亲,他才选来了这样一个跟妹妹有**成相似的女孩,李代桃僵,用一个赝品,让母亲在发病时能有片刻的安慰。 至于自己 对赝品,碧笙箫是一眼都不想多看的,看过去的每一眼,过去的记忆就像尖刺扎进心口。 明明,这些青春年华,这些锦绣未来都是她的。 当年,碧听竹因不甘屈居父亲之下,竟在家宴酒水里下了剧毒,残杀兄长强夺嫂子,还下命令,让人将碧笙箫兄妹扔去乱葬岗自生自灭。 两人都中了毒,可并没马上死透。 碧笙箫最先是眼睛看不见,他当时被捆在马车上,妹妹先一步被拖下车,没一会,他听见衣物被撕开的声音,接着珍珍哭了起来细细尖尖的,像屠宰台上还没学会哭泣的小畜,她疼得发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疼,剧痛传遍全身,陌生的气息一次次压下,她恐慌地叫着哥哥,从高亢到低微,再到悄声无息。 碧笙箫那年十四,已懂人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阻止不了,除了流出眼泪,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听着,自己护在手心里的妹妹一点点碎了。 杀了碧听竹算什么,不解恨,千刀万剐都解不了 很多人说他福大命大,重伤成那样都能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东山再起,可碧笙箫自己知道,他还没走出来,根本走不出 他的人生,就在那天戛然而止了。 (六) 唐七窍感觉到朋友这些天心情有些不好。 他带朋友去看变脸戏,周围一片喝彩声,碧兄毫无反应地靠在椅子里,瞳里毫无波澜,恹恹地提不起劲,有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红尘再热闹也不管他事,孤单的让人有点放不下。 一日,唐七窍正蹲在地上,检查着新晒的萝卜干,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回头,果然是碧兄。 他正要起身倒茶,一贯优雅的朋友破天荒的蹲在他旁边,说:唐兄,过两日我就要走了。 唐七窍意外的睁大眼睛。碧玉山庄已经在唐门逗留了不少日子,再留是挺不合适的。 他心中知道这一天会来到,但真来到时,一时愣愣不知作何表示才好。 朋友见状,摸了下他定住的脑袋:清明节了,我要回去给家人扫墓。 可碧玉山庄在汴京郊区,现在赶回去来得及么? 碧笙箫望着眼前的人:不回那边,我每一年,都会回他们被害的地方,江川风雨谷,你去过那儿么? 江川,离唐七窍母亲的老家倒不远,但这些年他也走了不少地方,哪记得那么多地名。 离别伤胃口,两人都有些不在状态,碧笙箫喝了几杯茶便先告辞了。 唐七窍一有情感问题,肯定要找朋友说说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他来到郁宅时,兄弟正在教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儿说人话,这鸟听说是商盟主前些日子不知从哪搞来孝敬的,长得挺花俏可爱,还有几分通人性,据说还会说话。 郁衍不遗余力的教着,但此鸟很不识好歹,平时只听顾不得的,对每天喂投食物的郁衍反而横眉冷对,没好脸色。 郁衍拿米粒逗了半天,鸟儿张开翅膀,被烦得不行的骂了一句:叫干爹,蠢货,快叫干爹啊! 郁衍: 不懂感恩的畜生!信不信老子盐焗了你! 唐七窍赶紧劝别与畜生置气,而且这鸟肉没多少,盐焗根本不好吃的! 呐,郁兄郁兄,你说他要走了,我要做何表示啊? 走就走呗,还能做什么表示,从银票金银,珠宝毒药、防身利器,都行。 唐七窍一样样都否了,他觉得这些都不适合新朋友的气质。 还气质呢,郁衍说那你准备送什么。 我我晒了萝卜干,本来想腌一腌,做几罐给他 郁衍: 萝卜干耐放,易保存,唐七窍本来是打算做几种味,给新朋友随身带着吃,当零嘴或者下饭都方便,可现在人家都要走了,这几天天气又阴着,萝卜没晒干透,腌出的味道肯定不够入味,怎么办? 要是朋友能多留些天就好了,最好能留到下月,下月的下月 唐七窍每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是他最喜欢碧珍珍的时候,都从没因为她影响过睡觉吃饭,但自从知道碧兄要走了,他都要茶饭不思了,惹得手下门徒奔走相告,说副门主肯定是病了,早上的红糖糍粑居然只吃了两碟啊! 外头干嘛呢,那么热闹。唐七窍放下筷子,问弟子。 什么人收什么弟子,能跟着唐七窍混的,大都是平日不怎么上进,爱搓麻将吃喝打诨的,门徒不爱凑热闹,说:哦,碧玉山庄的人要走了,大家都去送行呢。 说罢,就见门主猛地站起,风似的跑了出去。 (七) 主子,咋们该启程了。 老管家又提醒了一次,碧笙箫不耐烦的说急什么,急着去投胎么,让大部队先走,他没腿,不会自己走么? 管家无奈,只得任由主子落在队伍尾端,主子徒步缓行,前头队伍也不敢走快,六匹神俊白马窝囊地拖着车,长队蜗牛似的蠕动,真是一道奇景。 碧兄!先留步! 唐七窍用最快脚力追上,气喘吁吁,颊面潮红。 是热的,也是羞恼出来的。 他气碧兄怎不告知他一声,说走就走,是不把他当朋友吗? 再一看朋友的境况,他心如刀割,拉住碧笙箫胳膊不让他走。 不行,你看他们都有车有马,就欺负你老实好欺负,让你徒步,此去风雨谷骑马都要七八日,你受不了的,不行,我我 碧笙箫温和地看着他,等着他。 我给你晒了萝卜干,有五种口味,但还没腌好,你走太早了 唐七窍心跳如鼓,天地良心,他不是真想这个时候提萝卜。 碧笙箫果然没从五种腌萝卜干里获得喜悦,只淡淡点头:这样,那只能下次再试唐兄的手艺了。 下次,不想要下次。 谁都不知道下一次,会是在何年何月之后。 下次的你,与下次的我,还能如现在一样吗? 想做的事,现在做不行吗。 风掠过竹林上方,带起一阵瑟瑟声。 唐七窍暗暗握住拳,指甲扎在掌心里,疼痛给他带来某种勇气。 所以,酱罐子我带上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