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名分》 第1页 [穿越重生] 《嫡妻名分》作者:为伊憔悴【完结+番外】 文案: 沈绾贞是五品知州庶女,大龄且是退过婚的,有幸嫁入高门,夫君身旁有貌美通房、扯着真爱大旗的小三。 女主表示,嫁你就要爱你所爱,这真的做不到,贤惠那是装的。 夫君你,前妻被你逼死了,私奔来的妾你留着受用,母亲赏的通房你收了,贴身丫鬟你占着,你还能更渣点吗? 还有小妾你,你还有廉耻之心吗?既然私奔何不奔得更远点,想要正妻名分,逼我出手吗? 结局幸福。 宅斗文,各种斗,成王败寇,适者生存。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绾贞 ┃ 配角: ┃ 其它:嫡母、庶妹 【编辑评价】 沈绾贞是五品知州庶女,大龄且是退过婚的,父女亲情淡漠,嫡母处心积虑拿庶女攀附权贵,她有幸嫁入伯府嫡次子为继妻,然却发现夫君曾逼死前妻,身旁有貌美通房、扯着真爱大旗的小妾,她内外交困,自此宅斗一幕幕展开,她历经种种坎坷,最终得到她想要的幸福。本文是宅斗文,宅斗情节精彩,引人入胜,全文结构紧凑,暗埋引线,环环相扣,又情感细腻,生动感人。 ================== ☆、1 彪悍娘家人 乾戌七年,上京 隆冬,乱云低垂,北风朔烈,傍黑,下起雪,棉絮似的雪片整整下了一夜,晨起,雪住,天空阴霾,房顶屋檐白茫一片,行道上积雪数盈,昌邑伯府下人一大早便开门扫雪,清出路。 此时,官道上几顶轿子急匆匆疾跑,直奔府门前,落轿,轿中下来一群男女,不由分说,往门里疾奔,有识得的是伯府詹二少夫人娘家亲眷,不敢拦阻,就有腿快的忙飞跑入内通报主子。 一行人才进二门,西北詹家次子住的院落突然传来悲声,何夫人脚下一软,幸好丫鬟扶着,连搀带架朝上房奔。 一进院子,震天哭声自正屋发出, 詹家二少夫人何氏已咽气,身子都冷了。 詹夫人掩面伏在榻上啼哭,詹家大儿媳和三儿媳边用帕子擦眼睛,一边劝慰婆婆。 门外一丫鬟喊了声:“何家人到。” 詹夫人回头,含泪呜咽,唤了声:“亲家”,就泣不成声。 何氏跌跌撞撞奔至榻前,哆嗦着揭开蒙面白布,女儿圆睁双目,面已青白,唇无血色,何氏大叫一声:“儿呀!”就昏死过去。 众人大惊,慌作一团,詹夫人手足无措,又悲伤过度,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詹府大少夫人赵氏镇静,忙指挥丫鬟婆子施以急救,何夫人也是一时伤心过度,痰迷心窍,不一时,悠悠苏醒。 茫然四顾,瞪着空洞的眼叫道:“我的儿!” 看见女儿无声无息躺在榻上,挣扎爬过去,趴在身上,哀嚎一声,“我苦命的儿,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去了,也不等等娘,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氏的嫂子一看小姑子瘦得脱了相,肩胛锁骨清晰可见,也忍不住大哭道:“妹子,你这是何苦啊?你什么话也不同娘家人说,憋在心里,生生坏了性命,你心疼死嫂子啊!” 詹夫人看亲家母哭得肝肠寸断,一边也陪着掉泪,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亲家夫人节哀!” 这时,被拦在外面的二少夫人何氏陪嫁丫鬟叫杏儿的拼尽力气,分开阻挡的丫鬟婆子冲进来,一下子扑在何夫人脚下,大哭道:“姑娘死得好冤啊!夫人可要给姑娘伸冤!” 这一声,屋子里顿时肃静下来,何夫人止住啼哭,瞪大红肿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问:“姑娘怎么死得冤,你快讲?” 詹家大少夫人喝道:“人命关天,休得浑说!” 何氏见此情形,知道有异,逼问道:“杏儿,你一直跟着姑娘,有什么话据实说来,我给你做主。” 杏儿哭啼着道:“姑娘自打嫁进詹府,公子一年难得进姑娘的屋子,就宠着那私奔来的姨娘,见天当正经主子待,我家姑娘硬是堵心,生生气死的。” 一番话语,何夫人肺都气炸了。 翻身爬起来,四下里找寻詹二公子,却不见詹少庭的人影,质问詹夫人道:“媳妇没了,姑爷怎么不露面,这是何道理?看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詹夫人头摇得像拨浪鼓,迭声否认,道:“亲家,别误听小丫头的。” 回身又喝骂丫头道:“亲家夫人正伤心难过,你这丫头不说好好劝劝,反倒拨火,看回头我打折你的腿。” 何氏一听,怀疑的眼神看着杏儿。 杏儿抬起泪眼,哭泣着望着何氏,分辨道:“奴婢句句是实,不信您老问姑娘跟前侍候的人。” 二房的丫鬟婆子本有些同情少夫人,少夫人平素待人宽厚,就都低首不语,何夫人此刻方信这丫头没说谎,看詹夫人的眼神像一把刀子,咬碎银牙道:“看来这丫头所言是真?” 詹夫人慌忙摆手,解释道:“亲家,休听小丫头胡说,哪有的事,这丫头也是一时悲痛,哭糊涂了。” 杏儿含悲忍泪,道:“姑娘嫁入詹府一年,至今还是女儿身。” 这一声,屋子里哗然,詹夫人也吃了一惊,摇头道:“不会的,洞房之夜帕上的红…..。” 杏儿哭得更加伤心,道:“那帕子是公子不知从那弄来,让姑娘交给王嬷嬷的。” -- 第2页 何夫人现在是听明白了,难怪自己女儿好好的就送了命,原来受这等冷落欺辱。 何夫人乃将门出身,性情刚烈,怒极,以手指着詹夫人道:“你詹家这是人做的事吗?不愿意可以不做这门亲,何苦坏了我儿的性命,我何家与你詹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恁这等害我儿,我豁出老命不要,和你拼了。” 说着,冲向詹夫人,众人一时惊呆。 何氏一头滚在詹夫人怀里,詹夫人这些年安于富贵,那见过这阵势,直往后退,身子抵在身后桌子上,无路可退,让何氏涕泪揉搓了一身,边招架边喏喏解释道:“亲家,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把媳妇当亲生女儿看待。” 何氏撒泼打滚,撞向她身上,道:“你还我儿命来。” 詹夫人无法,哭道:“亲家,你打听我是不是说儿子,向着媳妇。” 詹大少夫人看闹得不像,就要上前解劝,被何家大奶奶推搡一边,詹府三少夫人此刻正怀着身孕,不敢上前。 丫鬟婆子也不敢动手拉何夫人,毕竟是亲家主子,况有何氏之兄习武之人,听说妹子亡故,却也不顾男女大妨,冲将进来,到处找寻妹夫,詹夫人身旁都是丫鬟婆子女流之辈,那能抵挡得住,本来亲妹子死了,也该让人家亲兄见上一面,何家近几年已走了下坡路,就那顾全什么脸面。 何家人拼命的架势,吓得大少夫人不顾自身安危,拦在婆婆跟前,好言劝道:“弟妹人死不能复生,我詹家也不想的。” 说着指指桌子上扣着的喝剩下的药汤碗,还有半盏燕窝粥,道:“不信亲家夫人看看,我婆婆为给弟妹瞧病,光银子钱就花去几千两,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不信问这些下人。” 下人们听问,忙附和道:“是啊!亲家夫人,我们夫人对二少夫人可是十成十的好。” 何夫人打闹累了,听大少夫人和众人的劝解,心气稍平了些,质问道:“那为何不通知我府上?” 詹夫人被何氏作践得够呛,此时,哭着道:“不是我不让告诉,是媳妇不让说,怕亲家听了难过。” 众人又是解劝,说好话,何氏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这厢刚一消停,门外却走进二人,原来是詹府二公子詹少庭和一袭红裳的娇弱女子,亲热地手挽着手。 入冬,詹少庭的小妾畏寒,詹少庭就带着她去了伯府京城外的庄子,地热温泉,男人的爱宠,滋养得这小妾面若桃花,娇艳欲滴,和塌上躺着的不到二十岁形容槁枯正室夫人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小妾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同詹少庭情投意合,抛父别母,私奔来詹府,却是詹少庭未娶妻之前,只因詹夫人的一句:“娶则妻,奔则妾。”就定了位。 众人让开路,詹少庭目光穿过嚷闹的人群,定在床上躺着的少妇身上,一下子呆愣住,竟傻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扯着小妾的手松开,那小妾朝床上一看,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看众人目光朝她射来,忙掩饰地垂首,躲去詹少庭身后。 原来,少夫人病重詹夫人曾派人给儿子送信,可那妾硬是拦下,不让回来,直至昨日府中派去人说少夫人不好,只怕挨不过两三日,二人才不情愿地回府。 何夫人才消了气,又涌上来,直勾勾瞪着二人,眼睛似能喷出火来,抢步上前,不由分说,劈手打了那小妾两耳刮子,口中咒骂:“不要脸的贱人”,遂狐狸精,小蹄子骂个不停。 不解气,还要打时,詹少庭醒过神来,挡在小妾身前,喝道:“堂堂伯府,岂容在此撒野。” 何夫人本怒极,看他护着那妾,不由肺都气炸了,手指向詹少庭额上,破口骂道:“我把你这丧尽天良的小畜生,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一年,便磋磨死了,今个我这老命不要,和你拼了。” 说吧,一头朝他撞去,詹少庭遂不及防,差点被她撞到,众人上前拉劝,詹少庭刚一站稳脚跟,何夫人又朝他撞来,詹少庭顺手推了一把,厌恶地小声嘀咕道:“何家这等粗野人家,早知道就不该做这门亲。’ 何夫人就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以手捶地,“没天理了,詹家宠妾灭妻害死人命。” 何家大爷见母亲被妹夫推倒在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詹少庭,当胸便是一拳,这一拳,把詹少庭打出几步远,捂胸,脸一白,被家下人扶住。 詹少庭在人前失了面子,大为光火,方才一点愧疚之心,顷刻全无,指着何大爷决绝地道:“是你何家硬把女儿塞给我,我本来就没想要,你何家如今破落了,想巴结我伯府,你妹子死了与我詹家无关。” 何大爷一下子火起,赶上前又飞起一脚,踹在他腰上,骂道:“你这不仁不义的禽兽,在说我一刀宰了你。” 何家大爷乃朝廷六品带刀侍卫,习武之人,出手重,詹少庭一声惨叫,卷缩躺倒在地,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下来,疼得哀嚎,看来是肋骨折断了。 何大爷被詹府家人拦住,朝廷命官奴才也不敢动手,主子白挨了几下。 詹夫人看儿子被打伤重,不顾一切扑到儿子身上,带着哭腔喝道:“快找小厮护着公子,反了”,下人们看看何大爷身手,不敢上前。 这时,詹少庭疼得牙缝里挤出几句话:“都是死人,看着主子被打,看回头我怎么处置你们这群狗奴才。” -- 第3页 众小厮害怕,就跃跃欲试,何大爷轻蔑瞧了瞧,道:“就这群乌合之众也配和爷动手。” 何夫人扑棱坐起来,上前扭住詹夫人,怒冲冲道:“你儿子你知道心疼,可我女儿那是条命啊!你我二人进宫面见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评评理,世上那还有这样宠妾灭妻,仗势欺人的。” 这一下,詹夫人慌了,明知自家理亏,她深知,当今太后乃先帝正宫皇后,曾被贤妃之势压制,多年谨小慎微,才保住了太子之位,因此最恨这种乱了规矩的朝廷命官。 正当詹夫人不知如何开解,昌邑伯闻讯赶回府,早已知里面闹成一团,快走几步,上得堂来,打着圆场,作揖道:“亲家夫人,我这厢赔礼了,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亲家一场,不如坐下来,亲家有什么要求,詹家一定答应。 何夫人看儿子打了女婿,出口恶气,心舒坦不少,又被众人好言相劝,想女儿既已死了,也不能复生,还是让她詹家难受难受,就同意和解。 谈判结果,詹家厚葬何氏,重孝发丧,搭灵棚七七十四九天祭奠亡灵,出五千两银子作为何家补偿,把那小妾赶出伯府,这些詹家都一一答应,除了让詹二公子披麻戴重孝。 詹伯爷道:“逆子受伤不轻,下不得炕,重重发丧,媳妇丧事体体面面,也就全了詹家心思。” 殡日,何家人拦住扶灵的人群,当街大闹,何夫人嚎哭着扑在女儿棺椁上,历数詹家宠妾灭妻,逼死嫡妻,众人好说歹说才作罢,一场闹剧,方才结束。 昌邑伯府极力压下此事,可京城弹丸之地,满朝文武那个不晓,当面不说,背地里对詹家多有微词,气得昌邑伯把儿子拘在家中养伤,不得出去,直到半年后,风言风语才渐渐平息,詹伯爷和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詹伯爷嘱咐夫人道:“看好老二,别让他在胡闹,等风声平息,在寻个好点人家姑娘娶进门。” 詹夫人正想说这事,愁叹道:“如今满京城谁不知詹家这事,宠妾灭妻罪名扣上,谁还肯把姑娘许给咱家。” 詹伯爷搂着胡须,沉思,少顷道:“京城寻不着,去远处找找,老二见天跑去农庄,和小妾鬼混,若让人知晓,没的打詹家的脸。” 詹夫人突然眼睛一亮,道:“有了,九月初十是吴府老太太寿日,吴府姑娘都要携儿带女赶回来给老太太做寿,亲戚家女孩中着意挑挑,或者就有相当的,脾气秉性看好了,比外面不知根底强。” 吴老太太是詹夫人的继母。 詹伯爷点点头,道:“夫人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这段日子看好孽障,别让他往农庄去。” 詹夫人答应声,半晌,又悠悠道:“二妹嫁到西北,三妹随沈府举家离京去了山东,我姊妹已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2 庶出的剩女 山东省东平州隶属兖州府,辖汶上、东阿、平阴、阳谷、寿张五县,阳谷县临运河,商贾云集,书院林立,酒肆茶楼,五行八作,一派繁华景象。 城西有一户人家,宅院占去半条街,时孟夏,花树生发,沈府四下里静悄悄的,主子们俱在歇晌。 沈家二房地界靠上房一小跨院内,坐北朝南三间正屋,连着耳房,东西厢房也有几间,小小院落,正是桃杏争妍。 明间工字卧蚕步步锦窗扇半支开,几场微雨后,窗外芭蕉新绿,微风透过竹帘缝细细飘入,堂屋临南窗的炕沿边,端坐着个一位姑娘,上裳茜素红水纬罗衫,腰系挑金枝银线叶纱绿花笼裙,乌油髻挽珠钗,神若秋水,骨秀珊珊,几束日光打在一张小脸上,越显肌肤血色极淡。 她浑身上下无多余饰物,只圆润耳垂上悬着一对翠绿水滴耳环,摇晃两只纱儿子睡鞋儿,冲着亮,春葱指挑银针,绣一个荷包,绷布是一块红底黄花锦镶边,用银蓝亮白丝线,绣的是猫儿卧莲图案。 一个清秀的的丫鬟站在一旁,手执一柄白绢美人纨扇,为姑娘摇凉。 耐着性子绣上几针,她打个哈欠,银针戳在绣布上,随手将活计丢在针线笸箩里,清柔声儿道:“沈府姑娘又不嫁平头百姓,自有针线上的人,做这劳什子,劳心费力。” 大丫鬟绣菊见竹帘摇晃,叫了声:“主子”,在看时,一抹淡绿眨眼就飘出堂屋门。 紧赶着也打起帘子出去,看主子径直走去靠西花墙秋千架子,摊开四肢半窝在花藤编制的摇篮里,轻轻荡着。 她姿势极舒服,头顶一方蓝天,澄澈明净,不时几片淡云飘过,穿来已三个年头,她早从丫鬟奶娘口中得知沈府的一些事情。 祖父沈老太爷早年间做过太傅,后辞官告老,其父在沈家行二,生母穆氏是沈二老爷的妾室,许是大宅门里的做妾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与三年前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自己这具身子府中上下人称三姑娘,自下生体弱多病,经失母之痛,恹恹的病了,庶女本卑微,又孤苦无依,府上人多没在意,等堪堪病大发了,才回二太太吴氏,请医调治,却回天无力,沈绾贞已心神恍惚,不认识人了,有出气没进气。 房中的奶娘丫鬟眼看着不中用了,守着啼哭之时,她却意外睁开眼,回魂过来,众人惊喜,回老爷太太,沈老爷感念妾室侍候多年,又性子和婉柔顺,怜庶女,交代夫人好生照料。 嫡母二太太吴氏掌沈府内务,为贤德名计,明面上对她不算薄待。 -- 第4页 可美中不足,就是沈绾贞如今已是一十七岁,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嫁人为妇,她的两个庶妹具一十四岁,一个年初生一个年尾,已着手物色人家。 不是她姨娘生前不尽心,也非嫡母有意耽误她,而是亲事早已定下,听说女婿是新科举子,单等及笄就娶过门,偏生得场大病,亲事退了,这一病就是三年,这三年,她那未婚夫婿已别娶,如今只怕孩子都生出来了。 她房中的几个大丫头年岁渐长,熬不住,早求了主子恩典,配小厮嫁人了,嫡母吴氏就把她房中一个二等丫鬟叫绣菊的提拔成一等大丫鬟,又把自己房中一个二等丫鬟唤春桃的给她做了贴身丫鬟,又把一个闫姓老婆子指给她。 刚穿来时,她有点惶然,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时代,好在一直病着,没怎么见人。 绣菊看主子才拿起针线,就又丢开手,絮叨道:“主子,你看西院的五姑娘,针线活做得有模有样,前儿给老爷绣了个荷包,老爷直夸,巴巴的带在身上”。 沈绾贞像猫儿卷缩起身子,暖风微醺,不大工夫,就迷瞪了,连丫鬟说话声都听不清了,口中喃喃说了句:“困人天气日初长。” “闫妈妈家去几日,姑娘针线未动,回来又要唠叨”。 绣菊耳边厢忽地一声轻笑,低头一看,是姑娘睡梦中发出的,姑娘阖眼,早梦到爪哇国,跺跺脚,怒其不争。 无奈走去堂屋,拿起炕上那未绣完的活计瞧看,猫身子只绣了半边,针脚不甚匀称,嘟囔道:“姑娘的女红连房中二等丫鬟尚不如”,于是把针黹笸箩放在窗台上,靠墙的红木柜子上取下薄毯,虽天暖和,可姑娘身子才好,还是小心为妙。 此时,二房正屋里,二太太吴氏打发了回事管家媳妇,走去东次间,和沈老爷隔炕桌说话。 吴氏手上捏着一封家书,温柔声道:“自离京,总没回去过,母亲大寿,我想带云儿回京,把云儿婚期定下,也了了我一桩心事,五丫头和六丫头明年就及笄,也该张罗人家,我也好腾出身上上心,虽说庶出,可也草率不得。” 吴氏只生一女名唤沈绾云,阖府上下唤作四姑娘,六月间及笄,沈家在京之时,儿女尚在襁褓,就已定下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家嫡次子为媳。 沈老爷一听太太的话头,想起枕席间妾张氏托付的话,道:“珠儿的婚事我着人打听打听。” 五姑娘沈绾珠是四房妾张氏所出,几房姬妾沈全德最喜这张氏,平素不免多宠些个。 吴氏面容一滞,这是丈夫不信她,张氏那贱人母凭子贵,竟张狂越过她直接求老爷做主,不由心中有几分不虞,可语调却更加柔婉, “老爷亲自挑选,定不会错的,珠儿起小聪明,又长得好模样,她姊妹中最是出挑,亲事自是起点要高些,只是……。” 吴氏语顿下,就看丈夫面色变得有点僵硬,吴氏抬玉碗扶了扶头上的金钗,叹声道:“只是贞丫头的婚事老爷还需上上心。” 沈老爷神色明显一松,道:“这倒是一桩难事,贞儿退过婚,偏有那讲究人家在意这事,前儿陈知府半吞半吐透话说乔千户娘子没了,想续娶一房,有意给贞儿做媒。” 吴氏寻思片刻,道:“乔千户好像和老爷同龄,嫡子女也有几个,跟三丫头差不多大。” 沈老爷揉揉眉心,道:“所以我话没说死,乔千户虽年纪大些,可好歹是官身,门户相当,若没合意的,两下里就凑合了,总不能把姑娘留在家里不嫁人,让人说闲话。” 吴氏微低下头,声儿有几分难过道:“我想起妹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这心里难过”,说着,用帕子点点眼角。 沈老爷思绪飘到小妾穆氏才进府时,总是一双胆怯的大眼睛看人,不由黯然。 吴氏从帕子下抬起眼,移开帕子时,眼角蕴着一丝冰凉已不见,惯有的温柔恭顺。 吴氏看丈夫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亲自起身给丈夫跟前的雕漆蓝地金海水纹盖碗续了茶水,端至跟前,道:“老爷喝口尝尝,这是今春新茶六安瓜片。” 沈老爷呷了一口,道:“不错。” 放下茶盅,觉出有几分热,就松了松领口,吴氏忙招呼丫鬟道:“入夏天热了,给老爷宽衣。” 丫鬟服侍老爷脱了大衣裳,只着雪青府绸中衣,吴氏又从炕里取过壳黄红挑金线绣富贵有余引枕给他靠在身后,歪着说话。 沈老爷道:“你这趟回去,求舅爷托托门路,我年下任满,想在朝中谋个缺,天子脚下,比外任强”。 吴氏点点头,道:“妾身知道。” 心思却回到当年丈夫放外任做知县,任期满,三年功夫,带回小妾张氏,四姨娘那时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常霸住男人不放他去别的屋里,主母跟前还守规矩,可自打生下儿子,心思就一天天大了。 夫妻又聊了会家事,沈老爷就起身往后面去了,吴氏朝贴身丫鬟唤素兰的递了个眼色,素兰会意,后脚就出去了。 吴氏自妆匣里取出另外两封家书,一封是昌邑伯府詹夫人的,另封是大嫂姜氏的。 陪房陈升家的道:“伯夫人和舅夫人是让带姑娘们上京?可老爷压根没往这上想,太太就该提提”。 吴氏唇角一抹嘲讽的笑,声儿飘在空着,“这话不用我说”。 -- 第5页 陈升家的道:“可张姨娘和丁姨娘心思大着咧!想给自己生养的姑娘聘个正头夫妻,门第还不能低了”。 吴氏啐了口,嫌厌地道:“她们也配?” 陈升家的想起三姨娘穆氏活着时,对自己恭敬,道:“穆姨娘活着时,是个安分的,和咱们吴家还是远亲”。 吴氏不屑道:“什么远亲,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同宗而已,她是身子骨不好,也不是省事的”。 陈升家的看太太不喜,没敢在说什么。 半晌,吴氏说了句:“昌邑伯府二少夫人年轻轻的没了”,就不说了。 陈升家的刚要说话,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3 争宠拼下限 不大工夫,素兰回转,附吴氏耳边道:“老爷往张姨娘院子里去了。” 吴氏微低下头,日头西斜,屋里的光影疏暗,素兰看不清主子的脸。 半晌,吴氏轻声对束手恭立陈升家的道:“六姨娘那明个找大夫瞧瞧,吩咐下人们仔细侍候。” 陈升家的答应声:“是” “老爷前儿亲自捧着一匣子南浦合珠和一张上好的貂皮送到张姨娘屋里了?” 素兰听太太声儿平板,也看不出喜怒来。 陈升家的朝前探身,腰略弯下,道:“听说,老爷一回来就去了四姨娘院子,说给宝哥玩的。” 吴氏嗤笑,朝跟前二人道:“你们看看,我沈家当真的富贵,这等稀罕物轻巧拿着玩了,祖宗挣下这份家业只怕今后也拿去玩了。” 二人没敢搭腔。 陈升家的暗想:吴氏无子,这二房的家业不早晚是宝哥的,现下府中下人对张姨娘恭敬几分,毕竟小主子养在她院子里,跟太太隔着层肚皮,不贴心。 吴氏心底泛起一股酸酸的,丈夫提了几次将庶子记在她名下,都让她搪塞过去,可丈夫的性子她知道,在若不答应,伤了夫妻情分,若答应,张氏那贱人的地位就和自己比肩了,吴氏压下一口气。 短暂沉默,到底陈升家的知道太太心思,道:“六姨娘若生男,一样的庶子……。” 话头打住,没说下去,三人心里都明白,六姨娘是吴氏屋里人,开脸做了通房,身怀有孕,抬了姨娘,若生子自然归在太太名下,到那时,别看四姨娘生的是庶长子,这嫡子身份,就压过他。 吴氏淡声道:“谁知就一准是个男丁。” 陈升家进言道:“不如太太把宝儿抱过来养。” 吴氏冷笑一声道:“宝儿如今已五岁,什么不懂,亲娘是谁会不知道,养不熟,白操一回心。” 陈升家的就不说话,她知道太太是不喜张姨娘,要不早就抱过来养了,可也是,张姨娘不是个安分的,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正房院墙拐弯处,四姨娘房中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往院门口看,见沈老爷打上房院子出来,刚要上前,就见五姨娘的贴身丫鬟荷花从东侧院墙后走出。 荷花老早就等在这里,直待传饭,看上房下人进进出出,直等了一炷香功夫,丫鬟婆子才撤下桌子,估摸着沈老爷快出来了,又过了盏茶功夫,沈老爷从上房出来,往外走。 沈老爷一露头,荷花就整整衣裙,袅娜行去,沈老爷看见她,脸上现出笑意。 荷花一甩帕子,腰肢一软,娇声道:“奴婢见过老爷。” 沈老爷看这丫头出落得更加水灵,喜欢道:“在此等老爷何事?” 荷花柳腰款摆,飞快梭了眼沈老爷,道:“我家姨娘说请老爷今晚一同赏月。” 沈老爷看她小脸粉白细嫩,伸手捏了一下,神情暗昧,挑逗道:“你家姨娘想老爷,你想不想?” 荷花脸颊飞上一抹红云,帕子遮住半边脸,娇嗔道:“老爷”一扭身子往后面去了。 沈老爷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回神,刚举步往五姨娘院子里去,忽地想起一事,就拐到四姨娘房中去了。 四姨娘派去的丫鬟晚了一步,被荷花截去,就转身回房。 回来和张姨娘一学,张姨娘懊恼道:“没用的东西,人家的丫鬟都能帮衬主子,你们反要我抬举”。 看主子恼了,她屋里的丫鬟也不敢吱声。 张氏本以为老爷往丁氏房中去了,赌气卸了钗环,刚撒了发,小丫鬟兴奋地跑进来,道:“姨娘,老爷来了”。 此时,各房已掌灯,廊下点着花式檐灯,照得院子里通亮,就见果真是沈老爷迈着方步朝正屋走来。 张姨娘慌了,顾不得衣衫不整,就走出去,前脚刚迈出厅堂门和正进门的沈老爷撞了个满怀,张氏就势偎在沈老爷怀里撒起娇来,“老爷不是去妹妹屋里?” 沈老爷捏捏她尖巧的下颚,戏虐道:“老爷来怎么你不乐意,是屋子里藏着人?” 张姨娘撒娇撒痴道:“老爷坏,老爷又想起卑妾的好来”。 沈全德看张氏莲脸,颜色姝丽,比女儿不逊,着一件扣身衫子,越显出不赢握的柳腰,心悸动,二人挽手进了东间屋。 沈全德坐在柞榛木椅子上,张氏亲捧茶,沈全德呷了口茶水,道:“我来告诉你一声,宝儿的夫子找好了,是一名儒,平常不坐馆,若不是屈大爷相熟,出大价钱都未必请动他”。 张氏心下欢喜,接过沈全德手上的盖碗,道:“老爷辛苦了”。 又试探着问:“听说太太要回京城娘家”。 -- 第6页 沈老爷‘嗯’了声,有点心猿意马,张氏惯会察言观色,善体男人的心,这等寒门小户出身,专会陪小意,就殷勤地给沈老爷揉肩捏背。 沈老爷浑身舒坦,先前脑子里还想着荷花,同那对主仆赏月,待张姨娘的小手揉到大腿里侧,就揉出沈老爷邪火来,身下已悄然鼓胀,早把赏月的事抛于脑后,俗话说:灯下目,被底足,帐中音,越发看张氏比往日动人。 遂把张姨娘搂入怀中,撩起衣襟,伸手进去,捏了把她软浓浓的酥胸,张氏嘤咛一声,越性把头拱在他怀里,任他揉捏,沈老爷只觉怀中绵软,心内火烧。 放倒在炕上,动手把张氏衣衫褪尽,压上去,张姨娘光身子滑不溜手,奋力向上迎凑,沈老爷顺手抓过个枕头,垫在她身下,高擎玉腿,朝内急攻,这张氏也就乔张作势,娇躯乱颤,哼唧呻.吟,迭声喊疼,娇喘吁吁,颤声央告:“老爷怜奴些个”。 门外大丫鬟秋蝉是沈老爷收用过的,听了,差点笑出声,红脸朝地啐了口,这张姨娘孩子都生俩还装处。 百十个回合,沈老爷才泻了火,从她身上爬下。 停了许久。里间又传来说话声。 张姨娘和沈老爷叠股而卧,张姨娘指尖一下下划着沈老爷胸,低柔声道:“太太要上京去,宝儿记名的事,老爷何时同太太说?” 沈全德让她抚弄得浑身又燥热起来,身子酥了半边,声儿都软了,道:“等任期一满,官职定下,我就和她说。” 张姨娘半支起腻白光身子,伏在沈老爷耳畔,柔柔的声儿道:“可是她若不答应,可怎么好?” 张姨娘细弱温热的气息扑到沈老爷的脸上,沈老爷心痒难耐,气息不匀,声气重了些,道:“这家我说了算,你还担心什么?” 沈全德现在还不想得罪太太,他官职还需岳家出力,这事就暂且先搁下。 “珠儿也想跟太太去”。边说,张姨娘手却溜到沈老爷胯.下…..,动作起来,沈老爷呼吸声重,低哑声道:“我明个和你太太…..”。 这厢房中动静,包括沈老爷和张姨娘的对话,外间值夜的丫鬟秋蝉全听了去。 秋蝉趴着门缝往里看,就见张姨娘花朵般光身子,把老爷压在身下,一上一下的,甚是有趣,抿嘴偷乐。 这时,另一个丫鬟走来,刚要出声,秋蝉用手比量下,那丫鬟也趴着门缝往里看,只见场面劲爆,瞬间大乐,二人过足了眼瘾。 折腾许久,房中没了动静,秋蝉又扒着门缝往里张,就见帐子缝隙洒进一缕月光,照见张姨娘光身子晃眼地亮白,只听她细柔声儿道:“老爷,今儿的月色真美呀!” 沈老爷咕唧两声,然后就没动静了。 秋蝉心里纳闷,新鲜,这赏月竟有这样子赏法? 次日一早,捡了个空,秋蝉往上房去了。 五姨娘这里却苦等了一夜,她老早就派荷花在二门等老爷,荷花那丫头虽长相不算是绝色,可举手投足透着股媚态,沈老爷对她有点意思,可碍于五姨娘丁氏不好开口,丁氏心思通透,早就看出苗头,只是老爷不提,她也装糊涂,这次特意派这丫头去。 昨晚荷花一进门,丁氏看她满面绯色,道:“等到老爷了”。 荷花羞涩道:“老爷在后面,说话就到”。 丁氏骂了句:“小蹄子,怎么不等老爷,自个倒先回来了”。 荷花扭身就进了里屋,丁氏顾不上理会她,忙对镜理云鬓,又扯衣裙,看妥帖,就唤小丫鬟门口去迎老爷。 可左等老爷不来,右等不见,捏着帕子寻思,定是又被张氏那狐狸精缠住,派个小丫头去前面打听,果然,老爷去了四姨娘的院子。 早起,丁氏也没睡好,就觉得头昏昏的,丁氏跟前当红的金嬷嬷看她短了精神,道:“四房那个惯会使狐媚手段,主子何等出身,恁会像她那般下作,老爷也算在主子身上用心,对主子不薄” 这番话,令丁氏气稍顺,换上衣衫,梳头丫鬟仔细地替她梳理一头乌发。 丁氏高挑、白皙,骨子里透着三分书卷气,和沈老爷也算投合,吟诗作赋,冬赏梅花夏赏荷,可四姨娘张氏小户出身,别说出口成章,就是字也不识得几个,竟得沈老爷宠爱最多。 丁氏轻叹一声。 ☆、4 丫鬟被收用 下晌,沈绾贞脸朝里睡着,巧珊坐在炕沿边半阖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绣菊坐在窗前的杌子上做针线,这时,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进来,来到绣菊身旁,附耳悄声道:“秋香姐来了”。 绣菊忙放下手中针线出去,就见吴氏房中的小丫头秋香站在照壁前,她快步过去,拉秋香到西厢房拐弯背阴处,秋香也顾不上说别的,小声耳语道:“老爷和太太正商量三姑娘的婚事,听见好像说什么乔千户。” 绣菊听了一愣神。 秋香又道:“姐姐跟姑娘说一声,提早打算”。 绣菊抓住她的手道:“谢妹妹来告诉这要紧事,妹妹屋里坐,待我回姑娘”。 秋香道:“我偷空出来,怕一会素兰姐找我,不能多呆”,说吧,匆匆告辞去了。 送走秋香,绣菊由西厢回廊往上房走,这消息要着紧告诉姑娘,这也是姑娘素日在这上用心,使银子打点,才有丫头暗通消息。 沈绾贞正好醒了,坐起伸了个懒腰,见绣菊进来,朝这厢看了看,好像有心事,看巧珊在,就没吱声。 -- 第7页 绾贞就对巧珊道:“你去大厨房催催,燕窝炖好了没有,我今儿倒是想吃这口”。 绣菊看巧珊走了,把秋香的话说了一遍。 绾贞心咯噔一下,阳谷地方小,几家官宦屈指可数,她知道这乔千户年纪不轻,嫡妻没了,可屋里光是妾和通房就有七八个,还有一窝子儿女。 “主子,怎么办?着人找闫妈妈回来?” 绾贞掠了下乌发,指尖冰凉,“先别声张,老爷只提个话头,事情还未定准,不能自己先嚷开来”。 小丫鬟怜儿打水进来,绣菊给姑娘退了镯子,挽起袖子,绾贞问:“春桃怎么这半日不见?” 绣菊撇撇嘴,不满地道:“扒开眼就走了,谁知去那里?” 话音未落,门外一尖刺女子声接茬道:“我去那碍着你什么了?背后在主子跟前嚼蛆。” ‘啪嗒’珠帘一响,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穿柳黄缎掐牙坎肩的丫鬟走入,直望向绣菊的脸上,柳眉倒竖,气势逼人,一副要拌嘴的架势。 沈绾贞咳了两声,脸已板起,碍于太太赏的,不好发作她,心下却盘算,这丫头留不得,找机会发落了 春桃剜了绣菊一眼,嘟囔一句,不敢在则声,主子病愈后,性情大改,虽表面柔弱,却不似面团任人揉捏,。 绾贞看了一会书,小丫头进来回道:“大厨房送来晚膳”。 绾贞合上书,说声:“摆饭”。 绣菊带着丫头将饭菜摆在堂屋。 沈府的膳食按时令节气进补,夏季菜肴偏清淡,正合沈绾胃口,她吃了小半碗梗米饭,捡青菜夹了几筷头子。 绣菊道:“今儿这汤看着不错,姑娘要不要来一碗”,看绾贞没反对,用甜白釉小瓷碗盛了碗汤,绾贞喝了几口丝瓜荷花汤,就撂了箸。 绣菊带着小丫鬟们捡桌子,春桃把残茶泼在门口,用清水洗干净茶盅,茶捂子里取出茶壶,斟上茶,讨好地捧上道:“主子,这是去岁梅花瓣采下雪水煮的雨前龙井,闻着都香。” 沈绾贞从袖中探出笋尖,拈起茶盅盖子,羊脂白玉镶金边茶盅内汤色清洌,飘出清淡的香气,微低头,啜了一小口。 屋子里有点气闷,春桃极有眼色打起扇子,薄月色绢绘梅竹寒禽图纨扇摇出几许清凉,沈绾贞余光瞟了一眼手不识闲的绣菊,春桃一向嘴巴不饶人,专捡端茶递水的巧宗,不像绣菊实诚。 绾贞掐指算算日子,闫嬷嬷不出二日定会回来。 沈府大,人口多,晌午头,府中后宅大厨房一派忙碌,厨房里此刻正忙活着主子们的午膳,一溜支起十几口锅灶,灶膛里熊熊火苗舔着锅底,只听叮叮当当勺子碰锅沿发出声响,煎炒烹炸咕嘟炖,香味发出来,忙得几个上灶的厨娘穿着夹衣,汗把中衣都透了,今年天道比往年热,刚进六月,厨房里就受不住热,可府中不少消息却是从这撒出去的。 别看这厢忙碌,可几个主子房中使唤丫鬟借着传主子的话,却悠闲自在聚在厨房门口,三三两两地八卦。 一个丫鬟机灵地朝左右瞧瞧,小声道:“听说暮春姐这回上去了,过两日就开脸是半个主子了,日后见了都要称呼声姑娘,可不是走了运道,烧对了香。” 说话之人,乃是大房的小丫鬟叫凤儿的。 三房粗使丫鬟三姐痴痴傻笑,瓮声道:“我们爷早就看上暮春姐,太太看得紧,爷每晚就爬窗子进暮春姐屋子,太太知道了,当众把暮春姐衣裳扒了,嘿嘿!暮春姐细皮白肉,胸前的奶.子鼓鼓的”。 众人嗤嗤笑了,又逗引她道:“还看到啥?” 三姐嘿嘿傻笑,道:“那晚,我出去登东,听见柴房有动静,趴着门缝往里一看,暮春姐光腚拉碴的,爷正趴在暮春姐身上吃奶”。 众人饶有兴致地道:“后来怎么样了,太太就绕了她”。 三姐又傻笑道:“太太让人给她换上粗布衣衫,和我等一样做粗活”。 管厨房米蔬的蒋家的干女儿叫九儿的道:“听我干娘说,这回是三太太求着暮春姐,暮春姐倒拿捏起来,千不肯万不肯,三太太还打发人各房知会一声,日后暮春身份过了明路,省得府中的人不知胡乱称呼。 沈绾卿倚着朱漆廊柱嗮太阳,听巧珊学着府里的新鲜事。 沈绾贞望向她,这丫头嘴快,小眼睛却透着机灵,自顾说个没完 绣菊从正屋出来,朝巧珊道:“上房这月月钱发下来了,你跑趟腿,把咱们这屋里的领了”。 巧珊应声出去,绾贞才耳边清净了。 天光微蒙,沈绾贞睡着的西次间一有动静,丫鬟们早已准备好等在外面,提着水壶,拿着铜盆,巾帕、梳篦、香胰、进来服侍,沈府主子过得是锦绣膏粱,钟鸣鼎食的日子。 堂屋刚摆上饭食,就听廊下小丫头稚嫩讨好声道:“妈妈回来了,姑娘这两日念叨妈妈哩!” 沈绾贞听见这声,不用问一定是闫婆子回来了,她心里是巴不得这老婆子晚回来两日,她算得不错,这老婆子知道今儿给太太请安,不错日子特特赶回来了。 竹帘一响,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婆子,身着老油绿方胜纹棉绫偏襟褙子,梳着溜光的圆髻,斜插老鸦瓢足金簪,这老婆子脸上扯出一星半点笑容,端端正正给姑娘行下礼去,道:“老奴给姑娘请安。” -- 第8页 沈绾贞对闫嬷嬷历来敬畏三分,忙招呼丫鬟道:“扶妈妈起来,妈妈一路辛苦了。” 闫嬷嬷起身,口中道:“老奴怎比得姑娘辛苦。” 沈绾贞暗道惭愧,闫嬷嬷走这几日,没这老婆子聒噪,只吃饭睡觉这两宗正经事。 吃过早膳,闫嬷嬷道:“沈家自离了京,老太太年岁大了,喜清净日子,不愿人多打扰,一月当中捡一日让媳妇并孙女们过来热闹一下,太太也随了老太太,说,大冷的天,都在自己房中用过早膳在过上房请安不迟,这也是太太的恩典,体恤姑娘们”。 春桃道:“今儿老爷没去衙门,昨晚歇在上房”。 绾贞对镜梳妆,绣菊手巧,给姑娘梳了个新式样的发髻,绾贞手执铜镜前后照照, 巧珊手上托着几件衣衫,问:“姑娘穿那件?” 绾贞指着一件雨过天晴薄纱缀水晶珍珠的单衫道:“就这件”。 这件珍珠衫浑身上下缀了足有上百颗珠子水晶,领口正中镶嵌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晚熠熠发光。 巧珊顺手拿了,原没想姑娘会穿,这也是太太赏的。 绾贞又道:“你把我生日太太赏的百鸟织金裙找出来。” 绣菊忙道:“还是我去吧!” 巧珊就端了铜盆出去倒水。 绣菊进去西次间,靠墙的红木柜子里翻腾姑娘说得那件白鸟裙,好容易在箱子底翻出来,松口气,小声嘀咕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想起这件,幸亏在这箱子里找到,省了力气。” 拿在手里,一室光华,这条裙子就值白金,是翠鸟羽毛织就,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裙中并呈显出百鸟之状,仿品技法高超,效果只比宫中正品百鸟裙稍逊色,不仔细看,辨不出真伪。 嫡母为显慈心,把这件宝贝赏了她,这是吴氏陪嫁之物。 绣菊不解,道:“姑娘不是说太华丽,穿出去惹眼,怎么今儿想穿。” “太低调就没了存在感。” 春桃给姑娘明蓝丝绦缀上块双鱼白玉压裙,艳羡地道:“姑娘真美,一点不比那两院的差”。 闫嬷嬷沉脸,道:“小丫头懂得什么,女人嫁做人妇,比得是贤惠,大度,持家,相夫教子”。 绾贞知道这老婆子虽平素绷脸,可对她是忠心的,闫嬷嬷年轻就在沈家,看尽内宅之事,太太既把她赏了三姑娘,一损俱损,一容俱容,三姑娘若败了,她也没脸,回去太太屋里也无立足之地,看明白了,就死心塌地服侍主子。 这正说着,巧珊的圆圆的小脸,从里间门撒花帘子一侧伸进来,眼珠骨碌碌灵动,道:“姑娘快些吧,奴婢方才看五姑娘和六姑娘都打门前过去了。” 绾贞正好拾掇利落了,搭着绣菊的手,徐徐迈出门去,闫嬷嬷跟在姑娘身后,一同往上房去了。 ☆、5 宅斗无章法 绾贞才拐过紫竹苑,就见六姨娘小孙氏由个丫鬟扶着,往上房走,打老远看见她,就停住脚,等她走近,亲近地笑着道:“三姑娘气色不错,身子骨好些了,是去上房请安”。 绾贞扫了眼小孙氏,小孙氏梳着个妇人髻,生得白净小巧,水杏眼中可看出善机变,是个伶俐的,腹部微微隆起。 绾贞微笑道:“姨娘晚间睡得可好?肚子里的小东西可还老实”,。 小孙氏的手轻抚腹部,眸光一片柔色,道:“这半月感觉在动,像是很不老实,生下来定是个淘气的”。 绾贞大致推断出胎儿有四个多月。 二人说话就到了上房门口,隔着门帘就听见里面传来四姨娘张氏软糯娇笑声,听着放肆,没有忌惮,不知的人从这笑声中都想象出定是老爷跟前得宠的,小丫鬟打起帘子,脆生生地道:“三姑娘和六姨娘来了。” 沈绾贞进堂屋,就见沈老爷和太太坐在炕上,两旁玫瑰椅上坐着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八姑娘,二姨娘顾氏、四姨娘张氏和五姨娘丁氏和通房喜姐站在一旁,姨娘是半个奴才,姑娘是主子,比姨娘有体面。 二太太身边搂着沈老爷独子宝儿,一个五六岁的圆胖胖的小男孩,乌溜溜的眼睛四下里看。 张氏站在炕沿边,挨得沈老爷很近,样子娇媚,十足像二八妙龄,正说着宝儿的趣事,讨得沈老爷欢心。 沈绾贞移步上前,端端正正行礼下去,清娇的声儿道:“女儿给父母亲请安。” 沈老爷看去,见沈绾贞衣裳鲜亮,端的是明艳照人,一阵恍惚,这是病歪歪的三姑娘?这等美色不多见,就是比五姑娘和六姑娘也不逞多让。 吴氏抬眼,心思动了下,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招呼道:“三丫头过来炕上坐,你身子骨弱,禁不得那木头椅子生硬。” 说着,又招呼丫鬟道:“给六姨娘搬把椅子”。 沈绾贞低身谢过,低眉顺眼,乖巧懂事走到二太太吴氏下首坐了。 小孙氏行礼谢坐。 四姑娘沈绾珠盯着她上下打量,心生醋意,想:太太偏心,把好东西都赏了三姐,明儿缠着父亲也做这么一套衣裙。 沈老爷瞅瞅小孙氏的肚子,和声道:“你怀着孩子,不用来上房请安”。 说吧,偏头看眼太太,似有责怪之意。 小孙氏忙赔笑道:“太太早免了婢妾请安,是婢妾闷得慌,想来凑个热闹,解解闷”。 -- 第9页 从小孙氏一进来,张氏眼睛盯在她肚子上,尽管小孙氏今儿穿了件肥大的衣衫,遮住腹部,可扎在张氏眼里,还是不舒服,但脸上却笑得异常灿烂,道;“姐姐生宝儿时,嗜睡,整日练床,醒了就想吃东西,还想吃酸的,妹妹可是这个反应?” 绾贞瞅瞅张姨娘带笑的眉眼,暗道:这问得高明,小孙氏若说喜吃酸的,那十有八九生男,张氏就有应对之策,若说不喜酸,那八成是生女,沈老爷不喜,那宝儿记为嫡子的事,很快就会提出来。 吴氏朝小孙氏看去,面无表情。 小孙氏正了正身子,看沈老爷也眼巴巴看着她,对沈老爷投去妩媚一笑,细小含羞的声道:“婢妾胃口极好,看见什么都想吃”。 绾贞看张姨娘略微有点失望,张姨娘心里暗骂小孙氏狡猾。 吴氏脸上表情却没什么起伏。 坐在旁边的五姨娘丁氏热络地跟她讲自己怀六姑娘沈绾玉时反应,吃什么东西。 隔着炕桌,沈绾贞对面的沈老爷四十上下年纪,相貌堂堂,年轻时就举了孝廉,会试不第,花银子谋了个官,由于大家公子出身,耳濡目染,人情世故通达,官场上顺风顺水,现官职为从五品青州知州。 沈绾贞朝下首看去,五姑娘沈绾珠今日一袭珍珠红绣芍药花撒金纱对襟长褙子,耳中明月珰映得她粉团一般,灼人眼目,精致的眉眼像足了她母亲张姨娘,只张姨娘较之多了分娇滴滴的柔软。 下首是六姑娘沈绾玉,一袭玫瑰红缕金满绣牡丹花对襟长褙子,面上红红白白,似初春鲜桃,小身板拔得直直的。 沈绾贞暗赞,这两个庶女比嫡女更出色,二姑娘沈绾云长相中上之姿,像嫡母吴氏顶多算得上清秀,但姿容闲雅,自有一番嫡女气度。 八姑娘沈绾馨长相未开,可也是美人坯子。 真是满堂的娇妻美妾,出色儿女。 张姨娘看沈老爷只顾着看小孙氏的肚子,怕他早忘了应许下的事,就亲手剥了个荔枝,用雪白绣帕托着,送到沈老爷嘴边,借机给沈老爷递了个眼色,又朝五姑娘沈绾珠坐的地方看去。 沈老爷为官多年,立刻明白她之意,朝炕桌另一侧嫡妻看一眼, 吴氏头不抬,正低头逗着宝儿。 沈老爷背地里已答应了张姨娘和丁姨娘,就侧脸对嫡妻,商量的口吻道:“你上京,珠儿和玉儿也想跟去,你就带她们去开开眼,日后嫁到婆家,就没这么自由了。” 吴氏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目光,扫过几个妾氏和庶女,半晌,温婉地道:“即是这么想去,我就带了去。” 偏头又对沈老爷道:“要去就都去,贞儿和馨儿也随去,反正是一路坐船。” 沈老爷看看沈绾贞,关切地道:“贞儿,最近身子骨可还行?” 沈绾贞见问她,忙站起身,垂眸温顺地答道:“劳父亲记挂,母亲整日让大厨房汤汤水水的做,身子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沈老爷看着妻子的目光含几分赞许,道:“你家事忙,还管一房中事,辛苦你了,难得你贤惠、心善,我也放心。” 吴氏看向沈绾贞的目光透着亲切,温和声道:“老爷忙外头的事,妾身理当为老爷分忧”。 沈绾贞坐在吴氏身旁,嫡母脸上始终挂着笑,眼却深不见底,光影里神色颇暗昧不明,她陷入沉思,接下来房中说什么的话,听不见了。 离她不远的闫嬷嬷眼皮压得更低了,可吴氏一举一动却没有逃过她的眼。 沈老爷去了府衙,吴氏就带着姬妾儿女们给老太太请安,往老太太正房去了。 吴氏带着二房人等出后门,沿着东西夹道,往南大厅后一大院落,迎门五间正房,两厢抄手游廊,门前站着几个丫鬟。 行至门口,小丫鬟挑起门帘,通传道:“二房太太姑娘们来给老太太请安。” 进门,就看大房和四房早到了,大太太和四太太各自带着儿女,围在老太太身旁,老太太一派天伦之乐。 二太太先给老太太叩头请安,又和几个妯娌见了平礼。 老太太招手叫宝儿到跟前,张氏赶紧推着上前,老太太搂在怀里,眉开眼笑道:“这小子眉眼长开了,越来越像老二了。” 又问二太太道:“老二上衙门了”。 吴氏起身,恭敬地道:“早起就走了”。 老太太又看向绾贞道:“三丫头身子好利落了?” 绾贞探身恭敬地道:“托老祖宗的福,好利落了”。 这正说着话,门外小丫头一声:“三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 三太太从外面进来,众人目光看向她身后,暮春一身簇新的衣裳,娇娆地跟在后面,脸色绯红,娇艳欲滴。 三太太上前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道:“免了吧”。 又招呼丫鬟道:“搬椅子给你三太太”。 三太太谢坐。 老太太朝站在椅子后面的暮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水灵,穿得也新鲜”。 三太太忙起身,笑道:“老太太忘了,这是媳妇屋里的暮春,爷喜欢她,想抬举她,媳妇也素喜她懂事,一直有这个心,就开脸收在屋里”。 沈三爷身上没有功名,管理沈家生意上的事。 绾贞看吴氏嘴角一丝嘲讽的笑容。 -- 第10页 心想:“沈家四子唯有二房和三房是老太太亲生,二太太上京,这管家权自然就轮到三房。 老太太果然露出笑容,慈祥地道:“过来让我看看”。 三太太忙推着暮春道:“老太太抬举你,快去”,暮春面带得色,娇滴滴上前,跪下行大礼。 老太太拉着暮春的手,笑赞道:“好、好个标致的丫头”。心想,这三媳妇一向把男人束得太紧,三房子嗣稀薄,如今只一位嫡出的官哥,自己虽看不上三媳妇做派,可不好插手儿子房中的事,如今三媳妇懂事了,主动提出给丈夫纳通房,再好不过。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道:“我当是哪个丫头,原来是上次三弟摸上手,弟妹不依,发配做了粗使丫头。 这事阖府都知道,老太太焉能看不出,因着这事,老太太把儿子找来好顿骂:“软货,连媳妇都挟制不了”,又把媳妇敲打一顿。 三太太红脸道:“都是媳妇从前不懂事,让老太太操心”,三太太掩饰着眼底的醋意, 老太太道:“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绾贞看黑压压一屋子的人,都穿得光鲜亮丽,独四房两个庶出的子女,容哥和九姑娘穿得寒酸,且直往人身后躲,形容猥琐。 四老爷一个庶子,当年老太太也不上心,功名上不沾边,就花点银子,在县衙里谋了个承发之职,四太太出身低,小家子气,自然教养不出出色的儿女,何况庶出,四太太也不上心。 绾贞看窗下阴影里站着一人,无声无息,似屋里什么都与她无关,长姑娘沈素娴,身上半旧的衣衫洗得发白,这也是个可怜人,生母是老太爷的妾室,和老太太不睦,老太太一直压下她的婚事,如今过双十,无人问津。 大太太周氏冷眼看这一出戏,心底不屑,大老爷生母早丧,一直养在老太太屋里,虽表面和亲生一样,可大太太过门,老太太身子骨不济,硬是强撑着直到二太太过门,把管家权交到二太太吴氏手里,自己才颐养天年。 周氏对老太太有几分不满,却笑向二太太道:“弟妹这次回京,替我给你侄女捎几句话”,长房嫡女嫁去京城。 众人正恭喜暮春,大太太却来了这么一句,吴氏会意,含笑答应。 足闹了一会,沈老太太对两房庶出子孙也看不上眼,道:“都回吧!我也累了”。 ☆、6 二姨娘顾氏 自老太太房中出来,一行到了二房地界,二姨娘顾氏和绾贞正好同路,这些姨娘妾氏里唯顾氏话少,顾氏是打小侍候沈老爷的丫头,吴氏过门,看她还算识时务,本分老实,就抬了姨娘身份,也没一儿半女,沈二老爷也不大在意,对她就是从前的情分,倒也过得去。 二人并行,顾氏轻叹一声道:“你姨娘活着的时候,还有个说话的人,如今连她也去了”。 沈绾贞也不好说别的,只道:“姨娘福薄”。 顾氏却也不看她,说了一句:“三姑娘要跟太太上京?” 问得有点怪异,绾贞低声道:“这是母亲疼我”。 顾氏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就默默不在言语了。 顾氏和嫡母吴氏年纪相仿,吴氏保养得当,看上去要年轻许多,细看顾氏眉目清秀,只是脸上隐有暮气,显老。 半晌,顾氏突然道:“水月庵真是个清净所在”。 绾贞一愣,她听闫嬷嬷提起过,大姨娘方氏住在水月庵许多年了,甚少有人提起。 说完,顾氏自顾自朝西走了。 绾贞还站在原地,五方六月天,脊背却凉涔涔的。 闫嬷嬷和俩丫鬟离开数步远,听不清二人说什么,主子们说话,奴婢是不能靠太近的,以免听到不该听的话。 傍晚时分,下起小雨,后半夜,细细的雨滴敲打窗棂发出滴答声,沈绾贞翻了个身,听堂屋外绣菊没有动静,想是睡着了。 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穿来连沈府大门都没出去过,不禁有些向往,又想起白日里吴氏的神情,隐隐却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晚间歇下时,闫嬷嬷看屋子里无人,小声说了句:“姑娘看太太带庶女回京,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绾贞眼前飘过嫡母的笑,耐人寻味。吴氏隔着一层雾,总让她看不透,心里有点疑惑,还是肯定地道:“我想太太是乐意的。” 闫嬷嬷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太太带一群庶女回娘家,会是有面子的事吗?” 绾贞抬头,突然道:“大姨娘怎么住在庵中”。 闫嬷嬷颇有点意外,垂目道:“这事老奴不是很清楚,大姨娘是太太的陪嫁丫头,怀了老爷的孩子,那时太太还没生四姑娘,后来不知怎么孩子没了,大姨娘住去庵中,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事?” 绾贞没说实话,道:“听人说一嘴,好奇,随便问问”。 闫嬷嬷深深目光盯着她道:“是不是顾姨娘说的?” 绾贞没吱声,等于默认。 闫嬷嬷像是自言自语道:“二姨娘和大姨娘当时都在太太跟前侍候,方氏去庵中不久,顾氏就抬了姨娘。 仲夏,天气渐热,吃过早膳,趁头晌凉快,绾贞率下人打点出门带的衣物,巧珊提拉着一件大毛衣裳问:“主子,听说京城比山东冷,不知住多少日子,是不是把冬衣带上。” 绾贞也说不准住多少时候,就道:“装几件吧,道远,不用拿太多”。 -- 第11页 余婆子道:“北边冷,主子身子骨弱,走水路船上风大,带几件压风的厚实料子的衣裳,另外把那酸梅干杏脯找盒子装点,在船上闲嚼”。 这余婆子是绾贞生母穆姨娘从娘家带来的,穆姨娘死了,就跟了绾贞,绾贞对生母的使唤人,格外照顾几分,平常不用上来侍候,今个看姑娘要出门,不放心,怕丫头们年轻,想到想不到的,过来跟着忙活。 绾贞拿出首饰匣子,打开来挑,华贵的不好,惹眼,太寒酸,又惹人笑话,就捡了几件珊瑚和芙蓉石珠钗,配她面色,显得白净,又挑了做工精巧翠玉和珠子手钏,犹豫下,装上几样太太赏的,贵重的钗环,大场面带上,给嫡母争面子。 春桃手里举着一条梨花白缕金宫纱裙,裙摆绣着蔷薇花,点缀无数颗珍珠,熠熠流光,春桃惊叹道:“姑娘这条裙子,奴婢从未见过,这回可开眼了,姑娘若穿上这样精美的裙子,高贵华丽,吴府也不能小瞧了了去,奴婢们脸上都有光。” 绣菊也过去扯着瞧了瞧,自言自语道:“姑娘几时做了这条裙子,连奴婢都不知道。” 余婆子瞅一眼,叹道:“这还是姨娘那会过生日,老爷特意着人做的,姨娘总没舍得穿,就给了姑娘。” 沈绾贞也朝春桃这厢看,却不是在看那裙子,春桃这丫头眼浅,决计不能带去吴府,思量,这丫头是太太赏的,有是自己贴身大丫头,若不带去,太太多心,总要找个由头留她在家。 除去衣裳鞋袜,又准备小药箱子,里面剪刀,纱布,白药样样俱全。 这厢正一团高兴,清脆一声:“你们这才忙开,刚才我去四姑娘的院子,四姑娘东西早就装好了”。 绾贞一看是太太屋里的大丫鬟素兰,知道她是太太跟前当红的,忙往屋里让道:“素兰姐姐有事,怎么不让小丫头跑,还亲身过来。” 忙吩咐小丫头让座倒茶。 素兰忙摆手道:“奴婢有一句话传,说完就走,还得去五姑娘和六姑娘的院子。” 说罢,用帕子扇了扇,热得绯红的脸,接过绣菊手上一小青花瓷碗,把凉凉的酸梅汤一气喝了两大口,抹抹嘴,道:“太太吩咐,每位姑娘只准带两个贴身丫鬟,余下的都留在府里。” 此言一出,那些小丫头子嘟起嘴,一脸不高兴。 绾贞心一突,心底那不好的感觉又浮上来。 闫嬷嬷才进门听见,却也愣住,不觉看向姑娘,正好沈绾贞望向她,主仆眼神交汇,心底泛起凉意。 张氏带着丫鬟给五姑娘收拾东西,沈绾珠掩不住喜色,对张氏道:“姨娘,听说吴家的姑娘也有几个,吴家老太太寿宴一定去人不少,有的热闹。” 张氏小声道:“你太太那你指望不上,你自个别光顾着玩,多留个心眼,吴家来往的必不是白丁,都是京城有头脸的豪门贵胄,没娶亲的贵公子哥,捡那好的,打听准了,我和你爹提,你虽庶出,但模样出挑,那个年轻公子不爱标致的 。” 沈绾珠扭捏羞红了脸,道:“看姨娘说的,我们女儿家怎好打听这事。” 张氏嗔怪道:“看你这孩子,我和你父亲不也是自个认识的,若不是我有心眼,早嫁去小户人家挨冻受饿,就是儿女也为奴为卑。“ 沈绾珠含羞点点头,张氏对她奶娘夏婆子道:“我不能跟去,你跟着去,凡事提点姑娘。姑娘行事稳妥,可年轻没出过门,你多操心。“ 老夏婆子道:“姨娘放心,有老奴在,保管没事。“ 这正说着,素兰就进来,张姨娘忙笑着道:“素兰姑娘得闲过来。” 素兰也笑着敷衍,把太太的话说了,说完也不看张姨娘表情往六姑娘屋里去了。 日落,绾贞吃过晚膳在廊檐下乘凉,八姑娘走来,绾贞正斜倚在竹塌上,绣菊和巧珊一边一个打着扇子。 沈绾馨脆声道:“三姐姐真会找地方,廊子里最风凉”。 绾贞挪了挪地方,道:“闷了一天,总算有点凉风”。 沈绾馨爬上塌,亲近地挨着沈绾贞坐着,她的小丫鬟和绣菊替她脱掉绣鞋,那小丫鬟赶紧替她打扇,绾贞看她红扑扑的小脸,微翘的小鼻尖一层细汗,抽出腋下帕子替她擦拭,疼爱笑着道:“又走急了,看这一头的汗”。 八姑娘是沈老爷和外头女人生的,她一下生生母就故去,沈老爷把尚在襁褓的她抱回来,交给太太吴氏抚养,或许同病相怜,沈绾馨在几个姐姐中独和她最亲,别的屋里很少去。 沈绾贞问:“妹妹的东西收拾好了?” 沈绾馨细细的声儿道:“头两日就收拾妥了,今儿无意中听陈妈妈和素兰姐说东西多了怕船装不下,我就捡没要紧的东西拿出几样”。 沈绾贞心下一阵怜惜,这孩子才九岁,比同龄孩子早熟,跟着嫡母过活,小心谨慎,惯常会看眉高眼低。 巧珊是个爱说话的,眨巴下圆眼睛,道:“我头晌去上房领冰块,西间门开着,我看见满地的箱笼,都插不进去脚”。 沈绾馨分解道:“外祖家人多,太太不好空手回去,上上下下礼数不能缺”。 巧珊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绾贞对巧珊道:“去把太太头午着人送来的新鲜的樱桃洗了”。 绣菊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给姑娘留的,知道姑娘爱吃”。 -- 第12页 绾馨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三姐姐最疼我”。 巧珊转身刚要走,绾贞又加了一句:“把刚做好的点心捡一盘子拿了”。 绾馨看巧珊走下台阶,朝小厨房去了。 沈绾贞一向病着,吴氏命人给她单设了个小厨房,为着煎药或是临时有个想头,吃点什么便宜,省得去大厨房远,端到房里都凉了。 绾贞病好了,小厨房也没撤,饭菜平常都是大厨房统一配送,这小厨房也就烧水,她院子里一个姓赵的妈妈善做糕饼,做出的点心不比外头丰泰楼名吃差,时常做个一两样,绾贞解解馋。 绾馨看巧珊下了台阶,凑近绾贞悄声道:“前儿,太太屋里抬进来不少箱笼,我想太太东西多,等人都走了,我看见陈妈妈和素兰姐正给箱笼上锁,是刚抬来的,不少都是空的”。 绾贞低头寻思片刻,突然抬头,急道:“这事妹妹没同旁人说吧?” 绾馨看她盯着自己,敛了笑容,有点吓住,本能地摇摇头小声道:“没说”。 绾贞松了口气,虽然猜不出什么缘故,但此事一定有玄机。 刚坐了一会,绾馨房中的丫鬟找来道:“八姑娘,太太唤你”。 丫鬟帮她穿上绣鞋,绾馨忙忙就走了。 巧珊端了个剔红缠枝莲托盘,上面摆放着一白玉碟子,满满一碟子大个鲜红的樱桃,挂着晶莹水滴,看着喜人。 巧珊朝周围瞅瞅,奇道:“八姑娘去那里了?” 绾贞道:“有事走了,你找个家伙盛了给她送去”。 巧珊答应却站着没动,压低声道:“姑娘,外面人都说咱们太太把沈府大半个家都搬去娘家,二三十个箱笼装的都是金银”。 绾贞往上房方向看了看,越觉蹊跷,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7 老爷重口味 “主子,老爷这几日不是在上房,就是去喜姐屋里”,四姨娘房中的丫鬟芍药道。 张氏把唇咬得发白,瞅着上房方向恨恨地道:“她把小孙氏抬了姨娘,还把丫鬟喜姐给了爷,就是想来分我的宠” 芍药奉承地道:“她们怎配和主子争,主子有小爷”。 一句话提醒了张氏,二房无嫡子,姨娘丫头都想方设法勾搭老爷,上赶着往身上贴,巴望着生下儿子,将来老爷要是没了,太太也就是个摆设,儿子还不是听亲娘的。 转念,吴家若帮老爷把官谋成了,太太大功一件,进京老爷还要依靠吴府,还不是什么都听太太的,宝儿记名的事就更难了。 张氏拧着手里的帕子,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一个主意,对芍药道:“你去把五姑娘叫来”。 一会沈绾珠来了,进门看张姨娘桌子上铺着纸张,旁边备有笔墨砚台,诧异道:“姨娘不识字,这是要写什么要紧的东西” 张姨娘走去把隔扇门关上,拉过她,道:“姑娘,你帮姨娘写上把你弟弟记在太太名下,以你父亲的口吻”。 沈绾珠明白过来,笑道:“姨娘这招高明,立下字据,哄父亲盖上印信,不怕将来父亲不认”。 说罢,措辞打好腹稿,一挥而就,写完,给张姨娘念了一遍,张姨娘满意,待墨干透,仔细地收起来。 命一个小丫鬟道:“去看看老爷回来没有”。 一会,派出去的丫鬟气喘嘘嘘回来道;“老爷去了喜姐的屋里”。老爷若去吴氏上房,张姨娘不敢公然去抢人,但喜姐一个通房,位分上她压了喜姐一头。 张氏弄粉调朱,打扮得风娇水媚,轻移莲步往喜姐的屋子,喜姐丫头守在明间门口,看张氏来,忙小声道:“老爷在里面”。 张氏也没理会,抬腿进了堂屋,那丫头想拦却不敢拦她,只得小声又提醒了一句:“姨娘,老爷在里面”。 张姨娘置之不理,进了堂屋,看东间门掩着,往东间走,小丫鬟跟在身后干着急。 正这时,里间传来‘咯、咯’娇笑声,张姨娘听出是喜姐那狐媚子的声儿,缠着老爷。 张姨娘不敢太过放肆,故意把脚步声放重,微扬声道:“妹妹在屋里吗?” 喜姐这厢正跟沈老爷调情,早已听见外间进来人,一听是张氏声,心里冷哼。 喘息着道:“姐姐,妹妹今儿忙,改日去看姐姐”。 若是别人在兴头上打扰,沈老爷定然生气,一听是宠妾张氏,刚要张口说话,喜姐动作极快地将绵软的舌尖伸到他口里,小嘴硬是塞进他口中,把他嘴堵得严严实实的,喜姐也是个聪慧的,若让老爷和张氏搭上话,张氏有本事把老爷勾走。 喜姐故意发出呜呜声,张氏是过来人,听了这绵软声儿,就知道里面做什么,没敢就进去。 沈老爷边啃着喜姐的小嘴,一边手不老实地把喜姐裤儿扯下,喜姐小肚子像水豆腐白嫩嫩颤巍巍,日光照在脱得溜光女人身子上,沈老爷看得眼都直了,只觉嗓子眼发紧,用指头儿挑启那桃瓣儿,轻轻一拔,“哼” 声从喜姐嘴里溜出,沈老爷又拨弄几下,喜姐忍不住低哼几声,口齿粘腻,粉面生春。 沈老爷面皮紫涨,那里还顾着张姨娘在外面,宽衣解带,迫不及待想上时,喜姐却瞪着腿,掉他的胃口,沈老爷把她双脚束住,粗哑声儿道:“小浪蹄子,乖乖的,看爷怎么收拾你”。 -- 第13页 说吧,腰身向前一挺,使力一怂,喜姐一声娇呼。 门外的张姨娘面热心跳,双腿发软,站不下去,暗骂:“小淫.妇,淫.声浪语做给谁听”,啐一口,转身走了。 一径气恼行至紫竹苑,看见荷花隐身一棵老槐树后,往上房张望,张姨娘绕到她背后,唤了声:“荷花姑娘”。 荷花正不错眼珠盯着上房看,没发现身后有人,唬了一跳,腿一软,差点没坐到地上,回头一看是张姨娘,抚了抚胸口,道:“原来是姨娘,奴婢以为是谁呢?” 张姨娘装作没事人似的笑着道:“是不是以为是老爷,告诉你吧,,老爷在喜姐屋里”。 荷花看看她,有点不大相信,张姨娘微笑着道:“你若不信,就在这里等吧,我可是要回去了,大暑热的天”,说吧,袅娜行去。 荷花站在原地想了想,看她不像说谎,就往喜姐屋里去了 张姨娘边走边勾唇,称愿地想:丁氏你就等吧,喜姐那小蹄子,今晚是不会放老爷走的。 沈府内宅靠外院墙东南一处房屋,拨给针线房,是绣娘们做活针线活的地方,此刻,出出进进的,一片忙碌,管针线上事的魏大娘正指挥几个绣娘,发放阖府人的秋衫,每年没过夏,秋裳就提早做了,分发下去,怕临时就有那不知俭省的,就单等着这季的衣裳,也为了沈府的面子好看。 几个不知是那房中的丫头捧着一叠衣裳咬着耳朵,嘀咕着:“这往年不管是主子还是奴婢每人四套秋装,主子和奴才只是料子不一样,怎么今年变成每人两套。” 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魏大娘正忙活,接口大声道:“瞎嚷嚷什么?这是主子吩咐的,老太太常说四套每年都发,秋短,新衣裳没等上身,一晃就过了,今年有几宗大事,用去不少银子钱,说先做两套,赶过了年在一总补上。” 几个来领衣裳丫鬟婆子一听也就没话说了,抱着衣裳走了。 这时,三房的丫鬟银霜正要进门,就见一个小丫鬟从绣房门里出来,怀里抱着一摞子衣裳,自古道:奴随主,三太太屋里的丫头自然也和她主子一样精明,便凑上去,就要用手摸,那小丫鬟赶紧别过身去,道:“这是给三姑娘的六件衣裳,各人有份例的。” 银霜眼尖,看比往年料子金贵,一水的销金,泥金,上好的金线直晃花眼,颜色也鲜亮,翠金料子华贵,榴红泥金闪缎,光华耀眼,银蓝妆花销金袄裙,异彩流光,裙裾缀角是颗颗珠子,华彩斑斓。 银霜稀罕地想:“今年发的比往年好,主子的料子好,想必奴才的也不会差的。” 兴兴头头进去,管家媳妇早就分派好,指着一叠子衣服道:“这是三房的,指着两套衣裳,道:“这是三太太的。” 指略次一点料子两套衣裳道:“这是澜姑娘的”,澜姑娘位分是通房,衣裳料子自然比不上三太太的。银霜翻看,一看只有四件,道:”今春不是每人六件,怎么少三成。“ 那管家媳妇看是个丫鬟就有点不耐烦,兼之正忙着答对别房来领衣裳的人,就冷了声道:“谁告诉你六件,这就知足吧,日后只怕连两件都没有的时候还有。” 银霜本来心里失落,又吃她恶声,气得分辨道:“方才给二房三姑娘的衣裳是六件,而且也比这料子好,难道一样的主子,两样对待。” 那媳妇正忙着,不耐烦打发她道:“去问二太太去,太太怎么吩咐,奴婢们照样执行。” 说吧,就自顾自忙,也不在搭理她,银霜受了冷落,不免心中有气,回去跟三太太又添了些话。说是亲眼看得真真的,一个庶女都多占,别说是二太太了,还能少吗? 三太太跟前得脸的王喜家的道:“二太太明面上公平,背地里还不是一样。” 三太太听完,却也不生气,鼻子哼了一声道:“管家若没油水,她怎会抓住不放。” 想了一下,招呼银霜附耳过来,道:“你把这话透漏出去,别让人查出是你说的。” 银霜点头答应就走,刚要出门,三太太贾氏喊了声:“慢着。” 银霜不解收步回来,问:“太太还有何吩咐?” 贾氏蹙眉,手中摇着白绢宫扇慢下来,狐疑道:“这事我总觉着不大对劲,按说二太太掌家这些年,上下都赞公道,从不分亲疏,即便是有私,按吴氏的性子也不大会做在明面上,你先别去,这事容我我在好好想想。” 王喜家的下话道:“太太,奴婢可是听说二房带去京城的东西装了好几十箱子,这都运娘家去了,太太接手,金山银山变成空山了。” 贾氏闻言吃了一惊道:“真有这事?” 王喜家的道:“听二房丫头说的,不知做不做准。”这王喜家的也没敢把话说死,道听途说,怕不准成,诽谤主子罪责不轻。 贾氏素来谨慎,心思细腻,道:“这是大事,若真有这事,借着这个由子翻腾出来,别说是几件衣裳,吃进多少都吐出来,沈家的东西公中的什么都别想带走。” 王喜家的道:“太太拿个主意,不能眼看这让二房把家倒腾空了,这可都是四房共同的,不是他二房一家的,空架子,交到太太手里,太太还管什么?” 贾氏肚肠转了几个弯,道:“此事,无凭无据,红口白牙,账目若查不出破绽,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让二房那位反咬一口,这事还需斟酌。“ -- 第14页 银霜在旁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便宜了二房。” 贾氏低头寻思,须臾对银霜道:“你去柜子里取些银子来。” 又对王喜家的道:“王大娘你借故二太太出门,送点盘缠钱,说我一点心意,机灵点,好好看看在说。” 这时,银霜取了装银子匣子出来,王喜家的接过,捧了匣子往二房去了。 ☆、8 女人多事多 下晌,二房回事的管家大娘们都走了,院子里一片静谧,王喜家的捧了匣子上了台阶,就看正房门口两个小丫头打着瞌睡,头似鸡啄米,王喜家的放轻了声唤道:“两位姐姐” 其中一个勉强支起眼皮,含糊地道:“王大娘来了,太太正歇晌”。 这时,大丫头素兰在堂屋做针线,听见门口说话,一掀帘子出来,小声笑道:“原来是王大娘,我当是谁,晌午头来,外面大太阳的,快屋子里坐,喝口凉茶。” 说吧,就把王喜家的让进堂屋,屋子四角安放着冰盆子,散丝丝凉气,王喜家的一进这屋子身子顿觉凉快,搭眼一看,堂屋里敞敞亮亮,没多余的物件,箱笼一个不见,一想二太太不会把东西放明面上,往东间瞅了瞅。 素兰会意,脸上不自然遮掩道:“太太在西间睡着,大娘先坐,我让小丫头倒茶。” 说吧,出门支使门口小丫头,道:“给王大娘倒茶。” 素兰紧张表情让王喜家的看在眼里。 素兰吩咐了丫鬟倒茶,转身回来,陪着王喜家的坐着说话,素兰道:“大娘大暑热的天过来,有事?” 王喜家把怀里捧着的乌木描金缠枝莲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道:“这是五十两银子,是我们太太送二太太的做盘缠,留着路上零花,一点心意。” 素兰也不推让,忙笑着接过,道:“承三太太的情,一会我们太太醒了,我回太太。” 王喜家的又问起那日启程,东西准备得如何,素兰说话有些支吾,道:“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个破箱子,放在东屋里。” 聊了一会,素兰道:“这些小蹄子,怎么茶还没上来,大娘坐着,我去催催。” 说吧,掀帘子出了堂屋,王喜从窗子里看她往小厨房去了。 敏捷地站起身,往西间去,走到门口,西间屋里帘子撂着,突然,说话声从里面传出来:“云儿,你几时来的?”,王喜家的唬了一跳,静听又没声了,心放在肚子里,这是二太太睡梦中说梦话。 王喜家的脚步一滞,一想,不对,二太太歇在西屋,大热天,满地的箱笼,看着闷气,就折回往东间走, 怕素兰回来,紧走几步轻轻推开东间格子门,就见满地的箱笼,东次间门敞着,里面也是一下子箱笼,里间狭小,摆不下,摞起来老高,王喜家的走进去,到跟前想开箱看看,可都上着锁,箱子一色簇新的的樟木箱子,油着红漆,光鉴照人,就连锁头都是铜包金的。 这时,王喜家的听院子里素兰同小丫鬟说话声,一抬头,从窗子里见素兰端着茶盘匆匆穿过院子朝上房走来,忙出来。 刚一出门,素兰就进来,笑道:“大娘等急了,这些小丫头偷懒。” 王喜家的心里有事,勉强坐下喝了盅茶水,敷衍几句,就告辞忙忙回去。 素兰送到台阶上,亲热道:“王大娘走好。” 返身进了西间屋,吴氏坐在炕上悠闲喝茶,陈升家的站在一旁,得意地笑着道:“这回做实了。” 吴氏淡淡的笑从唇角划过,道:“吩咐下人把箱子东西拿出来,空箱子你带人放库里去,省得放在这怪热的。” 黄昏后,三太太的贴身大丫鬟银霜就装作闲来无事,往四房院子里找四太太的小丫头叫环儿的,状似无意把这事说了,并嘱咐别说出去,自己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待银霜一走,环儿便匆匆走去四太太正房,四太太马氏正翻开丫鬟才领回的衣裳,拿起紧上面一件姜黄缎绣八团花袄裙一角抖了抖,又翻看下面是一件赭红宝照纹云锦长身褙子,不满意地撇撇嘴,道:“就这么两样,沈家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越发不成样子,四件才给了两件,下剩的还要年下在发下来,连这也要克扣。” 环儿这时掀帘子走进来,接话道:“我们这屋子是每人两件,可二房三姑娘太太看,一人做了六件,还都是上等金贵的宫织锦缎料子。” 四太太一听,横了那丫头一眼,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在那里听的?” 环儿得了银霜嘱咐,不能说出去,就扯谎道:“绣坊的人说的,不信太太去问问。” 马氏腾地站起身,气咻咻地道:“还有这等事,二房胆子也忒大了,我倒要好好问问”。 说吧,也不顾体面,亲身扶了那丫头往绣房去了。 这时,府中衣裳发得差不多了,下剩门上的值夜的婆子的衣裳没领,魏家的刚坐下歇歇,喝口水,就见四太太脸色不善,疾走进门,直奔她过来,高声质问道:“魏家的,让你管针线上的事,是抬举你,你一个奴才也学会瞧眉高眼低,看人下菜。” 这四太太平素虽不大着调,可毕竟是主子,魏家的也不敢得罪,忙蹲身行礼,道:“奴婢给四太太请安,不知四太太听谁挑唆说了什么,太太圣明,都是奴婢的主子,借奴婢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得罪主子们。” -- 第15页 四太太犹自气恼,看屋里针线上使唤人都围过来,遂不依不饶,大声嚷嚷道:“你们评评理,二房一个庶女得六件衣裳,我怎么说也是一房主母,混得还不如个庶女,这屋里我越发不能呆了,堂堂沈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连你们这帮子奴才也欺到我头上,沈家都没了规矩。” 众人一听连她们都怪上,忙齐齐跪下道:“太太冤枉,奴婢哪敢对太太不恭敬,太太只说一二,奴婢死也死个明白。” 四太太先前气得浑身打颤,也不坐,看众人还算识相,气消了点道:“那我问你们,为何三丫头做了六件衣裳,且都是好料子,可我这一房主母才得了二件,这是不是你们这帮子奴婢欺心。” 老魏婆子方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朝上叩头道:“太太,这么大事,那是一个奴婢做得了主的,上面拨下来的这项银子有数的,奴婢不能自己掏腰包填补上,这原是二太太吩咐的,让给二房每人做六套衣裳,一件上百两银子,那是奴才能填补得起的,就是奴才有意讨好二房,也没这大宗银钱。” 四太太一听,气得发昏,哆嗦着唇道:“上百两一件的衣裳,敢情沈家就是座金山银山,也搁不住掏空了,好好,我找老太太评理。” 这厢吵闹,正好大太太屋里的一个婆子来给二门上夜的相好的一个婆子取衣裳,那婆子今儿告了假,听了听,飞跑回去大房,进门就道:“太太,太太,吵起来了。“ 大太太和贴身丫头冬梅正说三太太,冬梅道:“三太太哄得老太太欢喜,老太太定是把内务交给三太太管了。” 大太太心里不舒坦,阴阴地道:“老二总有回来的一天,瞧着闹吧”。 正说着,这老婆子一头撞进来,口中嚷嚷:“太太快去看看。” 周氏蹙眉,这老婆子啰唆个不清,就道:“谁闹起来了?” 老婆子喘口气,定了定神道:“是四太太在针线房闹上了,听说二房每人做了六件衣裳,四太太那只得了二件,这不正闹着。” 这周氏可不像四太太蠢,脑子一转,不对,二弟妹管家多年,一向公道,府中上下人等有口皆碑,从没大差池,即便是贪点钱财,也不会明面上,背地里做手脚,人不知鬼不觉,账目上做平,就没事了。 就道:“我去看看。” 说吧,就朝针线房走来,进门果然见四太太正说这事,窝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正发作奴才。 大太太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上前亲热地道:“四弟妹,我正找你,说你上这来了。” 四太太看大嫂周氏来了,找到了一头的,忙拉着周氏说前因后果,周氏又添了些话。 四太太有口无心,大太太一拨火,就蹬蹬走去老太太上房,大太太在后面佯作喊道:“四弟妹,你去那里?” 日西,沈绾贞住的小跨院正房挡住,提早没了阳光,沈绾贞命绣菊掌灯,珠帘‘哗啦啦’乱摇,巧珊跑进来。 绣菊笑骂道:“这小蹄子,连走路都带风,将来嫁人,没婆婆还好,若有个婆婆拘着,有的罪受。” 巧珊也没空跟她拌嘴,对沈绾贞道:“主子,四太太在针线房吵起来了,大太太得了信赶着去劝。” 绾贞在沈府里三年,早已见怪不怪,平淡语气道:“什么事?” “听说是因为姑娘”。 “为我?这就奇了,我好好的招谁惹谁,平白拉扯上”。 “四太太说,这次发下秋衫,姑娘得了六件,可她一房主母才得了两件,说我们太太利用掌家之便多占,要去找老太太评理。” 秋装送来时,绾贞也奇怪,问那针线房的下人,说太太吩咐的,今年多做几件,沈绾贞也没当回事,沈家一年四季,每季无论主子奴才每人四套衣裳,去年还未上身,今年又发下来,不少衣裳都压箱子底,是以没大在意,看料子不错,就随手翻看看,想这次出门带上两件。 嫡母做事,向来让人费思量,恐怕这事也没那么简单,六套衣裳都是上等宫织衣料,与她庶女身份违和,吴氏的做法,明显引四太太入瓮, 又过了一会,不知外面谁喊了声:“老太太过二房来了”。 绾贞忙带着丫鬟走去上房。 ☆、9 宅斗中高手 刚到正房门口,老太太由四太太搀着缓缓而来,绾贞忙站过一旁,让老太太先行,进了堂屋,不等吴氏说话,四太太扶着直奔西间,丫鬟上前,拉开西间雕喜鹊枝梅格子门,四太太愣住,里面干净利落,只有西次间里摆放着五六个箱笼。 二太太像不情愿招呼房中丫头取来钥匙,开锁,道:“既是都在,就打开看看,解解心疑,别回头说我掌家把沈家金银搬回娘家。” 几个箱子盖同时打开,四太太上前翻看,都是些衣裳,有的还是半旧家常穿的,另外几个箱子装着土特产,和一些给小孩子的玩意。 可其中一个箱子却满是金银足有几千两。 四太太眼一亮,理直气壮道:“老太太,这可不是我编排,真金白银现放着,二嫂还有何话说。” 吴氏却不急不慌,道:“老太太请堂屋坐。” 老太太看一箱子金银,反倒脸上肌肉放松,皱纹也舒展了,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堂屋上座,吴氏跪下,道:“带了五千两银子,原是为了老爷这次想回京为官,上下打点用,媳妇回过老太太的,银子钱从账面借的,账房有字据,二老爷的事办完了,在补上”。 -- 第16页 老太太阴脸道:“这事我已知晓,但秋衫的事,你说说清楚,沈府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平白你屋里人就该多得,你管家辛苦,多得些,也没人能说出什么,可话说明面上。” 老太太在立场问题上,还是向着嫡亲媳妇,四太太瞥了下嘴角。 二太太不慌不忙分辨道;“这事,老太太问管针线的魏家的就明白。” 不大工夫,魏大娘被传唤来,进门看一屋子人,老太太坐在当中,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巴,忙趴在地上连叩几个响头,道:“奴婢…..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道:“你先起来,我有话问你?” 魏家的爬起垂首站过一旁,等老太太发问,老太太看着她,冷落落地道:“我听说这回发衣裳不公允,二房的三姑娘得了双份,可有此事?从实说。” 魏大娘忙跪下,一五一十道:“二房备上京,自己出银子钱,每人多做了两件,共四件,二太太看三姑娘这段时间病着,把自个衣裳省了不做,给三姑娘多做两件,三姑娘统共是六件,其她的姑娘是四件,这都有账可查,是二太太派陈姐姐过来送的银子。” 魏大娘不慌不忙,条理清楚,老太太松口气,心道:我说二媳妇不是眼浅的,希图几件衣裳。 二太太吴氏这时几步行至老太太跟前,撩裙跪下道:“姑娘们出远门,穿的寒酸,怕人瞧不起,公中又有定例,媳妇拿私房钱,也是为沈府撑脸面,不承想让弟妹误会,媳妇做事不周全,没事先说明白,求老太太责罚。” 人群中走出一人,众人一看是三姑娘,撩裙跪倒,道:“都是由孙女引起,太太原是好心,请老太太责罚孙女”。 老太太看向吴氏眼光越发慈祥,招呼丫鬟道:“快扶二太太,三姑娘起来,都有何错。” 说着,白了眼四太太马氏,朝吴氏抚慰道:“二媳妇,你受屈了,这些年管家不但没得好处,反倒赔了不少,回头我有好东西奖赏你,你让丫鬟来我屋里取。” 吴氏跪下叩头,道:“谢老太太恩典。” 沈老太太又朝四太太冷脸道:“这回可看清楚,听明白了”。 四太太红脸,道:“都是媳妇的不是了,是媳妇误听人言”。 老太太目光严厉,道:“老四家的,你整日生事,你听何人说你二嫂把沈府大半个家搬去娘家?你我知道有嘴无心,一定是听了什么的挑唆,才这么做的,你说出是谁,我不怪你。” 四太太顿时慌了,跪下叩头,道:“老太太恕罪,听小丫头们说的, 老太太道:“是哪个多嘴的。” 三太太听说老太太过二房,忙紧着赶过来瞧热闹,顶头遇见大太太,妯娌一同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脊椎发凉,生怕把自己带出来。 四太太房中的小丫头环儿吓得跪下道:“奴婢路过园子不知那个房中两个姐姐私下议论,听了一嘴,没大听真,老太太饶命。” 老太太脸似寒冬腊月天,冷得可怕,沉声道:“拉出去,打五十板子找牙婆来卖了”。 小环儿直叫饶命,又转向四太太,四太太气她使自己没脸,背过脸不理。 小环儿无助眼睛找什么,一眼看到往三太太身后躲的银霜,嘴动了动,没说出来。 吴氏突然说了句,“是找三房的银霜吧!我听说她晌午去领衣裳,正碰见下人送三姑娘的衣裳,曾质问魏大娘,在针线房吵闹”。 环儿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等于默认。 银霜吓得咕咚跪下,叩头道:“奴婢不该多嘴,奴婢该死”。 老太太哼了声,道:“打三十板子,拉出去一并买了”。 银霜被两个婆子拉着往外走,嘴里高喊:“三太太救奴婢”。 三太太尴尬地站着,不敢看老太太黑着的脸。 老太太也没理她,扶着周氏出去了。 绾贞自上房出来,步下台阶,不由回头朝上房看一眼,廊下花式檐灯光忽明忽暗,照见吴氏脸上的笑有点诡异。 夜风有点凉,绾贞缩紧双肩,快步往回走。 次日,黄昏时,大厨房的管事的老朱婆子和老秦婆子带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把饭菜送到三姑娘的屋里。 绣菊赶着上前接过食盒,殷勤道:“大娘们辛苦了,屋里坐,喝口茶水在走。” 老秦婆子手里的朱漆三屉食盒让三姑娘房中两个小丫鬟接过去,巧珊的嘴甜话多,赶着她道:“大娘受累了,您老快坐下,姑娘前儿得了好茶,我给您老偷着沏盅。” 老秦婆子很受用,高兴地道:“这小丫头就是嘴好,老奴偌大年纪,哪能不知规矩,主子的东西,可不敢用。” 沈府下人俱是逢高踩低,看人下菜,沈绾帧久病,汤汤水水的没少给厨房添麻烦,就常拿些银钱打点厨下一干婆子,赏些酒钱,这些婆子得了好处,自是尽心,一来二去,倒比同别处亲厚。 绣菊指挥小丫头把饭菜摆在明间,临出门,老朱婆子小声八卦道:“姑娘退婚的夫婿方家后生听说回来了,还做了御史,我表侄媳妇新荐了个工,就在他家后厨,从前他家穷时,只打短顾个零工,如今仆从成群,听说他家大娘子没跟到任上,在家侍候他家老夫人,想必方公子对这娘子不大中意”。 绣菊朝里间看了眼,里间撒花门帘撂着,里面没什么动静,才放了心。 -- 第17页 老朱婆子又悄声道:“这阵子曾家姑太太总往咱们府上跑,听说曾家家底都让她那败家儿子倒蹬空了,如今穷了,听话里话外想给她儿子求娶三姑娘,咱们太太也嫌厌她,不大搭理她”。 绣菊道:“那个曾家姑太太”。 老朱婆子道:“就是住在后街上,她娘家姓沈,和咱们家同宗”。 绣菊恍然大悟,啐了口,道:“她也配”。 二人就站在里间门口说话,大概绣菊以为绾贞睡着。 外间说话,沈绾贞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不好就出去,等了一会,人都走了,绾贞才自己掀了软帘出来,绣菊看她出来,倒是一愣,心虚地瞧着姑娘的脸,看沈绾贞面色如常,才放了心。 通房二房主屋的夹道上,六姨娘小孙氏由丫鬟扶着,一手扶着腰,身后跟着个丫鬟手里提着包裹。 小孙氏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平常又惯会殷勤小意,门上的丫鬟见了她悄笑着道:“姨娘,太太吩咐让在屋里养着,怎么出来了。” 小孙氏弯眉道:“孟夏姐,太太要出门,我做了点针线。” 孟夏往屋子里飞一眼,示意太太在屋里。 吴氏正交代陈嬷嬷府中的事,“顶要紧的就是六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千万看好了。” 朝四姨娘和五姨娘住的院子方向看一眼,“盯好了,别让她们趁我不在家做手脚,老爷灌了迷魂汤,掌家有老太太,有事直接找老太太做主。” 陈家的郑重答道:“太太放心,老奴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护得六姨娘母子平安。” 这正说着,门口丫鬟回:“六姨娘来了。” 二人就不说了。 小孙氏进门,蹲身要行礼,口中道:“给太太请安。” 吴氏忙道:“快扶起来,不是说一切都免了,好生安胎?” “太太要上京,婢妾连日做点针线活,一点心思,太太莫嫌弃。”小孙氏让身后丫头把包裹放在太太跟前炕桌上,亲手打开,里面是两件褂子。 陈家的赶着上前,低头细看,笑说道:“太太屋里就数六姨娘手巧,看这针脚。” “有身子,多休息才是。”吴氏语气宽和。 小孙氏赔笑道:“闲得慌,婢妾想天道热,自家衫子细棉布做的,家常穿着凉快。” 吴氏满意温和地笑着,又嘱咐些话。 这时,老太太房中的大丫头杜鹃走来,“老太太说让二太太把府中的事宜交割清楚,沈家内务老太太先替您管着。” 吴氏起立听完,“让老太太受累了”。 小孙氏看吴氏忙,就告退出来,一出上房院子,小孙氏敛了笑,微低头,手指轻抚小腹,低叹声。 贴身丫鬟红玉知道主子的心事,道:“若陈妈妈能搬到主子屋里就好了”。 “那是最好不过,可这话怎么和太太说,旁人会说一个姨娘怀孩子自己就娇贵起来”小孙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小孙氏猛一抬头,唬了一跳,见四姨娘张氏从树后闪出身来,瞧着自己肚子。 ☆、10 下个药啥的 昨晚下了场雨,散去暑热,打开明窗,雨后空气清新,沈绾贞惦记去后花园看那些花。 对绣菊道:“我们去园子里看看,回来时,花凋谢了。” 从东墙门进去,满园滴翠,一片清爽,主仆行至听雨轩,坐在轩中,看池塘水面鱼戏莲叶间。 突然,绣菊用手指远处,“那不是六姨娘的丫鬟。” 绾贞顺她手指看过去,那丫鬟脚步匆忙,由于走得急,也没看见亭子里有人,就一溜碎步往上房去。 绾贞想,离走没多少日子,六姨娘别是出什么事了。 半个时辰后,就有个管家媳妇领着一个背药箱的男子匆匆从花园里经过,往六姨娘屋里去了。 绾贞更加狐疑,找大夫,看来事情不小。 “主子坐着,奴婢去打探打探。”绣菊看主子没反对,出了亭子。 六姨娘的院子在花园的西南面,约莫一炷香功夫,就看二姨娘顾氏扶着丫鬟走来,看着像是往六姨娘屋里去。 顾氏刚过去,绣菊就回来,神色慌张,“主子,六姨娘吃坏了肚子,” 绾贞也不吃惊,站起身道:“既然知道了,不能装不知道,我们也去看看。” 和绣菊刚出花园东角门,就见吴氏扶着丫鬟婆子从东过去。 绾贞故意放慢脚步,让过吴氏,抢在主母前面,平白惹人嫌厌。 六姨娘院子里,大夫已走了。 一进院子,就听小丫鬟悄声议论,绾贞不消打听,就知道事情经过,原来大夫查了六姨娘用过的东西,一碗血燕,说是老爷赏的,不知怎么里面竟有巴豆,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丫鬟回:“三姑娘来了。” 绾贞就进去,四姑娘也在,互相点点头。这时候也不拘礼。 吴氏坐在床头,安抚六姨娘,小孙氏几次预起身,都被吴氏按住,“肚子觉得怎么样?你身子虚,别动,我让人给你炖了上好的补品,一会吃下去,睡上一觉”。 小孙氏低眉顺眼小声道:“吃过药,好多了,也没什么,我不让去惊动太太,是丫鬟们不懂事,小题大做。” 吴氏脸冷落落的“这怎么是小题大做,你肚子里有沈家骨肉,有人竟敢做手脚,这还了得。” 对身后的陈妈道:“给我查,让我找出来,定不轻饶。” -- 第18页 正这时,外间小丫鬟道:“老爷来了。” 吴氏忙站起身,绾贞和绾云未等迎出去,沈全德就进来,一进门黑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孙氏一看老爷来了,惶恐地就支撑爬起身就要下地,被沈老爷一把按住,“你不用动,躺下”。 小孙氏眼神闪烁,有点不安。 吴氏就把前因后果说了,沈全德大怒,“是何人大胆,敢对我沈家骨肉动手,夫人一定好好查一查。” 闹了一阵子,看无事,吴氏道:“老爷留下陪妹妹,妾身先告退。”。 屋里众人纷纷告退出去,留下沈老爷和小孙氏。 晚间歇下时,跟前无人,闫嬷嬷才开口问:“姑娘,白日人多,老奴没细打听,老奴听说六姨娘被人下毒,可有这回事?” 绾贞穿着月白缂丝中衣,撒了发,坐在床榻上,道:“被人下了泻肚的药,不过没事。” 闫嬷嬷额上的纹路更深了,自言自语道:“有时看似不可能偏就可能,有时看似可能偏是不可能”。 绾贞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此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吴氏做的,一种是小孙氏自己,若是吴氏她是想把众人目光引到四姨娘身上,四姨娘轻易不敢有所动作,若是小孙氏本人,也有道理,她为引起重视,多些保护。 绾贞忽地想起什么“今儿太太去六姨娘的院子走的是甬道,若真担心的话,何不抄近路走花园,连二姨娘都穿园子过去,何况最该急是太太”。 又忆起看见吴氏时,吴氏步子沉稳,没一丝凌乱,她几乎可以断定吴氏脱不了干系,这不是简单的妻妾争宠,吃醋拈酸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次上京,吴氏一定另有打算,具体是什么到时才能知道,只怕知道时晚了。 捻指过了七八日,五姨娘丁氏是个精干利落的,姑娘要带的东西早已备好,母女在房中说话,丁氏细细嘱咐,指着身旁一个稳重贴身大丫头道:“我让端云跟你去,姨娘不在身旁,吴府规矩大,凡事先看吴府的姑娘怎样行事。” 丁氏又朝廊下看看,丫鬟们都站在台阶下,丁氏悄声道:“记住姨娘平常和你说的,吴府的人事规矩提早打听明白,以免行事落人笑柄,姨娘给你带足银子钱,有银子好办事。” 沈绾玉与嘴上答应,却是这耳朵出,那耳朵进,想姨娘太谨慎了,能有什么,我沈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就是吴家富贵,不过是个三品户部侍郎。 “你若嫁得好,想法子替你外祖父伸冤,想当年我丁家何等富贵,如今却七零八落,姨娘这辈子就守着你,是个盼头。”丁氏满怀希望地道。 沈绾玉眨眨眼,暗想:伸什么冤?外祖父贪污受贿,逼勒人命,若不是父亲,姨娘早就充官府为奴。 但这话也不敢当着姨娘的面说,徒惹她伤心。 绾贞和闫嬷嬷也在商量出门的事,闫嬷嬷问:“姑娘打算带那个丫鬟去?” “带绣菊和巧珊去。”绾贞也不用瞒她。 吴嬷嬷对姑娘带绣菊是意料之中,可带巧珊有点意外,“巧珊那丫头机灵,却是个毛躁的,姑娘要操点子心。” “我去吴府人生地疏,巧珊是个自来熟,有的事,她也许能帮上忙,至于毛躁性子,巧珊是能看出高低之人。” 吴妈妈点点头,“姑娘想得比老奴周全。” 她从前没在三姑娘身边,看她身子羸弱,却心思细腻,人前不显山漏水,拿捏分寸恰到好处。 闫嬷嬷不知沈绾贞这具身子是二十几岁的人,从小父母离异,吃尽苦头,经历的事比同龄孩子多,前世已算是早熟。 春桃从园子里回来,听见声,二人就打住话头。 春桃进门,兴兴头头地“姑娘可知是谁害六姨娘的?” 绾贞倒是有兴趣听,道:“是谁?” “六姨娘房中的粗使丫鬟叫小秋儿,被六姨娘打骂几句,赌气下药,也没敢下太重。” 春桃又道:“太太把那丫鬟打一顿,着人发卖了”。 这正说着,丹桂进来道:“姑娘,大厨房送饭来了”。 绾贞看一眼滴漏,可不是时候不早了。 春桃和丹桂都下去忙活,这功夫,闫嬷嬷低声道:“秋儿丫头原来是四姨娘房中粗使丫头,也曾在五姨娘屋里呆过。” 这内里的关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太太把六姨娘院子加派了人手,陈嬷嬷正收拾准备太太走了就搬过去住,老爷这二日也没去四姨娘屋里。”闫嬷嬷一席话再明白不过。 ☆、11 豁出这张脸 四姨娘张氏望眼欲穿等老爷来,可老爷又三五日没露面,张氏心中嘀咕,拿出那张五姑娘写好字的纸张,看了几回,又小心收起来。 丫鬟金香进来道:“主子,奴婢打听了,老爷这两日都在上房呆着,也没去别的屋里”。 张氏听老爷也没去别的妾室屋里,才高兴起来,收拾一下,就带着丫鬟金香往六姨娘院子里去了。 想这狐狸精搅得家宅不宁,倒要看看她病成什么样,要是肚子里胎落了,就最好了。 想着,金香在耳边提醒道:“姨娘,六姨娘院子到了。” 张氏想看看六姨娘身形,人说肚子出尖生男,圆生女,就惦记看看,上次小孙氏鬼精灵穿了件大衣裳,也没瞧出什么。 -- 第19页 走到门口,却让一个眼熟的婆子拦住,那婆子恭敬地道:“姨娘留步,太太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六姨娘的院子。” 这吴氏借着六姨娘吃坏了肚子的由头,不放人进去,张姨娘愤然,还没生,就邪乎得连院子都不让人进了。 掉头往回走,想堪堪太太就要走了,宝儿的事还没定下来,她不免心急,老爷定准了,即便是太太现在不开祠堂,等太太回来在办,可老爷不露面,太太这一去猴年马月,只怕到那时六姨娘的孩子生出来了。 盘算着,怎么能把沈老爷吸引过来,提宝儿的事。 对跟着的金香道:“走,去上房”。 大摇大摆往上房来,沈老爷和太太刚吃过午膳,对坐喝茶。 丫鬟看见她,往里回道:“五姨娘求见老爷太太”。 吴氏听声,心里膈应,嘴上却道:“请五姨娘进来”。 金香打起帘子,张氏已调动好情绪,进门蹲身恭顺地道:“婢妾见过老爷太太”。 吴氏看她一眼,心明镜似的,打扮成这样,定是来勾老爷的,心里不免有气,上正房勾男人,张氏越加张狂。 沈老爷闻到一股子幽香,嗅了嗅,像是来自张姨娘敞袖里,这香气诱人,沈老爷不由暗昧看了她一眼,张姨娘也正斜睨眼看他,张姨娘可谓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沈老爷打着官腔道:“你来有事?” 张姨娘趁机撒了个娇道:“老爷,宝儿下学回来,说有学问上的事,卑妾也不懂,还是老爷学问深,亲自教导放好”。 说吧,眼波斜溜沈老爷,面带春色。 沈老爷心神一晃,迭声道:“好、好”。 吴氏在旁冷笑,不知老爷是说教导宝儿功课好还是美人好。 吴氏淡笑出言:“宝儿不是请了夫子,怎么还要老爷教导”。 张氏笑盈盈道:“太太有所不知,宝儿夫子不能总跟着,若得他父亲教导,受益匪浅”。 沈老爷当年书读的好,并引以为傲,爱听张姨娘这话,心里有七八分高兴,这几日怕吴氏不喜,是以没去妾室房中,此刻,早已按捺不住,道:“你先回去,告诉宝儿等我”。 张氏高兴答应一声,喜滋滋走了。 这厢,沈老爷敷衍吴氏几句,借故也走了,留下吴氏生闷气。 张氏回房把那张写好的纸张拿出来,夹在书里,桌案上铺了几张宣纸。 沈老爷脚步声一进门,张氏以极高的热情和灰常灿烂的笑容迎接老爷。 沈老爷心里欢喜,一搭眼,看书案上铺着纸张,问:“怎么,你也想学学?” 张氏笑靥如花,道:“宝儿已上学,婢妾也想学几个字,不然当他姨娘给宝儿丢脸”。 说吧,上前黏在沈老爷身上,撒娇道:“老爷教卑妾可好?” 沈老爷那架得住她撒娇撒痴,笑道:“好,我就教你几个字”。 张姨娘袅娜行至桌前,沈老爷立在背后,双臂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张姨娘心里慨叹,勾男人还是这老法子好。 张氏那里是学写字,扭腰摆臀,在沈老爷胸前乱蹭,夏日,穿得单薄,漏骨露肉的,一会,沈老爷身下就起了变化,硬硬的地顶在张姨娘婀娜柳腰上,张姨娘翘臀,紧贴着来回蹭动。 沈老爷手心都滚热,那还握得住笔,汗津津的大手顺着蛮腰向下滑去。 甚急,就连前奏也免了,直接褪了张姨娘裙子,扯下裤儿,露出白生生的浑圆滑溜双瓣,沈老爷手不老实地滑向前庭抠弄。 张姨娘迎窗站立,下身光着,朝窗外看一眼,院子里看得清楚,羞得满面通红,好在晌午头,外面没人,狠下心,却也顾不得走光,抽出那张写好的纸张,身子扭动下,柔媚入骨声儿唤了声:“老爷……”。 沈老爷手指正揉到她那块嫩肉,张姨娘声儿颤动几下,强抑住心里翻滚热浪,颤声道:“老爷在这上面按着手印,妾母子就安心了”。 沈老爷半眯着眼,一扫,他为官多年,对这东西一眼既能看明白,胸口那团火熄了几分,手顿了下,就又开始动作起来,这回却是动作粗鲁,张姨娘就有些受不住,哼出声,身子软下来,心里想那张纸的事,可身子不听使唤,渴望爱抚。 反手勾住沈老爷脖颈,沈老爷翻过她,向上一托,张姨娘就躺倒在书案上,光白的臀部正压在那张写字的纸上,沈老爷自上次和通房喜姐大白天行房,就觉得比黑丁下火做有趣味,添了重嗜好。 又加上沈老爷虎狼之年,就格外亢奋,大力分开张姨娘双股,对准连根撅进去,张姨娘‘哎呦’一声,忙住了口,生生把淫.声堵在嘴里,窗子半开,院子里若有人走动,都能听到声儿。 沈老爷大尺度地快进快出,把张姨娘弄得爽利,索性不管,高一声低一声叫唤。 沈老爷直待兴尽,才离开她身子,穿上衣衫,看也不看躺在桌子上的张姨娘,转身走了。 这里,张姨娘身子瘫软,手足不能动弹,看沈全德走了,全不似往日柔情蜜意,羞愧难当,青天白日不着寸缕躺在桌子上,怕下人进来看到,就慢慢爬下来,拾起地上衣裙,胡乱套上,这时,想起往桌上一看,那张纸画了地图,张姨娘又羞又愧,忙团团扔了。 沈全德一径出来,他是何等人,岂容妾氏拿捏,是以今个就给她个教训,让她安分,至于宝儿记名的事,他说了算,就是吴氏也左右不了。 -- 第20页 ☆、12 前未婚夫婿 黄道吉日,易出行,仲夏,沈家雇了二条大船,沿运河北上。 河道宽,水流平缓,艳阳高照,天空瓦蓝,徐徐的小风,船窗纱帘卷起,炎阳酷暑,在水上,却舒爽凉快。 两岸青山绿水,柳绿桃红,绣菊指着远处画廊游船,道:“姑娘看那条船”,船上隐约有美人低回浅唱,丝竹细细,微风送过来。” 沈绾珠和沈绾玉也指指点点朝那厢看去,正好书院的学子撒学,二人一径看得痴痴傻傻,沈绾贞心想:就是眼馋,你们二位能不能矜持点。 正看远处风景,不妨,后面一艘官船,相距不过十几米,两船并行。 船头立着个年轻公子,江风吹起袍角,洒脱玉面书生身上却带着股清傲做官的气派,旁边的大船,进去他的视线,那是官眷的船,朱红栏杆,雕梁画栋,一位姑娘坐在轩窗前,玉手搭在栏杆上,正凝望远方江面,神态娴雅,绿波映着雪白肌肤,不经意间流露出极美的笑容,江风轻拂,撩起乌发,飘渺脱俗。 方贤之顷刻气息一窒,竟有些呆呆的,沈绾贞他是见过面的,不期病竟好了。 方贤之想起家中姿色平平的妻子,母亲相中的,整日低眉顺眼,对他只知照料衣食住行,大字不识的女人。 懊悔难当,怎么当初就错会了主意,以为沈家三姑娘不能好了的,就听凭母亲安排,虽母亲定下,可自己若执意不退婚,这婚事还是要做数的。 绣菊在耳边悄声道:“姑娘,那不是方公子的船,好像也上京。” 沈绾卿早已看见,船头旗子上大大的方字,那男子正朝这边望,沈绾贞看绣菊的眼神,惚然明白那人是谁,却佯作不见,俩人既已退婚,何必纠缠。 幸好,方府大船行的快,转瞬便过去,方贤之仍朝她这厢回望,绾贞眼睛却望向江岸上,不屑这人人品。 巧珊看出苗头,挤眉弄眼道:“方御史盯着姑娘看,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好像没带家眷一个人上京,夫人定是不出色的,比不上我们姑娘。” 绣菊直给她使眼色,退婚有损姑娘清名,对任何闺阁少女都是不小的打击。 绾贞却笑骂道:“这小蹄子,懂人事了,赶明个给你找个夫婿,你这张嘴整日烦都烦死。” 绣菊看主子不恼,才放了心,自主子醒来,房中的人避免提这伤心事,怕姑娘受刺激。 绣菊瞪了她一眼,巧珊看见吐了吐舌头,低头道:“怪奴婢多嘴。” 绾贞不好在朝窗子外看,让那人误会,捧起本书来看,也不理会二人,一派闲闲的。 前世过了双十,若不是减了几岁,更成了没人要老姑娘了,庆幸捡了便宜,反倒不觉得被退婚是走背字。 二人盯着姑娘看,绾贞看了几页书,手不自觉地拿起碟子里杏脯嚼着,悠闲自在,浑忘了方才的事。 二人对看看,姑娘这心可够大的,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伤心难过不定怎样怨命。 一路顺风顺水,两岸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运河水风静浪小。 方贤之大船走远,没再遇上。 船不日到了北通州,通州是繁华之地,在船上就能看见岸上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吴氏派人传过话来,说船在此靠岸。 沈绾珠和沈绾玉一听,雀跃,忙忙回舱中,梳洗打扮换新衣裙。 绣菊和巧珊也高兴道:“姑娘,总算到了”。刚开始上船觉得新鲜,时间久了,就腻歪了,二人帮姑娘更衣,准备停当,船往岸上靠去。 素兰扶着吴氏先下了船,后面是沈绾云,沈绾珠和沈绾玉也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走到船头,船身子一摇晃,沈绾珠吓出一身汗,走在后面的沈绾玉撇嘴嗤笑。 船身又一摇晃,绣菊道:“姑娘注意脚下”。 自己都站立不稳,却还顾着姑娘,沈绾贞却走得稳稳的,并扯住八姑娘,前世她是做过船的。 提裙上岸,过江边官道,就是繁华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店铺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还有街头小贩,卖针头线脑,杂货生意。 吴氏前头走,让丫鬟传话道:“别走散了,跟着点,街上人多,” 吴氏的嫡女沈绾云却不离她左右,沈绾珠和沈绾玉别看在府中颐指气使,到了陌生地方,有点胆怯,也紧跟上去。 吴氏一行人过道,沈绾贞过道对面,回头等八姑娘沈绾馨,八姑娘年幼,出步小,慢了落下了。 正这时,突然,官道上驶来十数匹快马,沈绾馨尚在道中央,这数十匹高头大马正朝沈绾馨飞奔过来,沈绾馨年幼,一下傻了,不知躲闪,绾贞离她几步,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她,就地滚了几滚,跌倒在路边沟里,就这一刹那,数十匹带着风声,呼啸着过去,沈绾贞爬起身,拉起八姑娘问:“妹妹没事吧?” 沈绾馨撇撇嘴,委屈要哭的样子,显然吓到了。 正当二人惊魂未定,那十数匹马却折回,绾贞紧搂着绾馨,马立在二人跟前停住,一阵清越笑声传来,听出开心,绾贞抬头,笑声出自正中一身披玄色缕金蟒缎鹤敞的贵公子,华美的衣饰与生俱来的霸气彰显出他高贵身份。 绾贞对上那纨绔子的脸,却是一张俊朗五官,阳光下璀璨炫目,马上之人对上清冽一双眸子,却一愣神,笑声戛然而止,黑漆眸似一池寒潭水深不见底,转瞬,就一副嬉笑浪荡模样,嘲谑地道:“原来是两位美人,马踩上还真可惜了。” -- 第21页 旁边枣红马那少年一副轻佻,对方才差点撞上人丝毫未放在心上,调笑道:“三哥,这也算是美人,回头我孝敬几个,送府上去,开开眼,那才叫绝色。” 另一个穿着华丽的锦衣少年盯着她看,认真说了句:“这女子真胆大,竟盯着三哥看。” 那领头的贵公子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一袭鹦哥绿银丝滕文薄纱裙,似夏荷一片清凉,空灵远逸。 绾贞看他没了方才浪荡,深眸锐利中复杂难懂,绾贞倒觉得这眼神更可怕一些。 身旁几个人哄堂大笑,打马在绾贞的怒视中离开。 只听那贵公子提高声儿道:“这美人有三分姿色,脾气不驯,看着倒有几分味道。” 风飘戏虐声儿传来后一句话:“…….何不纳为姬妾……。” 绾贞胸中涌上一股气,恨恨地看着离去的背影。绾馨却吓得够呛。 这时,吴氏的丫鬟在远处喊:“三姑娘、八姑娘”。 二人紧走几步过了官道,吴氏见二人皱眉道:“怎么慢腾腾的”。 方才她背身也没见道上发生的事,沈绾馨咬着唇,小声道:“三姐姐是为等我,才耽误了。” 吴氏也没说什么,对庶女她不上心。 ☆、13 又遇纨绔子 街上略逛逛,吴氏道:“找间大点的酒楼,用了饭再赶路,船上每日那几样菜吃都吃腻了。” 于是就在闹市找了个三层的酒楼,这在通州也该上数。 吴氏点了几样这家酒楼名菜,荤素摆了满满一桌子,。 主子吃完,下人们吃了,跑堂的活计端上茶水,又喝了会茶,歇得差不多了,吴氏看天已下晌,就着小厮出去顾轿子。 又想起道:“带几个肉包子”。 “我们太太说包几大包肉包子带回去。”下人忙招呼跑堂的吩咐道。 活计忙应着:“太太姑娘们稍等,马上就得”。 拿油纸包了热乎的,小厮提着,一行往出走。 才走出门首,就见几个人朝酒楼过来,伙计见了忙弃了他们赶奔过去,高声唱贺“几位爷里面请”。 绾贞瞄一眼,顿时心头一紧,又是方才遇见骑马的几个纨绔子。 那少年见绾贞‘咦’了声,绾贞走在五姑娘和六姑娘身后,开始穿玄色缕金蟒缎鹤敞那贵公子没注意,听少年声,看过来,看见绾贞瞬间也一愣神。 这次却没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嫡母吴氏在,绾贞心提到嗓子眼,真怕他们在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平白让吴氏责怪。 而那骑枣红马的公子却盯着五姑娘看去,可五姑娘沈绾珠的眼神却落在那穿玄色缕金蟒缎鹤敞的公子身上。 那人却不以为意,只视线穿过她,瞥了眼沈绾贞,沈绾贞在他目光射来时,心又提到嗓子眼,那人只看她一眼,就收回目光,沈绾贞心又落回胸腔里。 可五姑娘沈绾珠脚步停住,吴氏威严声儿传来“还不走,磨蹭什么?” 吴氏对这庶女实在厌烦,跟张姨娘一样,死死盯着男人看,那眼神惯会勾男人,自己男人大概也是这样被勾去的。 沈绾珠听吴氏唤,忙迈开脚步,可一迈步,却身子一倾,向前跌倒,原来是后面的沈绾玉赶上去,故意踩住了她的裙幅,而沈绾珠看那公子出神,没注意脚下裙子被踩,一下子趴在地上。 这‘噗通’一声,刚要进门去的那贵公子回头,一看,嘴角一扬,上挑,看似笑了。 沈绾珠一个大红脸,丫鬟赶紧上前去扶,她恼怒甩开手,骂道:“没用的东西,刚才干什么去了”。 那丫头委屈没敢出声,心说,谁知道你瞅男人入迷,自己摔倒。 自己爬起来,怒视六姑娘沈绾玉,沈绾玉却轻描淡写道:“对不起五姐姐,我没看见踩到你裙子”。 沈绾珠恨不得扇她两巴掌,看吴氏回头,就忍住,没和沈绾玉厮打,况大街上,有失体统,吴氏定会罚的,这口气就暂时咽下。 沈绾贞也没上前扶她,知道她脾气,怕迁怒自己,就躲得远远地。只扯着八姑娘,八姑娘平素受五姑娘的气,不敢言语,父亲宠她,今儿见她出丑,用帕子堵住嘴,想笑,强忍住,绾贞把脸扭向一旁抿嘴笑了。 他没难为自己,厌恶的心减了几分。 下船换轿,轿子行几个时辰,穿过京城热闹的街市,在一高大府邸前停住,吴府大门顿开,下人们高声往里传喊:“二姑太太和表姑娘们到了”。 一落轿,一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迎上前来,给吴氏单腿跪下,响亮声儿道:“侄儿见过姑母”。 吴氏上前一把扶起,打量着,眼眶湿润,“你是兰儿”。 “正是侄儿,奉父母命迎候姑母大驾。”年轻男子一口京腔。 吴氏抽出帕子抹抹眼睛,“离京十几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又欢喜地看着他,道:“媳妇也娶了,听说侄孙女都有了”。 那男子笑道:“托姑母的福”。 沈绾贞就明白这是吴府那位伪表哥,叫吴景兰的,吴氏朝后面道:“来见过你表兄”。 沈绾珠和沈绾玉都看得呆呆的,沈绾云嫡亲表哥,比别人亲近些,忙上前蹲身一礼“见过表兄”。 沈绾贞也自然地蹲身行礼道:“见过表兄”。 沈绾珠和沈绾玉乍见陌生男子有点扭捏,也跟着行下礼去。 -- 第22页 吴景兰刹那惊艳,不由勾唇,这一笑,令几人晃神,吴景兰五官线条优美流畅,十足一美男。 身后的沈绾玉竟看呆了。 吴景兰抱拳笑道:“听说妹妹们要来,我府上的几位妹妹早就等在老太太上房”。 说吧,对吴氏道:“请姑母上轿,祖母和父母都在堂上等着”。 吴夫人姜氏,和大奶奶甄氏带着丫鬟婆子等在二门口,吴氏一下轿子,姜氏上前,扯着手,道:“妹妹可回来了”。 姑嫂有年头未见,相对唏嘘,姜氏看吴氏身后姑娘们,笑道:“这就是甥女们”。 绾云几个忙上前拜见,齐齐道:“见过舅母”。 姜氏独拉着绾云看,“甥女这次回来也该成亲了”。 沈绾云不好意思笑笑,低头道:“看舅母说的”。 吴氏看嫂子身旁站立一年轻女子,骨肉亭匀,举止娴雅,“这就是兰儿媳妇。 大少夫人甄氏忙上前见礼,微笑道:“老太太成日念叨,姑母这总算回来了”。 又回头看看吴家几个姑娘,笑道:“妹妹们来得正好,我们家姑娘正愁寂寞,这回可热闹了”。 “见过表嫂。”几个人齐齐道。 说吧,甄氏特意朝沈绾云亲热笑着“听说四妹妹诗词歌赋一流,有空见识见识”。 沈绾珠看她只提四姑娘,心里老大不高兴,想找寻个机会施展下才华,也让吴家人看看。 甄氏刻意朝几个人看看,笑道:“妹妹们到外家,就像自家一样,别客气”。 沈绾贞看出沈绾珠的不悦,这五姑娘不知斤两,这几个算是哪路的表姑娘。 一行直接去上房。 丫鬟们通报,就听屋里一个苍老的声儿“闵儿回来了?” 吴氏闺名唤作:吴淑闵。 吴氏进门,激动地快行数步,跪在堂中央老太太身前,哽咽道:“女儿不孝,不能在膝前侍奉”。 “妹子这次进京,留多住些日子,陪陪老太太。”说话的是吴氏长兄。 吴氏又见过兄长。 母女俩十几年未见,老太太眼里含着泪花,让女儿坐在身旁,打量道:“那年离京之时,你还年轻,如今都老了”。 “孩子们都大了,女儿能不老吗?”吴氏悲喜交加用帕子抹泪。 说罢,招呼几个姑娘上前。 吴老太太精神矍铄,是吴老太爷继室,吴大爷的继母,比吴大爷大上十岁,过门生下二女,就是二太太吴氏,和远在陕西的三女儿,吴老太太无子,就把前房嫡子当亲生的看待,因此,吴大爷对继母颇敬重。 几个姑娘大礼拜见老太太,舅父舅母。 吴老太太忙命“赏”。 下人捧上漆盘,盘子里是每人一对金簪,一个金项圈,几个人都一样,吴老太太会做人,这明面上不分亲疏的。 吴夫人姜氏摆手叫吴府的几个姑娘过来厮见,绾贞看去,打头的体态微丰,银盆脸,杏目桃腮,心想,这一定是吴府嫡女吴爱莲,曾听嫡母说过, 那尖尖下颚窄小脸,在人前有点畏缩,一定是那丫鬟抬了姨娘生的唤作吴玉莲的,另一个庶女胖胖的圆脸,姿色平常的,也是一副胆小怕事,绾贞想,这吴夫人把两个庶女教养得上不得台面。 三人上前见礼,吴爱莲只象征性地手扶在腰间,略一蹲身,算是见了礼,脸上有娇吟之色,似很是瞧她们不起,只对上四姑娘沈绾云才露出点笑容“四姐姐一路辛苦了”。 吴玉莲对着绾贞行礼,怯怯叫了声:“姐姐好”,绾贞还礼,叫声:“妹妹好”。看她样子虽胆怯,眼神却精光一闪。 不似那胖胖的吴慧莲有点木讷,跟着行礼,闷声闷气叫了声:“姐姐” 这功夫,吴老爷有事被小厮招呼出去了。 吴老太太想和女儿说些体积话,甄氏有眼色地招呼姑娘们道:“妹妹们随我进去里间玩。” 姜氏也道:“媳妇去厨房看看饭菜,母亲和姑太太先聊着”。说吧,朝后堂走,临走,还朝绾贞几个身上看了一眼,还刻意看了绾贞一眼。 吴氏站起身,“嫂子费心了”。 恭送她嫂子出去,才坐下。 ☆、14 算哪路亲戚 里间屋很大,设有南北炕,姑娘们坐在炕上,炕桌上摆着茶点零食。 刚开始,有点生疏,沈绾珠和沈绾玉对吴家庶出两位姑娘有点瞧不起,就围着嫡女吴爱莲,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得亲热,外带巴结,这下子吴爱莲更加骄傲,肉肉的脸高扬着,满脸的得意 甄氏拉着绾云说话,这厢,绾贞隔着炕桌朝吴玉莲笑笑,吴玉莲有点受宠若惊,绾贞搭讪问:“妹妹府上是请针线上的师傅来家教授,女红想必是好的”。 吴玉莲不好意思红脸道:“让姐姐见笑,妹妹女红不大好,就是总也练不好”。 绾贞看她难为情,悄悄笑道:“妹妹才多大,姐姐也不喜欢,做不来”。 一下子就拉近了二人距离。 吴玉莲亲热地道:“姐姐们这次来是不是多住几日?” 绾贞摇头笑道:“母亲要陪着外祖母,想是能多住些日子”。 吴玉莲有些高兴,道:“姐姐有空跟我说说山东的新鲜事”。 绾贞真诚地道:“等安顿好了,妹妹找我来玩”。 吴玉莲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的院子小,不好邀姐姐过去”。 -- 第23页 绾贞眨眨眼,调皮悄声道:“姐姐在家里住的院子也不大”。 吴玉莲像是找到个知己,和绾贞聊起了,想来她在吴府是寂寞的。 绾贞有意接近她,她对吴府一无所知,笼络住她,也好打听一下情况,她盘算过,嫡女吴爱莲天性傲慢,不容易接近,那胖胖的庶女吴慧莲,不是装的好像是真的有点木讷,虽吴玉莲看似胆子小,但看她眼睛里时常闪现的精光,不像平常表现得唯唯诺诺。 那厢八姑娘和胖女吴慧莲正解一个九连环。 这时,进来几个婆子抬着个箱子,放在屋地下,道:“这是姑太太让送进来的,东西不值钱,说给府上的三位姑娘玩的”。 吴氏已有赏赐,这就是带的小玩意给姑娘们。 箱子打开,里面东西琳琅满目,有各式团扇,扇坠,精美绣帕,有木雕人物,有水晶摆设,精美瓷器,还有一大匣子珠花,珍珠和纱绢,字画等等。 吴玉莲惊喜地拿起一件木雕,是一老叟,雕刻精美,活灵活现,脸上的皱纹都雕得入木三分,最高还在雕刻是随着木头纹路呈现出上裳下裳层次分明,形成自然的衣裳料子花纹。 吴玉莲爱不释手,正拿在手中细赏玩,不防被吴爱莲劈手夺过,白了她一眼道:“小家子气,眼浅,看什么都是好的”。 众目睽睽,吴玉莲脸不觉红了,讪讪地走回炕上,坐下,不在看箱子里的东西。 绾贞对面瞅瞅她,吴玉莲眼中留露出几分不甘,旋即低头不敢争竞,低头那刹那眼角分明留出冷意,与平常逆来顺受判若两人,绾贞想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吴慧莲也过去看,被吴爱莲瞪了一眼,又看吴玉莲受了排挤,就躲去一旁,不敢往前凑。 沈绾贞有点不平,沈府对嫡庶大面上,还是公平的,四姑娘沈绾云知书识礼,行事大气,从不摆嫡女架子,这一比下来,沈府家教礼数比吴家强。 吴爱莲一样样捡了箱子里东西,把自己喜欢的命丫鬟拿着,不喜欢的丢给二人,道:“拿去吧”,像丢个剩骨头给狗吃。 甄氏不易察觉皱了下眉,旋即佯作不见,继续和四姑娘沈绾云说话,眼风却不时从沈家几个庶女身上溜过。 绾贞偶然一抬头对上,甄氏平静一张脸,然从她手上拧着的帕子可以看出她内心不平静,绾贞总感觉那眼神有一丝嫉妒和敌意,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 绾贞和吴玉莲说着话,细听外间动静,吴老太太和女儿絮絮说着家常,绾贞听了,无非是哥嫂孝顺,孙媳妇懂事,恍惚听着好像说,孙媳妇甄氏过门五年,生了一女,这几日有点咳嗽没上来,中间吴老太太说到孙女叹了声。 绾贞想起伪表兄吴景兰,吴府嫡长子,次子吴景泰没在府上。 不大工夫,舅母姜氏声儿道:“妹子一路劳累,回房歇息片刻,一会吃个团圆饭”。 老太太那厢一说好,就有个丫鬟趴着帘子后露出头,笑吟吟地道:“表姑娘们,姑太太唤”。 绾贞和绾珠、绾玉从炕上下来,沈绾珠和沈绾玉先出门,绾贞觉得有人扯了下衣角,回头看是吴玉莲,吴玉莲小声道:“回头我去姐姐那玩”。 绾贞高兴地小声道:“妹妹可一定要去呀!” 进到堂屋,甄氏笑道:“姑母和妹妹们随我来,院子头十来日就着下人打扫干净。” 甄氏扶着二太太吴氏前面走,引着,从上房后门出来,沿着夹道,过一道月亮门,是吴府花园,沈绾珠惊叹一声道:“外祖家的花园好大呀!屋子又高又大,都比我们沈家气派多了”。 甄氏听了,目光一暗,回头笑道:“妹妹真会说话,吴府在京城不算什么,妹妹是没见,听你表哥说安阳王府后花园有我们家几个大”。 吴氏道:“安阳王是不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儿子,皇上同父异母弟”。 甄氏边走边道:“正是,当今圣上兄友弟恭,皇子一成年就封王,迁出宫掖,赐府邸。” 吴氏小声道:“我怎么听说安阳王不像他别的几个兄弟,朝堂正事不大理会,专娱高乐,不知可是真的?” 甄氏顿了下,似有点尴尬,道:“太后只此一子,难免宠溺,安阳王爱玩一些,和您侄子常在一起”。 吴氏明白了,自己侄子还是有头脑的,结交皇族,前途大有裨益。 又问了下侄孙女,命人一会把带来东西送去。 甄氏赔笑道:“姑母您老人家是客,是长辈,怎好要您老的东西,是侄媳孝敬您老才是,今儿侄媳在京城最大的四海福酒楼要的菜肴,姑母久未吃京菜,侄媳把有名的京菜都点了遍”。 绾贞听甄氏声儿不高,细腻好听,处事妥帖,滴水不漏,心想,这是个圆通的。 ☆、15 少夫人甄氏 出了花园,往南有个东角门,上着锁,甄氏命一婆子把门打开。笑对吴氏道:“姑母,听说这原是老太爷颐养天年之所,那时侄媳还没进门”。 吴氏看了看,有点感伤道:“当时我们沈家还在京城,老太爷喜这里幽静,无人打扰”。 说话,角门打开,绾贞跟在后面,看这是一套独立的小院,正院旁有东西偏院,甄氏赔笑道:“这地方姑母一家住,离老太太上房近,过来方便,共总有二十几间房子,委屈姑母,姑母如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吩咐侄媳”。 -- 第24页 吴氏由甄氏扶着往正屋走,她对这里是熟悉的,走到庭院中央,停住步子,回头看着几个姑娘,吩咐道:“云儿和珠儿住西院,贞儿和玉儿住东院,馨儿跟着我住”。 绾贞看这样分派,心里琢磨吴氏是怕五姑娘和六姑娘打起来,住在亲戚家里丢脸。 甄氏跟前得脸的大丫头叫青梅的道:“三姑娘、六姑娘跟奴婢来”。 绾贞听她说话着意看看她,青梅容长脸,姿色平常,却看着稳重,不轻浮,才来不久既能分辨出几个姑娘,可见是个细心的,奴婢这样,何况主子,想甄氏非同一般。 甄氏跟前另一个大丫鬟寒梅带着四姑娘和五姑娘朝西侧院走去。 青梅引着进了东院,这小院不大,庭中无甚花草,几杆翠竹,显出清幽,靠南墙有两棵银杏树,枝繁叶茂,沈绾玉新奇地左顾右看道:“三姐,京城的房屋的屋脊高大,比我们山东家里的墙厚实”。 青梅面带微笑,提醒姑娘脚下,道:“京城比山东冷,房屋自然保暖”。 沈绾玉高兴地道:“京城比我们家里气候凉快多了”。 青梅笑笑,话不多。 正屋三间,绾贞住东间,绾玉住西间,绣菊和巧珊住东厢房,六姑娘沈绾玉的丫头金蝉和端云住东间。 里间屋一铺炕,一张大床,箱笼柜子,窗纱和床上的被褥一色都是簇新的,看着洁净清爽,可见主人心思,绾贞看上一眼出来,知道青梅还未走,走出屋子,青梅束手恭敬地道:“姑娘可还满意,若不满意,吩咐奴婢”。 绾贞道:“让嫂嫂费心了,很好”。 又命绣菊拿个玉镯赏她,青梅忙推辞道:“奴婢无尺寸之功,不敢受表姑娘的赏”。 绾贞拿过镯子塞在她手上,道:“这是我家常戴着,不值什么钱,全做一点心思”。 绾贞拿这个镯子是有考虑的,镯子不是特别珍贵,但玉的成色不错,太珍贵赏下人,难免让她主子多想,太寒酸又让人觉得不重视,这丫头一看就是甄氏跟前得用的。 青梅只好蹲身道:“谢表姑娘赏赐”。 看看西间屋五姑娘却没出来,绾贞道:“姐姐忙去吧,嫂嫂管一大家子人,想一会有事找姐姐,我这没什么事,有丫鬟侍候,六妹妹那想来也无甚事”。 青梅出了小偏院,见大少夫人甄氏从上房台阶上下来,甄氏把吴氏安排妥帖了,才出来。 这时,寒梅的也从西偏院出来。 青梅迎上去,扶着甄氏的手臂走出角门,才掏出那只玉镯,道:“这是三表姑娘赏的”。 这时,寒梅也从怀中摸出只金镯子,道:“这是四表姑娘赏的”。 甄氏只搭眼寒梅手里的金镯子,一看就知道是足金的,倒是没大理会,却接过青梅手里的玉镯,冲着光,仔细看看,道:“成色不错,也算是好的”。 对二人道:“即是表姑娘赏的,就都收着吧”。 少顷,甄氏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三姑娘是会做人的”。 寒梅不解地道:“三表姑娘赏赐的东西一看不是金贵的,不如四姑娘赏的东西值钱,少夫人怎么说三表姑娘会做人”。 甄氏道:“如果三表姑娘赏赐的高于四表姑娘,岂不是僭越”。 青梅心里是明了的,道:“四表姑娘虽年幼,可是嫡女,位分上高过庶出三姑娘”。 甄氏道:“这就是她精细之处”。 寒梅佩服地道:“三表姑娘和四表姑娘虽是小地方出来的,做人却知道深浅”。 甄氏心思转了几转,道:“可你看五表姑娘和六表姑娘就不一样,可见人的个性和什么出身居住的地方没关系”。 心道:五表姑娘和六表姑娘怎会把你这丫头放在眼里,眼睛朝上,巴结上嫡女吴爱莲。 离了小偏院,甄氏轻叹了一声,心中无边的烦恼涌上来,加快脚步,刚进自己大房院落,吴景兰的两个通房紫玉和绿玉便迎了上来,讨好地媚笑道:“少夫人这半日辛苦了”。 甄氏也没看二人,直接进了正屋,进到里间,丫鬟上前侍候宽衣,那二人也看出少夫人脸色不善,不知何故,不敢就走。 甄氏换上家常衣衫,瞅眼二人,淡声道:“你二人下去吧,我这不用侍候了”。 二人才告退出来。 甄氏看着二人背影出了一回神,道:“没用的东西,不会生养,专会勾搭爷们,中看不中吃”。 青梅看屋里没人,小声道:“我前儿听夫人的意思是要给爷……”。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青梅赶紧住了嘴,大爷吴景兰自己挑帘子进来,笑道:“说什么呢?” 甄氏忙起身,瞬间换上笑颜,道:“大爷怎么进来了”。 吴景兰笑道:“一会家宴,我进来换件衣裳”。 甄氏忙吩咐丫鬟给爷找衣裳,看丈夫好看的脸溢满笑容,心不由揪疼。 ☆、16 吴府的家宴 绾贞带着两个丫头把箱子打开,随身衣物取出来。 “一会家宴姑娘穿那套衣裳?”绣菊把应季穿的放在外面。 “就穿那件藕荷色薄罗的”绾贞把梳妆匣子放好,头没回道。 “是不是太素气了?而且样式也普通”,巧珊从一堆衣裳中找出姑娘说的那件,看着直摇头。 “我不是正牌表小姐,不能喧宾夺主”,绾贞神情淡淡的,心想:这家宴高调不得,让人嫌厌,在吴府行事更该谨小慎微,不能行差踏差,让嫡母吴氏不喜。 -- 第25页 这时一个管家媳妇恭谨地领着一个丫鬟进来,对绾帧道:“三姑娘,这是我家夫人看姑娘府上家下上京带的丫鬟少,临时拨过来一个丫鬟使。” 绾贞站起身,恭敬地道:“谢舅母恩典。” “云意,今儿起表姑娘就是你主子,小心服侍,莫以为外人,服侍好了少不得夫人有赏钱,服侍不好可是要领罚的,就是夫人屋里怕也回不去了。”管家媳妇又对那丫鬟嘱咐道。 那丫鬟听了,跪下叩两个头,道:“奴婢谨听主子吩咐,尽心服侍主子。” “云意是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平时倒是个省事的,不的夫人怎么指了她来,是个做事稳妥的。”那管家媳妇忙又解释说。 绾贞有点意外,按说府中人事归少夫人管,该少夫人安排人手,怎么夫人却安排人进来,不容多想,不敢拿大,忙吩咐绣菊道:“快扶云意姐姐起来,既是夫人赏的,夫人屋里哪怕是一根草,都是尊贵的。” 绾贞命银钱赏了那管家媳妇,那媳妇乐颠颠地走了。 这里,绾贞又命巧珊取了对小金叶耳环,赏给云意。 “奴婢不敢,奴婢侍候主子是本分。”云意一脸惶恐,死活不收。 “主子赏的就拿着,难不成姑娘赏的东西在拿回去?”巧珊硬是塞给她。 云意只好收下,叩谢主子赏。 绾贞刚换好衣衫,堂屋帘子挑起,一个丫头探头进来,“三姑娘,太太说家宴快开始了,让姑娘们先过去。”这丫头是吴氏房中的。 绾贞答应一声。 绾贞对镜簪了一只小巧红宝石串米珠珠花,显得面色亮了不少,衣裙太素气了。 转身出去堂屋,喊了声:“六妹妹,好了没有”。 “三姐等我一下,马上就得了。” 里间传来沈绾玉的声儿。 绾贞等了盏茶功夫,有点着急,刚想掀了西间帘子催她,西间帘子却挑起,六姑娘沈绾玉走出来。 此刻快到掌灯时分,屋子里光线有点暗淡,沈绾玉一露面,晃得绾贞微阖了下眼,顷刻连新粉饰的墙壁都跟着鲜亮了。 “六姑娘这身衣裙太美了。” 巧珊一向话多,不错眼珠看着沈绾玉道。 “这是姨娘为上京,特特为我做的。” 沈绾玉有些得意。 沈绾贞看她珠围翠绕,华贵气派,不像是庶出,倒像是嫡出。 人各有志,不好品评,绾贞笑着挽着沈绾玉的手道:“走吧,妹妹,一会母亲等急了”。 果然,一进上房门,吴氏早就穿戴整齐,就等着几人,一见她二人进来,就埋怨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沈绾玉不敢说沈绾贞是等她,沈绾贞忙道:“女儿来迟,母亲恕罪”。 吴氏瞅了眼沈绾玉就知道一定是她打扮耽误时间,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朝外走,几个人跟在后面。 “一定是六妹妹拖延来迟了,看六妹妹今个打扮得真漂亮”。 沈绾珠颇有取笑之意。 沈绾玉见她又给她点眼,就也不让份,道:“五姐姐今儿打扮得比妹妹漂亮,姨娘真舍得,把这样一颗大珠子都给姐姐戴在头上”。 吴氏方才就看见沈绾珠头上金钗凤口中衔着一颗硕大夜明珠,不悦地想:这一定是老爷又偷着给她娘俩的,大摇大摆戴上,明着气自己。 心里冷哼一声,唇角那丝冷笑就带出来。 素兰扶着太太,听见六姑娘说的话,看太太一抹冷笑,精明品出五姑娘这是惹事。 二人的风头盖过了四姑娘沈绾云,反倒是沈绾云着一袭雨过天晴夹纱对襟长褙子,头上斜簪一朵粉嫩的宫绢花,显出雅致来。 家宴摆在吴府花厅,中间隔了个屏风,男外女内,都是自家人,没外人,屏风只隔了一半,两厢说话听得清楚,就是外间离席也能看到这边。 为了几个表姊妹亲热,都坐在一桌,互相序了齿,绾贞最大,依次是绾云,绾珠、绾玉、爱莲三人同龄,玉莲小三人一岁、慧莲比玉莲小一岁、绾馨最小。 吴玉莲特意挨着绾贞坐下,悄声道:“姐姐住处可还中意,缺什么家里没带去我房中取”。 “谢谢妹妹,等归置好了,妹妹过去玩。” 绾贞和善地笑着说。 她是决心要跟这吴玉莲走近的,这吴玉莲看着谨小慎微,可眼珠灵动,绝对是个有心计的,她生母是舅父的姨娘,出身小商户,商户人家出来的,见识人多,人一般机灵。 就听吴慧莲和八姑娘说:“妹妹家里玩什么?” 胖胖的吴慧莲离着远。像是很惧怕吴爱莲这嫡女。 沈绾贞听见,不由笑了,这吴慧莲和八姑娘玩正合适,只怕不如八姑娘心眼多,别看八姑娘人小,可却是太太房中调教出来。 这吴慧莲大概嫡母也不大在意她,她姨娘看来是个老实本分人,一直跟在吴夫人身后侍候。 而沈绾珠和沈绾玉则坐在吴爱莲左右,搭讪奉承吴嫡女。 就听旁边桌上,吴老太太高兴地道:“你三妹来信说过这二日也到京了,你大姐忙过这两天也过来”。 “大姐家下很忙吗?”吴氏话音道。 “她二媳妇半年前没了,二儿子受伤,这才好,老三媳妇又生产了,按说你来了,她要不是脱不开身,早来了”。 就听吴氏问:“听说少庭媳妇没了” 这詹少庭说的大概是那二儿子。 -- 第26页 就听吴老太太叹口气道:“别提了,还不都是那狐狸精闹的,你大姐头阵子上大火了,有空我在和你说。” 老太太似有难言之隐不说了。 “云儿婚事这次定下来,不小了”。 “女儿这次也想着把这事办了,下来张罗她几个妹妹的婚事”。 就看那桌子上吴夫人朝这桌上看了看,身后侍候的少夫人甄氏也瞟了眼这桌子。 这些绾贞尽收眼底,她有一搭无一搭和吴玉莲说话,却仔细听那桌子上聊天。 吴玉莲打量沈绾贞的衣裙,道:“姐姐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头面成色都是好的”。 “妹妹头上的钗很衬这套衣裙。”绾贞面上不得不客气几句。 吴玉莲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套钗环用过要收起来,等下次有事在戴出去”。 绾贞看眼对面的吴爱莲,吴爱莲光是金钗上的祖母绿就价值连城,比起来,自己嫡母还算好的,起码大面上过得去,没克扣。 吃饭就是沟通感情,大家小姐山珍海味吃够了,动不了几筷子,各人找知己聊天。 中间吴玉莲让丫鬟找走了。 绾贞右首椅子就空了,左首边是八姑娘和吴慧莲猜谜,玩得正欢。 她一偏头,就见上桌,舅母姜夫人和小姑子吴氏正说着什么,姜氏不时拿眼神漂着她,正好绾贞一抬头,目光对上,姜氏温和笑笑,着意看了她两眼。 不知是她多心还是……那眼神让绾贞心里挺不舒服。 ☆、17 奏是妾的命 酒过三巡,吴老太太年岁大了,撑不住,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年轻乐一乐”。 众人起身恭送吴老太太往后堂去了,没了拘束,气氛热闹起来。 就听外花厅,吴侍郎的声儿道:“兰儿,敬敬你姑母”。 “侄子敬姑母和妹妹们一杯,姑母离家多年,今儿骨肉完聚,还有妹妹们今儿才得见面。”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出吴大公子站起身,脸朝内花厅。 大少夫人甄氏笑容一滞,刹那起身,亲自给吴氏满酒,亲捧给吴氏笑道:“您侄子敬你,姑母赏脸”。 吴氏欢喜,接过抬手就喝了大口,笑道:“姑母高兴,侄儿是个孝顺的孩子”。 甄氏顿了下,把绾贞等跟前酒杯一一斟满,朝绾贞等笑着道:“你表兄敬酒,妹妹们少不得喝几口”,绾贞等听说,都起身,端起酒盅,齐道:“谢表兄表嫂。” 沈绾玉一口喝急了,呛了,丫鬟忙拍拍背,甄氏淡笑道:“还是六妹妹实诚”。 沈绾珠喝了一口,腮边既呈现出胭脂色,吴玉莲看呆了,不觉冲口道:“五表姐真好看”。 众人都看向沈绾珠,吴爱莲瞪了她一眼,吓得吴爱莲忙把头低下。 沈绾珠听吴玉莲夸她,心里高兴,对吴玉莲道:“妹妹得空去我房里,我有好东西给妹妹”。 吴爱莲撇撇嘴,不屑,想说什么,毕竟不是太熟,就咽了回去,一会,总觉气不过,不知因何损了吴玉莲两句,吴玉莲不敢答言,只把头低下,手里帕子捏得死死的,抿嘴不出声。 酒宴夜深才散,吴府丫鬟婆子提着灯,送女眷们回跨院。 临分手时,吴玉莲趴在她耳边道:“明儿我去姐姐屋里。” 绾贞捏了下她指尖,状似亲热,道:“妹妹一定来”。目送吴氏上台阶,绾贞和沈绾玉回东侧院。 婆子在前面提着羊角风灯,照见吴绾玉的脸红红的,滚热。 “妹妹吃了不少酒。” 沈绾贞悄笑道。 “人多一闹就多喝不少”沈绾玉摸摸脸,滚热。 二人各自进了屋子。 绣菊留在屋子里,她一进门,热水现成的,洗漱完,倒在枕头上,一会就睡了。 次日,沈绾贞醒时,一看天光大亮,忙坐起来,唤了声:“绣菊”。 二人进来,打水洗脸。云意也跟着忙活,绾贞也不支使她,单凭她乐意,昨儿喝多了酒,起的有点迟了。 沈绾贞穿完衣裳,西间才有动静,沈府早膳送来,绾贞也就在自己屋里摆了小炕桌自吃了,也没在堂屋和沈绾玉同吃,这两庶妹还是远着点。 吴府的饭食和沈家差不多,算丰盛,绾贞吃完吩咐道:“我这不用侍候,你们下去吃吧”。 三人把饭菜拿到下处吃。 京城天气比家里凉快多了,沈绾贞正想着做点什么消遣打发时间。 “表姑娘来了”。门外好像是绾玉的丫头金蝉的声儿。 “你们姑娘起来了。” 听声儿好像是吴玉莲。 “回姑娘,我们姑娘昨儿酒喝多了,在屋里躺着”。 “那我先到表姐屋里”。 沈绾贞已在里面打了帘子,亲热地道:“妹妹吃了吗?” 吴玉莲看见她,笑了,不像在嫡女吴爱莲面前畏缩,绾贞一把拉了她进来。 绣菊和巧珊不在,绾贞就亲手取出核桃、大枣、杏仁,等一些零食,捧出放在炕桌上,笑着道:“妹妹吃这枣子,山东特产,咬一口,肉厚,还甜。” 吴玉莲也不拘束,就上炕,拿了个枣子咬一口“嗯,好吃,跟我们这的枣子不一样,我们这的枣子个小,干瘪。” “三姐姐道远,还带这些。”边说,嘴里塞得满满的。 “你们家富贵,什么也不缺,没什么好拿的,别的也不稀罕。”绾贞边看她吃,自己也拿起一颗放在嘴里。 -- 第27页 其实绾贞故意这么说,她昨儿听吴玉莲说起首饰回去就收起来,想吴府庶女日子不能太好过,故意说来逗引她说些府里的情况乃至京城的情况。 吴玉莲朝门口看看,压低声道:“面上风光,内里不如小户殷实人家”。 “舅父堂堂三品侍郎,日子怎么会不好过?” 绾贞倒真是有点诧异。 吴玉莲撇嘴,机警地朝门口看看,凑过来,小声道:“我那嫡母不像你嫡母,银钱把得死, “吴府只两位爷,人口清净,比我们家宽绰才对,你嫡母大家出身,什么世面都见过,银钱上却看重?” “我二哥整日在外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偏母亲疼他,大嫂又没生儿子,母亲惯常说指望他。”吴玉莲不满地道。 “大表嫂还年轻,不愁生不出男孩,在说大表哥屋里总有几个人。”绾贞有点纳闷。 “大哥屋里是有两个人,几年也没生下一儿半女”。 吴玉莲蹦下地,把门掩了,瞅瞅窗子,外面院子无人,压低声儿道:“大嫂自生姐儿,身子骨受伤,不能在生养,母亲一直张罗给大哥纳妾,总没中意的”。 吴玉莲说着说着,就有点愤愤的“母亲看不上奴婢生养的,说根不好,怕随母,不出息。” 绾贞这倒不是很赞同,奴婢也有聪慧的,就是教养问题。 突然,种种串到一起,甄氏不育、舅母不喜丫鬟生养的、姜氏的眼神,一个念头冒出来,绾贞顿时心惊肉跳。 这时,巧珊进来,看见吴玉莲喜道:“表姑娘来了” 忙忙出去烧水沏茶。 绾贞压下心慌,暗思:但愿是自己多想。 绣菊随后也进来,绾贞吩咐“你把家里带来的玩意取出来”。 绣菊从箱笼里提着个锦囊出来,把炕桌上的茶果往侧旁推了推,解开系口的丝绦,只听‘哗啦啦’一声,清脆一片,是各种小玩意,有珊瑚链子,红豆珠钏子,五彩石子手钏,花样新颖,虽东西不值钱。 吴玉莲瞪大眼,觉着新奇,拿起这个放在手里,稀罕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 “我看这个衬妹妹脸色好看。”绾贞拿起一挂珊瑚链子,在吴玉莲脖颈上比量着。 “姐姐帮我戴上试试。”吴玉莲戴好,拿起窗台上的铜镜照照,稀罕地道:“瞧着新颖,别致,都是妹妹没见过的”。 “妹妹不嫌弃,挑几样,拿去给丫鬟玩。”绾贞笑着道。 吴玉莲眉飞色舞,绾贞只私自送她东西,足见关系比别人亲,对绾贞私下里更近一层。 绾贞暗想:这东西吴爱莲瞧不上眼,且那嫡女对她们这等庶出瞧不起,何必热脸贴上去,在她看来这庶出的吴玉莲要比嫡出吴爱莲有用得多。 吴玉莲快晌午才告辞走了,晌饭绾贞草草吃了,困乏,就迷瞪一觉,一觉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 “主子醒了。”云意坐在炕沿边拿着蒲扇,为她驱赶蚊蝇。 “你不用总守在这院里,找小姊妹玩玩。”云意侍候她尽心尽力,绾贞坐起身。 “侍候主子是奴婢本分。” “趁在我这里便宜,我准你家去几日看看。”绾贞有笼络之意。 “奴婢一个人卖到吴府,不是家生的丫头。”云意感动之余,又有点伤感。 “姑娘,晚膳送来了。”巧珊和绣菊提着食盒进来,吴府的饭就应时应点送到小跨院。 绣菊从食盒中一样样拿出来,方桌摆得满满的,有七八样菜式,有两样菜很精致,绾贞问:“晚膳比午膳多了两样菜肴?” 绣菊瞅瞅门帘子,门帘子撂下,厅堂也没动静,沈绾玉也端到屋里吃了。 就悄悄笑着道:“送饭的大厨房的两个媳妇,怕弄混了,给姑娘的单独做了记号,说是舅夫人特意关照加了两个菜,六姑娘没有,这是专门给姑娘的。” 沈绾贞听说,差点从炕上惊跳起来。 “姑娘。”绣菊看她迟迟不动筷,唤了声。 “姑娘快吃吧!一会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云意眼神中有几分怜悯。 绾贞动了动,身子僵硬,手足都是冷的,显然她入了姜夫人的眼,难道穿来竟是做妾的命,做吴景兰的妾,过半主半婢的日子。 ☆、18 哄女人手段 “三姑娘模样虽不如五姑娘和六姑娘,可是个妥当的,嫂子做何打算?” 二太太吴氏姑嫂俩正絮絮说话。 “妹妹若说好,不会错的,况我这二日留心观察,三姑娘像是个随和好性的,就是不知媳妇的意思,我叫丫鬟唤她来问问。” 说吧,吩咐丫鬟道:“把大少夫人找来。” 甄氏一进到婆母屋里,看姑太太也在,心里就猜到七八分,端端正正行礼毕。 “侄媳坐吧,自家人,不用那么多规矩。”吴氏和颜悦色招呼她坐下。 甄氏就侧身坐在下首一把鸡翘木座椅上。 “我和你姑母唤你来,是想问问你,给兰儿纳妾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甄氏虽早有心里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微微一愣,笑容也自唇边淡去,垂目道:“一切听母亲安排。” “我和你姑母看着你表妹三姑娘不错,不知你意下如何?” 甄氏压下酸酸的情绪,抬起头,一贯温顺的笑容,道:“母亲问得突然,媳妇还未拿定主意,回去探探夫君意思,方好回禀母亲。” -- 第28页 “这倒也是,毕竟是兰儿纳妾,还是得他相中。”吴氏看穿甄氏拿丈夫推诿,想她大概没拿定主意。 “不如这样,离老太太寿日还有几天,明儿你夫妇二人陪着你姑母京城里逛逛,带着你妹妹们。” 甄氏立刻明白婆母之意,是让她夫妇二人仔细看看沈府姑娘,在定那个合适,暗恨自己这身子骨不争气,为丈夫纳妾已是不争的事实,那就好好看看,总要娶一个省事的。 “就依婆母,姑母好容易来趟京城,侄媳陪姑母好好看看,省得来日回山东不知一去又是多少年。” 甄氏坐在妆台前绣墩上,正在卸妆,吴景兰走进来,甄氏听见脚步声,身子没动,吴景兰走到她身后,丫鬟正取下她头上钗环。 吴景兰摆摆手,那丫鬟低头下去。 吴景兰伸手拔去她头上一柄金累丝镶珠钗梳,甄氏一头长发,飘落肩背,吴景兰用手拢起,伏在她耳畔道:“夫人,想什么?” 甄氏淡淡道:“想给夫君纳妾的事。” 吴景兰手从上伸进她领口,掌心轻揉那软软白面团,片刻,掌下坚挺起来。 吴景兰又低头凑近她后脖颈,嗅着,轻声道:“好姐姐,不管娶谁,你都是我的妻。” 甄氏惆然道:“有了妹妹,你就忘了姐姐。”借用改一下红楼梦里台词,经典啊! 吴景兰温温的气息扑在她脖颈,甄氏脸热起来。 吴景兰善体女人心思,惯会拿捏火候,一下把甄氏压在旁边榻上,也不急,手从裙下伸进去,频频触碰她敏感部位,逗引她。 甄氏在他抚弄下,裙底潮湿一片,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吴景兰这时方才扯下她裤儿,灯下观瞧,黝黑丛中,早已银丝缕缕。 吴景兰口对上去,不消片刻,甄氏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下来。 吴景兰撒开口,甄氏被他撩拨,早已发了春.情,此刻欲罢不能,断断续续央求道:“妾听凭夫君,夫君莫在折磨妾。” 吴景兰方满意地压上去,极力奉承,使她满意。 兴尽,吴景兰酣然入睡。 甄氏侧裸身躺着,朦胧光线下,丈夫酣睡的面容美得令她心跳加快,丈夫这几日房.事积极主动,她自生了姐儿,落下病根,丈夫就往两个通房屋里去的次数多了,她独守空房,暗自伤心,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幸喜丈夫这几日温存体贴多情,她如久旱逢甘露,把持不住,对丈夫百依百从。 想着想着,又想到沈三姑娘,她身子僵住,身上的热度退却,说到底丈夫是想着别的女人。 她几次预开口同丈夫说婆母已看好沈府三姑娘,又一转念,等明儿不妨在看看。 绾贞一股火,晚膳也未用多少,坐在炕沿边想,若真是嫡母定下让她嫁入吴府为妾,沈全德也不会反对,他正一力巴结吴家。 “绣菊姐在屋里吗?”门外传来清脆声儿,像是丫鬟。 “何事?”绣菊和巧珊下处吃饭,绾贞在里屋答应着。 蓝撒花布帘挑起,果然是吴氏跟前的大丫鬟,进门笑道:“太太说明儿逛街,姑娘早早收拾了,别晚了。” 绾贞起身,恭敬答应。 “奴婢还要告诉六姑娘一声,姑娘歇着吧!” 次日,绾贞醒时,天还未亮,听见院里有走动声,大概是丫鬟起身了,对门却有动静,看来是沈绾玉起来了,想这沈绾玉定是梳妆打扮费时,才起得早,也就起身。 绣菊和巧珊早就在门口等着,听屋里窸窣声,忙端盆,提壶进来侍候。 “姑娘,听说大表少爷和少夫人陪着一道去。”巧珊是个活络的,不知从那里打听来的。 绾贞心里一突,想是俩口子一块去,近距离接触,挑一房妾。 收拾妥了,绾贞出门,只等了沈绾玉片刻,沈绾玉就花枝招展从房中出来。 巧珊扶着沈绾贞往上屋走,悄悄道:“六姑娘上京,五姨娘一定不少破费,看六姑娘这身行头,值不少银子。” 绾贞自嘲想:这都待价而沽,那还蒙在鼓里,硬往上凑。 吴氏老远看几人分别从自己小院里出来,就先朝外走。 绾馨过来,拉着绾贞,样子亲昵,小声道:“这两日姐姐忙什么?” “还不是坐船,一时没缓过来,休息二日好多了,不像头两日晕晕乎乎了。” 刚出了角门,迎头甄氏带着丫鬟婆子往这厢来,见了吴氏笑道:“姑母起得早,侄媳来迟了。” 甄氏比往日多了份娇慵,面上隐有春.色,眼底的敌意褪去不少。 “兰儿先出去了。”吴氏看着甄氏问。 “你侄儿先去大门口备轿。” 一行出了吴府大门。 就看门前停着五六乘小轿子,吴景兰穿一身雪青杭绸长褂,笔直长腰身,美如琼林玉树。 ☆、19 东风和西风 “南御街唐氏瑞福轩的头面有新意,京城夫人小姐们是那里常客,不如先去那里。”甄氏上轿前对丈夫说。 吴景兰就吩咐轿夫去京城最繁华的南御街。 甄氏扶着吴氏上前面一乘大轿,后面一乘轿子坐绾贞和绾云,八姑娘,绾珠和绾玉坐一乘小轿子,后面一乘大轿是丫鬟婆子。 吴景兰和几个小厮乘马跟随。 半个时辰,轿子停下,轿子外吴景兰的声儿:“姑母、妹妹们,到了。” -- 第29页 绾贞一下轿子,成片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纵观整条街,眼前这家三层门面最为壮观,外表装潢古朴,显然格调不俗。 丫鬟搀扶吴氏下轿子,吴景兰早已栓好马,后面跟进去。 “夫人小姐们请上二楼。”活计搭眼一看进来这群人就知道生意来了,忙陪笑,殷勤地让至二楼。 绾贞大概看一眼一楼,整体风格古色古香,偏冷色系,凸显珠宝贵重上档次。 “姑娘慢点。”刚一上木质楼梯,绣菊小声提醒。 上得楼来,果然上面一层与低层有些许不同,更精致,考究。 “你们姐儿几个个人喜欢的自己挑吧。”吴氏这句话言外之意,挑多钱的东西自己掏腰包,不是你们的姨娘有钱,都没少带银子,那就消费吧。 “姑母看这件镯子不错,要是相中,侄媳孝敬您老。”甄氏扶着吴氏挑首饰。 “这件金锁样子不错,就算我这姑祖母送大姐儿的。”吴氏那厢相中一款,让活计收好,记下。 “怎好让姑母破费。”甄氏嘴上说,心里高兴。 吴氏又在甄氏搀扶下步上三楼。 绾贞也无意挑首饰,她首饰虽不多,但是足以应付各种场合,还是留着银子钱花着方便,临时有个急用,首饰换成银钱大费周章。 “活计,把这款镯子拿出来看看。”那厢,沈绾珠和沈绾玉一齐看中一个镯子,那镯子是细银丝缠的,镶珠子的,缠出的花样却很精美,做工精巧。 二人争说自己先看到的。 “姑娘,我们这铺子首饰最齐全、样式最新颖的,两位姑娘看看这款,今年流行,夫人小姐们不少定货,这是昨儿才到的。” 店活计怕二人打起来,忙殷勤推荐别的款式,又拿出几款镯子,怎奈二人都不撒手,一手各执一面。 沈绾珠霸道惯了,把沈绾玉一推,沈绾玉没防她这一手,差点推了个趔趄,沈绾珠趁机把镯子拿在手里,高举起得意对店活计道:“这个本姑娘要了”。 沈绾玉被旁边丫鬟端云扶住,才站稳。 沈绾玉岂肯受这等闲气,就要上前抢夺,被端云轻轻拉了一下衣角,使了个眼色,沈绾玉才忍住过激行为,暗自生气。 “六妹妹,这店里的东西妹妹任意挑两样,银钱算表哥的帐。” 不知吴景兰何时进来,方才一幕大概看在眼里,沈绾玉回头,感激地看了笑容满面吴景兰一眼,面上飞红,忙移开眼,垂眸小声道:“谢表哥。” 沈绾玉有人出钱,就眼花缭乱,不知选哪个好。 “活计,把你店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价钱不是问题。”吴景兰看沈绾玉一时拿不定主意,大方地吩咐店里活计。 活计一听,小眼睛都亮了,忙殷勤答应道:“有,有,小的给姑娘拿两样,姑娘一准相中。” 就拿出好几款。 那边厢沈绾云也挑了两样钗,却是离这二人远远的,不搀和。 沈绾玉得意朝沈绾珠看一眼,沈绾珠赌气撅起嘴,暗怨表哥偏心,只给沈绾玉买。 “三妹妹不买点什么,选几样表兄送你。”绾贞一抬头对上吴景兰温润多情的目光,吓得急忙推辞道:“谢表兄,上京带来不少东西,不缺什么。” 从唐氏瑞福轩出来,又去德氏绸缎庄买了几匹料子,略逛了逛,看日头快到晌午,吴氏道:“回去吧,反正一时半刻也不走,改日老太太寿日过了在出来,侄儿有事莫耽搁了。” “陪姑母就是大事。”吴景兰未及答话,甄氏却抢先说了句。 吴氏走到轿子跟前,朝后看一眼,“云儿,你和馨儿同我坐一乘轿子,让你表嫂和你三姐姐坐一乘,我有话对你说。” “妹妹,和嫂子一乘轿子。”甄氏过来挽住沈绾贞的手。 沈绾贞明白这是嫡母给有意安排,想甄氏定有话说。 那厢沈绾玉今儿最高兴,身后丫鬟端云捧了个精致的乌木缠枝镀金匣子。沈绾珠上轿后也跟着上轿。 起轿,打道回府,轿夫放慢脚步,街上人多,轿子晃晃悠悠地走着。 绾贞等甄氏先开口,她不能贸然说话,那句说错,悔之晚矣。 果然,甄氏看她静静的,主动和颜悦色地道:“嫂子第一眼看妹子,就喜欢上妹子,妹妹一看就是懂事的,我娘家兄弟新近娶了房姨娘,看着不错,可一过门,就闹得房中鸡飞狗跳的,偏我那兄弟宠她,我嫂嫂也是大度能容的,看她实在闹得不像,就要发买了她,另娶一房妾,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妾就是糊涂,不知斤两。” 甄氏说完,等她说话,这番话,纯粹是敲打绾贞,看绾贞反应。 绾贞没马上回答,余光见甄氏盯着她,才徐徐地道:“是那妾蠢,没抓住男人的心,即便心思大,也暂且隐忍一时,待生子在闹,有子傍身,谁能拿她怎样?” 绾贞这番话,甄氏听傻了,绾贞知道自己这番话,有违妇德。 甄氏到底不是面货,缓上一口气,正色道:“妹妹怎能这么说,做妾就该安守本分,就是生子也是尊嫡母为母,唤自己母亲为姨娘。” “嫂嫂,理是这个理,那要看娶个什么样的,老实本分的自然好,若是娶个像嫂子兄弟的妾,纵使表面尊嫡母为母,背地里还不是和生母亲近,等长大了袭了家业,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再说妾室同样是女人,不见得比嫡妻差,就是运气不好,就该矮人一头,一辈子做妾,自古大家子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 第30页 绾贞侃侃而谈,还引用了红楼梦里经典台词,就差没说,不想当正妻的妾不是一个好妾。 绾贞越说,甄氏脸色越难看,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喝声道:“够了。” 绾贞偏头看向她,喃喃道:“表嫂,妹妹说错什么。”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神态楚楚可怜。 甄氏见了,浑身都颤抖不停,这样的女子若娶进门,自己还有活路吗? 绾贞想一不做二不休,一汪水似的大眼睛看她,故作天真道:“嫂子是和妹妹生气?” 甄氏脸色发白,唇哆嗦道:“妹妹这想法谁教的。” 绾贞眨眨眼,颇认真地道:“没人教,这是妹妹心里话,即便那面上不说的,背地里也是这么想的。” 甄氏脸色铁青,直到吴府也未再说话,轿子直接抬入二门里。 下轿,吴氏特意朝甄氏脸上看看,就见甄氏脸色不好,嘴角的笑都很牵强,吴氏转向沈绾贞看,沈绾贞气定神闲,倒是没什么事。 甄氏气恼,也不等丈夫,就径自回房。 ☆、20 妾还是继妻 甄氏回房就闷闷的,紫玉和绿玉两个通房这二日得了点消息,公子要纳妾,知道甄氏不心里不乐,溜边不往前凑,看没什么事,就悄悄下去了。 “我还在二门口傻等,原来夫人先回来了。”吴景兰从外面进来,满面春风,带笑说。 甄氏心情极糟,看着丈夫开门见山问:“夫君看好了吗?中意哪个妹妹,母亲还等着回话。”甄氏压下两口茶水,口中还是干涩。 “夫人的意思……。”吴景兰抓住甄氏的手,掩饰着兴奋。 “夫君纳妾要夫君喜欢才行。” 吴景兰喜她识大体,亲热地揽过她香肩,拥在怀里,轻声道:“夫人若问为夫的意思,六妹妹,夫人意下如何?” 甄氏一下从他怀里直起身,盯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夫君看上玉妹妹?” “夫人看着可满意?” 丈夫这二日对她殷勤备至,原来打的是沈绾玉的主意,细寻思倒是比那两个庶女强,三姑娘心机深,五姑娘又是个难相与的,沈绾玉没有心机,好摆布。 “就依夫君,妾身看着也是六妹妹好。” 夫妻这厢在房中计议,吴府却有贵客上门。 “三姑娘,太太让姑娘去上房,大姑太太来了,让姑娘们出去见见。”吴氏身旁的丫鬟传太太的话。 “昌邑伯府詹夫人,乃是我们吴家姑娘。”吴玉莲正好也在绾贞屋里,怕她不知道解释道。 绾贞想起酒席宴上,老太太提到的詹家二少夫人没了。 好奇想问,吴玉莲却忙忙要回房换衣裳,道:“姐姐,我先回去。”绾贞没来得急问。 见生人,绾贞换下家常衣衫,走出东间,看沈绾玉从西间出来,这回沈绾玉没敢太磨蹭。 “姐姐,昌邑伯夫人不是老太太亲生,有三个嫡子一个庶子”吴绾玉不知从那听来的,绾贞‘哦’了声。 心想,死的一定是嫡媳,否则,詹夫人也不会操心上火。 吴氏一看二人进门,没让她久等,对丫鬟道:“去看看四姑娘和五姑娘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沈绾云和沈绾玉进门来。 “你大姨母过府,老太太特意交代,唤你姊妹们过去见见。”吴氏边说边往外走。 走到老太太上房门口,就听见里面说话声。 吴氏脚步刚跨进门,右首椅子上便站起一人,唤道:“二妹,你可回来了” “大姐。”吴氏有几分激动上前扶住一身绫罗富态中年女子,见礼,相搀落座。 绾贞看这位伯夫人比嫡母年长,慈眉善目,一团和气,她身后站立一二十几岁的妇人,长得眉梢上桃,秀丽中带着几分厉害。 那少妇笑着上前,蹲身道:“甥媳拜见姑母。” “这是少祥媳妇?”吴氏笑着问。 “这是大媳妇。”詹夫人笑着介绍说。 “婆婆见天盼着姑母回来。”那媳妇未语先笑,看着是个伶俐的。 “这是妹妹们?”说吧,她眼睛看向吴氏身后姑娘们。 “见过姨母。” “见过表嫂。” 几人依次上前见礼。 “妹妹们真是各顶个的美貌。”伯府大少夫人赵氏不知是真心还是说得好听。 “这是三姑娘?”待绾贞上前,詹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瞧看,绾贞垂眸,佯作害羞状。 “三姑娘长得白净,性子看着也贞静。”詹夫人夸了一句。 绾贞头低得更深。 “几个姑娘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让姐姐见笑了。”吴氏谦逊道。 “这是五姑娘。”接下来,詹夫人拉着沈绾珠的手看,沈绾珠不似绾贞,大方地仰着头,笑看向詹夫人。 “五姑娘长得真漂亮。” “谢姨母夸赞。”沈绾珠不觉得意就表情中带了出来。 詹夫人放开她,又抓起六姑娘的手,拍了拍,道:“也是个好的。” 沈绾玉不像沈绾珠高傲,喜悦却也溢于言表。 又问:“多大了。” 几个人依次说年龄。 绾贞始终垂眸,躲过詹夫人审视的眼光。 “大姑母来了,爱莲拜见。”吴爱莲明显的势力样,全不似见了绾贞一干庶女。 -- 第31页 吴玉莲和吴慧莲也一起进来,跟在吴爱莲后面,低身拜了,然后站过旁,不声响。 “爱莲表妹出落得更漂亮了。”赵少夫人嘴巴会说话,说得吴爱莲害羞道:“表嫂打趣人家。”心里却高兴。 绾贞看嫡母和詹夫人姊妹亲热,暗想,兄妹几人同父异母,却无芥蒂,暗自佩服吴老太太会做人。 姜氏陪坐一旁,眼风不时扫像沈绾贞,少夫人甄氏看在眼里。 姜夫人的目光令绾贞芒刺在背,毫无疑问,吴景兰选妾,姜夫人对自己青睐有加。 绾贞心里没底,不知自己和甄氏一番话起没起作用。 姑娘们退下,留下詹夫人等继母女、姊妹、姑嫂团聚。 詹夫人呆了半日,方才离开吴府。 坐上轿子,伯府少夫人赵氏问:“婆母中意那个妹妹?” “我觉着三姑娘配少庭合适。”詹夫人寻思一下说。 “若论长相气度还是五姑娘出挑。”赵氏有点不解。 “少庭那脾气又有那狐狸精勾着,若娶了五姑娘,家宅还能安宁?三姑娘像是个随和好性的,即便知道那妖精,也不会吵闹。” 赵氏点点头,婆母说的有几分道理。 “后个是老太太寿宴,完了在提这事。” 赵氏听婆母这样说,十有八九是取中三姑娘,可自己那一根筋死心眼的小叔,能答应吗? 下了轿子,一回到内宅,詹夫人就吩咐把二公子找来。 詹少庭正好从外面回来,听丫鬟说母亲找,直奔上房。 一进门,詹夫人就看出儿子文秀的脸上些许疲惫,有点没精神,不用说准是又去见那狐狸精了,就有三分气。 “儿子给母亲请安。” “免了。” “母亲唤儿子何事?” “我没事不能找你吗?你心里除了有那女人还有我这母亲吗?” 詹夫人没好气地道。 “母亲严重,儿子不敢。”詹少庭有些惶恐。 “既然不敢,那我说的话你好好听着,我相中你沈家姨母家表妹,有心做这头亲,你表妹论模样,性子那样都好,待你父亲回来,我同你父亲商量,老太太寿日后,找人上门提亲。” 詹少庭一下子愣在当地。 “找你来是问问你的意思?” ‘咕咚’詹少庭双膝跪地,直直叩头不止。 “有话起来说,快扶你家少爷起来。”詹氏看儿子这样,倒是吓了一跳,忙命身旁丫鬟。 怎奈詹少庭直直跪着不起,道:“儿子有话说。” 詹夫人无奈,道:“说吧。”他想说什么心里已猜出八九分。 “儿子心里只把英娘当成妻,别的女人儿子不要。” “放肆,你竟敢顶撞母亲,你还知道孝悌人伦,亏你还念过书。”詹夫人气得浑身打颤。 “儿子不孝,沈府姑娘就是天仙儿子也不愿娶,母亲若硬逼儿子娶,只怕好好的又要糟蹋一条人命。”詹少庭口中说的人命自然是已故的前妻。 “我说过,娶则妻,奔则妾,她永远别想成为我詹家媳妇,如今你父亲因为你的事在朝中灰头土脸,被人耻笑,我詹家背上宠妾灭妻罪名,都是那贱人惹的祸。” “母亲若不同意英娘扶正,儿子终身不娶。” 詹夫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恨恨地咬牙道:“你若执意如此,别怪我心狠卖她去肮脏地方,或……。” 詹夫人冷哼一声,“不过脏了我的手罢了,为了詹家,我也顾不得了。” 詹夫人发狠话,令詹少庭心中惊骇,瞪眼看着母亲,母亲脸上冷若冰霜,他知道母亲脾气,看似和气,逼急了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从前对父亲的姬妾,从未手软过。 少顷,詹夫人气稍平,冷声道:“你想要她好好活着,就听我的话,她若安分,在农庄好好呆着,我也不会亏待她。” 詹少庭不觉软下来,不似方才气盛,耷拉着头道:“儿子全凭母亲安排。” 大少夫人赵氏过夫人上房,看二弟垂头丧气从里面出来,哭丧脸像死了爹娘般,躲过一旁,知道婆母决定的事,一定是不会更改的。 ☆、21 福大造化大 “这么说,你和兰儿是想纳六姑娘为妾,想好了?”姜氏有几分不满地道。 “此乃夫君的意思,媳妇听婆母和夫君的。”甄氏眼睑低垂,一副恭顺的样子。 “好吧!既是兰儿喜欢,就定了,你姑母说了,这几个表妹任你夫妻先挑,不过你们可别后悔,我看六姑娘做派是不喜,但是你收屋里人,我这做婆婆的也不好硬是做主,就随你们,这事先不提,还有两日就是老太太寿日,府中忙得人仰马翻,等老太太寿日后,在做打算。” 甄氏听了婆婆这句话,心落了地,不知是喜还是忧。 这番话,被吴景兰隔着帘子都听了去,他唇角上扬,想起如花似玉的沈绾玉,脚步轻快朝内宅走去。 妻子在母亲上房,也不在房中,这三五日见天哄着嫡妻,这两个通房都没照面,着实有点想妩媚多情的紫绿两位姨娘。 吴景兰晚间没过来,往绿玉屋里去了。 姜夫人又瞅着小姑子吴氏,无可奈何道:“妹妹看可好?” 吴氏似乎很意外,瞧着甄氏,问:“难道你三妹妹不好,景兰没相中。” -- 第32页 甄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虞,马上又宛然如初,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是三妹妹不好,是各花入各眼,您侄儿和六妹妹和眼缘。” “即是你和兰儿相中你六妹妹,我倒是没话说,一样的庶女,娶那个都是吴家妾。” 其实,吴景兰说是相中沈绾玉,若硬是让他娶沈绾贞,他一定也是乐意的,丈夫的脾气甄氏知道,喜新厌旧,是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都喜欢,恨不得娶回家,什么为吴家传宗接代,那都是借口。 但聪明的甄氏知道打着吴景兰的旗号,事情更能顺利些。 她一走,吴氏聊了会,就从嫂子上房出来。 “怎么表少爷没相中三姑娘,相中六姑娘,是看六姑娘长得比三姑娘好。”素兰一旁搀扶着吴氏下了台阶。 “景兰无有不可,关键是大少夫人。”吴氏摇头。 “若是大少夫人的意思更该取中三姑娘才是,哪有妻子愿意给丈夫娶个好看的,风头压过自己。”素兰虽在吴氏身边学了不少,但还是理解不了这事。 “一定是三姑娘说了什么,才打消了兰儿媳妇的念头,当初我提三姑娘时,没见她反对。” “那三姑娘看样子是不愿意做妾的,三姑娘心高。”素兰道。 “心高,可惜命薄,我倒要看看是她说了算还是我这嫡母说了算。”吴氏冷笑两声,眼中闪出冷光。 少顷,吴氏唇角挂着淡淡微笑,柔凉地说了句:“那我就如她意,给她选个好的。” 素兰见主子这种表情,就知道三姑娘要坏事了。 次日,吴氏的丫鬟走来绾贞小院,告诉说:“西北边镇的大姑太太一家到了,太太让姑娘们过去见见”。 她和沈绾玉略收拾就随着那丫鬟去吴老太太上房。 一进厅堂,果然热闹,地上站满人,沈家姊妹前后脚进屋。 二太太吴氏已然到了,忙招呼道:“过来见见你姨夫姨母”。 都是自家亲眷,也不避讳,就见那所谓姨丈昭勇将军薛延陵坐在堂上,还有一和二太太吴氏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妇人,长相酷似吴老太太,就知道是昭勇将军夫人,旁边站着十七八的男孩子,大概就是将军府唯一嫡子。 旁边一大群大大小小庶子庶女,足有五六个,有两个庶子女还在奶娘怀里抱着,薛夫人笑着朝大一点的几个子女摆手道:“这是你姨母家几位姐姐,快过来见见”。 吴氏道:“你等姊妹日后常在一起,久了就不生疏了”。 最大的庶女,序齿,比吴家姊妹年长一岁,见了平礼。 绾贞看薛家庶长女唤作薛瑾的,穿戴可是一点不像庶女身份,衣饰华贵,头微扬,有股子娇娇之气,全不似吴家庶女畏缩。 薛延陵脸朝着长女,温和声调道:“瑾儿,跟姐姐妹妹在一起,别使性子”。 旁边站着一个衣衫鲜亮一身富贵的女子,也笑着道:“瑾儿懂事了”。 绾贞看她做派,定是个宠妾,仗着姑娘的生母,直呼名字,俨然母亲身份,满堂主子,那有个妾说话的份,吴老太太暗自皱眉,吴氏脸色一暗,像是无意扫了薛夫人一眼。。 在看薛夫人笑得和气,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一看就是副好性,软柿子。 薛瑾撒娇地朝薛延陵嗔道:“瞧父亲说的,好像人家不懂规矩似的”。 听得众人暗自皱眉。 吴府早已腾出屋子,安置薛家一众。 吴老太太寿宴正日子,一大早,吴府府门大开,迎客。 绾贞梳妆刚梳完头,吴玉莲找来,拉住她,神叨叨看看无人,又掀起门帘朝西间看看,西间门扇关着。 她才放心走回来,附绾贞耳小声道:“听说,大嫂本预纳你为大哥的妾,不知怎地改成……。”朝对门一努嘴。 “大嫂不是好相与的,别看人前贤惠明理,大哥房中那两个通房被她管束服服帖帖。” 绾贞一喜,悄声问:“这么大事妹妹怎么知道?” 吴玉莲嘿嘿笑了,卖弄地说:“这吴府向来有事我都先知道,这都是我平时功夫做足,这小事一桩,不值得一提。” “母亲房中的丫鬟说,母亲老大不高兴,嗔怪大嫂子和大哥。” 绾贞心里默念感谢上苍,这事轻巧地解决了,比想象的容易得多。 一高兴,挽起吴爱莲,“走妹妹,看热闹去。” 二人才进吴府正院,就见詹夫人由儿媳扶着下了软轿,看见她二人,摆手招呼。 绾贞只好和吴玉莲大大方方过去。 绾贞手扶在腰间,一蹲身,垂眸清柔地道:“给夫人请安。” 吴玉莲也跟着行礼。 詹夫人独扶住绾贞,“这孩子就是礼数周到。”说吧,拍了拍她的手,绾贞得她看重,忙起身扶住詹夫人,一道去花厅饮酒。 詹夫人已打定主意打算老太太之事一完,就找媒婆上门提亲。 ☆、22 捆绑的夫妻 花厅摆宴,男女宾客,借着吴府祝寿,一顿豪饮,女眷们平素甚少出门,可逮了机会,争相卖弄,炫富,比穿戴,比身材,比容貌。 沈绾珠和沈绾玉等这日已久,隆重登场,足以令京城半数贵妇小姐惊艳,没想到一个小小知府庶女竟比京城大家闺秀打扮入时,且举止一点不落下乘,容貌更是压过风头正劲的几个京城有名的闺阁千金。 -- 第33页 不由一众女眷心生嫉妒,也是想故意刁难,便席上吟诗作对,只沈绾贞推说不懂,那二位真是出尽风头,才名就此传播出去,那干人等又是嫉妒又是不屑。 夫人们自有夫人们的圈子,吴氏遇见陈夫人,乃当年深闺密友,十几年未见,正聊得热乎。 吴氏唤着陈夫人闺中小字,“敏之,听说你和宫里走动得勤……。” 这陈夫人当年嫁做皇家外戚,是当今皇帝外家,虽是庶媳,可也算是皇亲,借着这层关系,极力巴结皇后,太后,很得二人抬举。 吴氏自然与之亲近,结交京城权贵,为丈夫谋个好前程。 绾贞冷眼看两个庶妹,心想,庶女靠着几分姿色,难成气候,命运还不是攥在嫡母手里,再怎么逃不过嫡母手掌心,如今在京城,吴氏有娘家撑腰,即便父亲,为仕途考虑,不会傻到和吴氏闹僵。 寿宴,就在一大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夫人小姐们表演中结束。 送走外客,各自回房歇着。 詹夫人却留了一会方走,毕竟自家人。 前面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吴氏在素兰搀扶下往回走。 “天道寒了,一晃都深秋了。”吴氏饮了几盅酒,头有点晕,冷风一吹,清醒不少。 “京城比家下冷的早,家里现在还开着花呢。”陪房老钱婆子道。 “我听大姐之意像是对三姑娘有意思。” 老钱婆子也是年轻时就跟过来的,是吴府家生仆,知道不少吴府的事情,于是道:“伯府二少爷如今没了媳妇,想续娶一房,对我们三姑娘上心,也是有的。” 吴氏冷哼两声:“便宜了她。” 钱婆子知道太太心病,如昌邑伯府真有那心,太太不好拂了大姑太太的面子,在说和伯府联姻,算得高攀,这亲事求都求不来,但看太太对几个庶女厌烦,也不好说什么。 半晌,吴氏道:“嫁过去,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少庭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起小就拧,认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大姐为这事,没少打他,越打越是嘴硬。” “人下生脾性难改,不得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二人说着,就到了小跨院,就不说了。 寿日刚过,吴府来了两个官媒,詹夫人和妹子把话早透过去了,十拿九稳,就派出人提亲走走过场。 最不是滋味的还是姜夫人,三姑娘错失了。 两个媒婆一走,阖府就传开了,巧珊从上房跑回来,欢喜地报告主子这大喜事,“主子真是有造化,能嫁进伯府,还是正妻,这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 绾贞淡然一笑,吴玉莲早八卦了詹府的事,那詹二公子宠妾灭妻京城出了名的,京城名门闺秀那个肯嫁他,只好到外省找,门第低的好摆布,詹夫人也是好算计。 此刻,两个官媒出了吴府,脚都未歇,就赶去伯府邀功。 正好昌邑伯没出门,有点不放心,问夫人道:“沈家三姑娘真的像你说得不错吗?” “那自然,妾看着稳重知礼,性子也好,妾身这般年纪,难道还辨不清人。” “光是好性,能降伏老二吗?就老二那倔脾气,连我这当爹的都管不了。” “老爷,谁说让她降伏这逆子了,那边还勾着,老二又是个死心眼,那心能说歇了就歇了,只要不生事,安安稳稳,过几年,他新鲜劲一过,心就淡了,也就回来好好和媳妇过日子,我们不也省心了吗?”詹夫人边给丈夫打扇子,边把自己盘算说出来。 吴府 吴老太太和姜夫人、吴氏还有薛将军夫人围坐,商议此事。 吴老太太道:“听你大姐的意思是喜事越早办越好,姑爷那去信答应了吗?” “答应了。”吴氏早派人捎了封家书。来往路上不过七八日,就等到沈老爷书信,沈老爷对这桩亲事颇为满意,信里还赞夫人这事办得妙,四姑娘和五姑娘的婚事最好照着这样子找,不可太低就了,还说凡事夫人做主就行。 吴氏反复看了两遍,有了主意,那两个庶女的婚事老爷让她一手操办,正中下怀,高攀,吴氏冷笑,就凭一个姨娘生的,还想做正经主子,沈绾贞这头亲事她也不是十分愿意的,只不过骨肉亲情,不可太得罪姐姐,说不定老爷官职还要姐夫帮衬。 吴氏现成的理由,客居多有不便,婚事一切从简,反正伯府也不在意这些。 她办的嫁妆看似体面,实则不值什么钱的。 吴氏碍着詹夫人的脸面,不得不先撂下话,和伯府说了难处,詹夫人现在就想媳妇娶进门,平息朝中一些人对詹府的看法,挽回些名声,至于嫁妆不嫁妆,不差那点钱东西。 就说了些体恤的话,“妹妹一家在外,身边带的银子不多,意思一下就可,亲上做亲,俗套就免了。” 东西都置办妥了,吴氏把沈绾贞找去,一一指给她看,绾贞看屋子里摆得满满的,细一看就是没实在东西,也不说什么。 吴氏又抓住她的手,殷勤嘱咐:“到了伯府,孝敬公婆,敬重丈夫,妯娌和睦,也不枉你姨娘生你一场,我操了这些年的心。” 绾贞心里冷,表面还要装出感激,“母亲为女儿操持,母亲养女儿一场,女儿无以为报,今生不忘母亲大恩。” 冠冕堂皇,顺嘴拈来。骗人的玩意。 -- 第34页 这婚事沈绾贞也觉得不是太坏,她搅了嫡母的谋算,未做成吴景兰的妾室,嫡母岂能让她好过,左不过还是做小妾的命,继妻也是正妻,就算夫妻不和睦,伯府嫡出二少夫人,位分尊贵,轻易无人敢拿她怎样。 转眼,婚期已到,一大早,绾贞屋子里挤满了人,养娘替她上妆,吴玉莲陪在身旁,“姐姐就要出嫁了,想看姐姐就难了。” 绾贞有几分动容,沈家兄弟姊妹人情淡漠,形同陌路,听说她嫁伯府,沈绾珠和沈绾玉除了嫉妒无一分心思盼她好。 沈绾贞握着她的手道:“妹妹以后去玩,姐姐有好吃的好玩的给妹妹留着。” “快点,时辰快到了,花轿就要到门了。”门外高喊。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吉时,詹府却一片忙乱,詹夫人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问大儿子道:“你二弟去那里了?怎么还不回来,乡下庄子你找过了吗?” “找过了,那女人也在,问下人说二爷去过,不知何时走的。” 詹夫人‘啪’一拍桌案,震落茶杯,水溅出来,怒声道:“你带人把那狐媚子给我绑了,卖窑子里,放出风去。” 詹大公子看母亲真急了,不敢违拗,带人套车直奔乡下庄子里去了。 这里詹夫人急得团团转,对大儿媳赵氏道:“吉时快到了,这可怎么和沈家交代,这要是传出去,詹家成了天大笑话,这孽障,是要毁了我詹家。” 赵氏道:“不如先给沈家说,延后一个时辰拜堂。” 詹夫人无可奈何,“事已至此,没别的法子,派人赶紧去吴府知会一声。” 这刚吩咐下去,堂下一迭声高喊:“二公子回来了。” 詹夫人朝门口看去,二儿子詹少庭疾步进门,脸色铁青,礼也不行,道:“母亲为何要大哥卖了她,这事跟她没关系,是儿子不愿娶沈家姑娘。” ‘啪’清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詹少庭脸上,“孽障,你这是跟谁说话,我现在改主意了,不卖她,让这狐狸精永远消失,你若愿意一块随她去,就算我白养你这畜生一场。” 詹少庭一时傻了,从没见母亲如此震怒,赵少夫人见母子僵持,忙打着圆场,解劝道:“二弟,快给母亲陪个不是,把沈家姑娘娶回来,母亲气消了,自然就放人了。” 詹少庭知道母亲不是说着玩的,担心心爱的人,压下一口气,咬牙恨声道:“好,我娶她。” 赵少夫人看小叔子说这话时,握拳的手,骨节发白,想他心里一定积了不少愤恨,心道:看来又是孽缘。 詹夫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顾不上说别的,赶紧唤人:“速去给公子更衣,前往吴府。” ☆、23 洞房花烛夜 “大家花厅吃酒,新人累一天了,让他们歇息吧!”伯府赵少夫人往出撵闹洞房的客人,人撒去,她回身把门扇轻轻关上,往新房内瞅一眼,见新浪新娘一个床头一个床尾,新娘子害羞低头坐着,新郎阴脸,眉宇间些许不耐烦,赵少夫人怕出差头,唤过一个小厮把门从外锁上,自己拿着钥匙,才踏实了,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良宵苦短。 随着门阖上,屋里没了动静,沈绾贞头顶凤冠,压得脖子酸疼,身上大红织金绣鸾凤吉服,繁复累赘,头上红盖头等了许久也不见詹少庭挑开,久了,绾贞不觉气闷,又不好自己掀盖头,这詹二公子听说性情古怪,不可理喻,她若主动掀盖头,怕引起他不满,以为她乃轻挑之人,无奈只好暂且忍着。 花厅喧闹声隐隐约约传来,足闹了几个时辰,才静下来,大略夜已深了。 绾贞觉得床榻动了下,像是詹少庭起身,脚步往门旁走去,詹少庭一推门,门没推开,又用力推了两下,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大少夫人得了詹夫人吩咐,新婚夜锁上新房的门,安心去前厅陪女客吃酒玩乐去了。 詹少庭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下人们看门锁了,大喜日子,也找地方吃酒去了。 詹少庭窝了一肚子火气,重重的脚步走回,绾贞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烦躁,也不出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整个詹府肃静下来,上上下下大概都歇下了。 绾贞气恨这詹少庭,没看见自己蒙着盖头,连累带闷,她都快喘不上气来。 “沈姑娘。” 詹少庭终于冷冷开口了。 “表兄请讲。”按理说二人已成亲,绾贞该唤他夫君才是,但看他一晚所为,拒自己千里,徒然亲近,更引起他反感。 “你嫁我无非看重詹府门第,既有了伯府少夫人名分,想你也该知足,怎么做你心里自然有数。”詹少庭冰冷的语调隐约几分厌恶愤恨。 说话功夫,沈绾贞把头上盖头自行掀开,她看好了这詹少庭压根也没顾她感受。 沈绾贞气结,沈家富贵不输与伯府,你詹府空名而已,何必妄自清高,一副高高在上嘴脸,你不就想宠妾灭妻,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做。 沈绾贞气往下压了压,古人以夫为天,夫为妻钢,二人说僵了对她无益,况这是他的地盘,三从四德,面上是要守的。 沈绾贞故作娇羞,低头摆弄衣角,细声细气道:“表兄,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 詹少庭哼了声,样子很是不屑,不在说话,却站起身走到桌案旁坐下,捧起书卷,旁若无人看起书来。 -- 第35页 沈绾贞看他这副模样,也便不理会,她打心眼里对这人无甚好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竟没想到,他比传闻还不堪。 新婚夜可是够难熬的。 更鼓打过三更,沈绾贞靠在床边迷糊,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吓了一跳,自己竟坐着睡着了。 抬眼看詹少庭还灯下苦读,不觉好笑,这般苦读也只中了个秀才,举子都未中,那是愿意读书,明明是躲着自己,厌烦自己。 沈绾贞这身行头穿了一天,实在难受,也不管詹少庭,自行宽衣,詹少庭听见响动,眼睛从书本上抬起,稍许惊讶,目光鄙夷地看着她,唬着脸道:“你要做甚?” 沈绾贞装作没听见,詹少庭更加不齿,嘲嗤说一句“大家闺秀?”冷哼出声。 沈绾贞知道他错会了意,以为她轻薄要勾引他,任詹少庭一旁看着,她动作自然,一点不做作,脱掉外面大衣衫,拔去头上钗环,只着中衣,垂眸佯作怯怯说了句:“表兄刻苦,妾身先睡了,明早还要给母亲请安。” 蹬掉绣鞋,爬上塌,扯过一床锦被,盖在身上,眨眼功夫,就熟睡了。 詹少庭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她旁若无人,酣然入睡。 想起娶发妻何氏新婚夜,他不去碰何氏,何氏自己枯坐垂泪,直坐了一宿,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使得他更加厌烦。 这沈府姑娘和何氏个性截然不同。 沈绾贞困乏,直睡到天色微明,有人在门外唤:“二少夫人,该起了。” 她才恍然睁开眼,四周看看,屋里已能看清楚,就见詹少庭伏案睡着了,正好也被叫门声惊醒,忙起身整整衣冠。 绾贞下地,开了门。 门口一个老婆子笑容满面,“恭喜少夫人。” 绾贞不知她什么身份,这时,詹少庭在背后道:“王妈妈早。” 看詹少庭对她恭敬,猜想是詹夫人跟前得用的,忙微笑,道:“妈妈屋里坐。” 王妈妈精明的眼睛往洞房扫了眼,一眼看见床榻上凌乱的被褥,不易察觉满意地笑了。 “夫人让老奴来。”说着,下句话不说,盯着沈绾贞看。 沈绾贞出嫁前,吴氏找人专门给她讲夫妻房事,这也是姑娘出嫁前必修课。 她马上明白王嬷嬷说什么,低垂粉颈,小声道:“我身子不便,妈妈回夫人,是绾贞之过。” 王嬷嬷这倒有些意外,在二人脸上扫了扫,绾贞头低低的,佯作害羞,詹少庭点点头。 王嬷嬷有点失望,赔笑道:“婚都成了,不急。” 就去上房回夫人去了。 詹少庭瞅瞅她,正巧沈绾贞抬头,目光对上,沈绾贞一脸平静,低声道:“权宜之计,表兄还需想法子弄来那东西搪塞过去。” 詹少庭目瞪口呆,疑惑地看着她。 “时辰快到了,一会给母亲请安,待我收拾一下。” 沈绾贞朝外唤丫鬟进来服侍梳洗。 绾贞想,男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男人,越上赶着巴结讨好他,越引起他反感,尤其是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全不在意,或许好些。 ☆、24 标致二通房 绣菊和巧珊早已等在门外,进来服侍梳洗,詹少庭的丫鬟也上来服侍爷。 绾贞换上一套中规中矩的衣裳,看着稳重得体,和詹少庭出了房门。 詹少庭也不看她,自顾自走,绾贞相随,也不与他答话,新婚夫妇到上房。 进门绾贞眼角一扫,詹夫人上座,下首坐着两个年轻少妇,二人行大礼,齐道:“给母亲请安。” 詹夫人慈爱地笑着道:“昨晚睡得晚,我告诉下人不用唤你二人,多睡一会。” 赵少夫人是长嫂,一向圆通,也赔笑凑趣道:“婆母有了新妇,把我们这老媳妇都忘了,就宠着新来的。” 詹夫人开心玩笑道:“你看这嘴巴不饶人,也就是我这婆婆好性,换了旁人,早给你立规矩了。” 说吧,又招呼丫鬟道:“扶你二少夫人起来,看座。” 詹夫人从进门就观察二人脸色,儿子唬着脸,不乐,儿媳垂首,一副恭顺样子,坐下时,看儿子脸色行事,不由满意。 绾贞当着詹母故意对詹少庭做出夫唱妇随之态,不管古时候还是现在,做婆婆都愿意媳妇以自己儿子为尊。 绾贞落座后,目不斜视,头始终垂首,佯作害羞。 詹夫人弯眉,媳妇没选错,就对儿子道:“少庭啊!这几日你不能出去,在家好好陪你媳妇,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你媳妇,我先就不依你。” 会做婆婆的如詹夫人,婆媳关系没个处不好的。 母亲说话,詹少庭还是有几分畏惧,勉强答应,“儿子不敢。” “少庭从小脾气倔强,媳妇你多担待,他要是欺负你来找我,我帮你出气。”詹夫人看儿子皱着眉黑着脸,知道心病未除,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嘱小夫妻。 “是,媳妇年轻,婆母多教导媳妇。”绾贞说话,神情怯怯的,看了一眼詹夫人,又把头低下。 詹夫人摆手示意,就有两个丫鬟上前几步,詹夫人指着二人道:“这是我得用的丫头,今儿赏了你们。” 绾贞听说微微抬起头,看去,见两个出挑的女子,通身打扮不俗,看来在詹夫人面前得脸的,身份地位不同一般。 詹少庭倒是认识,知道这是母亲身边调教出来的,打算给他做通房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 第36页 夫妇二人站起身,“谢母亲赏。” 两个丫头又给二爷和少夫人行大礼。 “红笺和巧慧给你做个帮手。”詹夫人别有深意对绾贞说。 绾贞明白婆母未明说,这是给詹少庭放在屋里的通房,意在拴住儿子的心。 绾贞细观这二人各有千秋,红笺美艳抢眼,芷慧入骨风骚。 “母亲偏心,把好的都给了二弟,我和三弟妹母亲没赏过。”赵少夫人心里高兴,婆母没往她屋里塞人,把人塞二房中,她乐得看热闹。 “婆母喜欢二嫂,羡煞媳妇。”伯府三少夫人也凑趣。 “赶明我寻了好的,放你二人屋里,到时别怨我这婆母插手房中之事。”詹夫人明着说笑,实则话说给绾贞听的。 沈绾贞焉能连这点都听不出来,忙红脸,细声道:“婆母是为媳妇好,媳妇怎能不知好歹。” 詹夫人点点头,满意道:“明白就好。” 又对儿子道:“媳妇娶了,这两丫鬟也给你了,今后不许往外跑,若你媳妇上我这来告状,我定不绕你。” “儿子不敢。”詹少庭闷闷不乐,只重复这句话,别无他话。 婆媳叙话,少顷,散去。 夫妻二人带着红笺和芷慧两个通房,往回走。 前脚刚一踏进正房的门,詹少庭就命小厮进来搬东西,下人面面相觑,不解,有大胆的从小服侍二爷的丫鬟芍药,秋霜惶恐地问:“二爷要搬去那里?” “书房。”詹少庭也不看绾贞,他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不能由着二爷胡闹,怕夫人怪罪下来,她二人都跟着受牵连,忙出言劝阻,“二爷成婚才刚二日,即搬出,让下人们笑话,让老爷夫人知道又要生气。” “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横竖与你们不相干。” 詹少庭不理二人,俩丫鬟拦不住,拿眼偷看少夫人沈绾贞。 绾贞却无拦阻之意,看着下人搬东西,说就句:“书房冷,被褥铺厚实点,还有二爷的衣物也都一并拿过去吧,二爷进来换衣衫来回走不便。” 屋里人都惊愕,连詹少庭心生好奇瞅了她一眼。 绾贞面色平静,对红笺和巧慧道:“你二人跟二爷过书房去,爷夜里用功读书,跟前端茶递水有妥当的人,我也放心。” 二人一过来,听说二爷要搬出去,不由失落,一听少夫人吩咐跟过去侍候爷,离了上房,又能陪在二爷身边,焉有不高兴的。 二人是夫人跟前的,对二房的事知道一清二楚,得宠的英姨娘送去城外农庄,爷跟前无人,正好施展。 齐齐拜了少夫人,信誓旦旦少夫人放心,一定侍候好爷,得主母首肯,二人跃跃欲试。 走了不近的路,绾贞有点累,也懒怠看搬东西这热闹,走去东次间,歪在榻上,绣菊和巧珊终究是她娘家带来的,心疼姑娘,帮她脱了绣鞋捶腿。 过了盏茶功夫,闹哄哄的,总算安静了。 “少夫人,早膳送来了。”绾贞早起吩咐早膳晚点开,请安后用。 小丫头在堂屋摆了早膳就下去了,红笺和巧慧却不敢就走,留下侍候少夫人,实则心早就飞到二爷身边。 “你们侍候二爷去吧,我这不用上来了。”绾贞话一出口,二人正巴不得一声,躬身告退。 屋里就留下绾贞带来的两个丫鬟。 巧珊一边侍候姑娘用膳,边埋怨道:“主子怎么把那两个都派去姑爷身旁,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存着想勾搭姑爷的心。” 绾贞淡淡一笑,“这二人是婆母赏的,总要顾及婆母脸面,高看一眼,二爷心思不在这,这二人多半碰一鼻子灰,讨不到好。” 绣菊明白过来,“姑娘不用出手,既显出姑娘大度,又让二爷对二人厌烦,何乐不为?” “正是这话。” 这正说着,王嬷嬷得了夫人命走来,绾贞知道她是有头脸的,忙吩咐秀菊看茶。 王嬷嬷也不敢坐,恭敬地道:“老奴奉夫人命,把红笺和芷慧的卖身契给少夫人送来,都是死契,赎身不得。” 绾贞暗自佩服詹夫人会做事,让儿媳心里舒服,往儿媳屋里塞人,也让儿媳说不出不是,就起身接了,道:“谢谢婆母。” 命绣菊好生收好。 这回有好戏看了,对二通房的表现她拭目以待,三个讨人厌的都打发了,今晚自己好生补个觉。 ☆、25 认清楚形势 詹少庭让下人把自己东西搬去书房,原想着沈绾贞若阻拦,硬下心肠,当众给她没脸,省得她异日纠缠,沈绾贞的表现却让他大出意外,丈夫新婚二日,就搬出不与之同房,这是明着打她的脸,任那个女人都要着急,或是苦苦哀求或是找婆婆诉苦,沈绾贞却似没事人似的,竟躲了,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让他脸上无光,羞辱她不成,自己反倒无趣,觉得讪讪的,就是下人丫鬟得沈绾贞的话,也不敢出声,都脖子一缩,能躲就躲了,也不跟过书房,就是他两个贴身丫鬟犹豫着,不得不跟过去,心神不宁,怕主母因此怪罪。 詹少庭如不是有红笺和芷慧俩通房献殷勤,面上更不好看,竟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詹少庭临出门,朝里间瞅一眼,沈绾贞也没出来,里间帘子撂下。 心里有点小小失落,大概沈绾贞没扯着他衣袖哭天抹泪惊动阖府地央求他,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他讨厌她的,没有她先嫌弃他的理。 -- 第37页 男人自尊好歹从那两个仰视他的通房处找补回来点,可这俩人毕竟无法和沈绾贞相比,只不过是两个奴婢罢了。 吃过早膳二房人等在杜嬷嬷等带领下,拜见新主母。 仆妇丫鬟共二十几人,除了两个侍候詹少庭的大丫鬟,下剩二等丫鬟,粗使婆子。 规规矩矩站好,杜家的上前一步,束手弓腰,“请少夫人训话。’ 绾贞端着茶盏,纤长的指尖拈着茶盏盖子,茶水蒸腾热气让她细巧的五官看似朦朦胧胧的。 她不开口说话,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新主母的性情不知道,屋里静静的,空气里凝聚着紧张。 就在气氛有点压抑,绾贞开口了,“你们都是伯府老人,规矩我不用说,都清楚,我是赏罚分明,愿意当这个差事就好好干,不愿意我也不为难,回了夫人放出去,若有不守规矩的,不管她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律按家法论处。” 众人忙齐齐道:“奴婢愿侍候主子。” 绾贞心里盘算,这些人中定有英姨娘的人,听说英姨娘手段了得,得二爷的宠,定有势力小人巴结讨好,是以丑话说在前面,让她们知道谁是真正主子。 芍药和秋霜识相地交出钱柜的钥匙,和二房账目,秋霜交出账目时,特意小声说了句:“奴婢才接了半年。” “那原来账目是谁管的?”绾贞故意问了句。 秋霜期期艾艾,像是不敢说出口,“有话快说。”绾贞有点不耐烦。 “英姨娘管的。”秋霜快速小声说了句,吓得低头不敢抬起来。 “先头的主母难道不管账吗?”绾贞不想回避,越是躲说明你怕,下人们最会看眼色,她若胆怯,硬气不起来,詹少庭又不给她撑腰,她很难在二房立住脚。 “先头主母病着,二爷交代由英姨娘管账。”秋霜蚊细声儿道。 ‘啪’地一声,众人吓一激灵,原来是绾贞把杯子大力墩在桌案上,用力大了,杯盖震得清脆响动。 “掌嘴。” 一听掌嘴,秋霜吓得‘咕咚’跪下,慌乱道:“少夫人,奴婢没说错,却是爷吩咐英姨娘管的。” 二房下人吓傻了,秋霜是二爷的贴身丫鬟,没主母,平素她最大,无人敢惹,新主母要掌嘴,也没人敢上前真掌她的嘴。 绾贞出嫁,由于沈家不在京城,带的人少,吴氏就赔了她两房家人,和两个贴身丫鬟。 陪房谢婆子可不管她是谁,只听主子吩咐,上前左右开打,打了十几下,屋子里极静,就听噼啪清脆响声。 绾贞看打得差不多了,打太重了,扫了詹二爷的脸面,就出声,“好了。” 谢婆子才住了手,绾贞不急不缓端起茶盅,茶水方才洒了,只剩下半盅,杜家的有眼力见,忙端起茶壶,续上茶水。 绾贞呷了口茶水,方才缓缓地道:“知道为什么打你?” 秋霜含着眼泪,却不敢掉下来,委屈摇摇头,“奴婢不知。”她自打进府,就是二爷也没动她一手指头,新来主母,不得二爷待见,却出手打她,委屈什么似的,又不敢当面哭,怕惹怒新主母。 绾贞轻轻重复了句:“英姨娘,我怎么都不知道府中还有个英姨娘。” 众人恍然明白,英姨娘早就不是什么姨娘了,秋霜口口声声英姨娘,出言莽撞。 秋霜也懊悔自己说话没过脑子。 下人见新主母头天就打了爷贴身丫鬟,把二爷不理,知道不是好惹的,心里寻思,以后不敢只听二爷不听少夫人的,看来二房还是少夫人说了算,少夫人如今有夫人做主,又是正经主子,那英姨娘算什么,经过这事后,人心转向,对绾贞恭敬起来。 绾贞杀鸡儆猴,初奏效。 “你们各忙各的吧,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下去吧!”她不想人事大动,人心慌慌的,让外人听了,像是她多事不好相与。 其他人自此小心谨慎,可秋霜当着众人没脸,越想越窝火,特意去书房二爷跟前端茶递水,意在二爷看到,果然,开始,詹少庭没理会,过一会看她好像不对劲,问:“你脸怎么了?” 秋霜就势跪下,捂脸哭。 芍药在旁,替她说道,“少夫人掌了嘴。” “少夫人才刚进府,你又为何得罪少夫人?”詹少庭奇道。 “奴婢就提了两次英姨娘,少夫人说那里来的英姨娘,就打了奴婢。” 詹少庭一听,不由火起,难道连英娘都不许提,她知不知道若不是父母亲拦着,只怕今日主母之位早就是英娘的了。 想到这,‘嗖’站起身,走了两步,顿住,自己搬出来,她置之不理,现在自己又主动找她理论,磨不过脸,硬生生收住步子,走回。 对秋霜道:“你不用在这侍候,回去把脸敷敷,日后你不用过上房,就在书房侍候,省得她看你碍眼。” 秋霜看爷一怒之下,往外走,以为要找主母为自己讨回公道,一看爷又回来,说这番话,知道二爷找少夫人大概没有底气,也失望,自怨自艾,自己倒霉,撞在风口上,从此就在书房侍候二爷,不去上房。 二房下人等着好戏看,等了一天,二爷那也没什么动静,就都乖乖听话,在绾贞面前恭恭敬敬不敢在有别的想头。 ☆、26 争宠打头阵 下晌,绾贞正寻思明日回门,备些什么礼物,詹夫人就派丫鬟来说回门东西准备好了,明儿早些回去。 -- 第38页 吴府毕竟是詹夫人娘家,詹夫人额外上心,不能让人挑出理,因此备的礼物丰厚。 晚些时,东西就送过来了,绾贞一看,东西不少,堆了一堂屋地,和吴氏出手就是不一样,不怪乎是堂堂伯府。 就吩咐巧珊,“你去书房看二爷在不在,知会一声,明早回门的事,就说母亲让告诉他,早点走。” 绾贞打着詹夫人的旗号,怕詹少庭不去,丢脸在伯府里丢脸,不能把脸丢到吴府,这詹少庭显然是个生性人,她只好拿出婆母压他。 派巧珊去为她机灵,不至惹出什么事,自己打了他的丫鬟,他肚子里正憋着邪火,不敢找自己理论,万一找她的丫鬟出气,不能不防。 不大工夫,巧珊回转,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姑娘,奴婢去找二爷,红姑娘和慧姑娘也在,还有二爷的丫鬟芍药,把爷围在当中,那一个献勤,奴婢看着二爷不像是享齐人之福,倒像是遭罪,二爷脸皱巴巴的,也没空搭理奴婢,奴婢说夫人的话,二爷也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明早让少夫人别磨蹭。” 巧珊说了一篓筐的话,中间没有停顿,一气下来,绾贞跟着大大喘口气。 “你去告诉二门上的人,让小厮早早备车,辰时出门。” 巧珊来这二日,伯府的地方大半都熟了,门上的人也知道她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对她很客气。 闲来无事,绾贞翻检下嫁妆,她还没细看过。 二房中下人得她吩咐,轻易不进内室,身旁侍候只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绾贞掩门,拉开桩匣子,里面放着嫁妆单子,她拿起来,逐一细看,一座庄子,京城郊,二间铺子,好像不是京城好地段,庄子是沈家原来家业,是沈老太爷在京城时置办的,一直闲置,二间铺子是吴氏现买的,为脸面好看,对伯府有个交代。 匣子里头面首饰归拢一下,有三五样拿得出手,其他平常,不值什么钱,嫁妆微薄,仅相当中等人家嫁女,恐怕还不如殷实的中等人家嫁妆丰厚。 六开紫檀大衣柜里挂着衣裳倒是不少,春夏秋冬,每季八套,都是上好的宫织料子,床上被褥也是八团锦金线绣花卉、百子的。各色齐全,高高一骡子,面上光鲜,这些东西却当不了银子使。 詹府过礼几十台吴氏都留下,借着她出嫁,嫡母狠赚了一笔。 绾贞阖上匣子,想着过两日,去看看那二间铺子和庄子,明知道不会有意外惊喜,可虱子腿肉也是肉,手里没个抓头,没底气,发虚。 是夜,绾贞一个人躺在镂雕红木描金螺钿大床,一个人打滚睡,伸腿歪身,无有拘束,舒服极了。 却说红笺和巧慧俩通房,为争宠把詹少庭闹得头大,晚膳时,三人都抢着侍候二爷,詹少庭直倒胃口,对红笺和巧慧道:“你二人下去用饭,我这里芍药一人侍候就行,吃过晚膳也不用上来侍候了,累一天,歇着吧!” 二人极不情愿,二爷下了逐客令,不好硬赖着不走,临出门,瞅一眼芍药,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二人到下处用饭,俩人也不坐桌子上,一人捧了一碗饭上面盖着菜,一个东来一个西,坐在矮杌子上独自吃。 红笺年纪长巧慧一岁,吃了几口,砸吧一下,先开口,“你我二人一齐侍候爷,时间长了不但得不了二爷的宠,还惹他厌烦,我有个主意,妹妹想不想听?” 巧慧也是灵透的,早看出二爷厌烦之色,忙道:“姐姐有好主意,快说。” “你我一人一天侍候二爷,既不会吵到二爷,又公平。”红笺想出这个主意。 “这个主意甚好,那我二人谁先上去。”显然俩人都有心先冲上去,先入为主,先侍候的人占便宜,得宠爱多,就是仙桃尝第二口不似第一口鲜美。 “我有个主意,我二人抓阄,姐姐看如何?”巧慧眼珠一转,想出自己认为不错的主意。 “如此甚好,公平。” 二人放下碗筷,饭也顾不上吃,做了两个纸团,一个有字一个没字,找了个空匣子放进去。 “妹妹先抓。”红笺这回推让。 巧慧手伸进盒子里,在里面两个纸团间犹豫半天,才下决心取出其中一个,红笺也凑过来看,打开,空白无字,巧慧顿时泄气。 红笺没有悬念地伸手抓起另一个纸团,打开,上面写着一句话,“芙蓉帐暖度春宵”。 红笺喜上眉梢,说了句;“妹妹承让了。”兴头头回屋打扮。 巧慧有点失落,暗怨命苦,让红笺小蹄子先占了窝。 詹少庭睡书房里间一软塌,不很舒服,只好将就了,免了芍药上夜,命她回自己屋歇。 睡至深夜,口渴,迷糊睁眼,冷丁他唬了一跳,一张白脸盯着他,借着一线光亮,辨认清楚是红笺。 詹少庭不由有气,没好气地道:“不睡觉,你在这干甚?” “我怕爷夜里口渴,没人侍候。”红笺娇滴滴声。 詹少庭这一吓,那还有什么情趣,冷声道:“你睡去吧,我不渴。”咽了口吐沫。 “二爷,夜里天寒,让奴婢给您捂脚。”说着,红笺就挨挤上来,本来榻上地方不宽,詹少庭往里躲无可躲。红笺穿得极单薄,两人皮肉挨到一处,其实要个把丫鬟不算什么,他也没把这事看得有多重,体面人家少爷成人房中都放两个人,通人事,只是詹少庭睡得迷迷瞪瞪,吓了一跳,那还存男女之私的心。 -- 第39页 红笺双手勾住他脖颈,贴上去,柔软的鼓囊囊的奶.子在他身上来回蹭弄,腰扭得跟柳条似的,为挑逗他,红笺故意弄散了中衣,身子半裸,只几片布遮住紧要处。 詹少庭白日被她们闹了一天,正寻思晚间好生歇觉,被红笺搅了,不免冒火,白日吵闹,晚上觉也不让睡,母亲这是何意,给了俩缠人的,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这正自厌烦,那厢红笺看二爷没反应,动作更加大胆,动手给詹少庭解中衣,“让奴婢服侍二爷。”借着给詹少庭解衣之时,手竟伸到他小腹下逗弄,詹少庭胯.下之物竟被她三五下弄得硬挺起来,红笺低头趴上去,擒在口中,让他舒服。 詹少庭本心反感,可体内火苗子一窜一窜,男人本能却让他一展雄风,他翻身就把红笺压在身下,趴在她白嫩的光身子上揉捏啃咬,也不怜香惜玉,一把扯了她身下那块遮羞布片,分开双股,就硬生生顶入,红笺第一次开.苞,不知深浅,此刻疼得娇躯乱颤,手抓紧身下单子,抖声央求,“爷轻点,怜惜奴婢一二。” 詹少庭内心瞧不起她下作,打个给她个教训,置之不理,使力一怂,齐根抵入,红笺疼得哀声不断,涕泪交流,詹少庭不加理会,肆意蹂躏,红笺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百十回合,直待詹少庭幸尽,交了,爬下她身子,她才悠悠醒转。 红笺娇喘着,实指望詹少庭温存抚慰,詹少庭却冷声道:“下去。”红笺以为自己听差了,才侍候了爷,爷便无情,可也不至于马上赶她走。 “滚下去。”詹少庭低喝一声。 红笺羞臊得无地自容,不得不忍痛爬下床,抓起地上散落的衣衫,蹒跚走去外间,大半夜的也不敢惊动别人,就委屈在外间窄榻上,身下疼痛钻心也睡不着,不久既听见詹少庭鼾声,天快亮时,才迷瞪一会。 睡到天刚亮,红笺被芍药走路声吵醒,芍药是故意走路大声,本来二爷自小是她和秋霜俩个服侍,多了这俩人,没的厌烦。 看红笺睡在外间,芍药抿嘴,憋不住笑,送上门,不得二爷待见,一看就是受了冷落。 红笺看出芍药脸上的嘲笑,恨不得一掌扇过去,打在她得意的脸上,咽口吐沫,不过白想想,那敢真打芍药,芍药这小蹄子也是不让人的,红笺勉强支起身,蹒跚出去了,让二爷由芍药侍候。 芍药站在她身后,看她走路姿势,冷笑,看她出去,朝地啐了口。 红笺到了下处,巧慧早醒了,一夜幻想着红笺和二爷肉搏战,不由脸红,正这时,红笺挪步进来,巧慧看她狼狈相,知道红笺这小蹄子得手,先侍候了爷。 酸酸问:“姐姐昨晚如何?二爷可受用?” 红笺掩饰尴尬神色,佯作娇羞,不好意思提及,低声道:“妹妹今晚一试便知道了,二爷…….。” “二爷怎么了?”巧慧刚通人事,正百般好奇。 “二爷……二爷对奴家很温柔,总问奴疼不疼。”红笺佯作低下头,不好意思说下去。 她故意这么说,诱巧慧,想让巧慧和自己一样受羞辱。 巧慧一听,就明白,不觉自己脸也红了,芳心大动,幻想着今晚,二爷如何温存体贴怜香惜玉,人整个一个呆傻萌。 ☆、27 上门来勾搭 芍药来回说,二爷在二门口等少夫人,绾贞正好准备出门。 绾贞带着绣菊和巧珊走到二门口,见詹少庭果真等在那里,脸上还是惯常些许不耐烦,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绾贞一看他那张苦瓜脸,早上吃的饭差点吐出来,心里把他骂了几回,自己都贤惠成这样,他还不舒坦,这烂人怎么让自己碰上了。 这些话只在心里想想,丝毫不影响绾贞脸上浮现出的温婉笑容,大概这笑像极了嫡母,只是自己尚不自知。 詹少庭看见她人影,脸上厌烦顿减了少许,没想到她一点没磨蹭,看似软和实则爽利的性子,让他多少不似最初对她那么厌烦。 詹少庭无意等她,沈绾贞离他尚有几步远,他便拔腿先走,绾贞也不唤他,跟在身后,像温顺的小媳妇。 套好马车,詹少庭夫妇自然一乘,后面一乘是丫鬟仆妇。 詹少庭自行先上去,沈绾贞也不做作,搭着绣菊的手,迈上马车。 詹少庭看她上来往里挪了挪,绾贞就坐靠左侧,马车动了,车身晃了晃,沈绾贞身子晃悠了一下,靠在左侧车板壁上,沈绾贞没借由子靠上来,詹少庭品出沈绾贞和那两个通房差别,毕竟大家闺秀,自尊自爱。 二人无话,绾贞觉出车子里有点热,早起让绣菊那丫头絮叨得穿厚了,她把车窗棉帘子卷起一角,脸朝窗外,看京城道路两旁,马车走的这条路应该是主官道。 街上渐次热闹起来,人流熙攘,士商工农,还有外域人入京朝贺,一派繁荣安定,国泰民安,足以说明皇帝虽年轻不究是个明君。 詹少庭看绾贞无视他存在,把他晾在一边,心里大为光火,嘲嗤“堂堂大家出身,竟不知避讳,不如小门小户出身懂规矩。” 绾贞垂眸,似含羞,软软地声儿“妾身知错,不知二爷竟是极有规矩的。” 这话詹少庭听在耳中,浑身不自在,闭嘴不说。 绾贞仍把脸转向窗外,看街景。 她抬头一瞬间,詹少庭恍然看到她眼中的轻蔑,窝了一肚子火,隐忍没有发作。 -- 第40页 看离吴府一箭地,沈绾贞侧过身,看向他,敛了笑容,神情颇郑重,“表兄,我知道你娶我心里不舒坦,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纠缠与你,不过人前做做样子,顾忌两府脸面。” 绾贞丑话说在前,怕这渣人做事不顾脸面,让吴府人看笑话,背后品头论足。 詹少庭哼了声,显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跟这样的人交流,令绾贞很痛苦。 她品出这厮简直就是吃硬不吃软,就淡然一笑,徐徐道:“真爱不是伤害她人的借口,若是那样,爱便蒙尘,不似最初高洁。” 詹少庭猛听她这句,知道她所指,心底有些许触动,于是冷冷道:“你娘家人面前我会给你面子,难得你知趣。” 绾贞要的就是这句话。在人前装还是必要的。 吴府门前,下人早早就朝大路张望,一见伯府车驾,忙向内通传。 新婚夫妇被迎至客堂,詹少庭和绾贞对上各个长辈一一大礼拜了。 詹少庭便被吴景兰拉去喝酒,绾贞和一干女眷在一起。 三日回门,吴府准备隆重,京城大馆子御膳要了好几桌,一干女眷围着绾贞七嘴八舌,绾贞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做足了戏份,几个同桌庶女,沈绾珠,吴玉莲就连薛瑾都又妒又羡。 “三姐嫁伯府,真乃有福。”沈绾珠抬着下颚,心里暗下决心,总要嫁个超过她的才好。 沈绾玉心情极好,她和吴景兰的事已说妥,吴府不拿她当一般小妾,算做贵妾,吴景兰含情脉脉的眼神总在她眼前晃动,让她心动不已。 身后站着的丁姨娘派在她身边侍候的丫鬟端云,眉心轻皱,掩饰不住忧心。 私下里,端云愁思百结,曾劝“姑娘,走时姨娘交代让姑娘留意京城达官显宦寻个高枝,姨娘也跟着沾光,吴家虽门第不低,可要是做妾的话,有更好的,你看三姑娘做了伯府嫡妻,又尊贵又体面,多好。” 沈绾玉如今那听得进,辩驳道:“嫡母做主,我一个姑娘家又能怎样?”她打心眼里没看上木讷的詹少庭,空长了副好皮相,生硬毫无趣味,哪比得上大表兄,风流倜傥。 “不如派人捎信给在山东的姨娘,姨娘会想法子,让老爷改主意。”端云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不用了。”沈绾玉早心有所属,正巴望着吴景兰快点娶她,成其好事。 端云越想这事不妥,就悄悄修书一封,命一小厮寄信回去,自己尽力,姨娘也不会怪罪,姨娘若真拦不住,没法子,自己仍回姨娘身边,姑娘都是做妾的,自己跟着能是什么,怕连通房都混不上,不如年纪大了,求主子恩典,放出去,找个好人嫁了。 绾贞看甄氏不大热心,像是短了精神,有点无精打采,丈夫要纳妾,那妾又是才貌双全,她能好过吗?绾贞摇摇头,这府里的女子有几个是真正开心的,就是嫡母有着强大内心,也不是事事如意,年底,六姨娘小孙氏就生产了,万一未生男丁,那嫡子名就落在宝儿身上,四姨娘张氏倒是可想而知的得意。 这世上,找个一心人,就一个‘难’字了得。 趁空吴玉莲凑过来,正好她身旁椅子甄氏推说头晕回去了,吴玉莲就坐下来。 “姐姐可好?”吴玉莲透着亲昵,绾贞心里一暖,两府中唯她真正关心自己。 “我很好。”说完这句,绾贞压低声,“听说妹妹要说婆家了,是京城那家?” 吴玉莲冷哼,“能有什么好的,我要是有姐姐这般容貌,还能有点价值,让父母换点银子使。” 绾贞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怕她不开心,就不在提,转了话题,“大表兄纳妾之事,日子定了吗?” “定了,一月后,母亲说你的亲事完了,就该忙这宗事。”吴玉莲趴在她耳边悄悄说,“嫂子心口疼病犯了,也不张罗,都是那两个通房绿玉和紫玉忙活。 沈绾贞笑了,显然甄氏推到两个通房身上,没等进门,沈绾玉就落了通房一流。 “还有个新鲜事。”吴玉莲趴在她耳边咬着耳朵。 “还有啥事?”吴玉莲拿眼角扫了眼对面正合薛瑾说话的吴爱莲。 “她的亲事出麻烦了。”吴爱莲老早就定下按察使周正之嫡长子,可谓门当户对。 “周公子听说她姿色平常,性情高傲,想退婚,据说,相中鸿胪寺卿黄大人之女,听说此女也有意,二人情投意合。”吴玉莲幸灾乐祸。 “婚事定了,无故退亲,舅父舅母能答应吗?”退亲可是大事,自己就是被退了亲的,那还能寻到什么好婆家,即便是嫡女身份也矮了人一头。 “周公子派人来商量,宁可出银钱补偿,可父母亲坚决不肯,那周公子也没法子,此事只好拖着,也不上门提亲。”看来高傲的吴爱莲有麻烦了,绾贞心里话,难怪她今日蔫蔫的,没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气势。 薛瑾却很活跃,似乎是沈绾珠问她备选秀女的事,薛瑾声音颇大,桌上人都能听到,绾贞心里一动,瞟了她一眼,薛瑾嘴角含笑,脸上挂着得意,像是选了正宫娘娘。 绾贞暗想,真不知死活,她那姨娘一看就是蠢的,薛夫人也不拦着,纵容她,是想看她笑话。 宅门里没有心思单纯的,软弱如薛将军夫人也存着这样心思。 绣菊不知什么时候出去,又进来,伏在她耳边极小的声儿道:“姑爷让人找走了。” -- 第41页 绾贞侧头看她,绣菊声压得更低,身旁的吴玉莲都听不清说些什么,“好像是庄子上的人。” 这一句,绾贞就知道是谁找了,三日回门,把新姑爷找走,看来这是想和自己叫板。 “你去盯着点,你家姑爷若回来,来回我。”绾贞吩咐,对这渣人真无语,来时说得好好的,全当耳旁风。 直等宴快散了,詹少庭也没回来。 绾贞借故离席,巧珊跟在后面出来,“看你二爷小厮那个在,找一个来。”绾贞吩咐道。 巧珊去前面一问,有两个跟了爷去城外庄子,两个小厮留下侍候少夫人,巧珊就找了平素跟着詹少庭的小厮唤作来喜的,来喜听少夫人找,心虚地问:“巧珊姐,二少夫人找奴才啥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巧珊笑说。 绾贞等在吴府西偏厅,清净无人,来喜进门,躬身施礼,“奴才见过二少夫人。” 绾贞打量他,不语,来喜低头不敢往上看,半天听上面没动静,越发紧张汗毛孔立着,仗着胆子道:“二少夫人找奴才何事?” “好奴才,侍候你二爷侍候的好,夫人我想奖赏你。”来喜听少夫人说的是反话,不敢搭腔。 “我有话问你,你实话实说。”绾贞厉声道。 来喜吓得忙双膝跪地,朝上叩头,“少夫人有话尽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你二爷去那里了?”沈绾贞也不跟他绕圈子,耽误工夫。 来喜脸上见汗,左右为难,这说,二爷知道怪罪,不说,看来今个少夫人轻饶不了他,权衡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奴才就听说庄子上有事找二爷,二爷就匆匆走了。” 绾贞不语,瞪眼瞅着他,来喜看少夫人不说话,知道搪塞不过去,“是英…….”刚想说姨娘,忽地想起秋霜因此被责罚,忙改口,“英姑娘病了,让二爷去一趟。” 绾贞也不难为他,“你跑一趟庄子上,就说我在吴府等二爷回来一起回伯府,二爷就明白了,旁的不用说。” 来喜看少夫人没责怪,赶紧爬起来,一溜烟往城外庄子上去找詹少庭。 ☆、28 真爱打动你 詹少庭在外花厅饮酒,吴府本是他外家,平素走动的勤,和吴景兰兄弟熟稔,吴府嫡次子吴景芳喝了一会酒,就有一干浪荡子弟找出去玩,最近京城这一干纨绔热衷蹴鞠,连皇上和太后也颇喜爱这项运动,只是皇上不玩物丧志,皇上喜欢的,众人跟风,一时,皇宫内外蹴鞠之风盛行。 “来,表兄,二弟让那一群玩友找走,我们喝。”吴景兰拉住詹少庭二人换了大杯,詹少庭不惯饮酒,被吴景兰灌了不少,有点酒入愁肠,思想起远在农庄的英娘。 吴景兰看他闷闷不乐,也知道他的事,百般劝酒,拿话开解他,“贞表妹才貌也算一流,表兄何不怜惜眼前人。” 詹少庭长叹一声,“不瞒表弟,我的事都知道,英娘为我抛弃父母,我怎能抛下她不管,我这心里断容不下别人,就是再好,我也不稀罕。” 吴景兰心里嘲笑他,女人是衣裳,这木讷之人,不会享乐,白瞎贞表妹竟配了他,自己心里也曾惦记过贞表妹,虽有了玉妹妹,可俩姊妹滋味不同。 正当詹少庭郁郁寡欢,他的小厮快步进来,走到他身旁,附耳 “英姨娘派人找二爷。” 詹少庭一听英姨娘几个字,酒醒了大半,忙问:“出什么事了?” “好像说英姨娘病了,想二爷。” 詹少庭立刻酒也不喝了,搁下酒杯,站起身,没顾上和吴景兰打招呼,径自出去。 走到大门上,果然一庄子上的下人,看见他,躬身行礼。 “英姨娘有事?”詹少庭急问。 “英姨娘想二爷这二日茶饭不思,生病也不让人请医调治,口口声声活着无趣,英姨娘心系二爷,想必二爷话能听。” 话音刚落,詹少庭吩咐小厮一声,“少夫人若问,就说我有事出去。”就命套车,不管不顾往京郊庄子上去了。 詹少庭心急,一路催着马车夫赶快点,出城,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伯府在京郊外的农庄影了。 詹少庭从车窗探出头望去,就见庄子大门前有一娇小身影,天道快入冬了,穿得极单薄,像寒风中一朵小花,凄婉美丽。 詹少庭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直奔过去,一把把那娇小女子搂在怀里,那女子一靠近他温热的身体,就软软地倒下去。 詹少庭急唤“快请大夫。”把英娘抱入房中,放在床上,伸手一摸,英娘额头滚烫,迷糊中喃喃说,“夫君,是你吗?妾以为你忘了妾了,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詹少庭疼惜地紧紧地搂住道:“英娘,我一定给你个名分,给你个交代,你等我,回去我就同她摊牌。” “妾没白喜欢夫君一场,夫君没忘了妾,妾不求别的,就是给她端茶递水侍候她也愿意,只求回去伯府,做奴做婢都愿意。”英娘说完,大口喘气,猛咳了几声,憋得满脸通红。 “你别说话。”詹少庭赶紧为其拍背。 “大夫来了。”小丫鬟回道。 请来的是个老郎中,附近很出名的,请脉,詹少庭焦急站在一旁直搓手。 老郎中仔细请完脉,沉吟片刻,才道:“这位小娘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心事重,身子有点虚,好好调养才是,我开几剂补身子的药。” -- 第42页 老郎中一走,庄子上下一派忙碌,丫鬟把药送去厨下,命人煎了,詹少庭坐在床沿边,亲自喂她喝下去,看着她昏昏睡去,给她掖好被角。 詹少庭守在床边,思想着接英娘回府的事怎么和沈绾贞开口说,沈绾贞像是个大气之人,不似原来何氏心窄,可总归是女人,能否有容下英娘度量?且父母亲能答应吗?不由为难,看英娘睡梦中露出笑容,又不忍拒绝,詹少庭陷入两难。 思想自己和沈绾贞婚姻如今有名无实,虽表面相安无事,可那个女人能无视丈夫的冷落?想必心底里是恨的,不然秋霜只提了两次英娘名字就被掌嘴。 詹少庭一脸愁云,看来只有跟沈绾贞缓和关系,才能开口提接英娘回府的事。 打定主意,这时,小厮来喜找来,看爷亲自守在床前,悄悄招呼出去外屋,小声道:“二少夫人说在吴府等二爷,一起回伯府。” 詹少庭就明白,沈绾贞想得周到,若她一人回去,父母亲问起,无法对答,对沈绾贞识大体,颇为满意。 英娘吃过药,安稳睡了一小觉,就醒了,看詹少庭不在房中,听见外间有说话声,假昧,外间说的话,隐约听了去,脸上现出醋意。 詹少庭回来,走到床前,见她睁开眼,“你醒了?” 英娘抓住他胳膊,撒娇道:“二爷想走是吗?我不要二爷走,我要同二爷在一起,二爷若走了,奴家还会病的。” 詹少庭为难,沈绾贞在吴府等他,他若不回,怎生交代,就狠狠心,“我改日再来,今儿不回,母亲知道你又要吃亏。” “奴不怕,奴只要二爷。”说着就黏在他身上,偎上来,缠着不放他走,詹少庭好说歹说,硬下心肠,才得已脱身。 吴府这厢,趁热闹无人留意,吴玉莲扯住绾贞,使了个眼色,小声耳语:“姐姐上我屋里去,我有事和姐姐说。” 二人悄悄溜出,吴玉莲带着她穿过一座座房屋院落,甬道尽头是个月亮门,进去就是吴府花园。 快入冬,花园里花草零落,主子们在花厅饮酒,下人们也无了拘束,吃酒取乐,花园里寂静,无人走动。 二人正走在靠东头小径上,突然,一圆圆的物件夹带着风声从花园东墙外飞了过来,差点砸在沈绾贞身上身上,落在脚旁,把二人唬了一跳。 绾贞低头一看,是一个类似足球,由大约十大块上等牛皮缝制,大概早期的足球就是这个样子。 这时,东墙那边有说话声,绾贞顺着说话声看去,墙头上伸出一个脑袋,吴府内院砖墙不似外围墙高深,脚下踮上东西即可爬上去。 趴墙头之人正往花园里望,他看见沈绾贞的同时,绾贞也看见他,彼此怔住,原来这正是在通州骑马差点撞人的领头的玄色鹤敞贵公子哥。 绾贞心想,这群纨绔子弟竟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想起上次的事,不自觉双手抓住裙摆,脚下活动,脸上却挂着一抹淡笑。 她一提裙,一勾脚尖,墙上之人还未看清,只见球突然奔着他飞了过去,打着旋,带着劲风,势头之猛,足以令他俊脸失色,球力道迅猛,堪堪到眼前,他一慌,头随即从墙头消失,只听墙那边‘咕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发出闷声。 吴玉莲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沈绾贞拉住疾走出了花园角门,这厢,不大工夫,就有两个脑袋从墙头探出来。 一男声儿问:“三殿下,哪有什么人?” 那被称作三殿下的人,‘咦’了声,“怎么才有两个女子走过,这一会怎么就没了。” “三殿下,您老看花眼了吧?”那人怀疑看着他,心想,是想女人想出幻觉。 “是两个女子,我明明看到,不然球怎么会自己长腿跑出来。” “也是啊,这就怪了,殿下说说是两个什么样的女子?”那问话的正是吴府嫡次子,吴景芳。 “其中一女子我在通州见过,清秀文雅,像个大家闺秀,没想到伸手如此不凡,就这一脚球,料我是接不住的。 吴景芳想想,吴府没有这样的女子,就自己俩庶女,愚蠢至极,打死也没有这身手,亲戚家的女子,想起沈绾珠、薛瑾几个,行为做派甚和规矩礼数,突然大悟,“三殿下,是府中丫鬟?” “看穿戴不似丫鬟,是主子。”称作三殿下的摇摇头,回忆那女子衣饰不俗,行步轻盈,身姿如柳,堪堪一娇弱美人,可这一脚球,稳、准、狠,即便是男子也不及,有点疑惑。 不说二人揣测,沈绾贞和吴玉莲一阵疾走,离开是非之地,绾贞下意识的习惯动作,没过大脑,此刻想起来,有点后怕,那年轻男子出身不一般,王侯将相之种,若得罪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一个女子,不守妇道,举止轻佻,是这朝代不容的。 她前世是大学校足球队的,曾参加全国百所大学足球友谊赛,取得过好名次,今儿牛刀小试,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却足以令这群贵公子惊艳。 这朝代高门大户中女子,长期养在深闺,大多身子羸弱,手无缚鸡之力,她穿越的身子好像没好好缠足,也或许是未曾缠足,人就病了,病得奄奄一息,大概缠不缠足也不是大事了,但她天生脚小,不留意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吴玉莲却望着她不可思议,想不明白方才的事。 “姐姐,怎么能把球一脚就踢过去了,真神了。”惊诧中一脸佩服。 -- 第43页 “这事不能对别人说,以免生事。”绾贞失悔方才大意。 “姐姐放心,我知道,不会说的。”吴玉莲知道轻重,郑重点点头答应。 绾贞看她疑惑未解,就扯谎道:“我方才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原那人在我们上京之时,骑马差点撞到八妹妹,撞人全不放在心上,视人命如草芥,态度儿戏,我气不过,一怒,踢了那球一脚,碰巧就过去了。 吴玉莲听她解释,释然,也不疑,绾贞看她信了,才放了心。 ☆、29 不成人之美 吴玉莲的屋子在上房后面,院子不大,但是她一个人住着,吴府房子宽敞,又人口简单,几个庶女分住,没挤在一个院落,吴侍郎府宅邸京城虽不算大,但只住着他这一支,倒也相安。 吴玉莲的屋子朝向不好,朝西,快入冬,北风从窗棂缝隙吹进来,有点寒意。 “今年新碳还未发下来,屋子里晚上冷,要盖好几床棉被。”吴玉莲指着炕上几床被褥说,神情有点惨淡。 绾贞同她坐在床上,吴玉莲的丫鬟忙拿来手炉给自家姑娘和沈绾贞捂着。 绾贞吃酒身子不冷,手一到入冬时凉,小巧手炉搂一会就暖和过来。 “妹妹要说什么事?”绾贞看小丫鬟下去沏茶,悄悄问。 “嫡母要把我许配一个商户做二房,那商户有大老婆,听说是个母老虎。”吴玉莲怏怏不乐。 “舅父这等家事,怎么会把女儿许配商户,不是官身,又没前程,难道是为了钱。”说到最后,沈绾贞看看外面无人,若被人听去,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就为了钱财,跟小户人家卖女儿有什么两样,只是卖价高体面点。 “你打算怎么办?”沈绾贞知道问也是白问,吴玉莲的终身自己能做什么主。 “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也不让她们好过。”吴玉莲狠狠地道,语气和神态不由沈绾贞一激灵,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毒,令绾贞打了寒颤。 不由担心,“妹妹可不能做糊涂事,那样毁了自己。”绾贞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劝不了什么,可不能眼看吴玉莲那日若犯了糊涂,就把自己生生毁了。 “嫁入商户人家,会得好吗?”吴玉莲冷笑。 沈绾贞知道商户人家是不大讲究规矩的,若嫁做官家为妾,好歹还顾忌些体面,可商户就不一样了,多数没什么正经规矩的,那大老婆凶狠,吴玉莲受折磨的日子在后头。 “让你姨娘求求舅父,你姨娘侍候舅父多年,总有几分情意。”绾贞说了自己也觉得希望不大,可一时也没折。 吴玉莲冷哼了声,“姨娘早求过了,父亲和嫡母说得明白,亲事定了,过了年下聘。” 绾贞一愣,“这么急。”她有点意外。 “急着拿我换钱,这么好的生意。”吴玉莲苦笑。 绾贞替她难过,又帮不上忙,若和詹少庭关系好,或许能出点力,可如今自身难保。 二人聊着,天黑下来,“表兄怎么自己先走了,何时来接你,总不能第一次回门就一个人回婆家。”吴玉莲一直说自己的事,此刻才想起她的事情。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巧珊一路寻来。 “让奴婢好找,二爷在花厅等少夫人。”绾贞心松了,总算他没拧着不回来,若他执意留在英姨娘身边,什么都不顾,自己还真不好办。 匆匆与吴玉莲告别,吴玉莲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似有无数话没说,绾贞怕耽搁久了回伯府让婆母挑理,用力握了下她的指尖,“妹妹有事一定告诉我。”她对吴玉莲还是有隐忧,长期受虐,个性有一定程度的偏执。 看见詹少庭,绾贞就说了句,“回来了。”简简单单就不在问。 这令詹少庭多少有点尴尬,若绾贞和他闹,他虽厌烦,但很正常,绾贞却只字不提,他也无法解释,就默默,这次他没一个人先走,等绾贞同行,夫妻一起给长辈们行礼,告辞回去。 出了吴府大门,走到车驾前,詹少庭倒是没自己一个人不顾绾贞先上去,而是退一旁,绾贞也不矫情,搭着巧珊的手上去了。 上去后往边上靠在车壁上,詹少庭一上来,车子就动了,绾贞有心里准备把住身旁栏杆。 也不看詹少庭,倚在车壁上,头微低,过了一会,詹少庭惦记答应英娘的事,想说看绾贞不瞅他,没话找话先开了口,“下次你回娘家禀明母亲多住几日,姊妹们多聚聚,待都出阁分开了,若嫁得远想见一面都难” 绾贞似笑非笑,詹少庭从农庄回来就低声下气陪小意,变得善解人意,她大概能猜得到,无外乎是想把英姨娘接进府里,婆母那是不能答应的了,就从自己身上下手,她偏不给他开口机会。 于是绾贞把头低了几分,‘嗯’了声,也不接话茬,又沉默,二人之间一股淡淡的疏离。 詹少庭不免讪讪的,夫妻分房睡,彼此陌生,至今绾贞还是女儿身,英娘的事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对自己意气用事搬出正房觉得有点失算,若夫妻关系融洽,话就好说多了。 绾贞佯作喝了酒困倦,倚在车壁上阖眼装睡,她不能给詹少庭开口机会,若拒绝,夫妻关系更僵,她根本没想过答应,那是给自己添堵。 她往往不开心的事想一会就不去想了,何必为难自己,为不值得的人不快乐,人生苦短,好容易重活一次,这古人寿命短,也就三五十年,她要开开心心的生活。 -- 第44页 绾贞思绪转到吴府花园,自己那一脚球,若打在那张明朗若皓月般的脸上,不用想,那张脸一定肿得和猪头一样,她对自己的脚力很有信心,可惜那人躲了,倒是识时务,让那人出回丑,一解心头之恨,她抿嘴笑了。 詹少庭斜眼其实一直看她,看她睡梦中唇角含笑,那弯弯的弧度很好看,十足一睡美人,不由恍惚,自己这般对她,换成别人,早就委屈得做梦哭醒,她却笑了。 詹少庭出众的样貌和家事,引以为傲,身边的女人大多围着他转,极力巴结讨好他,就是嫡妻何氏端庄稳重,也令丫鬟三番五次去请他过正房,意思很明白,那眼神一看就是恋着他,求他一丝怜惜,可那时有英娘,他心完全容不下别人,眼中视若无物,想起来,多少有点愧疚。 可这个沈家表妹却不一样,听母亲说给他娶了个贤惠懂事的,他以为和嫡妻何氏一样,却和他想得大相径庭,她不黏着他,对他总是淡淡的,任他搬出去,不但不置一词,还派了俩通房放在他身边,能做到这般贤惠,是她性子冷淡还是......,看她的笑发自内心,不正说明她不在乎他,对他无所谓,明白告诉他,对他这人不感兴趣,这令他心里不舒服。 绾贞迷瞪了,恍惚间好像真的发生那球打得那人满脸花,很是狼狈,不由呵呵笑了两声。 同时自己笑醒了,一时间忘了在那里,身子软软动了动,半阖眼,缠绵唤了声:“巧珊。” 随即睁开,车子里有一盏琉璃灯,发着柔和的光,詹少庭看她笑得憨憨的,忘了移开眼,绾贞一偏头,怔了一下,仿佛才想起什么,忙整整坐姿,也没看他。 这时,车子停住,下人在车子下喊:“二爷少夫人请下车。” 詹少庭在外面自然先下,沈绾贞往下一看,巧珊和钱婆子早已从后面车子上赶过来,车子很高,她搭住二人手,飘然落地。 詹少庭这两次破例等她,二人进到上房。 詹夫人一个人在屋里,看见儿子媳妇一起回来,脸上表情像是松了松,大概早有人报二爷出城去了,她以为被那女人绊住,今晚二人要是不能一同回来,沈绾贞脸面不好看,她伯府脸上也不好看,詹夫人见到小夫妻瞬间松口气,对沈绾贞不由又喜欢几分。 二人行下大礼,詹夫人忙招呼丫鬟,“扶你家二少夫人起来,上我身边来坐。” 绾贞走过去,坐在詹夫人身边,詹夫人偏头盯着她看,绾贞装作害羞头低下。 “你母亲可好?”詹夫人问的是自己妹妹。 “好,让媳妇给婆母带个好。”沈绾贞声儿细小温柔如水,一副乖巧模样。 “好好,改日我带你一起回去,我生长那里,那里也是我的娘家。”这就拉近了婆媳的距离,同一个娘家,比那两个儿媳亲近几分。 “儿媳特意去婆母住的地方,屋子原封不动,下人收拾得干净,临走媳妇赏了打扫人银钱,令好生看管。”绾贞在吴玉莲陪着走遍吴府时吴玉莲告诉她詹夫人未嫁时住过的屋子,她是特意进去看看吴府大小姐住的闺房,那只是好奇,可话以不一样的方式说出来,就让詹夫人理解成对她的孺慕之思。 高兴地拍着她的手道:“难得你这孩子有孝心。”又对儿子道:“你看为娘给你娶了多好的媳妇,你一定善待她,对媳妇不好,就是对母亲不孝,好歹她是你表妹,比外人强。” 詹夫人当着绾贞面不好提及英姨娘,其实早有下人回了儿子去见英姨娘的事,媳妇都不介意或者根本就一无所知,毕竟刚来京城,不是太熟悉,谁能拿这事来说。 詹少庭瞟了一眼绾贞,绾贞垂首,一副柔顺模样。 詹夫人朝丫鬟示意,丫鬟捧上一个匣子,詹夫人亲自递给绾贞,“这是我出嫁时娘家陪送的,给你吧,我老了,也不爱戴新鲜玩意,花枝招展像老妖精,你打开看看。” 绾贞接过时,掂量不轻,打开,还是惊了一下,几样首饰光华夺目,明珠个头大得她从未见过,可见吴府对嫡女的重视。 “喜欢吗?”詹夫人柔声问。 “喜欢。”绾贞抬起头,笑容既羞涩又欢喜。 詹夫人知道她一个庶女,陪嫁微薄,心里一定失落,是以把好东西赏她,也是怜惜她孤身一人,无父母关爱,虽三个都是一样的媳妇,但她总是吴家嫁出来的,绾贞又对自己孝顺有加,倔强的儿子好像懂事不少,竟乖乖的陪她回门,填房媳妇比前任媳妇强多了,前任儿媳三日回门,儿子中途就跑了,连岳家都没去。 ☆、30 竟投怀送抱 夫妻二人由上房出来,精致乌木描金缠枝莲匣子由巧珊抱着。 “收获不小。”詹少庭看她喜欢得眉眼全开,打趣道,这话里倒没揶揄,好像也替她开心似的。 绾贞抿嘴笑笑。 詹少庭从农庄回来,一路的表现,不用说是有求与她,求她无非是英姨娘的事,绾贞肯定自己的判断。 到了三房地界,经过书房,詹少庭自然直接回书房,绾贞也没空寒暄,顾着赶紧回屋看宝贝,径直朝上房走,巧珊跟在后面,二房的人都好奇少夫人得了什么好东西,就有好事的悄声问巧珊,巧珊小声道:“夫人赏的,好东西。” 下人看巧珊捧着小心翼翼,知道里面东西一定值大钱,看来夫人对少夫人疼爱有加,都加小心侍候着。 -- 第45页 绾贞掩门,自己一人关在屋里,几样钗环挨个把玩,她穿来几年,对珠宝尤其独具慧眼,一看就价值连城,总算有几样像样东西,不至太穷。 “少夫人,晚膳还摆不摆?” 绾贞把匣子小心收好,出去堂屋,绣菊一层层打开食盒,看里面有七八样菜,菜式精致,都有补身子的功效,绾贞嗤笑,“这几样给你二爷送去,别像是我不贤惠。” 又指着两罐子补汤,“这两样给红笺和巧慧两位姑娘,侍候二爷辛苦。” 绣菊就亲自带着两个小丫头,送至书房,詹少庭正想用饭,他先离吴府,在农庄看护英娘大半天一口水都未喝,又往返十几里地,腹内早空空的了,听上房送东西来,好奇,心底有一丝得意,揣度沈绾贞嘴硬,心底还是想同自己和好,不好明说,既然她做小伏低,自己就给她点面子,夫妻和好,他也好趁机提英娘接回府里的事。 打开食盒,一看几样菜,都乃大补之物,詹少庭更多想了,沈绾贞定是空房寂寞,又不好开口,变着法暗示自己,请自己回去。 詹少庭正想入非非,并因此得意,却见绣菊从食盒中又拿出两罐子汤,“这当归黄芪乌鸡汤和白鸽煲淮山汤是赏红巧两位姑娘的,少夫人说两位姑娘侍候二爷辛苦,同二爷一样需补补。” 詹少庭的得意,随着这句烟消云散,原来她不是刻意修好,是借机讽刺他,左拥右抱,便有几分恼,冷声道:“你家少夫人贤惠过了吧?” 其中一小丫鬟是个实诚的,以为是夸赞少夫人,忙跟着奉承道:“我家少夫人就是难得贤惠人,换了旁人,不定怎样,就有那才过门,把原来通房发卖的,手段厉害着哩!两位姑娘好命,遇上我们少夫人是她们福气,也是爷的福气。” 这丫鬟爱说,说话又不过大脑,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詹少庭越听越不爱听,什么贤惠,就是不在乎,自己就像她看不上眼的东西随意赏人,大伤自尊。 挥退下人,詹少庭吃了几口,越看那几样菜越闹心,让人端下去,就说少夫人赏了两通房的。 夜晚,詹少庭无趣地睡了,书房里没盘炕,因此两个贴身丫鬟回下处睡,也不用值夜,倒乐得清闲。 詹少庭睡至夜半,被里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光溜溜的,滑滑的,有点冰凉,詹少庭一下惊醒 帐子半掩,今晚月光有点暗淡,又是半夜,不太明亮,詹少庭眨眼,半天看清楚脸,是通房巧慧一丝不挂钻进他被窝里,巧慧看他醒了,娇羞说了句:“二爷醒了,让奴婢侍候爷。”软软的身子往詹少庭怀里拱去。 巧慧受了红笺鼓舞,仗着胆子,不顾害羞,脱.光投怀送抱,就等着承欢二爷。 詹少庭皱眉,一翻身坐起,把巧慧闪在一旁,詹少庭大声呵斥,“没廉耻的下贱东西,勾引男人手段跟谁学的?” 巧慧羞臊,不由委屈,呜呜咽咽哭起来,边哭边抱怨,大意是说:二爷要了红笺身子,为何对奴婢如此绝情,难道奴婢不如红笺小蹄子招人待见。 詹少庭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道:“ 大半夜的哭什么?好像爷欺负了你。”被她哭得声儿软下来,心想反正红笺都收了,左不过一个丫头,既然送上门,就纳入囊中。 他一个男人不是柳下惠之流,面对女人挑逗,难免心动,何况巧慧边哭边往他身上贴,詹少庭喝了酒,神经兴奋,体内躁动,急着出火,就抓过她身子,压在身下,发狠弄一回。 巧慧腰肢像要折了似的,要叫又怕惊动人,疼得呜呜咽咽哭起来,求也无用,詹少庭也不停手,她不免后悔起来,快活不成,反遭了罪,疼得撕心裂肺,一身冷汗。 詹少庭被她逗引酒后把持不住,便不歇手,把巧慧折磨得哭都差了音。 许久,詹少庭一古脑泄了,才完事,像对红笺一样,令她马上下床,全无一分尊重。 巧慧说不出苦楚,身下血模糊一腿,缩在外间榻上,好歹熬到天亮,回屋找个盆子打水,红笺装睡,巧慧气恨得东西摔得乒乓作响,她也只不做声。 詹少庭这一番折腾,也睡不着,瞪着望着雕花承尘,有点后悔,若不搬出正房,和沈绾贞相安无事,他不碰沈绾贞,沈绾贞也不搭理他,还能睡个清净好觉,那俩通房得了教训,怕今后不敢大胆放肆,没羞没臊扰他清梦。 绾贞唇角含笑,睡得很香,她梦里金银成山,任她拿,拿着远走高飞,过她的快乐生活。 早上醒了,她呆坐半晌,直到绣菊听见里间动静,进来,看她兀自坐着,“主子,有心事?” “嫁妆里的铺子我想去看看。”她想弄清楚手中到底有多少资产,不然等到被詹少庭休了,不至手足无措。 “正好,今儿没下雪,若下雪路滑不好走。”绣菊说着,就出去预备热水。 沈绾贞回了詹夫人说去庙里进香,古时候,女人出门恐怕这是最好的借口,詹夫人特意嘱咐多跟几个人。 绾贞带着绣菊巧珊和陪房钱宽夫妇,马车早已备好,她把陪嫁的店面图纸给车夫看,吩咐按图路线走,绾贞没想到,找这两个铺子大费周章,亏车夫对京城路线熟,走了两个时辰,过了晌午,才找到一间铺子。 “少夫人,大概就是这里了。”赶车的回禀。 -- 第46页 绾贞从车上下来,一时也不知这什么地方,周围房屋低矮,只有一条正街,靠正街紧西头,有这么一间类似杂货铺的门面,门面不大,很是狼狈,歪歪扭扭一牌匾书:徐氏杂货铺,门扇一肩头耷拉下来,像是随时能掉下来,担心砸到人。 绣菊取出钥匙开了锁,买下后,就一直空着,绾贞强抑失望,走进去,黑洞洞,正午阳光足,里面光线还如此暗淡,屋里杂乱无章,破烂堆了一地,巴掌大的屋子也就十几坪。 “少夫人,出去吧,这屋子里一股土腥味。”巧珊捂嘴。 绾贞也懒怠看下去,转身出来。 “少夫人,我们去另一间铺子看看,兴许比这个好也未可知。”巧珊还心存侥幸,绾贞暗想,另一间铺子也好不过那里。 上了车,两间铺子南辕北辙,几乎转悠大半个京城,才在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寻到。 绾贞和绣菊几个下车一看,这间铺子倒是不小,还有个大院子,绾贞一眼望去,这地方空旷,家家户户都有很大的院落,大概这里算城郊了。 前面是个小门脸,朝外开窗,一长条破木板,黑笔写着豆腐字样,好像这里原来是卖过豆腐的。 走进院子,院中央有一盘磨,一定是做豆腐生意用的,还堆着一些做豆腐的家什,大概主人家不做这生意,仍在这里没用了。 正房三间,不算破旧,这里房屋也不值钱。 绾贞哭笑不得,嫡母真是个人才啊,怎么寻到这房子,一定是下人得力,找到这里颇费一番功夫,可也是,京城地价贵,正经门面,二流地段银子钱就不少,嫡母怎么可能破费大笔银钱给个庶女做嫁妆。 绾贞进到屋里看看,和现在农村差不多,进门灶间,两边屋子,朝南各一铺炕,住人行,绾贞想这只怕有些用处,万一那日被詹少庭休了,在此栖身,好歹有个地,这个想法自己也觉荒唐,詹少庭对自己的婚事是做不得主的,只要昌邑伯和夫人活着一天,就不容他胡来。 做回车子上,日头已偏西,夕阳晚霞在这乡下地方格外的好。今儿看来也没空看庄子,就是看了不会有什么惊喜,好不过那里去。 “二太太对姑娘太刻薄了,这哪是什么陪嫁,那弄两个破屋子搪塞。” 嫡母算得精,即使陪嫁少,庶女自己也不会说出去,还会帮着遮掩,若婆家人知道打自己的脸,面上无光,让婆家人瞧不起。 “太太什么样,你不是老早就看透了吗,还有什么抱怨的。” “主子,奴婢听说,太太正给四姑娘物色人家。”巧珊精明小眼睛闪着亮光,提起八卦,她格外热心。 “哦!什么人家?”绾贞心里话,好不了,多半做妾,像沈绾玉一样。 “听说自老太太寿宴后,京城就有几家来提亲,太太还未定准,正犹豫。”这丫鬟耳报神似的。 绾贞笑笑没吱声。 “姑娘咋不问问是什么人家。”巧珊奇怪,姑娘没有好奇心。 “不知是第几房妾。” “姑娘聪明,猜得准,都是京城有头脸人家,有的家里已有一群妾,还要娶小,有的年岁老得跟我们家老爷差不多,为老不修的,打着娶孙子辈的妾室。” 绾贞早料得到,如不是这样,就不是她嫡母了。 “老爷年后进京,六姨娘已生产了。”绾贞指的她父亲,沈二老爷,任期满,回京述职,也就是等待重新分配。 “老爷若进京,沈家人就会搬出吴府,毕竟我们家有大宅子在京城。”巧珊道。 沈家原来在京城还有两处宅子,都是祖父置办的,绾贞想起父亲那些妾通房,有好戏看了,嫡母不似现在省心了。 ☆、31 夫妻的交易 绾贞车子行至詹府大门口,就见两个家人往里探头探脑,一会詹少庭出来,也没朝她这厢看,坐上车子,匆匆出门去了。 绾贞命巧珊去门上打探,自己换乘软轿进来二门里。 回屋子,绣菊迎出来,不等她坐下,就着急地道:“红笺才急着来回少夫人说门口有英姨娘的人等二爷,让少夫人拦住二爷不让二爷去。” 绾贞笑笑,自嘲地道:“你家二爷那性子是我能拦得住吗?只怕越拦着他越心急。” “奴婢说少夫人不在,红笺急得什么似得,说让巧慧先缠住二爷,不让那狐狸精把人勾去。”绣菊一脸烦恼,看主子倒是稀松平常。 “长腿的大活人,看能看住吗?再说看住人也看不住心,一个躯壳要来什么用。” “不然回夫人,让夫人找二爷回来,长此以往,二爷心就野了。” 绾贞心里话,詹少庭原来心就在这里,对绣菊的话也不太热心,说话换下大衣裳,换上家常衣裳,走到炭火盆旁烤火,自言自语道:“天道凉了。” 看俩丫头不甘心盯着她看,不得不说,“回夫人,他更加反感,他那种性格的人,凡事愿意拧着。” 这俩丫鬟不大,也未成婚,不大理解主子说的。 绾贞加了句,“等你二人嫁人就知道了,男人是不喜欢你总管束着他。”后面话没说,尤其是这种性情偏执的男人。 庄子外,英娘任下人怎么劝都不回屋,就等在外面,詹少庭到的时候,她身子都冻得瑟瑟发抖,詹少庭心疼把她抱起,在众目睽睽下抱进屋子,放在床上,英娘的手臂还搂住他脖颈,不松开。 -- 第47页 詹少庭想呵斥几句,不让她再胡闹,当看到她眼中泪的盈盈欲滴,不觉心软,并肩坐着,搂住她的削肩,好言安慰,“何苦这样作践自己,我都说了,早晚接你回去。” 英娘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下来,抽抽搭搭地,“夫君一走就好几日不来,你知道妾在这度日如年,每日做梦都想夫君来接我。” 詹少庭苦恼地道:“你在忍耐一时,我想想法子。” “夫君难道怕她,不敢提妾的事,若是那样,妾不要活下去,免得看夫君左右为难。” 说罢挣扎就要下地,可一动,身子一晃,倒在詹少庭怀里,詹少庭心化成春江水,疼惜地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咬牙道:“我立刻回去同她说。” “夫君等一下在走,让妾服侍夫君一回,不枉妾思念之苦。”英娘撒开衣襟,动手替他解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詹少庭的皮肉,詹少庭身下燃起火苗,一窜窜,狠狠地弄了一回,心才舒坦了。 二人赤裸相对,互相爱抚对方,情意绵绵,英娘贴在她胸脯,呢喃道:“奴在这里等二爷接我回去,二爷这次可别让奴失望。” 詹少庭抓住她抚弄胸前的小手,笃定道:“你放心,我一回去就去跟她提。” “她如不答应,奴就在这庄子上呆一辈子吗?”英娘含情脉脉,嘟起嘴,撒娇撒痴。 “她如不答应,我就在京城置办外宅安置你,这样离得近,来回方便。”詹少庭下决心。 “奴永远见不得人,名不正言不顺。”英娘水汪汪大眼睛落下泪来,詹少庭心疼替她擦干,“你先离了庄子,日后总有折。” 二人又做了一回,詹少庭爽利,心满意足离开。 绾贞刚要安置,门口丫鬟兴奋声儿传来,“二爷来了,少夫人在屋里。” 来者不善,绾贞心里寻思。 出去堂屋,詹少庭就进来,绾贞蹲身一福,“二爷还没歇。” 这话问得詹少庭有几分不自在,疑心她知道自己从英娘那里来。 绣菊拿了件褂子,给绾贞披在身上,她已然换了中衣。 夫妻二人隔着方桌在堂屋对坐,这早晚在一起,都觉得别扭,詹少庭下狠,也不看她脸,直截了当,“想必你听说过,在你进府之前,有位英姨娘被送去庄子里,既然我和你成婚,就该接她回来,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人。” 绾贞心里嗤笑,你的人,心尖上的。 绾贞低头,避免眼中流露出的不屑让他看见,詹少庭说完就静等她回答。 少顷,绾贞徐徐开口,“听说过,先头的少夫人的死和这位姨娘有关系,才送去乡下庄子里。” “她死了怨不得英娘,那是她福薄,堂堂伯府少夫人不做,寻死觅活作践自己。” 这番话,沈绾贞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这人有点良知,没想到畜生一个,简直就是冷血,不由心寒,如果说对这个婚姻曾抱有希望,以为詹少庭起码是重情义之人,没置深爱的女人不顾,多少对他有几分同情,可这番话,让她对这个人彻底死心,看来这段婚姻,注定无果。 “我若是不答应相公便怎样?”詹少庭一愣。 “夫人若答应,我搬回正房,英娘与你姊妹相称,我三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若你不答应我在京城置外宅,接她出来,你我二人从此夫妻缘尽,我不踏入正房一步。” “相公便在京城置外宅,我不拦着。”绾贞想都没想,果断地拒绝,却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同时,眼睑低垂,柔柔的声儿深藏冷淡。 詹少庭愣住,他本想用这个要挟绾贞答应,用搬回上房做条件,没想到她这样回答,一时让他不知所措,置办外宅他是吓唬绾贞,其实若真那么办,父母亲哪能答应,按说偷养一外宅,这在京城富贵人家不是没有,只是他宠妾灭妻已闹得沸沸扬扬,明目张胆包养罪妾,他敢父母也不答应。 二人说到这,没回旋余地,绾贞坚决不会答应把那狐狸精请进府,无异于引狼入室,别看詹少庭说得好听,那小妾不是个消停的,接她回来给自己添堵,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天晚了,二爷安置吧,妾身送二爷。”绾贞实在不能跟他多呆一刻,打着搬回上房,以为她稀罕他,这人大脑怎么想的,被宠惯了,以为他是谁?皇上,自己侍寝成了他的恩惠,不的就不是夫妻,陌路人,宁可这样,日子寂寞图个清净,也不能让那贱人搬回来,找不自在。 詹少庭满怀自信,以为和女人冷战,这女人熬不住寂寞空房,就会屈服,乖乖地听他的,可沈绾贞的态度明确,回答干脆,无商量余地。 詹少庭一听她下了逐客令,面色难看,一甩袍袖,赌气走了。 绾贞送至门外台阶上,站在那里,福身细声儿道:“妾身送公子,公子慢走。” 詹少庭走到院子门口,才回头,却见台阶上连个人影都没了,顿时泄气,他明白了用这种冷落她不管用,她心里没他这个人,对这女人有些拿捏不住。 绾贞回房,也生了暗气,这事放在谁身上,即便在大度也会生气。 “主子,您不答应姑爷,夫妻决裂,姑爷不登上房的门,长此以往,夫妻日子怎么过下去。”绣菊说不出的担心。 绾贞闭眼,平息一口气。 “依奴婢看,主子不如答应爷,二爷能搬回来,那个大家子弟不三妻四妾的,偏生姑娘就容不得,这传出去,不知道的,外人还说主子不贤。”绣菊不由埋怨主子,这夫妻说僵了,姑爷不会再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 第48页 绾贞用手抹了把脸,一甩头,“安置吧!”就走去里间,上床睡觉。 绣菊替她放下帐子,吹熄了灯盏,又在炭火盆里压了块炭块,怕她夜里冷。 一切做完,听主子已发出均匀的呼声。 绣菊站在那里瞅瞅,无奈摇摇头。 詹少庭赌气回书房,“二爷回来了,奴婢以为这么晚爷留在上房。”芍药看见他瞬间露出惊喜。 红笺和巧慧得二爷不待见,不敢在往前凑合,这下芍药得了意,正好秋霜不在,越发殷勤侍候,可詹少庭像是习惯她侍候,一点没别的想头,令芍药志不能筹。 詹少庭哼了声,芍药跟在后面侍候洗漱,詹少庭倒头睡下。 接下来几日,詹少庭没出府门,没脸去见英娘,见了无法兑现承诺,信誓旦旦答应一定能得偿所愿。 詹少庭缩在府中,门上小厮叫铜锁的这几日跑二房两三趟找二爷,这次又来回说,“庄子上来人说找二爷。”詹二爷这点事谁人不知,下人也不点破。 “就说我不在府中,过几日才能回来,去收账去了。” 那小厮得了二爷的话,答应一声,走到大门上,把人打发了。 ☆、32 打的就是你 京城外伯府庄子里,却热闹,英娘坐立不安,茶饭也不吃,本来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一圈,命下人去伯府找二爷,就是给钱庄子里的下人也不敢去了,二爷新婚,正蜜里调油,找了几次,碰了钉子,躲着不见,那还有不识趣的。 她身边侍候的冉婆子劝道:“我说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姨娘先安生几日,二爷不会从此不理姨娘,姨娘若信我老婆子的,好好养着,待二爷新鲜劲过去,自然就想起姨娘,姨娘是二爷心尖上的,这会子闹出事来,打二爷的脸,反倒不美。” 英娘本是聪慧之人,不是不明白这个理,但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想起心里嫉妒得发疯。 小丫鬟怜儿灵机一动,想起一主意,“奴婢有个主意,不知可使得?” 英娘正无计可施,听她有好主意,忙道:“不妨说来听听。” “不若姨娘装成丫鬟混进府里,找到二爷,二爷看到姨娘就会念起旧情。” 英娘琢磨片刻,这计可行,只要见到詹少庭,凭着自己手段,不怕令詹少庭不听她的,直接找他夫人摊牌,怎么着也要先回府里,其它的才好施展。 绾贞刚用过早膳,詹夫人的丫鬟走来,传詹夫人的话,“天寒,二少夫人不用日日请安五日请一次安即可。” 绾贞站起来恭恭敬敬听了,答应是,正中下怀,婆婆不缺丫鬟侍候,何须用媳妇侍候才能吃饭,日日早起,天道冷了,恋着热被窝。 那丫鬟一走,绾贞就对绣菊说,“我们去园子里看看,虽花都凋谢了,可空气好,吸点新鲜空气。” “姑娘整日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好,熟悉一下伯府,自嫁过来,伯府不少地方没走全。”绣菊附和道。 巧珊听了,忙进屋里拿衣裳给主子换上。 这正说着,红笺和巧慧两个通房来给少夫人请安,虽少夫人说免了二人早晚侍候,可这二人三五日便来应个景。 绾贞看见二人心里膈应,嘴上却道:“妹妹们起得早,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园子里走走,路又不熟,正好陪我逛逛。” “愿意侍候少夫人。”二人神情带着几分讨好,被詹少庭冷落,二人不似最初争宠积极劲,反过来讨好少夫人,不被二爷待见,要在二房立足,只好转而投奔少夫人以求自保。 绾贞看这二人还不算笨,没死心眼一门心思讨好二爷,知道二房谁当家作主,奉承起她来。 绾贞穿得厚厚的,绣菊又拿了件红羽缎灰鼠大毛斗篷给她披上,这才出门。 空气有点寒凉,天湛蓝,淡淡飘渺几片云,绾贞心情不错。 出了院门,红笺和巧慧二人主动在前面引路,绣菊和巧珊扶着姑娘,后面跟着陪房谢婆子和程家的。 一行人走不远,就打月亮门进花园子,伯府花园这个季节显得空旷萧条,虽未落雪,花草枯了,花园子里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几个丫鬟婆子脚步匆匆走过。 亭台楼阁颇精致,“少夫人看那,夏日一曲的莲荷,渡娘摆着小船在上面采莲,美极了。”红笺边走边指着蜿蜒半冰封带子样的湖水介绍说。 “那边阁楼夏日站在那里风凉,一点不觉得热。”临水面建有高阁,大约有三层楼高,木质的,面水一排雕花窗子,打开窗,正好能看见整个水面。 绾贞饶有兴致正望着,一个丫鬟脚步匆匆闯入她的视线,那丫鬟头压得很低,偶抬头机警地四处看看,有点鬼祟,绾贞有点好奇,离得不远,那丫鬟走得急,加上树木遮挡部分视线,她并未看见绾贞等人,等走不远处,她猛一抬头,看见绾贞一行,像是唬了一跳,转身折回快步离开。 “是那个这么大胆,没看见二少夫人在此。”绣菊大喝一声,奇怪的是那人并未停住步子,反倒走得更快。 “招呼你呢!在走打断你的狗腿。”红笺在夫人身旁呆过,说话也就有气势。 那丫鬟不得不停住步子,磨蹭着转回身,涩着步子在离绾贞几米远处停住,头低得很深,“奴婢见过少夫人。” “大胆奴婢见到少夫人怎么不跪。”巧慧不等绾贞开口,呵斥道。 -- 第49页 那人仿佛没听到,也不跪,低头站着。 绾贞细看那丫鬟穿一身青布衣衫,打扮老气,走路姿势却很年轻,走起路,婀娜多姿,不像是下人丫鬟之流,不免奇怪。 “你抬起头来。”绾贞发话。 那丫鬟无奈,头微微抬起,旁边红笺和巧慧惊呼一声,呼声才一出口,即便掩嘴。 绾贞听见二人声儿异样,偏头往二人脸上瞧瞧,红笺嘴巴张得老大,还未合拢。 绾贞望向那丫鬟,那丫鬟眼中难以掩饰的嫉妒让她有点猜到是谁了。 “大胆,敢直视二少夫人,还不跪下。”绣菊大声呵斥,显然没反应过来是谁。 谢婆子和冉家的上前,谢婆子在背后朝她小腿踹了一脚,那丫鬟‘咕咚’跪下。 像是不甘心又要起来,让冉家的又补了一脚,大概踢疼了,她起了几次,惹火谢婆子和冉家的,抓住她胳膊死死按住她。 绾贞缓缓走到跟前,那丫鬟倔强抬起头,厉声道:“狗奴才,放开我,让二爷知道绕不过你们。” 绾贞看见她眼中的挑衅,得意和高傲,定是那英姨娘没错,长相却是不错,是那种我见犹怜小可怜模样。 绾贞抬手,指尖轻轻在她脸上划过,“这张脸若花了,可就没男人喜欢了。”手上的戒指轻微划过她娇嫩的肌肤,英姨娘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这丫头目无主子,掌嘴二十。”说吧,绾贞不在理会,转身离开。 “让奴婢来。”红笺和巧慧跃跃欲试。 “你们敢,我是二爷的人,看谁敢动我。”英姨娘大声喊道,语气嚣张。 绾贞头也未回,“掌嘴三十,以下犯上,回头交府里的管家媳妇。” 红笺不等她喊出第二声,巴掌便落在她好看的脸上,结结实实,把被詹少庭冷落都算在这贱人身上,满腔恨意,可得出口恶气。 绾贞一行徐徐走远,还听见清脆的‘噼啪’声。 绾贞回到二房,不大功夫,红笺和巧慧和老谢婆子等先后回来。 红笺和巧慧难掩脸上的兴奋,这二人既出了气,二爷责怪又与自己无关,只能迁怒少夫人。 英姨娘怎么也没想到,二少夫人对她这么不客气,本以为新婚妇人,多少有点羞怯,可二少夫人的通身气派那像是不得丈夫宠的怨妇,倒像是十足娇宠惯了的贵妇。 她起初有意惹火沈绾贞,盼着她动手,心想顶多吃她一巴掌,这样在詹少庭那就把她狠狠告一状,可不曾想,她下狠手,一点不含糊,自己受罪,闹个没脸。 这红笺和巧慧两个奴婢不是夫人身边的,怎么也跟了二少夫人,每一巴掌都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英姨娘起初还能思想,可几巴掌过后,被打得眼冒金星,不住嘴的喊,“等我告诉二爷,处置你们这群奴婢。” “贱货,嘴还不老实,知道打你的是什么人,才过了明路二爷的屋里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称自己是二爷的人,红笺和巧慧两位姑娘是夫人赏给二爷的,连二爷都不敢得罪,你还敢口口声声骂,活腻味了。” 老钱婆子故意说这番话,说罢,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英姨娘上面被扇嘴巴子,身上又挨拧,疼得‘哎呦’直叫。 “做出这狐媚子样给谁看。”巧慧看红笺打得手疼,力道弱了,“姐姐歇着,妹妹来。”就把红笺替下,上手狠狠甩了她两巴掌,让她嘴硬。 这两巴掌打得英姨娘头晕目眩,眼前都花了,只看人影晃动,嘴角紧抿,也不求饶,一丝咸滋滋的味道,流入口中。 打完了,气也出了,由钱婆子和冉家的押着去找管家媳妇,出了花园子,夹道上来往下人,看英姨娘的脸,赤红肿胀,嘴歪眼斜,不由掩嘴偷笑,拉住二人问缘故。 二人就把这小蹄子冒充二爷屋里人被少夫人罚了的事说了,公道在人心,众人解气,本来都为死去的何氏少夫人鸣不平,也有少数与她相近的,躲得远远的,装作没看见,怕惹祸上身。 英姨娘抿紧唇,也不出声,羞臊得抬不起头,打得脸涨红,羞耻脸红也看不出。 管家媳妇看二人压着英姨娘过来,听二少夫人吩咐,知道这事棘手,若惩处英姨娘,回头怕二爷不依,若不惩处英姨娘怕二少夫人不饶。 因此,就留下人,客客气气,带着找管伯府家事的大少夫人赵氏。 赵氏一看她的脸,就明白沈府这三姑娘真如自己所料,不是好欺负的,也犯不上和二弟较劲,就又着人带着来詹夫人上房。 走到上房门口,赵氏回头,对英姨娘道;“你在这里等着,待我回了婆母,在做道理。” 这英姨娘此时懊悔万分,不该进府来找二爷,平白受这番羞辱,日后即使自己进府,也颜面扫地。 听回詹夫人,心里更加害怕,拉住赵氏衣袖,挨着身旁跪下,恳求“求大少夫人看在二爷面上垂怜,给奴说说情。” 赵氏皮笑肉不笑,虽说妯娌她嫉妒沈绾贞得婆母宠爱,可她也是正室,对这种小妾之流,是本能反感的,就不咸不淡道:“放心,婆母心慈,不会把你怎样。” 就不在理她,进门去。 ☆、33 来兴师问罪 詹夫人看大儿媳来了,笑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也不是请安日子。” 赵氏行礼,笑道:“儿媳日日念着母亲,难道母亲不念着儿媳吗?” -- 第50页 詹夫人笑了,指着她“你这张嘴,你三个妯娌就你嘴好。” “二弟妹不好?婆母难道不喜欢?”赵氏半真半假。 “你弟妹的醋也吃,我就不疼你吗?”詹夫人佯作唬着脸。 “母亲是最疼媳妇的。”赵氏忙笑说。 “说正经事吧,你啥事来找我?”詹夫人知道大儿媳此来一定有事,事情还不小,若平常事,赵氏管家得心应手,这一定是棘手的,她才不肯出头。 “英姨娘来了,在外面等着见母亲。” 赵氏说完,詹夫人一愣,眉头皱起,“她好好不在庄子上呆着,怎么跑这来了?” “不但来了,正巧遇上二弟妹,让二弟妹掌了嘴。”詹夫人更加惊愕。 “英姨娘装成丫鬟,说是二爷的人,二弟妹就让下人教训了她。” 赵氏说完,詹夫人叹口气,这下子二儿媳惹祸了,儿子回来能依吗,少不得自己出头辖制。 挥挥手,道:“既然打都打了,把她送回农庄,告诉下人好好看管,若在让我知道跑出来,我一并治罪。”她也不想见这英姨娘。 赵氏得了吩咐,出来,命小厮把英姨娘押回农庄,吩咐好好看管。 再说詹少庭一早有个同窗纳妾,办酒席,这同窗对这妾很重视,特意请亲朋热闹一下,詹少庭吃酒晚上才回来。 一回书房,就见秋霜在整理书案,见他,眼睛一亮,殷勤上前,“二爷可回来了。” 詹少庭听见这话中有话,狐疑地问:“难道出什么事了吗?自己走半日,府中就出事了。” 秋霜眼神躲闪,似很害怕,摇头,“奴婢不敢乱说。” 詹少庭更加好奇,逼问,“有二爷你怕什么。” 秋霜不敢看二爷的眼睛,胆怯道:“英姨娘今儿来了,让少夫人掌了嘴。” “什么,你说什么?”詹少庭有点不信。 “奴婢说的句句是实,不信您问红笺姑娘和巧慧姑娘。” 正好这时,红笺端着一碟子细果子上来,“二爷吃了酒,吃点果子解酒。” 詹少庭没搭这茬,望着她的脸直问,“英姨娘被少夫人打了,这事你可知道?” 红笺看爷脸色难看,吓得一失手碟子差点掉在地上,镇静一下,脑筋急转,挤出一点笑,“二爷别急,您老先坐下,听奴婢跟您学。” 詹少庭压下火气,在椅子上坐下。 “二爷,是这么回事,英姨娘扮成丫鬟从后花园角门进府,被少夫人撞见,问她,说是二爷的人,少夫人当时急了,命掌嘴,还说,一个丫头也敢说是二爷的人,难道这府里的丫鬟都是二爷的人不成。” 詹少庭腾地火气上来,“你等为何不拦着?” “少夫人盛怒奴婢们也不敢劝。”红笺装得很无辜。 詹少庭对沈绾贞极度厌恶,连丈夫的妾无故就打,这还了得,抬腿出去,奔上房去了。 红笺看他背影,吓得直伸舌头。 “主子,二爷往上房来了。”巧珊打老远看见詹少庭气汹汹的往上房来,就急急跑回,知会一声。 “慌什么,我打了他的小妾,难不成他还打回我。”沈绾贞面无惧色。 巧珊嘟囔,“二爷不是讲理之人,奴婢怕主子吃亏。” 绾贞透过窗棂,外面虽有点黑,可院子里有灯照着,借着不大明亮光线看见詹少庭疾步走来。 绣菊看这阵势,有点害怕,“主子是不是先躲躲,二爷气头上……。”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钱婆子是个有胆识的,闻言不等绾贞答话先拦下。 绾贞看詹少庭上了台阶,故意大声道:“钱妈妈,伯府的丫鬟胆子太大了,竟敢冒充说是二爷的屋里人。” 钱婆子会意,接茬道:“二爷怎么会要这样不知廉耻的下贱货,都说伯府家规严,老奴看,也就传的当不得真,难怪外面沸沸扬扬说伯府…….。” 詹少庭刚要抬腿进门,听见里间说话,就收回脚步立在门口听说什么。 “住口,这话有外人说的,没我们自己说的,为二爷的名声我宁愿做个恶人,再有这样不要脸的贱人不用回我,直接打出去,然后回夫人,我自去领罪。” “是,老奴一时着急,口不择言,可二爷对主子,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主子何必管这闲事。” “我和二爷名分已定,一损俱损,一容具容,怎么说无关,二爷若想要女人,我把红笺和巧慧派去,若二爷不满意,在挑两个,这有何难。” 钱婆子嘟嘟囔囔,“主子为二爷好,二爷为见得领情,主子何苦惹二爷不待见。” 钱婆子和沈绾贞没事先排练,却一唱一合,来言去语说得和真的似的。 巧珊佯作从屋里出来,推开隔扇门看詹少庭站在外面,惊得脸色突变,忙朝里喊:“二爷来了。” 詹少庭犹豫片刻,抬起的脚又收回,转身,下了台阶,“二爷,二爷。”巧珊在身后故意大声唤道。 詹少庭也没心肠理她,想去看看英娘伤得如何,天晚,一想城门关了,改日在说吧,想也就掌嘴,好在没把她怎样。 詹少庭边走边寻思沈绾贞当真不知英娘身份,还是故意装不知道,不能惯她这个毛病,不觉停住步子,想折回,又一转念,这功夫跟她撕破脸,闹得阖府知道,说出去也不占理,这样一想,心里虽不舒坦,只好隐忍。 -- 第51页 回到书房,秋霜正铺床,“二爷回来了?”詹少庭嗯了声,气消了大半。 秋霜没听见上房动静,又看詹少庭怒冲冲去,却不声不响回来令她大失所望,二爷如今被少夫人拿捏住了,打了他心尖上的也不恼,心中有点纳闷。 二日一早,詹少庭正由芍药和秋霜侍候穿衣,詹夫人的丫鬟来回,说:“夫人找二爷。” 詹少庭就知道为昨儿的事,果然进门,看母亲冷脸,行礼毕,恭恭敬敬站着,也不敢言语。 “那小贱人又惹事了,你知道吧?”詹夫人先开口。 一提,詹少庭一肚子不满,“都是媳妇不贤,妒忌成性,出手打了英娘。”詹少庭还有些恨恨的。 詹夫人不觉声高,“这是什么话?明明是那贱人先找上门来。做的不对,你是非不分,还向着她说话,让我说,掌嘴都是轻的,直接拉出去找牙婆卖了,想男人让她到窑子里想。” 詹少庭想要为心上人辩解几句,看母亲盛怒,也不敢驳。 “今后你也不许去农庄找她,惯得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别说她如今不是什么姨娘,就是姨娘也不能见了正室夫人跪都不跪,我就说私奔来的,没教养,不懂礼数。” “母亲不能听沈氏一面之词。”詹少庭心里向着英娘的,看母亲把英娘贬斥,忍不住分辨。 “我听谁一面之词,都是跟前的下人说的,你媳妇我至今也没见着,只派了个婆子把人送到管家媳妇处。” 詹少庭已弄明白事情经过,对绾贞不满,还是未消除,“虽是英娘不对,可也能看出沈氏不是贤良之人。” “不贤良怎么没见她把红笺和巧慧怎样,反倒让她俩侍候你。” 詹少庭无话,低头不说了。 “下去吧,你要是对这两个通房不满意,我再找两个好的,你不许去找那女人,越发不知轻重,传扬出去,我詹府背后又要被人指摘。” “是,儿子遵命。”詹少庭对英娘闹出这等丑事,也有几分不满,把系在她身上的心去了几分。 ☆、34 小妾悬梁了 吴景兰纳妾的喜日子,绾贞回詹夫人去吴府,詹夫人嘱咐些话,“给老太太带好,就说我忙过这阵子去给老太太请安。” “恭喜你母亲嫁女,和你舅母说声,得空我回去看她。” 绾贞一一答应,婆媳在一处,绾贞时不时聊些吴府上的事,拉近婆媳距离,讨好婆婆,詹夫人无疑是她在詹府强有力的靠山,继母吴老太太对詹夫人不薄,让她时常念起好来,亲娘死的早,吴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她一直记得。 “少庭陪你回娘家吗?”婆婆是希望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二爷不喜热闹,纳妾不像娶妻,就自家摆几桌席面,二爷也懒怠动弹,就不去了。”沈绾贞本来也没打算带上詹少庭,怕他做出什么令她难堪的事。 “快去吧,迟了不好,你妹妹出阁。” 沈绾贞告退,带着绣菊和巧珊,钱婆子一道去吴府。 沈绾贞进吴府先去吴老太太上房,嫡母吴氏,舅母姜氏,薛夫人都在老太太房中。 “你姊妹们都在你六妹妹房中,你过去看看你六妹妹吧!”吴氏和蔼地微笑,一副慈母模样。 沈绾贞退出,道熟,也不用吴府下人引着,就直接到西跨院沈绾玉屋子。 进门看姊妹们都围在那里,喜气洋洋,多半看到一个嫁的不好的,暗自偷乐,心里有点阴暗。 端云看沈绾贞进来,蹲身行礼,“姑娘来了。”看她身旁站的的巧珊不免嫉妒,跟对了人,自家主子蠢,不免暗怨。 喜娘正给沈绾玉往身上穿喜服,颜色偏粉,不是正经红色,这丝毫未影响沈绾玉的好心情。 端云却不起劲,信捎去,可石沉大海,直到二日前,才收到丁姨娘的书信,信纸都让泪水打湿了,叹女儿和自己一样做妾的命,什么法子都想了,沈老爷话说得死,就是不肯改主意。 沈绾贞看沈绾玉打扮起来,美得连她看了都心动,何况吴景兰好色之徒,看来甄氏来了个强劲对手,日后有的窝心。 “时辰到了,老夫人,夫人们在花厅等着敬茶。” 众人簇拥沈绾玉到吴府花厅,纳妾不似娶妻隆重,都是自家亲眷,没有外人。 花厅上,吴老太太,吴侍郎夫妇,吴景兰夫妇上座。 甄氏连日身子不舒服,强撑着被丫鬟扶坐在上面,夫妻二人准备受妾礼。 当沈绾玉被众丫鬟仆妇搀扶出来时,吴景兰眼都直了,大喜过望,直勾勾盯着沈绾玉,沈绾玉由喜娘先扶至吴老太太跟前,丫鬟忙放下垫子,吴绾玉行下礼去,“祝老太太福寿绵长。” 吴老太太看着孙子妾心里欢喜,一声“赏”众人一看丫鬟手上托盘,纯金凤钗两枝,纯金镯子一对,赏赐丰厚,沈绾玉极有脸面。 依次吴侍郎,姜氏夫妇,也有赏赐,姜氏虽不大满意,可看儿子面上,赏赐东西不薄。 沈绾玉最后走到吴景兰夫妇面前,“新妇给小爷和少夫人敬茶。”喜娘喊了声。 甄氏瞥见丈夫笑得嘴快扯到耳根,嫉妒得心生疼,吴绾玉端着杯子跪下,娇羞不好意思抬头“请姐姐喝茶。” 听她唤声姐姐,甄氏心里不是滋味,沈绾玉以贵妾礼进门,这是吴景兰坚持的,她实在拗不过丈夫,不得已答应,看今儿场面,就有点后悔,称病不出,失了身份,她又不能像泼妇一样,摔了茶碗,这小贱人竟叫自己姐姐,她像吞了只苍蝇,张罗吴景兰纳妾的事她派两个通房,是想未等她进门,先打压她,待进门就入通房一流,不承想,这沈绾玉也不是没一点心眼,不知何时私会丈夫,说动吴景兰,按贵妾礼进门,她不答应,丈夫连着冷落她十数日,歇在通房房里,让她颜面扫地,她爱恋丈夫,事事依从丈夫,以换取他偶尔的怜惜,施舍点薄爱,宅门里,动了真情,你就先输了一着。 -- 第52页 但不管怎样,这才开盘,先输了一局,不代表她接着输下去,甄氏之所以选沈绾玉是看她没心眼,可让她纳闷的是她怎么就变得聪明起来。 她扫了眼她陪嫁的两个丫鬟,眼睛定在端云身上,这丫鬟看来是有心计的,先除掉她,再来摆布沈绾玉就容易多了。 甄氏心思百转,沈绾玉的茶递到跟前,吴景兰看她没反应,提醒一句:“表妹给你敬茶,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甄氏换上笑脸,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落落大方道:“你我日后即是姊妹,姐姐有做不到的妹妹多担待。” “姐姐多教导妹妹。”沈绾玉忍住害羞,小声说。 两个通房又上前给沈绾玉行礼,沈绾玉名分上压她们一头。 绾贞看堂上一片和睦。 新人入洞房,大家簇拥着吴景兰和沈绾玉往后堂去了,甄氏望着二人背影,咬紧下唇,怕人看出来,头微微低下,绾贞心想这喜日子最难受的除了甄氏就是沈绾玉的生母丁姨娘,那心高命薄的女人。 年后沈府二房举家入京,恍惚听沈二老爷的官职有点眉目了,吴氏兄长出了力,使银子上下打点,沈老爷做京官十有八九定下了。 却说沈绾贞刚出伯府,庄子上急慌赶来一人死活要见詹少庭,门上人看他事情急,就回了二爷,詹少庭一见这人满脸的汗,暗道不好。 “二爷,英姨娘她……她……。”那人期期艾艾,半天没说清。 詹少庭急道:“英娘怎么了?” “悬梁。”那人一急,直接蹦出两字。 詹少庭眼前一黑,人差点栽倒,身旁小厮手疾眼快扶住。 “没死,救……救下来了。”那人结结巴巴大喘气。 詹少庭气得踹了一脚,骂道:“老付这老货,派个说话利落的。” 说吧,拔腿便走,出府,骑匹快马,只身一人就奔农庄去了。 英娘躺在床上,看屋里人散了,就她一个贴身丫头禀儿,悄声问:“二爷还没来,这么久。” “姨娘太心急了,这才半个时辰,伯府赶到这里,最快也要二个时辰。” 英娘把见詹少庭要说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詹少庭出了京城,打马飞奔,在庄子前下马,二话不说,直接奔英姨娘住的屋子。 外间无人,詹少庭紧张地喊了声,“英娘,英娘。” 里间才打起帘子,丫鬟禀儿小声道:“姨娘刚睡下。” 詹少庭大步迈进去,床上帐幔撂下,他撩起帐子一角,弯腰看英姨娘熟睡,雪白的脖颈上浅浅的一道子红,触目惊心,小脸苍白,柳眉微蹙,似很不开心,眼角还挂着泪痕,心中大疼,用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示意那丫鬟出来,二人到外间, “好好的,你姨娘怎么就上吊了。” 禀儿拿起帕子抹抹眼角,哭唧唧道:“姨娘这几日思念二爷,心情不好,晚间就喝了点酒,把奴婢撵出去,自己一人睡,奴婢总觉心里不踏实,就不敢睡实,恍惚听里间有动静,就悄悄进去看,一看,奴婢魂都吓破了,姨娘她…..她……。”禀儿好像很恐怖的样子,比划着脖子。 老半天,才说,“房梁上悬着个带子,姨娘的头伸进里面,脚下凳子蹬翻,直直吊着,奴婢吓得喊人,幸亏及时,再晚一会姨娘就没命了。” 詹少庭心快提到嗓子眼,禀儿说完,他还傻傻的,老半天,才有思维,默默进去里间。 这时,英姨娘醒了,颤颤唤了声,“夫君。” 詹少庭赶紧上前,撩开帐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柔顺的头发,喃喃道:“你何苦这样傻?” “我看不见二爷,想今生无望,不如死了干净,妾心痛,痛得不行,喘不过气,死了就解脱了。” 说着,眼泪成双成对落下,片刻就打湿了詹少庭的前胸,詹少庭捧起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梨花带雨,令人堪怜。 沈绾贞天晚回伯府,红笺走上来,“少夫人,听说英姨娘悬梁了,二爷急着赶去看。” 绾贞一听,忍俊不住笑了,“救下来了?” “少夫人是明白人,这也就糊弄死心眼的爷。” 绾贞看外间天色已晚,“你二爷大概不能回来了。” 话音才落,小丫鬟进来,“二爷回来了。” 红笺撇撇嘴,下去了。 詹少庭安抚英姨娘,犹自不放心,怕他一走又想不开,吩咐下人,“你等好好看着姨娘,再出这样的事,一起都卖了。” 詹少庭赶在关城门前进城,这一次他受惊不小,魂魄刚回身体里,路上一想,都是沈氏造成的,若沈氏贤惠,接纳英娘,就不会出今儿的事,这妇人着实可恶。 进府,也不回书房,就直奔正屋,侍候詹少庭的小厮看二爷回来,面带怒容,唤也不理,看意思是去找二少夫人的茬,就有看事不好了,忙去回夫人得知。 ☆、35 我要休了你 沈绾贞刚要歇下,门‘咣当’一声,被詹少庭一脚踹开。 詹少庭一把扯下里间帘子,怒冲冲进来,绾贞佯作吃惊看着他,“这么晚,相公有事?” 詹少庭快走两步,一脚踢开挡路的方凳,那方凳被他一脚踢出很远,差点砸在巧珊身上,巧珊吓得‘啊’了半声,就被二爷脸上表情给吓回去了。 -- 第53页 詹少庭上前几步,一把扯住沈绾贞的胳膊,“你可知英娘悬梁了?” 绣菊看姑爷要动手,就要上前劝阻,詹少庭一推搡,把绣菊甩到一旁,绣菊撞到梳妆台,刚巧撞在腰上,一下子直不起身。 巧珊眼看着主子受欺负,豁出命也要护住主子,挡在绾贞身前。 “巧珊你躲开。”绾贞怕巧珊像绣菊一样吃亏,想让她退过一旁。 巧珊那里肯动,詹少庭一把扒拉到一旁,和绾贞面对,他对绾贞有气,今儿的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詹少庭手指她的鼻子道:“你既嫁我,夫君喜欢的女人你就该主动接回府善待,方是你贤惠,英娘却因你差点送命,我看你贤惠都是装的,哄骗人的。” “送命?”绾贞重复一句,“好好在庄子里呆着,怎么会送命。” “是你不贤,逼得英娘悬梁,差点死了。”詹少庭痛心疾首。 ‘扑哧’绾贞忍不住笑了,这小儿科的玩意,只有詹少庭这无脑的才信,“是下人发现得及时救下的吧?”绾贞口气有一种不屑。 “你这毒妇,我一纸休书休你回娘家。”詹少庭怒极,口不择言“别以为仗着吴府之势我不敢。” “休谁回娘家?”这当口,詹夫人出现在门口,气得浑身打颤,“我也是吴府出来的,你让你父亲把我也休了?” “儿子不敢。”詹少庭一看母亲来了,气势弱了,束手站过一旁,绾贞装作委委屈屈给詹夫人行礼,“媳妇不好,深更半夜惊动母亲前来。” 詹夫人走到儿子面前,“为那贱人就要休了明媒正娶的媳妇,你眼睛里还有父母吗?” “英娘今儿差点命都没了,都是沈氏嫉妒成性,不肯接纳之故。”詹少庭看母亲发怒,忙辩解。 “就因为这你要休了她?”詹夫人直问向儿子的脸。 “沈氏妒,犯七出之条。”詹少庭强辩。 詹夫人朝身后下人吩咐,“传下去,今后那狐狸精再若装神弄鬼抹脖子上吊,谁也不许拦着,让她死,真死了,倒是桩好事。” “母亲,你不能……。”詹少庭急道。 “我不能什么?她舍得死吗?还等着正室夫人位置,明告诉你,别说有你媳妇,就是没你媳妇,我也不会要这样不检点的女人做伯府少夫人,她不配。” “英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詹少庭不得不为英娘说话。 “好人家的女儿抛弃父母跟男人私奔,你糊涂,别在这里让我看着生气,退下。” 詹少庭小声嘟囔,“母亲偏着沈氏。” “谁说我偏着她,是你无理,任那贱人闹,还怪在媳妇身上。” 詹少庭看母亲气头上,不敢多说,抬腿往外走,临出门横了绾贞一眼。 “媳妇你别理她,他再犯浑,你找我,为娘给你做主。”詹夫人拉住吓得呆了的绾贞安抚。 绾贞木讷答言声,“是” “二少夫人看样子是吓到了,可怜见的。”阮妈妈同情地道。 詹夫人拉住绾贞坐下,绾贞顺从坐下,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眼珠盯着一个地方。 “孩子,别怕,有我和你爹,那孽障不敢拿你怎样。”詹夫人怜惜地安慰她。 詹夫人看绣菊腰弯着,直不起来,像是很疼,就明白,命丫鬟道:“找跌打损伤的药,给这丫鬟敷上。” 咳了声,“这孽障。”又安抚绾贞几句,看天晚,吩咐巧珊好好照顾少夫人,才离开。 走到院门口,对阮妈妈道:“去告诉那孽障,若再有这事,我告诉他父亲动家法,连那女人一起。” 看阮妈妈往书房去了,詹夫人心里明镜似儿子睡书房,只是假装做不知道,儿子睡书房,不去媳妇房中,媳妇不蔫声不蔫语,在人前什么都不说,就是到了娘家都装作一团高兴,为伯府脸面着想,这样的媳妇那找去,换了旁人,丈夫这样待她,早吵得阖府都知道,脸面早丢尽了。 詹府回到房中,吩咐丫鬟,“把我前儿得的宫里赏下来的石榴盆景给二少夫人送去。” 丫鬟咋舌,夫人舍得把这么贵重东西给人可见对二少夫人的宠,那是太后赏的,太后寝宫里摆的,盆玉石的,树干珊瑚的,上面结的石榴都是宝石的,个大逼真,连叶子都是翠玉的,打磨得极薄,刻着纹路,像真的叶子。 虽伯府东西也有好的,但这是太后恩典,夫人不肯轻易送人的。 沈绾贞站起接了东西,送东西丫鬟走了,她想到绣菊,又有几分担心。 走去西厢房,推门,见绣菊坐在炕上,手中拿着膏药正要往腰上贴,看主子进来,很惊讶,“主子,你身子金贵怎能来下人住的地方,说着,就要起来下地,绾贞上前忙按住。 绣菊一动,呲牙咧嘴,按住腰里一侧。 “衣衫掀起来,让我瞧瞧。” 绣菊不大情愿撩开衣衫,绾贞命巧珊移灯,一看,碗口大小一块淤青,绾贞心里把詹少庭咒骂:这厮不是人,下手太狠。 绾贞接过绣菊手中膏药,替她贴上,心里不落忍,“人家跟着主子风光,你们跟着我受苦了。”绾贞内疚不已。 “主子说什么呢?奴婢受什么苦都愿意。”绣菊安慰她。 绾贞对巧珊道:“你留下侍候绣菊,我那有小丫头侍候。”巧珊留下。 绾贞卸妆就由两个二等丫鬟上来侍候,一个唤作,凤儿,一个唤作,彩云 -- 第54页 二人一边侍候,一边闲话,“奴婢分在二房是福气,少夫人好性,先头少夫人也和和气气。”凤儿口直,也不知忌讳,提起先头少夫人。 彩云大她几月,话少,胆小,看她提先头少夫人,吓得直看绾贞的脸。 “英姨娘是几时进府的?”绾贞像是闲话家常。 “先头少夫人进府前就进府了,没有名分,是二爷大婚后,才定了妾的名分。 “英姨娘是那里人?”绾贞绕了半天,绕到正题。 “夫人若问这话问着了,英姨娘家住苏州,好像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殷实的小商户。” 英姨娘一直觊觎主母之位,对这个人还是多了解一些,商户女难缠。 绾贞想詹少庭这厮一点指望都没有了,思想看看城外陪嫁庄子,若被他休了,寻个落脚的地方,虽现下有伯爷和夫人,一旦二老亡故,詹少庭第一件事,就是取而代之,英娘会第一时间上位,到那时无人能约束他。 这个朝代,女子被休是令娘家丢脸的事,沈府是回不去的,即便能回她也不想,总要有个栖身之所,明儿找人把那两间说好听点的铺子卖了,想法子换成一个好点地段的门市,做活路,她生母穆姨娘亏的没了,若还活着不定怎样伤心,生养的女儿落到这步田地,丈夫不待见,没子女依靠,手中又无钱。 主意定了,天没亮,她就醒了,巧珊听见动静进来,卷起帐子。 “绣菊的腰怎么样了?今儿找个大夫瞧瞧,昨儿太晚了。”绾贞担心绣菊年轻轻落下毛病,这丫鬟受自己连累,她心里不好过。 “绣菊好多了,说主子不用惦记,过两日就能侍候主子。”巧珊把帐子挂在银钩上。 “你找一身素气点的衣裳,我要出门穿。”绾贞趿拉鞋下地。 “主子去那里?”巧珊问。 “陪嫁庄子我要过去看看,不知有没人打理。” “很该的,那是主子陪嫁,就是二爷也不能动的。”巧珊经昨晚一闹,明白主子境遇,和绾贞想到一块了。 绾贞出门以置办年下东西为由,回了管家的大少夫人。 拿着陪嫁庄子的地契图纸,带上巧珊和钱婆子,又一想道远怕有事还是跟个男人好,又命钱婆子把她男人找来,可巧府中的车子派出去,绾贞街上拦了辆车马,地契上的图地点写得有点含糊,车夫看了半天,估摸着大体方向,“夫人,小的出城去过几趟,京城达官显宦的庄子都在京城南,这图纸上地方偏西,小的没去过,找找看。” 绾贞听他说也不觉意外,那好地点嫡母那会给她,“你拉我去寻寻看,车钱不少你的。” 车夫很高兴,拉一天,算包车价钱,也省得自己找雇主,大冬天出城的人还真不多。 绾贞上了车子,车子从京城西门出去,车夫是个话多的,和绾贞二人闲聊, “京城南依山建了不少庄子,山水好,地皮也值钱。” 看来车夫未说,她庄子地点太偏,地皮不值什么钱的。 车子沿城外笔直大道走到头,下了官道,这西面空旷,群山延绵,平地少了,土路坑坑洼洼,又走了半个时辰光景,车子左右摇晃,沈绾贞和巧珊很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钱婆子年老,颠簸得头都晕了,直问还有多远。 绾贞看附近没什么庄子,荒山野岭的,再往前走像是没什么路,不免狐疑。 “夫人,小的看不像有什么庄子,夫人是不是弄错了。”车夫从未来过这地方,也有点发蒙。 绾贞看看图纸,没错是这个地方。 ☆、36 惹上了麻烦 绾贞不死心,叫车老板把车子往前赶一段,过了一个山口,前面出现平整土地,一座很大庄子,一望不到边,绾贞吃惊群山中还有这样一块平原地,且庄子面积之大,超乎她想象,这确实让她吃惊,低头看下图纸,按图纸标注正是这个地方。 “主子,总算找到了。”巧珊兴奋地道。 “上前问问。”绾贞吩咐钱婆子的男人。 钱婆子的男人坐在车老板身旁,听主子从车子里传出话,即刻跳下车,上前叩门,老半天,门‘吱呀’开条缝,探出一个老家人有点吃惊的脸,“你们找谁。”这地方少有人来 “请问是沈府的庄子吗?”看门人狐疑瞅瞅他,往他身后一看,怎么今儿来了许多人,沈绾贞等也下车跟着过来。 钱婆子忙向前,指着绾贞道:“这是沈府二老爷之女,沈老太傅之孙女三姑娘,这庄子是三姑娘陪嫁之物。”说着指指手中房契,钱婆子故意提了提早已过世的沈老太傅,想这么老的家人,大概对新主子不大熟悉。 那老家人一听,忙跪下叩头,“老奴老眼昏花,不知主子到了,主子恕罪。“ “老人家快起来,老人家辛苦了。”绾贞命钱婆子男人扶起。 那老家人急忙打开大门,让绾贞等进来,前面带路,绾贞整个庄子里巡视一圈,外面瞅着庄子宏大,里面全不是那么回事,满地是荒草,一片荒凉,几排平房,就住着看门人,“当年老太傅在世,买了这块地皮,打算建个马场,后来举家迁往山东,也就闲置了。” “这么大地方荒废可惜了。”绾贞看这地方虽偏,可有一点好处,冬天天寒,而这里群山挡着窝风,暖和不少。 “不荒废能怎样?这地都是石头底,种庄稼不长,道路不方便,东西运不进来出不去,尤其夏天,路不好走,下雨阴天,半个月出不去门,冬天大雪若封山,雪下得一尺多厚,车马行走困难。” -- 第55页 沈绾贞明白了,吴氏为何把这么大庄子给她,这偏僻地方若住人,日常供给就成问题,这庄子等于弃置,看来毫无用处。 绣菊、巧珊和钱家的有点蔫蔫的,好吗,嫁妆说好听有,实际等于没有。 绾贞想起老家人才说的话,此地建个马场,倒是合适,就是路的问题解决不了,看来只能先放着,嫁妆里两个铺子一个庄子看来都不济事,嫡母面上大方,私底下,定是对她久病厌烦已久。 “回吧。”绾贞在这荒凉之处不想多呆。 临走,赏了看庄子老家人些银两,这老家人是忠心的,能在这地方守十几年,实在难得。 绾贞等上车离开。 “夫人,你看这天有点阴,估摸着今晚或明个就有场雪,这深山出入就一条路,雪封上了车子就难走了。”车老板道。 绾贞心里想,好在今年降雪少,十几日没落雪,地上尘土都压不住。 离上主道有一段距离,这段路坑坑洼洼,车马颠簸,把绾贞几个晃悠得小脸都白了。 人若是倒霉,什么事都不顺,绾贞等坐的马车好容易走过这段土路,眼看着前方就是大路。 偏这时,十几骑快马自前方大路飞奔而来,下道拐向她们所在小路,黄土地,连着十几日没下雪,尘土飞扬,车老板为躲马,把车子往路边急赶,绾贞等在车子里只觉车身一摇晃,险些翻了,吓得巧珊小脸更白了。 绾贞掀起车窗棉帘一角,朝外看去,赫然惊见又是那群纨绔子弟,旁若无人,打马狂奔擦着车身掠过,领头之人还是那凤目炯炯着玄金鹤敞的年轻男子。 “夫人,车子陷在坑里,怕有麻烦了。”车老板道。 绾贞自认倒霉,只要一遇见这群人,准没好事,以后出门看看黄历,那一脚球没踢中,让他躲了,深以为憾。 车老板方才躲得急,没留意路旁有个深坑,车子右轱辘正在陷在坑里。 京城郊,西山南麓,十几个京城纨绔子弟在安阳王的带领下,站在三山中间夹的平原上。 “三殿下,就这里,您看,这里窝风,冬暖夏凉,地方宽敞,有几个球场大,京城人口稠密,皇宫也没有这宽敞的地,就是路不好,景色不错,建个庄子,玩闹无人管,多自在逍遥,省得在京城束手束脚。”说话的是蔺尚书二子蔺明轩。 “找到这里,真服了你小子。”七殿下成王,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安阳王有样貌有几分相像,桃花眼却带着玩世不恭之态。 “这里不错,开春山一绿,景色一定很美,路不好走,不打紧,出银钱修路就是。”李御史之子点头赞道。 “那片庄子是那家的?”三殿下安阳王清朗的声儿伴着冬日一股清寒气息。 众人也都看到这一块空旷的平地上还建着个农庄,占地不少,若把那农庄占了,就再好不过了。 安阳王身边一仆从忙跑过去叩门询问,就看他同开门一老者说了些话,跑回来。 “三殿下,看门人说了,这庄子的主人才走。”那仆从的躬身回话。 “吴忠你带着几个人追赶,若追上,务必请她们回来,就说有事商议,别的先别说。” “是,殿下。”一干练年轻男子带上几个人骑着快马奔来时的路一路追去。 “请夫人移步下车,这车子陷得不浅。”车老板试了几回,车子原地没动,只好让绾贞先下来,车子轻了,又试着打马赶了几回,车轱辘在坑里动了动,还是上不来。 “烦劳夫人几个在后面推推,不然都走不了,这地方怕天黑也不会有车马经过。”车老板无奈地道。 巧珊挑眉刚想说,你没看我家夫人是谁,也敢随意指使,被绾贞眼神示意拦下,绾贞带头上前推车,几人一看主子推车,忙一起上手。 车夫喊着号子,齐用力,好容易才把车子从坑里弄出来,互相看看,都弄得灰头土脸。 绣菊和巧珊几个忙给绾贞打扫身上尘土。 沈绾贞抬头望一眼天,日头正中,都晌午了,吩咐车老板快些赶路。 马车上了前面一径大路,跑起来,不久进了西城门。 她们的马车才进城不久,侍卫吴忠带着几个人追到城下,没看见人影,只好打马回去。 安阳王等在那里,闲着无聊,四处打马溜溜,虽是冬日,可山体险峻,覆盖皑皑白雪,别有一番景色,越发看上这块地方。 “不知这庄子主人肯不肯卖。”吴侍郎二公子吴景芳道。 “殿下想要,那个不识时务敢驳回,说得好听是买,给她钱那是客气,不给钱也得乖乖送上门。”其中一个大理寺卿的公子倨傲地道。 “不卖,就强占,量她也不能怎样。”蔺明轩神色间惯常的霸道。 “不然,就请旨划归三哥的地盘,三哥想要的,皇上几时说过不字,太后娘娘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了三哥。”说话的是年纪最小九殿下齐王。 “少惹是非,我看上这地方就是为避开人言,别惹那些言官,又上本劝诫,说我们霸道强占民宅。”安阳王赵世帧不赞成众纨绔之说。 这时,吴忠带人折回,“回王爷,小的一路追赶,没见到人影。” “来人,去问问这里主人是何许人?”赵世帧手指那片宅子。 “是。”一个仆从忙小跑过去,叫开门。 -- 第56页 嘀咕半天,跑回,“禀王爷,那庄子姓沈,看门的老者,也说不清楚,只说主家是山东人。” “山东人怎么会在京城有庄子,在打探打探,若真是山东的派人跑趟山东,务必把地契给我拿回来,速去办。”安阳王赵世帧轩俊的脸上,一派不可一世气势。 “是,小的马上去办。”王府管家陈福三十岁出头,一看就精干利落。 ☆、37 让对手痛苦 绾贞这一耽搁,进城天到了下晌,出门借着置办年货,怎么也要应景买点什么,就顺路买下糕点,干果等物,几个大盒子提着,也算有个由头。 车子经过伯府正门没停,直接拐去东角门,经过大门时,看门上有一女子正在纠缠,大概是想进去找人,守门的人不让进,绾贞车子经过时,恍惚听到说二爷,绾贞留意这女子穿戴打扮像是个丫鬟,不似京城里的,像是乡下人。 车子行至东角门,付了车钱,进门换成软轿,绾贞上轿前对巧珊说了几句,巧珊点头,就朝大门口去了。 回到上房,绣菊迎着出来,“主子怎么这样狼狈?”绣菊看主子不似出门时衣着整洁,竟似沾了不少尘土,有点不解,不是看庄子竟弄成这样,忙吩咐小丫鬟打水。 绣菊和凤儿,彩云侍候,绾贞宽衣,换上家常衣衫,彩云端着水盆半跪在绾贞面前,绣菊替她挽起衣袖,褪了镯子,绾贞用玫瑰香胰子打了几遍手,凤儿端上盆清水,替下彩云,绾贞清洗干净手脸。 “少夫人,午膳送来了,现在就摆吗?”小丫头进来回道。 午膳早就送来,主子未回来,绣菊就命先放着,时候久了,绣菊看没热乎气,就命人拿去厨房热热,大厨房的人看二少夫人过了饭点还没用膳,就手脚麻利地现做了几个新菜,一起呈上来。 绾贞看着满丰盛的,着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白米饭,撂下筷,站起身,有点撑的慌,刚想进里间躺会,这大半天,车座的晕晕乎乎的。 这时,巧珊进来,表情很气愤,“主子,你猜得不错,又是那英姨娘派人找上门来,勾搭二爷。” “先头少夫人还在时,她整日霸着二爷,不让来上房,她的丫鬟每日等在二门口,就怕爷去别的屋里。”凤儿提起,很是不满,她受过先头少夫人的恩典,当着二爷面无人敢说什么,背地里,对英姨娘的做派看不顺眼。 “一个姨娘够嚣张的。”绾贞多少对先头何氏夫人同情,遇上个强势受宠小妾,虽是同情,却不赞同她做法,堂堂一个正室夫人,自己腰杆不硬气,让小妾欺上头来,一味容忍,到头来,夫君还是厌弃。 绾贞心道,这英姨娘让詹少庭宠着霸道惯了,不知收敛,害死人命,却不警醒,看来心地不纯良,外表柔弱可怜,心里歹毒,不能手软。 “太嚣张了,竟敢明目张胆勾搭二爷,主子不如回了夫人,夫人知道定打出去。”凤儿嘴直,不顾彩云在旁边直扯她衣角。 “让我老婆子去教训那丫鬟,看她还敢上门。”刚吃过饭,上来的钱婆子可不是好欺负的,打外面就听见,这英姨娘连半拉主子都不是,欺人太甚,明着欺负我们姑娘是新媳妇,碍着脸面和二爷,不好做得过分,越发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钱婆子憋着一肚子火,就等主子一声令下,走去二话不说,先扇那丫头几个耳刮子。 “把她带到我这里来。”绾贞话一出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解主子何意。 绾贞如此这般细细交代,几个人才笑了。 不大工夫,那个英娘的贴身丫鬟叫尚香的就被凤儿带进上房。 领进堂屋,凤儿低声嘱咐道:“你先在这等少夫人,少夫人在里面歇着,我去回少夫人。” 尚香本打着见二爷,二爷有日子没去庄子上,英姨娘茶饭不香,坐卧不宁,求庄子里的仆人进城去伯府找二爷,可下人们吃了几回瘪,好话说尽,大门上的人就不让见二爷,说夫人吩咐,一概不让见,不敢违拗,否则饭碗就砸了,派去的几个人回来在给银子都不去了,没办法,尚香只好亲自来找詹少庭,在大门口磨叽有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二爷,门上的人看她执意不走,只好实话说二爷没在府里,出门去了,尚香就在大门上等,等来等去却把少夫人的人等来了,说少夫人想见她,有话说,她不敢不去,就跟着来了。 凤儿尚香是识得的,尚香也是二房出去的,派去侍候英姨娘。 尚香脚站得生疼,也不敢坐,怕少夫人一下子出来,坏了规矩,她知道这新少夫人性子不似先头何氏夫人软和。 等了半天,凤儿也不见出来,里间棉帘子撂下,堂屋没人,尚香走到里间门口,听里面动静,里间细小的声儿传来“少夫人,您那里难受,想吐吗?” 这话音刚落,里间传来大声干呕,“快拿铜盆。”一迭声叫,哇一声,大概是吐了。 “二爷请大夫去了,少夫人是第一次,反应这么强烈,我娘生我弟弟时,也是这样见天吐,三两个月才好。”一个丫鬟声儿传出来,带着几分喜悦。 “可不是,老奴生头胎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苦胆都吐出来了,闻着菜味都恶心。”是个老婆子的声儿,大概生过几个娃。 尚香有点傻了,这是说什么,怀孕了?少夫人怀孕了? “凤儿你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 第57页 听到有脚步声快出来,尚香忙走回离开里间门口。 凤儿出来,见她佯作吃惊,一脸愧疚地道“尚香姐,对不住,让你干等着,少夫人呕吐一忙活把你忘了,少夫人正难受,今儿看来不能见你,不然你先回去,左不过也无甚大事,大概少夫人就想问问你英姨娘在庄子如何,好奇心吧。” 尚香压低声儿,“少夫人身子不舒服?” 凤儿和尚香都是二房的人,尚香拨了去侍候英姨娘,原本挺风光,也未曾料想,英姨娘就发到农庄去,她只好跟着。 凤儿瞅瞅无人,附耳小声说,“少夫人月事过了日子还没来,吃什么吐什么,二爷忧心,说找大夫来瞧瞧,开剂药压压。” 尚香听说更加确定无疑,少夫人的迹象定是有了身孕,她嫂子带侄子时,她见过,也是这样吃东西就吐,刚还要问,就听见堂屋门口有脚步声,是巧珊推门进来。 “咱们少夫人身子不舒服还惦记二爷,让告诉厨房给二爷进补,说自己不能侍候二爷,着两位姨娘尽点心。”说吧,装作才看见尚香,问,“这是谁?” 凤儿忙道:“我一个姐妹。” 这时,绣菊出来,“少夫人说告诉厨房,晚上枸杞炖老母鸡汤,送红姑娘房里,不用端到上房,让爷睡前喝。” 尚香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少夫人有身子,派俩通房侍候爷,自家姨娘却在庄子里受苦,二爷可好,左拥右抱,艳福不浅。 凤儿看尚香傻站着不动,用手指捅了捅她,示意她跟着出去,凤儿前头出了堂屋,尚香咬着唇,后面跟着,俩人来到院子拐角背人处,凤儿小声耳语,“尚香姐,二爷如今有妻有通房,那还顾得上英姨娘,姐姐白跑腿,劝你主子还是省省,消停些吧。” 尚香无奈叹气道:“何曾不劝,她那里肯听,整日作践自己,我看着也觉可怜,既见不着二爷,我赶紧回去了,晚了不定又怎样作闹。” 说吧,尚香脚步匆匆出了二房,凤儿看着她背影,朝地啐了口,骂了句,“什么东西,还可怜,自找的。” 转身进了上房,回少夫人去了。 堂屋里,几个丫鬟笑做一团,绾贞抿嘴笑了。 ☆、38 我不为你活 尚香再呆下去无趣,就急忙赶在天黑关城门前出城,凤儿留她,她执意走了。 “你说那女人怀孕了,这可是真的?”英姨娘听丫鬟说,惊得差点蹦起来。 “二爷不是没歇在她屋里,怎么会怀孕了?”英姨娘想起詹少庭跟自己保证没碰沈绾贞,以表忠贞。 “我听见说二爷是歇在正房,少夫人怀孕,二爷挪去红姨娘屋里。”尚香解释道。 ‘呸’英姨娘啐了口,“什么红姨娘,贱人也配你称姨娘。” 看主子气愤,尚香有点委屈,“是二房的人这样叫的。” 英姨娘气得头昏,詹少庭哄骗自己,一边和沈绾贞腻歪,搂着两个通房,这边还吊着自己,把自己吊着不上不下,这算什么,当初是自己傻,知道他家事,原指望能坐上少夫人位置,可天不遂人愿,落到如今地步,少夫人没当成,就连通房都不如,不明不白的,惹人笑话。 一气真病了,躺在床上二三日水米未打牙,只觉心口堵得慌,命尚香又去找詹少庭,尚香出去走一圈回来,推说去了,伯府看得紧不让进门。 安阳王府内 “那片庄子打探明白了吗?”安阳王赵世帧脸色不虞地问。 “打探明白了,是一个山东姓沈的知州家里的。”王府管家陈福忙道。 “这姓沈的住在山东怎么庄子买到京郊来了。”安阳王有点奇怪。 “沈家是前朝沈老太傅后人。”陈福忙解释道。 赵世帧才恍然大悟,“看来这事真要去山东找沈知州商量?” “殿下,如今这庄子做嫁妆陪送沈府三姑娘了,沈府三姑娘嫁在京城里。” 赵世帧不耐烦,“这话早说,绕这么半天,嫁那一家?” “昌邑伯府,二少夫人。” “昌邑伯府二少夫人?是嫁宠妾灭妻的詹家二公子?”赵帧反问了句。 “是的,听说才嫁过去没几个月。” 赵世帧想了想,“你去透个话,问她这庄子想卖多少钱?” “殿下,人家没说要卖…….”陈福想提醒一句王爷,王爷问得理所当然。 “不卖也得卖,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赵世帧与生俱来的尊贵平常不自觉带出霸气。 陈福低头答应声,心里嘀咕,这要强占,还谈什么买。 詹少庭书房看书,巧慧在旁添茶倒水,书房里这阵子消停不少,把俩通房在床上教训一顿,俩通房有心侍候他,又有点害怕。 詹少庭看书间歇一抬头,巧慧正痴痴看着自己,他这一抬头,吓得巧慧一激灵,忙移开眼,不敢正视他,他觉得有趣,等她递茶过来,伸手捏了下她的小手,巧慧紧张得呼吸一顿,慌乱中更加不敢瞅他,詹少庭捏了她胸部一把,顺带揉了揉。 巧慧既紧张害怕又有点欣喜,也不敢有所动作,詹少庭很满意,下人丫头用来开心玩的,太过宠,就惯出毛病,不知身份,少爷玩过了就丢开手,不算什么,母亲派人守着门不让他出去,英姨娘见不着,半月未碰女人身子,有点邪火,看巧慧战战兢兢有点兴趣,想玩猫逗老鼠的游戏。 -- 第58页 詹少庭拍拍大腿,示意她坐上来,巧慧蹭两步,紧张地坐上去,垂头不敢乱动,詹少庭很满意,调教结果不错。 “把上衣脱了。”詹少庭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巧慧不敢不从,就解开衣襟,脱了夹袄,同时往门口瞅瞅,怕芍药进来,大白天的她也知道羞耻的。 “快点。”詹少庭没多少耐性,催促道。 巧慧又把中衣解开,露出粉红鸳鸯肚兜,詹少庭看了两眼,从旁伸手进去捏住乳.尖把玩,另只手一把扯断带子,巧慧腻白的上身裸着,詹少庭整个大手敷上去,抓住肉.团揉捏,巧慧咬唇忍着,记住上次的事,不敢发出声,詹少庭一看更加来了兴趣,手顺着她腰间伸下去,光滑肥腻,不觉动火,把巧慧一把按在大腿上,手沿着后沟伸向前庭,不似上次粗鲁,探手指进去,来回梭弄,巧慧春水横流,软成一团,詹少庭托起她,放在书案上,扯下裤儿,分开双股,掏出家伙,欺身前送,巧慧花蕊润滑充分,不似第一次疼痛,慢慢竟品出滋味,舒服得哼唧不断,詹少庭越发兴奋不已,直做了许久,才放她下来。 詹少庭自行穿上衣衫,巧慧面色潮红,拾起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衣裙,忙胡乱套上,好在晌午无人来,芍药不知跑去那里。 詹少庭解决了生理上的需要,回里间歇晌,迷瞪一会,恍惚沈绾贞带笑看着他,他醒了,书房无人,巧慧下去了,承了二爷的宠,她到下处洗身子,偷着乐去了。 詹少庭睁开眼,望着房顶寻思,自和沈绾贞闹翻,自己不理不睬,她怎么过日子的,不由好奇,起身脚步往上房去了。 到了上房,却静静的,没一点动静,听见脚步声,凤儿走出来,见他,很惊奇,“爷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家少夫人呢?”詹少庭阴脸。 “出去了。”凤儿道 “找你家少夫人回来。”詹少庭命令凤儿,他要让沈绾贞知道这屋里谁是老大。 詹少庭坐在堂屋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有点烦躁,堂屋里燃着两个炭火盆,屋子里热得难受,他心里更加焦躁。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门声,是凤儿回来,“二爷,二少夫人正和三少夫人在花园赏梅,二少夫人说这今冬头场雪,梅花正艳,和三少夫人在花园抱月亭吃酒,刚刚吃了两杯,看样子要等上个把时辰才尽兴。” 詹少庭气得脸都青了,胆敢把自己不理,夫纲不振,不等丫鬟说完,抬腿就出了屋子,往花园里去了。 伯府花园很大,一进去,詹少庭不知沈绾贞在那里,才那丫鬟说,他正气头上,也没仔细听。 正犹豫,看沈绾贞的一个丫头往这厢走,忙喝住,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巧珊,换了别的丫鬟定然害怕,可这丫鬟笑嘻嘻的走过来,“是二爷来了,二爷可有事吩咐奴婢。”就蹲身福了福。 詹少庭看这丫鬟一脸笑意,不好发作“你家少夫人在那里?” 巧珊纳闷,姑爷和姑娘俩人各不相干,前阵子差点动手,怎么平白找起姑娘来了,偏姑娘今儿高兴,没在房中。 忙笑道:“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就在梅园吃酒,奴婢带二爷去吧。” “前面带路。”詹少庭跟着巧珊去了。 沈绾贞和三少夫人曹氏正高兴,昨晚下了场雪,梅园一片雪白,数株梅树盛开一簇簇粉红梅花,格外好看,亭子在高处,望得远,正自高兴,俩人出现在视线中,沈绾贞一看,顿时扫了几分兴致。 那厢曹少夫人的丫鬟也看见,“那不是二爷吗?” 三少夫人曹氏忙笑道:“二伯来了,正巧你夫妻俩喝,我有点头晕,先回去了。”弟媳和大伯需避嫌,所以三少夫人走,她也没留。 看三少夫人下了亭子,绣菊小声说,“三少夫人突然亲近主子,不知何意?” “这有何难猜,三爷在外包了个戏子,夫妻二人本来和睦,如今三爷总往外跑,她能不闹心吗?找一个比你过得还糟的人,说是诉苦,其实找一点心理平衡,她怎么不找大少夫人?她也不是要我帮她什么,就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绾贞这番话,绣菊听明白了,笑道:“这回三少夫人恐怕要失望了。” 詹少庭说话就上来,一上亭子,就见沈绾贞手执碧玉压手杯,轻轻抿了口,神态怡然自得,很享受的样子,詹少庭竟莫名其妙有点不是滋味,轻嗤一声,“伯府的日子过得挺舒坦。” 沈绾贞淡笑一声,徐徐起身,作势蹲身一福,“相公也来赏梅?” 詹少庭坐在曹氏才坐的对面圆鼓石凳上,绣菊忙有眼色把他跟前的空杯子斟满酒。 詹少庭端起一仰头,喝下,冷笑一声,“我倒是没这闲情雅趣,母亲口口声声说为我娶了个贤惠媳妇,怎么我看不出贤惠之处。” 沈绾贞趁他看着手中的酒杯,翻了他几眼,这厮成心来找茬的,就用帕子半遮住脸,假装羞怯,“相公何出此言?。” 詹少庭斜睨她,挑了下唇角,哼了声,“我就说庶出女无甚教养。”詹少庭上次在沈氏面前没讨到便宜,被母亲下了脸,想找回点面子。 沈绾贞也不生气,端起杯子,望着满园梅花争艳,极想咏一两句咏梅的诗词,可身旁之人,不免扫兴,轻啜了口酒,酒乃上品,口齿留香。 “二爷,大爷找您。”秋霜寻到这里,詹少庭一听大哥找他,忙起身下亭子去了,也没顾上和绾贞说一声,大概也不屑于此。 -- 第59页 “姑爷好端端说主子不好,也不看看自己做得什么事?”绣菊愤愤然。 “姑爷念过书,说出的话,竟是那等糊涂之人。”巧珊气得撅嘴赌气。 “他说我好,我不会多长块肉,说我不好,我也不会掉块肉,何必在意?”詹少庭丝毫未影响她的心情。 “姑爷现在有老爷夫人辖制,若有着一日,二房姑爷说了算,那还用跟姑娘打饥荒,早就接英姨娘回府了。”绣菊一脸忧色,愁叹一声。 绾贞眉心舒展,手执绿玉杯,杯子里玉液琼浆在阳光雪映下,呈透明的琥珀色,“只怕到那天英姨娘人老朱黄,又有了王姨娘、李姨娘,世事难料,谁还为未发生的事不开心。” ☆、39 严重危机感 昌邑伯府大爷詹少祥,未来承继爵位的詹家嫡长子,此刻正和夫人对坐说话,“二弟性子执拗,我早说把那没规矩的姨娘撵出家门,他就是舍不得,把那姨娘弄到庄子里,见天闹,幸好城郊偏僻,否则,让人知道又是一番是非。” 詹大爷对这二弟头痛,这二弟犟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他可以不管不顾,可自己不能眼看他胡闹下去,将来袭爵的人是他。 “二弟一会来,你好好说,说僵了伤了兄弟和气,别看母亲平素看他不顺眼,可要是真较真起来,母亲多半是向着二房说话,如今母亲眼中、心里就只有二弟妹,我跟三弟妹都且靠后,真真让人寒心。” 詹少祥听媳妇抱怨母亲,有点不爱听,挥手制止,“你就少说两句,二弟妹新进门,母亲多疼些也没什么错,你当大嫂的总得有大嫂样子。” 赵少夫人看丈夫有些不耐烦,马上不说了,心道:愚孝,你母亲偏心,你也不让说。 “二爷来了。”小丫鬟进来通禀。 大少夫人赵氏起身,朝里间进去。 兄弟俩见了礼,分坐两旁,丫鬟沏茶上来。 詹少祥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水,才缓缓地道:“二弟,为兄找你来,是为你那小妾在乡下庄子里闹得实在不像,庄子里的下人们也不敢深劝,若依着性子闹下去,母亲迟早会知道,消停日子不过,她想要怎样,不知你才娶亲,二房已有了主母,还这样胡闹,万一那日再惹恼弟妹,她岂不是吃大亏,这事旁人也不好插手,需你处置。” 詹少庭这段日子也为这事烦恼,答应英娘的事,无法兑现,沈绾贞那横竖说不通,不免把沈绾贞怨怪,“若沈氏大度能容,接进府,岂不是无事了。” 詹少祥心里话,二弟妹再傻也不会愿意接你心上人进府,那个女人大度到容得下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就是妻子赵氏有些事他也得瞒过,于是不免劝道:“不管你喜不喜欢,弟妹总归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应有的体面还是应该给。” 詹大爷不好说小夫妻房中的事,暗地里提点他,詹少庭自知在这事上理亏,也就不言语了。 从大房出来,他就往大门口走,门口小厮嬉笑拦着,“二爷,夫人有令,不让二爷出去,若小地的放了二爷,这饭碗就砸了。” 詹少庭瞪了他一眼,“狗奴才,年关下,大爷让我帮着去收帐,竟敢拦着你家爷。” 那小厮嬉皮笑脸,“既是大爷的差事,有事二爷自个担着,别连累奴才,奴才还有八十岁老娘要养。” 詹少庭没理他,命人备马,赶着出城去了。 英娘自那丫鬟说二少夫人怀孕了,坐立不安,沈绾贞若生子,还有自己活路了吗?自己一辈子都别想回伯府,詹少庭骗自己说和夫人分房睡,谁知他是不是见天在一块睡,这孩子都有了,他还把她蒙在鼓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失声痛哭,“枉我对二爷痴情,如今把我抛闪,和新婚夫人成双入对,还哄骗我这痴心傻子。” 顿足捶胸,哭倒在榻上,任尚香怎么劝都不听,无法命小丫鬟找来说得上话杜婆子,杜婆子一看,料也劝不住,好言说了几句,英娘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小丫鬟见状,也跟着抱怨二爷,什么姨娘为他坏了名声,如今他喜新厌旧,气得杜婆子,拍了那丫鬟几下,恨道:“姨娘难过不说劝着点,还火上浇油。”那丫鬟挨打,吓得不敢言语。 英姨娘越哭越气,站起身,抓起桌子上茶杯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伸手一划拉,桌上连带茶壶都滚落,碎了一地,又抓起案几上摆设物件,连着砸了几样,只听屋里兵乓作响,她每摔一样,杜婆子闭眼,心里默念:罪过,糟蹋东西,也不敢数说主子不是,拦也拦不住,任由她出气,想她出来这口气,就好了。 偏这时,詹少庭来了,一进庄子就直接奔英姨娘住的屋子,在门外就听见屋里‘哗啦啦’东西碎了的声,三步并作两步进门,英姨娘把一个天青旧窑烧的松竹梅细颈瓷瓶举过头顶,“住手”詹少庭喝了声。 英姨娘一惊,见是詹少庭,瘪嘴要哭,抽搭两下,手落下来,杜婆子赶紧接下她手上的瓶子,小心地摆放好。 詹少庭看她披头散发,脸上泪痕狼藉,妆容一片模糊,惨不忍睹,倏忽想起亭子间雪中赏梅的沈绾贞优雅美丽,眉头不觉皱起,烦恼暗生。 英姨娘看詹少庭一脸不耐烦,看她眼神里没了往日柔情蜜意,回身坐在床沿上,咿咿呀呀哭起来,边哭边数落,“你如今嫌弃我,当初怎么哄我的,说跟着你享荣华富贵,做你的妻子,可如今把我丢在这里,和别的女人成双入对,枕席贪欢,把我忘了脑后。” -- 第60页 詹少庭不解地问:“我和谁成双入对?” 英姨娘气恨恨回头道:“和你新婚夫人。” 詹少庭看丫鬟仆妇尚在,空惹人笑话,挥退了下人,挨着她坐下,扳过她双肩哄道:“我如今连她身子都未碰,这话从何说起?” 英姨娘哭得更加伤心,“她孩子都有了,还说没碰她。” “什么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说什么?” 詹少庭越听越糊涂。 “你还骗我到几时,你们男人就是喜新厌旧。” 詹少庭赌咒发誓,怎么解劝英姨娘也不信,詹少庭有点失去耐心,站起身,一撩袍袖,“我先回府,改日你平静再来看你。” 他刚要举步,英姨娘看他狠心要走,惊慌中一把抓住他衣袖,跪在他脚下,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二爷别走,是奴一时急了,说话顾三不顾四,求二爷别走,二爷若走,英娘就死了你面前。” 英姨娘死死抱住他腿不放手,心底一阵恐惧袭来,她突然惊觉詹少庭的心思有点抓不住了。 詹少庭低头,看她瘦弱的肩头抖动,生出怜惜之情,毕竟他们曾经许多恩爱的日子。 他低身扶她起来,搂在怀里,好言安抚,英姨娘也是心眼多的,看出詹少庭态度与从前不大一样,不敢再闹下去,怕他真的再也不来了,任自己自生自灭。 英姨娘遂施展温柔手段,缠住詹少庭,宽衣解带,相携入帐中,服侍得詹少庭快活,令詹少庭心思又回到她身上, 沈绾贞刚吃过晚膳,巧珊匆匆跑入,“少夫人,沈家来人了。” 上堂的是沈家带进京城一老婆子,行礼后,束手恭敬站过一旁,“太太让老奴来告诉姑奶奶一声,山东老家捎信来,过了年老爷并姨娘哥儿就动身来京城,老太太留过十五,道上算算二月初二即可到京完聚,。” 绾贞掐指算算多说还有一月有余。 “信上还说什么?”沈绾贞问。 “六姨娘生了,生了个姑娘,才出满月,这次一起都带进京。”那老婆子道。 “太太已打发人收拾沈府老宅子,说过了年,就搬出去,对了,老爷的官职定下了,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家下婆子喜滋滋道。 绾真想虽一样的正五品,可平调京官,等同升职,看来吴氏出力不小,在沈老爷面前又能说上话。 ☆、40 通房有身孕 “少夫人,巧姑娘早起呕吐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肠。”绾贞给红笺和巧慧两个通房各指了个小丫鬟侍候,这个上来回事的是巧珊的小丫鬟叫灵儿的。 “去大门上找个小厮请大夫来瞧瞧。”绾贞吩咐完,看钱家的在旁目光有点闪烁,也不禁多想,巧慧侍候二爷有日子了,是不是有身子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时辰,灵儿丫头又上来回,“少夫人,郎中把脉,说是喜脉。” 绾贞想:詹少庭看来你和英姨娘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女人若爱上男人,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男人若爱上一个女人,对其她女人还常怀怜香惜玉之心。 绾贞对站在一旁的绣菊道:“巧姑娘有身子的事回夫人知道。”绣菊不大积极地走了。 “带几个人把东跨院收拾出来,让巧姑娘移过去,再派两个人侍候。”绾贞对束手恭立的付婆子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付婆子领命去了。 巧慧躺在床上,听灵儿回来学说,心里那个美,二爷如今无一男半女,自己先怀上,就是庶长子,虽比不过嫡子,可也比其他下面的庶子体面。 “巧姑娘,夫人赏下东西,给巧姑娘补身子的。”夫人房中的阮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捧着大包小包东西进来。 巧慧忙起身,朝夫人上房叩头谢恩。 “夫人命府里的大厨房给姑娘腾出两个锅灶,专门侍候姑娘吃食,怀孕之人嘴刁,姑娘若想什么吃头,尽管去要,夫人还说巧姑娘若有事找少夫人,夫人有令人找二爷回来,好生照顾姑娘。” 吴婆子带人走了,巧慧一看,夫人赏的都是上等人参燕窝等,不觉脸上有光,喜不自禁。 灵儿一旁见了,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停了一会,看主子只顾着摆弄东西,踌躇着道:“主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巧慧正兴头上一样样点验夫人送来的东西,看也没看她,随口道:“有话就说吧。” “姑娘可想过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抱到少夫人屋里养。”灵儿下决心似的一口气说出想法。 巧慧一愣,低头寻思寻思,高兴过头,把这茬忘了,如今少夫人还未有子嗣,自己先怀上了,少夫人怎么想,能容下吗?少夫人如今和二爷还未圆房,这不是打少夫人的脸吗?自己这一怀上,少夫人心里能痛快吗? 这正寻思,詹少庭得了信,进来,巧慧见了,蹲身一福,“奴婢给二爷请安。” 詹少庭几步上前,忙扶住,“你是有身子的人,多注意休息,礼数就免了。”说吧,竟破例扶着她坐在炕上。 詹少庭盯着她小腹上,“你这肚皮争气,两次就有了,也是我詹家的福气,如今二房无子嗣,母亲着急,你这一怀上,父母亲就吃了定心丸,好生养着,我詹少庭也有后了。” 巧慧垂头,不觉轻叹一声,詹少庭发觉她不似想象中高兴,就问道:“这大喜事,你好像不太高兴?” -- 第61页 巧慧珊抬起头,怯怯望着他,“奴婢想等这孩子出生落在少夫人名下,算做少夫人养的。” 詹少庭目光冷了几分,口气也很生硬,“只怕她不稀罕。” 巧慧没明白,茫然看着他,半天,转过弯来,看来灵儿说的有道理。 待詹少庭走了,巧慧由灵儿扶着,走去上房。 绾贞正带着绣菊几个收拾箱笼,陪嫁衣物不少,这些衣裳一时也穿不了,分门别类按一年四季收好,日后真有个为难之处,典当也得些银子使。 “巧姑娘来了。”凤儿抬头看见巧慧进来,打着招呼,声儿热络不少,这府里谁都不傻,如今二爷没有子嗣,少夫人若生不出儿子,那巧慧养了儿子,就是二房将来当家少爷。 “扶巧姑娘坐炕头上。”绾贞看她来,笑着吩咐下人。 “天冷,别到处走,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绾贞声儿有几分关心,巧慧一时听着不像装的,心里暖暖的,有些许感动。 却也不敢坐,而是在绾贞跟前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有话说。” 绾贞看她这样,心里猜到七八分,“地上凉,有话起来说。” 绣菊和凤儿两个忙扶她,巧慧却跪着不起,“少夫人听奴婢把话说完。” 绾贞看扭不过她,只好由着她跪着。 “奴婢蒙少夫人恩典侍候二爷,如今有了身子,是奴婢福分,也是上苍感念少夫人之德,若真生下一儿半女,奴婢身贱福薄,不敢养,愿意抱过上房,权当少夫人生养的,托赖少夫人费心教管,奴婢是少夫人的人,愿意做奴做婢侍候少夫人,就出孩子将来长大了,决口不提孩子之事,只当是少夫人借着奴婢肚腹,生下他。” 这一席话,在绾贞意料之中,巧慧是个聪明人,看出内里玄机,自己若容不得,她孩子即便能生下来,也不会有好结果,如果自己若动了那个心,把孩子抱过来,通房发卖了事,谁也不会说什么,就是詹夫人和詹少庭也不会觉得不妥,毕竟由主母养着,比奴婢养尊贵体面。 绾贞上前亲手扶起她,巧慧不敢就坐,就站着。 “你的孩子,还是你养,十月怀胎不容易,为人母是要吃苦头的,我怎能抢你的骨肉,你安心养胎,我命人收拾了东偏院,拨两个人侍候,你自己身子骨要注意,孩子生出来即便不抱到上房,我也是他嫡母不是。” 绾贞推心置腹,巧慧看少夫人说的不像是假话,放心了,忙就跪下,重重叩头,“谢少夫人,奴婢今生今世不会忘了少夫人大恩,就是孩子长大也让他记住嫡母的恩典。” “起来吧。”绾贞这回没让人扶,让她把头叩完,她心也就踏实了。 看着巧慧走了,“巧姑娘是个识时务的。”绣菊望着她背影道。 绾贞想,她在这大宅门里长大,这点事还能拎清的,詹少庭女人生的孩子要她养,她才懒得操那份闲心,当真她也不稀罕。 巧慧方才心提到嗓子眼,就怕少夫人答应下,现在看来还是二爷了解少夫人,少夫人还真不稀罕,把自己成全了,巧慧不觉把手放在小腹上,“孩子,娘地位卑微,能保住你留在身旁,是天大的福分,难得少夫人是个不妒的,自己和孩子能保平安。 巧慧一回去,见红笺站在屋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妹妹真是好命,一次便怀上了。”语气里浓浓的醋意。 巧慧心一动,怎么忘了她,自己和她住在一处,难免她起坏心,女人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 这样一想,陪着小心,“姐姐是有福的,早晚也会有,妹妹只不过早几日而已。” 红笺听说,心里酸酸的,“妹妹不用进去了,另有好地方给妹妹住,如今妹妹是和从前大不一样,那还能住这种腌腻地方,少夫人命人来传话,妹妹搬去东偏院,就是姐姐命贱,只配住这里罢了。”说吧,也不看巧珊,自行进屋去了。 巧慧不知真假,就仍旧往里走,“巧姑娘”这时,一个仆妇走来。 巧慧站住脚,“巧姑娘跟奴婢来,看屋子收拾得可满意?” 巧慧就明白红笺的话不是假的,就跟在后面往东偏院去了,红笺从屋里出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顾影自怜。 ☆、第41章 城外庄子里,鸡飞狗跳,尚香走去灶间看英姨娘要吃的鹌鹑羹炖好没有,就见庄子上车管事带着几个人满院子抓鸡。 老曲婆子带着几个年轻媳妇拎着菜刀,抓一只往案板上一摁,咣当就是一刀,那厢几个妇人烧大锅热水,把鸡毛褪净,白漂漂的肉滚滚的令人眼馋,不觉奇怪,问边上一个站着没动手的妇人“抓这些鸡做什么?庄子里还没过年,就能吃到鸡。” 这妇人是庄稼汉铜锁媳妇,看了她一眼,‘扑哧’笑了,“想什么,这鸡是给咱们吃的吗?” “那是孝敬府里的主子们?。”尚香明白过来,可离年还有些日子。 “姑娘不知道,府里二房的巧慧姑娘有了身子,夫人让抓十只老母鸡,挑肥的,给巧姑娘补身子。”铜锁媳妇看她还没明白,解说道。 才说完,忽地想起什么,忙掩嘴,打自己嘴巴子,“你看我这张嘴,回去可别跟你主子说,回头又闹起来。” 尚香心沉到谷底,这回主子没戏了,二爷的通房有了身孕,少夫人有了身孕,二爷以后只不定来不来了,日后二爷子女成群,娇妻美妾,还能想起往这乡下腌腻地方来? -- 第62页 低头回屋,英姨娘正等着,看她进来,脸色不善,狐疑问道:“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尚香摇摇头,“那你哭丧脸给谁看,是对我不满,不愿侍候我这过气的姨娘,捡了高枝?” 英姨娘心里闷闷的,自己找气生,詹少庭有日子没来,一定是沈绾贞有身孕绊住了脚。 尚香原本不想说,怕刺激到她,看她误会,不得不期期艾艾,“二房巧慧姑娘有了。” “有什么?”英姨娘随口问一句,马上反应过来,“有了你二爷的骨肉?你二爷可真是能干,妻妾一块怀上了,是不是同一日。”怨恨中生出邪恶。 尚香不敢吱声,提防着接下来,英姨娘发作,自己找那个来劝解,果不其然,英姨娘抓起身旁案几上一个铜镀银烛台就砸向地上,紧接着凡事能抓到手的,抓过就摔,烛台正砸在尚香脚边,尚香跳起脚,吓出一身冷汗,这玩意砸在脚上不是闹着玩的,门口的小丫鬟一看这次不同往回,姨娘失心疯,吓得早跑得远远的,尚香待在屋里心发慌,蹭着步子,趁英姨娘盛怒下没注意,溜着墙边出去了。 走到门口,差点和一个人撞上,尚香唬得一激灵,张开嘴半天没叫出声,詹少庭听见屋里动静很大,不用说又是英娘发疯,尚香一时忘了打帘子,詹少庭自己掀起棉帘子进去,刚迈进门,飞过来一个物件差点砸在身上,亏他有防备,急忙往旁一闪身,躲过。 “你这又是发什么风?”詹少庭大声呵斥。 英姨娘一看来人是詹少庭,眼泪瞬间涌出来,赌气扭身坐在床边上,尚香听屋里静下来,识时务掩上门。 詹少庭绕过一地瓷器碎片,眉头不由皱起,也不去哄她,径自坐在靠窗一把椅子上,打马跑得有点热,口干舌燥,一看桌子上空空的,茶壶和茶碗没一个囫囵个的,通通摔在地上,不由心里叹一声,想起大哥的话:你那姨娘该管管了。 “你又闹什么?”自己不觉声儿有点冷。 英姨娘看詹少庭不似往日她伤心上来哄她,更加委屈,没好气说了句:“爷还管我死活,我是爷什么人?”英姨娘说话一向与他像正经夫妻,你呀我呀的说,平常好时,詹少庭听着顺耳,可这时气头上,就有点反感,即便是正妻沈氏也没以这种语气说话,更别说前妻,凡事对他尊敬,奉为夫主。 “你不是什么人,怎么住在沈家的庄子里?”詹少庭有心戳戳她锐气。 英姨娘一听二爷的语气,却想偏了,如今这男人有妻妾儿女,把自己凉在一旁,嫌自己碍事,想自己最终落得这个下场,不由哭出声来,边哭边埋怨,“二爷如今有娇妻美妾伴着,不稀罕奴家了,二爷当初是怎么说的,全忘了吗?二爷当初同我好时赌咒发誓,奴家也是好人家女儿,不顾女孩家的颜面,无名无分跟着二爷,是奴家痴心,如今二爷变心了,我那还有脸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越说越伤心,突然站起,一眼看到炕上一针线笸箩里躺着一把剪刀,飞快抓在手里,死死握住,作势就要往脖子上刺去,詹少庭看她起身,盯着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就有防备,早已站起身,靠近她,看她举起剪刀瞬间,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死命夺下她手里的剪刀,摔在地上,气急败坏道:“你好好的做什么,寻死觅活的?” “二爷如今有妻有通房,就连孩子都有了,心里那还有英娘?”说吧,大哭起来,这回她真是死的心思都有了,不是临时上演的假戏。 詹少庭连气带吓,直直站着,也不去哄她,心里不免失望,看英姨娘哭得鬓乱钗横,全无往日温顺可人,竟像个乡下无知泼妇,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英姨娘狠哭了起来,詹少庭对她终究放不下,上前去,挨着她坐下,“你闹什么?是不是知道巧慧有了,心里不舒服?” 詹少庭这句话,证实了巧慧有孕之事,她原本抱着一线希望是下人弄错了,此刻万念俱灰,哭得肝肠寸断,“二爷把奴忘了,奴就说二爷总不来,原来是跟通房打得火热,枉奴家痴心一片,每日盼二爷,盼星星盼月亮的。” 詹少庭听她哭诉,不由心软,搂过她来哄,“我何尝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巧慧是母亲赏的,统共也就一两次,应景而已,谁知竟怀上了。” “我又没看见听凭二爷怎么说怎么是,如今二爷是不是受了沈氏魅惑,已搬回上房,还糊弄我,二爷是巴不得和她守在一处,那还有心思理我?” 英姨娘抽抽搭搭边哭边往詹少庭怀里钻,把詹少庭揉搓得没了脾气,心痒痒的,话也就不硬朗了,“你别多想,我每日宿在书房,何曾去过上房?我二人互不相干,你安心住在这里,总有一日我风风光光接你回府。” 英姨娘抬起婆娑泪眼,可怜巴巴,“夫君不能食言。”往詹少庭身上拱,手隔着衣物轻柔地刺激詹少庭那身.下物事,詹少庭憋着邪火,猛地把她压在身下,剥.光衣衫,挺入,直捣花心,英姨娘久未承欢,早已安奈不住,若久旱之人,全然顾不得羞臊,一声比一声高叫唤。 詹少庭终于在她那呻吟声中一泻千里,从她身上爬下来,英姨娘欲壑难填,稍待詹少庭缓过一口气,就光着身子爬上去,挑逗他,詹少庭二次又要了她。 停歇,二人交股而卧,英姨娘像猫儿一样卷缩在詹少庭怀里,呢喃细语,“夫君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 第63页 詹少庭手搭在英姨娘光滑腻白的裸臀上,半迷糊,含糊声儿,“我这不是来了吗?还给你带来年下的好东西…….。” 说吧,人就睡着了,英姨娘却大睁着眼,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屋子光线昏暗,模糊中一地狼藉,她心揪疼,年华易逝,即便自己舍下脸,又能换来这男人几次回眸。 “二爷来了。”小丫头诧异二爷这么晚过上房。 詹少庭由外面进来,沈绾贞素着一张小脸,坐在炕上,只欠欠身,不咸不淡说了句,“二爷回来了。”往他脸上一看,满面春光,男人满足后的得意,不用说一定去会那英姨娘了。 詹少庭挥挥手,屋子下人们都溜边出去。 绣菊后走,最后用不无担忧眼神看一眼主子,沈绾贞眼神示意她没事,绣菊才把格子门轻轻阖上。 “怎么我听外间传言说你有身子了?”詹少庭语调嘲讽,一丝轻蔑,径自走去玫瑰交椅上坐下。 绾贞听了头却没低,知道定是那英娘告状,淡淡声道:“有没有二爷还不知道,还用来问我?” 詹少庭噎得没了下话,“二爷找我就是来问这话?是想拿我错处,把我沉塘?不管怎么,你我两家都丢不起这个人。” 绾贞的话,让詹少庭感到无趣,本来英姨娘跟他闹,说沈氏有孕,他心里反感,不知沈氏何意,故意放出风说有身孕,想做什么?胁迫他搬回上房,他来的目的是想告诉她,不答应接英娘回府,他是不会答应搬回上房,夫妻有名无实,吃亏的总是你沈绾贞。 但看沈氏态度又不像有何企图,于是沉脸道:“难道风不是你放出去的吗?你我名义上夫妻,你好吃好喝,二房主母之位占着,还有何不满足?” 沈绾贞嗤笑,也没让他,自抓起炕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淡淡开口 “出了甚事?伯府少夫人之位,妾很满意,怎么相公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绾贞猜想定是那丫鬟回去告诉英姨娘,英姨娘心里失衡,吵闹生事,伯府还真是有规矩,正房妻有身孕,一个没名分的小妾厮闹不依,这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詹少庭看她神态闲适,真不像是要寻事的意思,不免想,定是英娘多疑,凭空臆断,诋毁沈氏,沈绾贞对自己从来不上赶着,不像有什么心思,是自己想多了,闹得无趣。 再坐下去,也觉不自在,就站起身,找回点颜面,“你是二房主母,约束点下人,别整日乱嚼舌根。” 沈绾贞佯作没听明白,故意问,“爷是听了什么?还是仆妇丫鬟嘴碎,惹府里那位主子挑理了。” 说得詹少庭越发尴尬,又不能明说,心里把英娘埋怨,把沈绾贞又高看几分,沈氏不是那等多事的妇人,省事不让男人操心,比英姨娘识大体,丈夫冷落她,不作不闹,若唤作是英娘指不定怎样作闹,渐渐明白,母亲眼光没错,换了旁人,自己还真费脑筋,但同时一个女人明确的态度立场,可有可无的怠慢,他男人自尊有点受挫。 “夫人如此大度,真是难得。”口气却不善。 绾贞听这等酸话,气结,“夫君要妾怎样,寻死觅活,闹得家宅不宁,夫君才满意?” “很好。”詹少庭不置可否,敷衍着道。 “妾荣华富贵自是拜夫君所赐,妾就是念着这点也该感激夫君不是?想要妾怎么做?夫君尽管明言。” 沈绾贞讥讽的话,令詹少庭无以对答,毕竟是自己不要她,还要求她怎么做,这已经难得,就是英娘温柔性子,冷落几日不去,与泼妇无异,沈绾贞的教养果然非同一般,他无话可说,总不能说让她少沾惹英娘,可沈绾贞连伯府大门未出去,又没主动去寻英娘的不是,都是英娘找茬,实话只怕说出来,平白让沈绾贞笑话。 詹少庭仔细看她,橘红的光线把她脸颊晕得鲜艳美丽,眼睛一闪一闪的,灵动会说话一样,心不由悸动,不觉想春宵一刻受用这般美人该会是什么滋味,把厌烦她的心抛到九霄云外。 “天晚了,爷该歇着了,无事,妾也累了,不送爷了。”说吧,沈绾贞下炕,趿拉绣鞋自己打帘子就去了里间,把他凉在堂屋,詹少庭闹个无趣,起身推门出去,绣菊和巧珊站在门口,看他出来,齐齐地“恭送爷。” 詹少庭讪讪的走了。 绣菊和巧珊看二爷走了,忙进去里间,沈绾贞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拔去发间簪子,卸去钗环。 “奴婢来。”绣菊忙上前,接过绾贞手中的钗。 “二爷走时有点讪讪的,主子慢待二爷了。”绣菊边把钗环收拾到匣子里,瞄着她的脸问。 绾贞冷哼了声,这种人真没话说,明明是自己冷落正妻,在外搞三捻四的,还来派她的不是,她再好的性,贤惠也装不下去。 “主子,奴婢看二爷走时,脸子不好看,为了何事?”绣菊也担心。 “还能是什么?他心坎上的听说我有身孕,不依他,撒个娇,他就来派我的不是。”绾贞无比厌烦,这那里像个男人有担当。 可巧珊是个沉不住气的,气愤道:“她什么身份?敢管主母的事,也不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资格?” “二爷着实糊涂,把个妾宠得无法无天。”绣菊也憋屈的不行,看主子脸冷落落的,也就住了嘴。 这时,钱婆子进来,正好听见这话,接话头道:“英姨娘打着进府的主意,不会甘休。” -- 第64页 “巧慧那里安顿好了吗?”绾贞问钱婆子。 “少夫人真是心善,这时候还惦记她,东偏院收拾出来,照少夫人的意思让她搬过去了。” “这就好,告诉她不用上来请安了,别的礼数也都免了,有事来回我。” 绾贞心道,那是贤惠?巧慧有身孕,婆母当成天大的事,那两房都有子嗣,大爷有一子二女,三爷也才生了儿子,还有庶子,只有二房无子,婆母惦记二儿子无后,这回好了,心放到肚子里,碍着婆母面子,自己总得装装样子,再说若巧慧胎儿有差池,詹少庭可就有说嘴的了,定派自己个毒妇罪名。 “夫人派了两个婆子给巧慧姑娘使唤,说待生产完在回夫人屋里,夫人说少夫人和巧慧姑娘都没生养过,怕有些事不懂,这两个婆子侍候过好几个主子生孩子。”钱婆子言辞尽量委婉,怕少夫人多想,自己添堵。 绾贞心道,明着是婆母上心,看重巧慧一胎,暗中还有提防自己之意,婆媳不是母女,隔着肚皮隔着心。 “这也好,省得有什么事,咱们说不清。”绾贞一语双关,什么说不清,是巧慧孩子若出事说不清,还是侍候孕妇不明白的地说不清,几人心里各自寻思。 詹少庭一走,英娘呆坐在炕上,她不敢跟詹少庭发作,怕詹少庭脾气上来,把她扔在此处不理不睬,詹少庭口中确定巧慧那小蹄子有了身孕,自己回府的事更加渺茫。 尚香看主子脸色不好,眼神无光,眼珠半天没动,知道心病,试探着道:“主子若想回府,不是没法子。” 英姨娘一愣,忙道:“说说看,什么主意?” “主子想,二爷对通房不如对姨娘上心,姨娘若是有了,二爷只会更好,一个通房有孕,夫人都如此看重,姨娘若有了,夫人还能不答应接回府里 英娘听了,更泄气了,“可谁让我没福,到现在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和二爷好了几年,就是怀不上,什么法子都使了,命该如此。” “主子这月月事没来……。”尚香小心半吞半吐说。 “没来,也不表示就有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是这阵子睡不着觉,紊乱不准。”英娘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心里有数自己没怀上,这才过去一两天。 尚香眼珠一转,想起一个主意,“不如姨娘假装怀孕,夫人就会答应姨娘回府里,夫人对姨娘不待见,可对詹家子嗣不能不管,若知道姨娘有了,又有二爷从旁帮衬主子说话,夫人那也就不拦着了,就是少夫人那里,主子有了二爷的孩子,也不好硬拦着,即便是她想拦着,夫人和二爷就先不依,到那时,俩口子有的闹。” 英娘听了,一寻思,这是个法子,目前也没别的更好办法,又转念,“可到时若生不出孩子,怎么跟二爷交代?” “姨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随便找个借口,说郎中误诊,或干脆说流掉了,难不成还撵姨娘出去。” 英姨娘在肚腹里把这个主意过了几个来回,有点被她说动,犹豫着万一穿帮,自己这脸往那放,詹少庭也要生气,何况沈绾贞这关不好过,沈绾贞不能低估,假的真不了,早晚犯毛病。 尚香是在这待够了,这郊外乡下地方,吃住都无法和伯府相比,整日见的都是粗鄙农妇,也无甚话说,天一黑,就猫在屋里,不敢出去,怕有野兽歹人出没,就极力怂恿英姨娘,“姨娘若不现在想折离开,二爷女人越来越多,分心出来,用在姨娘身上心思有限,时日久了,姨娘在这乡下地方怎能和伯府里的女人比,伯府里的女人娇养着,整日人参燕窝,吃好穿好,姨娘在这腌腻地方,时日久了,肉皮粗糙,提早就老了,还指望二爷眷顾,只怕二爷早就寻新欢去了。” 尚香一席话,英姨娘仿佛看见就是自己的明天,不由害怕,若像她说的,自己这一生就完了,永无出头之日。 咬咬牙,下决心,“就依你主意。” 又想不过自己说有身孕,詹夫人不是傻子,听凭她说,二人关起门,在屋里计议。 二日,尚香就去离庄子几里路镇子上找一个叫胡二的江湖郎中,许了银子,问他主意,这胡二专伺坑蒙拐骗,不走正路,专门给深宅大院里妇人出了丑事不想外扬,私自弄副药把胎打下来,也有那常年不孕嫡妻,找他出主意想法子,他弄副药,就有真医好了,怀上的,听尚香讨主意,咔吧小眼睛,“这事不难,我开一副药,按我说的吃下,保管那个大夫看,都误认为有喜,只是这种药不能常服,常吃女人经血逆流,就乱了,很难真怀上。” 尚香一听,挺高兴,“管一时就行,不用常吃,可是说好,不能让人看出来作假。” “这姑娘放心,我的药任谁都看不出假的。”胡二胸有成竹,“不过银子钱可要多加,我配这副药东西不好掏弄。” 尚香知道他想趁机狮子大开口,也不敢含糊,当即答应下来。 等她前脚一走,胡二眯眼想,有句话没敢告诉她。 ☆、第42章 又过二日,尚香照他说的去取药,果然胡二把东西准备好,草纹纸包了一大包,银货两讫。 尚香揣在怀里,躲着人进了庄子,进屋里掩上门,方敢取出来,英姨娘一直等着,凑近打开看里面分不清是什么草药,用鼻子闻了闻,难闻气味直冲肺管,皱眉打怵,“这药没事吧?不能把人吃坏吧?” -- 第65页 “听庄子上的婆娘说,这胡二专门干这种见不得的勾当,就是大宅门里的妇人不少找他的。” 英姨娘听说,才放下心,白日人来人往的,待到天黑,关起门,尚香把小铜炉子挪到外屋里,放水煎药,看着火候,煎好后,端进去里间,晾凉至温热,英姨娘捏着鼻子喝下。 过个五六日,英姨娘果真月事没来,怕不把握,找几个郎中把脉,都说喜脉,这才安心。 英姨娘赏了不少银子钱封口,那胡二也知道这大户人家,干系大,从此只字不提。 詹夫人上房,刚摆上午膳,还未动筷,詹夫人指着几样菜 “把这几碟子给巧慧姑娘送去,有身子劝着她多吃点。” 正好大少夫人赵氏有事回,赶上婆母用膳,就留下侍候婆母,听见说,心底不屑,一个通房有孩子,就这般重视,婆母说到底都向着老二和老三,自己男人将来承袭伯位,婆母总以为她占了多大便宜,那两个儿子吃多大的亏,像是薄待了似的,从各处找补回来。 赵少夫人心里不满,脸上却笑着,凑趣地道;“老二这回有了子嗣,母亲儿孙齐全,虽不是嫡出,可也放了一半的心。”赵氏特意提提庶出,和嫡出无法相比。 詹夫人这几日正高兴,也没注意她话里的意思,就接茬道:“可不是,老二年纪不小,膝下空虚,你们这两房都有子女,他房中冷清,没的让我担心,这几日我做梦都笑醒了,你二弟妹人也贤惠,立刻就拨了个院子给她,还跟我说,等生了儿子,就抬了妾。” 詹夫人絮絮叨叨说着,赵氏背着她直撇嘴,沈氏她怎么看都不是软弱可欺的,还有那英姨娘,婆母高兴太早,二房早晚生事。 这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脚步匆匆走来,满脸喜色,连声说,“给夫人道喜。” 詹夫人纳闷,“什么喜事快说。” “城外庄子上二房英姨娘有了身子,她贴身丫鬟来回夫人。” 詹夫人听了这个信,倒有点意外,想想也不算意外,老二得空就往庄子上跑,而且英姨娘来了有一二年了,早就应该有了。 詹夫人心里还是欢喜的,尽管是惹事的小妾,可肚子里孩子是詹家的。 “二房真是双喜临门。”赵夫人话里别样意味。 詹夫人一喜过后,马上想到沈绾贞身上,英姨娘按说有了儿子的孩子不适宜再呆在乡下地方,生活粗陋,若有事找大夫都要跑出十几里地,延误大事,可一想把英姨娘接回来,沈氏能同意吗?转念,沈氏温克性,又知道进退,该不会反对,可这话怎么说?看来这事还要斟酌斟酌。 “二爷来了。”詹夫人正拿不定主意,下人来报。 詹少庭上得堂来,这回腰板也直起来了,“恭喜二弟。”赵氏嘴甜逢迎道。 “见过母亲,见过大嫂。”詹少庭施礼毕,站过一旁,赵氏见他眉梢眼角难掩喜色,心里腹诽,还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光彩的,真是和那小妾一对不知廉耻,这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自家男人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把房中丫鬟惦记,只是伯府嫡长子头衔束着,不敢明目张胆,赶明个那丫头找个由头撵出去,她是不想因此影响夫妻感情,是以隐忍到如今,事做得自然不让丈夫起疑。 詹伯爷和夫人琴瑟和鸣,房中就有两个小妾,还是詹夫人为面上好看,为他纳的,詹伯爷平常很少去小妾房中,那两个小妾只有一个有个姑娘,方才十岁,另个小妾得宠一些,却无出。 赵氏看着婆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得不佩服婆母拴住男人的手段,也是公公为人正直,可三个儿子却不争气,在女人身上用心,自己丈夫多少顾忌点伯府脸面,那两个小叔子简直就不堪,这都是婆母溺爱骄纵的结果,婆母看似向着儿媳说话,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站在儿子一边,老二是得意了,赵氏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沈绾贞这回还淡定吗? 这时,听詹少庭说,“母亲都知道了,已找大夫看过,说是喜脉, 英娘有了儿子的孩子,总住在乡下也不是回事,儿子的意思是把她接回府里,请母亲示下。” 詹少庭说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詹夫人沉吟,“接回府,很该的,但只是你媳妇那能同意吗?” 詹少庭得意洋洋地道:“英娘有了身子,她若真贤惠,不用我说,就该主动去乡下接回英娘,好生看待,不冲别的,也该冲着丈夫面上,这样才像当嫡母的样,才是真贤惠。” 詹少庭一番话,赵少夫人心里骂了句:什么东西,还这样仗义,白生这副好皮囊。她虽对沈氏没好感,可站在同样的嫡妻立场,心里倾向沈绾贞。 “话是这么说,可不能为一个姨娘,就把正妻排挤,你先下去,一会把你媳妇找来,我和她说,绾贞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照我说的办的。” 詹少庭放心满意地下去,詹夫人命人找沈绾贞来,赵氏也退下,二房的一趟浑水,她不想搀和。 沈绾贞已听说英姨娘有孕,对她是不是真有身子,抱怀疑态度,这女人又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巧慧刚有了,她便也有了。 她早已使银子贿赂大门上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有人颠颠的先来回她,这次又是那叫尚香的丫鬟来的,绾贞叫赏了来通风报信的下人。 这时,詹夫人房中丫鬟走来,“二少夫人,夫人找您。”沈绾贞知道婆母找她,多半是知道了,带上绣菊和钱婆子就往上房走。 -- 第66页 “主子还真想接那姨娘进府?”钱婆子讨姑娘主意。 “如今这形势,我不答应,只怕婆母都不愿意,能拦得住吗?我若硬拦着,只会自讨没趣,还会按上个不贤德之名。”绾贞脚步不紧不慢,从从容容,没一丝慌乱。 “可主子若答应,把英姨娘接进府,主子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绣菊满心不愿姑娘受委屈。 “走一步看一步,先顾着眼前。”沈绾贞知道自己暂时只能这样做,余下的进了府在说。 “依老奴看,这英姨娘不是只想进府就了事,没那么简单,接下来定会有更大的图谋。”钱婆子早已看出这点,提醒姑娘早做打算,提防着点为是。 沈绾贞现在只能见招拆招,她没有所动作,自己不能先沉不住气,不管怎么说,自己是穿过来的,就见识和智商不在她之下,难不成还怕了她一个小妾。 沈绾贞一进房,詹夫人满面笑容,慈祥地招呼她免了礼数,坐在自己身旁,以示看重。 詹夫人挥退众人,房中就娘俩说着体己话。 沈绾贞静等詹夫人先说,詹夫人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才咳了声,清清嗓子,“媳妇,今儿找你来是有事商量,二房先头被撵到庄子里英姨娘有了身孕,我想着,乡下地方偏僻,生孩子不是小事,万一有个闪失,少庭好容易得了子嗣,该埋怨我这做娘的心狠,我想同媳妇你商量商量,是不是先把她从乡下接回府里安胎,等生了,媳妇你放心,孩子留下,人你随便处置,就是撵回乡下或发卖我这做婆婆的都没意见,你房里的事,我不好硬替你拿主意,你自个看着办。” 詹夫人说完,看着她,绾贞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待她说完,抬起头,朝詹夫人温柔笑笑,乖巧地道:“媳妇听婆母的,婆母若说接回来,就接回来,媳妇凡事总是为二爷好,既然是二爷的孩子,不能留在乡下地方受苦,就是那小妾,二爷如今房里也有人,不差她一个,只要她不生事,媳妇无有不可。” 沈绾贞先把丑话说前面,这小妾不能生事,若生事又当别论。 “难得媳妇通情达理,英姨娘进府我告诫她,胆敢生事,别怪我不念她肚子里的孩子。”詹夫人没想到三言两语没费什么口舌,沈绾贞痛快答应,对这二儿媳说不出的满意。 “不过…….。”沈绾贞话锋一转,詹夫人才高兴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不过,这英姨娘已经撵出府去,就不是二爷妾室,若进府的话,对外就说二爷新纳的妾,这样说出去也好听。” 詹夫人一听这事,心放下来,若沈绾贞硬是不答应,这事还真不好办。 “媳妇想得周全,此话有理,就照媳妇说的办。”詹夫人心想:可不是这风言风语刚消停,又说接回来,何家人借由头生事,就是何家人把这事看淡了,可架不住人言,自古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谁家有个风吹草动朝堂都知道。 “那英姨娘进门照着新纳妾给媳妇你行礼敬茶,方算老二的正式屋里人。”詹夫人不愧是伯夫人,在宅门里过老的,马上想到沈绾贞的意思,既然沈绾贞大度能容下英姨娘,这点事也不算什么,本来新主母进门,妾氏就该大礼拜见。 沈绾贞总算在不利与己的情况下,搬回点。待沈绾贞一走,詹夫人马上派人去知会英姨娘收拾收拾,三日后进府。 英姨娘得了信,赏了尚香不少东西,高兴之余有一点遗憾,就是詹夫人有话,要给新主母敬茶,方算詹少庭妾室,将来孩子出生上族谱顺理成章,就不用费周折,虽这要求不过分,英姨娘心里还是不舒服。 尚香看出她心思,劝道;“姨娘不能争一时之气,将来日子长着,先进府在图其他。” 英姨娘不大情愿当众做小伏低,可目前处境也没法子,沈氏占着一房主母之位,伯府又是讲究礼数规矩的,只好先忍下,专心等三日后接进伯府,站稳脚跟,和沈氏一较高下,逮到机会最好把胎落算在她身上,方报她掌扇自己之仇,主意定了,就忙着和尚香收拾东西。 詹夫人命人告诉儿子沈氏答应了,令詹少庭大出意外,女人知进退,也就不那么惹人厌,这女人识实务,算聪明人,不像前妻何氏木桩一根令人乏味。 对芍药道:“你去上房告诉二少夫人,晚膳我过上房吃。” 芍药眨眨眼,这二爷有和少夫人和好之意,今后还得巴结少夫人点,俩口子好了,从前的事就忘了,她们做奴婢的,命运还不是攥在少夫人手里,就颠颠去了。 沈绾贞从婆母处回来,换了家常衫子,歪在榻上看本闲书,离晚膳时辰还早。 芍药笑盈盈上来,蹲身一福,“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起吧,二爷有何事?”沈绾贞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少夫人,奴婢未说,少夫人就知道二爷有事。”芍药奉承道。 沈绾贞心里冷笑,你是他的丫鬟找我不是他让来的还有谁能指使你。 “二爷说晚膳过上房来用。”沈绾贞一听头痛,这厮是念她对那小妾进府没横档竖拦,算施舍自己恩典,陪他用膳,这饭还能下咽吗? “我知道了。”沈绾贞平静声儿,芍药盯着她的脸,少夫人眼皮都未抬,有点纳闷,按说二爷冷落少夫人该着急,这回二爷回心转意,搁着一般女人早就高兴按捺不住,可少夫人还似往常一样,声调平淡,不是很乐意似的,有点想不明白。 -- 第67页 本想趁着少夫人高兴,巴结讨好一番,可看绾贞应声,眼睛没离开书,就识趣告退出去,走去大厨房,告诉把二爷饭菜端到少夫人房中用。 詹少庭主动过上房,沈绾贞说不上有多高兴,三日后他的宠妾进门,糟心的日子来了,但大面上总要装装样子,命绣菊,“告诉厨房做些二爷喜欢吃的菜。”绣菊看姑爷回心,也很高兴,答应声就走了。 二房掌事的付婆子颠颠走来,蹲身,“给少夫人请安。” “妈妈上来有什么事?”沈绾贞和悦地问。 “回少夫人,大夫给巧姑娘诊脉,说好生调理,奴婢回少夫人怎么个调理法,少夫人示下。”这老付婆子是在府里待老了的,凡事不敢擅自做主,请示少夫人,如今又听说二爷对少夫人回心,更加小心,少夫人给个话,心里有数,好对巧慧态度上有拿捏,下人也都精明着呢!虽巧慧如今有了,可二房还是少夫人做主,将来是不是归到少夫人名下,还不好定论,虽说少夫人如今不想,可万一过几年还未怀上,只好把庶子抱过来养。 “巧姑娘如今双身子,进补别怕破费,银子钱从二房账上出。”绾贞想这钱又不是自个出,二房账面的钱她管着,在明面上,进不了自个腰包,谁花不是花,乐得做个好人,巧慧有身孕,英姨娘有身孕就不那么稀罕了。 詹少庭正好进来听见,心里微动,自己错看她了,沈氏还是识大体的,咳了声。 付家的听了,回头看二爷进来,忙退过一旁,绾贞起身,低身福了福,柔声道:“二爷来了。” 詹少庭难得脸上露出笑容,“你我夫妻不用多礼。”说话语气也温和少许。 “回爷和夫人,晚膳送来了。”凤儿进来道。 绾贞看看詹少庭,询问之意,面上的温婉恭顺还是要得的。 “现在摆饭,爷也饿了。”詹少庭声儿少了冷意,脸部线条松弛,绾贞扫一眼,就詹渣的五官其实很好看,看着顺眼不少。 晚膳摆在堂屋,詹少庭夫妻对坐用膳。 詹少庭很快吃下一碗饭,可见心情极好,一扬手,巧珊忙接过碗,又盛满。 詹少庭第二碗放慢了速度,余光看沈绾贞吃了满满一小碗饭,心里不免好奇,抬眼看她,沈氏身材纤细,柔柔弱弱,可饭量不小,宅门里的女子都吃一口猫食,保持身材,可沈绾贞不刻意注意,身材却曼妙多姿,自己从前眼睛没往她身上看,如今细看,其标致在詹府妯娌中拔头筹。 沈绾贞撂下碗筷,绣菊端上漱口茶水,詹少庭却说话了,“夫人吃饱了?” “饱了。”沈绾贞与他没什么话说。 “夫人善待通房,答应英娘进门,我心里会记着夫人这份好。”詹少庭吃完也撂下碗。 沈绾贞腹诽,我让你记着是对别的女人好,肿么一说我还挺悲哀。 面上的话却说得到位,“既嫁了夫君,夫君喜好就是为妻的喜好,夫君高兴就好。” 詹少庭难得一见地对着她赞许笑了,夫妻间冷漠气氛缓和不少。 来来回回说些他小妾通房之类的话,沈绾贞就是不往心里去,也不愿意听,洗手接过巧珊递给来的帕子擦了把,垂眸浅笑“巧姑娘有了身子,二爷多去陪陪她,巧姑娘想必正盼着二爷。” 詹少庭瞅了她一眼,把自己丈夫往通房屋里推,这却少有,正好绾贞抬头,素净的脸却看上去明媚姣好,心猛地一突,起身说道:“英姨娘进府,按母亲说的给你敬茶,过了你这关方算正式妾室。” 沈绾贞淡然一笑,“那妾就先恭喜夫君。” 詹少庭贪恋地朝她脸上又看了一回,出去过巧慧房中去了。 沈绾贞送至门口,站在廊檐下,积雪未化,雪后气温骤降,绣菊给她拿件披风披上,静静站了一会,好似有些许寒意,就转身进屋。 巧珊端上热茶,神情高兴,“二爷对主子像是上了心,与从前判若两人,主子总算熬出头了。” 绣菊悄声道:“奴婢看二爷看主子的眼神不一样,主子该多用些心思在二爷身上。” “主子这等才貌,有几个男子见了能不动心的。”巧珊傲然道。 “好了,别想得太好了,三日后英姨娘进门了。”一听这话,俩人都垂下头,蔫蔫的,没了方才喜悦。 这时,陪房钱家的进来,看屋里没外人,附耳小声道:“主子,大门外有人找英姨娘。” “什么人?”绾贞有点诧异,英姨娘还没进府,这人不知道。 钱家的走去朝门外看看确定廊下无人,掩门,走回来,压低声儿道:“一对老夫妇,说是英姨娘的生身父母,千里迢迢来寻女儿,奴婢男人正好出去办事回来看见,就把她们带到背人地方等着,让奴婢来回少夫人。” 巧珊听了,心思灵活,马上想到,“这一定是英姨娘当年背着父母私奔,爹娘寻来了。” “二爷还当宝似的,什么好出身,败坏门风的下作女人。”绣菊愤愤骂道,她平常待人随性,很少生气,一听英姨娘的事,就替主子冤屈。 绾贞听了她的话,灵机一动,招手钱家的附耳上来,小声嘀咕,“告诉你男人先给他们找间客栈安置,安抚住,说他女儿三五日便回,待回来带她们来见。” 钱家的不知主子何意,眨眨眼,不解看着主子,看主子嘴角一抹会心的笑,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一拍大腿,“高,主子高,”心想主子就是主子,做事不是我等下人能想到的。” -- 第68页 ☆、第43章 英姨娘的爹娘站在詹府西墙根下,等的时候久了,站的脚都冻僵了,这对老夫妻老年得女,安人四十岁生下英娘,眼珠似的,当年女儿出门看花展,遇见詹家少爷,死活要嫁詹家少爷,俩老不同意,谁知夜里偷偷跟人跑了,这一跑就是两三年,老夫妻多方打听,只知道姓詹的少爷家是京城的,可一进京傻眼了,京城老大,好容易打听出詹府,大致和那少爷家光景相似,就来碰碰运气。 正和府上看门的说,就赶上钱宽过来,听明白来意,就把他二人领到此处,说先等着,进去回主子。 老夫妻年纪不轻,冻得鼻涕邋遢,等了一柱香功夫,才看见方才那家仆往这边来了。 英姨娘的爹上前问:“大爷,我女儿可在里面,怎么说?” 钱宽面上故作惋惜:“你女儿和二爷出门去了,还要三五日回来,这样吧,我先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等回来,我带你们父女相认。” 英姨娘爹娘来京城这几年身上带着银子也花空了,本来家里日子过得去,小门小户,倒也殷实,这么一折腾,手头上空了,也没剩多少银子,原想着再找不着女儿就先回去,把家里房子地卖了,再上京寻女,听说女儿有信了,俩老兴奋的一夜未睡,一清早就赶到詹府门前,虽没见到女儿,可听女儿消息十有八九这回确切,老俩口抹着泪,千恩万谢,“谢大爷,知道我儿平安就好,待见到我女儿,再行叩谢恩人。” 钱宽就把二老领到附近一个小客栈,帮他们付了房钱,千叮咛万嘱咐,詹府大户人家,千万不能自己再去,惹恼主子,不是玩的,他女人吃亏受罪不说,詹府再不放人。 老俩口一听女儿在人家里,不敢莽撞,痛快答应,“听大爷的,大爷若让我们等着,十天半月也等得,不会让大爷为难,给女儿找麻烦。” 钱宽看安顿好了,回去让婆子回少夫人,自己少不得多盯着点,怕出差。 绾贞听钱婆子男人的安排,觉得妥当,嘱咐一定先不能露面,等自己的命行事。 “少夫人,外面有人求见您。”丫鬟上来回道。 “什么人?沈府的吗?”绾贞只能想到是沈府娘家的人。 “大门上的小厮说,好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让他去花厅等我。”沈绾贞不知此人是何来路,不免狐疑,换上正装,去西花厅见来人 进来是个衣着华丽精干中年男人,看穿戴不似普通百姓,可走路姿势,绾贞看着不像是主子,主人面前卑躬屈膝惯了,走路不免带出来。 “小人参见夫人。”那人打个躬,略施礼,也浅浅,走个过场。 绾贞猜得没错,这人是个管家之流,又不是一般人家的管家,看神情隐隐一股傲慢。 “请坐,看茶。”绾贞摸不着头脑,客气让丫鬟搬把椅子让来人坐下。 那男人却也不客气,大刺刺坐下,一看就是京城那家权贵跟前红人, 那男人开口,“夫人,小人此来有一事,直言说了,夫人京城外有个庄子?” “是的。”沈绾贞正当陪嫁也不用隐瞒。 “可是在西山南麓?” “是,没错。”沈绾贞猜疑这男人要干什么。 那男人陪着笑脸,“夫人是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语,小人直说了吧,我家公子看上夫人那片庄子,不知夫人可有意要卖?” 绾贞这倒是没料到,就那个地方有人竟看上,不可思议,不知他说的可有水分,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想卖的心情太迫切了,就沉吟片刻,那人看她沉吟不语,心里有点紧张,王爷交代的事若没办好,回去无法交差。 “是何人想买,这位爷不妨实话告诉我,毕竟买卖是个大事,马虎不得。” 陈福听了松口气,原来是为这个,听话音她也不是一点没意思卖,可也是,那破地方,也就王爷看上,还有谁能要,出多少银子贵贱也无人买。 于是笑着道:“小人主子不方便透漏,恕小人不能说,夫人若有意思,跟小人交割也是一样,总之银子钱不短夫人的就是。” 绾贞笑笑,“你真能做的了主?” “能,夫人尽管开价。” 沈绾贞看他不肯说出买家,不由多心,什么人不能说出身份,别是其中有榨,就试探着道:“五万两银子。” 来人似乎一愣,惊讶看沈绾贞,“五万两?夫人,小人耳朵背,没听错吧?” 沈绾贞是想吓退他,逼出正主现身,买卖不是儿戏,即便自己庄子不值钱,可她不能上当受骗白打水漂。 “我不短银子使,不是非卖不可。”绾贞想让他知道自己并未想卖,是你主动门。 陈福不由直咧嘴,人家没说要卖,你主动找人买,能不下狠茬子吗?可是无奈,王爷交代也不能不办,就赔笑商量语气道:“夫人那片宅子说实在话,不值那么多钱,夫人通融一下,看能不能价钱低点,这高得太离谱,小人无法交代。” 陈福额头见汗,这价格要是咬住不放,自己就真没折,伯府不短银子使,要是普通人家,那破地方,撑破天给个千两银子,就能脱手,可伯府少夫人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主,看着刁钻,不好相与。 这少夫人真敢要价,他都不敢听,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也砍不下多少。这价都没法砍,她说五万,总就不能还个五千两,这天地之差,陈福怕说僵了,不好办了。 -- 第69页 沈绾贞狮子大开口,也是想看看他反应。看他额头上见汗,知道诚心想买,可自己别说五万两,就是五千两这管家模样的人能做主吗? 于是道:“这么办,我也不让你为难,把你家主子请出来,我们见面谈,至于价钱见了你家主子在说,若你家主子不方便,那对不起,就这个价,银子拿来,我即刻房契交给你。” 绾贞摸不清底细,还真不敢轻易脱手,西山庄子若真是好地点抢手,她不怀疑,可就那破地方,有人上门来买,此事有点蹊跷,买卖房屋总是大事,不能轻易交割,以免后患,万一是个什么不省事的主,买卖不成,惹上事端,可就不好了,买主神神秘秘让人生疑,心里没底。 “来人,送客。”绾贞跟个管家不屑多说,说完送客,站起身,那管家识相,忙告辞,主家不留,还赖着做什么,“夫人,我回去禀明我家公子,再做定夺。” “不送。”绾贞说完,就回了后堂。 陈福看她背影,挠头,这不愧伯府少夫人,不好对付,蔫蔫的回王府。 “什么,她还想见我。”安阳王嘲嗤一笑。 “是,王爷。”陈福也不敢看王爷难看的脸,也没敢说伯府少夫人开的价钱。 “伯府少夫人说了,主子不现身,买卖不谈。”陈福小心翼翼说出,心里七上八下,这妇人让王爷亲自出面,口气可够大的。 安阳王赵世帧气得冷笑两声,“你这一说,我还真倒要看看,什么伯府少夫人,这么大口气。” “少夫人,庄子总算有人上门买,夫人为何不卖,奴婢看别说五万两,就是五百两都不值。”巧珊不解地问。 绣菊也觉可惜,主子贪心,把人吓跑了,埋怨主子,“就是,主子天价给人要跑了。” “跑不了,他若真想买,还会来的。”绾贞胸有成竹,虽不知他买来做什么,但他背后的主子一定会露面,她也想看看何许人,想干什么?能打听到庄子主人,这就颇费一番工费,就凭这点断定他势在必得,她猜的不会错,下这么大力气,不会就轻易放弃。 次日,詹少庭去上房给母亲请安,詹夫人谓他道:“明儿英姨娘给主母敬茶,我看今儿就把她从庄子上接回来。” 詹少庭一听,兴兴头头即刻要去接人,刚一迈步,“回来。”詹夫人喊住他,“母亲还有何吩咐?” “接个姨娘也要你亲自去,成何体统,没的让人说闲话,你暂且耐着性子在府里等,我让阮妈妈去接。”詹夫人看儿子不顾身份屈尊降贵,不舒坦,喝住他。 詹少庭不敢违拗,一想英娘马上就进府,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就老老实实没动弹。 詹夫人还有重心思,若让儿子亲自去接,媳妇知道,说不过去,这都难为二媳妇,媳妇那还需哄哄,想到这,对陪房祝婆子道:“前儿咱们家铺子里订的绸缎衣裳料子送来了,挑几匹鲜亮的给二少夫人送去。” “夫人会当婆婆,府上的几位少夫人真是有福的,什么好的都想着儿媳。”身旁丫鬟婆子奉承道。 詹夫人嘴上道:“我老了,想到想不到的,自己嫡亲媳妇也不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以为然。 “夫人早膳送来了。”小丫头上来回。 “庭儿,你还没用饭吧,跟着我一块吃吧,省得回头费事。”詹夫人惦记儿子大清早起来灌一肚子冷风,又忙命给二爷盛碗热乎粥,垫垫底。 詹少庭就在母亲房中用了饭。 英姨娘一宿功夫把包裹打好,检出旧的不能穿的衣裳送庄子里干活的农妇,尚香拾起她挑出不要的,有点舍不得,“姨娘,这衣裳还能穿,送人可惜了的。” “府里每季发下四五身衣裳都穿不过来,那个还稀罕这个,跟你说,你踏踏实实跟着我,不会有亏吃,将来只怕比这好的也有。” 尚香听了,奉承起她来,“姨娘这回进府,有二爷宠着,还不是吃香喝辣。” 英姨娘傲娇地撇撇嘴,“这算什么,目光短浅。” 尚香眼睛骨碌转了几下,不敢接话茬说了,主子心思大,可一想二少夫人,噤若寒蝉。 “什么不算什么?”随着话音祝婆子带着几个仆妇丫鬟进来。 “说这点破烂东西不值钱,送给农庄上干粗活的婆娘,这丫鬟舍不得,我就说这不算什么。”英姨娘赶忙把话拉回来,这些话藏在心里,一时忘形,顺嘴说了,心里告诫自己进了伯府,万事小心。 “啊,我当什么,这些东西送人,回府里夫人自有好的给姨娘,如今姨娘有了二爷的骨肉,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还不是要什么给什么,短谁的也短不了你们娘儿们的。”这祝婆子嘴好,竟捡好听话说。 “二爷没来吗?”英姨娘往后面望望,看无人进来,问祝婆子。 “二爷说好要来的,临时让老爷派了差事。”祝婆子顺嘴胡编,心里却不屑,一个小妾还得让爷们亲自来接,挺大的脸,也不看看自个身份,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英姨娘看詹少庭没亲自来接她,心里有点失落,转瞬就被回府高兴劲冲淡了。 庄子外车马套好,一行人赶在晌午前回府。 祝婆子把她带到夫人房中,詹夫人歇晌,正房鸦雀无声,詹夫人贴身丫鬟叫墨玉的她领到东次间,小声嘱咐,“姨娘先委屈一下,夫人大概过半个时辰就醒了。”詹夫人作息时间极规律的,每日晌饭后都小睡一会,养养精神。 -- 第70页 英姨娘也知道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不定几时在夫人面前下话,吃了暗亏还不知道,就欠身,赔笑说,“姑娘忙吧,我又不是新来了,知道规矩。” 墨玉就忙活去了。 英姨娘等了半个时辰,西暖阁有了动静,想是夫人起身了,不敢大意,听外间动静,一会墨玉挑帘子进来,笑道:“姨娘跟我来。” 詹夫人午睡刚起,一个丫鬟拿着象牙梳子正给她拢头发,从镜子里看见她进来,也没回身。 英姨娘蹲身请安。 詹夫人命人,“搬凳子坐吧,有身子别累着。” 丫鬟搬来个凳子,英姨娘也不敢坐,恭敬站着。 “今儿先接你来,怕明儿路上耽搁了,你就先住我这里,等明儿敬茶完事,你在回二房,你主母自会安排你住处。” 英姨娘低眉顺眼,柔顺地答道;“是,夫人。” “不过有句话我要嘱咐你,今时不同往日,二房有了新主母,凡事你只要守规矩,老二家的是个和气的,不会为难你,就是你二爷那你也劝着俩口子多亲近,知道吗?” 英姨娘知道这是告诫她别争宠,安分守己养孩子,低低声,“卑妾知道了。” “墨玉,你带她下去,今儿先住在西厢房,那里洁净。” 英姨娘跟着墨玉下去了。 英姨娘下去,詹夫人唤阮婆子道:“去请王御医来,给她瞧瞧。” 阮婆子知道夫人心思细腻,行事稳妥,这王御医常给宫里的娘娘瞧病,一般糊弄不过他的眼。 ☆、第四十四回 英姨娘被墨玉带到西厢房,指靠正房把头一间串糖葫芦屋子,临时让她主仆住,英姨娘看屋子干净,像是不大常住人的,床上被褥簇新的,跟乡下屋子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和尚香互看了一眼,尚香神色间似说奴婢的主意没错吧,英姨娘上下翻腾的心才落在实处,打开包袱,换了件家常衣衫。 门轻轻推开,一小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夫人知道姨娘早起上路,晌饭未用,特意吩咐厨房为姨娘做的。” “婢妾谢过夫人。”英姨娘笑得很得意。 “姐姐受累了。”尚香接过丫鬟手中二屉食盒。 丫鬟走了,尚香先打开上面一屉,里面四碟子菜,下面一屉,是水晶饺,小笼包子,外带两样点心。 英姨娘吃腻了庄子上的粗糙饭菜,见这些精致吃食,勾起食欲,手也未顾上洗,就坐下吃开了。 眨眼吃下去大半,撂下筷,接过尚香递过来的帕子抹抹嘴,“剩下的你就着吃了吧。” 尚香早已饿了,站在桌子前把主子吃剩的饭菜填饱肚子,捡了碗筷,刚要出门,迎头阮婆子带着一个大夫模样的进来,“姨娘在屋里吗?” 尚香有些愣愣的,半天才从紧张中反应过来,连声说,“在,姨娘正在炕上歪着,才吃了晌饭。” 阮婆子见她手里端着东西,就快走几步,隔着帘子,知会声儿,“姨娘,御医来给您瞧身子。” 又朝身后说声,“大人请。” 太医院的王御医在门口稍顿,让里间女眷稍事准备,直到里间传出柔柔女声,“御医大人请进。”才抬步进去。 英姨娘刚在枕上歪了一会,猛听一声,心咯噔一下,强压下惊慌,撂下帐子,平躺下。 几个人就进来,阮婆子看尚香没在跟前,上面撩开帐子一角,把英姨娘手拿出。 搬过一把椅子,王御医坐下,不慌不忙手搭在英姨娘腕上,凝神半天没出声,英姨娘心里七上八下,咚咚心跳,连自己都能听见,隔了一会,“请夫人伸出另一只手。” 听见这声,英姨娘迟疑地把另一只手伸出,王御医搭在这只手腕上,许久未动。 “怎么,有何不妥?”阮婆子隐隐不安,瞅瞅王御医的脸,又朝帐子里看一眼。 “孕期短,脉象不甚清晰,八成是喜脉。” 王御医说完这句,英姨娘几乎眼泪掉下来,哽咽声儿,“谢谢大人。” 跟进来的尚香心提到嗓子眼,方才紧张得唇直哆嗦。 “大人辛苦,花厅上用茶,我家夫人说了,总烦劳大人,改日让我家二爷登门拜谢。”阮妈妈把人往外让,边说客气话。 “那倒不必,我和伯爷交情,区区小事,不必挂齿。”王御医说完朝外走。 “大人,是不是开几剂安胎药?”阮婆子现成的好人,谁不会做。 “我看这就不必了,药吃多了反而不好。”王御医出了西厢房的门,心里还在琢磨,这脉象说不上那里不对头,暗道惭愧,头一次竟拿不准。 阮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看王御医沉思的脸,犯疑,心里画魂,一个念头突地冒出来,回头朝里间门看看,送走御医,返回上房,夫人还等着听信。 阮婆子一直是詹夫人身边得用的,素性谨慎,就是心里想法没十成把握嘴上不肯轻易说出,照着御医的原话回了夫人,暗暗对英姨娘多加留意。 脚步声走远,英姨娘坐起身,撩开帐子,尚香手捂着胸口,小声道:“方才吓死奴婢了,看来这方子管用。” 这一关算过了,英姨娘心想,知道詹夫人有这一手,但没想到请来宫里的御医。 绾贞坐在堂屋南炕上,无意中瞥一眼窗外,就见红笺走来上房,进门看绾贞正伏在炕桌上写着什么,赔笑请安,“少夫人年下够忙的。” -- 第71页 绾贞指指地上的方凳让她坐下,红笺不敢放肆,没坐而是站在炕沿边,没话找话,“少夫人的字写得真好,奴婢是怎么写都写不好,改日少夫人得闲,指点奴婢一二。” 绾贞停住握笔的手,她正写节下走亲戚备的年礼单子,“这不是什么难事,手勤快勤练就行。” “这月月钱翻了一倍,手头宽裕,奴婢想求少夫人置办年货时给奴婢捎点东西。”红笺东拉西扯。 “想要什么,告诉府里买办,直接捎来,银子钱我垫上,你也不用还我。”绾贞虽手头钱不多,但向来大气不在银钱上计较。 “奴婢有钱,自跟了二爷,月例涨了,每月二两银子,宽绰多了。”红笺赶紧说,她绕了个大圈,好像是来跟少夫人要钱的,恼恨自己嘴笨。 于是凑到绾贞跟前,放低声儿“听说英姨娘回府了,才夫人派人去接的,二爷张罗着亲自去接人,让夫人拦下,结果派祝妈妈去了,现在人到府上,安顿在夫人上房,怕明个误了吉时,。 “今儿进府明儿进府都一样。”绾贞听着,笑笑,又关切看着红笺“红姑娘几时也能怀上,现在巧姑娘和英姨娘都有二爷骨肉,姑娘该努把子力,毕竟这是姑娘一生的指望。” 红笺被沈绾贞一打岔,忘了此来目的,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二爷不待见奴婢,奴婢也不能硬往屋里扯,二爷的脾气少夫人也知道,对奴婢说话从没好声气。”说吧,眼圈就红红的了。 “这话从何说起,都一样的身份,你还是夫人赏的,二爷怎会瞧不上你。”绾贞随意地道。 “二爷一门心思在英姨娘身上,眼角都不瞧奴婢。”红笺抱怨, 本想挑拨少夫人和英姨娘,不想让绾贞几句话,挑起自己嫉妒心。 把少夫人话一琢磨,可不是自己按说身份比那英姨娘尊贵,容貌也不比她差,还比她年轻几岁,做什么二爷就看上她,没子女的通房将来日子不好过,少夫人是嫡母,不管谁生下儿子都要尊她一声母亲,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这时,付婆子从门外进来,把一大包银子放在桌子上,过火盆跟前暖手,“府里这月月银下来的早,主子想得就是周到,怕那个不会算计的短银子使,节下月例和往年一样双倍的。” 一眼看红笺在屋里,“正好红姑娘也在,一会月例领回去。” 付婆子管二房杂事,分派活计,除了沈绾贞的贴身丫鬟,她都约束辖制。 付婆子烤了一会手,就在长条桌子上分派月钱。 绣菊帮着她念名字,付婆子数银钱,“少夫人四十两。” “红笺姑娘四两…….。” 绾贞暗想还真不少,伯府财大气粗,四十两够本朝中等人家全家两年花销,自己在沈府当姑娘月银才二两,区区二两和四十两比少得可怜,一房主母的待遇比妾室多的不是一星半点。 那厢继续念,“巧慧姑娘……。”绣菊停顿下,着意看这边一眼,“八两。” 红笺听了,微微一愣,忙走过去看,绣菊知道她心思故意大声念出来,看她果真走过来,扬起手上的单子,红笺看得清楚,果然巧慧比自己多一倍,不满意刚要问是不是弄错了。 付婆子忙解释道:“大少夫人说了,这是夫人的意思,巧慧肚子里还有一口,开销大,双身子,得双份。”堵得红笺没话说,心里憋屈,才怀上,孩子还在肚子里,就吃双份,这要是生出来,就比自己高出一截子。 绣菊看她脸色不善,和沈绾贞会意一笑,故意说,“夫人答应巧姑娘生下男丁,抬了姨娘位分,到那时待遇又上一层,算正经主子了。” 说吧,抿嘴偷乐,沈绾贞瞟了她一眼,这丫鬟原本实诚,这来伯府没几日,也学得精乖,可见人都是环境造就的。 “咦?这还有英姨娘的分例。”绣菊脱口道,不觉朝南炕上瞅瞅自己主子的脸,沈绾贞也朝她这边看,等着听下文。 红笺眼睛睁大,迫切想知道英姨娘得了多少,大概心存一丝侥幸,有个作伴的。 绣菊看都等着她念下去,就把眼睛收回到纸张上,声儿却低了“英姨娘八两。” 这话出口,红笺脸色更差了,有点愤愤然,对沈绾贞说,“这才进府,茶还没敬,少夫人茶未吃一盅子,银子钱倒吃了双份。” 付婆子忙分说,“大少夫人让告诉少夫人说这是夫人吩咐的,英姨娘肚子里有詹家种,先比照巧姑娘,等定下位分在按规矩来。” 红笺听明白了,这八两银子还是暂时的,定了姨娘位分,待遇还要高一级,抿唇站着,巧慧比自己强,这会子又来个英姨娘受宠的,更压过自己一头。 那厢付婆子是有眼色的,红笺情绪如何她不管,但少夫人她不能不顾忌,忙又解说道:“夫人额外有二十两银子贴补少夫人,夫人说了,主子们操心,年下多得点钱,手头宽裕,另外夫人还吩咐,今年过年各房走亲串友置办东西,银子钱从公中出,至于买什么自己拿主意,府里买办不统一买,各家情况不一样,每房二百两银子标准。外头柜上支取。” 这可是大大的利是,平素花销都有月例,一年到头各房还有这一项大好处。 付家的凑趣“这是蒙祖宗的恩典,老爷夫人抬爱,怕儿子们受屈,心里疼小辈。” 边说手却没闲着,把二十两银子也拿到绾贞桌子上,和那四十两放到一起,红笺心里别扭想挑拨少夫人两句,一看少夫人得的照巧慧和英姨娘多的不能比,话没说出口,酸酸的咽下去。 -- 第72页 沈绾贞心底冷笑,婆母真会搞平衡,英姨娘的分例显然不合规矩,看来今后不用自己出手,这三个女人要好好利用利用。 绣菊是特意上眼药,让红笺难受难受,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 巧珊还打蛇随棒上,起哄拨火,“巧慧姑娘和英姑娘的就由红姑娘捎回去吧,省得奴婢们跑趟腿。” 付家的会意,把红笺的银子钱包好,和巧慧的英姨娘一起给了她。 红笺接过,心里更不是滋味,盯着一小包和两个大包银子运气, 泱泱走了,巧珊看她背影,狡黠笑了,“红姑娘不会今晚去书房找二爷吧?” ‘噗嗤’就连沈绾贞都绷不住笑了。 钱妈妈也笑了,“还想来挑唆主子,也不看看我们主子是谁,岂能上她的当,让人当枪使。” 月银分派完了,付婆子拿着分发下去,发到各人手中,好买过年嚼过。 屋里都是自己人,沈绾贞想起有正经事问钱婆子,“你男人可寻到买主把那两间铺子脱手?” “少夫人,我当家的有空便去张罗这事,也有几个上心的,去看了,都摇头,都说地方太偏,门面也小,干不了什么,一时半刻找不到买主,可是又想起一事,我当家的说了,不行原来干的营生,接着干起来,不知少夫人是打算,让老奴讨少夫人个主意,好有个章程。” 绾贞认真听着,这两间铺子是她手上唯一资产,闲置可惜了的,就着现有条件,看能有什么好法子,听钱破子说,她倒是愿意听听她男人是个什么主意,便道:“你男人有什么法子尽管说。” “我当家的说了,房子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去,打算先租着,贴出招租,也无人问津,十几日就一个人来随便问问,还出不了多钱,也没打着成心想租,我男人盘算着房子空着不生钱,不如回了主子,还做原来的老本行,豆腐坊原来做豆腐的家什都还在院里扔着,可惜了的,若还做豆腐生意,就不用买家伙,都是现成的,省了本钱,豆子农家种地里产一斤也要不了几文钱,本钱低,说问问少夫人是不是先做着?” 钱婆子的男人自打主子吩咐办这宗事,回来就叨咕,夫妻俩先在家里合计了,觉得妥当才敢和主子说, 绾贞听了,这倒是个主意,想想说,“不过做豆腐请个懂行的人,做精细了,回去和你男人说生意要实诚,挣钱多少先不说,实打实的做,是正路。” “少夫人说的是,我当家的也这么说,昧心钱多少都不挣。”钱婆子忙表白。 “需要多少银子来我这领。”绾贞如今手头小有积蓄,现钱有一些,豆腐坊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钱婆子又接着说下一宗,“另一个门面原来是开杂货铺的,我男人在附近观察几日,还真缺个卖杂货的,说不如把原来生意捡起来,小本经营,也用不了多少本钱,讨少夫人主意?” 绾贞想那门面小店,但有点好,就是靠道边上,往来人方便,想这也是个法子,先开着,等以后能卖就卖,不能卖白放着,还不如干点啥,脑子里闪出七歪八扭的低矮破旧的门板,“花点银子,把房子修缮一下,也容易脱手,就先照你当家的主意,把杂货铺先开起来,至于修缮房屋的银子上我这来领,你男人以后也不用来府上听差,府中不缺人手,就专门照管两处生意,有事来回我,等明个忙过英姨娘的事,让他上来见我,好好商议一下。” 钱婆子挺高兴,看少夫人按照他男人的想法,都答应了,日后生意若做好了,主子跟前就立了一功,少夫人向来行事大方,不会亏待她俩口子的,说不定也能得些实惠。 这事就商议妥了,摆上晚膳,沈绾贞用过,去里间炕上坐下来吃茶,外间门轻轻一响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秋霜掀帘子轻巧进来,走到炕沿边上,蹲身一福,“请少夫人安,二爷让奴婢提醒少夫人一声,明儿早点过花厅,别让老爷夫人等着,英姨娘有身子,敬茶就是意思一下,做做样子,时候久了怕英姨娘太劳累了,腹中胎儿不妥。” 这一番话下来,屋子里的人除了沈绾贞脸色都变了,肃静得一声没有,秋霜觉出屋子里气氛异常,吓得传完话,低头不敢出声。 “告诉你家二爷,就说我知道了,不会让他为难,让他的小妾受苦的。” 秋霜听沈绾贞语气平静,没听出恼怒,才敢抬头,见沈绾贞身前炕桌上摆着几个荷包,正拿起其中一个荷包冲亮看着针脚,看得专注,灯下沈绾贞面色平和,丝毫未为二爷的话生气,有点茫然不太理解,按理说她家爷这样紧张小妾,搁一般主母,心里不定气成啥样,不等好好说完,就会冷言冷语,可少夫人态度令人匪夷所思。 秋霜传完话,轻着脚步退下,在门口站了一会,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失望地走了。 ☆、第四十五回 掌灯时分,英姨娘让尚香出去看了几次,也没见詹少庭的人影,心里有点失望,原以为詹少庭能过来看她,俩人住在一个府里,却见不着面。 尚香又借着出去倒水,往二房方向张了张,有几个丫鬟婆子走过,二爷影儿都没有,回屋,英姨娘看詹少庭没来,坐在炕沿上失神,尚香走过去,取笑道:“姨娘,明儿就是正日子,姨娘就能和二爷厮守,片刻不分开,何在乎这一时,二爷定是怕夫人怪罪,才不敢过来。” -- 第73页 英姨娘转念一想,也是,就剩一晚,还是别惹出什么差头好,明个自己堂堂正正做了他的妾室,有的是功夫亲热。 这正和尚香说话,门轻轻一响,外间有脚步声,尚香忙打起里间帘子看是谁这么晚来了。 进门却是二爷的大丫鬟秋霜,笑吟吟上前,蹲身一礼,口中脆声儿,“奴婢给姨娘请安。” 英姨娘一喜,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先前在伯府里,看二爷宠她, 二房仆妇丫鬟那个不奉承她,拿她当正经主子,看秋霜一脸讨好的笑,心里舒坦,这一年来的委屈烟消云散,拉过秋霜的手,仔细看她,口中赞道:“秋霜姑娘出落得更标致了,难得你惦记着我,我以为府里二房的人早把我忘了。” 秋霜手被她拉着,也不抽回,不无讨好“看姨娘说的,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姨娘,姨娘可是二爷心尖上的,二爷整日不离嘴,那日不念叨几遍。” 秋霜信口说出,英姨娘倒当了真,惊喜地忙问,“二爷真每日惦着我,二爷如今娶妻也有了通房,还和从前一样?” 秋霜眼珠一转,低头心里生出坏心思,抬起头脸上现出委屈模样,“二爷倒是没忘了姨娘,就是奴婢们也想着姨娘来着,可少夫人她……。”说吧,故意不说下话,引着英姨娘好奇想知道,“少夫人她怎么了?” 秋霜委屈得什么似的,从英姨娘手里把手抽出来,取下腋下帕子,抹眼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说。 英姨娘更奇怪了,按说秋霜是詹少庭的大丫头,还有什么人敢得罪她,就是先头少夫人还时常看她脸色,奉承她求在二爷面前美言几句。 “姑娘这一哭,我这心里不落忍,到底是什么事?姑娘受了气,自有二爷做主,不管怎样姑娘都是从小跟着二爷的,在这伯府那房主子面前不给几分脸面,认真谁敢惹姑娘不痛快,告诉我,我能不能帮上姑娘?”英姨娘这番话也是拉拢讨好,自己今时不比往日,二房下人们需笼络住,第一个要笼络的就是二爷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芍药和秋霜,她们虽人微言轻,可主子跟前提着,二爷就能时时想起自己,先前在府里没少给这俩丫鬟好处,是以这二人对她比对主母都尽心。 秋霜使劲揉了揉眼睛,帕子也未湿,却攒着眉心,不开心样子,“姨娘回府就有人护着奴婢了,新少夫人才进门,奴婢只是无意中提了姨娘两次,少夫人当时就变脸,赏了奴婢一顿耳刮子,边打边问着奴婢,今后还敢提姨娘?还说……。” 英姨娘听她说,不由生气,“还说什么?不用遮遮掩掩,痛快说就是。” 秋霜朝她脸上看看,故意支支吾吾,“还说,英姨娘算什么东西?还敢称姨娘,不就是败坏伯府名声,跟二爷私奔来的女人,她也配跟二爷,下作不要脸的贱货。” 秋霜说完,偷看英姨娘脸色气得涨红,胸部起伏不定。 还觉不够,又加上一句,“姨娘若不信,可以问问二房下人,奴婢是不是因为这挨打。” 尚香看着秋霜,问,“那二爷就不管了吗?任由他新夫人打你,你是二爷的人,打在姐姐脸上,丢的是二爷的脸。” 秋霜听尚香的一席话,心里暗骂,就你这丫头心眼多,又扯扯嘴角,委屈得不行,“还说呢?二爷一声不敢吭,新夫人姨娘是领教过的,别说是奴婢,就是姨娘……。”看看英姨娘的脸,“就是姨娘不也挨过新少夫人的打,二爷敢说什么了,还不是躲着不敢出头。” “太嚣张了,说到底一个继妻,比原配都霸道,就是二爷原配嫡妻也得让我三分。”英姨娘想起那回进府的耻辱,就气得不行。 秋霜看目的达到,就又转了话题,“可是正经事忘说了,二爷让告诉姨娘,明儿敬茶,姨娘小心应对,做小伏低,别惹少夫人生气,今后少夫人跟前尽心侍候着,少夫人这次给足二爷面子,二爷不想令少夫人不开心。” 其实詹少庭本意是想让秋霜告诉英姨娘小心着点,父母亲在场,别惹出事,毕竟接她回府不易,费了不少周折。 可同样的话分怎么说,秋霜这一学出来,就成了抬举正妻,英姨娘今后要看少夫人脸色过活,二爷也做不得主。 秋霜瞄着英姨娘变颜变色,才悄悄退下。 秋霜走后,英姨娘坐在炕上生闷气,脸也不是好色,尚香心里腹诽,可不是你一个姨娘还想怎样?按说二爷提醒的没错,是你心大,想往高处走,那个主母能容下有野心的妾。 秋霜出了门,不怀好意撇嘴笑了,在英姨娘面前下话,这回二房有热闹看。 英姨娘气得半宿没阖眼,她想得好,回伯府和从前一样,众人巴结奉承她,可来了半日,也没见谁来看她,定是惧着少夫人或是少夫人有话,不敢亲近她,那女人不得二爷的宠,可偏偏有个好出身,有婆母护着,就是二爷听意思不敢拿她怎样,二爷话里话外是自己做小伏低不说,还要到她跟前立规矩,像通房一样,这口气如何咽下,如何能拉下脸,借着有孕能躲过一时,可以后……. 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鸡鸣,她才刚一迷瞪,天已大亮,秋霜揉着眼睛进来, “主子该起了,今儿阖府主子都在,姨娘好好捯饬捯饬,也让二爷看了欢喜。” 说完,揉眼睛自己醒醒神,在看主子却唬了一跳,姨娘下眼皮一片青色,面色不好,整个人萎顿,没精神。 -- 第74页 尚香不能实话说出,服侍英姨娘穿衣,“一会奴婢打盆冷水洗脸,姨娘精神精神。” “这天道这么冷,用冷水洗,你搭错哪根筋?”英姨娘昨儿气还未消,清早起来气不顺。 尚香就知道为昨儿的事生气,也不敢搭腔,兑好温水侍候她梳洗,英姨娘对着铜镜一照,唬了一跳,眼眶泛青,眼皮肿胀,杏核眼无神,摸摸脸颊,灰灰的。 于是厚厚扑了一层粉,掩盖住憔悴的面容,又用炭块勾勒略淡的眉梢,细观唇色乌青,就用细银簪挑了玫瑰膏,点在唇上,轻轻一抿,瞬间面上鲜亮了,一副天生的瓜子脸,削尖下颚,现出几分媚态。 沈绾贞吃过早膳,青盐水漱口,巧珊端上铜盆清水,蹲着主子面前,绾贞掬起一捧水,洒落脸上,清凉凉,神清气爽。 沈绾贞也没多做打扮,淡淡妆,梳个利落华丽的高髻,看着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詹少庭不提醒,她也打算早点动身,以免公婆空等,拾掇利落,就由绣菊和巧珊扶着,身后跟着二房丫鬟仆妇,一行人往花厅来。 刚走出二房地界,就见三少夫人曹氏从三房方向走来,向同一个方向,内花厅走,“主子,那不是三少夫人。”巧珊眼尖最先看见,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沈绾贞也看见,不好装看不见。 走到岔路口,曹氏打老远看见她停住步子,等她近前,绾贞紧走几步,“三弟妹早。” “二嫂早。”曹氏蹲了蹲身,曹氏一房主子,二伯纳妾,多半有热闹可看,早早便去。 沈绾贞知道曹氏最近心情低落,和三爷夫妻闹得不甚愉快,难得二房有事,竟比她还上心,看曹氏脸色好了许多,直盯着绾贞脸上看。 曹氏也没看出沈绾贞有什么特别情绪,心里揣度,沈氏一个知府庶女,竟有如此深城府,自己只能望其顶背,自家男人在外包了个戏子,自己就受不了,夫妻大吵,闹得阖府尽知,看沈氏受丈夫冷遇,迎娶小妾进门,却浑不在意,有几人能做到如此淡然。 这三少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算清贵之家,生性爱说,藏不住话。 女人家到一处爱嚼舌,她凑近绾贞耳边小声嘀咕,“婆母当初把英姨娘撵出府,现在又巴巴的接回来,还不是看重她怀上詹家的种,可英姨娘待在庄子上那么久,谁知肚子怀的是谁的孩子。” 沈绾贞笑而不语,这曹氏何意?是提点自己拿住这个做借口不让小妾进门,手段太拙劣,明眼人一看就知故意刁难,讨不到好,还闹一身不是,这法子她决计不会用。 曹氏又小声跟她抱怨,“婆母也是女人,不站在媳妇的立场,纵着儿子,三个儿子都在女人身上用心。” “大爷不是顾家,为人正派?”沈绾贞不好不搭腔。 曹氏撇撇嘴,压低声儿,“二嫂,你还不知道,大前年大爷看上屋里丫鬟,大嫂拿个错打发了,大爷当即翻脸,歇在妾氏屋里,不过上房,把大嫂晾着,大嫂没法子,打发丫鬟去请,大爷冷言冷语,只是不理,最后无法,大嫂又花银子买个标致的丫鬟开脸放在屋里了事,这回大爷又看上屋里二等小丫头,正和大嫂打饥荒。” 沈绾贞对大爷詹少祥的印象不错,为人稳重,中规中矩,没想到背地里也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看来男人都一样,三妻四妾的,宅门里的女人们各有各的难处。 曹氏也奇怪,八卦起别房的事,浑忘了自己丈夫荒唐。 各房主子到了,詹老爷和夫人上座,众人依次坐下。 随即,英姨娘由丫鬟婆子搀出,英姨娘今儿穿一身水红织金暗纹亮缎袍,头上遍插珠翠,小脸涂抹得红红白白,煞是娇艳,袍身紧裹衬出娇小婀娜身姿,绾贞余光瞟见詹少庭嘴角露出笑容。 喜娘唱喏,“英姨娘给老爷夫人敬茶。”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走向前,早有人放下褥垫,沈绾贞微微偏头,看一眼身旁站立的钱婆子,钱婆子会意,趁人不注意,出去。 英姨娘依次敬茶,叩头谢赏,下一个该轮到给正主詹少庭夫妇敬茶,英姨娘微微抬起头,款款行来,沈绾贞和她正面对上,英姨娘眼里闪出一丝得意,丫鬟放下褥垫,英姨娘跪了下来,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盅,面带娇羞说了句,“婢妾给爷敬茶。” 手颤巍巍举起,看似娇弱无力,詹少庭不免怜惜,忙接过一饮而尽。 身边丫鬟端着漆盘站在身侧,接过空杯,又递上一盅茶水,英姨娘动作一滞,旋即接过茶盅,怯怯小声道:“妾给少夫人敬茶。” 也未自称婢妾,声儿小,远处听不清,众人只见她身子摇晃一下,像是累极,随时要倒下,詹少庭担心看她一眼,沉脸咳了声,对沈绾贞反应迟钝,稍有不满。 英姨娘大胆直视,目光丝毫未躲避,眉眼斜溜詹少庭,这是对绾贞公然挑衅,用意明显,想激怒沈绾贞,令其失态。 沈绾贞却不急不躁,淡笑看她,詹少庭被英姨娘如丝眉眼挑逗,沉不住气,怜惜起美人来,偏头对沈绾贞说就句,“英娘给你敬茶。”话却有嗔怪之意。 绾贞也未在意,只见英姨娘的脸有得色,这时,钱婆子不为人注意,悄悄从帷幔后闪身出来,绾贞余光瞥见。 这才从挑金线绣兰花纹舒袖中探出纤纤素手,二指拈住茶盅,举止大方得体,巧笑嫣然,这一笑,灿灿的,若阳光一样耀眼,令人温暖舒服至极。 -- 第75页 舒缓的把茶盅端至唇边,刚挨到薄唇,却听堂下一声,“英娘,我儿,你在那里?”这一声儿苍老悲切颤巍巍的。 众人均是一愣,目光不由齐刷刷朝门口看去,堂下上来一对老夫妇,大概外间雪光晃花了眼,站了片刻,茫然四顾,不知就里。 一干众下人一见,忙大声呵斥,“那里来的要饭的?快出去” 大少夫人赵氏反应灵敏,忙站起身,冷脸喝道:“是那个大胆放进来的,要饭要到伯府来了,都是死人,站着干什么?快轰出去。” 众奴仆一拥上前,推推搡搡往外撵,“这不是你们来的地,还不快走,迟了惹恼主子吃罪不起。” 那对老夫妇口中颤声唤着,“英娘我儿,你去了哪里?都说今儿你拜堂成亲。” 方才在堂下,老人家声儿弱,屋里人多,大多没听清,此刻众人方听出原来这俩老口中唤的是英娘,众人在看英姨娘傻傻地跪在地上。 ‘啪嗒’茶盅从沈绾贞手中滑落到青石地砖上,摔了个粉碎,众人看沈绾贞也像吓傻了一样,没有知觉,手兀自端着,没有放下。 那老夫妇眼看被下人推搡到门口,听见这声脆响,朝这厢一看,立刻老婆子疯了似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众人,冲向跪在地上的英姨娘,口中大声叫嚷:“儿呀!可想死娘了。” 那老丈也跟着扑向这厢,一起扑倒在英姨娘身上,抱住英姨娘大哭,“儿呀!找得爹娘好苦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众人鸦雀无声,堂上静静的,看着这心酸一幕,沈绾贞也不觉动容,别过脸,堂上哭成一片,悲悲切切,一场喜事变了味。 那老婆子哭了半天,四处瞧瞧,一眼看见上面坐的詹少庭,站起身,冲上前一把揪住詹少庭衣领,抖身骂道:“是你拐走了我女儿,是你,你个骗子,我就这一个女儿,清清白白,让你玷污了名声,你还我一个好女儿来?” 詹少庭先前傻了,此刻被这婆子抓住,想掰开她的手,怎奈这婆子力气不小,死死攥住就是不撒手,哭骂“黑心的浪荡贼,你得给我女儿个交代,这两年你把她弄到你府上,算什么?” 赵少夫人一看闹得不像,实在看不下去,忙呵斥婆子,“撒手,扯着爷们不放,成何体统,有话好说。” 一干仆从也不上前,都跟着附和,干喝几声,“放手,贫婆子,放肆,敢抓着我家爷,是不想活了?” 堂上乱起来,趁乱,钱婆子在人堆里大声喊了句:“我家爷这不是给你女儿交代,娶做妾,正行礼,你等老糊涂了,坏了你女儿的好事。” 那婆子一听,立马不干了,回身抓住地上的英娘问,“怎么你私奔来做他的小妾,你表兄青梅竹马娶你做正妻你不干,原来是来给人做妾的。” 说吧,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怎么这样命苦,就养你一个姑娘还给人做小,我这老脸往那放,这男人有什么好?”边哭着边用手捶地,‘咚咚’的,那老丈听说,扯住女儿问,“这可是真的,你要给这男人做小?” 英姨娘此刻满脸是泪,说不出话来,唯有点头。 她爹仰天大哭,“白糟蹋了我好好的女儿,我还活着有什么用,女儿都给人做小,我这老脸往那放,就为这么个男人,你抛父弃母……。”数说女儿。 沈绾贞看詹少庭坐在那里,束手无策,此刻全无一点章程,本来是他做的不光彩事,拐带人家女儿,若告到官府,丑事一桩。 詹老爷和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詹老爷指着儿子,半天没说出话,咳了声,手重重锤在自己膝头,垂头,只觉老脸无处安放。 沈绾贞起身,敛身恭恭敬敬地对着詹老爷和夫人道:“公爹婆母,还是后堂歇息,改日待老人家同意嫁女为妾在行礼不迟。” 詹老爷这才反应过来,呆在这里,听羞辱的言辞,于是愤然离座,朝后堂去了,詹夫人朝这厢看看,叹口气,也跟着自家老爷往后堂去了。 沈绾贞看一眼坐在地上的英姨娘,此刻,英姨娘失魂落魄,喜袍也弄脏揉皱了,脸上鼻涕眼泪模糊一片,丑陋不堪,起身也不看詹少庭,轻快脚步也随着詹老夫妇朝后堂去了。 沈绾贞转过后堂,朝钱婆子使了个眼色,钱婆子会意,留下静观其变,好及时回少夫人。 ☆、第四十六回 詹少庭脸面扫地,看也未看瘫倒在地狼狈的英姨娘,拂袖欲离开,英父瞥见他要往后堂去,爬起身,上前扯住他衣袖,“你不能走,跟我去见官,你拐带我女儿,不能白白便宜你。” 詹少庭想挣脱,怎奈英父死活不撒手,英母也赶上来相帮,俩老扯着詹少庭的衣袖,口口声声见官评礼,詹少庭被俩老缠住,不得脱身。 詹少祥举步正往外走,见状,实在不成样子,忙暗示下人,下人们上前,连拉带劝,绊住英姨娘的爹娘,詹少庭才借机脱身。 詹家三爷对二哥这场闹剧暗地里直摇头,看父母亲走了,也走了,三少夫人曹氏不好留此看笑话,也跟在丈夫后面回房去了。 大少夫人赵氏却不能跟着走,这里乱作一团,她需防着出事,这烂摊子不能撒手不管。 英姨娘此刻无力地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英姨娘的爹娘看詹家人都走了,她爹扯起地上的女儿就走,嘴里说,“我如花似玉的女儿给人做小,说出去连爹娘都跟着没脸,跟爹娘回去。” -- 第76页 她娘也帮着她爹往出推她,絮絮叨叨说,“你表兄还来家等着你,我二老来时,你表兄说了,等找你回去,愿意三媒六聘娶你做正妻,前阵子捎话来,说彩礼都预备好了。” 赵少夫人听着,忍俊不住想笑,揶揄地道:“既是能做正头奶奶何不跟你爹娘回家,强似给人做小。” 她娘抬头看一位花枝招展的夫人帮腔说话,只当是向着她说的好话,接茬道:“可不是,我闺女和我娘家侄子从小就订了亲,她姑妈打小就喜欢我家闺女,不是我说嘴,我闺女在我们那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美人,提亲的踏破门槛,跟这么一个什么詹少爷,做正妻也就罢了,还是做妾,好好的闺女白糟蹋了。” 英姨娘听她娘说得越来越不堪,大声喝止,“娘,看你都说些什么?我和二爷情同意合,别说做妾,就是做仆妇丫鬟也愿意。” 这话出口,她爹娘更生气了,不由分说,硬扯着她往花厅外走,“你年纪小,受人哄骗,可爹娘不糊涂,这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有什么好?没的罪遭。” 生拉硬扯把她往府门外拽,英姨娘不从,怎奈无法脱身,堂上的人等都冷眼看着,无人相帮,下人们可怜二老,也不屑英姨娘行为不捡,谁也不拦着,眼看着英姨娘被她爹娘带走,英姨娘耳边厢听下人们嗤笑声,小声谈论,丢尽了脸。 英姨娘直让她爹娘扯出詹府大门,往府西街拐去,出了大门,英姨娘就不挣扎乖乖跟着她爹娘走,伯爷和夫人是顾着脸面的,若把人丢到外面,只怕更加生气,此事就再也无法转圜,静下来,想爹娘一时难以接受,还是找个地方和她们好好说清楚。 詹伯爷和夫人气得够呛,回到房中,詹伯爷把内子埋怨,“我早说和这败坏门风的女人脱了干系,你非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少庭的,这女人惹是生非,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真是错听你的,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詹伯爷气头上声高了点,詹夫人被丈夫责怪,难免就有些吃不消。 自打成婚以来丈夫从未对她说过重话,就是公婆面前也护着她,不令她受一丝一毫委屈,此番气头上把她埋怨,詹夫人心里委屈什么似的,手里捏着帕子,抽抽搭搭,分辨 “谁知道出了这宗事,我原想着她把孩子生下来,在打发了。” 詹伯爷见不得夫人掉泪,软下来,低声下气哄,“玉芳,我也没说什么,你哭什么?我不是怪你,是气少庭这孩子做事不知深浅,什么女人都招惹。” “你分明是怪妾身,气妾身,把错都算在妾身头上。”詹夫人嘤嘤咛咛哭个不住。 詹伯爷凑过去,小声陪着不是,“是我说话急了点,没分清,我的贤夫人,我那敢怪你。” 詹夫人把身子扭过一旁,只是不理他,詹伯爷急了,也不顾人在跟前,拿袖子替夫人擦去脸上的泪水。 下人们看了,都别过脸去,不好意思瞧。 詹夫人这厢刚哄好,又听下人学了七七八八的话,气得詹夫人晌午饭都没用,躺在炕上竟觉头晕,急得詹伯爷里外屋走,拿话开解。 “二少夫人来看夫人。”小丫鬟进来回道。 詹夫人摆摆手,有气无力,也自觉没脸见儿媳,詹伯爷对丫鬟道:“说夫人身子不舒服,让她改日在来请安,今儿的事这孩子受委屈了,难为她了。” 这厢沈绾贞刚走,丫鬟又进来说,“二爷来了。” 詹伯爷一听,压不住火,大声道:“让这孽障进来。” 詹少庭进房来,看母亲躺在炕上,也觉惭愧,在地当中跪下,垂头低声道:“儿子来请罪,当年儿子年轻不懂事,做事欠考虑,做下糊涂事,惹父母亲生气,儿子知错了。” 詹伯爷把儿子好一顿数落,“如今此事恁收场?” 詹夫人支撑坐起,“那女人可以走,但肚子里的孩子是詹家的骨肉,不能带走。” “儿子知道。”詹少庭有点后悔当初。 詹大爷回房,夫人尚在花厅,府里乱,却不干自己的事,闲着无聊,逗弄廊檐下的红嘴绿鹦鹉。 鹦鹉偏着头,目光朝院子里看,表情灵活,怪声怪气叫了声,“巧儿来了,巧儿来了。” 詹少祥朝院子里一看,就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绿衣丫鬟朝上房走来,觉得眼熟,待走近一下子认出,是大少夫人房中的二等丫鬟唤作巧儿的,这鹦鹉还真认识人。 冰雪还未消融,那抹绿翠生生的,詹少祥直直盯着她看,那小丫鬟看见大爷站在廊下,没敢朝这厢看,低头走过,“哎!”詹少祥喊了声。 那丫鬟只好停住脚,磨蹭脚步往前走两步,“怎么,爷吃人吗?你吓成这样?” 那丫鬟羞涩不敢抬头,蹲身,“给爷请安,奴婢没看见爷。” “过来。”詹少祥看她这副模样,越发来了兴趣。 那小丫头红着脸又往前挪了两步。 詹少祥捏起她尖细的下颚,对上自己的眼,点点头,“不错,你别跟少夫人了,跟着爷我如何?侍候好爷,不会亏待你的。” 那小丫头眼露惊慌,膝头一软,就跪地,连连叩头,“奴婢笨拙,服侍不了爷,爷绕了奴婢。” 詹大爷看她吓得浑身抖颤,不觉动火,一把捞起她,夹在腋下就进了上房门,拿脚把房门踹上。 进里间直接把她扔到炕上,那小丫鬟被摔得一时懵了,等反应过来,詹少祥已把她压在炕沿上,动手解她衣裳,小丫鬟拼命推拒,忍住羞臊,挣扎哀求,“爷放过奴婢吧,少夫人知道不会饶了奴婢的。” -- 第77页 詹少祥一听来了气,“她一个妇人家管男人找乐子?” 小丫鬟的手脚被他压住,瞪了几下,就没了气力,闭眼羞于睁开,眼看就被糟蹋,这时,外间房门‘咣当’一声,堂屋进来人,快步打起帘子进了里间。 詹少祥回身一看,是夫人赵氏,赵氏看一眼炕上衣衫不整的小丫鬟,目光冷下来,“妾身坏了爷的好事。” 詹少祥泱泱直起身,鼻子里冷哼了声,系上裤带,“知道你还进来。”一脸不悦出去了。 丈夫走了,赵氏盯着半裸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受了惊吓,往炕里直缩,浑身打着哆嗦,赵氏突然发作,疯了似的扑上去,照着她身上,不管什么地方,下死手拧,小丫鬟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紧咬唇却不敢出声,她知道自己一松口,会更激怒夫人。 跟在赵氏身后的陪房祝家的看不下去眼,赶紧解劝,“主子,打个丫鬟不值什么,莫闪了手,气坏了身子,交给奴婢带下去教训。” 赵氏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住手,眼泪流下来,“我为他生儿育女,孝敬父母,操心家事,如今却这样对我。” “主子,您消消气,爷们年轻都好这口,年岁大了,就好了,就能念起主子的好,跟您一心一计过日子。”祝家的边劝边给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掩怀,抱着双臂,跑出去,才得以脱身。 赵氏气喘坐在炕沿边,思摸怎样把这丫鬟除去,且忍两日,忙过了年在发落这小蹄子。 赵氏方才留在花厅,待英姨娘三口走了,她命人悄悄后面跟着,倒不是可怜那英姨娘,只是英姨娘身上怀着詹家骨肉,万一出点差池,怕婆母怪罪。 赵氏性格泼辣,却心细如发,婆母把内宅事物交给她,从未落不是。 赵氏正生气,这时,派去小厮回来,回说看着英姨娘三口进了府西街上胡同里一家小客栈,打听明白住在客栈里面,方才走来回主子。 赵氏低头一寻思,按说不会有事,英姨娘三口就是要离开也得住过今晚,这天都快黑了,城门马上就关了,出不去城,转念又一想,万一走跑逃亡,自己担着干系,于是招呼过一个丫鬟,“你去回二爷和二少夫人,告诉英姨娘落脚的地方,别的不用说,如何处置自有二爷和二少夫人。” 赵氏吩咐完,就丢开手,把身上责任卸下了。 那丫鬟走去二房,正碰上詹少庭从詹夫人上房回来,往院子里进,忙招呼一声“二爷。” 詹少庭听有人唤,一看这丫鬟认识,是大嫂房里使唤的,问:“嫂子有事?” 那丫鬟道:“我家少夫人使奴婢来告诉二爷一声,英姨娘住在……。” 詹少庭刚挨了父母训斥,如今最怕人提英姨娘的事,鼻子里冷哼了声,那丫鬟话说了半句,他转身就走了,那丫鬟站在原地,就知道二爷气不顺,也不敢跟着。 詹少庭厌烦透了,根本不想理英姨娘三口是死是活。 那丫鬟看二爷走了,嘀咕着是不是和二少夫人说一声,怕万一有事,少夫人交代的差事没办明白,就走去上房。 沈绾贞正坐在炕上吃茶点,听她的话,也没大理会,只说了句,“告诉二爷了吗?” 那丫鬟答道,“才看见二爷,告诉了。” 沈绾贞拈起一块梅花蒸酥果馅,咬了一口,吩咐绣菊,“把新做的点心包一包给大少夫人带回去尝尝。” 那丫鬟赔笑道:“还是二少夫人对我家主子好,有口东西还不忘我家主子。” “这是厨房照着我说的方子做的,跟平常的不一样,嫂子吃了若觉得好,我再让人做。”沈绾贞有一日无意中想起吃过的这种点心,就告诉厨房试着做了,还真做出来了,味道有七八分像。 那丫鬟捧着一包点心,回去大房,赵氏打开桌子上的纸包,闻一闻,香味扑鼻,尝一口甜糯酥脆,满口留香,吃着可口,又捏起一块,放到嘴里,想起今儿前后发生的事,自嘲地感叹“我还真该跟老二媳妇学学。”没头没脑一句,下人们没明白,是说做得点心好,还是别的。 钱婆子回来一五一十学了主子走后花厅里的情形,又有看热闹的凤儿几个叽叽呱呱说着英姨娘今儿狼狈相,笑成一片。 这正说话,下人来回,“安阳王府长史求见。” 绾贞换上衣衫,命把来人带到外厅,绾贞一进门,一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这人三十岁上下,观之锦衣华服,不是寻常之辈,安阳王府长史也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长史躬身行礼,“在下安阳王府的,拜见夫人。” 绾贞还礼,让座,双方客套几句,丫鬟上茶,那长史象征性地端起茶盅,开门见山道:“在下此来,是有一事同夫人商量。” 绾贞听说过安阳王,安阳王赵世帧在皇子中行三,是郭太后亲生,太后乃先帝继后,当今皇帝幼年丧母,太后娘娘对其有抚育之恩,皇帝仁孝,登基后,奉养太后于慈宁宫,凡太后起居,皆亲自过问,不曾懈怠。 绾贞纳闷,安阳王面都没见过,不知他找自己何事?略欠身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那长史面目和气,“我家王爷的意思陈总管已同夫人说了,夫人既不放心跟下人交割买卖,我家王爷亲自出面同夫人详谈,定于后日回春江岸泰丰酒楼见面,夫人看可方便?” 买家是安阳王,来头不小,她所料不差,买主果然再次登门,既然买主笃定要成这桩生意,她就占了先机,至于价钱先探探对付口气。 -- 第78页 绾贞打定主意,欲擒故纵,不能让对方看出真实心思,于是淡淡地道:“我倒是不缺这两个钱使,只是贵王爷若成心想买,我放着也是白放着,就先听听价,那日我说得明白,买卖双方需当面锣对面鼓,也省得麻烦。” 那长史一听,看她态度,琢磨堂堂伯府怎么会缺银子使,怕买卖砸了,就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后儿王府的车子来接夫人,夫人看几时方便?” “不用麻烦贵王府,既然知道地点我直接去就是。”绾贞也痛快。 敲定时辰,那长史告辞。 英姨娘被爹娘生拉硬扯带到小客栈里,店老板娘见俩老扯着个年轻姑娘,也不意外,笑着道:“闺女找到了。” 她娘敷衍着,“找到了,在大户人家帮佣。”也没好意思提自己姑娘做妾的事。 她爹娘就要二日退房,带她回老家去,英姨娘急得百般解说,俩老就是不答应她给詹家做妾,英姨娘急得无法,只好谎称肚子里有了詹少庭的孩子,这下她爹娘傻眼了。 好半天,她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怨自己命苦,生养的女儿指望不上。 到底还是她爹明白些,喝住婆子,发话,“事到如今,闺女连孩子都有了,硬领回去,也没人要,败坏门风,孩子生下来,无父无姓氏,将来长大了受人歧视,做妾就做妾吧!” 她娘虽不甘心,一想也是这个理,女儿身子不清白,谁还肯要,领回去也是当老姑娘,嫁不了人。 老俩口一合计,留女儿在詹府做妾,把孩子生下来,上詹家族谱,方是明智之举。 俩老一齐看着闺女,她爹道:“我和你母亲同意你给人家做妾,可今儿的喜事,还能做数吗?” 英姨娘懊恼地说,“做妾须得主母喝妾敬的茶,才算承认,都被你二老搅了,那还能做数?”跟她爹娘也没敢说詹二爷的正妻巴不得出事,正好拿个由头,不接纳她,如今好好一锅饭做夹生了,可要怎样挽回。 冷静下来,又想起问她爹娘怎么住在这里,她爹娘就说一个詹府里的仆从把二人领到这里来住,告诉说怕惹主子不高兴,不让去府里打听。 英姨娘就怀疑,“这人长得什么样?” 她爹回忆着说,“是个粗壮,黑脸膛的中年汉子,也就四十岁上下,冬天捂得严实,脸也没大看清楚。” 说得太笼统,英姨娘不得要领,想不出这人是谁,心底隐约怀疑是沈绾贞着人干的,越想越觉得定是沈绾贞从中作梗,咬牙冷笑。 英姨娘一宿未眠,想明日该怎样挽回。 ☆、第四十七章 次日一早,英姨娘便带着爹娘来到伯府门前,未出门时,英姨娘就已嘱咐好爹娘,她爹娘这回知道女儿苦衷,气势也就弱了下来,为女儿着想,反而来求詹家人,生怕詹府不收留她女儿。 得大少夫人吩咐,门上的人拦住,不放进去,就有腿快的去报大少夫人得知。 大少夫人赵氏早起心就不顺,夫妻闹得不甚愉快,丈夫歇去小妾安氏房里,早饭也没过上房吃。 赵氏赌气喝了两口粥,就咽不下去,没好气问安氏,“你大爷昨回去怎么说?” 小妾安氏倒是好人家的女儿,柔顺乖巧,善讨大爷欢心,很得詹大爷宠,大爷和大少夫人闹僵,歇在她屋里,她起早就过来少夫人跟前侍候,赵氏心里有气,不免撒在她身上,语气不好。 安氏低垂头,眼睑下那抹快意,无人发现,糯糯道:“大爷脸色不大好,卑妾也没敢问。”其实,詹少祥搂着她亲热时许下的话,她没敢当真,心里不糊涂,大爷就是顺嘴说说,爷面子上不好看,被妻子逮个正着。 “巧儿那丫头不用过上房侍候,让她去侍候俊哥儿,看他这老不修的爹有脸去跟儿子抢丫鬟。”俊哥儿是赵氏之子,今年方六岁。 这时,一下人进来,“回大少夫人,英姨娘三口在门口要进府见夫人。” 猜得没错,英姨娘果然来了,看来说通父母,一块来了,赵氏心里清楚,婆母虽生气,可还是舍不得她腹中的胎儿,“让她进来吧,不用拦她。” 詹夫人吃了安神药,屋子里点上安息香,夜里才安然入睡,早起觉得头不那么疼了。 “二爷来了,知道夫人生气,不敢进来,在外间等着。”小丫鬟上来回。 “让他进来吧。”詹夫人暗叹一声。 詹少庭进来,脸色很差,无精打采,“给母亲请安。” 詹夫人轻叹一声,“你那好姨娘跑去那里了?” “儿子不知道,儿子没问。”詹少庭老实说,昨儿大嫂的丫鬟跟他说,他正气头上,也没心思听。 “可她肚子里有詹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詹夫人果然放不下。 “儿子去找她回来。”詹少庭有些犹豫,想起昨儿那一幕,英姨娘的父母着实令他头痛。 “那小门小户人家不知规矩,缠杂不清,要是定要领他女儿回去,怎生是好?你父亲为这事连我都怪上。” “都是儿子不好,听凭母亲做主。”詹少庭心里还有点舍不下英姨娘。 “英姨娘在门外求见。”娘俩这正说着,丫鬟上来回道。 詹夫人想说不见,正犹豫,堂下一声,“夫人,婢妾有话说。” 英姨娘快步上堂,当堂一跪,掩面痛哭,边哭边说,“夫人,可怜可怜婢妾,别撵婢妾走,婢妾对二爷是真心的,如今有了二爷骨肉,婢妾就是死也死在詹家,那都不去,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 -- 第79页 说吧,抽抽噎噎哭个不住。 詹夫人听她说得怜,气消了七八分,又有些为难,“那你父母那里可答应你留下。” “婢妾爹娘都答应了,不信我唤她们上来。” 丫鬟带上她父母,今儿老俩口态度与昨儿不同,她爹上堂作揖,连声陪不是,“亲家夫人看我乡下人不懂事,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我女儿既然有了令郎的孩子,只好留在贵府,我夫妻俩不来作闹。” 英姨娘听自家爹大言不惭称呼詹夫人为亲家,急得直使眼色,她爹却没朝她这厢看。 詹夫人这口气才顺了点,也不挑她父母短见识,称亲家,大事要紧,于是缓和口气道:“你女儿如今有了詹家骨肉,不方便现在就领回,我看这样办,和您俩老商量商量,不如等你女儿生下孩子,孩子留在伯府,到那时你在将你女儿领回配人可好?” 她爹一听,叹气摇头,垂头丧气地道:“亲家,孩子都生了,我女儿领回配谁人肯要,不是黄花大闺女,没的更丢脸,我只当白养了一场,留在你府上,是做妻做妾随亲家你。” 那婆子心疼女儿忙说了句,“我女儿为你詹家受苦养儿,你詹家若有良心,不能错待。” 又朝詹少庭道:“我说姑爷,我老婆子说了你别生气,英娘你领跑,也没和我们打招呼,是你不对在先,听说你如今娶了老婆,可不能对不起我闺女,她为了你,脸面不顾,爹娘抛了,这分情意,你莫忘了,我若听说女儿受苦,可不依从。” 下人丫鬟听这老婆子大刺刺的直管二爷称呼姑爷,抿嘴偷笑。 詹少庭拧眉站着,听这老婆子话心里不痛快,英姨娘见状,忙阻止母亲,走到詹少庭跟前,跪下郑重叩头下去,“婢妾跟定了二爷,求二爷不弃收留。” 说吧,眼泪汪汪看着詹少庭,詹少庭心一软,上前扶起她,“你有何错处,好好养胎,别多想了。” “老二,你看这事…….?”詹夫人询问儿子的意思。 詹少庭上前一步,打了个揖,“母亲,都是儿子惹的祸,如今既英娘父母答应她留下,求母亲不计前嫌,收留英娘,求母亲看儿子吧。” 詹夫人正有此意,一想任儿子领回英姨娘,总得问问媳妇一声,在说媳妇未喝英姨娘敬的茶, 绣菊正给沈绾贞梳头,大房的一个丫鬟进来,蹲身一福,“回二少夫人,我家少夫人让奴婢告诉二少夫人一声,英姨娘在府门外求见夫人,这时已往上房去了。” “谢谢你主子。”绣菊把她一头乌发梳了个涵烟髻,正好收手,绾贞在桩匣中检出一支镂空桃花金簪斜插入鬓,看无甚不妥,轻轻吐出一句,“我们走吧,看场好戏。” 绾贞进门时,堂上众人都朝她看去,沈绾贞先给詹夫人请安,又夫妻见礼。 “媳妇你来得正好,坐下。”詹夫人亲热地道。 沈绾贞就在詹少庭下首坐下,英姨娘在绾贞未进门时,站在詹少庭身旁,见沈绾贞进来,不情愿地退后。 英姨娘父母詹夫人念着年岁大了,也命人搬来椅子坐下。 詹夫人和颜悦色地道:“媳妇,昨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英姨娘爹娘如今也答应女儿做小,毕竟孩子都有了,这事得过且过,媳妇你大人大量,就容下她,不管怎样看我这婆婆的面上,你二爷也感念你贤惠大度,从此夫妇妻妾和睦过日子,媳妇你说呢?” 沈绾贞未等说话,英姨娘走上前来,跪在詹少庭和沈绾贞面前,重重叩头下去,“婢妾带爹娘给二爷和少夫人赔罪,求少夫人大人大量,不跟婢妾爹娘计较。” 詹少庭有点坐不住,偏头看沈绾贞,沈绾贞假意没看见,詹夫人见状,道:“媳妇,你给句话,是留还是不留,全凭媳妇你一句话。” 这时,英姨娘爹娘像是排练好的,一起过来,颤巍巍跪在沈绾贞面前,叩头不止,她爹道:“少夫人,是老朽一时糊涂,求少夫人收留小女在府上,小女有了詹府的骨肉,总不能让孩子下生就没爹,骨肉分离,求少夫人怜惜。” 俩老悲悲切切,口口声声,“求少夫人收留小女。” 这情景让人看了可怜,就有家下婆子撩起衣襟抹泪,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场面沈绾贞若是不答应,就好似十恶不赦罪人,绾贞看眼地上跪着的楚楚可怜的英姨娘,从心里佩服英姨娘的演技和厚脸皮。 众人都盯着二少夫人,只见沈绾贞眼圈红了,隐有泪光,动容地唤左右丫鬟婆子,“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 众人忙扶起地上跪着的英姨娘三口。 沈绾贞垂头用帕子点了下眼角,“这是唱得那一出,英姨娘有了二爷的子嗣,当然要留在詹府,既你二老答应,我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请罪的话。” 又朝英姨娘道:“妹妹昨儿一走,我这一宿没合眼,早起就命人出去打听,怕妹妹有个闪失,对不起二爷。” 这番话,詹夫人一块石头落了地。 “媳妇,我这素日没白疼你。” 阮婆子忙笑着帮衬道:“二少夫人行事让人敬服。” 沈绾贞淡然一笑,“昨儿的事就过去了,妹妹一会我领回二房,好生安置,妹妹身子要紧,不易在折腾,待生产完,我定讨一杯茶,为妹妹定下名分。” 这番话,出乎英姨娘意料,沈绾贞说得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 第80页 英姨娘的爹不愧姜是老的辣,赔笑道:“少夫人,英娘她敬茶不费事,如今名分定了,我二老也安心,少夫人说是不是?” 沈绾贞却不看他,直看向詹夫人,“婆母,巧慧如今也有身孕,媳妇早就放下话,等生了儿子抬做妾,和英姨娘一并办了,岂不是省事。” 詹夫人想了想,巧慧和英姨娘都怀上了,英姨娘名分是妾,巧慧是通房,难免有厚此薄彼,况谁知巧慧生的不是男,英姨娘生得不是女,巧慧毕竟是她身边出来的,感情上倾向巧慧一边。 英姨娘心里发急,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绾贞会出这招,一时没了主意,听她爹说,才慢慢镇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詹少庭,希望他出头,他若出头,夫君说话,沈绾贞即便有再大的不满,也不好驳,当众下丈夫的脸。 詹夫人看出她心思,未等儿子说话,就下了定论,“庭儿,就依你媳妇说的,英娘生产完,在定下名分,上族谱。” 又对英姨娘爹娘道:“你二老放心,我詹家不会让她不明不白跟着少庭的,话说回来,子以母贵,我詹家也不希望儿孙低人一等,为自己生母抬不起头来。” 这番话,英姨娘的父母也不好在说什么,想女儿生了儿子,自然詹家不会亏待。 只有英姨娘苦楚说不出,当众做小伏低,却连个通房都没混上,等生子定名分,她假怀孕,只有自己知道,明摆着又被沈绾贞算计。 “媳妇啊!英姨娘就先在我这儿住着,等过两日你把屋子收拾出来,在让她过去。”詹夫人想得周到,又吩咐人安排她爹娘在下处住下,她爹娘临出去时,又给詹夫人叩头,又谢过沈绾贞,求少夫人多担待她女儿。 绾贞出了上房,绣菊小声嘟囔,“主子不该答应。” “英姨娘若生男,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钱婆子也觉得没把她撵出伯府有点遗憾。 “你以为凭这就能撵她出去,生男?她自求多福。”沈绾贞想到二房的几个女人,那个是省事的。 一宿无话。 次日,回春江岸一典雅古风三层酒楼,每日热闹场景,这日却门庭冷落,车马稀少。 高阁上负手矗立一人,眼眸微垂,一顶青缎垂幨的红帏轿子,后面跟着两乘小轿,停在大门前,后面小轿先落地,下来丫鬟仆妇,快步赶到前面的轿子前,两旁束手恭立。 安阳王盯着那轿门,红毡帘子里伸出一只素手,旋即一个身披大红缕金锦缎出白狐狸风毛的斗篷,头戴雪白貂毛风雪帽的女子,出现在轿门口,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艳光四射,明媚晃眼。 “三哥,这不是那日差点撞上的女子。”九殿下稚嫩未脱声儿道。 “还真是个美人。”七殿下成王不错眼珠脱口道 “好一个美人”安阳王冷哼了声。 “沈府的三表妹?”吴景芳诧异道。 “正是令表妹,那日园子里之人。”安阳王有点恼火,见面徒增尴尬,他一个大男人,竟被一弱女子轻轻一抬足就落荒而逃。 “殿下说的是…….。”吴景芳有点不敢相信,这庶表妹他也不是很了解,可看她这等弱质芊芊,这怎么可能? 赵世帧冷声道:“不错,正是这个女子,来得正好,我倒要会会她。” 吴景芳看安阳王黑着的脸,有点担心,沈绾贞如今是詹伯府的人,又关联吴府,弄出事来,吴府和伯府脸面都不好看。 赵世帧唇角弥漫阴测测的笑。 沈绾贞由下人引着进门时,就看窗下榻上斜倚着一人,一派玩世不恭表情,沈绾贞当时愣住,这不是那群纨绔之一?难道他就是安阳王?听说安阳王桀骜不逊,此人长相极美,却有阴柔贵气,看来个性乖张,是否成心买卖?绾贞心下狐疑,不得不万分小心。 那人眯眼斜睨她,眼神轻佻,“少夫人,别来无恙。”身形未动。 沈绾贞大大方方上前一福,“小妇人拜见安王爷。” “坐吧” 七殿下成王懒声道,眼睛不时在她身上上下下梭窜,看得沈绾贞不觉几分恼怒,面上不动声色。 丫鬟替她脱下风帽斗篷,沈绾贞安坐。 “詹二公子艳福不浅,娶了这等出色美人。”成王话语轻佻,一脸色相。 沈绾贞蹙眉,“王爷照见是要谈庄子的事吗?若无别事小妇人就先告退。” 说吧,站起身,成王这才想起大事,忙道:“慢着,正事还没说,夫人急着走什么?” 绾贞复又坐下,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成王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听说你有个庄子要卖,还非要见本王爷,难道怕本王爷是骗子不给钱吗?” 绾贞尚未及答话,这时,楼下上来一仆从,“回王爷,节下宫里赏赐的东西送来了。” “太后娘娘今年东西赏的早。” “王爷忘了,今儿是小年,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完这一抿子,省得节下忙活。” 成王挥挥手,来人退下。 沈绾贞已站起身,道:“王爷有事忙,既然买主不露头,小妇人就告退。” 成王愕然,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买主? 绾贞方才听他称太后娘娘,就知他不是安阳王,安阳王是太后亲生,不会呼自己母亲为太后只会称母后如何,这人显然不是安阳王,冒牌货。 -- 第81页 成王一时不知就里,眼看着沈绾贞朝外走,愣在那里不动。 “夫人留步。” 正主出现了,沈绾贞只觉声音耳熟,待徐徐转过身,愕然。 成王早已腾出地方,安阳王赵世帧稳稳坐在正中,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威势, 沈绾贞一惊之下,很快镇静,款步走回落座,噙着一丝浅笑,“安王爷,恕小妇人有眼无珠。” 也未提那日之事,双方心知肚明,安阳王身后一干众人除了吴景芳都不知其中隐情,以为客套话。 “听说夫人要见本王才肯卖庄子?”赵世帧神态倨傲,不由人不仰视。 “买卖正当交易,小妇人要求不算令王爷为难。” 沈绾贞凭着敏感的女人直觉,这安阳王懒散的外表下像是隐藏着很深的东西,这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一种错觉,沈绾贞已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这人眼底那抹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骜让她平白产生一种戒备。 “那我倒要听听夫人想卖个什么价?”清透悦耳声儿传来。 “王爷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五万两,一文不少。”沈绾贞回答干脆,她打定主意,尽快离开此人,成心要黄了这桩交易。 “五万两,你抢钱啊?”旁边蹦起一人,是成王,大瞪着眼,一听沈绾贞出价,瞬时惊跳起来。 “就你那破庄子也值五万两,打劫?”成王若不是有三哥在旁早就跳脚叫骂。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你不看看买主是谁?”鄙夷声来自一侧,说话的是蔺尚书二子蔺明轩。 赵世帧沉脸咳了声,眼神压下一众人,成王赌气不甘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五万两,我整个西山都能买下来。”赵世帧倒是没像他兄弟,沉稳坐着没动,唇角却一丝轻蔑。 沈绾贞笑得纯真无邪,“价值连城的宝贝王爷不稀罕一文不值,我那破庄子,王爷想要,就是无价之宝。” 赵世帧打量眼前女子,难怪陈福回来劝他不买,果真难缠,偏又聪慧,就更不好对付。 “说的好!既是夫人觉得本王一定要买,不觉得价钱要的低了点吗?”赵世帧颇有嘲讽之意。 “谢王爷提点,六万两怎么样?”沈绾贞做出一副懊悔模样,眨眼很认真地说。 竟说得轻松自如,理所应当,赵世帧一口气闷在胸中,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夫人不是玩笑?” “当真,小妇人长几个脑袋也不敢蒙骗王爷。”沈绾贞脸一肃。 这装傻充愣令赵世帧有气发不出来,京城如履平地,怎么在这女子面前,显得自己痴傻弱智。 沈绾贞坐姿优雅,八幅裙下露出一乳烟缎攒珠软底绣鞋尖,细细巧巧,袅袅纤腰,细声软语,赵世帧便怀疑那日是不是她把球踢过墙。 突然道:“夫人,本王有心想买,也该看看你的庄子在下定,夫人意下如何?” “好,一言未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财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既然他非要买,那她也不怕卖。 双方当即敲定日子,相约后儿庄子上见。 ☆、第四十八章 付家的束手恭立,听主子吩咐,“东厢房如今红笺住着,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 沈绾贞指着是英姨娘,英姨娘不能总住在夫人上房,迟早是要回二房的,二房除了正院还有两个偏院,巧慧住了东偏院,西偏院东厢房现住着红笺,绾贞命付婆子带人把西偏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英姨娘住,和红笺对着,分住东西厢房。 “主子还有何吩咐?”付家的凡事一点不肯擅自做主,以免行差踏错。 “英姨娘称呼得改改,既然现在没上位分,就不算爷的妾室,总姨娘姨娘叫着也不合适,就跟红姑娘和巧姑娘一样叫英姑娘吧!” “是,主子。”付家的如今是看得清楚,二少夫人可不是善茬,平素看着和气,可关键时刻一点不手软,小心点为妙。 付家的就带着人收拾西厢房,她站在西厢房门口指挥两个婆子和两个粗使丫鬟,一个丫鬟唤作胖丫的,嘴笨笨的,憨憨地有点傻里傻气,问付家的“大娘,这屋子东西是不是都挪出去,换新的,新人总不能用旧的,姨娘是个讲究的,东西不好看怪罪。” 其她人都能看出风向,唯她脑子笨看不出来,这话一出口,就让付家的当即赏了两个耳刮子,“什么新人?那路的新人,谁封的姨娘,这屋里今后只有姑娘,没有姨娘,都听好了。” 众人都赶紧答应着,心说,付家的善钻营,见风使舵,如今看少少夫人得势,紧着巴结,把英姨娘挤兑。 几个人看英姨娘败了,也不看好她,屋里就草草收拾,也不上心,谁还肯卖力气,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如今还不得少夫人待见,那个敢亲近,有那学舌的,到少夫人跟前告一状,让少夫人嫌厌,这二房还能呆下去? 付家的节下有多少大事要办,不能总耽误在这里,西厢房大面看得过去,就交差,忙别的去了。 绣菊去上房给詹夫人请安,说了她家少夫人的意思,接英姨娘回二房,屋子都收拾妥了,东西里外一新,就等接英姨娘回去住,好生照顾安胎。 詹夫人一听,很高兴,忙让人唤英姨娘上来,交代跟绣菊回去。 英姨娘跪下给夫人叩了几个头,尚香搀着跟在绣菊后面。 -- 第82页 路上,想跟绣菊答话,看绣菊爱搭不理,要说的话咽下去,白了她几眼,心道,一个丫头眼睛都长到头顶上,等着瞧,总有一日让你哭着跪在我脚下求我。 尚香扶着她,看出眉眼高低,奉承绣菊,“姐姐我头回见,就觉得亲近,日后还求姐姐提携。” 绣菊头也没回,正色道:“主子为人和善,只要没啥歪心眼,安分守己,二房的差最好当。” 这话说给尚香,实际上是说给英姨娘听的,英姨娘落脸,自己就先气势低了几分,也不敢同绣菊争竞。 一直进了二房,也不去上房,就往西偏院,“主子说了,姨娘先住下,缺什么短什么让尚香姐回主子,不用去上房拜见,主子忙,也没空见。”绣菊话说得有点生硬。 “主子真是体谅人,姐姐跟在主子身旁是福气。”尚香道。 尚香巴结买好,却忘了英姨娘在旁,英姨娘侧头,瞪了她一眼,她赶紧低头不说了。 过墙门,进西偏院,走到西厢房,绣菊指着两间屋子,“主子吩咐你主仆就住这里。”说吧,也不进屋,转身就走了。 英姨娘推开格子门,走进去,看这是套间,里外屋,外间迎门一铺炕,靠北墙根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也没多余物,又走去里间,四下里看看,里间不大,朝西一大铺炕,炕上一摞子被褥,北面靠墙一长条桌,几样摆设,蒙着一层灰,不像是新的,旁边一架梳妆台,妆匣和镜子梳子倒像是用过的,只炕上的被褥看着是新的,屋里犄角旮旯还落着灰尘,也没打扫干净。 英姨娘直气得发昏,赌气让尚香去回少夫人,找粗使下人来收拾,尚香胆怯哪敢见少夫人,劝道:“姨娘,才没听少夫人丫鬟说,少夫人忙,依我劝,姨娘安分点,才闹出一场事,如今多事,恐人又说闲话。” 英姨娘气得说不出话,只好忍下,主仆打开包裹,把东西归置好。 尚香动手把屋子重新收拾了,抹净灰尘,英姨娘坐在炕上,心里想事,上房的丫鬟巧珊便来传话,“少夫人说了,免了英姑娘请安,安心养胎是正经。” 英姨娘听巧珊唤她英姑娘觉得刺耳,忍不住责问,“这位姑娘是少夫人陪嫁丫鬟吧,想来不知道,我是姨娘位分,不比通房,称呼不能乱叫。” 巧珊甜甜一笑,“少夫人说了,姑娘位分未定,暂时就跟红姑娘和巧姑娘一样,称呼姑娘,伯府规矩不能乱。” 英姨娘胸口一堵,这口气生生咽下,就知道沈绾贞没安好心肠,刁难自己,硬生归入通房一流,二房乃至整个詹府的人背地里笑话死,挣命要进伯府,就是为个通房之位,连个姨娘都没混上。 巧珊笑得走远。 英姨娘气得脸都黑了。 掌灯时分,就让尚香出去等二爷,也没等着,就赌气躺下。 夜里下场雪,清早起,窗子上挂了冰花,日头一晃,晶莹剔透,沈绾贞多了个心眼,冬日寒冷,出京城,越往西走人越少,以防万一,她昨晚回了詹夫人卖庄子的事,反正是她的嫁妆婆家无权过问。 詹夫人也担心,就命多带小厮家仆跟着,有事及时来回,又详细问买主,沈绾贞就打了折扣,说买主身份未露,但看样子是王侯贵胄,詹夫人一听京城达官显贵,就放心了。 出了城,天上飘着清雪,沈绾贞坐在车子里,穿得厚厚的,露出一张脸,怀里还抱着手炉。车子里又生了炉子,压上几块上好的银丝炭块,车子里暖烘烘的。 出城不久,车子后面有马蹄声传来,一会越来越近,勒马声,好像停在车旁。 “夫人倒是很准时。”又是那熟悉的声儿,伴着外面寒凉的空气透耳鼓传来。 沈绾贞命丫鬟卷起猩猩红毡帘子,就见精神抖擞稳坐马鞍上赵世贞,他头戴百宝金冠,身披雀金裘,雪光折射出千丝万缕光晕,明朗得仿佛天空为之一亮,连阳光也耀眼夺目。不由人气息一窒。 他似笑非笑,盯着沈绾贞调侃道:“少夫人这庄子还真难找,先祖沈老太傅在这地方建庄子,果然与众不同。” “祖父为官清贫,勉力为儿孙置下祖产,不孝孙女今儿却要辜负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嘴上说,心里却想,沈家在京城有好几处房产,若是好的也到不了我手里。 “哈哈哈”赵世帧纵声大笑,真会往脸上贴金,你祖父我还不知道?一只老狐狸,沈老太傅有你这样的孙女一点不奇怪。 “五万两银子的出价,让本王觉得亏欠夫人似的。”赵世帧强压下笑,唇角却扯起。 “王爷知道就好。”沈绾贞一本正经。 就撂下帘子,不跟他斗嘴。 一路颠簸,好容易到了庄子前, 沈绾贞出了车门,赵世帧等几十匹马早已侯在庄前空地上。 沈绾贞搭着绣菊的手轻飘落地,稳稳站住脚,赵世帧远远看她身形轻盈,动作灵敏,不似一般闺门之女,产生好奇,这知府庶女,从小是如何教养的,下马过来。 沈绾贞敛身低福“王爷请。”庄门顿开,就有钱宽前面带路,进了大门。 沈绾贞落后半步,相隔数丈,随行。 其他人远远的跟着。 赵世帧前面走着,庄子里的路不平整,砂石底,赵世帧靴子踩下去,‘吱咛’响动,走了一会,发现身后却没有一点动静,回头,看沈绾贞穿得很厚,却不笨重,芊芊细步,竟不发生一点声。 -- 第83页 她略垂头,躲过他视线,令赵世帧越发好奇,那日那一球她竟是怎样踢出去的,不会看错了,看走眼那误会大了,是否自己高看了她,怎么看她单薄似弱不胜衣,不可思议。 沈绾贞才走了一半,就停住脚,不想在走,这庄子荒芜,自己都不好意思看,“王爷可曾看好?” 赵世帧唇角隐隐又浮上笑意,只是这笑有点嘲讽,“夫人的庄子可真是货真价实,夫人卖本王的价钱公道。” “那就好,小妇人就怕糟蹋了祖宗东西,让祖宗在天之灵难安。” 沈绾贞连声附和,一脸诚恳,神情颇认真。 嘿嘿!赵世帧无语,本想说你祖宗的东西你还卖,而且黑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有来言,她一定有去语,准会说,我没打算卖,不是你非要买,堵得自己准没话说。 庄子近山空旷,一阵风吹过来,沈绾贞晃动身形,扶了丫鬟一把,赵世帧看她竟似不胜其寒,对那日之事更加怀疑,有心一试,“夫人,本王有个提议,你看可行?” 沈绾贞垂头,眼珠转动,这家伙是要打什么主意。 “不如我们来场蹴鞠,赌一把,本王守门,夫人射门,夫人踢进一球减五千两银子,夫人看可好?” 沈绾贞佯作惊慌,瞠目结舌,意思想退却,赵世帧看她表情,越坚定自己判断没错,那日那脚球确实不是她踢的。大概是她身旁那位姑娘,于是脸带得色,有十分瞧不起她,又加了一句,“夫人若不答应,此买卖作罢。” 沈绾贞咬着下唇,低眉顺眼,犹豫好久,抬起头,眼神怯怯的,没了原来的那份自信,像是有点底气不足,“王爷说的小妇人答应,不过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夫人想得周到。”赵世帧心想,本王让你拱手白让,一文钱不出。到时你就是哭都找不着地。 二人走去庄子里草堂,王府长史拟了契约,立下字据,谨慎起见,念了一遍,“六万两起价,共计十二个球,每输一球,减银五千两,” 双方没有异议,签字画押,各执一份。 早有王府下人在庄子里空地上拉上两个竹竿,作为球门,赵世帧守门,沈绾贞站在画好的线上,准备射门。 沈绾贞目测下距离,站好。 双方带来的人各站一边,安阳王的人站在球门附近,乐得看热闹,看詹少夫人这回出丑,兴奋叫嚷着,“准备好了没有。” 沈绾贞带来的人,则紧张地看着主子,心想白送庄子不说,这回脸可丢大了,主子怎么一时糊涂,竟答应了。 沈绾贞示意,绣菊手打开喇叭状放在嘴上,朝对面喊:“准备好了。” 王府总管陈福站在中间,不偏不倚。 手里举着旗子样的东西,向下一挥。 沈绾贞朝对面看一眼,赵世帧没敢大意,列着架势准备接球。 众人没见沈绾贞出步,就见球随着她裙裾晃动,飞了出去。 赵世帧见球在天空中打个弧度,向他这厢飞过来,起跳,两臂上伸迎球,手臂弯曲,将球稳稳抱于胸前。 对方阵营顿时一片欢呼声。 沈绾贞这厢却没有动静,都蔫蔫的,就知道少夫人会输,不忍在看,头都低着。 陈福举着彩旗又瞬间落下,沈绾贞毫不含糊,球又飞了出去。 这回球却低低擦着地面过去,赵世帧向来球方向扑出。当两手接球的同时,将球抱于胸前,团身护住。 这下子,助长了对方气焰,对面的人哈哈大笑,嘲笑戏虐声传来,绣菊等羞愧得抬不起头。 眼瞅着,沈绾贞输了两球。 面对对方高昂的士气,沈绾贞低低运了口气,众人谁都没看见出脚,就见她裙裾轻扬,又飞来一球,赵世帧判断球从左侧飞来,他向左扑,不知怎么球到了跟前却拐弯,飞去右侧,他扑了个空。 球擦他身侧飞出大门,场上一片寂静,安阳王的人都傻了,这回没叫喊,沈绾贞方的人也傻了,头却抬起来,惊讶看着主子。 随即不等众人闹明白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球飞进大门。 赵世帧向左扑,球却飞向右侧,他像右扑,球却飞向左侧。 这球也怪,像是长了眼睛,成心逗他玩,他稳了稳心神,几次过后,他找到规律,球若从左侧来他奔右使劲,若从右来他奔左使劲,结果,球飞到跟前,眼瞅着接住,却偏偏改了路线,抽冷子,擦他身旁、头顶飞过。 双方鸦雀无声,无一人叫喊,都瞪大眼睛,就见石榴红裙在白雪地飞舞,煞是好看,沈绾贞身轻如燕,姿势轻盈敏捷,一干人看得呆了。 那厢赵世帧满头大汗,甩了雀金裘,脱了棉衣,撸胳膊挽袖子,他懊恼得不行,越急越失手,整个一个满场飞。 当最后那鲜艳似花朵般盛开大红石榴裙飘然落地,身旁响起刺耳叫声,“少夫人赢了。” 绣菊和巧珊高兴扯着嗓子叫喊,“少夫人赢了!“连钱婆子冉家的并带来的小厮家下媳妇,都跟着叫嚷,少夫人赢了!震天动地。 那厢成王看着直蹙眉,这不愧是少夫人带出来的,连丫鬟婆子也像她主子疯疯癫癫的。 沈绾贞气定神闲,气不喘,反倒是赵世帧满头大汗,大冬天像水洗一样,仆从递过锦帕,他抹了一把脸。 沈绾贞款步走过去,笑盈盈的,“王爷,五万两,不多不少。” -- 第84页 赵世帧正抹脸的手顿住,瞬间明白了,先头两球是她故意让着自己,开价五万一个子不少。 安阳王的人就见自家王爷从没这么难看的脸,替主子憋屈,虽胜败兵家常事,可输在一个女子手里,着实打脸。 七殿下成王不甘心,还想争辩,被安阳王眼神制止,他吩咐陈福,“开五万两银票,给詹少夫人。” 陈福心疼得一闭眼,极不情愿地,写了张银票,捏在手里,不舍得送出去。 赵世帧瞪了他一眼,愿赌服输,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家耍赖不成,这还不够丢人。 蔺明轩看着直咧嘴,心疼,人家还不领情。 沈绾贞神色淡然接过,唇角噙着浅笑,腰肢一软,敛身,“承让。” 也不客气,顺手就揣在怀里,陈福手上空了,手却没收回,傻傻盯着她前胸看,直到钱婆子瞪了他一眼,他才醒悟,尴尬双手搓搓,心疼得直咬牙,暗地里埋怨王爷,早就劝王爷别跟这女子打交道,偏王爷不听。 绣菊和巧珊互相抱住,兴奋得跳脚,叫道,“主子,有钱了,能过好日子了”也不顾那厢几十个人在场。 这几十个人个个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堂堂皇家是不在乎这几个钱的,只是这次笑话闹大了。 王府下人请王爷示下,“看不看庄子?” 赵世帧火冒三丈,一脚揣去,“看什么看。”心道,本王这时还有闲心看什么庄子,心就太大了,银子钱不算什么,这脸丢不起。 双方上车上马,离开。 一前一后进城门,行至热闹喧嚣街市,赵世贞骑在马上,朝那厢一看,詹少夫人带着人进了京城最大的酒家畅春园。 他眼看着这群人欢声笑语进了酒楼庆祝去了,说了句,“尼玛,拿着本王的钱祸害去了。” 心想,这怎么看着这么像缺钱使,而自己怎么看着都像冤大头。 ☆、第四十九回 回到二房,凤儿站在外间往里面使眼色,沈绾贞就知道是谁在里面,也不用丫鬟自己掀帘子进去。 詹少庭坐在椅子上,看她回来,冷声道:“去哪里了?” 看她脸色红艳艳的,又闻一股子酒味,不悦,“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往外跑,不怕人笑话。” 沈绾贞由绣菊和巧珊脱了外面棉衣,径自走去炕上,也不等丫鬟侍候,自个蹬掉绣鞋,便爬上了炕,绾贞多喝了点酒,行为就有点失态。 凤儿取过热茶,沈绾贞咕嘟嘟喝下去,才开口说话,“二爷还怕人笑话,闹得笑话还少吗?不差我这一宗。” 这俗话说,财大气粗,从前低眉顺眼,不敢高声大气说话,借着酒劲,发作一通,心道:五万两,一生都受用不尽,即便你即刻休了我,我也能过上快活日子,强似在你家里受这鸟气。 这样想,一放松,神情不免带出来,抓一把炕桌上的瓜子嗑起来。 詹少庭瞅着她,暗自皱眉,问:“你陪嫁的庄子卖了?” “卖了。” 沈绾贞喝了酒,心里发热,又喝了热茶,冒出一头的热汗,脸涨红了,指着茶壶,“给我换一壶凉茶,怪热的,喝着不解渴,越喝越热。” 凤儿看出主子喝多了,不敢多说,提了茶壶下去。 詹少庭看她芙蓉面艳若桃李,眸子晶亮,神经亢奋,也不能跟一个酒醉之人认真计较,想起问,“卖了什么价钱?” 沈绾贞正兴头上,呵呵笑着,“你准猜不着,卖了五万两银子。”沈绾贞颇得意。 “五万两。”詹少庭有点不信。 “你问问她们。”沈绾贞指指绣菊几个丫鬟。 见丫鬟婆子都兴高采烈,且脸上红彤彤的,眼睛冒光,詹少庭方信了,“你的庄子在那里?” 夫妻俩自成婚后,很少搭话,詹少庭根本不知道沈绾贞有多少陪嫁,今儿还是去母亲处请安,母亲说,“你媳妇去京郊有人要买陪嫁庄子。”他才知道,夫妻彼此如此陌生,詹少庭对沈绾贞产生一丝好奇。 “西山,出城二十里。” 詹少庭寻思片刻,“那里有什么像样的庄子,你竟然卖了五万两,真是一桩奇事。”詹少庭一时好奇,也没别的意思。 沈绾贞想,这厮千不好,万不好,可有一点好,不惦记媳妇陪嫁。 詹少庭贵公子哥,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一时好奇问问,也就不深问,转了话题 “英姨娘爹娘如今知道错了,过二日就回去了,你我几人今后好生过日子,等生下孩子,随你挑一个养。” 詹少庭想丈夫这话都说了,即便不稀罕,也该知足,出乎意料,沈绾贞压下一口茶,淡淡声,“你的小妾自己养着吧,我这主母别带累个罪名就好。” 詹少庭想起晌午尚香在大门口堵着自己,说英娘赌气两顿饭未用,说屋子简陋,东西使着也不凑手,求二爷做主,他回来是要紧的东西落下了,拿了还要赶着出门,没空多问,敷衍说等得空和她主母说,晚上一回府,去母亲处请安回来,想起这事,就来沈绾贞上房,偏赶上沈绾贞不在,多等了会,沈绾贞酒醉一闹,倒差点忘了。 “有个事差点忘了,英姨娘的屋子简陋,你看能不能换一间,英姨娘素日爱干净,屋子里家什摆设是不是换成新的。” 沈绾贞斜睨着他,心道,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没安好心,还是为你心尖上的讨公道。 -- 第85页 于是,不冷不热地道:“嫌屋子不好,她看那好,我这上房好,她倒是相中,不然明儿我搬她那住,她搬来我上房住,夫君看可使得?” “嫌东西不好,不是新的,古董字画,越旧越值钱,真是村姑,没见过什么。” 沈绾贞说得有些刻薄,就知道英姨娘不是省事的,刚进府,就调三斡四,在詹少庭跟前下舌。 詹少庭看妻子态度轻慢,明显瞧她不起,想这英姨娘实在打脸,连带自己灰头土脸,夫纲不振,被她几句话,堵得没甚话说。 于是冷笑,“你是一房主母,凡事想得周到些,以免妾室通房受了委屈,还不敢说。” 沈绾贞嗤笑,“这还不敢说,状都告到夫君那里,那里是不敢说,是妾身不敢怠慢你的小妾才对。” 沈绾贞看詹少庭脸黑了,就垂下眼睑,佯作委委屈屈,语气软和下来,“妾身说得不是实话吗?二房正房妾身现住着,东偏院给了巧慧住,妾身想她二人都有身孕,巧慧的个性我倒是不担心,可英姨娘却不保嫉妒生事,妾身想分开为好,就让她跟红笺一个院子,不然西偏院东西厢房随她挑一处住,剩下的给红笺住,等英姨娘进了位分,另行安排。” 看詹少庭脸色缓和,又道:“不然我让巧慧搬出来,英姨娘住去东偏院。” 詹少庭本来心里不满,听她一席话,只道她一片苦心,想英姨娘醋劲十足,跟巧慧一个院子,当真不合适,让巧慧搬出来,母亲那说不过去,便道:“不用折腾了,就先住着,你这样安排很妥当。” 过两日就是大年三十,詹府上下一派忙碌,大厨房一屉接一屉蒸馍馍,冻在大缸里,待吃时拿出来放炉子上热一热,跟新出锅的一样松软,节下就省了不少事,一排几口大锅里却烀肉,炖猪蹄,炖肥鸡鸭,府里人多,厨房节下人手不够,好些东西就先做出来,冬天天冷也不坏。 英姨娘这几日火上大发了,满嘴燎泡,她爹娘看她的事定下来,眼瞅着过年了,就打算回去,走之前进府来看她,回了主母沈绾贞,沈绾贞倒是好说话,让人过来说,“英姑娘的爹娘进府说话,留吃了中饭在走。” 英姨娘的爹娘下人引着进府,去英姨娘的屋子里,当娘的心细,里外屋仔细看,忍不住的心酸,“姑娘,如今你也大了,有主意了,事情到这地步,我也不说啥了,就看着心里难受,你住着屋子窗子朝东,这夏天日头晒着,冬天风吹着,春秋不冷不热,还没有日头,这哪有家好?家里在不济,也正房青堂瓦舍的住着,两三个丫鬟使唤着,几时受过屈。” 她爹毕竟比她娘明白些,止住婆子唠叨,“说这些做啥?姑娘,我们走了,你身子要注意,这府上实在住不下去,就回娘家,有爹娘一口吃的,就不让你饿着。” 英姨娘含泪答应,留她爹娘吃了晌饭在走,吩咐尚香,“你去大厨房,告诉加几个菜,说我屋里有客人。” 尚香走去大厨房,趴门一看,里面忙得不可开交,厨房管事的是韩贵家的,正在吆喝人看着锅里,尚香闻见香味直打鼻子,肚子里馋虫勾出了。 走过韩贵家的身旁,小心叫了声,“韩大娘。”那韩贵家的正眼睛盯着几口大锅,那几口大锅里哧哧冒着热气,听有人唤她,侧头一看,是尚香,脸上就冷落落的,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尚香姑娘,不在屋里侍候你家姨娘,来此腌腻地方有事?” 尚香看出她不愿搭理,她主子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她那还有什么底气,低声下气陪着小心,“大娘,我家姨娘的爹娘留下吃晌饭,姨娘让我来告诉一声加几个菜。” “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主子的爹娘,如今要自己回去了?” 尚香听出她话里讥笑,也不敢使性子,放低姿态,“大娘,没事也不敢给大娘找麻烦,求大娘照顾一二。” “各房都是有分例的,若都像你们一样,如何能忙得过来?”韩贵家的不卖英姨娘面子, 韩家的府里正经主子都侍候不过来,那还愿意搭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连姨娘位分都混没了的人。 这时一个清脆声儿从背后传来,“韩大娘,巧姑娘说这两日手脚冷,晌午饭要一个羊肉锅子,和一个素抄黄豆芽。” 韩家的立刻换上笑脸,“好,放心吧姑娘,保准不误事,姑娘进来暖和暖和在走。” “不了,巧姑娘那还等着我。”说罢,那丫鬟乐颠颠地走了。 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巧姑娘说了,羊肉少放,那东西怪膻的,多放青菜,要绿叶的菜。” “知道了,放心吧姑娘,老奴心里有数。”韩家一脸的笑。 夫人和二少夫人都有话,告诉厨房,巧慧姑娘吃食紧着做,韩家的自是不敢怠慢。 看其她厨娘都忙着,就亲自动手挪开一个正炖着鸡的锅灶,忙开了。 尚香站在那里,赌气发话道:“大娘不说忙不过来,没有锅灶,怎么巧慧姑娘要吃的能做,我家姨娘的就不能?” 韩家的头也没回,“巧姑娘可是夫人和二少夫人吩咐的,说什么都紧着巧姑娘的,谁让巧姑娘肚子里那块肉金贵。” “难道只有她怀的是二爷的种,难道我家姨娘怀的就不是。”尚香气得争辩。 “这我可没说,是姑娘说的。”韩家的撇撇嘴。 -- 第86页 尚香气得转身出了大厨房,赌气回去。 英姨娘看见她神色不对,当着爹娘的面也不敢问,背着爹娘把她叫到外面廊子下,问怎么回事,尚香添油加醋把事说了,英姨娘直气得两眼发晕,掂量一下,韩家的平素把几房主子奉承得好,是主子眼里的红人,也没敢出头去找。 晌午,大厨房把饭菜送来,不但菜式没多,反而不如往日精致,英姨娘忍不住问送饭的婆子,“今儿的菜怎么都是素的,连点荤腥都没有。” 那婆子来时韩家的特地嘱咐了,早有准备,笑着道:“这英姑娘就不知道了,老爷夫人说临到年下,大鱼大肉吃多了不好,吃点素的,空出肚子过年吃好嚼过。” 其实,大厨房给府里的主子菜式一样没减,只是无关紧要的人饭菜偷工减料,也是要过年厨房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英姨娘只好打发她爹娘晌饭草草吃了,她爹娘不是滋味,也没动几筷子,看女儿的眼神怜悯心疼。 吃过晌饭,英姨娘的爹娘就要回去,英姨娘命尚香回少夫人说送爹娘一程。 尚香就走去上房,上房静悄悄的,她一进去,绣菊站在里间门口摆手,示意少夫人正歇晌,把她领到门外廊檐下,冷脸问:“你主子又什么事?” 尚香陪笑,“有事烦劳姐姐通禀一声,我家主子的爹娘今儿要回去了,想送一程。” “我说姑娘该劝着你主子省点事,昨儿二爷跟前告状,说少夫人苛待,又怎样?难不成二爷反为她一个小妾,和少夫人翻脸,二房的事还不是听少夫人的,这回又闹着出府,既那么愿意出府,当初就不该进来,舍不得爹娘,就该领回去,节下少夫人忙碌,刚歇下,那个敢出声,偏她事多。” 绣菊气英姨娘在二爷面前给主子使绊子,就有心拿话镇斥她,尚香听她这一车话,知道昨儿二爷跟前告状的事少夫人知道了,毕竟是夫妻,没隔夜的话,自家主子蠢,没落下好,还让人一顿排挤。 就抿嘴不敢言语,走回,一五一十回了英姨娘。 英姨娘强忍住心酸,嘱咐她爹娘路上小心,女儿不能膝前尽孝,不能送,她爹长叹一声:“儿呀!不用送了,爹知道你做了人家的妾,身不由己,一个通房轻易出不得府的。” 英姨娘看她爹心里明白,越发难过,爹娘面前不敢哭,她爹娘含泪走了。 她爹娘走后,英姨娘伏在榻上大哭一场,尚香料也劝不动,就躲出去下处吃饭。 英姨娘哭了一回,坐起身,低头寻思,怎么也不甘心,詹少庭这几日没过来,她有一点心凉。 大厨房的韩婆子做好了巧慧要的菜,晌饭就亲自带着人送过去,把尚香说的话学了,又添了些话,巧慧当面没说什么,等韩婆子走了,她的丫鬟灵儿气愤地道:“英姨娘刚回府,就和主子争,她若是生男,还不定怎么嚣张。” “生男?”巧慧冷笑。 沈绾贞堂屋里摆着一桌子东西,这都是节下拿回沈家的,看着堆大,实则没正经东西,沈绾贞对嫡母礼尚往来,独给吴玉莲准备了不少。 英姨娘等詹少庭不来,有心勾搭,做妾的没有爷撑腰,就连下人也欺负。 天一擦黑,英姨娘就梳妆打扮,用心挑了一件詹少庭喜欢的衣裳换上,让尚香去书房请二爷过来,尚香有点踌躇,怕二爷不来,“姨娘,万一二爷不来……。”下面的话没说出,二爷若不来不是又臊了一鼻子灰,更惹人笑话。 英姨娘想了想,取出一支半截的玉簪,尚香接过,看做工精致,润泽光滑,问:“姨娘,这支簪子是有什么缘故?”英姨娘不会无故拿一支折了的簪子。 “这是我和你家二爷初次见面,他从头上拔下来,对折一分两半,一半交给我,一半在他手里,二爷曾发誓说如若负我,同如此簪。 尚香手里拿着簪子往书房来,秋霜正端水出门,见了,主动搭讪“尚香姐是来找二爷?” 尚香往里努努嘴,“二爷在里面吗?我们那位让我来找。” 秋霜会意,“在,二爷刚回来,这不,正打水洗脸。” 尚香问:“二爷这几日忙什么,没见二爷的影。” 秋霜心想,二爷自打从少夫人上房回来,就不大高兴,可嘴里却说,“这不是到节下,二爷过上房少夫人屋里商量事。” 尚香看左右无人,拉住秋霜悄悄问,“二爷和少夫人住在一块了吗?听说至今没圆房?” 秋霜涮涮眼珠,暗中尚香也看不出她神色,秋霜嘴角一丝冷笑,“俩口子的事,外人谁知道,不过二爷晚上总去上房找少夫人。” 尚香暗想,二爷口口声声跟我家姨娘赌咒发誓说跟少夫人没到一处,我就说男人能撑得住,放着房里美貌娇妻,不动一手指头。 两人说会话,尚香就进去,詹少庭歪在榻上,见她进来,“你家姨娘可好?” “我家姨娘心情不太好,见不着二爷,我家姨娘说二爷是生了她的气,难过得什么似的,直要来给爷陪不是,让奴婢拦下,如今姨娘有身子,不易累着。” 詹少庭终究有点放不下,“你回去告诉她,等忙过这两日,我过去看她。” 尚香请不动爷,就从袖子里拿出那半截簪子,“我家姨娘整日对着这簪子发呆,奴婢追问,才说出是爷当年给的。” -- 第87页 詹少庭一眼认出,默默无语,心软下来,站起身,“走,看你家姨娘去。” 尚香提着羊角风灯在前,詹少庭在后,往西偏院来了。 红笺的丫头看见,回身招呼主子,“姑娘,快看二爷往西厢房去了。” 红笺把窗纸添了个洞,往外看,果然尚香在前,詹少庭在后。 “这一定是那狐媚子勾搭爷,你没看尚香在前面引路。”红笺直起身,不屑,外带有点气愤。 “二爷还是宠英姨娘的,那日闹成那样,照样去她屋里。”丫鬟小昭道。 “她有身孕不能侍候二爷,空占着爷,就不是什么好心眼的。”红笺有些气愤。 英姨娘听见门响,听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知道詹少庭来了,问:“尚香是你吗?二爷不来是吗?二爷是生我的气了吗?我这心里疼…….” “英娘,怎么了?”詹少庭顺着话音迈步进来。 英姨娘从炕上下来,绣鞋都忘穿,傻愣愣的,转瞬一下子扑到詹少庭怀里,抽着鼻子,“二爷是你吗?是你来看妾?妾不是做梦吧?” 詹少庭心里有点愧疚,毕竟英姨娘父母的事和她无关,平白冷落她,于是抱她坐在炕沿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别哭,对腹中胎儿不好。” 英姨娘破涕笑了,“奴这是高兴的,心里喜欢。” 詹少庭感动之余,看看屋里,“这屋子暂时先住着,等你生产在挪地方。” 又瞅瞅床上被褥倒是新的,点点头,沈绾贞在嫡母身上学到不少,明面上的东西是脸面,不能省,詹少庭跟这小妾也就睡个觉,若被褥不干净,旧的,马上就会不满意,至于其他,面子光,里子谁知道。 英姨娘满腹委屈,听詹少庭先说了,不好告沈绾贞不好。 天晚了,尚香侍候,俩人洗洗上床,詹少庭搂着英姨娘,想俩人说会话,英姨娘手却不老实,逗弄詹少庭,詹少庭顾忌她有孕,也不敢动她,弄得浑身不自在,心痒难受。天晚也不好找通房解决,只好忍着,拿开英姨娘在身上的小手,翻身朝外,不去看英姨娘几乎赤裸的身子,英姨娘趴在他肩头,还不甘心,欲亲热,詹少庭淡淡说了句,“睡吧!”就不在理她,一动不动,英姨娘受冷落,不好太过主动,怕詹少庭起疑,就平躺着,听着身旁男人的呼吸,平复心里一团火,不久,传来詹少庭轻微呼吸声,是睡着了, 英姨娘心里恼火,假装怀孕的事,应尽快处理掉,日子久了,还不显怀,让人怀疑,何况詹少庭不碰她,何年何月能真怀上。 就想瞅准机会,嫁祸沈绾贞,可沈绾贞不让她去上房请安,免了她一切礼数,整日闷在这小院里,想什么法子让沈绾贞背这个黑锅,又有口说不清? ☆、第五十章 二日,沈绾贞醒了,撩开帐子一角,屋子里通亮,头不似昨儿疼了,昨晚喝多了酒,突然想起什么,忙穿鞋下地,从柜子里捧出紫檀雕花镶金匣子,轻轻打开,看那张五万两的银票躺在里面,才放了心。 阖上匣子,放在柜子里锁上,钥匙随身带着。 “少夫人醒了。”凤儿探头进来。 回身招呼小丫头打水侍候主子梳洗,“主子昨儿喝多了,直嚷嚷热,喝了一大碗醒酒汤,才睡着了,主子这会好多了。” 凤儿接过小丫鬟端着的铜盆,半蹲在地上,笑着说,“绣菊姐和巧珊姐也喝了不少,早起吵吵头晕,等会才能上来,奴婢看这俩人还不如主子酒量。” 正说着,听堂屋门外像起争执,对凤儿道:“你出去看看,大清早的,是谁?” 凤儿刚要出去,绣菊进来,脸绷着,“主子,英姨娘要来给主子请安,才让奴婢拦在外面。” “告诉她,缺什么短什么和付家的要,我这不缺使唤人,也不用她请安侍候,受不起,她还是趁早回屋歇着吧。” 大清早就触了霉头,这英姨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绣菊出门口,英姨娘正赔笑和巧珊说,“姑娘,我来了几日,少夫人都没见着面,不知少夫人是否还生我的气,心里不踏实,姑娘给我回一声,好歹让我磕着头,也算尽了心。” “少夫人说知道姑娘一番心思,让姑娘回去好生安胎。”绣菊眉宇间深藏一股厌恶,想尽快打发走她。 “姑娘这是怎么话说,少夫人难道见我一面都不能,好歹我也是服侍二爷的,竟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英姨娘口气不似方才软和。 “英姑娘,我家主子昨儿高兴喝多了酒,正歇着没起,姑娘在这大呼小叫的,不怕吵了我家少夫人,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巧珊看不惯她的张狂样。 “少夫人要治我的罪,我不敢分争,今儿来了见不着少夫人就没打着回去。”英姨娘挑了挑尖下颚,唇角一丝轻蔑,根本不把这俩丫鬟放在眼里。 凤儿推门出来,“少夫人说了,不见,英姑娘别在这纠缠不清。” “我是二爷的屋里人,少夫人这般不待见我,府里的人看人下菜碟,让我的日子怎么过,姑娘给回一声,求少夫人给婢妾一条生路,不然婢妾就跪着不起来。” 说吧,真就跪下,“少夫人没罚跪,英姑娘这是何意?大冷的天,你腹中还有胎儿,就全不管了吗?”绣菊生气地道。 英姨娘却抽搭哭起来,“婢妾还有什么活路,脸都丢尽了,就是孩子生下来,有这样的娘日子也不好过。” -- 第88页 二人没辙,绣菊进屋里,彩云正给绾贞梳头,绾贞从妆台镜子里见绣菊眉心紧蹙,“怎么,不走是吗?” “在门口跪着,奴婢劝也不起来。”绣菊很气愤,“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这胎儿成心是不想要了。”主仆正说着,钱婆子进里间来,接话头道。 “胎儿在不在肚子里还两说”沈绾贞冷笑。 钱婆子和绣菊对看看,钱婆子气愤地道:“这是想嫁祸主子,回头胎落了,主子就是没错,也落了不是。” “如今该怎么办?”绣菊方知事情严重,一脸忧色,原只以为英姨娘置气出幺蛾子,却没想这么多。 “主子拿个主意,难不成堂堂主母反被小妾辖制?”钱婆子发狠道。 “主子被她抓了把柄,就有嘴说不清了。”绣菊发急。 沈绾贞示意让钱婆子近前,钱婆子附耳过去。 绾贞嘀嘀咕咕说了一会,钱婆子频频点头,说完,钱婆子带笑出去。 出门,看英姨娘捂脸低声哭泣,二房的人早已起了,站在院当中看热闹,都不知英姨娘犯了啥错,让少夫人罚跪。 绣菊心里有了底,也跟着出去,看钱婆子出了院子,给巧珊递了个眼色,二人也不劝,站在一边看热闹。 钱婆子也不急,慢腾腾去了夫人上房,詹夫人正用早饭,小丫鬟站在上房门口,手指比划里面让她等一会,夫人吃饭不喜人打扰,钱婆子笑笑,也不急着回话,等了有一盏茶功夫,阮妈妈才从里面出来。 钱婆子赶紧上来,赶着问好,“妈妈辛苦了。” “侍候主子何谈辛苦。”阮妈妈顺口答道。 方反应过来奇道:“你大清早过来,是二少夫人有事?” 钱婆子就把英姨娘如何少夫人还没起,就要进来请安,少夫人怜惜她有身子免了她礼数,她偏不依,非要跪着,口口声声在府里呆不下去,没有活路。 阮婆子听完,一脸的嫌厌,夫人让她进府是恩典,她不知好歹这样作闹,忽地想起,那日王御医的话,八成是有喜,那两成是不确定,难道是没怀上?难道这英姨娘心里清楚孕是假的,想找个替罪羊?只是自己这话,不能随便说。 打发钱婆子回去,把此事回了夫人,当然没说出自己的怀疑。 詹夫人一听就急了,赶紧让阮妈妈过二房看看。 钱婆子从上房出来,又绕到大门口,招呼着小厮,低语几句,又塞了块银子给他,那小厮乐颠颠跑了,等钱婆子回到二房,二房院子里更热闹了,下人们都停住手里的活计,站着看,不时拿手指指点点, 还有别的房的人,知道二房有热闹看,都过来瞧,就是大厨房的人早上送饭进来,饭也不送了,站在门口瞧热闹。 钱婆子一进院,大家看见,都让出道让她过去,有个家下婆子道:“快看看吧,英姑娘不知怎么得罪了你家少夫人,跪了半个时辰了,小脸都变色了,在呆一会怕撑不住了。” 钱婆子但笑不语。 上了台阶,看英姨娘跪在上房门口,用帕子抹泪,声儿极弱,脸煞白。 绣菊和巧珊站在一旁,像没事人似的瞧着,也不劝她起来。 钱婆子也没理她,斜了她一眼,便进屋去了。 沈绾贞坐在桌前,刚吃过早饭,撂下筷子,看钱婆子进来,钱婆子也没说话,和主子眼神交汇,知道大功告成。 “少夫人,好像阮妈妈来了。”凤儿机灵,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阮妈妈还没进院子,院门外影子一晃,她便看到。 “走,出去会会她。”几个人知道主子这是要和英姨娘正面交锋。 英姨娘跪了半个多时辰,不见沈绾贞出来,也没人劝,莫名有点惊慌,沈绾贞打得什么主意,按说她怀着二爷的孩子,不敢让她这样跪着,怎么也不露面,也不着人劝说,如果沈绾贞露面,她只是不起来,难为沈绾贞,惹沈绾贞恼了,发作她,她佯作受了委屈,待晚间就说胎儿流掉了,昨儿一夜未眠,想出设计了这一场戏,却无人回应,英姨娘慢慢有点乱了方寸。 才要装作晕倒,堂屋大门,‘吱呀’却开了,英姨娘跪得时候久了,猛一抬头,眼前一花,兴奋得差点晕过去,想沈绾贞终于熬不住出来了,就等着她脾气发作,自己立即晕倒。 可沈绾贞却低下身子,伸出双手,英姨娘身子骨虽不弱,可跪地时候长了,眼前有点模糊,竟怀疑是不是看错觉,傻傻的呆愣跪在那里不动,也不哭了。 沈绾贞余光瞥见阮妈妈进了院子,伸出双手,去扶英姨娘,朗声说道;“妹妹这是何苦?不看自己,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我早就传话下去,免了妹妹所有礼数,安心养胎,妹妹就是不甘心,什么事等孩子生下来在说,等妹妹生下男丁,想怎么着妹妹一句话,别说是个姨娘位分,就是主母位置我也可以让出来。” “少夫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主母位置是谁都能坐的,也要看自个出身,配不配,别说主母,就是姨娘位分也要挑好的,人青白本分的。”接话头的是阮婆子。 沈绾贞缩回双手,对阮妈妈道:“大娘早,我这正劝妹妹想开点,妹妹心高,受不得做妾的委屈。” 英姨娘一时懵了,沈绾贞这是何意?听着话音像是自己不满意如今地位,想争二房主母,这罪名可大了,心思大的妾室最令人反感。 -- 第89页 英姨娘冷得手脚冰冷,身上汗毛却冒出冷汗,顿时,眼前模糊,一片漆黑,身子一晃,往旁一歪,就要栽倒,旁边绣菊和巧珊手快,忙把她扶住,恍惚中就听沈绾贞的声儿道:“扶到西厢房,找大夫看看。” “大夫来了。”就听小院外一声,一个下人带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而来。 领进西厢房,沈绾贞却不进去,穿得厚厚的,站在外面廊子下,和阮妈妈说话,阮妈妈像不认识似的把沈绾贞上下来回看了几眼,打心眼里佩服,这大夫一来,就洗脱了她的嫌疑,英姨娘若是假怀孕,这时作假流了,马上就验出来,如果大夫说胎儿无事,英姨娘下面的招数就无法施展。 “少夫人聪慧,老奴佩服得紧。”阮妈妈发自内心地笑着道。 “妈妈觉不觉得,有时人逼急了,不能的也能逼出来。” 阮妈妈看向她的脸,心道: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少夫人冷静沉着应对。 “求妈妈照拂。”沈绾贞知道,阮婆子是不能用银子贿赂的,那样反而引起她反感,何况以她忠心,定会回婆母,婆母就会多想,买通她身边的人,此乃大忌。 阮妈妈回到上房,詹夫人正担心,没等她开口,便问:“英姨娘腹中的胎儿怎么样了。” “找大夫看过,没事。”阮妈妈轻松地道。 詹夫人舒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她闹什么?”詹夫人又皱眉问。 “没什么,还不是不甘心。” 沈绾贞对她言语恭敬,阮妈妈不傻,怎会向着一个姨娘,不向着正经主子,何况对沈绾贞她打心眼里服气。 詹夫人冷笑一声,“老爷说得没错,不是正路来的留不得,要不是看在少庭面上,生产完就打发了她。” “可是二爷舍不得,毕竟好几年的感情,不能说放下就放下。”阮妈妈早已看出,英姨娘就瞅准了二爷对她放不下,才胆子这么大,不把主母放在眼里。 “难为二媳妇了。”詹夫人替沈绾贞说了句公道话。 沈绾贞看院子里人都走净了,一下子清净不少,英姨娘大夫诊脉,说无事,就派人送回去了。 绣菊、巧珊和钱婆子几个,都笑个不住,巧珊道:“看她还有什么脸在来。” “姑娘说这话就错了,她是那要脸的人吗?”钱婆子接话茬道。 “要脸她爹娘来府里找她,这要搁着我当着阖府的人早一头撞死了,还有脸活着。”绣菊不齿。 这时,红笺扶着丫鬟上来,她老早就听说这乐子,派丫鬟打探消息,听丫鬟回来一五一十学了事情经过,乐得伏在榻上笑破肚子,活该,这才称愿,让这小蹄子嚣张,这回落了脸,想这狐狸精吃错药了,拿腹中胎儿去陷害少夫人,太着急坐上主母位置,晕了头了。 红笺走到绾贞面前,恭恭敬敬请安,沈绾贞道:“罢了,你才过来,没看见方才好戏。” 红笺笑嘻嘻的,“婢妾都听丫鬟学了,自取其辱。” “这就是你二爷看上的,好眼光。”沈绾贞说反话。 “二爷受她迷惑,这狐狸精就床上功夫。”红笺明显的醋意。 沈绾贞听她说得粗俗,就转了话题,对绣菊道:“拿颗上好人参,给红笺姑娘带回去交给英姑娘,补补身子。”说完,沈绾贞就进了堂屋。 红笺眨眨眼,她的小丫头看少夫人进去,小声道:“少夫人真会做人,让二爷知道只会夸少夫人大度。” 红笺回去房中,让小丫头把人参给英姨娘送过去,真想看她狼狈样子,又一想,这女人还是少沾惹的好,陷害少夫人不成,反过来陷害自己,就忍住看笑话的心,没亲自过去。 小丫鬟一会便回来,进门就笑,“主子猜怎样?那英姨娘冻得够呛,正搂着汤婆子围着被子坐在炕头,尚香姐正给她煮姜汤。 红笺嘿嘿笑着,“如今就是她死了,也赖不到少夫人身上,大夫明明说了,她身子没事,若有事,也是自己房里的事。” 又一想,这大笑话,二爷还不知道,得赶紧告诉二爷去,又想着白眉刺眼地去,总得找个由头,就命小丫鬟捧了一罐子蜂蜜跟着,出门去书房找二爷。 走到书房门口,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蜂蜜罐子,调整下表情,含羞带俏地聘婷地走进去。 詹少庭今儿没出门,隐隐约约听下人议论,恍惚听着好像是说英姨娘的,芍药和秋霜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大早也不见人影,正想叫个人来问问,就见红笺笑盈盈地进来。 蹲身,“婢妾给爷请安。” 詹少庭嗯了声,看她手里的东西,红笺放在桌案上,“这是婢妾昨儿刚得的上好的槐花蜜,说喝了极好的,婢妾不敢独享,特地来孝敬爷。” 詹少庭唇角扯出一丝笑,“难得你这片心,以后不用给我送什么,反倒是你们得点东西不容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问你。” 红笺就猜到,装作不知,“爷要问什么?尽管问婢妾。” “才我好像听上房发生什么事,跟英姨娘有关,你知道吗?” 红笺就等着这句话,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学了英姨娘闹的笑话。 詹少庭听完,眉头深锁,把对英姨娘的情意去了几分,这实在不像当初自己看上的人,把母亲的话想起来,娶妻娶德,方能兴家。 -- 第90页 英姨娘大冬天,在外面跪了大半个时辰,膝盖都不会弯了,让人抬回来的,腿冷直凉到骨子里,围住厚被,直打哆嗦,尚香烧滚热的姜汤,她喝了一大碗,还不济事,到晚间,发起烧来,也不敢让丫鬟去上房回少夫人找大夫,才闹了个大笑话,此刻又去,别人只会以为她又出幺蛾子,再说也没脸找沈绾贞,也不敢借着这原由说胎儿流掉了,怕那样府里人只会说她自己作的。 硬挺着,直到天亮,烧才退了点,看天大亮了,让尚香去回二爷找个大夫进来。 尚香走去书房,才说英姨娘病了,詹少庭就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病了,就好好在屋里养着,别出去生事。” 尚香看二爷的态度,就知道昨儿的事八成是知道了,也不敢多言,就退出去。 尚香有自己的心思,本想跟英姨娘混上二三年,就放出去,找个好人家,不想惹事,可惜主子不这么想,每每生事,她都跟着受连累,伯府里的丫鬟年岁大了,一般都放出去,或由主子做主配个家下小厮,尚香是一家子都在府里,但不是家生子,还是有自由的,只是她签下卖身契的,伯府主子仁厚,丫鬟年纪大了,不要赎身钱,家里人领回,还能得些赏钱。 她嫂子来说,人家都相好了,是她嫂子的远房亲戚,知根知底,男方家里在市场出摊,卖包子,就一个独子,后生也看过,老实忠厚,爹娘极好说话,是门好亲事,单等她一二年放出去,就成亲。 尚香发愁,主子这样闹下去,二少夫人跟前更不着待见,自己将来出府的事,都难说。 ☆、第五十一章 詹夫人这几年娶了儿媳,就把家事交给大儿媳,自己平时撒手不管,乐得自在,不像有的婆婆插手内宅事物,大儿媳赵氏平素管家严谨,她也就不操心,赵氏每逢年节大事,大宗银钱出入请示詹夫人,不敢自己擅专。 “临节下,是一年当中最忙的,你一个忙不过来,让你二弟妹搭把手,你顺便带带她,如你忙不开或临时不方便也有个人照应。” 詹府几百口人,光是正经主子就十几个,还不算各房妾室通房,使唤人,杂役粗使更是为数不少。 节下来往亲朋故交,请客吃饭,礼尚往来,比平时多了不少事,赵氏一人勉力支撑,三少夫人曹氏过门就有身孕,指望不上,因此,詹夫人想到沈绾贞协理家事。 “你二弟妹是个稳妥的,有她帮衬你肩上担子就轻省不少。”詹夫人认为她是不二人选。 婆母开口,赵氏不能逞强说自己能行,婆母的话也不敢驳回,就带笑道:“母亲心疼媳妇,二弟妹如能给儿媳当个帮手,再好不过。” “这事就这么定下,回头我着人和你弟妹说,她整日闲着也无事。” 婆媳又议了几桩事,赵氏告退出来。 沈绾贞指挥着丫鬟婆子打扫干净屋子,家什摆设擦抹能照出人影,吩咐绣菊:“你带着几个人去库房把那架黄花梨玳瑁百鸟朝凤四扇插屏搬来,再把那对汝窑美人耸肩瓶,攒金丝青铜雀三足香炉拿来。” “是该摆上,平时主子不喜屋子东西多说乱,大年下摆设也要有两件,才看得过眼,不然太过冷清。”绣菊说着,就带人去抬东西了。 “墨玉姐姐来了。”巧珊看见,赶着打招呼。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绾贞笑着道,詹夫人跟前得用的丫鬟比府里二三流主子都尊贵。 “还不是夫人要委二少夫人重任,让奴婢来告诉二少夫人一声。”墨玉说笑着进来。 “姑娘快来炕上坐,屋里正收拾,没个下脚的地。”巧珊忙从炕里扯过一个水獭皮褥垫,紧着让墨玉。 墨玉笑着摇手,“这可不敢,二少夫人好性,也不能让人说詹府奴婢没规没距。” 就站在炕沿边,传詹夫人话,“夫人说了,二少夫人要是不忙,帮大少夫人张罗张罗府里的事。” 沈绾贞站起身听了。 墨玉刚走,赵氏的丫鬟就过来,说:“大少夫人请二少夫人过去。” 沈绾贞虽不愿意,可婆婆发话,大少夫人着人请,也不得不带着巧珊过大房。 “弟妹来了,嫂子这正等着。”赵氏满面带笑,一脸高兴的样子,沈绾贞还是从她神色中察觉出些微不快,自己没嫁入伯府,家都是赵氏一个人管,自己一来,就分权出来,定然不痛快。 沈绾贞边往里走边道:“妹妹初来乍到,连府里的人都认不全,那还能管事,不说让嫂子操心我,反倒说什么帮忙,没的添乱。” “弟妹快来炕上坐,炕头热乎。”赵氏正看年下大厨房呈上来的菜单子。 沈绾贞由丫鬟脱了外衣,坐上炕,刚要说话,就上来人回事,赵氏又处理两宗事,打发了,才得空和沈绾贞说会话。 “每年我一个人不是忘东就是忘西的,总不全和,今年好在有弟妹帮手,我卸下一半的担子,我想了想,节下请客人多,东西火烛顶要紧,不如弟妹帮我照看下,弟妹看可好?” 沈绾贞心道,东西火烛这两项最易出事,赵氏把这两宗交给自己管,若管不好,婆母面前也没脸,日后婆母不会委派自己差事,赵氏算计得好。 她不好挑三拣四,反正又不能不答应,赵氏未来伯府当家主母,得罪不得,便笑着道:“若不怕误事,尽管吩咐。” -- 第91页 “那就说定了,弟妹管东西火烛门户之事。”赵氏做事不拖拉,快言快语。 绾贞心道,又添了一宗,门户,节下往来进出频繁,门户最易出事,赵氏专管过手银钱,东西采买,接待外客,露脸的都兜揽了去,剩下棘手的推给自己。 既然推诿不了,不如痛快接下,想婆母那边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难处,吃点辛苦也不算白干。 一口答应下来。 大房小丫鬟进来,瞅瞅沈绾贞在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沈绾贞知道赵氏有事,忙告辞。 赵氏把她送到门口,折身进屋,看那丫鬟道;“说吧,什么事?” 那丫鬟近前,小声道:“昨儿爷歇在那屋里,那位就把少夫人那日发作巧儿的事说了,大爷听了很生气,发誓把巧姑娘弄到手,说少夫人若敢拦着,少不得撕破脸,大家闹开。” 丫鬟说的那屋里的指着是詹大爷的得宠的小妾安氏,赵氏听了,鼻子里冷笑两声,“好,好,好个乖巧懂事可人。” 沈绾贞恍惚听见,屋子里‘巧儿’两个字,赵氏声高含着怒意,别人家的事,不好妄猜,与己无关,她下台阶走了。 回到房中,一路上想好了,就让丫鬟把府里管事的媳妇找来,内宅几个管事媳妇不大工夫就到了,宅门里混,都是消息灵通的,早知道夫人和大少夫人把掌家人事权交给二少夫人,不敢怠慢,听二少夫人唤,赶紧放下手里正忙活的,赶着过二房来。 堂屋地中央站着詹府内宅管事四五个媳妇。 内宅总管程兴家的上前一步,“回少夫人,内宅总理事的都到齐。” 沈绾贞从手上拿着的府里下人名单上抬起眼,扫视一遍,方正色道:“既然夫人着我管,大嫂对我信任有加,我就帮着张罗张罗。” “奴婢等听候少夫人差遣。”几个管家媳妇忙表态,生怕说晚了,怠慢二少夫人,惹主子怪罪。 “年下内宅的事,我看难管可也好管,你们四个,门户、东西、火烛、待客,各自分管一摊子,程大娘总管所有的,每日来我这里碰着头,把差事说一说,解决不了的,我回大嫂,上面还有夫人,总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绾贞看看下面几人认真听着,又道:“门户顶要紧就是节下夜里吃酒,喝多闹事,角门天黑上锁,都走正门,上夜的两班改成四班,园子里巡视,到时我也会抽冷子过去查验,门户上的事就由仁义家的管。”下面一个管事媳妇答应,“如此甚好,少夫人想得周全。” 沈绾贞接着说,“东西,摆设、杯盘,落实到人头,一人分管一块,谁打了弄丢了谁陪,酒席宴散了,当时查点东西,库里取出多少,登基造册,这一项由花家的管。” “谨遵主子吩咐。”一个媳妇忙答应下。 沈绾贞说得口渴,接过绣菊递到手边的茶盅,轻啜了口,接着说下去,“火烛一定要小心,出事就会弄成大事,总之小心谨慎,娄家的等人走净了,你多巡视两遍,看有没有火星子。” “是,少夫人,奴婢一定尽心。”娄家的赶紧答应。 “最后是待客,统一着装,不管所来人出身如何,一律谦恭有礼,这项由谢福家的管。”伯府每年都大肆请客,宴请同僚、上司,携带家眷,沈绾贞特意叮嘱了,朝堂内裙带关系官官相连,稍有怠慢,说不准就得罪个有来头的。 沈绾贞最后看着程兴家的,“程大娘说不得受累,各处巡检。” 程家的忙拍着胸脯,“二少夫人放心,保管不误事。” 各管家媳妇忙表态,“保证管好,不让少夫人费一点心。” 沈绾贞看安排好了,这才露出笑容,“等忙过这阵子,我在准假,过了年一总在休,干得好的奖赏,干得不好的罚,要是有实在让我过不去的,说不得谁是有脸,没脸的,我一概谁的面子都不看,犯了大错,管事的差事拿下,一般下人差事就别干了,打板子撵出去,我也不用回夫人和大少夫人,有事自有我兜着。” 前面沈绾贞正颜说得这几个管家媳妇倒不觉得什么,反倒是这笑着说的话,让她们心头一凛,通过二少夫人对付小妾几件事,就知道二少夫人厉害,是以不敢轻视,一在保证,少夫人放宽心。 沈绾贞才满意让她们退下。 等人都走净了,沈绾贞回到里间上炕坐着,绣菊端上一壶新沏的茶水,笑着小声道:“少夫人真有威势,这些婶子大娘平素趾高气扬,几时怕过,看方才真往心里去了。” “不震慑几句你以为她们害怕。”沈绾贞喝口茶水,润润喉。 “主子震慑几句,吓唬吓唬也就罢了,真下狠手,这些婶子大娘们都在府里待有些年头,都有靠山,动弹那个都牵连出个大头来。”钱婆子有些担心,主子年轻不知这里头的事,她们这些当奴才的,能混到如今地位,必身后有人。 “顾忌这些,这关都过不去。”沈绾贞知道这次若管出事来,婆母跟前没法交代,她说不得尽全力。 年前,府上绣娘连夜赶工,把府里上上下下的新衣裳都提前做出来,绣房里的人招呼二房的人去取衣裳,过冬的棉衣早就发下来了,这是年下多做的一套留待过年穿的,大少夫人赵氏怕早发下去,就有那不知节俭的没等到过年,先上身,穿旧了,不好看,因此,剩下两天过年才发下去,也为了年下有外客,看着好看。 -- 第92页 大清早,沈绾贞亲自带着绣菊几个丫鬟剪窗花,门扇窗扇都贴上,看着一团喜庆,绣房的人招呼取新衣裳,绣菊就同了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去针线房取。 不大工夫,三人各抱着一摞子衣裳回来,每人一身,主子的料子金贵,下人们衣裳料子也比平时的好,只是颜色不一样。 绣菊就让招呼丫鬟婆子各自领回自己的那身衣裳,又命小丫鬟把红笺、巧慧的送去。 二房人等都有了,独短了英姨娘和她的丫鬟尚香的,绣菊道:“针线房老早就做好了,可着人头做的,各人量了身量,英姨娘原来在庄子上,就没有她的份。” 巧珊撇撇嘴,“这就怨不得咱们,难不成为她特意做,如今快过年了,针线房那有闲工夫,各房针线活多。” 绾贞也没理会,送衣裳的小丫鬟把红笺和丫鬟玉儿的送过去,红笺问:“英姨娘的是送去了?” 那小丫鬟就说没有英姨娘的,红笺这个乐,故意穿上走出去,站在东厢房廊檐下,故意走来走去,尚香出来,正好看见,红笺得意地笑着道:“尚香,你主子的新衣裳得了吗?是什么颜色,若不中意,和我的调换一下。”说着,撩起衣襟,抖抖,“瞅这杏红颜色太艳了,我脸色穿不好。” 尚香站住,愣了下,低低道:“我家主子没得。” “怎么?是不是不舍得和我换,就说你家主子没有,府里人人都有,独你家主子没有?” 尚香没搭茬,转身进屋,脸上不好看,英姨娘发了两日烧,烧退,渐渐好了,小脸更小了,巴掌大,看着可怜,看眼尚香,“怎么了?” 尚香掩饰着,“没什么。” “你去问问,今冬的炭块实在不好烧,满屋子的烟,熏得人够呛,屋子里动手动脚的。” 英姨娘住的西面屋子,本来冬天就冷,炭在不好烧,冷得在屋里抄着手。 “主子还不知如今情势,说好听姨娘,连通房都赶不上,说了也没用。”尚香抱怨。 英姨娘瞅瞅她,狐疑道:“你是有事瞒着我。” 尚香料也瞒不住,若不说,英姨娘知道反怪她,就把府里发衣裳的事说了,还说连红笺和丫鬟都有。 英姨娘一听,本来身子刚好,发虚,气得晃了两晃,扶住炕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忌讳沈绾贞,不敢去上房吵闹,这口气却咽不下去,头晕,略躺了躺,方好些了,起来走动。 詹少庭过上房,想和沈绾贞商量家事,看沈绾贞带着丫鬟们正忙着,炕桌上摆满用大红纸剪的窗花,有喜鹊登梅,鱼戏莲,猴吃桃,等花卉图案。 绾贞手执剪刀,正剪着流云百福图案,刚巧剪着蝙蝠,詹少庭看着她细白手指,灵巧好看,足看了有一会,“爷喝茶。”直到巧珊端茶上来,他才醒悟,自己失态,接过茶盅子,忍不住又朝沈绾贞的手看了一眼,沈绾贞低头正聚精会神也没注意。 詹少庭负手走出去,沈绾贞只抬了下头,说了声,“巧珊送你家爷。”又低头忙活。 闲着无事,转去西偏院,才一进院,红笺的丫鬟玉儿先瞧见,赶上前,“二爷来了,红姑娘今早还念叨爷,可巧爷今儿就来了。” 詹少庭就不好直接往英姨娘屋子里去,便跟着玉儿朝东厢房走去。 刚走了两步,娇滴滴一声,“二爷,奴可把您盼来了。”英姨娘无意中从窗子里看见詹少庭进了院子,赶紧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赶出来,顾不得头晕,看詹少庭正要跨进东厢廊子,忙招呼一声。 詹少庭不好往东厢房走,玉儿就眼瞅着二爷被英姨娘截了去西厢房。 英姨娘早想跟詹少庭诉苦,告沈绾贞一状,苦于找不到机会,总算等来詹少庭。 詹少庭一进门,扑面一股冷气,就看看地上火盆,“火盆子灭了,丫鬟怎么侍候的?” 见詹少庭责问,尚香赶紧上前拨火,又压上几块碳,屋子里温度才上来点。 英姨娘总算逮到机会,边侍候詹少庭脱了外面的大衣裳,边解说道:“碳不好,火燃不起来,今儿算好的,过年给两块好炭,往日不如这个。” 詹少庭坐在炕沿上,尚香帮他脱了靴子,“明儿我和你主母说一声,你现在这身子骨,冻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爷快别说,说多了,又像奴多事似的,奴如今连府里的奴才都不如,那还敢要求什么,有个地住的不错了。” 英姨娘委屈地低下头,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詹少庭皱眉,“这又是什么事?” 英姨娘眼圈红了,只作不敢说,詹少庭更纳闷了,问尚香:“你家姨娘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尚香见英姨娘暗中使了个眼色,便把节下发衣裳,没她主仆的事说了。 詹少庭对英姨娘去上房闹,本来不满,是以有些日子没来,这一过来,听到和看到的似英姨娘受了委屈,心想,看来错怪了她,是沈绾贞对英娘刻薄,令她受了委屈,才去上房讨个公道。 英姨娘偷看他脸色,知道话起了作用,又佯作胆小,不敢得罪沈绾贞,装可怜地央求,“爷千万别去问少夫人,惹少夫人更不待见婢妾。” 在说红笺的丫头玉儿赌气回屋,红笺问:“和谁生气?” “还不是那屋里的,本来二爷来这院,是要进主子屋子,被她看见,硬是给拦了去。玉儿嘴朝西厢房努了努。 -- 第93页 红笺气恼,这狐狸精敢挖自己的墙角,半路截人,我红笺是好欺负的?走去外面,从回廊悄悄走到英姨娘窗根下,耳朵贴在窗子旁,细听里面说什么。 断断续续听英姨娘好像说炭块的事,又听衣裳,联想到发衣裳没有她的,定是跟爷告状。 走去上房,添了些话,和沈绾贞学了。 她走后,沈绾贞想了想,招呼绣菊过来,吩咐:“你拿上篓子上好银丝炭块,在把我不穿的衣裳新的找出两件来,给那位送去,也不用说别的。” 绣菊虽不情愿,还是照办了,自己捧着衣裳,小丫鬟跟在后面提着一篓子炭,往西偏院来了。 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动静,知道二爷在里面,故意放开嗓子唤了声:“尚香妹妹。” 尚香听见声,赶过来开门,门开了,见是绣菊,不自然地笑着叫了声,“绣菊姐。” 绣菊看里间棉帘子撂着,知道爷在里面,故意大声道:“我不进去了,少夫人使我还有事,这是少夫人让我送来的两件衣裳,是少夫人没上身的,给你主仆穿,节下总要图个喜兴,原是针线房的人节下的衣裳早做了,你主仆在庄子,就落了了,现赶着也来不及,少夫人特意找出来,没舍得穿的新衣裳让给送过来。” 尚香傻傻的接过,少夫人平时懒怠理她主子,怎么今儿体恤,听着令人感动,像是不大真实。 “还有,这是上好的银丝碳,今年大少夫人说了,市面上碳贵,不好买,买来都是次的,这是少夫人从她分例中匀出来给你家姨娘使。” “还有,少夫人说忙过这阵子,去庙里捐点香油钱,保佑你主子好和巧慧姑娘为詹府添丁。” 说吧,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碳篓子,递给尚香。站在外面也未进去。 说完,就带着丫鬟走了。 詹少庭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尚香手里拿着东西进去,詹少庭一看手上的衣裳不照府里的主子们差,心中把方才对沈绾贞的不满顷刻烟消云散,看英姨娘脸上不自然表情,把她心思猜到几分。 “你见天说你主母,看沈氏行事为人,你跟她学着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英姨娘羞红了脸,唤了声:“二爷。”追出去,外间门‘咣当’一声,詹少庭已然出去,把她关在门里,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垂头丧气进屋里,上炕躺下,好半天,问尚香,沈绾贞有耳报神? 尚香看主子连她都怀疑,忙分辨,“主子看见,奴婢一直在跟前,怎会有功夫去上房。” 英姨娘想想也是,是自己多心了,可怎么也不信沈绾贞对她平白好起来,偏赶上二爷还在。 ☆、第五十二回 年三十,日正,詹府花厅安桌,摆冷盘,酒水,备阖家年夜饭,付婆子请主子示下,“巧慧姑娘和英姑娘有身子,晚上吃酒叫不叫上席?” “你去知会一声,去不去是她们事。”对丈夫怀孩子的小妾沈绾贞就是面子情。 申正,家宴开席,沈绾贞自然坐上席,妾室在门口安席,府里的管家媳妇、各房有头脸的大丫头在下面穿堂摆了几张桌子。 妾室这张桌子,巧慧坐得离英姨娘远远的,隔着桌子对面坐,自有身孕她就躲着红笺和英姨娘二人,红笺只挨着大房安姨娘坐,随着菜品上来,即吃开了。 巧慧才夹了两口菜,就觉胃里不舒服,忙喝了口白水,往下压了压,怎奈一看见桌子上饭菜,就反胃,打算提早告退,告诉贴身丫鬟灵儿来回绾贞,绾贞嘱咐跟两个人回去,冬天下雪滑,提灯照亮。 英姨娘身穿桃红满绣牡丹蜀锦夹袄,水红刻丝石榴裙,一头秀发梳成高耸的望仙髻,鬓间斜戴着一朵粉红纱宫花,故意挺胸抬头,坐在妾室席上说笑,二爷又去了她屋里,给了她脸,可却没几个人跟她搭茬,气氛有一点尴尬。 一桌子酒菜,其她人也就做做样子,英姨娘在乡下农庄每日饭食粗糙,回府又清汤寡水,不怎么见荤腥,年饭菜肴丰盛,食欲大开,见菜色上齐了,打住话头,闷头只顾吃,竟吃了不少,直觉桌子上突然静静的,停箸,四下里看看,看桌上的人都瞪眼看着她,有点讪讪的,“晌饭吃的少,这会子饿了。” 阮婆子站在夫人身后侍候,瞥见英姨娘胃口极好,也不挑拣,筷子竟往肉上盯,撇撇嘴,暗道: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英姨娘突然觉得胃里好像不大舒服,吃下去的东西往上涌,忙撂箸,抽出帕子,捂嘴憋住,忍了好半天,胃里翻江倒海,尚香看主子难受,忙扶着她往出走,不及同众妾打招呼,那边詹夫人见了,忙让丫鬟跟着。 沈绾贞见她这副模样,倒不像装的,想她涂一脸腻粉,妆容重对胎儿不好。 酒至半酣,沈绾贞怕夜里值夜的下人吃酒误事,自己脱身不便,就吩咐让程家的带人各处巡查,程家的酒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打着嗝带着仁义家的园子里各处仔细查检,确保无事,还不大放心,嘱咐仁义家的带着人每隔半个时辰走一圈,自己回到花厅接着吃酒。 仁义家的那日听二少夫人撂下狠话,不敢懈怠,抓住当值有胆大吃酒的,脸当时一黑,罚下月银,有个看门的婆子,喝得烂醉,被仁义家的撞见,当时就免了差事,打板子撵出去,一干下人知道主子治家严谨,下狠茬子,于是就都规规矩矩,不敢顶风上。 -- 第94页 家宴直至更深,方散。 又有没喝够的,回房中单独开席,接着热闹。 沈绾贞被赵氏委了照管府里器皿杂物,席散,看着人收拾碗碟,杯盘,和花家的照着册子清点入库。 忙完,就已丑时,沈绾贞又坐着软轿,带着程家的等各处巡视,每到一处让人仔细看过,别留下火引,又查验一遍角门是否上锁,怕节下疏忽和有不尽心的。 绕着内宅走了一圈,天道已交寅时,看时候不早,沈绾贞回到房中,绣菊等打来热水,抹把脸,衣裳也没脱,就躺在榻上睡了。 绣菊等看主子着实累了,也就没叫起来宽衣。 天快亮时,沈绾贞听见外间有说话声,怕门户上有事,迷迷糊糊地问:“外面是谁?这么早就起来?” 巧珊推门进来,沈绾贞躺着没动,巧珊看主子半阖眼,“是英姨娘的丫鬟尚香,说她主子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折腾一晚上,来回少夫人请大夫。” 绾贞一听英姨娘闭上眼,“她不是怀孕?孕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肚子空两天,就好了,今晚家宴她就别去了,我派人给她送点吃食到她屋里。” 又嘟囔一句,“有身孕还跟着凑热闹,真是不消停,大过年,上那找大夫,也不是大事。” 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巧珊出去,尚香站在门口,巧珊一脸不高兴,“大过年的,你们那位几时能消停,主子说孕吐,不用请大夫,再说大过年去那找大夫,巧姑娘见天吐,也没见这么娇气,要请什么大夫。”说着,打了个哈气,半和着眼,进屋去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像是要睡着了。 尚香没办法只好回去,一进屋子,刺鼻的味,英姨娘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还趴在炕沿边干呕,苦水都倒出来了,尚香看英姨娘小脸煞白,眼窝深陷,一宿人就憔悴不少,暗叹,沈绾贞也不是故意刁难她不给找大夫,本来孕期那个女人都一样,像巧慧不也是,可她主仆心里有鬼,根本就是假孕,这样子吐法,定是吃坏了肚肠。 英姨娘耷拉在榻上的头勉强抬起来,“大夫找了吗?” “少夫人说孕吐,不碍事的,说大过年的大夫早回家过年去了,上那找。”尚香也没法子。 英姨娘一说话功夫,又哇哇吐开了,吐出两口酸水,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尚香赶紧上前,替她拍背,英姨娘又折腾了一个时辰,筋疲力尽,躺着不动弹了。 尚香倒了盆子里的污物,又打水拧了棉帛,替她擦干净手脸,英姨娘沉沉睡去了,尚香松了口气,总算不折腾了。 把屋子沾水洒扫一遍,冬天冷也不敢开窗,就卷起里间毡帘子,通通空气,屋子里一股子食物馊了的味道,尚香又点上熏香,足忙活到天亮,一宿没睡,也不敢合眼,一会该叫起了,今儿是詹府祭祖,人人都要去的。 沈绾贞卯时才起身,今儿是大年初一,祭祖,吩咐人去厨房告诉,给英姨娘做点清粥,小菜。 英姨娘只睡了两个时辰,也没睡踏实,被尚香唤醒,神情懒懒的洗漱,吐了一晚上,肚腹空空的,大厨房送来早饭,英姨娘走去桌子边一看,早饭就一大碗清粥,和两样小菜,连干的也没有,皱眉问:“大过年的,份例反不如往日,就稀粥连点干的都没有,怎么能吃饱?” 尚香道:“少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说姨娘吃点清淡的,省得吐得难受。” 英姨娘是有苦说不出,认倒霉,把一大碗稀粥喝个底朝上,空碗底。 三十夜,外厅上詹少庭兄弟三个并几个堂兄弟,还有在伯府借宿的姑表弟付子谦一杯接一杯的喝,过年喜兴,詹伯爷不约束子侄,七八个年轻人就开怀畅饮,喝个痛快。 夜半,都东倒西歪的,詹大爷年长,有几分正事,喝到半酣,就怎么劝酒也不沾唇了,看兄弟们喝醉,说话口齿都不清了,怕在喝下去,就躺倒厅上,忙吩咐下人,把这几个人弄回去,那几个詹姓叔伯兄弟,留宿西偏房里,付子谦喝得烂醉,令下人连搀带架送回外书房。 詹少庭喝了酒水,头昏昏的,被小厮扶住送回外宅。 秋霜回家去了,秋霜是家生子,回家父母兄弟团聚,剩下芍药是一个人在詹府,从小卖到詹府,她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芍药是詹少庭的贴身大丫鬟,比别的丫鬟有体面,是上桌吃酒席的,一干姐妹,平素难得聚在一处,各有各的主子,顶多见面匆匆说句话,就各干各的去。 大过年,主子们给放了假,一年难得歇上几日,就都猜拳、行令、拼酒等,比主子桌子还热闹,主子们脸上也都乐呵呵的,也不责怪,任由她们玩耍。 芍药不敢多喝,惦记二爷一会回去,屋里没生火,床也是冷的,水也不热,就指使小丫鬟,“去前面看看爷们喝得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回来,说,“看样子还有一会,姐姐急什么,在吃一杯。” 芍药让几个丫鬟又灌了几杯,詹夫人的大丫鬟墨玉取笑道:“就只惦记你家二爷,眼睛里就盛下二爷一个,赶明儿我回了夫人把你给二爷,省得心里有,嘴上不说,看着人怪着急的。” 芍药红了脸,朝上席沈绾贞坐的方向看了眼,啐了一口,笑骂:“小蹄子,就你爱多嘴多舌,把你给二爷才好。” 笑闹一阵,芍药心里装着事,就借故先离席,出了花厅,往前院看看,外间厅上,烛火通亮,像是还没散,想起墨玉玩笑话,摸摸脸,滚烫,不知是吃酒的缘故,还是墨玉的话说到心坎上,紧走回屋,生了火盆,把水烧开,铺上被褥,拿过汤婆子放在被子底下,暖被窝。 -- 第95页 走去外面,听听前厅喧嚣,好像酒宴还未散,又想起墨玉的话,她早就认作詹府为家,二爷是终身依靠,跟了二爷这几年,她眼界变高,年轻小厮也瞧不上眼,詹少庭本就是一美男,举手投足,牵动她一颗芳心,因此她尽心尽力服侍詹少庭,不敢有别的奢望,今儿墨玉的话,提醒她该为自己终身做打算。 夜风吹来,她穿着一件小夹袄,站在外面冷飕飕的,赶紧进屋烤火。 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外面有人喊:“芍药姐,快出来,二爷回来了。” 她赶紧跑出去,从小厮手里接过二爷,扶着东倒西歪的詹少庭进了屋,放倒在床上,蹲身小心地替他脱了靴子,铜盆里早预备下清水,她提起铜壶兑上热的,试试水温正好,取过帛布,沾湿拧干,爬到床上,为他擦脸。 詹少庭酒喝多了,双目赤红,酒精作用,兴奋异常,看芍药卖力地为她擦试,衣襟领口一低,露出一小截子雪白的脖颈,皮肉细嫩,芍药正值青春,弯腰扣身袄,紧箍住身子,似包裹不住香艳肉体,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詹少庭眯缝着眼,忍不住探手进去,捏了一把胸前翘软,芍药毕竟没经过这阵仗,心底既渴望又害怕,急忙爬下床,红着脸,“奴婢给二爷倒杯水。” 端灯过来,茶捂子里倒了茶水,端到榻上,扶詹少庭坐起喝了,詹少庭清醒一些,芍药怕他夜里着凉,忙拿过夹被给他披上,二人离得近,詹少庭感到一阵暖暖的气息,不觉伸手摸了下芍药的脸颊,凉凉的,于是醉声道:“上来,暖暖身子。” 芍药借着床头灯烛,看见二爷眼睛里有火苗跳动,她羞怯不敢上去。 詹少庭猛地一把把她扯上来,芍药倾倒在榻上,正跌入詹少庭怀里,詹少庭只觉怀中暖玉温香,巧慧有孕近不得身,英姨娘有孕,也不能服侍,他一个正常的男人,有日子没碰女人,也是出于本能,芍药又是从小服侍他,有几分感情,比红笺和巧慧两个来得亲近,就也不管芍药愿不愿意,强着她,行了云雨。 芍药是半推不就,初次破瓜,个中滋味,苦乐参半。 次日,酒醒,詹少庭看着躺在身旁的芍药,对昨晚之事还记得,搂着芍药安慰道:“你放心,我跟你主母说,以后不用侍候人,跟巧慧和红笺一样,是半个主子。” 芍药羞红了脸,头深深埋下,嗯了声,心里高兴,总算修成正果,不然不明不白跟着主子,岁数大了,随便配个小厮去挨苦,世代为奴为婢。 詹府沐修堂,供着祖宗牌位,牌位金粉书写,詹老爷和夫人在前,几个儿子媳妇跟在后面,除了正妻,妾氏通房是进不了祠堂的,规规矩矩的站在外面随着里面主子一起跪拜叩头。 祭祖仪式足耽搁半个时辰,英姨娘为了俏,穿得单薄,冻得浑身哆嗦,早饭喝的清粥,又折腾半宿,就有点支撑不住。 红笺见了,小声嗤笑,“姐姐这就支持不住了,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英姨娘没气力和她斗嘴,强撑着,这时若倒下出丑,詹老爷和夫人忌讳,对祖宗大不敬,咬牙硬撑。 眼睛却死死盯住,祠堂里面并排跪在詹老爷和夫人身后的詹少庭和沈绾贞。 祭祖仪式结束,起身时詹少庭无意中还扶了沈绾贞一把,英姨娘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楚,嫉妒啃噬着心,一揪一揪的疼。 未进府时,她不清楚府里情况,任由詹少庭说,她竟然相信他们夫妻有名无实,看亲昵劲,只怕早就到一块去了,英姨娘踉跄站起身,眼睛却未离开詹少庭和沈绾贞身上 送走詹老爷和夫人,往二房走,詹少庭和沈绾贞在前面并肩走着,妾室婆子丫鬟都在后面跟着,沈绾贞凭着女人的直觉背后一道目光如刀子,不回头看,低头冷笑。 她故意靠近詹少庭,假作不耐寒冷,詹少庭偏头看沈绾贞脸颊冻得如胭脂,分外鲜艳诱人,又见她靠过来,唇角微微挑起,看沈绾贞目光温润。 这些都没逃过英姨娘的双眼,英姨娘唇咬得发白,手在袖子里里死死攥住。 回到二房上房,詹少庭和沈绾贞上座,先是几个通房,红笺、英姨娘,巧慧也强挣着上来,齐齐叩头,“婢妾给爷和少夫人拜年。” 叩了三个头爬起来,沈绾贞笑着一声,“赏”就有绣菊端着荷叶银托盘,摆着三个红包,一一给三个通房,三人又一起叩头谢赏。 接下来,是二房的丫鬟婆子在付家的带领下,给主子拜年。 沈绾贞挥手,一一赏赐。 忙活完,沈绾贞看喜气洋洋的众人,笑着道:“一年到头,你等辛苦一年,放几日假,就不用上来侍候,你等也和家人团聚,会会亲友。” 众人高兴,齐齐道:“谢爷和少夫人。” 沈绾贞笑望着詹少庭,“爷还有何话说?” 詹少庭回望着她,略一踌躇,便道:“我有一个事想和夫人商量,芍药已是我的人了,日后不宜侍候人,还望夫人妥善安置。” 沈绾贞瞅眼芍药,芍药低着头,羞得脸红到耳根,上前两步,屈膝跪倒,朝上叩头道:“芍药是爷和少夫人的人,少夫人若让奴婢活,奴婢便活,若让奴婢死,奴婢也绝无二话。”说吧,又叩下头去。 “快起来吧,这是喜事,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呀死的。”沈绾贞眉梢挑起,含笑说道。 -- 第96页 就有绣菊等丫鬟赶紧上前扶起芍药。 沈绾贞转而对二房人等道:“从今儿起,芍药就是二爷的人,半个主子,日后若生个一男半女,就比我不差什么。”沈绾贞想敞亮话谁不会说,反正詹少庭妾多一个少一个,她也不在乎,也用不着她来供养。 芍药听见少夫人这样痛快就答应下来,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傻站着,还是付家的用手指捅了捅她,她才醒过神来,重又跪下,给二爷和少夫人磕头。 待起身,沈绾贞又让绣菊取了支金钗,赏给她。 芍药大喜过望,右手长指甲偷偷掐了点左手背上的肉,知道疼,是真的。 芍药一直担心自己的事少夫人会从中作梗,没想到少夫人爽快,一点没难为她的意思,也不像是要秋后算账,竟高兴得抽噎起来。 沈绾贞瞥一眼,下面站着的英姨娘,英姨娘几欲晕倒,小脸惨白,无一点血色,身子簌簌颤抖,引得众人目光看向她,就连詹少庭也看出来了,皱眉没说话。 沈绾贞淡然一笑,“付家的,把芍药姑娘安排在西偏院正房,着人好好打扫,屋里摆设都换成新的,今晚就算芍药姑娘的好日子。” “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詹少庭向沈绾贞投来的目光,说不清的意味,谁都看出来,二爷眼神里有几分含情,看着少夫人,移不开眼。 ‘咕咚’那厢一声,众人吓了一跳,往后一看,是英姨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五十三章 芍药姑娘收了詹少庭的通房,别人犹可,众人听‘咕咚’一声,往后一看,见英姨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有家下婆子上前赶紧掐住人中,英姨娘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詹少庭方才心里着急,此刻见她醒了,才放了心,拧着眉头,心里不乐,暗道,我睡了个丫鬟,你就嫉妒成这样,当堂晕倒,醋劲太大了。 沈绾贞命把英姨娘扶着躺到炕上,又着人去请大夫,这表面功夫,不得不做,看这英姨娘就是虚弱,心里厌恶,却做关心状。 过了盏茶功夫,英姨娘脸色才缓过来,芍药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心里赌气,怎么看英姨娘都是装的。 忙乱一阵,弄走英姨娘,总算消停了,詹少庭外面来了客人,管事媳妇又来上房回事,众人有眼色告退出去。 付家的带人收拾了西偏院正房,芍药自去下处收拾了东西,把平常换洗衣裳用蓝碎花布包袱皮儿裹了,小丫鬟禀儿分来侍候她,提着包袱后面跟着她来到西偏院,付家的站在正房门口,老远看她进院,赶着叫:“姑娘,都收拾妥了,姑娘进去看看,那不中,告诉奴婢。” 里面忙活的下人,也都各个奉承,笑着道:“给姑娘道喜。” 尚香站在西厢房廊檐下往正房望,看热闹,看一干众下人皆奉承芍药,体面是她家主子不能比,府里人墙头草,惯常会看主子脸色,逢高踩低,跟红顶白,这也是人之常情。 尚香没了瞧热闹的兴趣,进屋,看英姨娘已坐起来,直打蔫,詹少庭当着她面公然要了芍药那丫头,心里还把她看重吗?若看重,就不该如此对待她,沈绾贞一个不够,接二连三的收用通房,让她情何以堪,想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尚香也泄气,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何前途可言。 “芍药搬进去了?”英姨娘心里不是滋味。 “搬进去了,付妈妈亲自带人收拾的,巴巴的赶着问满不满意,姨娘搬来时也没见她这样。”尚香不忿,下人奴才看主母不喜,把她们作践,看沈绾贞给足了芍药的脸,就上赶着巴结。 英姨娘哼了声,怨詹少庭,恨沈绾贞也恨这些奴才。 巧慧看西偏院出出进进的人,把少夫人感念,她一人住着一个宽敞院子,少夫人没把人往她住的东偏院塞,却让西偏院几个挤着,无非是想少生事端,保她腹中胎儿平安,这份情她记下。 沈绾贞吩咐下去大厨房,安排值夜的人提早开饭,额外加了菜,允少量饮酒,下人们都念着二少夫人体恤,就都做好自己的本分。 上灯时分,照例家宴,二房巧慧告假,芍药是新人也未上来,只有红笺和英姨娘两个,英姨娘一整天肚子里没油水,看满桌子的菜,又不敢多吃,怕像三十晚遭罪,馋嘴巴舌的,忍不住夹了几块荷叶粉蒸排骨,解解馋。 红笺一旁看着,不是好眼睛瞅,心说,这吃相让二爷看看,准保倒胃口。 唤身旁的丫鬟玉儿,“拿几根骨头给狗吃,啃干净了,有日子没见肉。”玉儿知道主子骂人,只站着不动弹。 桌上的人都知道所指,看向英姨娘有几分轻蔑,英姨娘骨头啃了一半,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嘴里叼着,低头拿眼角扫着桌子上众妾。 众妾都知道红笺指桑骂槐,都笑着不语,看热闹。 英姨娘一时脸上下不来,羞恼成怒,‘啪’把骨头仍在盘子里,盯着红笺,“姑娘是说我吗?” 红笺似笑非笑地嘲讽道:“我说狗,是姐姐多想。”又对丫鬟道:“拨出半盘子给狗吃,留下半盘子骨头,姐姐要啃,总得可着姐姐先来。” 英姨娘气得脸涨红,安氏怕闹起来,忙把话题转了,问英姨娘:“听说妹妹白日里晕倒,身子好了?” 英姨娘分神,不好不答应,只好道:“谢姐姐惦记,不碍事,躺会就好了。” -- 第97页 红笺翻了她几眼,故意跟旁边的三房通房可人道:“我们二爷收了芍药,不然席上也少不了芍药姑娘的。”像是故意气英姨娘,说给她听。 英姨娘听了,想起堵心的事,食欲没了。 众妾眼神诸多怜悯,想当初二爷心思全在她身上,二房主母何氏病着,英姨娘俨然二房当家理事,神气活现,如今才三年不到,竟落得如此狼狈,可见男人是靠不住的,千万别把男人一时的好,当成终身依靠。 芍药打扮齐整,等二爷过来,让丫鬟禀儿出去看了几回,回来都说前厅席未散,等到三更天,还不见二爷影儿,怕二爷过来,衣裳没脱,胡乱睡下。 晚家宴,詹夫人命早早散了,昨儿一晚没歇,初一祭祖,儿孙又来上房叩头拜年,府里的下人给主子叩头,足忙了一整天。 詹夫人回房,正巧詹老爷也从前面下来,回上房安置,詹夫人和詹老爷说了会话,刚宽衣要歇下,听外面院子里热闹,隔着帘子问丫鬟,“外面谁来了,这么热闹?” “回夫人,是二少夫人带着人巡夜,关照关好门户,烛火小心。”小丫鬟答道。 “二儿媳是个精细人。”詹老爷赞了声。 “今年过年我为大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让她帮衬,大儿媳就把难缠的家事交了她管,这孩子还真用心,每日勤谨。”詹夫人这两日看沈绾贞不辞辛苦,对她又多了几分喜欢。 “明儿太后娘娘在宫中设宴,皇亲国戚、公侯伯爵,朝中三品以后的官员家眷恩准入宫,你不如带了二儿媳去,她新婚也出去见识见识,还能赌一赌朝中一干无事爱翻腾旧事人的嘴。” “老爷虑事周全,二媳妇上得了台面,拿得出手,也让太后知道我詹家对儿媳爱护有加,省得别有用心的人时不时念着前头的事,说我詹家不厚道,苛虐儿媳。” 初二,沈绾贞天一亮就醒了,招呼外间丫鬟进来侍候,绣菊早就等在外间,看主子熟睡,没叫醒。 听主子屋里唤,忙进去,“主子,今儿多睡会,不用起太早。” “撑过这几日在歇吧。”说吧,沈绾贞就起来,虽头天累了,可也不敢起迟了,节下事多。 穿好衣裳,梳洗,早饭吃水点心,沈绾贞合着汤吃了一碗,就有几个管事媳妇上来,她们早在外面听着里面动静,打听少夫人吃完饭,才传话进来。 沈绾贞每日让几个人来见,无事就散了。 这几个人才走,上房丫鬟走来,“回二少夫人,夫人让奴婢告诉二少夫人今晚宫中设宴,太后娘娘赐酒席,宴请众臣子家眷,夫人说让二少夫人准备准备,穿上件好衣裳,打扮一下,同夫人进宫。” 沈绾贞出乎意料,不敢轻视,这关系到伯府脸面,都是朝廷重臣家眷,皇亲国戚,不能给詹家丢脸。 于是,和绣菊精心挑选了一条茜素深红缕金舒袖齐胸广绫襦裙,月色薄纱披帛,又搬出妆匣子,挑好一支赤金衔珠蝴蝶步摇,缀角水滴鸡血红宝石。 掌灯时分,沈绾贞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举步裙动则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 出了詹府大门,扶着詹夫人蓝呢销金大轿,詹夫人握着她的手,嘱咐,“宫里的规矩,我都同你说了,虽规矩大,可也不用怕,太后娘娘极慈祥的。” 沈绾贞点头,把詹夫人说的话记下。 行了约半个时辰,轿子停在皇宫顺贞门,沈绾贞下轿,灰黑的夜色中,皇宫气势宏伟,巍峨壮观,重楼叠嶂,金玉交辉。 沈绾贞扶着詹夫人步入宫门,换乘太监抬的步撵,往北,宫廷御宴,设在□锦华宫,外命妇多已早到。 步撵行过甬道,两侧朱紫宫墙,透出一方天,月色朦胧,星辰寥落。 步撵停在宫门前,沈绾贞和詹夫人进锦华宫门,上了大殿,太监引着按品级设座,詹夫人品级乃伯夫人,地位尊贵,座位靠前。 大殿内按数盏琉璃灯,映得宫殿金碧辉煌,不少闺阁少女,俏丽多姿,花枝招展,衣香鬓影,看着愉悦。 绾贞入席,二人一席,身前长条几,就听周围小声议论,“太后娘娘恩典,特许诰命夫人携女前来,是有深意。” 旁边侯夫人蒲氏和詹夫人相熟,小声耳语道:“如今皇子中多未大婚,太后娘娘有意牵线,以往选秀之时,方能见着,匆匆一面,良莠不齐,借着赐宴,查看清楚,这也是太后娘娘的聪慧之处。” 沈绾贞细看周围,果见众女精心打扮,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 戌正,大殿外一声高喊:“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命妇纷纷离席,跪地山呼,“恭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平身。”沈绾贞听威严一声,就见一抹明丽的销金黄缎袍角从眼前滑过,太后和皇后上座,叫起,众命妇纷纷落座。 沈绾贞不敢正视,眸子低垂,余光瞥见,正中席上,一中年美妇,这就是本朝最尊贵的女人,后宫第一人,郭太后,侧座相陪的是中宫李皇后。 总管太监伏在太后耳边小声道:“太后娘娘,酒菜齐备,是否开席。” 郭太后点头,就听大殿上高声喊道:“传膳。” 随着这一声,殿下鱼贯上来宫娥太监,顷刻间,长条几上摆满美味珍馐,沈绾贞微低头,看每碟子里摆放着一个小银牌,细看,上面写着菜品的名,和掌勺的厨师名字,宫里吃食谨慎,如那道菜吃出毛病,好落实责任人,菜品好坏手艺立见。 -- 第98页 沈绾贞看哪些小字中,有凤翅燕窝、山中糜鹿筋,蒸鹿尾儿、糟蟹,燕窝红白鸭子,宫里奢华,可见一斑。 宫娥太监走马灯似的转瞬菜便上齐,众人不敢动箸,恭敬地等太后娘娘训诫。 绾贞垂首,不敢乱看,大家闺秀的风度,只听上面传来略威严却清脆动听的声儿,“今儿过年,大家不用拘礼,随便享用,一会吃完了,还有烟花,都是皇上特意着人去外藩弄回来的,图个热闹。” “最后一声,用膳。” 众命妇等太后娘娘动箸,等皇后娘娘抬手,方才敢吃。 酒过三巡,总管太监击掌,帷幔后转出宫娥彩女,伴着细细丝竹,飘然起舞。 沈绾贞看宫娥彩女手挽轻纱,如神仙妃子,翩翩起舞,纸醉金迷恍若梦幻一般。 众人逢迎太后娘娘,太后几杯酒下肚,脸色威严退却,竟露出几许慈祥。 扫视殿下,和蔼地一一询问众芳龄女子,似闲聊,各家闺阁少女自报名讳,太后娘娘微笑,和蔼可亲。 绾贞想这是给皇子选妃,观各家名门女行为举止,太后心里有个谱,太后不好目的过于明显,轮到詹夫人时,问:“玉芳,哀家记得你没有这么大的女儿,你身旁的姑娘……”太后在众多臣子家眷中能叫出詹夫人闺名,可见太后记性之好,沈绾贞想普通人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詹夫人赶紧起身,“这是臣妾二儿媳。” 沈绾贞跟着詹夫人起身,蹲身低福,柔声报出闺名“民妇沈氏绾贞。” 郭太后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停顿了下,比在别人身上的时候略长,最后和气地笑着说,“好,詹夫人有福,能有这样标致的儿媳。” 詹夫人忙恭敬地道:“托太后娘娘的福。” 沈绾贞自认为在众多娇花嫩柳中自己毫不出众,但太后娘娘却更为关注,显然是詹少庭宠妾灭妻的在太后心里留下印象,此番才特意对她多加关注。 沈绾贞紧张手心都出汗,生怕出了差错,影响伯府,令婆母不喜。 总算太后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下首坐的允礼伯夫人。 沈绾贞才松了口气。 御宴至人定,小太监上来传话,“太后娘娘,皇上在前庭预备烟花炮仗,一会请太后娘娘出去观赏,皇上嘱咐太后娘娘夜里冷,多穿点衣裳。” 郭太后笑容更深,对身旁的李后道:“你看咱们皇上可是心细。” 李后忙赔笑道:“皇上整日惦记您老人家凤体安康。” 郭太后满意笑着,朝大家道:“随我老婆子出去看看,每年也放炮仗,可听说今年的格外好看。”说吧,由皇后搀扶着,太监宫娥簇拥着朝殿外走。 众命妇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地出了锦华宫,进东门,往皇宫后苑。 皇宫后苑奇石罗布,有岁寒不凋的苍松翠柏,有秀石迭砌的玲珑假山,楼、阁、亭、榭掩映其间,优美而恬静。 只听一声炮响,顿时,寂静的夜空,五彩斑斓,璀璨了整个天际.流星般绚丽,迸射出的光彩,映照皇宫惊人之美。 人影晃动,阻碍视线,沈绾贞不觉移动脚步,不知觉中走到一处无人空地,如醉如痴欣赏这绝世的美丽。 当最后一只烟花滑落天际,沈绾贞仍痴痴的,回味她来的那个世界一样的美丽的烟花。 站的久了,身子有点冷,她才有知觉,四周望去,突然发觉自己一个人站在一块空地上,周围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布满园子四周,不远处一座假山,投下黑漆的暗影。 沈绾贞心底爬上一丝恐慌,这深夜,园子里空无一人,也不知太后娘娘何时已走,寂静得有些吓人。 沈绾贞不知身在何处,她不熟悉皇宫,东南西北都辨不清。 偶而一点动静,吓得她心肝一颤,不敢移动步子,怕越走越远,她竖耳听听,除了风声,似隐含着一股危险气息。 ‘呼啦’一声,好像树木上什么东西飞起来,她心咚咚乱跳,突然,她眼发直,只见黝黑的假山后面突然窜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借着朦胧月色,沈绾贞看似四脚着地爬行,直奔沈绾贞站的地方过来,堪堪到了跟前,沈绾贞唬得‘啊!’地一声,身子往后一倾,向后倒去。 这一倒,却不偏不倚正倒在一人怀里。 一个年轻男子沉声问:“你是谁?那个宫里的?”声儿熟悉。 沈绾贞机灵一下,睁大眼,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顿时惊得身子像按了弹簧跳开。 ‘呵呵、呵呵’,清冷空气中飘过戏虐的笑声,“原来是詹夫人,没想到詹夫人还有惧怕的东西。” 沈绾贞脸红,羞怒地站稳身子,瞪视着他。 “哈哈、哈哈。”一串开心的童稚的笑声,地上那只白色的四脚怪物直立起身,沈绾贞定定神,这才看清,原来小九王爷,沈绾贞拍拍胸口,吁了口气。 “夫人,畅春楼的酒菜如何,吃得可尽兴?”安阳王看着她兴趣浓厚,极想知道她拿自己的银子祸害感觉有多好。 沈绾贞紧张情绪缓和下来,双眸盛着深深的笑意,“这是小妇人有生吃得最美味的东西,还不用花自己的银子钱。” 站在安阳王身后的成王低声嘟囔,“没噎着。” 沈绾贞偏头看他,对他无一分好感,轻扬地笑声在清凉的夜空飘荡“王爷说小妇人没噎住,怎么会呀?舒坦,气顺着呢!” -- 第99页 成王一时接不上下话,瞪眼看她,眼神里恨恨的。 安阳王突然问,“你来宫里做什么?” “这就不劳多问,总之不是翻墙进来的。” 安阳王脸又一红,想起自己趴墙头的尴尬,不甘心,一直有个事没想明白,道:“小王怎么看夫人像是很稀罕银子,难道伯府缺银子使。” 这是变相说自己贪婪,沈绾贞却也不怒,轻笑一声,“小妇人有个怪癖,使别人银子就开心。” 安阳王瞪着她,心道:尼玛,真贪财。 沈绾贞不等他说话,掉转身,翩然而去,凉风送来她婉转娇声,“小妇人就是这坏毛病,贪财。” 清凉的声儿飘远,安阳王赵世帧呆呆站着,回味着方才怀里那娇躯绵软柔若无骨,仿佛鼻翼中仍残留着一缕淡淡的清凉凉的暗香。 “这女人该给她点颜色看”成王坏笑着。 看赵世帧没反应,又叫了声,“三哥,我有个主意,整整她。” 赵世帧瞅瞅他,不置可否,“什么主意?” 成王悄悄耳语几句。 “能行吗?她是伯府的人,詹伯爷耿直性情,万一告到皇上和太后那里…….。? “三哥你信小弟的,准没错。” 赵世帧犹豫,还未说话,九殿下就跳脚拍手叫道:“好、好,七哥的主意好。” ☆、第五十四回 沈绾贞掉转身,沿着后苑碎石子小路走去,深夜和几个男人在一起,传出去不妥,她急于离开,也没辨清方向,在后苑茫无目的走,却怎么也转不出去,她正焦急,突然前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沈绾贞迎着上去,一串宫灯,越来越近,原来是巡夜的宫人,对面一个宫人提着的宫灯高举起,照过来,问,“是那一个?” “詹伯府的,迷路了,请问公公锦华宫怎么走?” “原来是宫外的。”那领头太监知道今儿锦华宫设宴,也不觉得稀奇,这园子里白日都容易迷路,莫说大晚上的。 吩咐两个小太监:“你二人送这位夫人去锦华宫。” 沈绾贞随着那两个太监出了园子,这皇宫像迷宫一样,路就是在走两回她也记不住。 进了锦华宫大门,大殿上梨园子弟正卖力唱念对打,唱的一出戏,沈绾贞听着耳熟,像唱得是《定军山》。 沈绾贞庆幸回来不算晚,还有夫人小姐陆续也才回来,大概时候久了,坐不住,借着看烟花,出去透透气,沈绾贞自帷幔后出来,悄悄走到座位上,詹夫人一见她,松了口气,问:“你去那里了?方才我还担心这皇宫你不熟,怕你走迷路了。” 沈绾贞只好说谎道:“在后苑闲看,这御花园真美。” 太监宫女鱼贯上来,每个条几上摆上几样点心,沈绾贞拈了一块,边吃边看热闹。 詹夫人正和侧旁的人闲话,大殿上梨园子弟哼哼唧唧的唱腔她也没兴趣听,周围也没有熟识的人,她眼光注意到斜对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上,那姑娘神情傲娇,美艳高贵,不与左右交谈,也不用身前桌上的点心,殿上的闺阁女子若论样貌当属她为最,詹夫人说话累了,沈绾贞递上一盅温热的茶水,趁机问道:“母亲,对面那美貌女子是谁家的?” 詹夫人看了看,“你说徐姑娘,她是兵部尚书府嫡长女。” 这时,徐姑娘往她这厢瞅了一眼,沈绾贞微笑点点头,徐姑娘微微颔首,牵了牵唇角,眼风即扫向上座的郭太后,郭太后摆手招呼她,徐姑娘带着得体的微笑,款款上前,行礼下去,郭太后拉着她的手和蔼可亲地说着什么,徐姑娘端庄娴雅,脸上笑得恰到好处。 詹夫人悄悄道:“太后有意纳徐氏女为安王妃,两侧妃人选也已定下,单等今春选秀女,一并安阳王册妃。” 沈绾贞想起那人,一正妃二侧妃,一次竟纳三女,享齐人之福。 皇宫南路,绣春宫里,成王和九殿下,磨着曹太妃,曹太妃素性喜静,锦华宫太后赐宴,她只打了转,就托故回宫,被两个小王爷缠磨,无可奈何道:“你们让我召詹夫人来见,这大晚上的,詹夫人正吃酒,找人说什么?” 曹太妃和詹家是远亲,詹伯爷的祖上和曹太妃的祖上是表亲,曹太妃的祖母是詹伯爷远房表姑祖母,绕了个大圈,勉强拉扯上关系。 但曹太妃和詹夫人甚是投缘,不说亲戚关系,詹夫人每每进宫,都去绣春宫和曹太妃聊会子闲天。 这几个调皮猴精的小王爷自然知道这层关系,好说歹说,让曹太妃派人请詹夫人过来。 曹太妃被俩人缠磨不过,只好按他们的意思着太监去锦华殿请詹夫人过来。 一再告诫说,“不许出幺蛾子,若敢耍戏本宫,本宫可不轻饶。” 曹太妃性情温和,没一儿半女,也就没有纷争,因此,宫里人缘不错,郭太后还是皇后之时,就走得很近,算做郭太后的亲信之人,因此,皇帝登基,封为太妃,在绣春宫颐养天年。 詹夫人吃了几杯酒,聊兴正浓,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伏在她耳边,“曹太妃娘娘有请夫人过去。” 詹夫人也不意外,想曹太妃也是有阵子没见,倒该进宫问个安,就趁着今儿进宫,也便宜,就起身,想起沈绾贞,叮嘱道:“等我回来,你先在这里玩。” 沈绾贞听见曹太妃请,也不疑心,笑着道:“母亲不用惦记,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出不了事的,何况皇宫戒备森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 -- 第100页 詹夫人放心走了。 沈绾贞边吃着茶点边看热闹, 过了一炷香功夫,大殿上一个宫娥抚琴低唱,歌喉婉转,绕梁不去,唱得很有味道,沈绾贞被她歌声吸引。 正聚精会神听,身旁突然有人悄声道:“詹少夫人是吗?” 沈绾贞抬头看一个太监,弓着身子,像是匆匆赶来,手放在额上抹汗,沈绾贞看看他,认出来,这小太监正是才叫走婆母的,点点头,“是。” “奴才是曹太妃娘娘宫中的,詹夫人方才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不对路,肚腹不舒服,想回去,在曹太妃娘娘宫中等少夫人,让少夫人赶紧过去。” 沈绾贞知道这小太监是曹太妃宫里的,就也不疑,心里惦记婆母,不及细想,忙忙跟了他出去,那小太监在前,沈绾贞在后,朝南走去。 沿着长长的甬道,疾走,七弯八拐,沈绾贞脚底板有点生疼,问:“还有多远?” “说话就到了。”那太监答话,脚步却不停顿,前面引着左拐进了上林苑,绾贞跟进去发现,上林苑古树参天,夏季倒是极好的遮阴纳凉去处,可冬天大晚上的,就有点阴森可怖,这太监提着羊角琉璃宫灯,在黑暗中一晃一晃的,沈绾贞徒增恐怖。 拐过一座假山旁一条羊肠小路,宫灯光亮突然没了,疏淡的月色透过头顶的古树缝隙,斑驳地照在青石板路上,碎碎的一地,树影摇晃,更加可怖。 沈绾贞心提到嗓子眼,轻轻叫了声:“公公,公公。” 无人应答,也没有脚步声,那小太监消失在黑暗中,没了影踪。 上林苑内可怕地寂静,只有风声吹动枯树枝发出瘆人的响动,沈绾贞四周看看,远处漆黑一片,沈绾贞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引来什么东西。 来时的路被夜色淹没,她往前看,黑洞洞,正左右为难,是往哪里走,往回走,她望着漆黑的一片,没有勇气,更兼着这苑小径纵横交错,早辨不清来时的路,一时她不知往哪里走是好。 正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叫,似狼嗥,由远而近,像是自上空传来,沈绾贞惊恐抬头望,头顶古树参天,遮挡住月色,黑幽幽的。 紧接着,又一声嘶嗥,似乎就在头顶、四周,紧跟着一声接一声嗥叫,沈绾贞恍然置身狼窝之中,漆黑的暗夜,四周仿佛是无数只绿幽幽发着光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随时准备扑上来,把她撕碎。 沈绾贞浑身发颤,想跑却腿发软,一步挪动不了,头皮发麻,心跳到嗓子眼,精神极度紧张,终于在一声声恐惧的嘶嗥声中,两眼一翻,软软地倒在地上。 嘶嗥声戛然而止,暗处跳出来几个人,安阳王快步冲上前,蹲身,看着躺在地上的沈绾贞,急唤道:“詹夫人,詹夫人,你醒醒,醒醒。” 太监提灯过来,宫灯亮光,照见沈绾贞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安阳王对着呆愣站在一旁的成王怒吼道:“你不是没事?人都吓死了。” 成王喃喃地道:“我也不知她胆子这么小,看她平时泼性,谁知这么不禁吓唬。” 安阳王也顾不得和发作成王,忙把手放在她鼻翼下,沈绾贞气若游丝,安阳王大叫:“快抬去绣春宫。” 上来几个太监抬起她一路疾跑,到了绣春宫,也不敢惊动正殿里的曹太妃,曹太妃正和詹夫人叙话。 绕过正殿,悄悄抬她到曹太妃寝殿,放倒在床上,沈绾贞被他们一折腾,人已醒了,听见说话声儿,心里明白了,又被几个王爷作弄了,却躺着不动,装死。 安阳王试探她鼻息,自言自语,“有气,怎么不醒?” 沈绾贞听了,心底冷笑,让他们着会急。 安阳王赵世帧明显地焦急,在寝殿上不住脚来回走动,一会看一眼床上躺着的沈绾贞,沈绾贞无声无息躺在那里,阖眼,小脸煞白,柔弱不堪,楚楚可怜。 成王低头站着,不敢吱声,小九王爷吓得不敢看三哥难看的脸,怕三哥把火气发到他身上。 赵世帧走到榻前,单膝跪下,初见时那双灵动晶亮带笑的眸子不见了,静静的,无一点声息,无边的恐惧爬上他心头,他抖着手,手指放在她薄唇上,冰凉,他低低沙哑的声儿“你快醒醒,不玩了,我认输了,你只要睁开眼笑笑,你要多少银子本王都给你,你就是要座金山,本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沈绾贞心一动,这话太打动人了,王爷你恁就这么了解我,真想睁开眼,问他方才说的是否算数,可强忍住,告诫自己再等等。 这时,一个太监进来道:“回三殿下,詹夫人要回去了。”安阳王派个太监过前殿盯着詹夫人,若有动静及时来回。 成王这时有点沉不住气,“詹夫人一会回去,不见了这女人,还不满皇宫找,若知道我们把她弄来,还不找我们要人,太后娘娘跟前无法交代。” 安阳王站起来,怒道:“都是你,出的馊点子,干得好事。” 成王看三哥真恼了,不敢顶撞,却不服气,心里话:你不没反对吗?这时出事怨怪我。” 沈绾贞眼眯一条缝,见寝殿里,赵世帧负手一圈一圈来回不停地走,宫灯晕黄的光映着他焦躁背影,没了那分狂傲霸道,心里称愿,。 “太妃娘娘来了。”宫人一声禀报。 曹太妃由宫人扶着进殿,听宫人偷着回说三个王爷惹祸了,不知就里,赶紧打发走詹夫人过来瞧,一看床上躺着一位姑娘,小脸白白的,闭眼不动。 -- 第101页 就有点慌了,手指着问:“这不是詹府二少夫人,怎么躺在这里,怎么回事?是死了吗?” “没死,还有气,就是晕过去了。”赵世帧低低地道。 曹太妃才松了口气,问这几人,成王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曹太妃叹一声,顾不上责怪,忙上前看沈绾贞,叫道:“沈氏,沈氏,你醒醒,我是表姑母。” 沈绾贞听曹太妃声儿,才装作徐徐睁开眼。 茫然四顾,“这是那里?我在那里?” 佯作一眼看见曹太妃,一把抓住,惊恐叫道:“表姑母,狼,有狼要吃了我。” 曹太妃嗔怪地看了哥仨一眼,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怕,这是表姑母宫里,没事,有表姑母在。” 赵世帧看见沈绾贞大眼睛留露出深深的恐惧,抓住曹太妃的袖子不放,像是受惊了,不免懊悔。 那分柔弱无助,令他不知怎么心里一疼。 曹太妃看她脸色不好,大过年的也不敢惊动太医,忙命人找两丸压惊的药给她服下,又命人点上安息香,让她静下来。 曹太妃宫宴上见过沈绾贞,因为是亲戚,特别注意到她,沈氏看上去体虚,柔柔弱弱的,不由生气道:“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子,你们几个王爷还来欺负她。” 这三人不说话,心里不服气,‘乖巧懂事’几个字怎么也按不到她身上,当然,这三个王爷也不好意思提跟沈氏的过节,那太丢人,既是沈氏不张扬,他们自己不会往外说的。 却说詹夫人回到锦华宫,走去座位上,一看旁边沈绾贞座位空空的,纳闷,这孩子去那里了?我临走特意嘱咐她,别是又跑那里看热闹去了吧。 下首坐的是允礼伯夫人道:“好像听着说你儿媳去曹太妃宫里找你去了。” 詹夫人心道:这孩子是不放心我,看时候长了没回来,担心找寻去了,她这路不熟,我还是回绣春宫找她,我们娘俩一块回去,反正时候不早,宴席快散了。 出宫门坐上步撵往绣春宫,这宫里头大,走的话,一时半刻也走不到,况天黑路滑,詹夫人是命妇允其乘步撵在宫中行走。 曹太妃正数落这哥仨,太监来报,“詹夫人又回来了,求见太妃娘娘,说找她儿媳。” 几人一听,唬了一跳,互相看看,又看看床上躺着的沈绾贞。 曹太妃也有些为难,这事棘手,若让詹夫人知道,定然生气,詹伯爷先朝老臣,无端戏耍伯府儿媳,即便詹夫人忍下气,不出声,传出去,皇家仗势欺人,言官又该奏本劝诫。 皇上太后知道,又要生闲气,本来皇上对这几个兄弟顽劣,大为头痛,大年下又惹是生非。 曹太妃看几人耷拉着脑袋不出声,又看向床上的沈绾贞,沈绾贞看曹太妃看她的眼神,就知其意,支撑起身,就要穿绣鞋下地,曹太妃看她起时,身子晃了下,也不拦着,虚关心一句,“孩子,你还行吗?” 沈绾贞本来没外表虚弱,就是为让这哥仨心里愧疚,不好过,故意站起来时,装作头晕,扶了下床柱,细声细气地对曹太妃道:“太妃娘娘,侄媳没事,侄媳求太妃娘娘不告诉婆母知道,以免婆母担心。” 这番话,曹太妃正中下怀,本来怕让詹夫人知道,沈氏真是乖巧可人,善解人意,转忧为喜道:“好好,不告诉你母亲,我派人送你娘俩出宫。” 詹夫人进殿时,安阳王几个躲去寝殿帷幔后,沈绾贞迎着詹夫人过去,像没事人似的叫了声:“劳母亲又跑一趟,是媳妇之过,媳妇担心母亲,特意找个太监领来太妃娘娘宫里找母亲。” 詹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媳妇,我知道你一片孝心,如此我们回府,叨扰太妃娘娘了。” 婆媳二人行礼告退。 曹太妃忙招呼人,“送詹夫人出宫。” 婆媳出了绣春宫宫门,赵世帧站在大殿外汉白玉台基上,望着那孱弱的背影隐没在漆黑夜色中,心里徒然有点空落落的。 “詹夫人这儿媳知进退,是个有眼色的,不然今儿你们就有大麻烦。”曹太妃赞道。 后宫宴散,皇后李氏把太后娘娘送回慈宁宫,折回坤宁宫,守门宫女蹲身奏道:“皇上在里面。” 李后望一眼寝宫里的灯光,一阵温暖,笑笑,轻快步子进了寝宫门。 西暖阁内皇帝赵世贤斜倚在榻上看书,床头琉璃灯发出明亮的光,看皇后进来,从书本上抬起眼道:“今儿散得早,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吗?” 李后屈膝,“太后她老人家今儿很高兴。” 宫女太监侍候着皇后宽衣,李后坐在炕沿上,挨着皇上,两口子好说话, “太后在宫中赐宴大有深意。”李后笑着说。 “何以见得?”皇帝赵世贤感兴趣地问。 “三弟过年就及冠,早就立府,就缺一个王妃,主持中馈,为这事,太后娘娘千挑万选,都不甚中意,今儿我看对徐尚书之女倒是很称意,侧妃人选定下翰林院大学士蒋子千的庶妹,知书达理,又不失慧敏,另一侧妃人选太后举棋不定。” 皇后娘娘自顾自说,发现皇上有点心猿意马,至亲至近莫过夫妻,何况是打小的夫妻,自然比旁人了解,李后小声道:“徐夫人也有意巴结太后,一门心思巴望其女做安王府嫡妃,两下里一拍即合,太后娘娘若请旨赐婚,皇上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 第102页 皇帝赵世贤闭眼,沉思片刻,“三弟的意思?” “三弟玩心重,哪能想到这上头,亲事需太后张罗,这一正妃二侧妃都才貌双全,想来也无有不答应的道理。” 皇后揣度,这徐峥之女,怕不合皇帝心思。这其中隐情,只有她能猜到几分,其他外人无从得知。 “这样,那日你探探三弟的意思,完了告诉我,他大婚,总要他愿意。”皇上的话里有深意,以李后之聪慧,感觉到里面隐含的是什么。 “是,臣妾明儿就问问他。” “听说三弟五万两买下个庄子?”皇帝贵为天子,兄弟间话反倒少了。 “前儿听小九说,在西山买下个庄子,听说是詹府二少夫人的陪嫁,不知怎么竟出价高到五万两,三弟竟答应了。” “随他们闹吧!这节下在多赏他五万两银子就是。” 李氏瞅瞅丈夫,丈夫多年宫里历练,个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她能看出丈夫些许高兴来。 皇后李氏贤德,是皇帝赵世贤结发妻,皇帝登基后,虽大肆选三宫六院,可对她这个皇后,颇敬重,夫妻甚相投。 李后出于小小的私心,盼着安阳王纳徐氏女为正妃,徐氏女才貌出众,有家族依仗,若选秀入宫,对她定然构成威胁,可没想到丈夫心里的另一重想法,李后是女人却不是小女人,不管何时,她都能以丈夫江山社稷为重,区区后宫争斗,和朝堂相比,无疑她选择全大义,和丈夫共进退。 ☆、第五十五回 沈绾贞和詹夫人回府,时已亥中,二房明间的烛火还亮着,绣菊几个一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知道主子回来,忙迎出来,七嘴八舌,“主子,皇宫什么样?”巧珊嘴快。 “宫宴吃的什么?”凤儿好奇问。 簇拥主子进门, “皇宫很大,宫宴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是一样的东西,做法也不一样,还有许多没吃过,没见过的,皇宫里的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沈绾贞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这一生再也不想踏入宫门半步。 一掀开堂帘子,热气扑鼻,大衣裳穿不住,沈绾贞只着中衣,热水早已备好,连被窝都放好,用手一摸暖的,汤婆子早就捂得热热的,沈绾贞想这几个丫鬟真是得力,年龄到了放出去,不让跟着自己受委屈,聘个正头夫妻,让她们自过好日子去。 一般跟姑娘陪嫁的丫鬟,将来都是预备给姑爷做通房的,可不能让詹少庭这厮染指,白糟蹋了。 这一世的男人都妻妾成群,像安阳王一次就册了三个女子,比詹少庭更受用。 自己怎么平白想起这人来,沈绾贞此刻正洗脸,撩起一捧水,却顿了一下,心里好笑,草草洗了,就爬上炕,舒舒服服睡着了。 次日,二房西偏院里,尚香早起去井台上打水,正巧红笺的丫鬟玉儿也端着脸盆出来,二人朝一个方向,奔着井沿上过去,几乎一齐到井台边,玉儿先半步伸手抓吊桶,同时,尚香也伸出手,两人一起抓住掉桶上的绳索,都攥住,不肯撒手,主子不和,奴婢也就不和。 “放开。”尚香原本在二房是大丫鬟,当年跟英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不想后来落魄,可在怎么落魄,也看不上玉儿这种小丫头片子。 玉儿却不这么想,如今一样的主子,自然一样的奴才,谁受谁的气,听尚香口气冲,也上来脾气,道:“我先来的,该我先打水,凭什么让你?” 尚香听她口气不善,就也不跟她废话,使劲一扯,玉儿力气小,水桶被尚香扯了过去,还把她闪了趔趄,井台上滑,玉儿脚下一出溜,站立不住,往后滑倒,做了个腚蹲。 尚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一桶水,提着走了,理也没理她。 玉儿这一跤摔得不轻,一下子起不来,待尚香走了,她慢慢爬起来,扶着腰,盆子甩出老远,她一步步挪到盆子旁,吃力地弯腰,拾起脸盆,水也打不了,看样子是腰扭了,不敢吃劲,就拿着空盆子一瘸一拐走回去。 红笺过年这几日,打扮漂漂亮亮的,会同进府的小姊妹,小姊妹里像她混上通房的不多,多数还在侍候人,她借这个机会炫耀一番。 等了半天不见玉儿打水回来,就有些不耐烦,拿起梳妆台上的犀牛角篦子像是赌气地用力通头发。 外间门一响,红笺在里屋大声道:“打个水这么半天。” 看玉儿进门,提拉着空盆,手扶在腰上,走路小心翼翼,像是不敢吃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才好好好的,出去一趟,变成这样,还要我这主子侍候你不成?” 玉儿呲牙咧嘴,撅嘴委屈地道:“奴婢先去的打水,尚香后过来,却抢着先打,把奴婢推搡倒了,在井台上摔的。” 红笺是个直脾气,一听,就来了火,“什么?她把你打的,你死人啊?没长手,让人打成这样,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越说越气,站起身,“走,找她去。” 詹府年下几日,每日家宴不断,英姨娘乐得去吃,昨儿贪吃又多吃了两口,结果宴席过半,她就觉得胃里搅动,提早回去。 没等走到二房,一出花厅门,她就忍不住,哇哇大吐,结果走一路吐了一路,勉强支撑着由尚香扶着回来。 刚进门,又是一阵大吐,直吐得胃里空空的,才好受些,英姨娘趴在炕沿边,头耷拉在炕沿下面,不动弹,尚香看她难受,想大概吐完了,走去外间端过茶壶,里面水是温的,就倒一杯,意思让她漱漱口,可英姨娘一挨到水,才喝了半口,又吐开了,尚香看她除了水,已经没别的好吐了,发愁道:“见天吐,总不是个事,少夫人进宫去了,明早奴婢去回少夫人请大夫来。” -- 第103页 就这样折腾一晚,尚香打水进来,英姨娘觉得口里腻,用青盐漱口,刚含了口水,胃里又一阵翻腾,口里的水一下子吐了出来,把尚香唬了一跳,小声道:“奴婢看姨娘不像是吃坏了肚肠,怎么喝水都吐,是不是那药吃坏了胃肠。” 英姨娘皱眉,小巧的五官都凑一块了,想了想,也怀疑道:“或许是吃那药把胃吃坏了。” 尚香突然想起胡三拿给她药时说的话,对英姨娘道:“我想起来了,那胡三说了,这药不能常吃,想是吃日子长了。” 英姨娘刚想说话,就听外面吵嚷声,“出来,尚香小蹄子出来。” 主仆二人一听是红笺的声儿,尚香心里有鬼,不敢出去,直要往英姨娘身后躲。 “尚香小蹄子,躲去那里?”随着声儿,红笺叉着腰进来,后面跟着捂着腰的玉儿。 “妹妹,这是为何?大清早的吵吵。”英姨娘冷脸道。 “还不是你的好丫鬟,你问她,刚才做了什么?”红笺手指着英姨娘身后的尚香道。 英姨娘忍住气,回头问尚香道:“怎么回事?” 尚香就把才打水的事说了。 英姨娘看着红笺,心道,我落到这个地步连你个贱人都欺负我,忍了你几日,你还得脸了。 回身骂尚香道:“蠢材,你躲什么?难不成她吃了你,有我在,谁敢把你怎样?” 说吧,转过身,挺起胸脯上前两步,对着红笺趾高气扬地道:“有本事你打我,何必与我的丫鬟为难,我的丫鬟是我教的,你冲我来。” 边说边往前作势要与她对打,红笺看了看她并不凸显的肚子,往后退了两步,嘴硬道:“你纵着下人?” “我这主子就护短,怎么着?有本事你冲我来。”说吧,步步紧逼。 红笺吓得步步往后退,生怕她真撞上来,她腹中胎儿有个好歹,自己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英姨娘心里还真这么想的,方才听尚香说这药吃出了毛病,就想不能在吃了,可总得找个由头,沈绾贞精怪,看来在她那是讨不到便宜,虽心里深恨她,可总找不着机会,肚子不能等,正好红笺撞上门来,绝好的机会。 心生一计,拿话激怒她,两人动手,可红笺却不傻,似乎看出她心思,就虚张声势,不敢真和她动手,英姨娘暗想,不能错失机会,孤注一掷,刚打算不管不顾冲上来,撞在她身上,然后往后一倒,二日便声称胎落了,红笺这蠢货怎么也想不到她怀孕是假的。 偏这时,外面一声,“英姑娘。” 门被推开,是詹夫人屋里的丫鬟琉璃进屋来,看几个人都站着,面色不对,这个脸上看看,那个脸上看看,奇道;“怎么都站着,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英姨娘遮掩着,收回去势,心道:真不巧,方才在晚来一步,自己就大功告成。 红笺看方才英姨娘眼神像是要扑上来,心里懊悔,不该送上门,她仗着怀着二爷的骨肉,自己哪敢碰她,这贱人明知道这点,方才竟要上来和自己拼命,万幸琉璃进门,不然自己这脸丢大了,她没往更深了想,怎么也想不到那英姨娘并非只想作践她,而是有更深的算计。 红笺一吓,不敢逗留,趁着琉璃丫头没走,便带着玉儿讪讪地往屋门外走。 临出门时,瞪了尚香一眼,心道:现在有你主子护着,你个小蹄子今儿的事不算完,早晚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红笺快走到东厢房门口,回头一看玉儿远远地落在后面,走路姿势很可笑,恨得直跺脚。 这厢琉璃对英姨娘道:“太医院年下休沐到初六,夫人说了,初七请太医院的王御医过来给姨娘瞧瞧。” 英姨娘吓得心里一疙瘩。心道:又是那王御医,前次,被他差点看穿,这次又来,若真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送走琉璃。 尚香紧张地看着她道:“主子,这可怎么是好?奴婢看药还是停了吧,御医来了就说误诊。” 英姨娘坐在炕沿边,手里绞着帕子,闷头半天道:“一会得空你出京城去问问胡三怎么回事,正好年下下人们可以走动,你就说回乡下庄子里看看。”这现成的理由,听着合情合理。 尚香侍候英姨娘吃了早膳,待忙完了,就走去跟付婆子告假,说是去乡下庄子,付家的也不疑心,嘱咐道:“你主仆在庄子上呆一年,是该去看看,不过早去早回,城门年下提早关的。” 尚香口中答应着,出了府门,拿英姨娘给的银子钱雇了辆车,就先去镇子上找胡三。 胡三节下也不清闲,有那大户人家太太趁着年下乱,做手脚,干阴损事,上他这掏弄药的,一听有人敲门,心里高兴,生意又来了,待开门一看,见进来是尚香,脸上微微有点失望,也不惊讶,说,“你主子药还在吃吗?” “我正是来问这事,我主子见天吐,是不是把胃肠吃坏了。”尚香问。 胡三眼珠转了转,顺着她话头道:“给你药时,不是告诉你了吗?这药不能吃得时候长了,吃多了犯毛病的。” 尚香听他说的,细想想他是提醒过自己,也就没话说,告辞出来。 顺路绕到庄子里,兜了一圈,回伯府。 尚香进伯府门,及到二房门口天都黑了,也是冤家路窄,可巧,红笺要去吃酒,也正出门。 -- 第104页 尚香绕过富贵牡丹琉璃照壁墙,差点撞到一人身上,那人二话没说,抬手就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刮子。 红笺收手骂道:“狗奴才,瞎了眼了。” 尚香有点打傻了,跟着英姨娘,英姨娘都未动过自己一手指头,好半天,才看清楚红笺满是得意带笑的脸,又看玉儿站在她主子身后,看着她心里称愿。 尚香捂着脸,跑回西厢房,在门口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咽,才抬脚进屋。 英姨娘刚迷瞪一会起来,一整天吃得素淡,胃里平复了,不难受,就有了点精神头,坐起来,也不敢去家宴上吃,搞不好又折腾,正想着尚香回来去上房告假,尚香就进门来,英姨娘才要指使她,愣了一下,紧紧盯着她的脸,尚香被红笺打得五个指印清晰地留在脸上。 英姨娘惊讶道:“你的脸怎么了?让人打了?” 尚香坐在炕沿边低头落泪,见也瞒不住,道:“红姑娘打的。” “你是我的丫鬟,她凭什么打你?你什么犯在她手里?”英姨娘惊怒。 “奴婢从庄子里回来,一进门,正好红笺姑娘出门,天黑,看不清,不小心差点撞上,她就甩了我一巴掌。”尚香一边抹泪,一边委屈地数说。 “这还了得,你有错她该来告诉我,由我做主子的管教,她出手打你,不知自己僭越。”英姨娘气愤地道。 “她说连奴婢主子都没规矩,难怪奴婢没规矩,说她替主子管教奴婢。”尚香故意添了些话,捎带上英姨娘。 “这还了得,二房乱为王了,我去上房找沈氏评理,若不给我个公道,我就找二爷和夫人做主。”英姨娘说吧,真就往外走。 尚香受了委屈,盼着有人伸冤,也不拦着她主子。 沈绾贞一大清早,就被大少夫人赵氏派了差事,明儿伯府宴请外客,赵氏一个人忙活不过来,着她帮着张罗明儿宴客的酒席,明儿人多,她想着桌椅恐怕不够使,现带着人从库房里抬出来平时不用的,碗筷也按人头点验备足,酒水提前备好,为免明儿忙乱,把该做的猪、牛、羊、鸡鸭,让大厨房先煮出来,青菜为新鲜,明儿一早送来,晚上开席,现炒就来得及。 一一安排妥当,沈绾贞回来换件衣裳,预备去花厅吃酒,刚喘口气,茶未喝上一口,小丫鬟就来回说,“英姨娘有事求见主母。” 沈绾贞一听是她,就不打算见,谁知她又使什么坏心眼,对绣菊道:“你出去看看,把她支走,就说我累了,身子不舒服,正歇着。” 绣菊出去,英姨娘料到沈绾贞不见她,果见绣菊出来,绣菊道:“主子身子不舒服,正躺着,姑娘有什么事,待主子得空,奴婢替您回。” 英姨娘就把红笺如何来她屋里寻事,找茬打了她的丫鬟尚香说了一遍,末几道:“姑娘替我评评理,她做得该不该?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少夫人不管,还有二爷,还有夫人,说不得大家没脸。” 绣菊似笑非笑地道:“姑娘这话差异,红笺姑娘好歹是主子,尚香在怎么都是丫鬟下人,下人冲撞了主子,打一巴掌,就找到夫人那里,也没有为个奴才把主子打一顿的理,大不了夫人说一句红笺姑娘张狂,又能怎样?就是二爷,红笺姑娘是枕边人,难不成反不如一个丫鬟,姨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绣菊一番话说得英姨娘眨眨眼睛,想想,自己亏了没去,若去了,告不赢,倒叫红笺那小蹄子得意。 怎么想心里都憋屈,抱怨道:“二房有主母,反倒让人受这个委屈,都没了规矩。” 绣菊一听,怪上主子,沉脸道:“谁说二房没规矩,为个奴婢反怪主子就是有规矩,姑娘的奴婢也是奴婢,不能因姑娘跟了爷,就都是爷的人,都跟着上去了。” 英姨娘怎么听着这丫鬟话里好像把她也骂了,又找不出话来驳,赌气走了。 绣菊回屋,述了经过,沈绾贞笑道:“你这丫鬟如今也嘴巴不饶人。” “这都是逼的,不然在这府里,我主仆就受人欺负的份,连个姨娘也敢来质问主子,还说什么规矩?自己就先没规矩。”绣菊生气道。 英姨娘一生气也忘了告假的事,心里把沈绾贞骂了几回,走回屋。 尚香一看主子阴着脸,就知道碰了钉子。 英姨娘让尚香去告诉大厨房,把她的分例饭菜送来,不知会一声,怕府里主子多,大厨房本来事忙,没人理会她一个姨娘用没用饭。 英姨娘吐了一小天,又去上房惹了气,半倚着床榻,等着大厨房送来晚膳,可左等不来,又等不见送饭的人,让尚香出去看。 尚香回来说,“花厅早已开席,想是大厨房把这事忘了。”如今节下应酬多,还有酒席要承办,大厨房应付不过来,那还能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你去看看,催一催,就说我饿了,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英姨娘怕说自己像上回无人搭理,就指着肚子里那块肉。 尚香刚想出去,“回来”英姨娘又唤她,尚香停住脚,“还是我去吧!你去未必管用。” 英姨娘唤回尚香就自己走去府里大厨房,快走到门口,见两个婆子抬了一个大食盒,像是往前院去,心想定是爷们吃酒要东西,听二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个婆子道:“二少夫人指挥着人把肉都煮出来,喂着入味,备明儿锅灶不够用,明早青菜送来,现摘了,洗干净,上灶一炒,一点不耽误工夫,省了明儿忙乱,今年府里宴请的客人比照往年多,都赶在一日,万一哪儿不齐全,上面又要怪罪。” -- 第105页 这俩人边说边走了。 英姨娘进门一看,大厨房里没人,厨娘们忙活完,留下几个打发前面吃酒临时要东西,余下的累了一整天,也找地方吃酒抹几把牌,方才俩婆子去前面送酒菜,一时走空了。 英姨娘看厨房空无一人,连唤了两声,也没动静,看灶上十几口大锅里冒着热气,肉的香味直扑鼻子。 走过去,掀起一口大锅,煮好的十几只肥鸡,闷香,掀起旁边的一口大铁锅煮的是满满一大锅猪蹄子。 不说猪蹄,就是汤色油亮,令人馋诞,把英姨娘口水都逗引出来,想拿几个猪蹄子回去啃,就四处找家伙,一眼看见灶台上摆着一个空着的白底蓝花大瓷碗,拿了,用漏勺捞了几个猪蹄子,放在大碗里。 英姨娘端着刚走了两步,猛然想起那两个婆子的话,心道:沈绾贞帮忙照顾宴客酒菜上的事,想到这,眼珠一转,又折回去,放下手里的碗,听听外面没动静,又走到门口朝外瞅瞅,四周寂静无人。 就走去灶上拿过一罐子盐,抓起一把放到一口煮肉的锅里,还嫌不够,又抓了几大把撒入锅里,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每口大锅里都抓了两把盐撒进去,忙忙做完,庆幸厨房没回来人,她就端起大碗猪蹄悄悄走了。 英姨娘前脚刚走,后脚一个婆子登东回来,想一会吃酒,没下酒菜,就想捞出两个猪蹄子,往灶台上一看,方才洗干净的大碗没了,嘴里嘟囔:“这一会功夫,就被人拿去用了。” 又取出一个家伙,掀起大锅盖,捞起两个猪蹄,端着走了,这婆子就着酒啃了两个猪蹄子,可也没发现咸了,英姨娘盐刚撒到锅里,还没入味。 英姨娘端着大碗回到屋里,尚香接过,闻闻笑道:“主子那里弄的,闻着真香。” “吃吧,别问了,明儿有好戏看。”说吧,英姨娘洗手,和尚香一块啃了个溜干净,啃完猪蹄子,忍不住把方才在的锅里撒盐的事同尚香说了,尚香有几分害怕,“万一明儿少夫人查起来,可怎么办?” 英姨娘得意地道:“怎么查呀?她做梦也想不到我去过。”心道:沈绾贞让你得意,明儿朝中达官显贵都过詹府饮宴,看你怎么交差? ☆、第五十六回 次日,一大早,大厨房就一派忙碌,晨雾未散,府里的采买就置办回来新鲜的菜蔬。 厨房上的人洗菜,摘菜,由于用量大,就忙活小半天,东西昨儿备好,大家心里有底,忙却不乱。 厨房的管事韩贵家的指挥着把事先煮好的肉做进一步加工,肚子咕咕叫,有点饿了,顺手摘了块带皮的肘子,放到嘴里,刚嚼了一口,还未等下咽,‘呸’一口吐出来,表情很痛苦,破着嗓子喊:“老马婆子。” 那马婆子正在切卤肉,听她喊叫,忙在围裙上擦把手,小跑过来,“大娘,啥事?” 韩家的一块去骨带皮的肘子甩向她脸上,不是好声尖叫道:“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尝尝这能吃吗?” 马婆子懵了,赶紧拾起韩家的甩在灶台上的那块肘子肉,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直紧鼻子咧嘴,‘呸呸’地吐出来,直拿袄袖子抹嘴。 韩家的气得指着她道:“怎么跟你说的,今儿来的都是贵客,让你仔细点,还给我桶搂子。” 马婆子哭丧着脸道:“我都尝了,咸淡正好,盐放得有数的,不可能啊?” 韩贵家的一听,忙掀开旁边一口锅锅盖,尝了口排骨,立马‘呸呸’吐出来,比方才的肘子还咸,紧跟着尝了所有烀的牛羊兔鸡鸭鹿等肉,都咸得直沙嘴。 立时,韩家的就傻了,眼睛直直的,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厨房上灶的厨娘都围拢来,吓得都变了脸,韩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马婆子一看事情大了,吓得脸似死灰,嘴唇哆嗦着,喃喃地一遍一遍地道:“我尝了,尝了。” 突然,看见人堆中的程英媳妇,像是救命稻草,忙抓住,“程家的,你和我一齐尝的,咸淡正好,你说是不是?” 程英家的也傻了,忙不住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我尝了,是正好,没错,怎么今儿就变了。” 这时,昨儿那个偷啃了两个猪蹄子的婆子,也插言道:“我也尝了,不咸。” 地上的韩贵家的听了爬起来,“当真?” 几个人都说,“当真。” 这时,程英家的想起来道:“对了,二少夫人过来,我还给二少夫人尝了一块肉,二少夫人说香。” 韩贵家的低头寻思,这时,有人把盐罐子拿来,赵家媳妇是帮厨的,记性好,道:“我记得昨儿晚,这盐还是满罐子的,怎么剩了半下子,我昨儿装的,怕今儿找盐找不着。” 有个厨娘道:“是不是有人趁人不备做了手脚。 众人都犯了寻思,昨儿那啃猪蹄的婆子道:“我就出去一会,厨房里一直未离人。” 突然想起,道:“可是,我出去登东,洗好的碗放在灶台上没了,是那个拿去了?” 众人都摇摇头,道没拿,都吃酒谁拿个空碗做啥。 那婆子狐疑道:“那就怪了,我明明洗了个大蓝花瓷碗,转眼就找不见了,定是有人了拿去了,不是厨房的人定是外人来过,那来过的人一定看见是谁撒了盐。” 这点线索也不足以说明什么,韩贵家的发急道:“先别追查是谁动的手脚,先说怎么办,在过四五个时辰就开席了,这现做也来不及,何况锅灶都占着。” -- 第106页 众人七嘴八舌,也说不出个正经主意。 没法子,韩贵家的只好差人请二少夫人前来,这么大事瞒也瞒不住。 沈绾贞听厨房一个媳妇来回说东西煮坏了,顾不上换衣裳,就匆匆赶来,众人把事情原委说了遍,沈绾贞夹了一块头子鸡肉放到嘴里,咸得干咳两声,有人忙递过一杯水,沈绾贞喝了一大口,冲淡了口中的咸味。 蹙眉想该如何解决,在有几个时辰客人就到了,若是菜做咸了,还有法子补救,可肉已入味,就没办法了。 韩贵家的心慌,咕咚跪下,求道:“主子饶恕,实在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不尽心,奴婢在府里这么多年,几时出过这么大的纰漏,求主子想想法子,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厨房里众人纷纷跪下,央求道:“求主子可怜,今儿这么大事,若出差池,奴婢们都不要活了,差事就砸了。” “都起来吧,大家在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补救。” 沈绾贞脑子里想了几个主意,唯一个主意,还略觉可行,就是上京城大馆子叫菜,可这么多人,费多少银子钱,这大笔数目,从账上出,伯爷和夫人定然知道,自己倒是没什么,顶多责怪一声毛躁,可这些人就遭殃了,差事没了,就等于没了饭碗,都拖家带口,且是在大厨房干了有些年头,声名尽毁。 若重做,不说来不来得急,肉都冻着,一时半刻,解冻还需几个时辰,显见不行。 这时,一个粗使丫鬟搬着一个炭火盆,沈绾贞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句:“绿蚁新酷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想起库里搬碗碟时,看见库房里有一些炭火锅,她当时问,下人说是伯爷有一日大雪天宴客,附庸风雅,吃肉饮酒,吟诗作对,现置办的,放了几年,也没人动弹。 绾贞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就对韩家的道:“你们不用着急,青菜照做,肉不是没有,我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说吧,就把想法说了。 韩家瞬时脸上就开晴了,道:“好!这办法好,吃锅子,这省事不说,意思也新,年下这几日,谁家肉都吃腻了,这办法新颖别致。” 众人都说这法子好。 沈绾贞当即让人开了库房,取出炭火锅子,王侯公卿,居上厅,单独成席,自然一人一个暖锅,低等官员,围桌坐,桌子上摆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四五个人一席,就解决了锅子少的问题。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古代涮锅子,没有切肉的机器,用人工切,这就需刀工好,沈绾贞挑出几个刀工娴熟的厨娘,什么都不做,专门负责切肉,沈绾贞嘱咐,“记住,一定要细,切得越薄越好。” 沈绾贞又把二房的下人找来帮忙,像钱婆子平常虽不上灶的可是刀工好,就也加入切肉的当中。 沈绾贞又着人拿来纸笔,亲手把该准备的食材,细细写张单子, 蔬菜类:白菜、菠菜、莴笋、土豆、莲藕、茭白、冬笋、冬瓜、香菇、绿豆芽、冻豆腐、香菜、香蒜、葱等。 干果品类:玉兰片、笋干、红枣竹荪等。 肉海味类:猪、羊、牛、鸡、鸭、鹅、兔肉、鱼、蟹、虾等。 野味:野鸡、野鸭、鹌鹑、鹿肉、狗肉等。 火锅蘸料大厨房的人自行调配。 这些写清楚了,交给韩贵家的一一确认,若有现成的,洗干净备用,没有的着伯府采买立刻出去买回来。 “青菜要量大点。”沈绾贞特意叮嘱了一句,想来的都是达官显宦,山珍海味早吃腻了,但还不能没有,伯府讲究脸面,不能太寒酸,必要的点缀是要的。 大厨房的厨娘们既是主子吩咐也没人敢多问,不治罪都捡便宜了。 天刚一擦黑,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男子让至外间饮酒,女眷内花厅吃席。 赵少夫人是伯府长媳,又是伯府未来伯夫人,自然出去待客,曹氏夫人也周旋与女眷之中,沈绾贞则指挥下人上酒菜。 厅上,每张桌子都事先按放了炭火汤锅,等到开席,客人坐定,一碟子一碟子青菜肉端上来,众人好奇, 以往冬日天寒也吃暖锅子,都是把肉片片得薄薄的,下到汤锅子里,捞出蘸着料吃,却没有这么多食材。 满桌子菜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尤其是看着滴着水珠的新鲜带绿的青菜,清脆水灵,勾人食欲,又有不少小碟子里盛着,酱菜、凉拌小菜,一看就爽口,年下大鱼大肉吃腻了,本来已没胃口,一看这一桌子搭配新鲜,水灵灵的吃食,胃口大开。 下人们把菜品一样样下入锅中,锅开,众客就都伸箸夹吃。 边喝边聊,内外厅里都吃得热火朝天,聊得兴起,男客中就有借酒撒欢,击鼓的,吟唱的,引得一阵阵哄堂大笑,气氛热闹,无拘无束。 詹伯爷正陪着几位老国公爷、侯爷,闲聊,还未入席,就有下人来报:“安阳王和成王到。” 这令詹伯爷颇感意外,每年下帖子请,但安阳王和成王几个兄弟从未露面,詹伯爷让到是礼,也没打着让他们来,他为人谨慎,从不结交皇子们,以免生出口舌,当今皇上心细如发,以免犯忌。 一听下人禀报,却不能怠慢,忙忙正衣冠,就带着三个儿子降阶相迎。行君臣大礼,“臣昌邑伯詹荣叩见两位王爷。” -- 第107页 安阳王赵世帧面带笑容,“伯爷不必多礼,本王听说你请客讨一杯酒喝。” “二位王爷亲临寒舍,蓬荜生辉,求之不得。”说吧,就往里让。 赵世帧认识伯府长子詹少祥,笑道:“詹大公子一相可好?” 詹少祥抱拳拱手,“托王爷福,很好。” 赵世帧边往里走,眼光扫向侧旁恭立的詹少庭问:“这位是……。” “二犬子。”詹伯爷忙答道。 詹少庭也拱手一揖,“恭请王爷安。” 赵世帧点点头。 进了府门,詹伯爷也不让至厅上,知道这两位王爷不拘泥礼数,不喜刻板,就让至府中最高处揽月楼,独设了几席,詹伯爷亲自陪着二王饮酒,其三子告退下去陪府里男客。 又请来几位朝中德高望重的侯爵作陪。 “二位殿下大驾光临,薄酒素菜不成敬意。”詹伯爷也不是客套,是真没想到贵客能来,也没特意准备,并为此有点忐忑。 下人们摆上酒菜,詹伯爷开始看端上来的暖锅子,心想,今冬天寒,尤过年这几日最冷,吃锅子待客,倒也说得过去。 后面看一样样菜品上来,摆了满满一几,也觉稀奇。 下人得了二少夫人吩咐,待水煮沸,把桌子上的菜蔬一一下到汤锅里,汤滚,给各位各盛了碗纯蔬菜汤,众人皆端起喝了,清淡适口,接着下各色肉类。 不说詹伯爷好奇,就连安阳王看着都纳闷,宫里也吃暖锅,可就是下肉,青菜下里面,还真没尝试过,而且这许多样食材一起下锅里,透着新鲜。 又一个滚开,看铜锅中红白绿各色食物搭配好看,安阳王感兴趣地伸长箸夹了跟前火锅里的食物蘸料吃一口,又夹了一口碧绿的青菜,道:“不错,詹伯爷会吃,竟想出这个主意,既省事吃着爽口,营养还不缺,伯府里的厨子那里找的?” 詹伯爷也心里纳闷,每年都请外客,可都是中规中矩,每年就是有变化,也不离上下,偏今年怎么大相径庭。 问使唤丫鬟道:“这是厨房那个想出的主意?” “这是二少夫人的主意。”丫鬟嘎巴溜脆答道。 “聪明,不愧是伯府的人。”赵世帧一听詹府二少夫人就知是沈绾贞,笑着夸赞一句,心道:这女子就是与众不同,精灵古怪,连想法都很奇特。 “跟皇宫宫宴自是没法比,王爷不嫌弃就好。”伯爷心里高兴。 安阳王赵世帧连日来皇兄赐宴,不知怎么竟食不甘味,今儿瞅着一桌子东西,分外有食欲,吃了不少,詹伯爷倒是没动几箸,看安阳王眼前的蝶子里的菜蔬眨眼就空了,示意下人多上,反正这玩意不缺,且花不了几个钱。 赵世帧吃得津津有味,一会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 两旁丫鬟手执宫扇一直在摇,允礼伯和诚意候等几个侯爵,也那厢吃,屋子里甚少说话。 成王也只略动了几箸,看着三哥,心里纳闷,按说也没好吃到那去?至于你像是几日未进膳,吃成这样吗? 赵世帧又夹了一箸抬起头,揽月楼东面落地八大窗扇,直望见外面夜空,心道,难怪叫揽月楼。 下人盛上一碗热汤,赵世帧接过一口气全喝下,出了一身透汗。 起身走到临窗前,詹伯爷只当他怯热,由于屋子里锅子散出热气,就把支摘窗开了半扇,忙吩咐下人:“把窗子阖上,王爷刚吃了热物,看着凉了。”安阳王可是太后的心肝,若在他府上出了差错,太后可是不依的。 赵世帧摆摆手,“不碍事。”詹伯爷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下人把窗子关了。 赵世帧抬头看夜空,月被遮了半边,星辰寥落,无意间眼光移到东北方向,突然,二门内宅里一串大红灯笼沿西往东去。 就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乘软轿,掌着‘二房’字样的灯笼,在二门口停顿一下,徐徐地沿着花墙往东北方向去了。 赵世帧一直等到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才收回目光。 不知是吃酒还是吃了暖锅子的缘故,心里有点燥热。 不知何时,成王并肩站在他身旁。 却说英姨娘晚间啃了猪蹄,已五饱六撑的,本来怕闻菜味,可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沈绾贞笑话,就扶着尚香去花厅。 由于来迟了,桌上早已开吃,除了本府的妾氏还有几个外客,也是姨娘一级别的,詹府的主母当然不屑与妾同席,就由同为妾的几个陪着,虽说官员出门应酬带正妻出席,可也有那一等不晓事的,银子钱绢的官,家里规矩不严的,也不怕人笑话,带着宠妾出来的。 几个人埋头正吃,安氏抬头打了声招呼,“妹妹来了,快坐。” 英姨娘看桌上一碟一碟摆得满满的,中间一个炭火炉,上面架着个汤锅,冒着哧哧热气,几个妾氏围炉吃得正香,不时桃几根菜送进锅里,又吃了几盅酒,每个人脸都红扑扑的,一个侍郎的小妾道:“这吃法,还是头一次,二少夫人真会想折,想到这法子,吃得清爽痛快。” 别的桌上也有赞好的,就有那会说话之人附和说:“吃着不腻,周身暖和。” 又有几个单独要了辣锅子,吃得满头大汗,舒爽通透。 英姨娘一口也吃不下,不但没难为住沈氏,反倒让她出尽风头。 沈绾贞一看肉吃不动,就着人告诉厨房不用切了,亏有先见之明,青菜多预备,眼看着青菜空了碗底,肉却极少有人动筷,就下几片肉 -- 第108页 借个味。 揽月楼里,几位侯爵陪着两位王爷絮了会话,安阳王和成王告辞。 詹伯爷忙起身相送,一直送至大门口,直看着二人上了大轿,方才回转,心里狐疑,安阳王平时是神龙不见尾,天马行空,京城的王爷府邸都极少住,今儿怎么会来?。 赵世帧和成王坐在马车里,成王忍不住问:“三哥此来,难道心里有何打算?” “打算?过府饮宴而已,何来的打算?”赵世帧道。 成王别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道:“她乃有夫之妇,不过说实话,詹二公子为人,真不地道。” “可惜。”赵世帧淡淡地道。 成王怎么有种预感,不敢想却不能不想,三哥别是看上那女人了,若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赵世帧直接回安阳王府,到了府门,吩咐车夫把成王送回府邸。 赵世帧一进王府大门,管家陈福就赶紧迎出来,像是等了好久,“王爷可回来了,燕夫人自吃过晚膳就说肚子疼,王爷是不是去看看?” 大凡成年皇子,没娶正式王妃,身边都有侍姬,这燕夫人是个异族女子,是臣下为讨好王爷和太后进献,这燕姬堪称绝色,能歌善舞,又兼性情温顺,平常比起那几个姬妾,还算得安阳王的心。 是以陈福不敢怠慢,等王爷一回来,立马就回禀了王爷,只当王爷能立刻过去看望,不想王爷却没理会,只哼了一声,径直朝寝殿去了。 陈福跟在后面,不知王爷去了一趟詹府又发生什么事,按理说伯府不是寒门小户,男女宾客分开,自家王爷也见不到詹少夫人,怎么瞅着像是有心事,一时不得要领。 可话还未说完,就硬着头皮道:“襄阳王送来的徐姑娘哭哭啼啼,闹着要见王爷。”襄阳王年下特意送了两个美人给他。 赵世帧烦躁地挥挥手,“两个都给襄阳王送回去,别在为这事烦我。” 陈福看王爷脸上不耐烦,不敢多说,抬腿要走。 “回来。”听王爷唤,陈福不知何事,恭立听王爷吩咐。 “算了,跟她说,若再闹,送她们回去。”陈福答应声:“是。”下去。 “王爷心善。”从小就侍候王爷的太监方公公道。 “襄阳王送来的,若退回去,依襄阳王的脾气她二人还能活命吗?在说……。” 赵世帧停住话头,望了眼窗外,今儿的夜色不甚明亮,视线所及,灰黑一片,他眸底比漆黑的暗夜还深。 他由下人们侍候洗漱安置,今儿多喝酒,胃里一暖,舒舒服服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说詹伯府内花厅里,女客吃得开心,聊得热络,酒宴竟迟迟不散。 外间男客也闹得花样百出,一干朝臣吃起酒来,就放下身段和平时严肃矜持,严谨的朝廷命官也多了几分可爱。 以往严冬宴客,往往过不了一个时辰,菜便凉透,回锅在热,失去原有的味道,成了残羹冷炙,可暖锅子就不一样,什么时候都热气腾腾,凸显氛围,影响了人的心情,席上人等就格外的雀跃。 一顿酒直喝到亥时才散了,沈绾贞盯着人收拾家伙,赵氏走过来,把她叫到偏厅,一进门,问;“今儿怎么了?出事了吗?怎么变成了吃锅子。” 她一直忙着,也没顾上问,此刻总算人走净了,消停了。 沈绾贞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这还了得,何人大胆做出这等阴损之事,今儿天晚,明儿让我查出来绝不轻饶。”赵氏虽不喜让沈绾贞抢了风头,可伯府宴客,关系到将来继任伯位的詹大爷声望,不容小觑,赵氏沉脸,揣测是那个动的手脚? ☆、第五十七回 翌日,赵少夫人头样事就是查何人在菜里动的手脚,她把厨房一干人等叫来,先由韩贵家的大概说了事情经过。问那两个往前面送东西的婆子几时走的,又几时回来,赵氏理出一点头绪,就是说厨房一直有人,只有片刻功夫离人,问那功夫出去登东的婆子,“你说洗好一个大碗放在灶台上,出去片刻就被人拿走了?” 那婆子点头,肯定地说是,赵氏问众人,“谁拿了那只大碗?” 众人皆回答没拿。 “这就奇了,没人拿长腿跑了。”赵氏观察众人神色,不像是说谎,想如果是大厨房的人即便拿了碗,也没什么,不至于不承认。 “这么说是外面进来人拿了碗,那个拿碗之人很可能就是给菜里动手脚的人?”赵少夫人缕着线索循序渐进分析。 “来人。”赵氏招呼房中丫鬟,“你们分头去各房偷着问问,查访出谁拿了那只大碗。” “是少夫人。”那几个丫鬟答应声,就往外走,看要出门,赵氏却又喊了声,“回来。”那几个丫鬟走回,听主子还有何话吩咐。 “这事你们几个不能出头,那做贼的,一看你们是大房的,就能猜到查访昨儿的事,更不敢承认。”赵氏不怪乎心细,刚把丫鬟放出去,转念一想不妥。 赵氏对一旁站着的韩贵家的道:“你派两个婆子去,就装作随便问问,就说送饭时,往回返碗碟,落在那个屋里,忘了取了,点验时对不上数,是要陪的。” 韩贵家的听说,忙指使两个婆子,“你二人各房中问问,记得别惊动夫人。” 那两个婆子下去挨个房中去问。 -- 第109页 赵少夫人看没什么可问的,就让一干厨房的人回去了,今儿还要宴请本族亲友,还有事要忙。 又嘱咐韩贵家的,“这次一定要仔细,不能再出纰漏,以后进口的东西,安排两个人专门守着,大厨房不得离人,贼人找不出来,说不定还会下手,盯紧了。” 韩家的连声道:“主子放心,这回奴婢就是晚上睁眼不睡,也要看住了,看那个敢再使坏。” 厨房上的人都打发走了,赵氏吩咐一个丫鬟道:“你去二房,请二少夫人来一趟。” 那丫鬟应声去了。 大厨房里两个婆子奉命查访丢失的碗,走到二房地界,先去了东厢房,正赶上玉儿出来倒水,就站在东厢房门口,也没进屋,问“玉姑娘,看没看见一个蓝花大瓷碗,早饭收家伙少了一个,碗碟是登基造册,每次收回要清点的,丢了需赔上,奴婢等白问一声,落没落在姑娘这屋子。” 红笺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阴阳怪气地道:“我们这屋里没有你要的碗,也许有人藏了,大娘们不妨问问。”说吧,眼睛漂着对面西厢房。 尚香没在屋里,英姨娘出门泼昨晚的残茶,听红笺故意大声说,心里有鬼,吓得忙缩回来,掩上门,忙忙到处找寻,先看那只碗是不是放在明面上,若在明面上好藏起来,可找了半天,就是不见了那只大碗,那两个婆子这时在外面叩门,英姨娘只好走去开了门。 门外站在方才的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婆子语气和缓地问,“姑娘屋里可有厨房盛东西的家伙?奴婢等疏忽,丢了东西,韩大娘说了,要扣下月月钱描赔” “什么家伙?”英姨娘装作毫不知情问。 “一个大蓝花瓷碗,想是送饭落在那个屋里,问问姨娘屋里可有,若没有,奴婢俩个在问问别处。”这两个婆子也没打着能问到,只不过主子分派的差事,不敢不上心,如今厨房出了这么大事,正愁没人作伐,若在自己这里出点差头,就赶上倒霉了,所以俩人互相提着别大意了。 “我这屋里没有大娘们说的碗,不信二位大娘进来搜搜?”英姨娘压下心底不安,故作轻松地道。 “姑娘严重了,不过不值钱的碗,白问问,打扰姑娘了,韩大娘说了,等事完了,在登门给主子们赔罪。”俩婆子平白问人,也要说几句好听的,不然,空口无凭就被拿了当贼怀疑,那个愿意。 “大娘们忙,我就不往屋里让了。”英姨娘看俩人没打算进屋,暗自松口气,心里还有些怀疑是不是摆在屋里什么地方自己没瞧见,怕二人进来,万一看见,就百口莫辩。 待那两个婆子走了,英姨娘掩门,忙忙走回屋,把所有能装东西的柜子都翻了一遍,也没找着,又四处仔细看过,确保无一遗漏,才确信没有了那只碗。 英姨娘忙活得鼻尖上出了层细汗,坐在炕沿上,心里七上八下,心说,事情要坏了,大厨房那两个婆子一来找碗,她就觉得事情不妙,本来昨晚想把那只碗送回去,可一吃酒竟忘了这碗的事,明明昨儿走时放在桌子上,怪事,竟没了,心说等尚香回来问问,干坐着,尚香也不回来,终是心里有事呆不住,就又起身各处翻腾。 尚香去上房领分例的水果,这次除了葡萄和柑橘外,还有半个西瓜,西瓜是大冬天里少见的稀罕物,不知哪个给詹二爷送了一篓子,各屋里分半个。 尚香提着藤条编花篮子高高兴兴的往回走,时不时把篮子上面盖着的厚实的粗布拉一拉,怕这东西娇贵冻了。 一进门,看见英姨娘头发毛毛的,发髻歪了,正蹲身在柜子里找着什么,听见门响,也没站起来,继续翻腾,边动手翻柜子边问:“那日我装猪蹄子的大碗你看见了吗?” 尚香突然想起,早饭吃完,婆子来收家伙时,尚香好像没注意把那只大蓝花瓷碗给了收拾家伙的婆子拿回去了。 想给了就给了,一只碗谁稀罕要,就道:“姨娘找这劳什子做什么?好像早上厨房里的婆子拿走了。” 英姨娘一下子惊跳起来,“什么?你给厨房上的人?你怎么这么没脑子,若被发现是我去大厨房,就能联想出菜里撒盐的事,不用说大少夫人,就是家下厨娘还不把我生嚼了。” 尚香也傻了,呆呆的站着,忘了手里还捧着水果篮子。 英姨娘看如今责怪她也没用,心里祷告别让人发现那碗是她屋子交出去的,婆子每日收阖府送饭家伙,哪能都记得清楚。 赵氏打发了几个外头管事的,足有两个多时辰,派出的两个婆子相继回来,都回说,“奴婢挨个问了,没人拿碗。” “各房除了主子,下人也问问,兴许就是那个嘴馋的,上不去席,偷嘴吃。”赵氏想下人可能性极大,或许是那个没头脸的年下上不了桌,手脚不干净偷吃,心里阴暗,失衡,顺带着撒了几把盐,也不是没可能。 “问了,府里的人就连看门的,抬轿的,打杂的粗使的,都问了。”俩婆子倒是精细人,做事丁是丁卯是卯,从不偷懒,是以韩家的才派了她们俩去。 这线索就断了。 “少夫人,早饭送来有一会了,再不吃都冷透了。”丫鬟上来请少夫人示下是否摆饭。 “你家大爷今儿怎么没上来?”赵氏一忙活,忘了时辰,此刻才想起问丈夫。 “大爷在安姨娘屋里吃了,说就不上来了。”小丫鬟说着,偷着瞅瞅主子的脸。 -- 第110页 果见赵氏脸阴下来,节下免了妾通房过上房侍候,丈夫为可儿丫头跟自己置气,安氏可好,借机把男人拢在她屋里,不劝爷来正房不说,还离间她夫妻关系,可儿那丫头好办,只消自己一出手,就让眼前清净了,可对丈夫这个宠爱的小妾,她得拿出三分精神好好琢磨琢磨,眼下先解决了大厨房的事。 英姨娘派尚香出去打探消息,尚香回来说,大厨房的那两个婆子不光问了二房的人,大房和三房也都去了。 不说二人在这里忐忑不安,那厢大厨房,把收上来的家伙清洗,洗盛东西家伙的正好是那日偷啃猪蹄子的婆子,她顺手从食盒里拿过一只碗,刚要冲洗,心头猛地一喜,这不正是要找的那只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惊喜叫一声:“找到了。” 众人都围拢来,好奇地想知道,问:“这是从哪个房中出来的。” 那婆子指着二房字样的食盒,“是二房处收来的,不知是那个屋子里的。” 穆家的道:“不是巧慧姑娘的,巧慧姑娘晚上孕吐,什么也没吃,早起现要了粥和清淡的两样小菜,是我特意送去的,巧慧姑娘懂事,吃完了,她的丫鬟就把盛粥的家伙送回来了。” 韩贵家的思摸着道:“二房内宅,拢共有五位主子,除去巧慧就是四位主子,二少夫人自己是不可能了,就剩下芍药姑娘、红笺姑娘和英姑娘。” 狗剩媳妇道:“芍药姑娘我记得她丫鬟来说她主子早饭不想吃油腻的,就要两样点心,我就用碟子盛了,也没要汤汤水水的,用不上碗盛,收家伙的时候,就两个碟子,奴婢还说这可好,省事了。” 韩贵家的慢慢理清了思路,道:“那这么说就剩下红笺姑娘和英姑娘两个了。” 这俩人众人七嘴八舌半天也没分辨出到底是那个的。 韩贵家的就忙忙着人回赵氏,说碗找到了,赵氏一听有门。 派来回话的是是那晚出去登东,又啃猪蹄子的候婆子,一五一十事情本末对主子说了,夹杂着几个厨娘的证词。 赵氏问:“你确定是二房收上来的吗?没弄错?不能冤枉了人。” 候婆子道;“收家伙的婆子为了顺脚,先收了别处的,最后收二房的,所以分得清楚。” 赵氏心细,尤其是这种事情,更加谨慎,投鼠忌器,这其中还关联着主子们。 就又问;“碗碟那么多,你怎么记得清就是昨晚丢的那只,一样的东西也有,这碗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记号,让你一眼便认出。”赵氏心里画魂,这一定得问清楚,含含糊糊别说自己不认可,就是贼人也大可不认,弄不好,还被传成笑话,紧凭着一只不会说话的碗认人,说出去,就有点儿戏。 “奴婢记得真,这样的大碗买来时共有八个,都打碎了,如今就剩下这一个,虽这样大的碗还有不少,但花纹却是不一样的。” 赵氏听这婆子言辞肯定,条理清楚明白。 想没什么好问的了,就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回去告诉韩家的这事谁也不许往外说,打谁嘴里说出去的,我就先打板子,在撵人。” 这婆子嘴里应着,下去了。 赵氏又把事情前后经过和众人的话仔细琢磨一遍,想起那两个婆子说厨房里本派了她们三个守着,前面爷们吃酒要东西,俩人去前面送东西,忽地一想,没人那功夫劲,不正是阖府的人都正在花厅吃酒,红笺和英姨娘俩个若离席去后厨,一个桌上的人定然看见,这样一想,唤丫鬟道:“把安姨娘找来。” 这安姨娘正跟詹大爷在屋里腻歪,过年这几日,詹大爷每日都歇在她屋里,安氏百般讨好,想趁机拴住男人,若能怀上一儿半女的,在这屋里腰杆也能硬气起来,省得整日在赵氏跟前做小伏低,小意殷勤。 上房一个小丫鬟走来,“少夫人找姨娘立刻过去。” 安氏脸色就有点变了,是昨晚自己在爷枕头边给赵氏下话,让人听了去,告到赵氏那里,不免紧张,问:“少夫人找我什么事?” “好像问一宗事。”那小丫鬟不敢多说。 “既是你主母找你有急事,就赶紧过去吧!”詹大爷歪在炕上,看她磨磨蹭蹭,开口道。 安氏敛了敛心神,不慌不忙走去上房。 赵氏看小妾安氏上来,心里膈应,脸上却淡淡的,安氏低眉顺眼,行过礼,也不多言多语,恭谨地站过一旁,等主母开口。 “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是问问,昨晚吃酒,二房的几个屋里人那个没在桌上,你仔细想想。” 安姨娘不知何事,昨晚大厨房出事,府里还未传开,就想了想,据实回答,“二房的巧慧姑娘告假没来,就芍药姑娘和红笺姑娘在席上。” “英姑娘没去吗?”赵氏似无心地问。 “对了,英姑娘是晚一会来的,婢妾记得都吃了半天,她才来了,不知为何什么也没吃。” 赵氏心道,她早就吃完了,还能吃下。 “回主子,二少夫人到了。”小丫鬟上来回。 “你回去吧!没什么事了。”赵氏把安氏打发走。 英姨娘一直提着心,直到晌午,等大厨房的婆子来送晌饭,英姨娘装作闲聊问:“丢的碗找到了?” 那婆子道:“那那么容易就找到了,府里这么多人。” -- 第111页 英姨娘听了这话,心就放到肚子里,心说,是自己太过小心了,一只碗想也不是大事,用得着兴师动众的,问问没有也就算了,亏自己还担心一小天。 尚香也松口气,心里暗怨,主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对沈氏不满,冲沈氏一人去,何苦牵连无辜的苦命人,昨儿若不是厨房及早发现,菜上去,就出了大事。 主仆这厢刚松口气,就见大房的丫鬟急急走来,“英姑娘,大少夫人找您过去一趟。” 英姨娘顿时脸色都变了,心说,这么快就查到自己头上了。 强自镇定,对那丫鬟道:“姑娘先回去,我拾落拾落就去。”往出送那丫鬟出门, 那丫鬟走到门口,回身道:“姑娘快些,大少夫人急等,奴婢还要去对门找红姑娘。” 说吧,不等英姨娘追问,就脚步匆匆,朝东厢房走去。 英姨娘多了个心眼,站在垂檐下听对面动静。 就听对面红笺的声儿传来,“府里出什么事了?大少夫人是单找我吗?”那丫鬟摇手道:“说不得,出大事了,总之不是找姑娘一个。” 说吧,就往她这厢瞅,英姨娘赶紧回去,简单梳洗了,就去大房。 英姨娘出了西厢房,扶着尚香走出院门,往左拐刹那,朝院子里一偏头,就看见红笺从东厢房出来,搭着玉儿的手,随后也出门,听脚步声好像就跟在她主仆后面,往大房方向走,尚香悄声道:“大少夫人找姨娘何事?怎么红姑娘也过去,怎么不见找芍药姑娘?” 英姨娘压低声儿道:“沈氏掌二房,大少夫人不干涉二房事物,大少夫人亲自过问一定是昨晚菜里撒盐的事,此事关系重大,抵死不能承认,只要我们不撒口,就是大少夫人也不能拿我怎样?。” 英姨娘想起自己肚腹里假托有詹少庭的骨肉,这份保障,就足以令赵氏投鼠忌器。 尚香有些害怕,想起赵氏积威,心里忐忑不安,英姨娘见状,嗔道:“你这样子,还用审,依大少夫人精明一眼便看出来,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捉双,空口无凭,你牙口缝不欠,她还能撬开你的嘴。” 尚香低下头,英姨娘有点恼怒,心想别让这丫头坏了事,得先吓唬吓唬她,便又道:“不是我做主子的无情,你这小蹄子给我听好,若你一吓唬全招了,我就把事全推到你身上,是死是活由你去。” 尚香听了,知道主子不是吓唬她,自己和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坏事,自己也好不了。 二人听身后脚步声,知道红笺跟上来,就不说了。 “主子,英姨娘和尚香看样子也是往大房去。”玉儿小声道。 “跟这狐媚子准没好事。”红笺狠狠地瞪了英姨娘背影一眼。 这时,有个婆子跑过,急急匆匆的,见到二人诧异道:“姑娘们没事呀?怎么二房的人都好好的?” “这是什么话?你这婆子大年下红口白牙咒主子,该当何罪?”英姨娘停住脚,厉声喝道。 “出什么事了?你这婆子跑得这么急?”红笺从后面赶上来。 “大事不好了,府里几位姨娘都倒下了,这正请大夫,主子命我回夫人去,恕老奴一时糊涂,说错了话。”那婆子忙不迭地下跪请罪。 几个人面面相觑。 “既然姨娘们不好,你快去回夫人,莫耽误了正经事。”红笺忙道。 那婆子爬起来,嘟嘟囔囔地道:“这怎么话说的,好好的说不行就不行了。” 几个人更加纳闷,忙疾走去大房,听听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刚走到大房地界,就见丫鬟婆子满院子乱跑,英姨娘抓住一个老婆子问:“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英姑娘,出大事了,我家安姨娘、陈姨娘早起就突然不好了,口吐白沫,都不认识人了,这可怎么好,急得大爷直骂人,怪太医院过年也不留人,这才从家里把太医找来。”这婆子说完,就脚步匆匆跑走了。 这时,又有两个丫鬟从安姨娘和陈姨娘住的东偏院跑出来,手里拿着纸张,嘴里叫着,“快传门上的小厮去药房抓药,这是太医开的方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正在扫院子的仆从接过,不及多问,跑出大门,一溜烟地没影了。 二人心里也紧张起来,安姨娘和陈姨娘昨儿见还好好的,怎么一宿功夫就快没命了。 几人先后上了台阶,正房门口站着丫鬟,正紧张往上房里面瞧,一回身,看见二人,朝里面回道:“英姑娘和红姑娘来了。” 就听里面森冷的女声儿,“让她们进来。” ☆、第五十八回 小丫鬟打起猩红毡帘子,二人立时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对,堂上两旁丫鬟婆子束手恭立,鸦雀无声,偷窥大少夫人赵氏堂上正襟危坐,脸沉似水,红笺只道是大房出了什么事,心里紧张,英姨娘方才看院子里情形,有点琢磨不透,一时心慌起来,各怀心思,上前见礼。 赵氏身形未动,却也没人搬椅子让座,丫鬟婆子皆肃穆,目不斜视,红笺和英姨娘讪讪的退过一旁,红笺自是不跟英姨娘站在一处,英姨娘和丫鬟尚香站在左下首,红笺和玉儿站在右下首。 “我今儿劳动两位姑娘也是不得已。”赵氏发话,声儿冷冽,二人只觉冷飕飕,身子不由一紧。 赵氏客气话不多说,就朝丫鬟示意,跟前一丫鬟媚儿便进了东屋,二人盯着媚儿背影,转瞬便见出来,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 第112页 “你二位认认,这碗是那个从大厨房偷拿出来的。”赵氏一厢说,媚儿把手里的一只蓝花大瓷碗高举起来。 几个人都盯着媚儿高举的手臂看,英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尚香更是心肝一颤,旋即低头不敢再看。 大少夫人赵氏冷眼观察每个人的反应,红笺脸上表情好像茫然不知,她的丫鬟玉儿眯着小眼睛,也是一脸的不解还有一丝惊奇。 在看英姨娘镇静自若,没明显的情绪起伏,可她身后的尚香却漏了底,像是怯怯的,头也不敢抬,赵氏故意盯着尚香,盯了有好一会,尚香虽头低着,眼睛余光却瞄着居上座的赵氏,感觉出赵氏在看她,芒刺在背,竟觉得一屋子的人眼光都朝她身上看,紧张得手不觉攥紧 ,手心都出了汗,头垂得更低了。 “尚香。”赵氏突然大声叫道。 这一声,把尚香吓得一激灵,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抬起头,眼神瞬间闪出慌乱,本能地摇手急道:“碗不是奴婢偷的。” 只听上头一声嗤笑,阴测测的声儿,“我没说碗是你拿的。” 英姨娘这个恨,这丫鬟真是癞狗扶不上墙,吓成这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 赵氏却没在纠缠,眼光扫向英姨娘,“英姑娘可拿了这只碗?” 英姨娘却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地道:“婢妾身子不便,一般不出门的,更别说去大厨房偷碗。” 赵氏眼风又转向右侧,看着红笺问:“红姑娘可拿了?” 红笺抬头看着她,茫然摇摇头,“不是婢妾,婢妾没使过。”她心里百思不解,大少夫人就为了一只碗找她们过来,即便是丢了,这不是找到了吗?为一只失而复得的碗至于小题大做,还是这只碗是宝贝,不由朝媚儿的手上看,媚儿离她不远,她盯着媚儿手上的碗,看了足有好一会,也没觉出这碗是什么金贵玩意,就是一只极普通的白瓷碗,甚至连金边都没有,又把眼光转向上座的赵氏,迷惑不解,也不敢动问。 赵氏也正看着她,心道,绝不是她。 赵氏又转向她身旁的玉儿,正色道“主子不记得,难道奴婢也不记得了吗?” 玉儿不明所以,不敢对视主子,微低头,老老实实道:“奴婢没拿过。” 赵氏示意,媚儿立刻把手上的碗放到主子身侧桌案上,赵氏端起,打量,突然,重重放下,‘咣当’一声,“尚香”赵氏厉声叫道。 随着碗落在桌子上声响,尚香身子一哆嗦,又听赵氏唤她的名字,顿时惊吓得脊背发凉。 “尚香我在问你,见没见过这只碗?”赵氏声儿严厉。 英姨娘微侧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傻了的尚香赶紧道:“回主子话,奴婢…….奴婢没见过。” 事到如今,尚香只好按自家主子说的,问什么都矢口否认,自我安慰,自家主子不过就在菜里多撒了盐,府里的人不是没吃。 赵氏突然声儿兀地拔高,“和你们实话说了吧,昨晚你们妾室一席被人下了毒药,现府里的几位姨娘都毒发,正找大夫,有人趁大厨房无人时去过,偷拿这只碗的人就是下毒之人。” 赵氏的声儿尖锐刺耳,听在几人耳中竟如穿云裂帛。 红笺惊得嘴巴大张,‘啊!’地一声,手不觉就伸到嘴里,死命抠起嗓子眼,想把吃的东西吐出来。 英姨娘听了,受惊非小,她就撒了几把盐,怎么就变成了下毒,没错,自己拿的是盐罐子,还用手捏了一把,放在嘴里尝了,不会错,难道是自己走了,又有人来,把吃食下了毒,这样一想,庆幸自己没吃桌上的东西。 看着对面的红笺不由嘴角带出笑,红笺脸色煞白,还在抠嗓子眼,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身旁的尚香却吓得面如死灰,一时搞不清状况,姨娘不是跟自己说撒了几把盐,难道是瞒着自己下毒。 红笺抠了半天嗓子眼,一个劲地干呕,就是吐不出来,昨晚的食物,早就进了肚腹,那还能吐出来,就是吐出来也是早起吃的东西。 红笺这时想是精神作用,就感觉小腹疼痛,顾不上抠嗓子眼,弯腰双手捧住腹部,脸皱巴巴的,轻声哼哼 ,微弱声儿带着哭腔 “大少夫人,婢妾毒发,快找御医,给婢妾也看看,婢妾腹中疼得厉害…….。” 说吧,疼得说不下去,脸上的汗下来,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吓得玉儿扶住主子连唤:“主子,别吓奴婢。” 朝上哀求道:“少夫人救救我家主子。” 转头时一眼看见英姨娘,英姨娘一脸得意,瞧热闹。 玉儿突然指着英姨娘主仆对赵氏道:“少夫人,她主仆见天吃席,偏昨儿没吃,定是她们主仆下的毒。” 红笺正蹲着身子,一听,一下子反应过来,起身捧着肚腹,就冲向英姨娘,看架势就要与之拼命,英姨娘吓得本能地朝后躲。 赵氏使眼色,身后大房丫鬟忙扯住她,把红笺和英姨娘隔开。 红笺又觉腹中绞痛,疼得坐在地上,朝着英姨娘哭骂道:“一定是你起的坏心,要害死我?在菜里下毒,你好狠。” 英姨娘方才一把被她揪住衣裳,红笺失去理智,所幸被众人拉开,不然恐怕吃亏,看众人拉劝,她理了理衣裳,冷笑道:“与我什么相干。” 红笺看见她身旁尚香畏畏缩缩地直往人堆里躲,爬起来,上去一把抓住尚香衣领,厉声道“说,是不是你主仆干的,快拿出解药。” -- 第113页 尚香吓得连连后退,摇手道:“不是奴婢,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 这堂上正乱着,门帘子‘啪嗒’一响,一个小丫鬟惊慌跑入,嘴里边喊,“不好了,不好了……。” 赵氏皱眉,厉声喝道:“慌什么,又出了甚事?” 那丫鬟屈膝,也不看堂上众人,急道:“少夫人,不好了,陈姨娘正倒气,,御医说服了药不见好转,就准备后事了。” 这惊慌跑来的是陈姨娘的贴身丫鬟,不顾主母在上,说吧,大哭,哭得悲悲切切,像是陈姨娘已咽气了似的。 堂上乱着的人,都被她哭声把目光吸引过来,顿时,屋里寂静无声,只听见这丫鬟哀嚎。 红笺一听,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倒下,玉儿叫了声:“主子,主子。” 众人正瞪眼瞧着那丫鬟哭,就听右侧,‘咕咚’一声,吓了一跳,就见红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快救红姑娘。”赵氏高声喊道。 那方才哭的丫头,吓得也没了声,众人都围住红笺,连叫带唤,外带掐人中,红笺微微睁开眼,只见她把头一偏,‘哇’地一声,一大口连饭带水就喷出来,家下婆子丫鬟躲闪不急,喷了一身污秽。 接着,红笺又‘哇哇’两大口,吐得翻江倒海。 有手脚麻利的,方才她张嘴要吐,就去取铜盆,却没等接,她就又吐了,这次婆子丫鬟却都闪开,全吐在地上,丫鬟婆子一阵忙碌,收拾污秽物,满堂上都是一股难闻的味。 赵氏拿帕子掩鼻,蹙眉看着,突然,转头看向尚香,神色凛咧,厉声道:“人命关天,手段毒辣,来人,先把丫鬟尚香拉出去,送官府衙门拿问。” 随后又道:“来人,去回夫人,请夫人示下,英姑娘一并拿去官府。” 话音一落,堂上丫鬟婆子撇下红笺,上来抓尚香,尚香才看得傻傻的,吓得心都漏跳几拍,见众人来抓她,听说扭送官府,挣扎尖叫着,“冤枉,冤枉,少夫人,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一桌子人都中毒,只有你主子没中毒,不是你主仆下的毒,是谁下的毒。”赵氏声色俱厉,不为所动,定是要扭送她见官。 英姨娘见状,吓得一时没了主意,好在方才听大少夫人说回夫人在送她见官,她心里存一丝希望,詹夫人冲着她腹中胎儿,网开一面,本来想看红笺笑话,她心想反正毒也不是自己下的,乐得看红笺小蹄子受罪,最好送命才好,可一听送去官府,不由发慌,心里就害怕起来,官府若查不出下毒之人,无法落案,就要找个替罪羊,自己说撒盐,若硬是按个下毒罪名,到时有嘴也说不清,衙门口草菅人命,冤死鬼多了。 英姨娘只顾害怕,也没了章程,只能眼看着尚香被拉下去,但求自己无事。 尚香被众丫鬟婆子推搡着,强挣不走,许婆子狠劲上来,扯起她头发,拖着往外走,边走边骂道:“主子仁慈,任你在这里撒泼,送到县衙,拶指一上,看你牙关还紧不紧,打你个皮开肉绽,还敢说毒不是你下的……” 尚香听了,吓得肝胆俱裂,衙门里对付不驯服女犯的酷刑,她听说过,送到里面,生不如死,管你是否冤枉,刑具一上,任你是铁打的人,也剥了一层皮。 眼看着被拉下堂去,尚香拼尽力气,哭喊:“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也没人理会,尚香被许婆子扯得头皮发麻,忍痛回头,朝英姨娘站的地方看去,英姨娘惊吓得魂都飞了,赵氏是出了名的泼辣角色,来之前把事情顾忌不足,以为只是问问,没想到赵氏动真格的,一点不手软,英姨娘心里有鬼胎,也不敢看尚香。 赵氏坐在上面,看着这一幕,心道,英姨娘真狠得下心肠,丢卒保车。 尚香被拉出门瞬间,绝望中高喊,“奴婢没去大厨房,是姨娘自个去的,下毒之事,与奴婢无关。” 堂上一片寂静,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响动,“带她回来。”只听一声清脆女声儿,沈绾贞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帷幔后走出来。 嘲弄地看着英姨娘,下人把尚香拉了回来 英姨娘反应极快,几步上前,只听‘啪啪’两声,英姨娘劈手就两耳刮子,尚香脸上顿时红肿起来。 “坏蹄子,毒明明是你个奴才下的,还赖在我身上。”英姨娘打得理直气壮,嘴里还恨恨地骂着。 “昨晚大厨房忙活,忘了给姨娘送饭菜,姨娘嫌奴婢不中用,自己走去厨房要吃的,回来端了碗猪蹄子,说厨房没人,多撒了盐在锅里,奴婢不知姨娘去下毒,知道借奴婢个胆,也不敢瞒着。”尚香捂着被打的脸,悲悲切切跪地哭诉。 英姨娘一听她全招了,一怒之下,抬手又要打,被一只手有力地隔开,她侧头一看,是沈绾贞冷冷地瞅着她,英姨娘一下子泄气,无力地撂下手臂。 只见英姨娘折回身,走去赵氏座椅前,‘咕咚’跪下,声泪俱下“真不是婢妾干的,实在是这个奴才挨了红姑娘的打,怀恨在心,才下此毒手,我念其侍候我几年,没揭发她,她倒反咬我一口。” 委委屈屈地哭泣着,又赌咒发誓,自己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不得好死。 又求大少夫人严惩这陷害主子,毒死人命的奴婢。 下人搬来一把椅子,沈绾贞坐下,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看英姨娘表演。 -- 第114页 尚香听英姨娘一席话,整个人都傻了。 英姨娘跪在地上,拿帕子抹着泪,沈绾贞看她抽噎,却没一滴泪,帕子都是干的,顶多沾上点口水,不觉好笑。 英姨娘今儿只好舍下脸,不然这一关难过,帕子盖住脸,低声下气地央求道:“求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可怜,念在婢妾肚子里的胎儿,为婢妾洗清冤枉,还婢妾个公道。” 赵氏侧头笑微微地看着沈绾贞,沈绾贞唇角挑起,奚落道:“这么说姑娘是受了冤枉,实在是丫鬟下人该死,嫁祸主子。” 尚香一听,心都凉了,恨恨地盯着英姨娘,众丫鬟婆子怕她冲动下做出以下犯上的行为,把她围住,防着她突然冲上去,和英姨娘拼命。 “弟妹,你看这事怎么处置?”赵氏笑望着沈绾贞。 沈绾贞不屑地瞥了地上跪着的英姨娘一眼,朝下人道:“先把尚香关起来,待查明真相,再做道理。” 尚香这回没哭喊,被下人带下去时,朝英姨娘狠狠地盯了一眼,眼神怨毒。 尚香被带出去。 赵氏和沈绾贞对望望,彼此心照不宣,正脸看着地上的跪着的英姨娘,声儿里隐有嘲戏“既是你的奴婢下毒,你这主子就有管教不严之责,你说怎么罚你?” 英姨娘仿佛得了大赦,在心里松了口气,身子立时就软软的,半摊倒,“婢妾愿意领罚。” “送英姑娘先回去,待我回过夫人在做定夺。”赵氏发话。 英姨娘被两个丫鬟搀着,踉踉跄跄从上房出来,那两丫鬟一下台阶,就互相使了个眼色, “姑娘自个回去,我等还有事要忙。” 边说同时放开手,英姨娘一栽歪,差点倒下,晃了几晃,才站稳。那两丫鬟却已返身回屋里。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身子发飘,不敢快行,这时,一女子从左侧花墙角门进了正院,英姨娘觉得眼熟,站住脚,定睛一看,就见陈姨娘打东偏院出来沿着回廊往上房走。 英姨娘顿时脸色煞白,没有人色,瞪眼看着陈姨娘问:“姐姐不是要断气了吗?却怎么好好的走出来。” 陈姨娘一听,柳眉倒竖,‘呸呸’朝地啐了两口,道:“晦气,大过年的,没见你这么不会说话的。” 英姨娘惊得张口结舌,半天才缓过神来,看陈姨娘从身旁过去,这时,东偏院出来个丫鬟,路过英姨娘身旁,英姨娘急抓住问:“安姨娘怎么样了?” 那丫头懵懵怔怔像是很奇怪地看着她,不解地道:“安姨娘挺好,在屋里迷瞪,才出去逛走累了。” 英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丫鬟好奇地眼神望着她,“姑娘没事吧?”像是觉得她很不正常,英姨娘摆摆手,虚弱地道:“没事,你忙去吧!” 那丫鬟转身走了。 英姨娘不知自己怎么挪回的西偏院,一推门,冷清清的,没有了尚香,徒然觉得清净了,像是少了点什么,一想尚香是回不来了,尚香被拉走时望着她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她,她脚步沉沉的走到炕沿边坐下,坐了许久,终于想明白,这是中了人家设计好的圈套。 却说大房正屋里,红笺这厢被玉儿扶着坐在椅子上,吐出来,心里松快多了,但还是有点担心,身体里若存着毒,不知何时发作,一脸悲戚决绝。 赵氏和沈绾贞看着她笑了。 旁边丫鬟笑着学了事情经过。 红笺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一计,早不跟婢妾说,吓得婢妾半死。” “弟妹这主意不错,让这主仆窝里斗,不然咱们还真拿不出证据。”这事查明白了,赵氏松口气,伯府人口多,防不胜防,这人不找出来,她觉都睡不安稳。 “可惜让这贱人脱身,连自己丫鬟都害,心肠真够歹毒。”红笺嗤之以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沈绾贞手指轻叩方桌上白底蓝花碗,心道,这回英姨娘失了膀臂,以后翻不出什么大天来。 既然事情了了,赵氏道:“弟妹,事情查清楚了,弟妹还需帮我这个忙,理大厨房的事,今儿宴伯府内亲,也大意不得。” 沈绾贞得赵氏相助,作为回报,自是愿意帮这个忙,道:“好,凡事有嫂子一力撑腰,妹妹也就不缩手缩脚的,都是为伯府好。” 赵氏欣然道:“二弟娶你,我多了个膀臂。” 赵氏想明白了,沈绾贞帮伯府做事,也是变相帮自己,伯府早晚是大房的,沈绾贞只不过就是出力帮忙而已,将来伯夫人非自己莫属。 沈绾贞从大房出来,没直接回二房,而是去了大厨房。 伯府消息走得快,不出一个时辰,尚香获罪的事就都知道,厨房上的人看二少夫人过来,都撂下手里就家什,过来围住奉承。 “二少夫人真是奴才等的救星。”韩贵家的直感念沈绾贞的好,一天找不到人,她就一天不安生,总算这回石头落地。 “二少夫人仁慈心善,这要是隔着从前,出这档子事,厨房的人差事就都砸了,还能消消停停干?”众人七嘴八舌地奉承,也是真心感念二少夫人御下宽厚。 “烦婶子大娘们多上上心,忙过这几日,我就好交差了。”沈绾贞怕伯府人口多,保不齐还有像英姨娘起坏心思的。 “放心吧,少夫人,奴婢等决不让您为难,您待奴婢等好,奴婢等都记下了。” -- 第115页 沈绾贞事无巨细,都一一问到,晚宴菜品酒水齐整,厨娘们有条不紊,才放心地回去。 回到二房,一进门,绣菊侍候主子换下玫瑰紫锦长袍冬衣,换上家常穿的羽纱银妆缎滚白狐狸毛窄袄,“主子,听说是尚香干的?” “带人受过。”沈绾贞淡淡说一句, “主子为何不趁机除去她,省得日后留下祸根。”钱婆子端过一个暖手炉,给主子抱着。 西暖阁地龙烧得格外热,沈绾贞坐上炕,巧珊端了杯热茶,沈绾贞接过,喝了口茶水,“这次是使诈,才吓唬尚香说出来,就是官老爷断案,还得讲究人证物证齐全,仅凭丫鬟几句话定罪,就是夫人和二爷也不能答应。” “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绣菊把切好的西瓜摆在白玉盘里,端上来接话道。 沈绾贞一热口干,西瓜红瓤黑子,白玉盘趁着煞是好看,就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一篓子西瓜都分完了?夫人上房,和大房、三房送去了吗?” 绣菊拿过一个翡翠碟子,道:“都送去了,奴婢亲自送的。” 这正说话,一个管家媳妇进来,蹲身“请二少夫人的安。” 沈绾贞笑道:“周婶子来有事?” “大少夫人让奴婢请二少夫人示下,尚香那丫头今晚是先关着,还是找牙婆卖了。”这管事的周婶子有点私心,这年下的还得放人看管,要是万一想不开抹脖子上吊,担不起,是以请示主子尽早发落,卸下身上的担子。 “走,去看看。”沈绾贞说话就要下地,巧珊赶紧拿过炕沿下的绣鞋。 ☆、第五十九回 窗外飘起了雪花,绣菊为沈绾贞披上绛红缕金缂丝斗篷,钱婆子跟着,周家的在前引路,尚香被关在伯府后院一个已废弃的空屋子里。 看门的老婆子隔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尚香坐在炕上,眼睛望向某个地方,动也不动,料不会有事,又扯了把锁头,看锁结实了,就掖起钥匙,刚想找地方打个盹,昨晚斗牌,一宿没怎么睡,刚往出走,就看见二少夫人带人往这里走,心道,亏得慢一步,忙赶着上前,蹲了蹲身,“少夫人。” 周家的吩咐道;“把门打开”,那婆子从腰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尚香坐在一铺旧炕上,眼睛失神地坐着,她一被关进这屋子,就一直坐着,地方都没挪一下,听见门口说话,她双眼盯住紧闭的门,沈绾贞一进来,她似乎一愣神,眼神黯淡下去。 沈绾贞对跟着的周家的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跟着人都出去了,绣菊最后走的,看一眼尚香,又瞅瞅主子,沈绾贞示意没事,她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门关上,尚香瑟缩站起身,胆怯地不敢正视她,突然,‘咕咚’双膝跪下,连连叩头,央求“少夫人行行好,救救奴婢,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好半天,尚香头磕出血丝,沈绾贞也没说话,尚香更加慌乱,头又重重磕下去,凹凸不平的青石地砖染上几缕鲜红。 头顶终于传来一声,“你起来说话。” 尚香缓缓地爬起来,头垂得深深的,头顶又传来一声轻叹,沈绾贞轻飘飘的语气,“你在二房待一回,我们也算是主仆一场,你有什么话说,或者家人父母有什么要交代的。” 尚香听了,双眼发直,听不清少夫人接下来都说了什么,少夫人声儿像是在空旷的四周回荡,一时间,尚香脑子里混沌沌的。 “你的父母我会照看,你放心去吧!”尚香听见少夫人最后一句,猛地抬起头,杏核眼里充满绝望,唇哆嗦不住,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沈绾贞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她,径直往外走去。 “少夫人,奴婢还有话说。”一声颤巍巍的,打哆嗦的声儿,沈绾贞停住脚,却没回头,稍顿,又作势随时准备出去。 “英姨娘身孕是假。”尚香绝望中冲口而出。 沈绾贞徐徐转过身,“奴婢全说了,少夫人能不送奴婢见官吗?” 沈绾贞想,她还不算笨,“好,你说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我在大少夫人面前替你求情。” 尚香就把怎么去胡三处讨药,事情经过备细说了一遍,说完,低下头,“奴婢有罪,不该帮她欺瞒主子。” 沈绾贞却不惊诧,只冷哼一声,眼中露出嘲讽,“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尚香知道少夫人是问接下来假怀孕该怎么蒙混过去,事到如今,无法隐瞒,就和盘托出,说出英姨娘本想把落胎之事嫁祸少夫人,可找不到机会,就一直拖着。 “好个如意算盘。”沈绾贞晒笑,转身徐徐向外走去。 一推门,绣菊守在门口,贴着门板很近,大概是不放心主子,听屋里动静,一有不好,就预备撞门进去。 “给她换个暖和点的屋子,拿点吃的东西。”沈绾贞对离得稍远,等着周家的道。 周家的听主子说换屋子,也没说怎么处置,看样子今晚还得派俩人守着。 绣菊一直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对话,扶着主子离了这里,稍远,问:“英姨娘假怀孕的事,主子何时告诉夫人?” “不消我说。”沈绾贞干脆地道。 三个人打东角门进了后花园,雪一直下着,亭台楼阁落了一层白白细雪,一池水却不封冻,白雪覆盖下缓缓流淌。 -- 第116页 “主子注意脚下,雪珠儿落在石板路滑。”钱婆子边走边替主子看着脚下,这青石板路上平常还好,一下雨雪,溜滑。 “主子是不打算说出去?”绣菊不大理解,这是出手最佳时机,假孕的事一说,英姨娘就打回原形。 沈绾贞站住脚,望着白雪覆盖下池水清澈见底,笑容漫上俏脸,舒缓地声儿“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天空飘下大片的雪花,钱婆子打着油伞,给主子遮住,道:“主子何不趁着这次事让二爷对她彻底死心,没这小贱人勾着,二爷心思慢慢就回到主子身上。” 这老婆子是希望自家姑娘和姑爷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沈绾贞把手伸到油伞外,雪花落在手心,化成水珠,清凉凉的“我何必做这恶人?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钱婆子看主子脚步加快,雪花落在沈绾贞头顶貂毛风雪帽上,小脚紧倒蹬几下,跟上,忙替主子遮住。 冬天园子里无人,就几个人徐徐漫步,园子东北一处凉亭边却站着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远看红艳艳的,像是白雪地里一株红梅,煞是好看。 “那不是蕊大姑娘。”沈绾贞认识,这是詹伯爷唯一的庶女,是詹夫人的陪房丫鬟生养的。 钱婆子在主子的一侧去半步,举着油伞护着主子,怕主子淋湿了,随着主子的脚步挪动,听主子说,也朝那边凉亭里看了看,道:“听说蕊姑娘生母乔老姨娘原来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和伯爷俩夫妻感情好,咱们夫人那时生大爷,伯府老夫人尚健在,夫人为了面上好看,就想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收房,伯爷不答应,可后来老夫人不干了,硬说媳妇生产,儿子无人照顾,要给儿子纳妾,伯爷这才同意给丫鬟开脸。” 沈绾贞见过乔老姨娘几次,平时不常出门,带着女儿生活在上房后面的一个极小的院子里,詹夫人免她来上房侍候,年节才能看见她身影。 三个人未走到凉亭子就转了弯,向花园西南角门走,钱婆子看离凉亭远了,又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头,“这乔姑娘起先侍候夫人时,倒也本分,不蔫声不蔫语,可自跟了老爷,心思就变大了,想方设法留住老爷,夫人又接连生了二爷、三爷,自己不能侍候丈夫,又有婆母在堂,只好忍下。” 出了花园西南角门,雪住了,钱婆子收起油伞,绣菊听得入神,催促道:“快说,接下来怎么样了,难不成夫人就认了。” 钱婆子嗔怪地看了绣菊一眼,“急什么,听我说呀,哪能就完了, 老爷看出苗头,当着人面,下了她的脸,并从此不去她屋里,那乔姑娘害怕了,去夫人上房又是叩头又是赔罪,夫人才慢慢劝着老爷去她屋里,可老爷就让她生了个姑娘,从此没让她再怀上,一年半载的去一趟,应应景。” 钱婆子叹声,“可见咱们伯爷是个明白人,若让乔姑娘生下男丁,府里那还会像现在消停。” 这些陈年旧事,沈绾贞多多少少听到点,三少夫人曹氏就曾说过,婆母詹夫人御夫手段了得,以退为进,贤惠大度赢得丈夫的心。真贤惠大度吗?未必,免了乔姑娘去上房请安,说好听是体恤,其实就是不让她见伯爷,日子长了不见,本来感情不深,难免生疏。 乔姑娘虽是单独的小院,却是詹夫人正房紧后面一重小院,若要去乔姑娘屋子,必经过正房,这就是詹夫人聪明之处,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伯爷要去她院子蹩脚。 又听人说,詹夫人极贤惠,夫妻俩年轻时,片刻不离,估摸伯爷下朝时辰快到了,詹夫人就坐在窗前朝院门口望,伯爷一进院子便迎出来。 可沈绾贞想法却不同,伯爷那还有何机会去会乔姑娘,就是心里想,面对痴情的妻子,也不好意思说出。 还有伯爷即便不去,一年也去一两回,怎么能怀不上,难道一年当中见一两面没有肌肤之亲,这也不大可能,这些年怀不上,其中隐情,谁会知道,也许伯爷当年为了讨好年轻美貌的妻子默许或根本不知道,大宅门里若不想让女子生养一碗药就解决了,是府里人杜撰想象把伯爷抬高了。 “听说夫人当年想把蕊大姑娘抱过来亲自教养?”沈绾贞有的话不方便直说,且是有关公婆的事,只好隐晦地道出。 “要不说夫人贤德,可乔姑娘看不开,在上房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求夫人别抱走孩子,夫人心软,就答应她自己养。”钱婆子说起,对夫人是百般服帖。 沈绾贞却是另一重想法,婆母拿抱走乔姑娘孩子来要挟她,只这么一想,却没敢道出,那乔姑娘反正是自此安分了,一心守着女儿过,不做非分之想,就是那庶女可怜,府里人平常都不记得有这母女俩。 不管怎么说詹伯爷都是奇葩,沈绾贞想,这一世也是有好男人,只是自己没遇上,不过老天给她两次生命,也算待她不薄,人要学会知足。 詹府晚宴,请的都是本族亲眷,詹家三个儿媳带着丫鬟婆子站在婆母身后侍候,挨着詹夫人放着几个矮几,坐的是詹姓一族有些体面的长辈女亲。 詹家长一辈兄弟早已分家,詹伯爷为嫡长子继了伯位,其他几个同父异母兄弟,分府后,靠着分家分得的家产,日子倒也宽裕,但和伯府比,却差出一大截子。 “大媳妇是越来越能干了。”詹少庭的堂婶讨好地夸赞,她家男人不争气,日子靠伯府周济,时常来打秋风,靠奉承赵氏得些好处。 -- 第117页 “二妹妹听说许人家了?”赵氏笑着问。 “我们小门小户的,闺女早早嫁了,腾出地方和给儿子娶媳妇。”这堂婶是来伯府一回,回家后看啥都不顺眼,嫌自己房子窄小,几口人挤在一个二进院子里,眼瞅儿子说媳妇,娶进门房屋更不宽绰。 “二侄媳是头回见,上次家里有事也没来喝喜酒。”詹夫人左侧坐着个斯文的中年妇女道,她是詹少庭四婶,丈夫是个六品文官,是几个庶出兄弟唯一一个凭科举出仕。 沈绾贞福了福,笑道:“四婶子好。” 詹少庭的二婶娘吃饱喝足,抹抹嘴,滴溜着小眼睛四处瞧看,这一瞧,就看出点门道,今儿请的都是伯府至亲,人不算多,有外客妾室们上不得台面,就在过道穿堂里摆桌子,这都是本家,就没怎么避讳,妾室的席面就按到花厅里面,门口不太显眼的地方。 精明的二婶娘马氏一眼就看见花厅门口坐着的英姨娘,开始心里嘀咕,没敢确认,英姨娘背脸坐着,正好一回身,被她看了个清楚,立时血往上涌,兴奋得用手指着,“快瞧,那不是二侄子那个叫英什么的小妾,把二侄子先头那个媳妇气死了的不就是她吗?” 她这一咋呼,詹少庭的三婶娘陆氏伸长脖子,“那呢?在哪呢?” “往这瞅,那不是靠门边上那个,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二婶娘马氏手指着,“看到没有?” “看见了,真是那个姨娘啊!”三婶子陆氏终于发现角落里的英姨娘,不无亢奋。 三婶娘陆氏的大嗓门一叫唤,这堂上做席的亲戚女眷就都看见,好奇朝门那厢看。 詹夫人有点不悦,这几个妯娌,平素好胜争强,几个兄弟未分府时,时不时给她填堵,好容易分家另过,耳根算清净了,这平常不走动,年节来一次,看她过得好,心里不舒坦,同是妯娌,曾吃一个锅里的饭,詹老爷仗着嫡子,承袭祖荫,过上富贵日子,几房妯娌不免嫉妒不甘心,就专门寻事揭短,詹夫人若不是顾忌人言,和丈夫的感受,她早就离她们远远的,花银子钱请她们白吃白喝,就是为了来和自己过不去? “大嫂,二侄子那个小妾又接回府了?”二妯娌马氏故意问,先前她早已听说,没想到这小妾大摇大摆上桌上吃,这一发现让她容光焕发精神头十足,可有说嘴的了。 “现在府里是媳妇掌家,我老了,也不管事了,各房都是儿媳说了算,就是少庭小妾的事我也不插手,这不,三媳妇看那妾呆在乡下可怜,这姨娘又诚心悔过,三媳妇就派人接回来,再说怀了少庭的骨肉,不能仍在外面。” “什么,骨肉,怀了少庭的…….”三婶子陆氏更为惊讶,掉转头看向沈绾贞。 詹夫人一看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事,本家里早就传开了,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开了,省得私下里嚼舌根,就命丫鬟,“把英姨娘叫来。” “把巧慧姑娘也招呼来。” 墨玉就走过去,和英姨娘说几句什么,英姨娘就朝这厢走来,詹少庭的几个婶娘脸上别有用心的笑盯着她看。 “夫人。”英姨娘福了福身,对着詹夫人,做一礼。 “夫人”巧慧也过来,蹲了蹲身。 詹夫人有意显摆,也是为堵这一干不怀好意妯娌的嘴,就势把巧慧也招呼过来,指着二人道,“这是少庭的两个屋里人,一齐怀上了,二媳妇为她俩个不知操了多少心。”说吧,得意地看着几个妯娌,想看伯府笑话,二儿子如今妻妾和睦,没什么宠妾灭妻之说,省得老拿宠妾灭妻的话说事,除非不见面,见面拿来搁嘴里念着几遍,如今儿子续弦,小妾有了身孕,还不照样过,媳妇都未说什么,外人多嘴多舌的,讨人厌。 那几个妇女,脸上的笑都不自然,二婶子马氏偷着撇撇嘴,刻意看了沈绾贞一眼,笑容满面,“二侄媳真是贤惠,比先头的媳妇有心胸,这正妻没怀上,小妾通房倒都先有了。” 听着是夸赞沈氏贤德,可让人听着却不对味,马氏是变着法说伯府没大没小,没规没距,让沈绾贞当众落脸,挑起沈绾贞的不满,令婆媳失和。詹夫人也是一时义愤,才把二人叫过来,堵堵这几个妯娌的嘴,却没想到沈绾贞这层。 堂上众亲眷就都朝詹夫人背后站着的沈绾贞看去,沈绾贞却笑容不减,落落大方站着,没一点尴尬,也没见吃醋拈酸。 詹夫人气恼,这几个妯娌不是善茬,每每吃亏,又当着众亲眷的面,让她们嘴上讨了便宜,看堂上一干众人望着两个通房嘲笑的眼光,心里一堵,巧慧还好,低身给沈绾贞行礼,而英姨娘大模大样竟站着不动,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令沈绾贞难堪,詹夫人脸上一热,没好气地对二人道:“下去吧,不能吃就回屋歇着。” 英姨娘被詹夫人当着众亲眷面叫上来,心里得意,斜眼看看沈绾贞,沈绾贞却似眼角都未瞧她,令英姨娘有点失落。 堂上一众亲女眷都放下杯箸,朝这厢看,坐得稍远的也侧耳听,目光都朝沈绾贞身上看,这内堂女眷是正妻居多,有极少数是妾位,也不敢张狂,躲在人不注意的地方吃酒,因此,投来的目光多数是对沈绾贞同情,对英姨娘两个厌恶。 “二媳妇好性,一看就是知书达理,这才新婚,今后有的生,说不定像嫂子连着生仨男丁。”唯一丈夫为官的四婶子帮沈绾贞说了几句话,替她解围。 -- 第118页 赵氏看看沈绾贞,心里也叹一声,自己丈夫不好,可老二更离谱,偏婆母宠溺儿子,还当是露脸,连自己都臊得慌,这一干女眷,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笑话,满足阴暗心里。 赵氏走上前,亲热地招呼,“二婶娘,三婶娘吃菜喝酒,不能撂筷。” 众人才把眼睛重又落回桌上。 酒过三巡,詹夫人有点疲惫,托故出恭,离席,沈绾贞忙过去扶住。 婆媳出了花厅的门,沿着回廊朝西偏厅走去。 詹夫人斜倚在榻上,握住沈绾贞的手,“二媳妇,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在怎么说妾生的也是庶出,只有你生的嫡出子女才是我伯府正经主子,回头我让少庭给你赔礼,你二人圆房可好?他要是硬不依从,我就告诉他爹,绑也绑他去你屋里。” 沈绾贞听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詹夫人却没注意她表情变化,接着道:“我看好了,少庭娶你,是他修来的福,只有你,才能让他过安生日子。” 沈绾贞心里道,他过好了,可我不好。 沈绾贞沉默,静了一会,走到詹夫人背后轻轻替她捏肩,柔声细气道:“母亲,捆绑不是夫妻,夫君他是一时不能接受我,不急,等他想通了,愿意跟媳妇在一起,这样不是更自然更好,母亲若插手,以他倔强个性,易生反感,会误会我拿母亲压他,夫妻生了嫌隙,想和好就难了,反正日子长着,不急于在这一时。” 詹夫人拍了拍她按在肩上的手,“好、好,媳妇你想得对,如此我就不管了,我相信有你这么好的媳妇,少庭早晚会回到你身边的。” 这时,偏厅烛火一暗,沈绾贞走过去,背对着詹夫人,掀起灯罩子,剪了灯花,复又明亮的烛火,照见她不屑的脸。 ☆、第六十回 詹府宴散,沈绾贞带着下人点验杯盘碗碟,除了打碎的,没丢一件,厅里的摆设值钱物件却丢了几样,花厅摆设物件由两个丫头负责看管,谁丢谁陪,可管这事的两丫鬟却深感委屈“都是伯府近亲,奴婢看见拿了,也不敢阻拦。” 要这两个丫头陪,也陪不起,既是婆母都惹不起的人,她们俩个丫头出面拦了,不是找不自在吗?沈绾贞体恤下人,她这个当主子的尚且不容易,何况是丫鬟,看那两丫鬟可怜,不忍罚,吩咐道:“丢的东西拉个清单,写清楚物品,交给我。” 沈绾贞拿着写好的清单去上房回婆母,詹夫人送走这帮子亲戚,回房就觉头生疼,散了发,倚靠引枕,让丫鬟墨玉给按头,沈绾贞进去时,墨玉跪在炕上正给詹夫人按头顶。 “母亲不舒服。”沈绾贞略一福。 “还不是她们闹的,都是难缠的,总算打发走了。”詹夫人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母亲,厅上的值钱摆设丢了几样,看见拿了,丫鬟不敢拦着。”沈绾贞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写好的单子,呈给詹夫人。 詹夫人略看了几眼,无可奈何,“那年都丢几样,算了,宁可折损点银钱,吵嚷出去丢人。” 沈绾贞笑道;“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族里人多,什么样人没有。” “今儿人多乱,东西丢了是小事,没出大事就好。”詹夫人指着太阳穴,墨玉手指轻轻揉按,詹夫人表情放松,感觉舒服了不少。 “我听说尚香那丫头昨儿把饭菜里撒了盐?可有这事?” 这才没过一日,詹夫人就知道了,别看詹夫人家事像是撒手不管,可什么事都能进她耳朵里。 “是,尚香已关起来了。”沈绾贞知道,怀了詹家子嗣的妾和丫鬟之间,詹夫人无疑会向着妾氏,也就没提英姨娘主仆狗咬狗,在詹夫人跟前说姨娘妾氏不好,会引起她反感,以为是女人家嫉妒心眼窄,反正自己不说,府里那么多嘴快的,也会学给詹夫人听。 “我就说昨儿怎么突然吃暖锅子。”詹夫人不过问琐碎家事,宴客吃锅子,她想都没想过,以为沈绾贞年轻,没经过大阵仗,出风头吃什么锅子。 “媳妇你应对得体,把事情圆过去,做得好,你闲着无事,内宅的家事多帮衬你嫂子。”詹夫人另一番心思,儿子冷落媳妇,沈绾贞若整日闲着,日子久了,恐生出怨怼,帮忙家事,大媳妇还能腾出功夫照管嫡孙。 “是,母亲,今儿来的亲眷多,我去府里各处看看,巡视一圈,媳妇告退。” 从上房出来,沈绾贞就坐上软轿,叫上程兴家的和仁义家的,各处巡视。 挨着詹夫人上房是三房,到三房地界时,下人说三少夫人曹氏睡下了,沈绾贞嘱咐几句,也没惊动曹氏,就过去了。 带着人绕道去大房,沈绾贞坐在暖轿中没下来,程兴家的和仁义家的过去,看院门关了,上房屋里黑了,烛火都熄了,走回到轿子前,回道:“二少夫人,大房已黑灯,奴才等也没敢敲门。” “就不用打扰她了,想是大少夫人累了,歇下了。”话虽如此,沈绾贞心里却有点纳闷,赵氏节下这几日忙碌,晚睡早起,甚是辛苦,按说不能放心早睡,大概连日辛劳,身子支撑不住,就早早安置了。 一行人走到詹府花园时,已交亥时,花园里寂静无声,巡夜的婆子大概早过去了。 沈绾贞就让人四处查看有没有放炮仗不小心留下的火苗,冬季荒草干燥,以免点燃了,这一大片园子,那一处引着了,还真不好救。 -- 第119页 边走边看,颇耽误工夫,一直走到园子东南,前面不远处是一座怪石叠砌的假山,此刻,伯府大多熄了烛火,四周寂静无声。 暖轿轿帘卷起,沈绾贞四处留心看,怕下人有什么遗漏。 这时,寂静中突然传来,‘呜呜’声,众人唬了一跳,屏住心神,声儿像是从假山背后传出来的,几个粗壮的婆子媳妇大喝一声,“谁在里面,快出来。” 假山后没了动静,停了一会,又传来‘呜呜’声,像是被捂住了嘴发出的。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尖利一声,“救命……”喊了半句,像是被东西堵住。 这寂静中突然一声,有点毛骨悚然,沈绾贞朝假山后暗处看了一眼,头伸出轿窗外,沉声道:“过几个去看看。” 听主子吩咐,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媳妇绕到假山背后,一会就拖着两个人出来,呵斥道:“快走,去见少夫人。” 推推搡搡把两个人推到沈绾贞坐的暖轿前,程兴家的回道:“抓住一男一女,奴婢等进去时,二人在假山石洞里,正做那丑事。” “提灯照亮,我看看,是谁?”沈绾贞暗影里辨出一男一女,女的羞臊得掩面哭着,不是被人拦着,直要拿头往石头上撞,那男人提着裤子,被众人推搡着跪在沈绾贞轿子前。 丫鬟婆子把羊角灯举高,沈绾贞看清楚那男人像是府里的小厮,在看那女子,衣衫破碎,勉强遮盖住羞处,头发撒乱垂下,掩面哭泣,沈绾贞也没看清楚脸,“你是那个房中的?半夜在此与男子幽会?是你情我愿,还是…….。”看这女子情形,问了也是白问,定是被迫的,但沈绾贞出于谨慎,多问了一句。 那女子见问,掩面大哭,边哭边数说,哭得口齿不清,说得含糊, 程家的再旁解说道:“这个女的是大房哥儿屋里的丫头巧儿,这男的是跟大爷的小厮春旺,俩人偷情,干见不得人的事,奴婢几个进去时,这小厮春旺正把这巧儿丫头压在身下,行云雨之事,被奴婢等冲了。” 巧儿焦急哭诉,“奴婢被这厮骗来,他一上来就强着奴婢非礼,奴婢挣扎不过,不是情愿的。”说吧,倍觉羞耻,转身就冲向假山,要往山石头上撞。 “快拦住。”程兴家的大叫一声,这要出人命了。 众人方才没防备她有这一手,都站着瞧,不妨她突然冲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亏仁义家的离假山近,在她还未撞上之时,一把拉住,过来几个婆子媳妇死死抱住她,不敢撒手,怕一松开,她又寻短见。 “把二人都绑起来。”沈绾贞看巧儿有必死之心,怕看不住,寻了短见,所以把她和那个叫春旺的小厮都捆了。 起轿,一干婆子媳妇压着二人跟在沈绾贞的轿子后面,带回二房。 沈绾贞坐在暖轿里寻思,乍听巧儿这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一下子蒙住,想不起来,听程兴家的说是大房的丫头,忽地,一下记起那日从大房出来,赵氏在屋里小声说话,她无意中听见,赵氏话里曾提过巧儿,听声儿像是很厌恶,看来这巧儿丫头不是普通的丫鬟。 回到二房,沈绾贞堂中坐定,吩咐“把二人带上来。” 这一男一女,就被带了上来,本来这种通奸之事,没啥好问的,可沈绾贞总觉得蹊跷。 这巧儿是大嫂的丫鬟,方才虽在暗处,可隐约能看出身形婀娜,那日听赵氏提起她名字,像是咬着牙根说的,不能不问清楚。 二人身上捆绑的绳索未松,被众人推搡着堂上跪下。 那小厮春旺一脸满不在乎,而巧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灯下沈绾贞看清楚了,这丫头却是长相清纯,就是主子里有少有这般美貌的。 沈绾贞先对着巧儿问:“你大晚上的因何到园子里?” 巧儿听了,呜呜咽咽,继而痛哭失声,边哭边道:“安姨娘的丫鬟叫奴婢到园子里,说安姨娘等奴婢有事。”说吧,哭得肝肠寸断。 “安姨娘”绾贞重复了一句,此事更加蹊跷,通奸还拉扯上安姨娘,沈绾贞突然有点琢磨过味来。 “是安姨娘屋里的明月姐说安姨娘在园子里等奴婢。”巧儿说吧,又大哭,不像说谎。 沈绾贞看着春旺,冷声儿道:“不会也是安姨娘要你去的吧?” “正是,二少夫人,正是安姨娘让奴才去的,奴才看上巧儿姑娘,使银子打点,求安姨娘在大少夫人面前替奴才讨巧儿姑娘做媳妇,今晚安姨娘让丫鬟告诉奴才说事成了,巧儿姑娘在园子里等奴才,谁知奴才去了,巧儿脸皮薄,拼死不从,踢打我,奴才也不知她是真的不愿意,以为她矫情,姑娘家害羞。” 沈绾贞明白了,说到底,俩人都是安姨娘哄骗去的,那这安姨娘因何做此等事?这又是什么缘故? 事情经过已经问清楚,沈绾贞朝下道:“程兴家的,带下去看好了,人若想不开,跑了、死了拿你们是问。” 二人被押下去。 沈绾贞脑子里把前后事情过了一遍,安氏是大爷的宠妾,看赵氏对巧儿的态度,难不成大爷看上了巧儿,如果是这样,就好解释了。 大爷一直独宠妾安氏,现在大爷把心思移到巧儿身上,安氏嫉妒,才设计破了巧儿的身,大爷是不会碰污了身子的女子的,合乎情理,怎么说都圆得过去。 -- 第120页 可沈绾贞却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劲,一场貌似通奸实则□阴谋好巧不巧,正被自己撞上。 细一琢磨,整个事情定案应该就是这样的,安氏嫉妒大爷看上了巧儿,仗着大爷的宠爱,糊涂油蒙了心,公然大胆到把爷看上的女人设计陷害,三头对案,查明真相,顺理成章。安氏恐怕要有大麻烦了,男人狠起来,全无情意。 沈绾贞对这一说,只信一两成,而八九成是赵氏安排的。 无疑是好计,春旺是大少夫人的人,还有传话的安氏的丫鬟明月,若真是赵氏捣的鬼,那么安氏身边早就安插好人,怕证人不只明月那丫头一个,会一一站出来指证安姨娘,那就无破绽可寻。 程家的去了不大工夫,就回转,“回二少夫人,人已经关起来了,命人好生看管。” 沈绾贞嗯了声。 程兴家的表情有点犹豫,踌躇片刻,近前,压低声附绾贞耳边道: “这巧姑娘大爷早就惦记上,听说前两天,大少夫人没在房中,大爷强着巧儿姑娘行云雨之事,被大少夫人撞破,冲了好事,大爷为此,大为恼火,不去大少夫人上房,两口子冷战。” 程家的狡黠,不说什么,只把其中隐情和盘托出,沈绾贞就明白自己判断得没错。 程家的是为讨好二少夫人,如此一来,二少夫人心里有了数,方好决断,她也就被二少夫人引为心腹,她瞅准今儿时机正好,非单纯的饶舌。 沈绾贞想了想,“今儿天晚,明儿把二人送大房,二人都是大房的,请大爷和大少夫人发落。” “程大娘,这几日费心,我心中有数。” 程家瞅了一眼主子,心里道,没看错,二少夫人是顶顶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透。 天已不早,程家的下去,沈绾贞就命关起院门,准备安置。 绣菊刚打水上来,就听院门传来‘咚咚’叩门声。 “来了,来了。”家下一老婆子忙跑出去。 ‘砰砰、砰砰’又传来几声急促叫门声,像是有人等不及大力拍着门板,“谁呀?大半夜的,是那个灌了……。”门一开,那婆子愣怔,忙陪着笑脸,“是爷来了,老奴当是那个毛躁小厮。 “二爷喝多了,大爷吩咐送过来。”两个小厮就把詹少庭推给那婆子,詹少庭站立不稳,那婆子唬得赶紧扶住,“我的爷,喝这么多,仔细伤了身子。” 那婆子边扶着爷,边朝上房招呼,“那个姐姐出来,帮把手,爷回来了。” “出去看看。”沈绾贞从窗子里借着门厅里的灯,看清楚是詹少庭酒醉。 绣菊和巧珊跑出去和那个婆子把詹少庭扶着进正屋,詹少庭一进西暖阁,看沈绾贞坐在妆台前,不紧不慢地卸下头上的钗环,他八分醉,心里却明白,只是走路站不稳,大爷詹少祥故意让人扶他来上房,意思很明白,想让他借酒劲,和沈绾贞两口子和好,坐实了夫妻,以免外间闲言闲语。 几个人把詹少庭扶到炕上,绣菊拿过个抱枕给他靠上,让他半倚着。 “给爷拿醒酒汤。”沈绾贞也没看他,背对着他,手举起拔去最后一只步摇。 詹少庭受冷落,又喝多了酒,气不顺,眯眼盯着沈绾贞背影,冷笑:“好个掌家的二少夫人。” “爷若是觉得我不称职,就回了母亲,卸去我的差事。”沈绾贞态度不冷不热。 詹少庭冷哼两声,这时,绣菊端了碗醒酒汤,巧珊和凤儿扶起他,侍候他喝下。 “你们都下去,你家少夫人一人服侍我就够了。”詹少庭睨眼沈绾贞,自他进门,沈绾贞身子未动,连头也没回,被妻子如此怠慢,激起他心头火气。 绣菊几个踌躇了一下,不敢不从,就磨蹭着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里间暖帘一撂下,“给我倒杯水,我口渴。”詹少庭发难。 沈绾贞无奈,站起身,拿起桌上空杯子,倒了杯水,端过去,往前一送,意思是喝吧。 詹少庭看她不情愿的架势,心里有气,故意刁难,“喂我喝,不会侍候人吗?出嫁前没人告诉你怎么侍候未来夫君?” 沈绾贞耐着性子,把杯子送到他嘴边,冷眼看他,也不预备和酒醉之人起口舌。 詹少庭抬手,‘啪’地一声,杯子从沈绾贞手上飞出,落在青石地砖上,摔得粉碎。 沈绾贞淡漠看他一眼,回身要往屋门外走。 “站住。”詹少庭声儿隐含着怒意。 沈绾贞站住脚,转回身,“你醉了,有话明儿再说。” 沈绾贞淡然地看着他,眉宇间那股轻视,任詹少庭醉酒都感受得到。 詹少庭恨得牙缝里挤出几句话,“自恃清高,你不过就是被退了婚的五品小州官的没人要的老庶女。” 沈绾贞盯着他,默然无语,眼神平静无波。 詹少庭‘嘿嘿’冷笑两声,仰头,斜睨着眼,“是不是心里还想着已退婚的未婚夫,那个小御史。” 看沈绾贞还是没反应,鄙夷地道:“我倒有点怀疑你这身子可还青白。” 这无端的侮辱,令沈绾贞气结,沈绾贞强咽下一口气,牵了牵唇角,“妾身既然这么不堪,不想玷污夫君的高贵,我们和离好吗?” 詹少庭本来歪着身,一下坐直了,他虽酒醉,心里却明白,就是 借酒装疯,发作一顿。 -- 第121页 “和离?嘿嘿!我没听错吧?”詹少庭怒极反笑。 “对,和离。”沈绾贞清晰干脆吐出心底早已想说的话。 “你舍得伯府少夫人名分?”詹少庭直直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虚伪的装腔作势。 沈绾贞面色平淡,像说别的不相干的事,“你既看不上我,何不痛快和离?你想想给我答复。”沈绾贞说吧,转身朝外走。 詹少庭愣了刹那,突然衣袖扫过炕桌,一划拉。 沈绾贞只听背后清脆的东西碎裂声儿,也没停顿,伸手掀帘子,从容出去。 门口绣菊几个都吓傻了。 “把红姑娘和芍药姑娘叫来,侍候二爷。” 沈绾贞脚步不停,出了堂屋的门,往东面耳房去安置。 ☆、第六十一回 沈绾贞在耳房中睡了一晚,她本可以住东间,怕离那厮太近,那厮借酒装疯,吵到睡眠,是能躲多远躲出多远。 沈绾贞醒来已是辰时,绣菊轻手轻脚进来,“主子醒了,刚才夫人派人来问主子几时动身回娘家。” 沈绾贞这才想起今儿是初五,该回娘家一趟,“二爷酒醒了?” “醒了,红姑娘和芍药姑娘侍候了一夜,说爷夜里折腾几回。”绣菊早起过去正房打探,担了一夜的心,生恐爷生气做出对主子不利的事。 “主子,早饭摆上了。”巧珊进来道。 沈绾贞不愿见詹少庭,可不能躲着不见,还有大事要谈。 略做梳洗,就走去厅堂,意外詹少庭坐在桌边,红笺和芍药看她进来,蹲一蹲身,“婢妾请少夫人安。” “这没什么事了,你二人回去吧。”二人告退。 沈绾贞走去桌子另一头坐下,节下惯常的清粥,小菜,詹少庭扫了她一眼,二人都没说话,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詹府历来的规矩。 沈绾贞喝了碗粥,绣菊又要盛,绾贞摆摆手,示意报了。 “夫人说,让二爷、少夫人自己先回吴府,夫人今儿有事,等明儿在回去,让少夫人跟老太太说一声。”詹夫人的丫鬟云芳走来道。 “时候不早,现在就动身,我出去看看轿子,今儿都回娘家,怕伯府的轿子不够使。”詹少庭像是对沈绾贞说,也没看沈绾贞,抬腿就出去了。 沈绾贞净手,穿上棉衣,带着绣菊、巧珊和钱婆子出门。 二爷的小厮来顺笑嘻嘻地跑过来,“少夫人,二爷在车里等您。” 沈绾贞原以为二人闹成这样,彼此不屑在一处,正想詹少庭大概先走了,却没想到在轿子里等自己,一想,也好,路上接着昨儿的话题问清楚。 沈绾贞走到轿子旁,轿帘卷着,赫然见詹少庭坐在里面,身形未动,也没扶沈绾贞一把,沈绾贞自行上了轿子。 起轿,离了伯府,上了官道。 “你昨晚说的话当真?”詹少庭不像昨晚生硬态度,语气缓和,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沈绾贞知道他所指,正了正身子,道:“当真。” “难道伯府少夫人位置这么令你不屑一顾?”詹少庭自尊心受挫,斜眼看她,拧眉道。 “妾身高攀不上,宁愿过平淡日子。”沈绾贞目光落在轿帘锦缎上绣着的一只鸾鸟,视线凉凉的。 “我若不想和离?你待怎样?”詹少庭气闷,和离竟出自这女人口中,而自己还未提出休妻。 “俩夫妻若陌路,徒留何益?”沈绾贞料到和离不是容易事,但她总要一试,她选择单独和詹少庭谈,撇开詹老爷和夫人,赌一赌詹少庭个性倔强,偏执,一怒下把休书写了,来个先斩后奏,这事若先让詹老爷和夫人知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要么休妻,和离免谈。”詹少庭冰冷声儿,态度蛮横而强硬,沈绾贞心一凉,轿子里的气氛徒然凝重,轿内空间狭小,彼此距离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气息,这番对峙,双方都有些紧张。 “好,休书何时写?”沈绾贞也豁出去了,看来和离无望,休妻就休妻,只要能离开他,认了,休妻名誉受损,大不了这一世她孤身一人终老,也强似过这般憋屈日子。 詹少庭一愣,惊怒,侧头看向沈绾贞,沈绾贞态度决绝,看似决心已下,詹少庭心想,看来沈氏一意孤行,铁了心是要离开。 他方才是气话,谁知她竟痛快答应,詹少庭面带寒霜,颇愤愤然“你就这么一心想离开詹府?是我詹少庭配不上你,委屈了你?” “是”沈绾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事情到这一步,已撕破脸,她也豁出去了。 这一句似重锤击碎他高高在上男人的尊严,“小户女就是难缠。”詹少庭嗤之以鼻,在不屑于己的妻子面前不由气势弱了下来。 “瞧不上我,休书一封,我即刻就走,不带走詹家一文钱。”沈绾贞口气坚定,一反往日温婉,面具撕下,露出真性情,她的私房钱足够过快活日子,何苦在别人屋檐下,受这厮鸟气。 “你与我圆房,生下一子,我便放你走。”詹少庭阴冷地眼神在沈绾贞身上梭巡。 沈绾贞气得咬碎银牙,暗骂:无耻之徒,却哑然失笑,“妾身不妨说句实话,妾身与退婚的未婚夫婿进京时彼此见过,妾身心有所属,方公子风流倜傥,温存体贴,即便做他妾使唤丫头,妾身此生心愿足矣。“ “不知廉耻的贱人。”詹少庭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 -- 第122页 “只需夫君放火,不许妾身点灯,世间那来的这个理?”沈绾贞说的轻轻松松,一点未觉羞愧,反而理直气壮。 “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行,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詹少庭已气得唇有点哆嗦。妻子公然挑战丈夫的尊严,竟大言不惭,不知廉耻为何物。偏他拿她一点折都没有,她嘴上说,却没做出j□j之事,无法定罪。 “管住身,管不住心,妾心里时时刻刻念着方郎,我二人今生无缘,修得来生共枕眠,那怕让妾侍候他一日,做一日真夫妻,死亦足矣!”沈绾贞是铁了心刺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末了,又加了一句,“妾既已犯七出之条,夫君你不会宽容大度到容一个躺在身边,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 詹少庭气息粗重,脸因为恼怒憋得通红,妻子心系别的男人,竟至无所顾忌,当着丈夫面承认,无疑对他是奇耻大辱,他咬着牙关,“我说冷落你,不理睬你,你求之不得,原来早有奸夫?” “夫君何必说得那么难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生死相许,与你和那贱妾不可同日而语。“沈绾贞说得柔情似水,一副痴迷,好似真的对那人念念不忘,满心痴情, 詹少庭手握成拳头,重重锤在轿壁上,骂了句,“似这等j□j,也配做我伯府的少夫人 沈绾贞轻笑,“伯府的少夫人,敢问将来袭爵的是那个?,二爷算是什么?怎比得方公子青年才俊,仕途精进,前途不可限量。” 这般侮辱,詹少庭如何能承受得住?沈绾贞却没停顿,说出的话更为恶毒,“方郎可谓人中凤凰…..” 詹少庭羞恼之下,不等她说完,抬手照着沈绾贞得意洋洋的脸就打过来。 沈绾贞说话同时,却早有防备,詹少庭手挥过来时,偏头躲过。 立时,收起脸上的笑意,睨眼不屑瞅着他,“怎么?恼羞成怒?我劝二爷忍着点,否则,彼此丢脸。 詹少庭又扬起手,半天却无力垂下,气得浑身哆嗦,死死捏住拳头,牙缝里挤出,“回伯府我就出具休书,我詹少庭焉能要你这身子不干净的无耻贱人,败坏门风。” 沈绾贞心里道,伯府门风,还用我败坏吗? “这事到此为止,同父母亲休得提起。”詹少庭厉色道,盯着沈绾贞恨不得撕了她的肉,这恶毒无耻不要脸的j□j。 既然他已答应,沈绾贞就不在刺激他,火候恰到好处,以免过头了,反倒不美。你偏过头不在理他。 二人各怀心事,默默。 眨眼,轿子就到了吴府,“请爷和少夫人下轿。”轿子下小厮恭敬声儿。 随声儿轿帘子打起,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轿内,驱散了轿子里晦暗,沈绾贞面带笑容,弯腰走出轿子,始终未朝詹少庭这厢看。 “请爷下轿。”小厮看少夫人下轿,以为爷跟着下来,可等了半天,里面却没动静,以为爷睡着了,就又喊了一句,詹少庭才自里面出来,小厮往二爷脸上一溜,就见爷攒眉心,眼神骇人,尤其是望向二少夫人的背影,像是要吃了二少夫人,可二少夫人却不知觉,由两边丫鬟扶着,不疾不徐地往吴府大门走去,从容淡定,像没发生什么事,这小厮知道爷性格古怪,想也许是二少夫人说了让二爷生气的话,自己却不知道。 “妹夫、妹妹回来了,老太太,姑母等候多时了。”吴景兰站在大门口,抱拳向詹少庭笑着道。 詹少庭只好暂且压下心里不痛快,一抱拳,“景兰兄好!” 沈绾贞也略福了福,算是见过礼。余光瞥见詹少庭脸色难看,心想,休妻之事,不能对吴府的人露出一点口风,为怕吴府上的人瞧出端倪,沈绾贞故意嗔怪地看眼詹少庭,用亲昵的语气笑着道:“夫君昨儿高兴,多喝了几杯,晚上闹酒,一宿没睡好,一会表兄可不要在灌他,他酒量不行的。”像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关心丈夫。 “看新婚小夫妻就是甜蜜。”吴景兰打趣笑着道。 “难道表兄不甜蜜,六妹妹可好?”绾贞问的是六姑娘沈绾玉。 “好、好。”吴景兰笑着敷衍。 詹少庭斜眼看她,心道,真能做戏,就方才一番话,任谁听了,能信是从这端庄贤淑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这恶毒的女人为何表面上看似一朵娇花,令男人垂涎。 吴景兰把二人引着,进了内堂,甄氏带着丫鬟婆子迎出来,“三妹婿,三妹妹回来了。” 沈绾贞看甄氏清减了不少,手搭在腰间,蹲身,“嫂子好。” 甄氏着意把她打量,“妹妹更好看了,别说妹婿,就是嫂子我看了都爱得慌。” “嫂子。”沈绾贞故意不好意思扭捏道,眼风故意瞟了詹少庭一眼,詹少庭不易察觉地唇角抽动了下,沈绾贞别提多爽利,最好这厮气出内伤。 沈绾贞和甄氏两人有芥蒂,不说谁都心里明白,也就虚礼面上情,甄氏大概发觉俩夫妻间不和谐,直往詹少庭脸上看,笑着道:“妹婿真是好福气,娶了三妹妹这样的标致人儿,既贤淑明理,又聪慧能干。” 詹少庭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哼了声,脸别过一旁。 甄氏偷眼看看沈绾贞,见沈绾贞笑靥如花,清纯美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心道,三姑娘心思深,怕只有自己能了解几分,想是詹公子被她玩弄鼓掌之间,夫妻日子长了,发觉她虚假伪善,亦或沈氏争风吃醋,做出有违妇德的事,夫妻起了争执,看詹公子的脸色不好,像是很不待见她,甄氏心里称愿,看向丈夫吴景兰隐含幽怨的眼神,淡了少许。 -- 第123页 吴老太太上房,舅母姜氏,嫡母吴氏,薛将军夫人都在,詹少庭和沈绾贞小夫妻一一拜了,落座。 詹少庭挥挥手,命小厮把年礼抬上来。 孝敬吴老太太的礼物厚重,这是詹夫人特意关照,充门面的,送舅父舅母年礼也不薄,这都是詹夫人另外出银子钱置办,吴侍郎是长兄,长兄如父,可到绾贞嫡母吴氏,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不实在东西,这是绾贞亲自挑选的,绾贞是有样学样,吴氏脸上虽挂着笑,心里暗骂。 吴氏不愧姜是老的辣,慈爱地看着沈绾贞小夫妻俩,说些上台面的话,“三丫头也嫁人了,看小俩口恩爱,我就放心了,三丫头不用我嘱咐,素来会行事为人,比我亲生的四丫头都强,听你婆婆夸赞你,我这心里也跟着高兴,没白养你一回,向日我府里这几个姑娘,我最疼的就是你,从小没了娘亲,跟着我,我家事忙,没工夫照管,三丫头从不让我操一点心。” “多承母亲教诲,儿以母亲为榜样,学不上全部,学个七八分,受用不尽。”沈绾贞的话,旁人听了是母慈子孝,吴氏听在耳朵里却不无讽刺。 这非亲母女做得都是表面功夫。 “三丫头我早就看着好,云芳就是有福气,娶了你这么好的儿媳。”吴老太太一直对沈绾贞印象不错,当初想把她给兰哥,但儿媳却相中六姑娘,吴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何况现在看来,娶沈绾玉也不错,虽有点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可娶过门,就怀了孙儿的孩子。 “庭哥儿你跟你表兄前面喝酒去吧,留你媳妇在后堂陪我们几个老的解解闷。”吴老太太活了几十年,当然看出詹少庭的不自在,詹少庭在她眼里毕竟是外孙,比沈绾贞外孙女亲上几分。 詹少庭巴不得一声,也没同沈绾贞打招呼,抬腿就先走了出去,也未等后面的吴景兰,沈绾贞的虚伪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他心里把这女人骂上千遍都不解气。 沈绾贞笑望着丈夫的背影,回身对丫鬟绣菊道:“出去告诉爷的小厮看着爷少吃酒,免得喝醉夜里难受。” 吴老太太对沈绾贞点点头,“这就对了,还是三丫头贤惠,知道心疼丈夫。” 又对甄氏道:“孙媳妇,我听说景兰和你闹气,男人要多哄哄,硬杵着他,他心里能舒服?不是我向着自己孙儿说话,六丫头嫁了景兰做妾,对你一直恭恭敬敬,如今又有了景兰的骨肉,你多担待点,劝着丈夫勤过去看看,虽不是你亲生,可生下来还不是叫你一声嫡母,将来你有个依靠不是?” 沈绾贞站在甄氏身旁,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一股怨气,沈绾贞无意中触碰了下她的手,她的手竟在抖。 甄氏强忍着,头低低的,咬唇答应声,“是。” 吴老太太突然想起问姜氏:“景芳去哪了?节下这两日怎么没见?” 姜氏欠身道:“说是和安阳王去城外庄子上了。” 一句话提醒,吴氏想起看向沈绾贞道:“三丫头,我听景芳说安阳王买下个庄子,是你陪嫁的那个庄子。” 沈绾贞也无意隐瞒,探身道:“是,母亲。” “我怎么恍惚听说卖了个大价钱,可有这事?”吴氏只听吴景芳说了一嘴,也没来得及细问,吴景芳也抓不着个影。 “卖了五万两银子。”这事也瞒不住,沈绾贞就也不藏着掖着,大方说了,也存着成心气吴氏的心,让她懊悔当初错会了主意。 “五万两?”吴氏惊得张大了嘴巴,“你说卖了五万两,怎么会?” “在母亲眼里,怕是一千两都不值,可是安阳王看中了那块地皮,做鞠秋场子,就不吝惜银钱。” 沈绾贞听吴氏话头,不知道其他的事,想安阳王那群纨绔丢脸的事没往出说,自己也别得便宜卖乖,到处宣扬,这解说,听着合乎情理,不会令人多想。 “皇家一掷千金,听说皇上给安阳王赏赐的珠宝成车拉。”姜氏羡慕地道。 “可不是,该着三丫鬟有这财运。”吴老太太说着,看了眼女儿,心里埋怨陪嫁什么东西不好,偏把值钱庄子给了她。 沈绾贞看吴氏的脸色难看,堂上的人却没人往别处想,才放了心。 ☆、第六十二回 “去吧!你年轻轻的,别在这陪我们了,找府里的姑娘玩去吧!”吴老太太发话。 “孙女告退。”沈绾贞被下人引着出了堂屋。 姑娘们都在西暖阁,沈绾贞一进门,就见炕上、地上,坐着、站着满屋子人,三三两两的闲聊。 “姐姐回来了。”吴玉莲惊喜声儿传来。 “三姐姐。”一个声儿有点稚嫩,来自炕头上坐着的八姑娘沈绾馨,看见沈绾贞立刻绣鞋也没顾上穿,就蹦下地,跑过来扯住沈绾贞的衣袖,似有几分撒娇地道:“我都等了多时,三姐姐才来家。” “姐姐。”吴玉莲也过来,略一蹲身,亲昵地叫。 “妹妹们可好!”沈绾贞心里一热,看来还是有人念着自己的。 与一干众姐妹见了平礼,其她人就是面子情,客套而已。 “三姐上炕坐吧!一路想是乏了。”四姑娘沈绾云得体的道,不亲近也不疏远。 沈绾贞就被八姑娘和吴玉莲拉上了炕,吴玉莲扯过一个褥垫,怕炕头太热,让她垫在身下,八姑娘又拿过一个抱枕给她倚靠在板壁上,这样坐着舒服不累。 -- 第124页 沈绾贞顿觉周身暖暖的,身心放松下来。 打从沈绾贞一进门,就是几个庶女关注对象,看她穿戴华贵,沈绾珠不免酸酸的,“三姐姐好命。” 薛瑾却别过脸,撇撇嘴,心里嘲笑沈绾珠这个庶女没见过世面,表面看大方美丽,实则骨子里小家子气。 薛瑾只在她刚进门时,问了句,“姐姐好!”略福一福,算面上过得去。 沈绾贞主动笑着打招呼道:“妹妹选秀女的事听说有信了。” 薛瑾一脸骄傲,提高声儿:“等过了年皇上颁旨选秀。” “瑾姐姐正跟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沈绾珠羡慕地奉承道,看着薛瑾不由生出嫉妒,论长相,沈绾珠和薛瑾不相伯仲,琴棋书画,各有千秋,只是沈绾珠针线女红却略胜她一筹,薛瑾是薛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薛府的娇娇女,岂肯在女红这辛苦事上下工夫,相比之下,多少令沈绾珠不服。 那厢沈绾玉不知为何事笑出了声,沈绾贞看过去,见沈绾玉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略微发福,关切地问:“玉妹妹可好?” 沈绾玉还未说话,吴爱莲抢着道:“沈姨娘有了身孕,祖母和母亲高兴得什么似的,阖府都围着沈姨娘转。”听话音有点不满和醋意。 沈绾玉像是幸福的小女人,红脸道:“谢姐姐惦记,偶尔吐,其他的都还好。” 这话没说完,进来一个丫鬟,“沈姨娘,夫人说了,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三姑奶奶也不是外人,改日在聊。” 吴爱莲一伸舌头,撇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沈绾贞心想,就目前来看沈绾玉是幸福的,但这好景不知会不会长。 沈绾玉就起来披上斗篷,戴好雪帽,丫鬟扶着回去了。 众人嗑着瓜子,闲聊,沈绾贞听旁边沈绾珠和薛瑾小声嘀咕,似对她嫡母有不满之意,“你姨娘不是快上京了吗?那时你就有人替你出头了,你父亲的小妾听说生了个姑娘,你亲弟弟这回又该受宠了,你姨娘你父亲又要看重几分,你的婚事求你姨娘说话,找个好的,像你家三姑娘做正妻,也不是不能。” “我姨娘信上说,我父亲把她娘俩看重,嫡子记名的事又提出来,这回怕太太没话说了。”沈绾珠声儿压得低低的,极小声儿中却听出几分得意。 “听我父亲说蔺尚书的二公子尚未娶亲,这倒是一宗好姻缘。”薛瑾出着主意。 沈绾贞不解,沈绾珠婚事没着落,嫡母心里什么打算,真像她说的,等沈老爷和四姨娘张氏进京,沈绾珠的婚事可就不能全由嫡母摆布,嫡母为何迟迟不下手?依沈绾贞的了解,这着实不像嫡母吴氏所为。 “三姐姐,太太说了,家里老宅子收拾妥了,等过了十五就先搬过去,等着父亲她们过来”八姑娘沈绾馨坐在沈绾贞旁边,让丫鬟砸核桃吃,这厢和沈绾贞说话。 “你们搬出去,府里就冷清了。”吴玉莲不太乐呵,有点不舍。 “我前儿听我们太太说舅母节下要请爱莲表姐的婆婆,爱莲表姐是不是也快成亲了?”沈绾馨顺口问。 那厢正和沈绾云说话的吴爱莲听见,羞红了脸,嗔怪道:“听八妹妹乱说,几时说要成亲了,还早着呢!” 沈绾贞留意到吴玉莲神情冷冷的,一股狠乖不经意留露出,没来由的担心。 可是八姑娘年纪小,并未觉出来,继续小声说,“听说玉莲姐姐的婚事也有眉目了,城东顾家,听说顾家是皇商,光买卖京城就不下十几处。” 舅母姜氏在几个提亲的人家里,选出顾家,顾老爷嫡妻死了,虽上了几岁年纪,房中妾室通房丫头不少,商户人家也不讲究规矩,不好脸面,儿孙满堂,还想着续弦,娶个年轻姑娘。 沈绾贞看吴玉莲脸色难看,低头不语,用手碰了碰八姑娘,八姑娘这才注意到吴玉莲情绪低落,忙吐吐舌头,闭嘴不说了。 吴玉莲的婚事阖府都知道,两家都满意,顾老爷那边娶个跟自己孙子一般大的年轻小姐,当然乐意,出了年,顾家就会登门提亲。 沈绾贞担心吴玉莲,伏在她耳边悄声道:“妹妹,我们出去走走。”吴玉莲点点头,心里难过,大过年的也不敢当众掉泪。 八姑娘沈绾馨忙招呼丫鬟拿厚衣裳,也要跟着出去,沈绾贞拦住,“你人小,身子弱,别出去看冻着。” 俩人披上斗篷,戴上风雪帽,手上又围了暖套,沈绾贞就和吴玉莲一前一后出去,走到门口,绣菊追出来,拿过一个紫铜镂空盖子喜鹊绕梅图案的手炉,“主子拿着这个,下雪天寒,回头冷手冷脚的。” “姐姐是有福的,詹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吴府出去的,亲戚面上三分向。”吴玉莲眉梢愁绪郁结,散不开。 “婆母是极和气的。”沈绾贞能说什么,婆母表面上向着媳妇,可骨子里是站在儿子一边的。 二人来到吴府后面小花园,冬天冷,草木枯萎,空空的园子里无一个人影,冷清凄凉。 “我必定不能让她们如意。”吴玉莲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把沈绾贞唬了一跳。 “妹妹做事三思,不可莽撞。”沈绾贞劝道。 “看着吧!三姐姐,她们不让我好,我也不让她们好过。”吴玉莲说狠话时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神很骇人,沈绾贞心突突的,好像预感到什么事情发生。 -- 第125页 “妹妹,有什么事说出来,姐姐帮不了你,也能出出主意。”沈绾贞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但总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极力劝阻。 “姐姐,你不了解我嫡母,你嫡母还顾忌点脸面,我嫡母看着对庶女慈爱,心底比谁都狠,连我姨娘也帮不了我,整日哭天抹泪,我爹她也求了,还不是听我嫡母的。” 吴玉莲抱怨,话间对她爹也没什么感情。 沈绾贞觉得冷飕飕的,不知是这园子里一片枯败,凄凉让人感怀,还是吴玉莲话让她心里恐惧。 她担忧望着吴玉莲,不知怎么劝,这女子看似柔弱胆小,但是个有大主意,有心计的。 “姑娘们,家宴开始了,夫人让叫姑娘们过去。”小丫鬟跑来,不知怎么找到这里。 二人互看看,吴玉莲目光坚定,像是已打定主意,沈绾贞深感无力,无从劝解,就低着头往回走,二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无奈哀伤。 吴府家宴,席上,沈绾贞被安排坐在上首,挨着舅母,对面坐着嫡母吴氏和薛夫人,下来才是姑娘们。 沈绾贞的身份已不是沈家庶女,而是詹府二少夫人,不比从前当姑娘。 甄氏领着丫鬟婆子席上侍候,甄氏虽上了妆,却能看出脸色不好,厚重的妆容也未能遮掩住憔悴,好像精神头不济。 姜氏和吴老太太让下人告诉沈绾玉,“双身子,酒少喝点。” 甄氏头垂着,一惯小心恭顺,偶尔抬起头,眼角扫向沈绾玉,沈绾玉却一直没心肝地笑着,全没注意甄氏,才吃了几口,姜氏就对身旁丫头道:“告诉沈姨娘,天黑路滑先回去吧!要想吃什么说话,让大厨房做好送到她屋里。” 又对甄氏吩咐:“沈姨娘身子不方便,多去几个丫鬟提灯照着,园子里黑,看撞见不好的东西,绕点远,走甬道。” 甄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答应声“是” 说吧,安排几个丫鬟婆子跟沈绾玉回去,甄氏特意跟出去,叮嘱下人小心侍候。 绿玉和紫玉两位通房,在背后撇撇嘴,不敢让人看见。 沈绾贞看着甄氏的背影,甄氏已不是她初见时那个秀美的少妇,脸上干巴巴的,肌肤失去了水分,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才双十年纪,竟看着打不起精神。 沈绾贞正寻思,嫡母吴氏和蔼地问:“贞儿,还没有身孕?” 绾贞微微低头,状似脸红,不好意思小声说,“没有,哪能这么快?” “你妹妹都有了,和你成亲前后差不了几日,听说少庭通房有了?” 舅母姜氏看她羞涩,便替她说了句,“三丫头还年轻,早晚会有的。” 沈绾贞抬起头,轻声道:“有没有不打紧,像我等儿女不是母亲生养,还不是和亲生一样,听说六姨娘又生了妹妹。” 沈绾贞有意戳嫡母心肺,心底里是怨恨嫡母的。 吴氏好心情消失无影无踪,掐指算算,丈夫带着妾室通房庶出子女不出半月就到京城,她瞅了瞅姑娘们席上,眼光落在沈绾珠身上,思谋良久。 嫡母眼神自然落入沈绾贞眼中,这正寻思,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进来,伏在吴氏耳边,小声道:“平远候府的人来了。” 沈绾贞坐在吴氏身旁,细小声儿飘过来。 就见吴氏退席,跟着往厅堂外去了。 好久,吴氏才回来。 更深宴散了,舅母姜氏早吩咐人打扫出沈绾贞原来住的小院,吴玉莲和她同路,前面两婆子提灯,后面绣菊和巧珊还有吴玉莲的两个丫鬟海棠和冬青远远跟在后面。 沈绾贞看跟前无人,小声道:“平远候,妹妹知道吗?” 吴玉莲似一愣,“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绾贞就说了嫡母方才出去的事。 过一会,吴玉莲道:“平远候与皇家渊源甚深,平远候赵章虽不过三十几岁,论辈分却是当今皇帝的叔父,因祖上立有绝世的功勋,高祖皇帝赐姓赵,平远候统西北大军,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深得皇帝倚重和信任。” 吴玉莲竟侃侃而谈,沈绾贞不觉看了她一眼,她就随口问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节前,平远候奉旨进京,皇帝留宿乾清宫。” “皇亲贵胄,弘股之臣。”沈绾贞纳闷嫡母吴氏和平远候府有什么瓜葛,忽地想起薛大将军是其属下。 却说詹少庭在前厅和吴景兰并吴府几个亲眷吃酒,吴景兰看詹少庭闷头喝,也不说话,眉头皱着,一个劲地自己倒酒,怕他喝多了,遂拿过酒壶,关切地问,“表兄,有心事?” 詹少庭和吴景兰表亲,常走动,自然比别人亲近,听吴景兰问,深吁了口气,憋得难受,不由吐出苦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令表妹?” “表妹虽是庶出,可容貌一等一的,难道表兄还有什么不知足?依我劝,表兄别总恋着那小妾,把表妹冷落,现放着身边美人,无福受用。” 吴景兰以为他又为英姨娘的事烦恼,想沈绾贞虽非绝色,甚至比不上沈绾珠和沈绾玉,但自有一股子风流韵致,心里直叫可惜。 詹少庭冷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险些呛着,吴景兰忙夺下酒杯,“表兄喝多了,回头长辈们又要怪。” 詹少庭身子摇晃了下,惺忪醉眼,口齿有点不清,“什么美人?j□j。” -- 第126页 吴景兰唬了一跳,忙捂嘴朝周围看看,“表兄真是喝多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j□j,她就是j□j?谁喝多了,你才喝多了。”詹少庭躲过杯子,又要倒酒,被吴景兰硬是夺下,“表兄这样大呼小叫,仔细人听见,这里那来的j□j?” “j□j你知道是谁吗?”詹少庭嘻嘻笑着,指着自己鼻子,“就是我夫人,天底下最无耻最狠毒的女人。” 一言出口,吴景兰吓出一身冷汗,忙捂住他的嘴,詹少庭挣扎几下,怎奈吴景兰捂得紧,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呜呜’叫唤。 吴景兰见状有点急了,“三妹妹温顺可人,是表兄被那小妾蒙蔽,定是那妾在你跟前下话,信口胡言,让人听了,坏了伯府名声,就连吴府脸面上也不好看。” 詹少庭被他捂嘴,急得想分辨,一口咬住吴景兰手指,吴景兰吃疼,松开口,提着手,在那厢直甩。 詹少庭把酒杯一下子蹲在桌子上,愤怒地大声道:“我就知道我说了谁都不信,就连你都不信,你令表妹贤淑那是装的,你岂不知她背后说了些什么?说……” 詹少庭羞于启齿,终还是忍不住,气得捶着桌面,咚咚山响,“说她外面有奸夫,就是退婚的前夫婿姓方的。” 吴景兰手疼,正龇牙咧嘴,一听,着实忍不住,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表兄,你看不上她,一心在那小妾身上,兄弟知道,可你按个什么罪名不好,通奸?姘夫是姓方的?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这哪跟哪呀?” 詹少庭脸由红变紫,发急,“这是她亲口承认,还能有假?你只管不信,都信她,不信我,你们被她外表骗了,这女人心思歹毒,自请下堂。” 吴景兰几乎笑出眼泪,越说他越是难以置信,懊悔地对詹少庭道:“知道你不能饮,不该让你喝,这些话若传出去,都不要活了,酒后无德,莫让三妹妹知道,去长辈面前告一状,打着问你,有何证据?信口胡言,败坏她名声,你捡着了,我看你那妾就该早打发了,搅得家宅不宁,先头的事才平息,这阵子提的人少了,你还要闹这一出,姑父又少不得生气。” 詹少庭心里明白,听了吴景兰的话,真闭了嘴。 吴景兰看他喝多,丢丑,那厢几个亲眷也都看着他,招呼小厮,“快扶着你家爷歇息。”把詹少庭扶去偏厅。 詹少庭嘴里嘟嘟囔囔地骂,“沈绾贞,你装什么无辜。” 说到这,詹少庭捏细嗓子,学沈绾贞说话,“夫君…….。” 恨恨地,又道:“你那副嘴脸都是糊弄人的,看我回府不休了你。” 吴景兰憋不住想乐,只当他是醉话,也没当真。 扶着詹少庭的两个小厮,憋着不敢笑,心想,二少夫人不知怎么惹二爷了。 沈绾贞和吴玉莲走到岔道,就不同路了,临要分开,吴玉莲扯着她的手,不舍,“姐姐明儿回去?” 沈绾贞点点头,“等我婆母明儿来,一起回府。” “姐姐,我得空来看你,我还有话跟姐姐说。” “妹妹万事小心。”沈绾贞叮嘱。 吴玉莲垂头,有点难过,瞬间又抬起头,“姐姐放心。”说吧,带着丫鬟朝北去了。 沈绾贞进了西角门,一路寻思,总觉得吴玉莲有心事,心里七上八下,会不会出大事? ☆、第六十三回 沈绾贞昨晚净想着吴玉莲的事,一夜未睡好,迷迷糊糊中有人叫:“主子、主子。”没睁眼含糊地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主子。”听了这一声,沈绾贞一下子睁开眼睛,可不是,屋子里通亮,时候不早了。 “主子,今儿夫人要来。”巧珊提醒了一句,想主子大概没睡醒,把这茬早忘脑后了。 沈绾贞揉揉太阳穴,绣菊怀里抱着衣裳,放在床榻边上,看沈绾贞要穿鞋下地,忙拿起脚踏上的绣鞋,和巧珊一边一个替主子穿上。 地上长嘴铜壶冒出几缕热气,方凳上放着一铜盆冷水,绣菊一手提起热水壶,一边往铜盆中续水,另只手试探盆里水温,试着温度正好,放下壶,把铜盆端过去,和巧珊两个侍候主子梳洗。 沈绾贞晕了淡妆,铜镜里的女子任人见了都精神头一阵,“绣菊,你去前面看看,你二爷起来没有?” 绣菊长条细眼现出月牙状,笑微微答应声,“是,主子。”心想,昨儿主子和爷好像闹得很不愉快,下轿子也未等二爷,径自走了,想二爷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主子能主动关心二爷,二爷的气也该消了吧。 抿嘴边走边想,到了偏厅,进门见小厮侍候着二爷洗脸,詹少庭抬头见她进来,脸当时就黑了,绣菊本来满心高兴,瞄眼二爷脸色,心咯噔一下,看来二爷昨儿气得不轻,不敢大意,谨慎地走上前,蹲身一福,“爷早” “她让你来的?”詹少庭说出话的声儿让绣菊身上一寒,不敢抬头,低低地道:“少夫人怕爷昨儿喝多了酒,让奴婢看爷起来没了,问爷可有不舒服,夫人今儿过来。” 詹少庭眯缝起眼睛,心里冷哼几声,还真贤惠,昨儿俩人闹成那样,今儿竟厚着脸皮一副关心体贴丈夫的模样,这种女人还真少有,不怪道自己说的话连吴景兰都不信。 “知道了。”詹少庭眉头抖动两下,胸中那股恶气往下压了压。 -- 第127页 绣菊心细,感觉出二爷相当的不快,也不知主子怎么惹了二爷,吓得不敢说别的,就脚步匆匆出来,正好二爷的小厮来顺从前面走来,看见绣菊亲热地招呼,“绣菊姐,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绣菊就迎着他过去,低声问他,“二爷怎么了?谁惹二爷生气了?”来顺朝偏厅瞅瞅,伏在她耳边嘀咕半天,直到偏厅出来个小厮站在门口喊:“来顺,爷找你。”来顺才答应一声,“来了”不忘叮嘱一句,“告诉二少夫人小心着点,爷气不顺。” 绣菊看他走了,低着头,脚步匆匆回去。 沈绾贞那是真关心詹少庭,她知道詹夫人一来就要问,才指使绣菊一大早过前面看看,吴府早饭按时送来,沈绾贞不急不慢正吃着,绣菊回来,“爷起来了。”眉宇间隐有忧色,想说什么,一张口,看主子若如其事,像是心情极好,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家爷说什么了吗?”沈绾贞却主动问起。 “奴婢看爷脸色不好,主子当心。”绣菊还是不放心提醒主子。 又犹豫片刻,悄声道:“听爷的小厮说爷……爷喝多了骂主子,还说……” “还说什么,吞吞吐吐的。”沈绾贞一想詹少庭就不会说她好话,急于想知道说些什么。 “说…..说要休了少夫人。“那两个字,难听的字眼,她怎么也没敢说出口。 沈绾贞心里踏实了,他还没改主意。 吃完了饭,沈绾贞净手,对巧珊道:“你去大门口看着,夫人这会也该来了,夫人若来了,赶紧回来告诉我得知。” 巧珊出去不大工夫就跑回来,跑得气喘嘘嘘的,“主子,夫人到了。” 詹夫人软轿到了中门,歇轿,詹夫人从轿中一露头,就见沈绾贞已在轿下候着,扶住她,果然詹夫人见了沈绾贞问:“少庭昨儿也住在这里?” “二爷喝多了,和本家的几个亲戚喝的,早起酒已醒了,母亲不用担心。”沈绾贞说得柔柔的。 “这就好,没出去跑。” “兰表兄看着,媳妇料喝多了也没事,昨晚令丫鬟看过几回,二爷消停睡了,才敢睡。”沈绾贞根本也没派丫鬟看他,在詹夫人面前,故意这样说。 “有你跟着少庭,我就放心了,啊,对了,你二人先回去吧,你大嫂在娘家没回来,你三弟妹娘家道远,今儿像是说也不回来了,我这一走,府里没了主子,下人奴才恐生事。” 沈绾贞答应声,她倒是不惦记别的,就是惦记吴玉莲。 “你进去跟长辈打个招呼就回去吧。”詹夫人惦记府里节下这几日没主子恐下人没拘束,吃酒误事。 绾贞回身对巧珊道:“去前面找你二爷,告诉说婆母吩咐先回伯府。” 詹少庭刚刚穿上大衣裳,听巧珊进来说,拧眉,道:“告诉她快出来,别磨蹭。” 巧珊看爷脸色不善,联想到之前骂主子的话,有点害怕,忙跑回后宅,告诉沈绾贞。 沈绾贞知道詹少庭没耐性等她,主仆几个麻利地回房包好临来时带的衣裳鞋袜洗漱物件,穿上外面大衣裳,沈绾贞也顾不得和吴玉莲道别,带着绣菊和巧珊并钱婆子就匆匆往府门口走。 吴府里的小厮天不亮就起来,把院落和夹道清扫干净,沈绾贞走在青石板路没雪也不滑,因此,加快脚步,转瞬便出了中门。 一出中门,步入中庭,眼前顿觉敞亮,沈绾贞惊异地发现前方有一乘大轿,销金顶黄垂帏彩绘云龙翟鸟,显然与皇家有关联。 左侧一箭之地树木掩映中是吴府的藏书楼,仆人进进出出,手里端着东西,一定是来客此时在书楼里面,沈绾贞好奇是个什么贵客。 正好一个小厮从里面出来,朝这厢走,沈绾贞叫住问:“今儿府上来的是什么客人?” 小厮认识是府里的表姑奶奶,忙哈腰恭敬地道:“是平远候”。 沈绾贞心忽悠一下,昨儿嫡母吴氏不就是出去见的平远候府的人,吴玉莲曾说了好多平远候的情况,似乎对他很关注。 “老爷正陪着侯爷在藏书楼里,没想到平远候武将出身,却对文字精通。”小厮紧接着又说了句,就跑远。 沈绾贞想着,沿着甬道往南走,经过藏书楼,藏书楼附近都是高大粗身的古槐,她透过树隙看见书楼门口几个小厮骚动,往里望,心想大概平远候要出来了,于是赶紧加快脚步,以免撞上。 正准备经过藏书楼时,里面的人已往出走,突然,沈绾贞一下子惊住,这时,就见一娇小的人影一晃,沈绾贞惊得呼吸都停顿了,那瘦弱的身影正是吴玉莲,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出来。 平远候赵章,由吴侍郎引着下了书阁,吴侍郎赔笑,“侯爷,这书楼都是千年藏书,自下官祖辈就经营至今,侯爷感兴趣的书,一会下官让人包好,就算下官孝敬王爷的。” 平远候赵章,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微黑的面英俊的五官,不似一般武将粗矿,笑容也谦和,“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样做不妥吧” “侯爷说那里话,区区几本书,不成敬意。”吴侍郎谦辞。 吴侍郎靠近小声地道:“沈姑娘的事,侯爷可有意?” 赵章神色颇犹豫,“大人,这沈姑娘的家事,大人可了解?” “她是下官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借住在府上,父亲是个州官,想物色一可靠之人许嫁。” -- 第128页 “南边的女子就是比北边的女人细腻温婉。”赵章虽驻军西北,本人却是南边的人,他常年在西北,生活却还保留着南方的一些习惯,夫人是北方人,难免有细微地方不和谐,这次来京,他有意纳房妾带回去。 赵章大步出了门,吴侍郎落后几步,暗想,平远候也没说行还是不行,妹妹托付的替庶甥女物色朝中权贵,他把朝中的一干朝臣,在心里过了一遍,如今最得圣意的就是这平远候,能把沈家姑娘送给平远候做妾,是最好不过,前几日见面提了这事,平远候府来人,偷偷相看了沈绾珠,却没给回音,今儿舍脸请平远候过府,就是要讨平远候赵章一个准话。 赵章刚走出大门,不意一人突然从侧疾走来,躲避不及,一头撞上来,赵章乃习武之人,身子一闪,看清楚是一柔弱女子,他一抽身,那女子收步不及,往前倒去,赵章忙伸手去扶,那女子一个趔趄一下子栽倒在他怀里,赵章抱住她。 半晌,那女子昏乱中抬起头,吴玉莲瞪着一双秀目,像受惊的小鹿,柔弱的双肩靠在赵章的宽厚的胸膛,平远候不知怎么心里一动,不觉生出一股怜惜,双臂又紧了紧,吴玉莲小声耳语般喃喃说了句:“小女冒犯爷,请爷恕罪。” “你叫什么名字”赵章放轻了声儿,像是怕吓到她。 “小女乃吴府二姑娘,吴玉莲。”吴玉莲羞怯地蚊细声儿,同时羞红了脸,脱离他的怀抱,掩面娇羞跑了。 平远候呆呆站着有一会,吴侍郎被平远候落下几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庶女这时跑出来,眼前发生的状况,让他遂不及防,也傻愣在原地,少顷,反应过来,紧走上前,作揖道:“小女适才莽撞,冲撞了候爷,侯爷恕罪。” “刚才那个女子是大人之女?”平远候好奇地问。 “不才,是庶出女,微臣小妾生的,不懂事,臣一定严加管教。”吴侍郎边说边观察赵章的脸,看赵章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心才放到肚子里。 “很好。”赵之章顺嘴答应,有点心不在焉。 沈绾贞透过树隙,这一幕看得清楚,看舅父引着平远候往东南去了。 心里轻叹一声,真是一步险棋,她怎么都没想到,吴玉莲会出此下策,至女子名节与不顾,亏赵章为人宽厚,不计较,也是看舅父面子。 沈绾贞方才离二人距离很近,二人一举一动,皆看得仔细,据她看赵章对吴玉莲有些许心动,赵章铁血之人,不乏柔情,可就这点心动,不足以让他娶她。 书楼门口瞬间人就走净了,沈绾贞也徐徐地朝大门走,惦记吴玉莲是否挨罚,舅父平时对子女严苛,能放过她吗,一顿罚是免不了的,吴玉莲又要受苦,沈绾贞想到这,踌躇一下,又接着往前走,自己留下,也帮不上忙,徒惹婆母不高兴。 看见吴府大门,庭院中早已套好了车子,一个小厮跑过来,“少夫人,夫人吩咐坐她的车子回去,明儿让伯府的车子在来接她。”沈绾贞来时做的轿子,把她们送到吴府就回去了。 车子停在门里,却不见詹少庭,沈绾贞知道那厮一定先上去了,果然看车子边站在詹少庭的俩小厮。 沈绾贞到了跟前,那俩小厮恭恭敬敬叉手道:“爷在车子里等少夫人。” 沈绾贞脚步略顿,朝车子走去,小厮拉开车门,打起暖帘子,沈绾贞硬着头皮上去。 一进车子,仰面一道阴冷的目光,沈绾贞假作不见,上去靠边坐下,和詹少庭一左一右,中间空出很大距离,吴府大门顿开,车子驶出吴府。 沈绾贞头脑里还想着方才的事,替吴玉莲担心,觉得车子里有点冷,她忧虑地抬起头,车里的炭火盆的火熄了,她拿起火钩,轻轻拨火,火却被碳压住,渐渐熄了,她无奈直起腰,裹紧身上的披风。 “怎么,怕我动你吗?”冷冷声儿从右侧传来。 “爷高贵,不屑碰妾身,看脏了爷的身子。”沈绾贞往后靠了靠,心情放松下来,她不担心詹少庭用强,她看得出来,这厮自尊心极强,强到偏执,他不会硬来,何况又气头上。 沈绾贞想不能惹他,万一二人谈不拢,说僵了,他变卦,回府不写休书怎么办。 沈绾贞昨晚没怎么睡好,正好在车上补一觉,离伯府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车子行走起来,一晃悠,沈绾贞就迷瞪了,眼皮沉,渐渐阖上,也顾不上詹少庭在身侧。 詹少庭斜眼看她竟自顾自酣然入睡,心里窝火,这女人视他为无物,在他面前不屑一点伪装,竟连稍作遮掩都不想,言辞直白到赤裸裸的,无半分斯文。 沈绾贞正睡得香,突然,‘咣当’一下,马车停住,沈绾贞一下子惊醒,四处看看,才想起是在车上,自己本想迷糊一会,竟沉沉睡过去了。 詹少庭把头和半个身子伸向车外,朝前面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刚喊了一句,‘嗖、嗖’几只利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吓得他顿时脸色都变了,身子缩回车子里, 就听外面‘嗖、嗖、嗖’一阵急雨般,车顶发出‘砰、砰、砰’沉闷的声响,一支箭身穿透车壁帷锦,落在沈绾贞的脚旁。 沈绾贞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吓得心‘咚咚’乱跳,不敢挨着车壁坐,怕箭射到车身上,就往中间挪了挪,抱着肩把身子卷缩起来。 -- 第129页 詹少庭却蹲身在地上,尽量把目标放低。 一阵急射过去,间隙,沈绾贞一手捂住胸口,一颗心吓得快跳出胸膛,另一只手小心地把车窗棉帘拨开一条缝,赫然看见自己这侧街旁高楼之上,埋伏着人,弯弓搭箭,对准车子射过来,沈绾贞吓得忙放下车帘子。 这时,‘嗖、嗖、嗖’几支箭羽穿过车壁射落车子里,有两支箭正好对着詹少庭,由于车壁阻了一下,劲道弱了,到詹少庭跟前轻飘飘落地,却把詹少庭吓得面如死灰,身子弹起来,忙躲去沈绾贞的身子后,箭是从左侧来,正对着沈绾贞坐的方向,而詹少庭坐在右侧,这样就是沈绾贞朝外侧坐,迎着来箭的方向,詹少庭在她右侧,正好沈绾贞挡住他,沈绾贞就置于危险之中。 这时,外面的情况更加紧急,楼上的一伙,足有几十个人,凭借人多势众,而同他们对峙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正以车辕为屏障,双方穿着乃异族服饰,一看就知不是中原本土之人。 异域人常年马背上游走,都精于骑射,兼性格彪悍,各个勇猛异常,少数那几个异族人,甚是顽强,勉力支撑,又一阵急射,箭如雨下,把几个人死死困在车子旁,不能动弹。 此时,街上行人早就撒开,四下逃散,纷纷找地方躲藏。 而沈绾贞坐的车子前面,车老板身子歪着,胸口中了一箭,早就断气了。 突然,一支箭射到马腿上,受伤的马四蹄腾空,在原地打转,吓得车子旁几个人赶紧躲开。 沈绾贞和詹少庭在车里也感觉到车子的突然变化,车身立起来,二人重重摔在车里地板上,两匹马在原地转圈,詹少庭善骑,了解马性,马上反应过来,暗道:不好,马惊了。 ☆、第六十四回 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向前冲去,这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后面拖的的车子掀翻。 马车沿着长街疯也似的飞奔,吓得行路人惊魂,急朝两旁散去,眼瞅着马狂奔,却无人敢拦阻。 这时,前面左侧街口出现十几匹马,安阳王和侍卫正打这条街路过,就看见前面乱起来,“王爷,好像是两伙异族人在前面交手,王爷,快离开这里,箭不长眼,上面都是涂了毒的。”侍卫提醒道。 赵世帧勒住马,目光朝北面官道上看去,就有过路的行人沿着官道自北往南跑,边跑边喊,“不得了了,打起来了。”从眼前经过。 赵世帧知道节下这段日子中原来了不少异域人,觐见天子,朝拜纳贡。 大燕乃泱泱大国,毗邻小国,俯首称臣,并岁岁纳贡,就算是西北的西塔族经过数次交锋,也递上降表,愿从此罢兵,永结盟好。 可异域人内部却多有不和,缕缕发生内乱,王位之争惨烈。 赵世帧想,不知是那族人又发生内讧,一会官兵就会赶来,制止这场争斗,没弄清楚状况之前,还是保持中立,于是预备调转马头,沿原路回去。 刚要掉头,突然,自南面官道飞跑来一辆马车,路人不及躲避,接二连三已有几人被撞倒在地,马却没停下,发疯地的往前狂奔,马车无人驾驶,已死了的车老板早就被甩下车子。 正这时,赵世贞惊讶地发现,那辆飞奔的马车车窗口闪过一人影,一个女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像是要求救,瞬间又消失了。 这时,情况更加危急,惊马慌不择路,靠上右侧道沿,车身一下子撞到路边树上,车子朝一旁倾倒,差点就翻过去,马却不停,继续向前疯跑,后面的车身都快撞散架了。 “王爷,那车里像是詹府的二少夫……”侍卫人字还未说出,就见自身边飞出一匹马,众人都注视那马车,等王爷跃马飞奔出去,才发觉,都惊出一身冷汗,跃马在后面追赶。 安阳王的坐骑四蹄不着地,飞也似的奔向受惊的马车,路上行人驻足,都看傻了。 就见安阳王策马飞奔过去,坐骑接近马车一瞬间,安阳王腾身一跃,飞了出去,众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已稳稳地坐在马车前面,紧紧扯住缰绳,马骤然被束,只是去势稍缓,却没停住,惯性向前冲。 众人就见那辆惊了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在前面一岔道,向左转了弯,就看不见了。 赵世帧迫马拐进一条人稀生僻的次道,又拐了个弯,马车进了一条无人的窄巷,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赵世帧急忙跳下,焦急地走到车门前,一开车门,沈绾贞在车子里当马车撞在树上时,她被甩了出去,头正好撞在车壁围栏,又被甩了回来,重重摔在地板上,已晕了,靠在车门不动,赵世帧猛地一拉开车门,她一下子身子失持,就朝下跌落,赵世帧不及细想,很自然就伸出手,接住她即将跌落的身子,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 沈绾贞晕眩中看见上方一张俊朗男子的脸,像星辰一样闪耀的深瞳正凝视着她,离得很近,彼此感受到来自对方温热的气息,那托着她的双臂有力,紧贴着的胸膛坚实而温暖,沈绾贞有点眩惑,心慌乱,赵世帧的胸膛有力急促地跳动,沈绾贞猛醒过来,挣脱开他怀抱,可一离开,双脚着地,身子竟直往下溜,她腿似虚浮,站立不住,而且一触地瞬间,刺心地疼。 赵世帧在她挣扎离开他的怀抱,轻轻地把她放下,见她身子往下一滑,忙抱住她,轻声问:“受伤了吗?” -- 第130页 沈绾贞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肩头,细弱声儿道:“不妨事。” 赵世帧关切的语气,沈绾贞听了,直想流泪,她在他怀里动了动,眼睛这才朝四周看去,这小巷子里僻静无人,心才稍安,男女相拥在街上,古时候,那可是天大的事,纵然他是王爷,但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去,此乃犯了男女大妨,未婚女子身体若接触男子身体就要嫁给他。 沈绾贞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他怀抱,踉跄一下,立住,赵世帧在那温热柔软的身子离开胸前的瞬间,竟有点留恋和不舍,手仍平端着,保持抱她的姿势,当她骤然离开他怀抱,身子一摇晃,他呼吸一滞,心忽悠一下,双臂合拢想把她揽入怀中,却五指慢慢并拢,压下这个念头,缓缓地垂下手臂,呼吸莫名有点急促。 沈绾贞退后几步靠在身后砖墙上,她头仍然很晕,视线不稳,眼前景物和人左右摇晃,没看清楚赵世帧眼底深处那片柔光。 赵世帧醒过神来,掩饰地低头。 这时,传来急促马蹄声,巷子口一阵高喊,“王爷、王爷。”王府侍卫追了上来。 来到车子旁,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奴才等罪该万死,不能护卫王爷。” “起来吧!大惊小怪。” 沈绾贞微垂头,屈膝一福,“小妇人谢王爷搭救之恩。”就这一屈膝,身子轻颤了下,疼痛来自膝盖处,她吃力地直起腰,强挑起唇角,佯作无事笑笑,而这些被眼睛未离开过她的赵世帧细心地注意到,“夫人的腿受伤了?” 安阳王声儿里的关切任谁都听得出来,沈绾贞想,自己已然这样了,和詹少庭不知什么结局,但不能让他为了救自己妄担了不好的名声,这古时候对女子品德的要求,三从四德,而对男子品德的要求,忠孝节义。 想到这,沈绾贞若无其事地笑笑,“小妇人不碍事,王爷请自便。” 说吧,就要往巷口走,左腿却不敢吃劲,她只能放缓步子,尽量让别人看不出来,可身子却不平衡,左腿微弯,朝一侧倾斜。 自然,这样子不只是赵世帧就连跟前侍卫都看出来。 侍卫头目陈叔夜道:“詹夫人好像伤得不轻。” “招呼一顶轿子过来,送詹夫人去医馆。”赵世帧吩咐道。 侍卫骑马跑到巷子口,拦住一顶小轿,轿子里本来坐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侍卫跟打头的轿夫道:“让里面的人先下来,巷子里有人受伤,着急去医馆,行个方便。” 那商人打扮的人伸出头,不耐烦地对轿夫道:“怎么不走了?误了爷的事,爷不给你轿钱。” 那侍卫马上抱拳,“这位大爷,轿子我有点急用,请先下轿。”那人刚想发作,看他身上衣服冠带像是王府的人,而且腰挎利刃,就不敢违背,嘟嘟囔囔下了轿,轿钱也未付,扬长而去。 轿夫调转轿子朝巷子里走,那侍卫在前引着,轿子到沈绾贞面前,侍卫躬身,“请夫人上轿。” 沈绾贞走到小轿前,一手扶着轿门,一手提裙,那条没受伤的腿先迈上去,另条腿往上试着迈了两次,才上去。 赵世帧站在下面,看她柔弱的肩背,吃力的样子,极想上前扶她一把,可却站着没动,男女授受不亲,只这一条就束住二人。 沈绾贞坐好,起轿,,这小巷路窄,仅能容纳一顶小轿行走,赵世帧等一干人跟在小轿后面。 出了巷口,上了次道,轿夫回头问:“敢问爷往哪里去?” “这附近最近的医馆。”赵世帧赶上轿子,策马随在旁边。 这一带他也不熟悉,轿夫京城大街小巷每日都跑,那地方有医馆熟悉清楚,很快就找到一家医馆。 轿夫落轿,对赵世帧道:“这位爷,到了。” 赵世帧看去,这家门面不大,上面挂着个幌子,‘赵氏医馆’底下小字,治跌打损伤等病症,就点点头,“就这里吧!” 侍卫上前,躬身抱拳,“请夫人下轿。” 沈绾贞本不想去医馆,可轿子带到这里,不进去拂了他一片好心,轿子棉帘打起,沈绾贞一手扶着轿门,试探着一脚先着地,另一只腿才跟着下来,缓缓往里面走。 赵世帧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那羸弱的娇躯蹒跚地往医馆里走去,心尖没来由的一疼,他闭眼,平复一下心绪,也跟着进去。 这家医馆虽门面小,却是里外屋,里面做诊室,闲杂人等就留在外间等。 看病的是个年老的郎中,胡须已有几缕花白,先让沈绾贞坐在榻上,把腿放平。 拿剪刀剪开里裤一角,露出伤处,一看,轻嘘声,“夫人这伤得不轻,这么大块淤青,都渗出血丝。” 赵世帧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詹夫人与别的女子不同,若换成别的大家闺秀早就叫嚷起来,她却一声不吭,忍着怕给自己找麻烦,这女子聪慧刚强又善解人意。 里面又传来老郎中温和的声儿,“夫人,我上药给你揉一揉,散散淤血,能缓解一些,您忍住点疼,手若嫌太重,您就说一声。” “您不用担心,我能挺住。”里面传来清娇声,这声儿听起来无一丝惧怕,反倒让人很舒坦宽心。 赵世帧坐在外间,仔细听里面动静,就是一丝微小的动静都落入耳朵里。 “好了,夫人,您下地走走,试试,是不是好一些了?”老郎中轻松的语气道。 -- 第131页 少顷,里间帘子一挑,沈绾贞从里面走出来,赵世帧注意到她细白的脸上有几许水光,笑眼看人,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这隐忍的坚强,却忽地令他心一软,本能地避开她的眼睛。 留下诊费,一行人出门。 小轿子还等在门口,沈绾贞回身,微垂头,屈膝,“大恩不言谢,王爷的恩情小妇人记下了。”说吧,忍痛拜了几拜。 赵世帧怕她膝盖有伤疼,伸手想扶,手刚一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忙制止,“好了,夫人客气。” “王爷留步,小妇人没事了,可以自行回府,改日登门拜谢。”沈绾贞说的登门拜谢也就是个谦辞,一个女子怎可以登未婚男子的门。 沈绾贞上了小轿,春笋似的指尖挑起帘子,“王爷请回。”随着这娇柔一声儿,起轿,走远了。 赵世帧看着小轿子越行越远,许久,还站在原地。 “王爷,您何等尊贵,怎么能救人,即便要救也是奴才等救,这要是让太后知道,奴才等吃罪不起。”侍卫头目陈叔夜埋怨道,方才詹夫人在跟前,他挨着面子没说。 “不许让太后知道。”安阳王怕母后知道,又要担心唠叨个没完。 小轿停在伯府门前,沈绾贞一下轿,大门上的小厮即看见,忙跑过来,打躬,“少夫人好!” 其中一个心细的老仆,看她走路姿势不对,问:“少夫人腿不舒服,奴才唤一乘软轿过来,少夫人稍等。”跑去里面,两个大力的婆子把软轿抬到门口,扶着沈绾贞上了软轿。 回到屋里,就只有凤儿在上房,诧异地朝她身后看看,“绣菊姐和巧珊姐还有钱妈妈都去那里了?” “后面一会就回来了。”沈绾贞也没说事情经过,男女有别,若说出去是安阳王救了她,怕别人多想。 边说,沈绾贞走到炕边坐下,凤儿赶紧蹲身为她脱鞋,一动她左腿,沈绾贞失口‘呀’了声。 凤儿抬起头,吃惊地问;“少夫人腿怎么了?” “跌破了,没事。”沈绾贞轻描淡写地说。 凤儿就带着小丫头们打水,侍候少夫人洗漱。 沈绾贞洗漱完,就半靠在榻上,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不免后怕,若安阳王不救下自己,被马车甩出去,死了倒干净,若摔成残废,她不敢往下想,詹少庭更把自己嫌厌,在伯府只会受尽欺凌,最后落个凄惨下场,这样一想,冒出一身的冷汗,对安阳王由衷地感激,想到自己使计拿了他五万两银子,心里有点内疚,改日找个机会还他,就当是救命酬劳。 “主子,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绣菊和巧珊激动地冲进来,欢喜得直抹眼泪。 “没事,哭什么?”沈绾贞故作轻松地道,怕吓到几个人。 原来仆妇丫鬟的车子在后面,由于街上人流多,隔开慢了一步,当绣菊等的车子快赶到出事地点发现前面路段没人,车子经过,发现 地上躺着几具尸首,远处一对官兵朝这厢奔来。 几个人懵了,明明看见主子的车子在前面,眨眼就没了影儿,巧珊把头探出车窗外,突然发现詹少庭躲在道旁一户人家门洞里,探出头来,看街上动静,这时,不少行人纷纷从躲避处出来,走上街,詹少庭看远处大队官兵,知道没事了,才敢从躲藏处出来。 几个人跳下车子,跑过去,叫道:“二爷、二爷,我家少夫人呢?” 詹少庭虚惊一场,此刻拍打身上的尘土,冷冷说了句,“马车惊了,跑远了。” “啊!”几个人顿时目瞪口呆,这么说少夫人还在惊了的马车里,一同瞅着詹少庭。 詹少庭理也没理几个人,叫过一顶轿子,坐了上去,吩咐去詹伯府。 沈绾贞正撩起裤腿看包扎的腿,几个人就进来。 “主子受伤了,都是奴婢们没用,不能护着主子。”绣菊和巧珊竟围着主子哭了起来。 “哭什么?又没怎么样?”绾贞看着几个人难过,又想起安阳王赵世帧,这一世上有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就不觉得很苦。 “爷不是和主子在一个车子里,怎么爷没受伤,奴婢等看见爷好好的,怎么主子就有事了,当时爷去那了?”钱婆子仔细瞧看主子腿伤,缠着绷布,不知里面伤成啥样,又在心里直画魂,忍不住问出来。 “是呀!奴婢等看见爷躲在门垛子里,没事,问主子,也没理奴婢等。”巧珊又拿过来一个引枕,给主子垫在腿底下舒服点。 沈绾贞气道:“休得提他。” “是二爷弃了主子自己逃了?”钱婆子看二爷的态度,就料到是这么回事,看主子不言语,就知道十有八九,听绣菊说主子和姑爷闹别扭,姑爷要休了姑娘,本来打算没人时候劝劝姑娘,可今儿这事一出,姑爷做得不地道,真真是薄情之人,姑娘和他不投缘。 沈绾贞想受伤事小,休书得想办法让这厮写了,今儿的事更坚定了她离开詹府的决心。 “巧珊,去请你爷来。”沈绾贞不能等,他这种人随时都能变卦。 钱婆子看跟前没有外人,就掏心窝子说几句,“老奴估量着主子有打算,今儿的事老奴也看出来了,二爷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尽早离开为好,就是若二爷执意休妻,恐嫁妆银子还有卖庄子的钱,拿不回来,姑娘日后指着什么过活,姑娘想清楚。”钱婆子年长,虑得多。 -- 第132页 “我想过了,卖庄子的银钱我打算还了安王爷,詹家和沈家是亲戚,婆母不至于做得太过,伤了亲戚和气,若真要留下,才放我走,嫁妆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伯府要留就留下吧,只怕也没看上眼,至于活路,先出去在说。” “主子是要回娘家住吗?”绣菊问。 “沈家还能回去吗?出去在说吧。”沈绾贞倒没什么担心,这一世也有不少穷苦人不一样活下去,只要肯吃苦。 这时,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巧珊进来,“爷说了,少夫人别做非分之想,爷还说,累了,不想见少夫人,少夫人今后好好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 ☆、第六十五回 巧珊回转,一五一十学了爷说的话,沈绾贞一下子就泄了气,钱婆子叹气,“人的命,天注定。” “爷不是口口声声要休妻,这会子怎么又变了?”绣菊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弹去官窑青白釉堆花乌金双耳春瓶上灰尘,接话道。 “想是弃妻不顾,那还有脸过来,休妻的事,知道没理,就不提了。”钱婆子估摸着姑爷是这个想法,休妻的事暂且不提也好,姑娘既打算离开,总要做些准备,自家掌柜的经营那两间铺子,有了点起色,偷着积攒点银钱挪移出去,日后出府,也好度日。 沈绾贞埋头想,詹少庭因何改变主意,之前说得好好的,难道因方才的事愧疚,双方扯平,不计较了,可也不像,听口气态度强硬,不像是良心发现,诚心与妻子和好,倒像是成心找茬,这心里又是憋着什么邪火? 巧慧由丫鬟灵儿扶着往上房走来,堂屋门口站着的小丫头看是巧慧,就也没拦着,悄声道:“少夫人才回来,姑娘进去吧。”这小丫头也会看眉高眼低,若英姑娘来了,那是一定得拦住,主子没说不让巧姑娘上来,就也讨好放她进去。 巧慧进门,福了福身,“给少夫人请安。” 沈绾贞正低头寻思詹少庭的事,抬头看她进来,忙命小丫头搬过来一个矮杌子,让她坐下,道:“你有身子,我不说了吗不用上来,天冷路滑,行走不便。” “婢妾月份小,大夫说了,多走动走动,生的时候好生。”巧慧恭敬地欠身答道。 一眼看见沈绾贞的腿,吃惊地问:“少夫人受伤了?” “擦破点皮。”沈绾贞不想吵得府里人人尽知,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平白让人看笑话。 绾贞平常不用妾通房在跟前立规矩,不来倒清净,但主母出门两日来家,妾室按规矩是要来上房问安。 小偏院正房,丫鬟禀儿从外面回来,急急慌慌的疾走入,“我让你去找大房的陈姨娘借几扎丝线,借来了吗?”芍药看禀儿手里空空的,不满意地问道,这丫鬟嘴快,看着是急脾气,实则做事最能泡蘑菇,主子交代的事,十回有九回因为看热闹耽误了。 “主子,奴婢还没出二房,就见爷的小厮庆儿,说爷和少夫人从吴府回来路上碰上两伙人打斗,差点送命。”禀儿这丫头平时说话有很大的水分,可这水分倒一倒,也能省下点真货,芍药吃了一惊,自己好容易被爷好看,没好几回,爷要是去了,这往后…..自己既不是正妻,就连妾的名分都没有,不上不下的,也不能守着,该如何是好?想着,就坐不住了。 “去看看爷。”芍药一声,禀儿就扶着她出门,往书房去。 主仆二人一阵疾走,大冬天的汗都下来了,一进外书房,便看见秋霜端着一大盆衣裳往外走,芍药指了指盆里弄脏了的男人衣裳,小声道:“二爷的衣裳?” 秋霜便扯了她出来,到门口,廊子下,压低声儿,“爷今儿回来不高兴,脸黑黑的,方才少夫人的丫头来请都没过去,姑娘进去也是碰钉子,不若先回去,等爷心气顺了再过来。” 芍药听詹少庭没事,悄声对秋霜道:“你我姐妹一场,有事知会我一声,姐姐若得了势,定然不忘拉扯妹妹一把。” 秋霜只好空答应着。 芍药放心地带着禀儿走了。 秋霜端着盆,站在那里,撇嘴,小声嘟囔,“几时你上去拉扯过我,不挤兑我就算你知情重义。” 芍药带着禀儿从外书房出来,打算先回去,傍黑再来,说不定爷心情好,能得些宠爱,这样想着,就往偏院方向走,走了一半,停住脚步,对禀儿道:“按规矩该去给少夫人请安,你一会告诉西屋的,就说爷遭了难,遇上歹人,生死未卜,说严重点。” 禀儿会意地点点头,主仆分开,禀儿回偏院,芍药往上房走,心里得意,吓吓这英姨娘,不是想谋夺主母之位,动手快点,迟了怕那日爷去了,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白谋算这几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这个主意。 芍药进来上房院子,门口小丫鬟见芍药由台阶上来,蹲身,“姑娘好!”原来都是二房侍候人的,这芍药上去了,几个心大的丫头都有几分嫉妒,表面却不像头里姐姐妹妹的称呼,都恭敬地称呼一声姑娘。 “少夫人在里面?”芍药自抬了身份,自己拿乔,也不和原来一干姐妹笑闹,摆起主子的谱。 “少夫人才进屋。”小丫头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也没多说什么。 芍药就不在理会那丫头,推门进去,西暖阁悬着毡帘,门口站着一个丫头,见她进来,朝里道:“芍药姑娘来了。” -- 第133页 就打起帘子,芍药迈进门,就见沈绾贞坐在炕上,跟前就两个大丫头和一个婆子。 芍药含笑向前,福身问安毕,站过一旁,赔笑道:“听跟爷的小厮说,爷和少夫人虚惊一场,可有这事?” 又朝沈绾贞腿上看了看,心里道:难道庆儿说得是实情,爷急难之时撇下少夫人不管,少夫人才受了伤。 “碰上两伙人动手,膝盖磕了一下。”沈绾贞看芍药眼神有点闪烁,直往她腿伤处看,就知道这通房都是来瞧热闹的,就问:“见到你二爷了?” “没看见,听说二爷回来就一个人关在屋里。” 在说芍药的丫头禀儿进二房走回偏院,没去自个屋里,走去西厢房,推门,一脚踏进去,试探着唤了声,“春晓姐姐在吗?” “哎!”一个十五六的丫鬟,娇俏地走出来,“原来是禀儿妹妹。”这春晓是大夫人赵氏新给英姨娘指的丫鬟。 禀儿用手比划下屋里,意思是问英姨娘可在屋里。 这时,里间传来,“是谁呀?” “芍药姑娘屋里的禀儿妹妹。”春晓赶紧答道。 “进来吧。” 禀儿就掀帘子进里间屋,英姨娘坐在炕上,摆弄着鞋样子,问:“你主子呢?怎么这么有空?” “主子去上房,听说爷和少夫人从少夫人娘家回来,遇上歹人,差点就丧了命。”禀儿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信口胡言。 “二爷怎么样了?没事吧?”英姨娘惊得手里的花样子掉了都不知道,不等禀儿回答,催促道:“快说呀?二爷没事吧?” “幸亏二爷命大,才活着回来,听说歹人弓箭刀枪都涂了毒的,沾上就丧命,有几支毒箭差点就射中二爷,亏二爷躲得快。”禀儿绘声绘色,眼瞅着英姨娘脸色都变了。 等禀儿说完,听说没事,英姨娘身子软软的,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詹少庭若没了,自己这辈子就完了,在伯府她全部依靠就是詹少庭,詹少庭若真没了,沈氏是正妻,日后就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去留全凭她一句话,英姨娘徒然生出恐惧,今儿是万幸,二爷没事,异日有事,自己可就叫天无门,叫地不语。 禀儿看英姨娘吓得不轻,就告退,出去,出门,挑唇笑了,回头跟主子学,主子一直嫉恨二爷把她收房之时,英姨娘当堂晕倒,给主子点眼,令她大喜的日子不痛快。 英姨娘呆坐半天,猛地想起,唤春晓道:“你去上房看看,沈氏有没有事,就说奉了我的命,给少夫人问安,少夫人不让我过上房,怕腹中胎儿不妥,就说派你去问少夫人受惊了。” 二房上房堂屋门口站着的那丫鬟,看春晓进了院子,往上房走来,心想,今儿什么日子,像约好似的都过来,知道春晓是英姨娘屋里新来的,忙拦住,“姐姐稍等,待我进去回少夫人。”转身进了屋里,英姨娘屋里猫儿狗儿都不敢放进去,以免惹主子生气。 “西偏院英姨娘屋里的春晓姑娘来给少夫人请安。” “是看我出事了没有,让她进来吧,怕让她失望了。”沈绾贞听丫鬟来回,嘲嗤道。 待丫鬟转身出去,绣菊机灵地赶忙拿过一条薄单盖在沈绾贞身上,遮住伤腿,佯作从外面回来,身子冷。 沈绾贞看看她,笑了,这丫头倒是长进不少。 门外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福身行礼,“给少夫人请安。” 沈绾贞看她眼生,问:“你原来是那个房中的?” 唤作春晓的丫头道:“奴婢是大房的,原来侍候大少夫人的,前儿才拨过来侍候英姑娘的。” 说着,看脸上也不是很高兴,她是大少夫人房中的二等丫鬟,大少夫人说二房缺使唤的人,就把她拨了过来,跟着正经主子降格为跟着副主子,心里着实失落。 沈绾贞看这春晓的丫头有七八分的姿色,暗想,大嫂赵氏定是借着那晚之事,把房中的丫鬟都梳理一遍,长相略周正的都发配远远的,大概就留些长相不出彩的侍候。 看这丫头垂头站着,道:“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余话也不愿多说,赵氏屋里出来的,想必不是省油的灯。 少夫人不冷不热地态度,春晓即使想巴结,也够不上,便歇了讨好的心思,告退走了。 凤儿从西厢房抄手游廊过上房,看了一眼春晓离去的背影,进里间屋子,悄声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少夫人走这两日府里发生了好些事,大房的安姨娘让大爷打了,大爷有令,以后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侍候哥儿的巧儿,给了大爷的小厮春旺当媳妇,把春旺那行子乐得去上房给大爷和大少夫人叩头,却让大爷一顿踢打,乐极生悲。” 凤儿在伯府年头长,各房主子奴才都熟悉,说得头头是道,沈绾贞也不奇怪,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赵氏把巧儿配了小厮,就断了詹大爷的念想,绝了后患,只是安姨娘怕日后死灰复燃,这点赵氏不会虑不到,安姨娘的结果好不过那里。 凤儿拿帕子掩嘴,像是想起好笑的事,‘咯咯’乐出了声,眉飞色舞地道:“那巧儿哭哭啼啼,抱住大爷的腿不去,说宁可跟着大爷,不要名分,死活不嫁给春旺,大爷也没理她,命她从今往后不用上来了,就在外面侍候。” 沈绾贞想,巧儿当日,被捉奸,寻死觅活,临了也没去死,看来下决心死也不容易。 -- 第134页 “听说巧儿姑娘当日被大爷轻薄,还满心的不乐意,装贞洁烈女,这倒好,上赶着大爷都嫌她身子脏。”这段子全府都知道了,背地里当成笑话说。 春晓从上房出来,回到偏院,英姨娘正坐等她回来,才一听见门响,声儿就从里屋传来,“是春晓吗?” “是奴婢回来了。”春晓紧走几步,进了里间。 “怎么样了,少夫人受伤没有?” “没有”春晓看主子热切的眼神,瞬间变成失望。 “走,看看爷去。”英姨娘心里惦记詹少庭,在夹袄外面套上棉袍,又披上件素锦缎披风,带着春晓往外走。 刚一出门,就见对面东厢房红笺带着丫鬟玉儿打从屋里出来,原来玉儿听上房的小丫头说二爷和少夫人出事,详细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回来赶紧告诉主子,红笺急得赶着去看詹少庭,怕二爷真有个闪失,好提早做打算。 玉儿搀着红笺走到影壁墙,正好英姨娘扶着春晓也疾走来,过了影壁,到垂花门,四个人赶到一处,玉儿扶着红笺急着出去,春晓扶着主子也正出门,几个人挤在一处,都不肯相让,两个主子在中间,两个丫鬟在两旁,中间红笺和英姨娘互相斜瞪了对方一眼。 英姨娘眼珠一转,突然萌生出个主意,悄然退后半步,放红笺先行,红笺刚要举步,英姨娘伸脚踩住她的鞋后跟,红笺被她踩住鞋,腿抬低了,脚正打在门槛上,没迈过门槛,‘吧唧’一声就摔在门口。 英姨娘头脑中灵光一闪,佯作收不住步子,往前一扑,就势趴在红笺身上,却朝旁一歪身子,多了个心眼,怕木门槛咯了身子,略朝前一翻身,仰躺在门外地上,脚搭在门槛上,哼哼唧唧,叫唤起来。 红笺摔了个大前趴,门槛子咯得腹部生疼,红笺倒地势头猛,玉儿一把没扯着,自己反倒被带倒,忙先爬起来,上前扶主子,红笺踉跄爬起身,刚要急眼,就看英姨娘捧着肚子躺在地上,‘哎呦呦’的叫着。 红笺气急,就想上去踢打,被身后玉儿拉住,“主子,英姑娘有身子。” 一听这话,红笺一下子傻愣住,注视着英姨娘卷缩着身子,捧着肚子,躺在地上喊疼。 春晓看见主子踩红姑娘绣鞋的小动作,她本是个心眼多的,看出主子是故意摔倒趴上去,也就没扯着,自己就也未跌倒,此刻,看英姨娘抱住肚子叫唤,心里明白是装的,也只好配合主子假戏真做,蹲在英姨娘身旁,佯作着急迭声唤,“主子、主子,怎么了?是不是胎儿出事了。” 英姨娘趁人不备,挤了两下眼睛,春晓马上明白,假装又唤了两声,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跑出去喊人,“快来人啊!姨娘摔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会功夫,春晓招呼了三四个粗使的婆子,几个人动手把英姨娘抬回屋子。 红笺站在雪地里,看着英姨娘一路叫唤被抬进了西厢房,玉儿在旁边小声说:“主子,这英姑娘是何意?是她踩了主子的绣鞋,故意趴在主子身上,又演了这一出戏,这是要……。” 玉儿话未说完,就看主子脸色都变了,眼神里露出惊恐,她瞬间有点明白了,“主子,英姨娘不是要嫁祸……”说到这,吓得掩了口,茫然不知所措。 红笺和玉儿走回屋,也顾不上看詹少庭好是不好,担惊受怕,头脑混乱一时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英姨娘被抬回屋子,春晓照顾主子走不开,就央及一个婆子去上房回少夫人,这婆子不敢耽搁,急慌地跑去上房,沈绾贞听那婆子颠三倒四说了半天,才听明白事情经过,和钱婆子互看了一眼,像是说,怎么样,这几个通房自己就闹出事来,还用我出手? 英姨娘假孕的事,府里只有沈绾贞和几个亲近的人知道,沈绾贞不打算揭穿她,打定主意配合她演这出戏,对身后的绣菊道:“取点银子,去中门寻个小厮找郎中来,只怕节下没人出诊,多给点诊资。” 又对身旁的钱婆子道;“你过偏院看看。”钱婆子明白主子的意思,先去看看情形,再详细问问当时情况,好做应对之策。 那个来报信的老婆子下去。 沈绾贞对绣菊、巧珊凤儿几个道:“替罪羊找到了,这回好,被红笺倒霉撞上,这胎落了的罪名,按到她身上,她是有嘴说不清。” “这英姨娘还真心狠手辣。”绣菊道。 绣菊说完,也不着急,进屋里取了银子,磨蹭一会,才出去走去大门找小厮寻大夫去了。 沈绾贞想这回有好戏看了,詹少庭的后院闹起来了,休妻一事,只好先放放。 命凤儿去回詹少庭,告诉英姨娘出事了。 ☆、第六十六回 凤儿去外书房,进去外间,一个丫头正在扫地,芍药开脸抬了通房,沈绾贞就把二等丫鬟彩云补上,侍候二爷,彩云老实巴交,从不搞七捻三的,看凤儿进来,朝里间摇手,示意不能进去。 凤儿奉主母命,英姨娘出了这么大事不敢不回,就站在里间门口,稍高声儿朝里面道:“奴婢奉主母命回爷,英姨娘出门摔了一跤,腹中的胎儿好像不大好。” 就听里面扑棱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碰倒地,‘啪嗒’帘子掀起,詹少庭出现在门口,瞪着眼问:“你再说一遍,英姑娘腹中的胎儿怎么了?” 凤儿看爷黑着脸,吓得低头不敢看,小声又重复了一遍:“英姑娘出门口跌了一觉,嚷着肚子疼,少夫人命人去请大夫了。” -- 第135页 詹少庭一听,外面大衣裳也顾不得穿,抬腿就往外走,凤儿吓得跟在后面。 英姨娘这厢,春晓央及婆子去上房回主母请大夫,等了半天,大夫也未到。 钱婆子奉了主子命过偏院来,英姨娘和春晓从窗子里看见,英姨娘赶紧躺好,春晓忙爬上炕扯过一床被子给英姨娘盖上,钱婆子一进外屋,就听见里间,英姨娘‘哎呦、哎呦’叫唤声,钱婆子进门,看英姨娘躺在炕上,一声比一声高,春晓守在炕前,正焦急朝门口看,看钱婆子进来,春晓急忙站起道:“妈妈快来看看,姑娘一个劲地说肚子疼,是不是胎儿不保?” 钱婆子走上前,俯身,佯作关心,实则细观察英姨娘的脸,英姨娘侧身躺着,脸色如常,一点没有病容,就是紧蹙的眉头,让人想到她实在疼得厉害。 英姨娘看钱婆子看她,低低j□j,“钱妈妈,大夫来了没有?我怕挺不到大夫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下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死过去似的。 钱婆子心道,这套把戏,看在谁跟前演,若旁人定以为是真,佯作不知,关切地道:“姑娘觉得肚腹疼痛是吗?” 英姨娘闭眼装作疼得厉害,又哼哼两声,气息微弱地道:“肚腹里绞痛,大概是要小产了。” 钱婆子故意说,“姑娘这回可是要遭点子罪了,小产还不如生,更伤身子,姑娘跟前也没得用的人,就这丫头年纪不小,却还没生养过,什么也不懂,如此还是老奴守在这里,姑娘若小产,下来的东西,见不得天日,找地方埋了,好歹是块肉。” 英姨娘吓了一跳,肚腹里哪有什么东西,这东西上那掏弄,沈氏诡计多端,派懂这事的钱婆子来,别说她在这等一天,就是等一年,也下不来东西。 英姨娘又装哼两声,边心里寻思,得把这老婆子打发走,于是气喘着道:“钱妈妈费心了,我这肚子才开始疼,说不上几时能下来,没准过两日不好了,也说不定,妈妈还是先回去,若不好了,我在派丫鬟去请妈妈过来不迟。” 钱婆子也就吓她一吓,还能真留下,明知有诈,也不说破,看样子英姨娘和红笺是结了仇了,主子那日说得对,何劳亲自动手,自己就互相看着不顺眼,乱为王。 钱婆子就假意关切地嘱咐春晓两句,就回去了。 英姨娘让春晓扒着窗子看她走远,才放心,英姨娘揭开身上捂着的被子,让这老婆子吓了一身汗。 詹少庭流星大步在前疾走,凤儿小跑还落后,詹少庭直接奔偏院,进来偏院,就看春晓站在西厢房抄手游廊,往院门口望,詹少庭心急火燎地直奔西厢房。 春晓推开门,高声道:“爷来了。”看似对詹少庭,实则朝里面给英姨娘打着知会。 詹少庭也没看她,从她身旁大步进去,奔里间屋,英姨娘正在炕上歪着,听春晓一声,忙调整情绪,一声紧似一声的叫唤起来,詹少庭不知状况,吓得一步跨进门去,英姨娘带着哭腔娇声道:“爷可来了,婢妾对不住爷。” 詹少庭以为胎儿已经没了,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前,焦急地问:“怎么摔了?这么不小心?” 詹少庭几步过去,坐在炕沿边,英姨娘捧着肚子,弯着身子,扑在詹少庭身上大哭起来,哭声断断续续,伤心欲绝。“婢妾没用,连爷的孩子都保不住。” 詹少庭揽着她,道:“你怀有身孕,不老实呆在屋里,出去做什么?” 英姨娘伏在他怀里,干嚎,半晌,抽抽搭搭地道:“婢妾听说爷和少夫人遇险,惦记少夫人安危,着急想去上房问少夫人安,不小心就跌了一跤。” 说吧,又‘哎呦’ 叫唤几声,捂住小腹,“婢妾腹中好痛啊!” 詹少庭听她说,鼻子里冷哼几声,为给这不贤妇人请安,竟折了自己骨肉,把沈绾贞又嫌厌几分。 朝身后跟着的凤儿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也不知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凤儿巴不得一声,忙走出去。 这厢,春晓也是个不省事的,唯恐天下不乱,像是无意地道:“平常主子们都不出门,这一出门,就都赶在一块,红姑娘撞到了主子,就是主子不计较,红姑娘想必自己心里也难过。” 詹少庭一听话音不对,原本以为英娘身子沉走路不小心,自己跌倒,这一听和红笺有关系,忙盯着春晓问:“这么说你主子不是自己跌倒,是红笺撞倒的?” 英姨娘假装好人,忙遮掩地道:“爷别怪红姑娘,是婢妾自己不小心,撞到红姑娘。” 詹少庭未等听完,忽地站起身,朝外走,英姨娘假作声儿弱弱的求情,“爷别发作红姑娘,红姑娘回头又看妾不顺眼,找妾麻烦。” 詹少庭更加火上浇油,一个通房还反了她。 红笺正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几次让玉儿出去听动静,玉儿回来说对面那位叫唤很大声,红笺连惊带气,今儿不小心,中了她的圈套。 正自心惊胆战,怕英姨娘有事,听见外间屋门,‘咣当’一声,唬得站起身,忙出了屋子,就看詹少庭进来,厢房光线有点暗,她没看清楚詹少庭的脸色难看,迎着詹少庭过去,急急地想解释,还未等说话,詹少庭来至近前,二话没说,飞起一脚,正踹在红笺身上,红笺‘妈呀’一声踢倒。 “小贱人,这么宽的路不会走,故意冲撞人,安得什么心?” -- 第136页 红笺待二爷至近前才看清爷脸色骇人,吓得哭都忘了,趴在地上,不敢求饶,詹少庭上前又要打,玉儿进门正好看见,刚一声‘啊!’吓得咽了回去,詹少庭回头,看这丫鬟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手一挥‘啪啪’就两耳刮子。 打得玉儿摔出门外,半天爬不起来,正好摔在凤儿脚下,凤儿吓得瞪大眼,半天才小声道:“爷,大夫来了。” 詹少庭冲着地上的红笺道:“等一会跟你算账,胎儿没了拿你是问。” 说吧,急忙出门,看大夫由一个婆子引着进西厢房,忙过去看英姨娘怎么样。 这里,凤儿扶起玉儿,玉儿吓得一声没敢哭,进屋里,两人扶起红笺,红笺悲从中来来,不敢大声哭,怕詹少庭过来听见,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 在说英姨娘看詹少庭出去,忙唤春晓道:“你快出去看看,爷是不是去红笺小蹄子的屋子。” 春晓站在门口望了望,看爷进了东厢房回来告诉英姨娘,英姨娘解恨,看詹少庭的架势,不把红笺小蹄子吃了。 坐起来,也不哭了,春晓道:“哭了这半天,姨娘累了,奴婢给姨娘拿水喝。” 春晓边说边走去桌边,端起茶壶倒了杯热茶,英姨娘咕嘟嘟喝下,这阵子一直哭,口干舌燥。 又起身从窗子往外瞅,远远看詹少庭又走回来,忙躺下。 詹少庭和请来的郎中见了礼,看这郎中面生,不是常来伯府看病的大夫,想节下不好请大夫,定是随便拉来的,看这郎中上了几岁年纪,行医多年,定是有些经验,就也放心,道:“小妾怀有身孕,跌了一跤,大夫仔细看看,胎儿可还能救活?” 这老郎中是正在家里与妻儿孙团团围坐吃年饭,就有詹府小厮打听到,上门找去伯府瞧病人,救人乃行善积德的事,不得不去,就挎着药箱随那小厮来了。 老郎中不慌不忙坐在丫鬟搬来的凳子上,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避讳,帘子也未拉,大夫就直接把脉。 老郎中看病认真,手搭在脉搏上,神情专注,有好一会,沉吟道:“夫人请换另只手。” 英姨娘伸出另只手,春晓急忙把她袖子卷起,露出皓腕,老郎中搭上脉搏,过了半晌,老郎中也没说话。 詹少庭站在旁边,紧张地提着心,看老郎中不言语,忍不住问:“怎么样了?胎儿能保住吗?” 老郎中撂下手,道:“奇怪,夫人这脉搏有点奇怪。” 英姨娘唬了一跳,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怎么个奇怪法?”詹少庭不解地问。 那老郎中寻思片刻,道:“脉象不甚清晰,但胎儿无事。” 这一句,詹少庭顿时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可却把炕上躺着的英姨娘吓了一跳,这那里找来的江湖郎中,自己明明把药停了,就应该看出来已没有了孕期症状,怎么这郎中信口胡言,说胎儿好好的在腹中,不由着急,这一次逮到机会不容易,下次哪有这巧事能找到人来背黑锅,再说,同样的招数不能使两回,两回就让人犯疑,一着急,开口道:“求大夫好好看看,胎儿真的没事吗?” 那老郎中站起身,自信地道:“老朽行医多年,不会连夫人胎儿有没有事都看不出来,夫人若不信,找别的大夫看看,管保和老朽说的一样。” 詹少庭高兴地道:“好,真的没事就好。” 那老郎中看炕上躺着的妇人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不悦,站起身,对詹少庭道:“夫人身孕已二月,一切正常。” 詹少庭高兴地直作揖,连声称谢,把大夫送出门。 英姨娘却傻了,大夫方才说怀孕二月,那就是没进府之前就已怀上了,这是怎么回事?胡三的药已停了几日,是这庸医误诊,如果误诊笑话可闹大了,算计得挺好,大夫一诊脉,就会发现孕症消失,定会说胎儿已不妥之类的,待二日,就说晚间胎落了,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小厮随便拉了郎中来,而这郎中又是不懂医术的,坏了大事,不由忧心。 詹少庭送走大夫,一会回转,看英姨娘呆呆坐着,来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大夫说没事,你若还有顾虑,初八,太医院开门,母亲说请最好的太医过来给你和巧慧俩个看看,开点补身子的汤药,安胎药是否也该用上?” 英姨娘一听,眼睛一亮,这庸医不懂医术,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定能发现自己无孕征兆,如此,就心安了。 詹少庭当晚就留在英姨娘屋里,虽英姨娘怀孕不能做什么,今儿惊吓一场,他不敢在大意,亲自守着英姨娘才放心。 凤儿把这厢情况都摸清楚,就走回来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沈绾贞和钱婆子对望一眼,都觉诧异,这英姨娘不是假怀孕,这怎么回事?难道这郎中是庸医,判断不明,可又言之凿凿。 凤儿是一听准信,着急回来告诉主子,走急了,站在那直喘,沈绾贞道:“这消息红姑娘知道吗?” “得了信,奴婢就回来了,大夫来时,除了二爷和奴婢屋里没有外人,红姑娘奴婢估摸是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还不告诉红姑娘,让她高兴高兴,也宽宽心。”凤儿只顾着回来同少夫人说,倒把这茬忘了,转身又下去,出门往偏院特意告诉红笺一趟。 凤儿身影在门口消失,沈绾贞和钱婆子主仆又对视一眼,都笑了,钱婆子笑道:“这回二人是结了梁子,日后还有得闹。” -- 第137页 沈绾贞敛起笑,“英姨娘没准是真有身孕。” “真有身孕她何苦这样折腾?”钱婆子闹不明白,这英姨娘云里雾里,见天鬼心眼子多,这又是出的什么幺蛾子。 “是呀,别是个庸医,误诊了。”沈绾贞想这种可能也不能全排除掉,反正婆母说初八请太医过来,就有定论。 英姨娘暗自高兴,这招计策,既教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红笺,又让詹少庭留宿一夜。 这一夜,英姨娘虽不好做什么,也是搂住詹少庭的脖子,撒娇撒痴,百般温存,把詹少庭的心又哄回来几分,念起旧情,英姨娘借机枕上旁敲侧击给沈绾贞下话,詹少庭抱着她光滑的身子,耳边喃喃细语,心里那股子火苗一窜一窜,刚差点落胎,不敢行房,撩开帐子一角,唤春晓,“倒杯凉茶。” 春晓站在门外侍候,听里间屋爷招呼,忙进去,倒了杯凉茶,端着到床边,詹少庭伸手接过,咕嘟嘟喝下,才压下心里的邪火。 把英姨娘松开,英姨娘跟詹少庭几年,彼此相知,感觉到詹少庭似乎不很开心,小心试探地问:“爷心里有事?” 詹少庭想起沈绾贞恨得牙根痒痒,狠狠地道;“总有一天,我休了她,扶你为正。” 英姨娘心突地一跳,刹那狂喜,受尽屈辱,做小伏低,等了这些年,终于有了盼头,英姨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晃神,偷偷按住狂跳的心口,呆了半晌,詹少庭重重地出了口气,英姨娘也跟着他这口气,心上去又下来,她能感觉出他心事重重,心中气闷,虽不知他和沈绾贞因何事闹僵,但对自己是绝好的机会,只是他还有不甘心,亦或贪恋沈氏美貌,不舍,让他提早下决心,休了沈绾贞,看来只有自己加把火。 二人各怀心事,英姨娘心里盘算,想法子帮詹少庭把这决心下了,出妻,女子犯七出之条,方能出妻,七出乃不事舅姑,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窃盗。 这出妻,需得沈氏犯了大错。 许久,二人都未说话,英姨娘一时没想出什么主意,翻身看詹少庭平躺着,想着心事,心道,还是先揽住爷的心,但休了沈绾贞,自己扶正,伯爷和夫人先就不会答应,还是使出浑身解数,让詹少庭离不开自己。 想到这,手口并用,挑逗起詹少庭,詹少庭本来忍得难受,又兼英姨娘娴熟的勾引男人手段,贪恋她的身子,又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小心翼翼地做上一回,英姨娘久旷,心里没负担,也放得开,倒比詹少庭热情百倍,痛快淋漓地承了欢,一解素日饥渴。 ☆、第六十七回 红笺主仆一宿没睡,夜里风打门板,她都要心惊,疑心是詹少庭又回来了。 红笺听凤儿说英姨娘肚子里胎儿没事,暗恨英姨娘故意害自己,又听凤儿说英姨娘主仆在爷跟前告自己的状,恨不得撕了英姨娘这烂蹄子的嘴。 即便是知道白日大夫说了英姨娘不会有事,可红笺还是担心若晚上不好,二爷能绕了自己吗?想起二爷对自己绝情,往死踹,那狠厉的眼神,她提心吊胆了一夜。 直闹到快天亮,红笺才睡着了,玉儿困极了,就偎在对面炕上睡下。 刚睡着,红笺就梦见鲜红的血,英姨娘躺在血泊中,詹少庭恶狠狠地揪住她头发,往墙上撞,红笺哭喊着求饶,可詹少庭像发了疯似的不放手,红笺哭喊叫……。却惊醒了,吓出一头的汗,心兀自砰砰乱跳。 停了一会,听周围静悄悄的,外面天才蒙蒙亮,忙招呼对面炕上的玉儿 “快起来,你出去看看对面的怎么没动静,爷还在不在她屋里,是不是已经走了,她肚子里的胎儿有事没有?” 玉儿迷迷糊糊的,主子在床上翻腾,她也没睡实成,刚迷糊红笺就叫她起。 玉儿打着哈气穿好衣裳走出去,一个粗使的婆子正扫院子,看见她出来,停住手里的扫把,笑道;“姑娘今儿起的早。” 玉儿揉揉眼,那婆子瞅着西厢房道:“英姑娘身体底子好,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没事,空乱了一晚上。” 玉儿又打了一哈气,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你是说英姑娘肚子的胎儿没出事?” 那婆子痴痴笑着,捂住嘴,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不但没事,我今儿起早扫院子,还听见那屋里有动静,英姑娘昨晚的叫声老婆子听了都脸红,终究年轻,离不了男人,还怀着孩子,也不知节制。”那婆子吃吃笑了一会。 玉儿听了,心想,这老婆子是不是偷着听房,也不答话,就往回走,那老婆子在身后嘟嘟囔囔,“这丫头,大清早的出来,像有事,又什么都没说。” 玉儿进屋,学了那老婆子说的话,英姨娘如何发骚,不顾肚子里的胎儿,二人行房的事说了。 红笺一听,气得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恨得咬牙切齿,骂道:“那贱人就是故意陷害我,让我平白挨了爷的窝心脚,她却绊住爷淫乐,这怎么就不怕胎落了?” “方才那婆子说,早上起来那屋里还有动静,不是弄了一宿吧?”玉儿瞅瞅主子,又添油加醋道:“奴婢就说爷怎么就稀罕她,就连正房主母都不放在心上,想来这英姑娘床上功夫一流,侍候爷舒坦,爷才恋着她,离不开她。” 红笺是越想越憋屈,被这贱人算计,听她提起主母,翻身下地,“找少夫人评理去,少夫人掌内宅,j□j的行径,就不管了吗?” -- 第138页 玉儿忙拦住,“主子,时候还早,少夫人还没起。” 红笺一时也是气糊涂了,命玉儿打水洗脸,好容易盼到是时候少夫人起了,才扶着玉儿过上房。 红笺主仆一路走,进上房院子,看见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看着她,指指点点的,似在议论她,红笺低头不敢抬起来,想这挨打的事都传遍了,连死的心都有了。 沈绾贞早起,洗漱,问绣菊道:“那院的,没事吧?” 绣菊给沈绾贞挽起袖子,拿锦帕掩住衣襟,道:“爷歇在她屋里,她不知多得意,能有什么事。” 俩人正说话,突然门外一声嚎哭,“少夫人给婢妾做主,婢妾不想活了。”把二人唬了一跳。 随着声儿,红笺披头散发的上来,一下子扑到在堂上,放声大哭,“少夫人给婢妾做主,那贱人作死作活的,是想诬陷婢妾,她孩子不还在肚子里好好的,糊弄爷,撺掇爷打婢妾,爷不容婢妾说话,上来就踢打婢妾,婢妾还是死了算了。” 说吧,左右张张,看有什么有啥家什,没看见利器,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快拉住。”沈绾贞一喊,钱婆子和赶上来的凤儿上前死死拉住。 红笺放声大哭,“爷偏听那贱人的,连话都不容婢妾说,这屋里还有婢妾站脚的地方,说出去,脸面也没了,婢妾活不下去了。” 说得伤心,气上来,又想撞墙,怎奈钱婆子和凤儿不撒手。 红笺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那贱人是故意踩了婢妾的绣鞋,令婢妾跌倒,又故意趴在婢妾身上,婢妾垫着她,她那会有事……” 几个人直想笑,沈绾贞都握嘴偏过头去,钱婆子和凤儿还扯着她,也不敢笑,憋着笑,表情怪怪的。 沈绾贞敛了笑,“红姑娘,听我一句劝,日子还长着,这才哪到哪呀,你死了,不是有人更高兴?”沈绾贞不慌不忙说出这几句话,红笺一下子消停了。 站着,愣愣地瞅瞅她,方才听玉儿一番话,一时气愤,别不过这个弯,才怒极要寻死,听少夫人的话,似乎有道理,自己死了,便宜了那贱人,若真想死,也拉上那贱人,否则,自己死了她倒是痛快了。 “快给红姑娘打水洗脸,让别的房中人看见笑话。”沈绾贞吩咐下人。 绣菊和巧珊忙打水,服侍红笺把脸洗了,又进去东次间,按住她坐下上了妆,红笺此刻老实了,听几个人摆布。 收拾妥了,红笺出来,端端正正给沈绾贞行了大礼。 “少夫人,婢妾一时糊涂,扰了少夫人,婢妾知罪。” “明白就好,把红姑娘送回去。”沈绾贞吩咐一声,就有绣菊和凤儿扶着她回房。 路上,绣菊假装劝道:“红姑娘,依奴婢说,二爷如今宠着英姑娘,姑娘却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她如今是奉子为贵,那个敢惹,姑娘不说绕着走,还敢和她争竞,这不是自己找亏吃吗?” 红笺本来窝火,又加上绣菊添了些话,也后悔这时候招惹她,着了她的道,无端被爷打,白挨了爷的窝心脚,心里更把英姨娘恨上。 朝廷官员过小年就开始休沐,初六正式早朝,节下无甚大事,皇帝就提早散朝,回后宫去了。 詹伯爷出了朝堂,刚要下台阶,就被詹事府的王詹事喊住,王詹事从后面赶上来,近前,抱拳道:“伯爷过年好!” 詹伯爷和他同殿称臣,比别的官员亲厚,就亲热地还礼,道:“王大人过年好!” 二人一同下了金殿的台阶,王詹事扯着他往旁边走,避开散朝的官员,小声道:“听说,另郎出事了,没受伤吧?” 詹伯爷一愣,“甚事,没听犬子说起。” 王詹事看他一无所知,就把听到的伯府二少爷俩口子街头遇险的事说了,又机灵地朝左右看看,就把詹少庭怎么危难之时,弃妻不顾,自己逃命,安阳王怎么救下少夫人的话,遮遮掩掩地说了一遍,有的话王詹事虽未明说,言辞闪烁,怕他没脸,但詹伯爷还是听明白了,自己儿子做的事不仁不义,不觉老脸都羞红了。 重重的咳了声,“王大人,不怕你笑话,我这犬子,是我教子无方,回去定当好好教训。” 王詹事看他脸面过不去,就安慰道:“此事,极少人知道,我有个亲戚和安阳王府的人相交甚厚,悄悄告诉我的,不让说出去,怕太后娘娘知道,连王爷跟前的侍卫,侍候的人都要降罪。” 詹伯爷听他这话,心里稍安,这要是满朝堂或是太后、皇上知道,自己这脸面不说,安阳王就是没事,太后也会不满,这二子真真是不省心。 詹伯爷抱拳道;“谢大人提点,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犬子。” 詹伯爷一回伯府,刚坐定,就喊人,“叫二爷即刻过来。” 下人看伯爷脸撸着脸,吓得忙跑去外书房,一打听,秋霜说二爷在英姨娘屋里,忙找了个婆子,去内宅把二爷喊出来,就说老爷有急事找。 詹少庭和英姨娘刚起来,英姨娘正侍候他穿衣裳,吩咐春晓,“去大厨房,说二爷在这用饭,汤汤水水的多弄几样。” 詹少庭歇在她屋里,英姨娘的底气也足了,大厨房的人借个胆,也不敢慢待正经主子。 春晓刚一推门,一个老婆子撞进来,春晓唬了一跳,斥道:“你这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乱闯。” -- 第139页 那婆子看她脸子急,吓得忙陪不是,解说,“老婆子莽撞,差点撞到姑娘,是这么回事,老爷一大早下朝回来,就声声唤二爷去,不知是什么事?” 英姨娘在里间屋听了,忙道:“唤这婆子进来。” 那婆子进屋,先给二爷和英姨娘行礼,规规矩矩地站着,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末了道;“二爷小心,听柱子那猴儿说老爷看着很生气。” 詹少庭就有几分猜到是为昨儿的事,饭也没顾上吃,就往前院来。 一进詹伯爷的书房,劈头就被詹伯爷大骂一通,詹少庭跪在书案前,不敢回嘴,詹伯爷气渐渐消了,道:“安王爷救了你媳妇,你既然知道,不能不出声,马上去安王府,叩谢王爷。” 詹少庭犹豫,期期艾艾地道:“这传扬出去,男女授受不亲,他救了儿子媳妇,好说不好听,儿子登门叩谢,实在是…..” 詹少庭未等说完,詹伯爷厉声制止,“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是懦夫,还怕人笑话,你若护着你媳妇,还用别人救,说出去都丢人,连我这老脸都无处放。” 詹少庭不敢不去,磨磨蹭蹭地出门,令小厮备马,上马赶往安王府,到了安王府的大门,通报名姓,递上帖子。 安阳王赵世帧穿戴整齐,正要进宫,一个宫人跑上来,“回王爷,詹府二公子求见王爷。” 赵世帧正扣着袖扣的手停住,正色道;“他来做什么?” “回王爷,说是来叩谢王爷。”那宫人也没敢提他来叩谢救下詹府二少夫人的事,这事终究有点说不出口。 赵世帧扣好袖扣,正正玉冠,才肃脸道;“不见,传我一句话,让詹公子扪心自问,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安阳王当时看见一男子从马车里跳出去,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多想,过后猛醒过来,同车的男子定是她的丈夫无疑,今日詹少庭又厚着脸皮来王府叩谢,安阳王不齿,能对他礼遇吗。 詹少庭等了许久,却不见王爷召见,就见一个王府太监出来,这老太监是当年打小就侍候安阳王的老太监,见了詹少庭,腰也未弯,居高临下,似乎一种藐视,“王爷说了今儿不见客,请公子回去,王爷还说,詹二公子是大丈夫所为吗?连妇孺都不如。” 詹少庭羞臊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那老太监宫里出来的,自是什么人没见过,嘴里也是不饶人的,又道:“依咱家劝,二公子还是回内宅呆着,以后少出门为好,这要出门,还是带上夫人,这万一碰上个歹人没了夫人庇护,这条小命不保。” 詹少庭羞得满脸通红,这太监里也有好的,仗义的,不齿这种行为。 “二公子慢走,咱家还有事,恕不送了。”说吧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詹少庭一人,脸都丢尽了。 “禀王爷,詹二公子走了。” 赵世帧打太监出去,就坐着不动,思想沈绾贞那样的女子是怎么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的, “王爷,今儿进宫。”韩夫人看王爷本来都要走了,又坐下了,提醒一声。 赵世帧想得入神,连韩夫人说的话都没听见。 詹少庭出来安阳王府,颜面扫地,灰溜溜的,骑上马,一路打马慢行,骑在马上想,这安阳王昨儿救了沈绾贞,今儿给自己下不来台,成心下自己的脸,为沈绾贞抱不平,越想越往偏了想,这沈绾贞不是和安阳王不青白,看安阳王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见,越发起疑。 詹少庭回府,也不去回父亲,怕父亲问起,可要怎样回答,说自己在安阳王府受辱,依父亲的脾气,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也不回外书房,进了二房地界,直奔上房。 沈绾贞被红笺闹了半日,才清净了,就听见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二爷来了。”外面小丫头讨好的声儿传来。 沈绾贞也没站起来,詹少庭进门,看她眼神不善。 沈绾贞挥挥手,示意丫鬟婆子下去,丫鬟婆子看爷和少夫人气氛紧张,都溜边出去,掩好门,都站在台阶下,不敢乱走。 詹少庭甩脱鹤敞,和沈绾贞隔着炕桌坐下。 “说,他堂堂一个王爷,何等尊贵,却舍命救你个妇人,却是为甚?” 沈绾贞余光打量他,见他板脸,像是很生气,不知他哪来的邪火,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提安阳王救自己的事,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胡乱搭茬。 “你与那安阳王是甚关系?”詹少庭突然冒出一句,把沈绾贞着实吓了一跳,以为耳朵没听清楚。 侧头疑惑地望着他,詹少庭又问了一句,“你和安阳王什么关系?” 沈绾贞腾地一股火窜上心头,冷冷地嘲嗤道:“什么关系?救命恩人。” “不止吧,他那日豁出命救你,说没关系,说出去谁信呀?”詹少庭那日看见安阳王跳上马车,就惊疑,这两日憋在心里就想问,可这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今儿在安阳王府受辱,一气之下,实在忍不住,找沈绾贞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你想听什么?奸夫?”沈绾贞嘲戏地道。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陪嫁的的庄子听说卖给他,是不是他看上你,或是未出阁之时,就勾搭上了?” 詹少庭越想越觉得自己怀疑的有道理,也不计后果,把怀疑的话信口说出来。 沈绾贞侧头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看得詹少庭浑身不自在,半晌,沈绾贞声儿冷冷地传来:“妾身跟你说过,心里只有那方公子,容不下旁人,至于安阳王救我,那纯粹是大丈夫所为,你这话跟我说也就罢了,若传出去,只怕皇上和太后不依,若这话进我耳朵二次,妾便与你去见公爹婆母评理。” -- 第140页 她必须一击吓住詹少庭,若这话传出去,安阳王名声受损,自己名声不打紧,可不能连累他。 这番话,令詹少庭闭嘴,安阳王是什么人,若让父母亲知道,就是打死自己,也不会让他连累伯府,安阳王是太后独子,太后心尖上的,若听说有人诋毁她儿子,还不活剥皮都不解恨。 “夫君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詹少庭冷哼了声,“没有就好,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痴心妄想。” 既然今儿话已说到这,沈绾贞看他闭口不提休妻之事,只好由自己先开口,“休书什么时候写?” “你实在不想呆在詹府,七出之条,想让我写那一条。”詹少庭故意问。 “夫君想怎么写?”沈绾贞知道他一早就打算好,反问道。 “通奸,自愿离家,你若答应,我马上就写。”詹少庭赌气道。 “奸夫是那个?”沈绾贞气道。 “家下小厮。”詹少庭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夫君不会忘了,妾身至今还是女儿身。”沈绾贞忍着气道。 “我唤一小厮与你通奸,我当场抓住,坐实了淫名,这一安排夫人看可好?”詹少庭故意拿捏她,知道她不肯,那休妻之事就作罢。 沈绾贞腾地站起身,“妻子通奸,二爷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我让二爷写,只怕二爷也不敢写。” 二人眼看着说僵,绣菊悄声推门进来,“二少夫人,洗衣房的管事曾婆子和二子媳妇给少夫人请罪。” “带她们进来。”沈绾贞复有坐下,这中间一冲,二人就都停住话头,不说了。 就见一个中年婆子扯着一个年轻媳妇上堂来,一起在堂前跪下,沈绾贞看那媳妇胆怯地不敢抬头,曾婆子撒开手,向上叩头,手指着那年轻媳妇道:“这个二子媳妇昨儿不小心把少夫人的衣裳洗花了,奴婢带着她特来给少夫人请罪,少夫人的衣裳金贵,奴婢们也没处买去,少夫人是打是罚,全凭少夫人。” 说吧,捅咕一下那年轻媳妇,那媳妇吓得朝上叩头,“奴婢该死,请少夫人开恩,奴婢赔不起,慢慢从奴婢月银里扣除。” 这些杂事都是绣菊管的,沈绾贞向来不过问,侧头瞅着绣菊,绣菊忙道:“就是太太给的那件仿造宫中做的百鸟裙,就是百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一听这话,唬得这两个人脸色都变了,忙叩头不止,“求少夫人开恩。” 沈绾贞看下人没多少月银,扣个十年八年也抵不上一件衣裳,看着可怜,就是打一顿衣裳也坏了,还落人嫉恨,就道:“起来吧,以后注意就是。” 二人以为耳朵听错了,半天,傻愣着没动弹,绣菊见状,道:“二少夫人的意思,姑且原谅这一次,以后注意,若在发生这样的事,定不饶恕。” 二人这才醒过神来,欣喜得忙忙叩头。 等二人出去,詹少庭皱眉道:“对这等不用心做事的奴才太心慈手软。” “奴婢也是人。” “少夫人御下宽和,下人们都很服气。”绣菊正要出去,听二爷有责怪主子之意,忙帮衬说了两句,才出去,小心地掩门。 詹少庭不想多做纠缠,站起身道:“休妻你不愿意,回头你选个日子圆房,好好管理内宅事物,安心侍候夫君,教养庶子女。”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妨告诉你,皇上已下旨选绣,安阳王、成王一并立妃,安阳王嫡妃和侧妃已然定下,太后赏赐已下到三家,单等选秀结束,由皇上、太后娘娘下旨主婚。” 沈绾贞偏过头,不看他,詹少庭却没生气,勾唇道:“安阳王大婚在即,普天同庆。” 房门‘咣当’一声关上,沈绾贞朝门口瞪了一眼。 ☆、第六十八回 次日,詹夫人从娘家回来,大少夫人赵氏先一步回府,三少夫人曹氏和丈夫赌气也回来了,三爷去岳家打着转,人便走了,曹氏问小厮说三爷有事出去了,曹氏气得够呛,过两日也不见丈夫人影,丈夫不来接,也不好总住在娘家,就赌气从娘家自个回来了。 听说詹夫人回府,三妯娌齐聚上房给詹夫人请安。 赵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站在下首的沈绾贞几眼,笑吟吟的却没说什么,曹氏嘴快,道:“听说二嫂回娘家路上出事了?” “没什么,有惊无险。”沈绾贞也不想往深了说,顾虑到安阳王她甚少提及。 詹夫人瞅瞅她,深感满意,二媳妇还是给儿子留些脸面,没当众说出事情原委,她一回来便听说这事,做母亲的立场当然希望儿子没事,也不是希望媳妇有事,但如果让儿子为媳妇冒险,她可不愿意,媳妇女流之辈,哪有儿子命金贵,所以,詹夫人不但没像丈夫气愤,儿子不死心眼,反倒觉得安慰,多亏少庭那孩子反应机敏,虽这样做有点薄情,可事出无奈,有心可原。 “我怎么听说,二哥没事,二嫂差点就送命,二哥和二嫂不是同乘一车的吗?”曹氏娘家道远,知道的不详细,回来就奔上房,还没来得及细打听,曹氏心直口快,听沈绾贞回答含糊,没满足好奇心,就刨根问底。 还未等沈绾贞回答,詹夫人敛了笑,对曹氏嗔怪道:“大过年的,竟说不吉利的话,你二嫂这不好好的,合着你咒她。” 曹氏看婆母不悦,不敢在问。 -- 第141页 “你等下去吧,二媳妇你留一下。”詹夫人反感曹氏没眼色,就不像大儿媳装作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对二儿子这都不是光彩事。 曹氏临出门时,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绾贞,妯娌俩走到院子里,曹氏不满地嘟囔道:“又偷着给二嫂什么好东西,还背着人。” 赵氏掌家,早有耳报神告诉了,笑笑道:“婆母的东西愿意给谁,小辈的哪能管得了。” 心想,一定是为小叔子的事哄老二媳妇。 果然,赵氏和曹氏走了以后,詹夫人温和地对沈绾贞道:“媳妇啊!这事我也是才听说,少庭他不是故意抛下你,事发突然,一时慌乱,本能反应也是有的,媳妇你别介意,谁遇到这种事情都发蒙,你就原谅他这一回。” 沈绾贞听婆母的话,彻底无语。 詹夫人看二儿媳垂首不语,只当她还在生气,又道:“少庭被老爷骂了,知道错了,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媳妇你放心,回头我让他给你陪个不是。” 沈绾贞对这样的母亲真没啥好说,陪不是,这是陪不是的事吗?怎么就没觉得是她儿子的人品问题。 “家里事也别往外说,就是你娘家人也别告诉,害她们为你担心,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媳妇你识大体,这事休要提了,男人要面子,心里知道错了,嘴上却不说。”詹夫人特意嘱咐媳妇,怕她年轻不知轻重,吵吵得外面人都知道。 詹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长篇话,沈绾贞等她说话间歇,提壶倒了盅茶,双手捧给詹夫人。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母亲,媳妇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詹夫人看她脸色凝重,忙道:“媳妇你说。” 沈绾贞走到詹夫人身前,双膝跪下,低柔而坚定的声儿道:“夫君对英姑娘一片深情,英姑娘又身怀有孕,媳妇自请出妻,成全她二人。” 詹夫人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媳妇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一时气话?”她以为是因为儿子这次的事伤了媳妇的心。 “不是气话,媳妇想了好些日子,还是分开好,这样三个人都解脱了。”沈绾贞抬起头,平静而笃定。 詹夫人有点慌乱,口不择言问,“那媳妇你怎么办?” “出家为尼,媳妇喜欢清静日子,二爷高兴,英姑娘得偿所愿,夫妻同心,各得其所。”沈绾贞没一点情绪波动,显然早已打算好,不是一时冲动。 “不行!”詹夫人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 “你年轻轻的说什么出家为尼,那英姨娘怎配做伯府少夫人,断断不行,媳妇你快歇了这个念头,只要我和老爷还活着,少庭要休妻,我们就是死也不会答应。” 沈绾贞虽有心里准备,还是有小小失望,詹夫人反应激烈,没一丝余地。 “夫人,太医院的御医来了。”墨玉进来回,打断了婆媳对话。 “告诉你二爷带御医直接过二房,媳妇你先回去吧,方才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回头少庭我会说他的。”詹夫人心绪有点烦乱,挥挥手,示意沈绾贞下去。 沈绾贞从上房堂屋门一出来,绣菊正和詹夫人房中的几个丫头坐在漆红廊柱上聊天,一看见她,忙跑过去,扶住沈绾贞手臂,主仆出了上房院落。 绣菊看看主子,主子脸色不善,也不敢像平常说笑,主仆一路默默的走,走出很远,绣菊忍不住问:“主子有心事?” “你说我出家为尼可好?”沈绾贞淡淡的说出,却把绣菊吓了一大跳,“做尼姑?” “做尼姑。”主子不像是玩笑话,急得绣菊直摇手,“这怎么行,尼姑很清苦,主子受不了的。” “留在詹府我就能受了吗?”沈绾贞心里想法没全部说出来,她打算带发修行,若有机会还俗。出家为尼,了断俗缘,比休妻结果要好。 古代嫁女,花轿出门,娘家人立刻大门紧闭,意思是嫁出去的姑娘,永远别回头,女子被休回母家,对娘家人是奇耻大辱,一般不会接纳,断绝关系,扫地出门,世人歧视冷眼,最终无处安身,出家是唯一出路, 绣菊惊骇,“夫人答应了? 沈绾贞摇摇头,绣菊松口气,她心里是巴望夫人不同意,二爷不答应。 二人走回二房,进堂屋,见钱婆子给火盆里压上新碳,看主仆进门,站起身,“主子回来了,要打春,北风硬,屋子里反倒更冷。” “太医院的御医来了,你去看看”詹夫人意思要沈绾贞照看,沈绾贞就命钱婆子过去,听听信。 英姨娘一早起就情绪紧张,春晓侍候早就穿戴好,单等御医过来。 一个丫鬟跑进来,“二爷说了,让英姑娘准备准备,御医去巧慧姑娘院子,一会便过来。” 英姨娘赶紧上床上,春晓撂下帘子。 不久,听见门外詹少庭的声儿,“大人这边请。” 英姨娘目光朝里间门口看,隔着帐子隐约看见像是前次来的王御医,另一个却没见过,看王御医恭敬态度,大概是他的师辈。 詹少庭把御医引到床前,春晓搬过来椅子,请御医坐下。 那御医温和声:“夫人请把手伸出来。”英姨娘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春晓从帐子底下拿出她的一只手腕,褪了镯子,方便御医把脉。 御医把脉期间,英姨娘躺在里面,只稍许,就像过了几个时辰。 -- 第142页 詹少庭也不敢打扰,屋里人摒心静气,终于御医出声,“轩之,你上次说如夫人的脉象不稳,摸着有点弱,你在试试看。 说话老者站起来,让位给那王御医,王御医躬身坐下,又请了脉。 詹少庭就看他脸上神情诧异,忙问:“大人,有何不妥?” “没事,放心吧二爷。”王御医和詹少庭熟悉。常来伯府。 对那老者道:“大人,前次学生请脉,脉象跟这次不同,学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前次孕症不显,这次却清晰。” 詹少庭不知二人说的什么,忙问:“胎儿没事吧?” 那老者道:“没事,胎儿现在看似乎没什么事,不过多注意。” 王御医对詹少庭道;“二爷这位如夫人和方才那位如夫人有点不大一样,这回十成是有孕,前次八成把握。” 英姨娘听得心惊肉跳,听了半天,才恍然明白,是说自己有身孕,就又听王御医道:“如夫人身孕二月有余。” 英姨娘想起那日郎中的话,方才信是真的。 心想,难道早就怀上了,一想用了胡三的药,吓出一身冷汗,暗自后悔,幸亏无事,胎儿命大造化大,合该自己露脸,欢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詹少庭送大夫去了。 红笺窝在屋里,不敢出门,被詹少庭打了,脸都丢尽了,詹少庭也没过来,红笺心也冷了,一想詹少庭薄情,实在有些灰心。 玉儿趴着窗子朝外看,道:“姑娘快,对门的又得意了,上午太医走了,下晌夫人屋里的阮妈妈就带人送来不少东西。” 红笺趴在炕上,按了按腰,生疼,玉儿没听见主子说话,回头看主子神情寥落,捂住腰,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趣,奴婢挨主子打惯了,不觉什么,可主子挨了打,就是没打多重,可脸面也不好看,何况这府里人看人下菜,不得势连奴才都欺负。 “主子,奴婢在帮您擦一回药吧。”玉儿小心地问。 红笺没吱声,撩起衣襟,玉儿拿过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药水,轻轻地给主子抹上,在用掌心一点点轻揉,恨恨地道:“都是对门的狐狸精,不然主子也不至于挨打,奴婢让爷打了两巴掌,火烧火燎疼了两日,主子细皮嫩肉的,那禁得住爷个大男人用脚踹。” 玉儿说着,心里有气,手重了,红笺‘哎呦’一声,玉儿忙慌乱道:“奴婢该死,说起那狐狸精走神。” “我早晚让她吃到苦头,等着瞧,我红笺也不是好欺负的。”红笺恨恨地盯着腰间,一大块淤青。 明德三年二月初十,皇帝下旨,民间女子年满十四岁至十九岁,臻选三百人充盈后宫。” 坤宁宫 皇帝赵世贤刚走,李皇后倚在榻上发愁,康嬷嬷轻声道:“皇后娘娘,老奴给您揉揉肩吧?” 李后没说话,算是默许,康嬷嬷是李后带进宫的自小奶娘,看皇后烦恼,小心试探着道:“娘娘是愁选秀女的事?皇上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大范围选秀女,老奴看皇上对娘娘敬重,娘娘和皇上又是打小的夫妻,何况娘娘如今已有了嫡出皇子,稳居后位,娘娘但放宽心。” “话虽如此说,可你没看皇上有意纳徐尚书之女为妃,皇上虽有别重意思,可也是对徐家小姐有意,徐小姐冠压群芳,这一入宫,又是一个方妃。”皇后徐徐地道。 “皇帝三宫六院,历朝历代皆如此,皇后只要保住太子之位,别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斗去吧,您只当看热闹。”康嬷嬷手下未停,嘴里开解皇后。 李皇后虽外有贤名,可人却不愚蠢木讷,极会用人,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下面就有巴结讨好的妃嫔奴才替她做事,不用她出头,李皇后与皇帝赵世贤青梅竹马,感情牢固,可从不掉以轻心,凡事小心谨慎,迎合圣意。皇上对她为人处事很是满意,可她心里清楚,宫中妃嫔皆出类拔萃,她不过占天时地利人和,只是比旁的妃子更了解皇上而已。 李皇后动了动肩,酸疼好些了,道:“皇上今儿的意思你还没听明白,是要纳徐尚书之女入宫为妃,可又不想因此得罪太后,是想让本宫做这个恶人。” 康嬷嬷手顿了下,声儿小到只有二人能听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得罪不得,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看着仁慈,不管后宫的事,可有些事娘娘是不知道,老奴听宫里人说太后娘娘当年那心机和手段,听着都害怕。” 李后有偏头痛病,一上火就犯,也是自嫁了皇帝,赵世贤当时还是太子,慢慢落下的,这时,她手指捏着头,康嬷嬷就知道她头痛病犯了,手离开肩,双手扶着皇后的太阳穴,轻轻揉按,“娘娘,老奴有个主意,既不得罪太后,还能除掉碍眼的。” 李后正了正身子“快说,是什么主意。”她正为这事发愁,皇上的意思不办不行,太后的的意思不能违拗,令她陷入两难之中。 “皇后娘娘头痛病犯了,选秀女一事,方妃为人精干伶俐,做事滴水不漏,娘娘看这事是不是交给……” 李后一下子坐起来,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李后唇角漫上一抹笑意,自己只要把皇帝的意思说了,方妃若坏了皇上的好事,惹怒皇上,按个嫉妒之名,方妃就从眼前彻底消失,方妃不是协理后宫,正好用上她这个协理,如是她按照皇上的意思,太后娘娘能绕过她,就是这个主意。 -- 第143页 李后又往后靠去,神情放松,那韩大学士庶妹,皇上没兴趣,另一个侧妃人选,忽地又想起,还是问问安阳王。 皇帝贵为天子,天下女子,自是可皇上先挑,没选上落下的,家事好的,品貌出众的,赐给亲王为妃。 李后心想,别的王爷不用费心思,可安阳王自己这小叔子不一样,太后娘娘节下赏赐最为丰厚的是徐家,其次是韩家,另一个侧妃就费了思量,太后没有明示,选哪一个好,搞不好误选入宫,太后她老人家又不开心,皇上只隐晦地点名要徐尚书之女,其她的可没有指名,李后心念一动,除了徐家不能动,给皇上留着,自是挑最好的,讨好太后娘娘。 这样一想,朝外喊了声;“来人。” 就有太监上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把七品以后朝臣备选的秀女名单呈上来。” 太监呈上来,李皇后看了一会,抬起眼,道:“皇上说得对,是应该把安阳王叫来,问问清楚,到底中意哪个?” 康嬷嬷道:“皇上圣明。” 李后合上名单,心想,若安阳王看不上徐尚书之女,这就好办了,太后就不会迁怒到皇上身上,另外,除了太后指定的韩小姐,另一个侧妃人选自己倒是看好一个,安阳王定能满意,与公讨好太后,为皇帝分忧,与私除去一个对手,这样出众的货色,又是不消停的主,选进宫,后宫又是一番折腾。 想到这,朝外唤道:“来人啊!” 一个太监走入,“去安王府请安阳王进宫,说本宫找他有话说。” 安阳王与皇上虽非一母同袍,可从小在宫里一块长大,叔嫂关系也非同寻常,李皇后对他比对别的小叔子来得亲近。 太监下去,李皇后斜倚榻上,暗想,这兄弟俩相同又不同,皇帝心细如发,帧弟心胸宽广,同样遇事沉稳,处变不惊,可皇上心系社稷,帧弟桀骜不驯,玩心甚重,荒唐事层出不穷,皇帝纵容,太后宠溺,立妃后能否收收心。 ☆、第六十九回 安王府 安阳王斜倚榻上,大殿上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婉转低回的歌声伴着曼妙的琴音,穿透屋宇,飘过绿瓦红墙,合着那冬日的薄凉。 琴声戛然而止,那女子走近榻前,蹲身在赵世帧脚旁,桃花娇艳脸颊贴着他缕金祥云袍摆,“王爷,有心事。”声儿轻柔细袅,似春风拂过。 赵世帧眼睛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她的话,那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他。 赵世帧挥挥手,那女子几分乞怜声儿唤道:“王爷。” 赵世帧眉宇间隐有几分不耐,“韩夫人请回。”宫里出来的老太监王文贵躬身道。 韩夫人起身时弱不禁风的娇躯微颤,睨了赵世帧一眼,王爷却看也未朝看她,她略感失望。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来,“禀王爷,坤宁宫总管陈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吧!”安阳王拉回眼神,毫无表情地道。 陈全弓着身子,平底白帮布鞋擦着地面,没一点声响,“奴才参见安王主子。” “罢了,起来吧。”安阳王似乎不那么冷了。 陈全起来,躬身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请安王主子进宫。” “皇嫂宣本王进宫有事?”赵世贞语调平平,脸部线条柔和少许,支起身子,坐正。 “皇后娘娘请王爷有要事相商。”陈全探身向前,在安王问询目光下,垂首身子又低了几分,不敢与安阳王目光对视。 “备撵”赵世帧只简单吩咐一句。 坤宁宫门外太监一声高喊,“安阳王觐见。” 李后整了整坐姿,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看着丈夫这个三弟走上大殿,落拓的举止,耀目的面容,令金碧辉煌的皇宫黯然失色,李后暗想,如此样貌怎样的王妃才配得,“臣弟参见皇嫂。” 李皇后忙温和地笑道:“三弟,不用多礼。” “给三殿下看座。”两旁的宫女搬过椅子,赵世帧解开鹤敞,随手递给身旁的宫女,拱手谢坐。 “三弟,有日子没见,可好!”李皇后平素对小叔子们关怀备至,长嫂如母,尤其对这三小叔子,更是爱护有加。 赵世帧抱拳,“皇嫂好!恕臣弟不恭,早该来拜见皇嫂,倒让皇嫂惦记。”赵世帧和李皇后比和皇兄更觉亲近,在宫中之时,李皇后对这几个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饮食起居,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李后未语先笑,柔声道:“ 三弟,嫂嫂叫你来,是立妃之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太后娘娘看重兵部徐尚书之女,那徐姑娘嫂子见过,堪配三弟,三弟意下如何?” 李皇后说完,赵世帧不假思索,欠身恭敬地道:“母后和皇嫂之意,臣弟敢不从命,可徐小姐乃京城名媛,臣弟乃不羁之人,怕让徐小姐失望,恕臣弟直言,徐小姐还是择木而栖,臣弟无福消受。” 李后有几分诧异,盯着他看,似乎琢磨他说的话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心道,皇上明鉴,看来问着了,喜忧参半,喜的是,安阳王不同意,事情就好办了,太后即便怪罪,也好解释,忧的是这样一来,徐小姐必选入宫,自己须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嫡妃之事议完,李皇后又把几个侧妃人选提出来“三弟,还有这侧妃人选,太后娘娘有明示,韩大学士之女,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三弟可满意,不满意和嫂子说,另挑一个?” -- 第144页 赵世帧一晃神,心思飘远,李皇后看他浑不在意,又问了句:“三弟不满意?” 把赵世帧思绪拉了回来,稍顿,他似很随意地道:“凭兄嫂做主。” “另一侧妃人选,嫂嫂看好一个,不知三弟心里可有中意的,说出来,嫂嫂帮你张罗。” 李后是巴不得把才貌双全的都送到安王府,自己省心,一举两得,既讨好了太后,又消灭对手与无形。 “皇嫂做主就是。”赵世帧似没大多兴趣。 “三弟不听听是谁家姑娘?”李后有点纳闷,婚姻大事,他怎么看着不很上心。 “不必了,皇嫂看着办吧!” 李后怎么看他都像有心事,试探地问:“难道三弟有了心上人?” 赵世帧眼前浮现出一个影子,他闭下眼,强压下去心底涌上来的念头,沉默片刻,摇摇头。 李皇后看他神情寥落,猜测定是有心事,只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令他落落寡欢,既他不说,她也不便深问,毕竟小叔子的事,嫂子也不好参言。 赵世帧出来坤宁宫,李皇后对身旁的康嬷嬷道:“本宫总觉得他情绪不对。” 康嬷嬷是宫中老人,对几个皇子熟悉,便道:“老奴也觉得安阳王心里装着事,不便说出,按理说,若为了那位姑娘,这也不难办。” “难说,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如果真有,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赵世帧出了坤宁宫,贴身太监王文贵从宫门旁走过来,小声道:“皇后娘娘找王爷来是立妃的事。“ 赵世帧脸上毫无表情,“徐尚书的千金,皇嫂试探与我。“ “王爷可答应?”王文贵瞅着主子的脸,莫名一丝隐忧。 赵世帧摇摇头。 “可太后她老人家那,可怎么交代?”王文贵替主子担心。 “亲母子会明白的。” 赵世帧眉宇间攒起,幽深的眸子看不到底,这脱口而出的话,隐约听了人会感觉到什么,但只有在自小照顾他的老太监王文贵的面前,一两句心里话,他才隐晦说出。 老付婆子一大早就被英姨娘叫过去,英姨娘对她不似原来客气,老付婆子原来对她爱理不理的,可经过红笺的事,就不敢放肆了,连红笺一个半个主子的通房,得罪英姨娘都挨了打,何况自己是个下人。 英姨娘看付家的陪着笑脸的模样,心里很得意,付家的看她一伸手,马上就把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用手摸摸,赔笑道:“这茶早冷了,待奴婢添点热的。”提起茶壶,续了点热的,才递到英姨娘手里。 英姨娘眼皮都未抬接过,抿了一小口,润润喉咙,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道:“烦劳妈妈跟上面说一声,我这屋里就一个春晓丫头,也不够使,还有这炭早就使没了,昨儿冻得我,一宿没睡,早起就觉小腹丝丝的疼。” 说着,又指着桌子上两盘子吃剩下的菜,“大娘瞅瞅,这黄乎乎的油都在上面,让我怎么能吃得下?” 付家的往桌上瞅瞅,盘子里菜冷了,凝住上面一层黄油,看着倒了胃口,心道,谁让你纵着丫头在大厨房的菜里放盐,惹恼厨娘们,能不想着法的治你。 付家心里想,表面上却赔笑附和着道:“可不是,这菜太油腻了,别说是姑娘,就是老奴看着都恶心,不想吃。” “烦劳妈妈和上面说说,不是我仗着肚子作威福,实在是连妈妈都看不下去眼不是?”英姨娘自打詹少庭许诺扶正,把自己高看起来,说话底气也足了,把沈绾贞口口声声不唤作主母,唤作上头的,付家的心底里也瞧不起她,还没怎么着,就自己先拿乔起来。 却也不敢得罪,陪着满脸的笑问:“姑娘这就这些,没旁的了?” 英姨娘端起茶杯,轻啜了口,低头想想,“就这些,想起什么在找大娘来。” 听口气付家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付家的出了西厢房的门,暗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把自个当成主子。 正好玉儿打水,差点没撞上,玉儿提着桶忙躲了,讨好地道:“这么早大娘就过来?” 付家的站着看是她,走近两步,“你主子还好吧?听说让爷打得不轻,我也没空过去,这不一大早西屋的找我来铺排几桩事,我还得给她跑腿去。” 玉儿见提起她主仆挨打的事,蔫蔫的,小声道:“打得没事,就是主子心里难过。” “可不是,爷脾气上来,也不顾念情分。”付家的说两句,急着去上房回英姨娘交代的事,不敢耽搁,如今那位也惹不起。 “三姑奶奶,太太让老奴来告诉一声,太太带着姑娘们搬去沈家老宅,晚上请姑太太和姑奶奶过府热闹热闹。”沈家的一个老婆子奉了主母吴氏命过来,先跟姑奶奶打声招呼,在过姑太太处,请姑太太。 “收拾妥了?”沈绾贞也不认真关心,就顺口随便问问,说好听是娘家,说不好听,不如没有,无一点亲情可言。 “一早就收拾妥了,过年那几日老太太不让走,又多留了几日。”这老婆子说的是吴老太太。 “这样也好,省得住亲戚家,不方便。”沈绾贞有一搭无一搭地叙着闲话,眼睛却朝外面天看了一眼,雪住了,冬季最后一场雪,落地站不住,赶着落地,就赶着化开了,今冬雪厚,看来又是一年好光景。 “可不是这话,现在还好,等老爷来了,姨娘哥儿都来了,就更不方便了。”那老婆子犹自接着她话头说着,也没注意沈绾贞走神。 -- 第145页 那老婆子突然拍了下腿,道:“可是有个喜事,老奴差点忘了,珠姑娘这次也备选秀女,皇上新登基,后宫嫔妃少,珠姑娘又长得好,定能选中,日后封妃不是不可能的。” 沈绾贞把眼光拉回来,听她说是沈绾珠也备选秀女,想起那日平远候府来人相看沈绾珠,看来是没信了,嫡母才转而要把庶女送进宫。 本朝三年一次选秀女,一般官员不愿意姑娘入宫的,都打点银子,买通户部,以各种理由选秀之初落选,这样就可以随意嫁人,若被户部挑中的,送皇宫层层选拔,最后,筛选出精华,由皇帝本人亲自册封。或赐婚亲王。 这正聊着,二房管事付家的上来,请安毕,束手回道:“英姑娘让奴婢回少夫人,说她丫头不够使,碳也不好烧,饭菜全是荤腥,咽不下。” 就把英姨娘找她去的三宗事说了,也不说别的,恭敬地站着,就等主子发话。 “丫鬟不够使,都有分例的,罢了,不拘那个小丫头拨过去借给她使,等她生产完了,在回来,还干原来的活,碳不好烧,府里历年主子奴才都有分例,一成不变,她多了,别的房中妾通房难不成都和主子一样,那也不是不可,可大少夫人掌家,让她回大少夫人在添些使费,或把那个主子的匀出来给她使,这府里就夫人的分例多,看是不是把夫人的给她。” 付家的听少夫人这口气,也不敢答言,躬身听着,沈绾贞喘了口气,“饭菜不好吃,叫丫头和大厨房说,若不满意大厨房那个,让她来回我,我问问是何缘故?府里这些主子,大厨房也不容易,我每日能将就的就不麻烦大厨房,难为下人,一顿饭分例好几个菜,捡爱吃的吃几口,不爱吃的就赏了奴才。” 沈绾贞说完,付家的看主子半天不说了,知道话说完了,这才敢回,“少夫人明白,少夫人看派胖丫过去侍候英姑娘可好?” 绣菊在一旁,‘扑哧’一声乐出来,看沈绾贞瞅她一眼,忙捂住嘴,低头。 “也好,反正不过几个月。”沈绾贞心想,亏付家的想得出来,把粗笨的丫头给英姨娘,这付家的可真是个油滑,问自己,即使英姨娘不满意,也怪不到她身上,付家一来讨好了自己,二来也让英姨娘不痛快。 付家的一走,钱婆子道:“可是忘告诉少夫人,昨儿下晌,主子歇晌,忘了回,夫人不知从那请了个姑婆,叫人带来二房,给巧慧姑娘和英姑娘相看,看是生男还是生女,那姑婆子装腔作势好一阵子,末了说,英姑娘怀的是男,巧慧姑娘是女,夫人喜得忙让回了二爷,二爷特意过来看英姑娘,交代春晓好生侍候。” “我就说,怎么今儿不一样。”巧珊嘟囔道,这英姨娘是得脸了,嚣张起来。 “绣菊你去叫红笺姑娘跟我去一个地方。”沈绾贞吩咐。 绣菊道:“主子要去那里?” “去看尚香,不过不用告诉她。” 红笺听绣菊说二少夫人带她去一个地方,一头雾水,疑惑地问:“二少夫人是叫婢妾一个人去,还是芍药几个都去。” “只红姑娘一个人,二少夫人没说干什么。” 绣菊和红笺出了偏院,从墙门过正院,沿着东厢抄手游廊往上房走,拐过正房,沈绾贞刚好踏出上房门口,红笺和绣菊紧走几步,红笺上前一福,“少夫人。” 沈绾贞朝她点点头,也没说话,钱婆子扶着下了台阶,红笺和绣菊后面跟着。 红笺不知少夫人何意,也不敢动问,心里忐忑,在后面紧紧跟着。 一行人来到伯府后院,沿着甬道拐了几个弯,看见伯府后面的红墙,沈绾贞才在一处空着的厢房门前停住脚,厢房门上一把大锁,“去,找看管的婆子来。”沈绾贞不悦,这看门的老婆子不知此刻跑去那里。 绣菊赶紧四处找,不大工夫,一个老婆子撒丫子跑来,把绣菊甩在后面,到沈绾贞面前,跪地砰砰叩头,“主子绕了老奴,老奴才走开一会,二少夫人就来了,老奴平常尽心,天地良心,就走开这一会功夫。” 沈绾贞没工夫搭理她,“把门打开。” 那老婆子赶紧爬起来,摸出别在腰带上的钥匙,试了几个,打开门锁。 “红姑娘跟我进去。”沈绾贞说话功夫,抬脚进门,钱婆子和绣菊就等在门口。 这厢房虽破旧,却还算暖和,且是里外屋,沈绾贞进到里间,红笺跟着进去,朝屋里一看,愣了一下,尚香爬下炕,跪地给沈绾贞叩了两个头,“奴婢请少夫人安。” 跪着不敢就起,沈绾贞也没地方可坐,站在屋中央,看着脚下的尚香道:“我有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我就放你出去。” 尚香眼中看见一丝希望,忙叩头道;“奴婢不敢说谎。” “你头几日说英姑娘怀孕是假,是吃了一个姓胡的药,看似孕症,这话可是真。” 尚香又朝上叩头,赌咒发誓道:“奴婢若说谎,不得好死,出不了这个门。” 唯恐沈绾贞不信,又道:“少夫人若不信,去镇子上找胡三,一打听都知道,多许他银两,他什么都会说的,胡三专门干这勾当,蒙骗不少人。” “英姨娘什么时候把药停了?”沈绾贞问。 “节下吐得厉害,以为吃药吃坏了,奴婢就去找胡三,那胡三说,这药不能总吃,回来就停了。”尚香说得清楚明白,一听就不像假话。 -- 第146页 “这么说药停了有一阵子了?”沈绾贞觉得自己判断是对的,其实英姨娘早就身怀有孕,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尚香点点头,肯定地道:“胡三给的药是奴婢拿到屋子后面埋了,少夫人若不信奴婢带您去挖出来。” 沈绾嘴角含笑,不无讽刺地道:“宫里御医昨儿来了,确定英姑娘是有身子了。” 尚香一愣,不敢相信,瞪眼半天说不出话。 “英姑娘把药停了,假作小产嫁祸于婢妾,不知自己真怀上了,好狠的毒计。”红笺在沈绾贞身后冷冷地道。 尚香喃喃地道:“这奴婢就不知。” 沈绾贞淡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尚香急了,跪爬到沈绾贞脚下,抓住她裙摆,央求道:“少夫人开恩,虽奴婢帮她欺瞒,可实属不得已,奴婢什么都说了,求少夫人放了奴婢。” 沈绾贞推开门,抬腿走出去,吩咐道:“尚香让她家人领回去。” 沈绾贞等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尚香头磕在青石地砖砰砰声,和激动发出的颤音,“奴婢至死不忘少夫人大恩。” ☆、第七十回 詹夫人跟前一个丫鬟走来,道:“夫人等二少夫人,二少夫人要快些。” 沈绾贞对巧珊道:“把出门的衣裳找出来。” 丫头打水,匀脸。 沈绾贞进去西次间,梳妆台前坐下,散开一头乌油发,绣菊手巧,能梳各式各样的发髻,把她厚厚的发丝,沿额中间至两边分出几缕,编成发辫,连同中间头发挽起,手指上下翻飞,顷刻,就做成个花朵状,又用指腹沾了点头油,两边鬓角一抿,光溜溜的,无一丝乱发。 凤儿在旁边眼馋地道:“真好看,绣菊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像我笨笨的,连个双丫髻都梳不好。” 出了年这几日分外冷,巧珊早起倒水,看有水的地方都结了冰,怕主子冷,拿来都是厚衣裳,让主子挑,沈绾贞畏寒,指了一套沉香织金云雁纹银鼠袄裙,“这个厚实些。” “天道都快打春了,还这么。”巧珊道。 沈绾贞在里间换衣裳,就听堂屋里,凤儿和绣菊嘀嘀咕咕的, “你二人嘀咕什么,”沈绾贞隔着帘子喊。 “凤儿要跟少夫人去。”绣菊笑着替凤儿说了,凤儿不敢跟沈绾贞提。 “那就去吧。”沈绾贞一说完,凤儿便撞进来,福身道:“谢主子。”绣菊一把把她拉起来, 沈绾贞带着绣菊、巧珊、凤儿过上房,进门就见詹少庭也在,詹夫人起身,“走吧!” 沈绾贞过去搀扶詹夫人,詹夫人回头招呼儿子,詹少庭上前搀扶詹夫人左臂,詹夫人左右看看儿子媳妇,欣慰地道:“这就对了,少庭多让这你媳妇点,你是男人。” 夫妻二人互相不看对方,詹夫人边走偏头对沈绾贞道:“好歹你们是表亲,我这婆婆也不是难侍候的,看我面子,多担待一点。” 沈绾贞低头,垂眸也不说话,詹少庭瞅她一眼,沈绾贞心里别扭。 沈绾贞陪詹夫人坐轿子,詹少庭骑马。 沈绾贞先扶着詹夫人上了轿子,随后自己上去,丫鬟仆妇坐后两乘小轿子。 轿子四平八稳,时辰还早,也不着急赶路。 詹夫人转头看着沈绾贞道:“媳妇,不管少庭的心思在不在你身上,你都是正妻,总比做妾的强百倍,日后生下一男半女,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男人年轻图个新鲜,待上了几岁年纪,还不是回到你身边。” 沈绾贞垂头不语,詹夫人又道:“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出家为尼,那是气话,青灯古佛,孤独终老,那都是些可怜人,你是有福气的,不该存这个心,我是过来人,你公爹虽比一般人强些,年轻时也是…….”詹夫人话说一半,不往下说了。 詹夫人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你我婆媳是缘分,日后若分家,虽少庭没有功名在身,但我这做婆婆的绝不会亏待你,我的私房也够你二人荣华富贵受用不尽,我指给你一部分财物,就是少庭也不让他动,这样日后你就有了保障。” 沈绾贞想,婆母连分府以后的事都有安排,婆母明显偏向二房,哄着自己的,如果詹少庭做人有起码的底线,她是否会安于现状,继续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 沈家在京城的旧宅离伯府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 一下轿子,门房上下人往里通报,轿子直接抬进中门,在内花厅落轿。 吴氏、薛夫人并姜氏带着甄氏等一群丫鬟仆妇迎出来,几个老姊妹、姑嫂走在前面,甄氏和沈绾贞携手跟在后面,吴氏一干人进厅堂,甄氏悄悄道:“你姐妹们都在偏厅,过去找她们玩吧。” 沈绾贞善意地笑笑,带着绣菊、巧珊、凤儿几个往偏厅走去,快走到偏厅门口,沈绾贞道:“你们几个也找相好的私会去吧,有日子不见。”几个人就都高兴找小姐妹玩去了。 走到偏厅门口,丫头站在门外,朝里喊:“三姑奶奶来了。” 堂帘子一挑,说笑声传来,沈绾贞头一个辨出是沈绾珠的笑声,顺着笑声看去,就只见沈绾珠和薛瑾二人下棋,边上是两个丫头,一个丫鬟给薛瑾打着扇子,这屋里地上生了两个炭火盆,炕上烧得滚热,薛瑾脸色粉红,煞是鲜艳,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沈绾珠也热得脸上肌肤光洁照人,二人都天生丽质。 -- 第147页 这满屋子的女子,当数这二人容貌最美,沈绾贞不由多看两眼,这等才貌,备选秀女,十拿九稳的,只是二人个性骄傲张扬,宫中都是人尖子,如能藏愚守拙,还可安然度日,否则,结果难料,也许吃苦头,能收敛个性,才貌出众是女子骄傲的资本。 凤儿头次跟主子回娘家,平常也没机会出门,听主子说不用跟着,正巴不得一声,绣菊和巧珊找府里的小姊妹玩去了,凤儿就一个人闲逛。 沈府老宅新修缮,大半是空着,眼瞅着就打春了,因此帐幔,窗纱都换上新的鲜亮颜色,凤儿看后宅不少屋子空着,炕上被褥整齐,像是要住人的,想是沈家姨娘们来了要住,屋里摆设比伯府不差什么,心里羡慕,就是当个姨娘,也锦衣玉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富贵日子。 “你是那府里的姑娘,怎么在这趴着看。”凤儿一回头,是一个老婆子,她不认识这是吴氏跟前得脸的金婆子。 凤儿也未害怕,嬉笑着道:“这位妈妈面善,我是詹伯府的,跟二少夫人回娘家。” 指指里面,“这屋子是主子住的吧?我瞅着家什摆设就看出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凤儿有些羡慕。 金婆子听了,抚掌笑出声,笑了一阵,道:“这是老爷的通房喜姐住的。” 凤儿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心想,一个通房住这等华丽的屋子,沈府果真底子厚,这外放的官就是比京官油水多。 金婆子笑过,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只见这姑娘眉眼带俏,举止伶俐,一身洋红袄裙,更衬婀娜腰身,金婆子眼都看直了,沈府里也有绝色丫头,可这丫头活泼,更添一重情趣,心想,太太要为老爷选通房,如今老爷的妾小孙氏生女,张姨娘借生的是哥儿,势头正起,太太为打压张姨娘,要主动为老爷收个通房,预备老爷来京侍候,光是美貌不足为奇,难得是这丫头的性子,定能讨老爷喜欢,就拿话试探,“姑娘看是沈府好还是伯府好?” 金婆子一问倒把凤儿难住,想说,沈府好,伯府的妾表面风光,内里实在不能同沈府比,伯府的主子大多出身高贵,规矩大,御下严苛,不好相与,可话却不好说,就笑笑道:“在沈府住惯了是沈府好,在伯府住惯了就是伯府好,不管到那里总是习惯就好。” 金婆子看她回答还算满意,若一般实诚的,看方才她羡慕趴着窗子,定是直接说沈府好。 金婆子笑道:“姑娘随便玩,老奴这厢有事,就不陪姑娘了。” “大娘请便。”凤儿蹲蹲身。 金婆子走出不远,又转回头,看凤儿又扒着门缝往里看,不由抿嘴笑了。 太太的意思是宁可便宜丫头也不能让张姨娘遂心,不拘那个丫头只要生出男丁就行,卖身契太太手里握着,翻不出太太手心,那张姨娘不同,按妾纳进门,上了族谱,又生一双儿女,等自己回了太太,跟姑娘要个丫头,想来姑娘也不会说什么,何况看这小丫头十有八九愿意。 巧珊去厨房找她干娘去了,绣菊不敢走远,怕一时姑娘有事唤人,一个人都找不着。 就坐在廊下,手伸出来,也不冻手,就和太太的一个丫头解九连环玩。 这时,一个小丫头在西厢房把头的地方,朝她摆手,绣菊开始没大留意,那小丫头着急对着她直比划,看样子像是不敢过来,怕太太的丫头看见,绣菊就撂下手上的九连环,故意道:“不玩了,没意思,总坐着腰都酸了。” 这时,一个婆子经过,取笑道:“你才多大点人,长腰了吗?” 绣菊借故走开,往那丫头站着地方走去,那丫头看她过来,转身进了一间没锁门的厢房,绣菊趁人不备,极快地溜了进去。 进门,小丫头忙忙掩门,拉着她往里怕门口有人听见。 绣菊之所以过来,是这个丫头她认识,是吴玉莲的贴身小丫头叫香草。 香草顾不得说别的,忙说正题,“求姑娘同三姑奶奶说一声,救救我家小姐” 绣菊诧异,看她拉着自己手直抖,忙道:“别慌,有事慢慢说。” 香草用袖子抹泪,难过地道:“我家小姐前儿和爱莲小姐在园子里打起来了,夫人就把我家小姐关起来,不给饭吃,也不让去看,这都饿了两天了,姑娘跟姑奶奶说说想想法子,在这样下去,我家小姐的小命就没了。” 这番话,绣菊着实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相信,“那夫人折磨玉莲小姐,老爷就不管了,她可是老爷的亲骨肉,还有她姨娘就不去找老爷。” 香草神色有点闪烁,期期艾艾地,半天道:“老爷怒了,命谁都不能管,谁胆敢求情就打死谁,姨娘哭得都背过气去了,跪在夫人跟前,足足跪了一整天,夫人理都没理。” 绣菊更加纳闷,舅夫人姜氏手段狠辣,但表面贤淑,善待庶女,这样做岂不是自己坏了名声,这其中定有缘故。 于是绣菊道:“你实话跟我说,我才好帮你主子。” 香草看不说不行,含含糊糊的这么大事,让人怎么帮,于是心一横,道:“绣菊姐,我索性说了吧,那爱莲小姐的夫婿周公子如今心思都在黄小姐身上,不肯完婚,爱莲小姐已及笄,夫人着急,就请爱莲小姐的婆婆过府做客,是想和爱莲小姐的婆婆提提两家亲事,嫌花厅气闷,就到园子里梅雪轩中摆了桌子,也就知近的几位夫人,权当小聚,吃酒聊天。 -- 第148页 说到这,香草顿了下,神色有点尴尬,“可巧那日爱莲小姐和我家小姐都在园子里,一言不合,竟动起手来,爱莲小姐掌扇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一时激愤,也就动了手,厮打起来,惊动里面吃酒的夫人们,出来一看,顿时,爱莲小姐的婆婆周夫人拂袖而去。” 香草的声儿越发低了,“二日,周家提出退亲,本来周家一直想退亲,正找不到由头,这可好,现成的借口,我家夫人那还好意思说不答应,脸都没处放,未出阁的俩姊妹当着人动手,家教说出去让人笑话。” “就为这舅老爷生气,任由舅夫人饿死你家小姐?”绣菊明白了,爱莲不但婚事退了,传扬开来,舅父的脸都丢尽了,还能管庶女死活。 “那爱莲小姐怎么样了?”绣菊问。 “关在房中,没脸出门。”香草说这话,似有几分快意。 绣菊想,这事得赶紧告诉少夫人得知,晚一日怕就出人命了。 对香草道:“你怎么出来的?” “我家小姐关起来,夫人就把我拨给慧莲小姐使,但玉莲小姐娘是奴婢先头主子,不能眼看着没命。”香草说起了甚是着急,“绣菊姐,不管怎么除了你家少夫人无人能帮上这个忙。” “我试试吧。”绣菊答应。人命关天,不能坐视不理。 绣菊进去偏厅,见姑娘们正热闹,那厢沈绾贞和薛瑾因一个子快要吵起来了,姑娘正和云姑娘和馨姑娘聊天,那厢薛瑾的弟弟妹妹们上炕抓榛子,杏仁,在炕上翻滚。 绣菊站在门口,看姑娘脸朝里,也看不见她,灵机一动,去桌上取了个茶壶,斟满水,端过去,“主子这半日想是渴了。” “还是这丫头知道疼雇人。”沈绾云微笑着道。 绣菊趁主子回身,吃了一口茶,绣菊趁接过茶盅瞬间和沈绾贞面对,使了个眼色。 沈绾贞会意,不大工夫,借故出恭,绣菊扶着出来。 转过西厢房背人处,道:“你唤我有什么急事?” 绣菊看四下里无人,就简单地把香草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沈绾贞吓了一大跳。 “竟有这事?” “奴婢开始也不相信,可香草不是会撒谎的。 “先进去吧,出来时候久了怕她们起疑。”沈绾贞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救吴玉莲。 晚宴,少了吴玉莲,沈绾贞就觉得少了亲近的人,席上也无趣,都在寻思这事,不能眼睁睁看着吴玉莲死了,不管怎么说这两府里只有她真正对自己好,她来到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些许的好,她都感动,吴玉莲有错,但罪不至死,吴爱莲的婚事照她看退婚比嫁过去好,那周公子心有所属,勉强成婚,又有何幸福可言。 可怎么办好?沈绾贞光顾着想心事,挨着她的甄氏说了句,“妹妹没胃口?”沈家贞抬头看甄氏看她的眼神,大概甄氏是误会了,误会她有了,沈绾贞脸红,忙夹了口菜,“年下吃多了,有点顶住了。” 甄氏点点头,心道,她肚子里还没动静,不像她庶妹沈绾玉圆房当日便坐胎,一想到沈绾玉心里也不痛快起来,也吃不下了,往沈绾玉桌上瞄眼,沈绾玉笑得正开心,发间赤金步摇上的蜻蜓薄翼乱颤,她心一疼,避开眼。 丈夫吴景兰被她迷住,连自己房中都极少去,太婆母、婆母眼睛里只有她,下人们趋之若鹜,俨然是将来吴府当家夫人,甄氏心像针刺,一下一下的,疼得她心颤不已,最近不知怎么一看见她,就恹恹的,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心底里时不时冒出一个念头,盼着沈绾玉胎儿流掉,血流干而死。刚开始一想,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可控制不住老是往那想,对丈夫吴景兰失望,令她对他爱恋消弱,看见他只有心酸,渐渐地竟滋生出一股怨恨,与其这样,不如让那个通房生子,也怪自己心胸窄,老是防着通房丫头,才至如今这局面,无法掌控,看这架势,沈绾玉若生了男,也不会肯抱到自己屋里养,丈夫帮她,婆母一定找借口,不让自己染指,现在婆母就有提自己之意,不知是因自己介意,让她看穿,还是女人敏感。 中间,吴氏唤人,让告诉沈绾珠吃食注意,冷的少吃,吃热菜,沈绾贞离她不远,她看见沈绾珠脸上的得意,沈绾珠喝了点酒,脸色绯红,美得令她看了心都漏跳半拍,女人如此,何况男人,沈绾贞想选入宫,或嫁入亲王府,只要她足够聪明,凭着绝色容貌,或可成一番气候。 那厢薛瑾和她好似一对姊妹花,只是比她多了点贵气,女人高贵之气,只有生活环境才能养成,毕竟沈绾珠虽得父亲宠,可嫡母吴氏打压,还有嫡女沈绾云压着一头,气势上比薛瑾弱一些,另外出身五品知州庶女,姨娘跟前教养,算是小家碧玉。 沈绾馨吃了一会酒,就悄悄坐到她身边来,沈绾贞看着她亲近,心暖暖的,压低声问:“你玉莲表姐的事,你知道吧?” 沈绾馨偷眼瞅瞅上座的舅母姜氏,姜氏表面上倒是平和,但也能感觉出闷闷不乐,女儿被退婚,颜面不说,嫁人就发愁了,吴爱莲长相一般,没什么出彩地方,仅家事不错,可男子对长相看重,一般婆家介意娶退婚女子,除非嫁个寒门小户,还生怕嫁过去,落了婆家人话柄,一辈子抬不起头,被婆家人看不起,姜氏心里怎会痛快,今儿也是勉强过来,毕竟小姑子乔迁,算一重喜事,姜氏心烦意乱,懊恼不已。 -- 第149页 沈绾馨趴在她耳边小声道:“阖府都知道,没人敢提起,舅老爷说了,若那个敢背后议论,乱棒打个半死,在撵出去。” ☆、第七十一回 没等宴散,詹夫人就提早退席,詹夫人作息极有规律,保养得当,因此,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沈绾贞细看婆母,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詹夫人出来,嫡母吴氏和舅母姜氏、甄氏等离席相送。 出了中门,詹少庭已等在那里,看沈绾贞扶着母亲出来,忙上前, “母亲。” 斜睨一眼沈绾贞,即刻调转目光,可又不自觉地瞅了一眼,沈绾贞淡如雏菊,却撒发迷人的魅力,他不放手、不想出妻是否心底里有几分不舍。 沈绾贞眼光始终都未看他一眼,詹少庭些许柔情,变成一股怨恨,被沈绾贞的冷淡激怒,碍于母亲在跟前,不敢言语放肆,就咽下这口气。 沈绾贞扶詹夫人上了轿子,刚想抬腿上去,詹少庭在身后冷冷说了句,“你是一房主母,就该多关心为丈夫怀了孩子的小妾,别总想不相干的事。” 沈绾贞知道是英姨娘又说了什么,令他不快,也没搭理他,詹夫人还在轿子上等她,她抬腿上去。 轿子起,詹夫人喝了点酒,就有点头晕,靠着椅背后阖眼,沈绾贞把椅子上的毯子拿过来,给詹夫人盖上,“你也迷瞪一会吧,我看你没喝多少。”詹夫人闭着眼道。 “媳妇没敢多喝,怕喝多了胃里不舒服。”沈绾贞把毡毯子往下又拉了拉,给詹夫人盖住腿。 詹夫人就不说话了,不大工夫,发出轻微的鼾声。 沈绾贞自己也靠着想心事,怎么才能救吴玉莲?舅母发狠,一般人的话是听不进去的,婆母在娘家有几分面子,沈绾贞看眼熟睡的婆母,摇摇头,说了,婆母只会怪她多管闲事,婆母不管,嫡母吴氏更不会管这等事,况嫡母最恨不安分庶女。 突然,绾贞想起上次无意中撞见吴玉莲投怀送抱,平远候赵章的眼神,似乎怜香惜玉,灵光一闪,或许平远候能救她,沈绾贞眼睛一亮,身子坐直。 片刻,就又懒懒地朝后靠去,虽想到法子,可怎么能让平远候知道,吴玉莲命在旦夕能否换来平远候垂怜,这些都不能确定。 不管怎样,她总要一试,不能眼瞅着吴玉莲送命,舅母如今连皇商顾家都不让她嫁过去,定要取她性命, 忽然,一念头,或许安阳王能帮上忙,可无事平白找安阳王,会不会让他多想,沈绾贞相信只要安阳王肯,就能帮上这个忙,论辈分,平远候是安阳王皇叔,若他从旁说话,平远候纳吴玉莲为姬妾,不是不可能,左不过平远候多一个姬妾少一个也无妨,平远候常年在西北,性情豪放,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不会介意吴玉莲妇德小瑕疵,对,就是这个主意,想办法让平远候把吴玉莲带去西北,又一转念,可见安阳王总得有个说辞。 沈绾贞想起那张银票,有了,自己不是要还他银票,正好是个借口。 轿子一晃悠,落地,沈绾贞掀起轿帘子,便看见伯府门前的一串大红灯笼,提早就点亮,天道不算太晚,蒙蒙微黑,这时,詹夫人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道:“这么快就到了。” “母亲睡实了,那是快。”沈绾贞说着,先迈步下轿。 那厢詹少庭已下马,赶到轿子跟前,把詹夫人搀扶着下来,换成伯府粗壮婆子抬着的二人小轿,沈绾贞也没理詹少庭,自己也上了另一乘软轿。 丫鬟婆子簇拥着詹夫人小轿直接回上房,夫妻二人坐的软轿一前一后停在二房地界。 绣菊和巧珊扶着沈绾贞一下小轿,她朝后一瞥,看后面又跟着停下一乘软轿,凤儿悄声道:“二爷在后面,少夫人是不是等等二爷?” 说话功夫,詹少庭往这边走,沈绾贞不好躲了,放慢脚步,等詹少庭赶上来,夫妻相隔一步远,詹少庭眼光斜溜,看沈绾贞不亲近,心里不舒服,冷声道:“过来,靠近点,我同你有话说。” 沈绾贞朝前走,漠然不理睬他,詹少庭咬牙,心里暗恨,“想好了吗?那日圆房?” 沈绾贞仍旧没搭理他,詹少庭终于忍不住,一把扯过她,“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还用我教你吗?” 沈绾贞甩脱他的手,“男子忠孝节义试问夫君做到了吗?” 一句话戳到詹少庭痛处,他恨恨地道:“你既嫁给我,就该履行妻子义务。” “洞房花烛,你为何不行丈夫之责。”沈绾贞反唇相讥,语调轻蔑,对他无一分对夫君的敬重,随即加快脚步。 詹少庭被她话堵得无话可说,恼羞成怒,上前几步,扳过她双肩,咬牙发狠道:“想要我用强吗?” 沈绾贞使力挣脱,同时冷冷甩过一句,“你就不怕我断了你子孙根。” 这一句,詹少庭放开手,惊骇得愣在原地,狐疑地瞅着她,这沈氏粗野到了极点,好歹也是五品知州之女,教养竟这样不堪,说出的话令人难以置信,外表楚楚可怜骨子里却野蛮成性,不可理喻。 詹少庭心里惧怕,嘴上却不服输,“量你不敢。” “有何不敢,大不了玉石俱焚,不过一条命,你若舍得,我便舍得。”沈绾贞唇角扬起。 詹少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狠话却温柔声儿说出,越发令人胆寒。 詹少庭惊疑地望着她,看她不像说着玩的,这女人若变脸,言谈举止都让他惊骇不已。 -- 第150页 这是他詹少庭娶的温柔贤淑妻吗?这还是母亲口中说的会行事为人,明事理那个贤媳?母亲若亲耳听见她说得这番话,定会吓得晕过去。 这女人看来真是招惹不得,詹少庭一脸烦恼,转身加快脚步,匆匆去了。 沈绾贞看他背影,像是要逃开自己,无声笑了。 绣菊等离得远,看主子夫妻叙话,就放慢脚步,不敢听,这时,看二爷匆匆走了,才赶上来,“二爷怎么走了,生气了?” 沈绾贞憋不住想笑,掩饰地用帕子点点唇角,“没有,二爷内急,先回去了。” 绣菊等信以为真。 花墙月亮门旁躲着一个丫鬟,瞄着沈绾贞这厢,看詹少庭匆匆往内院来,就赶回去告诉英姨娘去了。 两个粗使小丫头提水洒扫上房,干活累了,就坐在矮杌子唠嗑,“西偏院的那位,这几日可神气了,把付妈妈一日唤过去几遍,指使得脚不沾地。”一个穿银红比甲小丫头顺着半卷起的大红遍地金锦缎棉门帘子朝西面看。 “红笺姑娘那等要强性子,竟被她拿捏住了,躲在屋里,不敢露头,就是玉儿姐姐都瞅着西屋的人不在院子里,才敢出去井台上打水,少夫人碍着夫人和二爷的面子,也不敢多说。”另一个穿葱心绿比甲小丫头口直,看不惯英姨娘得势张狂,替红笺抱不平,也替主母抱屈。 “主子回来了。”穿银红比甲的小丫头看院门外光影晃动,忙站起身,二人出去堂屋门口,分立两旁,规规矩矩站着。 沈绾贞一回房,宽衣闲坐,看屋里就钱婆子,摆手让她近前,附耳说了几句,钱婆子有点犹豫,“这使得吗?” “使得。” 钱婆子去里间五斗橱抽屉里,找出詹二爷的帖子,揣在怀里,又用手摸摸,出了堂屋门,巧珊提着一壶滚热的水朝上房走,问:“妈妈这么晚去那里?” “跟少夫人告假,家去我侄子有点事。”说吧,钱婆子匆匆走了。 巧珊站在那,看着心道,这老婆子神神叨叨的,这早晚才出府。” 赵世帧从外面刚回来,正在宽衣,听宫人说王府门外有人求见,是詹伯府的,便问:“是个什么样人?” “是个老婆子,拿着詹府二爷的帖子。”宫人道。 赵世帧心想,是詹二爷派来的?上次来自己没见,舍脸又来作甚?心突地一喜,难道詹少夫人派来的,不好明着说,假借詹二爷之名,不然不会派一个老婆子前来,若是詹二爷该派个小厮来才对,有道理,忙道:“唤她进来。” 钱婆子被一宫人带进来,钱婆子侍候主子一辈子,大场面也都见过,因此,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进来先跪地行礼,“奴婢是昌邑伯府的,叩见王爷。” “起来说话。”赵世帧看这老婆子行为举止,不似畏缩没见过世面的,倒是像那女子身边出来的。 “天晚,过来找本王有事?”赵世帧心里盼着是沈绾贞有求于他,如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也好。 钱婆子未曾开口,朝左右看了看,赵世帧既明白,手一挥,左右人等就无声退下。 “说吧。” “奴婢主子命奴婢来,说王爷上次买宅子给的银票,想奉还王爷,王爷若肯赏脸可否一见?” 一抹笑意在赵世帧脸上荡漾,有点不敢置信,那女子把到手的钱要还回来,“这是真的?” 钱婆子看他不信,道:“借夫人个胆子也不敢哄骗王爷。” 赵世帧笑了,心道,说什么不敢哄骗本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好,何时何地见面。” 钱婆子没想到,堂堂尊贵的王爷,竟没一点架子,这么痛快的答应,来时路上还想,王爷说不定只索回银票,不屑一见,忙道:“奴婢主子说,明儿上次见面的地方,王爷知道的。” 寝殿数盏琉璃灯雪亮,赵世帧徒然心里也亮堂起来,看这老婆子都觉可爱。 翌日,回春江岸,歇伏一冬的人,三三两两徐徐漫步,江面已解冻,画廊游船停泊江岸,飘出清亮悦耳的歌声,隔着如烟飘渺的纱幔,隐约窥见美人袅娜身影。 赵世帧却心无旁骛,站在回春江岸一高阁之上,心跳加快,环顾左右,四周静谧,无有人声,想,这女子又耍什么花招,是骗自己空欢喜一场。 他身后帷幔轻轻晃动,赵世帧正好回头,惊见,帷幔后走出一俊俏书生,身穿玉色浅金竹叶纹锦缎长袍,内着雪青中衣,手执洒金绘《松溪泛月图》竹丝扇儿,轻摇,清俊洒脱,踱着方步出来。 这书生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斯文中却带着几分俏丽,楼阁上四周帷幔遮挡,光线较弱,赵世帧恍惚看着眼熟。 年轻书生阖扇,上前躬身一揖,“小生参见王爷。” 这一出口,赵世帧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绾贞拿掉头上书生帽,一头乌油发飘飘垂下,赵世帧看呆了。 赵世帧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人桌前对坐,下人奉茶,退下。 赵世帧满眼笑意,盯着她问,“听说夫人是来还本王银票?”嘴里说,脸上却不相信模样。 沈绾贞从袖子里摸出那张银票,瞅了瞅上面数目,真有点心疼,从桌面推过去。 赵世帧目光向下,看向桌子上,却没看那张银票,而是盯着那细嫩修长,春笋尖尖。 -- 第151页 “王爷请收回去。”沈绾贞清透声儿响起,手抬起。 赵世帧目光随着那只玉手向上,望着她,唇角扬起,促狭道:“是良心发现?” 沈绾贞佯作惭愧,以扇半遮面,低头,“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这副半真半假的羞怯模样,令赵世帧心动,极想摸摸她细白水嫩的脸颊。 “本王不缺银子使,夫人收着,算我赠送夫人的。”赵世帧心软成水,只想给她更多,若她高兴。 沈绾贞赧然一笑,娇滴滴地道:“王爷收下,小妇人还有话说。” 赵世帧释然,心道,我说她不只是还我银票而来,怎么看都像是别有预谋,收敛心神,怕又让她诓了去。 “夫人有话直说。” 沈绾贞微微抬起头,妩媚一笑,这一笑,赵世帧又一晃神。 “王爷可否引荐小妇人给平远候?” 话音一落,赵世帧的脸刷地黑了,心道,我说她今儿这般柔顺,与之前判若两人,以为自己救了她,她心存感激,才柔情款款,看来自己错想了,她是为别的男人。 冷声道:“怎么?夫人对平远候有好感?”说完这句,他瞪着她,在桌下手不觉捏成拳头,心提到嗓子眼。 沈绾贞骨碌大眼睛,看他表情僵硬,口气变冷,眨眨眼,点点头。 赵世帧只觉脑子里混沌一片,压住火,冷冷地道:“你几时见过平远候?” 沈绾贞看他表情,有点奇怪,心道,他吃醋,扬起唇角,“吴府。” 赵世帧想起那日遇见赵章,说是去吴府赴宴,一见钟情,他只觉周围一片空白,一下子没了思维,身子冰冷,如坠入冰窖一般,直直坐着。 “王爷。”沈绾贞轻轻小心地唤了句。 赵世帧魂魄才回到身体里,声儿像数九寒冰,“你找本王帮你吗?” 沈绾贞又点点头,她必须见到平远候游说他答应娶吴玉莲。 “私会赵章。”赵世帧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心底盼着沈绾贞说不。 沈绾贞又点点头。 赵世帧终于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刀子一样。 沈绾贞瞅瞅他,软软地唤了声,“王爷,你吓坏小妇人了。” 赵世帧看她眼波流动,清透纯净,楚楚可怜,像是真吓到了,突然浑身没了力气,跌坐椅子里,口干舌燥,胸口一起一伏。 沈绾贞见状,歪头盯着他,突然,‘扑哧’一笑,“王爷,是小妇人的一个表妹为平远候得了相思病,想送信给他。” 沈绾贞不能说出事情真相,吴玉莲是未出阁的女子,会有损她名声,这个说辞或许能感动安阳王和平远候。 “小妇人的表妹对平远候一见钟情,不思茶饭,求王爷帮忙,不然她必死无疑。” 沈绾贞话里,吴玉莲必死是真的,但一见钟情,沈绾贞真不敢说,也许,吴玉莲对英武的赵章芳心暗许,但只一面感情有多深,还真谈不上。 赵世帧只觉心从谷底一下子飞起来,不争气地,喉头发堵,眼眶潮润。 沈绾贞瞅瞅他的脸,陪着小心问:“王爷是怕民妇一时糊涂,做出有损妇德的事?” 赵世帧神情有点尴尬,沈绾贞调皮笑了,“不过那平远候文武双全,却是不可多得…….。” 赵世帧顷刻又寒了脸,“不可多得令妹可托付终身之人。” 赵世帧脸色又变了过来,沈绾贞看他表情起伏变化,心里叹口气,这是个真性情的男人,可惜,关山重重,不能有非分之想,徒增痛苦。 赵世帧来来回回被她折磨,心起起伏伏,竟脆弱得受了惊吓,心想,平远候作为男人确实出色,不能让她去见,万一…..,就道:“夫人的事,本王替你办。” 沈绾贞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个女子轻易不肯去见陌生人,安阳王是个君子,谁知那平远候是何等人,上次被她撞见,她就觉得平远候不如安阳王可靠,平远候虽没听说好色,但对女子不是不动心,稳妥起见,赵世帧答应,此事就八成把握。 沈绾贞离座,蹲身福了一福,“如此,小妇人替表妹谢王爷。” “你表妹的情况夫人详细说说。”赵世帧做事稳妥,问明白才好行事。 “小妇人的表妹,是吴侍郎的二公子吴景芳之庶妹,闺名,吴玉莲,人称二姑娘,王爷只要和平远候提那日书楼门口撞见的女子,他便知晓。” 安阳王心想,还有这一宗,平远候大概对那女子也有意,招惹人家,否则,一个大家闺秀,想男人怎么会想成相思病,想到这,看了对面沈绾贞一眼,心道,她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得这种病。 沈绾贞没想到安阳王痛快地答应下来,心安了大半,嘱咐道: “王爷若办,尽快,民妇表妹拖不过两日。” 安阳王疑惑,“病得这么重?” 沈绾贞点点头,有些羞愧地道:“让王爷见笑。” 赵世帧心里佩服,脱口道:“这世间竟有这样痴情的女子。” “民妇表妹就是一个。”沈绾贞信口说来,竟不觉脸红。 赵世帧想问什么又觉说不出口,踌躇半天,道:“夫人也是?” “也是什么?”沈绾贞细眉一挑,明知故问。 “夫人是会得相思病的人吗?” 沈绾贞没想到他问这话,想想摇摇头,“王爷看民妇是那种人吗?” -- 第152页 赵世帧心想,却是不是,我这厢痴想,只怕她都没往心里去,又爱又恨,真想把她抓过来,吞吃下肚。 “王爷,事不宜迟,民妇告辞,等王爷好消息。”沈绾贞说吧,起身。 赵世帧心里盼她多呆一会,哪怕片刻也好,又开不了口,看她略一福,飘然离去,娇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梯口,许久,坐着没动。 陈福悄悄近前,“王爷,王爷。”唤了两声,赵世帧道:“把吴景芳找来。” 陈福不知王爷要做什么,没事找吴公子做什么,那詹夫人每次和王爷见面,王爷都魂不守舍的,这是着了她的道。 ☆、第七十二回 吴景芳到时,安阳王矗立窗子前,目光越过江面画廊游船,朝天边贴着江面那片灰青看去,直待他行礼唤了声,“王爷” 赵世帧才回过头,“王爷找小的有事?” “你兄妹几个?”安阳王转过身,像是随便闲聊。 吴景芳有点纳闷,王爷平白问这个,就俱实道:“兄妹五个,我兄长王爷知道,还有一母同袍妹子,和两个庶妹。” “你这两个庶妹都到了许嫁年龄?” 吴景芳踹侧,王爷什么意思,做媒?不像安阳王管的事,想不出所以然来,道:“二妹将及笄,到了许嫁年龄。” “可有婆家?” 吴景芳心里警惕起来,家丑不外扬,是不是安阳王听到什么,是退亲之事传遍了,按理说爱莲妹妹的婆家不会往出说,毕竟这也不是光彩事。 吴景芳神情有点尴尬,“没有。” “为何到了许嫁年龄却不找婆家?” 吴景芳汗有点下来了,安阳王从不问这些琐事,怎么今儿问起这事,还问得这么详细,这让自己怎么说,母亲把庶妹关起来的事,打死都不能说,父亲是朝廷官员,凌虐庶女,传出来,声名受损。 于是,道:“庶妹自小身体不好,不大出屋,这阵子病得不轻。” 他先打着埋伏,说吴玉莲病得很重,万一被母亲致死,王爷在问起,有个说辞。 安阳王想,看来詹夫人没说谎,看吴景芳神情很不自然,大概真得了相思病,不好说出口,道:“没事了,你忙去吧!” 吴景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巴巴把自己叫来,就问问妹子的事。 回去和母亲说说,提醒母亲收敛,万一惹出事来,父亲受牵连,一家大小因这事都跟着受牵连。 乾清宫 冬日黄昏为巍峨的皇宫染上一层瑰丽,宫殿顶积雪融化,绿琉璃瓦泛着清透的光。 “主子听乾清宫好像很热闹。”康嬷嬷递给李皇后一幅画轴,竖着耳朵,关注前面的动静。 “这些大男人在一起,定是说些村话,不能听。”李皇后展开画轴,盯着一幅梅雪图,上面的美人足有一会。 “都是皇家叔伯兄弟,想是喝得畅快,比平时少了拘束。”康嬷嬷抻头也往展开的画卷上看,只觉得梅花好看,画上的美人比花还好看,别的也看不出什么。 “平远候大后儿离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李皇后阖上画卷,心思转到前殿。 “听说那位又闹着跟儿子去。”康嬷嬷朝西北方向努努嘴。 “闵贵太妃几次上书皇上要跟二殿下去西南,皇上不允,皇上说了,太妃上了几岁年纪,北边住惯了,往南去,怕不适应,再说,外面那有皇宫舒服,让二殿下多回来几次,年节母子团聚,也省得二殿下分心。”李皇后说到这,唇角含笑,丈夫深谋远虑,朝堂之事,得心应手。 尚宫局 一个太监小跑来,“计司酝,再上几坛子酒。” “这么快就喝完了,就皇上和几位王爷已经喝了三坛子酒。”唤作计司酝的姑姑诧异地道。 “今儿皇上高兴,里面正讲笑话,快,赶紧上去,别耽误了,我得赶紧听听去。”说完,那太监就一溜烟跑了。 跑到乾清宫门首,一个把门太监看见他,忙摆手道:“快,正说得热闹。” 两个人恨不得把耳朵伸到大殿里都嫌短。 “从前有个老翁,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年轻美妾,不久便有了身孕,那老朽心里琢磨,自己八十开外,还能有子嗣,就找大夫问询,老郎中思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一日,我进山打猎,错把雨伞当成猎枪,到了山里,猛地跳出来一只猛虎,我一举雨伞,老虎倒地死了。” 硕亲王说到这里,打住,不往下说了。 众人都吧嗒吧嗒嘴,桂亲王狐疑地问:“这是何缘故?” 刚一问完,皇帝赵世贤琢磨过味来,哈哈大笑,紧跟着,几个王爷也明白了,哄堂大笑。 桂亲王有点懵了,扯住旁边皇叔硕亲王的衣袖,着急道:“你倒是讲啊!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 “讲完了。”硕亲王摊开两手。 “那小妾有身孕倒是不是他的?”桂亲王秉性耿直,一时没转过弯来。 皇上看他着急,忍住笑道:“雨伞怎么能打死老虎,一定旁边人射的。” 桂亲王想想,‘哎呦’一声,又是一阵哄笑声。 门口两个小太监跟着乐,一个小太监道:“接下来该谁讲了?” “安王爷。” “安王大概不会讲这种荤段子。” 小太监听见里面安阳王的清亮嗓音,“有一位将军,文武双全,被同僚请去家中做客,不巧出书楼撞到府上一位小姐,一见钟情,待将军走后,那小姐便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恹恹的就快断气了。” -- 第153页 安阳王停下来,瞅着平远候,桂亲王不解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没了。”安阳王不说了,端起酒杯,意味深长朝斜对的平远候举了举。 平远候机警,立刻听出安阳王所指那日吴府之事,不好动问,只好装糊涂。 桂亲王纳闷,这又是何典故,埋怨道:“皇侄,这故事讲了半截,吊人胃口。” “接下来的故事还是由章皇叔续上,侄子就不知道了。” 众人都看向平远候,平远候有些局促,桂亲王那厢大着嗓门道:“章弟知道结尾,快接着讲。” 平远候闹个大红脸,憋了半天,才道:“三殿下说的,我一无所知。” 皇帝赵世贤品出点什么,招呼一个太监过去,耳语几句,那太监走到安阳王面前,附耳说了句什么。 安阳王点头微笑。 明德皇帝观察他表情,心中有数,笑瞅着平远候道:“这故事主角是章皇叔,朕猜的对吗?” 平远候离座,燎袍跪倒,“臣惶愧,却有其事。” 明德皇帝酒喝了不少,一扫往日威严,分外的平易近人,也是酒精的作用,对赵章竟有这奇遇,表现得深感兴趣,“好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皇叔,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吧。”平远候赵章坐镇西北,兵权在握,又忠心耿耿,颇得皇帝敬重,明德皇帝本是三分醉意,头脑清醒,却不糊涂,心道,也许可以在给他点恩典。 却有个疑问,转而像安阳王道:“三弟怎么知晓闺阁之事,说得这般详细?” 皇帝赵世贤疑心颇重,安阳王焉能不知,皇帝一问,就明白几分,起立,躬身答道:“听吴侍郎之子,吴景芳说的,臣弟听着觉着新鲜,只觉这是酸腐文人杜撰,没想到却真实发生的事。” 桂亲王向平远候抱拳,“恭喜老弟,艳福不浅!难道就任由美人香消玉殒,何不抱得美人归。”说吧,哈哈大笑。 “既有这样痴情女子,朕就成全她。”明德皇帝招呼两旁太监,“去吴府传朕旨意,赐吴侍郎女……。”转头瞅瞅殿下安阳王,“小姐闺名叫……” 安阳王看皇上口头传旨,尘埃落定,詹夫人交代的事大功告成,忙起身道:“吴玉莲。” “吴玉莲为平远候侍妾,钦此。” 皇帝话音一落,平远候赵章赶紧离座,殿前跪倒叩头,山呼万岁,“臣叩谢皇恩。” “起来吧,喝酒,这才子佳人这段揭过,下一个该谁讲了。”皇帝端起酒杯,众人哈哈一笑,接着讲起笑话。 平远候赵章叩头谢恩,起身,朝安阳王瞅了一眼,安阳王一抱拳,二人心知肚明。 坤宁宫 “皇帝今儿酒喝了不少,想是快散了。”李皇后望着殿外,乾清宫方向。 一个太监跑上来,跑得急了,在大殿门口差点跌倒,吓出一头冷汗,忙站稳身子,小跑变成疾走,“皇后娘娘,前边宴散,皇上朝这边来了。” 皇后瞬间眼中闪过惊喜,忙坐直身子,朝宫女们吩咐道:“快,给皇上准备醒酒汤。” 吩咐完,起身去寝殿更衣,一番忙乱后,带着宫女太监跪在坤宁宫门迎接皇上。 帝后携手,进了寝宫。 李皇后亲自服侍皇上宽衣,待皇上上炕,忙唤;“拿醒酒汤。” 宫女把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李皇后亲自捧给皇上,皇帝赵世贤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旁边垂首侍立宫女,对李皇后道:“皇后也坐下吧。” 李皇后坐在炕桌另一边,笑着道;“臣妾听前面很热闹,行的什么酒令?” 皇上赵世贤今儿挺高兴,盘腿坐上炕,“今儿玩的新颖,说典故,笑话。” 李皇后颇为感兴趣,亲自给皇上斟茶,双手敬上,“皇上捡好听的给臣妾说一说,让臣妾也饱一饱耳福。” 皇帝就把硕亲王说的跟皇后学了一便,皇后红脸,朝地啐了口,“男人们在一起什么荤话都说。” “还有一个你们女人爱听,才子佳人的。”皇帝又学了安阳王说的故事。说完,明德皇帝双肩往上动了动,显然肩背有点不舒服,李皇后心细,马上觉察到,“皇上,让臣妾给捏捏?” “这两日,肩背酸痛。”李皇后从炕上跪爬过去,跪在皇上身后,双手温柔地给皇上揉捏起来。 李皇后还惦记安阳王说的故事,“皇上,后来怎么样?” 皇帝就把平远候的事说了一遍,“成全他二人,不失为一段佳话。” 却没看见背后李后狐疑的眼神,片刻,李后道:“陛下真信?” 她也没看见皇上含笑的眼神,“皇后可相信?” 李皇后指移到皇帝双肩,半跪着,身子抬高,手指压下力气加了几分,“臣妾不信,想来皇上也不信。” 赵世贤没说话,他更愿意相信是吴家为了把女儿给平远候做妾,故意编出来的,但他一直在最恰当的时机拉拢权臣,自然也就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李皇后手顿了下,赵世贤感觉到,偏转回头,看皇后扶了一下头,问:“怎么了,头痛病又犯了?” 李皇后温柔地笑笑,手指又放回皇帝肩上,“老毛病了。” “你该多休息,宫中事物交给方妃,让她多操点心。”皇帝赵世贤刚登基三年,一后二妃,嫔以下有数十个,二妃都是皇上当年是王爷时,先皇下旨立的侧妃,和李皇后一同入王府,侍候他日子久了,也有些感情,二妃中方妃最得宠,赵世贤素喜她聪明,贤良,当然,美貌是不可缺少的。 -- 第154页 另一个侧妃是瑜妃,本分守礼,木讷无趣,不甚得宠,余下姬妾,就赵美人还得几分圣宠。 “三弟侧妃人选,皇上要不要听听是那两家姑娘?”安阳王的事,李皇后不敢擅自做主,且人选是不是皇上中意的,必得问清楚才好。 “你放手去办吧,至于那家姑娘,朕相信皇后眼光。”皇上是打算对安阳王婚事撒手不管,到时母后问起,也好一推六二五,以免伤了母子情分,母后顶多埋怨他正事太忙,不关心幼弟。 “选秀的事,臣妾打算交给方妃办,方妃聪慧,定不会让皇上失望,臣妾把秀女的情况,细细告诉她。” 李皇后手指仍轻轻揉着皇上肩背,唇角却飘上一抹嘲讽的笑,方妃,贤良淑德,侍奉太后至孝,深得太后喜爱,皇上垂怜。 “方妃是个妥当人选。” 李皇后想这事由皇上拍板,金口玉言,量方妃也不敢推脱。 李皇后精明,避开安阳王正妃,只字不提。 三日后 京郊,通往西北的大路上,安阳王和平远候骑马并行,赵章迎着拂面的春风,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安阳王骑着一匹赤兔马,浑身火红,没有半根杂毛。 赵章微微侧头,朝后望了一眼,后面跟着几辆豪华马车,天气暖和了,那马车帷幔被春风掀开一角,里面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高挑 女子明眸善睐,风髻雾鬓。 “王爷是为了那个女子?” 安阳王颇有几分难为情,抱了抱拳,“承皇叔鼎力相助,小侄谢过。” 赵章看安阳王表情,心道,看样子是被后面车上的女子迷住了。 吴玉莲调养几日,脸上虽有些憔悴,可身子已大好了。 细声细气地道:“这次如不是姐姐相助,玉莲就看不见姐姐了,姐姐的大恩玉莲今生难忘。” 沈绾贞有一句话一直想问,心里矛盾,怕证实,令自己失望,瞅瞅吴玉莲不失为清秀的面容,柔弱的削肩,这一念头,散去几分。 吴玉莲掩饰不住兴奋,“总算离开吴府,姐姐不知妹妹和姨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提起她姨娘,多少有点伤感,“不知我走后,我姨娘在府里如何,夫人会不会刁难她。”神情有点忧色。 “姐姐问一句话,妹妹能如实回答吗?”沈绾贞终于忍不住。 吴玉莲看着她,诚恳地道:“姐姐问吧,在姐姐面前妹妹不敢有半句谎言。” “那日,你与爱莲表妹在园中厮打,坏了你姐姐的婚事,是故意的?” 吴玉莲愣了下,不敢面对绾贞的质疑,垂下头,蚊细的声儿道:“玉莲知道瞒不过姐姐。”说吧,抬起头,眼底一片悲凉,“从小到大,妹妹不知受了多少欺负,小时,妹妹不懂事,和姐姐争执,嫡母把我关起来,饿了三天三夜,连口水都不给喝,我姨娘只有偷着哭,都不敢替我求情,我姨娘若求情,夫人只会更生气。” 沈绾贞也是庶女,怎能不知道其中的苦,喟叹一声,“好在都过去了。” 这时,赵世帧打马来到车旁,“詹夫人,前面是十里长亭,就送到此处吧。” 沈绾贞头伸到车外,一阵春风拂过,精神为之一振,看着马上的精神抖擞的赵世帧,柔声道:“王爷大恩不知怎样答报。” 赵世帧偏头,身子低了几分,二人离得很近,赵世帧朝里面坐着的吴玉莲瞟了一眼,小声道:“夫人的故事编得不错。” 沈绾贞吃吃笑道:“王爷过奖。” 赵世帧命车夫前面亭子停车,沈绾贞和吴玉莲步下车子,低低交谈,赵章和赵世帧走过来,吴玉莲纳头便拜,“谢王爷、侯爷救命之恩。” 叩了几个头,被沈绾贞拉起来。 赵章对吴玉莲道;“我知道小姐有难言苦衷,此处出京城,小姐已安全,是不是就此别过?” 吴玉莲一愣,即刻明白,羞得满脸通红,又跪下叩了几个头,抿嘴没有说话。 这时,后面的一乘车子停住,仆妇丫头下车,沈绾贞朝后摆摆手,绣菊上前把手上包裹递给吴玉莲,沈绾贞道:“这包裹里是几件衣裳,和五十两银子,你可有安身之处?我派人送你去。” 吴玉莲抬起头,满眼感激,接过,小声道:“我去舅父家中安身,钱塘县。” 沈绾贞招呼紧后面马车,几个才注意那是辆空车,两个小厮跟着,看来沈绾贞已安排好。 吴玉莲又重重叩头,叩谢侯爷和王爷,又拉住沈绾贞 “姐姐有空去看妹妹。” 沈绾贞又嘱咐几句,吴玉莲依依不舍离开,上了车。 沈绾贞目送吴玉莲车子走远,吴玉莲从车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沈绾贞等挥手。 “夫人怎会知道本候不会收下令妹?”平远候心里纳闷,不觉动问。 “以侯爷的聪明,能猜不到民妇的故事是假的。”马车转瞬没了踪影,沈绾贞收回目光,低身一福,“恕民妇大胆欺瞒之罪,民妇这样做实属不得已。” 平远候拍了拍安阳王的肩,微笑着道:“王爷有眼力。”这笑容颇有一股暗昧。 ☆、第七十三回 沈绾贞和赵世帧并肩站在长亭之上,看着平远候赵章消失在大路的尽头,冬已尽,正午的阳光,驱散残冬寒意,突然,刮过一阵北风,赵世帧上前一步,身子微倾,挡在风口上,把沈绾贞护住。 -- 第155页 这一细微的举动,沈绾贞突然感动,眼眶有点潮润,掩饰地低下头,坚强的女子内心深处也需要男人的呵护。 这阵风过去,赵世帧才退后,跟她并肩站着,沈绾贞看他有意和自己离开半步距离,即便动情之时,赵世帧也不僭越,沈绾贞想爱首先是尊重,他没有用权势将自己占为己有,若他真想那么做,易如反掌,其品格高贵,令人叹服。 沈绾贞的心,泛起层层涟漪,良久,又苦笑摇头,爱人是希望他好,不会让他受世人诟病,今后或许不会见面,沈绾贞侧头看赵世帧,正巧赵世帧也看向她,二人同时笑了。 沈绾贞望着远处苍凉,半晌,收回目光,“王爷,平远候走远了,回吧!” 赵世帧只愿意哪怕跟她静静站着,心里也是踏实温暖的。 沈绾贞硬下心肠,率先离开,赵世帧跟在后面,沈绾贞上车子,撂下车门棉帘子,却把车窗素绢纱帘卷起,赵世帧骑马跟在车旁,默默的,也不说话。 靠近长亭这段路不是太好,凹凸不平,车老板没主意前面有个深坑,上面砂石盖着,车子走上去,突然左右摇晃,赵世帧吓了一跳,就有点着慌,想伸手把沈绾贞从车窗里抱出来,可后面有詹府下人的车子,还有左右随从两旁跟着,忍住,紧张得忙唤侍卫,“快扶住车子。” 侍卫们上前帮忙把车子扶住,往前推过这段路,路平稳了,赵世帧才松口气。 沈绾贞心安地坐着,不知怎么有安阳王在,她心里异常踏实,侧头看他板着脸,紧张得脸部没了表情,他一直跟在车子侧旁,大概是上次的事吓坏了,怕自己在出意外。 沈绾贞心里莫名地感动,不敢朝他看,屏住心神,暗自告诫自己,不能产生非分之想,今生只当他是个救命恩人,他册妃在即,但愿他得一好女子,白头偕老。 沈绾贞看他脸上绷得太紧,就想缓和一下,朝窗外问:“王爷是怎么让皇上帮忙的?” 这一转移注意力,赵世帧心里放松下来,憨憨地笑着道:“本王只是给皇上讲了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沈绾贞心想,安阳王心思慧敏,是那个女子好福气,能够有幸陪伴在他身旁。 往前,已能看见京城高大城墙,进了城门,沈绾贞探出头来,“民妇就此别过。” 赵世帧拱手,“詹夫人请。” 沈绾贞的车子就朝东去了,走不远,沈绾贞探出头,侧身朝后看去,赵世帧竟勒马站在原地,朝她车子方向望着,沈绾贞心一酸,不敢在看。 伯府 詹伯爷脸色暗沉,似很生气的样子,詹夫人像犯错的孩子,微低着头,撅嘴,一脸不悦。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对我说。”詹伯爷气得胡须有点颤,语气严厉,盯着妻子问。 詹夫人手摆弄衣角,吞吞吐吐,低着眼皮,小声道:“不是没敢跟你说,怕你生气。” 詹伯爷桌子一拍,虽手不重,还是把詹夫人吓了一大跳,撅嘴不高兴地嗔怪道:“你这火爆脾气,那个敢说。” “你跟我说明白了,逆子自拜堂之日,就没进洞房,还是……”詹伯爷对二儿子房中事,都说不出口。 詹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偷眼瞅瞅丈夫,极小声儿道:“洞房是入了,但是没合房。” “至今儿媳都是女儿身。”詹伯爷有点不敢相信。 突然,怒火中烧,“来人,把二爷叫来。” 下人们吓得直咋舌,就有一小厮忙去找二爷。 英姨娘吃过晚膳,觉得比白日凉,春晓找出一件比甲,为她穿上,英姨娘闻到一股樟脑味,就干呕起来,春晓忙跑去外间,拿铜盆,待手拎着铜盆进门,英姨娘把晚饭吃的东西吐了一地。 春晓见了胃里一阵恶心,差点自己也吐了,强忍着,忙忙走到桌旁,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刚吐过的英姨娘,英姨娘漱口,春晓赶紧拿过痰盂,英姨娘把漱口水吐在痰盂里。 春晓又去打水,服侍英姨娘洗脸,英姨娘自炕桌上取过一颗杏脯放在嘴里,干嚼,压下恶心感。 春晓憋着气,收拾地上污秽,又看褥子上吐了一大片,有把褥面拆下来,卷卷仍到空盆里,端盆出去。 推门到外面,招呼胖丫,胖丫好半天才从下处出来,磨磨蹭蹭近前,“姐姐叫我有事?” 春晓拧了她胳膊一把,“才懒出来。”胖丫,疼得‘哎呦’一声,往旁直躲,嘴里嘟囔道:“也没什么事,姨娘哪里有姐姐侍候,也不用我上前,在说我不过借来使,又不是正牌丫头。” “还顶嘴。”春晓又狠命只掐了她两把,胖丫尖声叫道:“做什么只管掐我?” “干什么,大晚上鬼哭狼嚎的,晦气。”英姨娘吐得胸腔都疼了,正自心烦,听外间二人拌嘴,喝止。 春晓把弄脏了的一团褥面,塞在胖丫怀里,“拿去洗衣房洗了。” 胖丫嘟着嘴,嘴里嘀咕着,“梅香拜把子,一样的丫头,充起姑娘来,耍什么威风?” 抱着一团单子往外走,“回来。”春晓招呼道。 胖丫停住脚,不敢靠她她近,怕她又要打骂,隔着老远,瓮声瓮气地道:“姐姐还有事?” “你顺便问问,前儿送去的姨娘的中衣怎么今儿还没洗好。”春晓想起,顺便洗好了让她拿回来,省得自己跑腿。 -- 第156页 胖丫答应声,就去了。 春晓自言自语,自打姨娘诊出生男,府里下人态度好多了,可这洗衣房的几个媳妇婆子,不是省油的灯,每次洗衣服都拖着好几天才送来,稍有不满,她们一车话等着,说什么府里主子多,一人一件,就多少衣裳,见天手不离水,都洗不过来,还说求姑娘省些事吧,就算疼顾我们。 倒j□j晓没话说,干生气,姨娘前儿还问那条藕荷色裙子洗好了没有,怪她手脚懒,不去催催。 英姨娘吐过了,心里舒服点,穿上厚棉衣,走去门口,唤春晓打扫一下屋子。 春晓进去,把半桶水泼在地上,清洗干净青石地砖,擦抹干净。 英姨娘在门口站了一会,眼睛四处闲看,就看对面东厢房门开了,玉儿走出来,随后红笺出来,主仆匆匆走出去。 日头快落了,英姨娘站在阴影处,主仆也没看到,出了大门,像是往东拐去。 英姨娘纳闷,这早晚,主仆要去干什么?别是私会情郎吧?二爷有阵子没去她屋子,打熬不住,会不会,英姨娘暗自猜想。 却说,詹少庭被詹伯爷叫去,一进门,就见父亲脸黑黑的,母亲背着父亲直朝自己使眼色。 詹少庭不知为何,惧怕父亲,恭敬地给父母行礼,站过一旁,等待父亲训斥。 詹伯爷看见二儿子,气得眉心突突直跳,“孽障,跪下。” 詹少庭看父亲生气,只好跪下,詹伯爷怒喝道:“说,为何不要你媳妇,成婚至今没圆房,还想让外人说我伯府宠妾灭妻?” 詹少庭不敢看父亲,小声道:“是沈氏不贤,开始不肯接纳英娘,儿子才未与她通房,这怪不得儿子。” 詹夫人忙扯扯老爷袖子,替儿子分辨道:“儿媳不答应接英娘回府,小夫妻一时置气,说僵了,儿子房中之事,老爷就别操心了,况且媳妇都未说什么,何必多管闲事。” 詹伯爷朝妻子一瞪眼,“糊涂,这种事家里人若不说出去还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张扬出去,若让外人知道,又是一番是非,这一次摘也摘不清了。” 詹夫人也明知道老爷说得的有理,可一心护着儿子,就把沈绾贞怪罪,“媳妇贤惠孝顺不假,可不会哄男人,男人禁不得几句好话,她但凡低低头,陪个不是,少庭也就揭过不提了,小夫妻俩就和好如初。” 詹少庭一听母亲说沈绾贞贤惠孝顺,鼻子里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你们都被她外表给迷惑了,纯粹就是一个粗野妇人,没一点教养,还是大家出身,简直就是乡野村妇,她说出的话,儿子简直就说不出口。” “胡说,谁说你媳妇不好,我看着就挺好,文文静静的,不蔫声不蔫语的,老实本分,还想找啥样的。”詹伯爷与儿媳不常见面,也就表面印象,此刻气头上,看儿子说话着三不着两,越加心烦,宠小妾,也要有个限度,把握分寸,让人指脊梁骨。 詹夫人看丈夫心气不顺,怕一会惹恼丈夫用家法,忙打着圆场,“少庭啊!回去就搬到上房,与你媳妇圆房,你爹说得对,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为你自己,还为伯府一大家子人着想,在说你媳妇又不是丑八怪,我看着眉眼清秀,论模样性情就是比你两个嫂子都还强,还有何不知足。” 詹少庭是有苦说不出,说沈绾贞不让他碰,太丢男人面子,父母也未必信,想起沈绾贞那日说的话,把想亲近的念头,全打消了,只觉这女人可怕,像是疯了,看样子真能做得出来,又舍不下脸说自己畏惧沈氏,沈氏要挟的浑话当父母怎好说出口。 詹少庭满心憋屈,不甘心,还想争辩,詹夫人却一旁使着眼色,偷偷在桌子地上朝他摆手,示意他答应。 詹少庭嗫嚅地道:“实在儿子说了您二老也不信,反正这次是沈氏的错,怨不得我。” 詹伯爷也未听清他说的话,懒怠跟儿子废话,颇为严厉地道:“夫妻没有不闹别扭的,也不能一世躲着不见,如若为父的话不听,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丢人现世,我只当没生养,伯府也留你不得。” 父亲不认儿子这样的狠话都说了,詹夫人知道老爷脾气,怕一怒之下,真把儿子赶出去,忙急得朝儿子打手势,使眼色,示意他快表个态。 詹少庭父命不敢违抗,只得极不情愿地道:“儿子遵父母命,与那沈氏圆房就是,不过……”想说不过沈氏剽悍,对自己身体造成伤害,父母后悔晚矣,又觉说不出口。 “不过什么,你是恋着那小妾,生产完,就送走。” 詹少庭这回不敢出声了。 詹伯爷又侧头对夫人道:“让人把他的衣物被褥,送回上房。” 詹夫人为难地道:“今儿天晚,明儿搬吧。”说吧,摆手让儿子起来。 詹少庭从上房出来,门口丫头握着嘴,瞅他直笑,詹少庭也无心调情,想到沈绾贞不觉头痛。 看儿子出去,詹夫人瞧着老爷脸,问:“老爷今儿从外面回来,突然就问起这事,是有人说啥了?” 詹伯爷咳了声,“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丑事怎会没人说,何况正有人等着捡伯府笑话,偏又孽障不争气。” 詹夫人心里寻思,这府里那个嘴不好,跟老爷说的,查出来,看我轻饶得了她,试探着,“是老大和老三说的?” 詹夫人想,媳妇自己说的不可能,那日自己提圆房,媳妇看着好像不急,也没见生气,于是又套话问:“朝堂上有人知道提起了?” -- 第157页 詹伯爷一提朝堂,又气不打一处来,皱眉没好气地道:“朝中官员若都知道,我这老脸还往那放。” 这时,一个仆从进来,“老爷,都转运使严大人来京,求见老爷。” 詹伯爷站起身,恨铁不成钢,无奈地道:“是先头亲家何家人说的?” 这倒出乎詹夫人意料,自言自语道:“怎么何家人会知道?” 又有点纳闷,丫鬟拿来老爷的外衣,詹夫人亲自服侍丈夫边穿边问:“老爷怎么又去见那何家人?” 詹伯爷觉得妻子把衣领扣紧了,拿手扯了扯,“怎么我去见她们,是何家人特意找我问这话,还不是想看笑话。” 詹夫人手一顿,心里紧张起来,那何家如今败了,何夫人也不顾脸面,这要是到处吵嚷,不久就会在夫人圈子里传变,难怪前儿顺天府尹夫人请客,魏祭酒夫人拐着弯问我这次娶的二儿媳怎样?二公子可曾满意,魏家和何家有点亲戚关系,说话自是向着何家的,因前儿媳的事,儿子宠妾灭妻就是她在夫人圈子里到处宣扬。 詹夫人想到这,心里有点急,想是丈夫衣领穿得不舒服,看丈夫直扯领口,一脸的不耐烦,自知不占理,也不敢像往日撒娇。 詹伯爷临出门,回头又嘱咐一句,“尽快圆房,省得人闲话。” 詹夫人心烦意乱,答应声。 赵氏来上房给婆母请安,兼着问些家事,看公公从里面出来,赶紧退过一旁,躬身待公公过去,才进婆母的屋子。 詹夫人正自烦恼,见赵氏进来,也不像往日态度宽和,心想,既是府外的人都知道,府里人只怕人人皆知,就道:“你二弟夫妻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方才老爷发作一顿你二弟,又吩咐尽早圆房,我看这事还需你去办,依着你二弟的性子,不定推到何日,你二弟妹温吞性子,不急不慌的,也不知上赶着笼络丈夫,男人你也知道,没了妻子管束,乐得逍遥自在,那还会主动搬过去,自古长嫂如母,你明儿带人把你二弟的东西搬回正屋。” 赵氏见婆母阴脸原来是为这事,定是公公发火,才逼着儿子过媳妇房中。 赵氏又不禁多想,探问道:“二弟答应了?”心想,就那牛脾气,若他不愿意,我硬着把他东西搬过去,他拧着不去,我总不能把他绑了去,何况,是成年的小叔子,自己一个嫂子怎好官弟妹屋里事。 “你二弟敢不答应,不答应,老爷打断他的腿,你在去你弟妹屋里开导她,怎么笼络男人让她开开窍,一味孝顺我公婆,也要学会讨好丈夫。 婆母这句话,赵氏反感,难道就老二媳妇孝顺,我和老三媳妇就不孝顺了,在婆母眼里,就老二媳妇才是正经媳妇,自己和老三媳妇都隔着心,心里不高兴,脸上也没敢带出来,赔笑道:“媳妇会去和弟妹说,弟妹聪慧,一点就透。” 嘴上答应,她才不屑管这事,沈绾贞那个精明的,还用自己教。 赵氏回房,晚间临歇下时,就把这事跟丈夫说了,詹少祥道:“父亲知道,定是有人背后说了什么,母亲既然让你去办,事不宜迟,明儿你就带人把二弟东西搬过去,量他不敢不依。” 两口子躺下,赵氏平躺着望着紫檀拔步大床雕花承尘,狐疑道:“这闺房中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听婆母的意思是何家人说了什么,何家人从何得知?” 詹少祥一听,一下子坐起来,“何家人知道,还不吵嚷得尽人皆知,没有不透风的墙,定是二房的那个下人说出去的。” 赵氏转念,把手里事先放一放,既然婆母下话,明儿先办这宗要紧事。 ☆、第七十四回 吃过晚饭,红笺歪在炕上,没精打采的,玉儿坐在窗前纳鞋底,外屋门‘吱呀’响动,“那位姐姐在屋里?”是一个苍老婆子的声。 “谁呀?”玉儿赶紧答应,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走出里间门,一看那老婆子,玉儿熟悉,是二门上的,“这位姐姐,大门口有人找红姑娘,门上的人被他缠磨不过,给他通传一声。” “玉儿,是那个妈妈,让她进来。”红笺在里间听见,她自被卖到这里,只有一次亲哥哥远道来看她,就在也没来过,家里穷,道又远,也没盘缠钱,几年前,父亲托人捎来一封家书,就在没信了,听有人找她,心里盼着是哥哥来看她。 玉儿引着那老婆子进门,那老婆子蹲了蹲身,“老奴见过姑娘。” “是什么人找我,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红笺急于想知道,“进来传话的小厮那行子也没说明白,只说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说是姑娘的哥哥。” 红笺听了,眼睛一亮,忙忙穿鞋下地,手执铜镜,左右照照,命玉儿,“把我最好的衣裳找出来。” 玉儿去炕梢一排红木箱子里翻腾半天,找出年下发的袄裙,姑娘紧穿了两次,不舍得穿,就收起来。 红笺边换衣裳,边吩咐玉儿,“去上房回少夫人,就说我娘家哥哥来了,求夫人准见一面。” 妾氏通房在内宅轻易是不得见外人的,即便是自己娘家人,不算是内亲,要主母允许,答应了,才得在中门说几句话, 红笺打扮妥帖,着急,等玉儿还未回来,从窗子里往外看,一看玉儿进院子,就从里屋出来,见玉儿进门,忙问:“少夫人答应了。” 玉儿点点头,“少夫人说都是女人,娘家人见一面不容易,既远道来了,就出去见见,若有困难,回少夫人。” -- 第158页 红笺放下心,忙忙扶着玉儿出门。 英姨娘站在廊檐下闲望,看见红笺主仆出来,忙朝门里喊,“春晓,快出来看。” 春晓只当是什么稀奇事,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赶着出来,红笺主仆已行至大门口,英姨娘指着二人背影,“看红笺那小蹄子打扮这么光鲜,是去干什么?” “是呀!天都快黑了。”春晓也纳闷。 红笺主仆来到二门上,二门上早已等着一人,一个男子快步过来,“是红笺妹妹吗?” 红笺一下子愣住,见是一个年轻男子,很面熟,那男子热切地道:“难道妹妹不认识我了吗?” “表哥?”红笺有点不敢相信,迟疑地道。 “是我,你贵表哥。”那男人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又上下打量,看她穿戴不俗,心想定是混得不错,还迟疑来是不来,若处境不好,还要赖自己帮衬,看来是来对了。 “表哥,我真没想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红笺有点不敢置信,家乡千里迢迢,表哥会寻到这里,贵表哥是她舅父之子,自小一处玩耍,长一辈姑嫂间曾戏言,待二人长大后做成夫妻,可惜,好景不长,红笺生母去世,父亲续弦,娶后母,生计艰难,后母心黑,就把她卖给牙婆,辗转卖到伯府。 时隔多年重逢,别有一番滋味,红笺想若生母还在,自己早就嫁给贵表哥,该是另一种日子,如今,通房听着让人羡慕,表面光鲜,内里的苦楚,谁人得知。 “妹妹过得可好?”贵表哥看红笺通身打扮更衬得粉浓香艳,有点酸酸的,贪看几眼,心想,还是尽快说正事,“来京之时,表兄托我来伯府看妹子,问妹子境况如何?想来妹妹过得不错,为兄就放心了。” 他口中表兄既是红笺的亲兄,受后母欺压,红笺眼圈有点红了,“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你兄长娶了嫂子,分家另过。”吴堂贵敷衍着道。 红笺心里高兴,父亲对前妻子女漠视,亲人只有这个哥哥,后母进门又生了一窝弟妹,也都不亲近。 吴堂贵心里盘算怎样开口借钱。 红笺乍见他,也不肯细说,二人竟捡小时候开心事说,红笺看他似乎有心事,便问:“表兄来京,办事?” “一桩生意”吴堂贵言辞有点闪烁,红笺起疑,追问道:“生意还好吗?” “被人骗了,身无分文,连回去的盘缠钱都没了。”吴堂贵低下头,有点难为情,想跟表妹借贷,实在开不了口。 红笺明白了,他是走投无路才想起她,心里有几分悲凉,总归是亲戚,看在儿时情分,总不能眼瞅着不管,就道:“明儿表兄这时候来,我虽手头没多少钱,可也能给你凑一些。” 吴堂贵红脸,低头道:“日后我一定还你。” “说什么还不还的,都是亲戚。”红笺略有点失望,表兄是缺银子使才来找自己,上次哥哥来也是,要说亲没彩礼钱,家里钱后母把着,央人借盘缠钱,来找自己,心道,这些亲人还当自己妹子过得有多好,难处也不消说。 临分手,红笺嘱咐道:“府里人多,不便,明儿过来,别走正门,你绕到后花园,西北有个角门,平时关着,我在那里等你。” 吴堂贵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看红笺出落得如花似玉,暗叹可惜,无福消受。 告辞出去。 红笺看着他走远,才掉头,玉儿等在不远处,过来扶住主子,看主子心情不大好,想起自己身世,也是自小卖到伯府,爹娘是谁都不记得了,也黯然神伤,不言语。 却说,英姨娘望着红笺主仆匆匆出门,好奇,也不进屋,站在廊子里等,看红笺何时回来,廊檐下漆红横栏手摸着有点凉,不敢坐,站得手脚都有点冷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看见红笺扶着玉儿身影,红笺和玉儿走到庭中,看见英姨娘朝这边望,扶着玉儿朝东厢走,也没搭话。 玉儿悄声道:“西屋的眼尖,往姑娘这厢看。” 红笺压低声儿道:“明儿小心点,别让她看见。” 英姨娘一直看着红笺进了屋子,刚要转身回屋,就见詹少庭从院门外进来。 一阵惊喜,忙扯扯身上衣裳,抿了抿鬓角碎发,迎着过去,詹少庭一进院子,看见英姨娘站在西厢门口,见他忙过来,“二爷来了。”蹲身一福,詹少庭忙双手扶住,“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英姨娘就势靠在詹少庭身上。 “虽说天暖和了,可春寒料峭,还是进屋里去。”二人偎依着往西厢房走, “爷怎么今儿得空过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你。”詹少庭心道,搬去上房,圆房一月内不能去别的妾室屋里。 “二爷有事?”女人特有的敏感,英姨娘多少觉察出点什么。 “没事,惦记你,过来看看。”詹少庭把她搂紧了点,“怎么穿得这样单薄?”詹少庭握着她的手冰凉。 “人家还不是想二爷,在门口等的时候长了。”英姨娘怎能说是等着看红笺何时回来冻的。 “爷从哪里来?”英姨娘心想,看样子好像不是从沈绾贞正房过来。 二人上了西厢房台阶,“从十里堡庄子回来。”詹少庭隐去被父亲责骂,命自己和沈绾贞圆房的事,怕英娘吃酸拈酸。 一推房门,春晓走出来,“姑娘进来了,奴婢还想出去唤姑娘,站了好半天。” -- 第159页 一眼看见詹少庭,忙一蹲身,就打起里间门帘,“二爷来了,姑娘见天口里念着二爷几个来回。” 英姨娘瞅瞅她,满意地笑笑,这春晓丫头还算机灵。 一进里间门,英姨娘闻到淡淡的一股苏合香味,只觉五脏六腑翻腾起来,干呕两声,詹少庭在跟前,忙用帕子掩口,胃里汹涌,‘哇’地一口,全喷出来,一方娟帕,接不住,污秽物顺着手帕边缘流淌,竟沾了衣襟,鞋子上,地上也淌了一片呕吐之物,都是晚间吃下的饭菜。 詹少庭掩鼻,只觉一股酸腐之味,直打鼻子,看英姨娘狼狈相,忙皱眉吩咐春晓,“快收拾了。”强忍住安慰英姨娘两句。 英姨娘了解他素有洁癖,弯腰摆手,说了句,“爷去别的…..。”才说了半句,又吐开了。 詹少庭实在受不了这气味,转身就出了门,春晓在身后,“奴婢送二爷。” 英姨娘难受也顾不得他走了,‘哇哇’又呕吐起来,晚饭后吐了两回,吐得差不多了,才喘着气,有气无力地道:“蠢货,知道我闻不惯香味,还熏香。” 春晓委屈没敢出声,心道,这屋子这么大味,不燃香怎么办。 詹少庭出来,看外面天道黑了,也不想走回外书房,看红笺东厢房亮着灯,就走过去。 红笺刚从外面回来,衣裳没换,就坐在炕沿边想心事,心里惆怅,表兄若不是短银子使,会来找自己吗?人都这般势力,用时方想起,平时只怕早忘在脑后。 听见门响,吩咐玉儿,“看看这么晚谁来了。” 玉儿刚往出走,詹少庭自外面进来,红笺又惊又喜,忙忙赶上前,福身,“爷来了。” 忙忙炕上铺上一床褥子,让詹少庭坐在炕头,“爷暖和暖和。” 又招呼玉儿赶紧沏壶好茶,自己弯腰,给詹少庭脱靴子,詹少庭打量着她,问:“你出门了?” 红笺才猛醒过来,自己还穿着出门的外衣,忙遮掩道:“闲着无聊,出去走走。” 詹少庭一想自纳她为通房一直冷落她,又看她殷勤侍候,一把拉起她,“你也上来坐,一起说会话。” 红笺就把外面大衣裳脱了,脱绣鞋上炕,挨着詹少庭坐下,天打春,是冻人不冻水,红笺和表兄站在外面说了会话,脸冻得通红,屋里热气一熏,粉红娇艳,徒增几分颜色,詹少庭眯眼看她,红笺看爷的眼神,心里突突的,被詹少庭吓怕了,不敢看他。 詹少庭心痒,不觉动了肝火,忽地翻身把她压在炕沿边,扯裤儿,红笺才‘啊!’了声,怕玉儿听见,忙生生咽了回去,咬唇忍住,任由詹少庭折腾,疼痛昏乱中撒口哼叫了几声。 玉儿端茶走到里间门口,听里面宣淫之声,脸红了,知道爷和姑娘做什么,没敢进去,抿嘴站在门口听了听,转身,把剔红枝莲托盘放在外间桌子上,端着铜盆,走去柴房舀水。 次日辰初时,英姨娘起身,还未曾梳洗,春晓跑进来,手里提着空水桶,“姑娘,二爷昨儿去红笺姑娘屋里了。” 英姨娘忽地坐直身子,“你怎么知道?” “才奴婢提水,碰上玉儿,玉儿趾高气扬的,不像往日见了奴婢像老鼠见猫,还说着急打水,怕晚了,爷等着急,又骂人了,奴婢听了,就赶紧跑回来告诉姑娘。” 英姨娘恨恨地道:“又让她钻了空子,趁我怀孕不能侍候爷,把爷拉到她屋里,这个狐狸精。” 詹少庭和红笺才刚起,西偏院外走来一个丫头,匆匆脚步往西厢房来了。 进门就喊:“春晓姐姐。”春晓正侍候主子穿衣,听声熟悉,忙跑出来,一看是大房的丫头唤作碧儿的,春晓是大房出来的,自然熟悉,问:“妹妹一大早找我有事?” 碧儿侧耳听听里面没什么动静,好像詹少庭不在英姨娘屋里,就压低声儿道:“姐姐知道二爷歇在那个房中,大少夫人让我找二爷,我问秋蝉说在你们这里,才跑了来。” “二爷昨晚来一趟,又走了,姐姐急着找二爷甚事呀?”春晓纳闷,大清早,嫂子找小叔子定是有要紧事,忙打探究竟。 碧儿趴在她耳边道:“老爷发火,要二爷搬回上房,夫人着我家主子督促二爷尽快搬东西,二爷不在外书房,秋蝉也不敢做主,推脱说二爷没说,她也不知道。” 碧儿说到这,有几分不满地道:“秋蝉小蹄子,看样子是不愿意二爷搬回上房,她也得跟过去,搬回去就不比外面自由,只要侍候好爷就成,回上房,还有少夫人约束。” 碧儿声高,春晓吓得忙摇手,比划屋里,碧儿明白,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姐姐倒是知不知道二爷去那了,知道快告诉我,省得我白跑腿。” 春晓用手指了指对面,碧儿会意,悄声道:“我走了,改日来看姐姐,姐姐回去看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留着。” 说吧,推门跑了。 英姨娘最初听俩人在外间嘀咕,以为小丫头私密话,也没大理会,待听到什么二爷要搬去上房,就坐不住了,听见门声,知道那小丫头走了,忙唤:“春晓,你进来一趟。” 春晓知道方才的对话定是被英姨娘听了去,就走进屋,“姑娘喊奴婢?” “方才是谁在外间说话。”伯府大,下人多,英姨娘也记不住那个,听声儿也不熟,不像是二房的。 -- 第160页 “是大房的碧儿,说找二爷,大少夫人来催二爷搬东西。”春晓想,这事早晚瞒不住,就实话实说,让英姨娘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到时打击太大。 “什么,你在说一遍?”果然,英姨娘反应不小,吃惊得后退了两步,身子竟晃了晃,差点栽倒,春晓忙上前扶住,在炕沿边坐下,英姨娘裙带未系上,裙子松松落下,也不知觉。 “碧儿说了,这不是二爷愿意的,是老爷逼着这么做。”春晓忙解释。 英姨娘半天才缓过劲来,二爷说休妻,怎么妻未休,反倒要搬到一块去,若夫妻圆房,沈氏有子,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女,自己的孩子算什么,庶出,一辈子低人一等。 英姨娘想自己做妾也就罢了,可即将出生的孩子成了庶出,怎么也不甘心,男人的话不能信,嘴上说休妻,心里不定怎么高兴。 “主子,老爷和姨娘、哥儿姐儿几时能到?”钱婆子问。 沈绾贞之父沈全德带着家小,农历正月十六从山东阳谷县动身,走旱路,拖家带口走了近半个月,初春,接到来信说一行快到京城。 “说今儿晌午就能到府上。”沈绾贞边穿着衣裳,边道。 “这回该热闹了。”钱婆子把几件换洗衣裳包在一个碎花包袱皮里,预备着主子兴许能住上一晚,明儿回来。 才包好,想想又打开,倒忘了把金项圈带上,这是主子早预备好给六姨娘生的姐儿的见面礼。 ‘哎呦’这是做什么,要上哪去呀?收拾这么利落。随着爽利的声儿,赵氏走进来。 “大嫂来了,快请坐。”沈绾贞看赵氏一清早过来,也觉纳闷,忙让座。 赵氏像说完话就走,也没坐,就站在西暖阁中央,打量沈绾贞打趣道:“弟妹真是个美人,这一捯饬,把嫂子比得都没处看了。” “嫂嫂真会说笑。”沈绾贞也猜不透她来做什么。 赵氏笑得有点暗昧,凑近她小声道:“嫂子来做个和事老,撮合你夫妻团聚如何?” 沈绾贞吃了一惊,看她不像是说笑,赵氏看她愣愣的,以为她高兴过了头,便想送个空头人情,“嫂子这次绑也把二弟绑来,嫂子就等着喝你的满月酒。”说吧,笑得开心。 沈绾贞摸不着头脑,赵氏怎么突然想起管这等闲事来,思谋着怎样开口拒绝。 赵氏却隐晦地道:“这事老爷知道了,夫人命二弟搬回上房,你小夫妻圆房。” 赵氏一句,沈绾贞五雷轰顶,身子僵住,赵氏推推她,“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屋里拾落得像新房,沾点喜气,说不定运气好,一晚就怀上了。” “烦嫂嫂白跑一趟,我娘家爹今儿来京城,才回夫人,回娘家住两日。”沈绾贞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僵硬,实在装不下去,无法淡定。 赵氏这才注意她的异样,有点不解,深深地看着她,“既然弟妹出门,我就回婆母,只好等弟妹从娘家回来在圆房。” 赵氏脸上的笑容随着沈绾贞不苟言笑,也消失了。 心想,这俩口子,怎么这样别扭,夫妻堂都拜了,圆房不是早晚的事,看样子二弟妹是不愿意,她心里怎么想的,猜不透,还为英姨娘的事生气。 赵氏一走,沈绾贞就跌坐在炕上,钱婆子见了,轻轻叹口气。 绣菊和巧珊小丫头不懂事,她是过来人,能看不出主子是啥心思,这桩孽缘可怎么了断。 “主子,外面轿子备好,何时出门?”绣菊进来,看主子坐在炕上,没有动地方,以为主子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主子,轿子备下,何时动身?” 沈绾贞站起身,“走吧。”说吧就朝外走,几个人见了,忙跟上主子,钱婆子提着包裹,巧珊胳膊上搭着一件斗篷,主子穿得极薄,忙赶上去给主子披上。 真就是冤家路窄,才一出正院门,就见詹少庭从西偏院出来,这一大早从那院出来,定是歇在小妾屋里。 詹少庭似乎自那日便有点怕沈绾贞,想躲却躲不开,沈绾贞故意停下脚步,吩咐道:“你们先走,我和二爷有话说。” 几个人瞅瞅,夫妻怎么看都不像夫妻,倒像是陌路人,主子夫妻说话,不方便听,就都先走了。 詹少庭看她站住,也只好站住脚,鄙夷地看着她,“你去那里?” “回娘家。”沈绾贞清冷的语调。 “你的眼睛里还有夫君吗?”詹少庭看沈绾贞一副冷漠,生出一丝恼怒。 “我要是你,不会要眼睛里没夫君的女人。”沈绾贞讥讽道。 “爷不是傻子,没沾你身子便放你走,哪有这等便宜事?”詹少庭被她态度激怒,说出心里话。 “怎么,爷的小妾昨晚没侍候爷满意?”沈绾贞讥讽道。 “爷就想让你侍候,名正言顺。”詹少庭说吧,竟色眯眯盯着她,上下打量。 “倒胃口。”沈绾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詹少庭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女人竟敢说夫君倒胃口,气得恨不得揪住她,扯她回来。 绣菊几个在前面走,巧珊担心地道:“不知爷和主子谈什么,我看主子好像不大乐意和爷在一起。” “小丫头,没嫁人懂得什么,那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都没见过,还不是一样嫁人,生儿育女,男女在一起日子长了,就有感情了,男人都一样,见一个爱一个,主子人又出众,夫妻睡在一个炕上,男人那有不动心的,我老婆子刚嫁人那会,也不愿意,可男人力气大,睡过了,就什么也不想了,再有了孩子,女人心思都移到孩子身上。” -- 第161页 钱婆子按自己的人生经验,猜想主子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生米做成熟饭,也就不做他想,安心过日子了。 ☆、第七十五章 “老爷已到府门前了。”婆子张张惶惶跑进来,吴氏带着一家大小在中门候着。 丫鬟仆妇簇拥下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沈老爷,后面跟着顾姨娘、张姨娘、丁姨娘、小孙姨娘和通房喜姐,张姨娘手里牵着宝哥,小孙氏抱着百天的大姐。 吴氏看见沈老爷身后一群姨娘心里像是吞了苍蝇,可看见沈老爷展开笑颜,迎上去,“老爷一路辛苦。”蹲身,沈老爷忙笑着扶起来,“夫人在京辛苦。” “拜见父亲。”沈绾贞姊妹上前行礼,齐齐道。 “这几个女儿出落得更加出色,这都是太太的功劳啊!”沈老爷虽一路风霜,精神头不错,脸上泛光,声音洪亮,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们,像是个慈父。 “老爷过奖,进屋去说。” 沈老爷和太太并肩往厅堂走,后面跟着一群人,进了厅堂。 沈老爷和太太上座,沈绾贞又重新行礼,落座。 几位姨娘上前行礼,“参见太太。” 其她几个还好,都低头,不敢抬眼,独张姨娘眼皮朝上瞟了一眼,吴氏耐着性子,佯作没看见,当着老爷的面也没搭理她,和颜悦色地道:“都起来吧,一路辛苦,酒菜已备好,一会家宴,今晚就可以踏实睡个好觉。” 妾室通房都退到下首站立,丫鬟仆妇分批上前行礼,礼毕,束手恭立于主子身后。 张姨娘从奶娘手中扯过宝儿,特意拉着宝哥儿堂中跪下,教给他道:“快拜见太太。” 宝哥大概张姨娘在家教好了,也大模大样朝上叩头,“参见母亲。” 吴氏看张姨娘站在边上,笑得张扬,刹那心堵,脸上笑容却未减,“宝哥,半年未见,长高了。”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唤他去身边坐,不大亲近 太太冷落,张姨娘有点不满,心里冷笑,讪讪地扯过宝哥,站过一旁,眼睛四处乱看。 一眼看见小孙氏身旁,奶娘怀里抱着大姐,心中一喜,忙走上前,装作逗大姐,冲着小孙氏笑道:“太太还未见过姐儿,妹妹抱过去给太太看看,让太太也高兴高兴。” 她明知小孙氏生女吴氏心里不舒服,却故意这么说,如今老爷就宝儿一个儿子,看在宝儿面上,也给她三分颜面,惯得她更加骄纵,目中无人,在府里硬气起来,对吴氏也不甚恭敬。 吴氏厌恶,不易察觉变了下脸,就又装作欢喜声,“把大姐抱过来,我看看。” 小孙氏听太太发话,只好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把大姐抱到太太跟前,吴氏接过去,掀开蒙脸的单子看看,女婴小脸红扑扑的,胖嘟嘟的,很健康,“侍候得不错,赏那奶娘。” 大姐的奶娘跪下接赏,叩谢太太。 吴氏把怀中的大姐还给小孙氏,摆手招呼丫鬟,丫鬟端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金锁,“赏给大姐。” 小孙氏把孩子递给奶娘,跪地叩头,“婢妾替大姐谢太太赏。” 沈绾贞笑着起身,趁机也拿出金项圈,命丫鬟递给小孙氏,“姨娘拿去给妹妹玩吧。” 下首坐的沈绾玉也赏了一对金手镯,小孙氏高兴接下,替大姐一一谢赏。 “小孩子家没那么金贵,况一个女孩家。”沈老爷看有点冷落宝儿,替张姨娘母子出头。 “老爷,女孩家嫁好了也能光宗耀祖。”吴氏手捏着帕子,点点唇角,本想说男子若不争气,一样败家,给沈老爷留三分面子,没说得太漏骨。 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喜姐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宫里的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不都是好样的,比养十几个男儿都强咧!” 张姨娘瞪了她一眼,心想,这里说话,哪有你通房插话的份,站在那不忿,她的儿子宝哥无人理会,反倒是这个小丫头更招人待见。 沈老爷看一眼沈绾贞,“三丫头如今也嫁人了,姑爷怎么没来,让为父也见见。”沈老爷对三姑娘这桩婚事很满意,原没指望她能攀上高门,太太这桩事办得不差。 沈绾贞来时就想好说辞,起身道:“夫君本来是想来拜见父亲,临时有事,就没来,说过二日,登门请罪。”沈绾贞和詹少庭的关系,不想让娘家人知道,这个爹唯关心的是仕途,再就是子嗣。 “玉儿嫁入舅家,看来过得不错。”沈老爷又朝丁姨娘道:“当初你还说做妾不甘心,这不是挺好。” 沈绾玉小腹凸显,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站起身,“谢父亲惦记,女儿很好。” 丁姨娘看看女儿,再看看她身旁的沈绾贞,心里不是滋味,看女儿笑得开心,暗自摇摇头,她尚不知宅门里做妾的女子的难处。 “云儿的婚事已定下日子,喜期不远了,嫁妆置办好了吗?”沈老爷侧头问吴氏,沈老爷心中还是重视嫡女的,况四姑娘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家嫡次子为嫡媳,嫡女出嫁定是要风风光光的,不比几个庶女打发了事。 吴氏听沈老爷问四姑娘,心里才高兴起来,笑着道:“东西置办好了,喜期特意选在四月份,就等老爷来京主婚。” “珠儿这次备选秀女的事,有信了吧?”沈老爷问太太吴氏。 “打听户部的人说,这两日便进宫。”吴氏捧茶给沈老爷,沈老爷点点头,“入宫选秀女,这也是条出路。”沈老爷偏宠张姨娘,张姨娘常吹耳边风,沈老爷觉得这几个女儿里五姑娘沈绾珠最为出色,立意寻一门好亲事。 -- 第162页 张姨娘一提女儿进宫选秀,立刻身价百倍,胸脯挺起,“五姑娘这等容貌,定能选上,老爷就等喜讯吧。” 沈绾贞想这生养她姨娘就是见识短,把女儿送到宫里,历来后妃争宠,无所不用其极,不如嫁给平民百姓,过踏实日子。 可看沈绾珠一提到进宫选秀女,小脸扬起来,一副得意。 沈老爷看眼沈绾珠,心想,五姑娘的样貌只怕京城也没几个人能比,高兴得对吴氏道:“别不舍得花银子,好衣裳多预备几套,入宫的大多官宦人家小姐,太寒酸惹人看不起,银子钱另预备下,珠儿身上多带些银子,留待上下打点,入宫见机行事。” 吴氏干答应着,眼角扫向这母女,这母女喜得不知天高地厚。 “老爷旅途劳顿,妾身看还是先去后堂歇息,离开宴还有一会。”吴氏岔开话题。 沈老爷坐了几个时辰轿子,也觉得有点乏了,就和太太去后堂歇息。 沈家姊妹就去东间闲话玩耍,丁姨娘总算盼到老爷和太太走了,拉住沈绾玉走去耳房,门一关便问,“在吴府过得怎样,女婿对你如何?舅夫人对你可好?少夫人难没难为你?” 沈绾玉过了孕吐阶段,饭量长了,人眼瞅着丰满了,气色很好,被她姨娘问得不知先答那句,低头,一副满足,“表兄对我好,夫人对女儿也好,少夫人面上客气。” 又没心没肺地悄声道:“甄氏就是爱吃醋拈酸,妒表兄宠我,冷落她,人前和善,背人冷言冷语,被表兄知道,更懒得去她屋里,见天跟女儿呆在一处。” 丁姨娘这才放心,沈绾玉嫁做姨娘,她只觉天都快塌下来,没有活路,自己做妾的命,生下女儿还给人做妾,听沈绾玉的话,心稍安,看女儿小腹微微隆起,如今说别的也改变不了事实,权且盼着她生男,不受气,锦衣玉食就行。 又嘱咐她,当着吴景兰的面,对甄氏恭敬,吴景兰喜她懂事,会更疼宠她,甄氏拿不住错,即便是嫉妒,也无可奈何。 沈绾珠被她姨娘拉到东次间,沈绾贞靠着东面墙板壁炕上坐着,隐约就听里面张姨娘教给女儿怎样讨好皇上,勾引皇上,都是些姨娘小妾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沈绾贞摇摇头,沈绾珠若真听了她姨娘,怕不会有好果子吃,嫡母是不会好心肠让她去做什么宫妃,宫苑深深,宫斗不比宅斗,一步踏错,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薛表姑娘、吴府两位表姑娘来了。”门口丫鬟清脆一声,沈府姑娘都站起来, “都在这里,我就说今儿一定热闹。”一进门,就听见薛瑾张扬带笑声儿。 今儿外面不是响晴天,屋子里光线有点暗,可薛瑾一出现,让人眼前一亮,她穿着华丽,光彩照人,“珠妹妹、珠妹妹。”薛瑾扬声唤着,四下里寻找。 “跟她姨娘在里间。”沈绾云道,马上朝东次间喊:“五妹妹,薛姑娘来了。” 沈绾珠里面听见,马上掀帘子出来,身后跟着张姨娘,“姑娘好。”张姨娘见了薛瑾异常热情,抛下吴府的两位姑娘不理,只赶着巴结薛瑾,“姑娘坐,外面冷不冷,待我唤丫鬟火盆添碳,姑娘先暖暖手。” 众姊妹一一见礼。 沈绾云看吴爱莲跟在后面见礼,默不作声,忙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吴爱莲话也不多,只简单对答,任沈绾云说,她也不提话头,和从前反差很大,没了傲慢,反倒有点自卑,眼神躲闪,不敢与人对视,退婚后,门都不出,这次还是母亲逼着她来的。 胖胖的吴慧莲进屋就找八姑娘沈绾馨,俩人相见甚欢,玩得投机。 薛瑾对沈绾贞略福了福,算见了礼,沈绾贞还礼,“听说妹妹要进宫?” 薛瑾巴不得有人问,故意大声说,“昨儿已接到户部传谕,明儿入宫备选,珠姐姐接到传谕了吗?”这目中无人架势,俨然已选中皇妃, “姐姐昨儿几时接到户部的信?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沈绾珠一连串问话,显得有些急切,张姨娘正用铁钩子拨弄炭火盆的炭块,想要烧旺一点,停下手,竖着耳朵听信。 “户部传谕昨晚就到了,衣物都提早都备好。”薛瑾那个姨娘,得薛将军宠,私房钱不少,除了明面上的,又偷着塞给她数目很大的银票。 “姑娘,别怪姨娘多嘴,银子钱多拿,宫中上上下下,那个不需要打点,少了不够使,入宫选秀的姑娘大多出身高,家事好,太寒酸就比下去了,你嫡母薛夫人对庶女大方,想是拿了不少银子。”张姨娘话里有嗔怪之意,像是对吴氏不满,沈绾贞想,吴氏会多拿银子钱给你母女?薛夫人也是没辙,拗不过薛将军,那个愿意给庶女陪嫁多。 薛瑾朝左右看看,这些姊妹打过招呼,都各找知己聊天,没注意这厢,薛瑾用手比划一个数,张姨娘猜测说,“一千两?” 薛瑾摇摇头,张姨娘瞪大眼睛,“一万两银票?” 薛瑾眨眨眼,点点头,张姨娘惊得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咳了声,小声嘟囔,“还是你嫡母好,给你拿这么多银子。” 薛瑾摇手,示意别说出去,压低声道:“是我父亲给的,没让我嫡母知道。” 沈绾珠倒觉得不可思议,知道她姨娘得宠,可没想到薛夫人却当不起家,“你嫡母知道还不得闹?” 张姨娘心里不是滋味,“你嫡母真好。”心里把吴氏怨怪,恨吴氏刻薄,只给五百两银子,没等入宫,只这么一比,高低立现。 -- 第163页 薛瑾高昂着小脸,一副鄙夷神色,越发压低声道:“好是表面的,内里你们是不知道,嫡母知道父亲给我这些银子,闹得够呛,父亲已经给了,难不成还要回去。” 张姨娘拉住薛瑾的手,热络地嘱咐道:“你和你珠姐姐都是表亲,到宫里要互相照应,姑娘若上去,可别忘了你姐姐,你姐姐若得了好处,自然也是想着姑娘。” 薛瑾扯着沈绾珠的手,高兴地道:“那是自然,我们俩个人总比一个人孤单强,遇事还有的商量。” 张姨娘道:“宫里不比府里,凡事小心,一同选进宫的秀女要处处提防,皇上面前要得体,皇后也要奉承着。” 薛瑾凑近沈绾珠耳边,低低声道:“听说这次初选是方妃主持,最后一轮复选才是皇上和皇后拍板。”张姨娘忙凑过去,奉承薛瑾,“薛姑娘知道的多,不像我们姑娘,井底之蛙,烦姑娘快说说,也好知道宫中主子们喜好,免得莽撞瞎闯触了霉头。” “方妃,姐姐听说多少……”沈绾珠拉住薛瑾的手,急切地道,薛瑾和她二人嘀咕声更小。 间或又听见说,宫里总管,皇上、太后、皇后身边的当红的管事太监、姑姑,看来薛瑾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 对本朝选秀,沈绾贞多少知道点,官员之女和选上平民女子,经初选,再复选,再复选后,留牌的秀女,分出两拨,一拨秀女是宫中留下,另一拨秀女赐亲王府的,宫中留下由帝后主持,几轮复选,方封位分。 沈绾贞嗤笑,这二人若被选入宫,宫中怕要掀起风浪,落入亲王府,是非不断。 正这时,帘子外响起一个急促声,“五姑娘、五姑娘,户部来人了。” 一个老婆子撞进来,把门帘子大力摔在两旁,气喘嘘嘘,“珠姑娘,户部来人,在前厅,姑娘快去吧。” 张姨娘惊喜道:“准是传谕来了,姑娘快出去。”说吧,便着急推着沈绾珠出去。 沈绾珠忙忙出去,众人都在屋子里听信。 不大工夫,沈绾珠兴兴头头进来,薛瑾迎上去,“怎么样姐姐,是不是户部传谕到了。” 沈绾珠兴奋地点点头,张姨娘跟在身后,头也抬高了,声儿也响亮了,“老爷说了,好好打算打算,姑娘若有什么心思,只管和老爷说。” 沈绾贞想,沈老爷今儿才到,沈绾珠明儿就要入宫,置办什么能来得急,嫡母算计得精明。 张姨娘问薛瑾道:“薛姑娘准备什么了?告诉我们,也照着给我们姑娘准备。” 薛瑾就说预备了多少套新衣裳,多少件新打头面首饰,多少带点炫耀夸大,张姨娘听了,有点傻眼,“姑娘准备这样齐全,可我们姑娘如今连套正经衣裳都没有,这可怎么好,不行,我回老爷去。” 说吧,就朝外走。 沈绾珠也一脸的焦急,薛瑾不仅是嫁妆丰厚,她父亲还提前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授她宫中礼仪,又花大价钱请教坊司名歌舞妓教习歌舞,而自己嫡母压根就没打算送她入宫,她未嫁,年龄又在备选秀女之列,嫡母不得已才送她入宫。 张姨娘脚步匆匆,走去上房,门口站着个小丫鬟,小声道:“老爷和太太在屋里叙话。” 张姨娘也不顾这些,大声道:“婢妾来是和老爷太太商量姑娘入宫备选一事。” 吴氏在屋里听见,眉头一皱,心道,越来越没规矩,碍于沈老爷在,就朝外道:“让她进来吧。” 张姨娘疾走入,只略行礼,开口便道:“老爷,婢妾方才问薛姑娘准备什么,薛姑娘的嫡母为其准备丰厚,衣裳几十套都是上好宫织料子,新打头面首饰,光是银子就带了这个数。”说吧,伸出一个手指头。 沈老爷惊讶道:“一万两?” 张姨娘怕老爷不信,忙道:“老爷太太若不信婢妾说的,薛姑娘就在偏厅,叫来一问便知婢妾没说谎。” 沈老爷脸便沉下来,偏头对吴氏道:“五姑娘太太给准备了多少?”沈老爷就有几分生气,看太太的脸子也不好看。 吴氏手里摆弄一个玉如意,淡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皇家富贵,那会在乎臣子区区几个钱,没人会问姑娘带多少钱,比的是相貌、人品,才学,薛将军乃三品武官,我们沈家怎么比得了,如银子钱带多了,少不得让人怀疑,圣上最忌讳外放官员贪污腐化,宫里不比府里消停,那个人不是长着一万个心眼子,没的让人拿住把柄,自己就先败下阵来来,还谈什么日后得圣宠。” 吴氏一番话早已想好,竟说得头头是道,沈老爷听了,也觉有几分道理,一个五品外放文官,那来的那么多银子,别是女儿选秀女不成,在为自己招来祸事。 张姨娘急了,忙道:“银子钱不便多拿,可像样的衣裳总得有几套,姑娘穿得太寒酸,丢沈家脸不是。” 沈老爷就有些不满,张姨娘说的也是,银子钱不便多拿,可衣裳总得捡上好的宫纱做上几套,怎么连这个也不周全。 看着吴氏皱眉道:“怎么不给珠儿做新衣裳,我信任你,你平时做事心细,怎么珠儿大事上,这样敷衍?” 吴氏听丈夫已不是不满,公然指责,向着小妾母女,俨然把小妾母女看重,气得半天才道:“老爷,珠儿和平远候赵章的婚事没成,才动了心思进宫选秀女,仓促间,妾身就赶紧请京城最好的裁缝来府中,给珠儿定做了十几套衣裳,首饰来不及新打,就把妾身陪嫁旧头面首饰,重新炸了,给了珠儿,妾身觉得也算体面,不知张姨娘今儿一来京,就生出许多口舌。” -- 第164页 吴氏满口都是理,这张姨娘刚见女儿,也未及细问,只听女儿说嫡母没准备什么,衣裳料子也不好,首饰没几件像样的,一急,就赶过来说,没承想,她有来言,太太有去语,堵得她哑口无言。 沈老爷脸色变过来,不满地冲着张姨娘道:“你太太安排的妥当,你就不用操心了,总是一个姨娘,没见过世面,能知道多少。” 张姨娘被沈老爷这么说,脸微红,无话,只好告退出去,走到门口,就听里间沈老爷哄吴氏声儿,“知道你辛苦,贞儿的婚事办得很好,还有我这官职,都托赖太太出力,我心里有数,她不过是个妾,懂什么,跟她计较。” 就听吴氏呜咽声,“老爷就知向着小妾母女,全不把我和云儿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云儿也是嫡女,老爷怎么就不问问,婚事筹备如何?” 沈老爷低声下气声儿,“好了,好了,云儿是嫡女,我是不会亏待的。” 窸窸窣窣的,传来吴氏娇喘,“老爷青天白日,正经点,妾身给老爷物色个丫头,等闲了老爷相看相看,若不中,妾身还有好的。” 听到这,张姨娘心一惊,吴氏给老爷预备下年轻丫头,笼络老爷,也顾不得听,就匆匆出去。 伯府 英姨娘摩挲着小腹,别提心里多憋屈,二爷搬去上房,沈氏夫妻和好,那自己算什么,白忙活一场,落得被人耻笑。 “姑娘,红姑娘又出门了。” 英姨娘跳起来,趴在窗子上看,外面天蒙蒙黑,看清楚真是红笺扶着玉儿从东厢房门里出来。 “玉儿手上好像提着个包裹。”春晓脸紧贴在窗子上,连五官都压扁了。 英姨娘也主意到,这主仆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先是玉儿趴着院门朝四处看看,才招呼身后的红笺。 “春晓,你快扶我跟着她,看看红笺这小蹄子到底要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英姨娘着急扯过椅背上一件褂子披上,春晓扶着,出门追赶红笺主仆去了。 ☆、第七十六回 红笺主仆也未敢提灯,抄小路向后花园去了,红笺悄声问:“看门的老婆子打点好了?” “打点好了,今儿轮值看门的是老夏婆子,夏婆子爱喝几口,我把钱给她让她打酒,她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地说让奴婢带她谢姑娘破费,说姑娘放心,天黑,她留门,这阵子刚吃过晚饭,花园里后角门附近轻易无人去的。” “小心点,别让那屋里的知道。”红笺有点不放心。 “放心吧主子,那屋的奴婢注意没在外面。” “嘱咐那老夏婆子别往外说,私通外男,说出去,让少夫人和爷知道,定然怪罪。” “老夏婆子说,让姑娘快点,别耽误了,怕有人经过看见,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二人边走边说,根本没想到身后不远跟着英姨娘主仆,红笺主仆走到后花园,看看左右无人,奔西北角门过去,果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角门上了大锁,红笺道:“那老婆子去那里了,怎么门上锁,你当时跟她怎么说的?” 玉儿朝四处看看,老夏婆子连影都没有,奇道:“明明说好了的,怎么门竟锁上了。”上前,动了动上面铜锁,一拧竟然是开着的,欣喜道:“姑娘,老夏婆子果然没食言,留着门。” 玉儿取下锁头,推了推角门,‘吱呀’一声,主仆吓了一跳,看周围没动静,忙悄悄溜出去。 就看不远大树底下,站着吴堂贵,吴堂贵等得有点焦急,听见门响,忙迎上来,压低声儿道:“妹子,为兄以为你不来了。“ 红笺接过玉儿手里的包裹,递到他手里,道:“里面有几件衣裳,值几个钱,典当了,还有五两银子,我就这些了,里面有封信,交给我哥哥。” 吴堂贵一听五两银子,有点失望,接过,道:“妹子,我做生意赚钱,一定还你,日后我上京在来看你。” 二人离得近,红笺看见他略有失望的眼神,口气也不亲热,“你赶紧走吧,若让人看见不得了。” 她表兄就匆匆告辞走了。 红笺看他走远,跟玉儿进了角门。 这情景被英姨娘和春晓都看在眼里,二人躲在树后,等红笺和玉儿走远,才从树后出来,春晓道:“要不要告诉爷,私通外男,爷若知道轻饶不了她,。” 英姨娘想想,摇摇头,“暂时先别往外说,等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 吴府 张姨娘脚步匆匆从上房出来,沈绾珠等在外面,迎上来,“姨娘,怎么样,父亲答应给银子了吗?” 张姨娘小声道:“走,去我屋里说去。” 母女二人就来到张姨娘住的小院,进屋里,把小丫头打发出去,掩门,张姨娘赌气坐在炕上,道:“你父亲倒是想给你银子,可架不住你嫡母横档竖拦,我从东说她从东堵我,我从西说,她从西堵我,横竖都是她有理,不给银子说怕人闲话,怕上峰怀疑你父亲为官不清廉,又说给你做了十几套新裙子,把她陪嫁的首饰都给了你,倒显得她有多贤惠。” 沈绾珠一听也泄了气,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道:“说得好听,我拿出来姨娘看看,衣裳家常穿穿使得,穿着入宫,没的让人笑话。” 张姨娘道:“你看三姑娘嫁入伯府,你长相不知好过她多少倍,反倒不如她,你若不进宫,太太也不会把你嫁好人家,姨娘想你进宫,或可以搏一搏,也许就能混出头,哪怕封妃,嫔,姨娘也能扬眉吐气,你兄弟也不至于至今落不到太太名下,还顶着庶出的名。” -- 第165页 沈绾珠低头,摆弄衣角,“如今怎么办?明儿大家都着华丽衣裳,独我进宫穿得寒酸,惹人笑话不说,就是宫里管事太监嬷嬷,也瞧不起,那还能出人头地。” 张姨娘一听,着起急来,“这怎么好,明儿午时就进宫,只好太太给你置办的衣裳拿出来桃两件。” 沈绾珠蔫蔫的,喃喃道:“只好如此。”站起身,和张姨娘去她屋子里,和丫鬟月白三个人,把太太给置办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炕上,挑来挑去,没有一件合意的。 张姨娘用手掂量这件,放下,又拾起那件,瞧瞧,放下,叹口气,“这瞅着光鲜,识货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子,都是水货,就是告诉老爷,老爷一个大男人也辨不出好坏,太太会说料子是京城大店里买的,我的私房钱都给你拿上,可衣裳现做也来不及了。” 母女都坐着,咳声叹气,沈绾珠出了半天神,突然道:“姨娘就没有压箱底的好东西?” 张姨娘懊恼地道:“太太抠钱抠得紧,老爷偷着给的都贴补你身上了,手头私房钱倒是有一些,可我的衣裳都是山东裁缝做的,那比得了京城,若穿出去一看就是远道来的外放官员之女,京城都是些名门闺秀,排挤外来的。” 张姨娘突然拍手,想起,“有了,三姑娘不是有两件好衣裳,进宫穿,也不过时,你不妨借来穿穿。” 沈绾珠也想起来了,道:“三姐姐那日穿了件雨过天晴薄纱缀水晶珍珠衫和百鸟织金裙,说是太太赏的,太太的陪嫁之物,有了这两样,就不消担心什么。” 张姨娘一听来了精神,忙扯住沈绾珠就走,“去找三姑娘借来穿。” 沈绾珠这才高兴起来,挨着她姨娘道:“多亏姨娘帮着张罗,不然我一个人在京,没人替我出头。” 离家宴还有一会,沈绾贞就在上房的西耳房略歇歇,绣菊领着闫嬷嬷进来,沈绾贞从榻上坐起身,高兴地道:“妈妈来了。” 闫嬷嬷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沈绾贞叩了三个响头,眼含着热泪,“老奴没承想还能见到姑娘,死了也闭上眼了。” 沈绾贞忙命绣菊和巧珊道:“快扶妈妈起来。” 绣菊搬了个矮杌子给闫嬷嬷坐,闫嬷嬷死活不坐,“人老了,不能忘了规矩,主子在小也是主子,奴婢老也是奴婢。” 沈绾贞也就不勉强,各叙别后的事,闫嬷嬷叹道:“这一晃姑娘都嫁人了,老奴不能跟着姑娘,姑娘多保重。”沈绾贞陪嫁丫鬟婆子是有定数的,两个丫鬟,两个仆妇,冉家的告假,占个分例,沈绾贞不好在要闫嬷嬷,舍不得闫嬷嬷忠心,想想道:“瞅机会方便我同太太要妈妈过去。” 闫嬷嬷心里放不下姑娘,又趴在地上叩了个头,“老奴就巴望着能侍候主子,别无所求。” “姑娘迷瞪一会,老奴不打扰姑娘了。”闫嬷嬷爬起身,往出走,走到门口,恋恋地回头看看。 绣菊给沈绾贞盖上一床被褥,放下帐子,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少顷,门又轻轻推开,沈绾贞阖眼躺着,听见门响,以为是绣菊几个,没睁眼问,“什么事?” “姑娘,是我们娘俩。”沈绾贞睁开眼,隔着帐子,见眼前站着张姨娘母女。 忙翻身起来,一把拉开帐子,“姨娘请坐。”又拉住沈绾珠坐在床上,张姨娘就坐在一张椅子上。 “姨娘一路劳累,没眯一会儿?”沈绾贞与这母女在一个宅子里住的时候,极少往来,张姨娘得宠,也不把她这个没娘的庶女放在眼里。 “这不五姑娘明儿就入宫,也没件像样的衣裳,五姑娘想起姑奶奶那日穿的珍珠衫和百鸟织金裙,想借去穿,五姑娘怕姑奶奶不肯借,我就说三姑娘在家时,就手松,不看重钱财,姊妹情深,姑奶奶不会吝惜一件衣裳的,五姑娘说了,仔细点穿,一定不会穿坏了。” 沈绾贞看今儿,沈绾珠朝她笑得很亲近,倒真像是亲姊妹,这个妹妹,从未把她当成姐姐,可要不借,显得自己小气,在说一件衣裳也不值什么,左不过自己也不爱穿,太惹眼,心想,沈绾珠打扮出众,不是件好事,在宫中会成为靶子,这话说了,母女也听不进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绣菊端上茶水,沈绾贞道:“派人去把我的珍珠衫取来。” “还有那件白鸟织金裙。”张姨娘抬抬屁股,忙补充道。 “对不起,姨娘,那条裙子,府里洗衣房的下人给洗坏了。”沈绾贞歉意地笑笑,手里接过绣菊递过来的茶水。 张姨娘和沈绾珠互相看看,大概以为她不舍得借,“洗坏就算了。”张姨娘笑得有点勉强,沈绾珠握着杯子表情很不自然。 绣菊见状,知道二人多心,在旁道:“洗衣房的人没见过这种裙子,不会洗,便洗坏了,主子仁厚,也没让下人包赔。” 沈绾珠心里直叹可惜,张姨娘赔笑道:“有衫子也好。” “找个小厮回去让凤儿找出来,说有急用。”沈绾贞又嘱咐一遍,绣菊有点不大情愿,沈绾贞递了个眼色,她才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吴氏的丫鬟素兰奉太太命各处找三姑娘,一个婆子朝西耳房指,“三姑奶奶好像在里面,我看三姑娘奶奶的两个丫头出出进进的。” 素兰从西厢房抄手游廊快步拐过正房,走到西耳房的门口,扬声道:“三姑奶奶在屋里吗?” -- 第166页 “谁呀?进来。”里面传来沈绾贞清透的声儿,素兰进去,看见沈绾珠母女一愣,沈绾珠母女站起身正要走,张姨娘皮笑肉不笑的道:“素兰姑娘来,找三姑奶奶有事?我和五姑娘就不打扰了。”张姨娘母女看沈绾贞派人回府取,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也不好等着,只好先告辞,出门去了。 素兰看看二人背影在门口消失,纳闷这二人来做什么,调转过头,朝沈绾贞道:“太太找三姑奶奶。” 沈绾贞就随素兰过上房,就吴氏一个人在,翻看沈绾云的嫁妆,看沈绾贞进来,掀开箱子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沈绾贞也不便插手,行过礼,一旁立着,“母亲找我?” 吴氏把最后一块料子放进箱子里,阖上盖子,“听说你有个丫头叫凤儿的,我想要过来使,不知你可否方便。”张姨娘过上房找老爷,吴氏为笼络丈夫,临时编出说看好个丫头,其实就是那日金婆子闲说了一嘴,还没跟沈绾贞提。 沈绾贞不知她何时看上凤儿,就上次回娘家带凤儿来过一次,吴氏眼睛够毒的,凤儿却是不错。人机灵,长相标致,可吴氏不缺丫鬟使,定是给沈老爷的,下人也是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沈绾贞不想拿丫鬟送人情,凤儿年轻,给沈老爷做通房,还要问问凤儿愿不愿意。 就推脱道:“女儿回婆婆和大嫂,凤儿不是我沈家陪送过去的人。” “你婆婆不会说什么,放心我不会亏待她,你是知道我心软,待下人宽厚。” 沈绾贞低头,笑笑未驳。 次日,黄昏,阖家送沈绾珠上车,赶去皇宫神武门,候选。 马车走远,众人转身欲走,只有张姨娘不放心,朝马车消失的方向张望。 这时,两辆车子停在沈府门前,众人一看是伯府的马车,一个小厮走上前,行礼,“奉大少夫人命,接二少夫人回去。” “贞儿,你婆家来人接你,你就回去吧!”沈老爷发话。 沈绾贞明知躲不过去,只好辞别沈老爷和吴氏,带着绣菊几个上车。 沈绾贞坐在马车里,望着木质车壁雕花,心神不宁。 一路越近伯府,越觉不安,下车刚进伯府大门,就仰面遇见三少夫人曹氏,曹氏吃吃笑着,“二嫂回来了。”。 “弟妹要出门?”沈绾贞看她笑容暗昧,猜想定是她和詹少庭圆房的事,府中传开。 “去趟铺子,小夫妻床头打仗床尾和。”曹氏又凑近她耳边道:“二嫂快回去吧,屋里有人等你”说吧,嘻嘻笑着。 两个粗壮的婆子看见主子,抬着软轿过来,沈绾贞迈步上轿,只觉双腿沉重,心慌意乱。 沈绾贞绕过琉璃照壁,凤儿在院子里看见,便跑过来,一团高兴,近前悄声道:“爷搬回来了,爷在屋里等主子多时了。” 沈绾贞看屋子里掌灯,西暖阁窗子有人影晃动,顿了下步子,深吸一口气,抬腿走了进去。 秋霜端着盆,从里面出来,见她忙跪下,“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起来吧!”沈绾贞边说,自己掀帘子走进去。 詹少庭盘腿坐在炕上,看见她进屋,问:“怎么才回来?岳父大人还好吧?” 沈绾贞听他叫岳父听着别扭,嗯了声,站在西暖阁地中央。 “坐过来。”詹少庭斜睨她,命令口气道。 沈绾贞朝跟着的绣菊几个道:“你们出去。” 几个人退出去,堂屋里的秋霜也跟着出去,绣菊轻轻阖上门,钱婆子有些担忧,看这暗下来的天色,发愁,贴在门板上听里间动静,里面什么也听不见。 “怎么?怕我吃了你吗?”詹少庭不满,看她的样子是不愿意跟自己对面坐。 “妾身有几句话说。”沈绾贞淡淡地道。 “你又想说什么?威胁我吗?”詹少庭嘲嗤一笑,看着她,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妾身同婆母说了,要出家为尼,爷后院多的是女人,也不在乎妾身一个,妾身心意已坚。”沈绾贞正色道。 詹少庭正抓起桌上的西瓜啃了一口,惊异地停住动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妾身想出家为尼,若实在与伯府脸面有碍,妾身就在这上房僻一间净室,早晚吃斋念佛,带发修行。”沈绾贞很耐心地说,声儿如古井水平静无波。 詹少庭放下手里的西瓜,抓过桌子上帛帕抹了一把手,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半晌,冷哼一声,“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宁可出家为尼,也不愿与我同床共枕。”说吧,生气地别脸,不愿看她脸上那份笃定。 “夫君既然问,我就说实话,初嫁时,夫君心有所属,但对妾身哪怕有一点尊重,或者夫妻同床异梦,相敬如宾,妾身认命,可是如今已晚了,妾身心已死。”绾贞说的是心里话,在古时候,两厢厮守,至死不渝的爱情,那是奢望,除非穷得娶不起媳妇,家境殷实的都是妻妾同堂,哪怕就是普通人家,家境一般,只要养得起,也会娶个妾回来。 “父命难违。”詹少庭也许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只是拿父命做借口,心底深处,是男人的占有欲。 正这时,门外绣菊朝屋里喊:“爷、少夫人,阮妈妈来了。” “请阮妈妈进来。”沈绾贞一声,随着门轻微响动,传来窸窸窣窣裙裾走路时,互相摩擦的声儿,脚步声却极轻微。 -- 第167页 沈绾贞走去詹少庭对面,隔着炕桌坐下。 脚步声渐近,半截门帘下露出靛青缎裙一角,詹少庭正正坐姿。 门帘一晃,阮妈妈含笑走了进来,上前恭恭敬敬地施礼,“老奴请爷和少夫人安。” “妈妈请坐。”沈绾贞指了指窗前椅子。 “绣菊,给妈妈倒茶。”沈绾贞朝外扬声喊。 绣菊进来,走到方桌前,端起茶壶,阮妈妈忙按住她提壶的手,“姑娘别忙活了,老奴怎能这么没眼色,传几句话就走。” 阮妈妈就也不坐,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帛布,抖落开,沈绾贞就看这块帛布白得刺目,马上明白过来,脸不由红了。 阮妈妈又折好,走过去,放在炕上,意思在明显不过,老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少夫人,老奴不用多说,明早老奴过来取。” “老奴就不打扰爷和少夫人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说吧,蹲身告退。 詹少庭看见这块雪白的布,一脸笑意,“这回你还有何话说,不圆房,对母亲怎么交代,先把你出家的念头放一放。” 沈绾贞不答,眼睛盯着窗下红木方桌,方桌上摆放着待切开滚圆翠绿的西瓜,旁边躺着一把锋利的长柄尖刀。 沈绾贞走过去,把刀子抓在手里,一步步往炕边走,詹少庭坐不住,吓得往里挪了挪,说话声儿都有点变了,“你要做什么?” “想行刺亲夫?” 沈绾贞越来越近,詹少庭吓得一下子蹦起来,站去炕里,手指着她道:“杀夫死罪。” 沈绾贞却没理会他,泰然地走到炕前,撩起衣袖,露出洁白皓腕,左手握拳,手臂平举,右手持刀,把刀刃对准手臂,往下一压,寒光一闪,沈绾贞雪白的藕臂现出一条红线,瞬间涌出鲜红的血,顺着划破的伤口流淌,‘滴滴答答’溅落在炕上平铺的那块雪白的帛布上,少顷,便鲜红一片,一圈圈晕染开,像雪地中盛开一朵朵红梅,鲜艳刺目。 詹少庭惊得瞪大眼睛,半天才明显松口气,坐下,死死盯住那块被鲜血染红的雪白帛布,默默无言。 抬头,惊见,沈绾贞的手臂仍咕咕流着血,沈绾贞唇色发白,刀子一甩,扎在詹少庭身前的炕桌上,詹少庭吓得一激灵,盯着那把刀,森冷的寒光,刺得他眯上眼。 就见沈绾贞撩开中衣,用牙一撕,扯下一布条,麻利地把手臂缠住,也不看他,淡淡然地道:“爷这回可以交差了。” 说吧,转身离开,细碎的脚步声往东间去了,然后是关门声,插上门闩。 詹少庭盯着炕上摆着的一摞子鲜亮簇新锦缎被褥,上面一床大红缎撒金绣百子被,喜庆吉祥,转脸看见扎在桌上的刀子,伸手欲拔出,刀子深深嵌在红木桌上,纹丝未动。 沈绾贞躺在东间炕上,手臂隐隐作痛,侧耳听西暖阁动静,披衣下地,扒着门缝朝西屋看,西屋已黑了灯,想詹少庭大概歇下了。 还有些不放心,又走去窗台,借着月光,摸索到针线笸箩里的一把剪刀,握在手里。 走回炕上,把剪刀放在褥子底下,衣裳未脱,和衣躺下,困极,睡过去了。 夜半,‘啪嗒’一声,沈绾贞惊醒,心噗咚狂跳,看屋子里灰黑一片,听听,再没什么响动,大概是窗外野猫碰掉了什么东西,沈绾贞才放下心,又接着睡了。 英姨娘早起,换上一身洗干净的衣裳,将换下来的亵衣亵裤团团,想要和裙子拿去洗,突然,发现亵裤上有一个红点,她拿过翻看,亵裤上有星星点点的红,心突地一下,摸摸小腹,没什么异样感觉,想大概自己多心,坐了一会,撩开帐子,喊,“春晓。” 春晓走进来,“姑娘唤奴婢,是要起来吗?” 英姨娘从帐子里探出头来,“你今儿回爷,就说我有点不适,想请大夫瞧瞧。” 春晓答应一声,就把帐子用两边垂落丝绦束住,挂在银钩上,待英姨娘起身,就弯腰收拾床铺,卷起英姨娘换下的衣裳,就扔到盆里,想让胖丫拿去洗衣房洗。 英姨娘系上裙带,道:“洗衣房上次洗的裙子还没拿回来,又要耽误好几天,你拿去井边打水洗了吧。” 春晓不很情愿,可主子吩咐也不敢不依,就端着盆,去井沿边,提上一桶水,蹲着搓洗。 芍药的丫头禀儿,清早也来井边端盆打水,看着她闷头洗,眼睛盯在春晓正搓着的亵裤上,道:“那裤上血迹搓洗不净,会留下印子。” 看春晓蹲着只顾洗,也不搭腔,禀儿怏怏地端盆走了。 ☆、第七十七回 次日,天刚一亮,沈绾贞就醒了,起身,把炕上的被褥叠整齐,又扯了扯床单,确定无人能看出来,走出去。 站在堂屋里,听听西暖阁动静,大概詹少庭还睡着,沈绾贞拉开堂屋门闩,绣菊提着壶热水,巧珊手里拿着棉巾、香胰子,大概听见里面有动静,知道主子醒了,就早预备下。 昨晚主子没用人侍候,二人想夫妻同房,主子害羞,不愿意有人在跟前,也没往深了想。 沈绾贞一拉开门,倒把二人唬了一跳,偷瞧主子面容平静,没有喜色,昨晚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二人不免狐疑。 这时,秋霜也上来,进去堂屋,侍候沈绾贞洗脸,沈绾贞一直垂着左手臂,绣菊为她挽袖时,她才轻轻抬起来,绣菊挽到她缠着布条伤处,一愣,惊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沈绾贞微微摇摇头,示意她别出声,屋里巧珊和秋霜也没注意,绣菊就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放了放,以免让这二人看见,大惊小怪。 -- 第168页 洗漱完,詹少庭也没起身,沈绾贞进东次间,坐在妆台前绣墩上,摸摸自己的脸,细腻瓷白,就是缺少点血色,破例扑上香粉,打上腮红,略用膏子沾唇,脸色鲜亮起来。 这时,西暖阁有了动静,秋霜忙赶过去,侍候爷起身。 沈绾贞刚出东次间,堂屋外就响起阮妈妈洪亮的声儿,“你主子都起了?” “起了”凤儿的声儿。 绣菊赶紧上前打起帘子,阮妈妈满脸堆笑的进来,蹲身,“少夫人早!” “妈妈早!”沈绾贞知道她这么早过来是为什么,不想进西暖阁看詹少庭,对绣菊道:“把东西取出来,给妈妈看看。” 绣菊通人事,知道少夫人没明说指的是什么,进去屋里,片刻,拿出那块染红的帛布,阮妈妈的笑容更深了,唇角多了几条纹路,接过,看看沈绾贞,看她脸色娇艳,扭捏有几分羞涩,觉得好笑,就也没怀疑什么。 “老奴可以交差了。”说吧,把帛布仔细折好,“老奴就不耽误少夫人。”告退出去。 “绣菊,送送妈妈。”沈绾贞松口气,看她身影在门口消失,脸上笑容淡了去。 “少夫人,早膳送来了。”凤儿进来回道。 “摆饭。” 不大工夫,绣菊带着几个丫头,把饭桌摆好,沈绾贞在一端坐下,“请你二爷出来。” 她看桌上丰盛的饭菜没多少胃口,可一想昨儿流出不少血,不能不补补。 早膳虽多,可荤腥却少,都是些素淡的菜色,就有一碗山药枸杞排骨汤,就让绣菊盛了一小碗排骨汤,喝下,也没像往日要清粥,破例让巧珊盛了一小碗红豆白米饭,就着排骨吃起来,绣菊和巧珊看着她,没想到主子大清早就有好胃口。 西暖阁脚步声,詹少庭出来,看脸色明显不虞,在沈绾贞对面坐下,巧珊赶紧给他盛了碗粥,詹少庭瞅眼沈绾贞,又朝她左臂看了看,看她左臂垂下,不动,右手举箸,想挖苦什么,看沈绾贞低头正在啃排骨,头也不抬,也没看他,明显不想与之答话,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正吃着饭,春晓走来上房,蹲身,“奴婢给爷和少夫人请安。” “你主子有什么事吗?”詹少庭抬起头,放下银勺。 “我家姑娘早起,觉得不舒服,让奴婢回爷和少夫人请大夫瞧瞧。”詹少庭猜想英姨娘大概知道自己和沈氏同房,心里不舒服,借口说身子不舒服。 就也没在意,道:“让人去请个大夫看看。” 春晓走后,沈绾贞放下箸,接过绣菊端过来的漱口青盐水,“爷可以去妾氏房中歇。” 含了一口茶水,吐出,便起身,去东间,也没理会詹少庭吃没吃完。 詹少庭觉得在下人面前颜面大失,愤恨地想,这女人铁了心不想过了。 春晓回去,英姨娘正等她,出门口望了好几次,见她进门,着急问:“爷说什么了?” “爷说让奴婢去请大夫,天道有点早,一会奴婢去门上找个小厮跑趟腿,许他点钱。”春晓看食盒送来摆在桌上,动手摆饭。 “爷和少夫人你看着如何,关系可好?爷高兴吗?”英姨娘急于想知道昨晚二人情形,问话同时,心里酸溜溜的,想象着二人床上缠绵,心里不是滋味。 “看着不错。”春晓进屋就看俩人吃饭,也没别的什么。 英姨娘想问了也是白问,詹少庭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何况夫妻名正言顺的在一处,何乐不为。 坤宁宫 李皇后的笑容像和煦的春风,看着当初同她一起选入王府,聪明美丽的女子,“妹妹,本宫今儿找妹妹来,是有一事相商,如今皇上选秀在即,本宫宫务繁忙,脱不得身,烦妹妹辛苦,待本宫操劳一二。” 方妃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皇后这只老狐狸,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让自己推辞不得,协理后宫,皇后让她协理的都是些棘手的事。 面上却恭敬,欠身道:“皇后娘娘托付,臣妾赴汤蹈火敢不从命。” 李皇后心里冷笑,“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看重妹妹行事稳妥,才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妹妹,这后宫中本宫是唯妹妹,谁也不放心。” 方妃心里话,说得好听,这是做个套让自己往里钻。既然这差事不接下也得接,就不推辞,可是选秀女,可是后宫大事,不得不问清楚,省得办砸了,皇上不高兴,于是探身道:“臣妾只好勉为其难,恕臣妾人笨,讨皇后娘娘个口风,臣妾头一次办这差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说道。” 李皇后早就看穿她包藏什么心眼,心想,真正笨人不说自己笨,只有聪明人才说自己笨。 可皇上的意思不能不交代清楚,这徐姑娘的事说在头里,要是她办坏了,那可是怨不得自己。 李后扶了扶头上九凤金步摇,“户部呈上的秀女名单,本宫看了,徐尚书的千金居首,徐小姐想来妹妹也见过,可谓冠压群芳,后宫中无人能及,本宫看做婕妤都封低了,就是封妃子也不差什么,皇上倒是没说什么。” 李皇后这番话,一来是打击方妃,意思是皇后只有我一个,而妃子可不是只你一人,随时都可以封,而且还有更高一级的贵妃压着。 方妃听出李皇后特意提及徐姑娘,还有重意思,就是皇上想留,虽皇后娘娘刻意强调皇上没说什么,可这没说的背后无外乎就是钦定徐姑娘。 -- 第169页 “皇后娘娘,其她秀女可还有人让皇后娘娘关注的吗?” 她嘴上说皇后娘娘关注,其实是问皇上有没有特别的关注。 “其她的吧,本宫倒是没有太过留意,妹妹看着办吧。”这句话,就赋予方妃极大的权利,除了徐小姐,其她秀女的去留命运握在她手里。 “不过……”李后顿了顿,看方妃盯着她,又接着道:“不过,安阳王侧妃人选,太后娘娘早已定下,妹妹不会不知道吧?” 皇后没提嫡妃,单单提到侧妃,方妃就明白,徐姑娘是不能动,但太后娘娘看中的侧妃应该没什么问题。 “妹妹知道,听太后娘娘提起过。”太后即便不说,对两个侧妃母家的态度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知道就好,除了两个侧妃,安阳王的姬妾,挑好的,留下几个。” 李皇后想,反正秀女这么多,皇上一个人也使不了,不如给安阳王多挑几个绝色的女子送去,讨太后娘娘欢心。 方妃暗暗记下,这可是讨好太后的机会,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娘娘若在皇上面前多夸几句自己好,皇上也高兴。 沈绾珠的骡车还未到神武门,秀女的车子排了长长一溜,看不到头,三千秀女,骡车挨挨挤挤,秀女们下车,户部司官维持秩序,每百人一组,把三千秀女分出数组,以便管理。 陆续进入皇宫,轮到沈绾珠一组,百名秀女被一太监引入皇宫大门,秀女们都低垂着头,不敢乱看,唯有沈绾珠偷偷看左右两厢宫殿,高大巍峨,一眼看见前面队伍里的熟悉的身影,正是薛瑾,心中一喜,秀女成两列,排队入体元殿。 两个太监坐在体元殿门口,一一目测,高、矮、胖、瘦,把看着不顺眼的扒拉出来,直接落选,遣送回家。 轮到沈绾珠时,那老太监瞅瞅,点点头,让她过去,沈绾珠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进到殿里,选上的,又有太监按年龄分组,每百人一组。 一个太监拿着名册,唤一个名字,秀女便入内,下一个就是薛瑾,沈绾珠见她很自然地站着,一点不像其她秀女那么紧张,里面秀女出来,太监举起名册,高喊:“昭勇将军薛延陵之女薛瑾入内。” 薛瑾小腰板拔得溜直,仪态万方走莲步进去, 沈绾珠看前面的薛瑾进去,不大工夫,便出来,脸上掩饰笑容,行到沈绾珠面前,玉手从宽袖中伸出来,自底下比划一个塞钱的动作,沈绾珠既明白。 袖子里早已备好一块银两,待唤到沈绾珠名字时,沈绾珠迈着自信的步子挺胸抬头进去。 一个老太监坐在那里,这一审很严格,先是让其通报姓名,意在听听声音,老太监又站起来,围绕着她仔细看,还拿起她一缕发丝看了看,又趴在她腋下嗅嗅,闻闻身体有没有特殊的味道,撩起裙子看看脚,三寸金莲。 沈绾珠看这太监表情像是没有不满意,在他靠近看她耳朵瞧时,偷偷把一块银子塞在他手里,那太监手掌合上,攥在手心里,彼此心知肚明,太监大概接礼接惯了,脸上表情没有不自然,说了句,“留” 就有小太监喊,“沈氏绾珠留。”有太监记下。 沈绾珠轻松过关,出来,就被带到一间空殿里,哪里都是留下的秀女,沈绾珠一进门就看见薛瑾,摆手招呼她,忙忍住笑走过去。 殿上的人都朝二人看,看二人穿得华丽光鲜,犹如鹤立鸡群,不时投来几道嫉妒的光。二人视而不见,小声低语,旁若无人。 薛瑾比划下,意思是给了,沈绾珠点点头。 晚间,留下的秀女,都挤在几个寝殿安歇,待二日复选,秀女们都紧张,皇宫森严,虽人多睡在一个通炕,没什么人说话。 次日复选,这回比上一轮又严格,太监拿着尺子,量手、脚、腰、腿、行走,如不合格的,送出宫。 有了第一次经验,沈绾珠又塞银子,头次贿赂宫里的太监,还有点紧张,怕不收,反倒弄巧成拙,这次就很自然了。 太监虽收受贿赂,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但秀女本人也得看得过眼,薛瑾这俩人实在无可挑剔,银子钱给足,乐得留下。 几轮下来,三千人紧剩下五百人。 晚间,在一处宫殿歇息,这回不是许多秀女挤在一个殿里,四人分一间屋子,按名册顺序。 沈绾珠、薛瑾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秀女同屋,那两个秀女是民间选送,素不相识,都刻意互相看看。 沈绾珠和薛瑾同时注意到,靠门旁铺上的一个秀女,长相不俗,举止高雅。 两个人互相看看,这是个强有力的对手,是这两日见过长相最为出众的,又不显山露水的,不张扬却无形中把人比下去,反而显出过人之处。 沈绾珠和薛瑾两个不由多看两眼,女人尚且动心,别说是男人。 那女子看二人看她,优雅地朝二人点点头,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沈绾珠入宫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方妃坐在窗前亮地里,绣一个鸳鸯荷包,她本想送个自己亲手绣的给皇上,皇上带着就会想起她。 鸳鸯刚绣成一只,另一只绣了个头,两只鸳鸯头挨得很近,让人看了,产生无限遐想。 可是,从坤宁宫回来,她心乱了,拿着银针在月白绣布上乱戳,旁边年长太监崔长海看出主子烦心,小心地道:“娘娘是为选秀的事?” -- 第170页 方妃扔下手中针线,“皇后那只老狐狸,是把本宫架在火上烤,明明知道太后看重徐姑娘,皇上要选入宫,得罪人的事让本宫做,惹恼太后,本宫还能在宫里立足,皇上向来不管后宫之事,定是她在皇上面前举荐本宫,她早就看本宫不顺眼。” 崔长海看方妃行为举止与在人前判若两人,要想成为主子的亲信,关键时刻就得为主子分忧,于是,他腰更弯了,“娘娘不能违背圣意,皇后娘娘明示,徐姑娘是皇上看中的,娘娘理所当然留牌。” “本宫还不知道皇上心思,可太后那边怎么交代?”方妃怎么想两边都得罪不起。 “娘娘就按照皇上的意思把徐姑娘选入宫,这样讨好了皇上,皇上高兴,至于太后吗,主子大可装糊涂,全推在皇后娘娘身上。”崔长海看寝殿无人,悄声道。 方妃想想,半晌道;“好,这倒是个主意,太后若怪罪,只能怪皇后,皇后既不能说是皇上的意思,出卖皇上,只好自己扛着,让她也难受难受。”方妃勾唇,有几分开心。 “到时只提皇后,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闭口不提皇上,是皇后要和太后拧着,是皇后娘娘看重徐尚书之女,有意选入宫中。” 方妃拾起未绣完的荷包,看看,心情大好。 伯府 春晓带了大夫来,开了三剂安胎药,送走大夫,春晓又求二门上的小厮去生药铺抓齐了几味药,提着回来,想顺路大厨房煎了,省得还得来回跑。 正赶上大厨房正忙着府里午膳,腾不出手,兼着也无人搭理她,春晓求两位帮忙的媳妇,都冷冷地说没空,自己回去拿小铜炉子煎。 春晓只好提着回来,英姨娘等詹少庭来看她,可快晌午詹少庭连个影都没有。 指使胖丫道;“去找二爷就说大夫说我腹中胎儿不大好,让爷过来。” 胖丫就跑去上房,詹少庭早上出去一趟,一身棉衣有点热,回上房换衣裳,刚一上台阶,胖丫跑来,招呼,“爷,姨娘找爷。”这胖丫人有点缺心眼,看不出眉眼高低,别人都称呼英姨娘为姑娘,独她总忘,还称呼姨娘,詹少庭听见喊,站住,“你主子大夫怎么说?” 胖丫人胖,跑得呼哧带喘,口齿不很伶俐,“姨娘说……说,腹中……胎儿不……好。” 詹少庭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顾不得换衣裳,撩袍转身,就下了台阶,往西偏院去了。 胖丫刚走,春晓便回来,手里提着几包药,往桌上一放,英姨娘看她像是跟谁赌气,道:“好好的出去,又跟谁生气?药也不好好放。” “还不是大厨房的人,说忙不开,药让自己煎。”春晓唬着脸,撅嘴,坐在炕沿边生气。 英姨娘暗自气恼,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是在人屋檐下,一个通房都算不上能有啥章程,只好忍气吞声,吩咐春晓道:“你把小铜炉子拿出来,就在外间煎药,省得大厨房煎好了,端过来药都冷了。” 春晓没辙,只好取出小铜炉子,按在堂屋里,自己看着煎药,正趴着煽火,詹少庭进来,一皱眉,“一股子药汤味?怎么不拿出去厨房煎。” 英姨娘听见詹少庭声儿走出来,故作委屈地道:“婢妾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这府里谁还待见,也就仗着肚子里有爷这么点骨血。” 詹少庭看她没什么事,放下心,“那丫头是你派去的,话也说不清,我还当出你腹中胎儿不好。” “那是少夫人指的丫头,有好的还能给婢妾,如今婢妾在这屋里,连个丫鬟都不如,别说是少夫人,就绣菊那丫头嘴巴不饶人。”英姨娘抱怨,同时观察詹少庭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 心里酸酸的,撒娇道:“婢妾要去花园,要爷陪着。”又摸摸小腹,“他也想去,要父亲陪着,别以为他小就什么也不知道。”像是对肚子里的孩子说。 “带你出去逛逛,这屋子里味道难闻的紧。”詹少庭和沈绾贞闹得不甚愉快,英姨娘殷勤,也就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二人临出门,英姨娘嘱咐春晓,“药煎好了,扣上先晾着,别弄脏了,待我回来在喝。” 一出西厢房的门,英姨娘就依偎在詹少庭身上,出门不远,就进花园月亮门。 初春,嫩柳抽丝,冒头浅浅的绿,花园里就有府里各房主子出来散心,英姨娘故意倚着詹少庭,詹少庭揽着她的肩,碎石小径,徐徐漫步,低低絮语,一副夫妻恩爱模样。 这一圈走下来,府里不少人远远看见,背后议论英姨娘复宠。 这事当然有人告诉沈绾贞,此刻,二房上房,巧珊学着府里下人听来的,“英姑娘太不知斤两,俨然和爷是正头夫妻,大刺刺地靠在爷身上,大摇大摆,旁若无人。” “好啊!我正巴不得有人拴住爷,她可帮我大忙。”沈绾贞正愁没借口和詹少庭分开住,英姨娘这一显摆,阖府都知道,想来婆母知道夫妻反目,怨怪不到自己身上。 巧珊以为主子说的气话。 沈绾贞就盼着詹少庭歇在英姨娘屋里,果然,天黑了,英姨娘也没放詹少庭回来。 沈绾贞正中下怀,詹少庭圆房第二日,便留宿小妾屋里,可算让她拿住由头,岂肯放过,吩咐巧珊,“把钱妈妈唤来。” 钱婆子一进门,就气愤地道:“少夫人听说了吧,她半主半婢的,主子昨儿才圆房,她就把爷勾去,不放回来,大摇大摆的,太不要脸。” -- 第171页 沈绾贞面色平静,不怒反笑,“钱妈妈,你带人把二爷的被褥送去英姨娘屋子。” “什么?”钱婆子以为听错了,是年老耳朵背。 “你带人把二爷的东西搬去西偏院,送到英姨娘屋里,就说爷自此以后尽管歇小妾房中,不用回上房。”钱婆子看主子不像说笑,站着不动,也不敢应承。 “快去!”沈绾贞厉声,脸板起。 “是,老奴遵命。”钱婆子不敢怠慢,同着绣菊几个把詹少庭的衣物送去西偏院。 英姨娘在屋里正跟詹少庭动手动脚的腻歪,钱婆子声儿在门外响起,“爷在屋里吗?” 不等外间屋的春晓答话,便带着群人进来,钱婆子进到里间,对着炕上的詹少庭,略施一礼,“老奴奉少夫人命,把爷的东西送过来,少夫人说了,爷歇在妾室屋里,今后不用回上房了。” 钱婆子一进门,就看见詹少庭搂着英姨娘调情,心里不舒爽,脸上也没笑模样,口气也就生硬,不等詹少庭答话,对身后的几个丫鬟仆妇道:“把二爷的东西放下。” 丫鬟仆妇有抱着被褥,有拿着衣物,就都放下,钱婆子又一蹲身,“老奴告退。” 就在詹少庭惊讶还未醒过神时,一古脑都撤了,关门一刹那,没看见詹少庭气得扭曲的脸,和摔东西的声儿。 钱婆子回来复命,只说东西送去了,沈绾贞也没问詹少庭反应,即刻命,“关好院门,任他是谁来都不许开门,熄火烛安置。” ☆、第七十八回 皇宫体元殿 方妃坐在上面,崔长海躬身立在一旁,一排五个秀女,鱼贯而入,蹲身行礼,甩帕,“请娘娘安。” 开头,方妃看着还有些兴致,可时候久了,就有些乏累,更兼有的毫不出色,看着没什么瘾头,相貌出众的为数不多,堪称绝色的凤毛麟角,她看尽宫中春兰秋菊,在常人眼中的美貌无双,但在她眼里多数只能算是中上之姿,这中间一拨秀女,留牌的甚少,虽说竞争对手越弱越好,可长相平平,也提不起精神来。 各州府县民间选送秀女,就有许多不愿女儿进宫的人家,花了钱,大肆选秀之初,就报落选,作弊的不少,虽皇帝严旨,可户部小官吏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屡禁不止。 方妃把几个算是清丽的女子留牌,其她的撂牌子,待出宫自行择配。 一批批秀女下去,又上来一批,快尽午时,每到这个时辰,她习惯歇晌,方妃打了个哈气,衫子有点热,许是人多之顾,方妃有点坐不住,可还有少半秀女没看,连着两三日,宫妃身子骨自来弱,又兼着气闷,方妃脸上现出些许不耐烦,刚想说,今儿到这里,明儿在看。 清脆娇音,“请娘娘安。”方妃懒懒地看过去,顿时,一下子身子就坐直了,敢情样貌出众的绝色女子都在这一组里,五个秀女中,就有三个让人眼前一亮,方妃眼睛有点看直了,困意全消,警惕性马上回来。 这三个秀女若选入宫,无人能出其右,崔长海看主子盯着这一组秀女,半天没说话,马上领会主子意思,近前,悄声附耳,眼睛斜溜薛瑾,嘀咕几句,方妃脸色和缓下来,不似方才紧张情绪,又瞅着中间一个,崔长海又小声嘀咕几句,方妃自言自语道:“她父亲是外放的官平调入京……沈绾珠。” “娘娘留是不留牌?”崔长海小眼睛紧盯着主子的表情,只要主子一开口说撂牌,即刻让这几个走人,虽有点可惜。 方妃眼睛从左到右,沈绾珠旁边的姑娘,身材丰满,方妃一抬眼皮,崔长海就明白,“赵秀女,娘娘说,不留。” 方妃眼睛看向下一个,腰板一下坐直,细细的打量,这女子不似别的秀女,穿戴鲜艳,打扮光鲜,晃人眼,可这位女子素淡中又光彩照人,看似淡妆,其实,方妃的慧眼一眼便看出,脸上的妆容精心描绘,看着随意,其实,狠下一番功夫,眼神淡然中却有一股清傲,气质出尘,像是淡淡的兰花,静静地绽放,发出诱人的幽香。。 在方妃看来,徐姑娘虽风华绝代,才华出众,但太完美就失去味道,而这位女子更盛前两位一筹,像是有极高的教养。 方妃偏头,崔长海忙低声耳语几句。方妃点点头,“留牌。” 在下来一个秀女同这三人一比,就没什么看头,其实,若放在民间不失为好样貌,自然是撂牌。 结果,沈绾珠一组,五名秀女只有两名的秀女落选,沈绾珠这一个屋的三人都留牌。 方妃兴尽,手一扬,崔长贵朝下高喊:“今儿就看到这儿,娘娘起驾回宫。” 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簇拥着方妃回芷兰宫。 方妃斜倚贵妃榻上,宫女跪在榻上给她捶腿,方妃头脑里还想着那两个出色的秀女,沈绾珠和萧文绣,沈绾珠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意,有的是大胆和张扬,只怕不是个安分的,萧秀女看似心机颇深,一旦入宫,极易俘获男人的心,这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处处处心积虑的女子,决计是不能留的。 方妃闭眼,思谋使其落选,又不让人起疑,若落选,遣送出宫,太监宫女不是瞎子,万一保不齐,那个多嘴的,说出去,皇上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形象是大打折扣,若自己安分守己,皇上即便不像原来有宠,可也坏不到那里去,方妃犹豫不决,转过头一想,自己尚无子嗣,若真被这些女人夺了宠,想诞下皇子,就全没指望了。 -- 第172页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崔长海看方妃蹙眉,半晌无语,上前一步,躬身,离方妃很近,试探着道:“皇后娘娘意思是给三殿下挑几个看上眼的姬妾,送安王府,三殿下素来心高,不知这些秀女里面有没有中意的。” 一句话,提醒方妃,方妃睁开眼,瞅一眼,近旁的崔长海,崔长海一脸谄笑。 詹少庭被沈绾贞当众下脸,气得暴跳如雷,看着堆满炕的衣物,恨不得抓住这女人的脖子,捏死她。 一怒之下,就要去上房找沈氏,给她点颜色瞧瞧,被英姨娘拉住,英姨娘低声软语,劝道:“爷,今儿天晚了,爷还是别去了,若去夫妻闹开,彼此都没脸,让下人们笑话,等明儿一早,在过去,爷的东西,婢妾先给爷收着,等少夫人何时回心转意,在来取回去。” “这妇人越来越放肆,简直不把夫君放在眼里,受这妇人鸟气,怎能忍下。”詹少庭犹自怒气不消,英姨娘见状,吩咐春晓道:“你去上房看看少夫人歇下没有。” 心想,这么晚,沈绾贞多半是歇下了,为哄詹少庭,白让春晓跑一趟,她猜想沈绾贞是一时置气,心里巴望着詹少庭回去,故此,出此下策逼迫詹少庭回上房,她把沈绾贞想成小心眼,妇人的妒忌。 春晓得了英姨娘暗示,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只盏茶功夫的路,却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上房,沈绾贞已关了院门,春晓趴着门缝往里看,整个上房都熄了火烛,鸦雀无声,这才放心回去。 春晓进屋,詹少庭正等着,不等她回,便开口问:“那妇人可曾睡下?” 春晓蹲了蹲身,“回爷,连院门都关了,婢妾没敢叫门,趴着门缝看,里面都黑灯了。” “婢妾就说,早睡下了,爷明早在说吧。”英姨娘赶紧示意春晓侍候爷洗漱歇下。 詹少庭被英姨娘劝动,就暂且忍耐一晚,英姨娘侧卧,手放在詹少庭胸前,娇声低语,“爷不来这些日子,婢妾想爷想得心慌,睡不着觉,就起来看爷当初给奴的信物。”说吧,从肚兜扯出一根红线系着的半块玉佩,攥在手掌里,贴在胸口上,跟宝物似的,生怕有人抢夺。 詹少庭气消了点,英姨娘温柔多情,沈氏与她一比,薄情尖刻,就翻身搂住她,“没想到你还随身戴着,我没给你名分,你没一点怨言,愿意跟着我,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女子,你放心,待你生子,沈氏就不得不答应上族谱的事,给你名正言顺的姨娘位分。” 英姨娘一听姨娘位分,心里失望,听詹少庭的话音,不想休沈绾贞,那日怕是一时气愤,没过脑子,男人的话真不可信。 看英姨娘不说话,詹少庭又道:“我不会亏待你和孩子,你放心,在我心里你和巧慧、红笺几个不一样,她们不过是个摆设,没什么真感情,只有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的。” 詹少庭话里却没提沈绾贞,英姨娘想那自己和沈绾贞比,看样子是不是沈绾贞更重一些? 不由泛酸,又不好直接问,就拐着弯地道:“奴等都是做妾的,那能比得了少夫人,少夫人是正妻,谁人能越过她去。” 一提沈绾贞,黑暗中詹少庭脸沉下去,“可是她却不这么想,伯府少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她不稀罕。”英姨娘听詹少庭话里似乎对沈绾贞很不甘心,心想,他果然被沈氏迷惑,也许自己还不知道,想来他是放不下沈绾贞,所以才不答应和离,看来自己做得在多,也抵不过什么都不做的沈绾贞,这就是给人做小的悲哀,英姨娘心凉,二人各怀心事,一宿无话。 天一放亮,詹少庭就起身,英姨娘料也拦不住,就由着他去,暗中派春晓打听信,詹少庭的东西放在她屋里,她心里还有几分踏实。 沈绾贞今儿起的迟,不是去上房给婆母请安的日子,她赖在炕上,多躺了一会。 刚抻了个赖腰,想要爬起来,“二爷,二爷,少夫人还没起身。”门外传来绣菊惊慌之声,“奴婢侍候爷先洗漱,爷稍等片刻,奴婢叫醒少夫人。”巧珊急急的声儿,也是给里间的沈绾贞听的。 沈绾贞坡上衣裳,趿拉绣鞋下地,才站起身,詹少庭便闯进来,手指着她,“你是何意?把我东西搬去妾氏房中?” “爷早”沈绾贞刚睡起,头未梳脸未洗,一股懒懒得娇慵。 沈绾贞说着,又打了个哈气,绵软的口气道:“爷这大清早的,不陪英姑娘用早饭,是来妾身屋里用膳吗?妾身以为爷不过来,没让下人准备,妾身去吩咐一声,告诉大厨房把爷的分例,送到上房。” 沈绾贞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詹少庭震怒,她不能硬碰硬,自讨苦吃,适时退步,也是一种智慧,况这厮可不是好脾气的,这厮自尊心强,她把他的东西扔出去,他焉能不恼,目的达到,她也就无所谓大度一点。 这时,绣菊和巧珊跟在后面进来,看爷来时手握成拳头,吓得怕主子吃亏,担心若动手,好护住主子。 “你爷还未洗漱,绣菊、巧珊快侍候你家爷。”两个丫鬟是机灵的,忙上前,赶着詹少庭侍候。 詹少庭看沈绾贞一反常态,温声软语,浅笑盈盈,心底火气下去大半。 摆饭上来,夫妻对坐,詹少庭仍气哼哼地。 沈绾贞指着一碟子菜,“这个给你爷拿过去。”绣菊忙殷勤地端过去。 詹少庭还夹了一口,沈绾贞适时地道:“英姑娘腹中怀着胎儿,想让爷陪着,爷若愿意,就先住她屋里一阵子,等生产,爷在搬回来,爷看可好?”让詹少庭搬出上房,沈绾贞权宜之计只好软硬兼施, -- 第173页 詹少庭没说话,沈绾贞大度让他陪要生产的小妾,明显把他往外推,又说得冠冕堂皇,令他无法驳。 “昨儿妾身把爷的东西送过去,做得有些急,欠考虑,是妾身一番好意,爷别误会了。”沈绾贞温言好语,倒让詹少庭无话可说,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既搬都搬了,沈绾贞若不撒口,他哪有脸自己搬回来。 吃过早饭,詹少庭呆着无趣,就回西偏院,英姨娘让春晓打探,春晓说上房没什么动静,不像吵架,英姨娘失望,看着炕上詹少庭的衣物,怕一会来人搬回去,詹少庭就回来了。 去时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回来面色平和,恨意全消。 “找夹袍子我换上,要出门。”詹少庭吩咐道。 英姨娘一喜,这是不搬,忙忙找出件灰青的夹袍子侍候他换上。 坤宁宫 “方妃娘娘求见。” 李皇后虽不插手选秀之事,可对秀女了如指掌,猜到方妃来干什么,说好听,尊重她这个皇后,后宫之主,凡事不肯自作主张,说不好听,就无非是推脱责任,让她顶缸。 “请方妃进来。”太监一声,方妃不疾不徐款款走入。 一落座,李皇后便道:“妹妹这几日辛苦了。” 方妃从不僭越,礼数周到,令人挑不出错,忙欠身恭谨地道:“为皇后娘娘分忧,何谈辛苦,要说辛苦,皇后娘娘打理六宫之事,才是真辛苦。” “等这事完了,本宫奏请皇上嘉奖妹妹。”李皇后送个空头支票,方妃暗道,她不在皇上面前拐着弯地给自己下话,都算高抬贵手。 “臣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方妃带着一成不便得体的笑容,欠身道。 “妹妹今儿过来,是有事?”李皇后主动问。 “皇后娘娘交代臣妾,为安阳王选几个姬妾,臣妾倒看好两个,不知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何?”方妃恨不得拔去眼中钉,这两个秀女,尤其是姓萧的女子,假作清高,孤傲,看似无心争宠,可处处处心积虑,整个就是个狐媚子,专伺勾引男人的祸根。 “妹妹看中哪个,不妨说来听听。”皇后想听听她看谁不顺眼,是否有必要借她的手除掉。 “沈绾珠沈秀女和萧文绣,萧秀女。”秀女里虽有重名,可这两人却没有重名的,方妃一说,皇后就知道是那两个。 她早已听总理选秀的太监详细介绍过,情况具已熟悉和掌握,心想,自己派方妃主持选秀看来这招棋走对了,方妃鬼心眼多,做事圆通,利用她的手除去绝色的秀女,又不会出大纰漏。 虽装作不知情,可自己总理后宫,方妃又来请示,不过问,显然说不过去,这事还是把自身摘清,想想,就道:“安阳王随侍姬妾,没有封号,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不知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可满意?” 这是一竿子推给太后,皇上若知道此事,皇后可全身而退,方妃心里冷笑,这就是贤良淑德,敦厚温婉的一国之母。 一出三月,天气转暖,眨眼就快近四月,柳枝发芽,到处是春的气息。 御花园,太后坐在高高凉亭之上,手指不远处,问身旁太监,“那可是新近入宫的秀女?” 慈宁宫大太监冯德盛,朝御花园走过一对对秀女看了看,弯腰道:“是太后娘娘。” “这次选秀女,宫中好像是方妃管这事。”太后加意朝秀女看过去。 “是,太后娘娘。” “打头的两个秀女,不错。”太后虽上了几岁年纪,可才四十出头,耳不聋,眼不花,看得真切。 冯德盛顺着太后的目光看过去,打头的两个秀女姿容绝世,盖过了后面的一群秀女。 冯德盛暗暗记下,冯德盛侍候宫中主子多年,有时,不消明说,主子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含意颇深,他每每能领会太后那不便说明的心思。 待过两日,皇上来芷兰宫,方妃把太后娘娘在御花园夸赞两名秀女的事,隐晦地略提了提。 “这两个秀女姓什么?”皇帝赵世贤面无表情,但方妃侍候圣上多年,仍能细微观察出皇上五官表情有点僵硬。 “沈绾珠,沈秀女,萧文绣,萧秀女”皇上好像轻轻舒口气,方妃了解皇上,皇上虽爱美人但更爱江山,只要不是兵部尚书之女,皇上就放心了,至于其她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女子,还不是任皇上挑选,不信就没好的。 方妃看着皇上脸部肌肉松弛下来,低头扬起唇角。 阮妈妈奉了詹夫人命去二房看巧慧姑娘和英姨娘,问问要什么吃食,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进巧慧的院子,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走动,一个小丫鬟坐在明间门口的台阶上,看阮婆子进来,忙站起身,笑着道:“妈妈来了。” 阮妈妈朝里指指,“你主子在屋里?” 那小丫头悄声道:“在屋里,正睡着,主子这阵子开春犯困,没事就迷瞪一会。” 那小丫头边说边往西耳房让,“妈妈走累了,进屋喝口水。” 阮妈妈摆手,“不了,我还要到英姑娘屋里,夫人让我问问,怎么样?你主子月份越来越大,怀孕的人就是爱睡觉,不打扰她了,我去西偏院。” “妈妈去找英姑娘吗?”小丫头眨着眼睛问。 “是,我这就过那院去,顺路就先来你这院里。”说吧,阮妈妈就往出走。 -- 第174页 前脚刚走出院子,就听,“是谁在外面?”西间屋里传来巧慧慵懒之声。 那丫头答应一声,忙进去,“是谁来了,怎么不进屋?”巧慧刚迷一觉醒来,坐起,伸伸懒腰,那丫头忙拿过靠垫给她倚在背后,“是夫人跟前的阮妈妈,没别的事,就是来问问姑娘好不好。” “去那院了。”巧慧抬下颚,朝西院点了点,“是,是去看英姑娘了。”那小丫头爬上炕,给巧慧揉有些浮肿的腿。 “姑娘没听说,那院可热闹了,少夫人把爷的衣物都搬到英姑娘房里,放下话,说以后让爷歇在她屋里,不用去上房。”小丫头手不停,一边学说听来的。 “怎么,爷搬到她屋里了,我说昨儿看见她,趾高气扬的,挺着肚子。”巧慧有点心里不是滋味,自打自己有身孕,爷就没过来几回,看过她几次还都是从英姨娘屋里出来,顺路,只略坐坐的应卯就走了,自那老乞婆说自己肚子里是女,爷就一次没来过,就是夫人也没信了,今儿大概是要看英姑娘顺路做个人请。 突然想起,“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事,英姨娘月份不小,快有四个月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奇怪了。”巧慧摸摸自己肚子,微微隆起。 “别是没有了吧?奴婢看着怎么不像姑娘显怀。”小丫头顺口说了一句,巧慧也没深想。 阮妈妈往西偏院走,仰头碰上红笺的丫头玉儿,“看见西屋的英姑娘在屋里吗?”阮妈妈问,心想没在屋,自己就折回去,反正来了,跟夫人也好说,她对这英姨娘没多少好感。 玉儿笑得有点暗昧,撇撇嘴,“能不在屋吗?正高兴着呢,妈妈快去看看。”说吧,就走开了。 “这小丫头片子,越来越不是东西。”阮妈妈笑骂了一句,觉得玉儿有点反常。 就加快脚步往西厢房,没进门,就听见屋里英姨娘嬉笑声,还有男人声儿,听着像是二爷,阮妈妈有点纳闷,二爷和二少夫人刚刚圆房,就跑到小妾房中,若真是那样,就做过了。 忙推门进去,里间屋门帘撂下,传来几个人说笑声,阮妈妈脚步一滞,心道,还真是二爷,就咳了声,里间笑声止住,春晓走出来,见她,忙赶着道:“妈妈来了,快进屋里。” “姑娘在屋里?”阮妈妈故意问,怕贸然进去,看见不该看的,闹眼睛。 “是阮妈妈吗?春晓,快请进来。” 阮妈妈这才迈步进去,就见二爷和英姨娘并肩坐在炕上,炕桌上摆着花生、瓜子等干果。 瓜子皮子磕了一桌子,英姨娘边磕着边往詹少庭跟前放,二爷还握着英姨娘的手,阮妈妈忙闪开眼,眼睛低下,不敢瞅,瞧着别处,“夫人让老奴来问姑娘好。” 英姨娘忙站起身,下地,恭敬地听了,“妈妈回夫人,说婢妾谢夫人惦记,婢妾身子很好。” 阮妈妈道:“老奴就放心了,回去回夫人,也好卸了差事。” “春晓,快送妈妈。”英姨娘边招呼春晓,没等阮妈妈出屋,就上炕和詹少庭笑闹起来。 百般讨好詹少庭,詹少庭脸上笑着,心里怎么别扭,不时,脑子里闪过沈绾贞流血的伤口,和那凄绝的笑。 阮妈妈刚走出西偏院,看见秋霜站在院门口,犹豫,二爷搬出,去英姨娘屋里,秋霜是二爷的丫头,是留下,还是去英姨娘屋里侍候二爷,正拿不定主意,若去了英姨娘屋里,怕惹恼少夫人,在说怎好去个通房屋里侍候,她是爷的贴身大丫头,比别的丫头有体面。 阮妈妈走过去,拉她过一旁,悄悄问:“二爷和少夫人吵嘴了,怎么搬出去了?” 秋霜就把二爷如何让英姨娘叫去,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阮婆子心里有数了,看来是没吵嘴,这就好办,二少夫人就是生点子闲气,回头夫人让二爷陪个不是,小俩口就没事了。 正午,沈绾贞吃过晌饭,就只有凤儿在跟前,命凤儿磨墨,想练练字,看凤儿低头研磨,一缕发丝垂落,更显俊俏,便试探着问:“你看我娘家沈府如何?” 凤儿想起那日看见的,便道:“奴婢说句不怕伯府主子恼的话,奴婢看着比伯府不差什么,好像姨娘通房住的比我们府上都好,想必吃穿用度也是上等。” 沈绾贞心一动,难道这凤儿有意思,不然嫡母吴氏怎么生突然就提起要的话,又进一步试探,“如要你过去,可愿意?” 凤儿吃了一惊,抬起头,研磨的手停住,不知主子何意,想是主子试探自己忠心,忙道:“奴婢方才说沈府好,没别的意思,奴婢愿一辈子侍奉主子。” 沈绾贞想话还是问清楚,愿不愿意,她自己决定,看她多半有心思,就道:“要你过去做通房你可愿意。” 凤儿瞪大眼睛,有点意外,半天,含羞低头,不说话。 这情形,多半是愿意的,沈绾贞道:“你若愿意就点个头,不愿意就做罢,不过我话说在头里,姨娘通房不是容易当的,你想清楚在回答我。” 凤儿抬起头,瞪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绾贞,确定主子说的是真的,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绾贞心里有点失望,没想到这丫头心高,竟愿意给人做小。 突然,一转念,凤儿过沈府,若换回闫嬷嬷岂不是好,自己多个助力。 詹夫人听阮妈妈回来隐晦地说了二爷在英姨娘屋里,越听眉头渐渐拧成疙瘩,“这么大事,怎么没听二儿媳说呀。” -- 第175页 “这二媳妇也是闷嘴的葫芦,少庭上小妾房中歇着,怎么不来告诉我,这才同房二日,少庭这孩子真是胡闹。”詹夫人想起二儿子深为头痛,这事可不能让老爷知道。 阮妈妈看着夫人的脸,又半吞半吐地道:“好像小俩口为此红脸,少夫人把二爷的东西都送去英姑娘房中。” 瞅瞅夫人脸色渐黑,下面的话没敢说出口,心道,这二少夫人平常看着和气,生起气来也不是善茬,这回在夫人这,可是没法交代。 ☆、第七十九回 次日,沈绾贞去上房给詹夫人请安,詹夫人见了她不似往日亲近,沈绾贞行礼时,詹夫人冷着脸,也没说话,侍候婆母用过早膳,詹夫人才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待沈绾贞和大少夫人赵氏和三少夫人曹氏要退下时,詹夫人这才瞥了沈绾贞一眼,“三媳妇你留下,我有话说。” 赵氏瞅瞅她,躬身退下,曹氏也望了她一眼,随着赵氏下去。 詹夫人挥退了左右,才望着她道:“听说你丈夫去看小妾,你吃醋拈酸,把丈夫的东西送到小妾屋里,可有这事?”詹夫人明显的不高兴,方才当着另外两个媳妇的面,她给沈绾贞留脸面,此刻,屋里没外人,詹夫人才说出她的不满。 沈绾贞听婆母出口责备,站起身,分辩道:“夫君爱重小妾,媳妇留人留不住心,夫妻同床异梦,不如放他自由,也免得夫妻互相生怨,自古强扭的瓜不甜,媳妇不想勉强夫君,那样夫君不高兴,媳妇也难受。”沈绾贞只能捡上得了台面的话说,毕竟这是古时候,女子行为应符合当时标准。 詹夫人听她一番话,气稍消,原以为她把自家男人往外撵,是使性子,吃醋含酸,这就有违妇德,但听话头不是,是为男人着想,可事做得过分,做婆婆的不能放纵媳妇的性子,把自家男人不当一回事,就板脸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当众下你男人的脸,小妾有了身孕,少庭过去看看,人之常情,你即便心里不乐意,也该替夫君着想,你是一房主母,不该由着性子来,擅自把夫君的东西搬去小妾房中,是想打我伯府的脸吗?” 詹夫人说到这,声儿提高,有点尖利。 沈绾贞低头,恭顺地道:“是媳妇的不是,媳妇好心,没想那么多,请婆婆息怒。” 阮妈妈偷着瞅瞅沈绾贞,詹夫人发火,说出的话没留情面,怕她脸上下不来,阮妈妈看见二爷和小妾调情,小妾没一点规矩,就有点同情她,赔笑对詹夫人道:“二少夫人年轻,虑事不周,一时冲动,夫人看二少夫人平日孝顺,温柔贤淑,就原谅二少夫人这一回,小夫妻闹别扭,指不定那日不用人劝,自己就和好了,害得爹娘还干着急一场,自己倒像是没事人似的了。” 沈绾贞知道阮妈妈替她说话,不管怎么说,詹夫人是没让俩人重新搬到一处,这就行了。 沈绾贞不能跟詹府决裂,不管是出妻还是和离,须得詹少庭答应,若詹少庭不愿意,此事就不能成,出妻乃是下下策,七出之条,就其每一条,都是女子德行有污,不为世人所容,即便是无子、有恶疾,无子为其绝后,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都成了女子一重罪。和离则需由丈夫签“放妻书”。 “你出去吧。”詹夫人心里不痛快,也不愿意看见儿媳。 沈绾贞前脚刚走,詹夫人对阮婆子道:“走,随我去二房看看,我倒要看看那小贱人又捣什么鬼。” 阮婆子赶紧上前扶住夫人,詹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往二房来,也不去沈绾贞上房,直接奔西偏院,詹夫人进屋时,詹少庭和英姨娘刚起身,炕上被褥凌乱,英姨娘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一副慵懒模样。 詹夫人一看英姨娘穿戴不雅,青天白日,缠住爷们做那败德之事,顿时,火冒三丈,几步上前,照准英姨娘含春粉面,劈手就是一巴掌,英姨娘脸颊顿时通红,留下清晰的五个指印。 詹少庭傻了,没想到母亲突然过来,看母亲震怒,嗫嚅不能言, 詹夫人一腔火气都发到英姨娘身上,手指着她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留爷在你屋里,也不害臊。” 英姨娘被打,吓得哭都不敢,跪在地上,低声分辨道:“是少夫人把二爷的东西送来,不是婢妾硬留二爷。” 詹夫人看她这时还把责任往沈绾贞身上推,怒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勾搭,他夫妻会有今日吗?你还想让他在宠妾灭妻吗?” 说吧,朝地“呸”啐了口,“我看不惯你这狐媚样。” 又骂儿子,“放着父母给你娶的好的不要,偏要这小家子出身,见天只知道勾搭爷们,丢人败兴的贱妇。” 朝地上跪着的英姨娘骂道:“让他抛妻弃了父母,守着你个贱人过吗?” 英姨娘被詹夫人羞辱,掩面哭泣,却不敢大声,抽抽搭搭,强辩道:“是少夫人不稀罕,赶爷出来,实在不是婢妾强拉了二爷来的。” “你不去寻他,他怎会到你这里来,我好好的儿子都给你带坏了,还带累他坏了名声。”詹夫人怒气不息,朝儿子道:“你马上给我搬出去,你媳妇生气,不搭理你,你先搬回外书房住,等你媳妇气消了,在搬回去,住在小妾这里,像话吗?” 詹少庭垂头不敢不允,詹夫人又对阮婆子道:“你看着二爷即刻搬出去,迟一日,看我告不告诉你父亲。” -- 第176页 说吧,带人走了,詹夫人走远,阮婆子看着地上跪着的英姨娘,心底不屑,“姑娘起来吧,那些是爷的东西,姑娘快些料理出来,迟了老奴也担待不起。” 英姨娘被春晓扶起来,哭哭啼啼地,和春晓把詹少庭的衣物打点清楚,眼看着詹少庭让阮婆子押着搬出去了。 坤宁宫 李皇后和皇上赵世贤隔着炕桌坐着,闲话,一个宫女端着一个朱漆鎏金云龙托盘,上面摆着一个松石绿釉色缠枝花纹碗,摆在炕桌上,李皇后往皇上跟前推了推,“这是臣妾命御膳房专门给皇上做的杏仁豆腐羹,是新法做的,皇上尝尝。” 赵世贤看碗中洁白如脂,中间几点红,略尝了两口,“不错。” “安王府的侍妾送去了?”皇上撂下银勺,抬起头看着皇后问。 “送去了,只是不知三弟可否满意?”李皇后一想到那两个狐媚子送去安王府,打心眼里想笑。 “朕幼年丧母,太后娘娘对朕视如己出,在父皇面前护朕周全,这份恩情朕无以为报。”赵世贤眼神有些发飘,大概想起多年前,皇子生活。 李皇后心想,皇上执意于徐姑娘,有愧太后,于心不安,庆幸选秀自己没出头,不管怎么说,方妃都难辞其咎。 “安王的姬妾多选送几个。”赵世贤想起幼年好些事,兄友弟恭,兄弟同于太后身边教养。 李皇后正中下怀,告诉方妃把狐媚子多送几个去安王府。 伯府 “少夫人,听说,五姑娘选安阳王侍妾,奴婢看安阳王人不错,五姑娘也算有个好归宿。”绣菊一边缝补沈绾贞的衣衫,一边道,沈绾贞的春衫开线了,就几针的活,也懒得送针线房。 沈绾贞眼前闪过那高大耀眼英俊的男子,和那温和宽厚的笑容,想沈绾珠虽为安王姬妾,可比留宫中强,毕竟王府是非少。 “四姑娘也要嫁了,沈府又冷清了,就剩下八姑娘。”绣菊挑起银针,打了个结,用银白的牙齿咬断,收起针线,去五斗橱内找烫斗,熨衣衫。 “该回去看看,四妹妹和五妹妹都要离家,日后想见面就不容易了。”沈绾贞想虽姊妹不亲近,可一块住好几年,不回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伯府的马车上,纱帘飘动,卷起一角,沈绾贞看街道两旁银杏树透着新绿,离开伯府,心情好起来。 到了沈府,先去上房拜见父母,正好沈老爷今儿休沐,看她过来,问了一句,“亲家可好?” 沈绾贞恭敬地道:“好,代问爹娘问好?” “你小夫妻可好?”沈老爷问,大概沈绾贞没有身孕觉得奇怪,成婚大半年,沈绾玉当月便有了,又不方便问出口。 “还好。”沈绾贞不想说,即便说了,这个父亲也不会管女儿死活,更兼吴氏是打死都不愿意她和离的,若有被出妻的女儿,娘家颜面尽失不说,名声也不好,影响她嫡出的女儿,庶女本来她就没打算让她们好过。 “去看看你五妹妹,选了安王侍妾。”吴氏脸上没看出喜色,倒是沈老爷一团高兴,不管怎么说,朝中不少官员之女被撂了牌子,这总比送出宫,来得体面,何况安阳王是太后亲生,五丫头若能生下一男半女的,封个侧妃也不是不能。 沈绾贞往五姑娘沈绾珠院子里走,看绣菊几个跟着,就对绣菊和巧珊道:“你二人去玩吧,凤儿跟着我就行。” 凤儿脸红,知道姑娘的意思,她不好乱走,将来是沈府的姨娘,没确立位分就四处溜达,让人看轻。 凤儿边走边看,沈府新修缮,宅子大而规整,新油的廊柱红艳艳的,琉璃瓦顶闪着水样亮光。 心想,不愧祖上做过太傅,祖宅看外面门首,普普通通,可看里面就不一样了,设计精巧,花园假山湖石,名花贵草,小桥流水,临水高阁开八扇窗,园中隐约穿红着绿的侍女,往来穿梭。 凤儿欣喜表情,沈绾贞看在眼里,摇摇头,这丫头年幼,真不知大宅门里妻妾争斗,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纸醉金迷中刀光剑影。 “凤儿,你今年有十四岁了?”沈绾贞问。 “奴婢过年刚交十四。”凤儿脆生生的答道。 沈绾贞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子正是十四岁,如今也已二九年纪,还如水中浮萍,无所依托。 “前面就是五姑娘院子吗?”凤儿用手指了指,沈绾贞一看,可不是沈绾珠的院子到了。 一进院子,就听见敞开明间门里,欢声笑语,原来姊妹们也都在,沈绾云、沈绾馨,就连吴爱莲和吴慧莲也来了,沈绾玉也过来,她一向和沈绾珠不和,可如今都嫁人了,过去的恩怨就淡化了。 沈绾贞看张姨娘和丁姨娘也在,都围着沈绾珠问东问西,“皇宫好吗?宫里娘娘长得有多好看?” “看见皇上了吗?看见皇后了吗?” 你一句我一句,问个不停。 珠帘‘哗啦啦’一响,众人回过头,“三姐姐来了。”都一一上前见礼。 沈绾珠也站起来,福了福,“姐姐好!”沈绾贞看她面露娇吟之色,一旁张姨娘也得意地道:“三姑娘来了,快看看你妹妹这发式好不好?进亲王府可不比普通府里做妾,安王爷喜好,得先摸清楚,也好行事。” “可不是,不似我们六姑娘嫁去舅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王爷不是好侍候的,事事留心。”丁姨娘听张姨娘炫耀,把自家姑娘褒贬,好大不乐意。 -- 第177页 “她舅家可怎么和安王府比?妹妹太会说笑。”张姨娘嘴巴是不饶人的,说出话也尖刻,丁姨娘顿时脸红了,恨自家姑娘不争气,让人比下去,看挺着肚子的六姑娘沈绾玉刺眼。 沈绾玉倒不觉得,表兄吴景兰是个情种,年轻小两口恩恩爱爱,她有时俨然忘了自个身份,就是看见甄氏怀妒的眼神,才提醒她几分,可一离开甄氏的眼皮底下,就什么都忘了,就是那两个通房,紫玉和绿玉让人嫌厌,无事往甄氏跟前告状,说她如何不知高低。 沈绾贞看着沈绾珠得意的笑,想象着她跟安阳王在一起,安阳王会不会也对她体贴周到。 沈绾贞突然觉得有点酸酸的,这种感觉一生出来,她即吓了一跳,自己已嫁做人妇,怎能有非分之想,即便跟詹少庭和离,也没资格做赵世帧的嫡妃,不仅是嫡妃就是侧妃、就是像沈绾珠做侍妾恐怕都没有资格,况这辈子,她决计不会做小。 “太太给姑娘置办的嫁妆送过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陈升家的就带着人进来,陈升家的进门,就吆喝身后的丫鬟仆妇,把几捆子各色料子,还有妆匣子,各色物件,摆满了桌子,东西太多,摆不开,屋里地上也摆满,就连红漆子孙桶都预备下。 陈升家的对张姨娘笑道:“这是太太着紧置办的,还有大红木箱子,小厮一会抬进来,只怕这嫁妆十几只木箱都装不下,太太说了,五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罄尽沈府的家底,也要置办,五姑娘嫁去王府,给沈家争光,还说要去信给老太太,让老太太也跟着高兴高兴。” 这陈升家的,说了一大套,无非都是些恭维话,沈绾珠自然脸上有光,就连张姨娘胸脯都挺起来,眉开眼笑道:“陈妈妈,回去说一声,五姑娘谢太太好意,赶明个让五姑娘给太太叩头去。” 陈升家的嘴上像是抹了蜜,一边招呼瓷器贵重的东西轻放,骂小丫头们手脚太重,把古玩字画弄坏了。 一边和张姨娘买好道:“姨娘看看,这字画都是珍藏的几件,老爷平常都不舍得给,就是四姑娘太太都没让摸。” 回头赔笑看着四姑娘沈绾云,沈绾云会意,接话茬笑道:“这两幅米襄阳的画,我和母亲磨了好几回,母亲就是舍不得撒手,还说什么我不懂欣赏,白瞎了,这回给妹妹可给对人了,妹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正是能欣赏的人。”沈绾云假意抱怨,实则奉承沈绾珠。 陈升家的把怀里亲自抱着的几包东西放在长条桌案上,又悄声道:“这是太太命人配了两付药,据说,这对生子嗣大有益处,还有这山参和血燕也都是上好的,姑娘吃了,保管脸色红润,到了王府不得宠才怪。” 沈绾贞看着这些人巴结奉承,偷偷笑了。 这些人奉承恭维,沈绾珠若不清醒,认清王府形势和自身地位,回头王妃、侧妃进府,可有的苦头吃。 “三姑奶奶,太太找三姑奶奶过上房。”沈绾贞看吴氏方才当着沈老爷的面不说,此刻招呼自己去,就知道是凤儿的事。 出门,摆手招呼西厢房廊子下正和几个小丫头玩耍的凤儿。 凤儿跑过来,“主子叫我。” 搀住沈绾贞往上房走,沈绾贞偏头看看她,问:“你真愿意留在这里?” 凤儿即刻明白,红脸点点头。 沈绾贞进去上房明间,留凤儿在门口。 “我那日说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吴氏开口便问。 “凤儿丫头女儿问过,自己愿意,女儿也正有一事求母亲。”沈绾贞想这正是提出要闫婆子的大好机会,春桃那丫头不要也罢。 “你有什么事,同我还客气什么?说吧。”吴氏不知她要什么,心里有点担心。 “闫嬷嬷跟着女儿几年,人也忠心,女儿想要她到伯府,正好顶了凤儿的缺。” “啊,我当时什么,那婆子一直跟着你,你舍不得,这也正常,就把闫婆子给你,凤儿留下。” 沈绾贞出门唤凤儿进来。 凤儿上前给吴氏叩头,“请亲家夫人安。” “快起来,今儿起就不是什么亲家夫人了,你我是一家人了。”吴氏语气亲近,凤儿有点受宠若惊。 “抬头我看看。”吴氏在凤儿往堂屋走时,看她身形凹凸有致,又不畏缩,像是个机灵的,已有八分满意。 待凤儿抬起头,看她杏面桃腮,娇艳鲜嫩,就有十分满意,道:“我让你去侍候老爷,你可愿意?” 沈绾贞早已过了话,凤儿也不惊慌,就是有些害羞,嗯了声,不好意思说别的。 “你愿意就好,回头我把老爷喜好跟你交代清楚,自此你就跟着我,不用侍候人,若一年半载生下一男半女,就抬你做正经姨娘。” 凤儿听了,含羞叩头,“谢太太抬举。”沈老爷她是见过,虽年近四十,可风采不减当年,又科举入仕,不似腹中空空,凤儿见了就有三分芳心暗许。 “你们主仆告个别,说说话,我叫人唤闫嬷嬷来。”说吧,吴氏退入后堂。 凤儿虽然聪明,可年纪尚小,沈绾贞终究有点不放心,扯住凤儿不得不嘱咐几句,又不好深说,只是说府中姨娘多,多留个心眼,凡事小心云云。 凤儿听着,点头,又给沈绾贞叩了几个头,算做告别旧主。 伯府 英姨娘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詹少庭一走,徒然没了生气,被詹夫人打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 -- 第178页 詹少庭没留住,反闹了个没脸,让上房的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没滋没味地睡下,睡至夜半,只觉隐约小腹丝丝有疼痛感,觉得下体有东西流出,一下子醒了,用手摸摸小腹,还好,没什么异常,原来是自己做梦,长吁了一口去,又躺下接着睡。 次日,醒了,英姨娘想起梦中之事,低头细看,亵裤上星星点点有点红,觉得怪异,那日请来的大夫说胎儿有小产迹象,难道是……,英姨娘到抽口凉气。 又查看,只星星点点,几小块血迹,大夫说偶尔有少量出血,也无大碍,但一想起吃胡三的药,心里忐忑,就特别注意起来,英姨娘自此,生怕有事,不敢出屋,没事躺在炕上,又让春晓抓了几剂安胎药,这几日詹少庭也没过来。 四月,过了清明,沈绾贞算算离沈绾云出嫁的日子不远了,而清明后的第二日,沈绾珠送去安阳王府。 ☆、第八十回 沈绾珠坐上王府的马车,心里美滋滋的,安阳王赵世帧她虽未见过,但听说是个十足美男。 沈绾珠一路想好见了安阳王怎么表现,琴棋书画,歌舞表演,那一样讨得安阳王欢心,一下子抓住安阳王的心。 又想怎样引起安王注意,假装晕眩故意倒在安王怀里,最后否定这招式,太土,让人用烂了,故意没站稳跌倒,万一安王不扶,那自己丢脸丢大发了。 或者在花园里弹琴,吸引安阳王,或唱歌,都老套没有新意,最后想起她姨娘说的,没事就在安王出入的地方晃悠,扑蝴蝶,放风筝,和丫鬟蒙眼睛,捉迷藏,这样撞在安阳王身上比较自然,还显得纯情。 想了足有一路,最后方案没确定下来,决定相机行事 直到车子外面下人高喊:“安王府到,请夫人下车。” 沈绾珠已想好了好几个方案,各种应对之策,安阳王若问起,家事擅长,喜好,各种假设情况都顾忌到了。 沈绾珠的车子到达王府门前的同时,另一辆车子也停在府门前,沈绾珠就见一个素淡衣裳的女子飘飘然如从天而降,两个小丫头扶着这位美人,徐徐往王府里走去,身形竟飘然欲仙,风情万种。 沈绾珠看呆了,身旁陪嫁的两个丫鬟,小碟儿和小雁儿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竟忘了扶主子。 沈绾珠看见瞪了她们一眼,二人这才恋恋的收回目光。 就听一个小厮卑微地声儿,“萧夫人里面请。” 萧秀女大大方方地进门,偏头朝沈绾珠这厢看一眼,只略点头,就当仁不让地先行进门,沈绾珠此刻反应过来,暗自后悔,让姓萧的抢了先,先入为主,先来的总是沾点便宜。 沈绾珠失悔,自己怎么显得这样没见过世面,就被这女人吓住,忙整整衣裳,抬步进去。 “两位夫人跟奴才来。”就有个宫里太监模样的,带着二人朝内宅走去。 沈绾珠有点疑惑,怎么不去前殿,拜见王爷,直接奔内宅,是王爷提早等在内宅,沈绾珠悄声问打头太监,“这是去那里?” “王府后宅。”五六个太监鱼贯进去,前面引着。 沈绾珠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安阳爷在王府中,却没见二人。 前殿,赵世帧手捧书卷,看得聚精会神,以至陈福走进来,都没听见声儿,太监走路都是鞋底贴着地,没多少动静,多年习惯,来王爷也如此。 “回王爷,萧夫人和沈夫人到,王爷是否召见。”安阳王对举国选秀,宫里第一重要大事,焉能不知道,母后前儿聊天说选送王府姬妾,今儿就到,倒把这茬忘了。 赵世帧摆摆手,“不必了,你去安排不用回我。” 陈福还想说什么,看王爷眼睛重新盯住书本,没敢打扰,下去安顿二人。 沈绾珠和萧文绣被直接带到王府后宅,院子挨着,紧邻住,没看见安阳王,沈绾珠不免失望。 蝶儿和雁儿却觉新鲜,这瞅瞅,那看看,“王府比我们沈府强多了,不愧是皇家富贵,一路晃花人眼。”小碟打心眼里欢喜。 “这是自然。”沈绾珠得意地道,多少驱散了心里不痛快。 英姨娘睡至夜半,感觉腹中咕咚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落地,惊醒,忙招呼外间屋住的春晓掌灯。 春晓揉着眼睛进来,移灯至帐子前,英姨娘朝下身一看,唬了一跳,鲜红的血流出来,惊慌地道:“春晓,这是怎么回事?” 春晓本来正睡得香甜被她打扰,犹自迷迷糊糊,听主子变了声儿,困意全无,一下子吓醒了,撩开帐子,端灯至跟前细看,春晓未嫁人,也不曾看过谁怀孕,在大房时,只不过是个二等丫头,上不了主子跟前,看英姨娘流血,有点懵懂,“主子不是怀孕,怎么还有月事,不是说有身孕月事就停了吗?” “该不会是要小产了?”英姨娘自言自语说完,主仆俱唬了一跳,不敢想下去。 英姨娘想起胡三的药吃了好一阵子,有身孕还不知道,都在服胡三的药,是不是现在出问题了,心里七上八下的,詹夫人如今对自己不满,对门的又虎视眈眈,上房主母又不待见自己,若胎儿真没了,自己的处境会更遭,想想英姨娘心里都害怕。 詹少庭若知道胎儿没了,会怎么想,巧慧腹中的胎儿就成了宝,拿什么和沈氏争。 “主子,快睡吧,等明儿也许就没事了,天亮找大夫瞧瞧。” -- 第179页 英姨娘血就流了一下,就不流了,春晓侍候换下衣裤,搁在铜盆里,待天明在洗。 安王府 沈绾珠来了几日,自己住一个院子,吃穿用度都是家里不能比,几个丫鬟仆妇侍候,日子倒也逍遥自在,可沈绾珠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自打来了,就没见过安阳王。 她趁着跟前没王府的人,悄悄吩咐她带了的两个丫鬟,小碟儿和小雁儿,“你二人打探一下,看王爷这几日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府,若问不出来,就拿银子打点。”二人记下。 沈绾珠无所事事,嫌屋子里气闷,呆在院子里,四月天气温和,微微细风,舒爽怡人,她就佯作在院子里嗮太阳,观察旁边院落的动静,萧文绣的院子却没一点声响,偶尔有丫鬟说上一两句话,萧文绣的声儿一次也没听见,那萧文绣对她不热络,像是不想与之相交,她也不好过去探看,纳闷她呆得那么消停,难道她生性淡漠。 有钱就好办事,不出半日,小碟和小雁就打听出来,三个人关起门来,小碟神神秘秘地道:“奴婢打听府里王爷跟前的人,透出点话头,说王爷这阵子很少出门,都是在书房里看书,有时,去马厩溜溜马。” 小雁也不示弱,赶紧把听来的情况向主子汇报,“奴婢问了侍候王爷的人,说王爷平常在府里爱去王府后花园的听雨轩和听风阁。” 沈绾珠想,这王爷有点奇怪,亭台楼阁怎么都起成听雨、听风的名,难不成没别的嗜好,愿意听雨听风,还真少见。 也不及细琢磨,想大概王爷有点文采,浪漫小情结,就吩咐二人道:“你二人这几日不用干别的,专门打听去马厩和听雨轩和听风阁的路。” 这二人办事效率极高,又不出一日,就把几条王爷必经之路,打探明白。 沈绾珠苦思冥想,先从何处下手,王爷去马厩不定时,听风阁也不好揣度,不能派人天天守着,日子长了,让人起疑,有了,唯一听雨轩是需下雨才能去的。 打定主意,沈绾珠夜晚睡觉期盼着明儿是阴雨天,心里默念几回, 可巧,次日便春雨沥沥,沈绾珠便派二人去看,轮番跑了几趟,都垂头丧气回来,说王爷没去。 一直到天黑,才打探出王爷没在府里,沈绾珠泄气,白忙活了。 好在,二日早起,沈绾珠扒着窗子朝外一看,地又湿了,绵绵小雨,直下到天亮也没停歇。 沈绾珠便不让丫头去看,精心打扮,穿上雨靴,让两个丫头打着油纸伞,走去通往听雨轩必经的小径,听雨轩在王爷后花园偏西南方向,沈绾珠主仆三人佯作漫步,欣赏雨中花园景致,小碟儿望着雨雾中的花园,直觉没啥看头,哪有下雨天赏景的,那个不是响晴天出来看花,王府的人看了,会以为姑娘那根神经搭错了,心里想没敢说出来,怕扫了姑娘的兴。 小雁儿嘴快,在来回走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看见王爷影子的,忍不住道:“下雨天,王府这么大的园子,一个人都没有,姑娘在此溜达,若真让王爷遇见是不是觉得太奇怪了?” “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王爷喜欢听风、听雨,我也要和王爷培养共同的兴趣爱好,这样才能让王爷引为知己。”沈绾珠自信满满,看闲书才子佳人的故事,不都是这么写的,在沈府,沈老爷是不大理家务事,没事偷着看闺阁少女不许看的春宫,看得津津有味。 沈绾珠来来回回走了有两个时辰,有点坚持不住了,三寸金莲,平常那走这么久,脚有点生疼,安阳王出现时,她正要往回走,脚疼,走路姿势就不那么优雅。 陈福打着伞,安阳王缓步走着,望着天空雨雾,心底那歇伏已久的情愫滋生,沈绾贞,有多久未见,心绪像这春雨,绵绵不绝。 “王爷,前面好像有人?”陈福可不能像王爷只顾着想心事,做奴才的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赵世帧隔着雨雾,果然看远处小径上有三个女子,两个似是丫头,中间一个女子走路歪歪斜斜,一个丫鬟打伞,一个小丫鬟搀扶着,由于起雾,没看清楚,待走近,就看中间女子有点狼狈,衣裳肩头都打湿了,走路姿势奇怪,似乎脚有点问题,想,这人在王府里没见过,奇怪。 沈绾珠低头,也顾不上赏什么雨,高雅这玩意,得有闲心才行,不是谁都欣赏得了的,脚正难受,看前面有个亭子,想歇歇脚,反正看样子安阳王好像不大会来了,那亭子离这条小路远,早想过去坐会,怕错过安阳王,就一直忍着。 小雁儿打伞,一抬头,‘啊呀’我的妈呀,这人好像是王爷,就见一个老太监举着竹伞,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披着斗篷,足蹬粉底皂青羊皮靴子,正对面走来,小雁儿吃吃地道:“前面好像是王爷。” 沈绾珠惊得抬头,一看,这正中的男人,身姿伟岸,天生贵相,这男子一出现,阴暗的雨天,似乎划过一道阳光,沈绾珠心都跟着亮起来,惊得目瞪口呆,忘了行礼。 安阳王身旁的老太监,发问,“前面何人?是那位主子?” 沈绾珠抖衣跪下,“婢妾沈绾珠,参见王爷。”声弱弱的,赵世帧也没听清楚,“免”边说边从她身旁走过,也没理会她。 沈绾珠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安阳王连正眼都没看她,眼瞅着安阳王走远,才委屈地站起身,丫鬟扶着往回走。 -- 第180页 安阳王赵世帧来到听雨轩,春雨潇潇,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绿纱窗,薄雾般窗纱映衬着远处灰蒙蒙的一片。 他倚在斑竹榻上,手捧书卷,心思飘远,身边站着的陈福却眉头紧锁,寻思,沈夫人王爷侍妾,沈绾珠,怎么和一个人名字很像,他听得真切,那侍妾说的闺名确实是沈绾珠。 自言自语,“竟有这巧事?” “什么巧事?”不妨,赵世帧心思没在书本上,他自言自语一句,竟听了去。 陈福忙躬身道:“王爷恕罪,老奴听沈夫人闺名沈绾珠,想起一人。”陈福瞅瞅王爷的脸,没说下去。 “沈绾珠,沈绾贞。”赵世帧方才没听清楚,此刻听陈福念叨,上心起来。 “是偶然,还是……陈福。” “老奴在。” “你去问问。”赵世帧只知道沈绾贞是伯府二少夫人,一般出嫁女子不问母家,只问夫家,是以赵世帧没问过。 “是。”陈福答应一声,出了听雨轩,撑起伞,往王府西,沈夫人的小院去了。 沈绾珠回房中,忙把湿衣裳换下,心中懊恼,这一趟挨雨淋,王爷却连看都未朝她看。 门外小丫头燕儿的声儿,“陈管家来了。” 陈福进门恭敬地行礼,“老奴见过夫人。” 沈绾珠心中暗喜,方才看见他跟在王爷身旁,此刻,来找自己,定是王爷派来的,“陈公公请坐。” “老奴不敢,老奴奉王爷命来问问夫人,夫人跟昌邑伯府是亲戚吗?”陈福不好直接问出伯府二少夫人,那样沈夫人会起疑。。 “伯府二少夫人是我姐姐。”沈绾珠想王爷一定听说了什么,有昌邑伯府亲戚也有体面。 “怎么这事王爷也知道?”沈绾珠想自己和昌邑伯府是亲戚的事,王爷都知道,看来王爷对自己不是毫不关注,自己的情况王爷是不是早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 “王爷听人提起沈府和伯府是亲戚,王爷闲问一嘴。”陈福不能说实情,打听一个闺中少妇,于理不合。 “老奴告退。”说吧,陈福出去。 沈绾珠正等着他说王爷召见,可陈福却没了下文,自陈福出去后,沈绾珠坐在床上,手里绞着帕子,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心情低落,本以为凭着自己容貌,王爷看上一眼,便自此迷上不能自拔,谁料想,只问了这一句,就冷落一旁。 陈福回到听雨轩,“回王爷,沈夫人和詹府二少夫人是姐妹。” “我说闺名就差一个字。”赵世帧脑海中回想方才见到沈绾珠,长相略看了一眼,没太留意,但好似一点不像亲姊妹。 站起身,“回寝宫。”说吧,就朝外走。 陈福忙撑起伞,外面漂着蒙蒙细雨,春雨沾衣,潮潮的,赵世帧大步快走,陈福小跑着跟上,几次赵世帧走急了,沾了雨丝,出了王府花园,赵世帧突然道:“一会唤沈夫人过来。” “是,王爷。”陈福答应,这沈夫人看来让王爷记住了,伯府二少夫人,始终让王爷念念不忘。 伯府 英姨娘歇晌,睡了一小觉,梦中小腹下坠,疼痛难忍,她一下子惊醒,不是幻觉,她真觉得腹部疼痛,下坠之感,腹中胎儿似要往下掉,刚一起身,‘咕嘟’一下。 此刻,已是黄昏,屋里光线有点暗淡,英姨娘低头细看,身下红红的一片,顿时惊呆了,下地一站,身体又像是有东西流出,一会裙子就打湿了,英姨娘想起大夫说的话,有小产迹象,先服几剂安胎药,血止住还可,若不管用,大量流血,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英姨娘低头,撩开裙子,鲜血染红一片,英姨娘绝望道:“看来胎儿是保不住了。” 这时,春晓从外面进来,眼睛盯着她下面,惊叫道:“姑娘,你流血了。” 英姨娘神色悲戚,木呆呆的站着。 春晓醒过神来了,忙帮她换下染血的裙子,只这一下,血止住,暂时不流了。 英姨娘想这血沥沥拉拉的这半个月一直不断,开始少量,现在多了,安胎药不济事,看来这胎儿没指望了。 春晓端盆去井台边洗裙子,英姨娘坐在炕上低头寻思,现在詹夫人对她是厌恶透顶,若知道她胎没了,只怕撵她出伯府,詹少庭不敢违抗母命,这都是沈绾贞捣鬼,把二爷的东西送到她屋里,让詹夫人迁怒与她,心里把沈绾贞暗恨。 春晓进来,看她呆呆坐着,小心地道:“姑娘,奴婢才碰见二爷,说姑娘想二爷,让二爷得空来看看姑娘,奴婢看二爷像是怕少夫人,言说夫人有命,只准许去上房,不敢上偏院妾室屋里。” 英姨娘心中绝望透顶,沈绾贞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腾地站起身,对春晓道:“我流血的事,不许说出去。” 说吧,出了门,春晓在身后喊:“姑娘,去那里呀?吃晚饭了。” 英姨娘不理,出了院门,一直走去上房,上房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一人走动,英姨娘上了台阶,一个小丫头听见脚步声,从里面出来,“是姑娘啊,少夫人去给夫人请安,还没回来。”沈绾贞是隔五日去詹夫人上房晨昏定省,英姨娘一时冲动,忘了这茬。 那小丫头说完这句,就进屋忙活去了,一会少夫人就回来,少夫人洁净,爱干净,看不得屋子里有丁点灰尘,尤其是晚间安置前,需清水洒扫一遍,纤尘不染,才能安然入睡。 -- 第181页 英姨娘站在上房门口,咬着唇,不信你沈绾贞就不回来,执意地等,正这时,就听院外有说话声,沈绾贞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日头落尽,黄昏一抹余晖,被夜色吞噬,今晚天光暗淡,星辰少许,不甚明亮。 沈绾贞进了院子,往上房走,没看见躲在暗影里的英姨娘,“少夫人仔细脚下。”空寂的院子里传来绣菊的关切声儿。 英姨娘被绣菊这句提醒,手在袖子里不觉捏成拳头。 沈绾贞走到正屋的台阶前,猛抬头,看见英姨娘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愣,心思急转,不好,还未来得及掉身走,就见英姨娘快步下台阶,直奔她过来,走到最后两级台阶,突然,身子往前一倾,沈绾贞脱口喊了声,“快闪开。” 自己忙闪身,躲过一旁,身后的绣菊和巧珊听她一喊,忙机灵地躲向一旁,英姨娘不及收势,直直向前扑去,‘咕咚、吧唧’一声,英姨娘重重扑倒在地上。 她本意是想朝沈绾贞撞去,若撞在沈绾贞身上,沈绾贞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却没想到沈绾贞灵巧地闪开,英姨娘重心向前,已控制不住身体,结结实实地摔下台阶,前身朝向地面,倒地瞬间,头重重地磕在青石地砖上,昏了过去。 绣菊人心善厚道,就想上前,沈绾贞忙喝止:“别过去,快唤阮妈妈过来。” 又朝巧珊命令道:“你去门口唤小厮请大夫过来。” 两丫头懵懵懂懂的急忙走了。 绣菊和巧珊刚走,先头那屋里的小丫头听见门口动静走出来,沈绾贞这才装作摇摇欲坠,那小丫头吓得唤了一声,“少夫人,少夫人怎么了?” 随即,沈绾贞佯作吓昏了,被那小丫头扶住,往屋里走。 沈绾贞眯眼,看一眼地上躺着的英姨娘,心说,这种宅斗小说嫁祸版本,本姑娘看得多了,跟本姑娘玩这套,是不是太嫩了点,你寻晦气,找对人了。 小丫头光顾着忙活正经主子,谁还有空搭理外面院子里地上躺着的英姨娘,况主子没吩咐,也不敢管。 英姨娘昏倒在地足足有半个时辰,阮妈妈才匆忙赶到,阮妈妈看看地上成大字趴着的英姨娘,命人拿灯照照,看身下像是有血流出,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夫来了。” “快抬进屋里。”阮妈妈赶紧命跟着的丫鬟仆妇,这英姨娘的倒地的样子实在不雅,像趴男人身上,实实成成的。 众人七手八脚把英姨娘要往正屋抬,阮妈妈喝骂道:“糊涂东西,一个小妾,怎么能进主子的屋子,抬去东厢房。” 阮妈妈不屑地看一眼,犹自未醒来的英姨娘,进去正屋西暖阁,看少夫人沈绾贞去了。 ☆、第八十一回 “婢妾参见王爷。”沈绾珠腰肢一软,如弱柳扶风蹲身下去。 “免礼,坐吧。”赵世帧指了指下首一张椅子,沈绾珠行礼告座,微侧身,低垂着头,一副害羞模样。 “你父亲曾做过知州,家住山东府?”赵世帧温和地问道。 “是。”沈绾珠双手叠在一处,身子前倾,娇声地答道,。 “你兄弟姐妹几个?”沈绾珠听王爷问得详细,暗喜。 “姊妹六个,一个弟弟。” “嫁做伯府的是你姐姐?”赵世帧极想听到那个女子哪怕一点信息。 “是婢妾大姊,娘家排行人称三姑娘。”沈绾珠自作多情地以为王爷是关心她,才会问这么多。 “你姊妹几个未出阁时做什么戏耍?”赵世帧感兴趣地问。 这一问,沈绾珠正中下怀,正是炫耀出众才艺的时候,“婢妾幼时,极少玩耍,父亲请最好的先生教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 赵世帧有点纳闷,那沈绾贞的女子球技高超,这又作何解释,于是问:“你姊妹想必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都相当不错了?”针线女红,赵世帧唇角扬起,眼前闪过沈绾贞身轻如燕飞扬的火红身影。 “其她的姊妹不似婢妾下工夫。”沈绾珠隐晦地说自己比别的姊妹出众,不过也确是实情,赵世帧心想,那女子一定自小顽劣,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定是不怎么样,想到这,笑容更深了一层。 沈绾珠开始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偷眼看安阳王,看他唇角含笑,心中得意,自己这番对答,想来令他满意。 “你姊姊怎么会嫁入伯府?”赵世帧突然转了话题,沈绾珠以为他问她娘家为何攀上高门第伯府,只恨自己出身太低,怕他小瞧。 “伯夫人和婢妾嫡母是姊妹,詹府二爷,也就是婢妾表兄,王爷大概也知道一些。”沈绾珠往下没说,詹少庭宠妾灭妻的事,是尽人皆知。 “你姊姊嫁过去过得好吗?”赵世帧只想知道多一点关于那个女子的,其实要怎么做,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那女子是有夫之妇,但有些东西不是他能掌控,如内心的想法,越是想忘,越忘不掉,那份渴望日甚一日。 “好像是……。”沈绾珠有点为难,“好像什么?”赵世帧看她吞吞吐吐,急于想知道,“好像关系不大好,具体婢妾不是很清楚。”沈绾珠只隐约听下人说,詹少庭为宠妾灭妻的那小妾又接回府。 赵世帧不说话了,大概从沈绾珠嘴里只能知道这些。 “你回去吧!”赵世帧淡淡地道,看来她姊妹不甚亲近。 沈绾珠猛然抬起头,有点无措,她原以为王爷叫她来侍寝,可没想到王爷就问了些家事,淡淡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她不觉羞愧,低下头,蹲身告退。 -- 第182页 伯府 二房西偏院,西厢房外间屋,詹夫人脸色难看,詹少庭阴脸、拧眉负手在地上来回走,里间英姨娘嘤咛地哭泣。 詹少庭听她哭声越觉心烦,迈步进去,“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去上房,又是怎么摔倒,把胎儿弄掉了?” 英姨娘哭得更加伤心,肝肠寸断,“婢妾只是想求少夫人放过婢妾,婢妾没勾搭二爷住婢妾屋里。” “她打你了,还是把你推倒了?”詹少庭发挥想象,心里揣度。 英姨娘不说话,只呜呜地哭,詹少庭着急地问,“不然怎么好好就倒地了?” “爷就别问了,少夫人不待见婢妾,婢妾讨好少夫人还来不及,那还敢说少夫人的不是,是婢妾自己摔的,爷就别问了。”说吧,英姨娘用帕掩面,哀哀哭泣。 外间,门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詹少庭立刻迈步出了里间,看见是沈绾贞进门,二话不说,即便冲过去,扯住她胳膊,“你说,你为何害英娘,你跟我的事,与英娘什么相干?” “这事出在你的院子里,你怎么解释。”詹夫人老着脸,口气不善。 沈绾贞瞥了詹少庭一眼,冷声道:“松手。” “夫人,二爷,都是婢妾的错,是婢妾自己摔倒的,与少夫人无关。”英姨娘在里间赶紧接过话头。 詹少庭在沈绾贞冷冷注视下,怏怏地松开手。 沈绾贞朝詹少庭道:“爷口口声声是妾身害的,请问妾身怎么害的,英姑娘又是怎么摔倒的?” “这…..”詹少庭哑口无言,英姨娘只知道哭,什么都没说清楚,他只是主观臆断,猜测是沈绾贞因为恨自己而害了英娘的孩子。 沈绾贞轻蔑地道:“爷说不出来是吗?那妾身说。” 说吧,朝身后绣菊道:“把事情经过跟夫人和二爷说说。” 绣菊也是神情磊落,一派坦然,“奴婢两个和少夫人从夫人房中请安回来,进院子天已黑,快走到台阶,忽然,从上房门口阴暗处冲下一人,奴婢等还未看清是谁,那黑影便朝少夫人方向撞了过去,少夫人唬了一跳,忙躲闪一旁,奴婢等也忙躲闪了,就见那人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头磕在青石地砖上,半天,少夫人和婢妾等提灯细看,一看是英姑娘,想是英姑娘头磕破了,晕倒,奴婢二人忙走去回夫人、请大夫,少夫人看英姑娘倒地,不知死活,唬得也差点晕倒,丫头扶进房中,吃上药,方缓过来,这是奴婢等走后,上房小丫头说的。” 绣菊说完,巧珊口齿伶俐地补充道:“这些阮妈妈和管事媳妇都亲眼见真真的,不信夫人和爷去问。” 詹少庭不信,怀疑地朝沈绾贞道;“你的丫鬟,说话自然向着你,英娘做啥要自己把胎儿弄掉,于理不合。” 沈绾贞冷冷一笑,“爷进屋仔细看看英姑娘脸上的伤,就知是怎么摔的了,妾身晨昏定省,几时回房,母亲房中有时辰,不会错的。” 詹少庭也有点纳闷,英姨娘头上磕破了、脸上也有擦伤,明显是脸朝下摔的,除非沈绾贞从背后把她推到,可沈绾贞却是从外面回来,和她面对,这就奇了,但英娘自己拿胎儿陷害沈绾贞也不大可能。 这时,阮婆子送大夫回来,詹夫人道:“你倒是说说看,去时,英姑娘什么姿势躺着。” 阮婆子道:“英姑娘趴在地上,脸朝下,想是磕了头,人昏过去了,少夫人人受了惊吓,服药屋里躺着。” 阮婆子看詹夫人半信半疑,又道;“老奴特意看了地上血迹,和英姑娘头破的地方,正相吻合,老奴来之前,英姑娘没人挪动过。” 詹夫人想想,显然英姨娘是趴在地上,若被沈绾贞撞上,就应该朝后倒,仰躺着,磕的后脑,而不是额头,从出事到阮妈妈过去,至少有半个时辰,看来沈绾贞是故意装作惊吓,没管任她躺着,詹夫人深深地看了沈绾贞一眼,二儿媳不似印象中的老实。 这时,二房的那个出事时在场的小丫头被人找来,进门给主子叩头,“出事时,你看到什么。”詹夫人还想证实一下,以免冤枉了英姨娘。 那小丫头道:“晚膳时,英姑娘来找少夫人,奴婢说少夫人去夫人屋里,英姑娘就在上房门口站着等少夫人。” 众人想象着,沈绾贞进院,英姨娘看见就下台阶,不知怎么一脚踩空就跌倒了,没亲眼见的,也不敢想是英姨娘故意去撞沈绾贞把孩子弄掉。 詹夫人也知道怪不得沈绾贞,事情明摆着,不是她的错,她连英姨娘身子都未挨上,若真撞到她身上,英姨娘也不会摔得那么重,鼻青脸肿的。 “既然事情都明白了,是英姑娘走路不小心,跌倒的,说不得是命,这胎儿本不是你的,留不住。”詹夫人对儿子道。 又朝沈绾贞道:“别怪少庭错怪了你,他孩子没了,也是心急,这种事谁遇上能淡定。” 说吧,詹夫人站起身,阮妈妈和墨玉赶紧上前扶住,詹夫人临出门看詹少庭还站着没动,唤他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詹夫人心想,小妾胎落了,还有何用处,这次小产伤了身子,日后能不能怀上都难说,让儿子留下陪妾室,没的失了身份。 “是,母亲。”詹少庭答应一声,朝里间看了一眼,不顾里面传来啜泣声,跟在母亲身后走了。 门‘咣当’一声,关上,沈绾贞轻轻掀起帘子,走进屋里,英姨娘躺在床上,面如土色,门关上那一瞬间,她止住哭声,看沈绾贞进来,直直地望着她道:“少夫人好机敏。” -- 第183页 “何以见得?“沈绾贞笑看她。 “婢妾昏过去前听少夫人喊一声,快躲开,是不是?婢妾听得没错吧?”英姨娘怨毒地看着她。 “没错,我是喊了一声。”沈绾贞盈盈浅笑。 “这么说少夫人并未被吓到。”英姨娘盯着她满是笑意的脸,真想伸手上去抓两把,强忍住,如今她小产虚得连走路都没力气。 “好,好心机。”英姨娘苦笑,“我争不过你。” 沈绾贞俯下身,柔柔地道;“我从来没想和你争,若想,你早就落得比这还凄惨的下场。” 说吧,直起腰,“好自为之。” 转身,“着人好好照看英姑娘。”刻意把姑娘俩字咬得很清楚。 詹夫人出了门口,看儿子跟在后面,正色道:“这段日子你别来了,女人小产屋子里晦气,沾染了去,在说你一个男人,守在小妾屋里,让人笑话。” 詹少庭有点于心不忍,英姨娘才小产,正伤心难过,希望他陪在身边,他若不来,只怕要伤心死,但母亲吩咐,不敢不依。 沈绾贞主仆从西厢房出来,巧珊抱怨道;“就这么不了了之,英姑娘陷害少夫人,夫人和二爷也不追究,还少夫人个公道。” “还我公道,只怕二爷心中都不信这事是真的,把我想成害人的恶妇都说不定。”沈绾贞自嘲道。 “事情明摆着,二爷只是不信,只信心坎上的。”绣菊赌气说漏了嘴,忙不安瞟了主子一眼,看沈绾贞也未生气,才放了心。 次日,英姨娘小产的事就在府里传开,同时,说詹府二少夫人褒贬不一。 洗衣房里,有两个妇人,一边干着活计,一边说着府里这桩大事,年轻的妇人正是二子媳妇,上次洗坏了二少夫人的白鸟织金裙子,二少夫人不但未责罚,也未扣月钱,二子媳妇人老实,说不出啥感激的话,心里一直记着二少夫人的这个好,念念不忘。 可巧,英姨娘的衫子裙子分由她洗,冬交春,不少冬衣要洗了收藏起来了,因此,活计照往日多,英姨娘的衣裳送来几日,她才腾出空来洗。 边洗边听旁边胖嫂说府里的新鲜事,“哎!听说了吗?二房英姑娘跌一跤小产了,听说正摔在二少夫人院子里,说是二少夫人赌气推倒的。” 二子媳妇吃了一惊,狐疑地道:“竟有这事,二少夫人心眼好,怎么可能弄坏小妾肚子里的孩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面善,谁知竟做出这么恶毒的事。”胖嫂撇撇嘴,她也是刚听人说的。 “不会吧,别是误会?”二子媳妇呆了半晌,有点心焦地提起一条裙子,看上面大块血污,心想,这血都干了,放了好几天了,怕不好洗,就有点担心,是那房主子的,洗不干净,又要怪罪,哪能都似二少夫人好说话。 洗衣房待洗的衣裳多,都缝了布条,写上是那一房,一看是二房的,英姨娘,二子媳妇一愣,又翻看看,英姨娘不是昨儿才小产,怎么这血好几天弄上去的,又翻检出几件二房送来的要洗的东西,赫然看见一条床单上有不起眼的一块血污,抓在手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 “哎!你看什么,拿个单子相看,有啥好看的?”胖嫂纳闷,凑过来看。 “呦!这是谁的,弄上血,很难洗,是那位姨娘来了月事弄上去还不知道!” 话未说完,只见二子媳妇,用单子把裙子一卷,夹在腋下,就往外走。 “哎!你去那里?活不干了,回头又挨骂了。”胖嫂着急召唤道。 “挨骂我也认了。”二子媳妇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伯府花园里,正值春季,微风送爽,花红柳绿,伯府不似冬季寂静,花间小径,不时有人闲步,水畔边丫鬟嬉戏,连带妾氏通房七八个人,也一同笑闹,众人忽然见小路上走来一群人,押着一个人往上房走,留意一看,是二房的英姨娘被阮婆子像押犯人似的,衣衫不整,显然从床上揪下来。 英姨娘被几个婆子从炕上揪了起来,不容分说,扯着她往上房去,春晓着急想要拦阻,“姑娘才刚小产,婶子大娘们行行好,有事等出了小月在说不迟。” “不是老婆子心狠,夫人和二爷上房等着,主子们一刻等不得。”阮婆子不耐烦地道,示意丫鬟仆妇赶紧带走。 英姨娘知道又是昨儿的事出了纰漏,咬唇摇摇晃晃地只好跟着走。 一行走到花园里,英姨娘看花园里不少人,都朝她看,脸不由腾地一下红了,掩盖了她小产的苍白。 英姨娘一路实在想不出因何故昨儿不是完了吗,忍不住边走边央求,“大娘好歹告诉我,是什么事?” 阮婆子得主子交代,不许透漏风声,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来了个不出声。 进了上房院子,英姨娘心里忐忑,脚步迟疑了下,被身后一个婆子推搡,不得已加快脚步,她被带进上房的门,就看詹夫人上座,詹少庭束手立着,忙跪下给詹夫人叩头,“婢妾见过夫人。” 詹夫人二话没说,一件东西甩在她的脸上,然后落在她眼前地上。 英姨娘跪立不住,小产有点体虚,跪趴在地上,就见眼前东西似曾相识,仔细一看,是条裙子,藕荷色的,像是自己那条前几日拿去洗的,虽府里应季发下一样颜色的裙子不少,但自己这条裙子她在裙裾处精心绣了朵白梅花,她提了裙角细看,没错,正是自己的那条,洁白的梅花点缀淡淡的藕荷色,说不出的雅致,可显然詹夫人叫自己来不是欣赏裙子的,好像也不是夸她心灵手巧的,她抬头疑惑地看着詹夫人。 -- 第184页 詹夫人一脸厌恶,没好声气地道:“这是洗衣房的人送来的,你看这条裙子可是你的?” 英姨娘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可送去洗的衣裳,都缝了记号,不然府中人多,怕弄混了,混也混不过去,不知何事,就实话实说,“是婢妾的裙子。 “承认是你的就好,你仔细看看,可有不妥?”詹夫人眼角都不愿看她,厌恶地斜了她一眼,一脸不屑。 英姨娘知道必有缘故,拿过仔细地看,这一看,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裙子里衬,竟然有一大块血污,惊得睁大眼睛,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多亏洗衣房的人拖了几日未洗,若洗干净了,想来你不会承认。”詹夫人斜眼,像看一堆污秽,令她作呕。 詹少庭痛心地道:“英娘,即使你小产,可不该骗我,你是想嫁祸沈氏身上?”不由声高,事情在清楚不过,不由詹少庭不生气。 英姨娘方寸大乱,哀求地眼神看詹夫人,詹夫人憎恶地别过脸,英姨娘又转而看詹少庭,詹少庭偏头,不理,英姨娘无奈,跪爬到詹少庭身旁,扯着他袍角,哀求地辩解道;“不是的,婢妾得罪少夫人,想向她赔罪,因此去上房,看少夫人回来,着急见礼,走急了,就跌倒了,至于这条裙子,婢妾也不知道血迹是何时弄上的,大夫前几日来,说胎不稳,说流血,吃点安胎药无甚大碍。” 英姨娘一席话,屋里人听着合情合理,再说英姨娘口中始终未说是沈绾贞害她,詹夫人也不好定她的罪,不过一想沈绾贞的冤情是洗脱了,叹声道:“看来是冤枉了媳妇,少庭,你回头给你媳妇陪个不是,小夫妻和好了吧,都是这不省事的妾闹的,自此你也该知道怎么对你媳妇。” “你下去吧,安生回去屋里好好养着,在惹事,让我知道,定不绕你。”詹夫人厉声对英姨娘道。 “少庭你也下去吧,去上房给你媳妇陪个不是,替我说,冤枉她了。” “慢着。”随着清亮一声,沈绾贞从堂下走上来。 先给詹夫人行礼,也未理詹少庭和英姨娘。 “媳妇你来得正好,事情弄清楚了,为你讨回了公道。” 站在堂中,沈绾贞神色淡然,开口道:“公道自在人心,媳妇此来是有一请求,求婆母答应。” 说吧,跪了下去。 “快扶你少夫人起来。” “婆母听媳妇说完。”丫鬟来扶,沈绾贞执意不起。 “有什么话你说吧,有何怨气也说出来,正好少庭也在,他若欺负了你,我让他当着人给你赔不是。” 詹夫人想即便你沈氏有怨气,我让你男人给你脸,你也该见好就收。 沈绾贞却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庄重地道:“婆母对媳妇好,媳妇记下,但我夫妻缘分已尽,求婆母怜惜,准许我夫妻二人和离。” 沈绾贞话一出口,堂上不只詹夫人,连丫鬟仆妇,甚至英姨娘都吓了一大跳。 众人眼光齐齐地朝沈绾贞身上看去,詹夫人半晌缓过神来,心道:丈夫宠小妾,你不满,要闹也要有个分寸,一个妇道人家,竟开口谈和离要挟婆家,心中大为不满,沉脸道:“少庭我会说她,我让他当堂给你陪不是,你也挣了脸,还想怎样,难不成连我这婆婆面子都不给?” 沈绾贞看詹夫人是误会了,不苟言笑正色道:“媳妇说的是真的,不是儿戏,也不是赌气,詹家和沈家是亲戚,顾忌脸面,不伤和气,求婆母恩准我夫妻二人和离。” 詹夫人这才发现沈绾贞不是说着玩的,看她态度决绝,实难挽回,一闭眼,心中懊恼,沈绾贞又叩头下去,“求婆母成全。” “和离,你休想。”詹少庭怒吼一声,一旁气得咬碎牙齿,沈绾贞太不识抬举,竟当众下他的脸。 沈绾贞不理他,只望着詹夫人,詹夫人闭眼足有好一会,睁开,看着她,“你主意已定?不再后悔?” 沈绾贞坚定地摇摇头,“绝不后悔。” 詹夫人试探地道:“你不再想想?” “不和离,毋宁死。”沈绾贞到此时真豁出去了,说威胁也好,说胁迫也好,话说到这份上,没有退路。 詹夫人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又问了一句,“和离对你可是没什么好处,你娘家能容下你,你父亲和你嫡母知道吗?” “儿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沈绾贞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詹夫人心说,你父亲和嫡母不知道就好办,想了想,还是先来个缓兵之计,就道:“等你四妹妹的亲事完了,我把亲家请来,在商议你小夫妻和离之事。” “和离我不答应。”詹少庭怒冲冲地咬牙切齿地看着沈绾贞道。 沈绾贞又朝詹夫人叩了个头,起身,往出走,连詹少庭看都没看一眼。 既然詹夫人答应请她父母来就好,到那时,所有人都在,破着脸,大闹一场,伯府顾忌脸面,不和离也会休妻。 詹夫人气得头晕眩,一眼瞥见下面跪着的英姨娘,暗恨,这祸根留她不得,于是对詹少庭道:“明儿收拾一下,把英姨娘送回农庄。” 英姨娘一听,惊得五雷轰顶,顿时傻了。 好半天,才缓过点神来,朝詹少庭投去求救的目光,詹少庭别过脸,不看她,英姨娘朝阮婆子央求道:“妈妈替我求求情,求夫人开恩,饶了婢妾,小产婢妾也不想的。”说吧,痛哭失声。 -- 第185页 阮婆子看她身子虚弱,摇摇欲坠,像是要倒下,有几分可怜,朝詹夫人为其求情道:“夫人,英姑娘才刚小产,在府里调养一阵子,等身体复原送回农庄也不迟。” 詹夫人实在不愿意看见这惹事的妾室,转念一想道:“那就先留她一个月,等身子好了,在送回农庄,莫让外人说我伯府不厚道。” 说吧,詹夫人无力地摆摆手,“都下去吧!”心里想今儿这事跟老爷可怎么开口说,跟亲家可怎么开口说。 英姨娘叩头下去,在门口等詹少庭,看詹少庭从上房出来,忙上前扯住詹少庭衣袖想解释,詹少庭甩脱她的手,扬长而去。 安阳王府 “王爷,沈夫人娘家明儿有事,求老奴跟王爷说一声,想回娘家一趟。”陈福小心翼翼地对正宽衣的赵世帧回禀。 “去吧!”赵世帧心不在焉。 陈福掉头刚想走,“回来”赵世帧又想起叫住他,“她娘家何事?” “好像听说是沈府姑娘嫁女。”陈福停住脚,转回身道。 赵世帧心念一动,妹妹出嫁,乃一大喜事,沈绾贞是否也会回娘家,想到这,忙道:“跟沈夫人说,明儿本王同她一起过去。” 陈福愣住,心想,是沈夫人运气好,得了王爷宠,还是为那伯府少夫人也去。 若为沈夫人还好,毕竟是王爷姬妾,王爷怎么宠都不为过,若是为詹少夫人,那事情可就不妙,陈福浑身汗毛孔都立起来。 太后她老人家若知道,连王爷跟前的奴才都得遭殃,陈福心惊肉跳,别说娶有夫之妇,就是詹少夫人未出阁,这事都万万不成。 ☆、第八十二回 四月二十八 沈府喜庆,沈府嫡女四姑娘沈绾云出阁,一大早,府门前一条街就已洒扫干净,铺上红毡,看热闹的街坊邻里,熙熙攘攘挤满道两旁,争相瞧看新人。 沈府门前车马盈门,沈家嫁嫡女,排场自是不一般,喜期特意选了朝廷休沐日,朝中来贺喜官员不少,沈老爷和夫人正忙着接待宾客,沈老爷接待男客,都是同僚,亲眷,吴氏接待女客,同僚夫人,内亲女眷。 门外小厮飞快往里跑,一路高喊:“安阳王驾到。“ 沈老爷听了微一愣神,顿时喜出望外,安阳王大驾光临,脸上有光,激动得忙带着子侄迎了出去。 刚走到大门外,就见安阳王已从车里下来,身旁紧紧随着五姑娘沈绾珠,一阵欣慰,女儿过王府便得宠,看来自己仕途一片光明。 疾走几步,上前跪倒:“微臣参见王爷。” “沈侍郎请起。”安阳王态度谦和,对沈全德很客气,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沈绾贞的父亲。 “女儿见过父亲。”沈绾珠上前行礼。 “请夫人安。”沈全德知道女儿如今非比当初,已是安王跟前得宠的姬妾,格外高看一眼。 沈老爷亲自把安阳王和女儿迎进府门。 厅堂人多,沈老爷把安阳王让至偏厅奉茶,沈绾珠被一干女眷簇拥着去后宅。 沈老爷接过丫鬟端上的茶盏,亲自捧茶,“王爷请,王爷大驾光临寒舍,是下官的荣幸。” 安阳王未及说话,一个小厮飞跑进来,“老爷,迎亲的花轿到门。” 新人拜见长辈,沈全德不得不暂时离开,去厅堂上座,受礼。 沈全德没有儿子,知道吴景芳和安阳王关系亲厚,就派人寻吴景芳侍候王爷,自己去去就来。 安阳王赵世帧听厅堂热闹,想是众人争看一对新人,进门也没看见沈绾贞有点失落。 吴景芳想出去看热闹,安阳王在此又不便出去,他顺着偏厅敞开门,朝外瞧看,“王爷,新郎官来了。” 赵世帧坐着无趣,遂起身也走到门首,对吴景芳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我,看你的热闹去吧。” 赵世帧为怕沈家拘谨,今儿穿着便服,就随意在沈府内走走看看,沈府的房屋都是一色灰青砖墙,青釉瓦顶,院墙是新刷粉白色,颇为亮堂,庭中皆是名贵花草树木,整个布局,精巧雅致,品味不俗。 赵世帧随性闲步,也不知那女子此刻在那幢房屋里,他只是感受与她在同一片天空下,近距离呼吸的幸福感,看眼前的景物都觉亲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是那女子的家。 府中下人们停下手中活计,也都赶过去看新人,府中倒显得肃静,只除了前厅人声鼎沸,笑语喧嚣。 话说,沈绾贞和詹少庭早就来了,虽夫妻不睦,可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何况今儿是沈绾云的喜期。 沈老爷要女婿帮忙待客,詹少庭正在厅堂门口忙着应付宾客,就听一旁有人说话,“贤之兄,一向可好?”像是两个朝中官员,虽未穿朝服,但看气度不似一般平民百姓。 詹少庭顺着声儿望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衣饰考究,举止潇洒。 “年兄可好。”方贤之一抱拳,没朝詹少庭这厢看,也没注意到詹少庭隔着几个人,正盯着他看。 方贤之,皇上钦命御史,詹少庭早已听说过,想这就是沈氏口中的青年才俊,看来沈氏未夸大其词,这男子自恃才高八斗,神色间带着孤傲,清高, 詹少庭心里别扭,这时,方贤之同那官员走进去。 原来方贤之和沈老爷同朝为官,又曾做过翁婿,又是同乡,也来捧场。 -- 第186页 詹少庭看今儿人契多,门户不甚严谨,妇人难免抛头露面,若方贤之和沈绾贞见了面,趁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自己的脸和伯府的脸就全丢尽了。 于是,摆手叫过一个丫头,吩咐:“找你家三姑奶奶出来。” 沈绾贞正在里面忙活,今儿客人多,一会开宴,女眷不少,吴氏嘱咐她照看,言说沈绾玉身子不方便,其他妹子还小,又未出阁,姨娘也不便出头,只好烦她照料,沈绾贞不好推脱,妹子出阁,出点力也是理所应当。 那小丫头寻来,“三姑奶奶原来在这,让奴婢好找,姑爷在外面等姑娘有话说。” 沈绾贞一皱眉,这厮心里一点没成算,今儿这么忙,还来找麻烦,懒得理他,可一想詹少庭性子执拗,她若不出去,定不会甘休,还会派人来寻她。 看表嫂甄氏正跟几个贵妇闲聊,忙过去,低声托她先照顾一下,说自己去去就回。 甄氏答应,沈绾贞才放心去了。 沈绾贞一路猜想詹少庭不知何事急急找她,走到中门,看外宅热闹,全是贺喜的男客,四下里望望,寻找詹少庭。 沈绾贞一出来,詹少庭就看见她,从左侧院墙处出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出了中门,离开热闹地,沈绾贞被他扯着,几次想挣脱,怎奈詹少庭气力大,就是不撒手,来到一个树木掩映的僻静处,詹少庭才放手,道:“跟我回去。” 沈绾贞被他拉到此处,詹少庭就这么一句话,就让她回去,沈绾贞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耐着性子道:“内宅有事要忙,我不方便回去。”心想这厮又抽的什么风,今儿客人多,也不便纷争。 说完,沈绾贞转身就要走,詹少庭上前一步,拦在身前,“跟我回去。”沈绾贞没理他,想绕过他,刚走到他身旁,詹少庭突然一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强硬地道:“马上跟我回去!” 沈绾贞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气道:“说了,不方便走开。”就想甩开他的手,欲走。 詹少庭不容分说,把她一扯,沈绾贞被他猛一扯差点没带倒。 站稳,怒道:“你是要我在人前不给你留面子吗?” 詹少庭看她真恼了,心想,二人若闹起来,沈氏不管不顾的,丢脸是他詹家,就恨恨地松开手,“贱妇,想去找奸夫吗?” 沈绾贞无端被他羞辱,脸瞬间红了,气得浑身抖颤,质问道:“奸夫在那?” 詹少庭冷笑,“怎么,还装无辜,方公子不是今儿也来了吗?你不去见见。” 沈绾贞和詹少庭闹,不过拿方贤之说事,揣度这厮一定是见了方贤之,心里失,才来寻她晦气,头微扬赌气地道:“你我二人不日就要和离,就不劳爷操心。” 詹少庭凑近她耳边,恶狠狠地道:“奸夫淫妇,我偏不和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吧,一甩袍袖,怒冲冲转身走了。 二人争执之时,离此不远一棵古树后,站着安阳王赵世帧,由于二人声儿不大,听不清说什么,但他看詹少庭对待沈绾贞态度蛮横粗暴。 不知沈绾贞为何激怒他,他竟转身走了,留下沈绾贞在原地,另一只手揉着方才被捏疼的手腕,低头朝他这厢走来,走到离他几步远,赵世帧看见她雪白的细腕一道红印子,心疼不已,那人若不是她的丈夫,他早就出手。 沈绾贞低头想心事,也没看见树后有人,二人越来越近,赵世帧呼吸急促起来,心狂跳,沈绾贞却突然停住步子,折回,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赵世帧想唤住她,可看有人过来,就作罢,一直望着她走远,看不见了,才从树后走出来。 沈绾珠被一干众人簇拥到后宅,张姨娘拉住她,扯到自己房中,欣喜地急急问,“侍候王爷了?” 沈绾珠手握着帕子,羞红了脸,小声道:“没有。” “那王爷怎么会跟你回娘家,王爷是什么身份,一个侍妾怎能劳动起王爷大驾。”张姨娘口气听着比女儿都急。 “我也没想到王爷会跟着来,我只是让管家跟王爷告假。”沈绾珠扭捏得意地小声道,一厢情愿地把安阳王想成是喜欢她,为给她长脸,在娘家撑腰,才屈尊降贵到沈府。 “你一定把握机会,本来你爹冲着你的面子,已答应我把你弟弟记在你嫡母名下,你嫡母表面答应,一直拖着,给你爹收了个通房丫头,老爷的心已被这小狐狸精迷住,宝儿记名的事,老爷也不提了,如今姨娘在府里全指望你了。”张姨娘本来这几日正愁老爷的心已被新纳通房揽去,偏生女儿给自己长脸,满心欢喜。 “府中那个丫头?”沈绾珠奇怪地道。 “不是我们府里的,是三姑娘的丫头,唤作凤儿,太太要来,侍候你爹。”张姨娘不满意地道,暗恨沈绾贞拆台。 “三姐姐是何意?看我母女不顺眼,竟弄了个丫头来,跟我母女过不去。”沈绾珠气愤地道,忽地转念一想,沈绾贞不能得罪,安阳王看重伯府,一再提及,有了伯府这门亲戚,自己面子上好看些,就道:“三姐姐来了吗?我去见见她。” “早来了,和她夫婿一块来的,在花厅待客,你去了别当着人跟她吵,让王爷知道不好。”张姨娘不放心嘱咐道。 “放心吧,姨娘,我会跟她比从前亲近。”沈绾珠说吧,就和她姨娘往花厅去了。 -- 第187页 进去花厅,衣香鬓影,人头攒动,沈绾珠看了好半天,也没见沈绾贞,问一个丫头,说三姑奶奶让姑爷找出去了。 沈绾珠就跟一个熟识的庶女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总算看见沈绾贞的身影在花厅门口出现,忙撇下那庶女,迎着过去,上前一蹲身,“姐姐好!” “妹妹好!”沈绾贞见了平礼,态度既不冷也不亲近。 沈绾珠却不管她态度如何,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热络地道:“你我姐妹如今都嫁人了,姐姐得空去王府玩,妹妹有空去伯府找姐姐,姐姐不会不搭理我这妹妹吧?” 沈绾贞被她拉着手,不便抽出,原本二人没那么亲近,硬是做出亲昵样子,她觉得心里别扭,笑笑道:“王府岂是人人去得的地方。” 这话,听似恭维,沈绾珠心里高兴,正要说些体己话。 一个丫头进来,一眼瞅见她,忙快步赶过来,“五姑奶奶,王爷要回王府了,问姑娘是不是在娘家多住几日?” 沈绾珠听了,马上松开沈绾贞的手,招呼都未及打,同那丫鬟匆匆去了。 沈绾贞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笑笑。 安阳王在沈府众人近乎卑微讨好的目光下,抬腿上马车的瞬间,回头瞅了一眼,没有那想看见的身影,沈绾珠随后上了马车。 赵世帧默然无语,透过半卷起车门帘子,眼睛朝外望着暮色中京城。 沈绾珠犹自兴奋不已,王爷陪她回娘家,脸上增光不少,连她姨娘在沈府说话底气都足了。 沈绾珠偷眼看看赵世帧,二人离得很近,她要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她慢慢移过去,贴近他身旁,赵世帧却没注意,沈绾珠把头轻轻地靠在赵世帧的肩头,温柔娇羞地叫了声,“王爷,想什么呢?” 赵世帧这次知觉,侧头看她头搭在他的肩上,不觉皱了皱眉头,沈绾珠看他没动,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媚眼如丝,“王爷为婢妾屈尊降贵,婢妾感激不尽,婢妾得以侍候王爷,是天大的福气。” 赵世帧身子往侧旁闪了闪,口气冷淡地道:“你祖父是先朝老臣,本王去道喜也是应该。” 他不想让沈绾珠误会,认为是冲着她去沈府。 沈绾珠看王爷往侧旁挪了挪,听声儿不似很高兴,就正了正身子,不敢烦赵世帧。 一眼看见车子里炭火盆在赵世帧脚前,沈绾珠又装作拨弄炭火弯腰探身过去,靠近赵世帧,身子故意来回挨蹭他。 赵世帧正色道:“车子里太热,把火盆挪一边去吧。” 这句话,用意明显,冷落厌烦,沈绾珠闹了个大红脸,把火盆挪过一旁。 赵世帧想问沈绾贞,想知道她在伯府的日子过得如何,直觉她过得不是很好,但看沈绾珠的样子好像姊妹们不亲近,恐怕也不知道多少,就忍住没问。 英姨娘每天窝在炕上,迅速憔悴下去,整日头不梳,脸不洗,春晓担心,去请詹少庭,詹少庭冷言冷语却不过来。 英姨娘休养近大半月,身子复原,这日,躺在炕上腻歪,心想春晓这小蹄子,这几日总不在屋里,看样子不愿意跟自己去农庄,英姨娘一想去农庄就懊恼,这一次若走了,只怕就回不来了。 一辈子老死乡下地方,自己还年轻,正值青春,想想都觉可怕,左思右想,就起来打扮,小产后身子已复原,想待天晚,去外书房找詹少庭。 好容易盼到天黑,春晓连个影子都没有,英姨娘就悄悄躲着人,去外书房找詹少庭。 一路没遇见什么人,到外书房门口,看里面亮着灯,忙快步轻轻推门进去,就见秋霜一个在扫地,看她进来,待理不理的,英姨娘赔笑问秋霜,“二爷没回来吗?” “没回来,说是今晚不回来了。”英姨娘有点失望,无奈道:“二爷若回来,烦姐姐告诉说我来找二爷。”如今英姨娘已失势,连二爷都把她厌烦,秋霜更是不屑理她。 秋霜敷衍地答应一声,英姨娘就走了。 她前脚刚走,詹少庭便回来,门一响,秋霜以为英姨娘又回来了,头也未抬,道:“不是说爷不回来了吗?” “你跟谁说话?”詹少庭问。 秋霜一听动静,抬头看詹少庭回来,放下手中的笤帚,“是英姑娘来找爷,爷不是吩咐不见她。” 詹少庭厌恶地道:“再来就说我不在。”詹少庭想起她耍的小伎俩,就有被欺骗的感觉。 次日天好,英姨娘就出门口站一会,想起过几日便去农庄,万念俱灰。 冤家路窄,正赶上红笺从院子外进来,红笺自打知道英姨娘胎儿掉了,才敢出来,从前一个院住着,都是躲着英姨娘,怕她使坏。 红笺一进院子,便看见英姨娘,想起她拿腹中胎儿陷害自己,气恨不已。 红笺走到院子中央,冲着英姨娘站的方向,大声道:“玉儿,你看鸟儿高飞,那瞎家雀一扑棱,就摔下来,就像有些人不知趣,扑腾来扑腾去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英姨娘正心里不自在,一听她指桑骂槐,接话茬道:“瞎麻雀也比老鸹见天瞎叫不着人待见强。” 红笺一听,英姨娘骂她是老鸹,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叉着腰,“你骂谁?” “没骂你,你心虚什么。”英姨娘正自不痛快,也破罐子破摔。 红笺朝地‘呸’了一口,幸灾乐祸地道:“我不招人待见也没被发到乡下庄子。” -- 第188页 英姨娘一听,更加心堵,低声骂了句;“不害臊,趁我不能侍候爷,把爷扯去屋里,二爷离了我也轮不到你个贱货,赶着送上门,爷都懒得理。”就要转身进屋。 红笺一听,戳到她痛处,待英姨娘刚转身,红笺一下子就冲了上去,从背后揪住英姨娘的发髻,“贱人,让你骂。” 遂连踢带打,英姨娘返身,也挣扎着去抓红笺,二人就在庭中厮打起来。 红笺身后的玉儿看主子打起来,拉劝不住,春晓跑出来,看英姨娘和红笺二人厮打一处,忙跑去外面喊人。 跑出偏院,一头朝上房去,正碰上詹少庭和沈绾贞打外头回来,詹少庭跟沈绾贞话不投机,往春晓这边走来。 春晓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爷,我家主子和红姑娘打起来了。” “在那里?”詹少庭问。 “在西偏院。”詹少庭更加厌烦,妻妾都不消停,竟给他填堵。 英姨娘前阵子闹了个没脸,又惹事,不由皱眉头,春晓告诉他,不能不去看看,就朝西偏院去了,春晓在后来跟着,一路小跑,进了院子。 此刻,英姨娘和红笺已被丫鬟婆子拉开,詹少庭就见英姨娘披头散发,前阵子在沈绾贞上房跌倒头磕破了,如今还留着疤痕,脸抢到地上,皮破了,刚结痂,被红笺长指甲抓破,又露出鲜红一条条肉来,满脸血道子,看英姨娘狼狈相,詹少庭直皱眉,厌恶地掉过头,看红笺发髻散乱,站着直喘粗气,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反了。” 英姨娘指着红笺,“是她先骂我。” 英姨娘恶人先告状,红笺也不示弱,“是她说我勾引爷。” 詹少庭看英姨娘被红笺打得实在看不下眼,骂红笺道:“在若闹,找牙婆拉出去卖了。” 红笺不免委屈,大声指着英姨娘道:“她当初在乡下庄子骗爷说有身孕是假,是服了郎中胡三的药,没想到真怀了孩子,是自己吃不该吃的药闹掉的,还想赖在我和少夫人身上,爷不信去问尚香。”沈绾贞开恩放了尚香让她家人领回去,她哥嫂就把她配了府里的一个小厮。 詹少庭听了,看英姨娘的眼神就不对劲了,英姨娘事到如今,也豁出去,不顾一切,指着红笺恶毒地道:“二爷,红笺小蹄子私通外男,不信你问问她的丫鬟。” 玉儿吓得变了脸,红笺嘴硬,“你胡说,你诬陷我。” “一月前,你去后花园东角门,买通老夏婆子给你留门,你和这丫头出去,拿着包东西,给一个男人。” 詹少庭沉脸朝红笺道:“可有此事?”与英姨娘假怀孕相比,显然通奸更不能容忍。 红笺吓得面如土色,惊慌之间,不知如何解说,只好矢口否认,“爷别听她胡说。” “我若胡说,天打雷劈,爷审老夏婆子便知,我和春晓在她主仆身后跟着亲眼见的。” 詹少庭瞅瞅春晓,春晓点点头。 詹少庭望向红笺的脸就黑了,红笺吓得浑身哆嗦,詹少庭一看玉儿早吓得瘫倒在地,此事就错不了。 詹少庭怒火中烧,沈绾贞心里想着,嘴上念着奸夫,红笺这小贱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做出这等龌蹉事,比沈绾贞还不堪。 怒气上来,赶上前,突然一脚就踹了过去,红笺不提防,这一脚正踹在肚腹,‘啊’红笺惨叫一声,人朝后飞了出去,重重倒在地上。 众人惊呆,半晌,“血、血”春晓哆哆嗦嗦指着红笺身下,鲜红的血顺着红笺裤腿流出,转瞬地上便一大摊子,在看红笺脸色煞白,捧着小腹,身子蜷缩。 ☆、第八十三回 二房西偏院,丫鬟婆子出出进进,脸上都没有笑容,东厢房外间屋里,詹夫人挥手就给了二儿子一巴掌,“孽畜,还是人吗?孩子踢掉了?怎么不问问清楚,就动手。” 詹少庭捂住脸,不敢言语。 红笺躺在里屋,面无血色,詹夫人和詹少庭进屋,红笺别过脸,一句话也没说,玉儿守在床前,哭哭啼啼。 詹夫人出来,在外间屋坐下,红笺在她身边侍候过,她知道红笺在京没什么亲人,有个自小要定亲的表哥,当初说过,若说红笺偷人,她不信,这深宅大院,到处是人,想要躲过所有人的眼,做出背主私通的事,不太容易。 詹少庭方才是一怒之下,没想太多,此刻,看胎儿掉了,也有点后悔,但心里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是不是红笺那这小贱人背着他偷人怀上的。。 詹夫人惋惜地道:“可惜才怀胎一月。” 看儿子无动于衷,不免气道:“你这畜生,怎么就动手打她,鬼迷心窍了?是不是又为了英姨娘那小贱人,伯府里有她,准没好事,自己把胎儿作没了不说,媳妇要和离,通房胎儿也弄掉了,在让她留下去,指不定又出什么要蛾子,三日内送走。”詹夫人下了死命令,詹少庭也不敢说别的。 詹夫人看儿子脸上似不大服气,知道心病,就让丫鬟进屋把玉儿招呼出来,“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和你主子二人私自见了外男,可有这事?” 玉儿哭得双眼红肿,听詹夫人问起,自是不敢隐瞒,跪下,把事情红笺表兄如何找来,做生意赔本,窘迫,跟红笺借盘缠钱,前后说了一遍。 詹夫人又命人找夏婆子来,夏婆子听说红笺姑娘因这事,连胎儿都断送了,吓得跪下实话说了,连玉儿给打酒钱都合盘托出,詹夫人听前后应景,都对得上,红笺却是只见她表哥两次。 -- 第189页 这正盘问,外面丫鬟报,“二少夫人来了。” 沈绾贞正在房中盘算着晚上去詹夫人跟前请安时,顺带提一提,找她娘家人过来的事,看詹夫人的意思说过就算了,没打算请她父母过来,如今沈绾云的婚事完了,父母也静心了,她的事也该做个了断。 这时,付婆子匆匆进来回说,“红姑娘被爷打了,胎儿踢掉了,夫人和二爷都在西偏院。”沈绾贞着实吓了一跳,忙问:“红姑娘没事吧?” 老付婆子叹了声,“红姑娘没事,大夫来了,开了几剂药,说年轻,调理一阵子,就没事了,可红姑娘打击不小,奴婢看着很伤心的样子,恐想不开,还是想法子开解。” 沈绾贞一房主母,出这么大事,不能装不知道,詹夫人又过来,她做媳妇的应该到婆母跟前侍候,就对付家的道:“走,跟我去看看。” 沈绾贞进东厢房外间屋,詹夫人正问老夏婆子,看见沈绾贞道:“媳妇你来得正好,你可记得一月前红笺表兄来府上,红笺可曾叫丫鬟回你,出去见她表兄?” 沈绾贞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绣菊在旁边道:“少夫人忘了,玉儿来时,少夫人正在画梅花,还问红姑娘有没有难处,说亲戚远道来的见一面不容易。” 沈绾贞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是我答应让她出去见的,红笺说要见见她表兄,媳妇想,她表兄大老远来的,表兄妹见一面,也不算什么,就答应,她与她表兄也就在二门见上一面,怎么?母亲,这伯府家规不允吗?还是媳妇擅自做主,答应她,媳妇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同大嫂说。” “这倒不是,事关红笺青白,还是问问清楚好。” 事情都问明白,詹夫人也深信不疑,生气地对儿子道:“今儿的事,总是你不好,听了那贱人的,也不问清楚,虽红笺千不该万不该,私见他表兄,私赠财物,虽有错,可也不是什么大错。” 詹少庭此时方懊悔,詹夫人埋怨,低头也不敢辩,詹夫人烦恼,对沈绾贞道:“媳妇你进去看看,多开解她,想开点,她还年轻,日后还会怀上的。” 吩咐王家的,“告诉大厨房,给红姑娘好好补补身子。” 又对玉儿道:“回头去我那,取个上好山参,这孩子可怜见的,好容易怀上,还让这孽畜踢掉了。” 说完,扶着丫鬟走了,詹少庭也跟着走了,对红笺他没什么感情,只是可惜她腹中胎儿,想起也懊悔,谁知她竟怀了孩子,也许是天意,让他不能拥有子嗣,好生生就都没了。 红笺在屋里躺着,悄无声息,眼珠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玉儿害怕,轻轻召唤道:“主子,主子,少夫人来看你来了。” 红笺眼中滴下一大颗眼泪,孩子就这么没了,被他父亲生生踢掉了,说到底,都是那贱人,若不是她激怒二爷,二爷怎么会一气之下动手打她,孩子也不会没。 沈绾贞坐在炕沿边,看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同样是女人,也生出怜悯之心,于是轻轻地道:“你心里若难受,就哭出来,别忍着,伤身体。” 红笺嘤咛地哭出声来,沈绾贞想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洞和苍白的,时间才是治愈伤口的良药。 沈绾贞嘱咐玉儿几句,就出来,付婆子也跟在她后面出来,走到院子里,付婆子压低声儿道:“大夫才来说,红姑娘胎儿是硬生踢掉的,流血过多,伤了子宫,日后会子嗣艰难。” 沈绾贞一惊,明白大夫口中的子嗣艰难,意味着什么,大夫不便把话说得太绝,婉转地说红笺大概会终生不孕。 “红姑娘知道吗?这事瞒住她,还是别让她知道。”沈绾贞替红笺担心,若知道,打击可想而知,这古时候,一个女人不能生产,等于宣判这个女人死刑,男人和婆家人都会轻看,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小妾,在这大宅门里要怎样活下去。 付婆子同情地道:“大夫跟夫人在外间说,奴婢进屋看红姑娘表情像是知道了,一句话都没有,整个人都傻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沈绾贞虽同情却无力帮她,心里更坚定了离开詹府的决心。 英姨娘看见红笺被二爷踢打,心里称愿,可惊见红笺裤腿流出血,她小产过,知道意味着什么,不由害怕,自己闯的祸事不小,她一气之下,口不择言,顺嘴就说出红笺私会外男一事,詹少庭果然震怒,收拾了红笺那小蹄子,可却没想到红笺竟有了二爷的孩子,英姨娘也吓傻了,看红笺被众人抬回屋,詹少庭也没空跟她计较,光顾着忙活红笺,怏怏回屋,春晓站在外面往东厢房瞅了瞅,也不敢跟过去,怕二爷气头上,拿她出气,就也跟着英姨娘进屋里。 英姨娘失神地坐在炕上,不觉自言自语地道:“红笺那小蹄子几时有的,跟她住一个院,二爷若去,也能知道,是什么时候二爷去了她屋里,竟不知道。” 春晓看主子和红笺对打,急忙找二爷过来,原想分开阻止二人,也不承想,二爷来了,主子不知轻重,说出那日看见的事,她知道这事瞒不住,早晚主子会说出去,让二爷知道,可却没想到主子当着人说出,二爷好脸,冲动下当众打红笺,原本踢几脚,相对她私通罪,不算重,可就没想到红笺怀了孩子,这下子可好,祸事闯大了,怎么收场,红笺能绕了英姨娘吗,待好了,红笺那火爆性子,还不与人拼命,不由害怕,对英姨娘心里怨怪。 -- 第190页 听英姨娘念叨红笺什么时候侍奉了二爷,接话头道:“那日姑娘呕吐,二爷受不住屋里气味,就去了红姑娘屋子,奴婢记得那还是三月初的事,可不正好一个多月了。” 英姨娘也想起,算算日子没错,她心里巴望着红笺怀的是那姘夫的孩子就好了,若是孽种,詹夫人和二爷非但不会生气,还会解恨,可这希望落空,就等着詹夫人雷霆震怒,发落她。 主仆闷坐,掌灯时分,谁也没想起点上灯盏,外间门‘哗啦’一声,像是有人进来,主仆都吓得一哆嗦,外面进来是夫人屋里的墨玉,进门也没见礼,直望着英姨娘道:“夫人吩咐,英姑娘三日后离府。” 说吧,不等英姨娘醒过神,就走了,随着门‘咣当’一声,英姨娘的心也跌落谷底。 春晓听了,惊得张大嘴巴,原想英姨娘离府怎么也要过一阵子,或哄好了二爷,此事作罢,或实在不行,自己也不能跟她去乡下庄子, 还是回去求求大少夫人,另安排差事。或想法子,勾搭上府里那位管事的,嫁人。 三日后 詹少庭早上还未起身,詹夫人便命丫鬟过来,传话说,“夫人说了,让二爷今儿务必送英姑娘去乡下农庄,不得迟疑。” 詹少庭听了,也无别话,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个不是英姨娘诡计,先骗他有了身孕,从农庄接回来,红笺摔倒又故意趴上去,佯作小产,当时红笺辩驳他只不信,只信那英姨娘的,待后面,诊出身孕,又服那邪药,胎儿保不住又陷害沈氏身上,她做的事,让他再也无法原谅,不得不正视,是自己看错人,眼瞎,心也瞎了,以至为她气死了先头嫡妻何氏,后又冷落沈氏,至沈氏执意求去,还自诩真爱,一切都是骗局,只可怜那何氏对夫君一腔痴情,到死都盼着他回头,詹少庭思及此处,便懊悔不迭。 秋霜忙侍候他起身,草草吃过早饭,就往西偏院,一路走,没任何犹豫和不舍,詹少庭知道事情真相后,把这桩桩件件过错都算在英姨娘身上,对英姨娘半分情意也无。 红笺平躺着,面无表情,哀莫大心死,她绝望,男人无情,小产落下病根,不能生产,她这一生还有何指望, “主子,看二爷又去英姑娘屋子里。” “英姨娘真是个狐媚子,不知使得什么手段把爷勾去,把姑娘伤害成这样子,爷也没来看一眼,一进院子,就直奔那狐狸精屋里去了。”玉儿趴在窗子上看,心里替主子愤愤不平。 红笺眼珠动了动,发生瘆人的冷光,这些玉儿只顾着背着身子趴窗子看,没理会主子表情变化,“玉儿,你去大厨房说我想吃点东西。”听红笺虚弱的声儿,玉儿转回头。 主子这两三天没吃东西,玉儿担心,可算要吃东西,玉儿忙高兴地道:“主子要吃什么?奴婢马上去告诉。” “随便什么,不拘能吃的就行。”红笺声儿透着寒意,玉儿只顾着高兴,却可惜没听出来。 玉儿一出门,红笺就支撑着起来,从床铺底下里翻出一小包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白色粉末,红笺看了看,这是一个要好的小姊妹,在詹夫人要把她送人做小时,当晚服下这东西,红笺整理她遗物时,在一件隐蔽衣裳褶子里发现她服剩下的小纸包,她知道是什么,那小姊妹同她说过寻死念头,可惜她大意了,她半夜想不开送了命。 红笺指尖冰凉,好半天,手打着哆嗦仔细地包好,放在衣袖中,走去铜镜前照照,脸色灰暗,眼睛空洞无神,她只觉脚下轻飘飘的,似踩在棉花上,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无人。 她朝西厢房一步步走去,脚步没一分迟疑。 詹少庭进门,英姨娘正半歪着,侧耳听门声,“你还知道死回来啊?”还以为是春晓。 直到听着脚步声重,才发现不是春晓,忙从炕上支起身,一看詹少庭进来,一阵惊喜,她以为这回红笺的事,让詹少庭彻底对她失望,不会来了,没想到意外詹少庭竟进来。 英姨娘忙爬起身。 “快收拾收拾,送你去乡下庄子。”詹少庭冷冷一句,英姨娘愣住。 “我去外面备车,等你,你快些出来。”詹少庭声儿没一丝感情。 说吧,就要朝外走,英姨娘反应过来,顾不上穿鞋,连滚带爬下地。 詹少庭手刚掀起帘子,英姨娘扑到在他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爷别走,听婢妾说。” 詹少庭想甩开她,怎么英姨娘双手死死抱住,不撒手,无奈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红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母亲痛恨你,红笺不死不活的躺着,你当初骗我有孕,服江湖郎中的药,生生把孩子弄坏了,想起这些,连我恨你。” 说吧,用手掰她的手指,想脱身。 英姨娘悲痛欲绝,哭喊道;“爷,婢妾承认当初偏爷不对,可婢妾也是实在没法子,若不这样,婢妾就不能回伯府,就不能和爷在一起,爷就不能在原谅婢妾这一回,婢妾保证不在生事。” “晚了,你说的话,我不敢信,我们缘已尽,你还是及早离开,说什么都是徒劳。” 英姨娘泣不成声,看詹少庭无动于衷,哭道:“难道爷就一点不念这几年的情分吗?婢妾如今没有亲人,没有孩子,没有了爷,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在乡下地方孤独到死,婢妾有错,错在不该喜欢上爷,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能对妾多一点怜惜。” -- 第191页 说吧,抱紧詹少庭,脸贴在他腿上,失声痛哭。 詹少庭只冷冷地看着她,狠下心肠道:“我悔不当初,当初错识了你,以至后来发生这些无可挽回的事。” 英姨娘心一点点下沉,听他说得决绝,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地哭道:“奴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挽不回爷的心,奴不求别的,只求在侍候爷一次,就一次,奴婢心甘情愿地走,绝不让爷为难。” 詹少庭对她失望,情分已了,为了让她死心,想不过最后一次,也算这几年感情做个了结,就此分开,农庄他是不会在去的。 英姨娘看他动了心思,忙侍候他宽衣,英姨娘像是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试图想以此挽回詹少庭的心,竟不顾羞耻,无所不至,二人缠绵,交织一起,做了一回。 也正是这时,红笺轻轻推门进到外屋,里间二人正高潮迭起,根本没听见门响,红笺像是一缕幽魂,轻飘飘地走到里间门口,听里间男女暗昧之声,目光冷得没一丝热度,心也凉透。 她转脸看一眼桌上的茶壶,走过去,茶壶在暖窠子里,用手摸摸温热,红笺打开茶壶盖,从袖子里摸出纸包,把白色粉末轻轻撒进去,然后,晃了晃壶身。 这时,竖耳听里面动静,里面俩人正入港,动静也大起来,红笺冷笑一声,轻轻移动脚步,轻轻拉开门出去,她原本是想当着爷的面,服毒下去,让他后悔。 红笺出了西厢房的门,好在院子里没一个人影,春晓早就跑没影儿,岂会跟英姨娘一起发放农庄。 红笺却不知道,詹少庭来是送英姨娘走的,如果知道,大概也不会下此毒手,她只是一时气恨二人,自己肚子里孩子还未走远,二人就在大白天的做云雨乐事。 玉儿从大厨房回来,看姑娘一动不动坐在炕上,道:“姑娘还是躺一会吧,刚小产。” 红笺唇角露出一丝笑,笑得凄美。 詹少庭和英姨娘做完事,詹少庭出了一身汗,在英姨娘挑逗和诱惑下,比平常卖力,也是一想到二人几年的感情就此断了,心中多少有几分惆怅。 詹少庭汗出多了,天又暖,屋里热,就有些口渴,道:“给我拿杯水。” 英姨娘穿鞋下地,走去外间,低声骂了句,“春晓这小蹄子不知跑那去了。” 端过茶壶,就倒了一杯茶水,端着进屋。 ☆、第八十四回 詹少庭和英姨娘一番云雨,出力太多,着实口渴,接过英姨娘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詹少庭穿好衣衫,又躺了一会,心想,天黑前出城就赶趟,吩咐英姨娘:“抓紧收拾东西,最迟吃过晌饭就走。” 英姨娘知道今儿自己不能免,事已至此,即便侍候詹少庭满意,看来自己也留不下,好聚好散,或许詹少庭异日就想起自己的好,来庄子上找自己,重修旧好,今后只能抱着这样希望活下去,在做纠缠,只能惹他厌烦,就也不拿乔,痛痛快快地收拾了。 英姨娘开了箱柜收拾四季衣物,随身带的东西,赫然箱子底下翻出詹少庭当初送她的一些小物件,她一直珍藏着,那时二人郎情妾意,恨不得一刻不离,没想到短短几年,二人就走到如今的地步,心中不免悲凉,呆呆看了好半天,才含泪收好。 这时,门悄悄地开了,传来轻轻脚步声,春晓磨蹭着进来,英姨娘正忙活着,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不想跟我去农庄,我不勉强,你跟时候短,我也没理由要求你跟我受罪。” 春晓面露惭愧,跪下道“恕奴婢不能跟着主子,奴婢不想走,奴婢家人都在府里,奴婢求了大少夫人留下,奴婢就此拜别主子。”说吧,叩了三个头,算尽了主仆情意。 二人说话,却没注意,炕上的詹少庭捂住胸口,已呼吸困难,嘶哑声儿,艰难地吐出,“快请大夫。”英姨娘回头一看,惊得倒抽口凉气,只见詹少庭面色青黑,似痛苦万分,英姨娘爬过去,摸摸他的脸,冰冷,就这一会功夫,詹少庭已昏迷,英姨娘吓得忙唤春晓,“快叫人,二爷不好了?” 春晓忙跑出去,去上房回沈氏,沈绾贞吃完早饭,穿好衣裳正要出门去给詹夫人请安,想今儿该提请她父母过府的事。 刚要往出走,春晓慌慌张张地跑入,舌头都短了,“少…..少夫人,不好了,爷…….爷……”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慢点说,爷怎么了,出事了?”沈绾贞猜测道。 “爷昏过去了。”春晓一急,吐出一口气。 “爷昏过去,快去请大夫。”春晓就着急要去大门找人请大夫,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少夫人还是去看看,奴婢只怕爷……”下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沈绾贞看她惊慌失措断定出了大事,忙命绣菊道:“快去回夫人。”心想,詹少庭有事,还是告诉他母亲,免得自己处置不好,落埋怨。 就故意磨蹭耽搁了一会,才带着巧珊、钱婆子去西偏院,一进院子,看西厢房门口站着五六个丫鬟婆子,知道是詹夫人来了。 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口,里面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沈绾贞吓了一跳,忙加快脚步,门口站的丫鬟也被这一声吓住,都探头探脑往里看,看沈绾贞来了,就都让开道。 詹夫人听绣菊说儿子不好,忙不迭外衣都没穿,就赶来,进门一见英姨娘正守着哭哭啼啼,儿子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已预知不好,顿时腿就软了,哆哆嗦嗦的走过去,看儿子脸黑青,唬得魂魄都飞了,抖着探手摸摸儿子的脸,冰冷,试试鼻息,这一试,当时,眼一翻,朝后一仰,便晕过去。 -- 第192页 丫鬟婆子手疾眼快,惊叫着扶住,才没倒下,阮婆子见状,吓得同素兰扶到炕上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召唤,詹夫人才悠悠醒转,瞅一眼旁边躺着的儿子,大哭一声,“我的儿呀……” 刚哭一声,一眼看见躲在屋子角落里吓得浑身哆嗦的英姨娘,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下炕,冲到她跟前,抓住她撕扯起来,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小贱蹄子,我儿子遇上你准没好事,说他是怎么了?” 说吧,揪住英姨娘的头发,就往墙上撞,英姨娘吓傻了,不敢躲,任詹夫人打,英姨娘的头被一下下撞在墙上,也无人敢拉劝,直到英姨娘撞得昏厥过去,身子向下滑倒,詹夫人这才住手。 厉声道:“春晓那小蹄子在那?”方才詹夫人打英姨娘春晓吓得躲在人后,见詹夫人点名叫她,吓得蹭着步子走到人前,‘咕咚’就给詹夫人跪下,着急地辩解道:“夫人,爷出事时奴婢没在屋里,回来时爷就这样子了,奴婢实在不知道。” 詹夫人看倒在地上的英姨娘,看来只有她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尖利的声道:“把这贱人给我弄醒。” 英姨娘头受到撞击,一时昏厥,此刻不等众人唤,却自己醒了,恍惚听见詹夫人叫自己,睁开眼,不顾额头还流着血,跪爬到詹夫人脚下,哭着道:“婢妾不知二爷怎么了?好好的就……” “你还说,人在你屋里,你还说不知道。”詹夫人连踢带打,英姨娘只用手护住头,也不躲闪。 “婢妾真不知道,听见爷叫了声请大夫,人就昏过去了。” “大夫来了。”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四十几岁男子,后面一个小童挎着药箱。 “病人在那里?”大夫进门便问。 一眼看见炕上躺着的詹少庭,猜想大概病人就是这男子,客套话也不及说,直奔炕过去,詹夫人这时停住手,也跟着过去,犹自气喘。 有丫鬟搬来椅子,大夫也不坐,看詹少庭的脸上隐有黑色,又摸摸,四肢逆冷,扒下眼皮,看瞳孔涣散,这时,詹夫人在旁,抖衣问,“大夫,我儿子怎么样?” 大夫直起腰,无奈地摇摇头,“来不及了,人已过世,贵公子中了剧毒,早已断气。” 詹夫人打着颤道:“中的什么毒?” “砒霜。”大夫很肯定的道,他一进门,观其脸,就知道中了这种毒,虽未检验,但症状明显。 “请问贵公子半个时辰前喝了什么东西?”他判断定是喝了掺杂砒霜的水,否则不会这样快。 “半个时辰前爷说口渴,婢妾就倒了一杯水。”英姨娘急急地道,又指指桌上的杯子,“就是用这只杯子喝的。” 大夫取过,看杯底还有点残留茶水,用手蘸点,放在嘴里,吧唧一下嘴,然后吐出,道:“不错,却是中的砒霜之毒,就是喝了这杯水的缘故。” 说吧,那大夫瞅瞅詹夫人,心想定是大宅门里龌蹉事,死因清楚,也无需别的,阮婆子让到外间,付了诊资。 大夫刚出门走。就见詹夫人瞪眼指着英姨娘道:“毒是你个贱人下的?” 英姨娘赶紧摇手,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不是婢妾下的,婢妾一直和爷在屋里,爷累了,说口渴,婢妾就……” 众人听明白了,是二人大白天在屋里贪欢,詹夫人气得眼都红了,一阵踢打英姨娘,直踢得英姨娘鼻孔流血,詹夫人筋疲力尽,方才喘息着,被阮婆子劝着坐下。 刚喘过一口气,想起炕上躺着的儿子,又扑上去,大哭一声,“我的儿呀……你死得好冤啊!”撕心裂肺,众人都觉凄惨。 沈绾贞进去,辨出哭声是詹夫人的,在里间发出,走到里间门口,一个丫鬟打起帘子瞬间,沈绾贞既看到躺在炕上的詹少庭,面色黑青,唇已乌黑,表情痛苦,没一点声息,唬了一跳,詹夫人扑在儿子身上,哭声断了,一动不动。 房中丫头小声道:“二少夫人来了。” 詹夫人听了,突然跳起来,目光混乱,找寻到沈绾贞,上前劈手 就是一巴掌,“贱货,见天要和离,这回你称心了,把你男人咒死了,你好去外面找野男人,自娶你过门,我儿子房中就没消停过。” 说吧,还不解气,扑上去,厮打沈绾贞,“说是不是你下的毒,你和离不成,就起了歹心,我把你这毒妇。”众人看詹夫人疯了似的,吓得都不敢拉劝,沈绾贞不敢跟她对打,就吃了亏,被她朝身上打了好几下,又把她扇了几记耳光。 这时,大少夫人赵氏和三少夫人曹氏赶到,忙拉开,詹夫人犹不解气,破口大骂,“你想离开詹家,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要你一辈子给我儿子守寡,陪葬。” 赵氏命人扶婆母,随后大爷和三爷兄弟赶到,看此情形,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詹夫人怒极,手指着沈绾贞道:“一定是她,少庭一定是她下毒害死的。” 沈绾贞无辜被她一顿作践,想詹夫人骤然失子,悲伤过度,意识不清,没争辩理论,可看婆母咬定自己害了她儿子,且詹大爷和三爷看自己的眼光冷冽,不由不开口辩驳,“母亲伤心,可也不能信口开河,强加罪名,若存心要媳妇顶罪,把官府叫来,查验清楚,我沈绾贞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能无端背上杀人罪名。” 詹大爷头脑还算清楚,就问詹夫人跟前的人,众人把情况叙述一遍,詹大爷皱眉对沈绾贞道:“母亲受了刺激,说的话,弟妹也不用放在心上,还是商量二弟后事,怎么办妥当。” -- 第193页 詹夫人一听后事,又趴在儿子身上大哭,“都是这媳妇不贤,房中才闹成这个样子,你死的好冤啊!”回头狠狠地瞪着沈绾贞,对着儿子尸首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不明不白死的,让那贱人给你守寡,想改嫁,门都没有。 又一眼看见英姨娘,英姨娘满脸是血,被她打得瘫倒在地,起不来,也没人敢扶 ,“还有你这小贱人,让你死是便宜了你,等我得空好好收拾你。”说吧又放声大哭,儿呀肉的一阵嚎啕。 这时,詹伯爷赶到,一见屋里情形,就知道回天无力,看着儿子尸首,老泪纵横。 长叹一声,“孽障,你怎么就去了,抛下年迈父母。” 大爷和三爷也都跟着哭起来,赵氏和曹氏也哭不出来,一遮面,算是陪着,沈绾贞没有眼泪,但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觉凄惨,掩面算是陪着掉了几滴泪。 詹夫人哀嚎着,又大声哭骂沈绾贞“贱货,不用你猫哭耗子,你命硬,克死了生母,又克死了丈夫,你个害人不祥的女人,你滚、滚,别在我眼前,让我在见到你。” 沈绾贞无端受辱,在没有气性的人,听了这些话,也不舒坦,沈绾贞蹲身朝詹伯爷道:“既是母亲不想见媳妇,媳妇先告退。” 詹伯爷虽伤心,没像妻子失去理智,知道沈氏无辜,也没难为她,道:“你先下去吧,你婆母悲伤过度,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绾贞出了西厢房,外面天空阴霾,东方天际隐隐透着一片亮色,绣菊和巧珊说不出的憋屈,走出西偏院,巧珊道:“夫人即便悲伤,可也不该骂主子,主子何错之有?” “听夫人骂主子那些话,奴婢都跟着难受。”绣菊低声哽咽着道。 “夫人不是随便说说,主子以后日子艰难。”钱婆子上了几岁年纪,经历的事多,不似这两小丫头只看到表面的东西,二爷的死,詹夫人必然迁怒到主子身上,主子夫妻不和,她做婆婆的是为儿子才迁就媳妇,如今儿子死了,她怎会容下媳妇。 “我知道。”沈绾贞看出来詹夫人对她不仅是厌恶而是憎恨,是不会放过她的。 詹大爷在上房和父母商量二弟后事,说到停灵多少日子,詹伯爷道:“依我看,就二十一天吧,不多不少。”京城百姓人家一般停灵三五日,官家习俗,一般十五、二十一、三十五、四十九天。 “父亲说得不错。”詹大爷忙附和,心想,有停灵五、七日都有,二十一天不算短,也能告慰父母,减少点伤心。 “不行,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一天都不能少。”詹夫人恨二房妻妾,让那群小贱人守二十一天太便宜她们。 詹老爷想说反驳的话,看夫人态度坚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詹少祥想劳命伤财的,人困马乏,但看母亲不通融,父母又悲伤,也只好随母亲的意。 昌邑伯府设灵堂,祭奠,祭拜七七四十九天,大办丧事。 大殓之后,灵堂布满白色帷幔,灵柩前安放灵龛,摆放大幅遗像,供桌上摆香炉、蜡扦、花筒、五堂供品。 沈绾贞换上一身孝服,带着詹少庭的妾氏通房为詹少庭日夜守灵,就连红笺刚小产,巧慧身怀有孕也不能免。 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宾客一到,就举哀,一天哭了不下几十场,沈绾贞毕竟夫妻一场,可要真哭,也哭不出来,只用袖掩面,算作陪掉几滴泪。 几日下来,沈绾贞、芍药犹可,红笺小产体弱,跪一天,趴在地上,腿抖得都起不来,巧慧身体底子好,还没大碍。 芍药自小侍候二爷,伤心难过,红笺却没掉一个眼泪疙瘩。 英姨娘真哭了几场,暗怨命苦,和詹少庭阴阳两隔,念起过去情分,痛彻骨髓。 沈绾贞看她这样,心道,她也许对詹少庭有几分真爱,。 詹大爷和三爷平时去里面歇着,只有来吊唁的宾客出来应付一下,客人一走,便回后面。 灵堂就只有沈绾贞等一干女眷日夜守着,詹夫人命人一日只送来一次饭食,晚间天黑后,几个女人才能爬起来来歇一歇,吃口饭,喝上一口水,送来的饭多是粥,半饥半饱,这些女子平常养尊处优,体力渐渐不支。 消息传到安王府,沈绾珠吓了一跳,问来人,“詹二爷怎么说没就没了,前几日还好好的。” 来人是沈府派来的,道:“小的也不是很清楚,老爷和夫人明日过伯府拜祭,让来告诉姑奶奶一声,好歹也是亲戚。”说吧,左右看看,沈绾珠就明白,道:“说吧,这都是自己人。” 那小厮压低声儿道:“听说中毒死的,死在小妾屋里。” “那个小妾,是之前那个宠妾灭妻的那个妾吗?” “好像说是。” 来人一走,沈绾珠一琢磨,既是亲戚,伯府总该走一趟,和沈绾贞怎么说也是姊妹,外人看着也好,再去瞧瞧这个嫁入高门的三姐如今怎么样了,也不要陈福去回王爷,而是借着这个由头,亲自见一面安阳王。 赵世帧刚从宫里回来,正想着母后说的话,“立侧妃一事,皇上六月初下旨,这两个侧妃俱是才貌双全,一等一的绝色女子,嫡妃册立还要过一阵子。” 一个太监进来道:“禀王爷,沈夫人求见。” 赵世帧不易察觉地微蹙眉,道:“她什么事?”口气不愿见她,“回王爷,沈夫人说昌邑伯府二爷出事了,要过去看看。” -- 第194页 赵世帧背对身子,此刻,惊讶地回过头来,“你在说一遍,谁出事了?” “昌邑伯府二爷殁了。” 赵世帧一脸惊讶,陈福在一旁,瞠目结舌,吓得脸都变色了。 ☆、第八十五回 一个青布大衫,头梳得溜光的,腿脚利落的老婆子脚步匆匆进了伯府,直往灵堂去了。 看见灵堂影儿,脚步更加快了,不提防一个人从东侧墙门进来,一转弯,差点撞了个满怀,“闫妈妈,您老可回来了。”绣菊惊喜地叫道,“ 闫嬷嬷眼尖,看绣菊怀里鼓鼓囊囊的,问:“你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绣菊往腋下塞了塞,朝两旁望望,看没人,才小声地道:“主子在灵堂,一整日水米未进,夫人吩咐晚饭只有稀粥,还得天黑,大厨房招待宾客走了以后,才许送吃食。” 闫嬷嬷自打和凤儿调换,过伯府沈绾贞身旁,沈绾贞只道屋里不缺使唤的人,钱婆子的男人打理两处买卖,缺人手,就让闫婆子去照看杂货铺,腾出钱婆子男人专做豆腐生意,自己人稳妥。 詹少庭死了几日,闫嬷嬷才得信,紧着赶回伯府,怕主子吃亏。 “主子一守一整天,这怎么使得,主子身子娇贵,这是往死里作践。”闫婆子愤然,没想到伯府做的这么过分,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 “不光白日守灵,晚上也要守,困极了,往那一靠就睡着了,妈妈不知道,昨儿晚主子撩开裙子奴婢看,膝盖都磨破了,白日还要跪,一跪下还不钻心的疼。”绣菊心疼地抱怨。 “夫人这是成心要折磨主子和二爷妾室通房。”闫嬷嬷往府里赶时,想主子这次要遭罪,被她猜着了。 “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寻常人家不用总守着,伯府吊唁宾客多,跪来跪去,不得歇着,又加上三五七日做法事,也够累人的,吊唁的宾客招待酒饭,府中人手不够,就把我和巧珊也调去帮忙,主子跟前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绣菊人在前厅,心时时记挂着主子,主子这头全靠她照应,巧珊分派的活计比她还多,一刻不得脱身。 闫嬷嬷听了心里不落忍,可又替不了主子,恨自己没早回来两天。 绣菊又接着道;“不止累,十根肠子闲了七根,白日夫人不让人送饭,早起吃点稀的,一直到晚上,也不给干的,这几日吊唁的宾客,管酒饭,酒席刚散了一拨,我赶紧偷点干粮,偷偷给主子送去,趁着都吃晌饭,主子赶紧垫点。” 绣菊说吧,动了动胳膊,腋下夹着一包点心馒头,她趁人不背,偷出来的。 “走,老奴跟你去看看主子。” 二人就说着,从厅堂后门进灵堂,悄悄从白色帷幔后面过去,就看沈绾贞几个在灵柩后右侧,东倒西歪,一上午累得不行,刚走了一拨伯府远房亲戚,祭奠完家眷陪礼,快晌午头,大爷和三爷都去后面用饭,赵氏和曹氏在内堂招待女客,钱婆子也临时指使去厨房,帮着洗碗筷。 沈绾贞跪坐着,腿酸麻,若有来人就要规规矩矩地跪着。 绣菊和闫婆子悄悄从帷幔后来到沈绾贞身旁,撩起帷幔一角,看灵堂前没有外客,绣菊悄悄唤道:“主子。” 沈绾贞听见,回头,往后挪了挪身子,靠近帷幔,绣菊悄悄把一包点心递给她,沈绾贞早就饿了,打开,拈起一个馒头放到嘴里,几口咽下肚,接二连三又吃了两三个,绣菊看馒头太干,恐噎住,就去后面寻茶碗,给她倒茶水。 闫婆子看了,直心酸,沈绾贞吃了馒头,才止住心慌,剩下的包好,揣在袖子里,悄声道:“妈妈怎么来了?” “老奴不放心,果然主子遭了罪。” 这时,就听外间人高声传报,“沈府老爷和夫人到。” 沈绾贞忙直起身子跪好,闫嬷嬷撂下帷幔,躲在后面,不敢让其看到。 詹大爷和三爷在后面用饭,听见下人传报,忙撂下筷子从后面赶出来,陪祭。 死者为大,沈老爷和夫人上前立祭酒,祭奠一番。 詹大爷和三爷谢礼,近亲也无需客套话。 沈老爷和夫人走到灵柩后跪着的女儿身旁,沈老爷叹息一声,“我儿命苦,成婚不到一年,丈夫就去了。” 吴氏问了几句,姑爷得什么病死的,詹伯府对外隐瞒儿子死因,只说突发病症而死,沈老爷和夫人也多少听见点风声,可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灵堂中人来人往,沈绾贞也不便细说,敷衍说了句,“急病死的,有空女儿在细对父母说。” 詹大爷就过来请亲家过后堂,见父母亲叙说。 这里,闫嬷嬷看沈老爷被让进后堂,不放心,悄悄招呼沈绾贞,“主子,老奴去打听信,看咱家老爷和亲家怎么说,有何打算?” 沈绾贞也担心,父母过来,见到公婆,定要说她的事,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怕父母应了公婆的请求,许诺让她终身守节,留在伯府,就是不死,也剩下半条命。 闫婆子就跟前上房,听消息。 沈老爷和夫人被让到詹夫人上房。 亲家互相见礼,落座,詹夫人手里握着帕子淌泪,吴氏看姐姐为女婿的事,面容憔悴哀伤不已,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姐姐保重身体,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姐姐操心。” 詹夫人抽搭几下,哽咽着道:“他要是病上三五年去了,我也能接受,可就这么突然人就没了,我怎能不伤心。” -- 第195页 詹伯爷心痛地对沈老爷道:“这真是天灾人祸,老二抛下爹娘不说,新婚的媳妇也扔下不管,让媳妇年轻轻的可怎生是好。”詹伯爷说吧,泪流满面。 虽像是无心的话,可也是试探儿媳娘家人的意思。 詹夫人听这话,擦泪,接茬道:“什么如何是好?我伯府没再蘸之妇。”詹夫人说得略急,语气也不大好。 沈老爷暗自一皱眉头,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婆家人态度不好,他也不自在。 吴氏不等沈老爷说话,便道:“正妻理应守着,虽没嫡亲子女,可听说通房不是有了身孕,生个一男半女,守着过日子,像有的连庶出子女都没有,过继兄弟子侄,和本族的子弟,到老也有依靠。” 吴氏的话,詹伯爷夫妻心里略舒坦,詹伯爷就怕沈家不同意,把女领回去,正妻都走了,留下几个通房守着,也不成样子,何况还有通房有身孕,生下来,生母出身卑贱,日后长大也落人口舌,如正妻守节,生下不论男女自然养在嫡母跟前,记在嫡妻名下,这样说出去也好听,儿子也有人承继香火,二房这一脉也不至后继无人就此断了。 詹夫人又抹了一把泪,道:“你姑爷是有个通房叫巧慧的有身孕,都显怀了,论理正妻该守着,至于妾氏通房,不愿意留下,是卖是嫁人,可以不用守。” 詹伯爷道:“不知亲家是何意?”说着,望着沈老爷,当家作主的还是沈老爷,只要沈老爷一句话,媳妇就是不愿意,若娘家不出头,她自己也没多大章程,只好认命。 沈老爷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亲家放心,我夫妇劝女儿安心呆在府上,待那通房产子,抚养长大,后半生有个依靠,待庶子养大成人也就修成正果,苦尽甘来。” 詹伯爷心机还是比妻子多,看沈老爷同意,怕日后反悔,生出口舌,就道:“等二子丧事一完,我就上书皇帝,旌表贤媳,立志守节。” 沈老爷一听,道:“如此甚好,我们这样的人家,丈夫死了,是不能改嫁的。” 吴氏和詹夫人互看了看,姊妹心意相通,都立意要沈绾贞守节,一个要她留在伯府,另一个正好不愿接纳。 闫嬷嬷着急地在上房外等信,和一个婆子佯作闲聊,看跟着吴氏的一个丫头走出来,忙仰头过去,“这位姐姐好!” 那丫头认识她,闫嬷嬷侍候过太太,因此熟悉,笑道:“妈妈好,妈妈如今跟了三姑娘,见面就少了。” 闫嬷嬷套近乎道:“要说我人老了,就爱想以前的事,以前在太太跟前,着实过了几年好光景,如今离了沈府,伯府就没几个认识的,连说话都找不着人。” 那丫头笑道:“可是妈妈飞上高枝,沈家哪能和伯府比。” 说吧,又叹了声,“可惜你们姑娘才嫁过来半年,姑爷就没了。” 闫婆子接着这个话头,小声道:“可是,我正要问问,老爷和夫人是什么意思,是要接我们姑娘回娘家去吗?” 那丫头压低声道:“老爷和夫人说了,正妻该守着,妾室通房倒是可以嫁人。” 闫婆子早就预料会是这个结果,也不过白问一句,太太吴氏好不容易打发了庶女,是不愿意让庶女回娘家去。 那丫头又悄悄附耳道;“我只跟妈妈说,妈妈可别说出去,三姑娘的公公伯爷说,等丧事完了,要上书皇帝,旌表你家姑娘,立志守节。” 闫婆子听了这话,当时就惊呆了,皇帝旌表守节,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姑娘把成婚后前后事情都说了,自家姑娘若有个一男半女,有一点亲生骨血,留在婆家,养育长大,很是应该,可如今姑娘还是青白身子,养育庶出子女,不是太委屈了,闫婆子虽观念陈旧,也为主子抱屈,更何况现在的情况,留在伯府,夫人不定使什么手段挫折姑娘。 闫婆子和那丫头分开,一路走,心乱如麻,没了章程,转念一想,抛开远的不说,现在总得想个法子,不让姑娘受罪才行,姑娘见天跪着,膝盖都磨破了。 沈老爷和夫人走后,詹伯爷对夫人道:“把伯府后面的小跨院收拾出来,那个小院是独立门户,等丧事一完,把二房的人迁进去,天一黑门早早就上锁。” 詹夫人正有此意,沈绾贞寡居,那个小跨院清净,在伯府紧后面,白天门都很少开,让她独守青灯,才能消去自己的些许恨意。 闫婆子边走终于琢磨出一个办法,回到二房,上房没个人影,主子不在,丫鬟仆妇,都被赵氏提调走,帮忙去了,闫婆子找出一整块厚棉布,用上好的棉花,絮了足好几两,连夜赶工缝制一对密密实实的棉护膝。 伯府人困马乏,闹腾几日,沈绾贞和几个二房妾室通房睡在灵堂中,这种时候,也没人太讲究,偎在灵柩旁身子一缩,就睡着了,好在天气暖和,穿得厚实。 次日一早,闫嬷嬷趁着人都未醒,去灵堂中悄悄叫醒主子,把厚实棉花做的护膝给主子带上,才打春,青石地砖寒气大,沈绾贞这整天跪来跪去,膝头磨破不等长出茧子,二日就又跪破了。 晚饭时,詹夫人命人来说,巧慧不用跟着,应个景就回去吧,有身子的人,吃不消。 芍药趁着没来人,站起来,揉揉膝盖,悄悄嘟囔道:“就我们这些人是吃消的。” 红笺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凉不凉,实在支撑不住,灵堂中连把椅子都没有,玉儿昨晚天黑,无人时,给她送来厚实棉衣,怕她小产做下病。 -- 第196页 别人都有人送吃的,送衣裳,独英姨娘没人理,暗骂春晓这没良心的,投靠新主子去了。 其实春晓这几日,被赵氏看起来,赵氏奉了婆母命,暗中追查凶手,不敢明面查,詹家对外都谎称二爷突发急病死了,就连亲家都瞒住,伯府这二年接二连三出事,说出去,也不光彩,詹伯爷严令下去,隐瞒真相。 凶死,为居家之大忌,一般灵柩置庙里丧礼,伯府为掩盖死因,在家里丧祭,赵氏打心眼里是不愿意的,二爷不老不少,停灵正厅,不和规矩,停灵日子过长,与祖先等同,没给未亡父母留有余地,但詹老爷夫人愿意,谁敢说什么,赵氏也就跟丈夫叨咕叨咕。 赵氏秘密审二房的丫头婆子,春晓是第一个该审的,扣住不放,赵氏不相信下毒的事是英姨娘做的,英姨娘在伯府全靠着詹少庭,詹少庭若死了,对她是丁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对沈绾贞的怀疑倒比英姨娘多一些。 赵氏查访紧限制在二房之内,不扩大影响,其实,跟别房也无关系,她敢断定是二房自己人下的毒。 暗中查访了五六日,没有头绪,出事之时,都有不在场的人证,芍药的丫头说芍药当时去了大房陈姨娘屋里,不用问陈姨娘,禀儿若说谎,一下就会揭穿,芍药就排除在外。 沈绾贞当日起得晚,一直未出上房门,上房的丫鬟婆子都可以作证,沈绾贞的嫌疑也排除掉。 红笺刚刚小产,躺在屋里,玉儿跟前侍候,似乎也不大可能。 在就是巧慧,巧慧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不说跟詹少庭感情如何,怎么说也不愿意孩子下生就没了父亲。 赵氏纳闷,显然当时的情景看,詹少庭和英姨娘是在里间,外间无人,若是春晓下毒,然后走了,故意制造不在现场,这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但赵氏不觉得是她干的,春晓才求了自己留下,不跟英姨娘去农庄,自己也答应了,还答应让她自行择配,也是自己私心,若配个小厮,或府里管事的,拔了眼中一根刺,春晓也感恩戴德。 赵氏心急,婆母见天派人催她,口气越来越不好,正烦恼,丫鬟进来说:“二房一个婆子求见。” 赵氏想有门,重赏之下,有线索了。 安王府 安阳王听太监说詹府二爷殁了,吃了一惊,吩咐太监道:“唤沈夫人上来。” 少顷,沈绾珠自殿下袅袅娜娜上来,柳腰款摆,声如翠鸟,“婢妾参见王爷。” 赵世帧也没空看她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急问:“詹伯府二爷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绾珠心想,每次王爷唤自己来,都是问伯府的事,看来还是看重伯府这门亲戚,就道:“没了五六日了。” 赵世帧狐疑道:“你沈家和詹家是亲家,怎么人没了五六日才知道。” 沈绾珠表情有点尴尬,说姊妹关系不好,不常走动,也没法说出口,勉强应付道:“人没的突然,伯府乱了几日,没得到信,昨儿我娘家才送信过来。” 其实是伯府刚开始隐瞒了消息,私下里成殓了,若让人看见詹少庭死时脸上黑里泛着青光,任谁都能猜出是因何死的。 “你要去伯府祭拜?”赵世帧问。 “是,王爷。”沈绾珠低声答道。 “这样吧,明儿一早,你同我一块去伯府,詹伯爷中年丧子,是人生一大悲惨事,朝中王公大臣,知道信也都会去的。”其实他心里急切想见到沈绾贞,想知道她好不好。 他阖上眼,眼前闪过那笑得很恣意的女子,可惜却命运多舛。 ☆、第八十六章 赵氏暗中调查凶手,五六日没理出头绪,正自烦恼,听外间下人报二房一粗使婆子求见,忙吩咐唤进来。 那婆子进来,趴在地上给主子叩头,赵氏一看这婆子正是西偏院粗使的老婆子,告假家去了,昨儿才回来,赵氏和颜悦色地道:“有话,起来说。” 那老婆子告罪,爬起身,“老奴家中有些事情,跟付妈妈请假家去几日,不想回来府里出了这么大宗事,好好的二爷就没了,听说出事那日,老奴还见二爷进了英姑娘的屋子,老奴还说二爷一大早上过来,能是什么正经事,爷们每日若无事哪有起得早的,就是起早多半是外头有公事,紧着办去了……。” 赵氏听她啰嗦个没完,忙打断她道:“妈妈只说,二爷进西厢房后,看没看见有什么人进去?” 那老婆子道:“可是老奴正想说,二爷进去不大工夫,老奴看见一个人进了英姑娘的屋子。” 赵氏忙问:“是谁?看清楚了吗?”赵氏怕她又啰嗦个没完,忙插了一句问道。 “那工夫老奴正拾掇花草,把冬天枯黄的叶子拾了,清理干净,猛地一抬头,就看见西厢房进去个人,咋一起猛了,眼花,没大看清楚。”那老婆子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赵氏心里失望,心道,这老婆子糊里糊涂,啰里啰唆,只说看见人进去,没看清是谁,这不是白说吗? 那老婆子自言自语地道:“怎么看着像是红姑娘,可又不像,红姑娘刚小产,不能出屋,是玉儿?不是,那小丫头身子没长成,个子矮。” 赵氏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春晓姑娘?” 那老婆子想了想,摇摇头,春晓姑娘是过了好大一会才从院子外回来的,老奴这回见得真。 -- 第197页 “那是不是上房的丫头或者是……”赵氏引着她问,她无端怀疑是沈绾贞的丫头。 “上房的几个丫头,老奴见过,看身形都不像,走路姿势也不对。”赵氏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背影看着像少妇?” “对,大少夫人,老奴就是这个意思,离得远,只看见一个背影,看不大清楚。”那老婆子擦擦眼屎。 “是不是看着柳条腰身,弱不禁风?”赵氏朝沈绾贞身上想,她和詹二爷夫妻不睦,听说嚷着要出家为尼,又要和离,二爷不答应,能不能是她和离不成,下了狠手,赵氏和沈绾贞私交甚密,可杀人大事,她不敢包庇。 那婆子摇摇头,很肯定地道:“腰倒是不粗,但臀部略宽。” 赵氏心里把沈绾贞排除掉,巧慧她根本就没问,因为巧慧有了身孕,一瞅便能瞅出来。 “你在好好想想,是不是红笺姑娘?”赵氏偷着问过小陈姨娘,证实芍药和丫鬟禀儿那时确实在大房,如果说臀部宽的只有红笺。 那婆子期期艾艾地的道:“老奴不敢做准,仔细回忆,看着像是。” 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赵氏就赏了那老婆子几个酒钱,让她出去了。 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人一定是红笺,红笺被二爷踢掉了胎儿,小产躺在屋里,可不是不能走动,就是虚弱点而已,但下个药,也还是能的。 就唤人去叫红笺。 赵氏在二房查问人,玉儿知道,她这几日心里画魂,有点怀疑主子,玉儿扶着红笺来到大房门口,看二房偏院的老婆子从大房慢腾腾出来,心知不好,随后主子就被叫进去。 丫头只让红笺一个人进去,她等在外面,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二爷的死因和主子有关,她不敢想,却不能不想,二爷出事当天,她从外面回来,看主子的绣鞋前尖湿了,头天夜里下了场小雨,外面石砖地没全干透,还有水迹,她出去时,主子躺在炕上,回来主子绣鞋却湿了,看主子脸色平静,没什么异常,她当时就没怀疑什么,过后,二爷中毒,查找凶手,玉儿想起这件事,心慌意乱。 玉儿等得心焦之时,里面出来个丫头,对着玉儿道:“大少夫人传你进去。 玉儿揣着复杂的心情进去里面,赵氏坐在上面,红笺跪在一旁,玉儿上前跪倒,叩头,“奴婢拜见少夫人。” “找你主仆过来,你大略也猜得到,二房中人都有出事当天不在场的证据,你主仆说在屋里没出去,可有人证明。” 玉儿垂头道:“奴婢证明主子没出去。” 赵氏嗤笑一声,拉长声道:“可有人看见你主子出去过,去西厢房英姨娘屋里,这怎么说?” 玉儿不敢抬头,怕抬头惊慌的眼神漏了底,仍旧低头道:“奴婢主子刚刚小产,下不了地,奴婢一直在跟前侍候,奴婢证明主子没出去。” 赵氏哼声,“好个忠心的奴婢,不信你不开口,来人。” “拿家法,把红笺拉下去拿大板子打,直打到开口招了为止。”詹夫人嘱咐,二房的小蹄子们,若抓到一点影儿,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此刻,看见这主仆,尤其是见玉儿紧张得头都不敢抬,赵氏越发断定红笺是凶手无疑。 赵氏说完,盯着红笺看,眼神轻蔑,红笺卖身契签的是死契,生死全凭主子,若受刑不过死了,只消随便一个理由,掩人耳目即可,赵氏越看越觉红笺嫌疑最大。 红笺却一动没动,脸上没有惧怕,也不开口求饶。 玉儿一下子慌了,朝上叩头不止道:“求少夫人开恩,我家主子才刚小产,禁不得板子打。” 红笺知道今儿自己这场祸事躲不掉,不招也是死路一条,白受皮肉之苦,看玉儿替她求情,直起身,开口道:“少夫人不用费事,是婢妾下的毒,婢妾没想要毒死二爷,因和英姑娘有仇,想下药毒死她,不成想二爷却喝了有毒的茶水。” 红笺知道自己求也没用,下场不会好,詹夫人不撕了她的肉都不解恨。 玉儿那厢突然道;“少夫人,不是奴婢主子干的,是奴婢,是奴婢看主子受苦,气不过才冲动下了毒药,想药死了那贱人,给主子出气。” 赵氏笑了,“好个重情义的奴才,你主仆倒不是笨人,既招了,不用我费事,我就在夫人面前替你求情,至于夫人放不放过你,看你造化。” 红笺一旁没想到玉儿替她顶罪,着急道:“少夫人,此事和玉儿无关,是婢妾做的,一人做事一人等,犯不上连累下人,那样我于心何忍?” “少夫人,真不是我家主子干的,是奴婢,我家主子小产躺在炕上,是奴婢趁没人下药,这事瞒过主子,连我家主子也不知道。” 赵氏笑道:“好,好,好一对忠仆义主。” 说吧,招呼左右,“先带下去,好生看管,待我回过夫人,再做定夺。” 赵氏总算查出凶手,可以跟婆母交差,松口气。 祝家的看着红笺和玉儿被家下媳妇婆子带下去,凑近主子跟前,道:“老奴揣测玉儿丫头不是凶手,凶手一定是红姑娘。” 赵氏顺手翻看这几日大厨房备办酒席的账目,道:“玉儿这丫头我倒佩服她的忠心,我在想一想,此事怎么回婆母。” 赵氏对红笺有点同情,红笺也够惨的,玉儿这丫头忠心可嘉,想了一会,道:“跟我去上房。” -- 第198页 詹夫人正着急凶手迟迟没有线索,赵氏就来请安,詹夫人见面便问:“凶手查到了?” 赵氏道:“西偏院一个粗使的婆子说看见二爷进英姨娘房里后又有一个人进去,但离得远,那婆子眼神不好,也没大看清楚,媳妇这几日查问二房中人,弟妹和巧慧、芍药几个有人证,至于红笺姑娘说小产在屋里躺着,无人证明,英姨娘似乎也不大像,只有红笺主仆最有嫌疑,但人命关天,苦于没有证据,怕屈打成招。” 赵氏一番话,留有余地,没把红笺主仆置于死地,又先说下怕屈打成招,就免了自己包庇之责。 詹夫人脸色阴冷,咬牙狠狠地道:“不管她是不是凶手,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生不如死,找个牙婆卖到窑子里去,让这娼妇千人踏万人骑,方解我心头之恨。” “还有那英姨娘小贱人,丧事完了,也卖到窑子里去,二房这些不省事的,毒死二爷的人跑不出这几个贱人。” 詹夫人提上一口气,胸口气平了些。 赵氏从上房回来,就叫人找常来府上的牙婆吴妈妈,刚吩咐下去,坐着喘口气,就有外面中门上的的一个婆子走来回说:“少夫人,有一个男子,说是红姑娘的表哥,想见见他妹子。” “红笺的表哥。”赵氏重复了一句。 那婆子道;“是个年轻后生,说上次来过,说是替红姑娘家人捎封家书。” 赵氏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主要还是这大宅门里忠心的奴婢少,像玉儿这样的丫鬟,能替主子死,不可多得,也令人敬佩。 赵氏对那婆子道:“就说她妹子犯了错,要卖到窑子里,他若想见他妹子一面,就在大门口等着,牙婆领人出来,就能看见。” 赵氏少有的一点善念,是提点红笺的表兄,一会牙婆领人出来,他若真有心想救他妹子,就有机会。 原来在中门上等着的正是红笺的表兄吴堂贵,上个月,吴堂贵生意蚀本,向红笺要了盘缠钱,回家去,又东挪西凑拆借一笔钱,倒了一批货,贩抵京城,很快脱手,小赚了一笔,就来伯府找红笺想把她的钱还了,打点看门婆子,那婆子就乐颠颠的帮他通传。 吴堂贵往内宅里望,通往内宅是石子漫成甬路,伯府院大宅深,四下树木垂阴,树木掩映中隐约一重重院落。 树影中晃过那婆子的身影,朝中门走来,老远便见吴堂贵朝里看,紧走几步,到了跟前,拉他去一棵粗壮的老槐下,把赵氏说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嘱咐道:“要见你表妹,着紧去大门口等,晚了恐错开。”内宅有几处便门,通往大门,婆子担心人从别门出去。 吴堂贵听说表妹要被卖到窑子里,唬了一跳,问原委,那婆子也不知,就匆忙赶到大门口,等着不敢走开。 等了有一个时辰,就见一个涂着一脸腻粉的老婆子摇摇走出来,身后跟着玉儿扶着红笺,红笺走路不稳,身子摇摇晃晃,那老婆子出了伯府大门,朝后不耐烦地道:“我说能不能快点,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姨娘,慢慢腾腾的,一会到窑子里,有点眼色,若得罪客人,有你罪受。” 红笺身体虚弱,守灵又折腾些日子,身子骨更加不济,娇喘着央求道:“大娘行行好,我实在没有力气。” 玉儿也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道:“大娘心善,我家主子正病着,可怜则个。” 那婆子刚想发作,吴堂贵笑着过来,对那牙婆道:“这位妈妈,能否借一步说话,小生有一事相商。” 那牙婆看是个年轻后生,仪表堂堂,又不是穷酸样,就客气地唤红笺主仆,往伯府旁一条小巷子里,背人处,问:“这位公子有事?” 红笺见表哥突然出来,惊讶没出声,只装作不认识,玉儿张了张嘴,看红笺朝她使眼色,会意,也就佯作没见过。 “敢问妈妈这两位姑娘卖多少银子?” 牙婆瞅瞅他,转转眼珠,“怎么?大爷想买?主家吩咐让我卖到窑子里,高低不能卖,这位爷别处去买。” 吴堂贵往怀里摸了摸,这是这批货物脱手,净挣的银两,稍事犹豫,打怀里摸出个绢包,打开,“妈妈看这个数行不行,两位姑娘我都要了。” 那牙婆刹那眼睛瞪得溜圆,两封银子,足有二百两,眼馋得就想伸手拿,手伸出去,又停住,缓缓地收回来,眼睛犹自盯着那两封银子,二百两,够买四个这样的姑娘绰绰有余。 吴堂贵看她动心,道:“我是外地贩货进京,家中想买两个丫头使,中意这两位姑娘,妈妈若把这两位姑娘卖给我,我带回老家去,人不知鬼不觉,妈妈就和主家说卖了,没人知道。” 那牙婆想不答应,实在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 下个狠心,接过,仔细瞧好,揣在怀里,把红笺二人的卖身契交付给吴堂贵,不放心地嘱咐道:“这位爷你带着这两个姑娘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若伯府人知道,连老身都要怪罪,受连累。” “妈妈放心,我即刻带着她二人走。”吴堂贵使了个眼色,玉儿扶着红笺就随他往南大路上,拦了个轿子让红笺二人上去,把二人带回客栈。 回到客栈,表兄妹叙述别后遭际,红笺和玉儿当然不能说下毒的事,只说被人陷害,相对唏嘘。 吴堂贵好歹算是有情意的,二日一早便带着二人出京城,赶奔陕西老家。 -- 第199页 红笺让赵氏唤走,巧慧被詹夫人特许不用守灵,灵堂上只剩下沈绾贞和芍药、英姨娘三个,英姨娘堆在地上,人无精打采的,前几日还哭二爷,现在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如一滩烂泥一样。 沈绾贞多亏闫妈妈缝制的棉护膝,膝盖疼痛稍减,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突然堂下一声,“安王爷驾到。” 就这一声,后堂就乱了套了,詹大爷和詹三爷刚坐下歇歇脚,听这一声,忙站起身时慌乱中连椅子都带翻了,忙不迭,孝服不整便匆忙出来,边走边命人回禀詹伯爷。 二人跪在灵前左侧迎接安阳王大驾。 安阳王一进灵堂,四处遮着白色帷幔,入眼皆是白森森的,不由人看着发冷, 赵世帧目光快速扫过灵堂每个角落,发现绾贞跪伏在灵柩后面,十几日未见,人像是整个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罩着一身宽大的白粗麻布孝服,弱不胜衣,显得楚楚可怜,一动不动趴伏在地,赵世心头像针扎了一下,疼得一蹙眉。 别过头,移开目光,不忍在瞧。 这时,詹伯爷得了下人禀报,赶紧赶奔出来,跪行大礼。 安阳王扶起他,“老伯爷节哀。”。 灵前祭酒,孝属举哀,詹伯爷哭了两声,算是陪礼。 沈绾珠落后一步紧紧跟在安阳王身后,也随着拜了几拜,赵世帧目光又落在灵柩后那个孱弱的女子身上,微侧头低声对沈绾珠道:“你在此陪你姐姐,本王先回去了。” 沈绾珠心里不愿,嘴上不便说,答应一声,和众人一道恭送安阳王。 詹伯爷抱拳,“沈夫人,去看看你姐姐,老朽就不奉陪了。” 沈绾珠福了福,“伯爷请。” 沈绾珠绕过灵柩,走到犹自跪着的沈绾贞跟前,轻轻唤了声,“三姐。” 沈绾贞方才抬起头,腿跪麻了,起了几次才站起身,“妹妹来了。” “姐姐清减了。”沈绾珠大有看热闹心理,细端详沈绾贞瘦了,一身素服,衬得人清新出尘,一双大眼没有寻常死了丈夫悲戚呆板,而是更加清透水灵,略感失望。 这时正巧绣菊偷空来看主子,听见姊妹叙话,接茬道:“一整天只吃一顿稀粥,主子可不是清减了。” 沈绾珠不解地道:“怎么守灵不允许吃东西吗?” “是夫人不许吃东西。”绣菊抱怨道。 “晚上也要守吗?”沈绾珠看看周围也没床铺,好奇地问;“夜里睡在那里?” 绣菊指指灵柩旁地上,“这里。” 沈绾珠惊讶张大嘴巴,看看沈绾贞,沈绾贞平淡地道:“没事,我很好,这里空气污浊,妹妹身子娇贵,还是回去吧。” 这时,厅堂大门开着,堂下一阵风吹进来,白色帷幔飘荡,更增加阴森气氛,有点瘆人,沈绾珠就敷衍几句,告辞离开。 赵世帧回到王府,坐卧间,沈绾贞一身素服,孤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陈福鞋底擦着地面,悄无声息地进来,放轻声儿道:“王爷,沈夫人回府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伯府走时,他是想让沈绾珠陪她姐姐住一宿,宽慰开解沈绾贞,可没想到他前脚回来,她后脚也跟着回来了,可见姊妹情淡薄如白水。 沈绾珠上殿,赵世帧问:“怎么没陪陪你姐姐?” 沈绾珠看出他眉宇间冷落落的,挑眉赔笑道:“姐姐夜里在灵堂安置,婢妾留下倒给姐姐添了麻烦。” 赵世帧闻言诧异,一个弱女子连着数日守在灵堂,他注意灵堂除了灵柩什么都没有,夜里何处安身?难道歇在冰冷的石砖地上? 他腾地站起身,看来伯府的人不厚道,难怪沈绾贞人眼瞅瘦下去,自己还只道是伤心所致。 ☆、第八十七回 安阳王神色突变,沈绾珠吓了一跳,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赶紧跪下请罪,“婢妾惹王爷生气,婢妾该死。” 赵世帧正自心烦,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沈绾珠抖着身子退下,吓得腿都有点不大好使,心里还在琢磨,自己没说什么,就惹得王爷发火,看来皇家的人不好侍候,喜怒无常。一点不错。 “伯府太过分,怎能苛待儿媳。”赵世帧愤懑地道。 陈福低眉顺眼,和声道:“王爷,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管不了。”他是提醒王爷,可不能插手,不管您老对那女子什么感情,可这事不能搀和,陈福提心吊胆,就怕王爷年轻火气旺,管了不该管的事,坏了沈夫人的名节是小,王爷名声事大。 天完全黑下来,掌灯时分,沈绾贞几个的饭菜才送来,日头落了,也无人吊唁,几个人就去偏厅用饭,芍药悄声道:“少夫人,红姐姐去了多时,怎么不见回来?” 沈绾贞摇摇头,也正琢磨这事蹊跷。 大厨房的两个婆子一个手中提着食盒,另一个婆子提着个瓦罐子,里面照例是稀粥,食盒中取出一个碟子,里面摆着几个馒头。 三个人这些日子总算见到点干的,芍药和绾贞还好,丫鬟隔三差五地偷着送来吃的,英姨娘无人理,干饿着,前后胸快贴到一块了,抓起一个馒头,也不管主母在,就塞在嘴里,撑得腮帮子鼓鼓的,一下子噎住,眼睛翻了几翻,好容易咽了下去,喝了几口茶水,才顺过架。 沈绾贞拿起个馒头,就着茶水,吃下去一个,三个人连吃饭带歇着,英姨娘狼吞虎咽最先吃完,坐在炕上,揉肿了的膝盖。 -- 第200页 沈绾贞和芍药随后也吃完了,沈绾贞躺在靠窗子边的南炕上,春深,风儿和煦,自半支开的和合窗吹入,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她,沈绾贞渐渐要阖上眼睛。 这时,就听外面廊檐下,有两个丫鬟说话,说话声时而听见时而听不见,一个细小声儿道:“红姑娘被牙婆卖去窑子里,玉儿忠心,跟着她主子,也一块去了。” 三个人吃了一惊,英姨娘揉了会膝盖刚躺下,一听,惊得扑棱坐起来,竖耳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窗外那小丫头刚说了这么一句,另一丫鬟手指置于唇上,示意她里面有人,那丫鬟吐吐舌头,缩了下脖子,二人声儿放小。 屋里只能听见外面蛐蛐咕咕的,听不清具体说什么。 英姨娘失神坐着,芍药脸色难看,都吓得不轻。 次日,英姨娘守灵时就有点心神不宁,心里老想着红笺的事,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心惊肉跳,詹夫人恨自己恨得牙根痒,说不定那日就处置自己,晌午头,都去吃饭,灵前侍候的下人也都轮着下去吃饭了。 沈绾贞坐在地上,啃着昨儿闫婆子弄来的两个馒头,芍药偷着吃一小块点心,手帕里放着两块,她不舍得吃,只吃了一小块,就稀罕地小心包好。 这时,春晓在灵堂后门朝里面张望,看灵堂中就三个人,悄悄进来,英姨娘一抬头,看见她,心头一喜,英姨娘府里没一个知近的人,只有春晓主仆一场,还有些情分。 春晓在灵柩后寻到靠着的英姨娘,蹲身打开娟帕,里面包的是偷着拿给她的两块点心,小声道:“姑娘快些吃吧。” 英姨娘眼睛盯着那两块松软的点心,极快地抓过一块,填嘴里,两块点心须臾就干噎下去,舔舔嘴,意犹未尽,正好绣菊给沈绾贞端来茶水,春晓讨了一盅子,给她主子喝。 英姨娘吃了点心,肚子里不在咕咕叫了,又喝了热茶水,胃里舒坦,这才腾出嘴问:“这些日子你去那里?也不知来看看我,好歹主仆一场,我平常待你不薄,从没打骂挫折你。” 春晓看看左右,就沈绾贞两个,沈绾贞靠在一个廊柱,阖眼迷瞪,芍药站起身,趴着灵堂后门,往外张着,像是等她的丫鬟禀儿,于是悄悄道:“大少夫人叫人把奴婢关起来,查下毒的人,昨儿说没事了,这不才把奴婢放出来,还没派差事,奴婢得空就来看主子。” 春晓说着,又朝左右溜了几眼,声儿压得更低,道:“奴婢听说,红笺和玉儿被夫人卖到窑子里,夫人说了,等丧事一完,也要把主子卖到窑子里去,其她人为二爷守节。” 英姨娘惊吓得差点晕死过去,手脚冰凉,半晌,才说出话,四顾茫然,抓住春晓的手道;“快给我想想法子,怎么救我出去,若卖到窑子里,我这辈子就完了,让畜生似的男人作践,生不如死。” 春晓看她焦急,忙安慰地低声道:“主子别急,奴婢给主子想出个主意。” “别吞吞吐吐的,什么主意?”英姨娘绝望中看见一线光亮,抓住春晓的手使劲地摇着。 “主子快捎信给家乡的爹娘,让她们多带银子快赶过来,打听着姑娘卖去那家妓馆速拿银子钱来赎。” 英姨娘当局者迷,慌张就乱了方寸,心想,怎么就没想起来,爹娘走时一再嘱咐,有事捎信回去,伯府实在呆不下去,就回娘家,就是不嫁人,一个姑娘爹娘还养得起,忙对春晓道;“你晚上来找我,拿纸笔我修书一封,你找人帮我捎信回家。” 英姨娘开始着实痛哭几场,忆起和詹少庭初识一些甜蜜时光,可十几日下来,泪越来越少,有时眼里流泪却分心出来,想着自己日后打算。 英姨娘好容易盼到天黑,春晓果然来了,二人就躲在灵堂帷幔后面,春晓提灯照着,英姨娘草草修书一封,和春晓合计,邮寄日子长,恐这厢有变故,万一詹夫人等不及二爷发丧就处置她,最后决定让春晓雇人跑趟腿,送家书回去,不过路途遥远,少不了银子钱,这种时候英姨娘那还吝惜钱财,让春晓回偏院开箱笼,把素日二爷给的积攒下来的银子拿去打点,许把自己的两样钗环给春晓作为酬劳。 春晓二日便找了个门上熟悉的小厮,许了大价钱,那小厮听说有银子赚,抵得上府里当差一年的月钱,就痛快答应,跟管事的请假,说家里老子娘有病,揣上家书,当晚就动身了。 停灵四十天上,詹府主子们商量发丧事宜,詹夫人已不似最初悲痛,赵氏和曹氏日夜开解劝慰,詹夫人心境平和不少。 詹大爷操办弟弟的丧事,虽然伯府头一次办白事,詹大爷和赵氏俩夫妻一内一外,配合得心应手,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就是有几宗大事需请父母示下方好决断。 “发引的事都准备妥当了?”詹伯爷问。 “其它的事儿子都安排妥了,就是有那两三件,需父母裁夺。” “都是那几件事?发引时还有一些说道,不明白的可以问问人。”詹伯爷这段日子也憔悴了,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可想而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小事放手任儿子们主张,但不能决断的大事,还需詹伯爷最后拍板定音。 “那两宗事情还好办,就是有一件有点棘手,儿子和媳妇做不得主。”詹大爷有点犹豫着道。 “何事让你伯府嫡长子没了主意?”詹夫人偏疼二子和三子,可詹伯爷却更看重长子,未来伯位继承人。 -- 第201页 “二弟的灵幡,按规矩由嫡亲子打,可二弟身后无人……”詹大爷尽量委婉地说,怕又引来父母亲伤心。 詹夫人想都没想道:“你弟弟没有儿女,不是还有媳妇,让媳妇打就是了。” 詹大爷为难看着父亲,女子新寡,打幡以后,就要终身守制不嫁,嫁人则不吉,别人忌娶,是以詹大爷觉得为难,沈绾贞不知会不会答应。 詹伯爷没看儿子,顺着妻子的话道:“就按你母亲说的。” 詹少祥和赵氏互递了个眼色,就都没说话,詹三爷是不管家里事的,曹氏心直口快,说了句,“打幡就要终身守节,一般丧夫的女子都是不愿意的,二嫂想必不能同意。” 詹夫人睨她,没好气地地道:“怎么她还有别的想头?和你透漏过?” 曹氏头低了几分,很小的声儿道:“这倒不是。” “既没别的想头,为何不愿意打幡?” 詹三爷瞪了媳妇一眼,心道,这有你什么事,曹氏便低头不说话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老大媳妇你去跟老二媳妇说,把大道理讲讲。”詹伯爷在这一点上和妻子的想法是一至的。 这宗事说完,詹大爷又说了请阴阳术士,算不易当年下葬,为避凶趋吉,要寺庙停灵暂厝,并说寺庙那厢已说妥。 这项詹伯爷没有异议,就是嘱咐多许些银钱,着寺里僧人,妥善照管灵柩。 赵氏和曹氏从上房出来,一路走,曹氏被婆母没有好言语,心中不快,抱怨道:“我说了一句,婆母就冲我发火,守寡也要有个盼头,二嫂连子女都没有,怎么能守得住,勉强留下,日后守不住,给伯府丢脸,还不如当初不守。” 赵氏心里冷笑,对小叔子的死,她心里是高兴的,小叔子行为乖张,竟给伯府摸黑,当初宠妾灭妻的名声一传出,伯府名声扫地,连累她夫妻背黑锅,公婆想得好,沈绾帧若能守节,二房就没散,伯府还是三房人,等庶子女一生出来,落在嫡妻名下,俨然未来二房之主,将来分家,与大房和三房地位一样,分得的财产也不能少于其他两房, 赵氏对公婆不满,是以阴一套阳一套,公婆的想法,三少夫人曹氏显然没想到,只为婆母人前不给她留面子生气。 “三弟妹,我去找二弟妹,婆母交代的事,尽早办了,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办。” “我跟大嫂一起去如何,也顺便劝慰一下二嫂。”曹氏极想知道沈绾贞对这事会怎么说。 赵氏暗自一皱眉,不想让她跟着,她还偏就甩不掉,可有些话说在头里,到了那里,她可别犯糊涂,劝沈绾贞留下。 赵氏话又不能明说,于是笑着道:“弟妹也去,如此甚好,省得我这个人口笨,说不清楚。” 曹氏瞟了她几眼,腹诽,见天把笨挂在嘴上,岂不知说自己笨的人,心眼是最多的,她就是最好一个例子。 二人抄走近路,进了花园里子,碎石子路有一小块不平,赵氏一歪身子,抓住曹氏的袖子,“这花园的小路也该修修了,人口多,路才修了没几年,就走坏了,话说回来,二弟妹若能守着最好,还是三房人,不然剩下个通房,分家后另过,怎能挑起二房门户,但愿三房人总住在一处,不分开才好。”她这是说的反话。 曹氏听着,砸吧砸吧嘴,不对劲,大嫂话里有话,赵氏说话从来不明说,都让她费心思猜,赵氏往往都说下个话题,她才转过弯。 赵氏看她低头寻思,望着天空道:“今儿这天可真好,你我常说婆母是疼二弟妹的,劝她留下也是为她好,这将来抚育庶子长大,二房就有人承继香火家财,省得剩下我们两房孤孤单单的。” 曹氏脑子转不过来,也听明白了,大嫂心眼就是多,自己只当婆母对二嫂不喜,压着不让改嫁,其中关隘才想明白,通房地位低下,是半主半仆,即便生下儿子,撑不起门户,也任人揉捏,这样沈绾贞的去留关系到大房和三房的利益。 赵氏看她脸色阴晴变化,就知道她心里有数了。 有数就好,省得乱说话。 快到灵堂,赵氏住脚,吩咐身后远远跟着的丫头,“把二少夫人请到偏厅,就说我和三少夫人来看她。” 沈绾贞迈着虚弱的步子往偏厅来,进门见赵氏和曹氏,见了平礼,妯娌几个落座,丫鬟上茶,赵氏接过茶盅,道:“都下去吧。” 屋里的丫鬟仆妇溜边出去。 赵氏看着沈绾贞亲昵地道:“弟妹身子可好?熬了这些日子,总算快熬出头了。” 沈绾贞道:“谢大嫂和弟妹记挂。” 赵氏手拈起茶杯盖子,微低头吹了吹飘飘渺渺的热气,隔着一层水雾,笑容变得有些暗昧不清,须臾,道:“公婆命我二人来,是想商议发引,二弟没有子嗣,公婆的意思是要弟妹打灵幡,弟妹有何想法,和嫂嫂说知。” 这个事沈绾贞真没想过,詹少庭丧礼自有伯府人操办,她守灵举哀,至于古时候办后事的的规矩她一知半解。 曹氏和赵氏交换一下眼神,终是曹氏嘴快忍不住提醒道:“二嫂是不知道打幡的规矩吧?” 沈绾贞看二人神色,似有话说,摇摇头道:“不知道。” 曹氏一听她说不知道,忙告诉:“打幡之后,按例当守,嫁人人多嫌弃,为不吉,没人敢娶。”说吧,曹氏头低了几分,瞄着她,看她反应。 -- 第202页 沈绾贞就知道又是伯府算计她,让她守节,正想着用何理由拒绝。 这时,赵氏喟叹一声,“可惜巧慧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早出生几个月就好了,就有孝子了。” 沈绾贞知道她是提点自己,知道她存着私心,非想帮自己,但这却是绝好的借口,于是淡淡地道:“我若打幡,就是二爷无后,巧慧若生子,置于何地,还请大嫂和弟妹同公婆晓以利害,恕绾贞不能从命,那样反倒是害了伯府,让二爷灵魂不安。” 赵氏心里笑了,沈氏一点就透,聪明人好办事。 曹氏一听,心也放下,方才她还在想沈绾贞用什么法子拒绝,这理由合情合理。 有了沈绾贞的准话,赵氏也就回去同公婆复命。 从偏厅出来,和曹氏分手,天热,赵氏顺道先回房,换件衣裳,进正屋,正好詹大爷回来取银子,看见她问:“问弟妹了,肯不肯?” 赵氏促狭地道;“爷猜?” “一定是不肯了。”詹少庭很满意妻子做事圆融,母亲一向偏宠二弟、三弟,他心里不满,嘴上却不能说。 赵氏笑笑,点点头,忙让丫鬟找出一件衫子换上,就往婆母上房去了。 沈绾贞走回灵堂,已近晌午,都下去吃饭了,吊唁宾客都赶在头七八日来,过了十几日,就稀稀落落的有几个远道来的伯府亲戚。 沈绾贞刚从后门进去,就听里面‘哇’地一声,接着芍药大叫一声,“你怎么不看着点,都吐我身上了。” 守灵就三个人,那吐的一定是英姨娘了。 绾贞走进去一看,英姨娘跪在地上,身前一大摊子污秽物,泛着酸味,初夏,开着门窗,酸腐的味道和直往鼻子里钻,沈绾贞不由抽出帕子掩住口鼻。 ☆、第八十八回 伯府门前来了一对老夫妻,看门的年老下人一看眼熟,这老夫妻风尘仆仆的,像是远道来的,六月天,换上单衫,这正午大太阳足,人们都在背阴的地方呆着,这老夫妻边抹着汗,英姨娘的爹看门前悬着纸钱,像是家有白事,狐疑詹家主子死了,她娘道;“当家的,你上前问问。” 英姨娘的爹上前恭敬谓开门人道:“请问这位大爷,伯府有丧事?” 那老家人才吃了晌饭,在门房里喝着茶水,翻了下眼皮,瞅瞅,“你是谁?没事瞎打听啥,那凉快上那呆着去。” 英姨娘的爹被几句话给噎回去,朝身后她娘比划着,她娘明白,摸索出一块银交子,她爹转身又上前,一把塞在那老家人手里,“给大爷打酒辛苦钱。” 那老家人颠了颠,颇为满意,看着眼熟,可伯府这些日子来得人多,府上乡下亲戚也都过来,实在记不得张老三李老四,看在银钱的份上,满脸堆上笑容,“您二位找谁呀?” “我闺女,你府上姓英的姨娘,你家二爷房里的。”她爹赶紧自报家门。 “是英姨娘啊,你们是她二老爹娘?想起来了,上次来过,她在灵堂守灵,可以进去祭拜,这样就能见到你们姑娘了。”看门人好心地告诉,这时候,凡是有来祭拜的伯府一概不拦阻。 她爹娘走了几步,她爹又转回来道:“敢问这位大爷,府上谁死了?” “你们还不知道啊?敢情你们不是得了信来奔丧的,告诉你们,扶好墙,可别吓着,就是你们姑娘跟着的二爷死了,这都死了有一个来月了,姨娘的娘家就不算亲戚,怎么得也该早给个信,你们姑娘想来这段日子忙着守灵,脱不开身,没捎信回家。” 英姨娘的爹娘惊诧,“当家的,前阵子我们回去时还见过姑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英姨娘的爹沉吟片刻,叹口气,“送信的那毛头小子,话也没说清楚,就忙不迭地赶回去,说晚了府里管事怪罪,我就说若是小事闺女不能捎信给咱们,就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英姨娘的娘道:“当家的,是不是见了咱闺女和亲家说一声,领回去?” 她爹撒开脚,往前走,边走边道:“无名无分做啥守着,要守着也是他正妻的事。” 她娘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对呀!上次来见过他正头娘子,要是守也该她守着。” 说吧,紧走几步,追上她爹。 英姨娘这几日呕吐不断,一头午就吐了两三回,芍药嫌厌地跟沈绾贞抱怨道:“这灵堂可怎么呆,大夏天,一股子饭菜馊了的味,难闻死了,想想都作呕。” 芍药说完,英姨娘又吐了几口酸水,胃里才平复了,身子一点气力都没有,像是死狗一样靠在朱漆柱子上。 负责灵堂打扫的两个丫鬟捏着鼻子,收拾干净,把前后大门都敞开,微风穿堂而过,灵堂里污浊的空气清爽了一些。 这阵子,没什么人来,所以灵堂外守着的下人也清闲自在,吃完晌午饭,找地方歇晌,英姨娘的爹娘正好这时候走来,门口没人,就直接走了进去,一进灵堂,看见二爷的灵柩,牌位,果然是姑爷死了,老俩口脸上也没一点悲戚,上堂来,也不祭拜,眼睛却四处寻找,英姨娘此刻正靠在柱子后面阖眼歇着。 她爹娘看了一圈,就见灵柩后面有两个女子,都靠着不动,也没发现二人进来,其中一个恍惚上次见过,她娘悄声道:“那左边坐着的好像是姑爷那个媳妇,我记得长相很清秀。” 又看看另一个,不认识,这两个都不是女儿,她爹娘不好干站着,她娘冲着灵位干嚎了两声,这一哭,英姨娘吓了一跳,惊得猛地回头,看见她爹娘正四处焦急地寻她,喊了声,“爹、娘。” -- 第203页 手握着嘴就呜咽难言,她爹娘那还顾得上祭拜死者,忙奔向她,英姨娘吐得身子虚弱,起来几起,腿软也没起来,她爹娘扑上来,抱住她,就哭起来。 她娘哭着道:“一接到你央人捎来的信,就着急要来,可是手头没有现银,我和你爹忙卖了些地,耽搁些时日,要不早就来了,本来想把东头那间铺子卖了,一时间没人买,狠狠心,就把上好的水田卖了十几亩。” 她爹流着老泪道;“上次来姑爷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这么大事,早咋不捎信。” 她娘扯过衣襟抹泪,道:“闺女,我和你爹方才合计着,等丧事办完了,你就跟我们回去,现在姑爷也没了,你也没啥牵挂和指望了,留在这名不正言不顺……。” 英姨娘这些日子是朝朝想,夜夜盼,担心那小厮是不是半路出差头,信能不能送到父母手里,总算那小厮不久就回来,说信已送到,她爹娘立马收拾东西,就要往京城赶,可她等了大半个月,没见爹娘的影,还跟春晓抱怨是不是那小厮说谎骗她,信没送,银子钱踹了腰包,春晓说,那小厮人可靠,实诚,不会说谎,她就瞎琢磨,是爹娘半路出事,还是什么事绊住,或是撇下她不想管了,竟往坏处想。 听她爹娘的话,英姨娘流泪道:“女儿愿意跟爹娘回去,就怕夫人不放。” “她凭啥不放,伯府也要讲个理,啥理由让你为她儿子守寡。”她爹不服气地道。 英姨娘朝四周看看,看沈绾贞没往这头看,芍药却竖耳在听,拉过她爹娘往帷幔后面,压低声道:“夫人要把我卖到窑子里。” “啥?伯府官大,心黑,她做啥卖你?短银子使?”她爹一听就火了,声儿也大起来,吓得英姨娘忙朝她爹摆手,让他小声点,怕外面的人听见。 她娘又哭道:“民斗不过官,人在伯府,如今怎生是好?” 她爹咳了声,蹲在地上,也没了主意,英姨娘拉过她爹娘,小声嘀咕一阵子,她爹娘才不吭气了。 灵堂不是久待之处,她爹娘依依不舍告别女儿出了伯府,就在伯府附近原来住过的客栈住下,她爹娘夜里一合计,和亲家提接女儿回家也要等守孝完了,姑爷落葬方好开口说。 她爹得女儿嘱咐,见天来伯府门前,就怕女儿被卖走,还不晓得。 赵氏往詹夫人上房,詹夫人见她第一句话就问:“沈氏答应了。” 赵氏佯作为难地摇摇头,“没答应。” “为何不答应?想改嫁?”詹夫人眼神凌厉,手不觉抓住衣襟,捏出一把褶皱。 赵氏垂眸,婆母的怒意,她表面敬畏,心里却不以为然,“弟妹说她如果打幡,就等于告诉世人二爷无后,让巧慧的孩子生出来,置于何地,为詹家也是二爷好,让媳妇回婆母,恕她不能从命。” 詹夫人听完,冷笑两声,“好个借口,为二爷,还是为她自己打算吧!你去告诉她,不打灵幡,她也别想走出詹家的大门,让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夏初,夜长,天才一擦黑,厨房的婆子的送来晚饭,沈绾贞三个就去偏厅吃饭,英姨娘端着一大碗稀粥,手里拿个馍馍,坐在北炕上,粥还有点烫嘴,她就等不得哧溜哧溜地喝起来,满碗眨眼便下去大半,突然,她停住动作,手按住脖颈,呕了两下,一张嘴,‘哇’地一声,从口中喷出一股洪流,芍药坐得离她近,‘啊!’地一声,闪身不及,溅了一裙子。 随后,英姨娘又吐了几大口,难受得眼泪都流出来。 芍药一手提着弄脏的裙子,一手用绣帕捂住嘴,抱怨着去耳房换干净的裙子。 沈绾贞饭也吃不下去了,屋子里酸腐的味,令人反胃,就出门口,唤一个丫头打扫。 芍药换上裙子从耳房出来,看沈绾贞站在廊下,用手往偏厅里指了指,小声道;“这蹄子别是装的吧,二爷都没了,她总不会怀上…..” 说到这,打住,顺着窗户往里面看,偏厅已掌灯,芍药看英姨娘坐在炕上灯下出神,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真怀上了二爷的孩子?” 沈绾贞开始以为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她胃肠吃坏了,可英姨娘接连吐了几日,喝口水都吐,琢磨有点不大对劲,也许真像芍药说的怀上了。 这时看见一个丫头从灵堂出来,倒香灰,就摆手招呼她,那丫鬟看见二少夫人摆手,就走过去,沈绾贞道:“你去回大少夫人,就说英姑娘连着吐了几日,像是有身子了,找大夫来看看。” 那丫头不敢怠慢,走去大房回赵氏,赵氏打心眼里膈应,巧慧一个不够,又来一个,老二死了都不让人消停。 当晚也未理会,次日,方请了个大夫过来,给英姨娘诊脉。 英姨娘躺在偏厅床上,帐子里,就听外面那大夫跟领他来的婆子说,“这位姨娘有了身孕。” 英姨娘一听,如五雷轰顶,难道是二爷临死前留下的种,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偏偏就来了,生下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遗腹子,没有父亲,跟着她这样的娘,能有什么未来,守着这个孩子,不见天日的过活,几十年怎么熬下去,英姨娘绝望地想。 送走大夫,下人就回詹夫人说英姨娘有了身孕,詹夫人大喜过望,没想到儿子最后还留下点骨血,这真是一桩大喜事,英姨娘和巧慧二人总有一个能生下儿子,这样二房就不至绝后了。 -- 第204页 詹夫人赶紧派人去寻赵氏,赵氏听夫人身边的墨玉问拨给二房的院子打扫出来了没有,其实她哪有功夫理这杂事,现有多少大事要办,婆母就惦记二房那点子事,于是敷衍道:“收拾妥了。” 詹夫人听墨玉回来说收拾妥了,当下便命人告诉巧慧先搬进去住。 又对身旁的阮妈妈道:“英姨娘那也不用守灵了,你亲自去看着她搬去小跨院住。” 阮妈妈想,夫人的意思是让这两个通房守着,不放出去,就道:“老奴听说英姑娘的爹娘几日前来了,说要把英姑娘领回去,她爹娘现在住在外面,说等二爷落葬,便来求夫人,这些日子,英姑娘的爹一直在府门口等,跟门上的人混得熟稔。” 詹夫人手里拈着沉香佛珠,拖着长声“领回去?她不是爱少庭,缠着少庭不放,正好圆了她心愿,离不开,就守着,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阮妈妈听着这声里含嘲讽成分居多。 英姨娘被迁进府后面的小跨院,只早中晚三顿有婆子送饭,平常没人来,这小跨院离正房颇远,平时附近没什么人来,肃静得令人心慌。 英姨娘搬进来的次日,她爹娘就被允许进府里看女儿,她爹娘被下人带到女儿住的小院,心里直纳闷,一进堂屋门,英姨娘迎出来,一手一个拉着她爹娘坐下,万般不舍。 她娘狐疑道:“起先住的地方还顺脚,怎么搬到这里,孤零零的这地方,周围没个人声,生生把人憋屈死,还是跟爹娘家去。” 英姨娘不知怎么开口跟爹娘说,才不至让她们太过难过伤心。 她爹道:“儿呀!第一趟进府,在灵堂,你那主母在,爹娘不方便说,这功夫没人,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表兄家里遭了难,一把火家财都烧光了,你娘舅俩口一股急火也先后去了,你表兄现住在咱们家,帮忙打理铺子,侍奉我二老,这次要跟来,家里事多,没让他来,现在是姑爷没了,即便姑爷在,也想求个恩典,放了你家去。” 她爹娘也不懂规矩,一口一个姑爷叫着,岂不知一个妾的家人那配唤主子姑爷,英姨娘也顾不上理会这些没要紧的。 她娘拉着她的手,欣慰地道:“如今姑爷没了,正好,你表兄没娶媳妇,家穷了,也不嫌弃你,你二人正好做成一对,这样你省得嫁去别人家里受气,家里好赖不济有地有铺子,够你二人过活。” 她娘又瞅瞅四壁门窗,又从窗子往院子里看了看,道:“娘只当你高攀了甚等人家,娘看这住的还不如家里,摆设使的都没有家里的好,家里你好歹是小姐,到了伯府你连个下人都不如。” 她娘越说,英姨娘头低得越深,若知现在,何必当初。 她爹看她不出声,以为她舍不下那死了的男人,就道:“不是我不厚道,讲究死人,姑爷活着时,说你二人恩爱,可你抛父弃母跟着他,连个名分都没挣上,这算得什么好?。” 她娘怕丈夫话说重了,惹女儿伤心,就道:“从前你年轻,不知事,男人几句好话,就哄得什么都肯,岂不知男人的话最是不能信的,娘是过来人,看得比你清,听娘的话没错,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人老珠黄,什么都晚了。” 英姨娘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她娘慌了,道:“是不是怕伯府不放你走,伯府若真不放人,我二老就见天跪在府门口,就花银子钱也把你赎回去。” 英姨娘只摇头哭,不说话,她爹娘急了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说话呀,从前离不开你男人,现如今那男人死了,守寡也轮不着你,他有正妻,你算什么,守也是白守。” “我怀了孩子。”英姨娘放声大哭,身子伏在炕上绝望地哀嚎。 这哭声,在外面嗮太阳的巧慧听着凄惨,绝望,擦了把泪,也自心酸。 许久,屋里没了动静,她爹娘垂头丧气,一家三口都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她爹道;“老婆子,走吧!事已至此,留下有啥用?” 她娘还舍不得,看她爹往门口走,不得不跟着往出走,英姨娘一下子扑跪在地上,哭着唤了声:“爹、娘,是女儿糊涂,可后悔也晚了。” 她爹娘无奈抹着泪,走出小院,她娘频频回头看,抹着眼泪,伤心地道:“在这大宅门里,这日后可怎么过,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孩子生出来遭人歧视,不是造孽吗。” 她爹道:“别看了,闺女肚子里有了死了的种,不守着那有啥法子,从此只当是没有这闺女,回去为侄儿娶妻生子,认做养子,你我二老,依靠着他过活。” 她娘舍不得,也说不出别的,二老黯然离开。 英姨娘直哭了两三天,夜里睡不着,怨恨起詹少庭来,活着弃自己如敝履,死了还不放过自己,打开炕头木箱,翻出那一包零碎小信物,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狠狠地跺上几脚,踩个稀巴烂。 后儿就是詹少庭的殡日,沈绾贞歇在后堂东屋炕上,和芍药对着炕上睡下。 芍药瞪着眼望着屋顶,后悔当初错会了主意,爬了主子的床,自己现在哪怕像秋霜侍候人,或到了年纪配着小厮也好。她是家生子,家中哥嫂视财如命,是不会赎她的,就是夫人开恩放了她,让她哥嫂领回去,也还会卖了她。 沈绾贞听她翻来覆去,自己也睡不着,直待天明,一个想法,思虑成熟。 -- 第205页 闫婆子被指使去大厨房帮忙,趁着早饭功夫,厨房清闲,来找主子,顺带给主子偷出一块酱牛肉,主子身子弱,这些日子没见荤腥,补补,明儿就是出殡日子,又一顿好折腾。 沈绾贞早起喝了碗粥,按规矩最后一夜亲人都彻夜守灵。 闫嬷嬷进来,沈绾贞拉住她往耳房,一进房,就把门关上,急急地道:“嬷嬷帮我准备一把锋利的剪刀。” 闫婆子吓道;“主子年轻轻不能想不开,俗话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贪生,主子一个大活人,总有出路的。” 说是劝慰主子,可自己心里都悲凉,主子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沈绾贞附耳悄声嘀咕几句,闫嬷嬷咬着下唇,须臾,“主子要的东西,我帮主子准备好,明儿一早主子出门前带在身上。” ☆、第八十九回 大殡之日,一早,族人、亲戚、世交、寅谊,纷纷赶到伯府,伯府备了酒席,送殡是不能空肚子走的。 闫嬷嬷侍候沈绾贞在灵堂旁一侧的耳房梳洗,看芍药出去,悄悄将一把簇新的剪刀塞给沈绾贞,这时,有人从窗下经过,沈绾贞忙掖好,走去偏厅,悄悄嘱咐闫嬷嬷去前面看娘家人到了没了,按理,她父母该来,除了姑爷这重,还是亲戚,连襟,可万事有个意外,沈绾贞有点担心。 去偏厅同芍药一起用饭,芍药有点心神不宁,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似有心事,沈绾贞吃了一大碗热汤饼,攒些力气,停灵暂厝地点在万佛寺,万佛寺在京城以北,一会扶灵要走很远的路。 看闫嬷嬷迈进门槛,眼神交汇,沈绾贞知道父亲和嫡母来了。 芍药闷闷地道:“少夫人,扶灵安没安排女眷坐轿子?” “老奴打听了,安排少夫人和芍药姑娘的轿子。”闫嬷嬷做事心细,老早就打听主子是走一段路坐轿还是一直扶灵走,古时候,女子缠足,走不了几步路的。 沈绾贞知道伯府凌虐她们也不会当着人,但还是一早就换上软底绣鞋。 府里诸事已准备停当,沈绾贞看打幡之人,有点面熟,像是个下人之类的,全充孝子,巳时发引,扶灵队伍浩浩荡荡出府门。 中途路祭,一路走走停停,由于道远,走到万佛寺已快近午时。 寺庙后院,僻出一处,用砖砌成,棺椁直接抬入,停灵暂厝。 礼成后,既谢客,众亲友就要散去,伯府众人也要回返,沈绾贞知道詹伯爷和夫人今儿不来,所有发引事宜都是詹大爷主持,暗喜这是绝好的机会,看父亲和詹家大爷也转身欲走,暗自攥紧粉拳,快步走到前面,拦住众人,往一干众人前面一跪,大声道:“爹娘二老、众位叔伯大人,小妇人有话说。” 众人被她拦住去路,都好奇礼成了她还有何话讲,沈老爷看女儿跪着像是有大事情,不由脸色凝重。 詹大爷一惊,反应极快,“弟妹,来客都是亲朋好友,朝廷命官,弟妹家事,回府在商议。” 说吧,撩袍要走,沈绾贞却不等他行动,清脆的声儿道:“小妇人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亡故,立意出家为尼,小妇人今儿就在此立誓,皈依佛门。” 众人都愣住,看这妇人年纪轻轻,竟说要出家,不是伤心糊涂了吧。 詹大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沈老爷先说道:“女儿,为父知道你伤心,出家不是说着玩的。” 詹大爷赶紧应和道:“是呀,弟妹回家在商量。” 沈绾贞大声对沈老爷道:“女儿已深思熟虑,今儿就削发为尼,不回伯府。” 沈老爷未等说话,詹大爷急了,“这怎么行?父母不会答应,如今二弟亡故,詹家二房需弟妹主持。” 主持什么?沈绾贞心中冷笑,养育庶子?看管小妾通房。 沈绾贞提高了声儿,“小妇人青白身子,尚未污浊,愿独守青灯,侍奉佛祖,修成来世。” 詹大爷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爷有点听出点门道,闫嬷嬷上前,小声嘀咕几句,沈老爷脸色大变,伯府势大,可欺人太甚,女儿成婚半载,如今还是女儿身,好歹也是亲生女儿,受此侮辱,沈老爷就是不拿庶女当回事,不由不生气。 赵氏心中暗惊,她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看丈夫犹自云里雾里,悄悄过去,耳语几句,詹大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 詹大爷自是不愿意让她守着,但若答应,跟父母没法交代,是以不敢答应。 这时,就听亲眷里一大嗓门女声,“什么青白身子,成婚半年怎么会是青白身子?” 这位正是伯府亲眷,詹少庭的二婶娘。 “这要是成婚半年还是青白身子,侄媳妇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亲眷人堆里詹少庭的三婶娘瞧出乐子,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伯府是越乱越好。 这二人就是故意搅合,心里也不信侄媳就真像她说的身子没破。 詹大爷有几分不真信,就是真信,这种场合也不能承认,于是黑着脸道:“弟妹纵有何不满,不该拿这事开玩笑,败坏詹沈两家名声。”他故意带上沈家,把亲家拉到自己一边,只要亲家不向着沈氏就好办。 沈绾贞还未说话,闫嬷嬷就站出来,昂然大声道:“既然不相信我家姑娘的话,找人查验便知。”闫嬷嬷怕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当众说出口,是以替主子站出来把话挑明。 -- 第206页 这一声,在场的人,伯府亲眷和一些朝廷官员,就有八分信是真的了,定然是青白身子,不然这沈氏哪敢公然叫板。 詹少庭的三婶娘兴奋地大声道:“还有这事?二侄儿连娶两房媳妇都未破瓜,我可听说通房有两个都怀了身孕。” 詹大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裉节上,还提这茬。这不是打脸。 他二婶娘也不知是打那听来的,咋咋呼呼地道:“听说就是害死先头媳妇的那个小妾,二侄儿就是死在她床上,胎也是当日怀上的。” 就有几个好事的亲眷,听了兴奋不已,小声议论,有些城府的,都不吱声,站着看这一出好戏。 詹大爷听了,神情尴尬,简直无地自容,其中就有一朝廷御史言官,这人生性耿直,今儿也是冲着和詹伯爷同朝为官,才来捧场,别的官员听见都装作没听见,只有他不冷不热地道:“如此看,出家好,出家心静,佛祖保佑,修来世吧!” 这冷嘲热讽,令詹大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恨没有个地缝钻进去,忍辱好言劝慰沈绾贞道:“弟妹即便要出家,匆忙间没有准备,寺庙都是僧人,弟妹一女流之辈,不易在此居。” 沈老爷挂不住脸,脸色越加难看,强压住怒意。 沈绾贞不能拖沓,今儿必须速战速决,知道若跟他回伯府,此事就作罢,也不说话,突然,极快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拔下银簪,乌黑浓密的秀发流泻而下,她一把抓过,拦腰就是一剪子,发丝纷纷扬扬落在身前地上。 沈绾贞手持剪刀,抬起头,朝着沈老爷道:“女儿心意已决,宁死不回伯府。” 沈老爷身旁的吴氏当沈绾贞拿出剪刀就心知不好,想叫丫鬟拦阻,已来不及了,急忙招呼左右下人,“快把剪刀抢下来,就是要出家,也要寻个尼姑庵,这寺庙终究不方便。” 吴氏是缓兵之计,先稳住沈绾贞,把她哄回伯府,把人扣住,就说她主意改了,回到伯府,就由不得她了。 沈绾贞轻蔑地扫了她嫡母一眼,响亮的声儿道:“女儿今儿就留在寺庙,陪伴亡夫灵柩,待安排妥当,在行移往尼姑庵。” 一直未说话的沈老爷此刻说话了,对着詹大爷说的,“既然贞儿立意出家,也是好事,后世子孙也得佛祖庇荫,也没理由不允,亲家看这事……” 沈老爷城府深,料到女儿在伯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不能如此决绝,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心里对伯府大为不满,苛待沈绾贞,这是官大压死人,不把他沈家放在眼里,斜了眼身旁的吴氏,心里对她有气,吴氏看连她都怪上,不敢在多言。 詹大爷汗就下来了,不答应,大庭广众,沈氏抹脖子,逼死人命,怎么说都无法交代,他毕竟不比他爹老辣,这样的场景轻易能圆过去。 众人俱都看着詹大爷,詹大爷冷汗直冒,不敢答应,二房有待产通房,没有主母,笑话闹大了。 有一好事的朝廷小官,气不过,不阴不阳的适时道:“詹大爷为难,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因为那两个遗腹子,想记在嫡妻名下,这少夫人若出家,就打算落空,可少夫人还是个姑娘家,怎能教养好庶出子女?” 这一番话,臊得詹大爷无地自容,赵氏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声道:“僵持下去,伯府脸丢得更大。” 这时方才那个御史言官,大声道:“此事待下官奏明太后,太后她老人家最是敬佩刚烈女子,沈夫人出家一事,请太后颁懿旨。” 朝中官员都知道,太后当年受先帝宠妃挤兑,最恨这官员家里后院不安宁,赵氏一看,形势不好,看眼沈老爷,沈老爷目不斜视,不想出头管,关键时刻,骨血关系,看来是站在女儿一边。 詹大爷求救看了妻子一眼,赵氏示意他答应下来。 詹大爷清了清嗓子,略解尴尬,“如此,弟妹就先寺庙里住着,待我回命父母,妥善安置。” 沈绾贞朝众人叩了几个头,算是谢过,被詹少庭四婶娘和闫婆子扶起来。 詹大爷懊丧,伯府脸面大伤,一场笑话是难免的了。 沈老爷为妥善起见,命丫鬟仆妇小厮留在寺庙,寺里僧人安排净室给她暂住,沈绾贞既已落发,自此便吃素,早晚念经诵佛。 詹大爷回府,垂头丧气,回父母亲,詹老爷眉头紧锁,还是没留住人,詹夫人气得当时就摔了一个茶盅,好一顿训斥长子长媳,二人心里喊冤,也不敢驳,告退出去。 詹夫人发作了长子长媳,气平之后,对詹伯爷道:“老爷,这事就由着她?说出家就出家,可巧慧和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若听说正妻都走了,心能安吗?再说算什么,巧慧一个通房,英姨娘连通房都算不上,名分都没有,孩子生下来,府里人惯是逢高踩低的主,还不作践死。”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二人若有生下儿子的,就抱来夫人屋里养着,至于名分,老二人走了,他媳妇也出家不理俗事,那族谱生母是上不去的,我二老活着还好,就怕有一日死了,那就管不了了,至于他将来,凭他的命了,老大和老三若有情意,赏他一口饭吃,若无情,说不得吃苦受罪,这也是他的命。” 詹夫人听了,万箭穿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先别哭,还有一宗事,那两个妾有什么羞耻心,日子久了,怕生出别的心思,到那时,庶子生下来,更没法活了,你即刻命人把她二人住的小跨院角门堵死,走一个正门,待一产子,就抱到你房中。”詹伯爷自是比他夫人明白,虑事周全。 -- 第207页 “老爷的意思是那两个通房生产完卖了?”詹夫人不解老爷之意。 “卖了?卖到窑子里?庶子长大颜面何存?要怎样活人?留下守节。”詹伯爷不像他夫人妇人之见,大事上不糊涂。 六月天,京城外官道上,一乘马车两侧窗子纱帘卷起,里面坐着一个青衣的女子,装扮素淡,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嘴快道:“主子看,到了,景色真美呀!” 那女子放眼望去,群山连绵,一座尼姑庵依山而建,一带粉墙。青山环抱,绿溪绕屋,庵门上匾书,“抱月庵”。 沈绾贞下车,便有庵中三四个尼姑迎出来,打头的一个老尼,合掌道:“老尼法号,净空,夫人里面请。” 说吧,小尼姑前面引着,沈绾贞几个跟着进了庵堂,沈绾贞拜了菩萨,起身,老尼姑让至净室歇息,那老尼姑虽是出家人,凡俗之事,心里明了,知道富家夫人太太,并非诚心向佛,只不过有难言之隐,借她一方地,遮掩家丑罢了,她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庵中得些好处。 净空师太道:“庵中简陋,老尼怕沈夫人受委屈,特地腾出庵后面一幢房舍,供沈夫人居住,那方小院,离庵堂远,肃静,无人打扰,沈夫人可静心修行,院子侧旁有角门出入,不用走前面庵堂,出入方便,沈夫人若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贫尼尽力而为。” 沈绾贞看这老尼比常人都人情世故都通达,再三道谢,说叨扰。 净空师太命一小尼姑,带着沈绾贞几个去后面腾出来的房屋。 那小尼姑把沈绾贞主仆几个带到抱月庵紧后面一处小院,进了院子,就见五间正房,中间是客堂,两侧东西屋子,分别有门出入,那小尼姑走到东面一间屋子,开了门,把沈绾贞等让进去,道:“夫人就住这里,这几位夫人的丫鬟住东厢房,有两个空着的房间。” 沈绾贞看这屋子不算太大,是个套屋,里面还有一小间,做卧室,虽陈设简单,但布置精巧,看着干净,里屋床铺被褥洁净,都是簇新的,沈绾贞很满意。 小尼姑又带着几个下人去住处,绣菊、巧珊和钱婆子、闫嬷嬷住在东厢房两间屋子。 安顿完,那小尼姑又回到正房东间,对沈绾贞道:“夫人住东间,西面两间住的施主姓王,王娘子,西厢房住的施主姓苏,苏娘子,一半天就能见到,这两位施主和少夫人年纪不相上下。” 介绍完,这小尼姑就走了。 绣菊几个就替沈绾贞收拾东西,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都是些衣物首饰,连梳妆洗漱用具也都带了出来,沈绾贞笑道:“怎么都收罗来了?” “这都是主子陪嫁的东西,伯府的东西一样也没带。”绣菊一样样往桌案摆东西,一行说。 “大少夫人不但没难为,还送了主子五十两银子,三少夫人也送了主子一件大毛衣裳,说庵里冬天冷。” “奴婢们来时,听说英姨娘闹着也要出家,寻死觅活的,夫人派人日夜守着,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钱婆子笑呵呵地道。 “她是听说主子脱离伯府,和主子比,她也要出家为尼,为二爷超度。”巧珊笑得声儿如银铃似的,头上一朵绢花乱颤。 “这屋子里这么高兴,我也来凑凑热闹。”随声儿进来一个和绾贞年纪相仿的少妇,没穿缁衣,着张扬的艳色,修眉凤目,听声儿清脆悦耳,便知人性格爽利。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穿嫩黄,一个着鹦哥绿,梳着双丫髻,看着年岁不大。 沈绾贞忙站起身,轻盈地蹲身一福,含笑道:“见过姐姐。”那少妇灵巧地蹲身福了福,“冒昧打扰,妹妹见谅。” “说那里话,妹妹初到庵中正愁人生地疏,没人说说话,姐姐请 上座吃茶。”沈绾贞热络地把她让至炕上,回身招呼绣菊把带来的茶食拿出来。 桂花糖、瓜子、栗子、杂色糖、核桃,分装几个碟子,一时间炕桌上摆得满满的。 “小紅,把咱们的东西也拿来些吃,不能只吃姐姐的。”那少妇眉飞色舞地道,看来庵中寂寞,很高兴沈绾贞她们过来。 “不用了,这些尽够了,改日去姐姐屋里吃姐姐的。”沈绾贞笑着忙话拦住那小丫头。 “说定了,明儿去我屋里。”那少妇也不客套了,大模大样坐在炕上,一看就是性格随份的。 “妹妹多大?”那少妇拿个栗子剥开,问沈绾贞。 “二九,姐姐多大?” “长妹妹一岁,一十九岁,叫妹妹看来没叫错。” “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绾贞,姐姐呢?” “王月容,月亮的月,花容月貌的容。”王月容咯咯笑着,屋里人也跟着笑起来。 沈绾贞又抓了两把瓜子核桃给她带来的两个小丫头,两个小丫头蹲身谢过,和绣菊几个也在一边吃瓜子,看着没像大家门出来的丫鬟那样拘束,一看这主子就是好说话,没立什么规矩,到了这庵中更无人管束,看仆知主,主子一定也是个性直爽,不酸文假醋的,可这样的女子在婆家定是呆不惯的。 住在庵中的女子都是不得已,有苦衷的,不是被丈夫休弃,就是夫家不容,可就是庵中,也不是一般女子能随便住的,都是家有钱有势的女眷,下场还算好的。 穷苦人家的女子被夫家遗弃,即便出家,也只能是担水劈材做粗活,过清苦日子。 -- 第208页 沈绾贞的屋里的窗子半支开,隐约听见有木鱼声,沈绾贞道:“这里离庵堂远,怎么听得这样清楚,是山中太静了,声儿也穿得远?” “妹妹在仔细听听,声儿从哪里发出的?”王月容歪着头笑着说。 “好像是西厢房有人敲木鱼。”巧珊机灵鬼,听出来。 “是西厢房姓苏的姐姐?”沈绾贞询问王月容。 “正是,苏姐姐过二日就要正式剃度。”王月容脸上笑容消失,低低叹了声。 ☆、第九十回 庵中的两个小尼姑提着食盒送来晚饭,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小尼姑道:“师傅说,出家人清苦,让沈夫人跟着受罪了。” “是我叨扰了,跟你师傅说多承她照顾。”沈绾贞对净空这老尼敬服,自己名义上是带发修行,她没用出家人清规戒条约束自己,过得自在逍遥,这也是她会做人处。 那两个小尼姑一走,“妹妹,我该告辞了,闹了妹妹这半天。”王月容起身下地,就要回去。 沈绾贞送到门口,“妹妹留步,妹妹不是要把我送回屋子?”王月容笑得没心没肺的。 沈绾贞住步,看着她进了西间的门,“这位大奶奶像是跟主子认识了多年似的,一点不生分。”巧珊道。 沈绾贞喜欢这样胸无城府的女子,相处心不累,今儿一来这里,心情不错,这地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又遇上王月容好相与的,相伴而居,不知这样的日子可否持久,若这样过一世,也心满意足。 走回屋里,绣菊和巧珊麻利地把炕桌上的茶食都收拾下去,摆上饭菜,沈绾贞看几碟子都是素菜,素炒豆芽,油烧面筋,凉拌小豆腐,唯一一碟子算是荤的,是毛葱炒鸡子,还有一碗萝卜汤,主食是几个葱油花卷。 沈绾贞带发修行,净空师太也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都是各有不得以苦衷,非真正想出家,别的也不管,按时送一日三餐,多烧几个素菜,已经算对她照顾,庵中的尼姑,吃的菜都是大锅煮出来的没滋味没油水,填饱肚子而已。 夜晚,山中很静,月色也好,沈绾贞站在院子里,看深邃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月光皎洁明亮,抱月庵,这个名字不错。 次日,山中亮天早,虫鸣叫起,沈绾贞醒来,走到屋子外,极目远眺,远山青翠,有清泉自山间流过,昨晚下了一场微雨,微雨过后,空气清新,满目通透纯净,沈绾贞大口呼吸,自穿到这个地方,头一次这么畅快地呼吸。 “少夫人起了。”绣菊在院子里端着铜盆接水,水是从山间用竹竿引下来的,一会就淌满盆清凉山泉水。 这时,巧珊出了东厢房,一眼看见沈绾贞站在正房门口,唬得忙疾走去灶间坐上铜壶,烧热水,五方六月,主子也不能用冷水洗脸,这是府里养成的规矩。 沈绾贞洗了脸,青盐漱口,坐在柞榛木凳上让绣菊梳头,“主子的头发刚好能绾髻。”绣菊手巧,头发梳得溜光,沈绾贞手执铜镜前后照照,看不出头发剪短,她那日下手留有余地,估摸着长短能挽起,手还挺有准头。 “可惜了主子一头乌油发。”绣菊见天给她梳头,对她的头发很爱惜,剪短了有点心疼。 她走到院子里,看钱婆子侍弄院子里那块空地,钱婆子一来,就爱上院子里这方不算小的地,院子里原来只种一棵梧桐树,窗子下芭蕉,靠墙有几杆修竹。 沈绾贞朝钱婆子道:“妈妈要种什么菜。” 钱婆子正拿着锄头翻地,闻言抬头,高声道:“种黄瓜、生菜,等下来蘸酱吃。” 沈绾贞想起家里吃的蘸酱菜,绿油油,水灵灵的,勾人食欲。 这时,西间门有了响动,开门闩的声儿,‘吱呀’门轻轻推开,王月容打着哈气出来,看见沈绾贞嘴里含糊地道:“妹妹起得早,是不是换地方睡不着?” “我睡得很好,山里肃静,睡得踏实。”沈绾贞精神头十足,一看就是睡饱了。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个小丫鬟提着水桶走出来打水,这小丫鬟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怯生生的,也不跟人说话,打完水就回去了,房门紧闭,再也没出来,沈绾贞望望西厢房,门窗关得严实,看不见里面情形,始终没见那个苏娘子出来。 王月容的两个小丫鬟也从西厢房出来,忙着打水侍候主子洗漱,王月容走回屋里。 庵中的一个小尼姑扫院子,沈绾贞闲聊问:“这周围有人家吗?” 那小尼姑停住手,直起腰,道:“几里地没住户,但离此不远有个道观,道观很大,比咱们抱月庵房舍宽敞许多。” “道观一部分房屋租赁出去,收租子,比我们抱月庵富庶多了,那群道士吃住都比我们好,也不用自己种菜,应季的新鲜蔬菜专门有人送,成车地拉。”那小尼姑艳羡地说。 “道观有多少道士,能吃这许多吗?”沈绾贞想道观能有多少人吃饭,用车拉菜。 “不少香客住在观中,还有游客,也在道观歇脚,道观僻出一半,专门供香客和游人住宿。”那小尼姑看她是新来的,解说道。 沈绾贞想这道观善经营,一定得香客钱财不少,那小尼姑有点失落地道:“道观地势景致好,京城出来游玩的人们,多愿意去那里赏景,歇脚。” 这时,西厢房门吱呀开了,二人打住话头,那才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倒水。 -- 第209页 “苏娘子身子好些了?”那小尼姑问倒水的小丫头道。 “好多了。”那小丫头蔫蔫的也不大爱说话,只答了一句,倒完水就进屋了,把门关上。 “也是个可怜人。”那扫院子的小尼姑叹了声。 沈绾贞对西厢房的主人很好奇,整日闭门不出,在屋里做什么,“苏娘子年方几何?” “比夫人大几岁,有双十了吧。”尼姑不太确定。 沈绾贞想桃李年华,活得竟形同老妪,经历何等遭遇,以至于心如枯井水。 早饭是粥和馒头,小菜,沈绾贞心情大好,吃得香甜。 吃过早饭,沈绾贞倚在窗子下竹塌上看书,步步锦支摘窗半开,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点杂沓,沈绾贞眼睛从书卷上抬起来,顺着窗子朝外望去,就见一个穿戴考究利落的老婆子带着几个媳妇朝正房走来,沈绾贞看这一行人朝西屋去了,看样子是王月容的娘家或是婆家人。 许久,这老婆子出来,带着人匆匆走了。 巧珊轻手轻脚进来,怕扰了她看书,看主子合上书干坐着,走近悄声道:“奴婢听着西屋里王姑娘的声儿很大,好像很激动,不知出了什么事?这老婆子好像是她娘家人,像是说她母亲派来的。” 沈绾贞瞅瞅巧珊,这丫头耳朵长,爱听壁角,到新地方,不出几日上上下下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这一搅合,沈绾贞心猿意马,书有点看不下去了,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嗮太阳,隐约哭声飘过来,像是从西间发出来的,听声儿像王月容,开始压抑,后来索性声儿放大,沈绾贞吓了一跳,心想这样开朗的女子伤心痛哭,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哭声持续了好一会,才渐渐停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月容从屋里出来,脸上新晕了粉,遮盖泪痕,看见沈绾贞勉强笑笑,走过来挨着沈绾贞坐下,在屋檐下嗮太阳。 “妹妹听见我哭了?”看沈绾贞不问,王月容主动提起话头。 沈绾贞点点头,“姐姐有烦心事?” “我娘病了,自从我住进庵中,我娘身子骨就不好,都因为我不争气,连累她老人家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我父亲不让我回家看我娘,说我丢了他的脸。”王月容低低絮说,整个人散发一股浓浓的哀伤。 “姐姐住在庵中,菩萨保佑,你母亲会好的。”沈绾贞安慰她。 坐一会,二人就回屋去了。 接连几日,日子就静静过去,这日夜里,睡至半夜,突然‘咕咚’一声,沈绾贞机灵一下吓醒了,睡在外间的绣菊和巧珊也醒了。 绣菊赶紧跑去门边,确定门上了闩,才放点心,又去检查里间屋窗子是否关严,用手推推,看窗子已关好,放下心。 巧珊胆小,跑到里间,和沈绾贞挤在一处炕上,绣菊走去外间屋门旁,趴着门缝侧耳细听,好像是西院墙那边有说话声儿,声儿很小,很细微,一会动静又没了。 这一夜,主仆三人都没睡好。 二日,沈绾贞去西间屋,找王月容闲聊,提起晚上听见有说话声儿,王月容目光闪了闪,摇摇头,“没听见声儿,是不是院外发出的声响,夜黑山里有野兽。” “那是我听错了,大概是院外过路的说话声。”沈绾贞看她显然隐瞒什么,既然她不想说,也知趣地不便深问。 仲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沈绾贞一早起,看窗子外晴好天气,就唤绣菊把窗子支开,把被褥拿出去晾晒。 绣菊就过去开窗子,“这么早是去那里?”绣菊眼睛盯着窗外院子里,自言自语地道。 沈绾贞顺着窗子望去,王月容带着两个丫鬟,穿戴整齐,往院门外走,看样子是要出门,王月容脚步匆匆,步子有点凌乱。 “昨儿晚,天刚擦黑,奴婢看王娘子的家里来人了,是一个婆子,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关起房门,说了好一会才走。” 沈绾贞想大概她母亲的病情有变故,才急匆匆赶回家去。 一整日无事,沈绾贞怯热,就在屋里面看看书,也不出门,吃过晚饭,日头西去,绣菊在院里摆上小方桌,矮凳,沈绾贞出来,在屋檐下乘凉,又朝西厢房瞅了一眼,那门始终关着,窗子也不开,心里纳闷,苏娘子不怕热,这五方六月,门窗关得死死的。 巧珊端来茶水,摆在小桌子上,看她盯着西厢房看,悄声道:“西厢房住的苏娘子,夫家是有钱的富户,成婚三载无所出,被夫家出妻,听说娘家生活窘迫,不容她,她就来到这庵中,师太可怜她,就让她带发修行,听说她要剪了头发,正式出家为尼。” 可巧,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却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双十芳华的女子,素布衣衫,身材高挑,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看见沈绾贞在院子里,只略颈首,神色淡然,算打了招呼,既出院子,想是往前面庵堂去了,后面跟着那小丫鬟,木木的,只管跟着她,也不朝左右看。 沈绾贞看她面容平静如水,看破红尘的超然,心想这女子缘何这样清冷,心如死灰。 “听说她夫妻情投意合,就是婆婆对她不好,嫌弃她娘家穷,不能生养,百般挑剔,逼着儿子休妻,要为儿子续娶一房,她丈夫迫于无奈,写下休书,但还算有些情意,知道她无所依托,就给庵中捐了一笔钱,让她留宿庵中,想来是心灰意冷,就有出家念头,心意很坚决。”巧珊给沈绾贞倒了一杯茶水,眼睛却往门口看,边小声说。 -- 第210页 沈绾贞想这丫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知道的挺详细。 巧珊又看了一眼正房西间屋紧紧关着的门,道;“西间屋住的王娘子,父亲是光禄寺卿,害了夫君小妾的孩子,毁了那小妾的容貌,两家要面子,宅门丑事,不能张扬,就送来这里,王娘子名义上还是宋家大奶奶,婆家人把她送到这里就不理了,婆家也没人来看过她,就是她娘家人隔三差五的来送钱送东西。” 绾贞想依着王月容的个性,这事是能做出来的。 王月容到晚间歇下时,也没回来。 次日,沈绾贞这方小院,却迎来一位稀客,庶妹沈绾珠来了。 沈绾珠一迈进门槛,眼睛四处瞧看,带着倨傲,高高在上姿态。 沈绾贞看见她瞬间很诧异,既然来看她,她不能冷脸,微笑道:“妹妹怎么来了?” “姐姐这里让我好找,地方不错,景色也好,这小院寂静,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沈绾贞想这名分上妹妹,大约是瞧着她落到如今下场,心里痛快,扬着小脸,笑得毫不加掩饰。 天气好,沈绾贞就让丫鬟在院子里梧桐树下摆个小桌,二人边喝茶边聊天。 沈绾珠盯着她瞧,“姐姐气色不错。” 沈绾贞淡淡一笑,“这里生活简单,很适合我。”沈绾珠暗地里撇撇嘴,心道,装的,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 天热,沈绾珠口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听我姨娘说父亲那日从寺庙里回来,把太太好一顿怪罪,说做母亲的几时关心过女儿,女儿这么大事,事前一点都不知道,可见平时没上心,若是亲生的嫡女,就不会慢待。” 沈绾珠说着,脸上露出得意,她姨娘还说,凤儿替太太说了一句,老爷也给她没脸,老爷这回真生气了。 沈绾贞跟她是话不投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话风问:“妹妹在王府过得如何?” 这一问,沈绾珠脸上的得意消失,怏怏的,有点不自在,“姐姐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沈绾贞看她手里绞着帕子,情绪有点低落,不知她出了什么事。 “京城家喻户晓,难怪姐姐不知道,姐姐住在山中,也不出门,皇帝下旨,安阳王立二侧妃,明儿就入王府。” 沈绾贞才明白,难怪沈绾珠不乐,想来拜菩萨,顺带看看她这命运还不如她的姐姐。 “侧妃是京城那家姑娘?”沈绾贞似无意地问,心里还是关心那个在这个世上给自己温暖的人。 沈绾珠闷闷地,情绪不高,“一个是薛姐姐。” “妹妹不是和薛家妹妹要好,正好有个伴。”沈绾贞暗想,这回薛瑾和沈绾珠俩人到一块,王府后院大概消停不了了。 沈绾珠也没见高兴,薛瑾是名正言顺皇帝下旨册封的安王侧妃,她只是一个侍妾,薛瑾位分压她一头,她心里不舒服。 沈绾珠坐了一会,二人实在无话,就告辞走了,沈绾贞也没留她用晌饭,斋饭她未必吃得下。 吃过晌饭,沈绾贞就躺在竹塌上小睡,迷迷糊糊听房门口有人说话,没睁眼问了句,“绣菊,你在跟谁说话?” “妹妹,是我。”沈绾贞一听是王月容的声儿,睁开眼,看见王月容已走了进来,忙坐起身,“妹妹来了,妹妹快坐。” 说着,拉着王月容的手坐下,问:“妹妹回娘家了,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王月容杏目含笑,手握帕子,“看见我好多了,我来时,下人喂了一碗粥。” “我说姐姐不用担心,菩萨保佑。” 王月容垂下头,“妹妹想不想听我的事?” 沈绾贞把手盖在她手上,“姐姐有话尽管同妹妹说,妹妹帮不上忙,还能开解姐姐。” “妹妹听了别笑话。”王月容有点难为情,不像平常的性子。 沈绾贞抓起她的手,握住,“来这里的女子都一样,没有谁笑话谁的。”沈绾贞说了句实话,都是苦命人。 王月容娓娓道来,“我婆家和我娘家两家是世交,常来常往,我和他从小便在一处玩耍,一来二去,两家大人顺理成章就把我二人配做夫妻,可我过门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早有人了,是个寒门女子,家里不同意他娶那女子,父母命难违,他无奈同我拜堂成亲,但一直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和我成婚不到一年,便把那女子接进门,纳为妾,虽然他对我尊重,可紧紧是尊重,他和我在一起,从来没快乐过,可自那女子进门,他脸上常常挂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他看我和看那女子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王月容声儿很低,头深深垂下,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忧伤,沈绾贞能感觉出她的心痛。 “我就是一个摆设,宋家少奶奶,我嫉妒、愤怒,看见他朝那个小妾笑就控制不住想杀了她,有一日,我看见二人在一起,他含情脉脉的的眼神看她,这是情人间才有的眼神,而他对我总是客客气气,我能感受到他的疏离,我不知怎么,胸中像是着了一把火,人变得疯狂,待他一走,我就和那小妾起了争执,那小妾平常对我礼数周到,但眼神中明显的轻蔑却让我受不了,我一起之下,动手打了她,拿簪子划破了她那张美丽的脸。” 说吧,王月容哈哈大笑,笑得畅快,“让他整日对着个丑八怪,看他还是什么眼神。” -- 第211页 笑着笑着,她便哭了,哭得很伤心,连着哭湿了两条绣帕,她的丫头唤小红的,也跟着抹泪,哭着朝沈绾贞道:“少夫人劝劝我家奶奶,哭坏了身子,不值当。” 沈绾贞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王月容哭了一会,收了泪,“他来了,看到她满脸满身是血,惊住,当时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那眼神是绝望,就像我曾经一样,我心里从来没有过的痛快,可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怀了他的孩子,我和厮打中,她的胎儿掉了,他恨不得杀了我,若不是我陪嫁丫鬟死死拦住,他就真把我杀了,后来,公婆和我爹娘知道,两家世交,碍于面子,不能休妻,就压下这件事,宋家就把我送到这里,自我到这里,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大概是深恨我。” “后来那小妾……” “那小妾几度寻死,被人救下,还能怎样,他对着那张脸,就会想起我,哪怕是恨也好,我只要他能想起我…….”她神情黯然,“让姐姐见笑了。” 沈绾贞想她外表大大咧咧,可用情极深,她是爱那男人的,心里的苦可想而知,也不知该说什么,这种事只有时间能淡化,于是道:“会过去的。”心道,等你放下的那一天,你会真正快乐起来。 绾贞命绣菊两个打水,王月容的两个小丫头服侍洗脸,重新上妆,绣菊给她重梳了头,和沈绾贞对坐,她面色平和不少。 “妹妹自到了这里,还没出去过,姐姐陪我出去走走?”沈绾贞提议去抱月庵周围散步,看看景致,以免她难过不开心。 “好吧!”王月容跳下炕,趿拉绣鞋,甩甩头,那两个小丫头看主子不难过了,也高兴蹲下给她提鞋,又回屋取斗篷。 小院有个通外面的角门,不用绕去庵堂,二人就带着四个丫头从角门出去。 庵前一带溪流,水质很清透,能看见水底的砂石,几个人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初夏,满山遍野五颜六色的野花盛开,几个人各自采了一大把野花,捧在怀里,又踩着溪流里的石头,过了一处稍宽的水流,上到对面山上,“妹妹,去那边凉亭歇歇脚吧。” 王月容指着半山腰一处亭子,几个人拾级而上,坐在亭子里,沈绾贞极目远眺,见东面有一片很壮观的建筑,好像是一个道观,离她们呆着的地方得很近,她都能看见,一个小道士在溪水旁提水,担着水一级级上了台阶,进入道观。 道观香火鼎盛,来此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不乏公子王孙,上香游玩观山色景物,在此歇脚。 “看那,一个老者,从山下一路叩头到道观。”小红指着不远处。 “那个小道士,看见我们连瞅都不敢瞅,望着观中就跑。”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 道观后有二层楼阁,布局精巧,雕梁画栋,靠窗坐着一人,手捧书卷,却一点字也看不进去。 “三哥,天好,出去走走。” 成王看这几日安阳王心情低落,拉他来西山道观游玩,借此散散心。 赵世帧望着窗外青山绿水,动了心思,“就附近看看。” 成王和蔺二公子几个人一玩起来兴致颇高,赵世帧却没情没趣的,渐次落后,低头走,想着心事,也没觉着。 正走着,无意中说话声儿飘到耳朵里,“这两个美貌的小娘子,就住在那边山下庵中,我们黄昏时去,秃姑子都在庵堂诵经。” 赵世帧抬头见是几个纨绔少年,街头混混,看着像是富家子弟,其中一人边说边朝山上一个凉亭比划着, 赵世帧朝左侧半山腰望了一眼,这一眼,身子顿时定住。 高高的凉亭上,朱红柱子旁倚着一个青衫女子,微微山风吹过,扬起碎发,那女子含笑说着什么,阳光下,索素的一张脸,璀璨生动,明净照人。 ☆、第九十一回 朝廷休沐日,清风观香火鼎盛,游客如云。 抱月庵进香的人也不少,都是官家女眷,借着上香,来山中游玩,赏景。 日西,沈绾贞和王月容才回庵中,庵中的小尼送来晚饭,沈绾贞洗手,到桌前一看,清一色的应季菜蔬,一海碗白菜炖豆腐,一釉白兰花瓷大碗盛着茄子炖土豆,还有一盘蒸倭瓜,颜色金黄。 庵中青菜都是自给自足,庵堂后院开出块地,种着大白菜、茄子土豆等,雨水勤,长得旺盛,豆腐也是庵中尼姑自己磨的,嫩嫩的,土豆茄子炖得稀烂,就着白米饭,吃得喷香,另外吃上一块倭瓜,又甜又面。 沈绾贞住到庵中才知道素菜一样好吃。 闫婆子回铺子里,铺子里缺人手,无人照应,况且,长远打算,万一沈家不供给,几个人的生计,就全靠这两个铺子过活,所以还要好好打理。 钱婆子在院子里翻地,绣菊和巧珊在地上放了个矮桌,坐着吃饭,菜是从沈绾贞桌上拨出来的,只是桌子上多了一盘子青青白白的大葱,和一碟子酱,绣菊站起身,看钱婆子拿着锄头,干得起劲,从敞开的窗子喊,“钱妈妈,先吃饭吧,一会冷了。” 钱婆子喊道:“你们先吃吧,我翻完了这块地在吃,着紧种上还来得及。” 沈绾贞一个人坐在炕桌上吃,在庵中不用立规矩,不用绣菊几个桌前侍候,体恤她们也一块吃了,免得饭菜冷了,吃了胃肠不好。 -- 第212页 这时,王月容的丫鬟小红手里端着一个半大碗,进门把碗放到沈绾贞跟前炕桌上,“这是我家奶奶从山下熟食铺子里买的,我们奶奶惦记少夫人整日不见荤腥,让奴婢送过来一碗。” 沈绾贞看是一碗白切肉,夹精带肥的,夹了一筷头子,酥烂不腻,满口留香,自打到这里,整日青菜豆腐,吃得爽口,倒忘了肉食美味,对小红道:“替我谢谢你家奶奶。” 绣菊和巧珊二人却瞅着她笑,沈绾贞看二人促狭朝她挤眼睛,须臾,恍然大悟,自己现如今带发修行,是要吃斋饭,就冲着这点,出家她也熬不住,遂把碗里的肉给绣菊和巧珊拨去大半。 太阳落山,山里太阳落得早,天黑得快,屋外残存落日余晖,大山挡着,屋里却暗下来,沈绾贞吩咐掌灯,绣菊点亮灯盏。 正这时,就听后院墙,似有人声,沈绾贞支开后窗户,就听几个男子声儿叫喊,“美人,小娘子,夜里寂寞,出来和大爷们吃酒玩耍解闷。” 沈绾贞眉心微蹙,也不知哪来的这帮子无赖,这时,小红跑进来,一着急,门槛子差点绊倒,紧张得说话都磕巴了 “夫……夫人,外……面几个小混混来搅闹,我们奶奶出去了,夫人快看看去,万一那群人爬墙进来,我家奶奶要吃亏的。” 沈绾贞忙和绣菊、巧珊,走出来,命绣菊到下处叫上钱婆子,钱婆子手里举着锄头,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几个小混蛋,以为老娘怕你们,有本事来呀!”王月容叉着腰,站在堂屋后门口。 “等着,小美人,叫大爷,大爷来了。”那几个小混混调戏轻薄叫着。 这厢说着,后院墙就露出一个头来,王月容也就瞎咋呼,一看这群混混还真敢爬墙,作势要往庵堂前面跑,这时,墙头上又露出两个脑袋,“小娘子,你在那里?大爷来了。” 王月容吓得‘妈呀!’一声,她也就是嘴硬,胆子小,转身拔腿就要跑,她的两个丫头架着自家主子作势要撒丫子,沈绾贞也正想着,这群混混若真翻墙过来,说不得往前面庵堂躲,好汉不吃眼前亏,跟这群混混没道理可讲。 王月容主仆三人刚跑出两步,这时,就听墙外面,‘咕咚’‘啊!’几声,‘大爷饶命’哭爹喊娘的声儿传过来,几个人站住脚,仔细听,一会就没了动静。 王月容收回迈出的腿,回身看,许久,墙那边寂静无声,小红胆颤心惊地道:“好像走了。” 又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好像是被什么人打跑了。”王月容虚惊一场,声儿飘忽不定。 “回去吧,没事了,晚间歇下上好门闩。”沈绾贞听着院墙外一点动静都没有,转身迈进门槛,回屋去了。 这里,王月容受了惊吓,腿软,也由小红小青两个丫头扶着回屋去了。 更深,抱月庵漆黑一片,只有前面庵堂烛火未熄,有粗重的女尼遥遥拖着长声喊,“关好门户,小心火烛”一下下梆子声。 沈绾贞宽衣,只着中衣,绣菊撂下帐子,和巧珊去外间屋歇了。 沈绾贞躺下,竖耳听听,周围一片死寂,终是心里没底,怕这几个混混使诈,万一折回,趁人多熟睡摸进来,就麻烦大了,又走唯恐不及,况离庵堂有段距离,要穿过几重大殿,这样一想,还是不能安心,就悄悄披衣起来。 沈绾贞这厢一有动静,绣菊和巧珊也未睡熟,即醒来,绣菊问:“少夫人口渴吗?”说着,穿绣鞋下地。 巧珊也过来,“少夫人是担心那群混混再回来。”看来巧珊机灵些,猜到她担心。 “走,出去看看。” 巧珊和绣菊提灯去前,照着路,三人绕到后院,立在后墙根下听墙外动静,没听见有人声,巧珊悄声道:“回去吧,主子,看来没人。” 沈绾贞见后院墙根堆着一垛子青砖,沈绾贞走去砖垛下,绣菊拉住她衣角,担心地小声道:“少夫人,这墙高,让奴婢上去看看。” 沈绾贞摆摆手,示意二人别出声,踩着砖块,动作敏捷,转瞬就接近墙头,慢慢地探出头去,天暗黑,她所处地方有树遮挡,墙外不仔细看不见人。 她朝墙外四处看看,空无一人,心想,这群小混混大概是过路的好汉路见不平打跑了,也许着急赶路,也没知会一声就走了。 沈绾贞蹑手蹑脚从砖垛上下来,绣菊和巧珊一看无事,也放了心,主仆三人又悄悄回屋去。 才刚躺下,‘咚、咚’叩门声,把三人唬了一跳,绣菊颤声问:“那位?” “是我,开开门。”门外是王月容的声儿,三人又虚惊一场,巧珊把门打开。 王月容进屋,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小丫头抱着被子,“妹妹,今晚我和你一处睡吧?” 也不等沈绾贞表态,就钻到帐子里。 这一夜,沈绾贞和王月容俩人挤在一张床上,四个丫头挤在对面炕上睡下。 二日,天刚一放亮,沈绾贞醒来,看身旁王月容怀里抱着个枕头,脸朝里睡得正香,样子可爱,沈绾贞轻手轻脚穿鞋下地,又往床上看一眼,王月容这功夫翻了个身,打横睡上了。 对面炕上,四个丫鬟想是昨晚没睡好,犹自酣睡未醒。 沈绾贞轻轻拉开隔扇门,走出屋外,天有点灰蒙蒙的,不是清透天,看来是有场雨。 沈绾贞惦记昨儿的事,走到后院墙根下,踩着那垛砖块轻盈上了墙头,晨露重,把墙头都打湿了,她露出半个身子,趴着往下看,这回看得清楚,墙外是一条小路,看来平时不常有人走,有的地方藤蔓都伸出路面。 -- 第213页 突然,她眼睛瞪大,就见一棵老树根下,倚坐着一人,清晨雾气未散,她模糊看着有点面熟,像是一年轻男子,正这时,那男子站起身形,沈绾贞惊得差点叫出声,忙掩住嘴,那人背身,伸了伸手臂,像是刚睡醒。 沈绾贞促狭一笑,在墙头寻块小石子,使力抛出去。 赵世帧猛听见身后风声,迅捷得像一只狡兔,极快闪身一棵老树的背后,‘嗖’一颗小石子落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咯、咯咯、咯咯’笑声在林间回荡,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 赵世帧从树后走出,忍俊不住也笑了,刚想过去,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少夫人,大清早,有什么好笑的,给奴婢说说。” 他赶紧躲入树后。 沈绾贞若无其事地走下来,这世道男女授受不亲,行为举止要和规范,扯了个谎“树梢有一只松鼠两手捧着东西吃。” “这大山里松鼠遍地都是,见多了就不稀罕了。”小红道。她刚起来,看绣菊等都睡着,就出屋子,绕到屋后想看看钱婆子新开出的菜地,看见沈绾贞踩着砖头趴在墙头笑,不免好奇。 沈绾贞往回走,心里说不出的温暖,昨晚一定是他打跑了小混混们,他身份尊贵,却在庵外林子里呆了一整晚,虽夏天暖和,可树林里蚊虫叮咬,想想心里不是滋味,眼眶不由潮润,未免人看出来,掩饰地低下头。 沈绾贞一整天,心神不宁,绣菊看她魂不守舍的,狐疑地看着她,看主子恹恹的,手捧着书本,眼睛却不知飘向何处,问:“主子不舒服?” 沈绾贞摇摇头,似乎不想说话,她平静的心被他搅乱了,脑海中不时翻腾着他的影子,甩也甩不掉。 是夜,她悄悄爬起来,穿上鞋子,走过外间,看绣菊和巧珊正熟睡,蹑手蹑脚走到门旁,轻轻拉开门闩,突然,绣菊叫了声,“少夫人”。 她唬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回身看绣菊犹自睡着,嘴里兀自说梦话,心落回胸腔,轻轻拉开门,步履轻盈地走出去,今晚月光明亮,不用提灯,也能看清楚周围景物。 沈绾贞借着月光踩着砖垛,往上爬,快到墙头,脚底下松动,一块砖滚落下去,幸好她抬起脚,才未踏空,她停住动作,看看房屋里黑着灯,没惊动什么人,才放心,这深山,夜晚寂静,稍有一点响动,会传出很远。 她爬上墙头,悄悄探出头,墙外空地,月光雪白,映着树影,林子里黑漆漆的,沈绾贞有点恐惧,仗着胆子,四处看看,没有那人影子,又四处看了两回,确定没有,小心地踩着砖头下去,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抱月庵后墙外,赵世帧从躲身树后走出来,看着那女子的身影从墙头消失。 次日,沈绾贞夜里没睡好,睁开眼天已大亮,本来山里亮天早,日头都高了,隔着帐子,沈绾贞看屋里静悄悄的,没人。 桌子上扣着碗筷,心想大概起晚了,拉开帐子,下地,这时,绣菊捧着一叠子衣裳进来,“主子起了?” 沈绾贞猛地一起,有点头晕,扶额,绣菊见了关切地问:“主子那里难受?” “没事,昨儿没睡好。” 绣菊过来,摸摸她额头,“有点热,主子是不是冻着了?请大夫看看? “不用了,一会吃了饭,发发汗就好了。” 沈绾贞吃完早饭,用被子蒙住头,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外面吵嚷声,沈绾贞睁开眼,觉得头清爽多了。 这时,外面的吵嚷声更大了,她穿鞋下地,出了一身透汗,身子有点虚,走路轻飘飘的,来到窗前,推开窗扇往外瞧。 她赫然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男子,像是白面书生模样,身旁跟着一个老尼,低声劝着什么,间或一两句传到沈绾贞耳朵里,“公子回去吧……苏娘子不见……心意已决,公子还是走吧!” “我来过多少次,她都不见我,今儿我一定要见到她,否则,我就不走,等她出来为止。”那男子大声道,显然是个执拗性子。 沈绾贞侧耳细听,对话声儿清楚多了,“公子既已别娶,苏娘子皈依佛门,已非凡俗之人,见了又有何益?公子还是回吧!” “我不走,她若不见我,死活我也不会走的。” 沈绾贞听明白了,这公子乃是苏娘子的丈夫,看来是后悔了,来找苏娘子。 正僵持着,这时,西厢房的门开了,苏娘子从里面走出来,那男人唤了声:“琳娘,你还好吗?”眼神热切地望着她。 “我很好,我出来是想告诉你,以后别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你我早已恩断义绝。”苏娘子声儿清冷,不掺杂一丝感情。 “琳娘,我很后悔,当初不该听母亲的话,休了你,这几年我茶饭不香,无心读书,生生后悔死。”那男人好容易见到妻子,急于表白。 “你想怎样,你已有了夫人?”苏娘子冷笑道。 “你原谅我,我们重归于好,那妇人不贤,已送她回娘家了。”那男人喃喃地道。 苏娘子冷笑几声,“原来如此,你母亲又没满意?” 那男子脸红,垂头嗫嚅,“这次是我也是母亲的意思,接你回去。” “我不贤,不生养,使你家绝后,你母亲也能接受?”苏娘子嘲讽地道,那男人脸似红布,低低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羞愧难当,说不下去了。 -- 第214页 这时,一个小尼姑跑进来,“苏娘子,师傅让我问你,主意可改了,若是没改,师傅们在庵堂等你剃度。” 苏娘子对那小尼姑道:“走吧!”说吧,朝外面走去,看都没再看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人急了,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哀求道:“琳娘,你就不能原谅我,我发誓对你好,这次绝不会对不起你。” 苏娘子用力一甩袖子,“晚了”说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那这男子呆呆站着。 “施主,走吧,别看了,人都走了。”领他来的老尼道。 那男人站了一会,方垂头丧气地走了,背有些弯曲,不似来时挺直。 这时,王月容走进来,像是对沈绾贞道;“她男人当年休了她,便奉母命娶个家事好的女人进门,那女人奢侈无度,把家财都败光了,家贫守不住,整日闹着回娘家,她男人没办法,就送那女人回娘家去了,如今家穷,想续娶,那家姑娘肯嫁,这又想起苏姐姐的好,百般求她回去,这一年来了无数趟,就是你上回说晚上听见咕咚一声,也是他翻墙进来,苏姐姐不见。” “他后娶的娘子有子女吗?”沈绾贞好奇,苏娘子婆家以她无子为由休妻,续娶想必早已生子。 王月容哼了两声,“他这娘子成婚当年,就生下一子。” “既然有后,苏娘子的婆婆该满意了。” 王月容嗤笑两声,“满意?她婆婆愁烦得要命” “这又为何?” “因为这孙子,不是她儿子的,开始不知道,欢喜得什么似的,后面孩子两生日时,他妻子奸情败露,为了脸面,他男人打掉牙吞到肚子里,只好认下,这都是她男人来自己说的。” 沈绾贞想说,这真是报应,太难听的话,没说出口。 这时,王月容的小丫鬟小红站在门口朝她摆手,王月容回身看见,就告辞出去。 沈绾贞从窗子看见王月容往小院的西角门走去,打开门,一闪,沈绾贞见一男子人影,好像穿着道袍,二人站在门口说了有一会,王月容才进来,关好角门,往上房走,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进了西屋。 不大工夫,小红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过来东间,笑嘻嘻地道:“这是我家奶奶给少夫人的,我家奶奶说了,少夫人悄悄吃吧!” “替我谢你家奶奶。”沈绾贞接过,看草纸有一小块透出油,猜到里面是什么,舔了舔唇。 “少夫人趁热赶紧吃吧!”小红笑着跑了。 沈绾贞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一只烧鸡腿,吸吸鼻子,闻着香气扑鼻,几时没吃过,真有点想,拿起咬了一口,酥嫩醇香,世间美味。 吃完,抽出帕子抹抹嘴上的油,心想,那日告诉闫婆子来时捎点好吃的,回请王月容,总吃人家的,不好意思。 慈宁宫 韩侧妃和薛侧妃进宫给太后请安。 “王爷怎么没来?”郭太后和蔼地问。 薛瑾踌躇,心里盘算怎样回答,韩侧妃赔笑欠身道:“回太后娘娘,王爷出去办事,没在王府。” “王爷这几日忙什么?我这慈宁宫也有多日未来?”郭太后对儿子略有不满,刚立侧妃,就把老娘忘了。 二侧妃心里一激灵,这是责她二人绊住王爷,令王爷失礼,薛瑾忙欠身恭敬地道:“婢妾未见到王爷。” 郭太后眼光转向韩侧妃。 韩侧妃暗地里斜睨薛瑾一眼,心道,有事她先摘出去,让太后把过错算在自己头上,不能平白受这等冤枉,于是也含笑欠身道:“婢妾不敢打扰王爷。” 郭太后瞅瞅二人,不信道:“这么说,你二人入王府这些日子,连王爷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句问话,二人吓得忙站起身,答是,在太后面前告王爷一状,王爷知道,面还未见,宠还没争,就出局了,答不是,可却是没见王爷的面。 二人紧张得额上见了细汗,还是韩侧妃老道,束手垂眸恭敬地道:“婢妾没见到王爷,不知其她妹妹是否见过王爷,恕婢妾疏忽,太后娘娘恕罪。” 韩侧妃言外之意,是王爷亲近其她姬妾,魅惑王爷自己可没有,缠着王爷不让来太后跟前请安,那是王府里的那群狐媚子,自己洁身自好,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也不敢主动勾引王爷。 薛瑾垂眸,斜溜她一眼,心道,看来韩侧妃城府深,人阴险,日后不可小觑。 “来人,去安王府问问王公公,王爷这几日出门不曾?”郭太后何等人,从这二人话里,品出儿子这些日子大概没在王府,要是在的话,这两位侧妃就是不宠幸,怎么也要见个面。 一个太监抬脚刚要走,“回来”那太监转身回来,躬身听太后还有何吩咐。 “不用去王府,去成王府,把成王给我叫来。” 韩侧妃和薛侧妃二人头低得更深,不敢抬起来,今儿才知道太后精明锐利,真是名不虚传。 成王那有心思总呆在道观,看一群牛鼻子老道,留下安阳王一个人住在道观,自己先行回府。 听太监回说,太后派宫人传他进宫,吓得嘱咐王府的人,说自己不在,然后一溜烟从王府后门跑了,太后可不是好惹的,说错了话,找不自在。 三哥留在道观为那詹少夫人,他一清二楚,这事若说出去,沈氏有几条命,若不说,太后眼睛毒,她老人家面前,他一撒谎腿就抖,一眼就能瞧出破绽,给三哥惹祸,三哥能绕了他?是以一想,自己还是躲过今日,明儿赶紧上西山把三哥找回来。 -- 第215页 成王当日便在外面转悠没敢回王府。 ☆、第九十二回 二日,城门一开,成王急三火四地奔西山清风观,到了道观后阁楼,一看,大白天赵世帧蒙头大睡,叹一声,上前把他摇醒,赵世帧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成王,奇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三哥,太后找你,快回去吧,迟了太后她老人家该生气了。”成王拉起他。 赵世帧有点犹豫,成王不由分说,扯着他就走。 安阳王和成王打马进了城门,成王勒马站住,像是有什么话说,欲言又止,打马走两步,还是回头道:“恕小弟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后若知道詹少夫人,她的命就不长了。” 说吧,成王打马奔王府,马跑出不远,传来他的声儿“皇兄,小弟不奉陪了。”径自走了。 赵世帧一迈进慈宁宫门槛,太后的不悦的声儿就传出来,“你跑去那里?把两个侧妃扔下不管?” 韩侧妃和薛侧妃迎上前行礼,“婢妾参加王爷。” “免了。”赵世帧大步进去,也没看二人。 这二人昨晚留宿慈宁宫,太后给足面子,慰藉二侧妃被儿子冷落,二侧妃是有家事背景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礼毕,恭立一旁。 “帧儿,你这两日去那里了?”太后看着儿子似乎有点憔悴,目光闪了闪,有点狐疑。 “京城郊外住了两日,夏日山里空气好。”赵世帧故意隐去道观 。 “帧儿,你已过了弱冠,两位侧妃入府多日,不见你人影,是何道理?”太后显然不悦,当着这两位侧妃的面没说,是不是儿子对自己选的两个侧妃不满,躲着不见。 赵世帧瞅了薛瑾和韩岚一眼,太后忙道:“你别看她们,不是她们说的,她们还替你遮掩,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世帧不说话了。 “你对我这个母亲可以心里没有,若冷落两位侧妃,我知道可是不依的。”郭太后这话也是故意说给两位侧妃听的。 “母亲严重,儿臣不敢,恕儿臣不孝。”太后说了重话,赵世帧跪下,他一跪下,两位侧妃也跟着跪下。 “都起来,都跪着像什么话。”太后看见儿子气就消了,面色变得和蔼,慈母形象。 “带着她二人回去,闹了我这两日,让我耳根清净清净,别让我知道你再出王府,跪安吧!” 说吧,太后扶着太监起身,往后殿去了,这里赵世帧和两位侧妃恭送太后身影消失在紫檀镂空玉石山水屏风后,才一径出殿,坐步撵出了皇宫,出了宫门,赵世帧骑马先行回王府,两位侧妃坐轿子回府。 赵世帧躺在玉石堆砌的碧波池中,脑海中出现那女子伏在墙上,朝他笑,那笑声挥之不去,他唇角扬起。 一个太监进来道:“回王爷,韩侧妃和薛侧妃回府,来拜见王爷。” “让她们回去吧。”赵世帧突然被打断,脸色一肃。 薛瑾和韩岚听说王爷不想见她们,情绪有点低落,各自回寝殿,薛瑾快走到寝殿,突然停住脚,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原来她是去了沈绾珠屋里,沈绾珠听丫鬟报说薛瑾来了,敛了笑,轻轻哼了一声,待薛瑾进屋时,表情却已变了几变,换上最得体的笑,“婢妾见过侧妃。”心里不舒服,可不能逾礼。 “妹妹何必多礼,你我姐妹还同原来一样,妹妹忘了入宫选秀之时,家里嘱咐要我们互相扶持,再说我们还是亲戚,原应比旁人亲近才对,如何进了王府,就彼此生疏了。”薛瑾拉着沈绾珠的手,二人携手进里间屋。 沈绾珠吩咐雁儿和小碟沏茶,雁儿和小碟儿看见薛瑾也不拘束,雁儿端茶上来,先捧给薛瑾,笑嘻嘻地道:“薛姑娘和我家姑娘未出阁时,多么要好,如今庆幸能到一块,免得我家姑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沈绾珠笑嗔道:“还叫什么薛姑娘,薛侧妃才对,这丫头就没见过世面,拎不清。” 雁儿作势打了下嘴,“奴婢该死,一高兴,就忘了,薛侧妃。” “还好薛侧妃不怪罪,若换了旁人,你吃罪不起。”沈绾珠含酸说道。 “瞧妹妹说的,唤什么薛侧妃,以后没人你我姊妹还同原来一样叫,姐姐若得王爷垂爱一定不忘妹妹,妹妹若得王爷青眼,也别忘了提携姐姐。”薛瑾初来王府,和沈绾珠原来熟识,先拉她过来,王爷没有正妃,王府当属她和韩侧妃身份最为尊贵,势必分庭抗礼,各自为政,沈绾珠是她首先拉拢的对象,订立攻守同盟。 沈绾珠本来看见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讪讪的,不像原来二人要好心无芥蒂,薛瑾的话,她一琢磨,也是,王爷侍妾不仅是她二人,今后在王府二人互相提携,也比一个人没个照应好,薛瑾显然也是这个意思,韩侧妃高深莫测,萧文绣自诩清高,表面像不食人间烟火,骨子里早存了勾搭王爷的心,还有王爷侍妾小韩夫人,狐媚手段了得,燕夫人舞技超群,貌若天仙,还有慕容姑娘……对手如云,侧妃即使不是薛瑾也是王瑾、张瑾,还不如她,曾经有过交往,彼此熟悉,又能想到一块去。 想到这,态度就变得亲昵起来,“姐姐说的是,王爷姬妾成群,各个是天姿国色,多才多艺,你我姊妹今后互相提点,王爷面前有个照应。” 薛瑾一听,放下茶盅,抓住沈绾珠的手,悄声道:“妹妹这么想就对了,我跟你说……”说吧,朝左右看看,看雁儿和小碟儿也竖耳听,知道是沈绾珠心腹陪嫁丫鬟,就又接着道:“你我二人日后有事多商量,步调一致。” -- 第216页 沈绾珠点点头,“好,就依着姐姐,妹妹听姐姐的。” 薛瑾笑了,她正想听的话,“王爷平常很少住府里?”薛瑾来了这段日子,安阳王不在府里,她摸不着头脑,就想打听明白。 沈绾珠想起王爷跟她回娘家,去詹伯府,抿嘴一笑,道:“成日在府里。”说吧偷眼瞄着她,看薛瑾手捏着绣帕,紧了紧。 “王爷常去西山清风观吗?”薛瑾隐约听说,想尽量多打听些,也好应对, “西山,清风观,难道是……。”沈绾珠一下子想到离清风观不远的抱月庵,想想,摇摇头,不可能,怎么会。 “难道什么?”薛瑾看她欲言又止,追问道。 “没什么,想起点别的事。”沈绾珠遮掩道,这等有伤风化事关名节的大事,没有真凭实据,不敢臆断。 沈绾贞捧着一抱野花,身后的绣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巧珊只捡大朵的鲜艳野花采了一大把,主仆三人说笑着进了院门。 王月容披着斗篷,从西屋里出来,跟着两个丫头,像是要出门,看见沈绾贞匆匆打了个招呼,“姐姐早!” 沈绾贞笑道:“妹妹是要出门?” 王月容嗯了声,脚步未停,出院门去了。 沈绾贞进屋,吩咐绣菊翻出一个水晶长颈瓶子,清水洗干净插花。 一个道姑身后跟着一个利落的婆子进了院子,那婆子进屋,沈家贞正搭配花色,“少夫人清闲自在。”那婆子笑着走过来。 沈绾贞抬头一看是嫡母身旁得脸的陈升家的,心里嘀咕,她来做什么,她对嫡母提防,脸上却绽开笑容,“妈妈怎么今儿得空大老远过来?” 陈升家的上前蹲身恭恭敬敬地行礼,笑容满面,“三姑奶奶可好?老奴一直惦记着,可巧太太就派了差事。” 沈绾贞的花已插花,摆放到窗台上,陈升家四处打量,“姑奶奶这屋子收拾得倒也洁净。” 这时,绣菊从里屋走出来,蹲了蹲身,“妈妈好!” “姑娘好!姑娘越发出落得水灵了。”陈升家的微笑着道,说得绣菊脸一红,“妈妈真会夸人。”说吧,赶着陈升家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陈升家的不敢就坐,在四让了,只半个屁股沾上矮杌子,不敢坐实诚了,这就是她谨慎知礼处,因此比旁人得主子信任。 陈升家的接过绣菊递给来的茶水,欠欠身,“姑娘歇着吧!” 喝了一口凉茶,沈绾贞递给她一把蒲扇,她狠摇了几下,“今年天真热,庵中比京城凉快,老奴这一道,就看富贵人家夫人、小姐乘轿出城来避暑。” 沈绾贞摇着一把宫扇,含笑道:“妈妈大暑热的天来,有事?” 陈升家的坐一会,屋子里凉快,身上的汗落下去,道:“太太命老奴来看看姑奶奶,问姑奶奶住得可习惯?姑奶奶若觉得庵中清苦,后悔不好说,太太说了,她替姑奶奶出头和亲家商量,在伯府里僻出一间净室,便宜省心,贵在心诚,那里修行都是一样的。” 沈绾贞心里冷笑,还没死心,还在打她的主意,神色冷了几分,“我在这里甚好,母亲不必操心。” “可是这回来还有一桩事。”说着,陈升家的从怀里摸出一缄札,起身双手恭敬地呈给沈绾贞,“这是吴表姑娘让人捎来的信。” 沈绾贞听说吴玉莲托人捎来的信,看信口是用火燎,没开封,忙打开,快速浏览,然后,合上。 陈升家的道:“表姑娘可好?” 沈绾贞点点头,“好”也没细说。 陈升家的又说了会闲话,就告辞走了。 绣菊送她出门,折回,沈绾贞展开花笺,仔细又看了一遍,绣菊道:“吴表姑娘信里说什么了?” 沈绾贞很高兴地道:“吴姑娘定亲了。” “什么样人家?”绣菊感兴趣地问。 “信上说当地一富户,家中只有一子,女婿人老实本分。” “姑娘这回放心了” 沈绾贞把花笺小心折好,收到酸枝木缠枝莲匣子里锁上。 细雨绵绵,连着下了五六日的,总算放晴,沈绾贞站在雨后屋檐下,窗下芭蕉新绿,院子里一小块菜地,拱出油绿的嫩芽。 王月容出现在院子门口,短短五六日,清减许多,人也萎顿,风采全无。 “姐姐回来了。”沈绾贞热络地打着招呼,王月容不在这几日,苏娘子也搬去姑子们住的地方,就沈绾贞主仆几个,这方小院徒然冷清不少,巧珊爱说话,没人兜搭,略感寂寞。 “妹妹陪我喝点酒。”王月容走到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取一些下酒菜,妹妹先回屋等我。”前几日闫嬷嬷来看她,带了不少吃食,正好拿去算是回请王月容。 沈绾贞回屋包了一大包子,就过王月容西间屋,俩人脱绣鞋上炕,小青放上炕桌,王月容吩咐小红,“把我留的那坛子女儿红拿来。” 小红不知从那拿来一小坛子酒,坛口封着,看来没动过,又洗了两只甜白釉兰草纹碗,给二人分别斟上酒水,沈绾贞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切成片的酱牛肉和她最爱吃的猪蹄子。 钱婆子听秀菊说二人要喝酒,就摘了黄瓜,和小葱,拌了个爽口的黄瓜丝和小葱麻油拌豆腐,端上去。 绣菊去院门口看着人,尼姑庵清净之地,清规戒律多,忌喝酒吃肉,让人看见,虽不说什么,徒增尴尬。 -- 第217页 王月容也不让沈绾贞,自己端起坛子倒酒,满碗就大口喝,喝急了,差点呛了,咳了两声,小红爬到炕上,给主子拍背,沈绾贞想取下她的酒碗,她摇摇手,“不碍事。”又喝了两大口。 沈绾贞怕她喝醉,拦也拦不下,就拿话岔开,“姐姐有心事,不妨和妹妹说说,酒慢慢喝,不急。” 王月容不胜酒力,脸颊酡红,苦笑,吐出一句,“我和他和离了。” 沈绾贞惊愣下,“这次你回去就是为办这事,不是回娘家?” “他要续娶,他不想,还恋着那妾,可他父母不答应,我娘听到这个信就病倒了,我爹为这事,跟我断了关系,说今后不在供给,任由我自生自灭。”王月容脸上带着醉笑,慢慢眼中泛起潮雾。 “这次回去,我见到他,我看出,他恨我,什么也不想跟我说,只想快点摆脱我,妹妹,你知道他冷漠的眼神,我看了心有多痛,比拿刀杀我都难受……。” 王月容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握着的酒碗里,沈绾贞手从桌子上伸过去,握住她冰凉指尖,“没事了,都结束了,忘了吧!” “我的心像撕裂一样,妹妹知道这种痛吗?妹妹不会像我这么傻吧?”王月容边说,眼泪一个劲往下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沈绾贞摇摇头,“若爱人是这样,不如不爱。” “可是我的心放出去,已经收不回来了,妹妹。”王月容伏在桌案上大哭,沈绾贞看她双肩在抖,下地走过去,紧紧搂住住她。 沈绾贞陪了她一晚,睡在西间屋。王月容醉得一塌糊涂。 次日,酒醒,王月容像是整个变了个人,小院里再也听不见她爽朗的笑声,多数时候她都默默的,坐着想心事。 王月容的两个小丫鬟年幼,害怕主子憋屈出病,走来求沈绾贞劝劝她主子,沈绾贞摇摇头,这种事除非自己放下,否则,谁都帮不上忙。 微收烦暑。一叶惊秋,沈绾贞喜欢上清静无忧的日子,大早上起来,她往小院里一站,看钱婆子侍弄她的小菜园,挑长得肥壮的小葱,撸了一大把,朝沈绾贞乐呵呵地道:“少夫人,这蘸酱菜一日不吃,吃饭没滋没味的,饭都吃不下。” “庵外面空地待来年,老奴早点下手,都拾掇出来,一夏天的吃的尽够了,还能供上这庵里师太一些吃的。”钱婆子笑呵呵地,嘴一直未合拢过。 “妈妈想种什么?”沈绾贞看着庭院一片绿油油的,黄瓜、小、葱、生菜、尖椒涨势喜人,也爱上这片小菜园子。 “王姑娘也起来了。”钱嬷嬷眼光越过她,对着她的身后满脸堆笑问。 沈绾贞回头见王月容不知何时悄悄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那方小菜园,不知想什么? 这时,‘啪嗒’一声,就见西墙抛入一块石头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西墙根又落入两枚石头子,小红从屋里出来,直奔西侧角门过去,天早,角门门栓未下,小红拉开门闩,走出去。 不一会,小红嬉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一大包东西,也不避讳沈绾贞,沈绾贞从巧珊口中知道一些缘故,“这是他送来的,一大包点心,昨儿他下山办事买的,特特趁新鲜给姑娘送来。” 王月容面容如水洗般的平静,唇角动了动,沈绾贞知道她还忘不了那个人,可门外的这个人也忘不了她。 她从巧珊口中知道,常了找她的是清风观一个道士,不是正经道士,也算半路出家,没有剃度,带发修行,巧珊说得挺感人,那道士本来是个读书人,家中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从外省走亲戚到京城,来清风观进香,在周围山中游玩,遇上一条毒蛇,腿被咬了一口,这种蛇乃剧毒,若咬人半个时辰就毙命,正巧王月容看见,把他拖回庵中,救治及时,他才幸免一死,也不回家。就此出家当了道士,时不时来送东西,看她一眼。 秋色转浓,草木渐至枯黄,一阵秋风,卷走树枝枯叶,落了一地金黄。 夜晚山里凉,早早屋里就燃起炭火盆,绣菊守着烛火,纳鞋底,今冬给主子做一双厚实的棉鞋穿。 沈绾贞手捧书卷,在灯下看书,偶尔抬起头,茫然望向窗外,会想起那个人,他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心里就滚过一阵热。 次日一早,她起身,开门出去,闲闲踱步到后院,静静地,只有脚下踩着枯黄的叶子,沙沙声,她又攀上墙头,朝墙外望,满地金黄,秋风过,落叶纷飞如雨,她轻叹一声,心里某个角落,为他保留。 沈绾贞寂寞地走到前院,看一个小尼姑扫院子,闲聊道:“师傅好几日没见?” “上山砍柴草,留待冬天生火做饭,一垛垛码好,堆满半个院子。” 秋已近尾声,满目萧索,陈升家的又来了一趟,送些过冬的棉衣。王月容娘家的人再也没来过。 这日,闫婆子来了,带来两个铺子半年净挣的钱,去了本钱,足有五十两银子,闫婆子道:“豆腐坊生意不错,钱宽人厚道,口碑好,人们都愿意去他那里买豆腐,杂货铺也比原来生意好多了,在辛苦两年,积攒点银钱,换两间大一点的门面,别说供这几个人的吃喝,还能有富余。” 沈绾贞庆幸伯府对她这点嫁妆没看上眼,她有些贴补,日子好过。 沈绾贞把银钱收好,放在一个匣子里,锁上,庵中吃住现成的,使费不了多少,填补点有限,这些银子攒着,置办铺子用。 -- 第218页 “妹妹在屋里吗?”王月容声儿隔着帘子传来。 “在,姐姐快进来。”沈绾贞用手划拉一下账本,赶着收拾起来。 闫婆子有眼色地打起帘子,王月容进来,见闫婆子道:“妈妈来了?“ 闫婆子端正地行了个礼,“姑娘好!”王月容已和离,众人改口唤姑娘。 闫婆子看她有事,识趣地出去,沈绾贞就招呼她坐炕头,炕头烧得热。 王月容摸摸炕滚烫,“妹妹烧火了?” “驱驱寒气。”沈绾贞是最不喜阴冷潮湿的,早早就让人把炕烧热。 沈绾贞怕她嫌太热,拉过一铺小褥子,给她垫在身下,绣菊也不在跟前,亲自给她斟了一碗热茶水,递给她手里。 王月容双手握住茶盅,踌躇着道:“妹妹,我就要走了。” 沈绾贞一愣,“姐姐要去那里?” “去乡下住。”王月容低低地道。 沈绾贞知道她母亲上秋时没了,她得信回去,父亲不容她见,她哭得死去活来。 母亲一没,她更是彻底和娘家断了联系,庵中不是白吃住,按月交银子钱。 “乡下有亲戚?” “一个远房亲戚。”王月容咬唇道。 “几时走?” “大后儿。” “小红和小青也跟着去吗?” 王月容摇摇头,现在她已不是什么大小姐,还配使两个丫头,她比丫头命都不如。 “后儿妹妹送你。” 沈绾贞盘算着送她点衣物,银两。 是夜,劳累一日,庵中的人们都熟睡了,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可怕的灾难已经降临。 相隔着不远的道观,一个小道士出来出恭,突然,发现,抱月庵方向天际一片通红,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吓得死命地往道观跑,这秋季干燥,一燃起火灾,就不可收拾。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若不是清晨最后那场秋雨,只怕整个山都不能幸免 慈宁宫 安阳王赵世帧一早进宫请安,正好皇帝赵世贤和皇后李氏也来给母后请安。 赵世帧给母亲行礼,又拜见皇兄皇嫂。 坐下刚说一句话,就有个小太监匆匆跑入,跑得气喘嘘嘘,上殿一跪,“禀皇上,太后,不好了,西山抱月庵昨半夜失火,火烧到天明才被扑灭。” “烧得怎么样,人呢?”皇后关切地问。 “整个抱月庵烧尽,一片废墟,人不知所踪。” 太后叹一声,“这么大的火,人怕是…..” 太后话音没落,就见安阳王赵世帧一头冲出大殿,招呼都不打,太后和帝后均愣住,皇上反应过来,急唤道:“快,快,跟着他……” 赵世帧冲出皇宫,宫门外拉过马,翻身上马,狠命地打马,雪白 赤兔马四蹄腾空,飞奔出去,追出来的侍卫想拦,看他像疯了似的,吓得赶紧让开道,随后上马跟去。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赵世帧全然不顾,打马狂奔,赤兔马 四蹄如飞,耳边山风呼啸,雨丝打在脸上,身上,他浑然不觉,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心底一个声音狂喊,“你一定不能有事…….” 赵世帧一口气冲到抱月庵,翻滚下马,放眼一望,身子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整个一片灰烬,眼前残垣断壁,已经没有抱月庵的影子,周遭一片死寂。 这时,大雨滂沱,他站着,像木雕泥塑般,任雨水顺着脸颊、身上流淌。 许久,皇宫侍卫赶到,他还站在那里,众人赶上前,唤了声,“王爷” 他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第九十三回 赵世帧突然朝后倒地,牙关紧闭,人事不省。 慈宁宫 太后守在床前,大恸,皇上赵世贤来回疾走,太医院的御医跪了一地,皇上住脚,大怒:“一群废物,都两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醒。” 太医院资格最老的陈御医,跪伏于地,颤巍巍地道:“臣启奏皇上,安阳王乃急火攻心,肝阴耗损,风火上扰,挟痰浊瘀血冲心犯脑产生晕厥……” 赵世贤不耐烦的摆手打断,“行了,你就说说这么久没醒是何缘故?” “安阳王定是突然遭受沉重打击,致昏迷不醒,慢慢自然就会醒了。” “帧儿,帧儿……”那厢太后着急叫着。 皇上快步过去,赵世帧悠悠醒来,皇上松口气,太后喜极而泣,“儿呀!你终于醒了。” 皇后李氏上前,探身看了看,发现他眼神不对,迟疑着道:“母后,臣妾看三弟有点不大对劲。” 皇上和太后也发现,他眼神空洞,嘴唇紧闭,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 陈老御医不待皇上发话,忙爬起来,上前细看,“王爷经受巨大打击,人虽醒了,一时无法接受,才至于此。” 皇上和皇后互看看,今早进宫人还好好的,也没发生甚大事,就太监报说西山抱月庵着火的事,可安阳王不理政事,这与他有甚相干? 太后颤巍巍地起身,冷着声道:“来人,把成王给我唤来。” 成王一听抱月庵着火,心就咯噔一下,这回坏事了,正忐忑不安,宫里来人传太后口谕,命成王速速进宫,成王私下向那来传谕的宫人一打听,听说安阳王昏厥,不敢怠慢,即刻进宫。 -- 第219页 成王跪在太后寝宫,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真相,皇上和皇后微微诧异,三弟桀骜不驯,可却没想到做出此等荒唐事,那女子还是詹伯府的儿媳,夫新近亡故,庵中修行。 皇上和皇后眼光都瞅着太后,太后脸色铁青,阴冷,咬牙说了句, “就为那狐媚子,娘也丢下,姬妾也不顾,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李皇后瞅瞅皇上,看看太后,陪着小心道:“母后,那沈氏定是葬身火海,否则,三弟也不会这样。” 这时,众人往床榻上看去,就见赵世帧眼角淌下一大颗泪,皇上别过脸,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太后撩起袖子,掩面哭出声来。李皇后却朝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失火这晚,众人如往常一样,一点没预感到灾难即将发生,沈绾贞找出一些没上身的新衣裳想送给王月容,又选了几只钗,准备些银两,打个小包袱,想明儿送过去,后儿王月容就要离开抱月庵了。 正这时,隐隐约约吵嚷声打屋外传来,沈绾贞听着有点耳熟,巧珊正铺炕,听见声儿,忙撂下手中抱着的一床褥子,跑去出看,沈绾贞这屋子离得远,细听好像是苏娘子的男人的声儿,时隐时现,断断续续,持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前面才消停了。 绣菊接过巧珊扔下的的褥子,继续铺炕,闲话道:“这苏娘子的男人这几日见天来,去苏娘子住的地方吵闹,见到苏娘子就扯住不放,好像问她要什么东西。” “苏娘子一个出家人,还能留甚俗物,只不给他。”沈绾贞纳闷,苏娘子看破红尘,怎会贪恋钱财。 正说着,巧珊就回来,进门就见她小脸涨红,像是很气愤,“苏娘子的男子原来看着还好,我们只说他可怜,让他母亲和那女人害了,今儿才知道这男人真不是东西。” 巧珊气得大喘了一口气,“你道他为何纠缠不放,原来是为两件家传的宝贝,说是什么玉,价值连城,说当年成婚时,给了苏娘子做定情物,如今家穷了,想起那块玉,就来向苏娘子讨要,起先打着把人接回去,宝物自然就跟着回去了,不承想,苏娘子皈依佛门,她男人这下子急了,定要回当初给她的东西。” “苏娘子一心向佛,那会稀罕这等俗物,给他了事,省得他总来纠缠。”沈绾贞对这男人好感全无。 巧珊从桌子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抹抹嘴,“话是这么说,可苏娘子当初来庵中,正赶上抱月庵翻新重盖,就把那两件宝物捐了,做修庵之资,如今上哪里去掏弄,和他说,他只不信,说苏娘子不给他。” “还道是他男人后悔了,念着当初的情意,回头来找她,闹了半天,还存着这样的心思,苏娘子只怕早就看透他,才执意出家不肯跟他回去。”沈绾贞顺着窗子朝前面庵堂看了一眼,心里把这男人看不起。 “可是人穷了,脸面也不要了,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绣菊听她说,觉得这男人有点可怕,手上未停歇,爬上炕,把褥子铺平整。 “他本来家被那女人掏弄空了,可瘦死的骆驼,还有点底子,那女人又回来卷了所有家财跑了,这回生计无着落,他可不是穷急眼了,又没手艺,又没把子力气,什么也干不了,整个一个废人。”巧珊轻蔑的语气说,犹自气难平,朝地上啐了两口。 三个人边说着,边收拾了,洗漱安置。 炕烧得滚烫,被窝里热热的,躺进去很舒服,沈绾贞暖暖和和的睡得很香,正做着一个香甜的梦,梦里依稀回到前世家里,父母亲人都在,围着说话,忽又梦见他向她走来,脸上挂着微笑,忽而又夏天很热,三伏天,喘不过气来…….热还是热…...。 清风观的道士秦昌明这个夜晚却难以成眠,小红找到他,悄悄说,她家姑娘就要离开这里了,他的心瞬间失落,好似最重要的东西遗失了,自此便看不见王姑娘的一颦一笑,他坐立难安,心慌意乱。 这三年,他出家做道士,每日担水、劈材,做些粗重活计,这些重活他从未干过,只会读书,可即便是吃多少苦,他也心甘,只为远远地守着她,陪伴着她,偶尔能看上一眼,他就知足,可是她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他思来想去,心里终是舍她不下,心想,她走去那里,他便跟去那里,默默守候她,他心意已定,想趁着黑夜,去找她,跟她一起离开。 他连夜收拾东西,脱去道袍,做常人打扮,就悄悄出了清风观,沿着小路,往抱月庵走去,夜晚山风很凉,他不觉得冷,想起能跟她一起走,心里热热的,不住偷偷傻笑。 山路走到一半,他抬头往远处望望,又低头看脚下的路,加快了脚步,可走了两步,总觉得不对劲,又抬头朝抱月庵的方向望去,突然,他隐约发现抱月庵有一处很亮,那点亮光,越来越大,他在山里呆了三年,一下子警醒,是火,那是火,他惊得心狂跳,奔着抱月庵飞跑。 秋季刮风,就怕有火星,这一着,很快火势迅速蔓延,逼近王月容她们住的小院,秦昌明眼瞅着火势凶猛,就快烧到王月容住处,想她们一定熟睡还不知道,恨不能跑得更快,他甩开包袱,撒腿没命地跑,跑到小院角门,火势已瞒过几个大殿顶,今晚刮得是东北风,火借风势,火苗舔着房屋,向小院扑过来。 秦昌明顾不得喘口气,便大力拍门,把小角门震得咚咚山响,沈绾贞睡梦中醒来,迷糊中朝窗外一看,顿时惊呆了。 -- 第220页 窗外火红,照亮半个天际,翻身下地,跑去外间,喊醒了正熟睡的绣菊和巧珊,沈绾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抱起炕里的匣子同绣菊两个跑出门去,这时,王月容和两个丫鬟也跑出来。 钱婆子鞋子都未穿好,也从下处跑出来。 事不宜迟,顾不上打招呼,几个人跑去角门,打开门,见秦昌明站在外面,看见王月容拉起就跑,大火照得通亮,山路也看得真切, 一群人跌跌撞撞,不回头地一阵疾跑,王月容乃大户人家小姐,这阵子母亲病逝,她伤心难过,又病倒,身子才刚复原,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气喘嘘嘘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生死攸关,她不想连累大家,说着,就抽出把秦昌明扯住的手,秦昌明见状,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跑。 身后两个小丫鬟紧跟着,丫鬟婆子常年干力气活,身体好,没有谁落后。 沈绾贞身子轻盈,跑起来也不吃力,一行人一路狂奔,直到天破晓,秦昌明背上的王月容朝后看了一眼,颤声道:“没事了,走远了。” 大家才停下来,看大火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天下起小雨,山间路滑,几个人忙忙赶路,跌倒爬起来,天大亮,上了官路,才松口气。 截了一辆预进京城的马车,幸好是回京城的空车,坐上去,心才踏实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道也冷了,王月容一路跑,本来大小姐身子,就有吃不消,夜里着急跑出来,也没带衣裳,只着了件中衣,秦昌明把身上衫子脱下来,给她披上,沈绾贞和绣菊巧珊钱婆子挤在一处,借以取暖。 进了京城,也无处落脚,天还早,几个人就近找了间客栈,安顿住下,店家娘看这几个人狼狈,问起,知道抱月庵失火逃命出来,很同情,打来热水,让几个洗脸,又找几件干净衣裳让几个人换上,几个人谢过店家娘的好心,住下。 不久,王月容便发起烧来,烧得脸通红,滚烫滚烫的,秦昌明出去请大夫,沈绾贞几个守着,用清水替她擦拭脸、手、脖颈,耳根,降温。 大夫来,服了药,秦昌明日夜守着,她烧渐渐退了,人也慢慢好起来。 这一耽搁,又是五六日。沈绾贞让钱婆子出去打探,听说抱月庵都烧毁了,里面师太等都烧死了,当日,也能跑出来,可众尼对抱月庵有感情,又出家之人,一想出来也无处容身,就都不走,和抱月庵一起化为灰烬。沈绾贞等听了,倍觉凄惨,俱都哭了一场。 王月容病愈,经过大灾大难,看透许多,不再像原来执着一段不该坚持的感情,反倒人快乐不少,她病期间,秦昌明侍候她,她心里感激,想这几年,他一直默默守候她,这次若不是她救了自己,自己早就葬身火海,对他产生感情,二人相视时的眼神,柔情蜜意,沈绾贞等见了,觉得二人倒也般配,王月容美艳,秦昌明斯文俊秀。 几个人就商量出路,秦昌明道;“我老家是西北的,有房子有地,我出来这几年,地农户种着,托一个族叔代管,养活几个人绰绰有余。” 王月容看着沈绾贞道:“既然沈妹妹无家可归,可和我们一道去西北过活。”她和秦公子已然你我的称呼,不分彼此。 沈绾贞道:“北边我住不大习惯,想去南边生活。”她早已深思熟虑,既然离开京城,她想去南方住,反正那里都不是家了。她还有个私念,她前世是南方人,想回南方老家生活。 “姐姐想去何地?”王月容关切地问。 “苏州府,吴江县。”她大略后世就生活在那里。 “妹妹这几个下人都跟去南边吗?”王月容看看绣菊、巧珊和钱婆子。 沈绾贞对钱婆子道:“妈妈若不愿意跟去南边,俩铺子留下一个豆腐铺子,你俩夫妻好有个生计。” 沈绾贞已经和钱婆子的男人还有闫嬷嬷商量好了,马上把两间铺子卖了,银子钱到手,好去那边重新置办商铺,南边的商铺怎么也要比京城的便宜,说不定卖了京城两个铺子的钱能置下像样点的门面。 “我当家的说了,跟着主子,主子去那就去那,还帮着主子打理铺子,我老俩口也没儿女,走去那里都过活。”钱婆子立意跟定主子。 沈绾贞朝绣菊和巧珊问,“你们要是不愿意去,我给你们盘缠,卖身契交还你二人,去那里随你们意。” “我二人也跟着主子。”绣菊和巧珊也打算好了,跟着沈绾贞去南边。 “小红和小青也跟着你主子去吗?”沈绾贞看王月容的两个丫鬟,年岁还小,不知有没有地方可去。 “我跟着主子,主子去那里,我就去那里?”小红丝毫没有犹豫地道。 “我也跟着主子,我从小就卖到主子身旁,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小青也表态。这俩丫头也都是苦命的,没落脚安身之处。 “既然你们愿意跟我吃苦,我就带上你们,等你们找到好人家嫁过去,我也安心。”王月容欣慰,难得这两个丫鬟忠心,自己落魄时不离不弃。 秦昌明握紧王月容的手,道:“放心,不会让你们吃苦,我小有家财,尽够过富裕日子。” 这样就定下来,沈绾贞带着自己的人去南边,王月容带着她的人去西北。 “妹妹何时动身。”王月容问,她动身的日期和秦昌明已商量好。 -- 第221页 “等这两个铺子卖了,拿到钱就走。”沈绾贞已经告诉钱婆子的男人,和闫婆子尽快把铺子处理掉。 “姐姐何时动身。”沈绾贞问。 “准备后儿就走,在晚,天道冷了,飘雪路就不好走。”秦昌明答道。 王月容就回去准备东西,越往北越冷,到西北只怕入冬了,冬衣要准备,现做也来不及,就去成衣铺子里买现成的,带上路上穿。 路上吃的干粮,也预备下。 秦昌明带来的银子这三年所剩无几,沈绾贞想若没有秦公子,早就葬身火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送他们些银两,以备路上有个急用,秦昌明不好意思收下,沈绾贞硬是塞在王月容手里,王月容感激地道:“还要妹妹破费。” “你我情同姐妹,姐姐这话就见外了。”沈绾贞又把一大包子点心递给她,“留待路上饿了吃。”这古时候,出远门,有的地方人烟稀少,走好久都看不见人家,出门都要自带干粮。 次日,沈绾贞把王月容、秦昌明送上官道,雇了辆马车,刚好够四个人坐。 沈绾贞看着马车走远,王月容头趴在后车窗,向她招手,“妹妹保重,还会见面的。” 绣菊几个有点惆怅,钱婆子道:“这秦公子看样子能对王姑娘好。” “大灾大难不离不弃,平淡日子也能守住。” 经历这么多磨难,最终走到一起,他们一定会幸福的,沈绾贞心里为她们祝福。 王月容走后,钱婆子的男人就着紧卖铺子,沈绾贞等趁着这空挡,准备上路。 急等用钱,价钱上就不过多争竞,铺子出手就快,半月后,就交割清楚,损失点银钱有限,沈绾贞也就不计较。 定于次日上路,东西准备停当,有一天空闲,沈绾贞决定去西山抱月庵看看,自大火后,她一直没回去过,心里惦记净空师太、苏娘子,是在大火中丧生,还是逃脱出来。 车子出了城门,天空阴霾,快入冬,车子走到西山,天上飘下雨夹杂雪花。 车子在离抱月庵不远处停下,沈绾贞披着雪青斗篷,绣菊打着油纸伞,地面赶着雪花飘落,变成雨水,沈绾贞软底云丝绣鞋不禁水,鞋底沾雨水打湿了,绣菊看看天,“主子,看样子雨雪不会停了,看看就着紧回去吧。” 巧珊搀扶着她,三人往抱月庵曾经的地方走去。 起风了,风夹带雨雪,卷起雪花,飘飘扬扬,打在面颊湿漉漉的,眼前可见度不高,依稀看见烧得灰黑的一片残垣断壁,孤零零的,甚为凄凉。 沈绾贞主仆三人朝废墟走去,突然,沈绾贞看前面好似有个人,面朝那片废墟,也未打伞,任风雨雪欺身,身形岿然不动,四顾茫茫俱是废墟,就他孤零零一个人,雨雪中高大背影孤凄,整个人给人一种沉重悲伤感,沈绾贞心不由缩紧。 “前面好像是安阳王爷。”巧珊小声在沈绾贞耳边说。 沈绾贞定睛细看,那背影熟悉,一时间震撼,她呼吸困难,心揪疼,她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儿,喉咙发哽,眼眶漫上一层水雾,眼前景物模糊,那熟悉的身影,模糊一片。 她推开巧珊扶着的手,脚步不由自主缓缓地朝那男子走过去。 她一步步,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没有知觉,阴冷天气,迷蒙雨雾,她的心仿佛照进一束光亮,她朝着他站立的地方,走过去。 他听见身后清浅的气息,徐徐转回身,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半步,他惊呆了,刹那,一股巨大的惊喜铺天盖地袭来,他热泪盈眶,心头狂跳,大步上前,一把拥她入怀,紧紧地,紧紧地,似梦呓般喃喃道:“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 他双臂裹住她,紧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她哽咽小声道:“是真的” 许久,他看她呼吸困难,手臂松了松,还是不愿意放开,怕这一放开,她就会溜掉,他轻轻却坚定在她耳畔道:“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恍惚,以为幻觉,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终于她一颗泪珠滑落。 “我得到抱月庵失火的消息,赶到,这里就变成现在这样,我昏厥两日,醒来后,就一直等在这里。”他在她耳畔低低地絮说。 “我知道你不会死,你一定会在那一日突然出现,上天被我感动,终是让我等到了。”他手臂又紧了紧。 她伏在他胸前,心想,他每日都守在这里,遥遥无期的等待,心该有多痛,她鼻子酸酸的。 “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他深邃的黑眸一小簇火焰跳动,终于说出憋在心里已久的话,他不能再放走她。这一次失而复得,让他知道,他不能没有她。 她头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困难地说出口,“我没资格成为你的王妃。” “你有,你最有资格成为我的王妃。”他语气霸道而强硬,不容置疑。 她心酸,不忍拒绝,可还是艰难吐出,“我不想和别的女人争宠。” “你无需争宠,是我千方百计想讨好你,得到你的欢心。” 她想说,我不想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却无法说出口,古时候,这种话视为女子失德,何况立侧妃乃皇帝圣旨,非同儿戏,女无失德,男子若无故休妻,遭人非议,礼法也不容。 她微微叹口气,清灵的大眼睛浮上层雾气,轻声道;“你若今日没遇见我,会一直等下去吗?” -- 第222页 “一年、二年,我会一直等下去。”他坚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潸然泪下,声儿哽咽,“我配不上你,你该娶一个更好的女子。” 他拥住她,亲吻她腮边的泪,“没有人比你更好。” 远处,绣菊和巧珊张望,看见雨雪中,王爷和主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巧珊抹着眼泪,绣菊手里的伞落在地上,都不知道。 沈绾贞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外面雨雪一阵紧似一阵,而赵世帧骑马跟在车子旁,一步不愿意离开,身上衣裳都湿透了,沈绾贞眼眶红了。 “主子就嫁王爷吧。”巧珊嘴快心软,看了不忍,劝道。 “是呀!王爷对主子的情意,世上难寻。”绣菊也颇为感动。 沈绾贞心里矛盾,安阳王姬妾成群,她想要的清净日子难道没过几天,就又回到那后宅争斗中去,和众多女人争夺一个男人。 送沈绾贞回客栈,赵世帧随后入宫觐见太后,求太后答应,他要娶沈绾贞为嫡妃。 ☆、第九十四回 “帧儿,听说那女人没死。”太后威严声儿在空旷的大殿回荡,自打儿子醒来后,整个人木呆呆的,不愿意说话,见天就一个人去西山,还不要人跟着,郭太后看儿子状况,大不放心,又不敢这个时候扭着他,就派人暗地里保护他,只是不在他眼前出现,惹他心烦,二人相见郭太后已然知道了。 “是,母后。”赵世帧上殿跪下。 “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弃母后不顾,一心不想活了。”郭太后心里愤懑,提起这女人就令她咬牙切齿。 “儿子不孝。” “母后要不要见见那女子再做定夺。”皇上赵世贤坐在太后身旁道。这段日子看太后因安阳王的事忧烦,他放下朝中一些琐事,抽空就过来陪太后解闷。 “三弟看上的女子,想必非同一般,母后慧眼识人,不妨宣她进宫,母后看看”皇后李氏附和皇上,夫唱妇随,皇上的想法,她都全力支持。 郭太后厉声道:“我不屑见她,沈氏女伤风败俗,皇上立刻下旨杀了她。” 太后说吧,朝皇上投去严厉的目光,皇上还未说话,冷冷声儿,“母后若杀她,先杀了不孝儿子。“ 赵世帧脸降寒霜,声儿透骨的寒意,连皇上都冷得一激灵,太后一愣。 随即太后大怒道:“你是威胁哀家吗?” “儿臣不敢,儿臣与她生死相随,沈绾贞若死,儿臣势不独活。”赵世帧坚定地道,他不能有一点犹豫,他若有一点动摇,母后会连眼睛都不眨就杀掉沈绾贞,他了解母后的强势的个性,他必须阻止母后伤害沈绾贞。 “皇上你倒是听听,他说得是什么话,母亲在堂,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 郭太后冲着儿子大声道:“你拿命威胁哀家吗?”太后声儿都变了,气得手抖。 “三弟,莫吓到母后。”皇上出言阻止,看太后气成这样,那不为人道的私心,只好放下,莫因为这事气坏了太后,看太后情绪激动,母子间剑拔弩张,他甚为忧虑。 “好,真好,你有何打算?想娶她?”郭太后忍住一口气,逼问道,手中的琥珀佛珠都要捏碎似的。 “儿子要娶沈绾贞为嫡妃。”赵世帧回答干脆。 郭太后气得浑身颤抖不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皇后李氏忙上前替太后捋胸口,低声劝,“母后保重身子,有事慢慢商量。” 皇上见此情形,干咳两声,和颜悦色劝道:“三弟,你非要娶沈氏为嫡妃,你要知道她是个寡妇,娶臣子的儿媳,皇家脸面何在?体统何在?”台面上的话,皇上说给太后听着,意思是站在太后一边,安抚太后情绪。 赵世帧早已打定主意,毫不退让,“请皇上下旨,废去臣弟安阳王封号,贬为庶人。” 皇上一时愣住了,大出乎他意料,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判断出他说的话真假。 太后一听,差点昏厥过去,推开皇后,站起身,缓缓走到儿子面前,“你再说一遍。” “儿臣愿贬为庶人。” 只听清脆‘啪啪’两声,太后扬起手,巴掌就落下去,赵世帧也不躲闪,直挺挺地跪着,两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 皇上赵世贤和李皇后赶紧上前劝解,硬是扶着太后归坐。 郭太后气得浑身打颤,双目泪流,“好,好,皇上你看,这是我养得好儿子。” “母后别生气,三弟一时冲动。” 皇上看太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忙劝慰道。 “滚,你立刻滚,哀家不想见到你,哀家就当没你这个儿子。”郭太后痛哭失声,全然没了往日尊严和体面。 “你拿刀子杀了哀家,杀了哀家,然后你再娶她进门。”郭太后哭得伤心欲绝,找刀子要寻死,对儿子已失望到极点,一生的心血就白费了。 眼看母子失和,皇后李氏心里是同情小叔子的,皇家至情至性的人不可多得,就是她和皇上是结发夫妻,皇上对她有多少情意,她心里都没底,她谨小慎微,生恐行差踏错,宫中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皇后扶着太后坐下,劝慰道:“母后,三弟一时糊涂,等他想明白,让他进宫给您老人家赔罪。” 又回身朝赵世帧道:“三弟还是先回去,等母后气消了在来。” 赵世帧默默叩头跪安,站起身,走出慈宁宫,他一直压抑情感,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沈绾贞会面临生死,他不能不下狠心,护她周全。 -- 第223页 安阳王出去,郭太后沮丧地瘫坐在贵妃榻里,这几十年宫中生活,无数危险,她都能沉着应对,可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却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他拿死威胁她,她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上赵世贤看性格刚强的太后颓然萎顿的样子,徒然老了许多。心里难过,太后母子性情如出一辙。 太后母子相伤,一干宫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况有帝后在,宫人更不敢参言。 李皇后这时不能不出头,为皇上分忧,不能眼看着太后母子失和,于是进言道:“母后,臣妾有一个主意,沈氏带发修行,庵堂被火焚,此乃天意,俗缘未了,不如让她母家接回去,丧夫改嫁,名正言顺。” 皇上眼风朝皇后看去,微微赞许,这主意他想到却不能说,只有皇后口中说出,才不至让太后起疑,心道,皇后深体朕心。 “让我娶这样一个儿媳,皇后拿把刀子杀了我。”郭太后激动得气喘,对李后不似往日态度。 皇后被太后怪罪,也没给她留脸面,赶紧站起身,不慌不忙地道 “母后息怒,听臣妾说完。” “你说吧,哀家倒要听听你的主意?”郭太后平素对李后还是满意的,恭敬孝顺,言语得体,气头上才朝着她发火。 “母后,沈氏女丧夫在蘸,没资格做嫡妃,可以做侍妾,侍妾无名无分,无人会在意。” 太后面色这才和缓,细琢磨,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儿子脾气上来,谁也劝不动,他非要这女子,不过一个姬妾,也没什么。 皇上暗中看了李后一眼,没什么表情。 “皇上,你说说看,皇后出的这个主意可使得?” 赵世贤略一沉吟,道:“这个主意不错,不伤体面,侍妾出身也无伤大雅,不过……” “不过什么,皇上尽管说。”郭太后显然对李后的提议较为满意,就准备照着她的主意办,一听皇上说话吞吞吐吐,就着急道。 “就怕三弟不答应” 郭太后看儿子方才的架势,多半不会答应他心爱的女子没名没分入王府。 郭太后现在心情已平静下来,还是以往杀伐决断的太后,瞬间有了主意。 “宣沈侍郎夫妇进宫,她父母若答应,她还有何好说的,自古父母命,媒妁之言。” “三弟那最好瞒着,等人进府在说。”皇上赵世贤想这样稳妥些,让三弟知道又要来闹,太后有了春秋,禁不得气。 看太后经过这一场闹,身子骨乏了,帝后告退出来,皇上赵世贤边走边想,册沈氏为嫡妃既然没有可能,那沈氏以侍妾入王府,安阳王就会独宠沈氏,王府后院只怕就…….,这样一想,看李后的眼神,柔和少许,“你多劝慰母后,朕看这次太后很伤心,动气恐伤了身子,你把后宫的事放一放,多陪着母后,想法子开解。” “是,臣妾遵旨。”李皇后知道皇上和太后母子感情深厚,竭尽孝道,晨昏定省,从不疏怠。 “方妃这阵子怎么没见到慈宁宫请安。”皇上想起有一阵子没在太后宫里看见方妃。 “快入冬,妹妹身子弱,着紧调理,轻易不大出门。”其实,李后把后宫琐碎事都交方妃打理,方妃就抽不出空上太后这来,虽然这次沈氏的事情闹出来,解了徐姑娘之围,可也错过了打击方妃的机会。 皇上没说什么,心细的李后注意到皇上扫了一眼方妃寝宫方向,掉转头,朝别处看,她知道皇上对方妃不悦,如今后宫出了这么大事,方妃只顾着自己调养身子,不来侍奉太后,可见平常对太后的孝顺都是假的。 她不怕方妃在皇上面前诉苦,若方妃觉得后宫琐事繁杂,口出怨言,那正好,一边歇着,后宫的事从此不让她染指。 赵世帧出宫,惦记看看沈绾贞,就去她住的客栈,店家娘认识他,才送房中女客回来就是这个男子,于是殷勤地笑着打招呼,“这位公子,找沈娘子,沈娘子在屋里。” 赵世帧颈首,算打了招呼,就奔沈绾贞住的屋子,沈绾贞听见外面店家娘和人说话,像是找她,让绣菊出去看看,绣菊一拉开门,看见赵世帧,惊喜地回头,“主子,王爷来了。” 赵世帧微笑出现在门口,沈绾贞看他进来,含笑蹲蹲身,“王爷来了。” 绣菊和巧珊行礼抿嘴笑着躲出去。 “王爷请坐。”沈绾贞让他坐在炕上。 赵世帧坐下,看她站着,示意她也坐下,沈绾贞不好挨着他,二人之间就隔了一人的空坐着。 就二人时,沈绾贞突然觉得自己脸有点热热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没话找话道:“王爷吃过晌饭了?” 他憨笑着点点头,他都记不得吃饭的事,她一问,想起来好像没吃。 他偏头盯着她看,突然道:“改日你我再比试蹴鞠如何?” 她促狭朝他眨眨眼,抿嘴笑着,道:“赌什么?” “你” “我什么?”她好奇问。 “你输了不能离开我,你赢了就更不能离开我”他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会离开,她的心他抓不住,猜不透她心里所想。 “王爷觉得公平吗?”沈绾贞睨眼他,娇嗔道。 “公平,赢了输了,你都是我的人。”他犹豫一下,手伸过去,抓住她放在炕沿上的手。 -- 第224页 她想抽回手,他握得紧,抽了几次没抽动,她低垂着头,只好任他握着,他和她离得很近,他感受到她的气息,忽然身体有了反应,心里燥热,呼吸急促,他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咚咚的。 她感觉到他手掌滚烫,紧张得口唇干涩,慌乱地说了句,“我给王爷倒茶。”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站起身,走到桌子边,端起茶壶,紧张得呼吸都不匀称。 她倒了杯茶水,转身,赫然见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她,一时窘迫,神情慌乱,杯里的水差点泼洒出来。 他气息有点粗重,勉强移开眼,忙说了句,“我走了。”不等沈绾贞回答,径自出去了。 走到外面,凉凉的空气,他呼出一口气,那念头强压下去。 绣菊和巧珊去店家娘屋里同她闲聊,从敞开的门里,看王爷走了,才走回来。 一进屋,看主子一个人呆呆坐着,脸像是抹了胭脂,巧珊奇怪地道:“王爷怎么这一会功夫就走了?” 沈绾贞红脸垂头遮掩地道:“王爷有事先回去了。” “怎么看王爷来像是有事,刚呆一会就走了,又像是没事。”绣菊看出点门道。 西山火灾是二日后,消息才传到沈绾贞的娘家,沈老爷知道,忙派人打听信,回来人说,火是夜晚着的,人睡梦中都烧死了。 沈老爷一听女儿丧生,心里也难过,想起死了的穆姨娘,对吴氏 道:“这孩子可怜见的,命苦。” 吴氏抽出帕子抹了下眼睛,挤出点泪,“这孩子生母早死,又三灾九痛的,死得凄惨。”心里却道,还想让她回伯府守着,没想到是个短命的。 沈绾馨往太太上房走,要去给太太请安,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当时就傻了,半天哇地一声哭出来,吓得旁边奶娘忙捂住小主子的嘴,道:“小祖宗,要哭回屋哭去,别在这点眼。” 只听屋里沈老爷道:“这么大的火,尸骨无存,就捡两块权当做念想,找个地方埋了吧,我也算对她娘有个交代,穆氏临死前一在求我照料三丫头。”只听屋里沈老爷咳了声。 “三丫头和她娘团聚去了。”吴氏帕子遮面,又哭了两声,帕下鄙夷神色,心道,作死,好好的伯府不呆,非要跑到荒郊野外,去尼姑庵修行,无非想打着这个幌子,另找男人,伯府颜面扫地,满朝文武,当做笑话说,伯夫人为这事气得茶饭都懒得咽,母亲吴老太太因这事连她也怪上,责她没管教好庶女,嫁出去出丑,令家门蒙羞。 沈老爷派人去西山寻尸骨,那派出去的人上哪里找,就从废墟里检出两块烧焦的木块,挖个坑埋了,回来一说,沈老爷又落泪,吴氏再三劝慰,才把这事放下了。 阖府也就沈绾馨哭得伤心,还不敢当人没哭,丁姨娘知道信,对贴身丫鬟道;“还道三丫头嫁得好,那知命比谁都不济,年轻轻就没了。” 那丫鬟知道姨娘心病,讨好地道:“哪像我们姑娘是有福的,孩子就快生了。” 丁姨娘为自己生养的姑娘给人做小,一直心里暗恨嫡母吴氏,听了这话,聊作宽解。 张姨娘一知道消息,就派人告诉沈绾珠。 几日后,沈府家人急慌跑入内宅,“回老爷太太,宫里来人在前厅等候。” 沈老爷和太太互看看,不明所以,忙赶到前厅。 一进门,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站起来,拱拱手,“咱家见过沈侍郎。” 沈老爷赶紧还礼,“不知公公大驾到,有失远迎,公公恕罪。” 忙让座,吩咐人倒茶。 那公公摆摆手,道:“咱家来是有要务,太后宣沈夫人觐见,沈夫人即刻进宫。” “宣我夫人进宫?”沈全德有点狐疑听错了。 “没错,沈夫人进宫觐见太后,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 “咱家就先走一步,,沈夫人别耽搁,耽搁时候久了恐太后怪罪。” 沈老爷躬身送走那太监。 忙忙赶去内宅,看见吴氏便道:“快,收拾收拾,太后娘娘见你。” 吴氏一时摸不着头脑,忙梳妆打扮,吴氏准备停当,沈老爷不免叮嘱几句,吴氏坐上轿子奔皇宫。 慈宁宫 皇后陪着太后解闷,郭太后经李后劝说,气也消了大半,亲生儿子,就是有气,也是冲着沈氏,亲母子,说说气话,都气头上。 吴氏进太后寝宫,太监高喊,“沈夫人拜见太后、皇后娘娘。” 吴氏跪行大礼。 “沈夫人免礼。”太后高高坐在上面,皇后侧坐相陪。 吴氏爬起身,束手恭立,等太后发话,心里忐忑,不知何事。 “沈夫人,今儿找你过来,是有一事,安阳王看上你沈家姑娘,想纳为姬妾,你可愿意?”太后不疾不徐地道,也听不出喜怒来。 吴氏有点发懵,沈家姑娘,一下子想到沈绾珠身上,沈绾珠名分上不已经是安阳王侍妾,太后说的是何意?一时间没做回答。 郭太后有点不满,沈氏不表态是何意,是拒绝,于是,语气就冷下来,“沈绾贞是嫁过人的,为安阳王侍妾也不算辱没她。” 吴氏混乱中听见沈绾贞的名字,斗胆抬起头,小心地道:“谢太后娘娘厚爱,可惜臣妾女无福,已葬身火海。” 李皇后嘿嘿冷笑,蔑视地看着吴氏,“连庶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这嫡母当的可真够省心的。” -- 第225页 吴氏脸红了,李皇后冷嘲热讽,她有委屈也不敢辩,只好听着。 “臣妾以为太后娘娘说得是臣妾四女沈绾珠,已给王爷当了妾。” 吴氏当众让皇后下脸,红脸解释。 “即是这样,最好,姊妹俩作伴,你沈家准备准备,过几日送入安王府。” 吴氏赶紧跪地叩头谢恩。 吴氏自宫里出来,抹了一把汗,坐上轿子,心里盘算,把沈绾贞接回沈府,任其在外面,若有走死逃亡,自己可吃罪不起,自家老爷头上的乌纱只怕难保。 沈老爷坐立不安就等着夫人回来,沈夫人一迈进上房门槛,沈老爷仰头焦急地问“太后唤你去是何故?” 吴氏就把沈绾贞没死,太后有意纳入安阳王府为侍妾的话说了。 夫妻合计,沈老爷道:“你即刻把她接出来,按太后的意思接到娘家住。” 吴氏不愿意也不得不这样做,好容易庶女一个个离了自己的眼,又请回来。 客栈里,沈绾贞关上屋门,正在和闫婆子说话,闫婆子把卖铺子的银钱交给主子,道:“如不是急用,能多买点钱。” 沈绾贞掂量掂量,手腕发沉,赞道;“不错,只可惜做豆腐生意刚有起色,就关张了。” 说吧,把这包银子放在一个衣裳包袱里,又拿出二两碎银子手头用着方便。 正这时,外面嘈杂,转瞬,吴氏带着丫鬟仆妇突然进来,进门看见沈绾贞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听说姑娘要进王府,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快跟着我回娘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让我为姑娘出点力,置办些东西。”吴氏兀自说。 沈绾贞只觉突然,怀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亲事成了,安阳王为何不亲自来告诉自己,嫡母突然来,令人费解。 “快,替姑娘收拾,老爷家里正等着姑娘,老爷听说姑娘还活着,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催我接姑娘回去。”吴氏也不问沈绾贞的意思,就命人替她收拾东西。 沈绾贞半天没话说,突然问了一句,“母亲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把吴氏问得一愣,连忙道:“太后宣我进宫,说安阳王和姑娘情投意合,预促成好事,姑娘出嫁在客栈里走,像什么话。” 这时,吴氏带来的丫鬟仆妇,把沈绾贞的东西拿上,不由分说,簇拥她往出走,既然娘家来接,走不走由不得她,她只好跟着沈氏回沈家。 ☆、第九十五回 沈绾贞跟吴氏回到沈家,拜见了沈老爷,沈老爷看见她,眼眶湿润了,“老天保佑,为父以为你大火中丧生了,过几日,你便嫁给安阳王,今后的日子就顺了,王府住着锦衣玉食,做父母的心里也替你高兴。” 又对吴氏道:“你替她张罗张罗,好歹是进王府,不能空身去,惹人笑话,嫁妆备足了,到了王府也好上下打点,王府不比普通人家,有银子傍身,有底气,不发怵。” 沈老爷料事周到,就是没提女儿嫁过去做侍妾的事,太后下话,不敢走漏一点风声。 “三五日便进王府,今后你姊妹一处,互相照应,有事有个商量的人。” 沈绾贞答应着,心中暗惊,三五日便进王府,终身大事,此等草率,必是一乘小轿抬去做妾,做王妃她明知不可能,但她愿意相信他的承诺,这两日她矛盾纠结,不舍离开,她放不下。 安阳王回王府,总觉心里不踏实,好容易熬到吃了晚膳,就又去沈绾贞住的客栈。 一进客栈,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听见赵世帧的脚步声,店家娘跑出来,一看还是他,笑道;“公子又来了,沈娘子被她娘家接走了,公子走后,她娘家就来了好些个人,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看她那母亲气势,就像当官人家的阔太太。” 赵世帧有点诧异,沈绾贞住在这里,她娘家人不知道,她嫡母怎么会突然来了,接她回家,而且失火这些日子,想接早来了,莫非才打听着她住哪里。 “沈姑娘临走说什么了吗?”赵世帧想沈绾贞若走了,总该留下句话,告诉他一声。 “没有,什么也没说,东西都拿走了。” 赵世帧低头出来,总琢磨不大对劲,上马奔皇宫去了。 进了慈宁宫宫门,守门的太监却把他拦住,弯腰恭敬地道:“王爷,太后娘娘吩咐,不见人。” 赵世帧想母后气头上,大概不想见他,想等母后气消了,再恳求母后答应婚事,就默默出宫,既然沈绾贞住在娘家,他也就放下心。 沈府 张姨娘自打到了京城,原以为,这回六姨娘小孙氏生了个丫头,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宝儿的事情也该提到日程上来,可提了几次,都被老爷挡了回去,这阵子老爷又不来她房中,被凤儿那丫鬟绊住,老爷喜她娇俏可人,又青春正好,连带把吴氏都高看,把吴氏贤惠挂在嘴边。 张姨娘郁闷,心里着急,莫等这丫鬟生下男丁,老爷偏心,嫡子身份就会给她生的儿子,到时自己是一场空,这还不说,若宝儿记为嫡子,将来承袭家业,女儿脸上有光,有娘家撑腰,做后盾,在王府的日子岂不是好过。 张氏思来想去,还是想办法让老爷给她个许诺,即便暂时不上族谱,老爷若有三长两短,也有个保证,可老爷精明,一眼就能看透她心思,不会轻易许诺,这正一筹莫展。 -- 第226页 外院的一个丫头碎步进来,“姨娘的娘家哥嫂来看姨娘,回了太太,太太让领姨娘的嫂子进来姑嫂相见。”张姨娘一听她亲哥嫂从山东跟来京城,头大,她娘家哥哥游手好闲,她嫂子就两片嘴好,好吃懒做。 “姑奶奶,你哥来家就念叨姑奶奶,惦记姑奶奶什么似的,这不非要上京城找姑奶奶。”她嫂子满脸堆笑走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酒坛子。 进屋放到方桌上,稀罕地用衣袖擦了擦褚泥釉酒坛子,“这是家里酿的,姑奶奶不是最喜欢喝自家酿的酒。”她嫂子边说,谀媚笑着。 张姨娘态度不冷不热,屁股也没抬一下,“来京住几日?” 她嫂子瞧她不大待见,有点讪讪的,又一转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瞅着她的脸说,“你哥哥也不会做旁的,在家里离了妹子,日子艰难,一想,投奔妹子,一奶同袍,妹妹不会眼看吃不上不管。” 张姨娘心堵,娘家人不能帮衬,还裹乱,她嫂子来了,就不能让空手回去,张姨娘吩咐丫鬟取出五两银子给她嫂子,她嫂子目光闪了闪,瞅瞅手里的银子,好像不大满意,张姨娘也不留吃饭,她嫂子搭讪两句,怏怏地告辞回去。 张姨娘坐在桌边生闷气,一抬头,看见那坛子酒,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这不是现成的,宝儿明儿过生日,就想趁着宝儿的生日,借着这个由头,请老爷过来。 宝儿生日这天,张姨娘置办酒菜,叫丫鬟去书房请沈老爷,沈老爷就宝儿一个独子,自是重视,听张姨娘请,即便过来。 张姨娘着意打扮一番,沈老爷进门,就见张姨娘扭腰摆臀,媚笑迎上来,颤着身子一福,“婢妾见过老爷。” 沈老爷看她颤巍巍的娇躯,一把扶住,笑呵呵地道:“不必多礼。” 又上下打量,都快入冬了,张姨娘却穿着一身翠嫩颜色,越发显得风姿嫣然,沈老爷心情大好,虽然凤儿年轻水嫩,可张姨娘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兼懂男人心思,沈老爷还是恋着她的。 一桌子丰盛菜肴,张姨娘把沈老爷让至上座,亲自斟满酒杯,捧给沈老爷,“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宝儿生日,让婢妾服侍老爷喝上几杯。” 亲自送到沈老爷唇边,沈老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宝儿呢?怎么不见。” “屋里写字,说写完字过来给他父亲叩头。” “好,知道用功。”张姨娘故意支开宝儿,让奶娘带回屋。 张姨娘二次斟满酒,送至沈老爷唇边,撒娇撒痴,“老爷喝了这二杯酒,婢妾说个缘故。” 沈老爷借着她的手又喝下,掐了一下她尚算娇嫩的脸,“说吧。” 张姨娘又满上三杯酒,媚眼斜溜,伏在沈老爷肩头,贴近耳边道:“老爷喝下这第三杯,婢妾才说。” 沈老爷朝她蛮腰抓了一把,“快说,别竟勾老爷的火。” 沈老爷三杯酒下肚,脸膛彤红,张姨娘又拿双镶银箸,夹了一口菜,送到沈老爷嘴里,才嬉笑着道:“这一喜,宝儿生日,这二喜,四姑娘进了王府,三一喜,是三姑娘死里逃生回来,老爷说是不是?” 沈老爷喝得有点兴奋,人一喝酒话就多起来,“不止这些,三姑娘和四姑娘姐俩还能做个伴,你说这不比四姑娘一个人在王府,你整日惦记强。” 张姨娘不知老爷说什么,以为他喝糊涂了,也没理会,又劝酒劝吃菜,殷勤备至。 沈老爷酒入肚腹,神经亢奋,灯下张姨娘面若桃花,媚眼斜溜,不觉身下起火,抱住张姨娘求欢,张姨娘拿乔,只做不肯,说宝儿就要过来,越是这样,沈老爷越是心急,把她推到炕上,就褪了衣物,自己也解衣,酒又喝多了,脚底下一软就趴了上去,搂住张姨娘啃咬起来,一番颠鸾倒凤,然后,躺倒一旁,呼呼大睡。 张姨娘裸着身子,招呼他两声,他也没动弹,张姨娘披件褂子下地,把早就备上写好的一张纸取出,走到炕前面,抓过沈老爷的手,又摇晃唤了两声,沈老爷睡得死,毫无知觉,张姨娘把他的手蘸上红泥,按下手印,又翻出沈老爷随身带的私章,蘸红泥,把那张字纸放桌上铺平,按了上去,拿起微黄的纸张看看,露出笑容,宝儿的一辈子就寄托在这上头,老爷酒醉,那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张姨娘得意刚想收起来,就听那厢炕上,沈老爷嘟嘟囔囔地道:“三丫头做了安阳王侍妾,正好和四丫头姐妹一起,你日后就不用总唠叨说,四丫头出身低,在王府受排挤……..。” 张姨娘开始没主意听,待听到侍妾,仔细听,沈老爷又叨叨咕咕地道:“三丫头虽和四丫头一样,是王爷侍妾,可却是王爷指名要的,得宠,我沈家也能借力。” 张姨娘这次听得清楚,心里明白过来,难怪这两日太太置办东西,问上房的人,都遮遮掩掩地瞒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张姨娘想,这消息得赶紧告诉自己姑娘,今儿天晚,明个捎信让她回娘家一趟。 于是把费劲得来的东西收好,又把那坛子酒拿去后院树下倒掉,老爷若问就说喝光了,屋里丫鬟都让她打发走,她在酒里下药人不知鬼不觉。 沈绾珠一接到张姨娘捎信让她回娘家,就忙忙赶来,进门就道:“姨娘着紧找我,是什么事?” 张姨娘拉过她,进去里屋,又朝廊檐下看看人,走去把门关了。 -- 第227页 沈绾珠看她一连串的动作,甚为惊奇,小声道:“姨娘这样小心,是什么事?” 张姨娘拉她坐下,“听我细细告诉你,你父亲昨儿喝多了,透漏说三姑娘要进王府做王爷侍妾,我昨儿得了信特特找你回来,告诉你。” 沈绾珠之前有过怀疑,但没敢真往上面想,听她姨娘一说,十有八九就是真事,寻思片刻,有几分恼,道;“我说王爷总往西山跑,原来我还不敢想,看来是真的了。” 张姨娘有点心理失衡,老着脸,也不高兴,“三丫头是什么身份,如今和你平起平坐,王爷还对她上心,你这等样貌怎么就抓不住王爷的心。” 沈绾珠让她姨娘一激,羞红脸,也动怒,“她不好好地出家,来跟我搅合什么,看着好像玉洁冰清,肚子里男盗女娼,出家还俗,进王府,可真有她的。” 张姨娘也咽不下去这口气,按说四姑娘条件比三姑娘不知好过多少,不得王爷宠,王爷不知犯了那门子邪,竟喜欢上个寡妇,还是出了家的。 沈绾珠气得直扯帕子,撅着嘴,忽地站起身,跺跺脚,“我去找她,勾引王爷,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脸对我。”说吧,转身蹬蹬走了。 张姨娘在后面不放心地嘱咐 “可别撕破脸,对姑娘不好。”沈绾珠也不听,径直奔沈绾贞房中去。 沈绾贞在娘家住上一日,细琢磨,明显的破绽,套上件衣裳,就准备出去,绣菊问:“主子要去那里?” “找王爷。”沈绾贞也没多做解释。 绣菊抿嘴笑了,沈绾贞看她误会,道:“太后的意思我猜是要我做王爷侍妾,打死我都不会应允,别说侍妾,就是嫡妃我都犹豫是不是答应。” 绣菊奇怪,“看王爷对主子的态度,不像是要把主子当侍妾待。” 沈绾贞想赵世帧对她尊重,俨然视她为嫡妻,不是小妾,“他出生皇家,好些事是做不了主的。”沈绾贞已穿好衣裳朝外走,绣菊不吱声了,默默在后面跟着。 沈绾贞审时度势,娘家是不能留的,如今只有一走,没别的出路,可要走,总要和王爷打个招呼,把话说明白。 主仆二人走到中门,两个守门的婆子却拦住,一副卑躬屈膝,陪着笑脸,“姑奶奶要出门,回过太太了吗?” 沈绾贞沉脸,绣菊上前一步,厉声道;“大胆奴才,我家主子出门也要拦阻。” 那两个婆子吓得忙跪地叩头,“奴婢不敢,实在是太太吩咐,不让姑奶奶出去,管事媳妇特意嘱咐了,放走姑奶奶,奴婢吃罪不起。”说吧,又磕头,嘴里讨饶,“姑奶奶体谅奴婢等,权当心疼奴婢等。” 沈绾贞心里冷笑,嫡母的手段她是知道,看来沈府是出不去了, 带着绣菊走回房中。 前脚刚进门,就听院子里巧珊的声儿,“四姑奶奶来了。” “你们姑娘可在屋里?”沈绾珠的声儿, “妹妹进来吧。”沈绾贞隔着窗子招呼她。 “姐姐一个人呆着,是想什么人?”沈绾珠一脚迈进门槛,声尖刺带着讥讽。 “妹妹真会说笑。”沈绾贞大度不与之一般见识,沈绾珠仗着她姨娘得宠,娇惯成性,尖酸刻薄,一股小家子气。 沈绾珠像是不认识她上下打量,“姐夫没了,姐姐气色反而更好,就奇怪了。” 沈绾贞回身坐下,也没让她,看她今儿成心是来找茬的,也不耐烦跟她斗嘴,直接问:“妹妹有事?” “没事,来看看姐姐,姐姐成了寡妇,还这么炽手可热,妹妹想请教姐姐是怎样勾搭上王爷的?。”沈绾珠自行坐下,语气极度轻蔑,奚落她。 “妹妹何来此言?”沈绾贞神色淡然,沈绾珠带侮辱性的言辞,她没恼。 她的漠然,惹恼沈绾珠,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姐姐也别太得意,王爷不过新鲜一时,我心里就不服,我冰清玉洁,缘何姐姐同我一样,王府是什么地方,姐姐不自量力,想做王爷侍妾,带累我都让人笑话。” “够了,别在说了。”沈绾贞实在忍不住,横了她一眼,“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绣菊,送客。” 沈绾贞边说往里间走去,把沈绾珠凉在那,气得手脚冰凉。 “四姑奶奶请。”绣菊听她的话实在不入耳,态度也不甚客气。 沈绾珠跺跺脚,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门,心道,这丫头也蛮横无理,有其主必有其仆,一点不假。 沈绾珠走后,绣菊进去里屋,方才沈绾珠说的话,她都听见,一进门,沈绾贞道:“把门关上。” 她不解何意,走去把堂屋的门掩上,进里间,就见主子收拾东西,默默也不劝,就帮着主子收拾衣物。 主仆都默不作声,把春夏秋冬的衣裳打了包裹,又把钗环首饰从匣子里倒出来,拿软绸子包好。 这时,外屋门‘吱嘎’开了,“这大白天,关什么门?” 巧珊进来,看炕上包裹,诧异,“主子这就准备嫁去王府,也太心急了吧。” 绣菊给她使眼色,她看主子闷头不做声,忙掩口,询问地目光看着绣菊。 “绣菊,你去把钱妈妈和闫妈妈找来,商议一下。”绣菊答应一声,快步出屋。 不大工夫,钱婆子和闫嬷嬷赶着过来,闫嬷嬷一看里间屋炕上的包袱就明白,“主子是要走?” -- 第228页 巧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可主子走了,王爷怎么办?” 沈绾贞如今要走,需把话和几个人说明白,好想法子脱身,就看绣菊使了个眼色,绣菊就去门口看着人,沈绾贞就把沈绾珠来说的话学了一遍,几个人惊讶,原来说得好好的,敢情都是骗局,太太是成心瞒着主子。 半天,闫嬷嬷先说话了,“侍妾打死都不能做,王爷姬妾众多,王府不是好呆的地方,不如趁早离开,过消停日子,既然早有打算去南边,不如按原计划走去南边。” “对,老奴也是这个意思,何必去王府受那等窝囊气,王爷是个好的,可有些个事,也做不了主,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家,与其嫁过去受罪,不如过自在的日子。” 意见是统一了,可怎么脱身,几个人合计。 绣菊在堂屋门口望风,听见商议如何离开沈府,走进来,道:“主子,不如天黑从府里后门出去,人不知鬼不觉。” 闫嬷嬷在太太身边呆过,知道内情,道:“府里后门的钥匙,在太太上房,陈升家的把着,太太这阵子不让开后门。” 沈绾贞道:“要想从正门出去,没有可能,只有走府后门,只有太太屋里人才有机会拿到钥匙。” “老奴想起一人,准成?” “谁呀?妈妈快说?”巧珊着急,要走尽早离开,晚了太太若知道沈绾珠说出去,姑娘就脱不身了。 “凤儿。”闫嬷嬷道,“凤儿侍候过主子,老奴找凤儿想办法把后门钥匙偷出来。 “这个主意使得,凤儿是老爷屋里人,又是太太心腹,就是太太房中的人也都奉承她。”钱婆子点头,赞同。 沈绾贞又道:“人多目标太大,闫妈妈和钱妈妈先行出府,就说帮我置办东西,没人留意,就在外面等着。” “姑娘所虑极是,待老奴拿到钥匙,就先出府,雇车等在后门,主子一出来,就走。”闫婆子道。 “可是夜晚出不了城门,如何是好?”经闫嬷嬷提醒,大家倒犯了难,城门夜晚关闭,住客栈,若沈府派人挨家客栈搜寻,很容易找到。 钱婆子突然想起来道:“听我男人说,豆腐坊家什没处理掉,和买主商量过半月交房子,买主也答应了,说房子不急等着用,不如主子先去那里躲起来,天亮,府中发现人没了,城门一开,肯定要去城门守着,暂时出不了城,豆腐坊偏僻,轻易不会有人找到那里,不如住上几日,等风声过来,在悄悄出城。” 沈绾贞还有点顾虑,“豆腐坊是我的陪嫁,不知那地点府里还有什么人知道?” “主子放心,院子前后门,又都是小胡同,一户连着一户,去一趟没有地址都记不住,再说都知道主子陪嫁的铺子卖了,就是找到那里,也有地方躲藏。”钱婆子去过几次,才记住地方。 沈绾贞想这个主意可行,暂且躲避一时,等风声过去,沈府放松,在走稳妥,接下来就是如何能把钥匙拿到手,凤儿能不能看在旧日主仆情分,有胆量答应下来。 沈绾珠从沈绾贞房中出来,走去张姨娘屋里,张姨娘看她脸色,陪着小心道:“和三姑娘吵嘴了?” 沈绾珠唬着脸,气鼓鼓的,赌气道:“我看见她就恶心,我说王爷对我冷淡,原来魂儿被她这狐狸精勾去。” 张姨娘瞅瞅自己生养的女儿,心里琢磨,从前有些事,不便教她,现在嫁人了,这拴住男人房中的本事,该好好教教她。 ☆、第九十六回 沈绾珠情绪低落地坐轿子回王府,到了王府门首,歇轿,丫鬟搀扶下了轿子,刚一进大门,陈福等在门里,一见她的影儿,便躬着身子上前,“沈夫人,王爷找夫人过去。” 沈绾珠心中一喜,只道王爷被姐姐迷住,看来是没忘了她,掩饰着心里喜悦往王爷的寝殿去了。 赵世帧那日没见着沈绾贞一面,沈绾贞就回娘家了,心里牵挂,殿外传来略急脚步声。 “婢妾参见王爷。”沈绾珠上殿来。 赵世帧嗯了声,放下手中摩挲一把雕刻精美纹饰刀柄的短刀,抬起头,道:“你回娘家了。” “是”沈绾珠暗中高兴,王爷还是在乎她的,连她回娘家这点小事都知道,由于尚未立正妃,王府内务由韩侧妃代为打理,她回娘家只要跟韩侧妃说,韩侧妃允许即可,王爷是不过问的,薛瑾和韩岚同为侧妃,地位平等,可赵世帧却指了韩侧妃打理王府内宅诸事,薛瑾就觉得脸上下不来,刚一进王府就被韩侧妃踩下去,私下里跟沈绾珠抱怨几回。 “你姐姐回娘家了?”赵世帧像是不经意地问。 沈绾珠刚着了恼,王爷又提起沈绾贞,心里不舒坦,跟王爷不敢使性子,低头道;“回娘家了。” “住得习惯吗?”沈绾珠面色一僵,赵世帧一门心思在沈绾贞身上,也没过多留意她 “只是暂住,过几日抬入王府。”沈绾珠心里气愤,脱口而出。 “什么?你说你姐姐进王府?”赵世帧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都不知道。 沈绾珠微微抬起头,看他一脸不信,也疑惑,“不是王爷要纳侍妾,太后昭我父母告诉送来王府,难道王爷还不知道?” 赵世帧头嗡一下,这是母后安排,自己就纳闷沈绾贞的嫡母突然来接她,其中定有缘故,不知沈绾贞知道会作何想? -- 第229页 赵世帧忙忙吩咐更衣,匆匆出了寝殿,把沈绾珠晾在那,窘得羞红脸。 赵世帧进宫直奔太后慈宁宫,来到宫门,被守门太监拦住,“王爷,太后正在里面歇晌。” 赵世帧不管,抬腿往里走,太监一看王爷硬闯,不敢放进去,急忙拦住,“王爷,王爷不能进去,惊扰太后,奴才吃罪不起,王爷只当心疼奴才们。” “谁在外面吵嚷,觉都不让人睡消停了。”太后不悦声儿从寝殿里传出。 “回太后娘娘,是王爷来了。”扰了太后的清梦,这要是搁着一般人,有几个脑袋,太监吓得脸都变了,赶紧朝内回禀。 “不用拦住他,让他进来。” 赵世帧大步进了太后寝宫,“参见母后。”行礼便跪着不起。 “你找哀家是有话说。”太后一看儿子脸色不善,就猜测知道沈绾贞的事。 “儿子要娶沈绾贞做嫡妃,母后不该让她做儿子的侍妾。” 太后听儿子出口就责怪自己,不悦,冷脸道:“是她让你来的?是她撺掇你来说不想做侍妾的?”太后对沈绾贞印象更加恶劣,挑拨她母子不和,撺掇儿子忤逆自己这个娘亲。 “不是,母后误会了,是儿子自己要来的,她连做儿子的嫡妃都不想。” “那是她欲擒故纵。”太后心里好笑,这女人还真有一套,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服服帖帖甘愿为她争名分。 “母后莫以已度人。”太后把沈绾贞曲解,赵世帧一急,就口不择言。 “什么,哀家以已度人?”太后眉梢高挑,薄怒,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形象竟是这样。 “儿子该死,儿子说错话。”赵世帧看又惹恼母后,赶紧请罪。 “你爱她爱到什么都不顾,她究竟有什么好?为她你连亲王名号也不想要了?”太后怒其不争,为了个女人宁愿削去封号降为庶民。 赵世帧知道母后跟前都是多年心腹宫人,就放胆说道:“非是为她,为儿子自己。” 太后一愣,有点糊涂,不解地望着他,“你说什么?为你自己?何来这话?” 赵世帧诚恳地道:“母后若问她有何好?她没有母后选的女子美貌,也没有宫里女子多才多艺,可她真实,她是儿子身边女人中唯一一个不想当王妃的女子。” 郭太后不信,“那是她的手段。” “难道母后不信儿子的眼光,儿子从小看尽父皇后宫美人无数,可父皇得到几个女人的真心,即便是母后,心里难道真的那么爱父皇吗?沈绾贞不想做王妃,是儿子抓住她不放,她只想过简单快乐的日子,儿子也只想和她一起过简单快乐的日子。”赵世帧盯着母后,目光里是恳求。 “你生在皇家,是你的命,你要和她过什么日子,这由不得你,我已告诉她爹娘,送她进王府,做你的侍妾,既然她爱你,就不该在乎名分。”郭太后被儿子的一席话触动往事,心情变得沉重,几十年的后宫生活,是在刀尖上走过来的,什么叫身不由己,她最有体会,对先帝,她若曾经有爱,早被几十年残酷宫斗消磨得所剩无几,儿子厌倦皇家冷酷无情,可是没办法,他是她唯一的儿子,若不是这样,她倒可以放他去过他想过的日子,爱他想爱的女人。 郭太后徒然觉得疲惫,挥挥手,“你下去吧,此事就这么定了,再无更改。” 赵世帧知道说不动母亲,默默地站起身,告退出去。 沈府 闫婆子来到上房,她是上房出去的,自是熟悉,问一个小丫鬟,“凤儿姑娘在不在里面?” 那小丫鬟朝里努努嘴,“侍候太太吃晚饭。” “妈妈找她有事?” “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和她说。”闫婆子扯谎道。 “妈妈有要紧话还是自己同她说吧,不然我传话,也省得妈妈等。”那小丫鬟把廊檐下漆红横栏上铺了个垫子,让闫婆子坐,闫婆子就坐下一边往上房瞅凤儿出来。 总算等到捡桌子,丫鬟出出进进,凤儿才出来,闫婆子忙小声叫住,凤儿看闫婆子朝她摆手,知道她一定有要紧事,就和她来到西厢房花墙,这才小声道:“妈妈找我有什么事?” 闫婆子瞧左右无人,伏在她耳边,悄悄说就几句。 凤儿瞅瞅四周无人,悄悄道:“我也听老爷说了,老爷嘱咐不让告诉人,我正想偷空过去,偷着告诉三姑娘,三姑娘是打定主意要走吗?” “想走,已经定了,就是你这里能不能拿到后门钥匙?” 凤儿低头想了想,“我整日在上房,瞅准机会,把钥匙偷出来,不难做到,可就是说不准那天,我尽量想法子早点把钥匙弄到手。” “凤儿姑娘真是重情义之人,主子没看错你,就是我们走了凤儿姑娘万一让人发现,可怎么跟太太交代,凤儿姑娘吃亏,让老奴不落忍。”闫婆子想这吴氏若发现是凤儿偷了钥匙放沈家贞走,凤儿处境就危险了。吴氏心黑手辣,不会放过凤儿的。 “妈妈不用担心,如今太太利用我笼络老爷,在说,太太房中人多,谁也不会想到是我偷拿钥匙。”凤儿机灵,闫婆子对她倒是放心。 二人就说定,闫嬷嬷不敢耽搁太久,恐人看见起疑。 当晚,凤儿也没信,沈绾贞想大概没弄到手,只好等明儿。 次日,沈绾贞等了一头午,也不见凤儿动静,有点焦急,几次让绣菊去大门口望风,都不见凤儿影子,草草吃了中饭,沈绾贞心乱,拿起绣菊撂在炕上的绣活,绣菊给她绣鞋面子,拿银针戳了几下,仍在炕上,做什么都定不下心。 -- 第230页 下晌,沈绾馨从上房走来,一进堂屋,见几个人都盯着她看,“咦?你们今儿怎么了?” 沈绾贞忙亲热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妹妹中饭吃过了?” “刚捡了桌子,姐儿就上三姑娘这屋里来了,”跟着她的奶娘赔笑插话道。 绣菊打起西暖阁猩红毡帘子,二人一前一后进去,跟着沈绾馨的一个丫鬟把她的绣鞋脱了,坐在炕上,绣菊端上来一碟子桂花糖,沈绾馨拿起一颗放到嘴里,“软糯糯的甜” 沈绾贞笑道:“一会走时,包上拿走,我喜吃这个,太甜腻了。” “姐姐去王府不缺这个。”沈绾馨顺口说出,才发觉失言,圆圆的眼滴溜看看,压低声儿道:“太太屋里的人说姐姐后儿就抬进王府,太太吩咐不让往外说。” 沈绾贞一惊,吴氏果然动作快,担心就剩明儿一天,凤儿能不能偷到钥匙。 沈绾馨再说什么,沈绾贞就有点心不在焉,沈绾馨年幼,也没察觉,坐了一会,沈绾馨的奶娘道:“姑娘回吧,三姑娘要出门子,有多少事忙,别在这只是扰三姑娘。” 沈绾馨就穿鞋下地,“我明儿在来看姐姐。” 沈绾贞看她出来穿得单薄,让绣菊拿来自己的褂子,给她披上,关切道:“天晚了,夜里凉,回头冻着又闹得不安宁。” 沈绾贞站在廊檐下,看着沈绾馨出了院子,绣菊小声着急地道:“主子,这可怎么办好,后儿主子进王府。” 沈绾贞看着薄凉的夜色,高墙投下的暗影,身子有点冷,就进屋去,琢磨若凤儿不能得手,就在轿子行进的路上跑,不能进王府,抬入王府,名分已定,脱逃罪名不轻。 凤儿这两日一直盯着那把钥匙,沈府后门,只有送东西或倒泔水污物方便才走,平常一日开一回,原来是看门的老婆子把着门钥匙,这几日让太太收回去。 凤儿一直上房侍候,寻找机会,头两日,看那把钥匙别在陈升家的腰上,一直没拿下来。 这日,吴氏吃早饭时,对陈升家的道:“你去挑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回来,三姑娘的新衣裳有了,她跟前使唤的人也每人做一件,穿着体面,明儿晚上进王府恐来不及,你拿回料子,直接送去绣房,让 绣娘们把手里的活先放放,着紧做,保证明晚穿上。” 陈升家的寻思有半天的功夫,也来得及,就道:“太太放心,绣房三四个绣娘,三姑娘跟前才四个人,怎么着明儿也能穿上。” 陈升家的说完,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回身从腰里取下钥匙,给太太的大丫鬟叫琉璃的,琉璃揣起来。 凤儿等了一日,琉璃钥匙也未离身,待到下晌,收污水车来,后门的婆子来拿钥匙,琉璃才解下来给她,那婆子开门,就把钥匙送回来,偏这时琉璃被太太指使去给小孙氏送姐儿的东西。 那婆子就告诉凤儿,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凤儿看屋里没人,太太在里间,一把抓在手里。 黄昏时分,凤儿趁摆饭忙乱,偷偷跑出来,从怀里掏出那串钥匙,交给沈绾贞,道:“主子让那位姐姐先去把后门开开,锁头挂上,远看像锁着,不会有人发现,钥匙我在拿回来,我在这里等着,要快些。” 时间紧,绣菊稳妥,沈绾贞忙让她去后门,不大工夫,绣菊就把钥匙拿回来,交给凤儿,“按你的主意办了。” 绾贞等在三谢了凤儿。 凤儿匆匆说了句,“谁问也不能说,就说去时,门就没锁,太太会怀疑,办事的人开的,疏忽忘了锁门。” 说吧,就脚步匆匆回上房去了,凤儿回到上房,看堂屋无人,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凤儿问:“琉璃姐姐回来了吗、” 那小丫鬟道:“还没呢!太太吃完饭还找她呢?说琉璃姐心越来越野了,这点子事竟去了一个时辰。” 凤儿就放心,趁人不背,偷偷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人不知鬼不觉。 凤儿走后不久,沈绾贞把东西都收拾好,闫婆子和钱婆子早已出府门,太太只让看着三姑娘,没让看着她的下人,是以闫婆子和钱婆子指着主子让置办出门子的东西,顺顺当当出府。 沈绾贞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天黑,心里有事,就觉得时间很漫长,好容易到了掌灯时分,绣菊和巧珊着急,各自提着一个包袱,作势要走,沈绾贞出言阻止,“等一会,现在天刚黑,府里的人还有在外面没回屋的。” 二人又把包袱放下,巧珊道:“奴婢出去望望风。”说着,就出堂屋。 绣菊紧张在地上来回走,沈绾贞看她一眼道:“别在眼前老是晃来晃去的,晃得人头晕。”沈绾贞心里也紧张,但比丫鬟镇静。 绣菊在炕沿边坐下,两手绞着帕子,看出心里不平静。 突然,院里传来巧珊一声儿,“太太来了。” “你们姑娘在屋里?” “在。”巧珊边答,边大声朝里喊,“主子,太太看您来了。” 巧珊第一声,沈绾贞就听见,忙和绣菊打开靠炕头的箱子把包袱塞在里面。 吴氏一进堂屋,沈绾贞正好掀帘子迎出来。 蹲身一礼,“母亲好。” 就把吴氏让到堂屋上坐,沈绾贞站在吴氏身旁,这时,绣菊端上茶水,沈绾贞接过,亲手捧给吴氏,“母亲请用茶。” 吴氏和蔼地看着她笑,一副慈母模样,温柔声儿道:“姑娘明儿过上房,看我准备的嫁妆妥不妥当,若有何想要的,尽管和我说,你父亲也交代了,嫁妆要丰厚,旁的都好办,就是陪送的地和铺子,一时间没处掏弄。” -- 第231页 吴氏边说边朝她看,等着她表态,沈绾贞只装糊涂,恭敬地微垂眸,也不接下话。 吴氏心里暗骂,不得不说出此来的目的:“听说你那两个铺子都卖了?” 沈绾贞心咯噔一下,她还惦记陪嫁的铺子,心里怀疑她没有图纸,知不知道准确地点,遂装作若如其事地道:“都卖了,银钱房契都交割明白。” 吴氏其实是想说,既然嫁妆给你,你二次嫁人还想要双份,于是道:“这样也好,银子钱带去王府,也算是陪嫁,日后宽裕在置办。” 沈绾贞想嫡母这是想省一份陪嫁。 沈绾贞看天色暗下来,着急,巴望着吴氏快点走,就爽快地道:“时间仓促,女儿嫁妆来不及置办,反正王府也不缺什么,不用烦劳母亲,俭省也少些麻烦。” 吴氏满意,就怕她狮子大开口,仗着王爷之势,来压她,听她吐口,这才起身往外走,“三姑娘歇着吧!” 沈绾贞看着吴氏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绣菊和巧珊跟进来,绣菊吓得直抹冷汗,“幸亏晚走了一会。” “主子,这就走吗?”巧珊受了惊吓,恨不得一时离了沈府。 沈绾贞道:“在等一会,等一会天晚,后花园无人,行动方便。”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传来府里各门落锁声儿,沈绾贞知道沈府主子安置了,才开始行动。 沈绾贞和绣菊和巧珊三个望黑地里走,穿过后花园,悄悄地来到沈府后门,取下挂在角门上的大锁,沈绾贞在前,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往门外过道上张张,四下里静悄悄无人,外面隔着一条道是另一所宅院的高墙,这不是主要官道,天晚,因此少有人走,沈绾贞带头出来,绣菊和巧珊一人挎着一个包袱随后出来,掩好门。 借着月光,几个人低头看脚底下的路,刚走了两步,沈绾贞耳朵灵敏,仿佛听见细微衣袂摩挲之声,猛抬头,唬了一跳,前面站着一个黑影,举步正朝她走来,绣菊和巧珊吓得忘了叫喊,沈绾贞想天道这么晚,三个女流之辈,别是遇上歹人,紧张得屏住呼吸,看那人走近,那人脚步声很熟悉。 沈绾贞放下心,那人走到近前。 “你真的要走?”他期盼她回答不。 “是。”她却没有丝毫犹豫。 “王爷怎么在这里?”沈绾贞疑惑,定定地看着他。 “我在此处等了两晚。”赵世帧沉声答道。 她恍然明白了,他一定听沈绾珠说出真相,料到她会逃走,在这里等她,她看着他,鼻子一酸,心一阵揪疼,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和你一起走。”他果断地说,看来是决心已下。 她微微愣住,随后摇摇头,“你是王爷,锦衣玉食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他叹口气,“我不稀罕,我早已厌倦。” 她目光闪了闪,还是摇摇头,“可是你若跟着我,我还是没有清净日子。” 他喉头一哽,就是说她不想与他同行。 她内心挣扎,片刻,硬下心肠,翩然拜了几拜,“谢王爷厚爱,绾贞就此拜别。”说吧,毅然迈开脚步。 赵世帧脑中一片空白,知道这次是要永远失去她,在她擦肩而过一刹那,他伸出手,一把扯住她的手,“我不能放你走。” 她偏头看着他,心如刀割,狠下心肠,冷声道:“请王爷放手。” 赵世帧仿佛没有听见,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他知道这一放,就是海角天涯,再难相见。 二人僵持,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闫嬷嬷声儿传来,“姑娘快走,莫耽搁,一会来人了。” 沈绾贞趁机甩脱赵世帧的手,脚步匆匆像是落荒而逃,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改了主意。 赵世帧眼瞅着她消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站着,眼前模糊一片,心撕裂般的疼,一切都结束了。 ☆、第九十七回 沈绾贞随着闫嬷嬷脚步匆匆走出胡同口,一乘马车停在那里,看她到了,钱婆子的男人拉开车门,“上车吧,主子!” 沈绾贞抓住车门,一脚迈上去,回身像是不经意往胡同里看一眼,胡同漆黑,看不见那人影子,沈绾贞黯然。 沈绾贞上了马车,撂下车帘子,赵世帧从暗处徐徐走出,眼看着马车消失在远处,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他立在原地,身子冰凉,像丢了魂似的,冷风吹过,夜深更加寒凉,他不知站了多久,浑身冷透,浑然不觉。 他该抓住她不放,可那样只会害了她,她不幸福,他也不快乐,放手如果是一种成全,你就成全她一个人的幸福,他大概从今儿起在没有希望可言。 沈绾贞所乘马车飞快,行了快三个时辰,她撩起棉帘一角,朝外一望,漆黑一片,越走越荒凉,前面有一点火光,好像有一片低矮的房屋,被黑暗包围,越走离得越近,马车在一条不算宽的道路上行驶,到了那片房屋地带,马车慢下来,借着月光,沈绾贞看见周围房屋院落,有点沧桑和残破,车沿着只有一条路行走,马车最后行到一户院子前停住,“主子,到了。”钱宽的声儿传来。 钱婆子闻言先下了马车,扶着沈绾贞随后下来,从暖和的马车里下来,夜晚清寒,她打了寒颤,往来的路上看一眼,无尽的黑暗,她想那个人不会傻傻还站在那里,这么冷的夜晚,会冻坏的,她心苦涩。 -- 第232页 然后依次闫婆子和绣菊、巧珊下车来,沈绾贞站在院门口朝四周看,四周寂静无声,天已近子时。 她曾经按图找到这里,如果没有图纸,若没有钱婆子的男人引路,就算白日让她来,她都找不到。 钱宽上前开了院门,钱婆子在前面,也不敢提灯,怕这么晚惊动人,闫婆子扶着她,嘱咐看脚底下,院子里好像推着杂物,有点凌乱,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钱婆子和闫嬷嬷提早过来,早已把炕烧得滚热。 沈绾贞直接进去里屋,“主子坐炕头,炕头烧得热。”钱婆子边说,边走出去,“我给主子打热水,洗洗。” 外间锅灶上捂着一大锅热水,钱婆子端着铜盆,肴了半下子热的,又兑了冷的,试试温热,端进去,绣菊接过,巧珊端了个矮凳子放上,二人侍候主子洗脸。 草草洗漱,安置,沈绾贞和两个丫鬟住西屋,南北两铺炕,沈绾贞歇在北边炕上,绣菊两个歇在南边炕上,钱婆子和闫嬷嬷歇在东屋里,钱宽在厢房住。 沈绾贞躺在被里,被褥都洗得发白,闻着有皂角味道,这里偏僻,夜里很静,寂静无声,她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人身影总在眼前浮现。 对面炕上绣菊和巧珊早已发出轻微的鼾声,她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了。 沈府 次日,府后花园分派打扫的粗使的婆子天一亮起来,扫园子时,无意中发现后门没锁,走过去,一推,门便开了,叨咕一句,“这老婆子这等粗心,连门都忘了锁了,好在后门过路人少,没进来人。” 吴氏起身,想起一宗事,沈绾贞今儿就抬进王府,当天穿的喜服做成还没上身,不知合不合身,忙让素兰拿着喜服让她试穿,沈绾贞住的院子离上房不远,素兰捧着喜服打上房过去,进院子,鸦雀无声,也没有早起的下人丫鬟,素兰笑了,摇摇头没,自言自语道:“这主仆可真能沉得住气,今晚就上花轿,天大亮了还没起身。” 到了上房门口,素兰喊了声;“绣菊姐。”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她推了推门,门开着,她疑惑地进去,怎么一个人都不见,她又走去西暖阁,拉开隔扇门,空无一人,素兰忙走去东间,也没人,东梢间一个人都没有,又走回西暖阁,一看,炕上被褥都没放下,心知不好。 出去院子里,屋前屋后找了一遍,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素兰直觉出大事了,忙忙回上房,一五一十回了吴氏,吴氏听完,大惊,忙 带人过去来,果然,空荡荡的,又命丫鬟仆妇翻看箱笼,陈升家的打开箱子,惊得脸色都变了,“太太,三姑娘的衣物都不在了。” 吴氏亲自打开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首饰匣子连锁都没上,吴氏抖手打开,里面空空的,吴氏一阵晕眩,差点摔倒,幸亏身后丫鬟扶住,她声儿弱弱地道:“快请老爷来。” 沈老爷昨儿歇在凤儿屋里,一大早听太太请,好像说三姑娘出事了,凤儿侍候忙忙套上衣衫,就奔上房来,一进门,就大声道:“三姑娘怎么了?” 吴氏面色难看,有气无力地道:“老爷,三姑娘跑了。” 沈老爷一听,头嗡地一声,站立不稳,忙扶住桌子,一时也慌了神,忙带家下人等奔城门,城门才刚开启,沈老爷就命几个人在此守着,自己做着轿子,一口气追出十几里地,也没见沈绾贞的人影。 跟着他的管事蒋成道:“老爷,城门刚开,三姑娘就是走,也不能走这么快,这都出来十几里地,也没见人影,一定是还没出城。” 沈老爷一琢磨也是,就返身折回,带着人守着,足守了一日,也没见女儿人影,一整日,水米未用,天黑关了城门,他才赶回沈府。 吴氏一看老爷无精打采的,就知道没找见庶女。 吴氏这一整日也没闲着,挨个查问,都摇头说不知道,后来后花园一个粗使的婆子报告说后院门开着,人像是那里跑了,吴氏带人去沈府后门,也没发现什么,估计人是打从那里跑了,否则,夜晚府中大门关了,还有人把着,沈绾贞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沈老爷冻饿一天,草草吃了几口饭,天道黑了,他带人京城又各个客栈寻找,打听,也没有沈绾贞的踪影。 眼瞅着这事也拖不过去,次日,只好和夫人诚惶诚恐进宫请罪。 沈老爷夫妇跪在慈宁宫,吓得头都不敢抬看太后铁青脸色,太后威严声儿从头顶传来,“沈大人,沈夫人,是不满意你女儿的名分?不满意告诉哀家,何必演这出苦肉计?” 沈老爷吓得冷汗直流,忙叩头不止,“太后娘娘恕罪,实在是微臣家教不严,微臣一定把她抓回来,带到太后跟前请罪,是杀是剐,听凭太后,微臣只当没有此伤风败俗之女。” 说吧,沈全德和夫人叩头如鸡啄米。 “沈夫人教养庶女看来是没上心。”郭太后看吴氏怎么看都不顺眼,这女人别是故意放走人,否则,深宅大院,一个庶女怎么可能走脱。 吴氏脸紫涨,吓得忙叩头请罪,“太后娘娘恕罪。” 沈全德知道今儿的事若不给太后个交代,皇家脸面说不过去,忙叩头道:“臣这就回去找不孝女,找不到不孝女,臣自当太后娘娘跟前请罪。” 太后发作一通沈全德夫妇,气消了些,“退下去吧。” -- 第233页 沈全德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和吴氏跪安。 沈全德一回到家中,就发作吴氏,“内宅你是怎么管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天黑府里大门不是关闭了吗?” 吴氏看祸事惹大了,也不敢强辩,低声道:“府后门婆子忘了锁了,三丫鬟趁空就跑了,昨晚我去她屋里问她嫁妆的事,还在,大概夜里跑的。” 府里出来这么大事,众姬妾丫鬟仆妇齐聚上房,张姨娘和丁姨娘暗自解恨。 丁姨娘恨吴氏恨得牙根痒,沈绾玉已生下一女,吴老太太和姜夫人颇为失望,吴景兰也待她不似从前,她生产这段日子就去绿玉和紫玉屋子里,沈绾玉出了满月,吴景兰过来她房中几次,她刚生产完身子发福,体态未完全恢复,甄氏知道吴景兰素喜细腰美人,自沈绾玉生产后,就命大厨房给沈绾玉进补,不惜破费银两,整日汤汤水水不断,沈绾玉只道她不知如何转了性,还乐得受用,谁知一月下来,体重剧增。 沈绾玉是怎么努力都恢复不到做姑娘时的窈窕身段,虽未哺乳,孩子有奶娘带,双峰未下垂,可已显松弛,腰间生出赘肉,吴景兰嘴上不说,可脚步往绿玉和紫玉房中的次数多了,间或去甄氏房中。 沈绾玉一出满月便去甄氏跟前立规矩,甄氏总是阴阳怪气地,沈绾玉又没城府,吃了不少暗亏,还好在甄氏没打算把她的孩子抱过去养。 丁姨娘这阵子心里衔恨,沈绾玉如今落得不上不下的,都是吴氏这嫡母所害,就适时拨火,道:“管钥匙那个婆子就该治罪,不会是她故意放跑的吧。” 沈老爷一听,若是那钥匙的婆子故意放跑的,那兴许知道沈绾贞的下落,就命人,“把看后门的那婆子找来。” 看管后门的葛婆子吓得一溜小跑,来到上房,进门就跪下,扯开嗓门,“老爷、太太,冤枉老奴,不是老婆子放跑的,今儿陈妈妈带人来问老奴,就说是老奴忘了锁后门,老奴眼真真的锁上门,跟前还有大厨房的人看着,老奴敢对灯发誓,若有一句谎话,让老奴不得好死。” 说吧,叩头大呼冤枉。 沈老爷皱眉厉声道:“后门的钥匙谁管着?” 陈升家的看怪到自己头上,忙出列,“老奴管着,昨儿有事,给琉璃姑娘了。” 沈老爷又看向琉璃,吓得琉璃忙跪倒,“奴婢冤枉,钥匙一直别在腰里,这老婆子取去,后来送回来,奴婢没在屋里,回来看见钥匙放在桌子上就收起来了。” 吴氏眼睛精光一闪,问葛婆子:“钥匙送回来,给谁了?” 葛婆子吓得忙大着嗓门道:“老奴看琉璃姑娘不在,就放在桌上,屋里就凤儿姑娘,就告诉凤儿姑娘了。” 沈老爷和吴氏的目光转向凤儿,沈老爷的目光柔和少许,态度也和缓不少,“凤儿,你倒是说说,可看见钥匙?” 吴氏盯着她,有几分狐疑,眼神瞬间变了几变。 凤儿看沈老爷问到她头上,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道:“这位妈妈告诉奴婢,奴婢也没理会,就忙别的去了,至于钥匙何时收起来,奴婢没注意。” 沈老爷嗯了声,她不信是凤儿做了手脚,虽然她过去侍候过沈绾贞,可侍候时日不长,现在又是自己的屋里人,犯不上为旧主子冒风险。 沈老爷又朝上房的丫鬟看了看,心想,这一定是那个得了好处,收了钱财,放了三丫头。 绷着脸,对吴氏道:“一把钥匙都看不住,什么时候跑的不知道,可见你管家疏漏,今儿这桩事,我暂且不计较,若在发生这样的事,家你也不用管了。” 沈老爷当中一干妾室通房下人面下她的脸,吴氏也不敢吱声,低头坐着,脸红一阵白一阵。 沈老爷发过火气,冷静下来,问吴氏道:“你想想她能去那里?” 吴氏也想不出沈绾贞究竟躲去那里,詹伯府打死沈绾贞都不会去的,那能去那里? 沈老爷看吴氏的眼神冷了几分,肃色道:“可见你平时是怎样对庶女的,太后说得不错,你的的确确是没上心。” 吴氏咬嘴,心里暗恨沈绾贞,竟给她点眼。 沈绾贞躲在偏僻的地方,这院很大,白日看,院子里果然堆放着做豆腐的家什。 秋已尽,雁南飞,沈绾贞站在院里,看院子里一棵枣树叶子都落光了,落了一地的枣子,没人捡拾,烂掉埋入土里,光秃秃的枣树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沈绾贞突然又想到那个人,那晚寒风中孤零零地身影,她眼中蓄满了泪水。 “主子,天冷,进屋吧。”绣菊看她出去半天没进屋,推开门,招呼她,沈绾贞仰起头不至让泪掉下来。 外屋是灶间,东西屋,两间屋里面都设南北两铺炕,几个人住着倒是宽敞,一进门,一股热气,炕烧得滚烫,沈绾贞冻得冰凉的手放到炕头上,想他那晚会不会冻病了。 沈绾贞几个人一整日也不出院子,这地方虽然偏僻,可人都熟头熟脑,出门让这里人看见,会觉得好奇,是以买东西都是钱宽去,钱宽在这里住有一阵子,周围邻里也都熟悉,各家各户,独立小院,关上院门,屋里动静外面也听不见,是以,沈绾贞几个来了五六日,这里的住户也没发现。 沈府的人是想不到这里的,沈绾贞安心住下,但等风声一过,便启程赶奔南边。 -- 第234页 慈宁宫 寂静无声,气氛紧张压抑,镶金镂空凤穿牡丹拔步床前悬着魏紫色纱帐,御医围在凤床前,一筹莫展。 “回太后娘娘,王爷是风寒所致。”御医回奏。 “王爷高烧不退。”又是一阵忙乱。 赵世帧只觉杂乱的脚步声,眼前人影晃动,他阖眼想睡,眼皮发沉,眼睛酸酸的,沈绾贞站在面前,朝他笑,朝他扬手,又他和她相拥立在一条画廊船头,望着远处江面。 “太后娘娘,您都守了三天了,还是歇歇吧。”崔长海看太后眼窝深陷,精神头不济,劝说道。 “这大冷的天,他竟在外面守了两个晚上。”太后声儿有一股失落,淡淡的伤心。 沈府 沈绾珠和张姨娘正在屋里说话,丫鬟进来,“老爷回府了。” 沈绾珠道:“父亲气得够呛?” 张姨娘脸上绽出笑容,挪动身子,拉住女儿附耳小声道:“自打三丫鬟跑了,这些天你父亲就没好脸色,把太太怪上,太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张姨娘心花怒放,又想起,忙掩上门,从匣子里取出那张纸给沈绾珠看,“有了这个你弟弟就不愁了,你将来也能借力。” 沈绾珠从张姨娘手中接过来,大略看了一遍,惊喜地道:“父亲同意了?” 张姨娘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沈绾珠道:“姨娘准备何时拿出来?” “来年寒食节,祭祖,开祠堂,我就把这个拿出来,不怕你父亲不答应。”说吧,张姨娘仔细地收好。 母女在屋里说话,门外却有一人隔着门缝,听见里面对话,这丫鬟就是老爷收用过的丫鬟秋蝉,听完,得意地笑了,这回太太该用上她的时候,若这个功劳立下,还怕太太不扶她做老爷的妾。 沈老爷怒冲冲地走到后宅,奔上房来。 院子门口一个丫鬟看见老爷望这厢来,赶紧跑回屋,“太太,老爷朝这边来了,好像走得很急。” 吴氏一听,忙穿鞋下炕,迎出去,没等到大门,沈老爷就进院子。 吴氏赶紧上前,蹲身,“老爷回来了。”她对沈老爷是一点不敢怠慢,老爷如今正气头上,她格外殷勤小心。 沈老爷跨步进明间,往椅子里一坐,重重出口气,吴氏陪着小心,“老爷今儿回来得早?”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沈老爷啪地一声,拍到身旁桌子上,“你还问我,皇上今儿你知道对我说什么?” “说什么?”他一拍桌子吴氏吓得一激灵,有点草木皆兵,看自家老爷气恼,忙问:“说什么?”问完,心惊胆颤地,怕他说出不好的事。 “皇上说了,沈爱卿家务事都管不好,工部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准假回家找女儿去吧。” 吴氏顿时傻了,这是免去官职,当时两眼一闭,差点晕过去,幸好丫鬟扶住。 好半天,才镇静下来,进言道:“皇家要脸面,三丫头一跑,皇上生气那是自然,若我们把三丫头找到,皇上气也就消了。” “说得轻巧,这都过了十几日,有一点线索吗?”沈老爷派人在城门早晚守着,十几日都没见人影,只好眼光放到远处,派人到山东老家问,可山东老家说三姑娘压根没回去过。 沈老爷气得瞪了吴氏一眼,起身,一甩手,就出了正房。 吴氏这些日子可遭了罪,老爷官职若弄丢了,还能和自己甘休,这些天,把房中的丫鬟查问,都赌咒发誓说,自己与这事没关系。 吴氏对凤儿有几分怀疑,却不敢明着对她怎样,现如今老爷正气头上,只有她还能说上几句话,老爷就还能听进她的话,翻来覆去,拿话试探,凤儿也没什么反应,反复一掂量,凤儿也没理由这么做,就把怀疑她的心移到别处。 正这时,张姨娘的丫鬟秋蝉进来,瞧瞧左右无人,忙掩门,走到吴氏身旁,附耳悄声说了几句,吴氏顿时脸色大变,直盯着她,“你听清楚了?那东西你看到了?” 秋蝉悄声道;“奴婢那日趴着门缝,看得真真的,姨娘锁在匣子里了。” 吴氏是不如意事一宗连着一宗,想了想,“这件事你谁都别说。” 秋蝉点点头,“奴婢明白。” “等三丫头的事有着落,这事有了结果,我就回老爷抬你做姨娘。” 秋蝉喜得赶紧跪下,给太太叩头谢恩。 爬起来,又买好地小声道:“那日,我听说三姑娘和四姑娘吵起来,四姑娘生气为三姑娘勾引王爷,要进王府的事。” 吴氏嗯了声,心思转到沈绾珠身上,放走沈绾贞的会不会是她?还有她姨娘?沈绾贞走对她最有利。 京城城郊 “主子,城门这几日盘查得松了,方才奴才去打探,走亲戚出门办事的都让出城,盘查不紧了。 钱宽一进门就把这消息告诉沈绾贞等。 “是时候了,这一晃都等了十几日了。”闫婆子掐指算算,“可不出来十五六天了。 沈绾贞一个是等风声过了,在一个等入冬,穿得多,不容易辨认,她猜测,沈家一定在找她,也许太后也在找,毕竟她跑了,有损皇家尊严,太后一定盛怒,下令捉拿她。 京城刚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然降低,京城管道上,出行的人都捂得厚实,一乘马车前面坐着车老板和一个中年粗壮的男人,车子里坐着四个人,两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中年妇人,那中年妇人梳着低髻,脸捂得严实,穿得臃肿,搭眼看呈现老态,可就那双灵动的双眼,泄了底。 -- 第235页 好在城门不严,没人细看,车子顺利出京城。 ☆、第九十八回 半月后, 赵世帧病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行礼后默默站过一旁。 郭太后小心地盯着儿子的脸,踌躇片刻,道:“你心里恨哀家?恨哀家拆散了你们?” “儿臣不敢。”赵世帧面无表情说了句,就不再开口说话。 太后还想说什么,看儿子唇角紧抿,神情淡漠,叹息一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挥挥手,让他退下。 太后看着儿子寥落身影消失在寝殿门口,自言自语道:“我难道错了吗?我不该管吗?他连句话都不愿意跟哀家说。”太后有点伤心。 “太后娘娘,您哪能这么说,您是王爷的母亲,到啥时候,王爷的事,您能不操心?”崔长海心里话,拦着儿子不让娶他喜欢的姑娘,又心疼儿子受罪,别看是太后,也一样是当娘的心。 “派人去国舅府,传哀家口谕,让孝恩侯亲自带人找,不管她躲在那里,一定给哀家找回来。”孝恩侯乃是太后一奶同袍的弟弟,皇帝即位后,为报答太后多年养育,对太后家族推恩,封为侯爵。 崔长海偷瞅太后阴沉像是要滴水的脸,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 太后无力地靠在贵妃榻上,儿子昏迷时整晚唤着一个名字,她听了心疼,儿子现在整日阴沉着脸,亲母子因为这事生分,太后心里不是滋味。 沈绾贞扮作一个老媪,绣菊两个扮作年轻少妇,一行六人出了京城,不敢走水路,怕太招摇,万一有事,无处躲藏,走旱路往南,过州府县,繁华重镇一律绕行,晓行夜宿,一路有钱宽花银子弄来的路引,没过多盘查,一口气就到了河间府地界。天道回暖,天黑,车夫就不准备走了,钱宽算了车钱,找个客栈住宿,客栈不大,人少,就她们几个客人,打理客栈只有夫妇俩。 沈绾贞几个人要了一桌子酒菜,店家嫂是个中年妇人,转瞬便酒菜齐备,赔笑说,“客官慢用,要什么在吩咐我。”就识趣地退下,也不多言多语。 出来几日,着急赶路,也不敢停留太久,繁华城镇皆绕行,到了河间府才敢停留。 出门在外,说不得规矩,主仆同桌用饭,钱宽呷了一口酒,道:“主子,是不是歇两日在走,路上赶得急,人困马乏。” “也好,歇上二日,明儿上街买干粮备路上用。” 主仆歇了一晚。 次日,吃过早饭,和店家娘打听附近买吃食的地方,几个人就上街去,往南走天热,穿戴越少,沈绾贞在扮作老媪显然不合适,于是绣菊把她一头乌发绾成堕马髯,就妆成个中年妇人,沈绾贞举起铜镜,看镜中自己眉梢下拉,嘴角下垂,又一脸腻粉,十足毁了自身形象。 钱婆子一进门看见,笑道:“这丫头手巧,打扮什么样就成什么样。” 绣菊脸红了,“妈妈夸我,别细看才好,细看就能发现破绽。” 闫嬷嬷接话茬道:“主子身段窈窕,走路的身形还是能看出来的,着老奴的宽衣大衫,略能遮掩一二。” 闫嬷嬷早已找出一件,沈绾贞换上青布大衫,又对绣菊和巧珊道:“你二人换上单衣,恐不像年纪长的,就还是丫鬟打扮吧。” 二人也换回自己衣裳。 沈绾贞等一出房门,店家娘看见她,唬了一跳,笑道:“昨儿天黑,夫人穿得多,以为年纪不轻,原来不老,瞅瞅我的眼神,生生把夫人看成老妇了。” 沈绾贞几个低眉,没搭腔,走到外面都笑了,沈绾贞对绣菊化妆手艺心里佩服。 河间府府治河间县,河间县城繁华热闹,一路小心谨慎,都是天黑住宿,白日没逛过街,可算是见了天日,绣菊和巧珊最是兴奋,一路卖零碎就是针头线脑摊子都看,寻了间看着洁净的铺子,买了上路干粮。 正准备逛到晌午,直接在外面吃了晌饭在回客栈,突然,前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钱宽总在外面行走,看出苗头,回身小声道:“不好,前面大概是官府盘查路人,大概又有事发生,赶紧回客栈去。” 沈绾贞几个一听,紧张起来,绣菊和巧珊一下子没了兴致,一行人疾走回客栈。 到了客栈,一进门,店家娘子看见她们道:“刚才官府来查,我说你们几个出去了,估计还会来。” 沈绾贞瞅瞅钱宽,钱宽的眼神意思是尽早上路,钱宽出去雇车,沈绾贞等备足干粮和水,算了店钱,匆匆离开,上车奔城门,沈绾贞撩起车帘,看城门处刚开始盘查,不算很严,车子就随着人流出城。 虽有惊无险,也不敢大意,过繁华重镇就也不入,走相对偏僻路线,不日到了山东府地界,阳谷县是沈绾贞老家,一行也没敢停留,沈绾贞怕父亲和嫡母早已派人回山东老家找她。 沈绾贞一路盘算,古代有人口籍帐户帖,登记黄册,记载原籍、现籍、居住地、姓名、性别、年龄、与户主关系等,官府三年一造计帐,户籍簿一式三份,一份留县,一份送州,一份送户部,为稳妥起见,就决定先去找吴玉莲,她有吴玉莲夫家住址,钱塘县附近,一个唤作桃溪坞的小地方。 沈绾贞一行到了钱塘县附近,天已近黄昏,打听桃溪坞,过路的一个老者,指着不远处一湖对面道:“过了湖对面就是桃溪坞。” -- 第236页 沈绾贞等下轿子,付了轿子钱,车轿不出州,她们是走一段都要另雇车轿。 江南冬季,刚刚还响晴天,转眼就下起小雨,几个人出门时,北方是冬天,加之一路走得匆忙,没备雨伞,此刻,天空阴雨连绵,冷雨打在湖面,茫茫不见有船,附近又没有人家,古代地大人稀,不少地方都是没有人烟。 突然,巧珊朝湖中央一指,“那不是一条船。” 湖面很宽,蒙蒙细雨中湖面有一条画廊船,好像很大,隐约船头站着一个男子,往远处湖面眺望。 沈绾贞等站的岸边没有遮挡,几个人就把手做成喇叭形喊船家。 那条大船半天像是没听见一样,绣菊几个喊了半天,那条船才慢腾腾地划了过来。 离岸上不远,那船家喊道;“客官,是要坐船?” “要坐船。”绣菊和巧珊喊道。 “不行啊,船是这位客官包下,游湖的。” 船行岸边,沈绾贞看这条船雕梁画栋,新油漆红,里面桌椅摆设考究,看那船头立着的男子,赏落雨的湖面,是那么恣意,仿佛超然世外,全然不理会几个人。 沈绾贞看这条船船家也做不得主,就对那男子唤道;“公子,路上遇雨,行个方便。” 那人方转过头,离着岸边不过三五十米,看清楚那男子长相,二十岁上下,清秀儒雅,衣着华丽,不似普通穷书生,兼着船尾船侧还有两三个人,看似随侍,显然是保护和照顾这位贵公子的。 沈绾贞不得不硬着头皮,朝船上那贵公子,敛身一福,扬声道:“公子,若不是今儿遇雨,也不敢打扰公子雅兴,公子若觉得实在不便,我等也不勉强。” 那年轻公子瞅瞅她,掉转身,沈绾贞以为没戏,没想到船却朝岸边靠过来。 停稳,绣菊和巧珊扶着沈绾先上船,沈绾贞对着那贵公子飘然下拜,“谢公子行方便。” 那公子神情淡淡的,对着她,只微微颈首,淡漠没什么表情,突然,朝她投来目光有点异样。 沈绾贞看他盯着自己脸上看,然后掉过头,赫然见他唇角挑起,似有一丝嘲讽。 沈绾贞伸手朝脸上摸了摸,不好,摸了一手腻粉,这是她扮成中年妇人,绣菊特意给她精心上的妆容,可雨水一浇,妆容花了,脸上估计很狼狈,沈绾贞尴尬地笑笑,演技太拙劣,穿帮了。 沈绾贞既被人识破,也不装下去了,抽出帕子,抹去头上脸上雨水。 那年轻贵公子无意朝她又看一眼,眸中露出惊奇,这女子擦抹几下,面上肌肤竟洁白细腻,透出清纯,可为何妆扮成中年妇人,他云淡风轻心境,徒然生出几分兴趣。 沈绾贞看这公子神情冷淡,也就敬而远之,离他稍远,站立船身一侧观雨中湖面景色。 钱宽和船家聊天,船家摇橹,边和钱宽说些风土人情。 巧珊惯是嘴闲不住,在船侧和那公子的下人,一个小厮搭话闲聊,沈绾贞就听那小厮问:“你们是那里人?” 沈绾贞不由看看巧珊,怕她说漏嘴,就听巧珊道:“山东府的。” 那小厮问:“走亲戚。” 巧珊快言快语,“我家姑奶奶嫁在此处,捎信让过来。” 沈绾贞暗自笑了,这丫鬟还算机灵。 又听巧珊问:“你们是那里人?看着不像本地的?” 那小厮年轻,看巧珊人长得秀气,又一副机灵模样,就有几分好感,几句话下来,就热络地道:“我们是京城人,我家爷……。”刚说到这,船头那贵公子便沉声道:“小顺子。” 吓得那小厮一伸舌头,不敢在跟巧珊搭话。 沈绾贞朝那公子背影望过去,只觉有点眼熟,怎么也想不起那里见过,可一搭眼这公子就不陌生,可那里见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船靠岸,钱宽问船家打听吴玉莲信上书写的地址,那船家土生土长,一听问,就知道,热心地道:“桃溪坞不大,就一家张记点心铺子,下船朝西走,不远就是。 沈绾贞上岸,蒙蒙细雨中小镇子不大,百十户人家,都是一带白墙,河水弯弯曲曲,绕镇子内流淌,石拱小桥,纵横交错,烟雨江南,风景如画。 上岸,沈绾贞一回头看那贵公子也跟着上岸,那方才跟巧珊搭话的唤作小顺子的手里拿着两把雨伞追上她们,送给巧珊,道:“这是我家爷让给你们的。” 沈绾贞回头瞧瞧,那人正往岸上走,沈绾贞笑着对小顺子道:“多谢你家主子。” 地方不大,一打听便找到地方,来到门首,高高挂着幌子,“张记” 沈绾贞无意朝后瞅瞅,那公子带着仆从也跟着过来,她纳闷,看那公子进了左侧偏门,沈绾贞自嘲笑了,是自己多心,人家非是跟着她们,是人家家住在这里。 沈绾贞迈步进了铺子,一个伙计在柜台里面,看见进来人,满脸堆笑问:“客官,要买点心吗?我们这的点心都是独家手艺,乃一绝,别处买不到的。” 沈绾贞上前客气地道:“敢问掌柜的在吗?” 那伙计有点意外,不是来买点心,就找他主人,瞅瞅她们几个,“掌柜的出门了。” “掌柜娘子可在?” 那伙计咔吧下眼睛,“是找我家奶奶,就朝后喊一个小伙计,说前面来人找奶奶。” 一会,里间帘子啪嗒一响,走出一个女子,身材娇小,眉清目秀。 -- 第237页 “谁找我啊?” 一眼看见沈绾贞,惊喜唤了声:“姐姐。” 快步上前,抓住沈绾贞的手,喜得直摇晃,“姐姐怎么突然来,也不打声招呼?” “妹妹这要是没有地址,还真不好找。” 吴玉莲兴奋地道:“姐姐屋里说。” 这是个前店后宅,两进院落,吴玉莲将她带到厅堂,招呼一个小丫鬟倒茶。 小丫鬟倒茶,她又吩咐屋里站着的一个老婆子,“带她们几位下去歇着,准备酒菜,丰盛一些。” 绣菊几个就跟着下去,喝口水,厢房歇着。 沈绾贞和吴玉莲,互叙别后的发生的事情。 吴玉莲的丈夫,算是吴玉莲的舅父一个远亲,曾娶过亲,先头的娘子指腹为婚,姑娘时就病病歪歪的,成婚后没几年,人便故去,她舅父就有意把甥女许给他,张少掌柜的见过吴玉莲,很满意,就托人上门提亲,吴玉莲看他日子还算殷实,人也老实,就是年岁二十七八岁,稍许大了点,就答应了,成婚后日子过得不错,这几日她男人出门学做点心的手艺,留下她一个在家。 听了沈绾贞的事,吴玉莲高兴地道:“正好,你妹丈不在家,这几日呆着无事,姐姐来正好陪着我。” 沈绾贞看她有好结果,很欣慰,“我住一二日便走。” “姐姐想去那里?” “吴江县。” 吴玉莲摇摇头,不赞同,“姐姐贸然去,身份容易暴露,让人发现,不如,姐姐先在妹妹家里住上一段,过一年半载,待王爷立了王妃,没事了,姐姐在走。” 沈绾贞也有担心,听她说是实情,人生地疏,可又一想,吴玉莲新婚不久,住在她家里,不方便,就有点犹豫,吴玉莲看出她心思,道:“我男人父母早已亡故,又无兄弟,房屋宽敞,正对着铺面是正院,旁边有东西偏院,东偏院刚赁出去,住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西偏院无人住,不如姐姐几口先住着。” 沈绾贞想这样最好,就道:“我按租付钱。” 吴玉莲挽着她胳膊,嗔怪道:“姐姐说什么话,妹妹能要姐姐的钱,走,妹妹领姐姐去看看屋子。” 吴玉莲就带着她从正院墙门进去,西偏院也是二进院子,几个人住很宽敞。 沈绾贞看吴玉莲夫家家底殷实,前面开着自家点心铺子,闲置房屋租赁,得些银钱,生计绰绰有余,心想,吴玉莲虽嫁作小门小户,上无公婆,日子舒服自在,比当吴府庶女的日子都好过,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过得。 沈绾贞一再说叨扰,吴玉莲很高兴,能帮上沈绾贞的忙,略为答报沈绾贞当日出手相救之情,一说住下来,钱婆子等都高兴,钱婆子放下东西,和她男人立刻拾落院子。 绣菊和巧珊洒扫屋子,忙得不亦乐乎。 闫嬷嬷烧热水,倒入木桶,侍候沈绾贞洗浴,沈绾贞浴后,换上月白刻丝薄棉衣裙,绣菊正忙着,沈绾贞就把一头略潮湿的乌油发随意松松挽了个髻,一边想亲兄弟明算账,还是从包袱里取出五两银子,大约半年的房租,走去给吴玉莲送去。 雨停了,雨后空气清新,天边露出亮色,沈绾贞出了透花墙门,沿着水洗般的青石板路,往正院上房走,忽见那年轻公子从东跨院出来,见她明显一愣,朝她上下打量,沈绾贞明白了,自己换了衣衫,不似方才中年妇人打扮。 沈绾贞感激搭船,他送伞之情,朝他蹲蹲身,那公子颈首,出去了。 晚上,吴玉莲备了酒菜,几个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歇下。 桃溪坞山清水秀,家家门前清泉绕屋,纵横交错小石桥,这是她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住上三五日,东跨院那个年轻贵公子的情况就略知一二,原来他姓萧,京城人,是游历山水,无意中云游到这里,这江南不起眼的小镇,美丽安静,风景如画,就住下。 萧公子带着五六个随从护院住在东跨院,见过几次,出入从不与人搭讪,看见沈绾贞就点下头。 沈绾贞对外是张家大奶奶的娘家亲戚,和吴玉莲可也确实算是表姐妹。 这日黄昏,沈绾贞一个人闲步走到镇子外小溪旁,溪水缓缓向北流淌,南方冬天,来得不很分明,不似北方干冷。 一片叶子飘落,正落在她的脚边,她蹲身,又一片叶子落地,她捡拾起来,看那两片叶子惊人的相似,她一阵惆怅,心系那个人,蹲身在溪水边一块石头上,把两片叶子并肩轻轻放到水里,让它顺着水流飘远,她一直看着,那两片叶子,不离不弃,始终没分开,一直飘离她的视线。 离她不远处,一个人也站在溪水旁,黄昏余晖洒在水面,波光闪闪,他眼光不经意看见,一个女子蹲身溪水边石头上,手里拿着两片叶子,放到水里,那女子神情凄婉,错落的光影下,似乎笼罩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呼吸停顿。 他认出这是和他毗邻而居的女子,那个奇怪的女子,不知有何隐衷。 御书房 督统王进回皇帝话。 “沈氏还没信?” “回皇上,臣周围查过,没发现踪影。” “这就奇怪了,难道上天入地,无影无踪。”皇上来回踱步,思谋着突然道:“这么多天,不会在京城附近,传诏各州、府、县务必找到她,你亲自带人就查,近处没有远处找。” -- 第238页 “是,皇上。” “沈氏一女流之辈,不会跑太远,往南沿着水路查找。”皇帝纳闷,沈氏一跑,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此事瞒着太后,秘密进行。” “臣遵旨。” ☆、第九十九回 三五日后,夜里,叮咚的细雨声,细密敲打木格花窗,打在青石板甬道。 沈绾贞闲坐屋里一整天,找吴玉莲借了两本闲书看,离晚饭时辰还早,她唤绣菊取了把油纸伞,巧珊屋里憋闷得难受,要出门,又恐绣鞋湿了,就打消了跟出去的念头。 张家的宅子在店铺旁设有一个角门,这样行走方便,可以不用经过店铺,沈绾贞和绣菊从小门出来,沿着古老厚重的青石板路闲步,小镇子上空寂无人,雨天少有行人,也省去镇子上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绾贞从吴玉莲口中知道,这小镇子上妇女都有一手好绣活,江南女子心灵手巧,沈绾贞住的对面就开着一家绣坊,织出的绸缎精美无比。 “主子,要是能在这里过上一辈子,奴婢也愿意。”绣菊个性贞静,不喜喧嚣,尤爱这种有韵味的小地方。 “那就在这里给你找个女婿,嫁出去。”沈绾贞打趣道,心道,日子过得真快,眨眼俩丫头都大了,过一二年,就该嫁人了。 “绣菊宁愿陪着主子,终身不嫁。”绣菊羞红脸,把油纸伞举高些,怕遮挡主子视线。 沈绾贞想,这丫鬟实诚,一门心思侍候主子,不像巧珊那丫头,来了才三五日,就跟萧公子的下人小厮混熟,下人丫鬟没多忌讳,往来也随意,不似主子出身约束。 于是问:“巧珊那丫头也觉得这里好?” “巧珊说了,比京城自由自在。”沈绾贞抿嘴笑了,这丫头到哪里适应能力强,没几日就熟络。 “这要是王爷也一起来就好了。”绣菊偷瞧主子的脸,那日王爷是要跟着走,可主子不答应,绣菊就很不理解。 沈绾贞心针刺了一下,面色一滞,随即,就淡淡语气道:“王爷若来,你还有这样平静的日子。” 绣菊低头,看着绣鞋尖被打湿了一块,不说话了。 二人走到镇子外的湖边,立在岸边看茫茫湖面,笼罩着灰蒙蒙的雨雾,烟波浩渺。 远处一个亭子里,一个小厮指着道:“爷看,那不是对门住的姑娘,好像和一个叫绣菊的丫鬟。” 萧公子偏头瞅了他一眼,心道,好小子,人家刚来几日,连名字都知道了。 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穿过细细密密的雨雾,就见湖岸边站着两个姑娘,打着油纸伞,那丫鬟指着湖面,那女子眼光盯着远处,飘逸的衣袂如烟,她是他见过的一个很不同的女子。 他眼睛眯起来,一直朝那主仆所站之处望着,直到那主仆离开,他才收回目光。 “主子,该回了。”身旁小厮提醒道。 他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岸边,就也下了亭子,小厮赶紧撑起伞,往回走。 小镇子水路畅通,前面主仆转眼不知走去那里,他一下子有点失望,等他走到一间绣坊门前,方才的主仆二人却从里面出来。 这时,雨停了,萧公子的小厮收起伞,沈绾贞看见他,不期雨天遇见萧公子,微笑着略一福身,“公子好!” “姑娘好!”萧公子不知不觉间,已不似头几日拒人千里。 既然遇见,不好避开,沈绾贞落萧公子半步往张家宅子走。 “姑娘很喜欢这里是吗?”萧公子先寻找话题,主动问。 “是,这地方清幽古朴,舒适安宁,我很喜欢,公子也喜欢这里?”沈绾贞喜欢这里,空气永远那样纯净,溪水永远那么清澈,人淳朴善良。 “我去过很多地方,一来这里,就不想离开,像是有什么东西拴住脚,挪不开步子。”萧公子飘忽声儿道。 这时,那小厮也和绣菊小声攀谈,套近乎,绣菊红着脸,极少搭腔。 那小厮听主子说,接话道:“爷就别走了,就住在这里,吴姑娘也不走,一块住的岂不是热闹。”沈绾贞如今对外未嫁,不姓沈,姓吴,吴玉莲的姐姐。 萧公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咳了声,那小厮吐吐舌头,知道说话造次了,原没那么熟,就是一时想吴姑娘这俩丫鬟挺好,想亲近,别处无趣。 沈绾贞回头瞅瞅二人,不觉好笑。 心里却想,要像绣菊说的,他也能来这里,过上一世也不嫌长。 “吴姑娘请。”到了张家宅子角门,萧公子让过沈绾贞先行。 二人进到正院,沈绾贞蹲身告辞,带着绣菊往西跨院,萧公子顿下步子,带着小厮往东跨院去了。 沈绾贞进西跨院时,巧珊从堂屋被风吹起的竹帘子缝隙看见,忙忙打起竹帘,“姑娘,吴表姑奶奶叫人来催过去吃晚饭。” 这刚进屋,外面又落了几点雨星,绣菊撑起油纸伞,三个人就去正院上房,东屋吃饭。 走到正院,就看见张家那个婆子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食盒往东跨院送去,食盒三屉,好像很重,巧珊忙跑过去,热络地道:“我来帮妈妈提。” 那婆子看眼沈绾贞笑道:“吴姑娘会调理人,连身边的下人都有眼力见。” 沈绾贞笑道;“妈妈让她提,她年轻腿脚快。” 吃饭时,吴玉莲道;“姐姐若觉得无趣,改日天好,我陪姐姐镇子里逛逛。” -- 第239页 沈绾贞笑道:“你不忙吗?家里大小事情要你这掌家奶奶拿主意,还有生意上的事操心,那有空闲陪我一个闲人。” 吴玉莲笑了,“看姐姐说的,陪姐姐就是最大一桩事。” 半月后 沈绾贞倚着竹塌看书,江南冬季,太阳出来,比屋里暖和,她命绣菊隔扇窗半支开,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突然,她竖耳细听,似听到正院有吵嚷之声。 巧珊从外面进来,慌张地道:“主子,好像是官府查问外来人口,听说主要查女子。” 沈绾贞眉心一跳,直觉不好,是不是针对她而来,她不敢大意。 忙走出屋里,往正院走,走到通往正院的墙门,就听见吴玉莲上房很大声的说话,沈绾贞步子放缓,朝上房走兼细听,就听一官吏声儿,“张家娘子,不是我不讲人情,实在是上面查得紧。” 沈绾贞透过竹帘子隐约见吴玉莲往那里长手里塞银子,那里长却坚辞,不敢收,按说这些里长等小官吏,平常是靠着搜刮钱财,可看样子他不是故意推脱,是真不敢收,沈绾贞心沉下来,就猜测一定是朝廷督办的大事,他不敢徇私。 吴玉莲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一块银子,那里长眼馋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敢伸手拿,态度越发和缓,“张娘子,这是朝廷委派大事,别说我一个小小里长,就是县太爷也不敢通融。” 沈绾贞听到这,不能让吴玉莲为难,就掀起帘子走进去,吴玉莲正和那里长软磨硬泡,听‘哗啦’一响,见沈绾贞进来,吓了一跳,忙走过来,“姐姐,没事,你回屋吧!”说吧,就要往外推她。 里长一看到她,小眼睛眯起来,沈姑娘他是见过一面,张娘子向他知会家里来了亲戚,他不放心,亲自过来查验,看就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家仆,也没放在心上,对这沈姑娘他很有好感,人长得好,看着舒坦,这里长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姑娘就是张娘子的娘家亲戚,张娘子也老早就说了,没瞒着,可这次实在不是我故意为难,是官府下的公文,凡村镇有外来的女子必须去县衙,隐匿不报,我这里长都要连坐。” 里长平时常买张记点心,从来也没给过钱,自古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今儿突然清廉,总得对吴玉莲一番好言解释,于是对吴玉莲为难地道:“真不是我不给面子,上峰严令,不敢违抗,若有一差二错,上面降罪吃罪不起,沈姑娘既然是贵府亲戚,料也无事,我亲自送沈姑娘去县衙认人” 正自纠缠不清,竹帘子又是‘哗啦’一声,大力地甩在两边门框上,那里长一看进来的人,放下和吴玉莲纠缠,朝来人问:“你不是这里的房客吗?” 吴玉莲一看又拉扯上萧公子,忙道;“你不是寻女子,就不用多问了。” “哎?谁说我就寻女子,男人就不查,谁知他是好人还是劫匪呀,也一块带到县衙去。”沈绾贞看他这就有点敲竹杠,明着要好处,看意思是打点银钱就没事了。 萧公子神态自若,冷冷地开口,“这位长官请借一步说话。”说话直接朝那里长,那里长就明白,就是当着人不好给钱,是要私下里意思意思。 就高兴地和他出去,二人去到院子里,沈绾贞站在门里,素手撩起竹帘一缝隙,看萧公子和那里长说话。 只见萧公子不慌不忙,自衣袖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离得远,沈绾贞也瞧不清,况萧公子衣袖挡着,探出手,只露一下,里长见了,眼睛都直了,呆愣愣地盯着那东西,萧公子收回去,他还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的手,好半天,腿一软,沈绾贞看他一屈膝,像是要跪下,萧公子说句什么,他才没跪,腿站得没那么直了,两腿有点像是站立不住,像是随时要跪倒模样,萧公子抬腿往正房走,那里长还恭恭敬敬地站着,直待好半天看他进了上房,才抹了抹额头上冷汗,不知怎么走出张家宅子,走到门口,无人,才小声嘟囔,“出门没算算,差点惹祸上身。” 沈绾贞看萧公子朝上房走,不好继续站在门口,就掀开帘子走出去,那萧公子不似往日冷淡,面色温和,看着沈绾贞,“没事了,吴姑娘。” 沈绾贞敛身拜了几拜,“谢公子解围。” 萧公子居然看着她,笑了笑,“不客气,吴姑娘尽可安心住着,他们不会在来找麻烦。” 沈绾贞在三谢了, 年根底,皇宫选秀留牌子上记名的秀女,经过留宫住宿考察,去留已定,皇帝颁旨,册封,徐尚书之女,理所应当为这批秀女中,位分最高,封从三品婕妤。 皇上旨意一下,太后就闭门不出,帝后后宫嫔妃等请安一律不见,言说身子不爽,清净怕打扰,又专心礼佛,不问外间事事。 皇上赵世贤起初没想到太后反应这么激烈,连他都不留面子,不由大伤脑筋,皇上一日数次去慈宁宫请安,都被告知,太后不想见人,皇上为这事,整日愁眉不展。 坤宁宫 “太后关在寝宫不出来,皇上这几日,饭都吃不下。”李后望着慈宁宫方向,担心地道。 “太后娘娘一时生气,过阵子气消了就好了,皇后娘娘不用着急。”康嬷嬷宽慰皇后道。 李后扶了扶头上九凤镶珠红宝石金簪,摇摇头,不认同她的说法,“怕没那么容易消气。”心道,太后宫中打滚多年,皇上的心思不会猜不透,生气在所难免,想当初,太后娘娘匡助皇上取得帝位,同闵贵太妃斗法,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若不是太过寒心,心灰意冷,不然以太后城府,不会把事情做在明面,让朝里朝外都知道。 -- 第240页 “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老奴看三殿下心思不在朝政上,如今为了沈氏女又神魂颠倒,做什么也没心肠,皇上大可放心。”康嬷嬷压低声儿,就皇后与她两个听见,宫中耳目众多,这种话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谁说不是,皇上性子你也知道,素性心思重,几时信过别人,就是我也不敢深说,不是非说不可,有的话藏在肚子里,放烂了也不能说,就是不说不行,也不能照直全吐出去,还需留三分。”李皇后声儿极小,二人像是耳语般,她知道皇上登基以来,外表看着江山稳固,实则内里波涛暗涌,数年来朝中血雨腥风,从未消停过。 “如今那位在西南也无战事,边关太平,听说今年过年要回来拜谒皇上,还有四殿下也该回来了,一去就小半年,还有五殿下,奉旨劳军,年前总要回来,三殿下的婚事,老奴看一时半刻也无人敢提,太后心病不除,皇上日子不好过。”康嬷嬷是皇后在王府为妃的时候就跟着的,因此,皇家这点事一清二楚。 “太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若迟迟不消气,内忧外患未除,皇上还需太后扶助,如今太后甩手不管,皇上弹压一干亲王重臣,就失去有力支持和后盾。”本朝后宫不得干政,可李后不过问朝中之事,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非愚钝之辈。 “徐婕妤的事,是伤了太后的心,不过方妃娘娘把出色女子都送入安王府,倒省去皇后娘娘不少心。”康嬷嬷想可惜了,安王府那些美人,本来是想入宫争一席之地,却被送去安王府守了活寡。 皇后听了她的话,本来歪着说话,突然坐直身子,自言自语地道:“有法子能消了太后娘娘的怒气。” 康嬷嬷不解地道:“皇上陪小心,日日请安,太后都不给面子,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太后娘娘消气。” 李后附耳说了几句,康嬷嬷一拍手,道:“高,皇后娘娘这主意就是高。” “可话怎么开口,才能不让皇上觉得自己出于嫉妒,才能…….”皇后思谋着,手里颠过来倒过去摆弄一柄玉如意,这是个打击方妃最佳时机,方妃机敏,得皇上宠爱和信任,为对付方妃那贱人,她煞费苦心,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以至她多年等这样一个时机,历来后宫争斗,机会稍纵即逝,她素来警觉,绝不放过一次哪怕微小打击对手的机会。 “皇上驾到。”李皇后正想用什么法子,突然听见一声,人骤然警醒,随之想出个主意。 李皇后整整衣裙,迈着稳健的步子迎出去,仰面皇上脚步沉重走进宫门。 “请皇上安。”李后一蹲身,皇上伸手扶起她,“皇后不用多礼。” 夫妻携手,进寝宫。 皇上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些日子明显心情不好,太后迁怒与他,是他估计不足,本来他不过问选秀之事,就是怕太后多心,母子生嫌隙,可太后精明睿智,怎会信他对此事全然不知道。 李皇后亲自服侍皇上宽衣,脱掉靴子,皇上上炕坐下,道;“皇后,别忙活了,你也坐吧。” 皇后亲自捧茶,才于对面坐下。 “太后娘娘不见朕,是生朕的气,皇后有何主意开解太后。”皇上此刻沮丧,封徐姑娘是自己考虑不周,开罪太后,他不知用何法子挽回,金口玉言,徐姑娘已然封婕妤,若要退回去,已是不可能,此事僵持越久,母子嫌隙越深,更加让他无颜面对太后。 皇后一看时机到了,整整衣冠,翻身下炕,朝皇上行大礼拜下去,皇上诧异看她,“皇后今儿是怎么了?无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皇后执意又伏下身子拜了几拜,“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 赵世贤看看她,不解何意,道;“皇后何出此言?” 皇后跪地也不起身,庄重地道:“臣妾打理后宫,选秀之事,办得不妥,太后娘娘怪罪,臣妾愿意领罪,皇上将臣妾降罪,以平息太后之怒。” 赵世贤没出声,眼光朝皇后身上闪了闪,透过兽金香炉袅袅薄烟,眼睛望向别处,许久,“选秀一事,乃方妃主持,方妃办事不利,降为……。” 皇上稍顿,“降为正八品采女。” 皇后伏在地上,头顶皇上决绝的声儿,这份决绝就注定一个后宫女子悲惨的命运,这声儿里没有多少怜惜,李皇后大喜同时,又不觉浑身发冷。 皇上是不可能降罪皇后的,夫妻一体,皇后有错,皇上难逃干系,何况废后是不可能的,只有让方妃顶罪,以消太后愤怒,赵世贤略作权衡,牺牲方妃,平息此事,是最为划算的。 赵世贤心道,方妃,既然你说爱朕,为朕做点牺牲,想必你是愿意的。 慈宁宫 方妃跪在宫门口,面容憔悴,披头散发,头都磕破了,宫门紧闭,也未开启。 过了两个时辰,沉重的宫门才‘吱呀’一声开启,崔长海从里面出来,躬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方妃娘娘,不对,方采女,太后娘娘不想见您,您先回去吧。” 方妃失声痛哭,趴在石砖地上,可怜娇弱的身躯,崔长海摇摇头,吩咐:“把方采女扶回去。” 上来几个太监,架着跪久了,已不会走路的方妃去后宫较为偏远的类似冷宫的宫殿。 李后正好朝慈宁宫行来,看见这一幕,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不出李后所料,拔去方妃眼中钉,连带对徐婕妤皇上也失去兴趣,想起她,皇上就窝火。 -- 第241页 李后来到慈宁宫门,崔长海看见,忙抖衣跪下,“奴才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累了,才刚睡着了。” 李后温和地笑笑,“那本宫明早在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说吧,徐徐下了台阶。 慈宁宫宫门关上,郭太后正逗弄笼子里一只鹦鹉,“方妃走了?” “走了,跪了几个时辰,连起都起不来了。”崔长海有些同情,方妃平常养尊处优,哪受过今儿这苦。 “可怜见的。”太后看着笼子里鹦鹉,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也许王爷是对的。” 崔长海疑惑,太后突然冒出一句,他费思量。 ☆、第一百章 沈绾贞跟闫嬷嬷商量,“萧公子这次帮了大忙,要回谢一下才是。” “主子的意思……”闫嬷嬷听主子这么说,一定心里已有打算。 “后儿是小年,萧公子是北方人,不如置办一桌子酒菜,送过去。”沈绾贞把打算说出来,她想了两日,萧公子一定出身富贵,看那日情景,有几分来头,那里长吓得没敢难为,再也没出现,既然富贵人家,金银俗物,必不放在眼里,江南山水美,可饮食习惯的和北方有很大差别,萧公子离京日久,吃不到地道的家乡菜肴,不如整治酒席,既显得有诚意,又不生分。 “这个主意使得。”闫嬷嬷赞同。 沈绾贞吩咐绣菊把钱婆子找来,钱婆子在沈府大厨房干过,南北大菜都难不住,听绣菊说宴客,一进门就拍着胸脯,“主子,别的不敢说,酒饭包在老奴身上,保管不给主子丢脸。” 既然请客,还要知会吴玉莲一声,沈绾贞毕竟是客中,沈绾贞走去正院,一进门,吴玉莲正在堂屋,伏在桌案算账,她本来识文断字,铺子的账目她管着,女人家精细,自打吴玉莲进门,点心铺子的生意好了不少,张少掌柜对新娶的夫人很满意,大家出身,说出去也体面。 吴玉莲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她进来,放下手上的账本,站起身,亲热地招呼道:“姐姐来了”忙让座。 又唤那小丫鬟倒茶,吴玉莲嫁到张家,张掌柜的特意买了个小丫鬟侍候她,家里有个做饭的婆子,和一个男仆,人口清净,也没多少活计。 小丫头端上茶水,沈绾贞接过,低头啜了一口,抬头“姐姐有个想法,想和妹妹说。” 吴玉莲把桌案上的账本往里推了推,把白玉双鱼笔洗挪了挪,“姐姐有话尽管直说,跟妹妹不用客气。” “承萧公子帮忙,身份敷衍过去,欠下萧公子人情,金贵物件他未必稀罕,姐姐想自己置办酒菜,请请他,算是一点心意,不知可否妥当?”沈绾贞住在吴玉莲家里,平常都是和吴玉莲一块吃,不用自己生火做饭,萧公子也是跟着主家用饭,只不过饭菜做好了,派人给他送到东跨院自己独吃,东西跨院有单独的灶间柴房,沈绾贞怕给她添麻烦开始准备自己起火,可吴玉莲死活不答应,说姐姐到妹妹家里供不起饭,让人笑话,沈绾贞扭她不过,只好勉强同意,吴玉莲又不收饭伙钱,沈绾贞过意不去,常拿钱给钱婆子买菜回来。 “姐姐想得很周到。”吴玉莲寻思这样也好,和萧公子不熟,不能白受人好处,这也算略尽点心思。 次日一早沈绾贞和钱婆子、闫婆子、巧珊去采买肉类和新鲜蔬菜,留绣菊看家,小街不远,一拐弯,是个肉铺,进门就见里面一个粗壮的中年妇女站在肉案子旁,正在切肉,看她们人多,眼生,瞅一会,道:“姑娘是张娘子的亲戚吧。” 沈绾贞笑着点点头,“是。” “割肉?正好今儿肉刚剔骨,新鲜,我给你割块好肉。”那大嫂用刀指着,钱婆子上前,指着里脊割了一条,又要一扇排骨,那大嫂边收拾排骨边聊天,“听口音,姑娘家是山东府的?” 沈绾贞刹那想起自己身份是吴玉莲的姐姐,吴玉莲老家是京都的,吴玉莲来到此地是不是说真实身份,还是隐瞒了一些东西,她这一疏忽,这么大事倒忘了问了,就含糊道:“北边的。” 闫嬷嬷赶紧打岔,说骨头多剔点肉,是请客的。那大嫂注意力转移到肉上,就不再继续方才话题,沈绾贞想,口音还是能听出的,忽地又想那萧公子是否也怀疑她的身份,萧公子是京城人,跟吴玉莲是老乡,吴玉莲是骗不了他的。 这真是个重大失误,萧公子自愿帮她个忙,也没刨根问底,看来是心里有数,头次见面他脸上的嘲讽,像是早已洞察,她的身份是经不起推敲,好在这里的人淳朴,不多想。 几个人从肉铺出来,肉用草绳拴住提着,就又去小镇子菜市场,菜农挑着担子把刚摘下来,还挂着露珠青菜摆好,任人挑选,钱婆子挑了几样新鲜菜蔬,跟菜农讨价还价,到底菜农让了几分利,钱婆子还不算满意,称斤两时,一再要求称高点,几样菜称高高的,喜得钱婆子出门,连声道:“价钱公道,下次还买这家菜农的菜。” 沈绾贞只笑,也不说什么,恍然回到前世,日子朴实无华,平静恬淡,日子悠悠就这么过了,突然想起一首诗里的一句,“你不来,我怎么舍得老去?” 一阵冷风吹过,刺骨的清寒,沈绾贞裹紧羽纱素银缎斗篷,握住怀里的镂空梅花鎏金精巧的小炭火手炉。 几个人又去了鱼市,买了新鲜湖里自产的活鱼。 路过李氏酒坊,桂花佳酿,十里飘香,站在酒坊柜台前,钱婆子拔高嗓门嚷:“掌柜的,打酒。” -- 第242页 掌柜的看见有买主,从里间走出来,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小眼睛,五官端正,看见沈绾贞有几分惊讶,大概没想到她能来买酒,这小镇子上百十户人家,乡里乡亲,都沾亲带故,来个外地人,很引人注目,年轻掌柜的吩咐里面一个小伙计一声打酒,又嘱咐多肴了点。 小伙计打酒功夫,那年轻掌柜的朝她看,沈绾贞无意中对上他眼,那年轻掌柜的赶紧移开眼,脸微微有点红,朝别处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沈绾贞想这后生一定还未婚娶,见女人不敢正眼看。 离开李氏酒坊,走出一段路,巧珊嬉笑着道:“那少掌柜的一看主子脸都红了,有两次主子从他酒坊门口过,他直勾勾地盯着主子看,大概对主子有心。” 沈绾贞嗔怪看她一眼,巧珊低头不敢说了,闫婆子瞪她,“小丫头,懂什么,信口胡浸。” 一回去,巧珊就把东跨院萧公子口味,喜欢吃的菜肴摸得一清二楚,对沈绾贞一一说出来,沈绾贞看她一眼,心想,这丫鬟这阵子和萧公子的小厮小顺子没事往一块凑,别是动了什么心思,这两丫鬟早就通人事了,那小顺子看着人也不错,若真有意思,不妨成全她。 事先没打听好,巧珊把情况一说,害得钱婆子又跑了趟菜市,备齐了萧公子爱吃的菜料,足忙了一整天,晚膳时,沈绾贞让绣菊俩个提着食盒把酒菜送过东跨院。 沈绾贞心里有点忐忑,那萧公子性情孤傲,看着不好相与,不知饭菜和不和口味。 不大功夫,绣菊俩个回来说,那萧公子正一个人自斟自饮,她二人把菜送去,正好下酒菜。 巧珊眉开眼笑地道:“萧公子说谢主子款待,无功不受禄,绣菊姐就说,公子帮我家主子大忙,一点心思,不成敬意,公子别嫌弃。” 绣菊笑道:“萧公子就收下,当即让下人摆上桌,当着我二人的面吃了几口菜肴,奴婢等看着吃得津津有味。” “如此说来,是钱妈妈的功劳。”沈绾贞把心放下,笑看钱婆子,钱婆子局促地,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萧公子吃着可口就好,没白瞎功夫,看萧公子像是出身高门大户,还不算难侍候。” 晚把晌,沈绾贞吃过饭,看绣菊等捡桌子,门口有人说话,像是个男人声儿,巧珊在正房门口喊了声,“萧公子派人给姑娘送一篮子水果。” 那叫小顺子的小厮进屋,把一花篮子放到桌子上,道:“我家主子说让姑娘破费了,这水果让姑娘尝个鲜。” 沈绾贞朝花篮子里看,红红绿绿的煞是新鲜,笑道:“谢你家公子,区区几样菜,还换回来一篮子水果,我是讨到便宜了。” 小顺子笑了,作揖道:“公子让奴才舍脸和姑娘说,年下还想吃这家乡菜,不知姑娘可方便再做一次,若方便奴才替我家公子先拜谢了。” “这有何难?蒙你家公子不嫌弃,随时都可以做来吃。” “奴才在这里替我家公子谢姑娘了。”小顺子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欢喜得直瞄着巧珊。 沈绾贞看出他二人那点小心思,搁心里琢磨,这小厮嘴甜,客套话也让人听着舒坦,还不显得虚头巴脑,油嘴滑舌,听话音萧公子还要住到过年,不回家过年,家下高堂父母若健在,古人讲百善孝为先,难道他没有家室,高堂父母,是孤身一人,还是别有隐情,对萧公子的身份她越来越疑惑。 于是试探问:“你家公子令尊和令堂身体可康泰?出门日久,老人家记挂。”沈绾贞暗思,古人父母在子不远游,萧公子无牵无绊,是父母双亡。 “我家公子高堂父母已过世。”小顺子随口说道,不像是扯谎。 “你家公子兄弟几个?”沈绾贞佯作闲聊,小顺子说他父母双亡,她更加对萧公子产生怀疑,他来路不明,似根基很深,父母亡故,依仗何人? “兄弟二人,我家公子居长。”小顺子这段日子和巧珊混熟了,对西跨院有种亲近感,说话随意,没了拘束。 这不能不让沈绾贞起了更深的怀疑,萧公子十八九岁,那他兄弟定然比他小,他出门远游,留他兄弟一人在家,年下孤苦伶仃,他不记挂,不是他薄情,就是另有隐情。 沈绾贞不好在问下去,萧公子为人谨慎,少言寡语,像是个多疑之人,问多了,令他起疑。 沈绾贞大方地命赏,绣菊硬是拿了钱塞给小顺子。 小顺子回东跨院,把沈绾贞说得话,一五一十跟他主子学了,连赏钱的事也说了。 萧公子神情如常,手执着一个画轴,抬起头,“吴姑娘特意做了京式菜,可见心细,搁着一般人,顶多馆子里叫上一桌子菜肴。” “可不是,奴才看西跨院的那位姑娘说话行事落落大方,和主家娘子是姊妹,可奴才看着长相不大像。” “你这奴才也看出门道,若仅是长相不像,大户人家,同父不同母,长相不像也不奇怪。” 萧公子对西跨院的女子又多了些好感。又听小顺子说问他令尊令堂安好,心赞这吴姑娘知礼,没往深了想。 钱婆子菜做得多,绣菊和巧珊又给萧公子的下人拿去些用,两家居邻,随着主子走动,下人间也亲近了。 小年后 沈绾贞正和吴玉莲吃晚饭,小顺子两手提着新鲜的活鱼,隔着帘子就嚷,“主家奶奶,快找盆子装,从湖水里新打上来的鲜鱼,还吐气哩!” -- 第243页 主子们吃饭,绣菊一旁侍候,这时掀起竹帘子出来,“我拿去灶下,放缸里养着,明儿吃的时候让钱妈妈现收拾。” “让你家公子破费了。”吴玉莲也没撂下碗筷,隔着帘子朝外道。 “打鱼的船一上岸,活蹦乱跳的鱼蹦起几尺高,湖里的鱼可肥了。”小顺子手里的鱼扑棱棱的直跳,他一手拿两条,甩了一身的水,衣衫都湿了。 绣菊把他右手的鱼接过来,巧珊接过他左手提着的鱼,一边抽出绣帕给他擦拭身上水点,小顺子朝旁直躲,“莫脏了姑娘雪白的帕子。” 巧珊佯作嗔怪道:“帕子值钱,还是人值钱。” 小顺子嘿嘿笑了,站着不动让巧珊擦试。 吴玉莲和沈绾贞接着吃饭,吴玉莲夹口菜,细嚼慢咽,“这萧公子刚来时,人看着冷,接触下来还蛮有人情味的。” 沈绾贞心里一直怀疑,问:“萧公子家事妹妹了解吗?” 吴玉莲正低头吃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萧公子出身,好像是旧家子弟,听说父母亡故,家道中落。” 沈绾贞暗自摇头,萧公子通身气派,那像是破落户,分明是位高权重的新贵。 吃过饭,沈绾贞回西跨院,手拄着桌子呆坐寻思,来到年根,扰了吴玉莲这么久,年礼该送点什么,这时,外间就听绣菊和巧珊说,“我在对门那个绣坊买的绣帕,绣活比京城都精细,看这对荷花多鲜亮。” 一句话提醒她,何不买绣品,做年礼,送吴玉莲,江南的丝绣精致华美出了名的。 次日,吃早饭时,沈绾贞跟吴玉莲说,“我一会出去逛逛,买些绣品。” “这里绣坊遍地都是,手艺都是一流,绣品精细,颇费功夫,就是价钱贵。” “物有所值,不拘多少银钱。”沈绾贞想总要挑好的,能拿得出手。 吃过早饭,估摸着绣坊开张,就带着绣菊和巧珊沿着小街,寻一家门面大,品种齐全,牌匾上字:顾氏绣坊。 三个人正站在柜台外面看掌柜的拿出的几件绣活,是绣工精细薄绢扇面,绣品颜色鲜艳,花鸟鱼虫,活灵活现。 沈绾贞正仔细瞧看,就听身后熟悉声儿,一贯冷,“掌柜的,绣妥了吗?” “绣妥了,绣妥了,客官。”那掌柜朝她们身后陪着笑脸,忙打柜台里取出绸缎包着的东西,交给来人。 沈绾回头,萧公子进门已然看见她,点头打着招呼,“吴姑娘也来买东西。” 沈绾贞微微一笑,“随便逛逛,买几件绣品。” 萧公子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绸缎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沈绾贞就站在他身旁,不经意一瞥,看见里面是一副绣完表好的人物小像,月白底上好绢面绣的是一个女子,看样子很年轻,气质温婉,清秀娟丽,绣工精湛,那女子一身轻罗,嫣然含笑,栩栩如生。 那绣布上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岁,沈绾贞看萧公子用手轻轻摩挲,面部线条柔和,全无往日冷漠,像是很珍惜的样子,纳闷这绣相中女子是何人?跟他是什么关系? 萧公子凝神看一小会儿,小心包好,付了银钱,跟沈绾贞点下头,先行离去。 临年下,一日,沈绾贞过正院找吴玉莲,刚转过墙门,就听大门口,萧公子和一个男人说话,沈绾贞望过去,门口那陌生男人正好转身,沈绾贞看见他侧脸,特意朝他耳朵上看一眼,这男人右耳长了个小小肉瘤,胎生的。 那人大步离去,沈绾贞看他身板笔直,像是当过兵的,或是带兵打仗的人,沈绾贞看了门口站着的萧公子一眼,萧公子看似文弱书生,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又一转念,是自己过于多心,说不定两家世交或者是别的亲近关系。 萧公子回身看见她,唇角勾起,“谢吴姑娘昨儿送来的酒菜。” 一来二去,俩人熟悉了,见面就不用客气行礼,沈绾贞住脚抿唇一笑“我家下的婆子,粗手粗脚,不知菜肴合不合公子胃口。” “很好,很合我胃口,出来时候久了,没想到能吃上地道的家乡菜,姑娘费心了,改日我回请姑娘。”萧公子自打熟悉了,不像原来难以接近,人好像随和不少,沈绾贞放下心,“还道公子不喜欢吃,好一阵子担心。” 沈绾贞对他本能戒备,那日他轻松打发了那小官吏,再也没人打扰为难,而且越看他越眼熟,就是想不起那里见过。 二人说几句客气话,就分开。 吴玉莲隔着窗子看见,小声自言自语,“这二人好像相处不错。” 次日,大清早,绣菊正给沈绾贞梳头,巧珊在屋檐下,没着没落的,跟钱婆子说,“萧公子一走,这院子可真肃静。” 沈绾贞听见,摆手招呼她进来,巧珊无精打采进门。 “萧公子走了?” “走了?” “何时走的?” “不知道,仆从也跟着走了,不知回不回来。” 吃中饭时,吴玉莲闲唠嗑道:“萧公子没说要走,不知怎么突然早起就走了,也没说房屋给不给他留着,房租钱算了,大概不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回 慈宁宫 太后在佛堂诵经,崔长海听太后叨念声儿停了,忙近身扶起太后,郭太后活动了下筋骨,长声问:“方妃还在宫门前跪着吗?” “是太后娘娘,可怜见的,冰凉的地见天跪着,站起来都不会走了,每次都是奴才着人给架回去。”崔长海越发对太后恭谨,这后宫别看你今儿得宠,明儿说不准就和方妃一样,小心谨慎,还有天灾人祸,奴才的命更是不值一提。 -- 第244页 “方妃也算个伶俐的,可这后宫你光是伶俐不够,你还要占天时地利,想当初哀家不也是险些和她一样。”郭后想起这些年宫中生活,触目惊心,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输得连小命都会搭进去。 “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岂是她小小方妃能比。”崔长海不失时机奉承。 “不冲别的,单冲着方妃能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这也是她过人之处,不然皇上能宠幸她多年。”崔长海往宫门口看了眼,想方妃娇弱身子,这大冷天跪在那冰凉的石头地上,他打了个寒颤,太后娘娘说得对,这不是一般后宫女子能做得到的。 御书房 红木蟠龙卷海水云纹御书案后,皇上赵世贤拿起一本奏折甩在一旁,又拿起一本奏折手一扬,一会奏折像小山似的,贴身太监王喜提着心,偷眼瞅着皇上,慢慢的心又落回原处,皇上今儿脸色和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王喜整日祈祷这些言官少上折子,惹皇上心情不好,连累侍候的人跟着遭罪,前儿皇上气头上发落个太监,那太监架出去,连声都没吭,就断了气。 “这些言官对朕的家事说东道西,管得真是宽。”王喜知道言官大多不怕死,他不理解,都长几个脑袋,太后和皇上母子失和,他们也敢上书劝谏。 “皇上不用理会,这些言官吃饱撑的。”王喜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你说军国大事你搀和几句也倒还成,皇上家务事你还要参言,可不是吃饱撑的,惹恼皇上,脑袋就得搬家。 “方妃还好吧?”王喜看皇上面无表情,不知是皇上惦记方妃,念着旧情不舍,还是别的。 就照实道:“方妃娘娘身子羸弱,跪了几日,便病了,病刚好,又去慈宁宫门前跪着。” “朕没看错,她是个懂事的,知道进退。”赵世帧心里对方妃满意,方妃降罪,一次没来乾清宫求他,而是整日跪在太后宫门前请罪,难得是个明白人,令他刮目相看,这就是她跟这些后宫女人不同之处。 “走,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皇上每日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闭宫门不见,皇上就在宫门外请太后安,且一日数次。 王喜想,这也是贵为天子与常人不同之处。 皇上高高坐在步撵上,心里却想着都统王进的话,微臣自北到南,各州府县,偏僻的村子都下令县衙查问,就是没有沈氏消息,如石沉大海。 皇上闭目,心想,这事真奇怪,沈氏连官府如此严密的搜寻都能躲过,足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常闺阁女子,以三弟的性子,一般女子是入不了眼的,三弟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像隔着一层雾,他总是看不透。 “回皇上,慈宁宫到了。”王喜看皇上想得出神,提醒道。 皇上的御撵往慈宁宫来,就有宫人通报太后,“启奏太太娘娘,皇上的车撵往慈宁宫方向来了。” 郭太后神色从容,手缕鬓角,淡淡声儿,“哀家也该是时候见见皇上了。”郭太后善于掌握火候,皇上下狠处置方妃,给足太后面子,她这做母后的,从今儿起还是母慈子孝。 崔长海心中一喜,太后脸不开晴,奴才们都提着心,跟着倒霉。 崔长海颠颠小跑出来,正好迎着皇上,忙撩衣袍跪倒,“奴才请皇上安,太后娘娘正等着皇上。” 皇上赵世贤喉头一哽,迫不及待大步进了慈宁宫宫门,连看都没看跪在宫门前的方妃一眼。 崔长海走到方妃跟前,方妃跪得膝盖钻心刺痛,咬紧银牙硬是挺着一声不哼,当那道明黄从她眼前划过,她心沉静如水,不起一点波澜。 头上太监那特有刺耳的的公鸭嗓,“方采女,您请回吧。” 又声儿低下来,“老奴相信,方采女这番罪不会白遭,这宫里头老奴头一个佩服太后,二一个就是采女您。” 方妃清冷冷声儿,“公公言重。” 过年的气息在小镇子上已经很浓厚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的嚼过,吴玉莲算计着日子,她男人也快回来了。 萧公子走后,只吴玉莲偶尔念叨他住东跨院空着,是不是回来住,在就巧珊院外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跑出去看,看是不是萧公子又回来了,巧珊恐怕自己都不明白,东跨院空了,是稍显寂寞,或情窦初开,留恋那小顺子。 旧年最后一天,却发生件事,小镇子上有名的王媒婆,登门造访,吴玉莲年根底,正忙着算铺子一年的账,是亏是盈,净挣多少。 王媒婆一进院门,就敞开嗓门喊道:“张家娘子,在家吗?” 那小丫头闻声,掀帘子出来,“王大娘进屋吧,我家奶奶在,请王大娘进去。” 说吧,把帘子打到一边,侧身让王婆子进屋。 吴玉莲放下手里的账目,让座。 “老张家可真有福,娶了娘子,多个帮手,张少掌柜的出门了。”王媒婆边搭讪边坐下。 “妈妈是忙人,这男婚女嫁,都要妈妈操心,怎么今儿有空?”吴玉莲有点纳闷,这王婆子无利不起早,来作甚? 一面吩咐小丫鬟倒茶。 王婆子接过茶水,放在一旁桌子上,没说话,老脸先就三分笑,“她大娘子,卖啥吆喝啥,老身今儿来还是老本行,保媒拉线的大喜事,一说,她大娘您听了,准保高兴。” 吴玉莲看这婆子挤眉弄眼,一时没想到,“王妈妈说的是什么喜事?我家人口单薄,未有不娶未嫁之人。”眼神像是说,您老走错们了。 -- 第245页 王婆子两手一滩,“她大娘子,你府上不是住着个亲戚,那姑娘李氏酒坊少东家看上了,想托我保媒,酒坊李家,大娘子是知道的,有房子有铺子,家产不薄,就哥儿一个,嫁过去,就当家,擎现成的家业,镇子上有好几户姑娘托老身说媒,李家哥儿就看上你家里来的挈。” 吴玉莲心里不觉好笑,李家儿子虽长相不错,家道富裕,可沈绾贞那是王爷都看好的,岂是他一个乡野村夫配得上的,这段日子留心观察,看东跨院萧公子对她有点好感,就是没明着说出来,萧公子若回来,两人住久了,日久生情,不定就也是一段好姻缘。 略思索,笑着道:“我这姐姐家下已经定亲了,过了年,就回去成婚。” 王婆子愣了愣,这倒是出乎意料,既然人家话说得死,定了亲,看来是没戏了,就讪讪地坐不住了。 站起身,要告辞,刚要出门,就见竹帘子外人影晃动,一个男子一声轻咳,随即迈步进来,吴玉莲惊喜地道:“公子回来了,我还以为公子不回来住了,多亏房子空着没租出去。” 萧公子没理会,朝那媒婆看一眼,那媒婆赔笑搭讪,“这位公子是住这里的房客,老生见过,这一个英俊后生,不知成婚了没有?” 萧公子一皱眉头,抿了下唇,哼了声,冷冷地道:“这位妈妈是本镇生意没了,算盘打到外客身上。” 王媒婆尴尬笑,脸上赘肉抽搐几下,就指着有事,落荒而走,闹了个无趣。 这时,沈绾贞过上房,看见萧公子一愣神,随即低身行礼,“公子回来了。” 萧公子深深朝她瞅一眼,抱拳还礼道:“姑娘好!” 吴玉莲一看房客没走,心里高兴,这房客好说话,出手大方,热情地对他道:“公子一路辛苦,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买。” 萧公子尚未说话,沈绾贞忙接过话头道:“今晚我做东,算是替公子接风?” 萧公子好看的唇角扬起,爽快地道:“好!在下正想吃姑娘前次做的菜,那就让姑娘破费了。” 巧珊是最高兴的了,雀跃着,跟着沈绾贞几个忙前忙后,准备酒饭。 有了前次经验,准备起来就不费事,绣菊、巧珊、闫婆子,就连小顺子都上手帮忙。 沈绾贞和吴玉莲坐在堂屋,看灶间,巧珊和小顺子不知因何事追撵着跑,小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萧公子隔着道墙听见这院子笑声,手指放在那幅绣像上,动了两下,抬起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仔细听着正院动静,把绣像小心收好。 身旁侍候的仆从叫小生子的,看主子的寒脸渐渐浮起笑容,走出门去,萧公子不知不觉走到正院,看正院子里摆着一个大铜盆,两条大鱼活蹦乱跳地,‘吧唧’一声蹦了出来,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跃起,吓得小丫鬟‘妈呀’一声跑开。 小顺子只顾着抓其中一条,又有一条鱼跳出铜盆,两条鱼就是不听话,他一时手忙脚乱。 这时,就见沈绾贞从上房走出来,上前一把抓住一条早已蹦出很远的活泼的大鱼,双手握住放回铜盆水里。 萧公子站在墙门口,看见这一幕,若有所思,这位自称姓吴的姑娘,胆大心细,为人行事大方周全,全无闺阁女子,羞涩扭捏,主家娘子说她定亲的事,是敷衍媒婆,还是却有其事,他站了一会,自己觉得好笑,平白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管人定没定亲做什么。 晚膳送过来,萧公子吃得格外香甜,挂花酿也醇香,他连着喝了几口,一碗酒下肚就晕晕乎乎的了。 这时,巧珊端着一个剔红松下问童子图纹托盘,上面放着一小碗醒酒汤。 “公子,这是我家姑娘吩咐送过来的,我家姑娘说了,这桃花酿酒劲大,怕公子喝了上头,特特嘱咐做的。”巧珊说话语速快,崩豆似的。 萧公子喝急了,不承想这酒上头,只觉眼前这丫鬟人影直晃,端起碗,喝了下去。 三日后, 东跨院上房,萧公子手捏着一封加急书信,若有所思,一把捏紧,像是下了决心,然后把书信放在脚前的炭火盆里点燃,看着带墨黑字迹的纸一点点燃为灰烬。 步履沉着往外走,吴玉莲在堂屋,低头正仔细看一张点心铺子进原料的货单明细,萧公子轻咳了一声,吴玉莲才抬起头,换上笑脸,“萧公子,有事?” “我要出门两日,东跨院烦主家娘子给我留着。” 吴玉莲一听,心里高兴,都是这样住户,省去不少心,住不住,房租一分不短,忙应承,“公子放心,公子有事尽管去办,公子不在,我让人每日把屋子打扫干净。” 萧公子一反往日痛快,竟有点踌躇,说完话也没走,还想说什么,吴玉莲等他下话,闷了半天,才听他道:“吴姑娘去了哪里?听我的下人说她不在屋里。” 吴玉莲瞅着他,她是已婚妇人,他这点小心思怎能不懂,忍住笑 “去湖边了。” 萧公子走到湖边,一眼便看见,西面一矮山的亭子上,西院那姑娘正提笔作画。 他绕道过去,那姑娘身旁机灵点叫巧珊的丫鬟看见她,想回她主子,他摆摆手,示意不让打扰她,他放轻脚步走去她背后。 她正在画布上涂抹,他看一眼那幅画,画的是近处山色,他突然脸上现出怪异之色,抬起头,那矮山亭子附近长满桃树,冬日天寒,桃树叶子都落了,可她画布上桃花朵朵,缀满枝头,说实话,这画不敢恭维,师从定不是名门大家,可这幅画却孕育盎然生机,观画知人品,所画之人,必是心胸豁达,不拘泥俗世钱财名利。 -- 第246页 沈绾贞感觉背后有人,一回头,嫣然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好,好。”萧公子连说了几个好,绣菊和巧珊也不懂画,听萧公子说好,就以为真好,“我家主子一年才画上一次,却画得逼真,连奴婢都看着好。” 沈绾贞羞涩一笑,脸微微一红,“懂个皮毛,平常不敢给人看的。” 萧公子看她一身素衣衬得人灿如春华,些微有几分愣怔,别话,都忘了说了。 御书房 “禀皇上,沈氏已发现踪迹。”都统王进奏道。 “她在何处?”赵世贤眉梢向上一挑,异常关注。 “在钱塘一带一个叫桃溪坞的小镇子。” “你立刻带人把她带回来,我要毫发无损,若有闪失,朕拿你是问。”赵世帧严令,怕他手下的人伤害沈氏,与三弟结怨,反而不美。 “皇上,太后娘娘那里已然得知沈氏下落,已派人捉拿沈氏。”都统王进是皇上心腹,皇上朝廷上下布满眼线,明里暗里宫里朝中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赵世帧停住步子,眯着的眼,骤然睁开,对王进道:“你速赶到那里,一定要赶在太后的人到来之前,把沈氏带回来。” 王进额头上青筋凸起,心里火急,太后的人已先走五六日,若撵不上,无颜面见皇上,就也不多说,“臣遵旨。” 当下告退,出了皇宫,也不回府,带上人直奔钱塘县。 都统王进走后,赵世贤摆手让贴身太监王喜近前,压低声儿道:“此事,透漏给安王,要做得不着痕迹。”他有所考虑,万一让太后的人先到,对沈氏下手,斩草除根,安王就绝了念头,沈氏女的身份无论为妃为妾,对安王来说都是个牵绊,扯他后腿之人。 “摆驾坤宁宫。”皇上一声,乘御撵,前面太监开道,一行浩浩荡荡往坤宁宫而来。 李皇后早就接到宫人禀报,皇上往她宫里来了。 她没有素日惊喜,心里怎么总是有点惴惴不安,像有什么事发生,皇上的心思难以揣摩,喜怒不形于色,宫中妃嫔,只有从王府跟过来的妃嫔,才对皇上的脾气了解几分。 李皇后盛装出迎,赵世贤一下撵,就见皇后带着宫人跪接。 李皇后行礼,帝后携手并肩走进寝宫。 李皇后是皇上结发妻子,入宫多年,对皇上从来都是小心恭谨,殷勤侍奉,侍候皇上都亲力亲为。 赵世贤看李后亲自为其脱靴,目光温和,盯着少年结缡之妻,十几年如一日,对夫君恭敬顺从,为他打理回宫,排忧解难,自他登基以来,夫妻情分淡了,由于政事繁忙,后宫充盈,对她不知不觉便疏离了,不只身体上,是心疏远了。 “让宫人服侍,皇后坐吧,朕有几句话说。” 李皇后正脱靴子的手一滞,随即便自然地替他脱下来,放在脚踏上,直起腰,隔着炕桌坐在皇上对面。 赵世贤接过宫女捧上的一盅茶水,没喝,朝她看,眼神里满是信任,李皇后双手捧起茶盅,啜了口,敏锐地觉察出皇上想要说什么,不等皇上说出口,她放下茶盅,轻启朱唇,“皇上,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开恩。” “皇后先说吧。”本来赵世贤想开口提方妃的事,既然太后娘娘消气,他也试探过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也认为处置方妃过重,他有心替方妃脱罪,可皇上金口玉言,降旨问罪,出尔反尔,后宫妃嫔,难以服众,他想到了李皇后,若李后出面求情,他正好顺水推舟,赦免方妃,怎么说这次的事,方妃都是牺牲品,方妃何罪之有,不就是替他承担抵挡太后怒火,消了灾。 李皇后翻身下地,行大礼,赵世贤诧异,“皇后有话起来说。” 李后执意不起,跪着奏道:“臣妾替方采女向皇上求情,方采女选秀女之事办得有错,可看在侍候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请求皇上从轻治罪。” 赵世贤感动,李皇后是深体朕心,李皇后贤惠大度,后宫安宁,又竭心尽力,侍奉太后,替他尽孝,这样的女子为后,是他的福分。 赵世贤亲自下地,扶起李皇后,心里却不能光顾着方妃,应该给皇后足够的尊重,道:“既然皇后替方采女求情,朕准奏,但不知该给方采女什么处罚妥当,朕想听听皇后的意思。” 李皇后和皇上重新落座,像是早已深思熟虑,不慌不忙道:“依臣妾看,皇上金口玉言,不容更改,方采女不如跟着这批入宫秀女,一起封赏。” 李皇后早已算到会有这步棋,这次算方妃那狐狸精机警,挽回她一败涂地,她不能让其轻松地翻身,回到妃位,皇帝重新宠幸,没那么便宜事,这宫里头,踩下去翻身的不是没有,但要看是谁把她踩下去,我李氏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想要从我手里翻出去,休想! “皇后考虑周全,就依皇后,朕降旨封方采女为从四品美人。” 李皇后正中下怀,方妃从正二品妃降为美人,这中间隔了四级,方妃你熬吧,区区四级,路长够你走的,等你熬到也人老珠黄,还得有命在。 这阵子雨水少了,晴天多起来,这日,吴玉莲吃过早饭,对沈绾贞道:“姐姐今儿没事,天气又好,不如游湖,姐姐几个包条船,船家你妹夫熟,说说,船钱少算点。” “船钱多少不打紧。”沈绾贞早就盘算去游湖,不如趁这个好天,雇条船,沿湖看看周围景致,不枉小镇子上住一回,她初步打算,过了年,就离开,叨扰太久,给吴玉莲添麻烦,尤其是吴玉莲的丈夫年前就回来了,吃住在人家家里,总觉不自在。 -- 第247页 绣菊和巧珊一听乐得直蹦高,撺掇主子立马就要去。 京都 京城城门大开,里面冲出十数匹快马,打头之人,玄色祥云纹缕金鹤敞阳光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他伏在马背上,打马疾跑,后面侍卫挥鞭打马紧紧跟随,一行人转瞬就消失在城外官道尽头。 ☆、第一百零二回 孝恩候郭昌的豪华大船,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一路游山玩水,船行到钱塘江,都转年了。 郭昌不知道,在他身后,一艘同样的大船,紧紧追赶他,王进站在船头,望着茫茫京杭运河河道,河面不少船只,都是商船,南粮北运,漕运要道,京杭大运河是联系南北重要枢纽,王进直追了十几日,没看见郭昌的船影,心里焦急,他不知道郭昌已离此不远。 郭昌算算日子,如果不加紧赶路,年前怕回不来,就命大船不停靠码头,一直奔钱塘。 入冬后,雨水渐少,这日天气晴好,沈绾贞就打算游湖,吴玉莲跟船家打好招呼,沈绾贞带着绣菊、巧珊和钱婆子、闫婆子几个往镇子外湖边走。 钱婆子本来不打算去,惦记晌午饭,帮吴家那老婆子打下手,是绣菊和巧珊硬给拉来,无奈只好跟着来,钱婆子去了,她男人钱宽也就跟着来了。 一出门就六个人,小镇子人少,这六个人一路说笑,远近有不少目光朝她们张,路过李氏酒坊,李家小子,正巧在柜台里,看见沈绾贞人影,忙低下头,托媒人上门求亲,被婉拒,本来后生家脸皮薄,心里觉得太唐突,越发不敢正眼看沈绾贞。 沈绾贞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路过还朝酒坊里瞅了一眼,那李家后生忙蹲身假装忙别的,待沈绾贞过去,才站直身子,贪看那婀娜背影,几个人走过小街转弯,被一桩房屋挡住看不见,李家后生才恋恋收回目光。 出了小镇子,就看见湖岸,“主子,看样子来得早,游湖的客不多。”巧珊大声道。 沈绾贞看岸边泊着几条船,其中一条新油漆红阑干的游船,那船家一看见她们,就把船摇过来,大声招呼,“客官,是张娘子家亲戚?上船吧。” “船家,这湖里转一圈,要多久。”钱婆子惦记晌饭的事,也没准备吃喝。 “小半天吧!”钱婆子放心,晌午能赶回来整治饭,家下吃。 沈绾贞先上船,挨后绣菊等,钱婆子加着小心,踩着木板最后上来。 钱宽识水性,帮着船家摇橹,画廊船缓缓地行在平静无波的湖面,离岸远了,湖面越来越宽,有水阔天高之感,这冬日里,游湖的人很少,只间或有只画廊船在不远处慢慢划过,沈绾贞隐约听见有婉转的歌声,自经过的游船里飘出来。 沈绾贞倚在漆红廊柱,看静静湖面,湖水干净清澈,听远处飘来细细丝竹声,伴着若隐若无的吴侬小调,说不出的惬意,日高,温暖许多。 游船已行一个时辰,周围茫茫湖水,看不到岸边,这时,沈绾贞的目光无意中盯在一艘大船上,那艘船向她们的船靠近,紧接着,沈绾贞发现又有两艘小船朝她所在的游船方向靠过来。 静谧的湖面上船突然多起来,沈绾贞懒懒地斜倚着,一下子警觉,坐直身子,盯着那条大船,那条大船目标明显是她们的画廊船,湖面又突然出现三四条船,稍远,看不太真切,但好像都是朝她们这个方向驶来。 那条大船已经离她们很近,不光是沈绾贞,绣菊几个也发现不对,闫婆子一直盯着那条船,这是艘很大的渔船,她发现这船很奇怪,闫婆子就不动声色地走到沈绾贞身旁,小声道:“主子看,那条船舱里好像埋伏着人。” 沈绾贞看太阳光影照在船舱口,里面有人影晃动,搅得光影支离破碎。 她注意到船头一个中年男人,朝她这边望,当两船离近时,突然,那男人身旁的侍从,朝她们喊道:“对面船听着,停住别动。” 这时,船舱里一下子涌出不少侍从,沈绾贞这条船的船家开始以为遇见劫匪,把船拼命往深湖里划去。 那渔船一看她们的船要跑,在后面咬住不放,大声呼喊:“我家大人是朝廷命官,命你船马上停下,在若不停,就不客气了。” 两船距离很近,沈绾贞探出半个身子廊柱外,看清楚船头之人,是一中年男人,锦衣华服,身子微微发福,像是朝廷高官。 那官员望向她,大声道:“是沈姑娘吧?本官乃当朝国舅,孝恩候,太后懿旨,命沈姑娘即刻进京觐见,不得有误。” 沈绾贞一阵眩晕,心说不好,看看周围,四顾茫茫,都是水,琢磨怎样脱身。 绣菊和巧珊玩得正高兴,看远处山水,指指点点,等发现苗头,吓得围住主子着急唤道:“主子,怎么办?是太后派人捉拿主子。” 船家在船头和钱宽拼命地划船,又突然发现另有两条船朝他靠拢来,船上有许多兵士,不免着慌,这船家大概也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看不好,以为犯了事,官府衙役抓他,甩掉手中船桨,只听‘咕咚’一声,跳到水里,船家弃船逃走,钱宽一看船失去掌舵,原地打转,,赶紧取过船桨,把船稳住。 钱婆子也慌了手脚,一拍大腿,“这真是天绝主子,好模好样的坐的什么游船?赏的什么景色?这周围都是水,往哪里跑?都是旱鸭子。” 沈绾贞此刻倒镇静下来,谓她们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等下人无关。” -- 第248页 钱宽知道事情不妙,拼命摇橹,廊船正好顺流而下,一下子跑出三五十米。 这时,那渔船上官员有点失去耐心,不屑于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厉声喊道:“把船停下,靠过来,不靠过来,我就命人放箭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国舅孝恩候郭昌,他喊放箭也是吓唬吓唬船上的几个人,太后让拿活的,他哪敢违抗,但为了吓住船上之人,他一挥手,船舱涌出不少弓箭手,占满船头,举弓搭箭,作势一等侯爷下命,便万箭齐发。 这时,后撵上的两条船,其中一条离得近的船上,都统王进命船急驶,一看前面形势迫在眉睫,忙大声喊道:“国舅大人,不得伤害沈姑娘,圣上有旨,沈氏乃安王姬妾,速带回皇宫。” 稍远处一条大船全速奔画廊船驶来,巧珊指着远处那条船道:“看,那船头站的好像是安王爷,主子有救了。” 沈绾贞苦笑,心说没听王进喊,沈氏乃安王姬妾,她侍妾身份,还不如投水死了,倒也干净。 沈绾贞一句话不说,疾走船头,众人醒悟,她已站在船边上,都惊呆了,连靠上来大船上的人也懵了。 就在众人一愣神,沈绾贞飞身向下,一下跳入水中。 后赶上来大船上,赵世帧看她奔船头就知不好,催促船家快划,可已来不及了,等他的船到画廊船十几米,沈绾贞纵身跳入湖水里。 沈绾贞跳到水里,在水下她像一条美人鱼,伸展自如,其实她水性很好,在她跳下一瞬间,耳边传起一声大呼,“沈姑娘。”焦急之声是那样熟悉和亲切,可她心意已决,什么也顾不得了。 赵世帧眼看沈绾贞跳入水里,遂扑向船头,纵身就要跳入水中救人,身后人等死死拦腰抱住,急道:“王爷,冬天水冷,让奴才们救。” 说吧,‘咕咚’,十几声,就见从几条不同船上一条条人影落入湖水里。 沈绾贞前世是会游水的,但冬天水凉,一挨到水里身子‘嗖’地一下,就冷透了,水刺骨的寒凉,水下不宜久待,她原打算游离是非地,在冒头,不承想,随着‘噗咚、噗咚’落水声,又不少人朝她游来,将她包围其中,打算不错,可又谁知这许多会水之人,如果三两个,她能甩开轻易脱身,可足有十几个,把她团团围在当中,无法脱逃。 沈绾贞心想,既然天要亡我,只好认命,她不能让人知道会水的事,她现在身份大家闺秀,会水岂不是很奇怪,她就故意呛了两口水,双手望水中乱抓,慢慢身子向下沉去,阖眼,任由人救上船,平躺在船板上。 赵世帧挣脱开侍卫的手,冲到沈绾贞身旁,跪地抱起她,连声呼唤,“沈姑娘、沈姑娘。” 沈绾贞是清醒的,故意装作昏迷不答,就感觉她身体俯卧,头部低下,她配合吐了两口水。 又平躺,沈绾贞敏锐感觉急促的男人呼吸,吹拂到她的脸上,热热的,紧接着,两片温润的唇对上她的嘴,沈绾贞就真晕过去了,昏昏然,心里大喊,沈绾贞啊,沈绾贞你方才装什么死?这么多人看着,他和你嘴对嘴做人工呼吸,这是古代,这以后别想嫁人,然脑子里这么想,心却飞扬起来,脉搏加快,她不想睁眼,可怕他着急,她缓缓的把眼睛眯条缝,小声唤道:“王爷。” 赵世帧听见一声呼唤,忙停住动作,惊喜地看她的脸,也不顾什么,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时,郭昌过到安王大船,王进也过这条船上。 绣菊、巧珊、闫婆子和钱婆子等哭喊着跑上船,“主子、主子。”围住沈绾贞哭泣。 赵世帧一眼看着郭昌,放下沈绾贞,‘蹭’一下跃起身,腰间拔出剑,对准郭昌就刺去,他动作极快,众人反应过来,想拦也不敢拦,郭昌会几下子猫爪功夫,腰间有佩刀,但他却连抽出来都不敢,跟亲王动手,以下犯下,一样也是死罪,看安王眼睛都红了,二话不说,挺剑便刺,郭昌吓傻了,本能躲过剑尖,吓出一身冷汗,怎奈安王不依不绕,手腕一翻,又一剑刺来,方才他侥幸躲过,这一剑直指要害,知道躲不过,他慌了手脚,王进远处大喊一声,“快跳水里。” 郭昌养尊处优平常也不会水,他本是安王亲娘舅,看安王六亲不认,真急眼了,吓得早已退到船舷边,没胆量跳到水里,听王进喊,两眼一闭,朝后一仰,被安王逼得‘咕咚’一声掉到水里。 安王收剑,冷眼看他在水下扑腾,气才渐渐消了。 国舅郭昌带来的人却不能眼看着国舅淹死,国舅若死了,安王是太后亲生,毫发无损,可下人就遭殃了,全部都得陪葬,国舅府下人有会水的跳下去救国舅。 都统王进看沈绾贞浑身湿透,看似羸弱不堪,对安王进言道:“王爷,沈姑娘溺水,受了寒,还是先回镇子上,找大夫看看,等身子复原在走。” 天冷,沈绾贞着了水,冻得唇都紫了,浑身哆嗦,绣菊几个扶着坐下,赵世帧忙解开鹤敞,给她披在身上。 船行岸边,靠岸,赵世帧命人找来一顶肩舆。 众人簇拥着回到小镇子上,安王、王进等跟在后面,也一块到张宅,郭国舅被人救上来,也不敢到安王跟前来,灰溜溜地找船先回京城。 吴玉莲听见门口人声,从窗子往外看,涌进来一堆人,一眼看见沈绾贞浑身湿透,连头发都湿了,以为游湖不小心掉到水里,惊得忙跑出来,“姐姐,这是怎么了?” -- 第249页 快招呼绣菊两个扶着沈绾贞去正屋,进里间屋炕上,绣菊就要跑去西跨院取主子衣裳,吴玉莲见了,忙制止,“不用了,先把我的衣衫换上。”说吧,里间屋柜子里找出家常穿的衣衫,绣菊两个服侍沈绾贞换上干爽衣裳。 这功夫,赵世帧等在堂屋,吴玉莲把炭火盆挪到炕跟前,又找了床厚实被子给沈绾贞围上,沈绾贞坐在炕上,围住厚被暖和过来,吴玉莲摸摸她头也不热,才放下心,腾出心思,埋怨道:“怎么不小心点,冬天水凉,掉下去冻病了可怎么好,没的让人担心。” 沈绾贞心里却想着赵世帧一定等在外间,朝外间努努嘴,小声道:“他还在外面。” 她听见外间屋有走动声,听出来脚步声是他,怕他焦急。 吴玉莲恍然明白,今儿不是失足落水,安阳王对她有恩,救过她,她见过,沈绾贞又把二人之间一些事,隐晦地说出,方才急乱中,对安王她只是匆匆一瞥,没来得急说话。 吴玉莲看她这时候还惦记安阳王,冲她眨了几下眼,抿嘴一笑,推开屋门,果然赵世帧听见隔扇门拉开,一脸焦急问:“沈姑娘怎么样?本王已命人去请大夫,一会就到。” 吴玉莲瞅着他焦急模样心里莫名感动,行了一礼,道:“王爷放心,姐姐没事,暖和一会就好了,王爷如不放心,就进去看看。” 这时,外面人高声道:“回王爷,大夫到了。” 这小镇子上的就一个郎中,年纪不轻,胡须都有些花白,听说王爷请,不敢怠慢,鞋子都没穿好急三火四地赶过来,见门里站着一位颇有气势的男子,又听都唤王爷,吓得就要跪,赵世帧忙一摆手,“罢了,快进屋里看病人。” 老郎中刚一屈膝忙站直了,里间屋绣菊听见请大夫来,忙打起帘子,那大夫赶紧进去。 安王不放心也跟进去。 沈绾贞坐在炕上,捂着厚被,又兼着前面火盆烤着,怀里还搂着个小暖炉,热得脸色潮红,鼻尖都渗出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老郎中不敢耽搁,忙上前请脉,绣菊搬过来椅子,老郎中坐下,仔细请了脉,吴玉莲一回头,看赵世帧紧张地盯着那老郎中的脸,鼻子就有些发酸,心想,沈绾贞下了多大的狠,放弃了这么好的男人。 那大夫请完脉,站起身,对着安王行一大礼,“老朽回王爷,这位姑娘身子骨健壮,无甚大碍。” 赵世帧怀疑地看着他,一皱眉,反问一句,“这位姑娘身子骨健壮?” “回禀王爷,这位姑娘外表柔弱,身子骨不错,底子好,王爷放心,药都不用吃,就是有点着凉,喝碗姜汤,去去寒即可。” 赵世帧略放下心,吴玉莲赶紧去灶下吩咐做饭的婆子煮姜汤水,巧珊机灵鬼,溜边往外走,眼神示意绣菊,绣菊也不声不响出去,轻轻拉上格子门。 赵世帧走到炕跟前,伸手去被子里抓出沈绾贞手,握住,沈绾贞的小手温热,已暖和过来。 二人见面,一直气氛紧张,沈绾贞没及细看,此刻二人近距离面对,沈绾贞看他眼窝深陷,面色不好,有几分憔悴,说不出的心疼,轻声道:“王爷这些日子赶路,没睡好,还是下去歇着吧!” 赵世帧坐在炕沿边,把沈绾贞搂过来,抱在怀里,“为何寻死?不想给我做侍妾就寻死吗?” 沈绾贞要怎么解释自己不是寻死,是想逃脱,也不忍骗他,就没出声。 “我不会让你做我的侍妾,娶你做嫡妻唯恐委屈了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你?放你走,是想让你幸福,你过得好吗?” 这倒把沈绾贞问住,自己幸福吗?若幸福为何时时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没有着落。 沈绾贞晃晃头,小声道:“不知道。” 赵世帧恨极,低下头,在她耳唇轻轻用牙咬了一下,在她耳畔道:“可我不好,整日茶饭不思,眼前总是你的影子,是上天派你来折磨我的吗?” 沈绾贞趴在他肩头,低低地道:“我也不好。” “姐姐,姜汤得了。” 吴玉莲知会一声,二人忙分开,吴玉莲进屋时,沈绾贞讪讪的,脸潮红,避开她的眼,吴玉莲笑呵呵地道:“王爷侍候姐姐喝吧!妹妹就不打扰。” 故意躲出去,赵世帧端碗坐在炕沿边,肴了一勺,看姜汤冒着热气,用嘴轻轻吹吹,唇又挨了一下勺子边,确定不热,这才送到她嘴边,沈绾贞薄唇微张,喝了一小口,低头,眼里的泪都快落下来,鼻子酸酸的,蚊弱声儿:“让我自己来。” 看他手脚有些笨拙,却极力想做好,她心道,他平常都是宫人侍候,几时侍候过人。 他只好把碗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喝,嘱咐道:“小心,别烫了嘴,还热着。” 沈绾贞睨了他一眼,娇嗔道:“我不会吃东西,要王爷这样操心?” 说吧,‘噗嗤’一笑,赵世帧也笑了,二人相视而笑,小屋里充满甜蜜和温馨。 喝了姜汤,赵世帧接过碗,放到桌子上,从炕上拉过一个枕头,把沈绾贞轻轻放躺下,盖好被子,沈绾贞心疼他这些日子没睡好,就假装闭上眼睛,嘟着嘴,喃喃道:“王爷去歇着吧,王爷在我睡不着。” 赵世贞为她又掖了掖被角,才走出里间屋,堂屋里吴玉莲守在那里,绣菊和巧珊几个她让下去了,人多沈绾贞反而歇不好。 -- 第250页 隔扇门走音,里间二人对话,断断续续飘到她耳朵里,她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看那小丫鬟在厢房门口,忙招呼她,那小丫头跑过来,“奶奶有事?” “把东跨院萧公子的屋里收拾出来。”心想,安阳王今儿看来要住在这里,正好萧公子没回来,就让他暂且住东跨院,这样走动也便宜。 那小丫鬟道:“早起刚收拾过,屋子很干净。” 吴玉莲点点头,刚一回身,看赵世帧从里间走出,笑道;“姐姐今儿受了寒,不如先住下,调养两日,身子骨好了再走不迟,民妇房屋简陋,空房子有两间,王爷若不嫌,就屈尊东跨院,被褥都洁净。” “那就麻烦夫人了。” “民妇当日若不蒙王爷相救,黄泉路上早就走远,区区这点小事,无以答报王爷万一。”吴玉莲说吧,深深一福。 “过去的事,夫人不用挂在嘴边。”赵世帧本来是看沈绾贞的面子,救下她,不过小事一桩。 “王爷请。”吴玉莲把帘子打起,恭敬地让赵世帧先行。 赵世帧就歇在东跨院,连日几乎没怎么睡,方才又虚惊一场,现在眼睛有点睁不开,开始老想着沈绾贞,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一百零三章 赵世帧醒来,屋里漆黑,他猛地坐起,摸黑往外走,跟在他身旁的成禄看见王爷出来,道:“王爷醒了,奴才传饭。” 赵世帧摆摆手,脚步未停朝外走,成禄跟着追到门口,“王爷一整天没吃饭。” 赵世帧也不理会,往正院去,沈绾贞暖暖和和地睡了一觉,头目清爽,吩咐绣菊剪了灯花,屋子里明亮起来。 沈绾贞住的西跨院给王进带来的人住了,沈绾贞就暂时住在吴玉莲正房,吴玉莲去二进院歇着。 沈绾贞听门外有脚步声,绣菊在堂屋扬声儿,“王爷来了。” 赵世帧便已进来,看见沈绾贞盘腿坐在炕上,精神头十足,心大安,“沈姑娘身子好些了?” “不碍事,下人们嚷得邪乎。”沈绾贞要穿鞋下地,赵世贞摆手阻止,“沈姑娘受了寒,地上凉,还是炕上坐着吧。” 沈绾贞忙让绣菊给王爷看坐,又问:“王爷还没吃晚饭吧,灶上锅里捂着热乎的饭菜,绣菊给王爷端来,就在这里吃吧,端到东院去又冷了。” 黄昏时,沈绾贞就醒了,让绣菊去东跨院问,说王爷睡着,还未醒,估摸王爷是累狠了,饭菜做好了,也不忍心叫他,就让人留了饭菜在锅里。 赵世帧在窗下椅子里坐下,和沈绾贞说话。 “王爷,明儿就回京城吧!打扰妹妹这么久,这么多人吃住,实在不便。” 沈绾贞知道此地看来是住不下去了,就是安王肯让她留下,皇上和太后也不会放过她,再说给吴玉莲添太大麻烦,还是回京觐见太后,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味躲着,看来也不是办法,不管结果怎样,她别无选择,胳膊拧不过大腿,痛痛快快做个了断,省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我怕你身子吃不消。”赵世帧是打算让她调养几日,在上路,毕竟京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 “王爷不必担心,我身子骨没事。”沈绾贞只想尽快离开,扰吴玉莲太久,也怕住的时候常了,万一吴玉莲的身份揭开,吴府来找麻烦,吴府嫡女吴爱莲被退婚,吴府脸面大伤,如今终身还没着落,世族旧家碍于脸面,大多不愿接受退过婚的女子主持中馈,吴爱莲又姿色平平,性情骄纵,嫡女婚事,就成了吴老爷夫妻的一块心病。 这时,帘子一响,绣菊端饭菜进屋里,把饭菜摆在赵世帧身旁桌子上。 闻到饭菜飘香,赵世帧才想起饿了,除了早起垫点干粮,一整天没顾上吃东西。 就也不客气,拿起银箸,捧着碗,大口吃起来,沈绾贞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很快就扒拉进去一满碗饭,空碗递给绣菊添饭,绣菊盛了一碗,用勺子压实成了,递给赵世帧,他接过眨眼又吃光了。 吃第三碗饭时,他才放慢速度,沈绾贞看他这样,又难过起来,别过脸,不忍看。 吃过饭,二人商议回京的事。 既然定下明早就走,沈绾贞就让绣菊去告诉钱婆子几个,提早收拾东西,明早上路。 赵世帧别的没说,只说,“走水路,相对轻松点,你也不累,旱路,女眷怕吃不消。” 沈绾贞来的时候走的是旱路,知道辛苦,听他安排走水路,想他周到,就没提出什么异议。 又命巧珊把吴玉莲请出来,吴玉莲一听要走,有点惊讶,“姐姐明个就要走,是不是太匆忙了,怎么也要多几日准备。” 吴玉莲像是和沈绾贞说,却对着安王爷,她以为是安王着急返京。 “明儿走,是我的主意,离京日久,我也着急回去。”沈绾贞怕她担心,故意这么说。 吴玉莲目光闪了闪,几度欲言又止,碍于安王在场,实在不放心,就半吞半吐地,“姐姐回京是要面见太后娘娘,有些事是不是该打算打算?” 说吧,瞟着赵世帧,安王权势再大,也越不过太后,何况婚姻事父母命,媒妁言,不光是百姓,帝王家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帝王家更为复杂些。 “夫人放心,我不会让沈姑娘受委屈。”赵世帧话笃定,显然已想好,下了决心。 吴玉莲稍稍放下点心,就忙着给沈绾贞打点一路吃的,用的,由于走得急,当晚把衣物收拾好。 -- 第251页 赵世帧弃马坐船回京城,人多,就雇了两艘船,沈绾贞带着下人乘一条船,安阳王带着侍卫乘一条船,至于王进另雇了一艘大船,三条大船扬帆起航,沿着京杭大运河向北,望京城方向去了。 郭昌提前一日动身,一路也无心别的,就是沿运河两岸,青楼妓馆,歌女舞姬都无心搭理,船到京城不进家门,直奔皇宫,往慈宁宫大殿上一跪,于太后面前哭诉,絮絮叨叨说,为了太后交办的差事,自己险些被安王杀死,小命差点丢在钱塘,差点就见不到太后。 太后听完,脸色铁青,气得半天没说出话,“好,好,我养得好儿子,你是当朝国舅,他都敢杀,他咋不拿剑杀了哀家。” “太后娘娘,安王爷六亲不认,那还认我是他舅父,竟是为了个毫不出色的女人,臣屈得慌。”郭昌伏地大哭,又叩头,“太后娘娘给臣做主,安王日后还跟臣没完,定会要臣的命。” “好了,别哭了,你不动沈氏,他就想杀你,还是你做什么过头的事惹火他。”太后气是气,心里终究还是向着儿子,郭昌直叫“冤枉,臣就吓唬吓唬那女人,那女人自己投水,这和臣真的没关系。” “什么,你说沈氏投水自尽?”太后听了诧异,盯着他不大相信,“你说得是真的?她是作势要投水,被人拦住,才没跳下去?”郭太后是不信沈绾贞会真的寻死,猜测是当着儿子的面,假作寻死,惹儿子怜惜,儿子人厚道,还真信她,她这是故意激儿子的火,当场杀了国舅,与自己翻脸,郭太后又以为是沈氏耍的手段。 “太后,非也,微臣刚吓唬她,她就直接跳到水里,臣那知道她性子烈,心想吓唬几句,她就跟臣回京见太后,谁知她竟真的寻死,又谁知安王爷赶到,看她投水自尽,也往水里跳,要知如此,臣就好言相劝,不逼她走这一步,让安王恨上老臣。”郭昌犹自絮叨,却没注意太后那厢神色突变。 “什么?你……说,安王…….他……投水……人呢?”太后吓得面色煞白,哆哆嗦嗦站起来,指着郭昌,半天,说出话,“安王他……他……” 崔长海眼看太后就要站不住,朝后要倒,见状,手疾眼快,急忙扶住,口气很急,“国舅大人,您快告诉太后,王爷没事。” 郭昌话才说了一半,见此情形,也吓傻了,经崔长海提醒,赶紧摇手:“王爷没事,王爷要往水里跳,被侍卫拼死拦下。” 太后跌坐椅子里,浑身无力,眼睛直直的,她儿子差点自尽,和那女人一道寻死,儿子若死了,她老婆子活着还有何生趣? 崔长海看太后脸色很差,像是随时都要晕倒,忙吩咐太监,“快传太医。” 太后木然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不用兴师动众,王爷没事就好。” 皇帝赵世贤一下朝,听宫人禀报说太后身子不爽,急忙乘撵车往慈宁宫方向来,心里焦急,直崔促快点。 进了内廷,行至半路,就见皇后乘御撵也朝慈宁宫方向去,李皇后老远看见皇帝的车驾,忙下御撵,跪在路旁接驾。 赵世贤看见李皇后路边跪着,顾不得皇后还跪着,也没叫起,就问:“太后怎么身子骨又不好?” “臣妾只听说郭国舅回来,入宫见太后,不知说什么,太后身子就不舒服了。”李皇后一听宫人禀报,太后娘娘玉体欠安,急忙忙赶来,详情也不知道。 “起吧。”说吧,皇上撵车先行,皇后的御撵跟在后面,帝后一道往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宫里面鸦雀无声,就见郭国舅站在寝宫外面,耷拉着头,蔫蔫的,太后气病了,他明知惹祸,不敢就走。 看帝后过来,吓得忙伏地,“臣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这时,崔长海知道帝后来慈宁宫,也一路小跑过来,跪下,“奴才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怎么样了?”赵世贤一脸着急,关切地问。 “太后娘娘服了药,睡下了。”李皇后闻到太后寝宫安息香,淡淡的飘出来。 “太后娘娘为何着恼,你这奴才从实讲来。” 崔长海伏在地上,偷着瞅眼,旁边跪着的郭昌,郭昌吓得在底下拿眼睛直给他使眼色。 心想,这国舅爷是太后亲弟弟,亲不亲一家人,也不能得罪,就避重就轻道:“太后娘娘派人找到沈姑娘,沈姑娘不愿给安王爷做小,投水预自尽,王爷也跟着要投水,被侍卫拦下,太后她老人家一听,吓到了。” 郭昌这才松口气,崔长海没说自己的错,冷汗消去一大半,头低下不敢抬起来。 “孝恩候,是这么回事吗?” 郭昌一听皇上点自己的名,吓得更加不敢抬头,紧张得喉咙干哑,涩声道;“是,皇上。” 皇上赵世贤朝太后寝殿望了一眼,听里面静悄悄的,知道太后一时不能醒,对皇后道:“太后睡着,不便打扰,回你坤宁宫,等太后醒了,在过来。” “是,皇上。”听皇上过自己的坤宁宫,李皇后心里暗喜,太后身子不爽,也不便表现出来。 “崔长海。”皇上唤一声,“奴才在。” “好好侍候太后,有事立刻回朕。”说吧,皇上朝外走。 “是,奴才遵旨。” “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看都没在看郭昌,径直走出宫殿,上撵车走了。 -- 第252页 郭昌爬起来,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又朝刚爬起身的崔长海躬身一揖,“谢公公”。 崔长海忙闪身一旁,不敢受礼,“郭舅爷折杀奴才。” 坤宁宫 “都统王进派人送信回来,说沈氏同三弟往京城赶。”皇上因太后玉体欠安,烦恼情绪,似消散开。 “崔公公说的沈姑娘投水自尽,难道是真的?”皇后也像太后有些不信,甚至狐疑这沈氏故意出此下策,逼迫安王给她嫡妻名分,宫里的女人惯耍手段,事情简单也想得复杂化。 “嗯,是真的。”赵世贤若有所思,他为朝堂之事烦忧,东南沿海一带,流寇猖獗,一直不太平,官员多徇私舞弊,海上贸易遭到重创,如今内忧外患不除,腾不出手整顿沿海。 “三弟秉性纯良,敦厚。” 李皇后心道,立沈氏为嫡妃,太后就是点头,心里也不舒坦,日后婆媳如何相处,对沈氏都是个难题。 自己说完,就见丈夫不以为然,男人理性,心里装着朝中大事,女人感性,目光短浅,把内宅小事,当做天大的事。 “三弟的事,如今朕没法插言,你也撒手不用管,听凭母后做主。”赵世贤嘱咐皇后,怕她冒失。 “臣妾明白。” 李皇后心知肚明,太后因为徐婕妤的事,很生皇上的气,如果皇上插手,势必令太后更为不满,心结更难解开,太后和皇上虽不是亲生母子,皇上脾气秉性却比安王更像太后亲生。 “不过,臣妾有一事,不知怎么办好?”李皇后有点拿不定主意。 “皇后什么事,说吧!” 李皇后朝左右宫人挥挥手,示意退下去,贴身宫女太监都悄悄退下,寝宫里只有帝后二人,赵世贤有点纳闷,皇后把人都遣出去,不知是何大事?他此刻倒提起兴趣。 李皇后话未出口,脸微微有点红,凑近皇上,小声道:“臣妾听说,沈氏是处子之身,未同昌邑伯嫡次子圆房。” 皇上,‘哦?’一声,有些不解,“昌邑伯之子朕听说成婚半年,怎么会没圆房?”昌邑伯这二子闹得是满京城闻名,自然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起过,宠妾灭妻,又娶一房妻子就是这沈氏。 李皇后小声道;“内中原由,家务事,臣妾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昌邑伯先头的儿媳,娶过门一年,都未曾圆房,这续娶的沈氏也是。” “难道是昌邑伯的儿子身体有疾?”皇上也想不出别的,自然往这上头想。 “听说,两个通房都怀有遗腹子。”皇后着人特意查过,禀奏皇上的事,是务必要打听明白,支支吾吾的,不清不楚,徒惹皇上不快。 李皇后对安王和沈氏俩个心里是同情的,也想为皇上分忧。 赵世贤半天没说话,李后也不催问皇上的意思,静静等着,须臾,“你想法子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太后,别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皇后得皇上旨意,接下来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次日,赵世帧和王进的大船,只比郭昌晚到一日,王进进宫觐见皇上,赵世帧把沈绾贞妥善安顿,犹自不放心,派亲信侍卫保护沈绾贞,下死令,若沈绾贞有闪失,都提头来见。 赵世帧奔皇宫,直接去慈宁宫,郭太后昨儿受了惊吓,也无大碍,听宫人禀报说儿子回来了,心中大安,心病好了大半。 赵世帧上殿跪倒,“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又想起郭昌的话,心里犹自气还未消,冷声道:“听说你差点把你舅舅杀了,为那女人?”郭太后气不平,儿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看僧面看佛面,连亲舅舅自己亲弟弟都要杀,这眼睛里还有自己这个娘吗? 赵世帧知道郭昌先回来一日,定然在太后面前奏上一本,对郭昌所为,他早就看不过眼,平日里狗仗人势,欺男霸女,“国舅逼沈氏投水自尽,他明知沈氏是本王喜欢的女人,他还敢胆大妄为,不过仗势。” “他仗的是什么势,是哀家吗?你的意思是他仗着哀家胡作非为吗?是哀家让他抓沈氏回来,你要是有气冲着哀家来。”崔长海在一旁,一看母子一提到沈氏就剑拔弩张。 赵世帧为了沈绾贞,不得不隐忍,“儿臣该死,口不择言,冲撞太后。” “口不择言,哀家看你不是口不择言,是心里话。”郭太后对儿子怨怼,不管怎么说,杀国舅,就是打自己的脸,儿子看来早就对自己娘家人不满,已非一日,只不过儿子话少,从不多言,自己有时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概他心里一直都怨自己袒护娘家人。 赵世帧看又扯到外家,照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会把问题变得更复杂,就忙拉回来,“母后,儿臣与沈氏断了联系,沈氏已远走他乡,母后为何不放过她?” “哀家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哀家的好儿子,哀家整日看你的脸色,就像我这当娘的欠了你什么,自沈氏走了,你几时来哀家这里,有过好脸色,你说?”郭太后越说,声儿高起来,心里气闷,儿子不理解当娘的一片苦心,不以为当娘的是为他好,就想当娘的故意跟他作对。 “母后抓沈氏回来想干什么?”赵世帧看又惹太后气上来,就闲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哀家早已说过,让沈氏给你做小。” “做妾,沈氏抵死都不会答应。” -- 第253页 郭太后嘲讽一笑,“她不是爱你,既然爱你何在乎名分?” “没有尊严,何谈爱。”赵世帧辩驳。 “她这是欲擒故众,用死来胁迫你就范,你就是被她拿捏住,迷了心性。”郭太后不能眼看着儿子做下糊涂事,娶臣子儿媳,如何面对一干大臣,儿子这是自毁前程。 “欲加之罪”赵世帧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大胆”郭太后恼怒,想使用极端手段,又有所顾忌,反问一句,“你是一定要娶她?” “是,求母后开恩。” “哀家若杀她,你待如何?” “恕儿子不孝。” 郭太后知道儿子不是随便说的,她如果痛下杀手,母子反目,她就将永远失去儿子。 她迟疑,犹豫,若答应婚事,想起沈氏女曾是昌邑伯的儿媳,又像是吞了个苍蝇,心里怎么都堵得慌。 母子僵持这功夫,一个小太监偷偷接近崔长海,扯了扯他衣袖,崔长海看一眼母子二人,都没注意他,就悄悄退出去,那小太监引着他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附耳边跟他说了句什么。 “此事当真。”崔长海瞪大睡不醒的眯缝眼,有点不信。 “奴才也是听说的。” “这事先别说出去,待咱家奏明太后娘娘。”崔长海提着袍角,快步走回殿上,偷瞅这母子二人都黑着脸,走到太后近旁,悄悄耳语了一句。 太后顿时眉梢一挑,杏目圆睁,瞅了瞅殿下跪着的儿子,道:“你先回去,婚事待哀家考虑考虑。” 安王退下,郭太后问崔长海“沈氏真是青白身子?” “奴才听说,不知是不是真的。”崔长海不敢说满了,万一是谣传,太后怪罪,查有不实。 “想知道她是不是青白身子,这也不难,怪道她不愿做妾,好歹她也是大家出身,沈太傅之孙女。” 郭太后暗思,如果这传言是真的,她心里还舒坦些,可还有一点对沈绾贞的怀疑,就是如果下旨让她入王府做侍妾,难道她就真的舍得死,如果她贪生怕死,那就好办,一道圣旨,一乘小轿抬进王府了事,任她作闹也晚了,也翻不出大天来。 可若她真是性子烈,不肯受辱,一心寻死,儿子即便不同她一块死,日后也会恨透她这个做娘的。 太后闭目,凝思许久,睁开眼,“宣安王觐见。” “是,太后娘娘。”待那太监下去传话,郭太后自言自语道:“沈绾贞,你若是有造化的,过了这关,就是安王嫡妃,若不然,可别怪哀家心狠。” 低声吩咐崔长海几句,崔长海一脸讨好的笑,阿谀道:“太后此计甚高。” ☆、第一百零四回 赵世帧从慈宁宫出来,走不多远,就见北面甬道上来了一乘软轿,赵世帧赶紧立在一旁,小轿行到他身侧,轿窗的软帘从里面卷起,谢太妃探出头来,“王爷,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赵世帧行礼,态度恭敬却不亲近,“给太妃娘娘请安。” 这谢太妃是几位太妃中年纪最小的,先帝离世前后几年,颇为得宠,好景不长,先帝驾崩,就搬来北宫。 “听说太后娘娘身子骨欠安,本宫想过去看看,又怕扰了太后清净,太后真是有福的,有王爷孝顺,不像本宫,孤零零一个人,镇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谢太妃无子,北宫整日寂静无声,这些先帝后妃,过着孤凄寂寞的日子,整日参禅礼佛,北宫各个宫院不时飘出木鱼之声。 赵世帧听着,也不答言。 谢太妃看他目光复杂,赵世帧微微一抬头刹那,她脸上浮上和蔼的笑容,“四王爷几时回来?王爷可知道?” “儿臣不知”赵世帧平常话语极少,出入宫闱对先皇后妃以礼相待,不见亲近也不冷落。 “听说王爷出了趟远门?是去钱塘吗?那可是个好地方。”谢太妃在这深宫中,与外间甚少联系,等安阳王已从钱塘县回来,国舅进宫向太后娘娘哭诉,她才得到点风声,只隐约听见说,因为一个女子。 赵世之嗯’了声。 谢太妃看他心中有事,无心闲聊,识趣地道:“王爷忙去吧,本宫去曹姐姐宫里看看。” 赵世帧辞别谢太妃,出了内廷,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后面一迭声唤他,他站住脚,回头一看,是太后宫里一个贴身太监,呼哧哧追上来,“王爷,太后娘娘请王爷回去。” 赵世帧诧异,刚从慈宁宫出来,母后立马又命人追出来,是想通了,忙问那太监,“太后娘娘唤本王何事?” 那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赵世帧回慈宁宫,礼毕,迫不及待开口问:“儿臣的婚事母后考虑好了?” “母后还是不能相信沈氏女做妾,就真的会寻死。”郭太后看儿子焦急模样,心里酸溜溜的,进宫请安没见他这么急过,可见对那沈氏女上心。 “母后这是何意?难道沈氏不寻死,母后就下懿旨令她做妾,若是这样,别说是她,就是儿子也不答应,儿子宁愿不娶她,也不想她受此屈辱。” 郭太后还真是这么想的,被儿子一语道破,恨儿子不争气,只知护着那女人,往下压了压火,儿子是吃软不吃硬,尽量和缓语气,“做妾就侮辱了她,那你那些侧妃和侍妾,那个不是好出身,都是青白女儿身抬进王府,难道她们就不要活了吗?独她沈氏矫情,作闹不肯,做你的妾都是抬举她,还敢奢望嫡妻。” -- 第254页 郭太后说的也是心里真实想法,沈氏要是委屈,别的女人怎么活? “母后若这么说,儿臣没话说,弱水三千,儿臣只想取一瓢饮,儿臣也没想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赵世帧似赌气地道,母后镇日往府里塞人,姬妾成群,争宠取怜,花样百出,没个清净日子。 “难道你的意思是哀家强迫你立侧妃和收用姬妾?”郭太后不免委屈,声儿不由高了,“母后一片苦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说出这种话。” “母后,在讨论这些事,还有意义吗?人都抬进王府了。”赵世帧不想多说,否则又有一番纠缠,话语打住。 崔长海着急,在旁边直给太后使眼色,郭太后瞥见他暗示,把怨念收起,转入正题,“哀家有个主意,你若应下,哀家下来才好决断。” 赵世帧有点警惕地看着太后,怕母后说出什么伤害沈绾贞的事,“母后请讲。” “她不是想死,哀家就赐给她毒酒一杯,成全她如何?”太后手里捻着琥珀佛珠,平淡的语气说出口,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赵世帧浑身一紧,五指慢慢并拢,攥起拳头,盯视太后,冷硬地道:“儿臣不答应。” 郭太后瞅瞅儿子那张由于紧张,面部线条僵硬的脸,微微叹口气,心想,这像谁,像他父皇,先皇活着时,只宠爱那女人,那女人死了,他心便死了。 太后也不动气,淡淡一声,“哀家还未说完。” 看儿子嘴唇紧抿,全神贯注地听着,就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太后说完,看儿子的脸,儿子脸上紧绷的肌肉稍有松弛,可紧张的情绪令他呼吸都有点急促。 “哀家的主意可好?不是哀家不信?是哀家这些年吃的亏多了,不得不小心,你是我儿子,母后还能害你?说一句痛快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世帧微微垂头,默然半晌,重重点了点头,“儿子答应,不过…….。” “你尽管放心,母后知道分寸,就这么说定了。” “母后的话当真,若是……。”赵世帧看着太后,想最后确定一下,怕母后临时又改了主意。 “哀家堂堂一朝太后,还能儿戏。” “好,就依母后。” “主子,王爷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巧珊出去望了好几次,也不见王爷人影,不免焦急。 “小丫头就是沉不住气,王爷这才去了多大一会,就急成这样?”闫嬷嬷瞪了巧珊一眼,嗔怪她惹主子心烦。 沈绾贞心里也急,几个人被安顿在安阳王别院住着,心里不踏实。 绣菊摆弄衣襟,来回揉搓,王爷去了快两个时辰,无有消息,不知是好是坏,等得人心焦,站立不安,就走出去。 刚走到前院,就听大力叩门声,看门家人忙跑去看,侍卫们也都以为是王爷回来了。 老家人腿脚慢了点,叩门声更大了,门外公鸭嗓扯着脖子嚷:“里面都死人啊?还不快开门,迟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家人一听门外这些主挺横,拉开门闩,探出头,门却在外面撞开,一个老太监模样进来,“沈姑娘在不在里面?” 那老家人一看宫里来人,不用问,就知道不是皇上就是太后主子,忙卑躬屈膝地陪着笑脸,“公公是找王爷才送来的姑娘,在后宅,老奴即刻着人传话进去。” “快点,太后等着。” 绣菊躲在院墙后,听见这番对话,忙飞跑回去,禀报主子。 绣菊气喘吁吁跑入,到门口绊了一跤,差点跌倒,忙扶住门框,上气不接下气,“主子,宫里太后派人命主子进宫觐见。” 沈绾贞心里微微一凉,不详预感袭上心头,闫嬷嬷和钱嬷嬷几个都盯着她,似乎问她主意。 沈绾贞苦笑下,她能有什么主意,跑出多远,也逃不出太后手掌心,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绾贞穿好衣裳,走出中门,那太监带着人等在大门口,看她出来,态度不似方才强硬,弓着身子,拱手谦恭地道:“奴才给姑娘请安。” “走,我跟你进宫,面见太后。”沈绾贞说吧,就往出走。 宫里太监不知侍候过多少个主子,谁知那个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都得小心侍候着,看沈绾贞身后侍候的人也跟着,哈腰赔笑道:“沈姑娘,太后宣沈姑娘一人进宫,下人们还是府里等着。” 沈绾贞回身吩咐几句,就随着他出门,上了撵车,往皇宫去,一路犯寻思,安王怎么没来,是太后派人接她入宫,难道安王入宫,被太后扣下,脱身不得,如果是这样,她处境就危险,她素手撩起车帘一条缝隙,撵车前呼后拥,宫中侍卫分列前后左右,这阵势是防备她逃脱。 撵车到了宫门,从北门入宫,换乘软轿,走了约一炷香功夫,停下。 “到了,沈姑娘请下轿。”太监打起轿帘,沈绾贞迈步下去。 站稳,往前方一望,殿宇巍峨,气势恢弘,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慈宁宫‘ 沈绾贞由太监引着进了宫门,绕过正殿,往偏殿,进门,引路的太监却没进去,待她一进门,就见身后的格子门轻轻阖上。 屋子里就一个老嬷嬷像是专门候她到来,上下打量她几眼,哑长声道:“姑娘脱了衣裳。” -- 第255页 这句话,把沈绾贞吓了一跳,以为没听清楚,那老嬷嬷看她没动,又同样的语速说了句,“请姑娘脱了衣裳。” 沈绾贞双手掩住衣襟,朝后退去,那老嬷嬷上前几步,沈绾贞一直退到墙角,警惕地盯着她,道:“你要干什么?” “老奴奉太后懿旨,为姑娘验身。”那老嬷嬷声儿没什么异常,像是早已习惯了,一开始,都这样。 沈绾贞恍惚明白了,嫁到帝王家,这道程序是必不可少的。难道是……她不敢想。 “姑娘快些。”那老嬷嬷又催促一句,却没有不耐烦。 沈绾贞忍住羞涩,慢慢脱掉外衣,剩下里面中衣,慢腾腾,有些犹豫,那老嬷嬷又催促道:“姑娘快些,太后娘娘等着,晚了连老奴都怪上,姑娘未令老奴为难。” 沈绾贞一咬牙,快速脱下,闭眼任那老嬷嬷摆布查验。 那老嬷嬷查验完,不敢怠慢,急忙去禀报太后。 郭太后听她肯定沈绾贞未曾开苞,心里大安,气也顺了几分。 沈绾贞一等那老嬷嬷结束,赶紧穿好衣裳,被带到太后寝宫,跪在慈宁宫大殿上。 太后威严声从头顶传来,“抬起头,哀家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把哀家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沈绾贞心里有几分慌乱,强自压下,方才一番折腾,面带赧色,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太后的眼睛。 郭太后阅人无数,后宫什么样美人没有,美艳的、妩媚的、清秀的、温婉的、娇弱的、有才的、多艺的,这沈氏当真没什么特别,长相算得上清水一流的,听说也没什么才艺,不免好奇,儿子喜欢她什么,不可思议。 沈氏女不像她想象的狐媚子长相,可她能抓住儿子的心,足见手段了得,太后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沈氏,哀家问你,你据实回答,若哀家跟皇上请旨,送你入安王府为侍妾,你是真的想死吗?”太后一定要弄明白这女子的真实意图,若是个心机深的女子,寻死是做做样子,能骗得了儿子,可骗过过她的眼。 沈绾贞正寻思怎样回答,太后又加了一句,“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怕死,但苟且活着,不如死更痛快。” “好骨气,那做妾的女子都像你这样的想法,岂不是无人做妾,都做正妻。”太后不以为然,同样是女人,生的不同时代,所受教育不同,观点也就不同。 “人各有志,民女生就的性子难改,与夫君半主半仆,民妇实在做不来,非存心忤逆太后。”今儿她拼着一死,索性把话说开。 “有志气,这性子有点像年轻时的哀家。”郭太后看这女子文弱,说出话,却硬气,对她的话有几分相信,但终是心存疑虑,若是她耍手段,逼她就范,她岂不是上了她的当,她若真是心存死志,那么她倒是佩服她的刚烈。 郭太后拍了两下巴掌,空荡荡的大殿上回音清脆响亮,就有一宫女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从帷幔后走出来。 “既然你执意不想做侍妾,哀家成全你,你不是想死吗?哀家给你个痛快的,这杯毒酒,喝下去,半个时辰,你就香消玉殒。” 闻言沈绾贞抬起头,那宫女蹲身面前,沈绾贞看那宫女手上端着的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琥珀杯子,里面盛满深褐色液体。 “你想一想,现在改主意还来得急,若不想喝,一乘小轿子,抬入王府,乖乖做你的妾。” 沈绾贞伸出手,端起杯子,手微微有点抖,知道太后盯着自己,心慌乱,郭太后唇角似乎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就等着看一出好戏。 沈绾贞心中悲凉,这一世又匆匆过了,当真去死,她又有点留恋,有点舍不得。 她缓缓抬起头,余光扫过,突然发现帷幔后玄色缕金祥云纹袍角一闪,就消失在帷幔后,她刹那心里有了底,突然,一仰头,她毫不犹豫地将整杯毒酒喝了下去。 她有点眩晕,伏在地上,头重重的抬不起来。 郭太后坐着不动,出乎她意料,她竟然真的喝下去,她心里盘算,这沈绾贞不可能知道真相,儿子与她连面都没见,看来这沈氏女却是与众不同,这种不畏死的胆量令人叹服。 这时,赵世帧从帷幔后疾走出来,上前抱起沈绾贞朝后面走去。 ☆、第一百零五回 昏昏然,全是梦,眼前人物交替出现,一会是前世家里,一会又是与初识赵世帧,明媚的阳光晃眼,白马上英俊耀眼的男子。 “主子醒了、主子醒了。”快回老爷太太,一迭声叫喊,屋里杂乱的脚步声。 沈绾贞睁开眼,阳光从没拉严的帐子缝隙斜射在她脸上,她眯眼,用手遮挡,茫然四顾,恍惚屋子里很熟悉。 “主子、主子”眼前熟悉的脸晃动。 “你家姑娘醒了。”外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是沈老爷。 随着声音,沈德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容,“贞儿,你醒了。” “三姑娘一觉睡得真香甜,不敢吵醒,我一再嘱咐这屋里人走路轻着点,怕吵到姑娘。”吴氏喜笑颜开,跟在沈老爷身后进来。 沈绾贞就要起身,被吴氏上前一把按住,“三姑娘躺着吧,一路旅途劳累,我吩咐丫鬟把饭送来,姑娘坐在床上吃。” 沈绾贞这时瞧出来了,屋里布置熟悉,这是她娘家沈府,还是她以前住过的屋子,怎么又回到这里?她刚醒来,神思有点恍惚,最后的记忆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喝下那杯毒酒。 -- 第256页 沈绾贞瞅瞅屋里站着的绣菊、巧珊、闫婆子几个都在,脸上都挂着笑容,纳闷,好像睡了很久。 “三姑娘还不知道吧?太后娘娘让人把姑娘送回来,皇上圣旨已下,三姑娘册封安阳王嫡妃,不日,大婚。”吴氏带笑瞅着她,讨好看她脸,沈绾贞真是救了沈家,不的老爷官职没了,一家大小,可指望谁去。 沈老爷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掩饰不住心中得意,“没想到,三丫头光祖耀宗,我沈家也出了位王妃。” 说吧对夫人吴氏吩咐道:“这阵子好好给贞儿补补身子,该置办的嫁妆着紧置办,不能像嫁去伯府,如今贞儿是王妃身份,嫁妆自是马虎不得。” “是,老爷。”吴氏尽管心里不愿意,嘴上不敢不答应,沈绾贞如今是王妃,就是沈老爷都得巴结着,还唯恐怠慢了。 跟着吴氏身旁的陈升家的赔笑奉承道:“老爷和太太有福,如今可是王爷的岳父,皇亲国戚。” “三丫头可给沈家长脸,当初四丫头一乘小轿子抬入王爷,我们沈家连亲戚都算不上,就是去王府都不走正门,跟奴才一样走角门,还不敢张扬,连爹娘都跟着没脸,亏四丫头还长得花朵般模样,笼络男人,倒不如三丫头的手段。”吴氏气这张姨娘仗着沈绾珠,老爷给她三分面子,在府里人五人六的,俨然王府内亲。 沈绾抿嘴低头,嫡母这时还不忘见缝插针地打击张姨娘。 “妇道人家,竟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沈老爷看太太说得直白,佯作嗔怪瞪了太太一眼,实则心里高兴,安阳王的岳父,就是皇上也看在安阳王份上,给三分薄面。 沈老爷和太太又嘱咐一番,才离开。 沈老爷一走,绣菊小声道:“奴婢听府里下人说,主子一跑,皇上就撤了老爷的官职,老爷赋闲在家,是主子册封为王妃,皇上下旨,老爷不但官职未免,还加官一级,现在我们老爷是通政使司右通政,正四品官。” 闫婆子也道:“主子是王妃,老爷是安阳王岳父,官职低了,皇家脸面也不好看,老爷一升官,把夫人喜得,直说借主子的光,老爷连下就修书一封,送去山东老家,说让老太太知道也高兴高兴,光宗耀祖,沈家也成了皇亲。” “主子连睡了两日两夜,奴婢们开始害怕,后来看主子呼吸匀称,像是睡得很沉,而且王爷请来宫中御医,都说没事,过两日自然就醒了,奴婢们才放心。”巧珊眉飞色舞,兴兴头头地说,“王爷和主子定亲,不好亲身过来看视,惦记主子,派家下管家媳妇每日都过来看主子。 说到这,闫婆子一拍大腿,“可倒是忘了,着人告诉王爷一声,省得王爷惦记。” 说着,闫婆子就要往外走,沈绾贞忙阻止,“妈妈不用去了,我估摸着父亲已派来捎信去了。” “可也是,这点事咱家老爷不会想不到。”闫婆子走了几步,又回来。 果不其然,没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外院的婆子进来传话,“回姑娘,王府派人来了,姑娘是见还是不见。” 沈绾贞道:“带进来吧。” 少顷,那婆子领进来两个媳妇,这两个媳妇一看就精干,穿戴华贵,不知道以为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 这俩人进来给沈绾贞行礼,“奴婢见过王妃。” “大娘们不用多礼,绣菊看座、倒茶。”沈绾贞知道这两个媳妇在王府是有头脸的,也很客气。 “王妃折杀奴婢们了”那两个管家媳妇哪敢就坐,就规规矩矩地站着,其中一个年龄长一点的道:“奴婢奉了王爷命来看王妃,王爷说王妃安心养着,若有何不妥,着人告诉王爷。” “让你家王爷放心,我很好,大娘们不用称呼我王妃。”沈绾贞听两个管家媳妇口口声声王妃叫着,还没过门,听着别扭。 那个年轻一点的机灵,忙奉承地道:“奴婢们都盼着王妃进府,奴婢们就有正经主子了。” 那年轻一点仆妇是府中下人春旺家的,她男人起先是大厨房采买,可王府大厨房现任采买是走了韩侧妃的门路,刚换上去的,她男人被挤了下来,对韩侧妃心存不满。 沈绾贞在宅门里待惯了,焉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也不搭腔。 那两个管家媳妇惯会察言观色,看沈绾贞神情懒懒的,就忙告辞,沈绾贞让绣菊拿赏钱给她们,二人千恩万谢告退走了。 沈绾贞睡了两日,肚腹空空的,大厨房知道三姑娘醒了,着紧送来粥饭,沈绾贞也没下炕,绣菊端过一张小炕桌儿摆在缎被上,沈绾镇就在炕上吃了。 刚吃过饭,张姨娘就摇摆着进来,一进门,脸上像是笑开了花,声儿甜得腻人,“三姑娘醒了,我早就要过来,派丫鬟来问几次,都说姑娘睡着,也不敢打扰,自姑娘走后,我就日日念叨,老爷整日打狗骂鸡,这沈府里一天大气都不敢出,可是憋屈坏了,总算姑娘回来,去掉一块心病,这下可好了,皇上下旨又册封姑娘为王妃,我这两日喜得睡梦里都笑醒了。” 张姨娘不停嘴的说了这一大套,突然停住,发现沈绾贞有点疲惫,就讪笑着道:“你看我这嘴,这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姨娘是心里头高兴,替三姑娘高兴,也替你五妹妹高兴。” 沈绾贞笑笑,不答。 张姨娘又赔笑道:“你五妹妹镇日在王府里出不来,捎信来说,想来看看她姐姐,干着急,如今王府是姓姓韩的侧妃把着,等三姑娘嫁过去,掌家,就好了,你妹子也能借个光,你妹子性子,姑娘是知道的,有口无心,让我打小骄纵坏了,姑娘嫁过去,别跟她一般见识,常言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 第257页 沈绾贞明白张姨娘的真正来意,是替沈绾珠买好,巴结王府嫡妃,也是把话先说下,以免沈绾珠日后不懂事,冲撞了王妃。 “姨娘严重,妹妹一向懂事,我姊妹和睦,日后只能更加亲近。”沈绾贞都觉得自己是争着眼睛说瞎话,沈绾珠的性情,在姊妹中惯掐尖,如今屈居沈绾贞之下,心里不定怎么难受,恨不得挠墙。 “那姨娘就不打扰姑娘,姑娘歇着吧!” 张姨娘一从沈绾贞屋里出来,脸就撂下来,跟着她的小丫头不明所以,笑嘻嘻地道:“这回好了,我们家出了位王妃,五姑娘在王府也有依靠,姨娘不用担心了。” 张姨娘没好眼睛剜了她一眼,心道,这样我更担心,她派人捎信让沈绾珠回来,想耳提面命多嘱咐几句,可沈绾珠赌气就是不回来,是不愿意见她姐姐,她生养的女儿她知道,争胜好强,若别人做了王妃还好,偏生就是她一直都不放在眼里半拉眼睛都瞧不上的姐姐。 那小丫头不知张姨娘心思,嘴里还说,“都说三姑娘命不济,头回退亲,可二回却嫁入伯府,姑爷一死,又被王爷看上,端的是好命。” 张姨娘一气之下,走急了,青石板里有块地方残缺,她身子一歪差点崴脚,那小丫头正说兴头上,不妨她一趔趄,想伸手扶,却被张姨娘照胳膊拧了两把,“我把你的眼皮子浅的小蹄子,三姑娘好,你去服侍三姑娘,如今是不是想攀高枝了。”那小丫鬟吓得哭也不敢哭,揉着胳膊,委屈地撇撇嘴,心里话,还不是看三姑娘好眼热,有本事自己姑娘争上去,何苦嫉妒别人。 ☆、第一百零六回 张姨娘走后,不大工夫,小孙氏来了,后面跟着奶娘抱着姐儿,沈绾贞忙让绣菊搬把椅子,让小孙氏坐,又搬了个绣墩,让那奶娘坐,那奶娘抱着孩子告罪就也坐下。 小孙氏长得小巧玲珑,自产下大姐,滋润不少,脸上笑容也多起来。 “听说三姑娘醒了,我就抱着姐儿来看看,姐儿不知道,她三姐姐就要做王妃了,日后,姐儿的终身也靠她三姐姐了。” 小孙氏一边笑,一边说。 “妹妹夜里哭闹吗?”沈绾贞摆手让那奶娘把孩子抱过去,沈绾贞扒着小被子看,小姑娘都一生日了,长得粉白粉白的,圆圆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张着小手,也不认生,朝她乐,竟发出,‘咯咯’几声笑,嘴里还蹦出两个字,咬字不清楚,能听出来是叫姐姐。 小孙姨娘在家教了很多遍,姐姐有点绕口。 “夜里不哭不闹,饭量可大了,奶娘一个人奶水将够,太太说再雇一个奶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小孙氏生了女儿,心里窃喜,太太看是个丫头也不理会,老爷现在名字都未给取,府中的人就都九姑娘、九姑娘地叫着,小孙氏怀孕时,一直担心,若生下是个儿子,太太抱去养,她怕连看一眼都难,太太不会容她在沈府里,即便她什么都不争,太太还会嫌她在眼前晃悠,碍眼。 沈绾贞看她一团高兴,也替她高兴。 九姑娘在奶娘怀里,大概是觉得暖和,一会就困了,闭上眼睛,看样子想睡,小孙氏见状道:“带着她出门,缀脚,吃完奶水,就要睡了。” 遂忙忙告辞,带着孩子回去了。 小孙氏走了,沈绾贞又迷瞪一会,恍惚听堂屋里吴氏派来一个小丫鬟说话“太太说了,问三姑娘晌午饭想吃什么?尽管说,若家下没有,就外面买去,老爷走时特意吩咐了,大厨房先紧着三姑娘想吃的做。” 绣菊听见里屋有动静,姑娘好像醒了,就轻手轻脚进来,沈绾贞已穿鞋下了地,道:“按照分例,不用特别做什么。”沈绾贞不想趁势,作威福,给下人添麻烦。 沈绾贞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总躺着人都颓废了。 那小丫头走了,绣菊见沈绾贞穿中衣,就赶紧拿过品红撒金缎滚边窄袄,同色棉菱裙子,边服侍她穿衣,边道:“现在主子身份尊贵,阖府上下众星捧月,那个不讨好,巴结都恐慢了,让别人抢了先,这搁着从前,谁在意过主子?” 沈绾贞抬起胳膊,穿上袖子,笑着道:“这么说是借了王爷的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沈绾贞前世今生都见过了,还有何看不开的。 绣菊眨眨眼,明白姑娘的意思,难得姑娘这份大气,心胸。 古代成婚习俗,三书六礼,也要走个过场,沈绾贞沉睡时,安王命人到沈府取了庚帖,拿去卜吉合八字,当然安阳王早就安排好的,自然吉兆,安阳王的迫不及待,令太后颇为不满,只能感叹,儿大不由娘,事已如此,扭他不过,只好由他,安阳王恐太后变卦,逼着太后请皇上下旨赐婚。 沈绾贞一经醒来,婚事安阳王已办得妥妥当当,可谓神速,沈府中人自是一百个愿意,私下里传为笑谈,沈老爷那是恨不得女儿立即抬入王府,好坐实了他王爷岳父的身份。 沈府是喜从天降,沈老爷一直不开晴的脸,虽绷着,但心底高兴劲,阖府中人都看得出来,朝中一干众大臣贺喜沈老爷官升一级,嫁女为妃两宗喜事,连日来沈老爷同僚请吃酒不断,沈老爷凡事低调,倒比原来见人更谦卑,就是私下里与吴氏说;“养个好女儿,比儿子还借力,谁承想三丫头还有今日,当初被退婚,又守寡,出家,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有点不敢想。” -- 第258页 吴氏心里却嘀咕,三丫头当初不肯守节,大概真像姐姐说的怕早就有此心,同王爷勾搭上,口中奉承老爷道:“三姑娘得沈家祖先庇护,凡人肉眼凡胎,没看出大富大贵命,这一步步走,就奔着王妃去的。” 这时,沈绾云沿着回廊低头往上房走,她今儿回婆母来看姐姐的,她的公公已调任太常寺卿一个闲职,她的丈夫考取秀才,不可谓不用功,就是屡试不第,再难精进,过门后,夫妻间还算和睦,就是婆母刁钻,对她百般挑剔,丈夫畏母,也不敢为她出头,使她受了不少暗气。 她姐姐做了王妃的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她打着这个借口,才回趟娘家,平时婆母管束的紧,娘家是很少回的。 沈绾云走到母亲房中,正好沈老爷一个同僚过府拜候,沈老爷去前厅见客。 吴氏一见女儿,道:“见到你三姐姐了?” 沈绾云点点头,脸上也不似很欢喜,“见到了。” “姊妹没多聊一会,这么快就回来。”吴氏用意明显,是想让女儿跟沈绾贞亲近,日后好与王府勤走动,有王府这个靠山,女儿在婆家日子好过些。 “姐姐要出嫁,事多要忙,也没顾上多说。”沈绾云搪塞道,实则她和这个庶出姐姐平常就不亲近,极少一处说话,她是嫡女,性子像她母亲,阖府上下都说和气,可骨子里高傲,只是不留露与表面,一下子亲近都不知该聊些什么,说几句台面上的话,就出来。 吴氏方才老爷在,有些话不方便说,就命沈绾云先去看沈绾贞。 遂招呼沈绾云,母女去东次间说话,吴氏屏退跟前侍候的下人,房中就母女俩,急着问:“你婆婆又为难你了?” 沈绾云咬着唇,手里摆弄绣帕,低头不语,吴氏见状,心一沉,皱眉,“又是为了何事?” 沈绾云手里绞着帕子,垂头半天才道:“我总没怀上,婆母着急。” “那不是还有你大嫂,姑爷是次子,再说你们成婚不到一年。”吴氏当初嫁女儿过去,就曾想过嫡次子虽然分家在财产吃亏,长子承袭家业,可少了生子压力。 “大嫂生了两个姑娘,肚子里再就没信了,婆母要给大伯纳妾,大伯不肯,大伯夫妻感情好,婆母拿儿子没办法,再说还顾忌历王爷一面,也不好过分逼迫。”沈绾云羡慕李家长子对媳妇百般呵护,婆母纵然不满意,看着儿子面上,不敢太难为大媳妇,何况这大媳妇是二王爷嫡亲内侄女,历王朝中势大,连皇上都让他三分,得罪不起。 “要我说姑爷就是太老实,才任由你被婆母欺负。”吴氏烦恼,素来满意女儿这桩婚事,姑爷憨厚,就是她这个婆婆是个难缠的,又担心,女儿子嗣艰难,人常说,女儿像母,若不生出个嫡子,姑爷就是不说什么,她婆婆都不依。 “夫君仁孝,对婆母言听计从,从不敢违拗。”沈绾云觉得委屈,丈夫在母亲面前一点不敢为她说话,背地里反责怪她,没能早生下嫡子,以慰老人家的心,夫妻拌嘴,也拿这个话堵她,嗔她肚子不争气,惹母亲不高兴。 “这次趁着回娘家,你多住几日,把身子好好调理,我寻到一个生子的方子,很灵验的,你不妨试试。”吴氏为女儿的事操心,女儿只有生了儿子,讨得她婆母欢心,在李家才能站稳脚跟,若有了儿子,丈夫也会把她高看一眼,像自己不就没儿子,老爷嘴上不说,心里不喜,因此宠小妾。 沈绾云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就依母亲言,派人回李家就说,姐姐成婚,留下帮忙,她婆家巴不得与王妃交好,着家人来说,让她尽管住着,过几日让她女婿接她。 这正说着话,外间隔着门扇,丫鬟声儿,“回太太,安王府的人来了。” 吴氏忙忙出去。 沈绾云就干坐着,想着心事,等母亲回来。 不大工夫,吴氏回转,进门见女儿,低头坐着,暗自轻叹一声,想,三丫鬟那里来的好命,得安王看重,后儿下大定,喜期就快到了。 沈绾云听见母亲脚步声,推门进来,抬起头,掩饰眼神中的抑郁不快,“妹夫对这桩婚事可真上心。”脸上不免露出艳羡之色。 “可不是,听王府的意思喜期赶在年前。” “这么急,不到一月,太匆忙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正常婚事怎么也要筹备三两月。 “王爷派来的人说了,王爷的意思,来不及不用准备什么,王府什么都不短,王府正在赶工修缮房屋,说想让你姐姐过去看看,要有什么不满意的提出来,吩咐下去,照你姐姐的意思办。“ 吴氏说着,看一眼满面愁云的亲生女儿,竟酸酸的,不是滋味。 “未婚夫妻是不能见的,难道王爷不知?”沈绾云纳闷地问。 “王爷说你姐姐若去,他不在府里,就见不到面。” “姐姐怎么说,什么时候去?” “问你姐姐说不去。”沈老爷的意思是让女儿照王爷的意思办,别不识抬举,可女儿自个尊重,一口回绝。 母女俩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主子,王府大兴土木,王爷让您过王府,您为何不去,去了还能见一面不是,奴婢们也跟着开开眼,看看王府什么样?主子却一口回绝。”绣菊埋怨道。 “过一辈子,何在一时,让人怎么想?” -- 第259页 绣菊瞅瞅主子的脸,想想也是,主子是未来王妃,总得端着点。 “走,出去走走,总呆在屋里气闷。”沈绾贞在娘家住着,婚事嫡母操心,置办嫁妆不让她插手,她乐得清闲。 和绣菊刚走出院子,巧珊追赶上,抱怨道:“主子出门也不喊奴婢一声。” “不喊你,你几时落下过。”沈绾贞心情颇好,赵世帧对自己是尊重的,连修缮王府的事,都要听她意见,拿她当妻子对待。 主仆三人就去沈府花园,这沈家老宅,她没认真逛过,自搬到这里,她还是头次逛花园。 冬季,树木凋零,枯枝败叶,显得冷清和凄凉,她穿得极厚实,手上握着手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巧珊见大冷天,园子里无人,兴趣索然,这时,前面石头子小路上走来一个二三十岁的妇人,那妇人大冷天身上没有二两薄棉,精精神神的,透着妖冶。 那仆妇一眼瞧见沈绾贞,嬉笑着上前,行礼,“三姑娘好!”沈绾贞看着眼生,问:“你是新来的?那房中当差,我怎么没见过你?” “怪道姑娘不认识奴婢,奴婢是张姨娘的亲嫂子,和她哥刚上京城,蒙太太恩典,在府里做事。”那媳妇嘴皮子利落,一看就是个精干的。 “你男人做什么?”沈绾贞有点纳闷,嫡母吴氏最恨这张姨娘,怎会放任她们在沈府大摇大摆出入,还俨然舅爷身份。 “回姑娘,我男人看大门的。”那媳妇满心高兴,看大门可是个肥差,自古,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上门的人若不打点钱财,奴才就刁难不往里传话。 “三姑娘不认识奴婢,奴婢可认识三姑娘,三姑娘命好,做了王妃,不像我们家五姑娘,进王府,就做了个王爷侍妾。”那媳妇口口声声唤五姑娘,府里的规矩一点不懂,不知道妾的亲戚不算亲戚,姑娘是主子,岂肯认奴婢下人舅家,失了身份。 沈绾贞心里寻思,这张姨娘的嫂子举止轻浮,言语粗俗,张姨娘的娘家哥哥也好不过那里去,吴氏为何让她进沈府,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举步往前走,“姑娘慢走,青石路上飘上雪滑。”那媳妇热络地在后面讨好地叮嘱,看沈绾贞穿着灰青棉袍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她才收回目光,撇撇嘴,自言自语,“我当三姑娘长得天仙似的,这冷不丁一看,也就跟府里有姿色的大丫鬟没什么两样。 次日,沈绾玉和丁姨娘来了,吴府一听沈绾贞册妃的事,就撺掇沈绾玉回娘家看她姐姐,是沈绾贞推三阻四的,延挨不过,才不得不回娘家一趟。 沈绾玉先去她姨娘屋里,丁姨娘有日子不见她,咋一看,吓了一跳,“姑娘怎么瘦了?”说着,就盯着她的脸,怀疑她是否生病了。 沈绾玉让她姨娘这样盯着,摸摸脸颊,落寞的脸生出几分喜色:“姨娘是说我瘦了?” 丁姨娘拉住她,站到窗前亮处,仔细看看,“姑娘我瞅着是瘦了,瘦多了。” 沈绾玉喜欢的神色,拉住她姨娘的手,道:“我一天只吃一顿饭,还净是喝汤,姨娘都看出我瘦了。” 丁姨娘唬了一跳,直盯着她的脸问:“怎么吴府不给你饭吃?” 沈绾玉看她姨娘被吓到,忙拉着她姨娘炕上坐下,解释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吃,公子喜欢瘦弱的女子,偏生我生了孩子就胖起来,别说是他,就是自己都觉得不好看。” 丁姨娘松口气,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用手指抚了抚她眼角细纹,“肉皮子撑开,在回去,细纹就出来了。”丁姨娘想说,她的肌肤像是失去了水份,不那么洁白光泽了。 “是吗?”沈绾玉一听,忙到处寻铜镜,丁姨娘默默地从妆台上取过一枚铜镜,递给她,沈绾玉手举着铜镜,对着光线明亮的地方照照,用手摩挲几下眼角,摸着脸颊,失望地撂下铜镜,倒扣在炕上。 情绪也低落下去,脸色黯然,没了方才生动,手拄着炕沿边,低头喃喃道;“我还以为瘦了,变好看了。” 丁姨娘难过,盯着她,用手替她捋了捋发丝,心疼地道:“是你心太急了,自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能不急吗?公子有一个月都没来我房中,甄氏又在公子跟前下话,现在公子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瞅。”沈绾玉黯然神伤,说着说着,就要落泪。 丁姨娘心疼地别过脸,不忍心看,也抽出帕子抹眼角,母女相对垂泪。 好半天,沈绾玉抬起,强作笑颜,“说着,说着,就难过上来,害得姨娘也跟着难受,我来是要看看三姐姐,姨娘跟我一块过去吧。” 沈绾玉进来时,沈绾贞正坐在炕沿吃燕窝,吴氏命大厨房每日炖给她吃,是上好的血燕,吴氏说她脸上血色淡,太白了,看着身子弱,其实她身子一点不弱。 沈绾贞见沈绾玉和丁姨娘进来,放下碗,站起身,笑着道:“妹妹来了。” “六姑娘说来看看她三姐姐。”丁姨娘亲热地笑着说,瞅了眼炕桌上沈绾贞剩下的半盏燕窝。 “姑娘吃这个最补了。”沈绾贞忙让二人坐,沈绾玉就坐在沈绾贞对面炕沿上,丁姨娘就坐在窗下椅子上。 “姐姐喜期定了吗?”沈绾玉问。 “大概年前吧。” “这么急?”丁姨娘朝沈绾贞浑身上下瞅了几眼,沈绾贞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心里膈应。 -- 第260页 丁姨娘的心思连绣菊都看出来了,绣菊边递茶给她,边故意道:“那是我家主子急,是王爷急,王爷恨不得马上娶我家主子过门。”绣菊声儿带着炫耀,故意说给丁姨娘听,别以为自家主子跟六姑娘一样,被随便什么男人迷了眼。 丁姨娘听出话音,强挤出笑,道:“三姑娘是有福的。”说吧,怕沈绾玉受刺激,朝沈绾玉看去,沈绾玉手捧着杯子,出了半天神。 沈绾贞对沈绾玉和善地笑着,问:“甥女怎么没抱来?” 沈绾玉一听说问女儿,脸上才渐渐浮现出笑容,“天冷,太小,没敢抱来,等过几个月天暖了,抱来给姐姐看看。” 忽地有想起,不好意思地道:“瞧我,也糊涂了,待到夏天,姐姐早就嫁去王府了。” 沈绾贞想说去王府玩的话,没说出口,像是自己炫耀,成心让沈绾玉难看。 丁姨娘看见沈绾贞心里越发不好受,同是庶出姊妹,竟天上地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一个是妾,自家姑娘的才貌又超过三姑娘,就是没三姑娘心眼多,让她嫡母算计。 “表兄可好?”沈绾贞问的是吴景兰。 “好!”沈绾玉只简单答了一个字,沈绾贞暗自揣度,看来二人好像不是很好,吴景兰一看就不是托付终身之人,是沈绾玉糊涂油蒙了心,被他哄骗。 “姑娘,针线上的人来给姑娘量衣裳尺寸。”巧珊进来回道,她知道屋里有人,没敢让那两个针线房绣娘冒失进来。 丁姨娘母女互相看一眼,“三姑娘忙,就不打扰姑娘了。” 二人就告辞走了。 下晌,闫嬷嬷嚷着进门,手里举着一封信笺,“主子,吴姑奶奶捎信来了。” 沈绾贞接过,三两下展开,仔细看,吴玉莲的信里说:她走后,萧公子回来了,问她去那里了,吴玉莲没透露她的行踪,也只字不提安王的事。 沈绾贞把吴玉莲的信又反复看了一遍,吴玉莲的信字里行间似乎提醒她注意,不知吴玉莲发现什么,信里不好说,沈绾贞握着信笺,猜不透吴玉莲究竟是知道什么秘密? ☆、第一百零七回 “姑娘快去看看,王府下大定,金银堆满屋子,看着都让人眼热。”巧珊咋咋呼呼跑入,兴奋得小脸都红了,一副见钱眼开状。 巧珊话音未落,太太屋里素兰的声儿,站在门口笑说,“三姑娘,太太让请三姑娘去上房,看看聘礼,皇家聘娶媳妇可让奴婢们开了眼界。” 沈绾贞随她去上房,阖府上下主子奴才都围拢看热闹,这一个艳羡,一看沈绾贞来,都让开道,七嘴八舌,“皇家娶亲,头一遭看,聘礼光是金银就够几辈子花销。” “奴才们恭喜三姑娘。”众人笑嘻嘻,纷纷给沈绾贞道喜。 沈绾贞含笑进门,“三姑娘来了。”喜姐兴奋声儿喊。 只见堂屋里摆满一地的红木箱子,全都敞开,箱子里装满黄灿灿,白花花的真金白银,端的是金山银海,又金银器皿,各色绸缎千匹、珠宝首饰不计其数,端的是满堂生辉,晃花了人眼。 沈老爷笑逐颜开,摆手招呼,“三丫头进来看看,王府送来的聘礼。” 吴氏是耳热心跳,两眼放光,满屋子的金银,移不开眼,按世俗规矩,这些聘礼要大半作为陪嫁,娘家只能留一少部分,吴氏看着直心疼,瞅一眼沈绾贞,这些金银作为她的嫁妆,带去王府,归在她个人名头,成了她的私房钱,就是夫家也无权动,这门婚事,三姑娘赚得是盆满钵满,名利双收,沈家却得不到多大实惠,还要送上一笔丰厚的陪嫁,虽不能和皇家对等,可也不敢过于寒酸,惹皇家不快。 吴氏的牵强的笑容,对比沈老爷笑得开怀,沈老爷可不像妇道人家,目光短浅,心疼钱财,陪嫁多少也是自己女儿所有,到不了外人手里,陪嫁丰厚面子好看,给皇上、太后留下好印象,单看王府重视女儿,自己日后仕途顺畅。 沈老爷笑得合不拢嘴,把彩礼单子递给女儿,“三丫头看看,这是王爷送来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亲自置办的。” 沈绾贞对满屋子的金银,没什么概念,估摸不出能有多少,她自打穿越过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看单子上面光是金银一项,数目大得直令她咋舌。 沈绾贞心中感动,感动的不是他出手大方,而是他对自己的看重,比这金银更难能可贵,他是她终身依靠,这男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给她温暖,并愿意把一切都给她,和她共度一生。 沈绾贞眼中晶亮水盈,众人一片啧啧声。 下大定后,沈老爷觉得起先对这桩婚事估计不足,与他想法大有偏差,对自己女儿在王爷心中的位置有了重新认知,多了几份信心。 沈老爷当下和太太吴氏预备把嫁妆单子重拟一份,吴氏隔着炕桌瞅着老爷,把手里原先嫁妆单子往老爷跟前推过去,扯了扯嘴角,“老爷,皇家金银无数,不在乎这点嫁妆,多少也不会介意,老爷的意思……” 沈老爷看看原先的嫁妆单子,极不满意,摇摇头,“此话差矣,与皇家联姻,这嫁妆能少吗?嫁妆薄了,你心里还有太后、皇上吗?” “那老爷的意思是?” 沈老爷慷慨大方一锤定音,“王府送来的礼金都作三丫头的陪嫁,带过去,另外在加上娘家置办的丰厚嫁妆,府中众人填妆,这京城除了太后、皇后还有谁比三丫鬟富有,三丫头得脸,沈家也跟着脸上有光。” -- 第261页 吴氏半句也没敢说个不字,即便说了只会遭到老爷一顿申斥。 吴氏暗自一盘算,嫁个庶女,整个沈家半副家当,吴氏怎么算都亏了,老爷升官一级,薪俸能有多少,缺口补不上,沈家花销又大,还有两个庶女未婚配,又是挺大一笔开销,自己精打细算,八方敛财,老爷这一句话,家当就被庶女倒腾空了。 吴氏这一番心思,还不敢让老爷瞅出来,老爷这些日子正兴头上,恨不得把整个沈府都送了三丫头。 这时,张姨娘带着宝儿进来,朝着沈老爷绽开谄媚的笑,腰肢软软地蹲身,“婢妾给老爷太太请安。” “老爷、太太,宝儿说有日子没见父母,要来给父母请安。” 张姨娘也是来探虚实,沈府得了这么一大宗聘礼钱,老爷又没别的妾生子,就都是宝儿的,张姨娘要千方百计谋算,为了拉近宝儿和他父亲的感情,她带了宝儿来。 张姨娘直起身,背后推了推宝儿,宝儿已七生日,长得白白胖胖,像是个发起的白面团,眼睛骨碌乱转,上前端端正正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沈老爷正自合不拢嘴,看见宝儿笑容更深,慈爱地看着宝儿,和蔼地道:“怎么今儿没去上课。” “先生家里有事,放一日假。”张姨娘怕老爷误会宝儿不正经学课业,忙替他解释。 吴氏心里反感,面上不得不做出嫡母样子,招呼宝儿到身旁,为他扯了扯身上棉衣的,慈爱地目光看着宝儿,“临年下,这几日天冷,没事呆在屋里,别出去玩,看冻着。” 宝儿嘟起嘴,哼哼唧唧地像是不很愿意。 “宝儿下学在屋里做功课,不出门的。”张姨娘赶紧替宝儿说话,怕老爷看儿子的样子不喜,老爷打小读书刻苦,最看不得子孙于书本上不下工夫。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你太太还有事商议。”沈老爷现在是三姑娘出嫁的事最大。 张姨娘就拉着宝儿出去。 张姨娘这一搅合,吴氏分心,暗想,自己这般年纪,生不出嫡子,亲生骨血只有四姑娘,私房钱给她留着,女儿有大笔陪嫁,即使婆家分家另过,可安身立命,吃穿不愁。 又转念,自己无子,沈府家当早晚是庶子的,对他再好,隔层肚皮隔着心,比不得自己生养的,没的白操这份闲心,把着这份家业,早晚是别人的,倒便宜了生养他的姨娘,心一横,也不管了,老爷爱给多少凭他的意,也讨得老爷欢心。 主意已定,就把王府送来的聘礼单子推到沈老爷眼前,“妾凡事都听老爷的。” 沈老爷看着夫人,很满意,“贤夫人识大体,为夫才有今日前程。” 夫妻脸上都笑着,各怀心思。 沈老爷走了,吴氏把那张嫁妆单子捏在手里,上面每个字都窝心。 老爷一出屋,吴氏不用在装下去,瞬间脸色就变了。 陈升家的看太太脸色不善,阴得像要落雨,就拿话开解,“太太,奉承好三姑娘,日后若娘家有难处,三姑娘也不会坐视不管,太太不是她亲生母亲,可老爷是亲爹,这桩婚事,对沈家大有益处。” 吴氏冷哼一声,把手上的嫁妆单子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对沈家有好处,我呢?也有好处?幸亏三丫头的姨娘早早没了,若还在,沈府还有我立足之地。” 陈升家的倒是没想到这层,把太太的话一琢磨,也是,生养的姑娘都做了王妃,娘亲还是妾,这不是打脸吗,于是道:“好在是三姑娘得脸,太太还可安心。” 心道,若唤作是五姑娘又或者六姑娘上去了,那张姨娘和丁姨娘本来就不是省事的,还不掀翻了沈府的天,太太一直打压姨娘,从庶女身上开刀,母女连心,女儿嫁得不好,对生养她的姨娘打击是毁灭性的,看如今的丁姨娘就知道,争强好胜,如今还有几分心思,若她女儿得势,她早跟太太分庭抗礼。 陈升家的想到这,小声道:“三姑娘做了安阳王嫡妻,对五姑娘打击不小,连带张姨娘也灰头土脸的,心里不自在。” 心里话,太太无子,主母地位不稳,若不是太太施手段,沈家早就没有她一席之地。 又过二日,宫里来人,宫里太后和皇后又下来赏赐,给沈绾贞添妆,沈绾贞叩头谢恩,东西悉数直接送到沈绾贞房中,嫡母吴氏无权染指。 关起门,桌案上摆好几个鎏金清水梅纹饰的乌木匣子,一一打开,匣子里俱是头面稀有珍宝,沈绾贞屋里的人围住扒眼看,都咋舌,啧啧出声,连闫嬷嬷向来沉得住气的,都感叹道:“皇家富贵,老奴活了一把年纪,今儿算见识了。” 沈绾贞拿起一支纯金凤钗,沉得坠手,钗正中镶嵌一颗硕大的祖母绿。 她举起冲着亮处看,绿色带蓝,清澈明亮、晶莹通透,像是雨后的润绿,十分诱人。 她小心放下,又拿起一只龙凤金镯细观,镯子上面镶着一颗猫眼石,蜜黄色,透明,油脂润,光泽度好。 一匣子首饰中,沈绾贞挑出一个和田玉雕成的玉坠,刀工精细,纹饰精美,手感温润油性很重。 闫嬷嬷早年间一直侍候太太,不由感叹,道:“这些首饰在宫中俱是上品,都不多见,就是太太能有一两样,都算幸运。” “绣菊姐、绣菊姐。”外间一个丫鬟声儿,声声唤着绣菊,大概看堂屋门关着,没敢冒失进来。 -- 第262页 绣菊走去开了门,手扶着门框,没打算让那丫鬟进来,问:“啥事,叫魂似的。” “詹伯府的少夫人过府要见三姑娘,太太让来问问三姑娘见不见,太太说三姑娘若不想见,就打发她们回去。” “带她们去花厅等我。”沈绾贞在里面听见,接话茬吩咐道。 这厢,把匣子阖上,一样样搬到箱子里,锁好,钥匙沈绾贞别着。 沈绾贞就匆匆往花厅走去,一路寻思,安阳王娶亲,这么大动静,伯府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就该躲着不见,见面徒增尴尬,但是伯府大少夫人和三少夫人与自己还算相得,不见不好,就走去听听她们此来何意? 沈绾贞身影在花厅门口一出现,大少夫人赵氏和三少夫人曹氏便站起身,恭敬地行礼,“参见王妃。” 沈绾贞不易察觉皱下眉,换上笑脸,“我等表亲,不用客气。” 沈绾贞瞬间犹豫,作何称呼,既然姻缘断了,还是论姨表亲,在大嫂弟妹地叫,裹挟不清,双方尴尬。 丫鬟重新奉茶,把赵氏和曹氏手里残茶换上新的,赵氏接过,手捂住杯子,先含笑开口,“恭喜表妹,听说表妹不久成婚,我二人特来贺喜。” 曹氏赶忙也道;“我和大嫂一听这信,就想来,又怕表姐府上忙乱,就等了几日,想婚事筹备差不多了,今儿就来看表姐。”曹氏脑子不灵光,也知道今时不比从前伯府里唤二嫂,就算称呼表姐,都有高攀之嫌。 “谢表嫂和表弟妹还惦记绾贞。” 赵氏想起此来的目的,碍于开口,公爹婆母交代的事,又不能不说。 回头朝身后跟着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鬟怀里抱着个匣子,放在沈绾贞跟前的桌子上,打开。 “表妹,这是公爹和婆母吩咐送来,给表妹添妆的。” 沈绾贞往匣子里一望,是一张银票,票面额度是一千两。 沈绾贞瞅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不在看那匣子里的银票,淡淡一笑,“姨夫和姨母的好意,绾贞受之有愧,请表嫂拿回去。” 沈绾贞话音一落,绣菊就捧着匣子放回赵氏身旁桌子上,拒绝得干脆,不拖泥带水。 赵氏尴尬地笑笑,“表嫂知道表妹今非昔比,这点银子钱也不放在眼里,表嫂只求表妹看在素日姊妹情分上,高抬贵手,放过詹府。” 沈绾贞诧异,不解地道:“表嫂这是何意?你我两家是两姨亲戚,何出这话?” 曹氏此时忍不住,抱怨道:“难道表妹不知道,皇上朝堂之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镇斥公公,说伯府家教不严,纵子胡闹,有伤大雅。” 皇上说得就是曹氏的丈夫,在外面包养戏子的事,这就是给他伯府一个信号,说到底,都是太后不喜,儿媳曾和伯府有关系,有伤皇家脸面,顾皇上借着这个事发作昌邑伯,他若识趣,就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的做法,沈绾贞大略能想到,皇家尊严,不容侵犯,可这事真不是她能左右了的,她就是不计前仇,也帮不了伯府。 于是看着赵氏歉意地道:“朝廷大事,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管得了的。” 赵氏明知今儿是白来,沈绾贞怎会傻到为前夫家里求情,看她态度,急于撇清关系。 赵氏也是想不出好法子,毕竟伯位是由她丈夫承袭,若伯府爵位没了,就全完了。 曹氏还想在求求沈绾贞,赵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心里清楚,为今之计,只有公公上书皇上,主动辞官,皇上或可念及他知进退,赏他伯府一口饭吃。 二人垂头丧气告辞回去复命。 詹伯爷和夫人听到沈氏册妃的消息,大为吃惊,庵堂失火,伯府曾派人查看,说二少夫人葬身火海,詹伯爷不由不想,这是金蝉脱壳,沈氏谋算很深,一早就有打算。 詹夫人愤然,“我早就看出她守不住,当初立意,死活不留在伯府。”詹夫人抹眼泪,哭儿子,儿子尸骨未寒,媳妇堂而皇之改嫁,留下两个有孕通房,无人待见,在府里成了笑话。 巧慧产下一子,生母出身低下,詹夫人无法,只好抱到自己屋里养,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巧慧搬去詹夫人上房,只留下英姨娘一人住在偏僻的小院里,詹夫人怕她狠心把孩子作掉,派人日夜守着,又警告她,如不安分,孩子若没了,就把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又瘸的家下人,英姨娘怕了,不敢作闹,苦巴巴地,寂寞地过着寡居的日子。 二房无人主事,树倒猢狲散,詹夫人镇日心里把沈绾贞骂了几个来回。 詹伯爷却不像夫人见识短,长叹一声;“我伯府好日子到头了。” 詹夫人心里堵得慌,一听老爷这话,愣眉愣眼,难过也忘了,“老爷此话怎讲?” 詹伯爷咳了声,“老爷怎么无端叹气?”詹夫人移开眼角的帕子,瞅着詹伯爷问。 “夫人,你想啊,二媳妇如今是皇家儿媳,皇家要脸面,我们若留在京城,时刻在眼前晃,不是扫了皇家的颜面,少不得弄出京城,消无声息的,省得碍眼,惹人非议。” 詹夫人也不傻,一下明白过来,瞬时惊得目瞪口呆,抖着声儿问: “这可怎么是好?” 詹伯爷思来想去,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派两个媳妇去跟沈氏求情,她若念旧情,网开一面,伯府或有一线生机。 -- 第263页 詹伯爷和夫人满面愁容,等着两个儿媳去求见沈氏,看能不能带来好消息。 出嫁前日 安阳王派人送来一封信笺,沈绾贞放在鼻子底下闻闻,似有清淡香气,闻着神清气爽。 沈绾贞小心打开,金边花笺只有一行字,“娶亲日,我带花轿上门亲迎你。” 沈绾贞眼圈顿时通红,这问题真是个难题,古代不成文的惯例,在蘸女子不能坐花轿,沈绾贞不用花轿抬进王府,会成为话柄,让王府中人小觑,日后难以服众。 王爷亲迎,本朝没有先例,皇族迎娶大臣之女,不能亲迎,安阳王当坐在王府里等花轿上门。 赵世帧为她打破规矩,还特意告诉她一声,让她安心,这般体贴,她怎能不感动。 几个下人看主子眼圈通红,又弯起唇角,手捏着花笺,又哭又笑,都奇怪,问主子也不说,只说到时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八回 赵氏和曹氏刚走,吴氏的丫头就来喊她,“太太让主子过去。” 沈绾贞走去上房,一进门便看见,堂屋地上站着两个姑娘,看着眼生,好像不是沈府中的下人。 她在门口一出现,吴氏就亲昵地唤道:“三姑娘,快过来,看看母亲替你买的两个丫鬟,可中意?” 沈绾贞行礼,挨着吴氏下首坐下,“女儿陪嫁已有两个丫头,两房家人,人数不少,母亲何必破费。”沈绾贞初次陪嫁的两房家人里冉家的告假,如今又回到沈府,还是跟着她,沈绾贞愿意要旧人,脾气秉性了解。 “这是嫁去王府,就两个丫鬟怎么够使,这是你父亲交代的。”吴氏心里嘀咕,若不是你父亲嫌陪嫁的人少,我又何必多事,为买这两个丫头又多花出一笔银子。 人都买了,沈绾贞也不好拒绝,定睛细看,这两个丫鬟年纪一长一幼,年纪大点约莫十七八岁,神情有点紧张,却不似很害怕,年纪稍小点的,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年长的姑娘,长相秀丽,浑身撒发一股书卷气,而那年小的一个,瑟缩胆小,紧张得头都不敢抬。 那年长的姑娘不敢正视主子,却神色自然大方,自有一股子淑女风范。 沈绾贞看着年长的姑娘,眼睛在她身上停留好半天,好奇地问:“你是哪里人?多大了?” “老家山东府,今年十九岁。”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沈绾贞观她气质不俗,绝非穷苦人家卖儿卖女。 那姑娘垂头,声儿弱了。“奴婢父亲是庆平县知县,犯事,牢狱之灾,阖家被抄。” “这两个丫头是我精挑细选给姑娘准备的,模样好,又不像乡下姑娘,不懂规矩。”吴氏看沈绾贞盯着她问,忙就解释。 沈绾贞探身,“让母亲操心。” 对那个小一点的丫鬟也没多大兴趣,就告诉绣菊领着二人下去。 吴氏又拉着她去东偏厅,把沈府置办的嫁妆一一指给她看。 吴氏这次是借个胆子,也不敢克扣,沈老爷对她不放心,亲自督办,这让吴氏心中不快,她对庶女的做法,老爷多少有察觉,别的庶女也就罢了,犯不上因此跟嫡妻翻脸,可三姑娘的亲事,沈老爷就不能由着妇人的性子来。 吴氏看着满堂嫁妆,心尖疼,这是从她身上割肉,三姑娘的陪嫁,沈府耗费足万两银子,吴氏暗地里盘算,三姑娘出嫁后,沈府开销也要缩减,不能坐吃山空,可恨老爷全然不想她的难处,只知一味地巴结王府,就是嫡女沈绾云出嫁也没陪送这么多,老爷嘴里还直埋怨,嫁女太过奢侈。 愿不愿意的,银子钱都出了,吴氏咬碎银牙,硬是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还望姑娘日后多关照娘家,你父亲可是出了血本,为你置办这副嫁妆,家底都空了,就是你四妹妹,都没有你一半多,更别说你两个庶妹,不及你十分之一,为这你五妹妹和六妹妹的两个姨娘,怨怼老爷偏心,说同样的女儿,老爷心里就只认三姑娘。” 吴氏大大诉了一番苦,沈绾贞知道她是心疼钱,也就配合她,脸上现出愧色,“父母养育之恩未报,又赖父母破费,父母跟前,儿又不能膝前尽孝,实在有愧于心,女儿实在是舍不得父母亲……” 说吧,眼圈红了,拿起手中绣帕,点点眼角,吴氏拉着她的手,抽出帕子蒙脸,帕下一滴泪也无,“你这几个姊妹当中,当属你最为懂事,母亲最舍你不得,可看你有个好归宿,母亲也放心了,就是将来见你姨娘那天,我也好说话。” 提起穆姨娘,吴氏又佯作伤心之态,沈绾贞风言风语听跟着穆姨娘的人说,父亲起先是喜欢她姨娘的,太太就故意在人前抬举她姨娘,激起张姨娘和丁姨娘嫉妒心,张姨娘和丁姨娘暗地里使绊子,作践她姨娘,她姨娘心眼窄,又看不开,日子长了,自怨自艾,落下一身的病,抛下她身子的原主早早去了。 母女并肩坐在炕上,吴氏还拉着她的手不放,“你当初守寡去了尼姑庵,我日夜悬心,看到王爷对你情深意重,你嫁去王府,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吴氏的戏份做足,好一副慈母心肠,在场下人有几个撩起衣襟抹眼睛,沈绾贞曾瞬间想过要扑在她怀里,母女抱头痛哭,忍住,当真那么做,戏就演过头了。 吴氏似百般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对王爷夫君要恭敬,顺从,对婆母、太后她老人家,尽孝,对府中众姬妾以礼相待,对下人多恩少罚……” -- 第264页 沈绾贞听着,一一答应,做个乖巧懂事的娇娇女。 晚间,沈老爷自衙门里回来,过上房,问吴氏道:“和三丫头都说了?” “都说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吴氏亲自侍候老爷宽衣,边道。 “别的我倒不担心,我就是担心五丫头,论相貌、才学,她姊妹中数她最为出众,王妃是她姐姐,又一向都不如她,她心里能服气?”沈老爷是知道内宅中事的,担心不无道理。 吴氏正站在沈老爷侧后,帮着他抚平衣裳,听了,暗自撇撇嘴,“五丫头若真这么想,那是她不知礼,三丫头是王妃,又是她姐姐,怎么论,她都该恭敬才对。” 吴氏巴不得沈绾珠不知趣,惹出事,张姨娘就没心思后宅争宠。 喜日 沈府张丁结彩,忙乱喧嚣,沈绾贞天不亮就被人叫醒,开脸,上妆,闫嬷嬷又端来汤水给她吃,怕她一整天,肚子饿。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奔跑声儿,高声喊:“花轿到门,王爷亲迎。” 沈老爷为了稳妥起见,早早就派出府里不少下人,有的就等在王爷府门口,等王府一有动静,立刻回来报主子得知。 沈老爷一听,一时愣住,吴氏忙招呼人,“快给老爷换上朝服,迎接王爷。” 沈老爷瞬间醒悟,忙忙换上衣裳和夫人紧赶着出门,沈老爷一到大门口,锣鼓喧天。 沈府门大红毡子铺整条街,王爷娶亲,太后娶儿媳,满京城大街小巷,挤满看热闹的人群,御林军沿途拦着,不让人冲撞了新人。 沈老爷率领全府上下在大门口跪迎,迎亲队伍,有朝廷官员、太监、侍卫,仪仗,迎亲使者高声宣诏,沈绾贞身穿大红喜袍,凤冠霞帔,跪受金册、金印。 沈老爷激动得叩头谢恩,山呼万岁,又叩拜安阳王,王爷花轿亲迎,这是多大的脸面。 花轿停在沈府门前,大红轿帏用金线绣着“禧”字、火红凤凰。 赵世帧一身红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挺拔高贵,英俊耀眼,倾绝之美。 一长龙迎亲队伍,八抬花轿,迤俪而行,沈氏女大婚,十里红妆,绵延数里。 向晚,王府张灯结彩,喜筵大开,洞房,悬着玫瑰红百子帐,琉璃宫灯照得寝殿亮如白昼。 夫妻向北相对而坐,一侍女端着银质托盘,上面摆着一双耳羊脂白玉壶,里面盛着龙凤合欢酒,另一侍女斟满青玉合卺杯,捧给赵世帧,他抿一口,交给沈绾贞,她一饮而尽。侍女又斟一杯酒,交给沈绾贞,沈绾贞抿一口,还给赵世帧,他一口喝干,交杯酒就算喝完。 侍女退下,把门关上,赵世帧看房中无人,走去五斗橱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一碟子点心,放在沈绾贞跟前桌子上,往她跟前又推了推,“饿了吧,快吃吧。” 沈绾贞就早起垫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早已饿了,一直有宾客,没有新娘子当着人吃东西的。 她舒袖中伸出青葱指,瞅了他一眼,眼睛就盯在那碟子上,快速地拿起一块梅花式样的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接二连三地几大口把一块点心吃下肚,舔舔嘴,又拿起一块。 他瞅着她吃,看她吃得极快,喉咙动一下,像是要噎住,忙递给她一盅茶水,她接过咕嘟嘟喝下,又吃了一块,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才长舒了一口气,饱了。 他看她唇角沾着一块点心渣子,忍不住探身笑着撩起袍袖,就要为她擦拭,她偏头避开,怕弄脏了他的喜袍,抽出帕子抹抹唇角,就又不好意思,垂下头。 寝殿燃着大红孩儿臂粗的喜烛,火光跳动,他目光如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你累了吧?”声儿有点黯哑。 这暗昧问话,她不敢答,累了就是要宽衣,然后就是…..她目光闪烁,偷眼瞅他,正好他在瞅她,她吓得忙躲开眼, 他心里紧张,两手直搓,她也紧张得两手捏住衣角,汗都出来了,正这时,殿外喜娘一声:“王爷和王妃早早歇下吧。” 王爷的洞房也无人敢来闹,他借机站起身,伸出手,她低头看他伸过来的手,犹豫着把手伸过去,他牵着她,走向塌边,她只好随着,俩人并肩坐在榻上,离得很近,几乎挨在一起。 他侧头看她,寝殿高烧银烛,她低垂粉颈,脸儿已是绯红,如涂了胭脂一般,他嗓子干涩,呼吸有点急促,亲自走去外间,殿上无人侍候,都躲出去,他掩上房门。 她在他掩门的一瞬,心砰砰乱跳,垂眸不敢看,盯着自己脚尖,她低垂眼帘,看他脚步朝她走来,到了跟前,停住,她紧张得呼吸都快停顿,心跳加快,身子微颤。 他站在她面前,气息不匀,掌心潮润,紧张得躯体紧绷。 洞房红烛昼夜燃着,是不熄灭的,她的心不由乱乱的。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她一下子对上那双明亮似星辰一样黑眸,他目光灼灼,热血上涌,终于把持不住,欺身上来,把她压倒在塌上。 他手忙脚乱地要为她褪去身上繁复的喜服,她看他由于紧张激动,大手笨拙,忙活许久也没能如愿,急迫得脸孔都涨红,心里颇为心疼,她忍住羞涩,动手解衣,里外几重,到最后,身上只剩下一层轻薄的里衣,通亮的烛火,照得她雪白的胴体隐约可见,她停下手,实在羞于在继续下去,他早已等不得,动手三两下扯去那层淡烟似的薄纱,顿时,满室生春,他再也无法自制,去衣,回身伸手一把合上帐幔。 -- 第265页 外面趴着窗根底听房的人,只听帐子里,王妃嘴似被什么堵住,发出含混不清呜呜声,憋了许久,一时吃疼,一声娇呼,不经意溜出口,只半声就咽了回去,洞房中隐约听见,男子呼呼粗喘,女子压抑呻.吟声。 又过了许久,帐子里,呜咽声,她委屈落泪,他一下子慌乱,翻身下去,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她挂在腮边泪珠,温柔声道:“怎么哭了?” 她又呜咽两声,他更加着慌,陪着小心哄她,“是我不好,太心急了,别哭。” 她含糊喃声,“疼。” 他拉开帐幔,烛火照进,他惊见,榻上竟斑斑点点的鲜红,他惊呆了,好半天,他目光雪亮,唇角徐徐扬起,“你,是头一次…..。” 她小小鼻翼渗出细汗,嘟着嘴,委屈地小声道:“那你还不轻点。” 他心疼地俯下身,一下下吻干她脸上每一滴泪珠,满是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以为,你…..” “我什么?”沈绾贞娇嗔。 他埋头吻遍她每一寸肌肤,“我要沐浴。”她却突然冒出一句。 他停住,又恋恋地亲了亲她的薄唇,翻身下地,突然,他拦腰抱起她,她惊呼,离开卧榻一瞬间,她赶紧抓住一个单子蒙住光身子,惊悸地问:“去那里?” 他低头贴贴她的惊慌的苦巴巴的小脸,含笑戏虐道:“我的王妃这般美妙玉体,抱出去炫耀一下,让那些听房的人干眼馋。” “什么?”她惊呼,就要挣脱他怀抱,用粉拳捶他的胸,“放手。” 他笑容更深,看她急得小脸都红了,轻声道:“你不是要沐浴,我服侍你。” 她羞涩在他怀里扭动身子,“不要,我自己来。” 他紧紧抱着她,也不放开,像是怕谁抢了去,碧纱橱里放着早已备好大大的木桶,里面盛着香汤,上面浮起一层淡如薄烟般水雾,他甩掉她身上的单子,抱着她迈进木桶。 这种坦诚相对,她羞臊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任由他服侍清洗,他宽大的手掌,放轻柔,划过她娇嫩的肌肤,她心里一阵痒麻,身子慢慢热起来。 她闭目,敏感地觉察出他身子起了变化,他掌心滚烫,覆在她妙处,摩挲抚弄,稍顿,他食指轻轻一挑,她嘤咛一声,羞红脸,头埋在他胸前,心肝突突地跳,他轻声急促在耳畔道:“还疼吗?” 她重重点点头,他停住,慢慢离开她身子,站起身,大步迈出桶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棉帛,伸手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用棉帛裹紧,抱着她,走回暖阁,轻轻把她放在榻上。 她沐浴这功夫,侍女悄悄进来,换上干净单子,她阖眼,身上棉帛散落,她赶紧伸手抓住,裹紧身子,她听见他喘息声重,睁眼一瞧,唬了一跳,见他站在塌前,直盯着她,深眸里燃着一小簇火,唇角紧抿,脸憋得紫涨。 他极力克制,她知道他忍得难受,促急,于是不忍,把裹住身子的棉帛放开,小声说,“我不疼了,你……。” 说吧,又脸红,为自己的主动不好意思,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唇,强压下那念头,披着宽松袍子,推门出去。 她心里不是滋味,咬唇暗怨自己该忍着才是,她一直细听殿外动静,殿外悄无声息,她担心,夜里清寒,他穿得单薄,她一直盯着门口,终于,门‘吱呀’一声,她从红毡帘子底下看见他脚步往里间屋来。 她轻声问:“冷吗?”她已穿上中衣。 他走近,大手放在她小脸上,她一把抓住,冰凉,用力扯他上来,拉过一铺被子给他捂住身子,她双手隔着被子环住他,双臂短了一截子,合不拢,她却吃力地拥着他,试图温暖他。 月光洒入帐中,二人相拥而坐,也不睡,看窗外一轮明月。 她依偎着他,喃喃细语,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你终于成为我的王妃。” “王爷。” “不许叫王爷。” “夫君。” “叫王爷我就…..” “咯咯咯。” 天快明时,她和他才迷迷糊糊睡了,她紧紧贴着他。 她醒来,睁开眼,看身旁榻上空空的,掀起帐子一角,屋子里通亮,静静的,侧耳听外间,没有侍女走动声,她有点慌乱,新婚第一日就起晚了,还要进宫给太后、太妃、皇上、皇后请安,她焦急,眼睛四处寻找衣裳。 这时,他走进来,神情头很足,带着一股清晨的新鲜味道,晨曦打在他脸上,他缎子般光洁肌肤,干净明亮,他轻轻贴她脸颊,她要起来,他按住她,逗她道:“睡一会,来得及,我派人和母后说了,晚些时候进宫,就说我昨晚累了。” 她惊呼,羞得脸似红布,“王爷?” 他看她信以为真,开心笑了,“是母后派人来说,冬天寒冷,别空着肚子进宫,吃过早膳在去不迟。 她想起身,朝他瞄一眼,小声道:“王爷先出去,我要换衣裳。” 她一起,中衣滑落,露出光润洁白的削肩,他唇贴上,她吓得赶紧把中衣往上拉了拉,他促狭笑了,“我侍候你更衣。” 她使劲晃头,这大白天的,他万一安奈不住,用强,她只能顺从。 他弯腰,凑近她脸颊嗅了嗅,看她紧张躲闪,他直起腰,呵呵笑着,才走出去,招呼下人进来侍候。 正殿上,二人对坐吃早膳,她早起,面色滋润,粉嘟嘟,鲜娇水嫩,像能捏出汁水的蜜桃,她闷头吃,想起昨晚肌肤相亲,有点羞涩不敢看他。 -- 第266页 他面前摆着一碗粥,手握着汤勺在碗里来回搅动,半天也不吃,眼睛却盯着她,看她小小红唇一张一合,有擒住她的小嘴,砸一口的冲动,她猛地抬头,看他盯着她看,眼睛直直的,再看两旁侍女,都别过脸,抿嘴笑,她嗔怪白了他一眼,他才醒过神,憨憨地笑了。 吃过早饭,她进里间换上正装,她出来时,他早已穿好大衣裳,耐心好性地等她,她往出走时,他盯着她双腿,把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夜里一番折腾,她身子酸痛,下.体有肿胀之感,走路细微带出来,被他瞧破。 他有点后悔,昨晚洞房之夜,太冒失了。 他不骑马,陪她乘大轿子入宫。 她昨晚没睡好,马车一晃悠,她头搭在他肩头,他偏头摸摸她脸颊,“睡吧,到了我叫你。” 她忽然想起,坐直身子嘱咐道:“王爷,太后面前不能说漏嘴,唤我王妃,我唤王爷。” 他笑了,一把揽住她的香肩,“放心吧,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没人欺负你。” 他取笑她,“你还是我当初见的那个牙尖嘴利没规没距的女子,现在怎么这般胆小?”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谁让我喜欢上一个人,从此就小心翼翼,生怕那人会不满意。” 她细语莺声,划过他心头,痒痒的,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轿子停住。 “恭请王爷,王妃下轿。” 他气恨,帮她缕了下有点乱的发丝,强烈的饥饿感。 ☆、第一百零九回 沈绾贞和赵世帧轿子直抬入后宫,在慈宁宫门前歇轿,走出轿子外,沈绾贞望了一眼,巍峨壮丽的慈宁宫,长长吸了一口气,缓解紧张情绪,赵世帧看着她,目光满是温柔和鼓励,抓住她的手,紧紧攥住,牵着她往宫门走。 “王爷和王妃到了。”太监一看见安阳王的大轿,一路小跑,回太后。 二人上了台阶,那进去回禀的太监从里面跑出来,“太后娘娘宣 王爷和王妃进殿。” 沈绾贞的手让赵世帧攥着,心里不自在,怕太后不满意二人亲昵,就要抽回手,怎奈赵世帧攥得紧,抽了几次,没抽出来。 当二人转过富贵牡丹苏绣屏风,她猛地一下把手抽出来,就见郭太后高座明黄锦塌,正在往门口看。 郭太后虽贵为太后,也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和婆婆心理,她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跟她儿子过于亲昵,让太后不喜。 沈绾贞故意放缓了一步,去半步跟在赵世帧身后,赵世帧明白她的用意,心中好笑,径直上殿。 太监已铺上褥垫,二人同跪下,行叩拜大礼。 “好了,石头地怪凉的,都起来吧。”郭太后比婚前态度和蔼多了。 二人行过礼,谢坐,赵世帧坐在上首,沈绾贞挨着他坐在他的下首。 “昨儿累得够呛,不是说让你们晚点过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郭太后嗔怪,心疼儿子,心想,大概一夜没睡好,还起个大早。 “是王妃着急给母后行礼,崔着过来。”赵世帧是替她在母后面前说好话,沈绾贞瞅了他一眼,心里感激他时时刻刻为她着想。 郭太后看一眼儿媳,“安王妃昨儿也累得不轻。”太后看样子对她懂事还算满意。 沈绾贞欠身,“王爷婚事,母后操心最多,臣妾托母后的福,得以清闲自在,若说累,母后最是辛苦。” 给沈绾贞娘家的聘礼,是太后一手操办,和皇后商量拟定聘礼单子,这笔聘礼当然该由宫中出,不能由王府出,皇家娶媳妇也同民间一样,为聘礼的事,郭太后是煞费苦心,务求最好,皇后乐得奉承太后,度着太后的意思办,沈绾贞这几句话,太后听着心里舒坦。 “知道就好,哀家就没白操这份心,别以为哀家总是故意难为你媳妇。”这话是对她儿子说的,太后意思是看我对你媳妇多好,你还不领情,为你媳妇忤逆母亲。 赵世帧嘿嘿笑了,“儿臣知道,母后母仪天下,怎会是普通妇人可比。” 郭太后笑了,儿子这句恭维奉承话把她抬高了,她心里妥帖,连带对儿媳态度和蔼起来。 “今后有王妃替哀家照料王爷,哀家也就放心了。” 沈绾贞忙起身,恭敬地道:“臣妾谨遵母后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辜负母后信任。” “日后都是一家人,王妃不用太拘谨。”郭太后看沈绾贞由于紧张,大气都不敢喘,诚惶诚恐,几次拿眼睛看儿子,看儿子脸色行事,她曾担心儿子是软柿子,被媳妇拿捏,没有主见,现在一看,沈氏也不像她想象中骄纵,她个性刚烈,却也有贤惠女子温顺一面,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郭太后又对儿子道:“王爷已经成婚,哀家已同皇上说了,朝堂的事,也该多上心着点,替皇上分忧。” “母亲,朝中大事儿子不感兴趣,如果母后非要儿子学点什么,让儿子回去考虑考虑。” 安王是个封号,代表一定的尊贵地位,但是相应担任一些官职管些事,才有真正的实权,郭太后对儿子的期许很高。 沈绾贞坐在赵世帧下首,从他说话语气听出,丈夫并不热衷朝堂之事,而且一直刻意回避,初见时,她直觉他桀骜不驯表象下,隐藏很深的东西,那么现在她或多或少知道那是什么。 “这也好,你新婚,先歇息两日,等想好了告诉我。”郭太后不太满意,可儿子不想干的事,强迫不了,就像娶妻之事,最后还不是由着他,儿子个性低调,无心政事,媳妇的话,可能比她这做母亲的管用。 -- 第267页 于是道:“你先回去,你媳妇留下,我有话说,一会她还要去各宫拜见皇后、太妃们。” 赵世帧神色犹豫,身形未动,“母亲还有何话说?”显然对母后不放心,怕母后为难沈绾贞。 “哀家难道会吃了你的王妃,你放心吧!我们娘们亲热亲热,聊些闲磕,一会哀家派人送她去皇后和太妃们宫里。”郭太后心想,婚都成了,哀家下她的脸,等于下儿子的脸,她丢脸,儿子能拣着什么。 赵世帧瞅了沈绾贞一眼,沈绾贞微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去吧。 看儿子下去,郭太后道:“你们如今婚也成了,王爷也该把心思放在朝廷的事上,你是他的妻子,就该多劝着他。” 沈绾贞站起身,恭敬地听着,答应是。 “这后宫你就去拜见皇后、贵太妃和太妃,别的人不用一一见了,反正大后个年三十,后宫家宴,都能见到,皇后、贵太妃和太妃说什么,你只管听着,不用多说。” 郭太后怕她新过门,不知道宫里的事,这宫里头,哪一个不是揣着十二个心眼,简单的一句话,内里可能暗藏着玄机,她既然做了她的媳妇,就是一家人,有共同的利益相关和厉害关系。 沈绾贞听着,一一答应。 “崔公公,你带王妃去各宫里行礼。” “是,太后娘娘。” 从慈宁宫出来,沈绾贞暗暗出口气,一抬头,见赵世帧站在宫门口等她,她心里一热。 走过去,小声笑道:“王爷怎么还没走?” 他一把把她扯过一旁,紧张地问;“母后没难为你吧?” 天上飘起小雪,甬道上铺满薄薄一层,她看他肩头落着雪花,轻轻用手弹去,悄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他拉着她走下台阶,崔长海识趣地离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赵世帧看崔长海跟着,放心了。 “王爷回去吧,妾身一会就回去了。” 出了垂花门,二人分开,崔长海跟上来,打起伞遮住她,赔笑道:“王爷对王妃可真好,这一会也不放心。” 沈绾贞回头看看,赵世帧还站在雪地里,望着她的背影,头上的雪花飘飘扬扬,王文贵从门房跑出来,在他头顶撑起油伞。 “王妃,坤宁宫离此最近,还是先去皇后坤宁宫吧。”后宫中除了太后,皇后位分最为尊贵,宫中历来是个重规矩的地方,上下尊卑,不能乱。 坤宁宫在后宫中轴线,高大厚重的宫墙,有凝重之感,二人行走在中间甬道,沈绾贞只能见头顶那一方天,心想,这宫里的气氛压抑沉重,赵世帧在深宫里长大,没有自由,童年大概缺少乐趣。 这段路不短,沈绾贞缓步走着,一边与崔长海闲聊,问他些太后的喜好,饮食习惯,等一些琐事。 崔长海听安王妃问得详细,就连太后几时起身,几时歇晌,都问到,崔长海瞄了她一眼,除了问太后起居,安王妃别的再不谈其它,真是个谨慎心细的女子。 到了坤宁宫门前,早有太监回李皇后,就有太监哈腰说,“皇后娘娘请安王妃进去。” 崔长海留在外面,沈绾贞一人徐徐上殿,行大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李皇后和煦的声儿传来,“安王妃免礼,赐座。” 沈绾贞谢恩,起身落座。 “本宫对安王妃早就有耳闻,今儿总算见到了。”李皇后细瞧这沈氏,虽然样貌清纯,但送去安王府的姬妾那一个都比这沈氏长得美貌,偏偏安王就喜欢她,李皇后觉得纳闷。 “让皇后娘娘见笑。”沈绾贞欠身恭敬地道。 “三弟重情重义,难得的好男人,你二人经过一番波折,走到一起,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李皇后知道太后一杯毒酒的事,对她果敢,倒是佩服得紧。 “托皇后娘娘的福。”沈绾贞欠身。 李皇后看这安王妃少言寡语,恭敬有礼,丝毫没有巴结讨好之意,对她不免高看。 想起皇上嘱托,像是随意地问:“皇上说了,三弟如今已娶亲,朝中的事也要操点心,不知三弟是何想法?” 这是拿话试探她的意思,如安王热衷权势,夫妻一体,她定会帮夫君谋算,况皇后先开口提,安王若有心参政,她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李皇后看着她,等她的回答,沈绾贞有点为难,太后让自己劝王爷进取,她要怎么回答,才能不开罪太后,又不让皇后误会安王有野心,伴君如伴虎,关键时,错说一句,有时就招来杀身大祸,她略一沉吟,“王爷没同臣妾说起,臣妾也不懂朝堂之事。” 李皇后盯着她,若有所思,安王妃不热衷此事,对权利没表现出过多欲望,看来皇上主张不错,安王妃只是普通女子,没有野心,跟安王倒也相配。 说了会闲话,沈绾贞告退出来。 崔长海等在宫门口,看她出来,迎上前,“奴才以为王妃还要有一会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二人下了台阶,天放晴,雪住了,太阳露出脸,暖和的阳光,照到她身上,她还是觉得冷飕飕的,也许是这宫殿到处是冰冷的石头堆砌,没有热度。 沈绾贞在闵贵太妃宫门外略等,就有太监高喊:“安王妃觐见。” 崔长海来时路上也未提闵贵太妃,有些个话不能拿到面上说,此刻,崔长海只朝沈绾贞深深点下头,沈绾贞就明白,这个主不是善茬。 -- 第268页 她进宫门,余光瞥见,贵妃榻上端坐一个高贵的中年妇人,和太后年纪相仿,却没有太后凌厉之色,笑容安详。 沈绾贞倒身下拜,“臣妾给贵太妃娘娘请安。” 闵贵太妃忙吩咐左右,“快把安王妃搀起来,礼数都免了,我们娘们头一次见面,这俗礼怪烦的。” 说着,就招呼沈绾贞坐她身边,沈绾贞稍一犹豫,便听话地坐到她身旁,闵贵太妃拉住她的手,“这几日数九,正冷,王妃大冷天过来,瞧着身子单薄,可别冻着。” “不碍事。”沈绾贞接触她的手,柔软又细腻,是一只女性温柔的手。 闵贵太妃热络,嘘寒问暖,沈绾贞听着竟有亲近之感,这是前朝除了太后,后宫第二尊贵的女人。 “安王妃看着弱不禁风,要好好调理,我一上冬,老病就犯了,每年都吃方御医开的方子,很管用,本宫让他去王府给你看看,开几剂汤药,调理调理。”闵贵太妃似乎对她格外关心,比太后正经婆婆来得亲近。 “谢贵太妃娘娘,臣妾身子骨结实。”她不想联系宫里的人。撇清少些事端。 闵贵太妃之子二王爷历王坐镇西南,是唯一一个拥兵在外的王爷,先皇在世之时,曾立有赫赫战功,在朝中威望甚高,皇上待之手足情深,甚为倚重。 闵贵太妃看在她身上的眼神闪了闪,“也好,王妃年轻,不像我这老婆子镇日十病九痛的,不离药罐子。” 闵贵太妃又絮絮地说了些别的,沈绾贞趁她说话间隙,起身告辞,边往出走,边想,闵贵太妃和蔼可亲,可这笑容的背后,总有些许别的什么。 崔长海看见她身影从宫里出来,迎上去,小眼睛朝她脸上瞄了几眼,“王妃,是顺脚先去曹太妃宫里?” “好”沈绾贞下了台阶,崔长海紧紧跟着,“二王爷已有几年都未回宫过年,听说年下回宫,如今已在路上。” “历王妃也跟着一道回来吗?” “那是自然,历王府几年无人住,新近修缮,听说已收拾妥了。” 说着,就到了曹太妃的宫门,沈绾贞对这里熟悉,曹太妃和詹家沾亲带故,上次见面沈绾贞还是詹少夫人,这才没多久,就变成安王妃,双方见面有点尴尬。 宫门口却无人,没有一个太监,崔长海拖着长声,“安王妃求见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请安王妃进去。”一个太监跑出来。 沈绾贞脚步稍事犹豫,就从容进殿,跪行大礼。 曹太妃依旧是温婉声儿,“安王妃,我们又见面了。” 曹太妃的一句又见面,就让沈绾贞赧然,想当初,被安王等作弄,没承想今日却成了夫妻。 “臣妾也未料到会有今日。”沈绾贞坦然落座。 “这倒是句实话。”曹太妃相信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今日之荣华富贵,这桩婚事,要谁想都不可思议,不敢想的事。 曹太妃已听说詹伯府的事,詹夫人曾来求她向太后、皇上求情,曹太妃考虑再三,拒绝了,这事谁都帮不上忙,已知詹伯爷迫于无奈,上书辞去爵位,皇上也已准奏,念在他一介老臣,詹家留在京城,伯府仍让詹家合家大小住着,也算是额外施恩。 这些事曹太妃也未提起,提了徒增尴尬,彼此相处有隔阂,宫中的人都务实,拎得清,相对人情冷漠。 二人也没多余的话,一盅茶水过后,沈绾贞告退。 崔长海道:“谢太妃宫中正好顺路,相隔不远。” 谢太妃,给沈绾贞留下的印象很深刻,谢太妃也就三十岁出头,修眉俊眼,十足是一美人,虽已不年轻,但观其容貌,仍依稀可见当年倾世之美。 沈绾贞礼毕落座。 “安王妃,久慕大名。”谢太妃已不算很清澈的杏目,仍勾魂夺魄,说话时,上下打量她的目光,令沈绾贞如芒刺在背,说不清是那里不舒服。 “太妃娘娘取笑。”沈绾贞淡淡一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 “王妃是打太后宫里来?”谢太妃提到太后时,却有一个微小的动作,抓住身旁红酸枝木罗汉塌上扶手,没逃过沈绾贞的眼睛。 沈绾贞微欠身,“臣妾打曹太妃宫里来的。” 谢太妃手松了松,“王爷没同王妃一道来?” “王爷先回王府了。” “回太妃娘娘,御膳房送来午膳。”一个太监上殿回道。 “王妃若不嫌我这饭食粗糙,留下和本宫一同用饭?”谢太妃很有诚意地邀她留在宫中用饭。 沈绾贞站起身,“谢太妃娘娘,臣妾出来时候久了,该回王府了,改日再来叨扰太妃娘娘。” 沈绾贞暗思,皇宫里的饭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宫斗小说里,后宫妃嫔就算好姐妹,也不吃别宫里的东西,连茶水都不敢喝,有点草木皆兵,她倒不相信谢太妃下毒,但对她着实喜欢不起来。 出了宫门,崔长海依旧站在宫门口等她,道:“太后娘娘吩咐,王妃不用回慈宁宫了,天不早了,直接回王府吧!” 沈绾贞像是得了大赦,脚步不停顿地一路出宫,上轿回王府。 “王妃回来了。”赵世帧正在看书,听说沈绾贞回来,站起身,出去,陈福看王爷几眼,腹诽,王爷也忒沉不住气,亲自迎王妃,王爷的身份该在屋里等着。 -- 第269页 沈绾贞带着一身凉气一进门,赵世帧仰面就把她揽在怀里,“王妃受累了。” 沈绾贞懒懒地趴在他怀里,“王爷,臣妾饿了。” 赵世帧朝左右忙吩咐,“快传饭。” 正殿上,摆着一张红木描金雕海水云纹嵌理石大方形桌,满满一桌子菜,足有三十几道。 二人对面坐下,侍女盛碗碧粳米饭,放到王妃跟前,沈绾贞一手拿箸,一手端碗,桌子上的菜,她只捡跟前几样,转瞬一碗饭便下肚,空碗递给身后的绣菊,盛上一碗,又吃下去,这期间也没顾上看对面的赵世帧。 赵世帧瞪眼瞅着她,猜她大概是饿坏了,不免心疼,暗想,宫里头今后少带她去,看她今儿处处小心,受约束不自由,想来她心里很不舒服。 大概是受了她吃饭速度的刺激,他也一连气吃了三碗,放下碗筷,看她不吃了,问:“吃饱了?” 她嗯了声,她先撂筷,一直看他吃了许多,有点歉意地问:“王爷何不先吃,不用等妾身。” “我若先吃,能吃这么多吗?”他取笑道。 ☆、第一百一十回 吃过晌饭,赵世帧和师傅少傅裴严杰有事商议,就去外书房会客。 沈绾贞夜里睡眠少,头午又累了,撂下筷,就哈气连天,走去西暖阁往炕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 赵世帧回来,寝殿里静悄悄,正殿里就一个丫鬟闲坐着,听见脚步声,身子却没动,“王妃在哪里?” 那丫鬟听男子声儿,才惊慌地站起身,看了他一眼,有几分羞怯,指了指西暖阁,连帘子都忘了打了,赵世帧自己掀帘子进去。 只见西暖阁榻上,鲛纱帐半掩,大概是暖阁内地龙热,一条白生生的细长腿从纱帐里伸出来,搭在炕边,赵世帧笑着走过去。 她抱着被子,玫瑰茜红纱衣散散落落,玉体半遮半掩,受热的缘故,她脸绯红,面上一层水光,平常血色稍淡的肌肤,徒增几分颜色。 一看她睡姿,他笑了,他轻轻把她的*放上去,她这时,却翻了个身,面朝上,嘴里喃喃一句,“水” 他走去桌子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手摸摸,温热,端到炕边,她脸朝上平躺着,他怕她躺着喝呛到,就坐在炕沿边,抱她半坐起来,把杯子放到她唇边,她本能张开嘴,水缓缓地流进她口中,她满足地呢喃一声,头软软地靠在他胸前。 他把水杯放在炕沿上,抱着她,不舍得放下,低头看,睡梦中她唇角有点上翘,大概梦到什么开心事,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小薄唇,她兀自睡着,也没有知觉。 她纱衣领口散落,露出一小截雪白修长的颈项,他头埋在她锁骨处,轻吻,大概弄痒了,她好似不舒服,娇躯扭动了一下。 他怕弄醒她,唇离开,抬起头,光眼看着,馋嘴巴舌的,老是吃不到口,他心里有点火气。 这时,她眼睛却眯开条缝,喃喃地道:“你几时回来的?” 他搂紧她,趴在耳边小声说,“那里还疼不疼了?” 她有点迷糊,没听清楚,喃喃重复了句,“什么疼?”重复完这句,突然眼睛睁开,惊慌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身子,把中衣往上拉了拉,警惕地瞪着他,“王爷,青天白日的……” 他重重叹口气,怨怼,“等到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 她拉着他袖子,放软了口气哄道:“王爷昨晚没睡好,先眯一觉,醒来天就黑了。” 他明白,天黑就好行事。 他无奈上炕,挨着她躺下,她往里挪了挪,与他隔了很宽的空隙,生怕他起了绮念。 他侧身朝里躺着,也不睡就瞪眼瞅她,她对上他那双黑亮眸子,里面盛满的东西,她一目了然,她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未等她爬起身,他便扑上来,把她压倒在炕上,他伸手把她裙带一扯,她就像是新鲜的剥了皮煮熟的鸡蛋,他两眼放光,咽了咽口水。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入纱帐里,她羞涩,挣扎几下,双手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就停住,死死闭上眼,他得意地笑了,整个人压上去。 绣菊从屋外进到正殿,看新来的那大丫头站在西间门旁,正竖耳听里间动静,绣菊走过去,那丫头知觉,不好意思,收回往里窥探的目光。 绣菊走到门跟前,声儿好像是从西稍间暖阁中发出,隔着远,很细微,但那声儿暗昧,绣菊就明白,讪讪的脸就红了,忙下去吩咐人烧水。 他兴尽爬下去,她浑身绵软,四肢无力,恍惚中间好像发出令自己都脸红的声儿,她握住脸,滚烫,他手指划了下她潮红的脸颊,促狭一笑,她忙拉过单子盖住身子。 他伸过手臂,搂住她,着实有点累了,不大工夫,就熟睡了。 外间碧纱橱内似乎有轻微的细碎的脚步声,这是丫鬟走路脚步放轻,怕吵到里间的主子。 沈绾贞看他睡了,轻轻把他手臂挪下去,起身披上棉帛,出去碧纱橱内,绣菊和巧珊刚兑好水,看她出来,轻声道:“水刚好,主子洗吧!”。 沈绾贞仰躺在水里,头搭在木桶边,回想方才房中情形,窃笑,突然,她发现清水里出现一条红线,扩散开,她一愣,心说不好,月事来了。 阖眼,暗自庆幸,方才让他如愿,不然六七日,他岂不要憋出火来。 绣菊和巧珊服侍她穿好衣裳,她听听西梢间,有轻微的鼾声,知道他正睡得香甜,怕吵到他,她拉开门扇出去明间。 -- 第270页 一出门,就看见嫡母为她陪嫁新卖那个大丫头,正坐在窗前凳上发呆,她走出来,那丫头想得入神,也没知觉。 绣菊正好端水出来,看这情景,想唤她,沈绾贞摆摆手,走去坐在紫檀木镂雕螭龙纹罗汉塌上。 这时,新买的小丫鬟从东间出来,一眼看见王妃坐在榻上,有眼色地赶紧去窗子边桌子上取茶壶倒茶给王妃,惊动那新来的大丫头,回身,一眼看见沈绾贞正盯着她看,着实唬了一跳,手足无措,忙站起来,沈绾贞观其面上隐有迤俪之色,心中明白方才她是听到什么声儿。 “你叫什么名字?”沈绾贞一直没顾得上问她的名字。 “岳疏梅” 她神情变得淡淡的,头也抬高些。 “这个名字有点绕口,以后就叫含香吧,叫起来方便”大凡卖身为奴,做夫人小姐的丫鬟,名字都是由主子取,不叫原来的闺名。 “名字乃父母所取……”岳疏梅似乎不很乐意,大概嫌这名字有点俗,脸上有微薄的鄙夷之色。 沈绾贞不喜,这丫头总有一股清高孤傲,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这是在她跟前,若是换了别的主子,早就容她不得,这几日下来,沈绾贞看她似乎无所事事,总是发呆,绣菊等忙活,不喊她,她视而不见,就是闫嬷嬷指使她,她都懒得动弹。 “还不叩谢主子恩典,别说一个名字,你人都是主子的,这条小命都在主子手里。”闫嬷嬷早已进来听见,看跟前没有王府的人,教训提点她两句,若让王府的人见了,学了去,都没规矩,主子还怎么立威。 “你要是觉得在我这里委屈了你,我也不强留你。”沈绾贞不想跟这种不识时务的人浪费口舌,初来乍到,自己人都摆布不了,偌大王府如何管。 “主子宅心仁厚,这里就是好去处,离了这里,有你罪受。”闫婆子看她糊涂,不得不劝两句。 岳疏梅害怕,委委屈屈地跪下,“谢主子恩典。”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清高这玩意,得有资本才成。 “你以后不用上来侍候,这屋里有绣菊和巧珊两个侍候就够了。” “是,主子”岳疏梅叩头,爬起来,讪讪出去。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沈绾贞叹了声。 新来的小丫头方才给主子倒茶,看主子没喝,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此刻,见主子又伸手过来,那小丫头忙端起茶盅,呈给主子。 沈绾贞端起茶盅,手指拈起茶盅盖子,水面上漂浮的菊花,用茶盅盖子往旁赶了赶,想起,抬头问那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家穷,姊妹多,下生也没取什么名字,女孩中排行二,就叫二丫,主子学问好,给奴婢取个名字吧!” 沈绾贞瞅瞅她,笑了,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看一眼水面上飘着的菊花,就道:“你就叫墨荷吧!” 那唤作二丫的小丫头,忙跪地叩头,“谢主子恩典。” “你以后就在这屋里侍候,凡事不会跟你绣菊姐和巧珊姐学着点。”沈绾贞想屋里两个贴身大丫鬟有点少,这小丫头知晓眉眼高低,不妨留在屋里在细瞧瞧。 这就成了王妃的贴身大丫头,墨荷二次又跪下叩头,“谢主子抬举。”爬起身,就忙着跟绣菊和巧珊抬水去了。 这王妃的贴身大丫鬟分例比别的丫鬟高出许多,这是难得的好差事,就端茶递水,活也轻巧,待遇又好,墨荷当然高兴,她虽才来几日,就发现王妃人和气,对下人不打不骂,打定主意好好跟着王妃。 沈绾贞看着几个丫鬟忙活给王爷预备热水,候王爷起身。 这时,就听屋里喊一声,“王妃”声儿很大。 沈绾贞赶紧进去,赵世帧睁眼躺在炕上,看她进来,“你洗了?” “洗完了,香汤齐备,王爷洗吧。” 赵世帧已坐起身,看着她,道:“本王要王妃亲自侍候。” 沈绾贞一排雪白的牙齿把下唇咬得发白,半天,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那个来了” “什么来了?”赵世帧重复一句,突然明白了,脸上却不信,猛地探身向前,抓住她的手,“上来,本王查验一下,是不是真的?” 沈绾贞被他一扯,差点跌倒炕上,挣了两挣,看他动手掀裙,急得忙不迭按住,“真的” 赵世帧看她急得脸涨红,放开手,“不许骗我。” 沈绾贞摇摇头,“不骗你” 赵世帧无奈叹口气,放开她,要下地,沈绾贞忙蹲身帮他穿鞋。 沈绾贞低着头,蹲在脚踏旁替他穿靴子,赵世帧揉揉她的头顶,“这等吊本王胃口,等完事了,本王要好好受用一番。” 沈绾贞低着头,不好意思抬眼与他对视。 绣菊和巧珊放完水,走出去唤王爷的跟前侍候的两个太监,一个叫吉祥,一个福生的,进来侍候。 沈绾贞无事可做,就趁着他沐浴当口,走出屋子,绣菊赶紧追出来,手上搭着一件灰鼠毛朝里大红羽缎斗篷,急忙给主子披上,沈绾贞道;“昨儿天晚,王府没细看,今儿就附近走走。” 正巧闫嬷嬷上台阶,接话茬道:“主子吃了晌饭就歪着,看停食,出去走走也好,晚膳时辰就快到了。” 她晌午吃得多,这会子又要开晚膳,胃口饱胀,心想,方才运动量看来是不够。 -- 第271页 刚出院门,走出不远,闫婆子从后面撵上来,怀里抱着个盖子雕清水梅镂空炭火手炉,塞在她怀里,“主子抱上这个,冬天手不冷。” 三个人就就近走走,沈绾贞不敢走出太远,怕赵世帧洗完唤她,找不见她,又直着脖子喊。 王府很大,认真走起来也要费半天功夫,甬道上雪扫得干干净净,走上去脚底不滑,快到晚膳时辰,道上没几个人,偶尔遇见几个王府下人,都识得她是王妃,下人们眼睛毒,侍候主子猴精,从装束上也能看出她是王府新主子,王爷新娶的王妃,走过,就都驻足行礼,谦卑退过一旁。 沈绾贞走了一小会,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赵世帧也该洗完了,就和绣菊、闫婆子往回走,过了甬道尽头的垂花门,在转两个弯就到正院,突然,前方有两个人出现在视线中。 虽然冬天身上捂得严实,沈绾贞一搭眼,就看出是庶妹沈绾珠,毕竟姊妹十几年一处住,光看背影都认得出来。 沈绾珠不期能撞见她,微微一怔,想躲,可这条直直的长甬道没有岔路,避也避不开,想回身走,又像是她怕了她,只好就停住脚,等沈绾贞走近。 沈绾贞缓步过去,沈绾珠却身形未动,也不行礼,只当沈绾贞经过她身旁时,她微微侧了侧身让过,小声叫了句:“姐姐”沈绾贞听她这句姐姐叫得都很勉强,是心不甘,情不愿。 沈绾贞也未看她,徐徐从她身旁走过,走了几步,停住脚,回过头,“沈夫人,称呼是不是该改改口。” 沈绾珠一愣,倔强地咬着嘴唇,不答。 沈绾贞回身,往前走,甩下一句,“唤王妃。” 沈绾珠咬着唇,一声不吭,把唇咬得发白,站在原地,等沈绾贞走远,她恨恨地瞪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朝地啐了一口。 吓得她的小丫头雁儿忙瞅瞅左右有没有人,低声劝道:“主子,如今三姑娘已是王妃,主子不认也得认,于公于私,三姑娘做王妃,总比外人强,三姑娘和主子都是沈府出来的,该比别人亲近才对。” “哼,当初我看出她存的这个心思,就该……”雁儿吓得岔了声叫道;“主子”沈绾珠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主子,五姑娘对主子为正妃好像很不服气,老奴怕她拜见主子时,当着阖府上下没大没小,她是主子的妹子,主子又不好把她怎样,若主子处置她,府里人闲言闲语,会说主子薄情,连自己妹子都容不下。” 闫嬷嬷大为担心,主子拜见了宫里的娘娘们,接下来就该王府上下人等拜见王妃,别人还好说,即便不服,可不在明面上,只有五姑娘这性子,说不准就敢当面与主子过不去。 “我刚才就是想给她一个警告,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王府我不是她瞧不起的姐姐,是王妃,明媒正娶的王妃。” 沈绾贞看天际阴霾,渐渐裂开一条缝隙,闪出一道亮白,雪过天晴,似乎明儿是个好天。 沈绾贞一回屋,发现赵世帧已洗完了,正倚在炕上无聊地等她,看她进来,佯作唬着脸,道:“去那里了?夫君也不侍候?” 沈绾贞走到炕沿边坐下,“呆着无聊,出去走走。” 他抓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着,“正月十五我带你去看花灯。” 是夜,二人躺在炕上闲聊,沈绾贞道:“今儿,妾去坤宁宫,皇后试探妾身王爷的意思,就是母后说的,王爷为朝廷出力的话。” 黑暗中,赵世帧脸一肃,“你怎么回答?” “臣妾说王爷没同妾说过,妾身朝堂上的事也不懂。” 赵世帧满意地点点头,“回答得好。” 赵世帧压低声儿,仅屋里二人能听见,“如今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惊涛骇浪,我不想淌这浑水,皇位众矢之的,非常时期当小心为是。” “母后今儿让妾劝王爷,以母后的性情,王爷若想做个闲散之人,母后未必肯答应。” “我也不想太扭着母后,让她老人家失望,今儿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参与朝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应应景。” “王爷能这样想,妾就放心了。” 沈绾贞想说,闵贵太妃和谢太妃,凭着她敏锐的直觉,总觉有些不妥之处,但具体又说不出是什么,再说直觉也不一定对,尤其是复杂的宫斗,有时不是表面能判断一个人好坏,想想,就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我命阖府人等,明儿来拜见你,今儿你累了,好好歇一晚。” 赵世帧怕她心里有压力,又道:“有我在,凡事你无需担心。” 沈绾贞往他身边靠了靠,缠绵低语“为你,我愿意尽力。” 赵世帧搂住她,笃定道;“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你会是一个好妻子、好王妃、好儿媳。” ☆、第一百一十一回 次日,沈绾贞睁开眼,看赵世帧侧身躺着,正盯着她看,她吓得赶紧检查自己中衣的尺度是不是略大,朝下一看,还好,整整齐齐的,还算体面。 赵世帧抿嘴笑,“我吓到你了?” 沈绾贞也笑了,“妾胆子小,王爷总用这种眼神,让妾心里恐慌。” 赵世帧伸手过来,摸她的脸,“本王对王妃是越来越感兴趣,一看见王妃,就有股冲动,想抓过来,狠狠疼爱一番。” 沈绾贞坐起身,翘起唇角,“妾不要听了,王爷竟说些腌腻话。” -- 第272页 沈绾贞唤丫鬟进来服侍洗漱。 王爷和王妃分别由各自的下人服侍洗脸,赵世帧平常侍候的人就是贴身太监王文贵,和宫里带出来的两个太监吉祥和福生。 墨荷举着铜盆,巧珊拿着棉巾和香胰、梳篦等物。 绣菊给主子挽袖子,拿眼漂着那厢王爷三两下洗完脸,拿棉帛抹了两把,已站起身,往明间走。 绣菊背着赵世帧小声道:“王爷的侧妃和侍妾都在门外等了好一会,王妃还未起身就站在门外候着。” 沈绾贞不易察觉蹙了下眉头,王爷的这些女人是何意?这么早站在门口等,是彰显她懒怠,还是突出自个贤惠懂事,若说恭敬也过了头了,怎么也该在用早膳的时候来。 既然绣菊都看见这群女人明晃晃地站在门口,那王文贵和侍候王爷的两个太监吉祥和福生,就该早就知道,可他们就像没这么回事,没一句多余的话,宫中出来的人,就是谨慎,不多言多语,难怪赵世帧用宫里的太监侍候。 沈绾贞看赵世帧洗完出去,也抹了把手,出去明间,早膳已摆上,王府一日三餐,唯有晌饭最为丰盛,早膳和晚膳,偏清淡,早膳以粥为主。 早膳的粥就有七八样,是各种五谷杂粮,不单纯是粳米,主食是豆沙夹心八宝蒸饭,翡翟馄炖,笋肉包儿等,各色红绿小菜,酱瓜菜等。 沈绾贞和赵世帧还是一头一个吃早膳,这一回沈绾贞可不吃得那么快,门口不是有人上眼药,有不怕冷的,愿意等,就让她们等着好了,她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混沌,混沌馅大皮薄,一咬一股鲜香,想起门外忍饥挨饿的那群女人,是吃得更加恣意,间或还用嘴吹吹像是怕烫到嘴,还不时瞄眼对面的赵世帧。 赵世帧整个动作也随着她慢下来,开始他让人添碗粥,看沈绾贞吃混沌吃得香,也来了一碗,和沈绾贞对着吃起混沌,喝一口汤,看她几眼,她正好抬头看他,二人眼神对上,沈绾贞一瞟一溜间,媚眼如丝,赵世帧晃神,汤勺里盛着一个混沌,举起半天没送到嘴里。 二人是眉目传情,一顿早膳吃了大半个时辰,饭菜都冷了,才撤了桌子,赏了下人们吃,又漱口,洗手,换上正装,才在明间上座。 坐定,赵世帧问:“侧妃夫人们都来了吗?” “来了”陈福答应声,也不提侧妃夫人们等得时候不短。 “让她们进来吧” 沈绾贞注意了一下房中的滴漏,这些女人少说也等了一个多时辰。 三九天,一年当中最冷,尤其是早上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不耐寒,昨儿下雪,今儿天放晴,天干冷干冷的,这群女人为了美,一定穿得单薄,站得时候久了,怕早就冻得浑身凉透。 当真如沈绾贞所料,这群女人早就等得焦急,站在门外,身子都缩在斗篷里,里面没有一层棉,风一打,透骨的寒冷,有几个身子弱的,小脸都变白了。 一听王爷传唤,抖擞起精神,想迈着优雅的步子上殿,可脚冻得不听使唤,怎么也走不出美妙的莲步。 相比之下,屋子里大殿上燃着几个炭火盆,热烘烘的,沈绾贞面色鲜艳,昨儿又承了雨露,由内而外,滋生出一股娇慵之态。 侧妃夫人们两厢站好。 陈福高喊,“侧妃韩氏给王妃行礼。” 韩氏挺胸抬头,轻移莲步,上前行跪拜大礼,“妾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看这韩氏身材高挑,面容秀丽,虽非倾国倾城,但自有一股书卷气,经早起冻饿,减了分,还顽强地保持仪态的端庄,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知书识礼。 “起吧”沈绾一声叫起。 韩侧妃目不斜视,起身时,大概是冻得狠了,腿脚有点不灵便,但仍强撑着,维持形象的高贵,礼数周到,端正,让人挑不出毛病。 “侧妃薛氏给王妃行礼。”陈福又一声高喊。 薛瑾妖娆向前,她小脸泛青,唇上涂着淡淡膏脂,外面一冻,唇色变得乌紫,十分的颜色减了七分,可自己还不自知,大胆瞥了眼上坐的赵世帧,看赵世帧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沈绾贞,脸抽动一下,略顿,身子僵硬地跪倒,“妾给王妃请安。”声儿弱得十足是没吃早膳,仔细听才能辨别出她说的是什么。 沈绾贞看出她极不情愿,委屈得小脸皱成一团,半天,才叫起,不在看她。 薛瑾起身刹那,又朝赵世帧抛去勾魂眉眼,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 可惜赵世帧正偏头看沈绾贞,沈绾贞耳上缀着一水绿翠玉水滴耳环,摇摇晃晃的,映绿了半边脸。 薛瑾失望地收回目光,抿嘴走回下首站着。 “燕夫人给王妃请安。” 这个燕夫人,沈绾贞倒是多看了几眼,只见她行步袅娜风流,出口声儿娇啼婉转,“婢妾给王妃请安。” 这几位就是王爷的侍妾,地位较侧妃低了一等,是没有朝廷册封的。 “婢妾给王妃请安。”同样的燕语莺声,是王爷的侍姬小韩夫人,她和燕夫人都是最早入安王府的舞姬,绿鬓沈腰,和燕夫人各有千秋。 下来一个女子足以引起沈绾贞的重视。 只见她衣着淡雅,没有任何修饰,只头上别着一支琉璃簪,纤尘不染,清雅高洁,她是参加宫中选绣,和沈绾珠一起落在王府的侍妾萧文绣。 -- 第273页 沈绾贞觉得这个女子有点味道,是最能引起男子注意,并激发出男人保护欲的。 沈绾贞有点酸酸的,偏过头去看赵世帧,想看看赵世帧看见这等美色是个什么表情,这一看,沈绾贞畅快了。 赵世帧正端着茶盅,低头喝茶,全然没注意眼前风流燕婉的美人。 沈绾贞唇角飘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看得出来,萧夫人的这身装扮,看似随意,细观每一处,都很用心,只可惜,这精心的打扮,白忙活一早上,王爷喝完茶水,忽然又想起一事,跟陈福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沈绾贞看这萧夫人起身时,眼神里难掩失望。 “沈夫人拜见王妃”终于轮到沈绾珠,沈绾珠今儿是没心情向王爷是好,争宠取怜,这一刻对她来说,不比死好受,看着一个被自己轻视,样样不如自己的庶姐,大模大样,高高坐在上面,她就恨不得把她扯下来,想起她昨儿说的话,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浑身都直打颤。 沈绾珠延挨着上前,不想跪又碍于王爷在场,不敢失礼,憋屈着跪下,却跪得心不甘,情不愿,这时,赵世帧却转过身来,看见下面的她。 沈绾珠勉强行了礼,实指望王爷怜香惜玉看她几眼,这时,赵世帧却又偏头和沈绾贞耳语,二人眉目传情,沈绾贞吃吃掩口笑着,王爷又笑说了句什么,二人脉脉含情对视,会心一笑。 沈绾珠自得知庶姐做了王妃,就一直心里失衡,一早盘算沈绾贞过门,做了王妃,她还像在沈府一样,庶姐的底细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沈绾贞想在她面前摆王妃的架子,她可不吃这一套,及到昨儿见了沈绾贞,吃了气,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沈绾贞如今的王妃身份,压得她死死的。 沈绾珠直气得昨儿整晚没睡,今儿又起了个大早,腹内空空,直站了有两个时辰,看王爷和姐姐说笑,王爷连正眼都没看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气恨得身子发软,哆嗦着起身,突然,觉得头一阵晕眩,她手下意识扶了下额头。 “沈夫人”陈福看她摇晃,叫了一声,沈绾珠就势身子就软软瘫倒在地。 “沈夫人、沈夫人。” “主子、主子”沈绾珠的两个小丫鬟雁儿和小碟从下面跑上来,跪在地上哭喊着声声唤着主子。 赵世帧和沈绾贞正说话,听见下面乱作一团,沈绾贞往下一看,沈绾珠倒在大殿上。 沈绾贞扶额,她这个庶妹,争宠的伎俩太小儿科。 沈绾贞也不得不装装样子,忙唤人:“快找御医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扶到椅子上,赵世帧有点担心地问陈福:“这沈夫人刚才好好的,怎么了?” “奴才也不知道。”陈福叫人端过一杯水,给沈绾珠灌下去。 一干众人围住沈绾珠忙活,沈绾贞坐在高处,看得清楚,庶妹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是成心想把戏演下去, 唤了声:“雁儿” 雁儿正焦急围着她主子,一听王妃唤她,忙走过来,“王妃唤奴婢?” “你主子这段日子,身子可好?” “好,早起还好好的,这会子不知怎么了?”雁儿口直,雁儿是沈府出来的,沈绾贞多少对这丫鬟了解一些,特意唤她问,不问小碟儿。 “你主子这几日有心事?”沈绾贞故意套她的话。 雁儿想了想,瞅瞅她,犹豫半天,点点头。 “好了,你下去吧!”雁儿也不解何意,担心主子,跑去主子身边,和小碟儿两个又哭又喊。 大殿上乱作一团。 沈绾贞看闹得实在不像,走下座位,朝沈绾珠走去。 “都闪开”一干众人看王妃过来,忙散开。 沈绾贞走过去,近前一看,沈绾珠闭着眼,瘫坐椅子里,一动不动,沈绾贞俯下身,耳语般的道:“沈夫人,你是怎么了?身子这么弱?” 边说,身子挡住众人视线,瞅准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沈绾珠疼得激灵一下,差点叫唤出声,眼睛眯条细缝,远处却看不到。 沈绾贞看她还挺着,执意要把戏演下去,伏在她耳畔,悄悄地道:“你若是还不醒,我便拿簪子戳你的脸,直到你醒来为止。” 沈绾贞边说,边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在她脸上重重一划,沈绾珠惊得瞬间坐起来,捂住脸,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沈绾贞直起腰,淡然地道:“没事了,沈夫人醒了。”宽厚地也没计较她惊恐中你呀、我呀的叫,失了规矩。 沈绾贞不是真的想要毁了她的容貌,只是吓她一吓,她若说拿簪子戳她身上,就沈绾珠这愚蠢执拗性子,大概咬牙挺住,唯独容貌她最是爱惜。 沈绾贞走回,余光瞥见赵世帧脸一沉,冷声道:“都下去,把沈夫人扶回房中歇着。” “陈福,今儿王妃累了,明儿叫齐阖府下人拜见王妃。” 说吧,不等众姬妾退下,他就扯起沈绾贞的手,先行往后面去了。 众人连累带饿,王爷却连正眼也没看,就都怏怏地走了。 就是燕夫人站在原地,朝着王爷的背影投去痴缠的目光。 王爷还有两个贱妾,是襄阳候送来的,都姓徐,是亲姊妹,还未来得及拜见王妃,就出来这档子事,大徐姑娘听王爷一声退下,谁也不看,转身往殿下走,小徐姑娘紧紧跟上,跟着姐姐回去了。 -- 第274页 赵世帧拉着沈绾贞的手往后面懿锦堂去,赵世帧有点纳闷,悄声道:“方才你用了什么法子,让沈夫人自己醒了?” 沈绾贞一只手被他牵着,另只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作势在他腰间比划一下。 “哈哈哈”赵世帧大乐,“任她道高一尺,我的王妃魔高一丈。” 沈绾贞斜睨他一眼,娇嗔:“王爷还笑,都是王爷小妾多闹的。” 说吧,甩脱他的手,也不让赵世帧,而是径自打起帘子,进屋去,赵世帧随后,帘子落下,把他隔住,赵世帧笑着自己打起帘子,跟进屋里。 陈福看王妃在王爷面前撒娇,王爷喜得把身段放低,遂跟在后面偷笑,挥退身后的太监,不让跟着侍候。 过一会,门里面就传来笑闹声。 沈绾珠本想博得王爷同情,可王爷连理都没理,拉着她姐姐就走了,沈绾珠面子一时下不来,坐在椅子上,佯作头还晕,众人面子情问一声,心里都嘲嗤,这沈夫人没脑子,没看王爷一门心思在王妃身上,争宠也不能用这蠢法子。 沈绾珠没脸,直等人都走净了,薛瑾的声儿在耳边响起,“妹妹,都走了,回房去吧。” 沈绾珠才睁开眼,看看四周,整个殿上就剩下她两个丫鬟、薛瑾和跟着薛瑾两个丫头唤作媚儿和莲儿的。 沈绾珠站起身,犹自为方才的事觉得丢脸,怏怏地,雁儿和小碟儿一边一个扶着她往外走。 薛瑾和沈绾珠出到殿外,薛瑾道;“我去妹妹房里。” 沈绾珠方才其实开始头有点晕,可是后来是成心想让沈绾贞难堪,凌虐王府小妾,大冬天门外站着,以至冻饿晕倒,还有一重心思,就是她在王爷眼前,当殿晕倒,过后,王爷必去探视,到时施展狐媚手段,引王爷怜香惜玉,就此达到目的,可这算计,却被庶姐轻易识破,并当众揭穿,落得灰头土脸,让人当成笑柄,沈绾珠别提有多懊恼。 走回房中,关起门来,薛瑾道:“妹妹,你和三姑娘是姊妹,从小一处长大,她的事情你还不了解,我就纳闷,王爷因何喜欢她,她有什么好?论容貌,不如我姊妹,论别的,你姐姐有可取之处吗?” 沈绾珠倚靠着板壁,不屑地哼了声,“琴棋书画,她只懂个皮毛,横针不拈,竖线不动。” 薛瑾歪头,想了想,“这就怪了,王爷喜欢她什么?” “王爷不了解,让她蒙蔽,她善于勾引男人,她姨娘穆氏听我姨娘说,就专会勾引我爹。” “这么说王爷不知道她是个绣花枕头?” “王爷怎么会知道,见过几面,她心眼多,善使手段,还能装,当着人一套,背人一套。”沈绾珠对这个庶姐是没一点好感,连瞧不起都不屑于掩饰。 “要是薛姐姐是王妃也就罢了,薛姐姐论出身,才貌,都是一等一的,没几个比得了,可她做王妃我就不服气,在娘家时,样样都不如我,连我爹都高看我一眼,几时轮到她逞脸,瞧她如今的模样,俨然主子,我却成了妾、奴婢。” 沈绾珠气愤,今儿是丢了大脸,把过错都算在沈绾贞头上。 薛瑾却不似她这般冲动,手里绞着帕子,低头来来回回寻思,抬眼问:“妹妹是说她琴棋书画都不通?这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们一块长大,这些底细还能不清楚。”沈绾珠只道她不信。 “妹妹,既然她是绣花枕头,就好办,想法子让王爷知道,王爷嫌厌她,妹妹不就出了气。” 薛瑾瞅瞅左右,都是心腹丫鬟,小声又跟了一句,“让王爷从心里看轻她,王爷不喜,她这王妃位置就不保。” “姐姐有何主意?”沈绾珠一听能让沈绾贞失宠,就提起精神。 薛瑾唤几个丫鬟道:“你们都去外面看着人,不招呼,别进来。” 那几个丫鬟溜边走出屋子,掩好门,薛瑾这才凑到沈绾珠跟前,附耳小声说了两句。 沈绾珠眨眨眼,想了片刻,道:“姐姐此计甚高。” “让她当众没脸,王爷脸上挂不住,对她生厌,看她还持宠生娇。”沈绾珠只想报一箭之仇,可薛瑾的想法,就不仅仅是让沈绾贞没面子这么简单,二人在这点上,想法略有不同。 “对,就是这个主意。”沈绾珠头也不晕了,二人又相约共进退。 ☆、第一百一十二回 后日,就是年三十,薛瑾命丫鬟关起门,在房中加紧练习舞蹈,琴技,年下家宴,她至少要准备两个拿手的表演,一鸣惊人,把王府里的一群女人比下去,好迷住王爷。 薛瑾正在练习一只曲子,已经很娴熟,她仍然不满意,一遍遍地反复练习。 媚儿站在一旁,听这首曲子耳朵都磨出茧子来,叹主子是个抓尖要强的,只怪运道不好,又偏生是庶出,做了王爷的侧室,可惜了的。 正想着,薛瑾一曲终了,问:“我弹得如何?有进步吗?” 媚儿跟着主子,耳濡目染也多少懂点,忙道:“奴婢没听过比主子琴弹得更好的,奴婢听多少遍,都不觉得厌。” “好比一首曲子不管好听不好听,听习惯了,熟悉了,就觉得好听,其实不一定是弹得好。” 薛瑾一直对自己的琴技很有信心,但是王府里燕夫人和小韩夫人还有一干舞姬,都是靠着这项技艺混饭吃的,就专业水平而言,当是拔尖的,她因此不敢大意。 -- 第275页 “侧妃,好消息,老爷奉调入京,已到京城。”小莲儿跑进来,兴奋地喊,“刚才门上的人捎信进来,说咱们府上有人来。” “真的”薛瑾一阵惊喜,一直为娘家离得太远,借不上力懊恼,这回好了。 “阖家都来了吗?”薛瑾惦记她姨娘是不是也跟她父亲上京。 “奴婢不知道,刚听信就急忙来回主子,咱们府上的人在偏厅等着。” “走,跟我去看看。”听到这个消息,薛瑾带着小莲儿和媚儿急急忙忙赶奔前面偏厅。 进门后,薛府的一个小厮,看见她站起来,拱手,“给侧妃请安。” “是我爹调入京师?” 那小厮笑嘻嘻地道:“是,大姑奶奶,老爷特意派奴才来告诉姑奶奶一声,都到京城了,先住在沈府,亲戚家里,皇上赐府邸,正着手收拾,收拾妥了就搬过去。” “我姨娘还好吗?”薛瑾急着问。 “奴才来时,潘姨娘特意嘱咐奴才跟姑奶奶说,让姑奶奶来家一趟,有许多话说。” “那你回去告诉我姨娘,就说今儿天晚了,我明早就过去。”薛瑾听说她姨娘也跟着进京,很高兴。 翌日,一大早,沈绾贞和赵世帧正吃早膳,墨荷进来,“回王妃,薛侧妃要回娘家一趟,请王妃示下。” 沈绾贞抬起头,“她娘家不是在西北,怎么回京了?” “听说薛将军调入京师,举家进京了。” 沈绾贞瞅瞅对面的赵世帧,赵世帧像没那么回事似的,低头喝粥。 “准薛侧妃回吧,家人团聚,晚上就住娘家,不用急着回来了。” 墨荷出去,赵世帧头也没抬,道:“薛将军平调入京,任京指挥使司指挥佥事。” “薛家阖家搬来京城,薛妹妹有娘家走动,也不会寂寞。”沈绾贞说着,心里却想,薛瑾又有依仗了,薛瑾那个姨娘她见过,是个不懂事的,薛将军一介武夫,不似文官好脸,家风不甚严谨,宠那个姨娘未免过头,就薛夫人的性子软和,若换了旁人,内宅不会消停,有得闹。 赵世帧刚吃两口早膳,“王爷,宫里来人,太后昭王爷进宫。”太监进来回。 赵世帧放下碗,站起身就想走,沈绾贞忙阻止:“王爷吃了饭在进宫,太后知道王爷早膳未用,灌了一肚子冷风,又埋怨妾身不知照顾王爷。” 沈绾贞故意这么说,是心疼赵世帧别空着肚子走。 赵世帧复又坐下,把剩下的粥喝完,沈绾贞这时也撂下箸,侍候他穿大衣裳,赵世帧道:“一会阖府下人拜见王妃,王府原来是韩侧妃代为打理,我已吩咐下去,府里内务从今儿起交由王妃管,你也别太操心了,有不知道的问陈福。” 沈绾贞替他扣好袖扣,“放心吧,王爷” 赵世帧出门去了。 沈绾贞着正装,高坐花厅里受王府下人的礼。 陈福把王府银钱往来账目都摆在沈绾贞身旁的桌案上,沈绾贞朝下一看,足有百十口子人,还不算王府侍卫。 陈福带着众人给主子叩头,“奴才们参见王妃” 沈绾贞和气地道:“起来吧!” 众人起来,垂头恭立,陈福上前一步,把头一排几个管事的一一指给王妃知道,那几个管事的又各自通报名姓,自己分管的差事和人介绍一遍。 待这一切完事,陈福躬身道:“请王妃娘娘示下?” 沈绾贞大略看了一遍,一下子也记不住这许多人,只记住几个管事,陈福是王府总管,王府二总管是姜怀德,一个矮短的中年男人,下面就是具体分管事的人。 沈绾贞琢磨还有一日就过年了,不易动人,等熟悉、了解了,不合适的在调换,于是道:“快到年了,大家回去忙活各自手里的活,凡事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尽心尽力,我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陈福看着众人道:“听见没有,王妃发话,把自己的差事干好,王妃娘娘宽厚,大家也都别偷懒。” 众人七嘴八舌,“奴才们不敢不尽心,别说如今府里有女主人,起先没有主子都不敢偷懒,绝不会让主子操心。” “这就好,这里大多是王府旧人,规矩我不说,都知道,我是赏罚分明,不拘谁是有后台,谁是没后台,大家一视同仁。” 沈绾贞最后一句,“赏” 绣菊和巧珊拿着赏钱分发给众人,众人又叩头谢主子赏赐,乱了一会,就都退下了。 剩下陈福没走,看了眼沈绾贞身旁桌子上的账目,道:“这是府里账房往来银钱所有账目,请王妃娘娘过目。” 沈绾贞顺手拿起一本账目翻了翻,“这账本就放在我这里,我得空慢慢看。” “陈总管有事先忙去吧。” 陈福恭敬地弯着腰,道:“王妃若有问题,尽管问奴才。” 沈绾贞点点头,陈福退下。 沈绾贞就命绣菊几个道;“把账本抬我房里去。” 闫婆子和钱婆子看账本太多,也同着绣菊和巧珊一起拿,几个人照着主子吩咐搬去寝殿东间,放在炕桌上。 沈绾贞脱了绣鞋,盘腿坐上炕。 先是找出去年的总账翻看,发现王府进项大,开销也大,又翻看进项银钱来源渠道,都是王爷俸禄和皇上、太后赏赐,安阳王有大片的土地和农庄。 王府每日的主要开销,是采买一项,闫婆子不识字,也看不懂账目,看着一摞子账本啧啧,“这许多主子怎么能看得过来。” -- 第276页 “检出去年的账本我仔细看看,看一年的,就大概知道来龙去脉。”沈绾贞边说边从一堆账本里面检出一年的账,指了指余下的账本,“把这些先放一边去。 绣菊和巧珊挪走放在窗下方桌上去,绣菊和巧珊也不大识字,只简单认识几个字,就帮着主子把每一年账本码好,一摞摞的好找,余下的也做不了什么。 这时,明间门外走来一人,春旺家的站在阶前犹豫,想下台阶走,可巧,墨荷出来洗茶杯,把残水泼了,一眼看见她,叫了声:“春大娘。” 春旺家的站住,一看是王妃的贴身丫头,王妃的贴身丫鬟比一般管事的媳妇大娘还有体面,忙赔笑道:“是墨荷姑娘,这王府一二百号子人,难为姑娘竟认得我。” “大娘认得我,我岂能不知道大娘,大娘管内宅门户上的事,镇日操心,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可见大娘的脑子好使。”墨荷几句话奉承得春旺家的心里高兴,其实王妃就三个贴身侍女,府里谁不认识。 “王妃忙吗?”春旺家的试探着问。 “王妃正看账本子,大娘有事,我进去回一声。” 春旺家的一听,来得正好,忙道:“烦劳姑娘通禀一声,我正是要说这事才过来的。” 沈绾贞正翻看厨房采买这一项的账目,耗银之多,令她咋舌,按说王府几个农庄,产下的鱼肉、菜蔬尽够了,就是短些,稀罕物没有,可也用不了这许多。 “主子,春旺家的求见主子,说是为了账目的事来的。” “那个春旺家的,是管着门户上的事那个春旺家的。”沈绾贞问,春旺家的去过她娘家沈府,给她留下印象。 “是,主子好记性,正是她。”沈绾贞方才见过阖府下人,把内宅几个管事的婆子,大娘记牢。 “让她进来吧。” 春旺家的进来,先给主子叩了头,爬起身,束手恭立。 “大娘找我有事,就直说不妨。” 春旺家的既来了,就豁出去,把委屈倒一倒,说她男人起先是大厨房的采买,后来韩侧妃管家,就换上现在的这个采买,听大厨房的人说,买的东西贵,分量还不足,花销比她男人管时多出不少,大厨房的人多有抱怨,春旺家的说了一堆不是,最后看着主子,打住话头。 沈绾贞听出了,换上的这个采买是走了韩侧妃的门路,就道:“你说的我记下了,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春旺家的没看出王妃面上有什么起伏变化,猜不透王妃想法,但看着王妃似乎不反感,就叩头下去。 沈绾贞吩咐闫婆子道;“妈妈你带着她两个去厨房把去年一年的采购账目都搬来,连同单据。” 沈绾贞有一重想法,单单只查新上来的采买半年的账,好像是针对韩侧妃,就把整个一年的都看了,也捎带看看春旺家的是不是说了实话。 闫婆子带着绣菊和巧珊去大厨房,大厨房正忙着晌饭,一看她几个来,厨房管事的邹家的,赔笑跑过来,“妈妈来是王妃有什么要吃的吗?”说完,一想不对,要吃的一个丫鬟就够了,还用这许多的人。 “邹大娘,王妃要看厨房去年一年的采买账,烦劳大娘拿出来。” 邹家的瞅瞅她,一时心里翻腾开了,王妃一上来就要查厨房的采买账,可见对掌家是通晓的,厨房采买这一块,最有油水,是个肥缺,新近采买换上了冯贵生,她浑家也分在厨房做事,碍着韩侧妃的面子,邹家的对缺斤少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多说。 就忙着招呼人去唤柳家的,不大工夫,柳家的闻讯跑来,一听王妃要查大厨房的账目,心不落地,柳家的识字,因此分派管大厨房账,点验和核实购入的原材料,负责保管发出。 她在里面也不清不楚,因此,一听要去年一年的账,很紧张,闫婆子不懂这些,就照着主子吩咐,让把收据出条也都拿去。 柳家的更为恐慌,也不敢不拿,就都搬出来,让闫婆子拿走,邹家的一看这阵势,心道,王府里天换了,从此就是王妃正经主子当家,日后可得小心着点,王妃若说看账,就不会是好糊弄的人,搁着一般新过门,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闫婆子几个就把这些账本,单据抱着回上房。 她几个一走,厨房就炸开锅,纷纷议论,才刚拜见了王妃,王妃着手整理王府,真是个性子爽利之人。 看闫婆子几个把东西都抱回来,沈绾贞吩咐放在炕桌上,待细看。 沈绾贞拿起单据,购进来的东西都有收条,每张单子上标注采购食材的名称、数量、单价、金额,采购的人有落款有签名,收的人挨着他签字位置也有亲手签名,相应,领用多少,也有出条,收条上就两个人签名,一个是采买冯贵生,收的是柳家的,出条上就领用的就不是一个人,大厨房几个人都有领过。 沈绾贞还算满意,不管怎么说,这套管理手段,还算清晰。 命绣菊道:“给我找一个算盘来。” 绣菊挺奇怪,没见主子使过算盘,也不敢多问,就去前面账房寻了算盘拿回来。 沈绾贞一看,是那种过去的大珠子算盘,上面通通是两排珠子的,也没有小的,将就使吧。 赵世帧从宫里回来,一进明间,就听见里面‘噼啪’算盘珠子声儿。 掀帘子一看,沈绾贞正盘腿坐在炕上,一只手捏着一把单据,二手指捻着,另只手上下翻飞,拨打算盘珠子,聚精会神,赵世帧走近,也没留意。 -- 第277页 赵世帧站在她身后,看她比那账房上管账的人都来得快,王府账房是个年老的管账,做事持重,有条不紊,赵世帧见过他算账打算盘,看着枯燥,可今儿看沈绾贞精精神神的,小腰板坐得笔直,屋子里很静,就听见清脆算盘珠子声儿,沈绾贞左手飞快地捻着单据,右手极快地拨打算盘珠子,赵世帧看她白嫩的小手灵巧异常,煞是好看。 这时,巧珊端茶进来,看见赵世帧道:“王爷回来了。” 才惊动沈绾贞停住手,回身一看,王爷就站在身后,笑道:“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世帧挨着她坐下,沈绾贞往里挪了挪。 赵世帧抓过她的小手,仔细看看,道:“没什么两样,这双小手为何打起算盘那么灵活自如。” 拿起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王妃还有什么过人的技巧是本王不知道的。” 沈绾贞笑道:“没了,王爷都看到了。” 赵世帧把手强行自她衣领伸进去,捏了一把她胸前翘软,暗昧地道:“还有想看的” 沈绾贞看屋子里,绣菊还在,忙推开他的手,赵世帧凑过去,沈绾贞躲开,“王爷大衣裳还没脱,就上来了。” 沈绾贞笑着,把桌子上的账本收拾一下,就亲自服侍他脱了外衣,道:“太后找王爷有事?” “今儿皇兄也过母后慈宁宫请安,问起上次说的事,我答复他想在国子监做点事,皇兄大感意外,开始母后不高兴,国子监最高品级才是正四品,如此怕委屈了我。” “那后来皇上怎么说?” “太后看我坚持,就答应了。” “皇上也很高兴,大概我的要求很出乎意料,当时就定下来,皇上怕太后不悦,又要把户部的一些事情交给我,太后虽然不太满意,但是勉强答应了。” “王爷、王妃,午膳送来了。” 赵世帧下地,道:“走,本王饿了。” 沈绾贞和他一起往出走,边问:“王爷没留在宫里陪太后用膳?” “本王想看王妃吃饭,本王也会多吃一碗。” 二人对视了一下,沈绾贞心里热热的,难得找到像他一样的好夫君。 韩侧妃坐在玫瑰椅里,面无表情,听冯贵生跟她学头晌的事。 “奴才听说王妃派人去大厨房,把大厨房采买账目都搬回王妃屋里,把去年一年的账本都拿回去了。” 柳家的等闫婆子几个一走,就飞跑去寻他,这冯贵生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问:“都拿走什么了?只拿走账本吗?” “连出入单据都拿走了。”柳家的有点害怕,冯贵生没少给她好处,若冯贵生的贪查出来,捎带她也就吃了瓜落。 冯贵生急得直搓手,“她连单据都拿去,可见是个懂行的,里面猫腻瞒不过她,你先回去,我在想想折。” 柳家的担心地走了。 柳家的一走,冯贵生即刻去韩侧妃处,把这事学了一通,末了道:“表面上看王妃是冲奴才,可阖府谁不知道奴才是侧妃的人,奴才有错,侧妃便有错,这是想拿奴才开刀,杀鸡给猴看。” 韩侧妃皱了下眉头,这下人话说就是粗鲁,杀鸡给猴看,谁是猴? 冯贵生也发现自己说错话,忙自己掌嘴,“奴才该死,奴才一着急口不择言。” 冯贵生是托人走了韩侧妃的门路,当时,韩侧妃暂时代理王府内务,正急于培植自己人,他找上门,又打点些银两,韩侧妃新进王府,对王府也不熟悉,就想换上一些自己人,等正妃进府,她已把这府里通通地都换上自己人,王妃掌家,就不好施展,寸步难行,这些人既受了自己恩惠,必然听自己的,王妃说话,就没什么分量,日后王爷就会知道王妃的能力远不如自己。 韩侧妃如意算盘打得好,可王妃进府才三日,就抓住要害,看样子来者不善,她眯起眼,心里冷哼一声。 ☆、第一百一十三回 次日,吃早膳时,赵世帧道:“年初三是母后的千秋,我早已定下寿礼,今儿晚些时能送过来。” “是妾疏忽,不知母后千秋,没为母后尽心准备。” “你刚过门,事情多,就不用操心了,我都准备好了。” 赵世帧有事先出去了,沈绾贞吃过早膳,就伏在桌上算账,绣菊悄悄把一盅茶水放在桌子上,也不敢打扰主子。 王府去年一年的账就快理清头绪,沈绾贞坐得有点累了,手脖子发酸,就下炕走出东间屋,明间里,几个做粗使的丫鬟正擦窗框、桌椅、和紫檀描金多宝阁上摆着的古玩玉器,都忙得头不抬眼不睁得,唯有那厢一个丫鬟手里捏着个抹布,有一搭无一搭地抹着桌子,眼睛却不知飘向何处,一副伤春悲秋的表情,沈绾贞眉梢轻蹙,这丫鬟正是嫡母陪送的那个叫疏梅她为其改名为含香的丫鬟。 她听说这疏梅背地里对她起的名字很不满意,嫌含香二字俗,一听就是做丫鬟的,看来还是放不下小姐身段,做活也不卖力,这样的人留在王府没的让人笑话,笑话沈府的人不懂规矩,沈绾贞对其中一个小丫鬟道:“去把闫妈妈唤上来。” 那小丫鬟答应声,跑去下处找闫嬷嬷。 闫婆子上来,明间里的丫鬟说,“王妃在东间等妈妈。” 闫婆子走进东间,沈绾贞放下手里正看着的账本,往梢间走去,闫婆子知道主子有要紧话,背着人,也不言语,就跟着进东梢间,闫婆子拉上隔扇门,防着明间的人听见。 -- 第278页 沈绾贞小声道:“那个叫含香的丫头这两日怎么样?还服气吗?” 闫婆子本来是看她可怜,一个大家闺秀沦落到使唤丫头,可这几日看她实在是不明事理,劝她也听不进去,只好照直跟主子回,“奴才看着含香这丫鬟心思大,不甘于做奴婢丫鬟,也是一下子从小姐落魄成了丫鬟,心里一时别不过劲。” “王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就是摆不正自己位置,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家小姐,她不能呆在上房,或是把她调到别处,或者找个人嫁了。”沈绾贞本来是有点可怜她的,但看她实在是心里没斤两,卖奴婢的事,她也做不出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把她配下人小厮。 “老奴看她心气,配府里小厮未必肯,主子跟前活计轻巧,她还不愿意,调去别处,更干不了,她又是太太陪送的,主子处置重了,怕太太多心,让人看着像是主子对太太不满意似的。” 闫嬷嬷说的也是实情,沈绾贞略想片刻,道:“找个人配了,在王府里给她物色一个人品不错的下人,如今她一个丫鬟身份,又是罪身,认真让她配人只能配家下人,大户人家谁肯娶个丫鬟做主母。” “主子说得也是。” “这事等过完年,慢慢给她找个人家。”沈绾贞临近年下事多,含香这事,一想还是先放一放。 闫嬷嬷出了东间,瞥一眼含香还站在原地,手划拉一下桌子,就停下来,半天没动弹,也不管那两个丫头怎么忙,兀自呆呆出神。 闫嬷嬷唤她一声,含香像是没听见,不知想什么,闫嬷嬷又唤了一声,她才转过身,“妈妈招呼我?” 闫嬷嬷心里叹气,道:“你跟我出来一趟。” 沈绾贞上房,闫嬷嬷管分派活计,约束下人,含香看闫嬷嬷叫她,低着头,跟着闫嬷嬷出了明间,闫嬷嬷一径走到西厢房拐弯处停住脚,阴脸问:“含香姑娘,你是有什么打算,说出来老奴听听?” 含香垂头,吭叽半天,道:“这粗活我做不来,妈妈替我跟主子求求情,还回上房做大丫头。” 闫嬷嬷没好气地道:“做主子贴身大丫头你想都别想,粗活做不了,以后你就负责烧水,省得在主子跟前晃悠。” 这时,赵世帧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往上房走,冬日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大红缕金彩云蟒缎鹤敞,溢彩流光,绝美风姿,使人眼前一亮,为之一振,为冬的冷冽和萧条平添绚丽的色彩。 含香眼睛发直,追随着他,一直到赵世帧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明间的门已关上,她还盯着紧闭的门扇发呆,闫婆子瞅着她,她都不知觉。 闫婆子暗想,这丫头看来是真不能留,于是重重地咳了一声,含香才知觉,收回痴缠的目光,闫婆子沉脸道:“老婆子今儿劝姑娘一句,主子仁厚,也容不得心思大的下人,此一时彼一时,姑娘还是收收心,把那痴念断了,可别找不自在,吃了亏,哭都没处哭去。” 含香冷落落的小脸,显然没把闫婆子的话听进去,闫婆子心里叹息一声,瞅她这架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撞了南墙也未见得能想明白。 闫婆子也不在理她,往西厢房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含香又望了一眼正房,蹭着步子往灶间去了。 薛瑾坐轿子直接去吴府,薛将军暂时住在连襟府上,沈府房子宽敞,就把一独立的小院僻出来,给他一家人住。 薛夫人乐得住在妹妹家里,姐俩有唠嗑的。 薛大将军今儿上朝,不在府里,薛瑾就进后宅先去拜见姨母二太太吴氏,吴氏一看见她,笑容满面,起身相迎。 薛瑾要行家礼,吴氏一把搀住,笑道:“要讲礼数,是我该给侧妃行礼才对。” 谦让一回,薛锦坐下,吴氏问了寒温,又道:“我家三姑奶奶可好?和五丫头相处可来得?” 她这问的是沈绾贞,要说吴氏也非真心关心沈绾贞,不过好奇问问。 薛瑾撇撇嘴,不屑声调,“三姑娘在王爷跟前得脸,把五姑娘制得服服帖帖,害得五姑娘被王府里的人笑话,连屋子都不敢出。” 吴氏解恨,这五姑娘沈绾珠未嫁时,老爷拿着当掌上明珠,偏生自己高傲得像是皇妃公主,这下得了教训,看张姨娘还有脸显摆。 “我就说三姑娘是好样的,还真没看错。”吴氏发现薛瑾提沈绾贞时,一脸的不屑,就故意夸三姑娘好,薛瑾是她姐姐的庶女,比五姑娘沈绾珠还可恶,仗着薛将军偏疼她,帮着她姨娘挤兑正室夫人,吴氏故意拿话刺激她,让她难受难受。 “听说姨夫升了官?”薛瑾也听说因为沈绾贞的缘故,她父亲官升一级,如今是正四品,和自己老爹平级,原来比自己爹还低一级,薛瑾酸酸的。 吴氏一提起这个带笑不笑的,“是啊!托三姑娘的福。”心道,除了这个,就没受她一星半点的好处,人家三日回门,大包小包的往娘家送,王爷尊贵,连回门这项俗礼也免了,这丫头连点表示都没有,不回门,该赏赐些东西给娘家,王爷还能说你什么,如今她在王府管家,真是娘家一分钱没落着,还白陪送一大笔嫁妆。 薛瑾突然闻到一股子味道,好像是草药的味,吸吸鼻子,“姨母病了吗?怎么我闻到熬药味。” 吴氏支支吾吾,“是你四姐姐病了,我怕大厨房熬药不上心,就命小丫鬟在我这屋里熬,熬好了给你四姐姐端到屋里。” -- 第279页 实则吴氏怕人多知道,这是给沈绾云掏弄的偏方,煎的是生子的汤药。 “四姐姐在吗?我去看看四姐姐?” “她不在,她去看六姨娘生的姐儿去了。”吴氏明显不愿意让她见沈绾云,薛瑾纳闷,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从上房告辞出来,薛锦忙忙去薛府借宿的小院,先去上房拜见嫡母薛夫人,尽管不愿意,也不能逾礼。 薛夫人一副慈祥模样, “姑奶奶回来了,我这刚才还和你爹念叨。” 薛瑾淡淡笑着,也不应,她可不信嫡母能念叨她好话,不定又跟爹说她的不是。 “你二姨母家的三姑娘争气,做了嫡妃,你姨夫官也升了,不像你爹,进京还是四品官。” 这是责她无能,不能为她爹争官,薛瑾把手帕捏在手里绞着,也不答言,薛夫人看她表情,心里称愿,“我就说,三姑娘当姑娘时就会行事为人,从不拿大,对人总是和和气气,我看三姑娘没什么才倒好,单看会讨得男人喜欢这一宗,就比什么不强,一个女人家要什么才,心气再高,才高八斗,男人也不见得宠,到头来把自个害了。” 薛夫人就差没指着她鼻子说她,薛夫人一向看不惯她爹宠她,恨她母女挤兑她母子二人,薛将军粗人,不辨是非,一味惯着小妾母女,薛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着丈夫的面不好发作,今儿总算得了话柄,数说一番。 薛瑾恨不得把手里的帕子撕烂,腾地站起身,“我去我姨娘屋里。”也不行礼,转身就走了。 薛夫人看这没教养目无尊长的庶女,直气得心口直堵。 薛瑾去潘姨娘屋里,潘姨娘早上唤丫鬟看了五六次,说姑娘早就回来了,在夫人上房,心想姑娘快到了,忙让丫鬟装上一碟子点心,等姑娘回来吃。 薛瑾一进门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赌气不说话。 潘姨娘一时摸不着头脑,“姑娘这是和谁生气,不是打夫人屋里来,夫人又说什么难听的了?” 薛瑾揪了两下绣帕,愤愤地道:“说什么,就说二姨母家的三丫头好,做了正妃,她爹官升一级,话里话外埋怨我没给我爹长脸,掏弄官。” 提起来,潘姨娘道:“夫人说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别搭理她,凡事有老爷做主,这个家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潘姨娘持宠生娇,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一味只知道巴结老爷。 潘姨娘想起正经事还未说,小声道:“侍候王爷了吗?” 薛瑾咬着嘴唇摇摇头,潘姨娘烦恼,“这是怎么话说,男人家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难道王爷不是?王爷就不是男人?” 潘姨娘不相信,以自家姑娘这等姿色,还拢不住男人的心。 “王爷如今眼里心里就三姑娘一个人,别的都看不见。”薛瑾想起,大伤自尊,嫡母若知道,不定怎么笑话。 “对了,我跟姑娘说,我听说,三姑娘从前是退过婚的,沈家从前在山东时,她就曾订过婚,后来不知怎么就让人给退了,嫁给詹二公子时,三姑娘都十七岁了,沈家是什么人家,她父亲还做过知州,三姑娘长得也不错,怎么会等到年纪大了才嫁人?” “姨娘听谁说的?不会是谣传吧?沈家五姑娘可没说过她姐姐是退过婚的。”薛瑾感兴趣起来,沈绾贞不仅是二嫁,这都是三手货了,王爷还如获至宝。 “我听夫人无意中说的,具体的也不大清楚。”潘姨娘有点遗憾,姑娘都嫁过去半年了,至于王爷连她身子都没碰。 薛瑾心里盘算,沈绾贞让人退婚,必是犯了大错,这个事回去可要好好问问沈绾珠,不知为何,她庶姐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她为何没说。 “姨娘知道她定亲的男方是谁家?”薛瑾想若能知道男方是谁家,就好打听出退婚真正原因。 “这个就听说那男方家是山东的,好像是个秀才。”潘姨娘看女儿问,只当她是好奇,也没往心里去。 薛瑾见她姨娘就知道这么多,就不问了,等回王府问问沈绾珠就知道了。 “对了,姨娘,我在姨母房中闻到一股子药汤子味,说四姑娘病了,药是给四姑娘煎的。“ “什么有病?是四姑娘和她婆婆因为不生孩子的事,闹了别扭,回娘家,她婆家人也不来接,这都多少日子了,就住在娘家,你姨母愁的,托人过话,她婆婆只是不让儿子来接,说好好教训这媳妇一下,动不动就跑娘家。”潘姨娘看看没人,小声说道。 “你沈家姨母见天给她弄生子的药方子吃,可她女婿不来,干没辙。”潘姨娘窃笑,“你沈家姨母要把女儿送回去,怕她婆婆更得了意,日后更不待见四姑娘,若不送回去,眼瞅着过年,年在娘家过,她婆家更有话说。” 薛瑾听她姨娘热衷别人家的隐私,琢磨自己的事。 王府 沈绾贞把王府去年的账上数据归拢出来,按照明细分列,又最终核对一下总数,拨打算盘时,手腕上的玉镯屡次磕在桌子上,她怕玉石碰碎了,就退下镯子,又嫌宽袖碍事,把袖口高挽,这样就利落多了。 赵世帧进屋,明细单她正打了一半,不想半途而废,还要从来,就没停手。 赵世帧就挨着她坐在一旁,看她打算盘,晌午,日头光明亮,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突然,他发现她左手臂有一横道浅浅的疤痕,很淡,不细看看不出来,沈绾贞肌肤雪白,那道疤痕呈淡粉色,正好划过血管,他不由震惊,抬头看她的脸,沈绾贞这时正好打完,记下数,放好。 -- 第280页 她偏头看他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有点疑惑,“王爷,怎么了?” 赵世帧一把抓过她手臂,细看,没错,那划痕正经过血管,“你自尽过?”他声音沉沉的。 沈绾贞猜想他误会了,以为她曾割腕自尽,这事又不好说出口,就寻思怎么解释。 “是因为他?”赵世帧没提名字,但沈绾贞知道他指的是詹少庭。 沈绾贞点点头,遂又把头低下,有点艰涩地开口,“因为不想跟他圆房。” 他刹那明白,他心里其实也有疑惑,怕勾起她伤心事,就一直没开口问,再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也不重要了,若不是今儿猛然见到她腕上的疤痕,触目惊心,他不打算提起。 这疑惑解开,他心里隐隐作痛,疼惜地拉过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他本来还打算为詹家向母后求情,虽然沈绾贞对詹家落难只字未提,他还顾虑到她曾是詹家人,想必她心里不好受,即使詹家不能恢复爵位,但待遇上优厚点,也不是不能,可今日他看到她受的伤害,让他心痛,把为詹家求情这份心思放下。 沈府 张姨娘刚打发走了她娘家嫂子,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她哥哥如今太太准了来府里做事,刚开始还装两日正经,没过三五天,就又固态萌发,镇日里和门上人吃酒赌钱,把月银分毫不剩,她嫂子镇日涂脂抹粉,和府上下人小厮打情骂俏,她哥只顾自己痛快,对自家婆娘挟制不了,两口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发下月银不上半月头,就花得罄尽,她嫂子时常来张姨娘这里打秋风,张姨娘少不得帮衬,生恐这两人那日闹出事来,牵连自己。 “姨娘,薛表姑娘回府来了”张姨娘小丫头远远看见薛瑾往薛家住的小院去了,赶紧回来告诉主子。 张姨娘听说,想起沈绾珠有日子没回娘家,也不知是好是坏,和三姑娘相处如何,就走去潘姨娘的屋里。 潘姨娘看张姨娘过来,热络招呼,“姐姐怎么今儿有空过来,宝儿上学了?” 张姨娘笑着看着薛瑾,“我听说表姑娘回娘家来了,特来看看。” 潘姨娘就让座,张姨娘屁股还未坐稳,就急忙问:“姑娘,我们家五姑娘可好?和三姑娘可还能处得来?” 薛瑾淡笑道:“姨娘自己问五妹妹,让她姐姐制得服服帖帖,还有什么不好?” 张姨娘一听,着急地问;“她姊妹闹开了?” “这话我也不好说,姨娘问你家姑娘就知道了。” 张姨娘从潘姨娘屋里出来,惦记着让沈绾珠来家一趟,一算日子,初四回娘家,就能见到,到时细问问,帮着姑娘拿个主意。 ☆、第一百一十四回 沈绾贞把王府的账目整个梳理了一遍,脉络清晰,就看出破绽,单就采购环节,漏洞百出,冯贵生从中赚了不少,起先那个采买春旺也得了不少油水,这都是明面上的,背地里的克扣不用说也少不了,还有其它,林林总总,问题很大。 闫嬷嬷看主子用几日功夫就把账打理清楚,也暗自松口气,问:“主子心里有谱了?” 沈绾贞拾掇利落,一本本账码好,道:“不光大厨房这一块,别的地方也奢侈浪费,几个瓷器古玩库,每年毁损报废不少,丝绸绢缎几个库里东西多,账目混乱,管理上不去,东西实地盘后才能知道跟账上是否有出入,另外责任不清,这些问题只有等年后在说。” 闫婆子听主子说一大套,甚为惊奇,主子竟有本事三下五除二把府里乱账理清,并能找到事情根源所在,比一般商家管账都还精明,不由心里佩服五体投地。 “这是整个管理上的毛病,大概王府一直没有女主人的缘故,之前陈福打理王府,后又韩侧妃代理,也是临时的,责任心不强,也不怪府里下人出工不出力。”这王府光是侍卫就千人之多,加上主子下人,比沈绾贞原来料想的还要庞大。 闫婆子道:“王爷一个大男人那能管这些,由着府里下人们折腾,老奴看陈福人还忠心,可就是王府太大,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个二总管姜总管见到老奴几次对上房的人倒是恭敬。” “管事的若都是韩侧妃的人,暂时不能动,年下人多手杂,还是不动,等过了年,一件件来,说不得谁是谁的人,我对事不对人。” 沈绾贞既然做了赵世帧的王妃,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有的事就不能碍着人请,不管不问,得罪谁,也说不得,一味地撒手不管,装善人,别人也未必说好,还当你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窝囊废,软柿子,现在王府的人都在观望,等着看她这个王妃的笑话,她若连王爷的侍妾、下人都摆弄不了,如何掌整个王府之事。 “主子刚过门,老奴的意思也是先等等,得罪人多,怕年下出乱子。”闫嬷嬷道。 “先安心过年,我熟悉一下王府的人和事,再说管理王府,整治弊端,不是一两天的事,就这么短短几日,王府的情况我还没摸清楚,只能了解个大略,过了年,动人,我还需仔细斟酌。”这古代打工都是一家人在同一个府里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主子,王爷这些侧妃姬妾老奴看着,都不是安分的,主子可要提防”闫嬷嬷自打到了王府,事事留心,这可不比沈府和詹府,而且还牵扯宫里太后。 “王爷的姬妾都是过了明路的,轻易动不得。” -- 第281页 日头偏西,赵世帧出府没回来,沈绾贞唤绣菊跟着去屋外走走,出正院不远,一条甬道同向王府花园,甬道尽头是个月亮门,过了月亮门,转过一个富贵牡丹琉璃照壁,就进入花园。 绣菊扶着主子,走在花园石头子铺就的小径上漫步,“主子,这花园真大,占地有我们府上的两倍大,夏天花草看样子很茂盛,冬日里,有点枯败,这藤蔓都上了小路,走路格外细心,主子小心脚下。” “我们府怎么能同王府比,这花园是该好好清理,地方大,下人照顾不到,这小路容易绊倒人。” 二人又走一会,绣菊抬头望望天,“主子,天凉,日头快落了,回吧。” 二人回去就走另一条小路,抄近道, 经过一间水榭旁,里面好像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沈绾贞开始以为是那个丫鬟受了气,跑到没人的地方哭,可细听,有个声儿像耳语般的道:“姐姐,快别哭了,仔细人听见。” 沈绾贞侧耳细听,半天,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儿,呜呜咽咽的,含混不清,“我就是……心里难受,怕人听见才到这里来哭。” “姐姐,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妹妹看王爷是个好人,从不难为我姊妹俩,家里缺吃少穿的,有什么好?”这个说话声儿有点稚嫩,大概是妹妹,年纪小。 “妹妹,你喜欢上王爷了?” 里面没了声,半天似那姐姐叹口气,“当初我二人被襄阳侯买去,送到这里,我原说王爷若强迫我,我唯有一死,可来了快一年,王爷也没来过,我的心才安下来,我也知道家穷,吃不上饭,就我姊妹俩还能换点银子使,回去还是被卖的命运,可就是想家,王府不是家,过年心里不好受。” “要过年了,姐姐还是高兴点,万一让人看出来,告到上面,上头怪罪下来,我姊妹难免吃亏。” 沈绾贞听到这里知道这俩姊妹是谁了,既然说是襄阳侯送来的,一定是王爷的侍妾徐姑娘姊妹俩,那日见过,就是没给她行礼,让沈绾珠搅合了。 沈绾贞觉得站在这里听别人的私房话不好,掉头往回走,走远了,绣菊回过头望望水榭,小声道:“主子,既然这姊妹俩不愿意留在王府,主子跟王爷说把她二人送回去,也少了两个对手。” “送回去,往哪里送?送回襄阳侯哪里?襄阳侯听说脾气暴躁,原来是为讨好王爷,王爷不喜,能轻饶了她二人,王爷不送,我是不能开口,令王爷为难。” 沈绾贞抬头,长呼出一口气,“反正王爷姬妾多,也不多两个。” “王爷女人多,可心思全在主子身上,这就难得。” 二人回到寝殿,赵世帧正坐在东间屋炕上,看她镇纸下压着的洒金笺,上面罗列数据工整,字迹隽永,听见沈绾贞细碎的脚步声,抬起头,笑道:“王妃辛苦了,理出头绪了。” 沈绾贞解开斗篷,递给绣菊,和赵世帧隔着炕桌对坐,就把发现的弊端说给他听,赵世帧很感兴趣地听完,满意地笑着道:“看来我这个王妃真没娶错,是个好管家。” “娶错了,也不管退。”沈绾贞调笑着道。 “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说吧,赵世帧伸手过去,就要抓她,沈绾贞机灵地一躲,翻身下地,一溜烟地跑出门去。 “若让本王抓住,看本王怎么收拾你。”身后传来赵世帧清朗带笑声儿。 年三十,沈绾贞早早就起了,换上正装,准备入宫给太后请安, 吃过早膳,夫妻二人就出了家门。 赵世帧每次都是陪着她坐轿,起轿,离皇宫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抓紧这个功夫,赵世帧就想二人腻歪一会。 沈绾贞来了月事,这两日总是困倦,懒懒地靠在赵世帧肩头,赵世帧偏头看她面色粉白细嫩,秀色可餐,不免动火,这两晚二人相拥而眠,可就是不能来真格的,他心痒难耐,手嘴就不闲着。 沈绾贞上了点淡妆,怕被他弄花了,吓得忙躲开,不敢靠在他肩头,朝一侧挪了挪,靠在边上车壁上,赵世帧佯作生气道:“躲那么远,是怕我硬来?” 沈绾贞看他说着又要靠过来,笑着摇手道:“妆容弄花了,惹人笑话。” “谁笑话?没听说,大小登科,放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让动手,也不让动口,你把夫君折磨得紧。” 赵世帧挨挤过来,捧住她的脸,就要亲嘴,沈绾贞挣扎两下,轿子摇晃,轿子一摇晃,轿夫们能知道轿子发生了香艳事,她吓得赶紧不敢动弹了,任由他啃咬。 赵世帧半天也不过瘾,就是不放开她,沈绾贞憋得脸都红了,赵世帧才撒开手,沈绾贞大喘了一口气,埋怨,“王爷真让人受不了。” 赵世帧诞脸过来,摩挲她脸颊,“等下还有更受不了的。” 她被他弄得浑身软软的,娇嗔:“就会作弄人。” 话未说完,他搂住,张口咬下去,把她雪白的脖颈竟咬出一排牙印,她吓得忙捂住,惊道:“王爷,这一会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他埋头又要咬,“看到就看到,都知道是你丈夫咬的,怕什么?” 她差点气哭,进宫拜见太后,说不准还会遇上谁,让人笑话她轻佻,孟浪。 她使力推开他,大声道:“王爷再闹,妾身真生气了。” -- 第282页 他看她小脸涨红,似乎真生气了,才停住动作。 正这时,轿子到了宫门,直接抬到慈宁宫。 赵世帧下来轿子就想牵着她的手,沈绾贞不让,他知道她的小心思,也就作罢,二人错开,赵世帧在前,沈绾贞紧紧相随。 过年了,郭太后很高兴,穿着大红凤袍,瞧着喜庆,二人行礼。 “罢了,都坐吧。” 二人坐下,郭太后瞅瞅沈绾贞,“王妃的气色不错。”沈绾贞来月事这几天,肤色格外娇艳。 “母后过奖”沈绾贞心虚,怕太后瞧出二人腻歪,其实太后也就随便问问。 “帧儿,你身体也要注意,你和王妃都还年轻,将来还要过上一世,在一起的时候长着,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王妃说是不是?” 沈绾贞微微有点脸红,忙站起来,恭敬地听着,只觉得太后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这是责自己霸着王爷,敲打儿子别光顾着闺房之乐,耽误正事。 赵世帧看她站着,悄悄拉了下她衣摆,让她坐下。 偏太后看见,道:“王妃不用拘谨,坐着说话,我这婆婆也不是难侍候的。” 沈绾贞告座,赵世帧看她局促,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沈绾贞心里怀疑王府里有太后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日后要时刻注意。 “靖宜公主求见太后娘娘”太监一声传呼。 “叫公主进来。” 赵世帧和沈绾贞站起来,先帝儿子多,女儿少,这个靖宜公主,是先帝第三女,她前面年长的两位公主都嫁去外藩,独她由太后和皇上做主,嫁给了襄阳侯之嫡子,成婚刚二年,和夫君一道上京,她独自一人进宫拜见太后。 靖宜公主五六岁时,生母早逝,先帝怜她年幼,让太后代为抚育,郭太后没有女儿,对她视若己出,因此,靖宜公主和太后亲近。 靖宜公主上殿,恭恭敬敬地行礼,“给母后请安。” 沈绾贞细端详,靖宜公主与她年龄相仿,面容俊俏,眉眼含笑,像是个性子随和温婉之人。 “慧儿,见过你皇兄和皇嫂,你三皇嫂你还没见过面。”太后慈爱地唤着靖宜公主的小名。 靖宜公主笑着走上前,蹲身行礼,“小妹拜见三嫂。” 沈绾贞忙还礼,“妹妹几时来京,你三哥还念叨你来着。” 靖宜公主朝赵世帧调皮一笑,道:“我以为三哥娶了嫂子忘了我这个小妹。” “你都成婚了,还是从前的没正行。”赵世帧笑着,宠溺地说。 靖宜公主拉住沈绾贞,真诚地道:“嫂嫂大婚当日,我原想进京来着,可有事耽搁了,今日才得见嫂嫂,嫂嫂和我三哥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看看这嘴,到哀家这里,就说个不停,总算这二年你嫁人,哀家得以清净几日。”郭太后宠溺语气,慈爱地笑看着公主。 “我带嫂嫂宫里转转,三哥不会不答应吧?”靖宜公主朝赵世帧挤挤眼,狡黠地一笑,她看出来沈绾贞在太后面前不自在,沈绾贞暗想,这真是个聪慧的女子,二人就出去,留下王爷母子单独说话。 靖宜公主拉着她去御花园,御花园冬季,古树的枝杈上有残留薄薄的雪,整个园林建筑厚重古朴。 靖宜公主挎着她手臂,亲热指点她每一处,亭台楼阁,年三十,宫中太监、侍女都忙活晚宴,园子里无人。 二人边走边聊,沈绾贞从她口中知道,襄阳侯脾气急躁,可他唯一的嫡子性情温和,仁义厚道,大概随了襄阳侯夫人,沈绾贞看靖宜公主神态就知道她小夫妻和睦幸福。 这时,沈绾贞发现前面不远处,太液池边立着一女子,她盯着看了好半天也没见她动,寒冷冬天,水面却未结冰,缓缓流淌,她兀自一个人站着,不知望向何处,靖宜公主悄声道:“那是失宠的方妃。” 沈绾贞感叹,宫中的女子,都有苦楚。 转了一圈,时候差不多了,二人回去,郭太后一见二人进宫门,就忙吩咐道:“快把炭火盆端过来,让她二人暖和暖和。” 太监颠颠的忙搬过来炭火盆,让二人烤火。 郭太后对靖宜公主道:“方才你二皇兄和二皇嫂来了,刚走。” 靖宜公主道:“二皇兄听说昨儿回来的?”听她语气似乎很疏远,不太亲热。 “昨儿早上到京城的,今儿进宫,又去闵贵太妃宫里,见他母妃去了。” “闵贵太妃念叨儿子,终于盼回来了。”太后淡淡地说。 俩夫妻和靖宜公主留在慈宁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太后按惯例晌饭后迷瞪一会,靖宜公主去皇后坤宁宫,二人也略做歇息,待太后醒了,闲聊一会,就告退出来。 赵世帧和沈绾贞刚刚走出慈宁宫门,一个太监跑出来,“王爷,太后娘娘想起一宗事,让王爷回去。” 赵世帧怕天冷,她冻着,对她道:“你先去轿子里等我,我一会就出来。”赵世帧是皇帝特许直接乘轿入宫。 沈绾贞点头答应,先去大轿子里坐等,黄昏时分,高大厚重的宫墙遮挡,宫中提早暗下来,太监点亮一排排大红宫灯,节日气氛浓厚。 沈绾贞坐了一会,突然听见宫门口太监一声高喊:“四王爷求见太后娘娘。” 沈绾贞好奇,撩起轿帘,朝宫门口看,看一眼,手却抖了一下,眼神定住,一个挺拔落寞男子的背影进了宫门,这背影很熟悉,这不是在桃溪镇的吴玉莲家住的萧公子,沈绾贞仔细看,没错,就是萧公子,他是四王爷、平王,沈绾贞恍然明白了,她为何第一眼看他就觉得眼熟,皇家的兄弟,长相不同,可眼神却有相似之处,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尊贵血统,让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 第283页 沈绾贞心绪烦乱,平王给她的感觉,神秘莫测,吴玉莲是发现了他的身份?或者还发现了别的。 沈绾贞正寻思,赵世帧掀开大红猩猩毡轿帘,上轿来,道;“等久了,刚才四皇弟突然回来,说了会说。” 沈绾贞像是不经意地问:“平王平常不在京城?” “他闲散性子,不理政务,不受拘束,游历山水,平常神龙不见尾,走了小半年刚回京师。” “平王没领差事?就一个王爷封号。” “他不愿意参与朝政。” 赵世帧边说,偏过头看她,眼神有点异样,沈绾贞知道自己问多了,令他起疑,越深接触,她发现,赵世帧少言,但思维敏锐,忙解释道:“平王不愿参与朝事,淡漠心性,妾身觉得和王爷很像。” “不是你想象的。”赵世帧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下话就不说了。 一丝恐惧爬上她心头,生在皇家,夫妻是不是也不能坦诚相待,她认识平王一事,就不能对他说,平王的疑点颇多,看似他故意避世,隐遁在桃溪镇,做一个闲散王爷,可她的直觉告诉她,平王是有大事要做,她不想对他说,怕惹来麻烦。 赵世帧侧头看着她,抓过她的手,握住,“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我希望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绾贞靠上去,心里喟叹一声,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这预感……。 ☆、第一百一十五回 大年三十,依照惯例,王府阖家吃团圆饭,王府姬妾下人都穿上新衣,早早梳洗,单等天擦黑吃酒,王府晚宴摆在花园荣锦堂, 沈绾贞香汤沐浴,精心打扮,今儿王府姬妾齐出来亮相,都憋着劲地要各展才艺,大出风头。 她换上大红销金绣凤云纹宽袖袍,绣菊把她一头乌油发拢结于顶,梳成高椎髻,巍峨高耸,插上一支赤金嵌珠大红碧玺蝴蝶步摇,垂下滴珠。 赵世贞歪在榻上看她装扮,饶有兴趣欣赏着,打趣道:“我的王妃的气势,把本王眼睛都闪花了,本王俯首称臣,拜倒在我的王妃石榴裙下。” 沈绾贞朝他袅娜行几步,金步摇垂下一排流苏,一动则摇曳生姿,整个人风娇水媚,光彩照人。 赵世帧本来手拄着榻,不觉直起身,眼睛直冒火星子,故意逗她道:“告诉家宴晚点开。” 沈绾贞正美滋滋地,一听不好,吓得忙逃出门,赵世帧门里恨恨地道:“这小妖妇,镇日折磨夫君,身子连碰都不让碰。” 谁知沈绾贞耳朵长听见,隔着门扇,嬉笑道:“王爷,妾身费了半天功夫,不能让王爷毁了。” 这众妾室都等着,说王爷夫妻俩人腻歪,还不丢死人了。 “王爷、王妃,时辰到,王府众位主子和下人,等王爷和王妃到了开席。”陈福进明间门,看王爷和王妃隔着里间屋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正笑闹,不得已打扰二人。 天擦黑,王府的三十晚膳,就开始了,王府主子在内厅,王府有头脸的管事在外厅,外宅另备有酒菜,供外面使唤人吃喝。 陈福高呼一声,“传菜” 王爷和王妃坐上席,一人一席,左右下首坐着两个侧妃,韩岚和薛瑾,在下来是萧夫人和沈绾珠,接下来是小韩夫人和燕夫人,紧下首是二徐姑娘。 沈绾贞扫了眼,席间美酒佳肴,满堂莺莺燕燕,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丝竹细细,笑语晏晏。 沈绾珠穿着纱料子粉红裙摆绣折枝花纹褙子,头上插满珠翠,小脸涂抹得新鲜,自打王爷进门,眼睛发亮,就盯着赵世帧看。 无疑赵世帧是今儿晚宴的众星捧月的主角,众姬妾目光热热地盯在他身上。 赵世帧和沈绾贞一样,穿着大红销金海水云纹袍子,腰间玉带,足蹬镶金白底青缎靴,头上束着镶珠宝石金冠,彰显他的尊贵。 薛瑾不时地拿眼瞄着上座的赵世帧,她今晚穿着烟霞广绫绣金线花卉褙子,粉光若腻,暗香袭人。 薛瑾和沈绾珠递了个眼色,互视一笑,俩人心领神会。 侍女鱼贯而入,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丝竹细细,一群舞姬翩翩起舞。 韩夫人坐在紧挨着赵世帧的下首,她身穿银红领口绣梅紧身袄,同色裙子,银红窄袄裁剪得正扣身,没有一寸多余,更显得纤腰一束,她微笑地看着堂上歌舞,端庄稳重,一派大家风范。 燕夫人和小韩夫人一袭单薄纱衣,一看就是准备歌舞。 众姬妾中一人颇显与众不同,众人皆穿鲜艳颜色,烘托节日喜庆,独萧夫人上裳淡藕荷色天香绢衫,下着月华裙,举止娴雅,看似心性淡然。 众姬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就是没有人有资格穿大红色,只有正室才能穿,沈绾贞耀眼张扬的大红,颇具气势,压倒一干众妾。 一曲开场舞结束,接下来就自报奋勇,才艺展示,赵世帧想着节下要热闹一些,招呼陈福过来,问问众姬妾有谁愿意歌舞助兴的。 众侍妾跃跃欲试,碍于有王妃、侧妃,没人敢先挑这个头,薛瑾柳眉一挑,站起身,朝着赵世帧投去脉脉含情目光,嫣然一笑,“王爷,婢妾不才,跳一支舞,助助兴。” “好,薛侧妃既然有才艺,不妨献上,节下高兴,大家也乐一乐”赵世帧给她一个鼓励的目光。 薛瑾受到鼓舞,蹲蹲身,娇声道:“那婢妾就献丑了。” -- 第284页 外间厅里的下人们看侧妃夫人们歌舞,也都互相招呼围拢厅堂门口,观看。 随着曲声响起,薛瑾翩翩起舞,沈绾贞上面看得清楚,薛瑾功底不错,手臂和腰肢舒展,举手投足也到位,没有丁点失误,几乎完美,可见功夫深,就是刻意的成分居多,没有多少感染力。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道好,赵世帧点点头,“好” 沈绾珠早就等不及,见薛瑾开了头,不等别人说话,就抢先站起身,一福,“王爷,婢妾也舞上一曲,献丑了。” 赵世帧一声好,沈绾珠走出座位,脱掉外裳,露出里面轻粉含烟纱舞衣,乐曲声起,沈绾珠蹁跹舞动,舞姿优美,沈绾贞做个最恰当的形容,华丽。 接下来,韩侧妃抚琴,沈绾贞对乐器是外行,但也能听出她弹得好,果然,才女之名,不假。 萧夫人一直坐着,神情淡淡的,也没朝赵世帧看,沈绾贞倒是把她看了好几眼,她坐着不动,也不争,静静听琴。 一曲终了,轮到燕夫人出场,燕夫人一出场,大厅上的人,目光齐聚她身上,除了传来细细丝竹之声,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燕夫人身轻如燕,飘逸像在云端里一样,美到了极致。 沈绾贞只一会功夫,就被她吸引,她是用整个身心,灵魂去舞,渐渐地沈绾贞有点读懂了她所诠释的。 沈绾贞不经意地偏过头去,看赵世帧,赵世帧正全神贯注地朝前看,少顷,发觉她盯着他看,他侧头看她一眼,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她心安定下来,重又掉过头,看燕夫人的舞。 燕夫人最后动作一收,翩然朝上拜了几拜,莺声呖呖,“婢妾献丑。” 沈绾贞抽回被赵世帧抓住的手,带头鼓掌,扬声道:“重赏” 赵世帧温润地目光注视着她,却没朝燕夫人看,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不容她挣脱。 薛瑾和沈绾珠已不像方才那么得意,有燕夫人比着,高下立见。 沈绾贞的手就由着赵世帧握着,边听小韩夫人弹琵琶,曲调悠远绵长,意境深远,小韩夫人琴技造诣很高,连沈绾贞不懂都能听出滋味。 不知为何,萧夫人没献任何技艺。 众姬妾表演结束,瞬间冷场,王府姬妾锦衣玉食,整日山珍海味,早已吃腻了,席上酒菜,大多没怎么动筷,沈绾贞命撤下去一些酒菜,赏给外间厅上的下人。 沈绾珠四周看看,故意声儿高扬:“众姊妹都献上技艺,婢妾斗胆,恭请王妃表演一个,王妃娘娘能否屈尊降贵,让婢妾等一开眼界?”沈绾珠说完,得意地看着众姬妾,韩侧妃手端起桌子上的绿玉杯,垂眸轻轻啜了一口,掩饰畅快的表情。 赵世帧微一皱眉, 别的姬妾拿起手中的箸,低头夹菜,等着看好戏,亲姊妹斗法。 别人都不说话,沈绾珠两厢看看,都闷头吃菜,眼光朝薛瑾道:“薛姐姐是不是和婢妾一样想法?” 薛瑾正手握着绣帕,遮住唇角那一抹笑,听她问,点点唇角,收起窃笑,瞟了一眼上座沈绾贞,翠鸟般的声儿道:“求王妃娘娘赏脸,让婢妾等一饱眼福。” 沈绾贞看着二人,神情寡淡,沈绾珠和薛瑾互看一眼,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沈绾贞未等回答,一个声音自右侧下首响起。 “此话诧异,王妃何等尊贵,为尔等献技,有辱尊严,我等卑贱、眼拙,怎敢亵渎王妃。” 众人闻声看去,这说话的竟然是萧夫人,众人惊讶,这萧夫人一向清高,洁身自好,怎么今儿突然帮王妃说话,内宅争宠,姊妹都是敌人,连王妃亲妹妹都巴不得王妃出丑,显然,萧夫人此举,令众人不解。 萧夫人说完,含笑问下首的小徐姑娘,“小徐妹妹,姐姐说的可是这个理?” 小徐夫人有点惊慌失措,也不敢正眼看王妃和王爷,“姐姐说得有理,王妃是主,我等婢下,不敢忤逆主子,提出这大胆非分请求。” 萧夫人满意地不说了,这时,一直未说话的韩侧妃,放下手中酒杯,面带温婉笑容,对赵世帧道:“王爷,今儿是年三十,众姊妹做几首诗词,助助兴,王爷看如何?” “韩姐姐这个主意不错。”薛瑾此时也明白让沈绾贞歌舞是以下犯上,一听韩侧妃提出这个法子,忙随声附和。 “年下喜庆,我等姊妹何不像韩姐姐说的吟诗作对,不知王妃意下如何?”沈绾珠又针对沈绾贞,心中得意,想,这次你不好拒绝,总不能说作诗也辱没你的尊贵。 “未出嫁时,婢妾等姊妹曾受教与王妃姐姐,要说诗词是难不倒王妃姐姐的。”沈绾珠又故意说,是想待会沈绾贞出更大的丑。 一提诗词歌赋,沈绾贞脑子里立刻出现上学时背过的许多诗词,突然,一闪念,这个朝代还没到清朝,主意有了。 “那就我们姊妹作诗词,王爷评判,王爷说可好?” 赵世帧不了解,听她说话,就笑着附和:“就依着王妃主意,不拘好坏,不拘形式,作诗填词,也就图一乐。”他刚才有点担心沈绾贞的,别的人像小韩夫人和燕夫人不会也罢了,本来是舞姬,没人笑话,可王妃若败给姬妾,那丑就出大了,而且府里下人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快准备纸笔”陈福忙喊下人,沈绾珠和薛瑾暗中互递了个眼色。 -- 第285页 每位的桌子上摆好纸笔。 韩侧妃从容不迫拿起笔,旁边丫鬟研磨,这正是她所擅长的,她出身书香门第的,京城才女著称,比这个拿手好戏,她一直未说话,就等这一机会。 沈绾贞凝神思索,清朝诗词她最熟悉和喜欢的就是纳兰性德的词,特意背过。 赵世帧看她歪着头,半天没动笔,趁人不背,悄悄凑近,附耳小声道:“本王替王妃做两首诗可好?” 沈绾贞朝他轻笑,悄声道:“王爷放心。” 沈绾珠她这个庶妹,和薛瑾这名分上的表妹,这俩二货自恃才高,不知韩侧妃正想卖弄。 沈绾贞瞅了眼沈绾珠和薛瑾,这俩二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出头做恶人,成全了别人,显然韩侧妃正中下怀的,巧妙地利用了这个机会。 沈绾贞窃笑,韩侧妃尽管有才名,哪堪比纳兰性德这等大家,她脑中出现纳兰性德的一首词。 略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这首小令。 《减字木兰花》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写好后,沈绾贞满意地看了一遍,今儿这是鸿门宴,前世,她这点墨水顶多作一两首打油诗,就那点花拳绣腿,拿不到台面,古代女子从五六岁学诗词,闺阁寂寞,赖以打发时间,都驾轻就熟。 沈绾珠那厢,凝神苦思,她原来打算,是比试歌舞,准备充分,诗词不用练,也难不倒她,但她要好好想一首诗,争取夺得头筹。 她握笔停顿片刻,就一蹴而就,写完,撂下笔,又欣赏一遍,看看左右,大多已作完了。 薛瑾正好收笔,端起洒金笺,看看,较为满意。 各人写好的,都由陈福封上名字,收上去,沈绾贞写完,看下面都纷纷搁笔。 她扫一眼,沈绾珠和薛瑾,这俩蠢货,正得意非凡。 赵世帧偏头看她,神色有点担心,看她从容不迫,心里踏实少许。 一共是九个人,九份诗稿,一个不差,陈福小心码好,送到王爷身前桌子上。 赵世帧拿起上头一张纸,仔细品味,放下,又拿起一张纸,点点头,放下,众人屏住呼吸,连韩侧妃都不由紧张,她不知道对手底细,她虽然对自己有信心,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王府侍妾都是千挑万选的,就是民间也卧虎藏龙。 大殿上没有方才喧闹,陈福看王爷聚精会神,摆手,让乐曲停住,寂静无声,也没人说话,眼睛都盯着王爷手上。 好像过了许久,众人就看王爷从诗稿中检出一张,手中捏着,举起,“这首当为最。” 又拿起一张,“这首次之。” 又拿起三张纸,“这三首还可。” 其她的泛泛,就不做置评。 陈福麻溜上前,先拿起王爷说第一的,揭开姓名。 这结果出来,最先看到的不是王爷,却是这奴才陈福,众人都紧张地看陈福的脸,希望他看自己,他眼神看向谁,谁就是第一,陈福拿着纸张,谁也没看,却看向王爷,一脸讨好的笑,连说话声儿都带着喜悦,“王爷请看。”说话递过去。 赵世帧接过,脸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绾贞,捏着那张纸,“这首词是王妃作的?”似乎还有点不相信,或者更确切地说意外。 沈绾贞扫一眼,朝他点点头,赵世帧满脸倾慕之色,“真是一首好词。” 说吧,递给陈福,“让侧妃,夫人们传看一下,看本王评的是否公证。” 众人都傻愣住,直到陈福拿下来,才着急传看,陈福按顺序,位分,当然最先是韩侧妃,韩侧妃看完,无法淡定和矜持,又看了一遍,她饱读诗书,古今诗词过目成诵,这首词她确实没见过,这就排除沈绾贞抄袭,而且是临场发挥,沈绾贞能作出这等高妙之作,真让她大为惊叹。 下一个是薛瑾,薛瑾几乎抢过来,反复看了两遍,也不得不承认,却是比自己诗作强,气得紧紧捏住那张纸,沈绾珠等不及,来到她身旁,借着她的手,一看,顿时,不相信地摇摇头,小声嘟囔,“这不可能?” 她声儿小,但大殿上鸦雀无声,就都听得清楚,沈绾珠的失魂落魄都看在眼里。 这姊妹俩有嫌隙,这妹妹看不得姐姐好,连笨人都看得出来。 此刻,赵世帧正崇拜地望着他的新娘,他的新娘眼睛闪着精光,这首词,他喜欢,又在心里反复咀嚼,越觉得有意境。 赵世帧在底下抓起她的小手,脉脉含情地盯着她看。 众姬妾都传阅一遍,陈福走上来,看王爷夫妻正自柔情蜜意,咳了声,低唤,“王爷” 赵世帧回过头,“都看了” “看了,王爷。” 赵世帧朝下面大声道:“有没有不同意见。” 众人都垂头不说话,萧夫人清淡声儿,道:“王爷,婢妾以为王妃词作,是婢妾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词。” 赵世帧看萧夫人的眼神,温和少许,“萧夫人可见学问高深。” 众人都朝萧夫人看去,今儿她算是给王爷和王妃留下好印象。 接下来,陈福拿着排名第二,是一首诗,陈福越过韩侧妃直接拿给了薛瑾,韩侧妃就明白是自己的诗。 -- 第286页 王爷认可的,后三首是薛瑾和沈绾珠和大徐姑娘的,这都是有名次的,其他的,像小韩夫人、燕夫人和小徐姑娘,就不上数了。 众人都没异议。 沈绾珠和薛瑾立时泄了气,薛瑾心里暗把沈绾珠埋怨,说她王妃姐姐不善诗词,让她姐姐抢了所有风头,看王爷的眼神就知道,一直盯着王妃看,都不看别人。 沈绾珠越想越觉得可疑,她这个庶姐,资质平平,无甚才气,怎么今儿就才华出众,转念一想,大概是一时的灵感,若接着比试下去,她就会江郎才尽,这样一想,她猛地抬头,想提出接着比试,可众人显然无甚兴趣,都三三两两的闲聊,显然她若提出来,也无人响应,就连薛瑾都暗自生闷气,不搭理她,也不朝她这厢看。 要说最憋屈的当数韩侧妃,本想借机大展才华,可结果事与愿违,沈绾贞即兴之作,重重打了她这个京城才女一记响亮的耳光,令她颜面扫地,她的姿色不比其她姬妾,唯自持腹有诗书,气质高华,今儿让沈绾贞彻底颠覆。 燕夫人和小韩夫人这一轮比赛,败北,本来歌舞琴技二人已占了先机,心里都恨沈绾珠多事,拿她们的短处示人,沈夫人自己也未得到好处,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姑娘姊妹,相对是最平淡的,低声闲聊,也不看周围。 陈福看大殿上气氛有点凝重,忙走上前,对正在与王妃耳语的王爷道:“王爷,时辰到了,该放炮仗了。” 赵世贞挥挥手,陈福下去,领人放炮仗。 ‘嘭’一声巨响,接二连三的大炮仗,点燃,震耳欲聋。 侍女鱼贯而入,摆上一碟碟的扁食。 宴散,王爷和王妃携手回到寝殿,草草洗了,就上炕并排躺下,夜深了,却没有困意。 赵世帧侧过身,气息清浅,吹拂她脸颊,轻声耳语般地道:“说,这首词是谁做的?” 沈绾贞痴痴笑着,小声伏在他耳畔道;“王爷圣明,王爷别说出去,是一个名人作的。” 赵世帧呵呵笑,抓她过来,压在身下,头埋在她颈项间,闷声道:“你这妖精,本王真想吃了你。” 探手向下一摸,沈绾贞忙捉住他的手,小声嗔怪道:“王爷,说好了,不许强我。” 赵世帧趴在她身上,隔着衣物,不老实地来来回回的蹭弄,一会就满脸涨红,喘着粗气,沈绾贞扭着身子,也面色潮红,遂把他脖子搂紧,他热血喷张,把她不苟身子那里,连咬带啃,帐子里就传来她的惊叫声儿。 一会,又传来男子低哑声儿命令道;“还用我教你,用手啊!” 蚊子细小吭吭唧唧女声儿,似满心不情愿。 折腾许久,动静没了,又传来呢喃低语,“王爷,人家这里都青紫了,衣裳领子盖不住,这怎么出门啊?” “不出门了,在家陪你夫君。”王爷压抑的不太满足的声儿。 “后儿,母后寿辰,帝后亲王公主都去拜寿,若看出来,你让人家的脸往哪里放?”娇憨怨怼之声。 ☆、第一百一十六回 次日,大年初一,皇帝大宴群臣,赵世帧进宫,沈绾贞趴在炕上,睡得昏天黑地,把三十晚上的觉都补回来。 按照王府规矩,侧妃和侍妾早起要到王妃跟前侍候,赵世帧出门看见一干众妾,挥挥手,“都回去吧,昨晚累了,今儿不用请安了。” 一干众妾刚要走,赵世帧又加了一句,“年下这几日,不用请安了,出了年照旧。” 一干众妾年三十后半夜才安置,又起个大早,站在外面都无精打采,没心情给王妃上眼药,巴不得一声,就都麻溜走了。 赵世帧吩咐跟在身后的陈福,“不用让人惊动王妃,走路都小声着点。” 陈福低头答应声,“是”心道,谁敢惊动。 一声退下,姬妾都散了,薛瑾也没顾上理沈绾珠,径自走了。 晌午,沈绾贞终于睡足,起身,绣菊等服侍梳洗,边道:“方才,王爷着人送了两篓子西瓜回来,说是宫里赏的,从远道运来的,新鲜的。” “东西少,就不给府里的其他主子分了,留待王爷回来吃。”沈绾贞也就这么一说,严冬西瓜是稀罕点,但王府几时缺过西瓜吃,她就是懒怠理这群坏心眼的女人。 过一会,她又道:“待会给萧夫人拿去两个,就说是王爷指名给的。” 沈绾贞想让府里众人看看,萧夫人投靠她,王爷就看重,跟她作对的,王爷也不待见。 绣菊人实诚,经过昨晚的事,对萧夫人印象不错,道:“萧夫人昨晚当众替主子说话,看来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王府谁当家作主,没跟着五姑娘和表姑娘两个胡闹。” 沈绾贞压低声儿,“你以为她是真为我好?我和她没有任何交情,她凭什么帮我,得罪一干众妾,她是醉翁之意,看似无心争宠,其实这才是最大的争宠,你不觉得她这样做给王爷留下了好印象?” 绣菊认真想想,“主子说的对呀,奴婢对她陌生,经此一晚,奴婢就对她产生好感。” “王爷的姬妾,现在来看,只有徐姑娘俩姊妹无心争宠,别的人心思都快写到脸上。”沈绾贞撩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停了一下,有点微凉,很清爽,才用棉帛擦了。 “奴婢看燕夫人的舞跳的真好。”巧珊等主子擦完脸,接过棉帛。 -- 第287页 “王爷这些小妾,能让我另眼相看的,就只有燕夫人,没看出来?燕夫人对王爷是真心,舞也是有灵魂的,单看她的舞,她所要诠释的是一个女子发自内心的深爱一个人,不是王爷又是谁,她看王爷的眼神,不说自明。” “可是奴婢看王爷没动心,王爷一门心思只对主子好,别无旁骛。”绣菊接过巧珊手里的象牙梳子,准备给她梳头。 沈绾贞坐在绣墩上,“她对王爷的深情,王爷会看不出来,没见王爷对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巧珊出去倒水,绣菊把主子一头黑瀑般的长发,轻轻梳理,“奴婢没看出来王爷对她有情,王爷昨儿整晚都看主子来着。” “燕夫人和小韩夫人是最早进王府的,男人对深爱自己的女人即使不爱,也会有几分怜惜。” “陈公公”外间堂屋,巧珊热络的声儿。 “王妃起了?”陈福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声儿传来。 “陈公公进来吧。”沈绾贞屋里听见,忙唤他进来,陈福这个人平常谨慎小心,不倚势凌人,赵世帧能用的人,一定是信得过的。 “王爷今晚留在宫里饮宴,奴才请王妃示下,府里还开不开宴席。” 沈绾贞真是不愿意面对赵世贞的妾室们,大过年的,分开吃,也说不过去,“后花园摆宴,王爷不在家,年总是要过的。” “是,王妃” “陈公公,节下事多,防下人吃酒误事,跟几个管事的说,谁误事,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不用回我,直接打发了,重则家法,我不管谁是什么来路,只要肯卖力气,谁原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若有那偷奸耍滑的,可别怪我谁的脸面都不看,夜里上夜的人不许吃酒,谁违反,有人告到我这里,让我知道,打一顿撵出去。” 陈福对王妃的脾气比别人了解,相信她说到就能做到,对王妃也信服,心想,王府是该有这样的王妃当家,若是那性子软和的,就看昨晚王爷的那群姬妾,都弹压不了,更别说下人了。 陈福从王妃屋里出来,把各管事共总七八个召集,陈福看看这些都是王府有头脸的,把王妃的意思说了,末了说:“我不用多说,大家心里有数,年下都上点心,谁惹出事,给咱家点眼,别说是王妃,咱家这头一个就不轻饶他。” 众人纷纷道:“陈公公,我等明白了,一定不让陈公公作难,说不得大家少睡会子觉,把自己那摊子事管好。” 这段日子王妃理事,又听见风儿说过了年,王妃就要整治王府弊端,都心里不踏实,一听陈福的话,就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为了在王妃跟前留下好印象,就比原来更加尽心,就有心眼多的,走韩侧妃门路上来的,想借着年下,给王妃上点礼,总管陈福也不能白着。 草草吃过早膳,沈绾贞吩咐绣菊几个把年下赏下人的红包,都装好,每人一个荷包,晚宴时,分赏下人,大年初一,阖府奴才给主子叩头拜年,就改在晚宴上,省得折腾一回。 钱婆子手脚麻利,比绣菊两个快,沈绾贞对钱婆子道:“妈妈去侧妃夫人屋里把晚宴时辰告诉一声,府里的下人告诉管事的通知一声。” 钱婆子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沈绾珠偎在炕上,正不自在,想起昨晚的事就懊恼,钱婆子刚才来说今晚设宴,王爷又不在府里,她提不起精神,也懒得看沈绾贞那张脸。 小碟儿送钱婆子回来,高兴地道:“奴婢原来还以为王爷不在府里,今晚不吃酒,奴婢给主子找衣裳。” 小蝶儿要进里屋,“你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不舒服,不去了。” 小蝶儿站住脚,瞅着主子的脸,“主子不去,说什么呀?” “随便你说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想看见她。”沈绾珠眉心拧着,一脸不耐烦,小碟儿想劝,也不敢劝,姑娘起小任性惯了,嫁进王府还由着性子来,她摇摇头。 晚宴还摆在后花园厅上,陈福过来请沈绾贞时,姬妾下人该来就都来了。 赵世帧没在王府,上座就沈绾贞一人,旁边座位空空的,她略觉孤单。 侧妃夫人们都知道王爷不在府里,就少了兴致,坐等开席。 沈绾贞问陈福:“都到了吗?” 陈福刚想说沈夫人没来,小蝶儿就上厅,先给沈绾贞行礼,“奴婢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一看下面没有沈绾珠就知道她又出幺蛾子。 沈绾贞嗯一声。 “我家夫人身子不爽,派奴婢跟王妃请假,今晚不能来。” 沈绾贞瞅着她,淡然地道:“你家夫人那里不舒服,昨儿不是好好的?” 小碟儿想说一声不来了,王妃讨厌她主子,不来正好,不会说别的,她没想到王妃细问,一时没有准备,临时也编不出什么理由,就支支吾吾地道:“肚腹不舒服” “昨儿不是好好的,难道是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小碟儿忙顺竿子爬,“是吃坏了肚子,昨儿一宿没睡,跑了五六趟净房。” 沈绾贞是故意引着她说,没想到这丫头还真上道。 正好大厨房管事邹家的在外间厅正等着吃酒,就有人小声告诉她,里面有人说昨晚饭菜吃坏了肚子,唬得她,忙到内厅门口站着细听,正听王妃说,“肚子吃坏了,不打紧,告诉邹家的,沈夫人这两日不能乱说东西,告诉大厨房做东西洁净点,大过年的莫把主子们都吃坏了。” -- 第288页 一听这话,邹家的吓出一身冷汗,王妃没找,也不敢进去,暗恨沈夫人生事,连她也牵连进去,她不是走韩侧妃门路上去的,韩侧妃刚掌家时,她悄悄打点了,大厨房管事这位置就保住了,这心里还琢磨是不是年下给王妃送点礼,不知王妃稀不稀罕,不承想,出了纰漏。 这时,小蝶儿从内厅出来,邹家的一把拉住,也不敢强硬,毕竟是夫人跟前侍候人,就做小伏低,小声问;“沈夫人是吃了昨晚的年夜饭,吃坏了肚子?” 小蝶儿方才一时随口扯了个谎,倒是忘了把大厨房的人牵扯进去,有点难为情,也不敢说死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准夫人是吃什么吃坏的。” 邹家的看她这副表情,心里有数了,这是成心挤兑她,心里有气,也没心思吃酒,走回厨房,前脚进厨房,后脚王妃派人来说沈夫人不能乱吃东西的话,邹家的陪着笑脸,送走来人。 偏赶着这时雁儿走来,对邹家的道:“大娘,沈夫人说要吃点凉东西,心里火烧。” 邹家的似笑非笑地道:“沈夫人听说吃坏了肚子,这凉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娘看着做几样,派人送过去,左不过沈夫人也是有分例的。”雁儿性子直,不会拐弯,意思是吃自己屋里的分例,也没多吃多占,碍不着别人。 邹家的瞄了一眼这小丫头,撇撇嘴,懒怠跟这小丫头废话,“奴婢只听王妃吩咐。”心想,一个侍妾,摆什么谱,都不如主子跟前体面的大丫头。 “大娘这是什么话,我家夫人好歹也是主子,就指使不动你,大娘这话,走跟我去王妃面前说去。” 说吧,就要拉着邹家的告到王妃面前,皱家的也不怕,王妃若知道正好,不但不会责怪,还会夸她忠心,可不管怎么说,雁儿是沈夫人的贴身丫鬟,邹家的也不敢太得罪,就赔笑道:“这是怎么话说,姑娘问问,是我故意刁难姑娘,还是王妃有话。” 旁边的婆子媳妇忙解释说,这事不怨邹大娘,是王妃吩咐的。 雁儿只好作罢,走回去,一五一十说了,沈绾珠听完气得七窍生烟,把小蝶儿死命打了两巴掌,骂道:“你说什么不好,偏生是说我吃坏了肚子,害得我吃不成饭。” 小蝶儿带着哭腔委屈地道:“是王妃引着奴婢这样说,奴婢一时糊涂,就顺着说了。” 沈绾珠到现在才明白她庶姐的手段,气得把杯子摔在地上,又顺手摔了几样不值钱的摆设,小蝶儿和雁儿不敢吱声,悄悄收拾了。 小碟儿走后,厅上众妾都不出声,知道王妃这是要整治沈夫人,沈夫人真是没眼色,明着跟王妃叫板,王爷不在,王妃正好拿她作伐,震慑众妾。 这时,趁着没开宴,陈福带着阖府的下人们一齐给主子叩头拜年,谢赏。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内厅席面菜肴大多连筷子都没动,也就蜻蜓点水,吃几口,宴席早早散了。 沈绾贞看都二更天赵世帧还没回来,就吩咐绣菊沏壶茶水,摆上茶点,边喝茶边等他回来。 赵世帧交三更时,回到王府,上房静悄悄的,厅堂就绣菊一个人收拾东西,指着里间,赵世帧进去东次间,就见炕桌上堆满核桃、榛子、栗子壳和瓜子皮子,沈绾贞歪靠在墙壁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绣菊跟进来小声道:“奴婢劝不听,王妃非要等王爷回来。” 赵世帧走上前,轻轻抱起她,一动,沈绾贞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道;“你回来了?” 不等他回答,又阖眼,脸往他胸前一偎就又睡着了。 赵世帧把她抱到西暖阁内,绣菊把被褥早已铺好,赵世帧把她放在炕上,轻轻替她宽衣解带,中间沈绾贞又动了两下,赵世帧把动作放轻,怕弄醒了她,也不唤人侍候,自己宽衣,上炕,搂着沈绾贞,一会就睡着了。 年初二,沈绾贞醒来,天已大亮,伸手一摸,身边没人,纳闷,恍惚觉得赵世帧昨晚回来了。 绣菊进来,“王爷走了,进宫去了,看王妃没醒,不让惊动王妃,说王妃昨儿睡得晚。” 沈绾贞嘟嘟囔囔地,“这皇宫里过年,连着吃几天呀,昨晚回来那么晚,起大早又去了。” 绣菊看主子是心疼王爷,抿嘴笑了。 吃完早膳,其实已经是午膳了,屋里就绣菊一个人,沈绾贞悠闲地喝着茶水,闫嬷嬷进来,“主子,沈夫人昨晚好顿闹,连杯子都砸了。” “谁给她惯的这个毛病?这是王府,不是沈家,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受不得一点委屈。”沈绾贞重重放下茶碗。 “主子,今儿还不给她吃饭?”闫嬷嬷有点担心,这五姑娘的性子,怕把事情闹大。 “放心吧,她不会绝食死的,她若真想吃东西,今儿晚宴她自己会来。” 果不其然,晚宴没开,沈绾珠就怏怏地去了,沈绾贞众星捧月地进了荣锦堂,上座,一眼就看见沈绾珠,扭脸坐着,也不说话,兀自生气。 沈绾贞吩咐传菜,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开吃。 几个女人今儿老实不少,就韩侧妃说笑两句,也无人搭茬,韩侧妃就住了嘴。 沈绾贞笑着和萧夫人说道:“昨儿的西瓜是不是很甜,远道来的?我屋里还有,我待会让侍女再送几个过去。” 众人就明白,王妃是抬举萧夫人,因为萧夫人进退得宜。 -- 第289页 萧夫人忙笑道;“谢王妃赏” “王爷交代的,不用谢我。”萧夫人识相,得王爷青眼,几个女人嫉妒地看一眼萧夫人。 这厢正说话,就听那厢一个尖利声儿,“大胆奴才,眼瞎了。” 就见一个侍女吓得跪在地上,正给沈绾珠擦裙子,原来这侍女上菜,沈绾珠背身没看见,一回身就把她手中的盘子碰歪了,汤水撒了她一裙子,沈绾珠犹自大声训斥那侍女。 不等沈绾贞开口,绣菊就走过去道:“沈夫人,王妃在上,大呼小喝成何体统?” 沈绾珠这两日正有气,杏目圆睁,“你一个丫头也敢来教训我。” 绣菊正色道;“沈夫人何出此言?奴婢是下人,沈夫人又是什么?若说教训奴婢也轮不到沈夫人。”说吧,绣菊又朝那侍女道:“还不下去。” 那侍女吓得直哆嗦,听见王妃不责罚,忙趴在地上朝上叩头,“谢王妃” “起吧,日后注意就是。” 那侍女退下,也没谢沈绾珠,沈绾珠闹了个大红脸。 沈绾贞不在理她,回身跟徐大姑娘说话。 宴散,沈绾贞回到正房,刚把外衣脱下,赵世帧就进来了。 沈绾贞笑道:“王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说吧,就侍候他脱下大衣裳,“今晚我趁众人都喝多了,偷跑回来了。”赵世帧笑着说。 “王爷早点安置,都几天没睡好了。” 绣菊几个早就备好热水,二人洗了,就上炕歇了。 “明儿是母后寿辰,母后说,正逢年下,举国欢庆,不用大肆铺张,就自家人吃顿饭,二皇弟、四皇弟和五皇弟难得聚在一块,一起给母后庆寿。” 沈绾贞听了,心突地一下,萧公子,不,平王,知道她的身份,会作何反应?赵世帧若知道她和平王同住在桃溪镇,会作何想法? 她手脚有点发冷,是不是该跟赵世帧说她认识平王,可说了,赵世帧难保不多想。 “你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赵世帧在暗中看着她,屋子里光线暗淡,她面部表情有点模糊。 “没什么,除了几位王爷,还有谁参加?”沈绾贞忙岔开话题。 “宫里的几位太妃。” 好半天,赵世帧突然问:“你有心事?” “没有”沈绾贞掩饰紧张情绪。 赵世帧手臂伸过来,把她搂在怀里,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乖,睡吧!” ☆、第一百一十七回 翌日,沈绾贞心里有事,蒙蒙天亮,就醒了,赵世帧的手臂搭在她肩背,她从大红绣金线百子被子里伸出一条溜光白腿,搭在赵世帧的身上,睡姿好在无人看见。 她不敢动弹,怕动弹,赵世帧就醒了,晨曦照入帐子,笼着光晕他的五官朦胧美好。 他一睁开眼,发现她盯着他看,离得很近,清浅的气息,若有若无,他笑了,“为什么不睡,看着我?” 她噙着笑,“喜欢看。” 他凑近她的小脸,对上她的嘴,她呜呜两声,就被他吃了个够。 少顷,他放开她,她忙爬起身,他带笑唤,“躺一会,来得及。” 她从帐子里探出头,天色已不早,侍候他穿衣,他穿衣期间手也不老实,在她身上乱摸,弄得她不能专心,一件衣裳穿了好半天。 二人走出屋子,绣菊、巧珊和吉祥、福生等在门口,备好热水和帛巾、香胰等物。 二人各自洗漱,摆上早膳。 她好像很久没同他一起用饭,其实才过两日。 他吃两口扁食,抬头朝她看,发现她也看他,他周身一暖,心里很舒服。 他先撂下银勺子,漱口当口,她拿绣帕沾沾唇角。 “母后的寿礼,王爷准备好了?”太后的寿礼,赵世帧下了不少功夫。 他回身吩咐福生,“把东西拿出来。”又嘱咐一句,“小心着点” 福生不一会就捧出一个很大的描金缠枝莲漆红匣子。 放在桌案上,他轻轻打开,掀开上面蒙着的金黄缎子,她抻头一看,里面是一整块鸡血石雕的亭台楼阁,底座是紫檀木。 沈绾贞细看这鸡血石,顶部鲜红,地张如羊脂,与血之鲜红色彩交相辉映,一看就是上品。 雕工非常细腻,亭台楼阁间点缀有人物,不足拇指大,细看人物表情各异,很生动,甚至衣衫的褶皱都清晰可见,亭子重檐上的米粒大小的小兽雕刻非常逼真。 “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血色鲜红,成色上品。” 赵世帧把鸡血石雕用金黄缎子包好,小心放在匣子里,福生小心捧着,动身去皇宫。 安王府的大轿刚进宫门,一洒金顶彩绘云纹翟鸟大轿子自东门方向来。 下面跟着的太监王长贵搭眼一望,忙贴近轿门口,“王爷,好像是二王爷的大轿子,也朝这边来。” 赵世帧把轿窗帘卷起,一望,正是历王往慈宁宫,赵世帧回身说了句,“二皇兄进宫来。”招呼一声,“停轿” 轿子稳稳落下,赵世帧和沈绾贞自轿子里走出,而那顶大轿也同时停住,沈绾贞见里面先下来一男子,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身披乌金鹤敞,身材高大魁梧,脸膛微黑,五官棱角分明,犹如刀削,给人冷硬之感,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他身后下来一女子,与他年纪相仿,身披大红羽纱斗篷,端庄娴雅。 -- 第290页 那男子步履稳健,朝赵世帧二人走来,打老远就喊:“三弟,昨晚怎么跑了?害得二哥一顿好找。” 又看见赵世帧身后的沈绾贞爽朗地道:“这是弟妹。” 他身后的女子温婉的声儿道:“三弟,三弟妹让你藏得严实,今儿总算我们姊妹见着了。”说吧,笑着过来。 赵世帧赶紧上前行礼,“小弟拜见二哥、二嫂。” 沈绾贞福身,“见过二哥,二嫂。” 历王妃还礼,端详笑道:“我这妹子,一看就是好性子。”又朝赵世帧半开玩笑道:“不许欺负我妹子。” 赵世帧呵呵笑着被历王拉住,“三弟,我为太后祝寿准备了一样好东西,一会让三弟开开眼,准保说好。” “什么东西,二哥还保密。” “先不能说,走,咱哥俩一乘轿子,让她们妇道人家一乘轿子,家长里短的絮烦。” 说吧,二人就上了厉王的大轿子。 沈绾贞躬身,“嫂嫂先请。” 厉王妃扯住她,先上去,待沈绾贞上轿,起轿,一同往慈宁宫。 沈绾贞和厉王妃并肩坐着,“听说三弟当初要和弟妹一同去南边?”厉王妃说话声儿温柔好听。 沈绾贞就明白这话一定是赵世帧说的,因为那晚他要跟她走,谁也不知道,看样子他是借着吃酒之时,故意说给人听,告诉所有人,他不觊觎帝位,沈绾贞忙笑道:“我和王爷都是天生无趣之人,不喜京城繁华,当初我去钱塘居住,山清水秀,现在梦里时常想起。” 沈绾贞有部分真心话,但大半话是说给厉王妃听的,既然赵世帧打着给世人,更确切地说给皇帝,留下不爱江山爱美人,浪荡虚名,她和他至亲夫妻,步调一致,共进退。 “是呀!一回京城,别的还好,就是这气候,让人很难适应。”厉王妃不知是真的不喜欢京城,还是故意这么,其实,皇家的人,你也不知有几句是真话。 “听说,三弟要参与政事,你小夫妻新婚,三弟又没多少工夫陪弟妹了。”厉王妃跟她婆婆闵贵太妃是亲姑侄,有三分相似,性情温和,是个极温暖的人,但是,她的每一句体贴的话,沈绾贞细微品出别有深意。 “王爷不想管,太后说王爷已大婚,不能在与一干轻浮子弟为伍,镇日只管走狗斗鸡蹴鞠。”沈绾贞有意无意中,都透漏一个信息,就是安王没有野心,无意争权,以安皇家兄弟的心。 二人闲话,已到慈宁宫门前,一落轿子,厉王妃下轿,随后沈绾贞跟着下轿。 沈绾贞往慈宁宫门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大步出了宫门,迎着她们过来。 “小弟拜见二哥二嫂,三哥三嫂。” “老五,你来得早。”厉王洪亮的声儿,在寒冷冬季,空旷的庭院回荡。 沈绾贞想这大概是五王爷齐王,齐王和平王长相颇为神似。 进了慈宁宫门,太后由靖宜公主,皇上皇后扶着出了内殿,几兄弟上前叩拜皇上、太后。 刚起身,太监高声,“七王爷,九王爷到。” 随着一声,成王和小九王爷进殿。 “这一来都一起来。”郭太后身穿大红金线绣凤鸾袍,通身喜兴。 郭太后今儿很高兴,看着一个个成年王爷,欢喜道:“众皇儿给哀家祝寿,哀家真是有福,哀家能看见皇儿们一个个都来了,真想这一年多几个好日子,平常天南地北的,想了,也见不着。”郭太后虽年过四十,身板硬朗,中气十足,满面红光。 几位太妃从后殿出来,最先出来的是闵贵太妃,跟着是曹太妃、谢太妃。 “太后娘娘,您今儿是寿星,一会家宴,太后娘娘多喝几杯。”闵贵太妃亲昵地同太后说话,看着亲近,没有芥蒂。 “母后,入席吧!”皇上赵世贤道。 众人纷纷落座,沈绾贞没看见平王,心松了松。 太后上座,左右坐着帝后,下首是几个太妃,王爷们按长幼排序。 厉王着急地对厉王妃道:“快,把给母后的寿礼献上。” 众人就看两个太监抬上来,蒙着,状似体积硕大,都抻着脖子看,一掀开红缎子,是一座羊脂白玉雕,白如堆雪,细如凝脂,雍容华贵。 “好,二弟这是那里弄的?”皇上走近,眼睛一亮,连声叫好。 众人纷纷叫好。 郭太后走下座位,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连声道:“哀家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大块的玉石,成色又好。” 紧跟着,众人纷纷献上寿礼,所有寿礼中,以厉王的为最。 献完寿礼,帝后又亲率领众人给太后娘娘敬酒,唱贺千秋。 皇后李氏为太后千秋,宫中挑选宫娥,精心排练的歌舞,阵势宏大,喜庆热闹。 皇上赵世贤亲自为太后千秋弹奏一曲,皇后李氏为太后千秋贺诗词一首。 帝后带头,一干王爷纷纷歌舞琴技助兴,令沈绾贞没想到的是,厉王竟表演胡舞,厉王身材魁梧,跳起舞,手脚灵活,竟一点不笨拙。 跳完一曲,皇上赵世贤哈哈大笑,“二弟,没想到竟有这两下子。” 厉王妃笑着道:“王爷见天家里练,足练了有半个月,还找师傅教习。” “老二真是用心,这份孝心,哀家很高兴。”太后像是很感动,连连和闵贵太妃夸赞,“妹妹教导得好。” -- 第291页 “老二才智上不如其他兄弟慧敏,凡事就是肯用心。”厉王生母给儿子一个评价。 沈绾贞瞅眼闵贵太妃,厉王给她的印象恰恰相反,思维敏捷,心思缜密,具备成大事的潜质。 靖宜公主献上歌舞,载歌载舞,令沈绾贞耳目一新。 皇家是人人献艺,为太后千秋助兴。 赵世帧也不例外,唱歌助兴,连厉王妃也唱了一个小曲。 大殿热闹,别人都没注意沈绾贞,独谢太妃目光朝她扫去,“安王妃不表演个节目,安王妃可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儿媳。” 谢太妃声音不低,又趁着曲声停了的空挡,因此,几乎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听见,喧嚣众人静下来,看着沈绾贞,毕竟对她不熟,不知她有何才艺。 赵世帧侧头体贴地小声道:“不会没关系,随便唱两句,应应景。” 众人都看着她,她就不好坐着不动,于是落落大方站起身,清脆声儿道:“为贺母后千秋,儿臣就献丑了,表演个小技艺。” 众人就见她从座位下拿出一个鞠,滚圆,皮质的,众人认识,本朝尚蹴鞠,民间有各种形式的蹴鞠,规则各异,宫里也经常组织太监宫女蹴鞠比赛,这成为一项娱乐活动,太后、帝后颇爱之。 沈绾贞脱掉外面大衣裳,内里一袭大红纱衣,她走到殿中央,站稳,细细的丝竹声起。 她手臂举起,把球放到肩上,撒开手,身子舞动起来,一点点加大幅度,球沿着她双肩,后背,胸前滚过,众人就见她身子软如灵蛇般,柔得像水一样,球从她整个身子滚过,就是不落地,众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这时,大殿门口出现一人,这人一眼看见殿上红衣女子,似乎很惊诧,一愣神,双眸炯炯,神情很专注。 赵世帧五官,尤以耳聪,门口脚步声很轻,他却听见,回头,见平王站在大殿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沈绾贞。 安王胸口猛一堵,头炸裂开。 最后沈绾贞于球滚落胸前双手抱住,收势,大殿静静的,大概是被她的绝技镇住。 “好、好”这一回是皇上赵世贤带头拍巴掌,众人齐声赞好。 她蹲了蹲身,回身欲走,突然,她惊住,数步远,平王定定看见她,双方默然无语。 “老四来了,快见过这是你三嫂。”郭太后慈祥地说,众人都以为平王也像大家一样,被安王妃的绝妙技艺折服。 “小弟参见三嫂。”随着清朗朗声儿,平王潇洒地深施一礼。 沈绾贞从容蹲身,“三弟” 沈绾贞直起身,往座位上走,一下子对上赵世帧的目光,脚步瞬间凌乱,有点虚浮。 她走回赵世帧身旁坐下,撩了赵世帧一眼,赵世帧稳坐一动没动,也不朝她看,沈绾贞小声唤了句:“王爷” 赵世帧置若罔闻,沈绾贞偷眼看他,他唇角紧抿,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沈绾贞知道他是生气了。 平王给太后、帝后行礼,然后落座,像是不经意看向她,她避开他的眼神,装作没看见,垂下头,直觉对面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赵世帧正偏头看她,目光颇冷。 平王坐定,朝上拱手道:“母后,儿臣来晚,就自罚酒三杯。” “老四,别喝太多。”郭太后关切地道。 宫女满上酒杯,平王一口气连喝三大杯,脸略显白了,大声道:“儿臣吹萧一曲为母后庆寿。” 他自腰间抽出紫竹萧,轻轻地置于唇边,空旷的大殿上,悦耳的箫声徐徐响起,优美委婉,又带有淡淡忧伤。 沈绾贞早已没心情领略箫曲,赵世帧直直坐着,她离他很近,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森森寒气,她心沉如水,脊背冰凉。 一曲终了,平王眼神扫过她,深深的,她心又一抖,不敢看赵世帧的脸。 好容易盼到宴散,像是过了几百年,众人跪安。 赵世帧压抑着愤怒,和沈绾贞走出宫门,和厉王和王妃,成王等道别。 就在她将要上轿子瞬间,平王朝她走来。 “恭送三哥三嫂,小弟改日拜会三哥三嫂。” 赵世帧吭了一声,也没管沈绾贞自行上了轿子,沈绾贞只好随后上轿子。 日落,褪尽最后一道余晖,轿子里没掌灯,光线微暗,沈绾贞看赵世帧一直黑着的脸,有点心虚,小声胆怯唤道:“王爷” 赵世帧没搭理她,沈绾贞又瞅着他脸,小心翼翼唤了声,“王爷” 赵世帧未答,沈绾贞就赌气,也不说话。 一路二人沉默,轿内空气凝重,压抑紧张。 许久,轿子到了王府大门,直接抬入内宅。 赵世帧走出轿子,沈绾贞随后跟着下轿,赵世帧也没招呼她,径直往上房走。 沈绾贞细碎的步子,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王爷、王妃回来了。”绣菊趴着窗子看主子回来,忙站在门口,打起洒金大红锦帘子。 赵世帧看也未朝她看,直接进了西暖阁,沈绾贞随后跟进来,绣菊有点担心地朝里间看了一眼,吉祥和福生跟在后面进来,拿手比划着问王爷和王妃,绣菊朝西暖阁努努嘴。 突然,冷冷一声,“把门关上”自里间传来,把绣菊唬了一跳,确定这声儿出自王爷之口,惊愣住,王爷还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西间屋就王爷和王妃,这一定是发作自家主子。 -- 第292页 沈绾贞走去掩上门,刚回过身,就对上一双隐含怒意的深眸,赵世帧沉沉声儿,“说吧,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沈绾贞站在当地,垂头摆弄衣角,小声嘟囔,“没怎么回事?我和他曾毗邻而居,他租住吴玉莲的院子,妾身也不知道他是平王。” “你当本王是傻瓜吗?没事?他看你的眼神是没事吗?” 赵世帧冲口怒喝。 “我说你怎么在那地方住下,乐不思蜀,原来是有牵挂。” 沈绾贞低着头,余光瞥见他手握成拳头,指关节发白,可想而知,他内心有多气愤。 “真的没什么?他自称萧公子,住段日子就走了。”沈绾贞抬起头,望着他由于气愤,铁青的脸,有点害怕。 “这就是你的解释?”赵世帧沉声,压着火。 沈绾贞眼圈有点红了,也生了气,倔强地道:“说了什么事都没有,你还想听到什么?” 他看她眼圈红了,很难过的样子,心软了,突然无力地垂下手臂,苦笑一声,“我镇日想你,你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也想你,我要怎样解释你才相信。”沈绾贞委屈地撇撇嘴,背过身。 赵世帧整个人泄了气,过一会,看她双肩抽动,走过去,扳过来她身子,面对他,她委屈地垂头。 “抬头,看我的眼睛。” 她听话地抬起头,他对视一会,看她一颗泪珠挂在腮边,他伸手轻轻为其擦掉,“你心里没有他,我姑且相信,可他,平王不是,我深信。” 沈绾贞身子抖了一下,平王不是,她心里清楚,不然为何不敢跟他说实话,暗昧,这点暗昧,让她心悸。 “你今后不许跟他单独见面。”他口气强硬,手抓着她双臂,死死地盯住她的眼。 她被他抓得生疼,点点头。 他拥她入怀。 她和他面朝上,并肩躺着,她和他都阖眼,却都没有睡着,她不明白,她和平王泛泛之交,几面之缘,平王为何如此?要说平王对她着迷,滑天下之大稽,平王这个人表面洒脱,不问世事,心境淡然,但骨子里的阴霾,她敏感地察觉到,而且平王这个人,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赵世帧说得对,这个人不能接触,日后见面,要躲着点才好。 她的夫君踏实可靠,对感情忠贞,她不能让他误会,二人因此生了嫌隙,她翻过身,依偎着他,小声道:“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他猛地转身,紧紧搂住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能离开我。” ☆、第一百一十八回 次日早,她睁开眼,看他还睡着,她躺着不动,眼望着头顶的雕花承尘,轻叹一声。 偏这时,他睁开眼,似乎是听到她一声叹息,一脸歉意地道:“别生气了,我昨晚也是一时冲动,我怕,我怕你……” 她赌气背过身去,他笑着扳过她身子,“还生气,女人就是心眼小,都说开了,就揭过了。” 她越想越郁闷,白了他一眼,“揭过什么?本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硬生生的猜疑,还说我心眼小。” 赵世帧看她生气,伸手咯吱她一下,“是本王心眼小,怕你跟人跑了。” “我都跟你成婚了”她受不了痒,夹紧双臂,还在生气。 他笑着拍拍她的脸,“好了,不说了,总之,你以后少出去见人。” 她受惊,“不让我见人?” “出门由我陪着你。”他半认真的说。 她嘟嘟囔囔,“太霸道了。” 她声儿细小,还是被他听见,他想想道:“说真的,皇家有些事你不了解。” 他突然转了话题,“你跟二嫂谈些什么,不会是家长里短吧?” 她就把二人对话学说一遍,他满意地点点头,“我的王妃很机智,这点我倒是可以放心。” 她瞬间寒了脸,“你不放心什么?” 他伸手摸她的脸,笑道:“就你敢给本王脸色看,本王偏就受用,你说邪性不邪性?” 她拂开他的手,“昨晚人家委屈得什么似的,你生气就不理人家,还要人家主动。” “那个,我主动行吗?”他说着,笑看她的眼睛,眼神有点邪恶。 她忙摇手,朝炕里躲去,“天不早了,该起了,下人都等在外面。” 他一下坐起,“走,本王跟你回娘家。” 他看她还躺着,伸手扯她起来。 他是王爷,身份尊贵,不用去臣子家里,就算那是他岳家,国法和家规,当遵国法,可他主动提出陪她回娘家,她很感动。 侍候他穿衣,自己也动作麻利地穿好衣裳。 梳妆时,看王爷出去,没在屋里,绣菊悄声道:“五姑娘和主子是一个娘家,是不是要一道回去?” 沈绾贞着实反感这个庶妹,这个庶妹总是做出让人讨厌的事,膈应你,想不搭理她,又一转念,众人眼睛都看着,娘家沈府的人看她跟自己妹子不睦,当面不说,背后也会笑话。 “巧珊,你去告诉沈夫人一声,一会回娘家,一道走。” 巧珊走去沈绾珠屋里,把王妃的话说了,沈绾珠耷拉嘴角,当听说王爷也一道回去,巧珊一走,忙忙的梳妆,又让小蝶儿把新作的衣裳,没上身的找出来,穿上,得意地早早走去上房,心想,王爷在,自己到王爷跟前晃晃,若得王爷从姐姐身上挪开眼,就能发现她比姐姐出色。 -- 第293页 沈绾贞早膳还未用,巧珊进屋悄声道:“沈夫人来了,外头等着。”沈绾贞微蹙眉头,这人怎么就不识趣,大清早的故意给她填堵。 对巧珊耳语道:“让她去耳房等。”她明晃晃地站在门口,让人看着不成样子。 夫妻二人吃过早膳,并肩走出门,沈绾贞吩咐绣菊道:“把沈夫人叫着。” 绣菊就走去唤沈绾珠,赵世帧听她叫上妹子一块回娘家,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反正同去沈府,就没说什么,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院门。 沈绾珠听绣菊唤,疾走出耳房,看王爷和王妃已出了院子,忙随后追,追到王府大门,王爷和她姐姐已上了大轿,她刚想唤轿子停下,等她一起走,大轿已起,陈福站在轿子旁,对着她朝后比划,她这才看见,后面两乘小轿子,一乘坐着王府下人,一乘空轿子,大概就是给她预备的。 她顿觉羞臊,亏了方才没喊,她一团高兴化成羞恼,无精打采地走到小轿子跟前,下人挑了轿帘,她懒懒地上去,把在王爷跟前争宠的心去了大半。 前面一乘大轿,后面跟了两乘小轿子,紧后头是一辆大车,沈绾贞给娘家备的年礼,王府下人侍卫两旁护卫。 “你在山东时怎么过年?是不是很热闹?”赵世帧有点好奇地问。 “热闹,沈家四房人,孙辈就十几个,我们姊妹那时都没出嫁,可惜我那时身体不好,病了有三年。” 他吃惊地瞅瞅她,心说,难怪初次见她,她脸色看上去苍白,没有血色,“回头传宫里御医给你好好调理调理。” 沈绾贞笑了,“那是过去的事,妾身现在身体很强壮。” “是吗?那本王查验。”说吧,他就要上手去摸,吓得她忙裹紧衣襟,“别闹了,王爷,回头去沈府,衣衫不整,没的丢脸。” 他才笑着作罢。 半个时辰后,歇轿,后面小轿下来丫鬟急忙走去前面,恭迎王爷和王妃,沈绾珠慢腾腾地下了小轿,她故意磨蹭不想去沈绾贞跟前侍候,她一向要脸,更何况是在她娘家,府里人背地里不定怎样嚼舌根,笑话她。 沈绾贞已着人通知沈府年初四回娘家,一早,沈老爷让人去大门口望着,一见王府轿影,下人就奔跑进宅,通禀。 沈老爷没想到王爷亲自来沈家,一听下人回禀,慌得边走边正正衣冠,疾走出相迎。 赵世帧和沈绾贞下了轿子,沈绾贞不经意朝后扫一眼,沈绾珠蹭着步子,也不上前,赵世帧也未理会后面沈绾珠,牵起沈绾贞的手,二人并肩进沈府大门。 一干下人跪地不敢抬头,唱诺“恭迎王爷、王妃” 二人刚走到中庭,沈老爷和夫人奔将出来,沈老爷到了跟前,一下扑倒在地,和太太吴氏往地上一跪,“下官迎接来迟,王爷恕罪。” 赵世帧虚扶一下,“沈大人免礼” 沈绾贞扶起嫡母,“王爷、王妃里面请。”沈老爷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让王爷和王妃先行。 一行人簇拥着王爷和王妃奔上厅,沈绾珠讪讪的,跟在后面,沈府中人都奉承王爷和王妃,没人把她理会。 上了厅堂,沈老爷恭敬地道:“请王爷和王妃上座。” 赵世帧和沈绾贞就坐了上座,沈老爷和太太坐下首相陪,沈绾珠站在一旁,王爷侍妾,也没资格设座。 沈府妾室下人听王爷陪同他家姑娘回娘家,就都招呼着赶来看热闹,张姨娘正在房中,小丫鬟跑进来,“姨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回娘家来了。” 张姨娘一听忙忙地赶奔前面厅上,又听下人说,王爷也来了,沈府女眷不敢露面,张姨娘就厅堂后门进去,府里一干丫鬟婆子也正在帷幔后偷看,张姨娘过去,众人都让开,张姨娘偷着朝里面一张,视线正对着上座的赵世帧和沈绾贞,手又把帷幔缝隙扒开大点,四处寻找,见五姑娘和下人丫鬟一旁恭立,本来一团高兴,变成揪心地难受。 就听沈老爷说:“王爷赏脸,亲来府上,沈家荣幸之至。” 安王爷和声道:“沈大人是王妃的父亲,也就本王的长辈,一家人,不用客套。” 沈老爷早就看出,王爷说话之时,不时用温和地目光看着自己女儿,女儿贵为王妃,也得王爷看重,沈老爷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赵世帧挥挥手,王府下人把年礼,搬搬抬抬,堆在厅上,门口下人都争相瞧看。 吴氏望着满堂的年礼,露出笑容,“让王爷破费。” 这时,一个下人跑来,对沈老爷耳语几句。 “王爷王妃,酒宴摆下,恭请王爷和王妃赏脸。” 赵世帧由沈老爷陪着,在前厅吃酒,沈绾贞由吴氏陪着,去后堂。 王爷一走,张姨娘从帷幔后走出来,扯住走的沈绾珠,这时,张姨娘的嫂子也来看热闹,啧啧道;“三姑娘真风光,是命好。” 张氏瞪了她一眼,嫌她多嘴。 她嫂子暗地里撇撇嘴,看这母女俩往花厅去了。 沈绾珠回头瞅瞅,看她舅母没跟上来,悄声问:“她怎来在这里?” 张姨娘有点尴尬,半吞半吐地道;“你舅父来投奔我,太太收下,安排在府里做事。” “姨娘是主子,姨娘的家人做使唤下人,府里人看着,姨娘的面上不好看,就是宝儿有这样的舅家,也难堪。”沈绾珠本来心情不好,出言埋怨她姨娘。 -- 第294页 “不是我收留她们,是太太答应你舅舅来府里做事,利害关系说了,你舅舅也不听,还说感激太太的话,说太太若不收留,俩口子没准早冻饿死。” “这不是打姨娘的脸,那女人还没有自知之明,大摇大摆地在府里晃悠,这不是故意提醒姨娘出身低贱。”沈绾珠对吴氏生了一肚子气,她是张姨娘生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姨娘没脸,出身卑贱,她又能高去那里。 沈绾贞搀扶着吴氏往后花厅走。 “今儿你姊妹都回来了,六丫头一个人过来,你兰表兄陪你表嫂回了娘家。”吴氏一行走,一行说。 “四妹妹也回来了?”沈绾贞问。 吴氏叹息一声,“你四妹妹一直住在娘家,没回她婆家。” 沈绾贞不知道四姑娘沈绾云的事,随口一问,看她嫡母脸色不好,知道沈绾云大概婆家有事。 “妹婿过年没来接四妹妹回去?”她预感沈绾云和婆家的关系紧张。 “没来,一定是她婆婆不让来,她女婿听他娘的,是个孝子,怕他娘,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说着,就看那厢丁姨娘伴着沈绾玉走来,“姐姐回来了。”沈绾玉蹲身一福。 “妹妹也回来了,甥女没跟着一块回来?” “留在家里,奶娘看着,怕见生人,夜里哭闹。”沈绾玉提到女儿,面上泛起柔光。 “妹妹清减了。”沈绾贞上下打量她,心里说,沈绾玉瘦了,不如原来丰盈面色好看,瞅着皮肤干燥粗糙,当然这些话留在肚子里,没说。 “三姑奶奶越发好看了,听说王爷也同三姑奶奶一道回来了。”丁姨娘讨好地笑说,看自家姑娘孤零零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 沈绾贞笑笑,嗯了声。 看沈绾玉表情不自在,拉住她的手,“甥女没来,我还准备东西给她,回头妹妹带回去吧!” “谢姐姐记挂。” “都别站在当院说话,去厅里边吃边聊。”吴氏心绪不佳,勉强应付。 花厅摆酒,沈绾贞再三推让,自是坐了上席,吴氏侧坐相陪,沈绾玉和丁姨娘坐一起,沈绾贞就见沈绾珠和张姨娘打外面进来,小孙氏摆手招呼过去。 沈绾云没出来,大概年过得糟心,八姑娘沈绾馨进门看见沈绾贞就奔她过来,“三姐姐回来了。” 沈绾贞拉过她坐在身旁,“姐姐给你带来许多好东西,一会宴散了,拿给你。” 沈绾贞一眼看见凤儿,凤儿朝她笑笑,挨着吴氏在跟前,也不方便凑过来。 吴氏见状,道:“凤儿怀上了。” “什么时候?”沈绾贞看着凤儿,心想,难怪凤儿的脸色很差,。 “有俩月了,这丫头一直还不知道,就是这阵子开始吐,老爷找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有喜了。” 沈绾贞朝凤儿点点头,笑笑,凤儿知道说她的事,红脸,不好意思。 饭吃到中间,沈绾贞见帷幔后有个丫鬟摆手叫吴氏,吴氏出去,原来是张姨娘屋里的秋霜,吴氏往东间去,秋霜看看左右无人,跟了进去,进屋就拉上隔扇门,吴氏身后跟着的陈升家的,就在门口守着,怕有人打扰。 “东西拿到了?”吴氏有点紧张问。 “拿到了,太太看看。”秋霜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吴氏。 吴氏接过来,仔细看一遍,冷笑,“老爷这是喝了多少酒,稀里糊涂的让她诓骗。” 说吧,吴氏把那张纸放在火盆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燃尽,“这事跟谁也别说,别跟任何人走露风声。” “放心吧,太太,奴婢不会说出去的。”秋霜忙表态,让太太把心放到肚子里。 “抬你做通房的事,我会跟老爷说。” 秋霜欣喜得忙跪下叩头,“谢太太抬举,奴婢是太太的人,今后若太太有用得着奴婢的,奴婢一定尽心。” 沈绾贞跟沈绾馨闲聊,吴氏从后面回来,脸色平静,瞅了张姨娘一眼,嘴角一抹嘲讽的笑。 下晌,家宴散,沈府女眷就聚在太太上房,丁姨娘笑着问:“四姑娘的女婿没来?” 吴氏眉心一皱,厌恶地瞅了她一眼,丁姨娘装作看不见,“听说,四姑娘夫家长媳是厉王爷的内亲,这女人娘家若厉害,在夫家日子就好过。” 吴氏瞪了她一眼,阴脸道:“少议论别人家的事,还是多关心六丫头,六丫头怎么看着像缺水分,直打蔫。” 丁氏一下子没了心情,幸灾乐祸的心思全没了,沈绾玉如今夜里睡不好,不知是不是瘦的太快,身体失衡,她担忧。 沈绾贞心里琢磨,四姑娘沈绾云的婆家嫂子是厉王爷的内亲,可是她公公新近调任个闲职,不但没升,反倒降了,皇上的做法,是不是说明点什么? 这时,一个丫鬟走来,“三姑奶奶,姑爷问三姑奶奶是不是现在回去?” 吴氏横了她一眼,“胡喊,姑爷是你该叫的吗?” 那小丫头吐吐舌头,“是王爷” 吴氏望着她,沈绾贞道:“跟王爷说,我穿上衣裳,马上出去。” 看看沈绾珠,“沈夫人,回不回去?” 沈绾珠气恨得要命,沈绾贞时刻不忘提醒她身份,脸一扭,“我在娘家住两日再回王府,你跟王爷说一声。” 沈绾珠故意用你,不用王妃称呼。 沈绾贞起身告别众人,去前面找赵世帧,一干女眷把她送至中门。 -- 第295页 赵世帧看她进厅堂,就站起身,“我以为还要等一会,没想到你出来这么快。” 沈老爷听王爷夫妻称呼你我,彼此亲昵,心里乐开了花。 沈老爷把女儿女婿送到大门口,直到看着上了大轿,才转身进了府门。 沈老爷一径往内宅走,去上房,进了中门,走不远,就见一个妇人一步三摇地往外走,正跟他走了个对面,那妇人行到面前,不似一般仆妇胆小,而是扬头,挺着胸脯子,拿腔作势,蹲了蹲身,“奴婢见过老爷。” 沈老爷瞅瞅她,面生,没见过这个女人,“你是那个房里的?” “奴婢是管库房的,老爷还不认识奴婢,奴婢是张姨娘的娘家亲嫂子。”那妇人边说话,眼睛边往沈老爷脸上溜,十足妖冶媚态。 沈老爷毕竟为官,看不惯这粗俗做派,又一眼看见她头上插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钗,心想,这一定是张姨娘给的,张姨娘出身卑贱,大概没少往娘家划拉。 “老爷,这大年下的,也不找点乐子。” 这妇人看沈老爷没吱声,越发往上凑,这是明着要勾引沈老爷,沈老爷哼了声,抬腿就走。 这妇人看沈老爷未理她的茬,怏怏地出了中门。 沈老爷去上房,吴氏正和沈绾云说话,沈老爷一看嫡女,心里轻叹一声,“过了年,你婆家若还不来接你,我着人把你送回去。” 吴氏望着沈老爷,眉宇间尽是担忧,唤了声:“老爷” “你还想她留在娘家一辈子不回去,小夫妻闹矛盾,拖的时候越长越生分。” “主动送她回夫家,她夫家人更不把她当回事,日后四丫头在夫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吴氏烦恼地说。 “父亲说得对,女儿不能一辈子住娘家,出了年,女儿就回去,向婆婆请罪。”沈绾云还有几分明白。 “女儿告退”沈绾云看父亲有话同母亲说,就进去里间。 吴氏亲捧上茶水,沈老爷啜一口,道:“张姨娘的哥嫂进了府里做事?” “张姨娘的哥哥镇日吃酒赌钱,家徒四壁,老家活不下去,就进京投奔咱们府上,要在府里找个活干,我瞧着实可怜,又看在张姨娘的面子上,就收留了他俩口子,她哥哥就安排大门上当差,她嫂子在内宅找了个轻巧的活计,好歹赏他一口饭吃。” 沈老爷当初纳他妹子为妾时,张家做酿酒生意,也算体面,沈老爷对张姨娘的哥嫂在府里为奴,心下不大满意,也没说出来,如今凤儿有了身孕,沈老爷一心都放在凤儿肚子里孩子上,因她娘家的事,自此,把张姨娘就有几分看低。 沈绾贞和赵世贞刚进王府,二管家姜怀德迎上来说,“平王刚送来一箱子东西,说王爷大婚没在京城,贺礼补上。” 姜怀德声儿低了几分,“平王说王妃若不喜欢就扔了。” 沈绾贞一听就烦恼顿生,看来平王,是不打算罢手,这人想干什么?成心不让她过安生日子。 赵世帧大步往厅走。 厅堂里摆着一只红木箱子,赵世帧拧眉,看也不看,挥挥手,“送库里去。” 下人抬着从沈绾贞身旁过去。 赵世帧背对沈绾贞站着,沈绾贞走上前去,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第一百一十九回 “姑娘是受了三姑娘的气?我早就劝姑娘,别惹三姑娘,何苦咧?王妃不是三姑娘也会是别人,还不如自家姐妹。”张姨娘看自家姑娘想不开,苦口婆心地劝。 “姨娘知道什么,她告诉大厨房不让给我饭吃,足饿了我一整天,这口气我怎能咽得下去?早晚要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沈绾珠恨恨地,边说双手用力撕捋一件衫子。 “哎呦!姑娘,这珍珠衫子又碍着姑娘啥了?姑娘一生气就糟践东西,这衫子金贵着呢!”张姨娘扯过那件珍珠衫,看几颗珠子都扯脱了,心疼地又看看别处,有没有扯坏的地方。 “谁稀罕她的这件破衣裳。”沈绾珠尤不解气,这件珍珠衫还是她选秀女之时,百般求着,朝沈绾贞借的,她无处发泄,只好拿沈绾贞的这件衫子出气。。 张姨娘看没有损坏,就嘟嘟囔囔地,口中埋怨她不爱惜东西。 “妹妹这是和谁生气?怎么好好把衣裳撕了。”珠帘一响,薛瑾含笑进来。 薛家刚进京城时,在沈府暂住了几日,快要过年,就赶着把京城府邸收拾出来,阖家就搬过去了,今儿薛瑾的嫡母薛夫人备礼过妹妹府里,薛瑾也就跟了来。 “哎呦!是薛表姑娘,我当是谁,薛表姑娘来得正好,我们姑娘闲着无聊,看这件衣裳不顺眼,非要撕了。”张姨娘忙赔笑站起身,遮掩着,拿话混过去,又赶着让薛瑾坐,自己出去唤丫鬟,张罗沏茶,拿点心。 “妹妹不顺心?是谁又惹妹妹生气?”薛瑾脱了绣鞋,上炕,明知故问,不用猜,也知道她和谁赌气。 “还能有谁,还不是她,一家子都围着她转,巴结她,我父亲和我嫡母眼睛只有她,把我眼角都不看。”沈绾珠怨愤地嫌身旁一个枕头碍眼,扔到炕里头。 “妹妹,这生气看气坏了自个身子,你姐姐不就仗着王爷宠,王爷若是冷落她,她还能有什么章程?”薛瑾不紧不慢地道,像是早有打算。 “姐姐说说,有什么法子让王爷讨厌她,不待见她?”沈绾珠一听她话头,就知道她一准有法子,迫切地想知道。 -- 第296页 薛瑾就也不卖关子,把来意说了,“妹妹,我听说你姐姐在山东老家订过亲,为何亲事退了?” “我当时还小,具体也不大清楚,就是听我姨娘说,那家嫌她有病,亲事就退了。”沈绾珠说完,有点疑惑看着薛瑾,“怎么了?薛姐姐。” “因为这个呀,我当是什么事,我随便问问。”薛瑾有点泄气,以为能听到沈绾贞龌蹉事,在王爷面前抖落,让王爷看清楚她的嘴脸,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虽说被退婚,声名有损,可是因为有病被退婚,更多谴责男方家不厚道。 这时,张姨娘端着一碟子点心进来,“我好像听姑娘说,三姑娘退婚的事?” 薛瑾眼珠一转,“姨娘知道你家三姑娘退婚的事吧?” 张姨娘把点心放在炕桌上,“三姑娘订婚那家姓方,背地里听人说,三姑娘和那方公子有情,还私传过书信,俩人还见过面,后来三姑娘她姨娘没了,三姑娘得了重病,那方家老太太死活逼着儿子把亲事退了,没过几个月,那方公子就娶了娘子。” “姨娘说她二人传递过书信,这话可是真?”薛瑾盯着问,心里道,沈绾贞不仅是二嫁,还和头一个未婚男人私通,这可是有违闺训,德行有污。 张姨娘只道她好奇问问,就又道:“我不过听从前跟三姑娘的一个丫鬟说的,不知真假。”这等事关名节的大事,张姨娘不敢把话说死,万一是讹传,话若穿到三姑娘耳朵里,她贵为王妃,追究起来,自己可是自讨苦吃。 “这个丫鬟姨娘知道在那里吗?”薛瑾刨根问底,决心弄个水落石出,到底沈绾贞有没有行为不检点的地方。 “那丫鬟头几年,府里放出去,让她娘家人领回去了。”张姨娘有点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姨娘能不能找到她?我有话要问问她。” 张姨娘有点犹豫,“姑娘这是要……” 沈绾珠听到这里,明白了薛瑾安的什么心思,她正愁这口气没出,接话茬道:“姨娘就去把那丫鬟找来,别的事与姨娘不相干。” 张姨娘踌躇,不太情愿,往安王妃身上泼脏水,搞不好受连累,老爷若知道也不依。 “好姨娘,快去吧!你就眼看我受人欺负不管,只当是为了我。”沈绾珠撒娇道,一边催促张姨娘去找。 张姨娘无奈,拗不过沈绾珠,只好去寻人。 这厢沈绾珠道:“找到人,若真像我姨娘说的,我们姊妹俩去王爷跟前数说事情原委,空口无凭,她现在正得王爷宠,王爷对她言听计从,她定然百般抵赖,说没有这事,王爷不但不能信,还以为我们是嫉妒她,故意害她。” “找到那丫鬟就好办,让她去王爷面前作证,那丫鬟是她的贴身丫鬟,不由王爷不信。”薛瑾已打算好,待那丫鬟来,无论想什么法子,也让她答应去王爷跟前作证。 过了有一炷香功夫,张姨娘回来,薛瑾急忙问:“怎么样了?” “那丫鬟年岁大了,主子恩典放出去,嫁了个乡下人,嫁人后还留在府里做事,但听说年前辞工了。” 沈绾珠央求张姨娘道:“姨娘这次一定要帮我,那丫鬟家住在那里,姨娘帮我打听,若打听出来姨娘马上派人告诉我知道。” 张姨娘点点头,“既然姑娘一定这么做,那我只好帮姑娘,年下下人放假家去,等过了年上来,我好好打听打听,若知道她家住址,我派人去王府告诉姑娘。” 这屋里说话,隔墙有耳,外间有个丫鬟听了去,她是薛瑾的陪嫁丫鬟,却是薛夫人的心腹,听到这里,看屋里几个人一时不能出来,就趁空去找薛夫人。 薛夫人在上房正跟吴氏说话,那丫鬟悄悄进去,附耳说了几句,薛夫人唇角一抹笑意,对吴氏道:“看到没有?我们那位正跟你们五姑娘商量害你家三姑娘的事。” 吴氏好奇,“还有这事?”问那丫鬟,“是怎么商量的?你仔细说来听听。” “奴婢就听说三姑娘退婚的事,我们姑娘和表姑娘找以前侍候三姑娘的丫鬟,好像没找到。”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时候长了,看她们发现。”薛夫人对那丫鬟道,那丫鬟就忙忙走了。 吴氏唤一个丫鬟过来,道:“你去把陈升家的找来。” 一会功夫,陈升家的就来了,“太太找老奴?”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侍候三姑娘的两个丫鬟?现在在那里?” 陈升家的仔细想了想,“放出去后,一个嫁去外地,另一个留在府里做工,年前家里有事辞了差事。” “她家有什么事?” “好像她男人腿折了,残废了,回乡下侍候她男人去了。” 吴氏和薛夫人互相看看,看来薛瑾和沈绾珠一时半刻找不着人。 薛瑾走后,张姨娘关起门来和沈绾珠聊家事,“凤儿那小蹄子怀上了。” “怀上了,什么时候?”沈绾珠吃惊地问。 “大夫说有俩月了,老爷拿着她当宝,也不上我这屋里来。”张姨娘不满,吐了一口瓜子皮子。 “姨娘不是有那张纸吗?还怕她不成,可是我想起来了,纸张放到明年可别让虫子磕了,就白费力气了。” 张姨娘经她一提醒,忙走到炕梢,爬上炕,打开箱子,捧出一个匣子,放到炕桌上,开锁,掀开盖子。 -- 第297页 母女眼睛都落在匣子里面,“妈呀!这匣子里怎么空了?”张姨娘尖声惊叫。 沈绾珠吓呆了,惊慌地道:“姨娘不是一直锁着,怎么能长腿跑出去?” “姨娘仔细想想,能不能放在别的地方?” “没有,我一直没动,放得好好的,奇怪,怎么就没了?” 张姨娘泄了气,指望这张纸有保障,现在希望落空,趁着老爷喝多,做手脚,只能一次,老爷人精明,同样的伎俩,使二次,若弄巧成拙,倒坏了事。 张姨娘有点惧怕,“若丢了让人拾到,交给太太,太太知道,就完了。”张姨娘心慌意乱,犯愁,“凤儿若生男,宝儿还有指望吗?” 黄昏时分,下雪了。 沈绾贞趴在西暖阁北炕窗子上,往外瞅,“王爷,快来看,雪景真美。” 赵世帧朝外瞅了瞅,“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 “王妃若有兴趣,本王侍候王妃出去走走。” “本王妃正有此意。” “下雪天冷,多穿点。”赵世帧又嘱咐一句。 二人穿着清一色大红蜀锦白狐狸里鹤敞,足蹬掐金挖云粉白靴子,天空飘起雪花,棉絮似的雪片纷纷扬扬,天气暖和,雪落地即化成水,青石板泛起一层水光,绣菊和福生一边一个打着油纸伞,二人牵手在花园里漫步。 突然,隐约琴声传入耳鼓,曲调细腻,缠绵悱恻,沈绾贞发现雪雾中敞轩里,一个女子绰约背影,那背影熟悉,她认出是燕夫人。 沈绾贞偏头瞅着赵世帧,“王爷下雪天,总来园子里吗?” “嗯,是,我喜欢这种洁白纯净。”赵世帧随口说,突然醒过味来,噙着笑,将她整个裹进怀里,掉转身,搂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绾贞依偎着他,心道,爱是自私的,她不愿意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翌日 “王妃,府里的管事的这几日都来上礼,老奴没收,都让他们拿回去了。”闫嬷嬷道。 “做得对,收下礼,我们做事情就束手束脚,放不开。” “老奴说主子公正,不徇私情,有功赏,有错罚,只要上心差事,就把心放肚子里。” “很好,府里人事动的话,也得慢慢来,不能一下伤筋动骨,容易出乱子,有些人我还需在看看。” 沈绾贞手里捧着茶盅,若有所思,少顷,她朝外间门看一眼,闫婆子领会,忙走去把门掩上,屋里就俩个人,下人过年都走亲访友,撒欢玩去了,一年里就这几日松快,主子只奖不罚。 闫婆子走回,沈绾贞压低声道:“府里安插有太后的人,我和王爷的动向,看来太后了如指掌,王府里有没有别的路数的,目前也不好定论,府里人多,太杂,难免鱼目混珠,今后还要留点心。” 闫婆子点点头,“王爷的姬妾多,大大小小各宗事不少,听说王爷从前很少住在府里,和王妃成婚后,王爷就没怎么出去过。” “今儿来王府拜年的官员颇多,王爷看来一整日要在书房待客,年下送礼的官员,都被王爷婉拒。” “咱们王爷谨慎,主子刚过门,老奴还担心,现在来看,王爷为人稳重,虽然姬妾多,也没去别的屋里,这一点,就难得了。” 闫嬷嬷又想起道:“主子听到了吧?燕夫人这几日每到黄昏时分,都弹琴,老奴是不懂这些高雅玩意,可她那调调听得人心软软的,像一摊子水,王爷是个男人,老奴怕早晚动了心……” 沈绾贞没吱声,闫婆子在沈府多年,什么事没经过,心都让她弹软了,赵世帧心里对燕夫人应该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男人是否总有几分眷顾? 沈绾贞穿上厚棉袍子,站在上房廊檐下,那个扰乱人心绪的琴声又在黄昏时响起,飘过几重屋宇,细若游丝,时隐时无。 她侧耳细听,琴声不是来自花园子,自燕夫人住的院落伴着微凉的北风传送来。 赵世帧出门去,晚膳她一个吃,边吃,心里却总想着那飘渺的琴音,她搁箸,对绣菊道:“拿衣裳我要到大门口接王爷。” 绣菊手里托着件连风雪帽雪白狐裘斗篷,帮她系好,“主子,王爷出去又没说什么时辰回来,王妃要等多久。” 其实天道快打春了,已不算冷,但她畏寒,怀里抱着个喜鹊绕梅小铜暖手炉,捂得严严实实的,去大门口等赵世帧。 月色清辉,透过树梢,如碎银般洒在青石板路,赵世帧的影子,出现在溶溶月色下,朝她走来。 沈绾贞低唤一声,“王爷”就疾步奔他过去。 听见一声轻唤,赵世帧依稀看见一团雪白,朦胧中向他滚过来。 他笑了,大踏步向前,伸出双臂,沈绾贞像个雪球滚入他怀中,他贴了下她凉凉的小脸,“你等了多久,脸都冻得冰凉,亏我今晚回来得早。” “人家一整天没看见王爷。”沈绾贞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赵世帧拥着她往回走,快走到上房,隐隐约约那琴声适时又飘过来,沈绾贞扬起小脸,瞧赵世帧的脸,赵世帧低头对她报以微笑。 进来房门,沈绾贞把怀里暖手炉递给身后的绣菊,二人直接走去暖阁,“本王要王妃亲自侍候。”赵世帧伏在她耳畔小声说,声里尽是暗昧。 刚脱掉大衣裳,赵世帧就把她扑倒在炕上,温润的双唇对上她的小嘴,阖眼,忘情地吸允。 -- 第298页 过一会,他发现她一动不动,睁开眼,看她乌黑的大眼睛滴溜乱转,撒开嘴,怨怼,“这种时候你还想别的,你到底想什么?” 沈绾贞佯作怯怯地小声嘟囔,“脑子里全是琴声,绕梁三日,挥之不去。” “来人” 陈福跟着王爷回来,看王爷和王妃进了里间,估计没什么事了,王爷忙正事呢!就转身想走,刚要迈出门槛,王爷就在里面唤,忙走回来,小心翼翼地进去西间,耷拉眼皮看着自己脚尖,不敢看炕上的王妃,“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是那个院子,大晚上的弹琴,告诉王府中人,闲着没事,做点别的,整日哼哼呀呀的,听着腻歪。” “是,王爷。” 陈福下去,余光瞟见,王妃坐在炕上,两只绣鞋趿拉着,一晃一晃的。 陈福出门,听见琴声好似自东北一重院子里发出,摇摇头,小声说了句:“这琴弹得真是火候。” 忙不迭地顺着琴声寻去,轻轻推开一重院门,只见燕夫人正坐在月光下抚琴。 陈福轻轻走过去,轻咳了两声,燕夫人抬头,看见是陈福,柔声道:“陈总管有事?” “王爷吩咐,以后府里不让弹这些唧唧歪歪的东西,扰了王爷和王妃兴致。” “什么兴致?”燕夫人不解地问。 陈福暗自叹口气,要说女人一沾上情字冰雪聪明的人也变得糊涂。 陈福干咳一声,暗昧地提点道:“什么兴致?难道夫人想不出来?” 说吧,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摇头走出院子。 留下燕夫人呆呆的,愣在那里。 “夫人,进屋里暖暖手吧!”丫鬟小声地道。 ☆、第一百二十回 燕夫人屋里,贴身丫鬟百合端着粥,坐在炕沿边,肴了一口粥,看燕夫人阖眼,心疼地劝道:“夫人,您都两日水米未进,在这样下去,身子骨熬坏了可怎么好?” 燕夫人睁开眼,目光无神,幽怨地道:“我是不是很傻?” 百合心酸道:“不,王爷早晚会知道夫人的心的。” 燕夫人摇摇头,伤感地道:“我的心他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他的心整个给了别人,再也容不下我。” 百合难过地别过脸去,走去桌边,把粥碗放在桌子上,背着身子,站在桌边好一会。 半天她转过身,走到炕沿边,安慰道:“夫人的好,王爷慢慢会明白的。” 燕夫人苦笑,阖眼,心道,他如今眼里只有那个做王妃的女子。 “夫人不能灰心,奴婢相信夫人对王爷的痴心,谁都比不了。” 燕夫人没说话,半晌,“把粥拿给我吃。” 百合以为听错了,燕夫人又说了一句,“把粥拿给我吃。” “扶我起来。” 百合欣喜地迭声道:“奴婢这就拿去。” 扶起燕夫人,她又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碗粥,用手一摸,温热,端起坐在炕沿边想喂主子吃,燕夫人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百合看着她把一碗粥吃完,接过空碗。 燕夫人抽出绣帕,沾沾唇角,“你说得对,我生是王爷的人,或许有一日,王爷会念起我。” 大年初七,朝廷开工,赵世帧既然领了国子监的差事,就每日鸡鸣即起,上朝。 冬天五更天没大亮,屋里很暗,赵世帧摸黑起身,怕惊动沈绾贞,他刚一下地,沈绾贞迷迷糊糊把胳膊伸过来,喃喃一句,“王爷,你好坏呀!” 赵世帧以为她醒了,回过头,看她趴在枕头上,酣睡正香,是嘴里说梦话,他看她的腿不老实地又伸出被子,轻轻把她的腿放回被子里,看看她没醒,就轻手轻脚下炕。 沈绾贞醒时,看身边已空了,赵世帧早走了,绣菊和巧珊进来服侍穿衣,绣菊道:“侧妃和夫人们今儿依例给王妃请安。” 赵世帧不在,沈绾贞可没那么好心肠,免了这一项,王府的小妾早就该立规矩。 “沈夫人今儿还没上来” “沈夫人没来,让丫鬟来说身子不舒服。” “这回没说肚子疼?”沈绾贞讥笑说,“沈夫人病得不轻,三四日爬不起炕,看来真不能大意了。” 绣菊听主子话里的意思,知道主子这是要整治五姑娘了,这两日,众姬妾看沈夫人轻慢王妃,王妃也不责罚,就都日渐怠慢。 沈绾贞坐在桌前用早膳,韩侧妃和萧夫人、徐氏姊妹立在一旁侍候,萧夫人接过巧珊盛上的一碗粥,小心地放在沈绾贞面前。 沈绾贞一口口地吃着粥,“薛侧妃和小韩夫人来给王妃请安。”门口小丫鬟进来回道。 沈绾贞没出声,依然不急不缓地吃着粥,那丫鬟不得要领,以为王妃没听清,又说了一遍,“薛侧妃和小韩夫人给王妃请安。” 闫婆子横了她一眼,“没看见王妃用膳,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小丫头吓得脸色都变了,忙退出去,薛瑾和小韩夫人等在外面,以为王妃让进去了,刚想往里走,那小丫鬟赶紧拦在门口,“王妃用膳,侧妃和夫人等王妃用完膳奴婢在进去回。” 薛瑾极不情愿地站住,朝明间里白了一眼,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也不敢回去,薛瑾当姑娘时,何曾起过这么早,给嫡母请安,那也就是应景,回回日上三竿才去。 -- 第299页 沈绾贞也不说话,等吃完最后一口,把银勺扔到甜白釉小碗里,长声儿问:“沈夫人病还没好?” 闫嬷嬷恭谨地道:“回王妃,沈夫人看样子病得不轻,都三四日没上来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接过巧珊递过来的帕子点了点嘴角,扔给巧珊,站起身道:“走,跟我看看沈夫人,若得了什么不好的病,挪出去,王府人多,防着把病气过给别人。” 闫嬷嬷跟在后面故意道:“若是不好,就挪到寺庙里住,有佛祖保佑,大概能镇住。” 几个妾听王妃冰冷语气,不由脊背发寒,心想,王妃真够狠,要送寺庙里,若王妃真这么做,估计王爷也不能说什么。 “燕夫人也病了?”沈绾贞边走边问。 闫嬷嬷道:“燕夫人的侍女来说,燕夫人忽冷忽热,大概着了凉。” “是大冷天在外面弹琴冻的吧。”韩侧妃阴阴地道,她对燕夫人用这种方式争宠很不屑,卑贱之人,手段也高明不了哪去。 “都退下吧”沈绾贞一边往外走,也不看几个妾,冷硬地说了句。 走到门口,薛侧妃和小韩夫人在外面站了有一小会,总算等到她出来,蹲身行礼,“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像是没看见,一直走下台阶,二人闹了个大红脸。 沈绾贞就带着闫嬷嬷等一干管家媳妇婆子,往沈绾珠住的院子走,闫嬷嬷心道,要说五姑娘这人也忒不识时务,让王妃屡次拿她作伐,还不长记性,众人都瞪眼看着,主子若手软,开了这个先例,日后一干侧妃夫人就弹压不住。 沈绾贞带着一群人刚进外间屋,正好小蝶儿出来倒水,唬得脱口道:“王妃” “你主子在屋里?”说着,沈绾贞脚步不停顿就进去里间屋。 沈绾珠刚起身,正梳妆,这大冷天,去上房请安,她懒怠动弹,就托故说身子不爽,舒舒服服地呆在屋里头,心想,这次我不说肚子疼,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王爷又不在家,她也不短人侍候,装腔作势地立规矩,大清早谁爱去她那里,看她摆王妃架子。 正自得意,她是万没想到沈绾贞亲自来了,一听外间沈绾贞的声儿,她顿觉慌乱,这时,沈绾贞已进屋里。 沈绾珠强自镇定,站起身,略一福,算是行礼,小声道:“见过王妃” 沈绾贞也不说话,绕着她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把沈绾珠看得有点发懵,慌乱地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这时,外面小丫鬟进来道:“回王妃,大夫来了。” 沈绾贞一早就命人去请大夫,外面大门上的人知道里面主子病了,也不敢耽搁,忙去请了一个郎中来。 沈绾珠疑惑地瞅瞅她,闫嬷嬷冷声道:“大夫来了,请沈夫人上炕,让大夫好好瞧瞧。” 沈绾珠倒是忘了这茬,想说不用大夫瞧病,忽地想起自己说身子不爽,只得勉勉强强地爬上炕,撂下帐子。 “王妃传大夫进去。” 一个中年大夫挎着药箱走进来,先给王妃行礼,沈绾贞道:“烦劳大夫给好好看看,这沈夫人都病了好几日,身子虚得不能出屋,连走路都困难。”沈绾贞是故意说重,待会大夫就不好说没事,若说没事,人都病成这样,总要有个合理解释。 那大夫一听,忙坐下,认真把脉,可左右手换着摸了一遍脉象,就觉奇怪,这位夫人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望闻问切,看面色,肤色白中带粉,怎么也不像有大病之人,转念一想,深宅妇人,锦衣玉食,无非就是多疑,心事重,你若说她没病,定然不愿意,虚得连路都走不了,又作何解释,心道,好歹给她开几剂方子,吃不好,也吃不坏。 就胡乱说了两句,开了药方。 送走大夫,沈绾贞即刻命人到药铺里抓药,亲自看着熬药,沈绾贞也不急,顺手从架子上拿过一本书,无聊地闲翻看。 难闻的草药味,顺着门帘子底下飘进里间,沈绾珠直捂鼻子,胃里倒真的不舒服了。 丫鬟小蝶儿端起药壶,虑干净药渣子,端着一满碗药进去里间。 沈绾贞看着已坐起在炕上的沈绾珠,微微一笑,命丫鬟,“侍候你主子喝下去。” 小蝶儿不敢违背,端着碗向前,胆怯地道:“主子,药凉了。” “拿走,我不喝这苦药汤子。”沈绾珠用绣帕捂着鼻子,扭过脸。 沈绾贞和声道:“妹妹,有病不喝药怎么成啊?” 说吧,朝她带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侍候沈夫人喝下去,由不得她任性。” 就上来几个媳妇婆子,嘴里劝着,“王妃为了夫人好,大夫都说夫人这病不轻,不吃药看大发了。”嘴上说得好,手下却不留情,就有两三个人,按住她。 沈绾珠一看下人们硬来,她手不能动,蹬腿,奋力挣扎,扯开嗓子喊:“大胆狗奴才,狗仗人势,竟敢以下犯下。” 沈绾贞轻笑一声,“以下犯上的我看不是下人,恰恰是夫人你,给我好好侍候沈夫人。” 按住她的婆子手下加了把力气,闫嬷嬷身子挡着,捏住她的两腮,钱婆子硬生生地把药给她灌了下去,一大碗一点没糟蹋,都让她喝到肚子里。 众人才撒开手,沈绾珠捏着脖子,干呕,药汤子早已咽下肚子里,沈绾贞冷笑一声,“记住,沈夫人这药一天三顿,一顿不许给我落下,直到病好了为止。” -- 第300页 “是,王妃”王妃发话,那个敢不尊,沈绾珠呕得眼泪都掉下来,说不出话。 沈绾贞轻蔑地瞅了她一眼,冷哼,胳膊拧不过大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出了沈绾珠的院子,沈绾贞对闫嬷嬷道:“你去燕夫人的院子,就说我听着她琴弹得好,病好了,上我这院子里来弹,反正王爷也不在府里,王爷不爱听,我爱听。” 闫婆子得了主子吩咐,带着两个人往燕夫人房中来,燕夫人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心病,心里堵得慌。 百合看见闫婆子愣了下,忙朝里屋喊道:“闫妈妈来了。” “你主子在屋里?” “在屋里,妈妈请。”百合忙不迭打起撒花棉帘子。 燕夫人手拈着茶盅盖子,撩了一眼闫婆子,轻柔地说就句,“妈妈来了。” 闫婆子扯了扯嘴角,略蹲了下身,“老奴给夫人请安。” “闫嬷嬷来是有事?” 闫婆子目光闪了闪,收了笑,正色道:“王妃听说夫人病了,让老奴过来看看。” “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夜里着了凉,早起头晕,这会子已无大碍了,劳王妃记挂。”燕夫人漫语轻声,也不看闫婆子。 闫婆子就也不留情面,“王妃让老奴跟夫人说一声,王妃说她不懂曲子,可听着夫人琴弹得好,王爷不喜欢听,王妃爱听,夫人得闲去上房弹给王妃听,反正王爷也不在家。” 闫婆子说完,用眼瞄了下燕夫人,就看她端着茶盅的手轻微有点抖,脸上飞红。 这时,一个小丫鬟撞进来,“妈妈……”还未说完,闫婆子厉声道:“下作东西,也不掂量自个身份,想往上挣,主子可容不下你这等没规矩的奴才。” 闫婆子指桑骂槐,燕夫人直气得浑身颤抖,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闫婆子看她唇都气得发白,拖长声道:“夫人保重,老奴告退,回去交差。” 说吧,带着人扬长而去。 跟着她的一个媳妇道:“妈妈看没看见燕夫人的脸色,连我等奴婢听着都觉得臊得慌。” 赵世帧下晌回府,去上房,进堂屋,巧珊蹲身小声道:“王爷回来了。”轻轻推开西间的门,赵世帧进去。 碧纱橱内,香艳迤俪,沈绾贞穿着一件水红挑金纱衣,一副憨态,睡得正香。 赵世帧轻手轻脚走过去,刚想俯下身,亲吻她,沈绾贞却睁开眼睛,娇懒声儿道:“你回来了?” 微眯着着眼,慵懒地命令道:“把王妃抱起来。” 赵世帧满眼爱意瞅着她,弯腰笑道:“奴才遵命。” 就坐在炕沿边,把她抱坐起来,沈绾贞懒懒的,柔若无骨状,伏在他身上。 他爱抚地把她凌乱的发丝捋了捋,“晚膳早点开,我带你出去,省得你镇日在家里憋闷。” 沈绾贞一下从他怀里坐直身,瞪大眼睛,“去那里?” 他笑望着她,“看花灯” 上元节,是农历正月十五日,上元节前后十日赏灯,赵世贞和沈绾贞吃过晚膳,就坐轿出府,往京城东南灯市。 下轿,沈绾贞举目一望,东西大街,绵延二里长,几条街全是灯市,两边尽是彩楼,南北相向,朱门绣户,画栋雕梁,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灯火辉煌,灯烧陆海。 两侧彩楼俱都张灯结彩,商贾云集,街上游人如织,笑语盈盈,,街头赏灯、猜灯谜、放焰火、鞭炮。 赵世帧紧紧扯住她的手,怕游人冲散了,侍卫着了便装,分开两边人群,怕挨挤到王爷和王妃。 沈绾贞看店铺高搭席棚,悬灯结彩,摆案子,架笸箩,大作元宵生意。 一碗碗的浮圆子现煮出锅,冒着热气,滴溜滚圆,沈绾贞看着直咽口水,赵世帧看她站着看食客吃,笑道:“我陪你吃一碗。” 沈绾贞立刻扯着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赵世帧招呼跑堂的,“活计,来两碗。” 那活计忙得脚不点地,响亮的应和,一会两碗浮圆子就端上来,二人吃起来,沈绾贞几个浮圆子下肚,瞅眼赵世帧,赵世帧闷头吃,沈绾贞突然觉得很幸福,如果就两个人,过普通百姓生活,没有王府里的一群小妾,日子该有多好。 刚撂下碗筷,一个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朝她们走来,赵世帧的侍卫赶紧拦住,那小厮却喊道:“小的找这位公子有事,是我家七爷让小的来的。” 赵世帧出言阻住,“不用拦他,让他过来。” 那小厮过来,行礼,“三爷,我家七爷让小的找三爷过去。” 那小厮压低声儿 “我家七爷成王在离此不远的彩楼等王爷,说有要紧事。” 那小厮用手指了指南边不远一座高大彩楼,“就在那楼上。” 赵世帧看看沈绾贞,“这条街上人多,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绾贞点头道:“你去吧!” 赵世帧又嘱咐侍卫几句,保护好王妃,就匆匆跟着他走了。 沈绾贞闲着无事,站起身,去附近看灯,她正站在一棵灯树下,看得入神,不防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安王妃好兴致!” 沈绾贞惊愕地转回身,阑珊的灯火下,一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她身后几步远。 沈绾贞提起一口气,半天才轻舒出来,“吴姑娘,不,沈姑娘,吓到了?” -- 第301页 沈绾贞冷脸道:“是你让人叫走他的?” “好个聪明的沈姑娘。”平王往前走了两步,嘴角噙着笑。 “你想干什么?”沈绾贞声里带着怒意。 平王敛起笑,正色道:“离开他。” “什么,你说什么?” “离开他” 这时,沈绾贞惊得瞪大双眼,张了张嘴,她赫然见赵世帧站在平王身后,手伸向鹤敞里面,敞开的双襟露出剑柄,赵世帧手死死握着剑柄。 平王转身刹那,安王的手离开剑柄。 “小弟拜见三哥。”平王若无其事地行礼。 赵世帧没说话,平王笑道:“小弟出来赏灯,巧遇三嫂,原来三哥也来了,小弟就不打扰,告辞。” 赵世帧眼瞅着平王消失在人海里。 沈绾贞忐忑地看着他,道:“你刚走就回来了?” “想支开我,你二人私会。”赵世帧语气冷得瘆人。 “你误会了,不是……”沈绾贞话未说完,赵世帧转身大步走了。 ☆、第一百二十一回 赵世帧大步走了,灯市人流如潮,沈绾贞又不方便喊,只好跟在他身后一溜疾走,出了灯市,王府大轿子就停在路边。 赵世帧直奔轿子过去,先行上轿,沈绾贞气喘嘘嘘,赶到轿旁,扶着轿门喘了几口气,才抬腿迈上轿子,上去就跌坐轿椅上,起轿。 沈绾贞足喘了半天,才说话,“王爷,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想象的什么样?”赵世帧绷着脸,语气不善。 “妾身真不知道平王为什么。” 赵世帧哼了声,“你能否认他对你有好感,是否你二人曾经过从甚密,他性情冷淡,却肯在你身上下工夫,足见对你用心。” 沈绾贞真有点生气,“他怎么做,与我何干?” “你不沾惹他,他平白会对你好。”能听出赵世帧很生气。 “你不相信我?我没什么可解释。”沈绾贞也恼怒,唬着脸生气。 二人都不说话,一时轿子里气氛沉闷,过了一会,沈绾贞偷眼看他,他沉脸,也不看她。 轿子到王府,抬入中门,庭中歇轿,赵世帧也不跟她打招呼,下轿径自往内宅去。 沈绾贞跟在后面,疾走想追上他,把下人甩在后面,男人步大,沈绾贞一溜碎步,二人距离越来越远。 天黑,走得急,没看脚下的路,突然,沈绾贞被脚下一块错落的青砖绊了一跤,随着一声低叫,她身子一歪,脚裸刺心的疼,她一下子跌坐地上。 赵世帧在前面疾走,寂静的夜晚,沈绾贞‘啊!’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忙转回身,就看她倒在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疾奔回,蹲身,“怎么了?” 沈绾贞搬着腿,疼得不敢动弹,哭声道: “脚崴了” 这时,后面下人赶上来,赵世帧吼道:“一群废物,怎么不扶着点王妃。” 陈福等也不敢出声,心里话,王爷和王妃闹别扭,谁敢上前,找不自在。 赵世帧二话没说,抱起她,就往上房走,一脚把门踹开,把里面的绣菊唬了一跳,赵世帧抱着她直接进了里屋,把她放到炕上。 沈绾贞疼得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赵世帧轻轻脱掉她绣鞋,就这一脱鞋,赵世帧很小心,动了下脚裸,她疼得呲牙咧嘴。 他沉声道:“脚踝脱臼了”说吧,把她的腿放平,一手扶住她的腿,看她道:“挺着点。”话未说完,另一只手用巧劲一推,沈绾贞短促叫了声‘啊!’疼出一身冷汗。 “你试试能不能动了。” 沈绾贞试了试,竟能活动了,她眉心微蹙,哭出来,呜呜咽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世帧有点急了,问,“怎么还疼啊?” 她也不说话,掩面呜呜地哭,赵世帧真急了,“到底哪里还疼?说清楚,我吩咐人找御医来。” 她见他要走,哽咽道:“脚不疼了。” 他才放心,把她遮面的宽袖移开,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回身扯过搭在炕沿边的一条绣帕,就替她擦拭,“好了,都不疼了,还哭。” “你下了轿,也不等我,在前面走那么快,我若不是追你,能崴脚吗?”说吧,她又委屈地哭起来。 他看她哭得妆也花了,小脸像水洗似的,哭得很狼狈,笑着,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我错了,好不好,乖,快别哭了。” 他又捧起她的小脸,亲着,低声下气地陪着不是,她慢慢地才住了声,哽咽声,“你为何这样对我?” “我错了,错了,我怕你离开我,我怕他死缠烂打你动心。” “不能就这样算了。” “乖,想让我怎么样,你才肯消气?” “让本王下力气侍候王妃,直到王妃满意为止。”他嗤笑着,甩脱衣裳,边说把她压倒炕上,伸手替她宽衣解带,她面色潮红,小声说了句,“熄灯” 他不容她又说话,迅疾扑上去,听着她在身下,短促绵软低吟,他说不出的酣畅,这番云雨,他畅快淋漓。 他心满意足后,二人并肩躺着,她枕着他胳膊,撒娇地道:“以后不许生气不理我。” 他的手抚摸她光滑如缎的娇躯,心中无限满足,“不知为何,你一哭我就心软,就控制不住想要你。” “你不是找成王,为何没去,又折回?”沈绾贞想证实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 第302页 “你真以为本王会相信那小厮的话,成王若找我,一定会亲自来,不可能随便派个人来,而且那个小厮混进人群走得很快,趁机溜了,我就猜到其中一定有诈,果不其然,我一回去,就看见那一幕。” “那一幕,王爷说清楚,别含混不清,我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让你看到了?”沈绾贞才熄了的火气,又勾了出来。 “我说错了,我就顺嘴那么一说,闲聊也生气,你脾气越来越大了,搞得本王加着小心,生怕那句话,就不对你心思。” “说了半天,都成了我的不是。”沈绾贞嘟着嘴,佯作不高兴。 “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还不成吗?” “他跟你说什么?”赵世帧问。 沈绾贞借着桌案上那盏宫灯,仔细看他的脸,判断他当时没听清二人说什么,就扯了个谎,“刚见面,未来及说别的,你就回来了。” “我是不是该晚出现一会,听听他想对你说什么?” 沈绾贞心里话,你这时出现刚刚好,再早一点,听到他让我离开你,还不气疯了,她思绪又回到平王说的那句话上,离开他,什么意思? “父皇当年想废太子立平王为储君。”赵世帧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绾贞吃惊看着他,“长幼有序,国之根本,先皇圣明,为何有如此想法?” “先皇盛宠平王母萧妃,大概是真爱吧!” 爱屋及乌,沈绾贞听他声音平淡,没有不平,也没有不甘, “后来萧妃死了?”她判断,宫里太妃太嫔,先皇所遗没有萧姓妃子。 “是”赵世帧就不说了。 沈绾贞想难怪他化名姓萧,原来是母姓。 春三月,草长莺飞 “主子把王府一本糊涂账都归置清楚,整顿王府,任用老实忠厚平常得人心的,府里的人心服口服。”闫嬷嬷边说边把下面报上来的各个库房的实物盘点的清单归拢,主子兴利除弊,手到病除。 “也得罪不少人,不动真格的,雷声大雨点小,到头来,弊端未除,留有后患。”沈绾贞揉了揉太阳穴,小丫鬟墨荷很有眼色,忙上前替主子按头。 “主子下狠茬子,不光是府里下人,就是几个侧妃和夫人也都规规矩矩的了,请安也不敢无故不来,也没人敢迟到了。” “妻妾各安本分,我也不是成心跟她们过不去,毕竟都是女人,妾也是人,如果守自己本分,我也不难为她们,只要那几个姬妾安分,我会善待她们。” “老奴倒忘了,还有一宗事,就是含香那丫头寻人家的事,老奴给她找好了,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姓陈,管主子出门的车轿马匹,年岁稍大点,今年三十岁,含香那丫鬟心高,一般的下人小厮,未必看上眼,这陈管事,就一个人,娶过媳妇,媳妇没几年就死了,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没家口,含香过门就当家,上头没有婆婆。” “嗯,这个条件不错,你跟她说说,看她的意思,总要她同意才好,强扭的瓜不甜。” “王妃,沈府的人捎信来,说六姑娘不好了。”巧珊急匆匆跑入,一脸的焦急。 “怎么不好了?” “悬梁自尽了。” “啊?”沈绾贞大吃一惊,“怎么好好地就自尽了。” “来人也没说清楚,就说昨晚上六姑娘把下人都撵出去,自个睡,亏丫鬟端云机灵,听屋里有响动,叫门不开,喊人,把门砸开,就看见六姑娘吊在房梁上,幸亏救得及时,差点就闹出人命。” “拿衣裳,我回娘家去看看。”沈绾贞对沈绾玉没什么恶感,沈绾玉人愚钝,但心眼不坏,跟沈绾珠不同。 “主子吃了晌饭在去吧!”闫嬷嬷担心沈府有事,主子到那里,没心情吃饭。 “不吃了”沈绾贞边说,已穿好衣裳,就往外走。 又交代几句房中的小丫鬟,就带着绣菊、巧珊和闫婆子等去娘家。 吩咐轿夫快点跑,一炷香功夫,就看见沈府的大门,大门上看是三姑娘的王府大轿,也不敢拦,直接抬入内。 沈绾贞下轿也不去上房,就直奔六姑娘沈绾玉的屋里。 一进堂屋门,就听见里间有隐隐哭声,这哭声像是丁姨娘的,好像屋里不少人。 “三姑奶奶来了。”门口小丫鬟一声,里间屋人都听见。 沈绾贞一脚迈进屋里时,就见沈绾玉面色灰白,倚靠在炕上,丁姨娘正守着哭,府里的几个姨娘,张姨娘、凤儿,小孙姨娘,通房喜姐都在,吴氏坐在炕边椅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劝。 “三姑奶奶回来了?”这种情况下,众人也不客套,见礼,丫鬟搬过椅子,摆在吴氏身旁,沈绾贞坐下。 “六妹妹这是怎么了?”她看沈绾玉脸色很差,眼神无光,有点直勾勾的,也不看房中一干众人,就连她姨娘也不看。 丁姨娘捏着帕子,光是帕子打湿了,都换了好几条了。 吴氏叹口气,用帕子点点发干的眼角,“你六妹妹自打生下你甥女,身材就走样了,为了讨得你表兄的欢心,整日饭也不吃,饿得头昏眼花,强撑着瘦下来,可谁承想,人是瘦了,身上却长了毒疮,这不,你表兄怕过给你甥女,就把你六妹妹送回来了,你六妹妹一时想不开,就寻死了。” 说吧,感叹,“这是命啊!六丫头若生下个男丁,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 第303页 张姨娘撇撇嘴。 沈绾贞看她脸上洁净,但从露出的领口看到一两处的留下的疤痕,看样子已好得七七八八的,沈绾玉为何还想不开。 吴氏说完,丁姨娘哭得很是伤心,相反,沈绾玉呆呆的,眼睛发直。 “那甥女呢?” “外孙留在吴家,有奶娘照看。”吴氏答道。 这时,沈绾玉阖眼,像是困倦了,吴氏道:“都出去吧,让她睡一觉。 众人出去堂屋坐,说起沈绾玉的病情,吴氏道;“你妹妹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上留下疤痕,像是麻子点,你妹妹难过受不了。” 突然,跟沈绾玉的陪嫁的小丫鬟哭着道:“奴婢有话,不能不说,姑娘开始减了饭量,没见多少成效,姑娘就找郎中开能瘦身的汤药,开始吃了好好的,谁知后来就变成这样,当着自家人,奴婢今儿就实话说了,主子怀疑那汤药里动了手脚,拿去查验,多了一味药,后来跟大爷说,大爷查了,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就处置了煎药的小丫鬟,草草了事,大爷还怪我家姑娘不该乱吃药。” 沈绾贞立时明白了,沈绾玉中了别人算计,这算计之人,无非就是甄氏和那两个通房,极大可能是甄氏。 “你妹妹心直,哪能斗得过吴大爷的屋里人。”丁姨娘一旁抹泪道。 沈绾贞叹一声,“吴府送回来时,说什么了吗?” 小孙氏在旁边道:“没说什么,就给人送回来了。” 沈绾贞明白,这是吴景兰不想要她,也没说好了接回去的话。 那小丫鬟哭着道:“少夫人不待见我家姑娘,在大爷跟前没少给我家姑娘使绊子,大爷说我家姑娘镇日吃醋拈酸,自我家姑娘纳进门,家宅不宁,房中失和,对我家姑娘厌烦已久,这回怕是不想要我们姑娘,亲戚面上又不好说,借着病送回娘家。” 沈绾贞问;“那老夫人和夫人的意思?“ “少夫人总在老夫人和夫人面前明里暗里说我家姑娘不好,姑娘又生女,老夫人和少夫人对我家姑娘就不像从前。” 看样子,沈绾玉真是回不去了,沈绾贞心里话,这种情况,接回去,有的罪受,明智之举是吴景兰一纸休书,沈绾玉从此自由,可看样子沈绾玉痴心,还放不下吴景兰。 正说着话,门外丫鬟喊了一声,“老爷来了。” 众人起身,沈老爷进屋里,沈绾玉醒了,胆怯地道:“父亲来了” 沈老爷走到炕前看看女儿,肃脸道:“好好的,寻死觅活的,传扬出去,成何体统?你身下还有弟妹,给她们作出什么榜样,莫都学了你,亲家送回来,你就安心养病,病好了,我派人把你送回吴府,你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沈绾玉赧然垂下头,明白她父亲的意思,要死死在吴府。 沈老爷说完这番话,又瞅瞅丁姨娘,“她不懂事,你当姨娘的也不懂事,就由着她闹,着人看好了,病好了,马上送回吴府。” 沈老爷不是内宅妇人小心思,他对吴府很是不满,两家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瞅了眼太太吴氏,似乎怪她娘家做事太绝情,沈老爷的意思很明显,人是他吴家的,嫁出去,死活都与娘家无干。 沈老爷看看无事,就走了。 沈绾玉睡了一觉醒来,暂且把寻死的心思放下。 一干众人又开解,丁姨娘看着沈绾贞突然道:“六姑娘若像三姑娘就好了。” 这句话,众人都心里明镜似的,吴氏白了她一眼,暗骂,自己生养的女儿蠢笨,送去王府也是休回来的命。 沈绾贞无意中瞥见丁姨娘看吴氏一闪的目光,似乎藏着很深的怨毒,不由脊背一寒。 沈绾贞在沈府吃过晚膳,耽搁很晚,出沈府已快二更天,她坐在轿子里,已宵禁,街上寂静,王府有特权令牌,王府的轿子是可以随意通行的。 回到王府,沈绾贞进了院门,看上房还亮着灯,心里一热,赵世帧看来没睡,还在等她,她快步上了台阶,绣菊上前推开堂屋的门,沈绾贞刚买进一只脚,就见西屋门里出来个丫鬟,那丫鬟低着头,脚步匆匆,差点跟沈绾贞撞了个满怀,那丫鬟抬头一看,唬了一跳,忙收住步子,蹲身,勉强说了句;“王妃” 沈绾贞见她面带羞愧,领口散落,露出里面一片嫩白的胸脯,那丫鬟看她盯着她敞开的领口看,羞得忙掩怀,沈绾贞冷笑,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愿意配小厮的含香,那个获罪小县令的女儿。 闫婆子跟在后面,一切都看在眼里,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让这丫鬟钻了空子,不禁懊悔不迭。 王妃不发话,含香站着不敢就走,王妃没说话,刀子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早已吓得腿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羞愧得说不出话,只有叩头的份。 沈绾贞没理她,朝西屋里走去。 一进门,沈绾贞唇角绽出笑容,赵世帧手捧一本书,抬起头,皱眉,一看见她,露出憨厚的笑,“怎么才回来?” 沈绾贞妩媚地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也不说话,眼睛亮亮的,盯着他,主动亲吻他,赵世帧的火瞬间便被她点燃,二人亲密接触。 次日早,沈绾贞穿衣裳,屋里就绣菊和巧珊侍候,闫嬷嬷进来,“含香那丫鬟,主子想怎么处置?是老奴疏忽,让她钻了空子,爬了主子的床。” -- 第304页 “没你想的那样,王爷不是那种人,王爷放着一干侧妃夫人,各个绝色,都不沾边,怎么会跟一个丫头搞七捏三,是她自己不自量力。” 闫婆子看王爷和王妃没吵闹,安心,“亏王爷是个正经人,没着了那小蹄子的道,老奴没想到这小蹄子这等厚脸皮,竟然敢公然勾引王爷,胆子也太大了。” “她不是心高,不愿意配下人小厮,妈妈就给她个好出路,王府庙小,容不下她。” “老奴知道了。” 闫嬷嬷出去,吩咐一个小丫头着人找个牙婆进来。 走去含香住的下处,含香正坐在炕沿边,低头想心事,听见门响,见是闫嬷嬷,站起身,小声道:“妈妈来了。”又看闫嬷嬷脸色不善,小声道:“是她让你来的?” “大胆,没有上下尊卑,惯得不成样子,收拾收拾,一会有人领你走。” 这时,含香方有些慌乱,“妈妈要带我去那里?” “到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呆的地,你哪里来还回那里去?” 含香一听,惊得魂飞魄散,噗通,双膝跪在闫婆子跟前,扯住闫婆子的衣角,哀求道;“妈妈别卖我,我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奴奉劝你一句,以后到了别人家里,千万别想着爬主子的床。”说吧,闫婆子甩开她扯着衣襟的手,往出走。 含香看求也无望,崩溃地哭喊道:“我那里比她差,她就是生得命好,做了王妃。” 闫婆子走到门口,对一个小丫鬟道:“看好她” ☆、第一百二十二回 一乘小轿停在王府门前 “大门上的人传话进来说沈府四姑奶奶求见王妃。”小丫鬟进来回禀。 沈绾贞正跟闫婆子说话,她有点诧异,看看闫婆子,闫婆子也纳闷,“四姑娘怎么来了?四姑娘一向跟主子不亲近,怎么今儿突然来了,八成是有什么大事?” 人都来了,沈绾贞不能不见,吩咐道:“请进来。” 沈绾贞走出上房门,沈绾云绕过琉璃照壁,沈绾贞微笑道:“四妹妹怎么得空来了?” 沈绾云快走几步,带着得体的微笑,上前见礼,“王妃” 沈绾贞扶住,“你我姊妹嫁人了,反倒生分了,还是叫我姐姐,彼此亲近。” 沈绾云开始有点局促,观沈绾贞亲近平和,放松下来,就随着姐姐上了台阶。 让至明间,姊妹互相谦让,沈绾云坚持坐了下首,沈绾贞上座,沈绾云总是礼数周到,行事甚为得体,待人不见亲近也不疏远,姊妹俩从来不亲,沈绾贞看神色隐有不安,猜想她今儿来一定有大事求她。 巧珊端上茶水,先放到主子跟前,又端去给沈绾云,嬉笑着道:“没想到今儿四姑娘能来,这惠明翠片因主子爱喝。是王爷从太后那里特意要来的,每年宫里贡品共总就这么两斤,别的人来了,主子都不舍得拿出来。” 沈绾贞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笑着道:“四妹妹你看,这丫头的嘴还是这么碎,今儿是四妹妹你来,若是别人还道是故意炫耀。” 沈绾云表情颇有些不自然,笑也很勉强,端着茶盅,低头看看,道:“这翠片汤色清澈明亮,兰花香高而持久,是上品好茶,王爷待姐姐真是好,不像你妹婿,有好东西都是孝敬他母亲,媳妇面前没一星半点的好处。” 说吧,沈绾云低下头,心有难过,沈绾贞猜想她大概又在婆家受了气,瞪了巧珊一眼,“妹妹,妹婿也是憨厚之人,夫妻慢慢相处久了,脾气秉性就了解了。” 姊妹甚少说体己话,见面都是客气情,沈绾云从不提及自己的婆家事,今儿可能话赶话,有点感怀,“你妹婿就是太老实,凡事都听我婆婆的,我稍有微词,他就冲我发火,怪我不孝,还说在家父母怎么教的?”,说到伤心处,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的家务事,沈绾贞也不好参言,况平常又不亲厚,都怪巧珊这小蹄子,故意在她面前显摆,巧珊那点小心思,她焉能看不出来,四姑娘平常对主子冷淡,若非有事,老死都不相往来。 沈绾贞听她倒苦水,她不开口说来意,自己也不问,耐心地等她先开口说。 沈绾云难过一会,一想此来正事没事,压下不快情绪,“妹妹这次来王府,是有事求姐姐。” 说吧,抬起头,恳求地望着她,“我公公任太常寺卿,有一宗事坏了,受了牵连,我婆婆让我来求姐姐,姐姐能不能看在姊妹情分上,求王爷为我公公说句话。” 沈绾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她的来意,又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知道姐姐为难,我婆母命我来,我也是没法子。” 沈绾贞倏忽想起李家长媳是厉王妃内侄女,李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先是沈绾云的公公挂了闲职,接着又受牵连,有苗头职位不保,这其中的事绝不是那么简单,朝堂上的事,百变莫测,内里玄机参不透,不能让安王趟这浑水。 于是笑笑,歉意地道:“妹妹大概不知道,安王爷不参与政事,现在国子监的差事也不想管,是皇上、太后的意思,勉为其难,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王爷是不爱操闲心的人,我若说了,只能怪我多事。” 沈绾贞已明白地拒绝,沈绾云内心孤傲,舍不下脸苦求,唇角一抹苦笑,“我本不预来,是婆母和夫君强逼我来,让姐姐为难,妹妹也过意不去。” -- 第305页 沈绾贞看她还是通情理的,就真诚地解释道:“不是姐姐不想帮忙,实在是王爷也有苦衷,朝堂水深,我姊妹在后宅,又能知道多少?” 沈绾云聪慧,听她话说到这里,就明白了。 这时,闫婆子进来,看见沈绾云蹲身福了福,“四姑奶奶好!” 沈绾云笑笑道:“妈妈好,妈妈身子骨还硬朗?” 闫婆子笑道:“托姑奶奶的福,老奴还硬朗,能撑着侍候我们姑娘几年。” 闫婆子说完,转头对沈绾贞道:“家下的媳妇婆子回事,让老奴挡在外面。” “就说我这里有客,散了吧,让她们下晌再过来,有着紧要办的,妈妈就做主吧,不用来问我。” 闫婆子领命下去。 沈绾云有些微不自在,“我来耽误姐姐办正事。” “也没什么正事办,都是家中琐事,没什么打紧的,妹妹好容易来一趟,吃了中饭再回去。 沈绾云既然已说完正事,没办成,空坐下去也无趣,起身告辞,“妹妹来了半日,王府内务忙,就不打扰姐姐了。” 沈绾贞送她出去,一直送到中门,看她上了轿子。 沈绾云坐上小轿,虽说事情没办成,心情比来时轻松,她在娘家住了有些日子,婆家才派人来接,尽管来的不是她夫婿,吴氏也很高兴,有台阶,就赶紧借坡下驴,收拾了,就打发女儿回了婆家。 她一进婆家门,没想到等着的竟是求人的事,沈绾云满心不愿意,放不下架子,奈何她婆母和夫君坚持,无奈只好走一遭,姐姐一口回绝,她觉着这样更好,公公被罢免官职,李府难以维系,两房分家另过,自己嫁妆足够过富贵日子,日后不用看婆母脸色,受闲气,有钱财傍身,就是夫君也不用奉承,反倒轻松自在许多,这样想,心里也不怨沈绾贞。 沈绾贞送走她,回房,意外赵世贞已回来了,在房中等她,看她进来问:“听说你妹妹来了?” 沈绾贞嗯了声。 “是李侍卿的儿媳?”沈绾贞点头。 “她来有事?” 赵世帧平常不多话,今儿却刨根问底,沈绾贞看他今日不同寻常,就也不瞒着,道:“她替李家求个人情,想求王爷替她公公说句话,她公公的事,王爷也知道吧!” 赵世帧嗯了声,“知道”又盯着她问,“你怎么回答?” “我一口回绝,我说王爷不理政事,从来不操闲心。” 沈绾贞又加了一句,“李家长媳是厉王妃的内侄女。”她是特意提醒赵世帧。 二人互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各人心里都明白,这极有可能是皇上有意而为之,打压厉王,给文武群臣看,敲山震虎,凭着沈绾贞的直觉,厉王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既然她都能感觉到,那身为皇上,不会不有所防备,这次皇上突然出手整肃朝纲,表面看是整顿吏治,内里只怕早就谋算好。 赵世帧压低声儿道:“这些日子,朝廷风声甚紧,结党营私,裙带关系,皇上趁机要处置一些官员。” 沈绾贞看一眼门口,外间静悄悄的,小声道:“是不是以这个为借口,真正想打击位高权重之人。” 这个位高权重,不说二人都知道,可接下来,皇上要怎么做,事态是否扩大,令人堪忧。 沈绾贞有几分隐忧,安王远离朝中是非,从不结交朝中大臣,外臣更是连边都不沾,但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皇上看来又是多疑之人,安王谨慎小心,都不知能否受到波及。 几日后,赵世帧下朝回府,沈绾贞侍候他脱去朝服,赵世帧道:“李侍卿被免职,这一案牵连甚广。” 沈绾贞暗思,这是站错了队,划到厉王一伙,清除异己,皇权唯我独尊,朝中风雨飘摇,沈绾贞都跟着担心。 掌灯时分,沈绾贞悄悄问绣菊,“王爷在前面书房会什么客人?” “主子命奴婢过前面书房看,王公公在书房门口把着,不让人进去,王公公嘴严,不说是什么客人,好像不是京城人,看样子很神秘。” “王爷去外书房已两个时辰,不知何事,谈了这么久?” 沈绾贞看看外面暗沉沉的夜,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风雨欲来。 赵世帧从外书房回来,沈绾贞望着他脸色凝重,就知道出事了,待到晚间歇下,熄了火烛。 二人并排躺着,心情都很沉重,赵世帧压低声儿道:“我下晌在外书房见的是靖宜公主派来的人,她得到准确消息,有人正收集襄阳候的罪证,意欲告他意图谋反。” 沈绾贞吃了一惊,“你不用担心,靖宜公主与皇帝一块养在太后膝下,她和驸马不会有事,但襄阳候这次很难幸免,除非有意外发生。” “襄阳候却有谋反之意?”沈绾贞几乎耳语般地道。 “襄阳候不拘小节,为人脾气粗鲁,得罪不少人,想抓他把柄,易如反掌。” 沈绾贞想此等重大机密,靖宜公主都能提前知晓,看来靖宜公主绝非等闲,也是,养在太后膝下,深宫历练,非寻常少妇。 赵世帧像是看透她心思,“靖宜公主也是偶然得知,害他之人,成竹于胸,无需费周章,襄阳候怎么都脱不了罪。” “王爷可猜到是谁害襄阳侯?” “这背后之人,目前猜不到,襄阳侯为人脾气不好,可性情耿直,从不背后害人,直脾气,不满的话当面就说了,别人看他这样,日子久了,满朝文武都了解,没人跟他一般计较,况且他是外臣,和朝中大臣没有利害关系,要说下这么大气力害他,似乎也没这必要,除非……” -- 第306页 “除非什么?” “除非想借他之事,另有图谋,我怀疑此人并不是针对他而来,这背后之人,心机深不可测” 沈绾贞道:“皇上整肃朝中一干大臣,难道外臣也要牵连进来?”又道:“该不会是皇上自己有什么想法?” 赵世帧小声道:“不会,皇上现在还未腾出手,不想扩大事态,显然背后之人想借着这次风波,达到险恶用心。” “那这人有确凿证据吗?” “有” 沈绾贞倒抽口冷气,“意图谋反,这案子一出,牵连甚广,这可是灭九族重罪。” 突然,沈绾贞惊恐地瞅瞅赵世帧,“那徐氏姊妹……” “我正担心这个,徐氏姊妹是襄阳侯所献,如果襄阳侯的事一出,必然成为敏感问题,哪怕细微一点小事,都会授人以柄,到那时我怕就有人站出来,提及此事。” 赵世帧顿了一下,又道:“虽不能说一定有事,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如今襄阳侯背后黑手是谁不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世帧压得很低的声儿,“皇上素来多疑,后宫嫔妃尚且不信,更别说兄弟,历来是打压的对象,只不过朝廷一直内忧外患不除,外臣握有兵权,皇上得以隐忍多时。” 沈绾贞知道事情严重,皇权之争,历来残酷,生死攸关,皇家没有亲情、人情可讲。 “王爷想怎么办,现在送走徐氏姊妹,反而欲盖弥彰之嫌。”沈绾贞甚为忧虑。 “我也这么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动,静观其变,可是,一旦事情出来,必然受到牵连,事情可大可小,谋逆之罪,历来君王之大忌,历朝这种事一出来,帝王都会大开杀戒,到那时连母后都无法站出来说话,也怪我一时疏忽,早该把徐氏姊妹送走。” “若有人存心害你,防不胜防,不是徐氏姊妹的事,也会是别的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二人沉默,许久,沈绾贞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道:“王爷,也许由我出头,徐氏姊妹的问题能解决。” “王妃是想?” “内宅争宠,我做个善妒的王妃,把徐氏姊妹堂而皇之送走。” 赵世帧精神一振,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明日,我下朝回来,找王文贵来合计合计,这事情,刻不容缓,立刻就办,你尽早布局。” 王文贵先是侍候太后,为太后最为信任之人,太后派去安王身边,嘱咐凡事同他商量再做定夺。 赵世帧上朝一走,沈绾贞即刻找闫婆子上来,二人关起门,商量对策。 沈绾贞先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闫婆子知道这可不是内宅争斗的小事,搞不好,整个王府受到牵连,道:“徐氏姊妹一直还算老实,也没有什么争宠的事实,总要拿住点由头,方好说话,” 沈绾贞道:“昨晚我想了,恼徐氏姊妹唯一能说出去的理由,是那日我在花园中听见大徐姑娘在哭,过年想家,可这个理由稍显薄弱,我怕太牵强,令人起疑。” 闫嬷嬷想了想,“大徐姑娘人性子倔强,不容易下手,老奴看着小徐姑娘像是对王爷有情,也许可以从她入手。” “妈妈这么说,可有什么根据?” “老奴有一次看小徐姑娘在王爷每日下朝的时候,等在内院王爷经过的路上,远远地看着王爷。” “是偶然一次,还是经常?” “巧珊说看见过一次。” “妈妈为何没同我说?” “老奴看王爷对她压根就没意思,是她痴念,对主子也构不成威胁,就没特意拿这当正经事说。” “好,待会众妾请安,我先发难,给众人一个预警,马上撵人,做得太过突然,容易让人生疑。” 主仆商量定,闫婆子走出去,喊人侍候王妃梳洗。 早膳,王府众姬妾都上来请安,在跟前侍候。 沈绾贞边吃边朝两侧扫了一眼,来得齐全,没有请假来晚的。 沈绾贞吃完,漱口,丫鬟撤了桌子。 她接过绣菊递过来的棉帛,抹抹嘴角,扫了一眼众人,长声道:“我听说,有人在王爷每日经过的路上,等王爷,想把王爷拉到她屋里。” 众妾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只有小徐姑娘脸红了,沈绾贞的目光刻意朝她看去,众妾知觉,也齐刷刷地望着她,小徐姑娘面红耳赤,垂下头,羞得不敢抬起来。 薛瑾斜眼瞅瞅小徐夫人,抿嘴一笑,“还有这事?王妃今儿一说,婢妾可是开了眼。” 韩侧妃阴测测地道:“兴许这招就管用,那日王爷念在挨冷受冻的份上,怜香惜玉。” 大徐姑娘看王妃当众给妹妹难堪,二人又夹枪带棒,讽刺挖苦,握住妹子的手,妹子的手都冰凉,羞愤之下,出言道:“王妃,王爷路过,我妹妹刚好遇见,没有别的心思。” 沈绾贞嗤笑两声,把绣帕顺手一置,“我没说是你妹妹,徐夫人好生奇怪。” 大徐姑娘瞪时满面通红,垂头不语。 众人都看明白了,王妃说的是小徐夫人,大徐夫人沉不住气,自己招认。 沈绾贞望着小徐姑娘道:“小徐夫人没有话说?你姐姐可是说了,你刚巧每日能遇见王爷。” 小徐姑娘脸红更深了一重,低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 第307页 “都退下吧!” 众姬妾瞅着这俩姊妹,背地里好个笑话。 待众妾下去,闫嬷嬷小声道:“看来这徐氏姊妹还是嫩点,王妃一诈,就沉不住气了。” “这二人不比那几个,还好对付一些。” 赵世帧下晌回来,夫妻二人关上房门,“局布了吗?” 沈绾贞接过他脱下的外衣,亲自挂在柜子里,“布了” “奴才有事回主子。”隔扇门外是王文贵的声儿。 “进来吧!” 王文贵悄无声息地进门,随后拉上隔扇门,三个人就进去东梢间。 赵世帧把大致意思给他说了,又说了二人打算。 王文贵听完,仔细想想,道:“王妃的这个法子好,不过,光处置徐氏姊妹太扎眼,让外人瞧着容易露出破绽,王妃善妒,王爷的姬妾众多,为何单针对她二人,奴才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赵世帧痛快性子,不容啰嗦。 “老奴以为是不是还该有姬妾同徐氏姊妹一起发落,这样是不是就掩人耳目,不会惹人怀疑。” 王文贵又瞅瞅沈绾贞:“不过这样王妃可就变成河东狮吼,恶名就顶上了。” “关键时刻,性命攸关,这算什么?若能得王府转危为安,我顶个恶妇之名,也值。”沈绾贞当即表态。 赵世帧道:“具体行事,本王相信王妃,王妃就看着办。” 计议已定,大家松口气,沈绾贞笑道:“送走王爷的姬妾,王爷可要心疼?” 赵世帧正色道;“她们跟着我也不见得有好结果,何况我现在有了你。” 沈绾贞知道他说的意思。 晚膳后,赵世帧去外书房,沈绾贞把闫嬷嬷唤进屋里,小声把三个人商议的事说了。 闫婆子道:“主子打算怎么办?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王府的小妾多打发几个?” 沈绾贞摇摇头,“这次除了徐氏姊妹,只能捡一个打发了,任由妻子争风吃醋,把小妾通通打发,把王爷置于何地,动静太大,让人起疑,又何况,我这次是帮王爷除危解难,若认真借着此事,大做文章,就不是真帮王爷,是自己私心,你让王爷怎么想我,我是不肯做那损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日方长,万事不能急于一时。” ☆、第一百二十三回 主仆正在屋里说话,外面‘啪嗒’一声,闫婆子急忙出去看,外间堂屋窗子被风刮开,闫婆子把窗子掩上,又走回来,看主子凝神思索,就知道主子已有了主意,“主子,想好了?” 沈绾贞把几个侍妾在脑中过了一遍,“两个侧妃不能动,动了就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两个侧妃娘家也要讨个说法,到时就惊动了皇上,发卖个把侍妾,没人当回事,我和王爷新婚,看不惯那个小妾,也属于情理中,至于发卖谁…..“ 沈绾贞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水,“沈绾珠不足为虑,萧夫人的心机比谁都深,留下必成后患,可是她对我平常恭恭敬敬,算是入了一伙,送走她说不过去,外人看了,这事就不足取信与人,剩下就燕夫人和小韩夫人,小韩夫人,王爷没有多大意思,燕夫人至情至性,对王爷用情至深,我主意已定,送走燕夫人。” “主子说的有道理,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燕夫人自打王爷有命不让弹琴,她就消停了,她屋里现在很肃静,没有一点声响,发卖她,要再找一个理由才成。” “我自有道理” 闫嬷嬷处事老道,凡事想得深,反复一掂量,有点顾虑,“既然要打发,就要尽早打发,不过徐氏姊妹如和燕夫人一起发卖,府里定然掀起不小的波澜,做得过急,容易露出破绽,一次就发落三个小妾,王爷装聋作哑,不出声,有点说不过去。” “妈妈的顾虑有道理,虽然事情急,不容空,可也要尽量做得圆融,徐氏姊妹和燕夫人就分别处置,另外王爷那边也要做做样子,做得像是被我拿捏住,为了讨好我,不敢吭声,任由我胡闹。” “这样就天衣无缝了,不过主子是要先发作徐夫人姊妹,还是先发作燕夫人?” “自然是先燕夫人,若直接奔徐氏姊妹去,过于直接,用心明显,处置了燕夫人,府里人有了心里准备,回头在处置徐氏姊妹,就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和猜疑,这样能掩人耳目,不容易让人怀疑真正动机。” 沈绾贞喘了一口气,略做停顿,“具体实施细节,我还要详加考虑,细节决定成败,也是重要一环,不容忽视,想好了,我同妈妈商榷。” 这时,外间堂屋传来脚步声,沈绾贞知道是赵世帧回来了,就跟闫婆子不说了。 是晚,夫妻躺着说话,“局已布好,就尽快办,我怕那边先下手,若让那边抢了先,咱们再好的计策也白费了。”赵世帧果断地道。 “我明日就开始实施计划,不过有些事还要王爷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本王听王妃指挥,王妃要本王做什么,本王全力配合,保证演好这出戏,让王妃满意。” “王爷有这句话就行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黑暗中,沈绾贞的语气轻松,显然所有行动步骤,已深思熟虑。 赵世帧暗中抓过她的手,握住,歉意地道:“你跟我,委屈了你,我想给你安定的生活,可是事与愿违,让你嫁进王府,反而给你带来更大的困扰。” -- 第308页 “我不怕,我既然认定了你,就打算跟你共同面对所有的困难,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好,只要你平安。” 月光洒入帐中,沈绾贞的神情笃定,赵世帧莫名感动,突然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好?你是我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沈绾贞轻轻地道。 赵世帧颇为感慨, “我自小在深宫长大,看尽世态炎凉,兄弟反目,父子相残,夫妻算计,冷漠没有真情,我何其幸运,上天对我如此厚爱,让我遇见了你。” “我也是。”沈绾贞的声音清脆坚定。 二人的手放在被子上,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翌日,一缕晨光照进纱帐,沈绾贞阖眼,用手一摸,旁边榻上空空的,赵世帧人早已走了,赵世帧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天不亮就上朝,从来不惊动她,夫妻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让她感动。 “主子醒了”外间巧珊的声儿,昨晚是她值夜,下人练就耳聪目明,主子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知道。 房门打开,绣菊和巧珊、墨荷鱼贯进来,服侍她梳洗。 她洗脸当口,闫婆子也上来,主仆没有言语交流,眼神交汇,今儿好戏就开始了。 小丫鬟们算准主子用膳时间,刚巧主子洗完脸,一出来,早膳正好摆上,桌子摆早了,饭菜冷了,摆晚了,要主子出来等,耽误工夫,主子不高兴,不早不晚,要刚刚好。 沈绾贞走出西间门,径直走去桌子边,随口说了句,“让侧妃夫人们进来吧!”沈绾贞定下规矩,用膳时才许她们进来侍候,来早了主子没起,就在外面先等着,不许出声,惊扰王妃。 沈绾贞刚一坐下,几个姬妾就排着队进来,站齐了,行礼,“婢妾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眼皮微抬,撩了一眼,好吗,来得齐整,竟没一个告假的,沈绾贞方才还想,若燕夫人告假,那正好,一点心思都不用费了,可她偏偏就好模好样的上来了。 几个侧妃和夫人也就象征性的侍候,王妃有一干下人,那轮得上她们动手。 几个侧妃夫人早起都是空着肚子过来,王府的早膳,不能因为她们先开,她们若等到用完早膳在来,就迟到了,因此起了个大早,有的人就吃一块点心垫垫底。 沈绾贞贵为王妃,分例要比侧妃高许多,一桌子的粥菜,动不了几口,一餐饭就吃得了。 看主子一撂箸,下人就知道主子早膳用完了,往下捡桌子,剩下的饭菜就赏给下人们吃。 沈绾贞接过墨荷递过来的青盐水,漱口,一般这个时候,沈绾贞就让侧妃夫人散了。 沈绾贞接过巧珊递给来的热茶,端在手上,朝一侧站立的燕夫人看去,“我这几日无聊,王爷上朝忙着正事,燕夫人一会留下,我想听夫人弹一曲,还有年下夫人的歌舞,我也甚爱之,一来赏玩,二来也好打发时间,” 沈绾贞语气带着轻漫,对燕夫人无疑是一种侮辱,燕夫人弹琴被王爷派人斥责一事,府里早已传遍,她已成为大家笑柄,沈绾贞今儿又提起,无非是想故意羞辱她。 就有几个姬妾手里捏着帕子,掩嘴,偷笑,燕夫人腾地脸红,忍住气,垂眸柔声道:“王爷那日已下令不让婢妾弹琴,王爷的话,婢妾不敢违。” 沈绾贞心底一声冷笑,慢条斯理地道:“这事我已同王爷说了,王爷说既然我爱听,他又不在家,让你弹唱,就当是给我解闷。” 沈绾贞的话刻薄,有几分恶毒,这是明着说燕夫人在王爷心里,就是舞姬一流,供主子开心解闷,听不出有一分尊重。 燕夫人听见耳边轻声嗤笑,是身旁的薛侧妃发出的,一阵羞恼,冷漠地道:“婢妾今儿身子不舒服,恕婢妾不能从命。” “大胆,夫人连王爷的命也敢违。”闫婆子呵斥道。 燕夫人正自羞恼,被个下人婆子镇斥,回嘴道:“你算什么?也敢数落王爷的姬妾。” “她算我的人,替我教训你,怎么不对吗?” “妹妹怎么糊涂了,王妃屋里的三流丫鬟也比我等尊贵。”一旁萧夫人帮衬道。 “来人,去燕夫人屋里取琴,今儿本王妃就想看你歌舞,弹琴,愿不愿意的,由不得你。” 一个小丫鬟忙跑出去燕夫人屋里取琴去了。 沈绾贞把茶盅盖子轻扣茶盅边,脸色暗沉,“你这眼睛里若没有我这王妃,就别怪我心狠,王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金佛,你另择高枝,凭你的才貌,和这身邀宠的本事,没准会攀上权贵,像我做个正室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夫人咬着唇,泪在眼眶,一声不吭,站着不动。 “既然不想离开王府,就乖乖的听我的话。” 燕夫人忍泪,垂眸,低声道:“婢妾愿意博王妃一笑。” “这就好”沈绾贞瞅瞅几个幸灾乐祸的小妾,“你们退下去吧!” “是,王妃”几个妾,行礼退下,走时都瞄了燕夫人一眼。 ‘啪啪’清脆两声,沈绾贞拍了两下巴掌,帷幔后走出两个梨园女弟子,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琴。 二人进来行礼,“参见王妃。” “赐座”沈绾贞轻启朱唇。 丫鬟在厅边摆上两个绣墩,二人告座。 曲声徐徐响起,正是年下燕夫人那段配舞的曲子。 -- 第309页 燕夫人含羞忍辱,脱去外面大衣裳,只着内里纱衣,极不情愿,走到厅堂中间,一甩云袖,翩然起舞。 沈绾贞坐在湘妃竹榻上,旁边摆着海棠填漆描金小炕桌,丫鬟把一碟碟零食摆上,沈绾贞一行喝着茶水,一行口中嗑着瓜子,闲适地看眼前歌舞。 古代歌舞却是好看,舞姬衣着薄透,极具飘逸之感,同样一支舞,看着也美妙,燕夫人舞技娴熟。就是没有真正打动到她。 一曲终了,燕夫人憋着委屈,蹲身一福,退过一旁。 沈绾贞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含笑盯着她看,燕夫人目光微垂,沈绾贞从袖中露出十指春葱,抬起玉臂,用两指勾起她的下颚,目光炯炯对上她的俏脸,“我不懂,但是能看出来夫人可没有那日上心,我明白,是王爷不在,夫人没情没趣,没有心思。” 燕夫人眼神委屈,隐有泪光,樱唇抿紧,也不答。 沈绾贞放下手臂,抽出腋下帕子,抹了把手,随手把帕子扔在地上, “我方才没品出来个中滋味,也许是我对歌舞悟性不好,总觉得夫人这舞跳得缺少点灵性,过于呆板,像是应付了事,这可不成,就算王爷不在,夫人也该像王爷在一样,以为本王妃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夫人再跳一曲。” 燕夫人手绞着衣襟,这种委屈和屈辱,她何曾受过。 沈绾贞拍拍巴掌,曲子声响起,那两个梨园女弟子还是弹奏的方才那首曲子。 燕夫人站立不动,沈绾贞嘲嗤一笑,“燕夫人,看来本王妃是指使不动你,那么谁能让你心甘情愿?看来也只有一个人,哎!可惜,那个人怎么就是不懂你的心思。” “夫人不过就是舞姬,既然卑贱,就不用扮作高贵,王妃爱看你跳舞,是抬举你,图个便宜,王妃若嫌你,对你舞技不满意,王爷花大把银子买几个舞姬也不算什么。”闫嬷嬷一席话,彻底打击燕夫人的自尊,说得在明白不过,就这种功夫,花银子就买得到。 燕夫人心里清楚,王妃在王爷跟前说话的分量,王妃想看歌舞,王爷别说是花钱买几个舞姬,就是整个京城当红的舞姬全包下来,也不是做不到,若真是那样,自己这点本事就不稀罕了。 “曲子从来”沈绾贞命令道。 燕夫人只好轻移莲步,站在厅中央,随着曲子声舞起。 一支曲子刚跳了一半,沈绾贞突然大喝一声,“够了,应付我吗?跳得浑身无力,像是带死不活的,我懒得看你这无病呻吟的娇态,王爷面前你也是这么跳的吗?离了王爷的眼,你就舞也跳不好了?” 一旁跟着燕夫人的丫鬟忙道:“王妃恕罪,我家主子今儿早起身子不舒服,强撑着说来给王妃请安。” 那小丫鬟用手捅了捅她,意思是让她服软,燕夫人垂头,勉强说了句,“婢妾身子不爽,王妃担待。” “十天有九天不舒服,是不是看不见王爷之故,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一个舞姬,竟敢痴心妄想。” “主子,燕夫人的琴取来了。”小丫鬟抱着琴进来。 沈绾贞示意摆上,绣菊放在长条案几上。 “夫人请吧” 燕夫人忍辱走过去,坐下,片刻,食指轻挑,一串流畅的曲调从指间流出。 沈绾贞听着真心觉得好,曲子就像是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就像是清风,舒爽惬意,柔柔的光线洒在她发丝,肩头,淡绿的纱衣,燕夫人侧影极美。 曲子终了,沈绾贞意犹未尽,“再弹一首曲子,这曲子弹得不错。” 燕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从琴凳上站起身,“婢妾不舒服,改日给王妃弹奏。” 沈绾贞斜倚在竹塌上,手拄着头,歪头看她,一丝嘲讽的漫上唇角,“我若记得没错的话,夫人可是大冷天的,一弹就是几个时辰,我这才听了一曲,夫人就不耐烦了。” 沈绾贞神态鄙视,燕夫人深感屈辱,态度不由冰冷,“婢妾实在力不从心,求王妃高抬贵手,放过婢妾。” 沈绾贞直起腰,懒懒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附耳轻声道:“我知道你爱王爷,可惜王爷不爱你,心高命薄,自取其辱。” 沈绾贞近处看得清楚,燕夫人浑身颤抖,唇哆嗦,连薄薄的衣衫都簌簌抖动,也不避开而是迎着她的目光,激动地道:“你是王妃又怎样?不过仗着你命好,我是舞姬,身份低贱,也不该受你这般侮辱。” 沈绾贞脸一寒,厉声道:“大胆,竟敢以下犯上,家规不容,来人。” 几个丫鬟仆妇跃跃欲试,就要上前,沈绾贞却话锋一转,“找个牙婆来。” 一干众人一愣,沈绾贞大声道:“没听清楚,找个牙婆,王府容不得这样的狐媚子,堂堂王府不是勾栏,本王妃也看不惯她这个放荡样。” 燕夫人听王妃说发卖她,初时一愣,随即气愤,却并不惊慌害怕,冷眼瞧着,高傲地道:“婢妾不是王妃说卖就卖的,婢妾不与王妃说话,只跟王爷说。” 沈绾贞冷笑,“好,那就看看今儿我卖得了你,还是卖不了你。” 沈绾贞眉梢挑起,眼风凌厉,“即刻找个牙婆来,不苟多少银钱,把人领走。” “带下去,我看不了她的张狂样。” 众丫鬟仆妇上前,就扯燕夫人,燕夫人事到如今,也不顾礼法,上下尊卑,尖利声喊道:“你勾引王爷,偏宠你一个,镇日一个人霸着王爷,不许别人染指,我喜欢王爷怎么了?我也是他的姬妾,和你一样,有喜欢王爷的权利。” -- 第310页 沈绾贞呵呵笑着,“简直就是笑话,他是我丈夫,我们是正头夫妻,夫妻恩爱,何来勾引?你和我不一样,他是我丈夫,却是你主子,这就是我们俩最本质的区别。” 一干丫鬟仆妇不容她多说,推搡着她下殿,“你蛇蝎心肠,迫害妾室,王爷知道也不会绕你。”燕夫人声嘶力竭地叫喊。 叫喊声渐渐远了,最后消失在门外,沈绾贞朝闫婆子递了个眼色,闫婆子出去,等那牙婆来领人。 沈绾贞心道,这就大功告成,且看明日重头戏码。 过来一会,闫婆子进来,“燕夫人作死作活,吵着要见王爷,说见不到王爷,就是死那里都不去。” “我去看看她,妈妈前面带路。” 燕夫人就押在西厢房里,门口几个仆妇看着,沈绾贞和闫婆子顺着抄手回廊刚拐过正房,就听见西厢房第二间屋从里面捶门声,合着燕夫人的悲悲切切肝肠寸断的呼喊声儿。 看主子过来,门前看守的媳妇忙退后,“回主子,燕夫人大喊大叫,奴婢们劝说不听,非吵着要见王爷不可。” “把门打开。”那媳妇取出钥匙,开了锁,燕夫人听见门口动静,就不闹了,门一开,看是沈绾贞,把脖子一梗,“我要见王爷,见不到王爷,我就是死也不离开王府半步。” 沈绾贞进屋里,跟前只留下闫婆子,其她的下人都让外面等。 沈绾贞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轻蔑地看着她,唇角噙着浅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王爷,还想着王爷能来护着你吗?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要见王爷,见不到王爷我就死在这里。”燕夫人柔弱的身躯,似乎有种力量支撑,毫不畏惧。 “你就这么自信,王爷会帮你,实话说吧,我若不得王爷同意,敢擅自做主吗?王爷已然答应我,把王府中不规矩的小妾送走,你就是第一个我要送走的,你应该感到荣幸,我这么看重你,接下来,还会有人和你一样。” 燕夫人吃了一惊,还有点不信,“王爷不会的,王爷不会那么绝情。” 沈绾贞轻笑了几声,“绝情,王爷对你可曾有过情意?既然没有情意,就谈不上绝情。” 燕夫人有点脸红,“王爷不是心狠之人,对付王府妾室的是你,不是王爷的本意,王爷是受了你的魅惑。” 沈绾贞摇摇头,啧啧道:“你可真是痴情,可惜用错了地方,王爷不会见你,我也不会让你见王爷,他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听清楚了吗?这一点上我半分都不会让。” 说吧,沈绾贞起身,徐徐往外走,经过燕夫人身边,小声道:“要死,出了王府大门,你尽管死,没人拦着你。” 她前脚迈出房门,吩咐,“看好了,别让她死在这里,弄脏了地,晦气。” ☆、第一百二十四回 “事情都办妥了了吗?” “照主子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弄上车送走了,燕夫人死活不走,是老奴带着几个有力气的婆子,硬把她塞到车上。”闫婆子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就把事情都办利落了。 “按照主子吩咐,送她回娘家去了,盘缠也都带足,另外给她预备了一笔钱,家去找个好人家嫁了,论她的才貌,也错不了。” “燕夫人不比其她姬妾,妥善安排,跟王爷也有个交代,否则,王爷心里难安。 “府里众多姬妾,没有那个像燕夫人对王爷这样实诚,带她离开王府时,她几次要撞墙寻死,燕夫人平常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脾气这般执拗,王爷是没见当时情景,王爷心地宽厚,见了心里大概也不好受,没准就改了主意,送走别的妾,留下燕夫人,全了她一片痴心。” “所以,这事还是别让王爷知道,王爷不说,不等于心里没有一点感觉,对如此深爱自己的女人,能有那个男人能真正狠得下心肠,王爷不是贪恋美色之徒,可也不是无情之人,燕夫人这点说得没错,就是王爷对她不动心,这样的女人我也决计不能留下,也别说,小徐夫人我看对王爷也动了真情。” “咱们王爷优秀,人品又好,权势富贵,一样不缺,这样的好男人,能有几个女人不动心。” 沈绾贞使了个眼色,闫嬷嬷会意,走去堂屋门口看看,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沈绾贞定下规矩,没有她的许可,任何人不能出入上房,贴身侍候的除了三个丫鬟,就只有侍候王爷的几个太监。 闫嬷嬷掩好门,二人在东梢间商议,“主子,徐夫人姊妹怎么打发,主子心里有谱了吗?” 沈绾贞沉着地道:“想好了,先预热,打个知会,府里众人心里有个谱,然后水到渠成,我在发难,就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主子预怎么做?” “妈妈这就放出风去,说我年下以来睡眠一直不好,整夜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本次行动重点是徐姑娘姊妹,沈绾贞尤其慎重,要想让人看不出端倪,前戏就要做足。 “主子的意思是?” “徐夫人姊妹年下在花园里哭,放出风去说有人暗地里咒我,我要查。”沈绾贞略缓了一口气,又道:“这样接下来我就好出招,借着追查这个事情为由,把这个罪名按到徐夫人身上。” “主子这个计划周密,不容易引起人怀疑。” “明儿要王爷配合一下,就显得顺理成章。” -- 第311页 “王爷回来了。”门口小丫鬟大声道。 沈绾贞急忙出去,赵世帧进门,身后跟着吉祥和福生,侍候王爷宽衣,夫妻俩就去了西次间。 赵世帧坐在炕上,沈绾贞亲自为他脱靴,提起茶壶,倒了一盅茶水,捧给他,赵世帧接过,一饮而尽,看样子真是渴了。 “今儿朝中事情多,商议的事多,散朝晚,又处理了一些事情,过些日子我大概要出门几日。”赵世帧把茶盅递给她,沈绾贞又端起茶壶,倒了一盅茶水,赵世帧接过,没着急喝,不似方才渴了。 “王爷要去那里?” “到各地官办县学去走走,查看,皇上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具体行程未定,先有个话。” “我当是马上要去。” 沈绾贞看他脸上有疲惫之色,爬上炕,双手搭在他肩上,给他轻轻揉捏。 “今儿的事办得如何?”赵世帧没说明,显然是问送走燕夫人的事。 “把燕夫人送回娘家了,我命人给她备足了银子,就是她将来嫁人,也不至受屈,这样王爷也可以安心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跟王爷一场。”沈绾贞隐去她寻死觅活一节,说了,赵世帧徒增烦恼,她不想他为此感到愧疚,如果是别的事,她愿意以他的乐为乐,独这种事,她大度不了,她其实也是小女人一个。 “这样也好,省得耽误了她,日后若能嫁个好人,比在王府空守着强。”赵世帧听她安排得妥善,就放下心。 沈绾贞绵软手轻轻揉着,眯眼笑着,道;“王爷是不是有点舍不得?” 赵世帧佯作生气咳了声,“明知故问,” 沈绾贞偎在他身旁坐下,攀上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头,“明儿王爷休沐,正好陪我演场戏。” 赵世帧一听来了兴趣,好奇地道:“王妃跟本王说说,这戏怎么个演法?” 沈绾贞就趴在他耳边,把想好的计划说了。 次日,朝廷休沐,二人起的晚,懒在炕上多躺了一会,门口清净无人,沈绾贞早就传话下去,王爷休沐不令姬妾上来请安,王爷安生睡个好觉。 吃过早膳,沈绾贞缠着赵世帧提出逛花园,赵世帧欣然答应。 沈绾贞破例让绣菊几个分头去告诉几个侧妃夫人王爷今儿有雅兴,要一道去赏春,秀菊等几个丫鬟不解其意,平常王爷在家,王妃故意找理由不让姬妾上来,今儿怎么主动提出请侧妃夫人们,心下疑惑,也不敢动问。 几个侧妃夫人一听,大喜过望,捡了鲜艳衣衫穿了,淡抹浓妆,精心打扮,以其冠压群芳。 王府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怪石,小桥流水,构思精巧,布局典雅别致,满园翠色,又经昨晚一场春雨,花树格外鲜嫩滴翠,一群女眷,迤逦而行,花团锦簇,形成一道亮丽风景。 沈绾贞和赵世帧前面并肩走,后面跟着几个侧妃夫人。 沈绾贞一路也不说话,就侧妃夫人们叽叽喳喳,赵世帧去牵她的手,被她甩脱,侧妃夫人们用眼睛瞄着王爷,看王爷的手一挨到王妃手边,王妃身子一扭,甩开王爷的手,就都觉得奇怪。 王妃越是这样,王爷越往跟前凑,似乎低声下气,小声央求,开始没听清楚,众人就好奇地摒心静气,都竖耳细听,听见王爷小声似耳语般地道:“乖,怎么还生气?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王妃身子一扭,别过脸,躲开他凑上来的脸,“你的小妾太没规矩,你知道昨儿燕夫人说我什么,说我霸着你,勾引你,我可曾有霸着你,不让你上别的屋里?” 王爷似乎顾忌脸面,压低声儿道:“乖,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妒妇,今儿逛园子你不是提出带着府里姬妾,端的是贤德之人。” 众妾听出来了,今儿王妃带上她们,不是什么好心,是为了在王爷面前彰显贤德。 “燕夫人都是王爷惯得她,眼睛里还有我这王妃吗?我就让她跳一支舞,她就甩脸子。”王妃边说,跺脚款摆楚腰。 “燕夫人你不是处置了吗?怎么气还未消。”赵世帧陪着小心压低声儿道。 王妃声里带着气,“不规矩的又不是她一个,就有那镇日咒我死的,都是王爷纵容的。” 众妾吓了一跳,彼此看看,谁这样大胆,就听王爷加倍小心,软和声道:“是王妃多心,谁敢咒王妃,你若觉得气不顺,有那碍眼的处置几个出气也可,就是别闹太大了,万一母后知道,本王没法替你挡。” “这可是王爷说的,不规矩的任我处置,你可别心疼?”沈绾贞抓住话吧,不依不饶的。 众妾都心突突的,就是两个侧妃还好,毕竟宫里赏下来的,王妃吃醋也不敢太过为难。 就看王爷伸手揽住王妃的蛮腰,贴近耳边,“本王都依王妃,只要王妃不生气,打发了,就打发了,说什么心疼,本王就心疼你一个,你还看不出来吗?” 众人不忍瞧,王爷被王妃拿捏得死死的,王妃撒娇撒痴,使出奸诈手段,想撵走王府的姬妾,都紧张无心赏花,专侍王妃动静,生怕她说出自己的不是,说出自己慢待她,王爷为了讨好王妃是无有不可的。 沈绾贞志得意满,大声道:“这可是王爷说的,有不守规矩的小妾,任妾身发落。” 赵世帧赔笑道;“好,好,那今晚……”说着,看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这几个人识趣地慢了几步,和王爷王妃拉开距离。 -- 第312页 就看王爷对王妃耳语几句,王妃娇羞地,“讨厌” 几个妾都心怀鬼胎,沈绾珠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姐姐会不会先整治她,燕夫人都撵走了,是不是该轮在自己身上,又看王爷对自己姐姐的百依百顺,醋意涌上来,姊妹一起这么多年,今儿方看见姐姐是如何抓住王爷心的,欲擒故纵,撒娇撒痴,欲拒还迎,把男人弄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这笼络男人高超手段,又兼着正妻位置,还能不受宠?自己貌美多才,时运不济,受制于她,听凭她摆布,这要忍到何时?沈绾珠活动小心思。 薛瑾看着王爷和王妃背地里的小动作,王爷是被沈绾贞完全拿下,自己不需担心,有家族靠山,太后庇护,沈绾贞这个王妃也不敢拿她侧妃怎样,可是空占着侧妃位置,也无用,得想法子怀上孩子,沈绾贞嫉妒心重,不搬倒她,王爷心无旁骛,再是如花似玉,王爷不理不睬,也是白搭,只有让沈绾贞彻底失了王爷的心,才有机会,但是如何让王爷讨厌沈绾贞,还要好好筹谋一番。 韩侧妃目不斜视,心底对沈绾贞越发不屑,这哪是大家出身女子的做派,举止轻浮,偏王爷喜欢这调调,自己出身书香门第,诗书满腹,空有学问,无人问津,备受冷落,好生憋屈,想到这里,看前面王爷和王妃的眼神盛满嫉妒。 徐氏姊妹走在最后,大徐夫人真看景来着,春一到,这满园子花草茂盛,景色真美,想王府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在,富贵荣华,比家里缺吃少穿的,不知强过多少倍,可是还是怀念家乡那个小村子,虽然穷,山清水秀,若不是当初有人为了巴结襄阳侯,哄骗胁迫自己父母,卖来送到王府,还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如今也没有旁的心思,既然到了这里,想离开也是痴心妄想,护住妹妹不被人欺负,可是,昨儿的事,让她心绪烦乱,王妃针对妹妹,因为妹妹喜欢上王爷,妹妹单纯,没见过像王爷这样超凡脱俗的男子,心被王爷俘获去,可是王爷喜欢王妃,王爷是成熟男人,怎么会喜欢妹妹,妹妹注定没有结果。 大徐姑娘转头看一眼身旁走着的妹妹,妹妹目光痴痴地望着王爷的背影,大徐姑娘心里可怜起妹妹来。 看妹妹不错眼珠地盯着王爷看,大徐姑娘轻声唤道:“妹妹” 小徐姑娘没有反应,半天,大徐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徐姑娘好像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她,大徐姑娘一看她像是梦里的眼神,轻叹,“我们家乡比这里还美。” 前面走的萧夫人听见,微笑回头望着她一眼,“徐夫人想家了?” 大徐姑娘遮掩地道:“偶尔想起来。” 萧夫人微笑着转过头去,脸上的笑意高深莫测。 小韩夫人无心赏花,她是和燕夫人一块进王府,互相谈不上亲近,女人又是小心眼,暗地里较劲,燕夫人总是压她一头,她妒忌燕夫人,可是随着王府众多女人加入,竞争对手就不是她们二人,又后来王爷娶了王妃,王爷整个心都系在王妃身上,对二人日渐冷淡,小韩夫人把对她的嫉妒的心,慢慢就淡了。 燕夫人走了,她应该高兴,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唇亡齿寒,王妃要清理内宅,是不是那日自己也就落得和燕夫人一样下场。 众妾心态各异,各自想着心事,突然,听见王爷差了声呼唤,“王妃,绾贞,你怎么了?” 众妾惊觉,王妃好好的突然摇摇欲坠,不是王爷抱得及时,险些栽倒。 王爷一迭连声喊道:“来人,传御医。” “绾贞、绾贞” 未等去传御医,王妃那里娇滴滴唤了声;“王爷,妾身没事。” 一旁侍候的闫婆子适时插嘴道:“王爷,王妃大概是夜里没睡好,睡眠不足,王妃总说这园子里有哭声,闭上眼就能听见。” 众妾都不傻,一下子明白,王妃这是要以此为借口,清除异己,不知下一个倒霉的是谁? ☆、第一百二十五回 春日暖和,王府的人都出来走动,午时,吃过晌饭,就都在外面消食,主子过一刻就要歇晌了,这功夫下人们替换着吃饭,比较空闲,下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院墙下,树根底下闲聊, 就见王府西北方向走来一个丫鬟,众人都识得,这是府里王爷的侍妾大徐姑娘屋里的丫鬟,正脚步匆匆往上院走,众人皆打着招呼,她好似有心事,爱答不理的,身后众人一直目送她进了上院的门,俱是好奇。 就有一个丫鬟悄声道:“听说王妃头晌逛花园子时,差点晕倒,王爷吓得也无心赏花看景,匆匆回来了,几个侧妃夫人花时费力地妆扮,结果还没逛上一炷香功夫,就散了。” 另一个知道内情的说,“听说王妃这阵子总闹着不好,说府里邪性,王爷准备找几个姑子来,给王妃诵经。” “没准真有不干净的东西,那日我夜里出去登东,眼前一晃,好像个白东西,唬得我魂都散了。”说话的是一个媳妇。 “你眼花了吧?” “谁知道呢?” 这厢议论,方才那丫鬟进了上院,里外真是两重天,上院里丫鬟出出进进,皆摒心静气,走路脚高抬轻落,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厅堂卷起的珠帘里飘出安息香气,就听见里面有动静,王妃的声儿传出来,“王爷出去了?” “王爷看王妃睡着了,嘱咐奴婢们好好侍候王妃,王爷有事说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 第313页 大徐夫人房中的那丫鬟上了台阶,跟门口守着的丫鬟说了句什么,那丫鬟急忙匆匆进去堂屋,去东间碧纱橱内,一会,有丫鬟挑起东间茜素红锦帘,稍扬声儿:“王妃让进去。” 那丫鬟敛了神色,低头看着脚下地砖,迈步进了东间。 前后盏茶功夫,那几个院墙下站着闲聊的下人,就见从正院里出来几个媳妇婆子,像是有要紧事,往王府西北方向,有问好的也不搭话,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众人诧异,窃窃私语,这几个王妃跟前的人都绷着脸,气势汹汹的,“这府里又发生大事了。” 半个时辰后 ,大徐夫人就被带进王妃正院。 大徐夫人迈进明间,就觉得气氛刹那变了,王妃身旁立着一干丫鬟仆妇,皆肃穆,不声不响,似乎有大事发生,徐姑娘莫名其妙的就被带了来,下人只说王妃命徐夫人去上房,别的一概不说。 徐姑娘看这声势,就预感祸事临头,头晌王妃逛园子时,突然昏倒,就是风雨欲来的征兆,王妃当众羞辱妹妹,她就知道王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徐姑娘心反倒坦然,上前给王妃请安,“婢妾见过王妃” “嗯,来了”沈绾贞端坐罗汉床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徐姑娘,“徐夫人,王府住得可满意?” 徐姑娘知道这就开始了,恭敬地道:“还好” “是还好吗?”沈绾贞轻笑两声,“我怎么听说你年下哭,是嫌做王爷的侍妾委屈?” 徐姑娘一愣,没想到她提起这件事,心下惊诧,自己特意躲在园子里无人的地方哭一场,难道有耳报神,王妃怎么会知道。 既然王妃什么都知道了,她也不瞒着,“是,婢妾年下想家,哭一场来着。” “是想家,还是想别的?” 徐姑娘心里明白,王妃这是故意刁难,事出起因,一定在妹妹身上,王妃这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能连累妹妹,就道:“婢妾知罪,就是想家中父母,没别的意思,请王妃责罚,婢妾没有怨言。” “我听说不是你一个人哭,还有……” 这时,外间丫鬟报,“小徐夫人带到”大徐姑娘吃了一惊,一回头,看见妹妹进来。 朝着沈绾贞忙道:“此不干我妹妹的事,王妃降罪婢妾,跟我妹妹无关。” 小徐夫人不似她姐姐坦然,有点胆怯地行礼,声音也弱弱的,“婢妾给王妃请安。” 沈绾贞看着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小徐夫人是不是也想家,不想呆在王府里?” 小徐夫人一惊,她虽然胆小怕事,但脑子不笨,又有燕夫人前车之鉴,王妃当众奚落自己,心里早有点知觉,听王妃语气,她年轻沉不住气,立时惊慌地道:“婢妾不想离开王府” 沈绾贞嗤笑几声,揶揄地道:“不想离开王府?那是恋着王府荣华富贵,还是恋着……” 小徐姑娘脸顿时红了,垂头不语。 大徐姑娘的脾气是不肯受辱,一旁道;“婢妾姊妹迫于无奈,不是非要留在王府不可。” “好,有骨气,小徐姑娘呢?你也是?”沈绾贞盯着小徐姑娘问。 小徐姑娘急忙摇头,吓得都快哭出声来来,“婢妾不想离开王府,王妃别撵婢妾走。” “是吗?不想离开?”沈绾贞数声冷笑,“本王妃心意已决,你二人收拾收拾,我也不想作孽,想家,就送你们回家乡吧!” 小徐夫人如雷轰顶,一动不动傻站着,大徐姑娘心头一阵惊喜,忙跪下叩头,“谢王妃成全” 看妹妹还愣愣地站着,伸手扯了下她的衣摆。 小徐姑娘却哇地哭出来,‘咕咚’跪下,伏地叩头,“王妃放过婢妾,婢妾不想离开王府,求王妃开恩,婢妾是喜欢王爷,婢妾从今往后再也不偷看王爷了,王妃留下婢妾,做奴做婢,婢妾都愿意,就是别撵婢妾走。” 小徐夫人哭得像泪人,悲悲切切,沈绾贞想,这又一个燕夫人,就对大徐姑娘道:“徐夫人劝劝你妹子。” 大徐姑娘低声劝妹妹,又想拉妹子起来,小徐姑娘只是跪着不起,哀哀哭泣,转脸又求沈绾贞让她留下。 沈绾贞摇摇头,啧啧道:“你越这样我越是留你不得。” 闫嬷嬷在一旁,厉声道;“别不识抬举,王妃没说卖人,已是天大的恩典,趁王妃没改主意,还不赶紧收拾了,老奴送你们离开。” 闫嬷嬷声儿又低了几分,“这还是看在你们没有作恶的份上,王妃才格外施恩,在若搅闹,拉出去卖了,哭都找不着地。” 大徐姑娘一听,赶紧叩头,“谢王妃恩典,婢妾姊妹马上离开。” 说吧,扯起她妹子,就走。 闫嬷嬷带着一干下人看着,她姊妹收拾,押着离开王府。 走了一半,小徐姑娘说啥也不走,掉转头,就要奔王妃上房,求王妃留下她。 闫嬷嬷见状,使了个眼色,一干仆妇婆子,不容她强挣,硬是扯着她出了王府大门,车子早已备好,闫嬷嬷又嘱咐送她们的人几句,车子朝城门方向驶去。 赵世帧回府之前,已处理得干净利落。 王妃一系列的举动,震慑侧妃夫人们,侧妃夫人们老实许多,请安也不敢无故迟到,请假。 现在沈绾贞用早膳时,看着身旁站着的姬妾队伍短了,剩下两个侧妃三个侍妾。 -- 第314页 暮春时节,谷雨过后,大厨房安排的食谱都是清淡菜肴,早膳粥有小米、山药、红枣等七八样。 沈绾贞示意盛上一青花小碗山药粥,绣菊盛完,萧夫人接过,放在沈绾贞跟前桌子上,萧夫人做这些时,自然一点不觉勉强。 小韩夫人把装着参蒸鳝段的青花矾红描金菊花深盘挪过放在沈绾贞身前,韩侧妃象征性的接过巧珊手上拿的白釉蓝纹小鱼碟子,里面夹着王妃爱吃的紫椿芽炒竹笋。 薛瑾和沈绾珠站着不动,看着萧夫人二人向王妃献殷勤,很看不上眼。 吃过早膳,沈绾贞接过韩侧妃捧上的雀舌茶,轻啜一口,抬眼扫了站在下首的沈绾珠一眼,“明儿是母亲生日,沈夫人是同我一道走,还是自己回娘家去?” 沈绾珠犹豫了一下,心里翻腾开了,上次年下同她一道回娘家,她和王爷成双入对,是众星捧月,自己身孤影单,落了个很没面子,这次找个借口不同她一起,就道:“王妃先回去吧,婢妾要顺路买些东西。” “好,那沈夫人自便吧!” “都退下吧”众人得她一句,都行礼退出。 赵世帧晚间回来,夫妻一处吃了晚膳,对坐喝茶,沈绾贞道:“明儿是母亲寿辰,我要回娘家一趟。” 赵世帧端着茶碗,抬眼看她,眼神里有一丝歉疚,“我不能陪你去,让你一个人回娘家。” 沈绾贞隔着一层水雾笑盈盈看他,“妾身没打算让王爷陪,王爷有正事忙。” 赵世帧笑道:“那本王怎么补偿王妃?这阵子事多,冷落王妃。” 沈绾贞眼波流动,“王爷,妾身想去春游,一定要王爷陪,王爷就算补偿妾身。” 赵世帧看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忍拒绝,心里也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就呷口茶水,“还有吗?还有什么要你夫君做的,一块都说出来。” 沈绾贞听他痛快答应,眉开眼笑,讨好地说,“暂时没有了,想起来,跟王爷说,妾身帮王爷捏捏,松松筋骨。” 赵世帧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 赵世帧就半歪着,任她轻柔捏按,沈绾贞毫无章法,各处揉捏,赵世帧笑话她道:“王妃这套指法师从何人?本王浑身舒坦极了。” 沈绾贞挑眉,抿嘴笑,“独创,从来没给人试过,王爷是第一人。” 赵世帧猛地跃起,沈绾贞不备,被他扑到,赵世帧小声在她耳畔道:“本王的独门绝技,也未曾试过,就在王妃身上一试。” 吴氏的寿日,没有大办,就单请了娘家亲眷,和几个相好的夫人太太,酒宴时辰还早,吴氏陪着几位夫人就坐在抱厦内喝茶闲聊,其中一个礼部右侍郎的夫人花氏,道:“听说你家三姑娘嫁去王府,拿住错,把侍妾撵了几个,王府的姬妾才老实了?” 提刑按察佥事的夫人郑氏,也悄悄地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你家三姑娘听说善妒,拢着王爷,不让接近别的侧妃夫人,不知宫里太后娘娘若得知,会是什么反应?” “那还用说,太后本来答应婚事就迫于无奈,你家三姑娘又行事莽撞,回头好好劝劝你家三姑娘,妒妇名声传扬出去,把自个毁了。”这几位夫人知道安王妃不是吴氏亲生,才敢这么说,不然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吴氏有点意外,这事她才听说,大概沈府是安王妃娘家,都背后议论,当面谁肯得罪人,这几位夫人是自小手帕交,今儿才肯告诉她。 几个人正说着,外面丫鬟进来报,“三姑奶奶回来了。” 几个人互视一眼,话头打住,吴氏赶紧站起身,出去迎安王妃。 吴氏率沈府女眷,降阶相迎,王府大轿直接抬入中门,沈绾贞下轿,吴氏带着府中女眷跪行大礼,沈绾贞伸手扶住嫡母,“母亲不必多礼,今儿是母亲好日子,女儿当拜母亲。” 寒暄两句,搀扶嫡母去上房,吴氏像是不经意地问:“你五妹妹怎么没一道回来?” 沈绾贞挎着嫡母胳膊,道:“五妹妹说半路买东西,一会就到。” 吴氏瞅瞅她,不像撒谎,想起几位夫人的话,问:“你身体还好?” 沈绾贞笑笑道;“好” 吴氏悄声道:“没怀上?” 沈绾贞摇摇头,吴氏看身后一干女眷后面跟着,离有段距离,二人可放心说话,不怕听了去,就小声问;“侧妃夫人也没有怀上的?” 沈绾贞老实地道;“没有” 吴氏目光有点异样,“王爷身体可好?” 沈绾贞知道她拐弯抹角是想问的什么意思,就道:“好” 吴氏像是不经意地道:“两个侧妃进王府快一年了吧,怎么肚子里也没有动静。” “没有”沈绾贞只好装糊涂,任外人说去吧,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沈绾贞回答简单,似乎不想深谈,吴氏从中也摸不清头脑,暗想,外界议论纷纷,安王爷独宠王妃,看来不是捕风捉影,她不是自己亲生,不用操心,可庶女不贤,她这嫡母名声也不好,没教养好,想到这里,就赔笑道:“姑奶奶,我听说传言不知是不是真?” 沈绾贞猜到她要说什么,故意装糊涂问,“什么?” 吴氏笑容更深了,“说安王妃不许王爷去别的姬妾屋里,可有此事?” 沈绾贞斟酌片刻,道:“腿长在王爷身上,王爷想去,随时可以去,我不拦着,若王爷不去,我也不能赶人,让王爷不痛快。” -- 第315页 吴氏刹那明白了,是安王爷自己不想亲近其她小妾,她像是随意地浑身上下打量她,三姑娘身子略显单薄,不像是个能生养的。 ☆、第一百二十六回 离寿宴有一会,沈家姊妹聚在偏厅,沈绾贞见到四姑娘沈绾云,沈绾云今儿穿了一件洋红缂丝宝相花纹长褙子,面色细润如脂,眼中溢出光彩,沈绾贞拉着她问:“过得怎么样?婆婆没难为你吧?” 沈绾云得意地道:“两房分家了,我们出来单过,原来的宅院大嫂她们和婆婆住着,我们夫妻搬出来,住在我陪嫁的宅子里,你妹婿也老实了,不是他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婆婆来过两次,这是我娘家的房子,我婆婆腰杆也直不起来,我公公被罢官,打击不小,底气不足,我也不看婆婆脸色,如今她儿子吃我的穿我的,她那还有脸说别的,我把从前的事拿出来说,我婆婆一脸羞愧,也不敢指使她儿子和我闹,从那以后,再也没好意思来。” 沈绾云真正表现出嫡女气派,她婆婆大概对她真不了解,以为儿媳是面团,任她揉扁揉圆,沈绾云的性子像极了吴氏,城府很深,含而不露,懂得适时出手。 “房子还宽敞够住?”沈绾贞自她那日走后,惦记她是否被公婆怪罪,丈夫埋怨,今儿一见她神气活现,就想,婆家落魄,对她反而更好,免受婆母欺压,她绝不是百依百顺懦弱性子,她婆婆是把她错看了。 “我陪嫁那个宅子是三进院落,就俩夫妻住也宽敞,另有我陪嫁四个丫鬟两房人,分家出来后,又另买了两个丫鬟,雇了厨娘,家里人口清净。” 沈绾云只顾着高兴,话就多起来,“我陪嫁的铺子地段好,每月有不少进项,还有田庄,出产的东西自家吃不了,大部分可以拿去卖,也能赚一笔不小的数目,沈绾云自顾自说着,沈绾贞想她手头的现银一定不少,她的两个庶妹陪嫁连她十分之一都不及。 沈绾云娘家是往上走,她婆家是一败涂地,沦为庶民,两亲家地位天壤之别,她婆家是打叠起精神反而奉承她,那还敢像原来,她终于扬眉吐气。 沈绾云又道:“我婆婆和大嫂一块住,也想像对我似的,可大嫂根本不理她那茬,我婆婆几次挑刺,都被大嫂堵了回去,也就偃旗息鼓,不声不响地。”沈绾云可算出来口气,心情畅快,对沈绾贞也不似未嫁时冷淡,话也多起来。 沈绾贞回头看沈绾玉呆坐,问:“六妹妹身子大好了?” 沈绾玉面色灰白,强挤出一点笑容,“大好了,谢姐姐惦记。” 沈绾云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对姊妹不似原来冷落,关心起来,“几次没见到甥女,妹妹找机会抱来,我上次逛街,看见好玩的东西就买下,都带来了,走时妹妹给甥女捎回去。” 沈绾玉眼圈红了,伤起心来,低头,小声道:“爹派人把我送回吴府,公子不让我见女儿,说什么怕我这病气过给她,把她抱到少夫人屋里养,也不让我看,我半夜睡不着,整宿坐着。”说吧,眼泪劈里啪啦地落下。 “妹妹好好和表兄说说,想必也能理解你一个做母亲的心。” “公子不听,就信少夫人的,都不照面,想说几句话都难,那两个通房盯着紧,我好不容易寻机会说上两句,也被她们搅合。” 沈绾玉肩背抽动,伤心欲绝,沈绾贞想,当初她爱吴景兰,一门心思要嫁入吴府做妾,大丫鬟端云的话,她置之不理,鬼迷了心窍,这才一二年功夫,就如同陌路人,可见妾的地位卑微,视同玩物,在男人心里没有多少分量的,不得宠的正妻,比得宠的小妾来得体面尊贵,沈绾玉曾经以为那就是情爱,男人爱妾,爱的是花容月貌,没有了这个本钱,剩下什么。 沈绾贞眼光落在她衣领处,雪白肌肤上一块暗红,显然是病愈后落下疤痕,似乎听说吴景兰有洁癖,怎么可能重新喜欢她。 沈绾贞和沈绾云互看看,现出无奈表情,无疑沈绾云是聪明的,这世道,男权至上,聪明的女子像沈绾云,总有一日会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有蠢笨傻人有傻福的,沈绾玉显然不是。 沈绾贞看她难过,总得说两句场面话,安慰几句,“妹妹不用太过伤心,甥女是妹妹十月怀胎生下的,母女连心,大了懂事了,自然就和你亲近了。” 沈绾玉抹了一把泪,身旁丫鬟又递过一条新帕子,“姐姐不知,妹妹不是惦记甥女,你甥女抱去她嫡母房中教养,总比跟着我这个娘好,我是怨,那两个通房见缝插针整我,公子听她二人人挑唆,曾经的情意全抛,视我如陌路人,恨不得我一日离了他的眼,才清净。” 沈绾贞心里愁叹,沈绾玉敢情不是为女儿伤心,惦记着吴景兰那点可怜的薄爱,开始就该看明白,跟吴景兰不会天长地久,还说什么放在她嫡母那里好过她自己养,做人糊涂如此,还能指望她有什么好下场。 这时,门口丫鬟喊了声,“吴府表姑娘们来了。” 八姑娘沈绾馨看几个姐姐聊天,她人小,插不上嘴,一听吴府表姑娘,急着穿绣鞋下地,她的丫鬟忙忙替她拿过绣鞋,胡乱穿上。 吴爱莲和吴慧莲先后进门,吴爱莲被退婚后,全变了一个人,沉静内敛,罕言寡语。。 吴氏姊妹与沈家姊妹见礼,沈绾贞与吴爱莲不亲厚,看着吴慧莲木讷憨厚,对她很和善,吴慧莲一进门就奔八姑娘,二人见面很是亲近。 -- 第316页 沈绾云拉着吴爱莲的手,笑着问:“听说妹妹议亲了?” 吴爱莲娇羞地点点头,小声道:“还没定准” 沈绾云道:“最后说是那家?” “武安侯陈家”武安侯陈家家世显赫,武安侯是武将出身,家中三子,二嫡子都很有出息,年轻轻就立有军功,吴爱莲要嫁的当然不会是嫡子,是武安侯庶子,而且是续弦,听说这庶子前妻遗下一嫡女,着急想娶填房,教养嫡女,吴爱莲父母权衡再三,有意定下这门亲事。 这厢热闹,沈绾珠和她姨娘张氏躲在张氏屋里说话,“姨娘,我上次托付你的事怎么样了?” 张姨娘迟疑了一下,“就是找以前侍候三姑娘的丫头,我打听了,那丫鬟回了乡下,乡下住址,府里没人知道。” 沈绾珠有点失望,泄气地坐在炕沿边,老着脸,张姨娘见状劝道:“我说姑娘,自古鸡蛋别往石头上撞,你才说三姑娘开发三个妾,不是没把你怎么样,这还不是顾念姊妹情分,就是她不念姊妹情分,还顾忌人言,若连自己妹妹都容不下,外人都会道她刻薄。” “这样的日子你让我忍到何时?不是她碍事,嫉妒吃醋,王爷能不往妾的屋里来。” 张姨娘不说话了,心里琢磨,连王爷边都沾不上,这怎么能生出孩子。 “姨娘帮我盯着点,有那丫头的消息立刻告诉我。” 张姨娘点点头,料说啥她也听不进去,自己又烦心宝儿的事,就闭嘴不说了。 沈绾贞和众姊妹闲聊一会,就有丫鬟来喊,“请姑娘们出去,酒宴开始了。” 席上都是自家亲眷,没拘束,气氛轻松,吴氏召唤沈绾贞坐上席,沈绾贞婉拒,说日子久了没见众姊妹,正好一处聊聊,吴氏看都是自己人,也不勉强。 沈绾贞看姜氏、吴氏、薛夫人还有几位夫人坐上席,甄氏带领丫鬟站在上席侍候,沈府的一干小妾通房在厅堂门口不显眼的地方,按了席面。 还好伯府詹夫人未来,见面徒增尴尬,詹家削了爵位,这种场合也没脸露面,何况曾经的儿媳做了王妃,更不肯来往。 沈绾云挨着沈绾贞坐,小声道:“姐姐还记得庭表兄曾经为她宠妾灭妻的那个叫英娘的女人,生下一女,前头那个通房已产子,养在夫人屋里,她后生下又是女儿,就无人看重,她一个人带着听说住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里,整日也不出屋,几次求去,詹家不允。” 沈绾贞听说,有恍如隔世之感,笑笑也没说什么,自己当初若答应守节,不也落得连她都不如的下场。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前厅男人们饮酒,女眷就退到花园敞轩里,喝茶接着聊,一个丫鬟转过假山,望女眷们所在的临水的水云轩中走来。 “安王爷来接三姑奶奶回去,在府门外等。” 吴氏听丫鬟禀报,急忙问:“怎么没请王爷进府。” “安王爷说不打扰府上,在府门外等三姑娘就成。” 吴氏不甚惊讶,其她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沈绾贞,投来艳羡的目光,沈绾贞跟嫡母告辞回去,也不去前厅,与父亲辞别,就匆匆带着丫鬟走了。 吴氏一干女眷送到中门,沈绾贞看一眼人群中的沈绾珠,道:“妹妹是不是也一道回王府。” 王爷是亲自来接王妃的,也没提及侍妾沈绾珠,众人偷眼瞅她,沈绾珠讪讪的,众人看着沈绾贞上轿,沈绾珠上了小轿,一径奔大门。 大轿抬出沈府大门,沈绾贞卷起轿帘,看见赵世帧骑在马上,等在门口。 命轿夫落轿,赵世帧看见轿窗里的她,笑着下马,把马匹交给侍卫,上了沈绾贞的大轿。 赵世帧坐定,沈绾贞笑道:“王爷怎么来了?” 赵世帧笑着道:“我若不来,怕你又要像上次似的,夜深回来,空让我惦记,还不如跑趟腿,心安。” 沈绾贞心里一热,朝他靠了过去,赵世帧揽过她,依偎,都不说话了。 到了王府,赵世帧先下轿,随后把手伸出来,沈绾贞搭着他的手,出来轿子。 二人携手,刚走进王府的大门,陈福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凑近王爷身旁,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赵世帧松开沈绾贞的手,匆匆说了句,“你先回去,我去书房一趟,见个客人。” 就大步往外书房方向去了,陈福和王文贵紧走在后面跟着。 沈绾贞看着他们走远,换上小轿,往内院去了。 小轿子在正房外落轿,沈绾贞走进正院,钱婆子正侍弄庭院里的花草,见她道:“主子回来的早?” 沈绾贞嗯了声,也没注意看她,钱婆子心里嘀咕,主子喜欢花花草草的,怎么今儿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匆匆进屋里去了,这是又有什么事了。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清香,东次间靠墙条案上摆着一只天青釉累金丝牡丹纹花瓶,里面插着时令鲜花。 绣菊几个侍候她换上家常衣衫,沈绾贞心里有点燥热,抓起炕上的薄绢轻罗扇,摇了几下,墨荷进来,端着填漆红釉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小碗,里面盛着一下子冰镇酸梅汤,沈绾贞喝下去,心里的热慢慢散了。 夕阳西下,屋子里光线暗下来,绣菊掌灯,数盏琉璃灯照得亮如白昼,沈绾贞对巧珊道:“去大厨房看看饭菜,先不用送来,等一会王爷回来传饭。” -- 第317页 天色完全暗下来,赵世帧脚步声响起,沈绾贞忙起身,迎了出去,“王爷回来了。”马上吩咐传饭。 沈绾贞在娘家吃过酒席,就侍候赵世帧吃饭,赵世帧不像以往目光围着她转,而是闷头吃着,似乎有心事。 他一撂下筷子,沈绾贞就端过漱口茶水,又服侍他洗手,拿棉巾替他擦手,这时赵世帧才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沈绾贞就知道有大事发生,夫妻进去西梢间,刚坐下,赵世帧道:“我刚才去见的是靖宜公主派来的人,她说靖宜公主得到准确消息,弹劾襄阳王背后之人,已经取消计划。” 沈绾贞震惊,这说明什么,那人早已周密计划并部署,预致襄阳王于死地,而且应该预谋已久,就剩压倒骆驼最后一根草,怎么会突然改变初衷,这背后之人,绝对不是一时冲动,那是什么让他放弃计划? 快入夏,天气燥热,她却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她看着赵世帧,赵世帧也看着她,她没头没脑地道:“他晚了一步,满盘棋全废了。” 赵世帧望着某一处,“我们出手快,他失了先机,他还会出招。” “王爷有打算吗?” “我倒还要看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夜里,赵世帧已熟睡,他每日早起,加上白日辛苦,准时歇下,生活极有规律,这大概就是皇子时养成的。 沈绾贞每日起得晚,白日又歇个晌觉,到了这个时辰也没有多少困意,她想着晚把晌的事,幸亏早送走徐氏姊妹,免去了襄阳侯灭门之祸,靖宜公主的夫妻也得以保全,那人定是听见风声,徐氏姊妹已送走。 又想起白日嫡母隐晦地问自己一些话,似乎都有所指,大概已知道此事,提点自己,怕自己落得不好名声,带累她背后被人指戳,但是外间人只知道她撵走小妾,安王爷一群侍妾,具体哪一个,大概除非了解内情之人才能知道,这背人谋算之人,看来对王府里很了解,否则,单凭谣传,又怎么能弄清就是徐氏姊妹。 王府若有他的内线,那会是谁?沈绾贞把府里众人排查一遍,还是没有头尾,王府几百十号人,要想从中查出内奸,如大海捞针一样,钟楼鼓打二更,沈绾贞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却说沈绾珠从娘家回来,枯坐想心事,每每去娘家自尊心都受挫,太丢脸,王爷去娘家沈府嚷得阖府都知道接王妃,对自己连句话都没有,沈绾贞捎带上自己,是人前装装样子,当着阖府人还有亲戚的面,自己如何下得了台,每次她都灰头土脸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小碟儿门口扬声道:“薛侧妃来看姑娘。” 沈绾珠懒懒地站起身,薛瑾进门,她作势要行礼,薛瑾就拉住她,“说过,我姊妹不用外道,虽然我们不是亲姊妹,你和王妃是亲姊妹,但是我和你比你和你姐姐都亲,妹妹说,是不是?” 沈绾珠让座,又支使丫鬟倒茶。 薛瑾道:“不用忙了,你们都退下,我和你主子说会话。” 丫鬟机灵,就知道二人私底下又要搞什么名堂,就退出去,在门口看着人。 “妹妹,找到你姐姐那个丫头了吗、”薛瑾小声道。 “没有,我姨娘说回乡下,打听不到,我嘱咐我姨娘了,有消息告诉我,不过这招能行吗?若隔靴搔痒,起不了多大作用,又费半天事。”沈绾珠对此事有点怀疑,让王爷知道姐姐从前曾有过不检点的行为,王爷会就此讨厌姐姐? “妹妹好好想想,你姐姐嫁詹表哥那是父母命,由不得她,而且詹表哥人又没了,你姐姐从前订婚的男人还活着,你姐姐跟他是有情的,不比詹表兄,王爷知道是不是要心里吞了个苍蝇,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沈绾珠想想,点点头,“也是,王爷若知道姐姐尚在闺阁,二人曾经私通,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膈应。” “后来你姐姐病好后还有联系吗?” “好像没联系了,那人娶妻了,不过听说好像我们进京之时,半路遇见他。 “那这么说他也在京城,那人姓什么?” 沈绾珠想了半天,有点想不起来了,低头仔细回忆,一抬头,两眼一亮,“想起来了,那人姓方,方公子。” ☆、第一百二十七回 “妾身明儿去宫中给母后请安”沈绾贞边服侍赵世帧宽衣边道。 “等我空闲跟你一起去。”二人上炕,沈绾贞拉过薄毯给赵世帧盖上,初夏,夜里些许凉。 “母后不是老虎,不能吃了我,王爷不用担心。”沈绾贞紧贴着赵世帧躺下,她习惯紧挨着他睡,有安全感,她渐渐离不开他,享受于他的呵护,他在,她的心就很踏实,这陌生的世界,他是她仅有的依靠。 他把手伸出被子,握住她的手,“母后说什么,你只管听着,不要多说话,若有什么你不能答应的,你也不用反驳,由我出面去同母后说,我让王文贵跟着你。”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一个人能行,连给母后请安每次都要王爷陪我,我就太没用了。” 他搂过她,“我怕母后给你气受,你心里委屈难过,母后的脾气我做儿子的还能不知道?” 沈绾贞笑了,“母后说什么,我只听着,不过心,这回王爷总该放心了。” 次日,天刚一放亮,沈绾贞就从纱帐中探出头,唤侍女服侍梳洗,绣菊手里托着几件衣裳,问:“主子穿那件?” -- 第318页 沈绾贞看看,指着一件淡绿软烟罗裳,“就这件”。 丫鬟服侍她换好衣衫,又挑了一双软底珍珠云丝绣鞋,“主子这身打扮,看着清爽、凉快。”巧珊素爱说话,连声赞道。 “我就想挑一身凉快的,待会到了太后慈宁宫,不定出多少汗。”沈绾贞自己打趣道。 打扮停当,沈绾贞坐上大轿,直奔皇宫,到了宫门前,守门侍卫不敢拦阻安王府的大轿,轿子直抬入内廷。 一炷香功夫,便到慈宁宫门前,歇轿,王文贵在轿下恭敬的一声,“请王妃下轿”。 赵世帧还是不放心沈绾贞一个人去,就派王文贵跟着,王文贵经常跟着安王出入宫闱,宫里太监侍卫都熟悉,没人敢拦他,出入自由,若有事能及时出宫报信。 沈绾贞下了轿子,望一眼慈宁宫那两扇厚重的红漆布满鎏金铜钉的大门,深吸一口气,步履从容地上了台阶,守门的太监看见她,躬身行礼,“奴才给安王妃请安。” 沈绾贞道:“太后起身了。” 那太监躬身赔笑道:“王妃来得正好,太后刚用过早膳,王妃略等片刻,奴才进去通禀。”说吧,进去宫里。 一会那太监出来,“太后请安王妃进去。” 沈绾贞徐徐进殿,行大礼,“臣妾给母后请安” 郭太后略威严声儿在头顶响起,“平身” “赐坐” 沈绾贞谢坐,方敢坐下,也不敢实打实的偎在椅子里,上身挺直,头微垂,双手交叠,规规矩矩。 郭太后目光朝她扫过来,看她正襟危坐,脸上线条柔和少许,“王爷上朝了?怎么你一个人过来?” 沈绾贞欠身恭谨地道;“回母后,王爷上朝了。” “嗯,王爷每日辛苦,细心侍候着。” 沈绾贞欠身,“是,母后” “我听说你嫁入王府,王府变化不小,说是换了一批下人,又紧接着撵走三个侍妾,可有这样的事情?” 沈绾贞听太后语气不善,忙站起身,声儿很低像是胆怯似的道:“是” “我还真没看错你,好,你把王府整个翻了个,难为王爷竟不出声,任你摆布,好手段,有魄力,接下来哀家想知道你还打算做什么?” 沈绾贞原先只是猜测府里有太后的人,现在能证实,太后知道得清清楚楚,连动几个下人都知道,太后果然厉害。 沈绾贞想起赵世帧嘱咐的话,太后说什么只管听着,可太后问话不敢不答,就轻描淡写地道:“臣妾没想过。” “没想过,哀家不信你没想,你不就是仗着王爷的宠爱,为所欲为,哀家这个儿子可真是有出息,让一个妇人牵着鼻子走,连声儿都不敢吭。”太后说着,声儿兀地拔高,有几分尖利。 沈绾贞早就想过此举会惹怒太后,可真实情况不能对任何人说,对方的底细没摸清楚,甚至于一无所知,凭空推测,难以服人。 太后动怒,沈绾贞赶紧上前,撩裙跪倒,请罪,“恕臣妾行事莽撞,请太后责罚。” “行事莽撞,是莽撞吗?”太后冷笑道,“哀家还听说,你笼络王爷整日与你在一起,不让去别的侧妃夫人屋里,可有此事?” 沈绾贞朝上叩头道:“臣妾不敢” “那你就是说,没有这事?”郭太后面沉如水。 沈绾贞又叩头,“臣妾不敢“ 郭太后冷笑几声,“一句不敢就搪塞过去,哀家问你,自你嫁入王府,王爷可曾宠幸过别的侧妃夫人?” “臣妾不知,王府内务忙,臣妾疏忽不察。”沈绾贞只好装糊涂到底。 郭太后压着火,缓和口气,道:“论理我这做婆婆的不该管儿子房中的事,可是王爷早已及冠,至今没有子嗣,我这做婆婆的能不急吗?” 沈绾贞叩头不答。 “哀家看你二人是新婚,一直没过问,可你成婚都三四个月了,还一个人霸着王爷,就说不过去了,你想让其她的女人都守活寡吗?你回去好生劝王爷,往别的侧妃夫人屋里走走,听见了吗?” 沈绾贞温顺地道:“是,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郭太后看她态度不错,一直叩头认罪,语气就和缓几分,“这也不是我的懿旨,就是告诉你怎么做贤德妇,你那嫡母在家里就没教导你吗?” 沈绾贞也不敢出声。 “总之,哀家丑话说在头里,你若不能生,哀家就让别的女人生。” 沈绾贞趴在地上,叩头请罪,“恕媳妇无能” 郭太后对她今儿的表现颇感意外,沈氏唯唯诺诺,温柔恭顺,这与她想象中那个撵妾的霸道妒妇有很大差距。 郭太后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絮上,怎么就感觉是她这个恶婆婆欺压懦弱媳妇,郭太后这顿教训显得多余,郭太后不知怎么,对着这儿媳多年练就的功力尽失。 “退下吧!”郭太后心道,自己就是教训她一日,她也就是一句请罪的话。 太后总算开恩,让她走,沈绾贞跪安。 走出慈宁宫门,她长出了一口气,下了台阶,穿过庭院,出了垂花门,沿着宫墙徐徐往轿子停着的北面走。 她低头想心事,劝王爷去别的女人屋里,打死她也做不到,子嗣的事,她也想有,可不是想有就能有,成婚快四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是不是穿过来时那场大病对身体有影响,致使她不能怀上。 -- 第319页 她按了下小腹,心里有点担心,正低头走,前方一个清朗的声儿,“三嫂” 她猛地抬头,惊见,平王不知从那里突然冒出来。正走了个碰头,这真是冤家路窄。 平王一袭墨色绣金竹纹的绸袍,袍内露出精美的银色镂空苏绣中衣,腰系玉带,手持泥金薄绡折扇。 平王洒脱地躬身一揖,“小弟拜见三嫂”沈绾贞蹲身福了福,“王爷好” 平王微笑望着她,道:“受了太后责骂?” 沈绾贞不答。 “我说的,沈姑娘可曾考虑过?”他一开口叫她沈姑娘,她就知道麻烦又来了。 “考虑什么?” 平王清俊的面容,隐有凉薄气息,低声道:“本王说的,难道沈姑娘忘了?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难道沈姑娘不清楚本王的心思?” 沈绾贞都想仰天大笑,唇角扬起,“王爷真会开玩笑,这是本王妃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王爷不觉得是痴人说梦,亦或是故意耍弄我,对不起,我一个已婚妇人,当不起这种玩笑。” 平王看她忍俊不住,想笑憋得很难受的样子,有点懊恼,他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于是正色道:“本王说得是真的,我越来越觉着,我和沈姑娘更合适,安王能给你的,本王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本王也能给你。” 沈绾贞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真正的含义,轻嗤一笑,“王爷说合适,怎么个合适法,难道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吗?” 平王合上折扇,在手上敲击两下,认真地道:“难道不是吗?本王佩服,安王妃出手干净利落,可惜你跟了我三哥。” 沈绾贞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冷声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萧公子。” ‘啪啪’平王拍了两下巴掌,欣赏地看着她,唇角飘笑,“沈姑娘聪明,看来本王一点没看错人,确实我二人更适合做夫妻,本王只相信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不可能,是你敢不敢想。” 五方六月天,周围弥漫着透骨的寒气,萧公子不平王,让她害怕,这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和他确有相似之处,就是那份执着,坚持。 “沈姑娘怎么不说话?是否也认同本王的话。” 沈绾贞淡淡声,“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我有我的原则。” “沈姑娘,我也是有原则的人,这要看对谁,沈姑娘若跟我在一起,我二人是珠联璧合,美貌女子本王看得多了,沈姑娘个性投我脾气,合本王胃口,我相信我的眼光,第一次交手,就让我见识了沈姑娘的果决,更加证明本王的判断没错。” 平王说完,深深地注视着她,停了片刻,沈绾贞冷静地开口说道:“我不知你为何如此?也许你有你的理由,可我只想跟我爱的人过平淡日子,所以我们的想法南辕北辙,安王是我夫君,我与他夫妻一体,别的话,希望四皇弟以后休要提起。” 说完最后一句,沈绾贞不去看他,朝左侧甬道飘然而去,平王站在原地,望着她纤柔的背影,心头突地如针刺,这女子像极了一个人,聪慧又坚贞,那远逝的岁月,记忆深处难以磨灭。 沈绾贞坐上大轿,起轿瞬间,微风卷起纱帷,她倏忽看见平王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日近正午,一束阳光透过薄雾般的轿帷,照入轿中,沈绾贞身子慢慢恢复热度。 沈绾贞从慈宁宫走后,崔长海看太后面色不虞,知道太后为何烦心,小心地赔笑道:“王爷和王妃才成婚不久,太后娘娘不用太着急,子嗣的事强求不来,水到渠成。” 郭太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能不着急吗?王爷都多大了,膝下尚无一男半女的,哀家还等着抱孙子,王府那么多姬妾,难道就连个孙子都没人有本事生出来,归根到底,还不是王妃的错,自己不能生,就该劝夫君亲近别的侧妃夫人,这才是贤妇所为。” 崔长海暗自咧咧嘴,心道,规劝丈夫去妾屋里,这有几个能做到,那能做到的,也是装装样子,还打着真心愿意。 郭太后烦躁地喝了口凉茶,“王爷偏要娶她,哀家拗不过他,可是这个事情不能由着他性子来。” 崔长海看太后心浮气躁,也是天热之故,忙拿起扇子为太后轻扇,陪着小心道:“可是王爷若不想,太后娘娘干着急也没用啊!”心里话,儿子房里您老人家能塞人,可王爷宠谁不宠谁,这哪是当娘的能说了算的。 “崔公公”郭太后拖长声,“奴才在” “你跑一趟,就说王爷生日快到了,几位王妃和侧妃辛苦了,哀家有几样东西赏给安王府的王妃和两位侧妃,具体怎么说,你知道,不用哀家教了。” “奴才谨遵懿旨” 沈绾贞回到王府,大轿直抬入正院门前歇轿,王文贵赶紧上前,扶着王妃下轿,沈绾贞进了垂花门,绕过琉璃照壁,福生正巧往外走,见王妃忙行礼,“奴才参见王妃。” “王爷回来了?” 福生笑着道:“王爷才回来,在上房等着王妃。” 沈绾贞快步上了台阶,赵世帧已换下朝服,洗了手,等沈绾贞回来一块用午膳,听见门口轻盈的脚步声,透过珠帘,沈绾贞的娇俏身影出现,赵世帧唇角浮起笑意。 “王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绾贞问,手搭在腰间,屈膝行福礼。 赵世帧上前拉住她,隔着黄花梨木小方桌,夫妻对坐,“我今儿去办点事,顺道就回来了。” -- 第320页 绣菊端上茶水,沈绾贞亲手捧给赵世帧,赵世帧接过,没马上喝,眸光一闪,看向她,沈绾贞面色平静无波,他才安下心,啜了一口茶水,问:“母后没难为你吧?” 沈绾贞拿起榻上放着的月色薄绢美人宫扇,为赵世帧轻轻扇着,笑笑道:“没有,母后待妾身很好,母后是个好婆母。” 赵氏帧朝她脸上望去,须臾,道:“母后说什么,你就往我身上推,别自己都担着,母后若要求你什么,也别轻易应承,也往我身上推。” 沈绾贞听话地点点头,柔顺地道:“妾身知道了。”郭太后说的话,她不能学给他听,也不会劝他去妾屋里,古时候像赵世帧这样护着媳妇的夫君真是很少,就这一点上,赵世帧就值得她珍惜。 “王爷、王妃传饭吗?”丫鬟进来问。 “传饭吧,我也饿了。”赵世帧道。 夫妻二人吃过午膳,侍女们正捡桌子,吉祥跑进来,“王爷、王妃,太后娘娘有赏赐下来,宫里的崔公公亲自来了。” 沈绾贞看看赵世帧,她不明白自己头晌见太后,太后没说赏赐,不但没赏赐,太后还发作她一顿,怎么这一顿饭功夫,太后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禁狐疑。 正纳闷,就听院子里,崔长海特有的太监哑嗓略尖刺声儿,“太后有赏,请王妃谢赏。” 沈绾贞和赵世帧快步走出,跪地,沈绾贞叩头,“臣妾谢太太娘娘赏。” 起身,崔长海又拱手,“奴才请王爷和王妃安” 行礼毕,招手,小太监们把太后赏赐的东西一一捧上来。 崔长海又道:“咱家还要去侧妃那里,太后娘娘对两位侧妃也有赏赐。” 沈绾贞抿嘴一笑,“不送公公” 赵世帧凤眸微眯,二人回到屋里,侍女把太后赏赐匣子一样样摆在桌案上,沈绾贞掀开看,都是些宫扇、宫堆纱花、等一些饰物,也不是什么特别赏赐,而且带上的两个侧妃,这意思分明是抬举两个侧妃,和自己分庭抗礼,打压正室王妃。 赵世帧手里捏着一个锦囊,黑了脸,显然他对太后所为不满,“以后进宫请安,我陪着你一块去。” “是”沈绾贞顺从地道,心想,就怕因为自己,影响他母子感情,她才不用他陪,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使他母子失和。 崔长海先去韩侧妃寝宫,两位侧妃分别受赏,是太后故意而为之。 韩侧妃一听太后赏赐,匆忙整衣裙,庭中跪倒,崔长海把太后赏赐命人呈上,韩侧妃激动得伏地叩头,“婢妾谢太太娘娘赏赐” 韩侧妃何等精明,立马明白太后用意,崔长海道:“太后说了,侧妃辛苦,太太娘娘心里有数,咱家不多说了,还要往薛侧妃那里。” 薛瑾听说太后娘娘有赏赐,颇感意外,眨巴一下眼睛,琢磨出其中用心,喜得忙迈步出房门,跪地接赏,“婢妾薛氏叩谢太后娘娘赏赐”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 起身,又谢崔公公,崔长海似笑非笑地道,“薛侧妃是聪明人,太后的意思咱家不说,侧妃也明白,侧妃今后还要好好侍奉王爷,子嗣上头,侧妃上点心,太后可是等着抱孙子啊!” 薛瑾强抑喜悦,道:“谢太后娘娘看重,谢公公劳苦,婢妾不会辜负太后娘娘厚爱。” ☆、第一百二十八回 “我已查出是谁在背后做手脚,欲置我于死地。”沈绾贞和赵世帧在西梢间小声说话。 沈绾贞一愣,出乎意料,安王的这么快就找出背后黑手,“是谁?” “平王的人,不过我还不能确定背后指使的就是平王,还需在查下去。” 她心里反复权衡,是否把在宫里见到平王的事告诉赵世帧,如果不说,王文贵知道,一旦说出去,她刻意隐瞒,就容易让安王想歪了。 想到这里,她道:“我进宫正遇见平王,说了几句话。” 赵世帧眸光在她脸上扫过,“说什么?” “能说什么?现在是宫里宫外都把我当成妒妇,嘲讽我好手段。”沈绾贞轻描淡写地说,她略过不堪出口的话。 “看来他对安王府内很了解?”赵世帧深思着说。 “妾身也这么觉着”沈绾贞不方便说出平王让她离开赵世帧的话,但是有必要提醒他府里有细作。 “以后我们行事要多加小心,府里人多,一时半刻,还查不出来。” “如果真是平王,王爷准备怎么做?”沈绾贞担心兄弟反目成仇,骨肉相残,那么鹿死谁手,很难定论,兄弟个性有相同之处,心思缜密,遇事冷静敏锐,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赵世帧刻意瞅了她一眼,“你心里也有几分担心他是吗?” 沈绾贞平静的目光看着赵世帧,“你是我丈夫,我二人休戚相关,生死关头,我当然是坚定站在你身旁,平王和王爷是兄弟,手足相残,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赵世帧抓起紫檀木炕桌上水晶盘子里的梨咬了一口,“没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会动手,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如果真是四弟,他为何针对我,这里面一定隐藏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王爷与平王没有利害冲突,王爷也没有不臣之心,碍不着平王,如果有积怨,也不是王爷和平王俩个人的事,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亦或是从中有人制造某种误会,又或不是误会,深宫之中,发生过不堪的事。” -- 第321页 沈绾贞话没挑明,这事多半是皇家争权夺利,里面有什么龌蹉。 沈绾贞看着赵世帧又道:“王爷是太后亲生,嫡皇子,身份尊贵,地位高于其他皇子,对他们是不是无形中障碍。”沈绾贞暗想,赵世帧所处位置不尴不尬,一旦有人觊觎皇位,除了皇帝,他也是拦路石。 “这个事不久会知道,但是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们还需谨慎。” 夫妻正说话,绣菊门口扬声道:“回王爷、王妃,薛侧妃求见。” “让她进来吧”沈绾贞吩咐道,夫妻二人打住话头。 薛瑾进屋里,蹲身行礼,“婢妾请王爷王妃安” “有事吗?”赵世帧看了她一眼,看她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回王爷王妃,婢妾娘家捎信来说婢妾母亲病了,婢妾想回娘家一趟。”薛侧妃一双勾魂眼有意无意往赵世帧身上漂,在王妃跟前大胆勾引王爷,虽说仗着太后撑腰,胆子也太大了。 沈绾贞暗想,薛瑾那个姨娘她是见过,持宠生娇,目中无人,对嫡妻很不尊重,影响薛瑾也不把她嫡母放在眼里,借口说她嫡母病了,回娘家探视,明显扯谎。 赵世帧在旁,沈绾贞淡笑不语,拿眼望向赵世帧,看他如何反应。 赵世帧平淡声儿道:“娘家有事,你就回去把!” 多余的话也不问,就偏头笑对沈绾贞道:“大后个,本王带着你去春游可好?” 沈绾贞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去西山好吗?清风观我倒想去看看。” “就依王妃”赵世帧宠溺地看着她。 薛瑾识趣,蹲身告退,走出西间门口,就听里面王爷和王妃说笑声,暗自捏把袖口,心说,来日方长,看谁笑到最后。 薛瑾回娘家指着嫡母有病,其实那是她嫡母有病,是她姨娘捎信给她,让她回去一趟,说有事跟她商量。 薛府在京城东北方向,一个时辰后薛瑾的轿子到了薛府的门前,守门的侍卫认识王府的轿子,知道是自家姑娘回来,急忙打开府门,让轿子从正门直接抬了进去,进了中门,落轿,薛瑾就直奔她生母颜姨娘屋里。 颜姨娘下晌着人出去看了有五六次,小丫鬟一望见薛瑾的影子就往回跑,“大姑奶奶回来了。” 颜姨娘从窗子里一看薛瑾进了院子,就忙迎了出去,“姑奶奶回来了” “姨娘找我有要紧事?”薛瑾边往屋里里边道。 颜姨娘吩咐丫鬟:“到门口看着人,我和姑奶奶说话,别让人打扰。” 屋里的下人们出去,入夏,天热了,薛瑾看她姨娘屋里没外人,就把领口松了松,坐上炕。 颜姨娘忙抓起桌上的扇子替她摇凉,方道:“我找姑娘回来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就是你兄弟几次三番要记在夫人名下,为嫡子,夫人百般不愿,说什么已有嫡子,没道理把庶子养在她名下,嫡庶有别,当论长幼尊卑,若把庶子都当嫡子养,平白引起兄弟争端,家宅不宁,不是为你兄弟好,反而是害了你俩兄弟。” 颜姨娘边说边生起气来,“你听听,夫人说得多好听,是为了薛家好,实际上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让你兄弟低人一等,姨娘出身低,你虽然出嫁了,在夫家也抬不起头。” 颜姨娘在耳边说,薛瑾却想起另一宗事,兴奋地小声道:“我跟姨娘说件事,太后单独赏了我们两个侧妃,还说上心子嗣上的事。” 颜姨娘喜道:“这么说,太后是看正妃嫁入王府迟迟没有身孕,想让两个侧妃怀上,也是,王爷纳侧妃都一年了,那几个侍妾进王府更早,怎么王爷就没个一男半女,太后娘娘就王爷一个亲儿子,能不急吗?按理说王爷年纪也不小了,看来是子嗣上头艰难。” 薛瑾撇撇嘴,哼了声,“什么子嗣上头艰难,还不是沈绾贞为人刻薄心眼小,总防着别的女人接近王爷。” 颜姨娘道:“妾有子,也是庶出,也不妨碍她,她生下的是嫡子,将来承袭王位,就是皇帝头一个生的也是庶子,妾就是再得宠,也越不过嫡妃,庶出也比不上嫡出尊贵,这三姑娘太小家子气了,真是不好相与的。” “谁说不是,她若是能生,太后也不会干涉,怨她自个身子不争气。” 颜姨娘凑近,悄声道:“我看三姑娘不像是好生养的,这样一来,王府姬妾就都有了机会,太后看重两个侧妃,你若是嫡女就好了,身份高,将来有子女,也体面,太后也能高看一眼。” 薛瑾揪着手里帕子,烦恼地道:“这还不是夫人当初死活不肯把我记在她名下,说庶子碍着嫡子的事,庶女又妨碍什么,还不是她心眼坏,巴不得我母子女不好,才称愿。” 颜姨娘冷哼一声,“这些年,别看她表面上和气,你父亲宠我,她心里衔恨,事事针对我们母子女,不让我们好过,幸有你父亲护着,她不敢怎样,你父亲看她这样,越发把她看不上,一年里头,极少上她屋里,她只管气,也拿我没办法。” “父亲没亏待我们,我嫁妆丰厚,嫡母干生气,姨娘也得了不少实惠,可就是庶出名,人前矮了一头,兄弟一来二去也大了,还是想法子记在夫人名下。” “谁说不是,现在有你父亲在,她不敢怎样,万一将来你父亲没了,我们娘俩还不是由着她欺负,能分得多少家产。” -- 第322页 薛瑾眼珠转了转,拉着她姨娘道;“我跟王爷说了,今晚住娘家,不回王府,等父亲回来,我求父亲答应,兄弟是嫡子,将来有好前程,水涨船高,对我母女都有好处。” 母女商议定了,颜氏开门,叫过一个小丫鬟,“去上房看看夫人回来没有。” 不大工夫,小丫鬟就回来,道:“奴婢看夫人屋里忙着传饭,奴婢也没靠前,想是夫人回来了。” 颜姨娘对女儿道:“你是不是去见见夫人?” 薛瑾正看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绿萝,头也没回道:“我不去,去了她也没好话?” “你呆在我屋里等你父亲回来,回头你父亲若问起,就装作不知道她回来了。”颜姨娘看她不愿意去,就想出借口帮她遮掩。 待晚间,门外小丫鬟机灵,一看老爷进了院子,喊了声,“老爷回来了” 薛瑾就先躲去里间,颜姨娘春风满面迎了出去,“老爷好” 薛延陵扶了颜姨娘一把,“此处没有外人,不用多礼” “老爷晚饭吃了吗?”颜姨娘猜想这时候过来,一定吃过了。 薛延陵脱靴上炕,盘腿坐着,“在上房吃过了。”颜姨娘想,老爷看来回去直接去上房了,也不知那事说没说,不会忘了吧? 颜姨娘对丫鬟道:“去把新鲜的水果挑两样,拿家伙装上来,再把那冰镇的西瓜汁拿来,这大热天,老爷解解渴。” “你不用忙了,坐下我有话说。” 颜姨娘就在对面坐下,“老爷有话说吧,婢妾听着,婢妾凡事都听老爷的。” “你跟着我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就是瑾儿和武儿我也觉得对不住,瑾儿好歹也嫁人了,武儿我本打算记为嫡子,将来不至于被人看不起,受人欺负,可是夫人……你也知道,性子执拗,心胸狭窄,这事只好先放一放,等有机会在提,如今我调入京师,不比在西北随便,凡事还要顾忌影响。” 颜姨娘一听,有点泄气,老爷当初调来京城,她暗自高兴,离女儿近,可是现在看来不但没有好处,老爷顾忌多了,小心翼翼怕惹人闲话。 二人正说着,薛瑾一挑帘子从里间出来,把薛延陵吓了一跳,惊讶地问,“瑾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你嫡母说起。” 薛瑾拜见了父亲,道:“下晌就来了,嫡母出门没在家,就没去上房,直接来姨娘这里。” 薛延陵笑了,道:“在王府可好?” 颜姨娘急忙帮衬道:“这不是昨儿太后娘娘特意赏了两个侧妃,如今正妃无出,太后娘娘的意思让两个侧妃努把子力,最好能怀上,太后娘娘抱孙心切,不拘是哪个有了,不都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孙子吗?” 薛延陵道:“瑾儿若有福先怀上了,太后她老人家高兴,瑾儿在王府的地位稳固,沈家三姑娘听说是不好相与的,也动弹不了瑾儿了。” 薛瑾等她父亲说完,就在炕前跪倒,郑重地叩了几个头,慌得薛延陵赶紧对颜氏道:“快扶起瑾儿,瑾儿如今已是王府侧妃,行此大礼,万万不可,让人看见,跌了身份。” 颜姨娘下地作势去扶,薛瑾却不起身,道:“父亲,女儿有话说,父亲答应女儿就起来。” 薛延陵有点不解何意,突然女儿如此郑重,忙道:“有什么话,说吧” “武弟记为嫡子的事,求父亲做主,武弟是女儿亲兄弟,若为嫡子,女儿也有面子,夫人是怕将来武弟争财产,同是父亲儿子,难道父亲忍心看着一个安享富贵,另一个落魄,衣食不周,嫡母私心重,怕父亲别的庶子染指薛家财产,难道父亲就忍心将来听凭嫡母作践庶子,父亲把武弟在族谱上记为嫡子,嫡母闹起来,这是家事,跟国事无关,就是皇上也干涉不得,外人知道,顶多说父亲是武将,一介粗人,父亲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薛延陵皱眉琢磨,女儿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颜姨娘看老爷动了心思,赔笑道;“婢妾跟老爷这些年,受点委屈,为了老爷也不算什么,可是武儿前途是大事,现在瑾儿又进王府,王府姬妾比的是家事背景,都怨婢妾出身低贱,是个妾,连累她也跟着抬不起头,她若有个好兄弟,瑾儿也能沾光,凭这容貌,在生出儿子,前途不可限量,瑾儿风光了,老爷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薛延陵被这母女说得没了主意,想应承,又想起夫人坚决不肯,略感为难。 薛瑾看父亲不说话,站起身,“女儿不让父亲为难,我母子女几个活该命苦。” 薛延陵一听女儿含怨的话,心里不是滋味,一腔血被她激上来,一拍桌子,“这个家我只要没死,就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她一个妇人说三道四。” 母女互看看,笑了,忙奉承老爷、父亲。 薛延陵被母女灌了迷魂汤,又许诺颜姨娘说,“她不是不答应吗?我倒要看看谁能拧过谁,我不会让你母子没有保障,等明儿我把家里财产指着你一部分,将来就不至看夫人脸色过日子,你母子也能安心,瑾儿若能出息了,我这当父亲的脸上也有光。” ☆、第一百二十九回 薛瑾和她父亲姨娘在屋里说话,外间她的贴身丫头,趁机溜出悄悄走去上房。 一五一十学给薛夫人听,薛夫人听吧,鼻子里冷哼几声,“我倒要看看老爷怎么跟我开这个口,拨出家产给妾和庶子,老爷还没死,贱人就打家产的主意。” -- 第323页 薛夫人气了片刻,对那丫鬟道:“你盯紧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刻来回我。” 那丫鬟看院子里无人,悄悄走了。 次日,薛延陵下朝回来,就直接去了上房,薛夫人吴氏听见门外靴子踏地铿锵有力,唤丫鬟道:“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小丫鬟走到门口,老爷正往屋里走,朝里喊了声,“老爷回来了” 薛夫人这才不慌不忙下地,面带得体的笑容, “老爷今儿回来的早?” 就忙着唤丫鬟侍候老爷宽衣,又命打水,服侍老爷洗脸,离晚饭还有一阵子,夫妻俩个就坐下说话,一旁小丫鬟打着扇子。 问了几句家事,薛将军就话入正题,也觉得有点不好开口,干咳了声,“我跟夫人提的事,夫人想好了没有?” 薛夫人明知故问,“什么事呀?老爷” 薛延陵看她装糊涂,浓眉皱了一下,须臾散开,赔笑道:“就是武儿记在你名下的事?” 薛夫人抬起手臂,用指腹轻轻抿了下鬓角,“我当是什么大事,老爷拿着当正经事说,原来是武儿记为嫡子的事,老爷若问我的主意,这事万万不可,老爷不是武儿一个庶子,答应了武儿,那别的庶子要不要也依例照办,若只记武儿一个人,同样的庶子,两样对待,怎么能服人,话又说回来,我不是没为老爷生儿子,自古嫡庶有别,没了上下尊卑,怕祸起萧墙,家宅不宁,老爷也不希望如此!” 薛延陵没想到他刚一提话头,夫人就说出这么一大篇话,偏生又说得有理,堵得他没话说,心里不悦,“你若能宽容大度,有什么祸事,分明是你计较,刻薄小妾母子。” 薛夫人一听丈夫向着小妾说话,气得手在桌子下抓住衣襟,冷笑两声,“妾身就是太宽容大度,才惯得她如此张狂,我计较?我若不计较,把你一窝子庶子庶女都记在我名下,一家子都是嫡子嫡女,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老爷在朝为官,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要记名可以,把朝中文武大臣找来,评评理,若都说我不贤,老爷便休了我。” 薛延陵事情没办成,还被她没鼻子带脸一顿数落,有点恼羞成怒,“若不是看在勇儿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不敢休了你吗?” 薛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抿紧嘴,才没说出更为难听的话。 薛延陵站起身,一甩帘子出屋去了,家产的事,也没顾上说。 老爷一走,站在一旁,没敢插言的薛夫人的陪房冯保生家的道:“夫人不答应,把老爷得罪透了,夫妻情分就此断了。” 薛夫人不屑道:“我宁可断了夫妻情分,也不让她称愿,我就不答应,看他能怎么办?开了祠堂,把庶子直接上个嫡子名分,可生母是谁?总不会儿子是嫡子,生母是妾。” 冯保生家的道:“话是不假,就是夫人和老爷这回闹生分了,日后老爷更不会进这屋里。” “不来最好,黄鼠狼进宅,来了准没好事。”薛夫人也不在乎,儿子都有了,凭老爷闹,反正他也就说说气话,不敢真休了自己。 “这都是那个小蹄子撺掇的。”薛夫人咬牙暗恨庶女。 “大姑娘起小心眼多,没少跟夫人这淘气,嫁人了还回家从中挑事。” 薛夫人发狠道:“我暂且先忍耐一时,这小蹄子我早晚让她吃苦头,若不是差着勇儿跟他父亲受连累,我早就闹开,隐忍他多时,以为我就真的怕她们不成。” 冯保生家的担心老爷急脾气,架不住小妾母女拱火,真把钱财都给了小妾母子,自己有必要提点夫人早作打算,“夫人预备怎么办?不能由着老爷胡来,把财产都分了去,给那姨娘母子。” 薛夫人嗤笑两声,“家财,地契、房契都捏在我手里,我说给方能给,我若说不给,除非他拿刀子杀了我,杀了我他也拿不走。”薛府所有银钱出入都经薛夫人手,她明面上性子软和可欺,却把掌家大权牢牢抓在手里,薛延陵一介武夫,对家事也懒怠花费精神,就都交给夫人打理,甚少过问。 王保生家担心地道:“老爷若是气狠了,老爷的脾气什么都做的出来,那贱人母女挑唆,万一休了夫人可怎生是好,到那时大少爷无人庇护,薛府就任那贱人母女摆布。” 薛夫人从窗子往外瞅瞅,丫鬟站在正房门口,示意王保生家的把里间门掩上,跟王保生家的小声道:“他的把柄在我手上,惹急了,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我看在勇儿份上,不和他认真计较,若和他认真计较,看他怕是不怕。” “老爷知道这些吗?”王保生家的显然很意外,这么大事夫人就连她都瞒过,足见夫人可不是心中没有成算,软弱可欺的主。 薛夫人阴冷声儿,“他不知道,就以为我这些年好欺负。” 安王府 “主子这一幅《寒江烟雨图》画得惟妙惟肖。”韩侧妃的贴身丫鬟红锦道。 “月白绢布这般薄透,这山水跟真的一样,主子这画工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另一个丫头奉承道。 这时,珠帘哗啦啦乱摇,一个丫头冒冒失失地快步走入,“主子,打听出来了” 韩侧妃横了她一眼,那丫鬟吐吐舌头,低眉顺眼,“回主子,打听出来了,薛侧妃准备一幅画配两首诗,沈夫人是绣品,萧夫人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小韩夫人那里好像是一件东西。” -- 第324页 韩岚只道这丫头粗笨,扶不上墙,这些都打听出来,偏那最主要的人没说,这还有没有点脑子,不满意地道:“王妃那里准备了什么?这个没打听出来吗?” “王妃屋里没听有什么动静。” 韩侧妃利用正妃没进王府,自己代管王府期间,笼络一批下人,消息比较灵通,这丫头派出去没半天功夫,就把王府姬妾屋里动向摸了个一清二楚。 那丫鬟看见桌案上摆着那幅绢画,月色绢薄如烟,朦朦胧胧雨雾,意境很美,啧啧赞道:“主子画作传神,不枉主子京城第一才女之名,王爷寿日,她们定会被主子比下去。” 韩岚摇摇头,似乎还不满意,道:“单凭这幅画,也只能让人赞上几句,没什么稀奇,我若绣出这样的效果,才真能令人惊艳。” 几个丫头打心眼里佩服主子,誉满京城第一才女,绝非浪得虚名,主子是实打实的才女,无半分水分,这样的女子,难道王爷就一分都看不上? 韩岚心想,蒙太后看重,自己也该拿出点本事,不能让太后失望,也让王爷知道自己的真本事,不同与其她庸脂俗粉,不像王妃草包,绣花枕头,连件像样的针线都拿不出来。 “这要绣成还需花些功夫,反正王爷要下月生日才到,提早准备,慢工出细活。”韩岚估计王爷下月生日,一个月功夫,绰绰有余,又想,需拿出十分本事,方镇得住王府一干女人,其她女人也定是费尽心机,讨王爷欢心。 萧夫人小院子里 “听说王府其她侧妃夫人都开始动手准备,夫人拿什么做寿礼?”萧夫人的丫鬟探听到几位侧妃和夫人都开始着手准备,自家主子连提都没提这事,不觉有点着急。 萧夫人坐在院子里的花藤编的秋千架上,轻轻荡着,细糯软软的声儿随着一起一落的秋千飘过来,“韩侧妃和宫里的徐美人同为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有韩侧妃比着,我拿什么都是绿叶,衬她这个红花。” 丫鬟道:“那夫人准备拿什么敬献王爷做寿礼?” 萧夫人绣鞋点地,秋千停住,舒袖中探出芊芊玉指,从衣领里伸出摸出明蓝丝绦拴在修长的项下一个玉饰。 那丫鬟是一直跟着她的,就明白,道:“夫人要把这个送王爷,这是夫人的护身符,夫人随身带许多年,从不舍得这宝贝离开身旁。” 萧夫人握在手心,“只要能护住他一生平安,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丫鬟看看她,欲言又止。 沈绾贞伏在书案上,信手勾勒,绣菊在旁边看着主子画得像是两个人,好像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像一对恋人,从外形上看很像王爷和王妃。 沈绾贞对画略懂皮毛,用得是速写手法,想表现两个亲密恋人,像两条藤一样,纠缠在一起,彼此分不开,她绘画的功底浅,但是速写比较擅长,她擅长抓住人物的神韵,也基本上能表达出心里想要呈现出来的东西。 她吃完晌饭就开始坐着画,画了两张,觉得不太满意,把画纸团团,扔在书案上。 巧珊自抄手回廊快步往正房走,入夏以来,连着下了几场雨,院子里青石砖缝汪满了水,屋檐下滴滴答答,几个王妃屋里二三等丫鬟手伸出屋檐下接水玩,看她过来,嬉笑着道:“巧珊姐,快来呀!” 巧珊笑道:“你们玩吧!我还有要紧事。” 就进了明间,看沈绾贞伏案画什么东西,走过去,抻头一看,主子简单几个线条,勾勒人物神态动作,竟觉得是一对男女缠绵悱恻,巧珊早通人事,一下子脸红,小声道:“主子怎么画起这个,当心让人看见。” 刚说完,倏忽发现这对男女像王爷和王妃,嘻嘻笑,“奴婢愚钝,主子这是要送王爷的画?” 沈绾贞画完这张看看,还不算十分满意。 外面的小丫鬟光顾着在西厢廊子里玩水,没看见赵世帧进了院子。 沈绾贞正端着那张画纸琢磨,门口传来男子的脚步声,赵世帧一掀竹帘刹那,沈绾贞忙藏入袖子里。 赵世帧看见她这个动作,笑道:“藏什么呢?背着我?” 沈绾贞扭扭捏捏地,“到时王爷就知道了。” 转了话题道:“王爷,说好了明儿带妾身去西山玩,没忘吧?” “我的王妃的命令,本王那敢不记得。” 这时,外面廊檐下笑闹的小丫头,其中有个眼尖的,就看见侧妃和夫人们进了正院,韩侧妃和薛侧妃前面走,韩侧妃小声道:“薛妹妹听得真,王爷要带王妃去西山春游?” 薛瑾压低声怕廊子里的小丫鬟听见,“妹妹亲耳听见还能有假,王爷偏心,只带王妃一个出门,我等镇日守在王府,像笼子里的鸟儿。” 那小丫鬟忙告诉其她丫鬟,几个丫鬟就忙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侧妃夫人们。” “王妃可在屋里?”韩侧妃的声不高不低,正好屋里能听见,沈绾贞从半支开的窗子望出去,心说,王爷一回来,就都像苍蝇似的跟上来了,真是一刻不让人消停。 小丫鬟朝上房喊:“回王爷、王妃,侧妃夫人们给王爷、王妃请安来了。” 晨昏定省,沈绾贞把晚间请安这项免了,王爷一般没事,下晌就回王府,腻烦这些女人在王爷跟前晃。 沈绾贞回头看看赵世帧,小声道:“是不是听见风声明儿出门春游,都要跟着?” -- 第325页 赵世帧笑了,“耳朵真长,扫本王的兴。” 说话刚落,娇滴滴几声,“婢妾见过王爷、王妃。” 沈绾贞已和赵世帧正襟危坐,“免礼” 薛瑾做作的掩嘴笑道:“婢妾等有一个不情之请,听说王爷和王妃明儿要出门春游,可否带上婢妾几个?” 韩侧妃笑容标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婢妾等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吧?” 小韩氏忙附和,“婢妾等识趣,就是跟去也不妨碍王爷和王妃,不扫王爷和王妃雅兴。” 什么话都让这群女人说了,沈绾贞若说不带上这群女人,还道是她小气,就微笑看着赵世帧道:“妹妹们都想出门游玩,不如就一块去吧,人多热闹,王爷说可好?” 赵世帧为人宽厚,看沈绾贞提议,笑笑点点头,“都回去准备,明儿命人早点套车,趁早上天凉快,出门。” ☆、第一百三十回 翌日,王府大门顿开,十几辆华丽马车驶向京城西门,前面一乘坐着赵世帧和沈绾贞,后面几乘坐着几个侧妃和夫人,在后面就是王府丫鬟仆妇。 城门刚开不久,一行人就出来城门,沿着官道往西山方向去了。 出城,炎炎夏日,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越往山里走,绿树成荫,深涧溪水,清凉舒爽。 车子行至清风观中门,往上是一千级台阶,不少香客,起大早,一步一叩首,以示虔诚。 车子上不去,就停在石阶下空地,赵世帧和沈绾贞下车,赵世帧看看蜿蜒而上石阶,望不到头,一直转过半个山,赵世帧瞅瞅沈绾贞,体贴地询问道:“王妃坐轿子上去?” 到了清风观的游客,大多到此处下轿、下车,徒步上去,有那贵妇小姐花钱雇专门抬上山的小轿子。 沈绾贞牵着赵世帧的手,笑道:“王爷不用担心妾身,妾身保证走的不比王爷慢。”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走着上去,说好,半路不许耍赖,让我抱着。” 二人就牵手往山上走,后面下来几个侧妃夫人往上一望,顿时犯愁,不上吧,非要跟了来,上吧,瞅着眼晕,雇轿子,王爷和王妃走着上去,难不成比王爷和王妃还金贵,王爷在地上走,妾都坐轿子上去,这成何体统? 没办法,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步行上山,开始还勉强,不一会,就脚生疼,薛瑾也不顾体面,一屁股就坐在台阶上,不想起来,韩侧妃初时想,咬牙坚持,不能让王爷瞧不起,显得王妃事事都出彩,王妃能上,她也能上,可朝前一望,王妃的身子轻盈,上山毫不费力,自己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这些女人别说爬山,就是平常走平道都是坐车坐轿,不肯多走一步路。 沈绾贞回头朝下一望,几个女人东倒西歪,捂嘴乐,赵世帧看她回头看,也回过头去,一干众妾,由各自丫鬟架着往山上走,丫鬟大脚,常年做粗活,这点山路还是台阶也不当回事。 沈绾贞爬到快到山顶有点娇喘,赵世帧扯着她的手,她借了不少力气,赵世帧看她小脸粉红,气息促急,心疼地道:“我抱你上去?” 沈绾贞抬头瞅瞅山顶已不算太远,摇摇头,“没事,我自己能行去。” 山道看着近,走起来就时候长了,沈绾贞又上了一段台阶,怎么感觉台阶没有缩短,赵世帧看她撑着,道:“望山跑死马,还有很长一段路,我背你可好?” 说吧,赵世帧矮了身子,蹲在地上,沈绾贞往周围看看,天气晴好,春游人不少,官宦富家夫人太太小姐,体力不支,在半山腰上,下了大轿,就有常年山上行走的轿夫二人抬的步撵,直接坐着上山,有那真正的香客,虔诚地边走边跪拜,无论男女老幼,夫妻牵手的都很少,别说背着上山。 古代男权社会,妇女地位低下,人前哪敢支使男人,就有那畏妻之人,到外面也装汉子,妇人也都作三从四德,压在男人背上,男人尊严何在?是要被人指戳的。 再说,大庭广众,即便前世,这样做她也不肯,赵世帧等了半天,回头看她扭扭捏捏站着不动,威胁道:“你要是再不上来,我就抱你上去。” 沈绾贞一听,吓得不敢再矫情,忙趴在他背上,赵世帧自幼习武,功夫下了不知多少,这点山路,不算什么,原来是照顾沈绾贞走得慢,此刻背上她,甩开大步,一会功夫接近山顶,沈绾贞羞于看人,只觉得人都盯着她看,脸埋在他阔背上,温暖踏实,舒服得都想睡,转瞬到了山顶,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沈绾贞马上从他背上溜下来。 王爷的侍卫前后都离有十几步远的距离,把二人夹在中间,也离开一段,怕扰了王爷王妃。 沈绾贞站定,朝山下一看,几个侧妃夫人看不见人影,二人也不好抛下这几个人不管,就坐在凉亭中等待,王爷和王妃一上亭子,侍卫就把亭子周围放人看着,不让闲杂人等上亭子,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几个侧妃夫人才冒头,由丫鬟仆妇几乎是架着上来,一个个鬓乱钗横,烈日当空,临近山顶这段没有浓荫遮挡,几个侧妃夫人香汗直流,后悔跟来,这一刻把争宠的心全抛。 薛瑾是仆妇架着最后一个上来,一上来就瘫倒在凉亭椅子里,也顾不得王爷面前失仪,萧夫人喘息一会,瞅瞅沈绾贞气定神闲,正和赵世帧往远处观赏山景,有点狐疑,道;“王妃是自己走上来的吗?脚不疼吗?” -- 第326页 沈绾贞和赵世帧互看看,半真半假道:“这点子山路不算什么。”赵世帧朝她挤挤眼。 沈绾珠抽出白底绣梅锦帕擦拭脸上的香汗,雪白的帕子污了,想仍掉,怕人拾到,揣在袖子里,雁儿手执帕子给她扇凉,气喘匀了,才得空看王爷和姐姐,一看王爷往姐姐鬓角插着一朵淡蓝的野花,姐姐悠闲自在,怡然自得,一副乖巧小妇人模样,沈绾珠心一堵,气又不顺,夺过雁儿手里的帕子狠扇了几下。 赵世帧看几个侧妃夫人歇得差不多了,几个人整整衣裙,赵世帧又带着附近闲看,这几个人坐着还好,一走,脚底生疼,平常出门坐轿和车,从来没步行远道,这一回,可遭罪了,王爷跟前,也不敢太过娇气,府里王妃身份最为尊贵,王妃不喊累,其她妾,也不敢邪乎,只好忍着,跟在后面,一个个表情难看,风度全失, 总算王爷一句,“清风观里用斋饭,大家也都饿了。” 就牵着沈绾贞的手,率先往观里走,众侧妃夫人可得了大赦,跟着进了清风观,清风观的主持,净空道长早听人报,安王爷家眷到此,就忙命闲杂人等疏散,带着全观道人,在山门迎接王爷王妃大驾。 让至紧后面一清静小院,上斋饭,净空道长一再告罪,“小观不知王爷王妃驾临,没有准备,慢待王爷王妃请恕罪。” 安王曾在此住过一段时日,因此也都熟悉,道:“道长不必客气,本王此来不要打扰上香的游客,家眷在此略作歇息,道长忙去吧!” 净空道长告退出去,赵世帧带着家眷用了斋饭。 奉师傅命侍候王爷的小道士,讨好地道:“回王爷王妃,大殿西面池塘里一片荷花今年开得特别好,王爷和王妃不去看看?” 用过午饭,闲着无事,天有好,赵世帧道:“就在观里随便走走。” 赵世帧和沈绾贞并肩走在前面,几个侧妃夫人缓过乏来,一群人连带丫鬟仆妇迤俪往清风观西侧去看荷塘里的荷花,转过一片花树,不期另一条石头子小路上走来几个人,看着斯斯文文,又不像书生,正中年轻公子,清俊儒雅,举止洒脱。 沈绾贞望过去,正巧他也望过来,彼此一怔,这身穿烟青绸袍书生模样的男子,正是与沈绾贞退婚的方贤之,旁边两个是同僚,那两个同僚一眼看见安王爷,忙匆匆过来,行礼,“微臣拜见王爷” “三位大人也来赏春?”安王敷衍一句,也没大理会,三人躬身让过王爷一行。 沈绾贞从方贤之身旁过去时,方贤之不敢抬头,眼前沙蓝裙摆飘过,如一阵清风,飘渺暗香袭来,沈绾贞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待走过,方贤之朝沈绾贞袅娜的背影望去,曾经沈府病怏怏的三姑娘已贵为王妃,造物弄人,他奉母命娶的夫人,是小家碧玉,持家侍奉婆母,带出门,就显得没见过世面,畏畏缩缩,和沈家三姑娘钟灵毓秀云泥之别。 沈绾珠走过方贤身旁之时,却大胆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脚步,心里琢磨,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是那里见过?又回头看去,正巧方贤之望着沈绾贞的背影出神,沈绾珠心里一喜,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姐姐退婚的未婚夫婿,方公子来沈府,她曾和下人们躲在厅堂帷幔后面,偷偷看过,当时,深以为憾,这样出众男子配了庶姐,曾妒庶姐命好,配了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沈绾珠按耐不住喜悦,走近薛瑾身旁,附耳悄声道:“看见没有,方才过去中间那个年轻公子的就是姐姐的退婚夫婿。” 薛瑾听说,回过头去,可惜已经走远,方才她没留意,纵使是出众的男子,在赵世帧面前都黯然失色,赵世帧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不同凡尘高贵与绝世相貌、出色才干兼具,乃人中龙凤。 薛瑾有点遗憾,“你怎么不早说?” 沈绾珠悄声道:“怕他听见。” 王府一行人朝左拐去,赵世帧偏头瞅了她一眼,他已看出那位琼林玉树般的方御史神色不对,好像对他的王妃很关注。 沈绾贞看离开一段距离,把头朝他微偏,小声道:“方御史便是妾身以前退婚的那个人。” 赵世帧略一愣神,随即态度从容,显然也没太放在心上。 沈绾贞又道:“我病愈后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上京城的路上遇见他,听下人们说的,我病重期间两家取消婚约。” 赵世帧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薄情寡义之人,妄读圣贤书。” 他手上传到给她的温暖,让她踏实,他听她不出声,又道:“想什么呢?” “妾身幸亏那场大病,最后得遇王爷,上天注定,我拥有幸福,一会妾身是不是要好好上柱香,拜拜菩萨。” 赵世帧替她撩起一缕碎发,“一会我也跟你一起拜菩萨。” 薛瑾扯着沈绾珠,俩人故意落后,薛瑾道:“看清楚了,是那方公子?” 沈绾珠瞅瞅左右,低声道:“没错,他当初上门拜见我父亲,我偷偷见过的。” 沈绾珠朝已走远的沈绾贞瞅眼,不屑地道:“装得跟不认识似的。” 薛瑾看其她几个人走远,压低声道:“不然我们揭穿她,让她装不下去。” 沈绾珠有点犹豫,“那丫鬟还没找到,怎么揭穿她?” 薛瑾思忖片刻,主意有了,附耳悄悄道:“妹妹装作不是有意在王爷面前说破,看你姐姐怎样应对。” -- 第327页 “这行吗?”沈绾珠有点犹豫不定。 “先让王爷知道这个事,记住有这个方公子,等找到那个丫鬟,再让她到王爷面前说你姐姐举止轻浮,也不显得造次,让王爷逐渐对你姐姐厌烦。” 沈绾珠抬头看赵世帧揽着沈绾贞的小蛮腰,亲昵地说笑,沈绾贞手指着荷塘,高兴地让他看,不觉勾起嫉妒心,阴脸说,“就照薛姐姐说的,我故意说破,薛姐姐一旁帮衬,看她当着人还有什么脸?” 薛瑾兴奋地道:“好,妹妹就这么说定了,一会你就装作无心说漏了嘴,我们又没编排她,是她自己觉得丢脸瞒着。” 二人一前一后,紧走赶上赵世帧和沈绾贞,沈绾珠调整了一下表情,故意大惊小怪地把沈绾贞一把扯过一旁,用赵世帧能听清楚的声儿道:“姐姐,方才过去的不是方公子吗?姐姐难道不记得了,就是与姐姐退婚的那位方公子。” 薛瑾这时也凑过来,佯作好奇地道:“就是当初表姐在山东时,那个未婚夫婿吗?怎么也来了京城?” 沈绾贞淡淡神情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合演戏,挑眉道:“还有吗?还有要说的吗?” 沈绾贞这种反应二人均一愣,以为沈绾贞听了赧然不敢大声声张,遮掩怕王爷知道,没想到沈绾贞平平静静,竟毫不以为意,也没觉得这是桩丢脸的事,俩人一时有点发窘,沈绾珠讪讪的,很不自然地道:“我就好心提醒姐姐一声。” “提醒我什么?”沈绾贞冷笑。 沈绾珠不知如何作答,就一脸窘态,低头不吭声了。 薛瑾也怏怏的,不吱声了。 “方公子的事王妃已经同本王说了,本王不会因为这事就小看王妃半分。”赵世帧冷脸道。 二人羞赧得无地自容。 ☆、第一百三十一回 沈绾贞和赵世帧登上清风观的后殿的楼阁,正对着失火的抱月庵,沈绾贞十分感慨,突然想起问:“我住抱月庵时,有一群小混混搅闹,后来是王爷打跑了?我趴后院墙看没有人,王爷走了?” “谁说我走了,我若走了,你能睡得那么消停,你以为那群混混肯善罢甘休?” “王爷是说,守在庵外几个晚上?” “我怕你们就几个女人吃亏,后来母后派人找我回去,我不得不离开,有谁知,我一走,庵中失火,那段日子我痛恨自己为何要离开,不守着你,我以为你葬身火海,再也见不到你,现在想起来像是一场噩梦。” 沈绾贞眼中泛起潮雾,“那日离京之前,鬼使神差我又来此地,如果我不来,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我现在想起,是不是冥冥中神灵指引,还是我命好。” 赵世帧口气抱怨地道:“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你还想悄悄离开。” 沈绾贞摇摇他胳膊,哄道:“都是过去的事,那时我也没打算嫁给你。” 赵世帧恨道;“本王就说你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 黄昏时分,王府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沈绾贞着实有点累了,自打穿越过来,还是头一次走这么久的山路,她靠在赵世帧肩头酣睡,也许睡得太沉,头慢慢往赵世帧胸前滑落,赵世帧怕她醒了,忙扶住她的头,托住她身子,让她睡舒服了。 直到车子进了王府大门,骤然停住,沈绾贞才醒了,车子里有点暗,赵世帧怕灯光刺激她,睡不踏实,就摸黑没敢掌灯,手臂托着她时候久了,竟微微有点酸麻,赵世帧活动下手臂,他双手托着她,一直一个姿势不动,怕动弹她就醒了。 沈绾贞贴上去,主动亲了下他的脸颊,小声地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她说的是心里话,前世她父母离异,各自成家,她成了多余,祖父母将她抚养成人,年迈需要她照顾,重活一世,父亲沈老爷形同没有,嫡母暗算,异母妹不亲,依旧孤独。 落轿,沈绾贞身困体乏,懒懒地不愿动弹,赵世帧见状,一手探入她纤腰,另一手托起她的双腿,沈绾贞倏忽身体轻飘飘腾空,赵世帧抱着她走出轿子。 几个妾一歇轿,不敢怠慢,尽管身子像散架一样酸痛,还是强忍住,快步上前,立在王爷的大轿下恭立,瞥见王爷竟抱着王妃下轿,都甚惊讶。 王妃像是很受用,也不推拒,任王爷打横抱着她走去上房。 沈绾贞在山上都让赵世帧背了,少了心里障碍,也是成心让王府一干众妾看,你们不是暗地里使坏,微末小技,不管用,王爷还把自己捧在手心里。 薛瑾和沈绾珠今儿闹了无趣,往自己房中走,沈绾珠埋怨道:“薛姐姐,我就说这招不行,你看王爷和我姐姐,更腻歪了,让人看着恶心。” 薛瑾失望,事情没像自己预料的那样,王爷不但没对王妃生厌,反倒更加宠爱,暗气,还得安抚沈绾珠,“妹妹不用着急,你姐姐狐媚伎俩,暂时蒙骗王爷,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她跟王爷说了。” 三五日后 绣菊就看王妃从西山回来,又开始画,足画了两日,才满意地拿着最后一张画,露出满意地笑容。 沈绾贞对绣菊道:“把太后赏的那块和田籽玉拿来。” 绣菊不知作何,就去里间开了箱笼,拿出一个剔红镶宝石缠枝莲匣子,拿在桌案上,打开,里面是一块和田玉籽料,阳光下洁白如凝脂,细腻柔和、水润。 -- 第328页 巧珊恍然明白王妃用心画了这些日子,原来是为了……. 沈绾贞亲自把这块玉料拿到京城最好的作坊,雅轩斋,雅轩斋的伙计一看玉石料,惊讶得抬头瞅瞅她,道:“夫人等一下,小的叫我们掌柜的出来。” 不大工夫,珠帘一响,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朝沈绾贞颔首,看一眼匣子里的田玉籽玉,这样成色上好的大块的玉料,他鲜少见,断定这位夫人身份不俗。 遂恭敬地地:“夫人,里面请。” 把沈绾贞让至里间坐,吩咐伙计倒茶,沈绾贞从怀中摸出画好的图案,轻轻放在桌上,“掌柜的,照这个图雕刻,半个月之期,可以拿到手吗? 掌柜的拿起桌上的图看一眼,又吃惊地看看她,他的店就是承接玉石雕刻活计,开店有些年头,他从学徒起,一直做这行业,经手无数,雕刻五花八门,图案新奇百怪,他都见怪不怪,毕竟主顾都是豪门显贵,人家出钱,想雕个什么样,就什么样,他只要照着图,不走样,尽量臻美。 可今儿这位夫人要雕的是一对男女,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对恋人,虽然这是一张速写画,线条简洁流畅,可要表现出不言而喻,是这对热恋男女缠绵情愫,暗叹这年头世风不古,这画中男女似身形心灵交汇,融为一体,历来玉石雕刻图案大多是福禄喜寿,这位夫人构思新颖,这图中的男人器宇轩昂,定不是凡俗之辈,掌柜的暗想,看来这件活要加万分小心。 于是道;“夫人要的急了点,若能宽限几日,不才定当让夫人满意,若夫人方便说出所送之人作何用处,也许其中意境不才能理解透彻。” 沈绾贞微笑道:“这说了也无妨,是送我夫君的生日礼物,价钱不是问题,务求最好。” 掌柜的点头,道:“在下明白了,当尽力而为。” 掌柜的一直把沈绾贞送出大门,看她上轿,赫然明白,这乘大轿原来是安王府的,方才那女子观气度一定是安王妃,这件活,马虎不得。 正要转身,从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乘王府大轿,掌柜的一看,松了口气,是平王府的轿子。 掌柜的就恭敬地立在门首,候平王下轿。 平王下轿,驻足片刻,望着远去的安王府的大轿,若有所思。 掌柜的恭敬地让至后堂,赔笑道:“王爷要的,小的已准备好。” 随即命活计取出来,是一尊小玉佛像。 平王看看,满意地点点头,让随侍收起来,又问:“刚才安王府的人来了?” 掌柜的点头道:“方才来的,小的猜测是安王妃,雕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看看。”平王感兴趣地道。 “这个……”掌柜的犹豫一下。 “嗯?本王的话,不好使,别忘了我同安王可是兄弟,一家人看看怕什么?” 掌柜的一看王爷变脸,忙亲自走去里间,拿袖子抹了把汗,端着匣子出来。 放在平王面前桌上打开,平王扫一眼玉石,没多大兴趣,拿起那张图,仔细看看,唇挑起,一抹嘲笑,“好个夫妻情深。” 掌柜的听着竟有股酸酸的味道,不解平王爷心意。 沈绾贞顺道去买了赵世帧爱吃的庆丰堂的糕点,然后回王府,垂花门落轿,就有上房的三等小丫鬟等在中门上,王妃一下轿,回道:“薛指挥佥事夫人来王府看望薛侧妃,给王妃请安,在上房等了有盏茶功夫。” 王妃房中的下人都知道,抛开薛侧妃,王妃娘家和薛家是亲戚,外人求见在花厅招待,薛夫人就直接带去上房候着。 沈绾贞有点意外,薛夫人看来特意来找自己,不然她出门,没必非等她回来,不知这又是唱得那出戏? 薛瑾的嫡母吴氏这几日着实气恼,丈夫那日走后,去了颜氏屋里,颜氏故意拿话激他,薛延陵乃武将,脾气暴躁,吃不住,隔日就到夫人上房,旧话重提,附带又提出部分家产划到颜氏母子名下,以确保若自己身故,颜氏母子不至挨苦。 薛夫人忍气听完,压下怒气,冰冷声道:“老爷是把后事都打算好了,是不是颜氏想等老爷一死,就分家另过,这是咒老爷寿命不长,还是有别的企图,自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爷没了,嫡子当家主事,再说还有我这个主母,她是眼睛里没人,还是压根不想庶子把我当成母亲孝敬,心里只知道孝敬他姨娘。” 薛将军看夫人平常百依百顺,没想到裉节上说话滴水不漏,句句都咬住理,他被小妾激了几句,冒失来上房寻事,想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好好煞煞夫人的性子,没承想倒让她问住,一时面子下不来,老着脸预待发作。 薛夫人看他恼羞成怒,忙把话拉了回来,嗔怪道:“老爷竟说些丧气话,老爷春秋鼎盛,总不能活着的时候就把家分了,本来兄友弟恭,家宅和睦,这不是闹着分心,难道是颜姨娘惦记家财,未免惦记得早点。” 薛延陵被夫人问得没有话说,也觉得这事办得有点心急,不管怎样还是先安抚夫人和嫡子,这事慢慢商量,于是道:“我提早安排,有备无患,万一事出突然,措手不及,她娘几个怎样安身立命?” 薛夫人听了不觉寒心,结发夫妻,他惦记身后妾的生活没着落,怎么一点惦记自己的心思都没有?苦笑一下,“老爷也别这么说,生死有命,没准我死在老爷前面也说不定,那时,反倒是老爷的嫡子命运堪忧,无人护持。” -- 第329页 薛延陵听她话里尽是埋怨,也有一丝羞愧,“夫人好好说什么死?” “不是我说,是老爷提起,妾身有感而发。”说吧,薛夫人扯过帕子抹泪,竟是很伤心的模样,薛延陵就不好意思提给颜姨娘指一部分家产的事。 薛延陵前脚出门,薛夫人一把甩掉帕子,朝地啐了一口,“争家产,做她的白日梦,我就是死了也不会便宜那贱人。” 冯保生家的道:“老爷让夫人几句话堵回去,颜姨娘不达目的,不会甘休,不定还出什么幺蛾子,撺掇老爷来夫人上房闹,这长此以往,夫妻感情伤了,越闹越生分,这回回老爷和夫人争竞,也不是长法。” 薛夫人赌气道:“生分就生分,不生分又如何?你没听他才说,惦记贱人母子,于我身上没一点心思,枉做一场夫妻。” 冯保生家的认真想想,突然想出一个主意,道:“夫人何不去找安王妃,这事指定是大姑娘出的主意,王妃名分上是夫人的甥女,夫人过王府走动,也是亲戚相互来往,常理之中,没人说闲话。” 薛夫人想想道:“这倒是个法子,王妃若出头,不让那位掺和娘家之事,颜姨娘就失了膀臂,撑腰的。” 薛夫人一来王府就先去了薛瑾处,嘘寒问暖,薛瑾不明所以,敷衍她一番,薛夫人就告辞出来,佯作顺道来王妃上房请安,不巧王妃出门,就耐心坐等。 还好,等了盏茶功夫,听外间丫鬟声说王妃回来了,就站起身,看见沈绾贞进来,见礼,沈绾贞让丫鬟搬来椅子,让薛夫人坐下。 沈绾贞问:“薛将军好!” 沈绾贞刚出口问,薛夫人就势说了一通埋怨的话,说她们姑娘回娘家,如何挑事,挑唆她姨娘,让她父亲跟自己闹,说着说着,不由伤心,淌泪,求王妃帮着劝劝她家姑娘,说好听是劝,实则告上一状。 沈绾贞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直待薛夫人说完,看沈绾贞没表态,薛夫人抬起泪眼,作可怜状,“被大姑娘和她姨娘逼迫,我这也是没法子。” 沈绾贞这时方淡然一笑,“薛侧妃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指给王爷的,轮不到我来教训,要说教训的话,也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教训,薛侧妃是太后娘娘的人,自有太后娘娘说的,哪有我说的?” 薛夫人心念一动,薛瑾是太后娘娘亲点给王爷做侧妃,故此薛瑾才嚣张跋扈,若太后娘娘不喜,王爷和王妃又不待见,看她还有何章程,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那还有精神头理娘家的事? 薛夫人有点悟出沈绾贞话里的门道。 沈绾贞又像是随意地道:“京卫指挥使赵大人的夫人很对太后心思,时常召进宫陪太后解闷,赵夫人要说性格直爽,古道热肠,赵大人是姨丈的顶头上司,姨母刚到京城,别的夫人不熟悉,赵府多走动走动,散散心,解解闷,有事别一个人总憋着。” 薛夫人不错眼珠地望着沈绾贞,心道,都说三姑娘命好,做了王妃,三姑娘的心思不简单,经她三言两语点拨,薛夫人顿觉心思通透,这是提点自己找赵夫人帮忙,在太后面前进言。 这个话题无需在进行下去,双方心知肚明,有时话说多了,反而坏事,总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双方体面。 二人就说了会家常,薛夫人的告辞走了。 沈绾贞命下人送薛夫人出府,薛夫人走到快出中门,就看见薛瑾的贴身丫鬟走来,是奉了主子命,看夫人回没回去,薛夫人避开下人,悄声嘱咐,“你们姑娘若有风吹草动的赶紧告诉我信。” 那丫鬟一瞅就带机灵劲,悄声道:“夫人放心。” 薛夫人出了中门,上轿,心里暗道:“赵府看来是该经常走动。” ☆、第一百三十二回 沈绾贞坐在轿子里,透过纱帘,甬道两旁是巍峨的宫墙,内廷左转看见慈宁宫的黄琉璃瓦重檐顶。 宫门前住轿,王文贵扶着主子进了慈宁宫门,盛夏,炎阳暑热,沿着西侧廊庑往正殿走,王文贵悄声道:“太后这个时辰正好用过早膳。” 正殿门首两旁立着执事太监,搭眼看见安王妃遥遥而来,忙向里回禀,“安王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王文贵等在西偏殿,沈绾贞不疾不徐进了宫门,转过紫檀座山水理石插屏,余光瞟见太后坐着正喝茶,神态安详,略松了口气,恭谨地跪地,“给母后请安” 太后的平淡的声儿 “平身” 沈绾贞起身,太后放下茶盅,说了句,“赐座” 沈绾贞搭着椅子边坐下,身体前倾,垂眸,不敢乱看,一副恭谨模样。 郭太后神情有点冷淡,看见她,似乎心里也不很痛快,清冷声问:“帧儿最近忙什么?有日子没来宫里?” 沈绾贞听出太后不虞,这个怠慢太后的罪过,可不敢兜揽,忙探身解释道:“王爷朝事忙,每日晚膳时才回府。” “哀家当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郭太后半含酸道,看来对她不满已久,沈绾贞更加谨慎,不敢多言。 “哀家上回嘱咐你的话,可还记得?” 沈绾贞知道太后是指劝王爷去别的侧妃夫人屋里的事,头低了几分,“妾劝过几次” 其实她从未跟赵世帧提起。把夫君往别的女人屋里推,假作贤良,她可做不来,太后让她劝,她就说劝了,太后也不会跟王爷对峙,这种假话穿不了帮。 -- 第330页 郭太后不由冷笑,拖着长声,“是吗?王妃还真是贤惠,那王爷可听你劝说?” 看来这太后也不好糊弄的,沈绾贞只好硬着头皮扯谎,“妾最近身子不爽,和王爷分房歇,王爷去那个侧妃夫人屋里,妾歇得早,睡觉死,全不知道。” “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做的?一问三不知,是敷衍哀家?” 沈绾贞忙起立,“是妾粗心,以后睡觉警醒点。” 郭太后凤眸微眯,盯着她看了半晌,沈绾贞直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她射来,头低得更深。 “你是不是心里恨哀家插手你夫妻之间的事,帧儿若有子嗣,哀家那还会操那份闲心,早在宫里颐养天年了,何苦费力不讨好,我待会传御医为你请脉,按说你二人成婚半年,该有了。” 沈绾贞莫名有点紧张,她也曾想过,自己是否能生养,古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是很大的麻烦,丈夫能理解,婆婆不能容,她不确保自己身体没问题,半年了,没有一点迹象,没想到子嗣艰难。 沈绾贞平躺在慈宁宫偏殿,皓腕伸出蟹壳青薄雾纱帐,御医奉太后懿旨给王妃把脉,十分尽心,来来回回,把了好几次脉,沈绾贞就听见隔着屏风,御医沉稳的声儿,“启奏太后娘娘,王妃的身体很好,太后无需担心。” 沈绾贞松口气,身子由于紧张软软的,宫女搀扶起身。 出了偏殿,御医奏明太后,王妃身体无恙,不用吃汤药,郭太后略放心,态度也和缓了,“王妃没病症,哀家也就放心了,不过身体没毛病,迟迟不见有身孕,又是为何?” 太医院元老胡须发白的孙院判道:“启奏太后娘娘,身体没任何毛病,三五载怀不上,不是没有,往往越是着急,压力太大,越是没有,心情放松,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太后听着,眉头皱起,“依你这样说,就是身体没病,怀不上,也有可能?” 孙院判当着太后哪敢把事情说死,将来有或没有,他可不想承担干系,便道:“这却难说,微臣不敢打保票,几个月怀上,亦或者几年才生,这微臣不敢断言。” 太后挥挥手,刚才检查出王妃没病,才松一口气,此刻,又提起心,手放在桌案上摆放的金刚经,对崔长海道;“哀家自今儿起开始吃素诵经。” 又对沈绾贞道;“安王妃替哀家抄写经卷,不为别人,也为自己好。” 沈绾贞很乐意,道:“是,母后。” 沈绾贞留在慈宁宫,寝殿西间屋,太监宫女焚香,侍候她净手,沈绾贞整衣理裙,恭敬虔诚地端坐炕桌前,隽永的小楷,工工整整抄写。 沈绾贞聚精会神,浑忘了时辰,直到宫女送来午膳,她才舒张一下筋骨,草草用过午膳,继续抄写。 抄累了,她搁笔,方想起王文贵在太监执事房里等,就命宫女把王文贵唤来。 王文贵左等主子不出来,右等不出来,就找贴身侍候太后的太监打听,听说王妃抄写经卷,估计王妃留在宫里的时候不能短了,就和几个不当值的太监喝茶闲聊,一个宫女走来,“王公公,王妃唤您“ 王文贵以为王妃要起驾回府,忙颠颠跟着去太后寝殿西间屋。 沈绾贞坐了一整日,腰有点酸,下地朝窗外看看院子里的翠绿的梧桐,王文贵放轻脚步,怕扰了王妃,加着小心走到王妃身后,低声道:“王妃,是要回王府吗?” 沈绾贞转过身,“王公公你回王府跟王爷说一声,我今晚留宿慈宁宫抄写经书。” 王文贵一愣,看看她,有点为难,“可王爷那……” “母后这几日吃斋念佛,我替母后抄写经书,也尽一分心意,何况母后也是为了王爷和我,我怎好自己享乐。” 王文贵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躬身道:“是,王妃” 赵世帧晚间下朝,一进正院,寂静无声,心里纳闷,迈步进堂屋,静悄悄无人,丫鬟都不知跑去那里,绣菊听见脚步声出来堂屋,见王爷忙蹲身行礼,“王爷回来了” “王妃去那里了?” “刚王公公回来说王妃留宿宫中,帮太后娘娘抄写经卷,不回王府,特让王公公告诉王爷一声。” 赵世帧进了里屋,吉祥和福生、绣菊几个服侍洗脸,传晚膳,偌大长桌,他一个人吃饭,吃得没滋没味,间或抬头,对面座位空着,他吃了一碗碧梗米饭,就撂箸,照平常夫妻一块用膳,饭量减了不少,用过晚膳,他又看会书,心里总觉有事,一会抬眼望望房门,恍惚沈绾贞妖娆身姿出现在门口,盈盈浅笑。 他把眼移到书上,扉页上出现沈绾贞娇俏的笑靥,他合上书,早早安置。 每日夫妻二人相拥而眠,他睡得香甜,可这晚他竟怎么也睡不着,周围万籁寂静,蛙声蝉鸣,听得真切,角楼鼓打三更,他才迷糊睡去。 卯时,他习惯地醒了,闭眼伸手往旁一摸,手到处没有阻碍,他冷不丁睁开眼,旁边床榻空的,才想起,沈绾贞留宿宫中。 他无精打采起身,吉祥和福生侍候主子穿衣,福生瞅瞅爷的脸,像是一宿没睡好,小声道:“听王公公的意思,王妃今儿还不回王府。” 这时,王文贵上来,赵世帧道:“太后怎么想起让王妃帮着抄经,后宫嫔妃没事干,不拘谁都能抄。” 王文贵听出王爷声音不悦,陪着小心道:“昨儿太后娘娘请太医院的孙院判给王妃诊脉,然后太后娘娘就决定吃斋礼佛,留王妃抄经。” -- 第331页 赵世帧正了正玉带扣,一听手顿住,诧异道:“王妃生病了吗?” 王文贵思忖须臾道:“太医说王妃身体康泰,太后娘娘就是担心……” “担心本王没有子嗣?” 王文贵略显尴尬,“太后娘娘关心王爷和王妃” 赵世帧心想,母后不会难为沈绾贞,于是对王文贵说,“你今儿进宫看看。” 王文贵知道王爷是不放心,看看,就是看看王妃是不是受了委屈。 萧夫人从窗子里看见派出的小丫鬟进了小院,脚步声走到门口,忙问:“王妃昨晚没回王府?” “没回来,听上房的人说太后留宿宫中,这几日好像都不能回王府,上房的丫鬟都清闲自在,府里有要紧事,由闫妈妈处置。” “把我比照王妃脚样子做的绣鞋找出来。”那丫鬟一愣,主子怎么突然想起不相干的事。 萧夫人看她没明白,压低声儿说道:“用布包好,我今晚送去上房。” 那丫鬟一下开窍,“奴婢怎么就没想到?” 次日,沈绾贞起了个大早,趁着没开早膳,又抄了一会,待早膳送来,沈绾贞一看,都是素菜,太后娘娘吃素,她也随了太后。 虽说都是素菜,做的色香味俱全,精心烹制,清淡爽口。 吃过早膳,沈绾贞净手漱口,命宫女点燃熏香,虔心抄写。 对她来说这也是桩好事,可以修身养性。 “王妃歇歇,喝口茶水吧”侍候的两个宫女倒都很尽心,一个在旁打扇,驱赶蚊虫,一个端茶递水。 沈绾贞嗓子有点干,接过茶水低头呷了一口,抬头,无意间望眼窗外,只见一位官宦人家的中年贵妇朝寝殿走来,这位贵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仪态端庄。 “太后娘娘今儿又宣赵指挥夫人进宫。” 沈绾贞暗自笑了,薛瑾的嫡母大概早就把话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回 沈绾贞间歇,西间门敞开着,寝殿上间或传来太后和赵夫人的闲聊,沈绾贞隐约听见说薛家,具体的也听不真切。 赵夫人在慈宁宫呆有一个时辰,才跪安。 这时,郭太后的声音清晰了些,像是跟崔长海说,“哀家是看走眼了,以为她这样的出身,又是出众的样貌,差不了哪去,谁知竟是不懂事的,已嫁为人妇,还回娘家搅闹,让人背后说嘴,打王爷的脸。” 崔长海的声儿,“太后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薛家这等体面人家,竟教养出不知分寸的姑娘。” “哀家平生深恨嫡庶不分,不重规矩的人家,你去王府,代哀家申斥她,说哀家懿旨,以后不许她回娘家,老实在王府呆着,若再让哀家听到闲言闲语,哀家可就不顾忌薛府的脸面,王府留她不得。” 寝殿没了声音,沈绾贞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崔长海往出走。 安王府 “你说王妃没在府里,是真的,没听错。”薛瑾兴奋地问着一个房中的小丫鬟。 小丫鬟肯定地点头道:“奴婢没听错,奴婢听去上房回事的管家媳妇说的,这二日都是闫婆子出头带传王妃的话,说有大事不能决断的,等几日王妃回府请王妃示下。” 薛瑾正郁闷没机会接近王爷,王妃这几日离府,绝好的机会,可是王爷每日一回来,依旧去上房歇,怎样才能吸引王爷到自己屋里,命丫鬟去上房请王爷过来,用什么理由让王爷无法拒绝,思来想去,想了几个借口,都觉得牵强。 薛瑾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还是没想出好折,这时,忽听院子里公鸭嗓音大声喊道:“里面有人吗?崔公公传太后娘娘懿旨,有请薛侧妃。” 薛瑾一愣,顺着竹帘缝隙看见人影,是宫里的太监,忙往门口走去迎,崔长海已一步迈进堂屋,薛瑾看他不似往日态度,脸子颇冷,忙上前赔笑道:“公公辛苦了,请屋里坐,大热的天,喝杯凉茶。” 宫里的太监多势力,薛瑾得太后青眼之时,上赶着巴结,一旦失宠,是不讲什么情意的,崔长海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是来传太后懿旨。” 薛瑾一听,忙撩裙跪下,崔长海清清嗓子,“太后娘娘懿旨,薛侧妃已嫁为人妇,不得干预娘家之事,今后当谨言慎行,不许擅自出府回母家,薛侧妃闭门自省一月。” 崔长海说完,“咱家告辞,薛侧妃好自为之。”也不多留,转身离开,薛瑾满面羞红,匍匐在地,身子抖颤,忘了起身,直到崔长海出了院子,丫鬟莲儿和媚儿急忙搀扶主子,“崔公公已走了。” 薛瑾羞愤难当,委屈得眼泪落下来,太后禁足一月,沈绾贞不在府里,她也出不去这个门,如何争宠?用不了明日,阖府都知道她被太后训斥,责罚,娘家以后也回不去,一想起娘家,她有点醒过味,娘家的事,太后是如何知道的?前几日嫡母来王府看她,她就纳闷,嫡母平白会好心惦记她,说到底是她无用,嫡母动动嘴,轻轻松松的就把她治了。 慈宁宫 郭太后问太监宫女,说安王妃这二日除了用膳,没挪地方,还算满意,心想,沈氏还是知道进退的,没持宠生娇,一惯地恭谨,温柔顺从。 正想着,太监回禀,“安王爷求见太后娘娘” 这一声,沈绾贞在西间屋听得清楚,却装作没听见,也没出去,手住笔,侧耳细听。 -- 第332页 太后的声儿传来,“王爷是来找你媳妇的吧?” 赵世帧带笑声儿传来,“儿臣特来看母后的,儿臣事忙,这阵子没来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恕罪。” “不用哄哀家,是为哀家把你媳妇扣住,不放回王府,王爷心急了?还是怕哀家给她气受,委屈了她?” “母后那里话?沈氏是儿子爱的女人,沈氏若有什么错,母后为了儿子,也不会为难她,母后不是小户人家没见识的婆婆,专门爱挑媳妇的毛病,母后乃一国之母,心里能盛得东西多。” “哀家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你媳妇讨好我,可是哀家还是喜欢听,我让你媳妇抄经卷,也是为你们好,但愿早日生下嫡子,哀家也不想你第一个生出的是庶子。” 沈绾贞听太后声儿是高兴的,和王爷母子聊得投合。 就听赵世帧声音低下来,沈绾贞竖着耳朵,仔细听,才能听见,“母后若想早点抱孙子,儿子一个人怎么生?王妃留在母后这里,不是把母后的孙子耽误了吗?” 郭太后笑道:“你这是变着法地让你媳妇回去,也好,经书拿回去抄写吧,我看她心诚,在哪里写都一样。” “谢母后”赵世帧带笑道。 “把王妃唤出来,跟王爷回去。” 沈绾贞忙正正坐姿,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 夫妻二人出了慈宁宫大门,沈绾贞嗔怪道:“王爷为何来到宫里来找我?惹人笑话。” 赵世贞浑不在意地道:“笑话什么?我找我的王妃,这不是很正常吗?” 赵世帧又凑近她耳旁小声道:“你不在,我晚上睡不着。” 沈绾贞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想说你一后院的女人,你还能寂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二人在一起,她从不提及那些女人,有的女人因为嫉妒,总把情敌挂在嘴边,这无疑是起到提醒他的作用,也许你不提,他心里早忘了,你一说,他多少都会寻思,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二人坐上轿子,赵世帧用手扯下轿窗帘,沈绾贞被他的举动吓住了,急道;“王爷是要做什么?” 赵世帧没等她说完,欺身上来,堵住她的嘴,硬是把舌尖探入她口中,沈绾贞初时左右乱看,心有顾忌,不大一会,就有回应,二人舌缠在一处,心神荡漾。 许久才分开,赵世帧抱她打横坐在腿上,一手从她衣襟探入,握住松软白面团,沈绾贞喃喃道:“王爷,轿子还没出宫。” 赵世帧贴近她耳边,低哑声道;“难道你想在大街上让我要你……” 沈绾贞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她,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赵世帧手已在解她的裙带,沈绾贞吓得到抽口冷气,双手死死住,吓得哆嗦着道;“王爷,你忍一忍,回府……” 赵世帧看她吓得都快哭出来,无奈住手,沈绾贞忙爬下他身子,整整衣裙,离开他一段距离坐着。 赵世帧叹声,抱怨道:“我难道能吃了你,你吓成这样?” 沈绾贞又朝旁躲了躲,也不敢瞅他,赵世帧恨恨地看她,唬着脸道;“等回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绾贞听他的话,脸羞红,也不敢搭腔,怕说着说着,俩人又搅在一起。 少顷,赵世帧瞅瞅她,生气道;“这一路,你是不打算和我说话?” 沈绾贞咬唇,垂眸,半晌逼出一句话,“王爷答应我不动手,好好说话。” 赵世帧重重喘口气,闷声闷气地道;“好,不动手,本王都给你记下,回府找补回来。” 沈绾贞惊讶,眨眨眼,看看他,心道,这事怎么找补,脸不由又红了,看他意思是回府算总账,看这架势是要好好折腾自己,又有点担心,怕他硬来,胆怯地小声央求道;“不是我不想,实在是万一……妾还要不要活,王爷也太小心眼,一点事就生气。” 赵世帧被她软语央求,软了心肠,“这次就算了,绕了你了。” 沈绾贞放心地笑了。 刚一进上房,闫嬷嬷就跟进屋里,回道:“主子的娘家沈府来人了” “什么事?” 闫嬷嬷瞄眼王爷,沈绾贞道:“说吧” “是老爷派来的人,说六姑娘让吴府送回娘家,吴府撂下话,今后互不相干,任她改嫁,还说是生是死,都与吴府没关系。” 赵世帧道;“那个吴府,是吴景兰家吗?” 闫嬷嬷接话茬道:“正是,王爷。” 沈绾贞亲自侍候赵世帧宽衣,边问:“上次老爷不是派人把六妹妹送回吴府,怎么人又送回来了?” 闫嬷嬷似乎有点碍着王爷,不方便说,沈绾贞道;“妈妈有话,不妨直说,别吞吞吐吐的让人着急。” 闫嬷嬷看主子不在意王爷知道娘家丑事,也就放开了,实话道:“吴大表少爷的通房怀了孩子,不知怎么就跟六姑娘争吵几句,那个通房就说六姑娘推她,不依不饶的,非闹着让表少爷把六姑娘赶走,表少爷当时急了,踢了六姑娘几脚,让人送回沈府,声言一刀两断,永远不想见六姑娘。” “这不就结了吗?”沈绾贞冲口而出,她实在对吴景兰没好感,断了也算解脱,未尝不是件好事。 闫嬷嬷叹口气,“谁说不是?老奴也这样说,可六姑娘接受不了,老爷又觉得女儿被送回娘家,沈家没面子,老爷派人来说,主子能否说和说和,让六姑娘回去。” -- 第333页 沈绾贞想,父亲是顾忌沈府脸面,不是真正为女儿着想,可是六姑娘沈绾玉,是糊涂到家了,还对吴景兰抱有希望,于是道;“跟沈府的人说,就说我说了,这个忙我没法帮,让老爷还是多安慰六妹妹。” “是,主子,老奴也是这个意思,跟沈府的来人说了。” 闫嬷嬷出去,赵世帧抱怨道:“这老婆子真能啰嗦。” 沈绾贞知道他心急,对绣菊、吉祥几个道:“都下去吧” 几个人咬唇,要笑不敢笑,低头退出去。 沈绾贞走去掩门,转回身,看赵世帧不怀好意地笑看她,满意地道:“看在你能主动的态度,本王考虑放你一马。” 沈绾贞刚要高兴,赵世帧又笑道;“不过一会还要看你的表现。” 沈绾贞犹豫一下,走近他,动手替他解衣,只动手解开他上衣扣子,到下面,手就顿住,赵世帧心急,看她慢吞吞的,也不用她动手,就自己宽衣。 甩下一句,“看你表现了,本王脾气可急。”赵世帧三两下甩脱衣衫,先爬上炕,等她。 听他威胁,沈绾贞也顾不得白日里,宽衣解带,从他脚底下爬上炕,急忙抓过被子把半裸的身子遮住。 赵世帧盯着她,心道,这一吓唬真管用,平素扭扭捏捏的,这次倒着实痛快,就把手伸向被里,抓住她的肚兜,一把扯下来,沈绾贞就闭眼。 此刻,刚过正午,日头光最足,照入屋里通亮,赵世帧猛地掀开她的被子,对着雪白酮体,他口中干涩,强压下念头,施展温存功夫,掌下雪白娇躯,慢慢变成轻粉色,沈绾贞眬二目,身子一阵轻轻颤簌,脱口发出缠绵低呻声儿,赵世帧浑身灼热,咬住她耳唇,轻声道:“求我” 沈绾贞羞涩,咬住银牙不开口,赵世帧大手滑过她嫩白小腹,指尖轻轻划开一缝,摩挲抚弄三两下,沈绾贞胸脯上下起伏,把持不住,艰涩蚊细声,“难受,王爷” 赵世帧亲吻她绯红双腮,挑逗她“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手下不停刺激敏感处,沈绾贞带着哭腔委屈道:“你折磨我” “乖,别哭” 赵世帧心软作一池春水,亟不可待,红罗帐里,一番云雨,两相恩爱。 萧夫人吃过晌饭,挑衣裳,选首饰,贴身丫鬟惊慌地跑进来,“夫人,王妃回府了。” 萧夫人手里正拿着一副金镶翡翠耳环,对着镂雕卷云纹铜镜比量‘当啷’一声,失手掉在地上,失神地坐着,半天没动。 “夫人,怎么办?” 萧夫人失落地道;“还能怎么办?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就不信,上天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第一百三十四回 “夫人要的东西,在下花费十二分心思,慎之又慎,不知夫人可满意?”雅轩斋掌柜亲手捧出一个剔红镶宝石缠枝莲匣子,轻轻打开,沈绾贞朝里一看,明黄锦上躺着一个和田玉雕,正是按照她画的草图精雕细琢。 沈绾贞拿在手上,仔细看,玉雕是一对男女如藤缠树,树缠藤,掌柜的雕工精湛,人物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沈绾贞抚摸半晌,满意地道:“我很喜欢,这正是我想的,师傅手艺名不虚传。” “夫人满意,在下就卸下一副担子,在下琢磨几日才敢动手,这件东西是我经手活计中最为得意之作,总算不负夫人重托。” 沈绾贞付了银子,抱着匣子离开,上轿子刚走。 掌柜的转回里间屋,平王走出来,“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掌柜的从后面捧出一个匣子,当着平王的面打开,平王瞅了瞅,“这件事情跟谁也不能说,知道吗?否则,你就永远都别想开口说话。” 三伏天,掌柜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小民知道” 八月初六,安王赵世帧生辰,皇上、太后、皇后、太妃们均有赏赐下来,文武百官送来的寿礼,赵世帧一概婉拒,国子监的学生上的礼赵世帧全收下,古人尊师重道,师者如父母。 赵世帧素日行事低调,不喜张扬,晚间,成王、蔺二公子等一干人备酒菜,请安王一起热闹。 沈绾贞就吩咐家宴改在午膳时,一干姬妾给王爷庆寿。 王府一干姬妾,齐聚厅堂,争相献上寿礼。 薛瑾禁足了半月,赵世帧生辰,太后开恩,允她出屋门,一干姬妾见她,打招呼问好,可那笑容里面,却都别有深意,这要搁着一般人,脸皮薄的,早就臊了,往人后一躲,薛瑾是凡事抓尖逞能,自然不放过出风头的机会,抢先献上为安王生辰潜心画的一幅命名为《秋韵》的画作。 众人观赏,只见画面层峦叠嶂、秋壑深邃、云光翠影,意境清新,墨色湿润,格调秀雅,最为难得的是,画中隐这一个寿字。 赵世帧含笑点点头,赞道:“好,功底深厚,构思奇巧。”薛瑾得赵世帧夸赞,一脸得色,沈绾贞心中暗笑,只怕等一会她就得意不起来了。 沈绾珠献上一件绣品,是一架桌屏《玉堂富贵》,用的是颇有难度的双面绣技法,绣工精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足见女红功夫。 小韩夫人是一件刺绣荷包,针线和沈绾珠比,逊色不少。 “萧姐姐的寿礼一定不同凡俗。”沈绾珠素来看不惯萧文绣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出言讽刺。 -- 第334页 “婢妾才疏学浅,不敢在众姊妹面前班门弄斧。”说吧,萧夫人从衣领里扯出一块明蓝丝绦拴着的玉佩,自项下取下来,呈上赵世帧手里,“这是婢妾自下生就戴着,一直不离身的家传的一件护身符,想借王爷生辰献上,愿它能保佑王爷一世平安。” 赵世帧握在手心里,些许动容,“这寿礼太珍贵了。” 沈绾贞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心中暗自佩服萧夫人的聪明,这件礼足以打动人心,比书画死物强上百倍,书画绣品精美,供人赏玩,她捧上的是一颗赤诚的心,单就这点心思,就更胜一筹。 众妾一一献上寿礼,最后轮到韩侧妃,韩侧妃拿出绣品,《寒江烟雨图》,令众人耳目一新,大饱眼福,这幅绣品,是以针作画,胜于画作,画面雨雾空蒙,山水由近极远,观之如身临其境。 赵世帧观赏良久,点头连声赞道:“此绣品乃上上之作,色泽淡雅。意境悠远深邃。” “谢王爷夸赞”纵使韩侧妃喜怒不形于色,听了王爷夸赞,也霁颜。 薛瑾和沈绾珠的寿礼自然就甘拜下风,风头都让韩侧妃抢了,有韩侧妃比着,二人的东西相形见绌,略逊一筹,二人阴暗心里作祟,又想看沈绾贞出丑,薛瑾打起精神,故意笑着,朝上座的沈绾贞道:“王妃的寿礼,定能让婢妾等大开眼界,婢妾等拭目以待。” 沈绾贞摆手,示意,绣菊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匣子。 轻放在赵世帧身旁的桌案上,众人围拢来,想看个仔细,赵世帧亲手打开匣子,立时,深眸若星辰闪耀,唇角漫上笑意,小心地取出里面和田玉雕,仔细欣赏把玩,爱不释手,他面带温厚的笑,对身旁的沈绾贞道:“这件东西是王妃亲手设计的?” 沈绾贞盈盈浅笑,“妾画的图案,吩咐师傅按图雕的。” 赵世帧手指轻轻拂过玉雕,这对恋人,无论形神,都能辨出是他和沈绾贞,表达男女之间深情眷恋,永世不分开,赵世帧心溶化成水,有要落泪的感动。 众妾沮丧,显然玉件所雕亲密无间的男女,不细看也知道是王爷和王妃,众妾显得多余,这也是她们想,却没有资格,永远都无法实现的,这种大胆的表露,她们不配,也不可以,王爷对她们来说是主子,她们的爱是卑微的,低到尘埃里。 赵世帧看了许久,朝沈绾贞动情地道:“本王随身携带,无事就拿出来把玩一番。” 眨眼过了三五日 “主子,沈家派人捎信,说老太太带着四太太明儿到京城。”闫嬷嬷道。 闫嬷嬷口中的老太太是沈家老祖宗,沈绾贞的祖母。 “老太太是住过这个冬回去,还是回山东老家过年?” “好像说老太太就是来逛逛京城,不打算长住。” “我跟王爷打声招呼,明儿回娘家,你去知会沈夫人,让她同我一道回去。” 沈绾贞是不乐意见沈绾珠,但是在沈家老太太面前,也要装一装,何况跟着来的还有小家子气的四婶娘,专爱编排是非,传到山东老家,姊妹不和,惹人笑话。 赵世帧晚间出外吃酒,回来晚了,沈绾贞也没顾上细说,就顺便提了一句,说娘家山东老家来人,明儿回娘家一趟。 赵世帧借着酒兴,同她亲热,说了句,“我不能陪你,办完公事去接你,等着我。” 翌日 沈绾珠刻意打扮,同沈绾贞一道回娘家,到了沈府门首,沈绾贞透过轿窗看门前停着车轿,猜想沈老太太大概早到了。 进了中门,在上房垂花门前落轿,沈绾贞扶着绣菊的手刚要进垂花门,仆妇中一个年轻媳妇奔上前,跪地叩头,“三姑娘好!” 沈绾贞狐疑,轿子下一干仆妇都候着,没人上前,都远远的束手恭立,唯这个媳妇上前给她叩头行礼,不解何意。 闫嬷嬷忙道:“姑娘忘了,这是曾经侍候过姑娘的丫头,叫秋月的。” 沈绾贞穿越前身体本身的的记忆很模糊,人和事多半都想不起来,听闫嬷嬷说,忙道:“快起来,你如今还在府里做事?” 秋月道:“想当初姑娘病着,太太开恩,放出去,奴婢如今已嫁人了。” 沈绾贞还是没想起来,敷衍道:“你过得还好吗?若有困难找我。”说吧,就抬腿进了垂花门里。 “谢主子。” 沈绾珠的小轿子随后也停在垂花门前,透过敞开的轿门,看沈绾贞和一个仆妇说话,等她下轿,沈绾贞已进了门里。 沈绾珠走过那个仆妇时,瞅了她一眼,不认识,面生,也没大留意,由丫鬟燕儿和小蝶儿扶着径直进去。 吴氏早已得了信说王妃回府,带着一干女眷出迎,就连刚到京城的沈老太太都由两个媳妇搀扶着迎了出来,沈绾贞快走几步,上前行礼,“拜见老祖宗” 老太太忙扶住,“使不得,如今三姑娘已贵为王妃,怎么能给老身行礼。” 沈绾贞就搀扶老太太笑道:“孙女嫁到哪里永远都是老祖宗孙女” 沈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我这些孙男嫡女还是三丫头有出息,为祖上争光,比孙子都强。” 沈绾贞又见过四太太马氏,四太太马氏瞧见跟在沈绾贞身后的五姑娘沈绾珠,陪着笑脸道:“我早就说三姑娘有福,沈家模样标致的姑娘,反不及三姑娘如今体面尊贵。” -- 第335页 沈绾珠脸一红,四太太马氏心直口快,有话藏不住。 四太太忙招呼自己的一双儿女,拜见三姐姐,容哥和九姑娘没见过世面不敢上前,沈绾贞走时,九姑娘年纪小,不记事,看着这位三姐姐衣裳华丽,眼生,畏畏缩缩的,马氏生气,呵斥两句,沈老太太沉脸道:“老四家的,教孩子回家教。” 马氏也并不真缺心眼,平常知道奉承老太太,老太太的话不敢违,就扯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不吱声了。 众人往屋里走,老太太道:“离开京城十几年,想着趁着能动弹回来看看,老四家的缠着我非要跟来见见世面,就一块跟着来了。” 吴氏道:“四弟妹跟着,有个照应,不然老太太一个人过来也不放心。” “你大哥和三哥要送,我没答应,兴师动众的,一路坐船,也便宜。” 吴氏道:“老爷下朝一会就能回来。” 沈老太太高兴地拍着沈绾贞手,“你父亲官升一级,是沾了你的光。” 沈绾贞笑道:“看老太太说的,父亲做事勤谨,皇上也很赏识父亲。” “这倒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老二会做人,行事小心谨慎,不出大格。” 众人簇拥着沈老太太和沈绾贞去上房,聊家常。 沈绾珠被人暗地里扯了一把,她回头一看是张姨娘,张姨娘使了个眼色,反正也没人主意她,她就随着张姨娘去她姨娘屋里。 把下人丫鬟都遣出去,母女坐上炕,张姨娘迫不及待地问:“姑娘最近还好吧?我总惦记怕你有事,嫁入王府不比普通官宦人家,王府规矩大,你性子从小又让我惯坏了,受不了屈。” 沈绾珠抓住她姨娘的手,急着问:“姨娘先别说这些,我上次吩咐姨娘办的事,找到人没有?” 张姨娘对她有点不大放心,话在肚子里打了个滚,沈绾珠看她踌躇,急问;“是不是有消息了?在那里?姨娘帮我找她来。” 张姨娘道:“曾经侍候过三姑娘的丫鬟从乡下回来了,她男人不能动,家计艰难,就把她男人托人照顾,就又回沈府,求了太太,太太看她做事认真,就留下她。” 沈绾珠想起方才在门口和沈绾贞说话的仆妇,大概就是那个丫鬟,道:“姨娘悄悄把她找来,我有话问她。” 张姨娘这几日反复掂量,这事十有八九不成,就劝道:“我劝姑娘歇了这个念头,这事往好了说,顺顺当当,坏了三姑娘,姑娘也当不上王妃,若往坏了说,惹急了三姑娘,姑娘没好果子吃,到那时姊妹撕破脸,三姑娘不顾忌姊妹情,姑娘看吃亏,何况三姑娘心眼子多,我看姑娘斗不过她” “姨娘休得在说这话,是死是活,横竖我认了,没有她,王爷也许还能把眼睛移到我身上,有她在,王爷被她栓得死死的,连正眼都不瞅我。” “姑娘要是这么说,我就找她来,不过姑娘见机行事,先拿话点点她,看她的意思,她若没有背主之心,最好别把真实想法说出去,万一她去三姑娘跟前告密,姑娘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放心吧,我知道”沈绾珠催促她姨娘去找那丫鬟来。 ☆、第一百三十五回 张姨娘带秋月进来,沈绾珠把屋里下人都撵出去,掩上门。 秋月不知何事,看把人都撵出去,门关上,以为出什么大事,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个劲说,“姨娘、五姑娘,奴婢守家规,做事从不偷奸耍滑,可没做什么错事。” 沈绾珠看她吓得够呛,把手上一个金累丝镯子褪下来,塞给她,道:“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就行。” 秋月掂量手上的镯子沉得压手,很值些钱,不舍得还回去,就半推半就收下,问:“姑娘要问什么,奴婢知道的都告诉姑娘。” 沈绾珠望了一眼窗下,张姨娘会意,走过去把支起和合窗落下,这样外面就听不见屋里说话,秋月越发紧张,手触碰到袖子里的金镯子,才稍稍定下心。 沈绾珠这才压低声儿道:“你以前是三姑娘的丫鬟?” 秋月茫然地点点头,“是,那都好几年了,三姑娘当时病着,还是在山东老家,后来奴婢就嫁人了。” 秋月又奇道:“五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三姑娘和退婚的方公子的事你知道吧?”沈绾珠道。 秋月一愣,咬着唇,点点头,把头低下。 沈绾珠一看有门,急忙追问:“你还给她们传递过书信是吗?,她们还私自见过面。” 秋月抬起头,神色有点惊慌,“姑娘问这个想干什么?”她终于警觉,府中传言三姑娘和五姑娘闹别扭,看来是真的了,不然五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陈康烂谷子的事。 沈绾珠也不兜圈子,“不瞒你说,三姑娘以前的事让她瞒过,我不想王爷受她蒙骗,你若答应到王爷跟前作证,揭开她底细,我就给你五十两银子。” 秋月咋一听,当真被吓住,害人还是害原先的主子,这样阴损的事,她可不想做,后面听说给五十两银子,有点心动,她男人腿被砸伤,请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如今还欠着印子钱,她男人不能动,家里靠她一个人支撑,生计无着,没折她只好回沈府求旧主子,继续干原来的差事。 沈绾珠看出她的犹豫,一咬牙,从耳朵上摘下一副珠子耳环,硬塞在她手里,“拿着,只要你跟我到王爷跟前作证,事成后我再给你加五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 第336页 秋月看着手里那对耳环,盘算着也就说几句话,何况说实话,也不算害原主子,就点头答应。 沈绾珠看她答应,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还怕她忠心旧主,不会答应,嘱咐道:“你先别走漏风声,我派人叫你去王府你就照着方才的话实话说就行。” 秋月在沈府做工,不敢耽搁时候太久,就忙忙回去。 她一走,张姨娘道;“三姑娘还真跟方公子不清白,我以为是谣传,只知道方公子是老爷相中的,却原来内里还有隐情,原来是俩人先认识的,彼此有情,方公子才托媒婆上门来提亲。” 沈绾珠好奇地道:“听说三姑娘长得像她姨娘,难道她姨娘也专会勾男人。” 张姨娘撇撇嘴,“她姨娘就是老爷在庙会上见了就看上眼,着人一打听,原来是太太的远房亲戚,太太那时过门几年不生养,就答应纳穆氏做小,三姑娘跟她姨娘不一样,穆氏性子软,我瞅着三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姑娘一定要当心。” 吃过午膳,一家人围着老太太聊些山东老家的事,丫鬟走来回道:“三姑奶奶,王爷来了,老爷正领着往内院走,说来给老太太请安。” 沈老太太一听,唬得忙道:“这怎么使得,王爷是贵人,怎能给老身请安,二媳妇、四媳妇,快扶老身出去迎接王爷大驾。” 众人扶着老太太出了厅堂,赵世帧由沈老爷陪着进了后宅,往厅堂走,沈老太太不糊涂,看见王爷过了穿堂,快走向前,就要跪下行礼,“老身拜见王爷” 赵世帧忙道:“王妃快扶住老人家,老夫人是长辈,后辈该给老夫人请安。” 沈绾贞扶住老太太, “晚辈给老夫人请安?”赵世帧一揖。 沈老夫人赶紧还礼,“王爷亲临府上,折杀老身。” 沈老爷躬身道:“王爷请屋里坐。” 沈老太太是见过大世面,礼数自是全懂,恭请王爷上座,推让不过,老太太和赵世帧夫妻东西向坐了。 赵世帧问了老太太一路劳乏,叙了几句家常,赵世帧看看沈绾贞,沈绾贞明白,道:“老太太,我和王爷先回府,等明儿再过来陪老太太 “恭送王爷王妃”沈老太太起身相送,众人都跟着送到府门。 看着沈绾贞上轿,沈绾珠随后乘小轿也一同回王府。 老太太看着王府一行没了踪影,眉开眼笑地对沈老爷道:“看来王爷心里对我们三姑娘很看重,屈尊降贵亲临府上接三姑娘回去,你今后仕途也有依仗,没想到我沈家也攀龙附凤,和当今太后成了儿女亲家,祖宗保佑,你未来仕途顺畅,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儿子一定不辜负母亲厚望。”沈老爷精神头十足,信心百倍。 沈绾珠回王府,直接奔薛瑾房中去了,薛瑾一看她打沈府回来,连衣裳都没换,就跑来找自己,知道有要紧事,忙打发莲儿和媚儿出去看着人。 沈绾珠不知是天热还是激动,脸色红润,薛瑾递给她一把宫扇,“妹妹,什么事这么急?” 沈绾珠扇了几下,薛瑾又递给她一杯凉茶,沈绾珠咕咚几口下肚,身上的潮汗散去,渐觉凉爽,这才凑近薛瑾,小声道:“我姐姐从前的丫鬟回来了。” 薛瑾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喜道:“问了吗?怎么说,你姐姐有龌蹉事吗?” 沈绾珠得意地点点头,“我给了那丫鬟好处,全都说了,说我姐姐与方公子私通信笺,私会定情,后方公子去我家提亲,这些事情都瞒得死死的,就她贴身丫鬟知道。” 薛瑾讥笑,“王爷若知道王妃闺阁中就行为不检,妹妹猜会做何反应?” 沈绾珠扬了几下团扇,得意地道:“王爷嘴上不说,心里准膈应,这事要是吵得阖府都知道,宫里的太后也就知道了,王妃打脸,太后定然生气,太后和王爷都看不上她,看她今后如何在王府呆下去。” 屋里这厢说话,薛瑾的大丫鬟媚儿贴在窗根下,听得清清楚楚。 媚儿等到小莲儿上来换班,就急忙走去找薛瑾的陪房余妈妈,余妈妈也是薛夫人的人,媚儿把事情经过,薛瑾要害沈绾贞的事说了一遍,二人一合计,当下余妈妈告假说家去,就直奔薛府见薛夫人。 薛夫人这几日,耳根清净了,薛延陵也风闻女儿被太后娘娘申斥,在王府内禁足,吓得不敢跟夫人再提划给小妾庶子财产的事,颜姨娘得知消息,顿时蔫了,薛夫人跟前晨昏定省,老实规矩多了。 薛夫人听余婆子学说,心中一喜,正巧分各房月银,拿出二两银子,赏给余婆子,又匀出二两让她捎回去,给薛瑾的丫鬟媚儿,又嘱咐余婆子告诉媚儿盯紧了,若有变故即刻来回。 余婆子满口答应,乐颠颠揣着银子走了。 余婆子走后,薛夫人凝神琢磨一会,对冯保生家的道:“你猜沈家三姑娘知道会怎么样?” 冯保生家的肯定地道:“那还用说,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家大姑娘和沈家五姑娘。” “那就借她的手,除掉那小蹄子。”薛夫人狠狠地道,颜姨娘自女儿做了侧妃就不知天高地厚,自抬身份,妄想跟她比肩。 过来片刻,薛夫人对冯保生家的道:“你悄悄去趟王府,偷着见沈氏,把这桩事情告诉她。” 冯保生家的出了上房,就直接去大门口,坐上轿子奔安王府,到了安王府大门上,跟看门侍卫谎称是王妃娘家人,有事找王妃。 -- 第337页 外院的一个小厮跑去内宅,殃及一个婆子去上房回王妃,这个婆子走到半路,正巧看见闫嬷嬷,就说沈府有人找王妃。 闫婆子诧异,王妃才打娘家回来,这又是什么事,这时候王爷也在上房,想别是沈家又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当着王爷面说,不方便,闫婆子就跟这婆子来到大门口。 冯保生家的认识闫嬷嬷,看见闫嬷嬷,赶紧从门旁过来,没开口说话,先朝她使了个眼色,闫嬷嬷精明老道,看见她来当时就起了怀疑,又见她行迹鬼祟,知道她一定有背人的事,就拉着她转过外面院墙,俩人站在东墙根,无人处说话。 冯保生家的就把来龙去脉说了,闫嬷嬷唬了一跳,忙拜谢,“多亏妈妈来告诉,不然王妃就有大麻烦了。” 冯保生家的当着她也不瞒着,道:“我家夫人也不是全为你家三姑娘,也是为了自己,我们大姑娘为人阴毒,三姑娘还是想个妥善的法子,以绝后患。” 冯家的一走,闫嬷嬷回到上房,进堂屋,看见绣菊在屋里,比划下问王妃,绣菊朝西间努努嘴,示意王爷在屋里。 闫婆子着急,出出进进好几趟,好容易等王爷出来,闫婆子顺着堂屋半卷竹帘看见王爷出了上房院子,急忙走去西间,沈绾贞倒背着身子坐着,道:“过一会等王爷回来传晚膳。” 闫婆子随手把门关上,沈绾贞没听见她答应,回头,诧异地朝她脸上望过来,闫婆子阴脸,凑近她,说了几句。 沈绾贞没说话,就看她手里抓住炕上的一件家常穿的纱裙,都攥出褶子来。 少顷,手慢慢松开,平静地声儿道:“我自有主意。” 当晚,沈绾贞不动声色,在赵世帧面前丝毫也没表露出来。 次日,沈绾贞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命人告诉沈绾珠一块回娘家,陪老太太京城各处逛逛。 沈绾贞坐上轿子,趁空,把事情反复又想了一遍,现在要是把那个丫鬟处理掉,不正好说明心虚,坐实了此事,让薛瑾和沈绾珠抓住把柄。 沈绾贞不清楚她前身经历的事,但是她的贴身丫鬟敢说,就一定有证据,何况方公子现在也在京城,三头对案,稍有差池,那么婚前行为不捡,必将是成为她品行不端的口实,古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私通,必为人所诟病,这就构成她自身无法洗刷的一大污点,何况她现在身份显贵,皇家讲究脸面,这样的儿媳,王妃,令皇家蒙羞。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薛瑾和沈绾珠得逞,此事她不宜亲自出头,若稍有不慎,弄巧成拙,反被人抓住把柄,无中生有,看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求得她父亲沈老爷的帮助,她和沈家休戚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可惜沈绾珠被嫉妒蒙蔽双眼,受薛瑾蛊惑,不知道厉害关系,事关沈府名誉,家教不严,太后必迁怒沈家。 沈绾贞命大轿快行,也未等沈绾珠,她要先到沈府找父亲,商议此事。 沈老爷母亲大人来京,按朝廷规定,准假陪伴慈亲,沈绾贞去时,正好把沈老爷堵在书房里。 沈老爷看女儿直接上书房找自己,以他为官经验,没用多问,父女去里间书房说话。 沈绾贞就把沈绾珠和薛瑾合谋一事说了,当然当着她父亲不能承认事实是真,为表明青白,又历数自她嫁入王府二人屡次陷害她。 沈老爷听完,勃然大怒,一拳锤在书案上,“这个孽畜,糊涂东西,这是陷我沈家于尴尬境地,传扬出去,我沈某家教不严,颜面何存?” 事到如今,沈老爷也不想追究女儿是否有其事,追究明白毫无意义,反倒更加难堪。 沈老爷不愧官场多年老手,很快冷静下来,问:“贞儿,你预备怎么办?是要为父出头替你摆平是吗?” 沈绾贞暗道,看来对这个爹真没看错,遇事冷静,思路清晰,沉稳多智谋。 沈绾贞当下道;“女儿着急找父亲就是这个意思。” 沈老爷沉脸道;“为父明白,看来你妹妹王爷侍妾身份是做到头了。” 沈绾贞不惊讶父亲心狠,她绝对相信,于沈家利益攸关,父亲是绝对不会儿女情长,父女心意相通,沈绾贞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事已至此,沈绾珠已然不把她当姐姐,就别怪她不当她是妹妹。 沈绾贞不得不提醒父亲一句,“那个丫鬟过后在处理掉。” “为父明白”沈老爷看看三女儿,暗想,看来对自己女儿他并不了解,就冲她今儿来找自己相助,足以说明,她有头脑,遇事冷静,临危不乱,堪当大事的人。 稍停,沈老爷道:“别打草惊蛇,你赶紧回内宅,放心吧,你不会有麻烦,为父要助你在王府站稳脚跟,事关整个沈家,我不会心慈手软的。” 有了沈老爷这句话,沈绾贞把心放到肚子里。 沈绾珠走到王府中门,哪还有王妃的影子,沈绾珠正不想同她一道,可巧她先走了,自己上轿回娘家。 沈绾珠到沈府,也不问沈绾贞去了何处,猜想她定是去上房,惦记那个丫鬟秋月的事,就不去上房直接奔张姨娘屋里去。 把跟薛瑾合计的事告诉张姨娘,张姨娘看她决计如此,料也拦不住,就随她去了。 下晌,沈绾珠让张姨娘悄悄去找秋月那丫鬟,张姨娘找了一圈,才在花园里找到她,把她带到房中。 -- 第338页 沈绾珠和她商量让她跟自己回王府作证,秋月有点犹豫,面露胆怯,沈绾珠事后除了付给她银两外,又许了给她两件首饰,她才答应。 沈绾珠就命丫鬟去上房回沈绾贞说自己肚子疼,先行回府,就把带来的王府仆妇的衣裳让秋月换上,带她回王府。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两乘小轿一前一后,前面是沈绾珠坐的轿子,后面一乘坐着丫鬟仆妇,轿子行到王府大门口,沈绾珠有点紧张,怕人认出秋月不是王府的人,两乘轿子从偏门抬进去,在二门里落轿,秋月妆扮成她房里的人,小碟儿和雁儿扶着她,秋月低头跟在她身后,一行人疾走,好在无人理会,沈绾珠带着秋月直接去了薛瑾的屋里。 薛瑾一见人带来了,忙吩咐媚儿出去望风,媚儿刻意瞅眼秋月,沈绾珠屋里的人她都认识,就这个年轻媳妇面生,一定就是姑娘说的那个三姑娘的丫鬟,随手带上里间的门,守在堂屋里,仔细听里面说什么。 秋月在沈府上做事,见过薛瑾,蹲身一福,“奴婢见过表姑娘。” 薛瑾看沈绾珠带了她过来,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还有点不放心,又把到王爷跟前要说的话,比如沈绾贞和方贤之何时何地见面,何时定情,怎样传的书信,信是谁送的,一一让她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才放心。 沈绾珠道:“薛姐姐,事不宜迟,我姐姐在我娘家沈府暂时不能回来,正好可以单独面见王爷。” 薛瑾拉开房门,见媚儿站在里间门口,对她道:“去大门口看王爷若回来,马上回来告诉我。” 媚儿就走去大门口,躲在一棵树底下,候着王爷。 薛瑾为了谨慎起见,怕秋月变卦,从妆台上的梳妆匣子里取出两支金钗,把其中一支给了她,又哄她道:“事成,这一支金钗也给你。” 秋月看着薛瑾塞在手上的黄橙橙金钗,咽了咽口水,“奴婢听姑娘吩咐。” 薛瑾又想起一事,细心地问:“现在若见到方公子,你还能认出来吗?” 秋月点点头,“能认出来,方公子相貌俊美,容易记住。” 薛瑾这才放心,她把凡是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估计到,怕万一王爷找方公子来对质,秋月若不认识方公子,那真话也成了谎言,不攻自破。 “主子,王爷回来了,往书房去了。”媚儿急忙忙跑入。 沈绾珠道;“王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王爷直接去书房,一定是回来取什么东西,正好,我和妹妹一块过去,两个人说比较可信。”薛瑾以为这次的事,万无一失,满有把握,怕沈绾珠说漏了关键的地方,好提点她,就自报奋勇一同去。 赵世帧早起忘了带一份公文,回王府书房取,顺带换一件衫子,这几日没下雨,今早起阴云把太阳遮住,闷热没有一丝风,心想,看样子是要有场暴雨,一会办完事,接沈绾贞回来。 书房门口福生的声儿传来,“奴才见过侧妃和沈夫人。” 赵世帧听见像是薛瑾的声儿,“王爷在里面吗?” 福生殷勤声儿,“王爷刚回来,在书房。” 赵世帧拿起桌子上的文件,薛瑾和沈绾珠进来,二人行礼毕。 赵世帧看了二人一眼,平淡声道;“有事?” 薛瑾用手在背后偷偷捅了捅沈绾珠,意思是让她先说,毕竟是她姐姐,她清楚,更有发言权,自己在旁边适当补充。 沈绾珠早已想好说辞,“王爷,婢妾有一事,原不该说,但为了王爷和王府名声不能不说。” 看赵世帧有点惊诧,没打断她,像是很认真地听她说,就鼓起勇气,下狠心,接着道:“婢妾娘家沈府的人都传王妃姐姐行为不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我姐姐在山东之时,和方公子私通,我父亲迫于无奈,为遮家丑,才答应婚事,婢妾亲耳听见人侮辱姐姐,很气愤,就把传话的丫鬟带回王府,王爷一问便知。” 薛瑾在旁边帮衬道:“王妃表姐在山东老家时,与方贤之方公子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婢妾去沈府也曾听有人提起过,求王爷想个法子,平息此事,此事若传扬出去,方御史和王爷同朝为官,见面徒增尴尬,王妃名声不雅,有失皇家脸面。” 二人说完,偷瞅赵世帧,以为王爷定然生气,可赵世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二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暗自紧张。 沈绾珠身子绷直,大气都不敢喘,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薛瑾半天没听见王爷说话,心里忐忑,表情僵硬,盯着王爷的脸。 “那个丫鬟在那里?带来” 赵世帧一句话,二人对视,皆松了一口气。 沈绾珠忙出门口,把秋月唤进来,秋月低头进门,跪下叩头,“奴婢参见王爷。” “你是王妃以前的丫鬟?” 秋月双膝跪地,不敢抬头,道:“是,王爷” “王妃的事你都清楚?”赵世帧冷漠声里不带一丝感情。 “是,王爷,奴婢都知道。”秋月头低得更深,声音有点不稳定。 “你说说王妃和方公子是怎么回事?”赵世帧声音暗沉,对人有一种压迫感。 沈绾珠和薛瑾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秋月也不朝二人看,郑重叩了个头,道:“老太太和老爷做主给三姑娘定下方家公子,姑娘病重,险些送命,方家就提出退婚,老爷无奈就答应了。” -- 第339页 “我问你,是你家姑娘私定终身,还是父母之命?”赵世帧重重的语气问。 秋月道:“回王爷,我家姑娘奉父母命,有三媒六聘,不是私定终身,似沈府这样的大家,四房人里未婚姑娘就有十几个,怎么能允许姑娘自个挑女婿,让外人怎么说,老辈子的脸都不要了吗?” 赵世帧未等说话,沈绾珠瞅着她急道:“方才你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你跟我和薛姐姐怎么说的?你不是说王妃私定终身,她们还私通来着,我爹是为遮家丑,迫于无奈,才答应亲事的?” 薛瑾一闭眼,暗骂,沈绾珠这个蠢货,这么沉不住气。 秋月朝上叩头道:“回王爷,是我家五姑娘和表姑娘许了奴婢好处,教奴婢诬陷我旧主,天地良心,主子没有对不起奴婢的地方,奴婢不能害主子。”说吧,自袖子里掏出金簪、金镯、耳环,又拿出沈绾珠给的五十两银子,放在身前地上,叩了几个头,“是奴婢贪心,奴婢家穷,看见这些东西动了心,过后想想,奴婢若因此害人,这辈子都不会安生,何况三姑娘为人宽厚,体恤下人,奴婢左思右想不能做没天良的事,请王爷恕罪,奴婢一时糊涂。” 说吧,叩头请罪。 沈绾珠气得浑身打颤,手指着她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说我姐姐失德,怎么又变卦了,你快告诉王爷真相。” 薛瑾此刻脸白了,知道着了沈绾贞的道,沈绾珠这蠢货还不知高低,扯了扯沈绾珠的衣裳,沈绾珠不甘心还要说。 “够了”赵世帧一声怒喝。 二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二人是何居心?一个是王妃亲妹妹,一个是表姊妹,你们如此恶毒,还有一点姊妹情吗?” 赵世帧面沉如水,目光冷冽,声里彻骨的寒意,二人像是兜头一盆冷水,从上到下凉透。 沈绾珠吓得面色惨白,薛瑾预感到大事不好,身子簌簌发抖。 “来人”随着赵世帧一声喊,外间进来几个太监。 “把这两个人给我看起来,等候发落。” 二人愣怔,待太监来扯,薛瑾突然‘咕咚’跪下,哭喊道:“王爷,婢妾都是听沈夫人说的,婢妾不知道真相,婢妾让沈夫人蒙骗了,沈夫人和她姐姐不对付,把婢妾拉下水,婢妾无辜啊!”说吧,薛瑾呜呜咽咽的,最后竟至失声痛哭,哭得花枝乱颤,好不凄惨。 沈绾珠一下子愣住,瞪着薛瑾,惊问道:“薛姐姐你说什么?受我蒙骗,薛姐姐,你忘了吗?是你先提出来要让我姐姐身败名裂,让太后和王爷讨厌我姐姐,你不就想当正妃,怎么到头来全推到我身上。” 沈绾珠的一席话够恶毒,彻底把薛瑾拖下水,薛瑾哭着叩头不止,“王爷,别听她的,真是婢妾不知内情,受了沈夫人的蛊惑。” 赵世帧挥挥手,厌恶地别过脸,“带下去” 这一切都是沈老爷安排好的,沈绾贞从沈老爷书房走后,沈老爷即刻吩咐人悄悄把丫鬟秋月带来,恩威并施,秋月见事情闹大,吓得合盘托出沈绾珠的阴谋,沈老爷早就想好应对之策,让秋月照着他的话去做,沈老爷何许人,心狠手辣,借这秋月丫鬟个胆,她也不敢抗命。 沈老爷把一切安排妥当,为了稳妥起见,他本来今儿是休假,特意到朝堂,在下朝的地方等方贤之。 等了有盏茶功夫,就见方贤之同一个同僚沿着宫墙中间的甬道往外走,沈老爷从躲的地方出来,往里走,正走个碰头,沈老爷抱拳,“二位大人好。” 两个人也抱拳,“沈大人好!” 方贤之客气地道:“听说沈老夫人从山东来了?” 沈老爷道:“老太太十几年未来京城,想过来看看,方大人家眷什么时候上京城,山东地界天旱,闹饥荒,年景不好。” 跟方贤之同行的官员,知道二人是老乡,聊家乡的事,就托故先走了。 沈老爷看那官员走远,压低声道:“有人提起方大人和我家三姑娘订婚的事。” 沈老爷又叹息一声,“当初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婚退婚,都堂堂正正,我女儿做了王妃,怎么这陈糠烂谷子旧年的事都有人翻腾出来,真真是人心难测。” 沈老爷故作亲近地道:“方大人年轻有为,万事小心为上,凡事需谨记祸从口出。” 说吧,不等方贤之说话,就抱拳道:“方大人忙,我先走一步,家母下月回山东之时,方大人往家里捎口信,家母可代劳。” 说吧,匆匆走了。 方贤之不傻,当然听出沈全德话里的意思,是提醒他有人别有用心,往他和王妃身上泼脏水,他对曾经与安王妃的过往,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 赵世帧亲自去沈府接沈绾贞回王府,路上,二人坐在轿子里,赵世帧侧头看她,凝视她好一会,沈绾贞察觉笑道:“王爷看我做什么?” 赵世帧摸摸她的头,心疼地道:“你曾经病重,还差点死了?” 沈绾贞笑笑道:“那都过去了,王爷还提这个做什么?我现在不是挺好,老天是公平的,把欠我的都补给我,得遇王爷,是我两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事。” 沈绾贞说的两辈子,是把上一世也算上,赵世帧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今后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绾贞歪头看他,憨笑着道:“王爷今儿是怎么了?竟说些奇怪的话。” -- 第340页 赵世帧琢磨怎么开口,停了一会,拉过她,搂在怀里,“你妹妹和你表妹在我面前诋毁你,交给你发落吧!” 沈绾贞坐直身子,正色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赵世帧道;“若与你无关之人,诋毁你,我会严惩,偏偏害你的人,是你妹妹,你若一定问我的意思,薛侧妃和沈夫人遣回母家,让她们另行择配。” “就依王爷”沈绾贞把头埋在赵世帧胸前,尘埃落定,心里一松。 半晌,她一声轻叹,赵世帧扶住她的脸,对视,“王妃为何叹息?” 沈绾贞盯着他的眼睛,道:“王爷要我说实话吗?” 赵世帧点头,“本王要听实话。” “嫁给王爷,我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可我还是选了,义无反顾。” 赵世帧不等她说话,堵住了她的嘴,他不容她有丝毫后悔。 ☆、第一百三十七回 沈绾贞独自坐在金围红木大长条桌前,不紧不慢地用早膳,膳堂里徒然冷清不少,身旁就剩下韩侧妃、萧夫人和小韩夫人三个殷勤侍候。 韩侧妃做样子,接过巧珊盛上的一碗粥放在沈绾贞身前桌子上,心里话,王妃算这碗都喝了三碗粥了。 萧夫人洗干净手,用箸把鱼刺一点点剔除,小韩夫人则端着小碟子注意沈绾贞的眼神,便把她多看两眼的菜夹了摆在她面前。 一顿早膳吃了许久,沈绾贞抹抹嘴,对闫嬷嬷道:“薛侧妃和沈夫人早膳送去了?” “回王妃,都送去了” “陪我去看看她们,日后不能常常见面了。”沈绾贞轻轻往漱盂里吐出一口漱口茶水。 绣菊递上雪白的锦帕,她点点唇角。 闫嬷嬷搭着她的手,沈绾贞起身,徐徐往堂外走去,绣足微抬,迈出门槛,“先去薛侧妃屋里吧” 沈绾贞沿着抄手回廊过穿堂,行不远,闫嬷嬷低声道:“秋月那丫鬟眼皮子浅,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不用我们操心,父亲会妥善处理的,父亲连女儿都能舍出去,还会对一个丫鬟仁慈?” 沈绾贞一进薛瑾院子,就听里面传出薛瑾的略显尖利的声,“我不吃,端下去” 沈绾贞抬腿迈进房门,勾唇,“我说妹妹,这大夏天,敞窗子敞门的,妹妹使性子,也不看看时候。” 薛瑾坐在炕沿上,炕桌上摆着几样粥菜,是按照她平常的分例准备的,一口没动筷。 薛瑾见她进门,眼神憎恶,“王妃,你不要太得意了,一次败给你,不表示我永远都败给你,你使奸诈手段,设下圈套,是我疏忽,才上了你的当。” “大胆,你竟敢对王妃不恭。”闫嬷嬷厉声呵斥道。 “你这奴才好大胆,竟敢对侧妃无礼!”薛瑾也不示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王爷面前没落好,王爷那厌恶的眼神,让她心凉。 “让她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肚子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以后想说我也没机会听了。”沈绾贞走去她对面的北墙靠窗子底下的一把雀梅高脚椅里坐下,悠闲地摆弄手腕上几圈缠金丝镶珠细钏。 薛瑾瞪眼看着她,尚不敢相信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绾贞指尖轻弹,皓腕上的环发出轻微互撞的脆响,她轻启朱唇“我给你几次机会结果都一样,你不甘心,也没办法。” 薛瑾瞪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量你不敢把我怎样,我是太后钦定,皇上下旨封的侧妃。” 沈绾贞轻声嗤笑,不屑溢于言表,“侧妃,那是往好听了说,你不就是王爷的小妾?还真当自己是主子娘娘,有多尊贵?” 闫嬷嬷在旁板脸道:“王爷有令,薛侧妃送回娘家,另行择配。” 薛瑾瞬间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走到沈绾贞面前,逼问道;“是你,是你想赶我走,是吗?这一切你早就知道,是故意引我上钩?我要见王爷,揭穿你的诡计。” 沈绾贞啧啧,摇摇头,遗憾地道:“你终于明白了,可惜,你以为王爷还会相信你吗?” 起身缓缓朝外走,丢下一句,“备轿,半个时辰后送薛侧妃,不,薛姑娘去薛府。” 薛瑾两眼发直,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沈绾贞穿过东西穿堂,往西,不远,就到了沈绾珠的屋子。 “王妃来看沈夫人”绣菊喊了一声。 沈绾珠正坐在桌边吃饭,吃惊地抬起头,沈绾贞出现在门口,晨光洒在她身上,清新美丽。 沈绾珠掉过头,也没理她,只盯着碗里,一口口扒拉饭。 沈绾贞此刻是真有点佩服,这个妹妹没心没肺到了极点,都到了这个时候饭还能咽下去,或许屡次跟自己作对,没把这次的事当做一回事。 沈绾贞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圈,靠东墙根摆着一把古琴,墙上挂着字画,还有点品味。 “你来做什么?”沈绾珠撂箸,不友善的看着她。 “大胆,没有一点规矩,竟敢跟王妃你我相称。”闫嬷嬷也是看着五姑娘长大的,实在对她看不上眼,亲姊妹怎么了?不表示她姐姐可以永远容忍纵容她的小性。 沈绾珠翻了翻眼珠,扬起下颚,别过脸,“想问我为何害你是吗?我就是想让王爷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沈绾贞轻笑一声,反问:“王爷知道了?” -- 第341页 沈绾珠面色一滞,怏怏地道:“是那丫鬟出尔反尔,下贱之人,不足信。” 这个妹妹蠢得沈绾贞都想哭,到这时候还蒙在鼓里。没明白怎么回事。 沈绾贞不觉好笑,奚落道:“妹妹没让王爷知道姐姐是何种人,倒让王爷知道了妹妹是什么样的人。” 沈绾珠微微一晒,赌气似的把桌上饭碗使力一推,梗脖,冷哼声,别过脸。 沈绾贞好脾气不跟她一般计较,往门外走,“妹妹回娘家给我带声好。” 沈绾珠转头,对着她的背影,“今儿你准我回娘家?” “五姑娘,不只今儿准你回娘家,以后你都不用回来了。”闫嬷嬷似笑非笑地道。 “什么?你说什么?站住,你跟我说清楚。”沈绾珠冲动地大声唤道。 沈绾贞脚步已到了门口,听她的话,转回身,柳眉一挑,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你是想把我休回娘家?”沈绾珠这时方有点害怕,惊惧地瞪眼看着她。 “不是休妻,是退回娘家,王爷开恩,准许你另行择配。” 沈绾贞嘴角带着几分揶揄,说着好听,另行择配,遣回娘家的小妾,那个体面人家肯娶,就是做妾,有头脸的人家,也挑挑拣拣,要个好出身,怕坏了名声,配粗鄙之人,沈绾珠自恃甚高,焉肯受此侮辱,何况嫡母吴氏不能容她,定是往死里作践她。 “五姑娘,赶紧收拾东西,别耽搁时候久了,王爷有令,他回府之前离开。”闫嬷嬷肃脸说道,随后跟着沈绾贞离开。 却说薛瑾离开王府,一乘小轿子送回薛家,薛瑾蔫头耷拉脑,踌躇怎么跟娘家人说,自己实在没脸见娘家人,当初嫁入王府为侧妃,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如今灰溜溜一乘小轿就打发回来,只觉没脸见人。 薛夫人早已得了信,隐忍了这些年,总算出了胸口一口闷气,薛延陵不在府里,薛夫人掐算庶女快到府门,命人大门紧闭,连两侧角门都关了,不放她进来。 薛瑾见到薛府门前一对大狮子,想见到她姨娘和父亲把心中委屈倾诉,求他父亲做主,出面恳求太后,查明真相,王府不能由着沈绾贞一手遮天,主意倒是不错,可到了薛府门首,只见大门紧闭,门口无人。 薛瑾命下人上前叫门,叫了半天,大门紧闭,也不见里面人开门,薛瑾下轿,亲自走到门旁,忍住气,也不敢像以前张狂,道:“把门打开,是我,你家大姑娘。” 门里小厮道:“夫人有命,不让开门。” 薛瑾受到如此慢待,气不平,提高了声儿道:“我找我父亲出来。” 门里回答,“老爷不在府里,夫人说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 薛瑾脸涨红,受此侮辱,平常任性惯了,终是忍不住,大声喝道:“大胆奴才,速去回夫人,把门打开,否则,老爷回来,尔等吃罪不起。” 说吧,用手砸门,门里小厮没办法,进去回薛夫人,薛夫人对冯保生家的道:“看到没有,就这样的货色,亏老爷还指望她光宗耀祖,不出三五日就漏了底。” 吩咐人道:“不用理她,就说我说了,从今儿起她跟薛家没有一点关系,薛家也不认这样丢人败兴给薛家摸黑的姑娘。” 小厮到门口,朝外大声传夫人的话,薛瑾羞愧难当,还喊让她姨娘出来见,门里在也无人理会,任她叩门,也不搭茬。 天快正午,太阳高升,三伏天,在屋里呆着都流汗,薛瑾一番蒸腾,心里燥热,额上见汗,没地方可去,小莲儿道:“姑娘,夫人不给开门,这暑热的天,还是找个背荫地方,老爷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站上一整天,夫人也不能理睬。” 薛瑾垂头丧气地道;“先在附近找个茶馆坐坐,等我父亲回来。” 薛延陵从兵营回来,才进府门,就有下人说夫人请老爷过去。 薛延陵就直奔上房,走得热了,薛夫人侍候他换上家常凉快绸衫,上炕,又把冰镇的酸梅汤喝了两杯,抹抹嘴,道:“夫人找我何事?” 薛夫人在他对面坐下,脸色不善,“老爷,家里出了宗大事?” “什么大事?”薛延陵刚拿起桌子上的黑籽红瓤的半块西瓜想啃,看夫人说话声凝重,放下。 “大姑娘让王府给送回来了?” “什么?”薛延陵没听明白。 薛夫人叹了一口气,假作愁眉苦脸,“大姑娘陷害安王妃,安王爷震怒,遣回母家,言说,大姑娘今后与王府没有任何关系,王府不留阴狠毒辣之人,连表姐都害,这还了得,还说,父母怎样教管的?” 薛延陵眼睛都直了,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什么陷害王妃,女儿糊涂到做出这种事来,女儿犯事,做父母的,能撇清干系吗? 薛夫人添油加醋,末了又道:“妾身等王爷王妃气消了,去王府请罪,进宫向太后请罪,这事搞不好,连累老爷,老爷若受牵连,一家大小可怎么办?大姑娘心里没个成算,带累全家老少都跟着遭殃,这事,不出明儿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知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有何面目在朝为官,好好的前程,生生毁了。” 薛夫人说完,手攥着帕子装作抹眼泪,埋怨道:“颜姨娘平常娇惯大姑娘,就是妾身都说不得,妾身略说几句,就在老爷跟前下话,说妾身薄待了她母女,才致使今儿之祸。” -- 第342页 薛夫人絮絮叨叨,薛延陵气得五内俱焚,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盖盅里的茶水都泼洒出来,“孽畜,糊涂东西,赶在阎王爷头上动土,这不是找死吗?” 薛夫人眼睛从帕子下偷瞅老爷,道:“老爷,谋害王妃的罪名,薛府承担不起,如今说不得爹娘狠心,我吩咐人跟大姑娘说了,从此薛府与她断了关系,她若是明白人,就该替爹娘和这些弟妹着想,薛府里有个心狠手辣的姐姐,让她们怎样做人?将来嫁娶还有谁家敢与薛家结亲。” 薛夫人一席话,薛将军整个人傻了,他方才一时气愤,就是怕太后、皇上怪罪,牵连自己,如今经夫人一说,事情比想象的严重,薛瑾身下还有一群弟妹,莫因为一个,影响全家。 这功夫,他的气略消,一想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认这一个女儿,保住全家名声,自己表明态度,显示家教严苛,不姑息纵容女儿,也对太后、皇上、王爷有个交代。 于是狠狠心,道:“就依夫人的,薛家没有这个女儿。” “老爷,大姑娘在门上听说老爷回来,要见老爷。” 薛夫人就不好拦着父女不见,瞅着自家老爷,薛延陵道:“让她进来,把话说清楚。” 薛瑾听父亲要见她,信心百倍,自小得父亲偏疼,什么事都依着她,这事也一定能帮她出头。 进门,看父亲黑了脸,也没当回事,也不看嫡母,行礼毕。 就掏出帕子蒙住脸,假作哭泣,委屈地道;“父亲可要给女儿做主,女儿中了狡猾沈氏的圈套,被王爷误会,求父亲给女儿做主,求太后她老人家出面,澄清此事。” 薛夫人心里冷笑,道:“大姑娘中了什么圈套?能否跟你父亲说清楚,你父亲好帮你出头,若真是王妃害你,无中生有,母亲出面去宫里面见太后,把此事说明白。” 薛将军还未来得及听事情经过,看女儿委屈,心想也许是王妃嫉妒陷害,也未可知,着急想知道原因,道:“瑾儿,那你就说说,有什么委屈?” 薛瑾有点难以启齿,本来不是王妃要害她,是她要害王妃,这话可怎么跟父亲说。 薛夫人了解她心思,看出她强词夺理,要反咬一口,心想,不能由着她把黑的说成白的,就唤薛瑾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媚儿道:“你见天跟着主子,你主子的事,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媚儿正好有表现机会,如今主子落魄,薛府都要不认她了,赶紧在夫人面前买好,以求得重回薛府,跟大姑娘流落在外,能有什么好结局,何况卖身契攥在夫人手里,夫人已答应,完事后,把卖身契还给她。 于是,就一五一十,没一点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 薛延陵听完,头都炸了,举起拳头,砸下自己脑袋,气恨道:“糊涂啊!你竟敢往皇家脸上抹黑,你这计谋成功,与你有何好处?沈三姑娘倒了,太后王爷恼羞成怒,也没你好果子吃。” 薛夫人瞅瞅她,心道,这跟她姨娘一个路数,变着法地使坏。 薛瑾受她父亲责备,委屈得跪下,道:“女儿不算诬陷她,沈氏却有其事,我只不过揭穿她而已,不让王爷受她蒙蔽。” 薛夫人淡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欺欺人,大姑娘的心思太大了。” 薛延陵让她进来,抱着一线希望,想也许不是夫人说的女儿恶毒陷害王妃,大概和王妃口角,生事,女人后院常有的事,听她承认,心想完了。 薛夫人看出老爷已打算放弃她,不想回护,正色道:“大姑娘,事已如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你若懂事,体谅爹娘,就不该回娘家,为了你娘家的弟妹,爹娘不得不狠心,你走吧,从此你与薛家撇清关系,不再是薛家的人,我们也不认你做女儿,只当爹娘白养你一场,你好自为之。” 薛瑾还不服气,撇开她嫡母,对薛延陵道:“女儿就算这次犯糊涂,做错了,父亲就原谅女儿这一次吧,我可是你的亲骨肉,父亲怎么忍心把女儿赶出家门。” 说吧,叩头哀哀哭泣,装出一副可怜像。 薛延陵摆摆手,狠下心肠,“你走吧,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薛瑾整个人僵住,不相信这是她爹口中说出的话。 薛夫人使了个眼色,丫鬟婆子上前,劝说,“大姑娘先回去,老爷正气头上,等老爷气消了,还有转圜。”边假意劝说,边把她往出推。 薛夫人叹口气,“大姑娘为了爹娘,弟妹,你就忍忍,权当为家人受点委屈,你弟妹将来也都念你的好。” 薛夫人口口声声提薛延陵的儿女,不提其他,薛延陵掂量掂量,痛下狠心,任由薛瑾哭喊着被下人推出去。 ☆、第一百三十八回 “老爷啊!老爷!”颜姨娘得了信,女儿被赶出府门,哭天抢地地奔上房。 薛延陵一听这刺耳的哭声,一阵心烦,颜姨娘可不管这些,抢步进门,就跪倒在地,一顿嚎哭,“老爷,怎么这样心狠,把亲生女儿撵出去,你让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流落在外可怎么活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傻呀!生生被人害了,你爹还不给你做主,我可怜的女儿啊……” 薛夫人唇角噙着浅笑,看着她,这小妾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一点教养,不怪薛瑾像她。 颜姨娘哭闹半天,抬眼偷看老爷夫人,也没人理她,就把泪收了收,对薛延陵道:“老爷,瑾儿年轻糊涂,遭人陷害,就指望你这当爹的给她做主,孩子委屈老爷不管,还把她撵出家门,老爷的心好狠啊,难道老爷要置我们娘俩不顾,看着瑾儿死吗?” -- 第343页 薛延陵心里难受,不管怎么说,都是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可是这事已出了,让他实在无法留下她,她若是别的原因被王爷嫌弃,留在府里倒也没什么,现在扣上诬陷王妃的罪名,王爷震怒,他自身难保,不知有何面目见王爷,太后,也顾不上庶女,心里恨她,惹是生非。 颜姨娘伤心过度,心疼女儿,看老爷不出声,急了,跪爬在老爷脚下,抱着他的腿哭,“老爷,求老爷收留瑾儿吧,瑾儿被王府送回来,就一个娘家可以依靠,老爷不能不管她,娘家若不留她,瑾儿的性子老爷知道,一向要强,还能活吗?” 薛老爷要搀扶起她,颜氏跪地不起,薛老爷毕竟与她多年感情,舍不得,也没法子,叹息数声。 薛夫人怕她把老爷心哭软了,忙命人道:“快扶姨娘回屋去,大热天,看在哭昏过去。” 使了个眼色,众人上前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她弄出上房,颜姨娘哭喊声远了,渐渐消失。 自此,颜氏见天哭闹,寻到薛延陵的影儿就扯住不放,薛延陵本来还有几分怜惜,被她闹得日渐心烦,躲出去,几日不回府。 薛瑾不甘心,日日来薛府门首,要求见她父亲薛老爷,怎奈薛老爷躲清静,薛夫人命人不开大门,不放她进来,薛瑾没辙,盼着她姨娘能哄动她父亲。 颜氏来上房哭闹,薛夫人也不理,每每让下人劝她回房,颜氏见不到老爷的面,无计可施。 在说沈绾珠自那日沈绾贞走后,呆呆坐着,无心收拾,丫鬟雁儿和小蝶儿把陪嫁的衣物草草打了包袱,简单收拾了,闫婆子就派人来催促,沈绾珠此刻不走也不行,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后面跟着两个仆妇提着包裹,王府下人把她的东西都装上车,沈绾珠上车,车子启动,出了王府大门,她透过镂雕车窗回头看一眼巍峨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阖上,斩断了今生她和王府的联系。 沈绾珠像是被丢弃,孤凄地离开这座象征着荣耀富贵的地方。 马车自官道奔沈府疾驰,拐过几个弯,过不多久,就看见沈府高墙,沈绾珠由于紧张害怕手足冰冷,在沈府门前下车,门上小厮看五姑娘回来,也不阻拦,放她进去,沈绾珠入内,家中粗壮的婆子抬过软轿,她心里极盼着能看到她姨娘,这次闯了大祸,她也不敢直接去找她姨娘,小声吩咐小蝶儿,“你快去把我姨娘找来。”小蝶儿马上奔张姨娘的院子去了。 沈绾珠轿子到庭前落轿,进了垂花门,穿过一个院子,过穿堂,看见一个小丫鬟,过去悄声问:“老爷在家吗?” 小丫鬟道:“老爷在家,和太太陪着老太太聊天解闷。” 沈绾珠听得老太太也在,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顿了步子,不敢入内,偏这时,上房门口站着的丫鬟仆妇看见,朝里大声回道:“五姑奶奶回来了。” 沈绾珠没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走。 沈老爷和太太正陪着老太太闲聊,听外间下人回五姑娘回来,沈老爷心里有数,他怕惊到老太太,早把这件事同老太太说了,沈老爷闭目,心中懊恼,家丑,挥退下人。 沈绾珠就进来,低头上前行礼,“女儿拜见老太太、父亲、母亲。” 礼毕,跪地不敢起来。 老太太眯缝着眼,冷声道:“你今儿回来干什么?” 沈绾珠听老太太冷冽的声儿,吓得身子一抖,着急解释,“孙女被我姐姐陷害,被王府赶出来了?” 老太太冷厉的声儿提高几分,“三丫头是怎么害你的?她若真是存心害你,你说出来,老身替你做主。” 沈绾珠一听,脸红,本来她害沈绾贞在先,沈绾贞对付她,把她撵出王府在后,她气愤之余,不服气,自是说她的理,“回老太太,姐姐在山东之时,不守闺训,私会男人,此事被孙女得知,她为堵住孙女的嘴,狠心把孙女撵出王府,求老祖宗给孙女做主。” 沈老太太冷声反问道:“堵嘴,你姐姐为了堵你嘴,才把你撵回娘家?” 沈绾珠挺了挺腰,自以为得理,道:“是,老太太,她怕我说出她的丑事,才赶我回来。” 沈老太太眯着眼,盯着她,问:“那你说了吗?” 沈绾珠一下子语塞,支支吾吾的,目光不敢直视老太太,小声嘟囔,“我就是不想看着王爷被她欺骗。” 她说音刚落,沈老太太手里的拐杖就朝她身上甩了出去,气得浑身直哆嗦,“孽障,糊涂东西,你以为你害的是她一个人吗?你害的是整个沈家,是你父亲的前程,这些都差点让你给毁了。” 二太太吴氏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装作劝老太太,“老太太不用跟着糊涂虫生气,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的拐杖差点打到沈绾珠,把她吓得面如土色,分辨道:“孙女没想害沈家,孙女就是看不惯她,看不惯她镇日缠着王爷,做出丑事,还装作玉洁冰清。” “住口”沈老爷一声怒喝。 老太太气得手指着她道:“你看不惯她,你当王妃啊?你怎么不当王妃?你怎么就没本事让王爷宠你一个?我沈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吴氏在旁,不阴不阳地道:“五姑娘,你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害你姐姐当不成王妃,这王妃位置,看来你有把握坐了,不然你也不会干这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 第344页 沈绾珠被老太太和太太的一番尖刻的话,羞臊得脸直红到耳根,嘀咕道:“王妃我没想” 沈老爷气恨道:“你还有点姊妹情意吗?你这还叫人吗?说出去,妹妹谋害姐姐,让人笑掉大牙。” 沈绾珠抬头争辩道:“女儿没害她,是她自己做的腌腻勾当。” 沈老爷气得上前一脚,把女儿踢倒地,还不解气,又要朝她身上踹,张姨娘自堂下上来,一见,泼着命地跑到跟前,一下子跪倒,抱住沈老爷的腿,哭着央求道:“老爷,珠儿她知道错了,老爷就原谅她这一回吧,她已经受了教训,被王府退回来,这一生就完了。” 沈老爷甩开张姨娘,走回坐下,坐着直喘,气得脸色铁青,“你姐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有别人说的,没你这亲妹妹说的。” 吴氏看张姨娘来了,正中下怀,把事情往张姨娘身上引,“我说妹妹,你不用护着她,这小冤家胆子也太大了,心思太恶毒了,连她姐姐都敢害。” 沈老爷火气没地方出,看见张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女儿你是怎么教养的?我听说陷害三姑娘的丫鬟是你帮着找去的?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姨娘敢害主子姑娘,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张姨娘一看连她怪上,吓得忙跪地叩头,“老爷,婢妾劝姑娘来着,不信老爷问问姑娘,婢妾是不是苦劝说三姑娘和五姑娘是姊妹,一家人,比旁人亲近。” 沈绾珠一看父亲要降罪她姨娘,也顾不得自己,忙叩头,“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干我姨娘的事,是我姨娘劝我,我没听她的,我姨娘劝不住,也是没法子。” 吴氏阴阴地道:“劝不住,该来找老爷说,就任由着她做糊涂事,放任不管?” 沈老太太一听,拍拍身旁的桌子,对沈老爷道:“都反了,你这屋里,太没规矩了。” 沈老爷面色阴沉,张姨娘可比她女儿精明,看老爷阴森森的脸,寒气逼人,吓得忙叩头不止,直叩到额头出血,苦苦哀求道:“求老爷看在宝儿的份上,绕了我们娘几个,珠儿她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老爷念在她年轻一时糊涂,是打是罚,任凭老爷,只求老太太,老爷、太太消消气。” 张姨娘口口声声提到宝儿,沈老爷心软了下来,宝儿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对张姨娘和女儿他可以心狠处置,可处置了张姨娘势必影响宝儿,通房凤儿虽已怀了身孕,是男是女还不好说,万一是女儿,宝儿就是沈家三房唯一的男丁。 正当沈老爷踌躇,陈升家的快步走进来,伏在太太吴氏耳边说了几句,吴氏脸色一变,“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沈老爷正自闹心,心烦地道:“什么事,不能说,背着人。” 吴氏点头示意,陈升家的瞅瞅地上跪着的张姨娘,面色有点尴尬,遮遮掩掩地说,“府里库房丢了东西?” “库房的东西怎么丢的?”沈老爷责怪地看了一眼吴氏。 陈升家的态度很不自然,又瞅了张姨娘一眼,期期艾艾的道:“太太命奴婢去找几样太太生日时,王爷赏赐的东西,说孝敬老太太,可是奴婢去找没了两样。” 吴氏正色道;“没好好找找,王爷赏的都是宫里的值钱玩意,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库房平常锁着,难不成长腿跑了?”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沈老爷皱着眉头,黑脸道:“平常库房的钥匙谁管?” 陈升家的犹豫片刻,头低下,“回老爷,是张姨娘的嫂子管内库,张家的爱吃酒,别的毛病,手脚不干净,没发现。” 沈老爷想了半天,模棱两可,问:“是不是打扮妖艳,举止轻浮,长相不错的年轻媳妇?” 吴氏不动声色看了沈老爷一眼。 “老爷说得,像是。”陈升家的道。 张姨娘跪在地上,心一凉,这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就说太太没那么好心,收留她哥嫂,给府里差事做,忙叩头道:“老爷,婢妾嫂子虽然不着四六,可是手脚干净,不会偷东西,请老爷明察。” 沈老爷先就对张姨娘的嫂子印象不好,说她偷东西,已有七八分信,对陈升家的道:“去查清楚,在来回。” 陈升家的走了,老太太厌恶地看着张姨娘,对儿子道:“这小妾一家子都在你府里,这怎么行?不管偷没偷,把人打发了。” “是,儿子遵命。”沈老爷也正有此意,看见张姨娘那个嫂子时,他就这么想,后来事多一忙就忘了。 沈老太太厌恶地瞥了地上母女一眼,对沈老爷道:“你在朝为官,你府里都是些没规矩的怎么行,传出去,对你的官声不好,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位姨娘和五姑娘跟我回山东老家,你如今在京城,不比山东,人请走动,你太太忙府里和外头的事,事多操心,我替你们分分忧,把她们带回老家,你们眼前清净,你还年轻要在仕途上用心。” 沈老爷想想,道:“母亲这个主意使得。”看看沈绾珠,“回去山东老家也好,省得这个孽障不省心,留在府里,丢人现眼。” 张姨娘一时懵了,半天才缓过来,跪爬了几步,到沈老爷身边,扯住沈老爷的衣角,苦苦哀求道:“老爷,婢妾知道这次的事错了,婢妾不想害三姑娘,婢妾是一时没有注意,怕说了老爷生气,才替姑娘瞒住没敢跟老爷说,老爷你难道真狠心送婢妾回山东,老爷!求老爷看在多年情分上,留下婢妾,婢妾今后一定小心侍候老爷太太……” -- 第345页 沈绾珠一听送她回山东老家,是一百个不愿,这种情况下送回山东,跟前没人护着,还不得让沈家的人欺负、笑话死,日子度日如年,可怎么过?也哭泣道:“爹,别送女儿走,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是一时糊涂。” 张姨娘边哭偷着看沈老爷的脸,沈老爷冷若冰霜,对她已没有半点怜惜,不由心寒,就拿宝儿当挡箭牌道:“老爷,婢妾走了,宝儿怎么办?宝儿离不开婢妾。” 一提起宝儿,沈老爷更加不耐烦,“一个女儿你都没教养好,宝儿若还让你带着,就毁了,宝儿大了,不用跟着你,再说宝儿留下还有你太太照料,你就不用操心了。” 吴氏看事情大局已定,对下人丫鬟吩咐一声,“快扶姨娘和姑娘回屋去。” 又对张姨娘道:“老太太年岁大了,别闹到老太太,你放心吧,我是宝儿的嫡母,宝儿管我叫声母亲,我会尽心照料宝儿的,宝儿将来有出息,你这做姨娘的脸上不也有光。” 张姨娘和沈绾珠哭哭啼啼地被下人连搀带劝地下去。 吴氏嘴角扬起一抹笑,用宫扇遮住。 ☆、第一百三十九回 赵世帧正午从衙署回王府,走去上房,上房丫鬟出出入入刚捡了桌子,沈绾贞见他奇道:“王爷下晌不用去了吗?” 赵世帧笑着点点头,“没什么事不用去了。” 沈绾贞命丫鬟打水,拧了一把手巾,赵世帧接过,擦脸,沈绾贞又命丫鬟捡几样点心,预备给他吃,恐他朝食没吃饱。 赵世帧宽衣坐上炕,对沈绾贞道:“我后儿要去河南一带,府州县学看看,官府承办的官学培养朝廷有用的人才,朝廷出了银子,不能只做样子。” 沈绾贞端上一盅子茶水,“去多少日子?”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沈绾贞心里不是滋味,成婚后俩人还没分开这么长,这冷丁说要分开,马上就走,她舍不得,就脱了绣鞋上坑,挨着他坐,黏在他身边,撒娇地道:“不能早点回来,一走就一个月,人家想你可怎么办?” 赵世帧放下茶盅,捧住她的脸,亲上一口, “我也舍不得你,乖乖等我回来。” 沈绾贞伏在他怀里撒娇,赵世帧被她滚在怀里揉搓,心里痒麻,身下窜起火苗,两人都情难自制,关上门,亲热。 赵世帧抚摸她娇嫩水润的脸颊,“还没走,怎么就想你。” 沈绾贞酸酸地嘱咐道:“州府县官员送的美女你可不能动心。” 赵世帧成心逗她道:“我要是带回来一个,你到时怎么办?” 沈绾贞翻身不理她,想都没想,嘟嘴道:“成全你,我离开。” 赵世帧突然板过她身子,面对她,瞪着眼佯作生气,“你心里还想过要离开?” 沈绾贞看他认真了,妩媚一笑,也很认真地道:“我不会缠着你,你有一天厌倦,尽管告诉我知道。” 赵世帧定定地瞅了她一会,突然腾身把她压在身下,闷声道:“敢说离开我的话,看我怎么整治你,…….” 他大手撩起她散落的发丝,照着她的腮边咬了一口,“我想要……,饿……” 他一挨到她,就总想蹂躏她,她偏偏肌肤嫩,他一碰,就留下痕迹,成婚后,他添了层嗜好,就是喜欢咬她,发狠下口,临了轻轻的咬下去,把她弄得浑身都是青红印迹,他伸手扯开鲛绡纱帐,榻上洒满刺目的阳光,入眼是她风骚体态,肤若白雪团成,剔透无一丝瑕疵,他小腹收紧,喘息声加重, 他一下下进入她的身体里,她开始都很被动,慢慢就变成主动,她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修长的秀腿缠住他的腰身,红唇微张,娇喘吁吁。 他托起她双股,把那滑不留手的浑圆抬得老高,一场酣战,连滚了两次床单。 直待力尽筋疲,二人平躺不动,他侧身捏了两把她胸前粉团,调笑道:“你一人我都快支付不来,我还能有精神头要别的女人吗?” 她想起方才光景,羞得面红耳赤,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是你挑逗人家,还说人家……”实在碍于出口,她蒙住脸,藏在被子里窃笑。 他大手一把扯开她蒙脸的被子,用手指羞她,带笑道:“本王侍候王妃沐浴可好?” 她忙躲闪一边,急忙摇手,“不,我们别一处洗,待会你又……” “我又什么呀,说呀?”他故意逗她,他喜欢她羞涩的模样,特别可爱。 “不跟你说了。”她披衣下炕,自去碧纱橱里洗。 次日,沈绾贞带着绣菊和巧珊,亲自为其打理行装,他出门带着的衣衫,她一件件仔细地叠得平平整整,放到箱子里,他坐在一旁看,道:“不用带太多衣裳,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又放进去一件厚实料子的鹤敞,“等王爷回京,天就冷了,往南走,还是夏天,两季的衣裳都要带两件。” 他看着她,温暖地笑,这一刻,她们就像是普通夫妻,妻子送出远门的丈夫,吃穿住行,殷殷嘱咐,事无巨细。 赵世帧下地,走过去柜子旁,从抽屉取出那个剔红镶宝石缠枝莲匣子,打开仔细抚摸可爱的两个人雕像,又拿在手里把玩。 这时,二管家姜怀德进来,“回王爷,明日出门的车马齐备。” 赵世帧把匣子阖上,递给沈绾贞装在箱子里,“把这个带上,得空便拿出来看看。” -- 第346页 转头又对姜怀德说,“明早早些上路,吩咐早膳卯正开。” “是,王爷”姜怀德看了一眼地上满满的几箱子东西,盘算出门的东西要装两大车,还是在多备一辆车,临时不够用,王爷脾气急,责怪。 几个箱子里光是药品,日常琐碎物件就占了一个箱子。 次日,王府早膳早早开了,沈绾贞命人做了许多吃食,又装上干鲜果品,带在路上吃,赵世帧看她忙活,微笑看着,也不阻拦,心底里觉得温暖,这就是他长久以来渴望的家的温馨,母后虽然爱他,但母后不是普通女人,她的爱和沈绾贞给的是不一样的,沈绾贞的爱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直都想的,点点滴滴平凡琐事,都让他莫名感动,他的心孤寂很久,一下子竟有点不很真实。 沈绾贞一直送他出了城门,十里长亭,依依不舍,她看着他的车队迎着朝霞,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她眼眶突然涌起泪水,她低头,拭泪,怅然若失,一瞬间仿佛心空空的,没有着落,她一直站着,望着前面空寂无人的官道,不舍离开。 “主子,王爷走远了”绣菊看着她,小声道。 微收烦暑,桂树飘香,顺着竹帘子缝隙飘入,满堂幽香,过完中秋,沈老太太预备回山东老家。 老太太的东西已装上车子,几辆大车,前面坐着老太太和四太太的一双儿女,后面一辆坐张姨娘和五姑娘沈绾珠,宝儿今儿请假没上课,也跟着吴氏送他姨娘和姐姐。 宝儿看吴氏在场,没敢上前,跟他姨娘亲热,张姨娘临要走,嘱咐了儿子几日,宝儿大了,挪出外院,跟先生读书。 张姨娘万分舍不得,捏着锦帕抹眼泪,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能见到儿子,张姨娘难过,沈绾珠坐在车里,也不朝外看,沈绾贞送行,跟她说句,“妹妹保重”沈绾珠头一扭,不愿搭理她。 吴氏总算去了张姨娘这块心病,宝儿也由她教养,隔山隔水,张姨娘这一走,想回来,就比登天都难,吴氏感念老太太帮她,孝敬老太太不少稀罕玩意,哄得老太太高兴,满满地装了两大车,还有带给大房、三房的礼物,四太太这一趟也没白来,吴氏咬牙下狠,大方地送了她头面钗环,连带四房两个儿女都赏了,全了脸面。 阖府众人送到大门口,沈府大门敞开,几辆车子出了府门,沈老爷亲自带人和沈绾云的丈夫李姑爷送到水路码头。 沈老太太的车子走远,沈绾贞随着吴氏往内宅走,一眼看见吴氏身旁的沈绾云好像脸色没有前几日红润,道:“听说妹婿秋闱中了举子,恭喜妹妹。” “你妹婿考了几年,总算功夫没白费。” 沈绾云有几分得意,她相公考了几年,总算举了孝廉,以后就可以做官,虽然是要补缺,可父亲答应,这事替她女婿筹划,不肖她操心。 “妹妹大喜事,怎么看着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沈绾贞看她好像精神头不足,脸色微黄,像是很憔悴。 吴氏高兴地替女儿答道;“你四妹妹有身孕了,折腾得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不能见荤腥,闻也不能闻。”又心疼地对沈绾云道:“待会我让人给你盛碗清粥,你早起空腹,什么都不吃怎么行?” 母女俩都喜滋滋的,沈绾贞看着羡慕,两世都没体会到母爱,又想起赵世帧,走了十来日了,掐指算算,再过十日怎么也该回来了,只要一想赵世帧,她就释怀了,人不可能什么好的都是你的,不可太贪心,上天送她一个好丈夫,她就应该知足,想到这,她笑了,扬起脸,沐浴阳光,她喜欢秋日的阳光,不炽烈,温和,令人舒服。 吴氏和几个姬妾,女儿在上房闲聊,沈绾玉今儿也破例出来送沈绾珠,姊妹一别,不知何年相见,她似乎平淡许多,脸色也不像初回娘家苍白,些许有了点颜色,沈绾贞关切地问:“六妹妹气色很好?” 沈绾云笑着道:“可是,我不看见六妹妹差点就忘了,你姊夫有个同窗,是个秀才,父母双亡,就孤身一人,样貌不错,人也正派,我偷偷见了,看着挺好,他家穷,没有媒人上门,你姊夫试探他娶妻之事,提了几句六妹妹的事,他看样子是满心愿意,妹妹若有心,我和你姊夫做个媒,妹妹看是否愿意?” 沈绾云是喜事一桩连着一桩,夫君如今调教得她说东不敢往西,她若说打狗,不敢骂鸡,自打她有了身孕,婆婆见她,加着小心,把她高看一眼,又兼着儿子的官职要岳父张罗,上赶着巴结,唯恐怠慢了她。 沈绾云心情好,日子过得舒畅,不像原来冷淡,对自家姊妹亲近起来,关心起妹妹婚事。 沈绾玉黯然低头,发呆,不知想什么,沈绾云又道:“这事我和父亲提了,父亲说你如今不是未出阁少女,自己拿主意。” 其实沈老爷听是一个穷秀才,也没放在心上,是以让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吴氏一旁道:“我看很好,毕竟读书人,知道上进,若像你四姊夫将来考取功名,做个一官半职的,不也挺好,就是考不取,你小夫妻俩,又没个公婆,日子顺心,强似豪门大户给人做小。” 吴氏这番话,通透明理,很和沈绾贞心思,穷活得舒畅,关键是丈夫知冷知热,沈绾玉若嫁去有公婆的人家,就她那软性子,又没心机,还不是受气的命。 -- 第347页 本来大家认为亲事不错,丁姨娘却心里愤懑,自己养的女儿花容月貌虽说嫁过人,可也不能嫁给穷小子,吃一辈子的苦,又看沈绾贞和沈绾云一个个光鲜,心里不自在,三姑娘还不是丧夫改嫁,就嫁了王爷,凭啥六姑娘不比她差,就嫁白丁,挨苦。 沈绾玉低头,手里摆弄帕子,也不说话,吴氏和沈绾云、沈绾贞就知道她还放不下吴景兰。 又瞅瞅丁姨娘的脸色,心高命薄,按在她身上是再合适不过。 她娘俩不愿意,别人愿意也没用,吴氏本来就不想管,不是自己亲生,又讨厌丁姨娘,撒手任由她去。 沈绾贞坐在大轿里,望着窗外,黄昏街道,熙熙攘攘,做工的,当官的坐轿子都往家赶,晚膳时辰了。 赵世帧不在王府,徒然冷清不少,日头刚落,未及掌灯,就有下人来报,“启禀王妃,府门外有人求见王妃,说王爷有东西捎回了。” 沈绾贞心中一喜,难道是赵世帧惦记家里,等不及回来,就命人把土特产先送回王府,就忙道:“命来人进来。” 不大工夫,来人上厅堂,沈绾贞望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精壮男人,走路铿锵有力,像是常年习武之人,那壮汉一抱拳,“在下参见王妃。” 沈绾贞上下打量少许,和悦地指着下首椅子,道:“壮士请坐” 那壮汉声如洪钟,又一抱拳,“在下是龙虎镖局的,奉了安王爷命,押运两箱子东西,东西已送到,请夫人查验。” “请问壮士,是什么东西,特意远道运来?” “王妃,在下负责走镖,雇主能说,便告诉所押之物,不能说,在下也不问,雇主只告诉在下是两箱子书籍账册,请王妃见谅。” 其实镖局一般是看货估价,可这个雇主是出了几倍价钱的,他们答应不拆封。 “雇主可给你了什么凭据?”沈绾贞不能不谨慎,东西是不是赵世帧送回来的,这要弄清楚,或有送错了地方,或送错了人。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雇主说王妃一看便知。” 闫婆子在一旁接过,呈上,沈绾贞打开一层绸布,里面是他生辰时送他的玉雕,沈绾贞细看,正是那块玉雕,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花了几日功夫画出来的,人物每一个动作,眼神她都细细琢磨,分毫不差。 那人又掏出书信一封,呈上来,沈绾贞展开,寥寥几笔,大意是,东西妥善保管,很重要,等他回来处理。 陈福在一旁,沈绾贞扬手示意他看,陈福上前,恭恭敬敬接过信笺,看了半天,点点头,“是王爷笔迹。” 信笺写着发出地址是彰德府安阳县,跟赵世帧去的地方吻合。 沈绾贞放心,命把东西抬进来。 镖局的人是进不了王府,王府侍卫把东西抬入厅堂,沈绾贞走下堂中细看,是两个红木箱子,每个箱子上都斜打了两个封条,沈绾贞绕着箱子看了两圈,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打发走了镖局的人,沈绾贞就让姜二总管把箱子抬去偏殿,偏殿用大锁锁上门,把钥匙自己揣着,既是赵世帧说东西重要,她不放心别人管钥匙。 次日,头晌,府里的管家媳妇纷纷来上房回事,做一季的秋装、领月银,俱都是琐碎小事, 二总管姜怀德上来回说,庄子里送来野味,沈绾贞命一半孝敬宫里太后,太后在宫里,养尊处优,比这好的只怕都吃腻了,但她做媳妇的惦记婆婆,证明心里有,也算替夫君尽孝,直忙到午膳时辰,才都散了,沈绾贞吃过午膳,歇晌,不知怎么睡不着,总是心神不宁,起来,绣菊看她反常,问:“主子是那里不舒服?” 沈绾贞摇摇头,“也许是秋燥火大” 吩咐绣菊取钥匙,打开偏殿,看那两个箱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她上前用手摸摸,仿佛要感受赵世帧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刚锁上偏殿的门,下人来报说沈府派来一个下人,说太太吴氏唤她回娘家一趟,商议点家事,沈绾贞也不知吴氏还有什么事能跟自己商量,也不耽搁当即坐上轿子去娘家。 沈绾贞赶到沈府,一下轿子,就有小厮上前,道:“三姑奶奶,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绾贞顿了下步子,揣测父亲找自己何事?加快步子。 沈老爷听见门口轻盈脚步声,知道是女儿来了,停住来回踱步。 沈绾贞进到外书房,就看见里间父亲的背影,不停地走动,像是有什么心事,她回身对绣菊说,“门口看着人,别让人进来。” 绣菊退出去,轻轻阖上外书房的门,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热情地打招呼,“绣菊姐好!” 绣菊一边和两人说话,一边注意屋里的动静,屋里静悄悄的,不知老爷和姑娘说什么重要的事。 沈老爷坐在书案后,指了指近前一把官椅,沈绾贞行礼坐下,看父亲表情庄重,也有点紧张。 沈全德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就两个人听清楚,“为父得到消息,有言官参安王,这消息准确。” 沈绾贞惊讶,赵世帧慎之又慎,几乎不参与任何朝事,“参他什么?”她已预感到事情严重性,若是小事父亲不会特意找她来,而且是以嫡母的名义,显然是瞒住人。 沈老爷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道:“谋反” “什么?”沈绾贞语气略急,她不敢相信,皇权至高无上,皇权之争,不乏无中生有,可赵世帧从不觊觎皇位,超然世外,怎么能和谋反联系起来。 -- 第348页 “什么人参奏?”沈绾贞想知道,以此判断出是何人用心险恶。 “御史言官,还有一个外臣,具体的为父也不是很清楚,但却有其事,皇上压下没有出声,这其中皇上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沈绾贞半晌无语,突然问,“这事是王爷走之前,还是走之后?” “好像是之后的事,一定是有人趁王爷不在朝中,作此手脚,看来是风雨欲来,为父叫你来,是要你一定要当心。” 沈绾贞沉思半晌,突然起身,脸色突变,忙忙道:“父亲,女儿想起一事很可疑,我要立刻回王府,以后同父亲细说。” 当沈老爷把此事说了,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两只箱子,也许是女人家的敏感,她心里不知为何不踏实,顾不上同沈老爷多说,忙忙上轿,吩咐轿夫快走,轿夫得王妃命,撒开脚,飞也似的跑起来。 沈绾贞坐在轿子里,心急如焚,直朝道两旁看,落日余晖遍洒,街道两旁房屋瓦顶镀层金光,轿子又行一阵,周围街道店铺笼罩灰黑暗影。 ☆、第一百四十回 沈绾贞急切中终于看见王府的朱红大门,守门侍卫看见王妃轿子影子,忙‘吱呀呀’开启两扇沉重的木门,沈绾贞的轿子一进去,王府大门在身后阖上。 沈绾贞抹抹头上的汗,下轿就直奔上房,绣菊和巧珊跟在身后,疾走,不知主子为何着急,进了上房的垂花门,她就吩咐把院门关上。 过了穿堂,绕过紫檀苏绣花鸟鱼插屏,到正房,一进堂屋,闫婆子打西厢房看主子回来,后脚跟进来,看主子往西间走,走得很急,奇怪地瞅瞅绣菊和巧珊两个,她二人茫然摇摇头,闫婆子就跟在后面,沈绾贞自梳妆匣中取了偏厅钥匙,此刻天已完全暗下来,就吩咐绣菊端灯,跟她去偏厅。 几个人不敢问,看主子脸上没一丝笑容,都跟着紧张,沈绾贞亲自开了偏厅的大锁,一迈进门,沈绾贞命用帷幔把灯光遮住,外面看不见屋里光亮。 沈绾贞直接走去靠墙的两只木箱子旁,绣菊移灯盏,灯光照在两只木头箱子上,沈绾贞亲自动手把封条揭开,箱子上锁,她没有钥匙,就吩咐巧珊:“你悄悄去找钱妈妈寻个斧头,把锁砸开,千万别惊动人。” 不大工夫,钱婆子提着斧子进来,来到沈绾贞跟前,看一眼箱子上的锁头,问:“主子,是要砸开这个箱子吗?老奴怕箱子砸坏了。” 沈绾贞点点头,道:“把这两只箱子锁头都砸开,不用管箱子是否损坏。” 钱婆子常年侍弄地,有把子蛮力,举起斧子,几下子就把锁头砸开,紧接着把另一只箱子也砸开,道:“主子,箱子损坏了。” 沈绾贞也顾不上箱子坏没坏,带着几个人打开箱子,绣菊移灯往里一照,“主子,这都是些书,王爷大老远就是运回这个来。” 巧珊些微认识几个字,闫婆子和钱婆子大字不识,往箱子里看,钱婆子道:“这是什么书,这么贵重,拿箱子装,还上锁,贴了封条?” 沈绾贞伸手拿起一本,翻翻,似乎像是课本之类的,越发狐疑,赵世帧说重要,可这些书平常。 她弯腰往里翻了翻,下面也是书,她凝神思索片刻,对几个人道:“把这箱子书都挪出来。” 几个人就开始一本本往外倒蹬,一直到底,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闫婆子直起腰,锤了锤腰,巧珊道:“主子,就是书,没什么值钱东西,王爷运回这些书,要看吗?” 沈绾贞寻思,如果就是书,赵世帧大可不必提前雇佣镖局押送,回京城时,捎回来就完了,这做法颇为奇怪。 沈绾贞顺手翻腾另一只箱子里的书,几个人都动手,一本本把书挪出来,一直搬空了,沈绾贞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这就奇怪了?难道这箱子真是赵世帧命人送来的,就是装着书籍,可是不对头,他为何叮嘱不让动弹,上了锁,还封上封条,是怕人看见里面东西,可是这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这事很蹊跷。 沈绾贞盯着才倒蹬空了的那只箱子底,无意中朝旁边另一只空箱子瞅了一眼,这一眼,她突然发现两只箱子细微的不同,她目测这只箱子底部好像比那只箱子高出几公分,是她眼睛花了,她揉揉眼,如果不是并排放着,她也不会留意,可是两只箱子并排放着,她眼睛非常好,对细微差距感觉很准确。 她不由伸手在高出一块的箱子底部摸了摸,她试探几下,好像底下板子是活的,她命钱婆子道:“找东西把底下木板撬起来。” 钱婆子出偏殿,悄悄去柴房寻了个尖头铁棍子,出了柴房,左右看看院子里无人,悄悄推开偏厅的隔扇门,闪身进去,又把门掩好。 钱婆子走去箱子旁,绣菊和巧珊躲开,让出地方,钱婆子弯腰使力撬开一块木板,里面果然是空的夹层,下面露出一块明黄绸缎,像是个包袱皮,沈绾贞伸手扯出来,是个明黄缎小包裹。 沈绾贞放在桌案上,解开打着的结,里面是一件衣裳,沈绾贞一手提起,抖落开一看,是一件明黄锦缎袍子,上面绣金团龙,几个人当时就傻眼了,巧珊吓得刚要‘啊’声,赶紧捂住嘴。 还是闫婆子镇静,道;“主子,这件是龙袍,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沈绾贞顾不得多想,吩咐道:“绣菊、巧珊和钱妈妈把书原样摆进去,收拾好,把门锁上。”说吧,就拉过一块桌帘,把那件东西卷起,掖在怀里,轻轻拉开门看一眼,看门外没人,示意闫婆子出来,二人走回明间,闫婆子把门闩死。 -- 第349页 闫婆子看沈绾贞从怀里掏出东西,放到桌子上,又抬出炭火盆,悄声道:“主子是要烧了,使得吗?这可是御用之物。” 沈绾贞压低声道:“这个祸根必须马上处理掉,背后陷害王爷之人,我估摸很快就会出手,事不宜迟。” 沈绾贞把那件龙袍放在火盆里,闫嬷嬷道;“主子等等”走去橱柜里拿出一坛子酒,打开封口,倾斜浇在龙袍上面,闫婆子从窗台上取来火镰,打点火,二人立刻躲开一步远,火遇到酒精忽地燃起,一会炭火盆里就剩下一片灰烬。 沈绾贞又用火钩子拨弄,确定一片布丝都没有,才作罢。 闫婆子端着炭火盆,从后门出去,把灰烬倒在树底下,用土埋了,直起腰,松口气,方才紧张得手都直抖。 处理利落,沈绾贞拉开房门,打开窗子,让冷空气流动,她怕有烧焦布料子的味道,这时,绣菊几个回来,沈绾贞问:“都装好了” “好了,门锁好了。” 沈绾贞肃色小声道:“今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打死都不能说出去,你们也知道其中利害,这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重罪。” 几个人吓得变颜变色,道:“奴婢知道,打死都不说。” 沈绾贞倒是不担心她们嘴露口风,证据都销毁了,红口白牙,死不认账。 沈绾贞躺在炕上,方才由于紧张过度,身子骨像是散架似的,窗外夜色深沉,一片死寂。 她辗转反侧,想着方才的发生的事,困极了,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院门就传来‘咚咚’砸门声,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听得尤为真切,沈绾贞一下子惊醒,就听见喧嚣声传来,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王妃,出事了,御林军包围了王府。”王文贵的声音在正房门外传来。 这时外间值夜的绣菊打开正房的门,惊慌跑入里间,“主子,御林军包围王府。” 大祸临头,沈绾贞人反倒镇静,“慌什么?掌灯” 绣菊哆嗦着半天才点亮灯盏,服侍主子穿好衣裳,沈绾贞朝外喊了声,“王公公,进来吧” 王文贵疾步进门,身后是安王爷的贴身侍卫头目陈叔夜,赵世帧走时,特意留下他,保护王妃,一向沉稳处变不惊久居深宫的太监,此刻声音里有些许惊慌,“主子,都统王进带着御林军把王府团团围住。” 沈绾贞镇静了一下,王文贵沉声道:“王妃,怎么办?来者不善” 陈叔夜手扶住剑柄,“尔等誓死效忠王妃” 王文贵趋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就紧她两个人能听见,“出城门不是问题,出京城自有人接应,王妃可确保无事。” 沈绾贞心里一惊,难道赵世帧早有防备,已做好有一日突变的打算,城外有人接应,那就是暗中已布置好人马。 王文贵又附耳说了一句,“里应外合,包围王府御林军马上就能解决掉。” 沈绾贞不能不说这个夜晚给她太多的惊讶,看来赵世帧虽表面与世无争,然绝不是被动挨打,他早已周密布置,一但有变,离开是非之地,易如反掌。 这时,陈福提着袍子抹着头上的冷汗,一头撞进来,“御林军就要强行撞门,王妃快拿主意?” “打开王府大门,请他们进来。”沈绾贞平静之声,在这幽深的夜里,让所有人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 王文贵马上道:“这样也好,先礼后兵。” 不消片刻,沈绾贞于花厅见到了都统王进,沈绾贞着王妃朝服,冠带整齐,微笑着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都统王进在江南时,见过沈绾贞,那一次的事,就对她颇为了解,印象深刻。 王进行礼,恭敬地道:“微臣王进奉旨来王府核实一事,深夜打扰王妃,请王妃见谅。” 沈绾贞淡然一笑,神态自若,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请问王大人核实何事?能否告知?” 王进顿了一下,躬身抱拳,“有人密告安王爷私造龙袍,意欲谋反,皇上考虑为堵住世人之口,还王爷一个清白,特下旨命微臣查办此事,王妃恕微臣不恭之罪。” 沈绾贞命陈福道:“所有内宅女眷先到偏厅,让王大人搜检,说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拦阻。” 王进头微抬起,深深看了沈绾贞一眼,沈绾贞镇静自若的态度,和云淡风轻的语气,反而让他感到局促不安,他素来机敏,感到今儿若不查出什么,怕难以收场。 王进就多了个心眼,严命手下军士,不得胡来,王府里一应东西不得损坏,谁敢私拿,立即斩首。 沈绾贞命点亮所有的宫灯,顿时,整个王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御林军长驱直入,没有任何阻拦,王进就带人开始搜查王府,从外院到内宅,内宅女眷都集中在偏厅,。 陈福和二总管姜怀德奉了王妃命,指引御林军王府路线,怕乱闯,造成混乱,踩踏王府花园草坪。 当然,搜查别的地方都是遮人耳目,王进带人来到内宅上房头进院偏厅,所有的门都打开,唯独偏厅这间房门锁上,问陈福:“这里面是什么?请陈公公打开门。” 陈福犹豫一下,道:“这里面是王爷让人送回来的东西,说很要紧,不让人动弹。” 王进眼露精光,这一间大概就是说的藏匿谋反罪证的地方,是真正今晚想要搜查的目标。 -- 第350页 王进客气摸了一下门上大锁,拧了一下,纹丝未动,客气地对陈福道:“陈公公,房门钥匙在那里?请陈公公取来,下官也是奉旨行事,陈公公别让下官为难。” 陈福哈腰,谦恭地道:“王大人,奴才手上没有钥匙,钥匙王妃亲自把着。” “好,下官请王妃。”王进对兵士道:“看好这间屋子,等我片刻回来。” 等王进进到花厅,沈绾贞悠闲坐着喝茶,看他进门,头也未抬,淡声道:“搜完了,王大人可搜出什么来?” 密报之人指名那间屋子,王进不得不硬着头皮,束手道:“微臣有一事烦劳王妃协助。” “什么事?”沈绾贞把手上的茶盅递给身旁的绣菊,撩起眼皮瞅着他问。 “上房偏厅的钥匙,陈公公说在王妃这里,王妃请行个方便,别令微臣为难。” 沈绾贞冷哼两声,“查得可真仔细,本王妃的卧房是不是也要搜?” “微臣冒犯,公务在身,请王妃恕罪。”王进抱拳恭谨地道。 沈绾贞朝身旁的绣菊道:“去,给王大人取偏厅的钥匙。” 绣菊忙走去上房,取来钥匙,递给王进,沈绾贞道:“那些是王爷的书籍,请王大人务必小心,若损坏,王爷回来怪罪,定然责怪我。” 王进把沈绾贞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女人大事临头,怎么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难道……,他脊背有点冒冷汗。 王进接过钥匙,攥住,攥钥匙的手微有潮汗,他很快去偏厅,亲自打开偏厅的锁,开门进去,令其他人站在外面等。 陈福提灯,一一点亮所有的宫灯,偏厅亮起来,王进一眼就看见靠西墙根的两只木箱,径直走过去,箱子上的封条已接下来,没挂锁头,好像有撬开的痕迹,像是新留下的,他片刻惊讶,预感到事情不妙,密报之人说得很清楚,看来知道底细,可是怎么琢磨着不对劲啊,他一把掀开箱子,果然里面都是书籍,他伸手一本本把书籍取出来,到底也没发现什么,书籍也是普通的书,没什么特殊的。 王进把另一只箱子也掀开,里面也是一下子书籍,他明知不会搜出什么的,还是耐心地一本本把书籍取出,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又用手轻叩箱底,一只箱子发出空声,他马上警觉,用佩剑一点点撬开活动的一块木板,里面果然有个夹层,他探身伸手往里一摸,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一用力,掰开几块木板,底下空空的,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不由冷汗出了一身,查无实证。 他知道这是让人耍了,耍得彻底,他马上意识到那人不是别人,一定是安王妃,诬告之人整个输了这局。 箱子损坏,封条打开,这若能定安王谋反之罪,不就成了千古笑话,就一箱子书籍,就是谋反,那天下文人也不答应。 王进愣愣站着,安王爷和太后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虽说是皇上旨意,可皇上在太后跟前交代不了,找个替罪羊,王进想到此处,几乎透不过气。 这时,另外几路搜查内宅上来禀报,“禀大人,没有私藏违禁之物。” 事已至此,王进也没法子,只好去花厅,见王妃请罪。 王进撩袍跪倒,朝上叩头,“微臣冒犯王妃,请王妃降罪。” 沈绾贞脸色一肃,不似方才和气,冷冷道:“王大人是没找到谋反证据了,用不用在仔细搜搜,看有何罪证遗漏了,否则,王大人回去不好向皇上交差。” 王妃讥讽,王进不敢说别的话,连连叩头,“微臣有罪,请王妃息怒。” “好了,既然王大人搜查完了,那本王妃要回去睡觉。”说吧,沈绾贞站起身,朝后堂走去,边走边道:“陈福,送王大人。” “王大人请”陈福此刻腰板也直起来,拿出王府总管的气势。 “微臣告退”王进叩头,倒退着出去,连夜回宫禀皇上去了。 皇帝御书房的灯,入夜就没熄,皇上赵世贤在书房来来回回踱步,身旁太监王喜耷拉眼皮,看着皇上的靴子在眼前走来走去,晃得头都晕了。 皇上赵世贤早在安王一出京城,就接到朝臣上奏折,说安王爷预谋不轨,要窜权夺位,他也不是十分相信,三弟不在朝事上心,自单独立府,就镇日吃酒玩乐,又沉迷女色,迷恋沈氏,可朝臣缕缕上奏,他又本是多疑之人,慢慢就有几分怀疑。 他本把所有秘奏安王的折子压下,一时难以决断,如果对三弟出手,太后那里无法交代,毕竟三弟是太后亲生,如果有事,太后会不遗余力帮亲生儿子的,一个不甚,搞不好兄弟反目,断送母子情分,是以他一直犹豫,他内心深处忌惮老三,老三是嫡皇子,若谋反的话,更加名正言顺,何况有当朝太后做靠山,太后有一群先朝老臣支持,之势不可小觑,内外呼应,只需找出一个理由,皇帝宝座岌岌可危。 但是他不打算轻率动手,万一不是,三弟没有谋反之意,岂不是他逼迫他谋反,那是不智之举。 可是,这几日,频频消息来报,说赵世帧借着查检之名,暗地里联络襄阳王,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等赵世帧回京就举事,且白日有可靠消息,赵世帧私造龙袍,隐匿王府,待事成,即刻黄袍加身。 皇帝赵世贤就有些坐不住,如果赵世帧回京,里应外合,局势不妙,他应当机立断,可是此事重大,他有点犹豫,一眼看见王喜站在身旁,道:“安王若反了,结果会怎样?” -- 第351页 王喜吓了一跳,这段时日,常有人奏本弹劾安王,苦于拿不出证据,今儿密报,若准确的话,那么就坐实了安王谋反大罪,王喜略思索道:“朝臣有奏本说安王谋反,但都提不出实据,若伪造龙袍是真,那就存谋逆之心。” 宫里太监都跟了皇上许多年,从来话都说一半,但听者大体能明白其中之意,因为宫里没几个是笨的、蠢的。 赵世贤也是这么想,看来有没有罪证,全在龙袍身上,密报之人乃王府中人,他几乎不疑消息准确性,他又连走两圈,突然停住,道:“宣都统王进入宫。” 不出半个时辰,王进就匆忙赶进宫,面圣,领旨出宫,调动御林军,直扑王府。 人定,皇上赵世贤仍没有困意,他一直紧张等着王进的消息,寂静的御书房外传来太监轻轻的脚步声,“都统王进求见圣上。” 王进进御书房跪倒叩拜,赵世贤第一句话问:“怎么样,搜出什么了吗?” 王进叩头,沉声道:“臣没搜出任何谋反证据。” 皇上的头轰地一下,差点一头栽倒,幸王喜手疾眼快,扶住。 就看皇上脸色灰白,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宫里还有一个人也是一宿未眠,那就是郭太后,朝中所有的动向,都有人密报给她知道,甚至与王进搜查王府,她也是预料之中,之所以能沉住气,是因为儿子不在王府,没有性命之忧。 郭太后一直坐着,坐了足有几个时辰,她也在等消息,等王进搜查王府最后定论。 崔长海想劝,看太后闭目表情,也不敢打扰。 夜深了,后宫熄了火烛,唯独慈宁宫宫灯还彻夜亮着,黎明前,有宫人悄悄溜进了慈宁宫,太后屏退所有人,二人密语几句,那宫人一走,太后拖着长声唤崔长海道:“崔公公,服侍哀家洗漱,一会皇上就来慈宁宫给哀家请安了。” 崔长海看太后一整宿未眠,却精神头不减,不由佩服,他暗自打了个哈气,总算没事了。 ☆、第一百四十一回 御林军撤出王府,沈绾贞像是抽干了力气,软软地倒在榻上,她心里装着事,迷瞪一会,天色微蒙,即起,绣菊和巧珊、墨荷几个一宿没睡好,哈气连天,强打精神,侍候主子洗漱,沈绾贞一捧水,撩在脸上,清爽许多,对绣菊道:“找陈总管来” 陈福回住处已是后半夜,也惦记主子怕有事找,和衣躺下,出了这么大事,也没敢睡踏实了,天刚亮,绣菊就在门外叫门,“陈总管” 陈福忙答应一声起身,开门,绣菊在门外道:“陈总管,王妃有请。” 陈福不敢怠慢,当下用冷水拧了条手巾擦把脸,就忙不迭赶去上房。 正巧墨荷出来倒水,打招呼道:“陈总管来了,王妃在里面等您。” 陈福迈进门槛,沈绾贞已梳洗,一宿没太阖眼,精神却很好,道:“陈管家,你带人速去雅轩斋把掌柜的给我带来,尽量不惊动人。” 陈福答应声,就往外走,他也没问王妃为什么,陈福经过昨晚的事,他看明白了,王妃沉稳多谋,让抓人,一定有她的道理。 陈福带人赶到京城繁华商市南大街,京城名声很响专门兜揽玉器雕琢活计的雅轩斋,外观古朴的雅轩斋门已上了大锁,人去屋空,陈福只好回王府禀报王妃。 沈绾贞对他没找到人,也不惊讶,这是早有准备,已谋划好的,她猜想也是这个结果,不过白去看看。 她又把王文贵唤上来,王文贵昨晚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出事,护王妃出城,最后是化险为夷,实属万幸,这次算过了生死大关。 沈绾贞看他进门,道:“王公公,即刻随我进宫。” 王文贵理所当然地问:“王妃是去给太后请安?” “不,本王妃要面见皇上,随我去朝堂。”‘ 王文贵不解,反问一句,“王妃去朝堂?” 沈绾贞肯定语气道:“是,我要面见皇上。”又哼声,“王府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找皇上,给王爷一个公道,是非黑白,一定要掰扯清楚。” 王文贵犹豫一下,须臾,道:“王妃是不是等到王爷回来,由王爷出面解决,王府女眷抛头露面,怕不合适。” 王文贵是太后派在赵世帧身边的,自然有几分体面,所以,有的话,他能直接跟主子说。 沈绾贞嗤之以鼻,驳道:“差点就扣个谋逆大罪,性命不保,那还能顾忌许多,等王爷回来,一是日久,这事过去,王爷不好重旧事重提,抓住不放,二一个,王爷出头说些什么?有的话以王爷的身份,且是男人家,不好说出口,我能说,我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说错了,皇上会认真跟我计较。” 王文贵一想也是,王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就不拦着,任由她去。 绣菊当她二人说话功夫,已把王妃朝服找出来,沈绾贞看一眼,道:“给我找一身素服,把朝服也拿着。” 绣菊不知主子要做什么,担心地提醒道:“主子穿一身素服上殿,宫里忌讳。” 沈绾贞冷笑,扬起脸,“忌讳,故意奔着忌讳去的。” 沈绾贞换上一身素白衣裳,头上乌油发只用一枝银簪挽起,余皆无一件饰物,通身索素,颇显冷清。 皇上赵世贤整晚未眠,愁眉不展,无精打采,想早点散朝,去太后慈宁宫请安,向太后解释昨晚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今儿早一上朝,满朝文武就都知道,又都谈虎色变,人心惶惶,怕祸事临头。 -- 第352页 皇上赵世贤刚想草草散朝,殿下太监疾走上殿,跪倒,“禀皇上,安王妃殿外求见皇上。” 皇上倒抽口冷气,安王妃找上门来,要干什么?安王妃沈氏素有妒妇之名,估计也是个厉害角色,就不打算见,碍于满朝文武的面,不好直接拒绝,问:“安王妃有何事?” 满朝文武下面直嘀咕,皇上明知故问,搜检王府人家找上门,这回作难了,只好装糊涂。 太监道:“回皇上,安王妃说安王不在家,替她夫君上朝领罪。” 皇上一扶额,眉头皱起,太监又期期艾艾地道:“安王妃跪在殿外,言说皇上不召见就一直跪着,直到皇上召见为止。” 皇上心里大呼不妙,想说,朝堂乃男人的地方,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回后宅,可是昨晚查搜人家家里,连王府后宅也搜了,这样的话就无法说出口,无奈道:“宣召安王妃上殿。” 沈绾贞跪在殿门外,心里打算好,皇上若不召见,一直跪着,硬逼着他召见自己,太监一声喊,沈绾贞站起身,整整衣裙,朝乾清宫门里看了一眼,沉下心,迈步进去。 大殿上满朝文武都朝她身上投来好奇的目光,安王妃的出身满朝文武周知,都有耳闻,却少有见过安王妃本人的,自安王妃大婚,闭门不出,从不参加任何京城贵妇们的活动,也不与任何官员女眷相交好,对安王妃的了解仅限于京城贵妇圈子里传闻是个妒妇,都是听自家夫人碎嘴唠叨的,都听说她一入王府便把安王姬妾卖的卖、撵的撵,安王爷之前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等恶习整个都改了,下朝直奔王府,守着王妃,听说对她百依百顺,任她胡闹,把王府翻了个,也不敢出声。 众臣今儿得以一见真容,殿下翩然走来一身素服的年轻女子,简易素服更衬得面容极其清秀干净,潘鬓沈腰。看似柔柔弱弱,虽有几分姿色,不过尔尔,只见她不疾不徐上得殿来,脸上却无一分怯意,如入自家庭中,从从容容,目不斜视,自满朝文武面前徐徐走过,似一阵清风,飘渺如烟,透骨的风流,众人皆品出这女子身上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沈绾贞来至殿中,提裙跪倒,叩首,婉转娇音,“臣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赵世贤曾见过几面安王妃,印象中就是一柔弱女子,和外间传言,大相径庭。 看她举止端庄淡定,皇上暗自松口气,略有几分尴尬,和悦声道:“安王妃求见朕,有何事?” 沈绾贞未开言,叩了三个头,方道:“臣妇代夫君上殿请罪,请皇上发落。” “这个…….”皇上想开口说,请的什么罪,何罪之有?一想不对,昨晚刚下旨御林军包围王府,半夜查抄,若说无罪,安王妃即刻抓住话柄。 赵世帧不愧当今皇上,脸不变色,语气和缓,道:“安王妃此言诧异,昨晚纯粹是一场误会,朕接到举报说安王府藏有违禁之物,朕很愤怒,有人诋毁安王爷,安王是朕之手足,朕与三弟手足情深,怎能容人怀疑,为洗脱嫌疑,朕下旨,搜检王府,意在堵住镇日疑神疑鬼多事人之口,向满朝文武昭示安王的青白。” 沈绾贞都想为皇上击掌赞好,这番话不是不信任安王而是对安王深信不疑,意思是皇上早就知道安王青白,才放胆搜王府,这是把责任一推干净,而且皇上用词颇有讲究,什么镇日疑神疑鬼之人,明明是阴险小人,栽赃陷害,堂而皇之,大而化小,想不了了之。 沈绾贞也不恼,叩头朝上道:“臣妇请问皇上,密报之人在何处?臣妇想当面质问他,居心何在?何人指使?意欲何为?是打算挑拨皇上和安王反目,坐收渔翁之利,达到险恶用心,还是和安王有何私怨?借皇上之手,除掉安王?想来皇上也不想包庇此阴险恶毒之人。” 满朝文武不由汗颜,皇上想大事化小,把事情轻描淡写,可安王妃一说,变成此事重大阴谋,危机江山社稷,背后之人就有谋权篡位之嫌,这同样的话,就看怎么说,安王妃口中直指要害。 皇上本心不想交人,他豢养一批眼线,专门盯着各亲王府,如果惩治线人,那以后谁还敢通风报信,皇上轻咳了声,略解尴尬,陪着笑脸,道:“朕昨晚一生气,已传旨诛杀诬告小人。” 沈绾贞料到他会这么说,又朝上叩头道:“皇上一代明君,不会就因为一个小人不实之词就查抄亲王府,如果是那样,岂不是朝臣人人自危,那日得罪某个人,就有抄家灭门之祸事,何况谋逆大罪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非同儿戏。” 皇上想尽快把安王妃糊弄回去,可安王妃步步紧逼,赵世贤手心有点出汗,没想到这女人这样难对付,于是硬是扯出三分笑容,道:“事先有朝臣奏本,怀疑安王谋反,仅是怀疑,安王妃知道这些人无事还寻朕的不是,劝谏,本朝广开言路,若朕认真追究,还有何人敢说真话?安王妃是明理之人,也能体谅朕之苦衷。” 沈绾贞今儿和皇上头一次交锋,对这个皇上好感全无,猜忌,多疑,冷漠,打着广开言路之名,对兄弟打压,也不放过。 沈绾贞淡然一笑,“昨儿事出了,皇上不处理奸佞小人,就难保今后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为绝小人陷害忠良,皇家血雨腥风,臣妇愿以死证明我夫君的青白。” 说吧,沈绾贞突然站起身,疾步奔向大殿一侧漆红柱子,冲到跟前,头一低,朝廊柱撞去,满朝文武被这瞬息万变的情况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安王妃好好说着,竟突然有以头触柱自尽的激烈举动。 -- 第353页 满朝文武就有反应过来的也不敢上前拉劝,男女有别,金殿之上,不敢轻佻之举,何况是尊贵的王妃,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眷。 幸太监王喜,一直观察安王妃,拿眼盯住安王妃,他看人极准,安王妃可绝不是像外表柔弱可欺,他咋一听安王妃的话,就觉不好,当安王妃奔向大殿上朱漆柱子时,他手疾眼快,一把扯住,沈绾贞头一挨到柱子上,被王喜扯了一把,她只觉头一晕,人就软软倒在地上。 皇上赵世贤脸瞬间就白了,惊觉,忙招呼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沈绾贞是一时头晕,也是昨晚一宿未眠,方才又举动过于激烈,没什么大碍,眨眼人便清醒。 寻死不成,她推开众太监,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叩头,“惊扰圣驾,臣妇该死,臣妇别无他意,只想要一个说法,我夫君生性淡漠,遭人陷害,臣妇受我夫君大恩,无以为报,若能证明我夫君青白,令皇上释疑,一死也甘愿,臣妇一时激动,原是该回府自裁,不该在皇上面前失仪。” “臣妇罪该万死”说吧,以头触地,叩头不止,直到额头见红,金砖染血。 皇上赵世贤惊魂稍定,出了一身的冷汗,无中生有,捏造罪证,逼死弟妇,这顶大帽子扣上,他还那堪为人君,见状,一咬牙,“传朕旨意,凡是有诬告安王,挑拨朕手足关系,一律问斩。” 又对沈绾贞道:“安王妃这回总该满意了吧?” 沈绾贞趴伏在地叩头谢恩。 弹劾安王的朝臣,出班跪倒,其中就有吏部员外郎陈庸,叩头道:“臣冤枉,请皇上明察” 都察院御史吕方叩头道:“臣冤枉,皇上开恩。” 其他几个也叩头,“臣等效忠皇上,臣冤枉。” 皇上心道,没看朕被逼什么样,既然忠心,就去吧,谁让你们几个多事,无中生有。 一撩龙袍,退出龙椅,道一声:“散朝”径直朝后宫去了,这里殿下侍卫上来,抓起那几个大臣,不由分说,拖出去,这几个大臣嘴里高呼:“冤枉” 怎奈皇上已走,无人理会。 满朝文武眼光在看地上趴着的弱不胜衣的安王妃,就满面钦佩之色,打从今儿起,那个还敢上本弹劾安王,就是今儿午门问斩的下场。 沈绾贞由王文贵扶着出了乾清宫大殿,一出殿门,艳阳高照,总算解了危机,沈绾贞心情放松下来,经今儿一闹,怕日后无人敢在提及安王谋反之说,就是皇上也颇多顾忌,安王若真有反意,满朝文武也无人相信。 沈绾贞没想死,她要和赵世帧长长久久地相爱,白头到老,但是真让她一死保护赵世帧,她也愿意,赵世帧不顾二人身份地位悬殊,毅然决然娶了她,这份情,无比厚重。 金殿之上发生的事,打沈绾贞一出宫,就有人偷偷报了太后,郭太后经营前朝多年,耳目众多,朝堂后宫,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到她耳朵里。 听完,不由拍案叫好,“好,好一个哀家的儿媳。” 郭太后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憋闷,她这太后还没死,就有人敢动她儿子,这口气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她又不方便出头,今儿沈绾贞一闹,可算让她出口恶气,她终于明白儿子为何执意要娶这沈氏回来,沈氏不究是个合格的王妃人选,超出她所想象,而且今儿一事,看出对她儿子感情,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死,这是何等珍贵情感,儿子幸娶了这样忠贞且智慧的女子。 太监宫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赵世贤神色极不自然,恭敬给太后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上快坐下,哀家这里没什么事,不用日日过来,皇上这几日好像清减了,是不是御膳房做的饭菜不可口,我宫里有个新来的子,改日让他给皇上做几道菜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郭太后决口不提,赵世贤更加惭愧,赧然道:“母后也知道了安王府的事,是儿子虑事不周,被小人蒙蔽,偏听偏信。是儿子的不是,请母后责罚。” 郭太后慈爱地看着皇上,温和声儿道:“你和帧儿都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希望他有事,一样不希望你有事,他若有反心,哀家这里就先不容,你兄弟两个从小亲如手足,长大了反倒不如小时候亲近,哀家盼着你兄弟像小时候一样,围在哀家膝前,那时是何等的快乐,可惜日子过得真快,哀家都老了,你兄弟也长大了。” 郭太后一说起过去,令赵世贤更加无颜面对太后,他生母早丧,太后对他视如己出,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不比三弟少,如今母子间竟有层隔膜,是自己心胸太窄了吗? 赵世贤从慈宁宫出来,坐上御撵,太监问:“皇上要往哪个宫里去?” 赵世贤刚想脱口说去方妃宫里,又梦醒不对,就改口道:“去坤宁宫” 李皇后已知道前朝发生的事,小心侍候,问:“皇上打哪里来?” “慈宁宫,朕去给母后请安,看看她老人家,这阵子忙,请安就走,也没顾上聊家常。” 李皇后知道皇上觉得对不住太后,心中不安,就想法子开解,笑着悄声问:“皇上对沈氏印象如何?是像外间传言的泼妇吗?” 赵世贤摇摇头,凝思片刻,道:“不是,朕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李皇后心念一动,机警地猜出皇上说的是谁,她还能像谁?方妃,方妃那狐狸精,执着,外柔内刚。 -- 第354页 李皇后机智地转了话题。 皇上从慈宁宫走后,郭太后久坐不动,皇上是她自小抚养,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若不是身在皇家,母子定能胜似亲母子,可皇家历来亲情淡漠,更不消说还不是亲生,骨肉相残的事时有发生,她当初不是没想过让亲生儿子承继大统,可是朝中之事她看得很清楚,这个皇帝决计不好当,外藩虎视眈眈,众皇子觊觎皇位,这个宝座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走上去的,一个不慎,别说皇位,项上人头不保,先皇晏驾,所遗都是成年皇子,并拥有重兵,留下隐患,这烂摊子,她不想亲生儿子成为众矢之的。 郭太后歪了歪身子,坐累了,崔长海忙取过靠垫,给太后放在背后,“太后娘娘,您昨晚就没睡,还是歇歇吧。” “哀家闭上眼,总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郭太后叹口气,“哎!哀家一阖眼,竟是年轻时,当年先皇玉树临风,和萧妃二人站一起珠联璧合,一晃人都故去,过去的恩怨也都了了。” “太后娘娘是心事太重,怎么好端端想起萧妃娘娘,老奴还记得萧妃娘娘椒房专宠,和先皇一日不离。” “哀家当年爱先皇,可是先皇的魂却被那个女人勾去,哀家当年心里那个恨,恨不得…….” 崔长海瞅瞅太后,目光幽暗,似乎也沉浸过去往事之中。 “哀家看来真是老了,竟想起以前的事,记得刚进宫时,先皇日日来我坤宁宫里,如胶似膝,可惜好景不长,宫里的嫔妃日渐多了,先皇的眼睛不够使,直到萧妃入宫,先皇把眼定在她身上,从此在没有移开过,直到她……”郭太后停住,眼神飘渺,若梦里一样。 崔长海心中感叹,岁月淡了许多东西,当年太后,是当时的皇后,是何等的嫉妒,还有后宫的女人,恨不得吃了萧妃,后来,终于发生了不该发生却注定要发生的一幕。 ☆、第一百四十二回 沈绾贞出了乾清宫,刚走下台阶,她父亲沈全德喘息着从后面追上来,王文贵退后,由着父女俩说话。 沈全德在朝堂便听说安王府昨晚出事,想昨儿女儿未及说几句话,就急忙回转王府,就知其中不妙,一直捏着一把汗,今儿听见抄检王府,就唬得目瞪口呆,后来听说安王府无事,才放下一半的心。 沈全德亲眼目睹女儿朝堂之上的表现,甚为满意,他压低声道:“昨晚侥幸没搜出什么,若稍有不妥,就会有人乘机陷害,王府中必有内奸,你回去需马上查清楚。” 沈绾贞也正有此意,她这个父亲处事圆滑,在朝中如鱼得水,消息灵通,她悄声问:“父亲可曾听说密告之人的信息?” 沈老爷因为女儿的关系,对安王府极其关注,道:“别的没听说,只听说皇上黄昏时接到密报,当晚就行动。” 沈绾贞咬唇思谋,这么说,内奸现在就在王府,若安王爷身边之人,远在河南,不可能当天传递消息,而且箱子送来时,那人能准确知道放在何处,有没有动过,那这个奸细,除了上房的人,就有少数几个人清楚,范围缩小,一一排除,最后总能找到此人。 坐上轿子,沈绾贞把可能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上房她陪嫁丫鬟和婆子,侍候王爷的贴身太监跟王爷出门,粗使丫头和婆子不得随意出入上房,何况赵世帧出门之时带上玉雕之事,就是贴身丫鬟也不全知道,那么是谁?这个人既知道王爷拿走玉雕,且同时知道箱子细节。 她一路想,王爷走的前一天,从柜子里取出那块玉雕,让她放到箱子里,当时,身旁就绣菊和巧珊,她摇摇头,这两个丫头根本不可能,这时,秋风卷起轿窗帘,她看见左侧驶来几辆马车,像是京城那个达官显贵的家眷,大概看见王府的大轿,停在路边,让道,等王府轿子过去。 沈绾贞无意中瞅了一眼,突然,想起一事,当时,正好王府二总管姜怀德进来说车辆已备好,莫非是他…… 姜怀德把王府的消息传递出去,极有可能,除了陈福,他应该是最了解王府内情,沈绾贞越想越觉得可疑。 忙招呼,“停轿” 前面轿夫落下大轿,王文贵一手打起轿子厚毡门帘,问:“王妃,停住轿子有事吗?” 沈绾贞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儿道:“姜总管的家眷可在王府里?” 王文贵听她问话,马上机警地觉察出王妃话里有话,道:“王妃是怀疑……” 沈绾贞微微点点头,“不能完全确定,只是猜测。” 王文贵道:“姜总管的家眷在京郊乡下,不在王府,姜总管一月总要回家看上两次。” 沈绾贞更加怀疑,追问:“姜总管的家眷为何不接来王府,偏要和家人分开,接到王府居住岂不是便宜,就不需来回跑腿。” 王文贵道:“说他老母亲不来,住不惯城里,他媳妇侍候婆母,就也没跟来,儿女就都生活在乡下。” “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 “知道,出城二十里的赵家集,具体的就不大清楚。” 沈绾贞本来有三分怀疑,已变成七八分,看看天色,如果快的话,现在出城来得及赶回来,对王文贵道:“你即刻带上人去乡下,悄悄把他母亲和妻子儿女全都接来。” 王文贵瞅了王妃几眼,王妃行事稳妥,不是莽撞之人,没有充足的理由,她不会贸然行事,通过几件事上,他对王妃信服,就答应一声,带上王府下人当即赶奔城外。 -- 第355页 沈绾贞回到王府,不动声色,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她不怕姜怀德跑,如果手里捏着他的家人,让他走,他未必走。 若真是他,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已猜到奸细是他,计划失败,他大概会有所警觉,但是突生变故,应该还未来得及安顿家眷。 沈绾贞一回府,府里的管家媳妇就来回事,沈绾贞早起就命闫婆子传命下去,各房都点验东西,管事的把毁损丢失报个数。列个清单。 这事在沈绾贞离府功夫,各处就开始忙碌,等王妃一回来,就把单子呈上去。 沈绾贞看了看,还好,没丢什么值钱东西。 黄昏时分,眼看太阳落山,王文贵匆匆回来,沈绾贞才松口气,王文贵没说话,看见她一点头。 沈绾贞就知道人接来了。 沈绾贞就可以行动了,命王文贵,“把姜总管带来” 姜怀德刚要出门乡下家去一趟,被王文贵堵住,王文贵依旧保持太监特有的谦恭,一抱拳,“姜总管留步 姜怀德看王文贵虽然客气,身后却带着人,赔笑道:“王公公找奴才有事,奴才家中有事,正想回家一趟。” 就这一句话,王文贵顿时就相信了王妃的判断,他去乡下接姜总管的老母,妻室儿女,可没听说有事,他妻子一听进城,丈夫派人来接,反倒很高兴,给一家老小拾掇利落,痛痛快快跟着来了。 王文贵不动声色,眸低了几分,“姜总管,王妃有请” 姜怀德心头一紧,面上却像没事似的道:“公公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回头就去。” “不必了,王妃立等,耽搁了,咱家吃罪不起。” 姜怀德无奈,跟着王公公出房门,迈步要沿着廊檐朝西去,匆匆道:“王公公稍等,我有点小事,找个人告诉一声。” “等见了王妃回来,姜总管再去安排别宗事。”王文贵一刻都不想放他走。 姜怀德脱身不得,迫于无奈,只好跟着王文贵去上房。 “回禀王妃,姜总管来了。” 沈绾贞拿着王府各处报上来的损坏丢失物品清单,陈福道:“按照王妃吩咐把库里的亏空都算在内。”其中不乏因别的原因丢失弄坏的,也一并都加到里面,销账,几张清单需汇到一块。 沈绾贞对身旁的站着的陈福道:“找一个写字好的,重新抄录一遍,呈上皇帝,王府当然不能白白损失。” 沈绾贞盘算,皇帝是不在乎这点东西的,明知多报,他理亏也不便说什么,就当是女人家的小心思,贪财,他赏赐点东西,权当略作描补,安抚安王,她也正好借着这个事,捞上一笔。 陈福接过沈绾贞递过来的几张纸,往外走,迎面撞上姜怀德,陈福一看后面跟着王文贵带着人,表情愕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他朝王文贵略哈了下腰,就匆匆去了。 这一切都是王文贵亲自带心腹人办的,连陈福都瞒住。 姜怀德跪倒,“奴才叩见王妃” 沈绾贞带笑看他,“姜总管,我现在极想知道你为何出卖主子,王府薄待了你?还是王爷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今儿不妨坦诚说出来。” 姜怀德面不改色,一惯的沉稳,“奴才不知王妃此话何意?王爷对奴才不薄,奴才背主的话,从何说起?请王妃明示。” 沈绾贞站起身形,走到他跟前,伸手怀中摸出去那块玉雕,托在手心,“这块玉,姜总管可见过?” 姜怀德一愣神,脑子急转,说见过和没见过都是麻烦事,略一沉吟,道:“奴才见过,奴才回事的时候王爷手里拿着正要往箱子里放。” 沈绾贞收回,转身,轻移莲步,走了两步,回身道:“知道王爷带走这件东西的只有我的两个贴身丫鬟和你,除了你们几个就是跟王爷的人,你说除了你,还能是谁出卖主子?告密之人除了你,还会是别人吗?” 姜怀德毕竟在王府有些年头,早已练就遇事沉着的个性,凡事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他叩头道:“既然王府有许多人知道这玉雕的事,怎么就能断定是奴才所为,请王妃明察。” “既然姜总管不承认,那本王妃就说说,是怎么怀疑到你身上。” 沈绾贞坐回竹塌之上,徐徐道:“跟王爷的人远在河南,不知府中详情,且当日有人密报,连夜搜查王府,河南一个来回就要八九日,怎么着也赶不及,因此就排除了王爷带在身边的人,那么,就是府里的人,府里的人知道详情的甚少,陈福知道箱子的事,但不知道王爷带走玉雕的事,王公公也是。” 沈绾贞顿了顿,接过绣菊递上的茶盅,呷了一口茶水,拿眼瞄了一下姜怀德,姜怀德脸部表情僵硬,不似进门时松弛、镇静自若。 沈绾贞端着茶盅,轻轻阖上茶盅盖子,徐缓的语气道:“接下来,就该说到我的贴身丫鬟,我的贴身丫鬟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你不知道的她们都知道,若是我贴身丫鬟所为…….” 沈绾贞啧啧道:“那本王妃今儿就不是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喝茶。” 姜怀德鼻翼两端渗出细密的汗珠,王妃分析得入情入理,所有人都排除,可不最后就剩他一个,也不容他不承认,他不承认王妃也认定了是他,承不承认已无关紧要。 姜怀德拼着一死,朝上叩了几个头,“王妃单凭这些就认定是奴才所为,这等大事如此草率是否欠妥,奴才没有出卖主子,打死奴才都不认,奴才侍奉主子多年,没有理由这么做。” -- 第356页 沈绾贞冷冷地道:“是吗?”随即喊一声,“带上来” ☆、第一百四十三回 王文贵早把姜怀德的家眷带到偏厅,等王妃传唤。 姜怀德些微惊慌地转头朝身后厅门口看去。 “当家的、儿呀!父亲!”拖儿带女老幼一帮子人,一进门,就要奔他过来,被王府下人拦住。 姜怀德当即目瞪口呆,他急着赶回乡下,就是要安排家小,没想到晚了一步,他愣怔地瞅着坐在上面的王妃,任妻儿老小唤,木然不答应。 这一切令他措手不及,他本以为抄家,王府连窝端,就不复存在,他本人和家小没有任何威胁,直到发生变故,又令他没想到的是王妃很快查到他头上,王妃动作神速,超乎他想象,把他的家小从几十里外的乡下抓回王府,这前后一日的功夫,他没来得及做出相应的反应, 就已尘埃落定。 看见家人,他着实慌了,待清醒过来,叩头不止,“王妃,奴才的事,与奴才家人无关,恳请王妃放了奴才家人,奴才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沈绾贞挥挥手,令人把他一家老小带下去。 沈绾贞目光阴冷,盯着他,冷哼道:“你的家小无罪,难道整个王府的人都有罪,如果你们计划成功,抄家灭门,株连九族大罪,死的岂止是一家,几百上千口,你不觉得你的罪孽别说是断送你家小的命,就是让你和你的家小死一百次都不足为过。” 姜怀德眼中露出惊慌,看来王妃是不想放过他的家小,他两眼一闭,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地上,“奴才死一百次罪孽难赎,求王妃开恩,放过奴才的家人。” 沈绾贞唇角噙着浅笑,温柔入骨声儿飘过他头顶,“放过你的家小可以,但你要告诉我谁指使你做的?背后之人是谁?王府里你的同伙还有谁?” 姜怀德低头,沉默不语,沈绾贞笃定地道:“是平王对吗?” 姜怀德猛地抬起头,脸上一刹那露出讶然之色,沈绾贞不用他回答,也得到了答案,跟她猜测的一点没错。 姜怀德身子一矮,伏在地上,叩头谢罪,“奴才该死,平王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这条命不是自己的,出卖主子,奴才罪该万死,不敢求主子宽恕,只求主子放过我的家小,是杀是剐,奴才不怨主子。” 沈绾贞不屑地嘲讽道:“好一个知恩图报,那么安王爷对你知遇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奴才无颜面对王爷,愿一死谢罪。”姜怀德满面羞愧,但求速死。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活得了吗?可是要我饶过你的家小,就一个条件,供出府里你的同伙,不得隐瞒,若日后让本王妃知道你有一句不实之词,那么别怪我心狠,你的妻室儿女,我一个不留,我也要保护我的家人。” “奴才愿招。”姜怀德此刻为了救他的家人,招出府里的两个被他拉拢收买的人,有一个是外院管事姓赵,名唤赵权的,是韩侧妃代管王府时,得用的人,如今跟韩侧妃房中走得很近。 沈绾贞冷声道;“没了?” 姜怀德道:“奴才知道的都说了。” “府里还有没有平王眼线?”沈绾贞很怀疑,平王处心积虑,安插在安王府的人难道就他一个? “这个,奴才不敢做准。”姜怀德犹豫,支支吾吾。 “你是知道不能说,还是不确定?” “奴才不确定,只是感觉到还有别人,奴才是接到指令行事,别的不问,也不该奴才知道。” 沈绾贞相信他已经没有隐瞒,立刻命王文贵把府里两个内奸绑来,这两个人实指望巴结上姜管家,跑腿送信,出力得些好处,没想到却招来大祸,听说犯事了,吓得魂飞魄散。 王文贵上前,抖抖袍袖,道:“回王妃,怎么处置?是等王爷回来?” “赐个全尸” 沈绾贞不能心软,这种时候,心软就会葬送王府几百上千口性命,这些人原本就该死,卖主求荣,手上沾血,还是由她来。 三个人被带了下去,处置了这几个人,杀一儆百。 沈绾贞揉揉额头,刚想走回后院正房,既然事情圆满解决,她可以安生补个觉,睡一觉醒了,再好好想想怎样对付平王。 正这时,丫鬟来报,“靖宜公主求见。” 沈绾贞精神一振,忙道:“快请公主进来。” 说吧,带着丫鬟迎出去,刚走出正院,静宜公主已在庭中落轿,沈绾贞微笑着上前,搭着静宜公主的手,一侧宫女扶着公主下了轿子。 静宜公主笑着道:“三嫂好,没提前打招呼就过来,不打扰嫂子吧?” 沈绾贞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往上房走,“说什么打扰,你三哥出门,嫂子这几日正寂寞,可巧你就来了。” 静宜公主抬头望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笑道:“秋后没几个暖和天了,我们去花园走走。” 二人挽手,并肩进了王府后花园墙门,静宜公主道:“上次的事,多亏嫂嫂果断,解了危机,我公爹自上次的事,性情大改,他原来不拘小节,现在凡事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招致大祸。” 沈绾贞想说伴君如伴虎,话到嘴边改口道:“不可大意,说不定危险依然存在。” 静宜公主偏头瞅瞅她,“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嫂子提点我,这事还没完是吗?” -- 第357页 沈绾贞考虑现在说不是时候,事情没查清楚,平王是背后主使大概静宜公主做梦都没想到,就道:“朝堂之事难说,皇上下旨搜检王府,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静宜公主正是惦记这事来京探听消息的,听沈绾贞主动提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致你三哥于死地,手段阴狠毒辣。” 静宜公主一脸惊诧,“我在襄阳隐约听见点风声,具体消息不知道,若说有人害我三哥,这事真是蹊跷。” 沈绾贞极想查清楚真相,好想出应对之策,平王手段毒辣,兄弟相残,背后下黑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沈绾贞转了话题,“嫁给王爷我才知道,皇家尊贵,享富贵荣华,那只是表面,王爷有亲生母后,实在是幸事。” 静宜公主笑道:“我自幼得太后抚养长大,也是我运气好。” “二王爷有闵贵太妃,也是有福之人,四皇弟和五皇弟的生母早就没了吗?” 沈绾贞兜了一大圈,终于问到正题。 静宜公主信手拈了朵洁白的菊花,拿在手中观赏,边道:“四哥的生母萧妃,我小时候印象很深,就像这朵素菊清淡,深受父皇喜爱,可后来不知为何,父皇震怒,打入冷宫,再后来,就香消玉损,可惜。” 静宜公主些许惆怅,停顿片刻,又道:“四哥还小,父皇命谢太妃当时的谢昭仪代为抚育。” 谢太妃,沈绾贞新婚时入宫拜见过,谢太妃眼神复杂,似乎隐藏很深的东西在里面,这皇宫里的妃子,都不是单纯的像表面一样的淡然。 静宜公主又道:“萧妃死后,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又支撑些年,就撒手人寰,人们都说父皇常拿着萧妃鬓边常戴的钗出神,夜深,萧妃曾住过的寝宫有灯光,宫人都说那座废弃的宫殿闹鬼,就是白天宫人都绕着走。” 沈绾贞听得身子发冷,静宜公主感觉到了,道:“三嫂,我们回去吧,深秋,太阳一落,风凉,冻坏了,我三哥回来又怪罪我个妹妹没替他照顾好你。” 二人就沿着碎石子小路,出了半月门。 ☆、第一百四十四回 静宜公主一走,沈绾贞便把王文贵叫来,吩咐道:“王公公,你拿着王爷的名帖去一趟平王府,说我要拜见平王爷,有事相谈。” 王文贵略显意外,躬身,谦恭地道:“王妃,是不是等王爷回来,奴才怕……平王人阴险,诡计多端。” “事关整个王府,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我不能顾及许多,哪怕有危险我也要去,你放心,名分上我是他的三嫂,他不敢公然拿我怎样的。” 顿了一下,沈绾贞又道:“我要尽快查清楚事实真相,王爷回来,也好决断,平王步步紧逼,我们不能被动挨打,我虽是女流之辈,可我是皇家的女人,我要帮助我的夫君,事不宜迟,你尽快去,说我即刻去拜见平王爷。” 平王接到府中下人传报,安王府的公公,王文贵求见,倒有点出乎意料,挥挥手,“请他进来。” 王文贵久居深宫,自然认识平王,见面,行礼,“奴才拜见平王爷”举止坦然,不像是才经过殊死较量。 “王妃派你来的?” “是,奴才是奉了王妃之命前来,王妃一会要来拜见平王爷,让奴才来平王府送上拜帖。” 一直面无表情的平王,略有几分诧异,安王妃,是沈姑娘,一日之内,令他数度震惊,从昨晚到现在不过两日光景,令他多年苦心经营付诸流水,一盘稳操胜券的棋局,一败涂地,他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他想见她,自败在她手里,他更想见她,这个念头,不因受挫灰心,反而越发强烈。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亲自登门,平王很痛快地道:“本王恭候安王妃” 不出半个时辰,沈绾贞已到平王府门前,平王府内已掌灯,整个王府内通明,亮如白昼,王府内屋宇幽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两侧廊悬宫灯,太监引着她进了垂花门,过中庭、穿堂,行数步,上了台阶。 平王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已到厅门,他迫不及待转身,她轻盈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他呼吸一滞,她走路轻得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多少让他产生不真实的感觉。 直待她飘然到他眼前,他表情微怔,嘴张了几张,却发不出声音,一瞬间,他错觉,心底涌起排山倒海的热浪。 她施施然,低身一福,“参见平王爷。” 他才醒过神来,躬身一礼,“沈姑娘” 她淡淡声,“安王妃” 他似什么东西梗在喉里,安王妃,三嫂,他想到这几个字眼,没来由的嫉妒,嫉妒赵世帧,赵世帧既然什么都有,就不该拥有她。 “平王爷,日后见面,王爷不愿意称呼我三嫂,就称安王妃吧。” 她平静的声儿,像是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曾经的殊死较量,几个时辰前刀光剑影,像是不值一提。 二人就面对面站着,他不知从何解释,解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他是迫于无奈,告诉她,他心动,他在乎她,他有几分艰涩地道:“你明白,我并不想害你,我说过让你离开他。” 她淡然一笑,轻飘飘的声儿,“可你已经害了?我今生都不会离开他,就是我死了,灵魂也要守护他身旁。” -- 第358页 他蹙眉,盯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眸深处那抹亮光,他低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你相信我。” “我相信,可我不能让他有事,就是拼却性命,我也不让他有事,他若有事,你想我会独活吗?”沈绾贞的声儿温柔而坚定。 他阴冷声儿飘过,“他的命太好了” “我想知道平王爷为何处心积虑害自己的手足,这是我此来的目的。” 他袖子里的双手十指并拢,扣紧,死死地盯着她,“你还是为他来的,你就这么爱他?他究竟有何好?” 她不躲闪,清亮的眸子若暗夜里的星辰闪耀,“我爱他,一如他爱我,我们彼此可以为对方牺牲性命,这些对你来说,也许很难理解,我能想象你在何等艰难的环境中长大,我也有同样的经历,遇见他之前,这个世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是他给了我全部。” 他深深注视着她,“我说过,他能给的,我一样能给。” 沈绾贞摇摇头,“你给不了,你心里承载的东西太多,对你来说,有比男女之情更为重要的,他给我他的全部,单纯、温暖,这正是我渴望拥有的,这是你无法做到了。” 他凝望着她,心中苦涩,她洞穿他的内心,无疑这个女人是聪明的,也许她说得对,安王比自己更有资格拥有她,可是他越来陷得越深,对这女子,越来越多的依恋,她像春风、夏雨、秋斓、冬雪,想起她,他孤寂的心,温暖妥帖,他即便败给她,却依然想她,原本只是浅浅的,可是这二日交手,令他折服,她在他心底扎了根,她和他是生死较量,可怕的是他的心变软,近在咫尺,她身上莫名有一股亲切熟悉的气息,他有个强烈的念头,想抱她,这个念头,他拼劲浑身力气,才压下去。 他避开那清澈的一泓水,目光瞅向别处,淡笑着道:“本王真是佩服,佩服沈姑娘的机智果敢,本王甘拜下风,两次都折在姑娘手里,本王心服口服。” 他执意唤她沈姑娘,她也没空跟他计较,她唯一目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真相,做到知己知彼。 少顷,她突然道:“王爷跟太后有过节?”这是她能想到的可能,以赵世帧宽厚的为人,有人能恨他至此,唯一的的可能性,就是太后,太后稳坐后位,母仪天下,绝非什么贤良淑德,当年的手段可见一斑。 沈绾贞细微观察到,平王脸色一变,背转身,手放在桌案上,沈绾贞看见他的手抓住一个绣像,沈绾贞本能朝那绣像看去,只觉很眼熟,忽然记起,那是在桃溪坞平王拿的一个年轻女子的绣像。 沈绾贞暗思,她进来前,平王正端着绣像凝神,她进门时,绣像是他是顺手放在桌案上的。 她注意到平王的手捏着绣像的一角,指腹好像很用力。 须臾,平王转回身,神色萧索,“沈姑娘,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他声音变得异常温柔,“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他的气息有些不匀,眼底深处揉入复杂的情愫,漆黑的凤眸闪动几抹亮光。 沈绾贞是已婚妇人,焉能看不明白他的心思,她不能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心存幻想,于是肃色道;“好,我也有一句话告诉王爷,你若出招,我接着,我们是对手,是死敌,别谈其它,若论别的,是对美好的亵渎。” 说吧,福一福身,“告辞,打扰王爷了。” 平王一动不动,一缕罗衣消失在屋外夜色中,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她说,“你若是蠢笨一点,现在我就可以拥有你了。” 沈绾贞快步出门口,王文贵立刻上前扶住她。 坐上轿子,她脑子里回想方才一幕,她提到太后之时,平王手不自觉的抓住那个绣像,此中过节一定与那绣像上的人有关。 平王这个人异乎寻常的冷静,如果换了别人前来,他冷淡的性子,隐藏很好,丝毫不会看出破绽,那此事就无从查起,也许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偶尔露出一点真性情,嫂子与小叔子单独见面,若让外人知道,是招致非议,可是整个王府生死攸关,名节与之比起来,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猜测的不知对不对,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耽搁,谁知她一走,平王又想出什么毒计,对付安王,平王这人阴险狡诈,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轿子走了一半,沈绾贞素手卷起轿帘,对跟在轿子下面的王文贵道:“去皇宫,我要觐见太后。” 王文贵马上对前面轿夫喊道:“去皇宫。” 皇宫宫门将要落锁,沈绾贞的轿子直奔内廷,正好赶在宫门落锁前入后宫,心道,看来要在宫中留宿一晚。 郭太后听宫人报说安王妃觐见,诧异,道:“天道这么晚沈氏赶到宫中,是出了什么大事?” 忙传唤,太监引着她进了慈宁宫寝殿,太后的亲儿媳,太后才肯在寝殿召见。 沈绾贞行礼,“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媳妇,上哀家身旁来坐。”郭太后慈爱地摆手招呼她,沈绾贞是自大婚后,太后头一次对她这样亲近。 她谢恩,柔顺地走到太后身旁坐下,郭太后侧身,看她额头上的淤青,指尖轻轻地划了一下,心疼地道:“你真是个实诚孩子,叩头也不用这样用力磕呀,看看头都破皮了,帧儿看见又心疼了,就是我这婆婆见了,也心难受。” -- 第359页 沈绾贞心里有点感动,“母后,不碍事,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郭太后握住她的手,感激地道:“哀家替帧儿谢谢你,哀家也明白了帧儿为何对你痴心,两个人感情是相互的,哀家有你这样的媳妇,就是死,也放心了,你可以接替哀家照顾帧儿,哀家看到了你那颗金贵的心,哀家这些年在宫里,对男女之情看淡了,是你让哀家知道这世还有真情,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沈绾贞眼眶湿润,太后能说这番话,是从心里接受她,并认可她,这是她一直渴望的,“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努力做个好媳妇。” 郭太后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转了话题,“媳妇,你这么晚进宫,是有什么大事?” “儿臣想问一个人,母后可曾认识?” “什么人?” “儿臣说不清楚,还是画下来。” 沈绾贞让宫人取来纸笔,把纸张铺在桌案上,一个宫女站在桌旁研磨,她执笔,沾了沾墨汁,凝神想了一下,挥毫几笔就勾勒出一幅人物画像。 宫女呈给郭太后,郭太后看一眼,脸色突变。 ☆、第一百四十五回 太后怔怔看了画像半晌,抬眼狐疑地看着沈绾贞道:“你没见过萧妃,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沈绾贞朝两旁看看,太后挥退左右,方道:“这里就咱们娘俩,你总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安王府出事,与平王有关?” 太后果然厉害,一语中的,有时候宫闱之争凭直觉,靠敏锐,大胆心细。 沈绾贞就不隐瞒,把事情合盘托出,末了道:“儿臣斗胆问母后,当年萧妃的死,与母后可有关系?” 郭太后阖眼,良久没说话,沈绾贞不由紧张,心里七上八下,若真是太后所为,那跟平王就是杀母仇人,不共戴天的死敌,必有一场生死较量。 郭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像是陷入往事的回忆里,半晌,幽幽道:“许多年了,当年先帝活着,宠萧妃,至六宫粉黛于不顾,与萧妃花前月下,形影不离,不知惹来后宫多少人嫉妒,后萧妃生下平王,先皇就产生废太子改立平王之意,朝臣反对作罢,自此后,先帝更加宠爱萧妃,别说是嫔妃宫里,就是我这皇后的坤宁宫,先皇半年都未踏入,我当时年轻,也爱先皇,为此不知流过多少泪。” 郭太后时隔多年,提起来,还黯然神伤,可能这些年宫廷的血雨腥风,她都忘了曾经爱过人,但现在提起往事,大概对她这种要强的女人,仍有挫败敢。 太后喘了口气,悠长声儿,“皇宫里的女人,都巴不得她死,我也一样,后来,不知为什么,先皇龙颜大怒,将她打入冷宫,后宫嫔妃高兴之余,皆不知先皇为何突然翻脸,先皇对此讳莫如深,没人敢提起她,萧妃在冷宫里呆着三年,这三年里,举国大肆选秀,充实后宫,可再也没有人能像萧妃走进先皇的内心。” 郭太后叹口气,看似累了,沈绾贞跪在榻上,替太后捶背,太后停了一会,又接着道:“先皇谁也不宠,后宫嫔妃都相安无事,可是,也许是先皇心里过于思念萧妃,还是日子长了,当初忌讳的东西变淡了,反正是先皇又有接回萧妃的念头,而且,对平王越发看重,哀家心里恨,恨她抢走了先皇的宠,恨先皇眼睛里就只有萧妃生的儿子,又怕萧妃回宫,宠更盛从前,动摇了我这皇后位置,那样,帧儿,贤儿就都完了。” 郭太后目光冷冽,“我就派人拿毒酒,去冷宫,可是,晚了一步,派去的人说,萧妃已倒在地上,被人毒死了。” “这样倒好,省得我手上又多一条人命。” 沈绾贞小心地问;“那先皇后来没查是谁毒死了萧妃?下毒之人母后知道吗?” 郭太后摇摇头,“先皇听说萧妃死信,吐了一口血,一病不起,自此,身子骨时好时坏,朝政委重臣处置,至于是谁下的毒,没人关心,总之萧妃死了,人心大快。” 沈绾贞听太后说完,以她直觉,太后说的不像是假话,那么是谁害死萧妃,时隔多年,先皇故去,太后没必要跟她撒谎。 太后话说多了,口渴,沈绾贞忙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太后跟前,太后啜了一口茶水,道:“若你猜得没错,从这事引出平王的仇恨,陷害安王,报杀母之仇,那他是把这笔账算到哀家头上。” 沈绾贞接过太后手上的茶盅,压低声问:“若让平王相信是母后谋害他母妃,必然是他亲近之人,或萧妃身边的贴身侍候的人,母后看这个人能是谁?是谁告诉平王的?” 郭太后道:“哀家也寻思,当时平王还小,若说他最信谁的话,当然是谢太妃,萧妃死后,先皇精力不济,命谢昭仪抚养平王,要说亲近,谢太妃跟平王最为亲近。” 沈绾贞想问,太后可曾和谢太妃有过节,但是碍于出口,后宫女人争斗,无所不用其极,观谢太妃容貌,已年过三十,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韵,当年谢太妃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那与太后之间有嫌隙也在所难免。 郭太后像是猜透她的心思,道:“谢太妃入宫时,是姊妹俩个,她姐姐妖媚,千方百计勾引皇上,一度得宠,持宠生娇,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眼睛里不揉沙子,这宫里张狂的人,命不长。” 沈绾贞释疑,她直觉谢太妃和太后之间定有隐情,原来是因她姐姐之顾,也许谢太妃比她姐姐善于容忍,才活到今天,于是道:“如果平王只听谢太妃一面之词,平王不会深信不疑,定然其中还有重要的人证,指证太后,这件事,萧妃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应该知道事情真相。” -- 第360页 郭太后道:“萧妃死后,先皇查不出事情真相,把当时侍候萧妃的人都令其陪葬了。” 这线索断了,沈绾贞纳闷,那平王从何得知,还是有知情之人,看到太后派去的人,误以为是太后派人毒死萧妃,这知情人只有平王本人知道,看来只有说动平王重新查当年之事,可是物是人非,时隔多年,这段往事能真相大白吗? 郭太后突然道:“当时把守冷宫的侍卫也许还有活着的,他们虽然不接近萧妃身边,可是兴许就看见点什么,当年萧妃一死,先皇承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没精神追查凶手,草草了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沈绾贞道:“这个心结不解开,平王一门心思对付安王,岂不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奸计。” “宫中的事,哀家有本事弄清楚,别看哀家如今不理后宫之事,放手让皇后管,可只要哀家一句话,这宫里头,没有哀家办不到的事。” 郭太后又嘱咐道:“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明天你就回王府,一有消息哀家就通知你。” ☆、第一百四十六回 沈绾贞次日便回王府,刚进屋换下衣裳,绣菊就进来说,“韩侧妃来向王妃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 绣菊手里托着主子换下来的外衣,道:“韩侧妃昨儿就来向主子请罪,主子昨儿处置了王府里两个奸细,其中就有叫赵权的,是走了韩侧妃的门路,出头的,跟韩侧妃房中往来勤,韩侧妃说自己用人不明,特来请罪。” “好了,就说我心里有数,没她什么事,让她回去吧!”绣菊答应一声,把主子的衣裳递给巧珊收到西次间的紫檀立式衣柜里,自己出去把主子的话跟韩侧妃学了。 韩侧妃做足戏份,珊珊走了。 绣菊看她连走路都端着架势,大学士府出身,就好像清贵了不得,那一副高傲,王爷却连眼角都不扫,这可真是白瞎了这功夫。 绣菊进屋,沈绾贞闲问了句,“人走了?” “走了”绣菊学了韩侧妃拔着小腰板,端着架,走了几步,沈绾贞和墨荷都憋不住笑出声,沈绾贞用帕子掩嘴笑道:“你这小蹄子也学坏了,胆敢学侧妃走路,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绣菊停住,转身嬉笑道:“奴婢这不是在自家屋里,刚才看她背影实在憋不住想笑,韩侧妃出阁前,一定做了不少功课。” 沈绾贞手指着着她,笑嗔道:“你这丫鬟也学起巧珊来,将来嫁人这样子怎么成?” “主子是说奴婢没人要吗?”巧珊正巧进门听见,嘴撅起老高,装作老大不高兴。 绣菊成心拿她取乐,道:“巧珊妹妹那会没人要,跟萧公子的小顺子保准乐意娶她。 巧珊顿时臊得追着她打,“我让你嚼舌头,编排我。” 沈绾贞笑望打闹着的两丫头,不禁想,平王和安王两兄弟如能冰释前嫌,若巧珊愿意,嫁给小顺子,不是不成,猛然间想起平王当时去沿海一带做什么,游历山水,根本不像,那是去做什么?难道他身负朝廷要职,身份不能公开,还是他另有隐情,确切说图谋,难怪他当时化名姓萧,原来是从母姓。 晚间,绣菊服侍她宽衣时道:“这次主子处置了几个人,府里人人自危,都说王妃平常好性,打杀起人来一点不手软,连韩侧妃都怕了,一连来了两次请罪。” 沈绾贞穿着中衣,爬上炕,道:“你以为她是真怕了?她不是出身小户人家,没见过世面,她是做戏,她主动请罪我反倒不好说什么,她若是缩头不出声,怕我借着这次的事抓过她小把柄不放,因此,以退为进,占主动,就是王爷看她这样,也不好责怪她。” 绣菊这才恍然大悟,把纱帐自两侧鎏金鹤钩取下,“原来她这般有心眼,就是样貌稍逊色,不然说不准,就能成气候。” “在本王妃这一亩三分地成气候,想都别想。”沈绾贞话说得颇为自信。 “奴婢说错话了,只可惜她遇上了主子”绣菊笑盈盈地道。 这日午后,沈绾贞手捧着书本看,墨荷掀起帘子,探头道:“主子,宫里来了个太监,是慈宁宫太后派来的” 沈绾贞等宫里消息,原以为还要多等两日,没想到太后身手快,办事干脆。 来的是太后的的贴身太监程公公,进门往两厢瞅瞅,沈绾贞会意,吩咐绣菊等退下。 程公公看屋里人都出去,压低声道:“萧妃的事,太后查到一个人,那人正好是看守萧妃冷宫的侍卫,他当年年岁小,刚进宫,好差事捞不到,就分去看守冷宫,同他一起的,如今都死的死,独他留在宫里背冷地方看守大门。据他讲,萧妃死的那天夜晚,来了两拨人,第一拨人进去后,不久冷宫里传来短促一声叫,侍卫没有传召不得入内,他留个心眼,蹲在窗下,添破窗户上的纸,看见两个太监按住萧妃往嘴里灌东西,待他们出来,不久又来三个太监,后来两拨人都走了,他蹑手蹑脚进去一看,萧妃的尸首早已冷透了。” “那侍卫看没看见进去的都是什么人?” “那个侍卫说天黑没看清楚。” 程公公走后,沈绾贞把前后一想,倒也应景,前面的那伙人毒死了萧妃后,太后的人赶到就看见萧妃倒地已死的情形,也可能萧妃跟前的侍女看见的太后派去的人,而前面那伙人却没有看见,就认定是太后的人所为。 -- 第361页 这样推断,合情合理,除了这个侍卫,那告诉平王的人,说明还有目击证人,太后能查到的应该没有遗漏,以太后的锐利,不会放过疑点,如果太后没查到其它,证明当年的事,知情的人,只有平王知道,看来还要去平王府走一趟,把事情弄清楚,劝说平王说出真相,也好暗中访查。 沈绾贞注意已定,也不迟疑,叫绣菊招呼王文贵前来,她为何不用自己人去平王府送拜帖,有她的考虑,王文贵是王爷的人,能让王文贵知道,说明她这事是不背人的,否则,都是自己人,跟平王之间 就说不清楚了。 平王听到安王妃要来拜见他时,倏忽以为自己听错了,王文贵太监出身,练就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平王的那点心思,心中明了,怕平王想歪了,于是道:“王妃想和王爷说重要的事,是关于王爷生母萧妃娘娘的。” 平王瞬间脸色变了变,掩饰住情绪,平声道:“说本王在此恭候安王妃大驾。” 沈绾贞二次到平王府,与前次不同的是,平王早立在王府门首恭候。 当轿帘底探出云烟水漾红凤翼缀珠软底绣鞋,随即淡如飘渺薄烟沙蓝裙裾一晃,平王的呼吸几乎停顿,眼睛直直的望着纤柔的身影翩然下了轿子。 沈绾贞望一眼平王府大门,赫然见一身宝蓝绸长身玉立的平王等在王府大门前,这霁月清风似的男子,又谁能想到杀人于无形,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当那个梦中美好的女子向平王走来,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当她春风般和煦的声儿,“四弟好!”他似乎才回魂过来,恭身一揖,“小弟拜见安王妃” 她称呼他四弟,按常理他该唤她三嫂,可他心底顽强抗拒这个称呼,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称呼。 “安王妃里面请” 二人进了王府大门,平王稍错半步,沈绾贞神色坦然,“四弟的王府修缮得不错。” “可惜没有王妃主持中馈。”平王似有意无意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他等她,等着她进入,为他主持中馈。 沈绾贞缄默,她无论说什么,他都有本事绕到这上头来,二人默然,上厅,平王请她坐上首,沈绾贞坚辞,平王就坐了上首,沈绾贞居客座。 平王挥了一下手,身旁侍候的侍女太监,上茶后,就都低头溜边退出去。 “本王两日内连见沈姑娘,不胜荣幸。”平王袖中取出真金折扇,入秋,他无端心里燥热。 沈绾贞垂眸,片刻抬起头,不假以辞色,开门见山道:“王爷与安王为敌,是因为太后之顾?王爷怀疑谋害王爷母妃的人是太后?” 平王正挥扇的手停住,敛了笑,正色道:“安王妃何出此言?本王敬重太后娘娘,视为亲生母后,安王妃不要妄加揣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隔阂。” 沈绾贞也不着急分辨,而是不疾不徐像是闲聊似的道:“我第一次进宫拜见谢太妃时,谢太妃虽态度平常,可我的直觉她似有隐藏很深的厌恶,而且我提及太后之时,她表面淡然,据我观察,她冷漠敌意,当时我以为是错觉,是我多心,可是当我知道王爷在宫里有几年是太妃抚养,且王爷认定杀母仇人是太后,我揣测谢太妃在里面一定起了某种作用,明里暗里左右王爷的想法,果然如我所料,谢太妃曾有一个姐姐,当年被太后娘娘加害。” 沈绾贞说到这里,平王突然道;“等等,你说什么?谢太妃的姐姐被太后加害?真有此事?” 沈绾贞点点头,也不隐瞒,“是,谢太妃的姐姐当年持宠生娇,对太后不恭,被太后用极端手段对付,太后大概对谢太妃有愧疚,所以放过她,任她到如今太妃位置,想必谢太妃心里深恨太后,心里也苦不能言,太后心里也知道。” 平王缄默,这一点谢太妃从来都没说过,反倒是经常说起他的杀母仇人是太后娘娘,如此看来谢太妃也是利用自己,平王心中苦涩,本以为谢太妃对自己有几分抚育之情,却也是为了利用自己报仇而已,看来宫中之人,那个是可信的? 平王思绪飘远,沈绾贞却突然问:“平王爷又是听何人所言,断定杀萧妃娘娘乃太后所为,并深信不疑?” 沈绾贞的话,把平王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轻蔑地冷笑声,“你以为以我会轻信别人的话吗?宫里连你亲近之人都不足信,还有什么人的话能信?” 沈绾贞有点糊涂,瞬间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难道是你……” “是我亲眼所见,那日,我睡至夜半,不知怎么突然非常想见母妃,也许是母子连心,心灵感应,我的心特别慌乱,总觉得有事发生,这个感觉特别强烈,我偷偷去冷宫,绕过守卫,我已不止一次去冷宫,冷宫的高墙拦不住我,天很晚了,冷宫里却有灯光,忽明忽暗,不是很明亮,我以为母妃还没睡,伏在窗子下,刚想起身进去,就看见出来三个人,夜深,灯火都熄了,屋里窗子透出来一点光亮,一瞬间正好照在那人脸上,我认出那是太后,当时的皇后宫里的太监,三个人鬼鬼祟祟,轻功了得,越墙出去,我就知不妙,待几个人在墙头看不见,我从躲藏处出来,奔进屋里,母妃倒在地上,已断气。” 平王说到这里,手捏紧攥成拳头,骨关节发白,显见愤恨到了极点。 良久,他松开手,清冷语调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寝宫,深夜躲在被子里悄悄流泪,自那日起,我发誓为母报仇。” -- 第362页 沈绾贞不知道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当时是何种心情,难为他隐忍这么多年,这压在心底的仇恨,怎能不扭曲人的本性,也许他原本是善良的,可是亲眼见到母亲惨死,对一个孩子是何等残忍的事。 沈绾贞没说话,也没有安慰他,她知道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也许这件事一生都在他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也许大仇得报那一日他能放下心里重负,活得轻松一点。 许久,二人都沉默,谁也不说话,直待平王情绪平复,看着她,问了句;“你现在觉得我的做法过激吗?” 沈绾贞要怎样回答,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但是这话她说不出口,易地而处,她也许会像他一样。 半晌,沈绾贞道;“王爷的身世凄惨,报杀母之仇也没错,可是王爷想没想过,报仇的对象是否是真正的仇人?如果不是,岂不是冤枉无辜之人,让真正做恶的人,逍遥法外。” 平王嘿嘿冷笑,失望地道;“我以为你是正直善良的,原来事到临头,你也包庇自己人,难道我亲眼所见还有差吗?” 沈绾贞就把跟太后对话,并太后查出的结果告诉了他,并说出当晚看见当时情景的侍卫。 平王眯眼,看了她一小会,“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 沈绾贞正色道;“你不必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查,我相信你不愿意放过真正的凶手,滥杀无辜,我相信也是你母妃所不愿意见到的。” 平王沉思,似在想她说的话。 “有的事情先入为主,可不一定就是对的,你相信你看到的,我相信我看到的,太后似乎并未跟我说谎,否则,她不会查这件事,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好?” “好,我姑且相信你,这件事我会重新查,但是如果查出的结果,还跟我之前看到的一样,对不起,沈姑娘,我不会伤害你,但不等于为了你,我可以放过太后和安王。” 从平王府出来,沈绾贞心沉沉的,直到街上,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郁闷的情绪才得以舒缓,这个故事太沉重了,难怪她头一次见他,他身上的冷,拒人千里之外,自小压抑,心中充满仇恨,对一个孩子性格形成造成难以弥补的缺陷。 沈绾贞轿子一进安王府内院,一群丫鬟仆妇便围上来,皆摒心静气,束手恭立,沈绾贞搭着绣菊的手,迈步下轿,远处飘来一阵花草的清淡香气,举头,秋高气爽,天空明净如洗,两行大雁南飞。 沈绾贞唇角漫上笑,对绣菊几个道:“有日子没去花园,去花园走走。” 一行人迤俪进了花园南门,秋风送爽,沈绾贞沿着花簇中蜿蜒小径,闲步。 绕过一片老槐,眼前顿觉开阔,只见临水边,一块平坦的草坪上,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在踢毽子,沈绾贞一下子来了兴致。 那几个小丫鬟不知谁说了一声,“王妃来了”就都停下来,让出道,恭敬地立着。 沈绾贞笑道:“怎么不踢了”说着,走过去,拾起草地上的五彩羽毛扎成的毽子,手朝上一扬,轻快地踢起来。 这时,几十匹马狂奔至安王府,齐齐地勒住缰绳,停在府门前,赵世帧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急冲冲地往里走。 陈福听报说王爷回来了,忙不迭地迎上前,赵世帧脚步未停,急切地问:“王妃呢?” 王爷急促的问话,把陈福有点问懵了,不知道王爷有什么要紧事,急成这样,忙道:“王妃去了花园” 赵世帧甩开大步,撇开众人,直奔花园,进了园子,他茫然四顾,不见沈绾贞,这时,一个丫鬟端着茶盏往园子里走,赵世帧忙拦住问:“看见王妃了吗?” 那丫鬟低头走路,一抬头,见是王爷,唬了一跳,忙往前指了指。 赵世帧绕过一片花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只见清澈的湖水边,绿茸茸的草地上,一群红衣绿裙的丫鬟正踢毽子,中间一个女子踢得正欢,她一袭薄沙蓝裙,与淡蓝的天空,浑然一体,那女子体态轻盈,沙蓝裙裾飘扬,身姿灵活好看,宛若一幅美丽的图画。 赵世帧热血沸腾,抢步上前,众丫鬟看见他,哄笑一声,都闪开,沈绾贞看见明媚的阳光下,一个光华耀目的男子向她走来,傻傻地愣在当地,毽子轻飘飘的落在草地上。 沈绾贞只觉身体一飘,人已被赵世帧打横抱起,听见身后丫鬟嬉笑声,沈绾贞羞涩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小声嗔怪道:“人都看我们” 赵世帧脚步略急,直奔上房走,听她呢喃话语,低头贴了下她的粉面,大声道:“怕什么,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偷情,躲躲闪闪的。” 沈绾贞羞红脸,小声道:“你小点声” 这时,身旁走过丫鬟,都住脚,低头,朝王爷和王妃偷瞄,憋不住的想乐。 沈绾贞急得小声道;“王爷,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惯磨蹭,本王也等不急。”这声音又大了点,引得两个已成婚的仆妇都不好意思听。 沈绾贞不敢在说话了,都不用听壁角,羞死人的话就都让人听了去。 守在上房门口的小丫鬟见王爷抱着王妃进院,有眼色的赶忙打起帘子。 赵世帧把她抱去里间,放到炕上,强行褪去她身上的衣裙,当雪白美玉般的酮体呈现眼前,赵世帧就如久旱之人,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就扑上去,省略铺垫,直奔主题。 -- 第363页 许久,屋里消停了,沈绾贞光身子软软的,动弹不了,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赵世帧意犹未尽,抚摸她光滑如缎子般肌肤,眼神痴迷若渴,沈绾贞脸儿发烫,带着哭腔,“我不成,我一丝气力都没有。” 赵世帧趴上去,裹住她的小嘴,舌尖在她口中滑动,手伸向她….. 沈绾贞发出绵软低.吟,声却被他堵在口中,她收紧双股,却被他的手霸道地侵入。 院子里,来来回回,绣菊和巧珊、墨荷,吉祥、福生几个抬水,无意中听见王妃缠.绵略带哭腔哼唧声,都不好意思抬头,吉祥和福生两个心道,这回王妃可被收拾惨了,王爷憋了这么久,总算痛快了。 ☆、第一百四十七回 赵世帧侧身躺着,捧着沈绾贞的脸仔细端详,亲着她额头上那块已很浅了的红痕,无比心疼地道:“以后不能做这种傻事了,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处置,那日若不是王喜拦下你,你一头撞到柱子上,还有命吗?” 沈绾贞怕他难过,不是滋味,安慰他道:“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吗?再说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做什么?” 赵世帧一下下亲她的额头,又是疼惜,又是难过,埋怨道:“谁让你出头替我挡,傻瓜,记住,以后你就管好王府内宅之事,朝堂上是男人的事,别抛头露面了,我的小泼妇。” 沈绾贞乖巧地点点头,“是,我听你的” “乖,小傻瓜,我听到信,吓得我魂都没了,我昼夜不停,往回赶,生怕你又出什么事,见到你的一刹那,我的心才落地。” 沈绾贞头拱在他怀里,呢喃道:“为了你,我不怕死,只要你平安,我什么都肯做,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吝惜。” 赵世帧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喉咙发梗,“我爱你,都不知道怎么爱你好,你比我性命还重要,你今后只要记住这点,不做傻事了,答应我?” 两口子当夜,缠绵情话,说了半宿。 次日,赵世帧上朝,往金殿上一跪,连连叩头,口口声声,“臣该死,请皇上治罪。” 皇上赵世贤满面羞愧,暗叹,这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轮着来朕金殿闹,于是和颜悦色,好言安慰道:“是朕一时糊涂,三弟别往心里去,朕这几日也后悔听信奸佞小人的话,你的王妃来金殿好一顿作闹,朕好不容易才安抚住。” 赵世帧忙叩头请罪,“臣内子不懂事,性子乖张,都是臣素日惯的,触犯天威,请皇上恕罪。” 皇上赵世贤让安王妃那日闹得很没面子,脸上下不来,酸溜溜地说道:“你这王妃性子太烈,当着朕的面,就要寻死,若不是王公公扯住,就出了人命,朕虽说听小人之言,可没动王府一分一毫,你这王妃可是讹了朕好大一笔钱财。” 赵世帧低头忍住笑,假意说道:“妇人贪财,臣回王府命她把皇上的东西退回来。” 皇上赵世贤忙摆摆手,做了个算了的手势,“退也不用退了,就当是朕赏她的,朕对你的王妃倒是佩服得紧,安王妃称得上是性情中人,朕今晚皇宫备酒,为三弟压惊就算陪个不是。” 赵世帧忙道:“臣不敢”一国之君,话说到这份上,这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但赵世帧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无人知道。 赵世帧下午回王府,晚宴准备换件衣裳,偷着笑对沈绾贞道:“你怎么讹了皇帝不少东西?” 沈绾贞走去梳妆台里搬出一个乌木镶金匣子,放到光线暗的地方打开,异彩夺目,满室生辉,一匣子个大浑圆的夜明珠,她得意地道:“看怎么样?这都是外藩朝贡的,中原没这般大个的珠子。” 赵世帧想起二人初次相识时,她诓骗了自己的银子,一副贪财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子,他呵呵笑着,压低声道:“母后那里这样的宝贝有许多,改日我舍脸给你要去。” 她阖上匣子,眉飞色舞地道:“母后的东西自己留着吧,我还有许多,都是从皇上那里弄来的,有空我给你看,皇上出手还真大方,这次出了不少血。” 他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宠溺地取笑她,“你如今都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财女,怎么还这样贪财?” 她笑着阖上匣子,“多多益善,来之不拒” 她爬上炕,把匣子放到靠墙箱子里锁好,他望着她细袅袅的腰身,微翘起的浑圆的臀,她刚把箱子盖子阖上,他就从后面上来,搂住她的小蛮腰,贴着她的脸,乞求道:“宫里的宴席天黑才能开,趁着这功夫劲,我们亲热亲热,一会吃酒,不放我走,回来晚,你又睡着了。” 她款摆柳腰,似不情愿,小声嘟囔,“你昨儿用狠了,我还没缓过劲,你就绕我歇一日,明儿,明儿成吗?” 他怀抱玉暖香温,怎肯罢手,强着她做了一回,方才歇手。 事后,沈绾贞悄声笑道:“看样子,你在外面没碰女人。” 赵世帧呵呵笑着,附耳小声道;“那是你床上功夫了得,令我只想跟你做。” “你坏,往死里糟践人”她气得攥粉拳预打他,他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压低声笑着道:“说笑,就恼了,说句实话,我自过你手,看见再好的女人都索然无味。” 她放下手,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 他突然敛了笑,正色道:“不过,以后不许单独去平王府,不管什么事都不许去。” -- 第364页 她翻了翻眼,背过身,小声说了句,“心眼小” 他从后面搂住她肩头,“男人心眼都小,自古兄弟妻不可欺,我的女人他也敢惦记,答应我,不许见他,让我发现你见他,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 沈绾贞没敢把平王的疯话告诉赵世帧,以赵世帧的个性,定会醋意大发,以前二人因这事闹过,她就留了个心眼。 他兀自说道;“平王他有本事,就别趁我不在家做手脚,总之,你别和他见面,其它的我来处理好了,平王母妃的事情放手让他查,我相信这次他一定能查清楚背后真凶。” 她扭身佯作生气地道:“好心没好报” 他背后搂住她的细腰,威胁道:“你要是生气,我可有法子让你消气。” 说吧,他的手就又在她身上乱摸,她身子酥了半边,软软往后靠在他宽阔的胸膛。 转眼就到了年根,王府开始忙碌起来。 沈绾贞的娘家沈府头一个月就捎信来说,凤儿生子,沈绾贞抽空去了趟娘家,正巧沈绾云也在上房,正陪吴氏说话,沈绾贞看她面似桃花,人也胖了,关切地问:“四妹妹,胃口好了?” 沈绾云低头,手不觉摩挲小腹,脸上洋溢着喜悦,“现在胃口可好了,吃什么都香,晚上睡眠也好,见天困。” 吴氏一旁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四妹婿放了外任,山东清平知县,即将赴任。”又疼爱地看了沈绾云一眼,“云丫头我说不让去,留在沈府,我精心照料,生产完,养好身子,在过去,可你四妹妹非要跟了去。” 沈绾云挎着吴氏的胳膊,撒娇地道:“母亲,一路坐船,也不吃什么苦,我想回山东老家,我们都是在山东长大的,现在有时做梦,我还梦见咱们沈家的花园,我们玩过的地方。” 吴氏拍拍她揽着胳膊的手,道:“也好,山东家里过年比这里热闹,你父亲说你女婿在老家做知县,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沈绾贞看看这母女俩,山东她有时想起,可是那里不是自己的家,只有王府,有赵世帧的地方,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沈绾贞看吴氏人有点萎顿,像是精神头不济,问:“母亲身体不舒服吗?” 吴氏强打起精神,“最近不知怎么了,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天道冷了的缘故,饭量也不如从前。” 沈绾贞着意看看嫡母,面色憔悴,肤色暗淡,她原该高兴才对,凤儿生下男丁,抱过上房,算作嫡子,记在嫡母名下,怎么反倒不见乐呵。 “我现在大概是人老了,怎么老没精神,晚上也睡不好,头痛,掉头发,胃肠不好,有时整夜不阖眼。” 沈绾贞观她面色发灰,可能不常见面,冷丁见面,她能看出来,沈府上人,整日见面,反而不容易看出她的异常。 嫡母薄待她,她也就是碍于面子上的客气情,也没多说,她在此妨碍母女俩亲热,沈绾贞识趣地道:“我去看看凤儿” 吴氏短精神,也懒怠敷衍她,听她说看凤儿,忙道:“快去吧,看看你弟弟。” 凤儿生男,沈老爷兴奋之余,就把凤儿抬了姨娘,太太吴氏不愿意,一想凤儿的孩子归她抚养,也不好说拦阻的话。 吴氏又想起一事,道:“可是忘了,还有一宗事,你六妹妹老爷相中个人家,离京城不远,十里堡,是个富户,家里良田车马无数,娘子死了,想要续弦,做正室,你六妹妹好像不大乐意,都是她姨娘心气高,镇日撺掇,嫌男方年岁大,是死老婆的,男方家里派人来相看,见到你六妹妹满心愿意,你好好劝劝你六妹妹,年轻后生嫌穷,有钱的,嫌人老,难不成公子王孙,能要她这样的,空长了一副好样貌。” 沈绾贞明白这是吴氏一心想打发沈绾玉出门,大概还能得不少聘礼,借着说沈老爷做主的,压丁姨娘母女。 沈绾贞出来上房,绣菊和巧珊到了沈府就去找相好的姊妹玩去了,只有闫婆子跟在她身后,俩人沿着抄手回廊,朝西,穿过一个墙门,甬道往南,正房后面一座小小院落。 进院子,明间门口站着一个小丫头,看见沈绾贞蹲蹲身,“三姑奶奶来了,姨娘正给小爷喂奶。”说吧,打起帘子,沈绾贞前脚刚迈进堂屋,就听见西间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清脆响亮,沈绾贞快步往西间。 刚走到西间门口,帘子下一个丫鬟探出头,大概听见脚步声。 沈绾贞进门,就见凤儿抱着孩子坐在炕上喂奶,那小人看见沈绾贞一下止住哭声,就乖乖地把嘴衔住母亲的乳头,老老实实地吃起饭来。 凤儿身上抱着孩子不便给旧主子行礼,笑着看怀里的婴儿道:“看你三姐姐来了。” 又朝沈绾贞笑道:“姑娘进门前一直哭,打从一看见姑娘,就像认识似的,马上不哭了。” 沈绾贞了解这凤儿嘴甜,会说话,这么大点的小人懂得什么,她上前俯身看看孩子,这孩子长得很像凤儿,眼睛乌黑圆溜溜的,肤色白,这点不似沈老爷,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倒是跟沈老爷有几分相像。 沈绾贞回身让闫婆子把礼物呈上来,这时,孩子吃完奶,奶娘接过去,闫婆子把匣子递给凤儿,沈绾贞笑着:“这是给弟弟的,姨娘替他收着。” 凤儿既已抬了姨娘,就不是从前沈绾贞的丫鬟,按规矩唤姨娘。 -- 第365页 凤儿接过,下地蹲身一福,“谢姑娘,让姑娘破费” “打开看看” 凤儿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金手镯,金项圈,金项圈下面缀着一个金锁。 沈绾贞又另送了凤儿一副赤金头面,答谢她当日偷出钥匙,放自己脱身。 凤儿一再拜谢。 从凤儿屋子里出来,闫嬷嬷道:“三日后是小爷的满月酒,听说老爷要大办,听说满月后,小爷就抱到太太屋里,太太原是想一下生就抱到上房的,可小爷下生瘦弱,怕养不活,太太就说等出了满月,再抱过去,让凤儿亲自喂养,等离开他亲娘,在让吃奶娘的奶水。” 说到这,闫嬷嬷叹口气,“当初就抱走,凤儿虽心疼,舍不得,可狠狠心,也就过去了,养了一个月抱走,凤儿不知怎样伤心难受?” 凤儿的命是老早就注定了的,“太太既然说了,我已经来了,就顺道看看六妹妹。” 沈绾贞和闫嬷嬷就往六姑娘沈绾玉屋里去。 沈绾玉正房门口无人,丫鬟也不知跑哪去了,沈绾贞不禁摇头,六姑娘遇事拎不清,房中的丫鬟又都是抓尖的,她连自己屋里人都挟制不了,这还何谈嫁去大户人家,底下的小妾都摆弄不动。 刚上台阶,里面就传来沈绾玉很大声道:“看我不顺眼,想撵我走,嫁给个土财主,家里儿女一大群,年岁比我爹还大,我死都不嫁。” 沈绾贞听了,不好直接进去,就轻咳一声,给里面个知会,里面的声音没了,沈绾贞扬声道;“六妹妹在屋里吗?” 一会,丁姨娘从里面出来,强作笑颜,“三姑娘回来了,你六妹妹在里面,快进去吧!” 沈绾贞进门看沈绾云靠在床头,方桌上放着一碗药,屋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味,看样子像是病了。 看沈绾贞进来,沈绾玉想下地,沈绾贞忙过去按住她,“妹妹身子不舒服,躺着吧!” 屋里沈绾玉的一个丫头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床头,沈绾贞坐下,姊妹俩好说话。 沈绾玉道;“姐姐是从上房来?” 沈绾贞嗯了声。 沈绾玉情绪有点激动道;“是不是太太让你来劝我,这样的人我是死也不嫁的。” “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绾贞问。 “就是上次说的那个穷书生,我没看好,母亲又托媒婆说了这个老不死的。”沈绾玉怨怼道。 丁姨娘帮衬道;“姑娘,不是你六妹妹不愿意,实在是不合适,这男人年岁大,若是官身,也将就了,还是乡下人,你六妹妹花朵般的模样白糟蹋了。” “亲事什么时候定下的?”沈绾贞大意是亲事若没定下,还有转圜余地,若是定下,也就不能反悔了。 丁姨娘愤懑地道;“半月前” 婚姻大事,沈绾贞不敢深劝,若让她选,她宁愿选穷书生,但是沈绾玉和丁姨娘当初是一百个不愿意。 在沈府耽搁到下晌,沈绾贞才回王府,一进上房,就听墨荷说萧夫人病了,沈绾贞道:“请大夫了吗?” “王妃没在府里,回了陈总管,陈总管命人请了大夫,奴婢听说,好像不大好。” “什么病?这么严重” “奴婢就听说熬过这个冬天,春天就好了。” 萧夫人自立秋后,就总是病怏怏的,晨昏定省,也多告假不来,沈绾贞曾派人去看她,只说身子弱,打不起精神,说是如今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上房有阵子没来了。 “听说这两日病情加重了,才张罗请大夫。”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声儿,“王爷回来了” 赵世帧大步进门,开口便道;“萧夫人病情加重了?” 沈绾贞边替他解鹤敞,边道;“王爷也知道了?” “我进府遇见她的丫鬟说的”沈绾贞心念一动,遇见她的丫鬟怕不是偶然吧,这一定是萧夫人派丫鬟在门口等王爷,特意告诉王爷知道,想让王爷看她,又不方便明说。 沈绾贞道;“一会我跟王爷去看看,我这两日也惦记着,事忙,没顾上去看她。” 沈绾贞和赵世帧去萧夫人屋里时,萧夫人半倚靠坐在炕上,看见赵世帧进门,似瞬间惊喜,只极短的刹那,一般人怕难察觉到。 萧夫人惶恐地支起身,吩咐丫鬟道:“快扶我下地,给王爷王妃叩头。” 起得急了点,不由娇喘,略苍白的脸,微微泛红。 赵世帧在前头,紧走几步到,忙扶住她,“不用起来,你病着” 萧夫人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望向赵世帧,由于病中不修边幅,鬓边垂落一缕秀发,苍白的脸上略带潮红,更增加一股病态的美。 沈绾贞看她对着赵世帧一瞬间,一汪清澈湖水泛起涟漪,赵世帧是男人,心粗,也许不留意,可沈绾贞是女人,女人对这些是很敏感的,沈绾贞心里明了,便把她看穿,萧夫人看见王爷身后的自己,一刹那愣怔,失望情绪被她很好地掩饰,可是还是被沈绾贞扑捉到。 ☆、第一百四十八回 立冬,落雪,入眼干净的银白,房顶屋檐盖着层薄雪,太阳出来,光秃秃的树杈晶莹剔透。 沈府热闹非常,与屋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照,大厅里燃着炭火盆,烧红的银丝炭块把屋子里烘烤得温暖如春,沈老爷中年得子,大摆满月酒,朝中一干官员,亲朋故交,携夫人上门道喜。 -- 第366页 众男女宾客争相看小少爷,奶娘抱着小爷出去外厅,转了一圈,又回后宅花厅,把小爷交给太太,吴氏今儿特意画了淡妆,穿着大红锦缎团花褙子,一团喜庆,看上去人精神多了,不那么憔悴了。 吴氏抱着小爷坐在主位,听着众夫人太太的恭维之词,沈老爷还请了戏班,京城名角,京城达官显贵夫人太太们边听戏边闲聊,一时花厅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 凤儿立在远处,眼睛一直未离开儿子身上,直勾勾的,沈绾贞看见,见她失魂落魄,能体会她一个母亲离开孩子,是何等的痛苦,她的眼神呆呆的,让人看着揪心。 沈绾贞被女眷围住,恭维讨好,沈绾贞不得不敷衍,隔着几个人,沈绾贞看吴府的舅母姜氏和表嫂甄氏都来捧场,已出嫁的吴爱莲和吴慧莲也都来了,沈绾玉的事,并未影响沈吴两府走动,足见吴氏并没怨娘家扫了夫家的面子,也没把沈绾玉的事放在心上,真正难过的是丁姨娘。 兄弟满月酒,沈绾玉自然不能躲着不露面,甄氏见了她,像没事人似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彼此没有任何嫌隙,拉着她的手,问:“妹妹最近可好?姐姐一直想来看妹妹,镇日里瞎忙,妹妹别怪姐姐才好,当初,我也劝过公子,可是公子的脾气妹妹也知道,妹妹想开点,等公子气消了,我再劝公子接妹妹回来,就是不知妹妹可还有这个心思?” 沈绾贞离得近,有几句飘到耳朵里,她侧耳仔细听,沈绾玉低头不答,沈绾贞心一凉,瞟了甄氏一眼,甄氏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 这是甄氏试探她,都到了这个地步,甄氏还不放心,怕她二人破镜重圆,如果知道沈绾玉将要嫁人,她不知要多高兴,可沈绾玉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不回答,等于默认,就是对吴景兰没死心。 可算沈绾玉被沈绾馨招呼走了,甄氏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充满鄙夷,大概一个人糊涂至此,让她轻视,瞧不起。 赵世帧和沈绾贞一起来的,有事就先走了,沈绾贞待到客人散去,帮着料理妥当,才回王府。 王府早已掌灯,庭院内甬道上的雪早已清扫干净,绣菊和巧珊一左一右扶着主子,注意脚底下,几个丫鬟媳妇提着琉璃灯,照着王妃脚下的路,沈绾贞望一眼房灯亮着,道:“是王爷回来了”就碎步一溜疾走,进门一看,就墨荷一个人在堂屋里,里间屋也没有动静,沈绾贞问;“王爷还没回来吗?” 墨荷摇摇头,“没有” 沈绾贞这就奇怪了,王爷从沈府早就出来了,说有事,这么晚事情也该办完了,是和人吃酒去了?可总该告诉一声,沈绾贞对绣菊道;“招呼陈总管来” 陈福一听王妃传唤,也不敢怠慢,沈绾贞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奴才见过王妃”陈福垂首,谦卑地道。 “王爷怎么还没回府,是吃酒去了?天道这么晚,可曾派人回来告诉一声?” 陈福踌躇一下,心里画魂,说是不说,不说王妃知道,饶不了他,说了恐王妃生气,“怎么,王爷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陈福看王妃的面色不善,就不敢瞒着,道;“王爷去看萧夫人,萧夫人这二日身子骨不好,特意着人请王爷过去。” 沈绾贞极想嘲讽几句,多说三分病,七分是装出来的,借病做由头,争宠取怜,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沈绾贞忍住,萧夫人明着是个病人,若出言刻薄,显得不厚道,平声道:“下去吧”。 陈福瞄了一眼王妃,王妃没动怒,放心地退出去了。 沈绾贞在西暖阁内,倚着板壁顺手拿起一本赵世帧看的兵书《六韬》翻看,她喜欢看古人关于军事方面的书籍。 看了一会,抬眼看屋里铜壶滴漏,戌时三刻,还不见赵世帧回来,她有点心神不宁,脑子里想赵世帧跟萧夫人在做什么,萧夫人既然装病达到目的,是否会下作地勾引赵世帧,沈绾贞满脑子都是胡乱的想法,绣菊几个隔着屏风弄水,“主子,香汤齐备” 沈绾贞躺在木桶里,蒸腾的水面漂浮着玫瑰、芍药、菊花等花瓣,没有舒缓神经,反倒让她心更乱了。 沈绾贞披上宽松的白细布袍子,吩咐一声:“关上院门,安置。” 绣菊和巧珊互相瞅瞅,绣菊小声胆怯地道:“王爷还没回来” 沈绾贞脸一沉,“我说的话没听清楚,关上院门。” 二人不敢出声,关门熄了烛火。 在说赵世帧,傍晚时分,王府刚掌灯,他就回来了,往上房走时,萧夫人的丫鬟月儿斜刺里奔他走来,步子很急,“王爷,我家主子不好了,王爷快去看看吧!” 赵世帧二话没说,急忙跟她去萧夫人房中,进门时,萧夫人伏在炕沿边,头软软地耷拉着,赵世帧忙上前托起她身子,连声唤:“萧氏” 萧夫人缓缓睁开眼,娇弱无力地唤了声,“王爷,王爷来了,婢妾不是做梦吧?” “萧氏,你怎么了?” 萧夫人故作气力不支,绵软地靠在赵世帧身上,“不碍事的,让王爷担心了,婢妾身贱命薄,王爷今儿来看婢妾,婢妾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赵世帧把她安放在床榻上,吩咐丫鬟道:“快请大夫来。” 萧夫人名分就是个侍妾,也没有资格请太医院的御医,就请了京城里普通的大夫过来。 -- 第367页 赵世帧安顿萧夫人躺下,命下人点上安息香,出去外间等大夫,他担心萧夫人的病情,坐不住,负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过了足有一炷香功夫,一个婆子引着一个挎着药箱中年男子进门,叩拜王爷,赵世帧挥挥手,示意他免礼,大夫便进去里间看病人,坐在床前隔着帐子请脉,赵世帧也随后进去。 直待大夫站起身,赵世帧问:“怎么样?” 这个大夫曾经来过王府,给王府内眷诊病,医道高深,沉吟半晌,道:“脉象虚,气血不足”这位陈大夫经常出入大户人家给内宅女眷诊病,素知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养尊处优,多富贵病,惯邪乎,也就顺情加了一句,“夫人的身子骨太弱,需好好调养。” 写了方子,开了几剂补药,告退走了。 赵世帧吩咐让拿去大厨房煎了,嘱咐丫鬟几句就想回去。 抬腿刚要往出走,这功夫萧夫人在帐子里,细弱的唤了声:“王爷”赵世帧收住步子,转身走近榻前,丫鬟挽起纱帐。 “王爷能陪婢妾呆一会吗?婢妾好像命不长了。”萧夫人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乞求目光望着赵世帧。 赵世帧不好硬走,就在离她不远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安慰她几句,等汤药煎好,又看着丫鬟把药给她喂着喝下,看她阖眼,刚起身,萧夫人微弱的声儿传来,“王爷,王爷” 赵世帧几次欲走,萧夫人都睁开眼,弱弱的轻唤:“王爷” 萧夫人喝下安神的汤药,困倦,极不想睡,可是两眼皮不听使唤,心里怨大夫开得是什么药,困意一阵阵袭来,眼前王爷身影变得模糊,朦胧中王爷身影好像往门口走,她急促轻唤一句,“王爷、王爷” 赵世帧收住脚步,看炕上的萧夫人半阖着眼,一脸焦急,似留他不让走,赵世帧就不好意思走回去,仍旧坐下。 直待萧夫人睡熟了,赵世帧才脱身离开。 吉祥和福生前面提着灯,三人走到上房,漆黑一片,上房早熄灯,福生上前一推院门,院门都上门闩。 福生瞅瞅王爷,小声道:“王妃睡下了” 赵世帧无奈摇摇头,揣测,这小妖精是生气了,生气自己去萧氏屋里,以为自己留宿,这个小东西,吃醋也太离谱了,萧氏都病得七荤八素的,哪有力气应承,再说,自己不过就是去看看,应应景。 吉祥趴着院门缝隙往里看,上房有一处隐隐约约有点亮光,吉祥朝后招呼王爷道:“王爷看,王爷和王妃平常住的西暖阁还亮着灯。” 赵世帧把头凑上去,也学着吉祥扒着门缝往里看,福生见了,嘴一咧,这是天晚,无人在跟前走动,若让外人看了去,不定怎样笑话,一个王爷被关在门外,还趴门缝,这那还像话。 赵世帧顺着门缝往里看,果然如吉祥所说,有一丝灯光来自西暖阁,很微弱,但确实是自西暖阁发出的,看样子沈绾贞是故意留灯等他回来,亦或是兀自睡着了,丫鬟灯忘了熄了。 赵世帧又推推院门,没推开,门闩在里面插死,赵世帧心里被那朦胧的灯光诱惑,想象着沈绾贞酣睡时,乖乖的可爱的模样,心里就痒痒开了,这时,福生道:“王爷,回外书房睡吧,多半王妃已睡下,王爷敲门,把王妃吵醒,人正睡得香的时候,一吵醒,就很难睡着。” 福生看看左右,巴望着王爷快走,一会时候长了,有人过来,或是巡夜的人来,看见不雅。 赵世帧瞪了他一眼,嫌他啰嗦,心里话,你一个太监知道什么,你又没娶过媳妇。 他退后两步,拿眼瞄了瞄院墙,王府的内院的围墙虽然不像外墙高大,可也有两三人高,赵世帧小声命令二人道:“你们俩贴墙叠上” 福生和吉祥暗叫声苦,这是王爷常玩的,与王妃成婚后,已不玩这套路,怎么今儿又想起来,二人也不敢不依,福生先站在院墙根下,吉祥一跃跳到他肩头,这二人说好了的,轮着站下面,上面的人总要轻松些。 赵世帧倒退两步,腾身跃起,搭着二人做梯子,三两步就飞身上了墙头,低头看看院内,墙底下是空地,身子一纵,轻巧巧落下,也没顾吉祥和福生俩人还在外面,径直往上房走去。 上了台阶,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走到门旁,用手试探一下,门虚掩着,他笑了,轻轻推开一人缝隙,闪身进去。 绣菊没听见动静,起身,堂屋里没掌灯,昏黑,兀地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唬了一跳,刚想出声问谁,赵世帧把手放在唇上,压低声说,“是我” 绣菊抚着吓得扑腾乱跳的心,朝西暖阁指了指,赵世帧轻得不能在轻地推开屋门,这里绣菊出去院子里,开了院门,果然,福生和吉祥正站在外面,要走不敢,不走今夜睡在门外,大冬天,虽然这几日气温不是很冷,雪落地太阳出来都化成水,可是夜晚还是很寒冷,这正犯愁,看见院门从里开了,绣菊探出头来,二人感动得都快哭了,差点没给绣菊跪下。 赵世帧进西暖阁,就见床头一落地式宫灯,照见榻上沈绾贞合衣熟睡,赵世帧轻手轻脚过去,沈绾贞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散落玉枕上,小嘴微张,脸细白中透出轻粉,睡袍散落,露出一痕雪脯,暖阁内遍铺地龙,沈绾贞想来是睡热了,纱裙卷起老高,两条长长的玉腿伸出来,赵世帧咽口水,走到屏风后,那里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多半下子水,水面漂浮热气,他伸手试试,温度正好,朝屏风里抿嘴笑了,心想,这小妖精,怎么就知道她把院门关了,我就能进来,特意给我备好热水,等我。 -- 第368页 这时,吉祥和福生进来侍候,二人脸上明显不高兴,王爷不顾他们一门心思想王妃,把二人关在外面。 赵世帧热水一泡,脑子里更想入非非,身下不争气地…..早把萧夫人抛于脑后。 裹着袍子出了水,转个屏风,看沈绾贞还熟睡未醒,上炕,挨着沈绾贞身侧坐下,伸出一只手,抚摸她光滑秀腿,大手顺着腿一点点往上移,嫌她纱裙碍事,索性替她宽衣,沈绾贞睡梦里,口中焦渴,缠绵哼了声,赵世帧也顾不得她睡着,散开袍子,压了上去。 沈绾贞二日醒了,恍惚昨晚做了个春.梦,呆呆坐起,回想是不是自己太渴望了,才会出现幻觉,可是梦里却跟真的似的,她握住脸,双颊滚烫。 透过帐子,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不喜欢熏香,无论冬夏,寝殿里都插着鲜花,她一手把帐子撩起,迎面案几上摆着一只水晶美人觚,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红梅。 绣菊和巧珊进来,侍候主子穿衣,沈绾贞问:“昨晚王爷回来了吗?” 绣菊有点纳闷,难道主子不知道,可听里面声儿,像是俩人亲热,又弄水声儿,“回来了,主子睡得死,都不知道吗?” 沈绾贞摇摇头,“恍惚好像知道,又像在梦里。”又想起问;“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绣菊抿嘴笑:“翻墙进来的” 巧珊帮主子把裙带系上,昨晚是绣菊值夜,她早起才听说王爷昨晚是翻墙进来的,好奇地顺着窗子朝外望一眼高高的围墙,纳闷,“围墙那么高,王爷是怎么上去的。” 沈绾贞忽地想起,当初在吴府,赵世帧趴在墙头,自己踢了一脚球,自此二人就纠缠不清,一想,世上的男女真是姻缘天定。 ☆、第一百四十九回 “主子,出大事了?”闫嬷嬷一脸惊慌。 闫婆婆经的事多,很少有这等慌乱的时候,沈绾贞眉梢一挑,“什么事?” “太太让人下了毒”闫婆子脸上仍有点不能置信,絮絮叨叨地又说,“主子的娘家沈府,乱成一团,不知是那个胆大的。” 沈绾贞上次见嫡母就看出她面容黯淡,气色不好,若说是中毒,倒也说得通。 闫婆子看主子一点不吃惊,有点奇怪。 “沈府的人打发走了?”沈绾贞平静的声音问。 “打发走了,老爷让姑娘家去一趟,太太一有事,沈府群龙无首,老爷还要忙衙署的事,府里无人主事,老爷现在焦头烂额,既忙太太,又要照管府里内宅中事。” 沈绾贞跟嫡母没感情,且嫡母对她刻薄,但是王府两件大事上,父亲也是出了力的,爹虽无情,可有事时还是有个帮手,沈府是她娘家,有事她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对闫婆子道;“我回娘家一趟,王爷回来,说我回家看看。” 说吧,就穿上衣裳,命备轿,带着绣菊和巧珊去沈府。 沈绾贞一进上房院子,就见下人出出进进,面带惊慌,有丫鬟往里回,“三姑奶奶回来了” 沈绾贞快步上了台阶,刚一进堂屋,沈老爷正从里间屋出来,脸色凝重,“贞儿,你可回来了” 沈绾贞也没顾上问,就随她父亲进了西间,沈绾贞到床头,看一眼吴氏,吓了一跳,前阵子小爷满月,吴氏还应酬,怎么短短十几日,人就瘦得脱了形,半阖眼躺在炕上,头发干枯,脸色苍白,一阵咳嗽,捧住头,说头痛。 沈绾云守在床前啼哭,“母亲,母亲” 沈老爷父女到外间屋说话,怕吴氏母女听见,沈绾贞问:“大夫怎么说?” 沈老爷一脸愁云,“说中了砒霜之毒,有一段日子了,刚开始她说手指尖麻,掉头发,也没理会,以为睡眠不好所致,这阵子头痛,胃肠不好,找大夫来一看,说是中了毒。” 里间又传来沈绾云唤母亲声儿,沈老爷朝里间房门口瞅了一眼,叹口气,“大夫下药解毒,需慢慢调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母亲是怎么中的毒?”沈绾贞心里有点疑惑,这若不是深恨,不能下此毒手。 “为父正在查,你母亲原来跟前侍候的人都看起来了,你母亲是慢性中毒,不是一两日的事,所以只有身边接近的人才有机会下手。” 沈绾贞暗忖,父亲分析得没错,嫡母身边下人才有机会下毒,但是一个下人,谋害主子,对她有何益?不是背后有人指使,怎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下人对主子有怨,也不至于此。 沈老爷声音低沉,恨声道:“若让我查出背后之人,决不轻饶。”沈老爷和吴氏在怎么说也是多年夫妻,虽然没有情爱,但是亲情总是有一些的。 她这老爹看来心中早有数,沈绾贞脑子里突然出现凤儿看孩子的眼神,凤儿是有动手的机会,可是,她又摇摇头,凤儿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应该早有心里准备,吴氏也是征得她同意了的,凤儿是自愿的,母子分离也怪不到吴氏身上,吴氏没苛待她,凤儿就是心里不舍孩子,可孩子归嫡母名下,吴氏养做嫡子,将来承袭家业,有大好前程。 这番分析下来,凤儿下手的可能性不大,剩下六姨娘小孙氏,小孙氏有女万事足,镇日脸上挂着笑,排除掉,下来是通房喜姐,喜姐平素抓尖取宠,吴氏也碍不着她什么,何况她地位卑微,不可能妄想取而代之,喜姐下毒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 第369页 如果张姨娘和沈绾珠还在府里,下毒之事,也许能做出来,可是二人已回山东老家,贴身侍候的丫鬟仆妇也带了去,现在就剩下丁姨娘和六姑娘沈绾玉,沈绾玉没头脑,也没胆量,丁姨娘若是发狠,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尤其是吴氏屡次逼迫,先是设计沈绾玉做了吴景兰的小妾,后又被吴府遣回,吴氏贪图钱财,又要把她嫁去母女都不愿意的人家,丁姨娘长期积聚起来的怨恨,一旦爆发,应该就能做出投毒害吴氏的举动。 沈绾贞看看父亲,自己的推测没敢对父亲说出来,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沈老爷精明干练,亲自过问,这事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 下晌,沈绾贞才从沈府出来,看天刚过正午,时辰还早,就吩咐轿夫顺道去京城最热闹,商铺云集的南门大街,她想看看今年流行珠宝首饰新样子,就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陈氏珠宝,选了两样,一支钗,一对镯子,做工精细,样式新颖。 出了店铺的门,沈绾贞在前面走,绣菊捧着匣子跟在后面,坐上轿子,又打算去墨雅轩,看看字画。 离沈绾贞的轿子不远,有一乘大轿,里面坐着一个缓带轻裘的男子,轿窗里无意中一撇,瞬间,凤眸露出惊喜,忙吩咐轿夫跟上斜刺里跑到前面的轿子。 沈绾贞的大轿停在墨雅轩门前,另一乘轿子也几乎同时停住,沈绾贞刚一举步,就听身后一个清朗的男声,“沈姑娘” 能唤她做沈姑娘的,除了平王还有谁,他执意唤她做沈姑娘,其意明显,从心底里不愿承认她赵世帧妻子的地位。 沈绾贞回头,平王噙着浅笑,向她走来,他一看见她,心情格外的好,感觉温暖亲切,徒然令他想起儿时,他生母萧妃还活着,母妃的笑容同样的温婉亲切,声音轻柔地呼唤着他。 “沈姑娘好!”平王躬身一礼。 “四弟好?”沈绾贞蹲身,二人各自口中称呼相矛盾,沈绾贞是必须提醒他自己是他嫂子的身份。 沈绾贞惦记萧妃的案子他查得怎么样了,平王一直没有消息,看看左近无人,小声道:“那件事查得如何?” 平王压低声音道:“事情过去太久,皇帝屡次施恩,年长宫女放出宫,旧日宫人大多已不在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查出我母妃身旁一个宫女死前,一个同乡太监去看她,她说了一些话,我找到那个太监,幸好还在宫里当差,他只说那个宫女死前说过,和起先太后查到的那个太监说的一样,当晚确实有两拨人去过冷宫,至于先头下毒谋害我母妃的人,他死活不说,只说那宫女说天黑没看出来是那个宫里的,看样子他是知情的,就在我找到他当晚,他便投水自尽了。” 沈绾贞大瞪眼睛,吃惊地道;“自尽了,难道你有威胁他?” 平王摇摇头,“没有,我只是问他一些当时的情况,他口风紧,我一再逼问下,他才不得不说出,当晚,他那个同乡宫女看见进去寝殿两伙人,第二拨人走后,那宫女进去看我母妃身子都冷了,这就印证下毒的是第一伙人,他就说这些,其他的再问,他抵死不说。” 沈绾贞默然,垂首不语,心里有不详的预感,那个太监宁可自尽都不愿说出真相,他怕的是什么?他怕之人,一定比平王可怕,一定比平王尊贵有权势,让他宁愿死都不敢说出。 突然,沈绾贞倒抽口冷气,抬起头,正好对上平王的目光,二人对视瞬间,沈绾贞就已了然,平王他已猜到凶手是谁,二人猜测,应该是同一个答案。 平王眼底一闪而过的戾色,令沈绾贞有些害怕,他是要以卵击石吗?在看他,眼底戾色消失,眸色变得温润,带笑道:“沈姑娘是要看字画吗?” 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瞬间露出真性情,也是极短的,很难察觉。 沈绾贞笑道:“是” 沈绾贞看他表情瞬间变换,暗思,他不是冲动不计后果之人,不会草率行事,单看他为对付安王,老早就已布局,几年前就把人安插安王府里,不动声色,这绝不是一个头脑简单,而是深思熟虑,心思缜密的人,凡事周密布置,等待最佳时机,给对手致命一击。 平王笑容深了一重,“本王有收藏一些字画,改日挑两幅送沈姑娘,一直想送沈姑娘礼物,就是不知道送什么好。” 沈绾贞赶紧推辞,“我对字画略懂皮毛,就是无事闲逛,今儿正好有空随便看看。”赵世帧若知道平王送她东西,又要生闲气。 平王躬身一揖,“小王曾得罪沈姑娘之处,请沈姑娘大人大量,不计较才是。” 沈绾贞忙还礼,“既然误会解开,过去的不必提了,王爷和安王是兄弟,安王爷为人宽厚,也不会计较。” 平王热切地眼神看着她,靠近她身旁,低低地道:“我等,等你有一日想离开他……。” 沈绾贞心突地一跳,二人是叔嫂,他却产生不该有的想法,沈绾贞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 说吧,沈绾贞转身,朝轿子走去,平王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了句,“我不是说笑” 沈绾贞没进墨雅轩,就是怕平王跟进去,他说的话,让她心惊肉跳,这人不是说着玩的,她不变心,可赵世帧疑神疑鬼,醋意大,她头也不回,上了轿子,也无心闲逛,吩咐轿夫回王府。 平王目送她的轿子走远,直到拐弯看不见了,他才上轿离开。 -- 第370页 一时间,墨雅斋门前空空的,人都走净了。 赵世帧从一面灰青砖墙后闪身走出,他双拳紧攥,牙齿咬得咯咯做响,他深爱的女人,一身雪白狐裘,纯净明丽,对另一个还是他兄弟的男人,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连冬季萧索黯淡的周围景物都跟着明亮起来,当然,这基于他的臆念,放大了事实看到的。 赵世帧处置完衙署的事,想起昨晚沈绾贞生气不给他开门,就打算买一件她喜欢的东西送她,哄她高兴,可巧看见安王府的轿子停在墨雅轩门前,他正想过去,突然看见随后平王府的轿子也停在门口,平王从里面下来,二人有说有笑,样子亲昵,当然这都是赵世帧吃醋,气糊涂了,眼花之顾,就看二人关系状似非比寻常。 ☆、第一百五十回 萧夫人的丫鬟月儿在二门里探头探脑,月儿是奉了主子之命在等王爷,没等到赵世帧却把沈绾贞等回来了,她一看王妃乘着软轿,丫鬟仆妇簇拥下往上房去,吓得赶紧躲在树后,等沈绾贞过去才敢出来,忙走回房,萧夫人从窗子正往外看,见月儿一个人回来,略失望,待月儿一进门,便问:“王爷呢?” “王爷没回来,王妃回府,奴婢就赶紧回来禀报主子” “蠢材,你怕什么?似你这等担小怕事,能干成什么事,你立刻回去等王爷,就照我教你的话说。” 月儿被主子责怪,只好又走去中门守着,等王爷回来,她刚等了没有盏茶功夫,赵世帧的人影,就出现在门外的,月儿一喜,忙快步迎上去,近前一蹲身,柳叶眉轻皱,面带焦急地道:“请王爷快去看看我家夫人了,我家夫人今儿不好,头晌就晕过去两回了。” 赵世帧因为沈绾贞和平王的事,心里正烦,无心搭理她,拧眉道:“昨晚不是吃了药,今儿怎么又重了?” 对跟在身后的陈福道:“不行就换一个大夫来瞧瞧”说吧,就走,月儿不死心,还想说什么,被陈福用眼神止住,嗔她看不出眉眼高低,也不看看王爷脸色,还往上凑。 赵世帧快走到上房,停住步子,一转头,又往回走,跟在后面的陈福和吉祥、福生几个,只得跟着他又往回走,赵世帧出了垂花门,往外书房去了。 沈绾贞自打遇见平王心里踏实了,两个王爷之间的心结终于解开,可以安心了。 这时,巧珊推开外间堂屋门,问绣菊,“王爷没回来吗?“ “没看见王爷回来,怎么了?”绣菊的声。 “我刚才去二门上托人捎点东西进来,看见萧夫人的丫鬟月儿,好像在等王爷,我刚走出不远,王爷就进内宅来,我留了个心眼,打远处看月儿迎着过去,不知说些什么,我就赶紧回来告诉主子。”巧珊嘴快,一时也耐不住,就把看见的赶紧告诉绣菊。 绣菊小声道:“王爷一定是去了萧夫人屋里。”又比划屋里,意思别让主子知道。 沈绾贞正在屋里看大厨房送来的明儿的菜单,听得一清二楚,把菜单交给那婆子,道:“萧夫人有病,单做点的软和送去。” 那婆子道:“吃点烂粥好克化” 沈绾贞又喊绣菊,绣菊正跟巧珊说话,听主子屋里唤,吐了吐舌头,就进屋去。 “找一颗上好的人参得空给萧夫人送去,让她补补身子” 这面上的事做出来是给外人看的。 “主子晚膳送来了,是不是现在摆饭” 绣菊极不情愿地去东间屋寻人参,翻腾半天,就找到几支小指头粗细的,拿不出手,好的忘了放在那里了,又听堂屋里说晚膳送来了,忙把东西放好,出去张罗摆桌子。 沈绾贞就以为赵世帧去了萧夫人屋里,心里不自在,却也说不出来,又不好跟赵世帧厮闹,哑巴吃黄连。 沈绾贞就独自一个吃,派人去小妾屋里喊人,这事她是做不出来的,看着满桌子的菜,提不起食欲,草草吃了,一桌子菜肴也没怎么动筷,就撤下桌子,赏给下人们吃。 绣菊几个轮着下去吃饭,几个粗使丫头趁着她去前面偏厅吃饭功夫,把寝殿的地面用清水擦了一遍,一进门,就有股清凉,沈绾贞拿起昨晚那本没看完的书,心思却不在书本上。 她起身对身边的绣菊道:“拿衣裳,我要出去走走。” 绣菊踌躇一下,还是说,“主子,冬天夜晚外面冷,主子若是怕停食,屋子里走走吧” “没那么娇气” 主仆二人沿着甬道,漫无目的闲步,沈绾贞穿着厚实的棉袍,手里还捂着个暖手炉,身上暖和,清冷的空气,吹在脸上,凉凉的,去了些许燥意,周围很静,偶尔有一两个下人经过,看见王妃都停住脚步,垂首一旁待立。 沈绾贞没想到自己也会吃醋拈酸,是因为太在意一个人吗?这王府里的姬妾地位没有她尊贵,却同她一样有着某种权利。 “明儿早膳提前开,我要入宫给太后请安。”沈绾贞想起自上次离开慈宁宫,就一直未进宫,她嫁入王府,上头没有婆婆管束,又不用应承妯娌小姑,也不用侍候夫君,赵世帧早起上朝,从不惊动她,镇日呼奴唤婢,衣食无忧,相比这个朝代的女子,生活多几分自由。 二人不觉走到王府花园的月亮门,就往回走,不大工夫,就看见寝殿高大屋脊上小兽。 进垂花门,沿着西厢回廊过尽头一道门,就是二进院,正好巧珊提着一壶热水自灶间出来,看见二人道:“主子,这大冷天出去。” -- 第371页 “王爷回来了吗?”沈绾贞问。 巧珊摇摇头,声儿低了,“没有” “把院门关上吧,虚掩上,不用上门闩,反正上了门闩也挡不住王爷” “是,主子” 巧珊把一铜壶热水放在堂屋里,就走出院子里把门关上。 沈绾贞洗漱完,坐在绣墩上卸妆,绣菊铺床,埋怨道:“王爷这两日这么晚回来,害得主子等。” “王爷喜欢去哪个侧妃夫人屋里是王爷的自由,以后休提这话,让人听了,反倒说我们骄纵,不容人。” 绣菊就不说了。 沈绾贞拔下最后一支钗,顿时,乌油发如瀑般流泻,垂落腰际,“主子这一头好发”巧珊羡慕地道。 这时,听见似男子略重的脚步声,沈绾贞瞬间一喜,心头一松,赵世帧没留宿萧夫人屋里。 其实赵世帧一直在外书房,晚膳命人端到书房吃的,慢慢的气消了大半,吉祥看王爷伏案写东西,外间天道晚了,怕又像昨晚翻墙进去,就仗着胆子,提醒道:“王爷,在晚一会,中门就上锁了。” 赵世帧抬头看窗外,时辰不早了,就赶紧带着吉祥和福生回后宅,生怕晚了,沈绾贞又把他关在门外。 沈绾贞站起身,就迎了出去,赵世帧看见沈绾贞刹那,又想起沈绾贞俏生生立在白雪地里,与平王二人,笑得璀璨,微微一皱眉。 沈绾贞看见赵世帧皱着眉头,黑着脸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看他心里不痛快,也不多说。 吩咐丫鬟打热水,亲自拧着条热巾,给赵世帧擦脸,夫妻进西暖阁安置,沈绾贞亲自侍候赵世帧宽衣,往常她侍候他,他都笑脸看她,动手动脚,在她腰间捏上一把,今儿赵世帧反常地阴脸,也不言语,周身都很冷硬,没一丝热乎气。 沈绾贞并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他生气就不说话,误以为赵世帧为萧夫人的病情担忧,他要是不愿回上房,她强留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道:“王爷若是不愿意留在我屋里,可以去别的屋里”她这句话,漏掉了姬妾这刺耳的字眼。 赵世帧看她侍候殷勤,气差不多消了,可一听她的话,又有几分生气,沉脸道:“怎么,讨厌我,想撵我走?” 沈绾贞刚替他脱掉外衣,听他板脸说的话,不像是玩笑,气上来,脱口道:“是你自己想走,我又没拦着你,犯不上给我脸色看。” 说吧,赌气也不管他,自己先爬上炕,脸朝里,裹上被子,也不理他。 赵世帧吹熄灯,也上炕,平躺着,听沈绾贞那厢也没动静,背对着他,显然是生气了。 赵世帧过了一会,侧过身,伸出手,就想搂住她,看沈绾贞被子裹得紧紧的,手伸出去,将要碰到她裹着被子的肩头,又收了回来,如此,两次,又把手收回来。 沈绾贞脸朝里,也没睡,往常她使个小性,他都主动哄她,可今晚他连理她都不理,越想越委屈,也不说话,赵世帧以为她睡着了。 沈绾贞天亮醒来,旁边床榻已空,赵世帧早走了。 沈绾贞用过早膳,就进宫,给太后请安,刚到慈宁宫宫门,就见几个年老的太医从里面出来,似乎在谈论什么,沈绾贞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是太后生病了,忙忙地进去。 刚上了寝殿的台阶,崔长海从正殿出来,崔长海忙快走两步,行礼,“奴才参见王妃” 沈绾贞点了下头,问:“我看宫里有太医出入,是太后病了吗?” 崔长海立马面带愁云,咳了一声,“太后入冬后着了风寒,皇上命太医为太后诊治,整日出出入入的不少太医,太后喝了药,睡了有一会了。” 沈绾贞担忧地问:“太后不是身子骨一直挺硬朗,怎么说病就病了?” 崔长海重重叹口气,“那是表面上的,太后性子刚强,又有了春秋,病就不容易好。” 沈绾贞进去太后寝宫时,原以为太后睡着,轻手轻脚,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她刚走到外间殿上,里面就传出太后虚弱的声儿,“是安王妃吗?” 沈绾贞忙答应一声,疾走两步,门口宫女打起帘子,沈绾贞进门看太后已由一个宫女扶着头部抬高些,忙走过去帮忙,让太后舒服点。 郭太后露出一丝微笑,“儿媳,你怎么来了” 沈绾贞此刻方顾上跪地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哀家不是说过,没外人不用多礼。” “儿臣上次来时,母后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不碍事,年岁大了,头疼脑热的是家常便饭。” 沈绾贞接过宫女手上端着一碗粥,坐在炕沿边,小口地喂太后吃,郭太后吃了两口,就阖上眼,意思是不吃了。 ☆、第一百五十一回 赵世帧听说太后身子有恙,急忙赶到慈宁宫,进门时,沈绾贞正用热巾给太后擦手脸,听见宫女很轻的声儿说安王来了,一转头,赵世帧已出现在门口,看见她有点意外,就忙奔至榻前。 “母后怎么样了?” 沈绾贞站起身,退过一旁,福了福身,轻声道:“母后刚吃过药” 郭太后看见儿子,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虚弱的道:“母后没事,都是他们邪乎,像是哀家得了重病似的。” 沈绾贞又拧了热巾,递给赵世帧,赵世帧亲自给母亲擦脸,擦得很仔细,连耳根后,颈项都小心地擦拭,大手虽然有点笨拙,动作很轻柔,太后阖眼,自儿子进门,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 第372页 等赵世帧擦完,郭太后睁开眼,温柔得不能在温柔的眼光看着儿子,“帧儿,你吃晚膳了吗?” “吃过了”赵世帧顿了一下,方道。 “说谎,一定没吃,来人,告诉御膳房,马上把晚膳送上来。”太后病中还惦记儿子有没有吃饭。 沈绾贞眼眶有点潮润,低下头,郭太后瞥见,慈爱地对她道;“儿媳,你累了一日,也去吃吧,不用陪哀家,吃晚了停食,胃里不舒服。” 郭太后到现在已经完全把沈绾贞当做儿媳疼爱,沈绾贞心里一热,“只要母后康泰,儿媳就是几顿不吃,都没关系。” 不到盏茶功夫,晚膳就在东偏殿摆好,郭太后催促道;“你二人快去吃吧,一会冷了,对胃肠不好。” 赵世帧没什么胃口,本来不想吃,怕沈绾贞自己不吃,就起身往外走。 郭太后看沈绾贞站着没动,催促她,“儿媳,你快去侍候你丈夫吃饭” 沈绾贞就跟了出去,二人一前一后出寝宫,沿着窗根下,往东偏殿走,赵世帧偏转头,看她低头走着,一把扯住她的手,小声道:“还生气呢?” 沈绾贞抬头,小脸皱皱的,委屈预哭的样子,她想作泪水盈盈欲滴,打动赵世帧,偏这会没有泪,撇撇嘴,赵世帧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我都不生气了,你还委屈。” 沈绾贞挣了两挣,着急地小声道:“王爷松开手,这是在宫里” 太后病着,宫人出出进进,都低头装作没看见。 直到进了东偏殿,赵世帧才松开手,于桌前坐下,沈绾贞就要走去对面坐下。 赵世帧一把拉过她,令她坐在身旁,道:“本王要王妃侍候吃饭” 说是让沈绾贞侍候,赵世帧一直看着她吃,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沈绾贞心疼他,道:“王爷要是不吃,妾身也不吃” 赵世帧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瞧着她吃。 二人吃完饭,过寝殿,李皇后守在榻前,见二人进来,笑着道:“你小夫妻俩回去吧,宫里受约束不得亲热” 李皇后心思灵慧,像是亲眼看见俩人亲昵一样,沈绾贞瞬间脸就红了,赵世帧脸未变色,行礼,“臣弟参见皇嫂”,沈绾贞也同时蹲身。 “皇上有事刚走,你二人也回去吧”郭太后心疼儿子媳妇。 又对李皇后道:“皇后也回去吧,后宫的事镇日够你忙的,没的为哀家耽误了正事,跟皇上说一声,不用再来了,为哀家影响朝事,兴师动众,反倒让哀家心里不安。” “安王妃还是回去吧,母后这里有本宫侍候就行”李皇后这几日撂下宫中事情,衣不解带日夜侍候太后。 沈绾贞侧头看赵世帧道;“王爷回吧,妾身镇日闲呆着,留下陪母后。” 又对郭太后道:“母后是一国之母也是儿臣的婆母,媳妇不能常侍婆母,心中愧疚,就让媳妇陪伴母后几日,心里稍安。” 赵世帧留下也插不上手,又有沈绾贞和李皇后服侍太后,赵世帧在太后一再催促下,不得不告退离开。 沈绾贞侍疾,几日不回王府,赵世帧每日衙署事情忙完,都过慈宁宫看太后,太后怕他辛苦,一个人在府里没人照顾,就崔沈绾贞回去,沈绾贞看这几日太后病情好转,放下心,回去王府。 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干爽的梨花白绣蔷薇细布衣裙,等赵世帧回来。 黄昏时分,赵世帧过太后慈宁宫,听太后说沈绾贞已经回去了,心情迫切地急挥鞭打马赶回王府。 绣菊正为沈绾贞梳头,把她略潮湿的乌发松松挽了个髻,赵世帧的声儿响起,“王妃在哪里?” 沈绾贞回头功夫,赵世帧出现在门口,二人情意绵绵对视,夫妻几日没到一处,都把日前生气的事抛于脑后,绣菊几个丫鬟太监见状,就都悄悄退下。 二人不约而同朝对方走去,偏这时,殿外太监的声儿,“回王爷,平王府的人来送东西” 赵世帧一下停住步子,脸色瞬间很难看,冷声道:“什么东西,呈上来。” 一个平王府的太监小心翼翼捧着两幅画轴,“奴才拜见安王爷,奴才奉平王爷命前来,我家王爷说是献给王妃的,不知这两幅画王妃可喜欢?” 赵世帧经他一提,脑子里又出现那日俩人站在白雪地里,如金童玉女,一对璧人,瞪时火起,劈手夺过画轴,看也不看,几把撕了个粉碎,那送画的太监一咧嘴,心道,可惜了的,这两幅大家的画可是千金都买不到。 赵世帧怒气不熄,见沈绾贞吃惊眼神看他,等那太监告退,赵世帧压着火,低沉声责问;“他怎么知道你喜欢画?看来他很了解你?” 沈绾贞看赵世帧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又怀疑的语气,耐心地解释道:“那日正巧遇上,随便说起,我原说不要的,谁知他当真送来。” 赵世帧眉头紧锁,唇角抽动几下,“你喜欢,可以跟我说,是我买不起?还是你跟他藕断丝连?” 赵世帧恼怒中口不择言,“你要金山银山我都可以给你,我那日说过,不许你跟他接近,你偏不听,跟他纠缠不清?” 沈绾贞自成婚后,赵世帧把她捧在手心里,那里受过他这等重话,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地道:“什么藕断丝连,什么纠缠不清?不过说了几句话,你至于这样生气吗?你这是借题发挥,你想去别的小妾屋里,尽管去好了,我不强留你” -- 第373页 沈绾贞一生气,就把前次的事又逗引出去。 赵世帧眉头都拧成个疙瘩,面色阴霾,冰冷的声儿,“我不来,你好有机会跟他见面,我镇日缠着你,妨碍了你?” 沈绾贞气得身子直抖,泪在眼眶里直打滚,眼看就要落下,她快步出屋门,也不顾屋外面正下着雪,一头就扎进漫天大雪中。 赵世帧听见外屋‘咣当’门响,醒过神来,几步便冲出去,绣菊几个听见屋里二人口角,都面面相觑,紧张听屋里动静,突然王妃冲出去,一下子都懵了,紧接着王爷又冲出去。 沈绾贞跑到门口,便被赵世帧追上,赵世帧一把扯过她,看她泪流满面,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把她揽入怀中,沈绾贞身子冰凉,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身子直打哆嗦,吓得赵世帧急忙用鹤敞裹住她,二人回屋里。 赵世帧把她放到炕上,拉过被子,把她捂住,自己也宽衣上炕,掀开被子进去躺下,伸手搂住她,低声埋怨道:“你看你这脾气,我只不过说了几句气话,你就闹成这样,大冬天棉衣也不穿,就跑出去,冻坏了我多心疼。” 沈绾贞抽了抽鼻翼,清澈的大眼睛里又蒙上一层雾水,“你这不是气话,是心里话,是对我不放心。”她本想说,你府里一群小妾,我都能容,我跟男人说句话你就不高兴,难道你跟小妾在一起,我心里就舒服吗? 可是这样的话若说出来,搁在这个朝代,就是无理取闹,有违妇德,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不管她心里有何不满,也不能说。 “我刚才是一时气愤,说了昏话,别生气了”说着,他的吻像雨点般落在她脸上、耳根,脖颈上,她的身子慢慢热起来。 门外绣菊和福生几个听里面俩人喃喃细语,看样子是和好了,总算也松口气,福生和吉祥巴望着王爷王妃恩爱,王爷一生气他二人就倒霉了,王爷在王妃那里受了气,发泄到他二人身上,这几日竟挨骂了,二人只求王妃别老惹王爷生气,王爷就是心眼小点,那不是心里太在意王妃,才会如此,王爷满府的姬妾,几时为个女人神魂颠倒的,王妃性子太强,也不知道让着王爷,俩人竟因为鸡毛蒜皮小事争吵,偏王爷受用,侧妃夫人个个都温柔顺从,王爷偏就不喜欢,你说这邪性不邪性。 绣菊几个却不这么想,主子规规矩矩,王爷平白就怀疑,都是些没影的事,平王爷对主子好,那也不是主子的错,话又说回来,平王爷就像吃错了药,专门给小两口填堵,别说安王爷,就是有点血性的男人那个能受得了? 次日,赵世帧上朝走了,沈绾贞用过早膳,打理王府内务,这几日她不在府里,积压许多事要处置。 好容易快到正午,回事的管家娘子都散了,闫婆子看主子腾出空,悄悄回了主子不在府里这几日,王府内宅女人的动向,韩侧妃也不甘寂寞,蠢蠢欲动,趁着王妃不在府里,王爷一个人歇,晚间竟亲自过上房,说王爷这些日子为太后的病,人都清减了,特意为王爷炖了汤水,说给王爷补身子。 闫婆子说完,看主子不恼,反笑了,沈绾贞抿嘴笑道;“王爷喝了?”心里却腹诽,补身子,补得王爷火气大,好开销她。 闫婆子也带笑道:“王爷没喝,还正色跟她说,以后不用麻烦了,他在宫里跟王妃一道用过饭了。” 沈绾贞心里甜滋滋的,有几分后悔,昨晚是不是该对赵世帧温柔点。 闫婆子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王妃是没看见,当时韩侧妃脸红得像块红布,羞臊得不知怎么出的门。” 沈绾贞听她说完,小心思动开了,今晚是不是哄哄他,算作奖赏。 闫婆子又敛了笑,语气中带着不满道:“韩侧妃也就罢了,自闹了个没脸,就再也没过来,可是萧夫人那个厚脸皮的,见天着丫鬟来请王爷,几次三番被王爷回绝,还舔着脸没羞没臊的往上凑,这那是要死,要死的人心里还竟想着腌腻勾当?” 沈绾贞半天没说话,闫婆子又道:“这萧夫人留着早晚是祸害,虽王爷是个好的,可是她见天惦记,天长日久,万一……。” “妈妈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韩侧妃是大家出身,爱面子,就是使手段也有限,还顾忌身份,不肯放下身段,萧夫人就不一样,是那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不能让她留在王府。” “这么说主子是有主意了?” 沈绾贞点点头,“这办法不知行不行,若不行的话,在想别的折,总之尽快解决了她。” 沈绾贞伏闫婆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闫婆子道:“主子这法子,不防一试,老婆子以为能行,实在不行,主子硬撵她出府,王爷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主子身上,孰轻孰重,自不肖说,主子吃酸醋,王爷顶多说主子两句,还能认真生气?” 沈绾贞断然摇头,“硬撵走她,不妥,于王爷的面子也不好看” 沈绾贞说完,命人去招呼钱婆子,钱婆子脚下生风来到主子屋里,沈绾贞如此这般交代了。 过了一炷香功夫,钱婆子就转回,低声跟主子说了几句。 “跟我去萧夫人屋里”说吧,沈绾贞站起身欲走,“主子吃了中饭再去不迟”闫婆子道。 ☆、第一百五十二回 萧夫人一个人枯坐,几次着丫鬟请王爷,王爷不来,看来是该使出最后招数,她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间抹桌案的丫鬟道;“看着人”就掩上门,走去梳妆台前,取出首饰匣子,打开,伸手从匣子底部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拿在手里,端详一会,像是下了决心,把纸包攥在手心里。 -- 第374页 突然,房门外传来她的丫鬟的声音,“奴婢参加王妃”丫鬟故意声音提高了八度,给屋里萧夫人个知会,萧夫人手一抖,手掌里的纸包差点掉在地上,忙稳住心神,把东西放在妆匣里,阖上匣子,没等她上炕躺着,格子门推开,沈绾贞进来,看见她靠在梳妆台站着,嗔怪道:“妹妹怎么下地了,我听王爷说妹妹病体沉重,王爷心焦,昨晚还念叨过妹妹屋里看看。” 沈绾贞故意这样说,她可不希望萧夫人就此病好了,就怕她不装下去,抬出王爷做诱饵。 萧夫人一听王爷要来看她,心中一喜,一手扶额,一手拄在桌子上,装作摇摇欲坠,沈绾贞忙唤身后丫鬟道:“快扶夫人上炕躺下” 回身又骂身后萧夫人的两个丫鬟,“怎么侍候主子的?主子病成这样,只顾着贪玩,若再让我发现怠慢主子,主子贴身大丫鬟的差事就不用干了。” 那两个丫鬟当真,忙跪下叩头请罪,“奴婢再也不敢了,请王妃饶恕。” “看在你主子病重的份上,先绕过你们,还不赶紧服侍你主子” 那两个丫鬟吓得忙爬起来,上前搀扶萧夫人,萧夫人还强挣着要给沈绾贞行礼,沈绾贞忙出言道;“妹妹不用这些虚礼,快躺下吧” 萧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把她扶到炕上,萧夫人佯作虚弱地躺下,这时,丫鬟在外面喊了声,“大夫来了” 萧夫人一惊,绣菊赶紧把床帐放下,沈绾贞道:“请大夫进来吧” 那个大夫乃一老者,胡须有些花白,看着像是德高望重之人,在门外顿了下步子,等里面说请,方才进去。 先拜见王妃,沈绾贞道:“一入冬,夫人旧病复发,直说身上无力,头昏不能下地,需人搀扶着才勉强走两步,每每念叨日子不多了,请大夫好好给夫人看看,。” 萧夫人不知沈绾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把她说得像病入膏肓,年老体弱之人,真像是不久于人世。 萧夫人没办法,暗叹,后悔该早下手,迟了一步,谁知沈绾贞竟回府了,落了下乘,任她摆布。 老郎中很认真把脉,反反复复折腾几遍,最后,缓缓起身,脸色凝重,一揖到地,“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萧夫人在帐子里,就听老郎中声音沉沉的,心里纳闷,这郎中怎么回事,自己没什么大事,诊脉便知晓,他为何要王妃借一步说话,是要揭穿她,说她装病,不由紧张,就听沈绾贞道:“大夫但说无妨,病情严重,病人心里有准备,不碍事,大夫尽管实情相告。” 老郎中沉吟片刻,叹息一声,“可惜,这位夫人年轻轻的,就要…..”又咳了声,似有些不忍。 萧夫人有点懵了,这郎中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的病情很重。 “大夫请外间说”沈绾贞说吧就出了屋里,老郎中也跟着出去。 就听外间屋声音很小,但有几句还是飘到萧夫人耳朵里,是那郎中略带同情,苍老的声儿,“这位夫人身患绝症,还是想开些,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 萧夫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就听沈绾贞抽泣两声,嗓子发堵:“她还有多少日子?” 那老郎中略一沉吟,“夫人的寿数已到,老朽估计过不了这个年。” 萧夫人躺在帐子里,人整个傻了,这说得是什么?自己快死了,这怎么可能? 又一转念,定是沈绾贞使得什么诡计,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倒要看看这沈氏想干什么? 沈绾贞抽出帕子沾了沾眼角,悲哀地道:“求大夫想想折,只要能把妹妹治好,我情愿花银子,多少钱都不心疼,妹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命不长了?” 沈绾贞又哀哀地说,“妹妹只说自己活不长,我起初还不相信,下人们说,我还骂她们浑说,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说吧,呜呜,呜呜掩面啜泣,那老郎中一脸为难,道:“这位夫人剩下的日子不多,老朽看吃不吃药结果都一样” “大夫,还是开个方子,死马当成活马医。”沈绾贞止了低戚。 萧夫人心里这个郁闷,让这老东西胡乱编排一顿,丧气,说自己命不久,从哪里看出自己寿数到了,他说什么自己过不了这个年,信口扯谎,沈绾贞从哪里寻了这么个郎中来,别是骗子,就有那专门骗取大户人家钱财的。 那大夫胡乱开了个方子,原来这郎中非正式行医,就附近有人头痛脑热的,勉强应付,钱宽找到他,许了他好处,他初时不敢,架不住家里婆娘看见钱宽出手大方,雪花白银,一封五两,竟有四封,就活心了,反正也不是去害人,说一番话,就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就应下跟了钱宽往王府来。 老郎中走了,透过薄纱帐,萧氏看沈绾贞走近,悲伤的语调,道:“妹妹放心,我一定治好妹妹,这个大夫不成,换一个大夫就是” “王妃别费心了,婢妾命薄,婢妾谢王妃恩典,等婢妾好了,去上房叩谢王妃。”说吧,萧夫人低泣,她是骑虎难下,说自己无甚大病,那是打自己耳光,王妃立竿子,她只能往上爬。 沈绾贞也拿帕子点点眼角,“妹妹歇着吧,明儿姐姐再来看你” 萧夫人透过帐子隐约看见沈绾贞捂嘴出去,像是很难过,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萧夫人把帕子从脸上移开,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就听沈绾贞在外间吩咐巧珊道:“去告诉大厨房,可萧夫人想吃的做,若府里没有的,想什么法子都要弄来,萧夫人时日无多,大夫说出不了这个年,这还是往长了说,往短了说,没准就这三五天的事。 -- 第375页 萧夫人心一阵惊跳,说自己时日无多,少说就三五日,她为何把自己的病症往重了说,她突然有不详的预感,浑身瘫软,真的起不来了。 出了萧夫人的门,沈绾贞和闫婆子互看了一眼,闫婆子赞许地点点头,似夸她演技。 沈绾贞走后不大工夫,大厨房就派个婆子来,进门小心翼翼地问:“夫人病中,有想吃的吗?” 萧夫人命月儿把帐子卷起,透透气,心口憋闷,倒真像得了大病似的,命月儿扶她起来,那婆子来时,她正软弱无力地靠在丫鬟身上,这一说命不长,顿时没了精神,也有些许担心,若不是沈绾贞使坏,难不成自己真得了大病,那个老郎中看上去,不是奸诈之人,像是行医多年,受人尊敬的老者,心里也没底了。 大厨房来的婆子,边问边用怜悯地目光偷瞅她,陪着小心,生怕说错话,刺激着她。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按平常的分例,不用麻烦了”萧夫人是不愿意吃这几日送来的烂粥,又不好说。 那婆子赔笑道:“夫人是体贴下人,可是王妃吩咐了,若依照平常饭菜,怠慢了病人,夫人的日子……”那婆子收住话,又改口道:“夫人想吃那口,府里没有的想法子也掏弄去,反正麻烦不了几日。” 萧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婆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她好像连开口的气力都没有了,摆摆手,示意那婆子下去。 等大厨房送来晚膳,这回她真什么胃口都没有了,自古疑心生暗鬼,就短了精神,阖眼小睡,半迷糊半清醒,睡不踏实,就听外间两个小丫鬟偷着议论,像是说她指望不上,赶紧寻门路,补缺去上房。 萧夫人懒得睁眼,寻思,沈绾贞这一番举动,怕是阖府都知道她命不长了,大夫怎么说出不了年,她掐指算算,吃了一惊,现在都快年根底,那就多说一月,少则三五日,萧夫人气息都喘不匀了,这是沈绾贞故意造出声势,仿佛死期将近,萧夫人莫名恐惧。 晚间,冬日无事天黑的早,府里的比夏日早歇一个时辰,沈绾贞小两口闲聊,赵世帧想起问:“你嫡母中毒,怎么样了?下毒之人找到了吗?” “头几日我派人去娘家问,说太太好多了,下毒之人查得有眉目了,这阵子母后病着,我也没得空问” “你明日没事回娘家看看,母后的病见好,你不用惦记了“ 沈绾贞点点头,心想,是应该回娘家看看。 “我听说萧夫人病重,时日无多,这可是真的?” 沈绾贞握住嘴,想笑,又忍住,“大夫都愿意往重了说,治好了,显得自己医术高明,治不好,就应了之前的断言。” “我明儿再请大夫给她看看”沈绾贞道。 说着,她侧头,支起半个身子,从上近距离对上赵世帧的脸,娇滴滴的声儿,“王爷担心她?” 帐子里昏暗,赵世帧就见黑暗中沈绾贞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看,伸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下颚抵着她头顶,揉搓她一头秀发,“小妒妇,看我不……” 次日,萧夫人昨晚没睡好,早起就恹恹的,没精神,走两步,脚底下像踩棉花,轻飘飘的,勉强吃了半碗粥,就命拿下去。 刚躺下,堂屋门响,杂乱的脚步声,沈绾贞清透的声儿响起,“我来看妹妹好点没有” 里间屋素锦帘子掀开,沈绾贞明媚带笑的脸出现,萧夫人作势要起,沈绾贞几步上前按住她,体贴地道:“妹妹躺着吧,我今儿又寻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请来给妹妹瞧病” 萧夫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绾贞,她不相信王妃对她这么关心体贴,自己屡次三番趁她不在,勾引王爷,不信她不知道,一点不介意,王妃现在这样对她,反倒令她恐惧,王妃不知耍得什么花样,对付她。 “回王妃,大夫到了” 沈绾贞看她衣襟散了,特意为她理了理衣衫,道:“帘子不用撂下”言外之意,是她病成这样,不用避讳。 外屋里一男子轻咳了一声,显然是要进门,先打个知会,内宅有不方便见陌生男子的闺阁小姐,好提早躲避。 萧夫人朝门口看,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小童,小童肩上挎着药箱。 那中年大夫进门先拜见王妃,王妃赐座,大夫告罪,坐下给病人请脉。 这中年郎中像是极认真,仔细地请脉,这回帐子没撂下,她目光瞥见这中年男人神色有点不大对劲,萧夫人几次三番看大夫,都是先请脉,次数多了,她多少知道点,别的大夫请脉时都是精神集中,可这个郎中,眼神几次溜向别处,看似认真,每只手都摸了几遍,可是萧夫人却察觉出异样,这个男人不像是正经大夫。 她犯了寻思,那厢郎中站起身,朝着王妃躬身一揖,“王妃请借一步说话” 萧夫人看王妃和那郎中去了外间屋,萧夫人侧耳细听,微弱声音传进来,“恕小民无能,夫人得的是绝症,就这三五日,王妃准备后事,若用得上便用,用不上好了,只当是冲喜” 萧夫人整个人像失了魂,外间屋声音小了,小声嘀咕,听不清了。 许久,萧夫人慢慢清醒,犯寻思,这个郎中显然是假冒的,沈氏为何找个假郎中来说这番话?连请两个大夫说辞如出一辙,就不由人不信,现在阖府沸沸扬扬都知道她快要死了,莫非是王妃想……她刚一想,就吓得手足冰凉。 -- 第376页 这时,沈绾贞进来,对榻前侍候的丫鬟道:“都下去,我要跟夫人说几句话” 屋里人都出去,隔扇门关上。 沈绾贞这才朝床前走来,唇角噙着浅笑,走到榻前,俯身极温柔的声儿,“妹妹都听见了,三五日” 沈绾贞又仔细打量她的脸,直起腰,轻叹一声,啧啧道:“可惜,这么标致的妙人,香消玉损。” “你要干什么?”萧夫人惊问。 沈绾贞嗤地轻笑,低柔声儿道:“难道妹妹还不明白,阖府都知道妹妹命不久矣,妹妹若是没了,是不是没人会怀疑什么?何况之前妹妹就身子羸弱。” 萧夫人惊得目瞪口呆,沈绾贞目光凉凉的,声儿透骨的温柔,“念在你服侍我还算尽心的份上,给你两条路选,是你自请出府,还是我送你。” 说吧,沈绾贞朝她妩媚地笑,转身,徐徐朝外走,走到门口,转回身,“记住了,三五日。” ☆、第一百五十三回 沈府这段日子是人心慌慌,太太被下毒,没查到凶手之前,牵扯很多人都有嫌疑,上房侍候太太的人、所有府里的姬妾、大厨房的,沈老爷不得不放下手里所有事物,追查此事,若不查清楚,隐患留下,说不准还有人受害。 沈绾贞回娘家时,沈老爷去了衙署,她先去上房看太太吴氏,院子里很肃静,连日来的积雪已清扫干净,堆在道两旁,正中青石板路直通向上房,明间出来个丫鬟,看见沈绾贞退过一旁,蹲身行礼,脆声,“三姑奶奶好” 沈绾贞从她身旁走过,“太太怎么样了?” “太太好多了,吃了药,睡着了。” 沈绾贞停住步子,吴氏睡了,自己是不是要先去别处,一会再来,那丫鬟又紧接着说了句,“四姑奶奶在屋里” 沈绾贞迈开步子,心想,沈绾云去山东的行程是否定下。 沈绾贞进屋里时,沈绾云正往出走,“三姐姐来了”沈绾云小腹凸显,不似头些日子脸色红润,蔫蔫的,隐约有黑眼圈。 “母亲怎么样了?” 姐俩坐在外间屋炕边说话。 沈绾云一脸愁容,叹气,“大夫说中毒已深,体内积毒不容易去除干净,母亲不像头些日子难受,夜里也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就是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地走动。” 沈绾云声低低的,很难过,沈绾贞问:“妹婿什么时候动身去山东赴任” “本来是想尽早动身,母亲现在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走,等过了年,让你妹婿一个人先去,等母亲好转,我在过去。” “下毒之人找到了吗?”沈绾贞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沈绾云愤然道:“是丁姨娘买通丫鬟下的毒,她同屋的丫鬟密告说她曾拿着赤金的首饰显摆,像是发了笔小财,一搜,果然搜出好几件纯金的钗环,一看就是主子用的,她嘴硬说主子赏的,打着问她,她就说丁姨娘赏给她的,她腿勤快,侍候丁姨娘殷勤,得丁姨娘喜欢,要把她要到屋里,拿东西笼络她,父亲看这丫鬟死不认账,丁姨娘听到信,又哭又嚎的作闹,说有人陷害她,父亲就把六妹妹单独叫去,一吓唬,六妹妹就招了,是丁姨娘恨太太逼六妹妹改嫁,因此,下的毒手” 沈绾贞问;“父亲怎么处置丁姨娘的?”她已猜出八九不离十,依着父亲的性格,丁姨娘结局好不了,不是被卖掉,就是弄到偏远的农庄,看起来。“ 沈绾云道:“父亲大怒,要对丁姨娘施以家法,六妹妹拼命哭求,爹绕了她一命,打一顿,送走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父亲又在朝为官,送去官府,丢的是沈家的脸。” 俩人正说话,一个丫鬟来回,“老爷回府” 沈老爷看见庭中的王府大轿就知道王妃女儿回娘家,猜想定是去上房,就直接过来,沈绾贞和沈绾云蹲身叫了声“父亲”,按家礼沈绾贞该给沈老爷行礼,但是按国礼,沈老爷该给女儿行礼,没外人,就都免了。 沈老爷问:“你母亲睡了?” “刚睡下”沈绾云答。 “贞儿,你跟为父去书房,为父有话说” 父女俩就去了前院沈老爷的书房,父女坐下,沈老爷道:“王府那桩事情彻底了了?” 沈绾贞知道父亲问的是前阵子平王闹的一出,道:“没事了,父亲不用担心” “听说太后娘娘头些日子病得很重,皇上无心处理国事,你不去宫里侍奉太后,怎么回娘家来了?不管怎么说太后是你婆婆,膝前尽孝是做媳妇的本分” “女儿一直侍疾,太后病见轻,女儿刚回王府两日” 沈老爷赞许地道:“这就对了” 又问:“王爷待你还好吧?” 沈绾贞甜甜地笑了,“父亲放心,王爷对女儿很好” 沈老爷朝她身上看了看,似有话,碍于出口,停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问:“还肚子里还没有动静?” 沈绾贞微怔,马上明白父亲的意思,脸红,羞涩地摇摇头。 “找太医看过了吗?” 沈绾贞点头,垂头小声道:“太后找太医看过了,说没毛病” 沈老爷明显松了口气,怀疑地道;“那是王爷……” 沈绾贞更加羞涩,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儿,“王爷身体没事” 沈老爷疑惑,盯着她看了两眼,“王府一干姬妾不曾侍候王爷?” -- 第377页 沈绾贞头垂得更低,半天,轻轻点点头。 沈老爷担忧中掺杂欣慰,不忘嘱咐道:“回去让太医开点调理的药吃吃。” 沈老爷和女儿间这些话,不得已才说,太太吴氏若好模好样的,她这个嫡母跟女儿说,更自在些,可是现在吴氏自顾不暇,这要紧的话,他只好当面叮嘱,现在得宠,可是日子久了,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女人没有子嗣,在婆家也是站不稳脚的。 女儿打小沈老爷就没怎么关心,可是对与他仕途有关的,沈老爷是心细如发,连这等妇人小事,都过问。 沈绾贞点点头,转了话题问,“父亲把丁姨娘送走,六妹妹是雪上加霜,心里一定挺难过。”沈绾玉是丈夫不要她了,孩子没了,生母一走对她是不小的打击。 沈老爷气哼哼地道:“送走丁氏都是便宜了她,要不是顾着沈家脸面还有你六妹妹一面,我岂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六妹妹的婚事还作数吗?” “怎么能不作数,聘礼都下了,等你嫡母病情稳定下来,就打发她出门” 沈绾贞担心地道:“可是六妹妹接连遭受打击,硬逼她改嫁,能受得了吗?是不是等过了这个时候,慢慢开解她,总要她自个愿意,过门后日子方能过好。” 沈老爷一提起沈绾玉,直皱眉头,“她还有何不知足,林家家财万贯,聘她做正头娘子,虽有儿子,是庶出,她过门生下就是嫡子,将来承继家业,几世吃穿不愁,女婿年岁不过四十出头,春秋鼎盛,我早打听过了,是正经人,着人看过你六妹妹,是一百个愿意,她一个已婚妇人,生养过孩子,还有什么可挑剔,我看这桩婚事就不错。” 她父亲说的,条件倒是不错,就是沈绾玉想法偏颇,强逼着她改嫁,怕一时难接受,过门后夫家也不安生。 沈老爷提起沈绾玉母女,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能由着她性子,多半还想着吴景兰,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沈老爷恨不得马上就打发女儿眼前清净,被男方家里送回的妾,住在府里,对沈府是件极不光彩的事。 沈绾贞打娘家回来,父亲说的话一直在耳畔,成婚快一年了,沈绾云都怀上了,自己想要个孩子,赵世帧夜夜都留宿她屋里,可就是怀不上。 “我的王妃一个呆坐,想什么?”赵世帧进门,以往不用通禀,赵世帧的脚步远处她便能分辨出,大概想得入神,没留意他已进屋了。 沈绾贞上前刚要蹲身,赵世帧拦住,“不是说不用行礼,来来回回不自在。” 沈绾贞便吩咐丫鬟打水,便服侍他换上家常衣裳,俩口子对坐说话,赵世帧刻意盯着她看,道;“今儿怎么不大高兴,有心事?是你娘家有事?” 沈绾贞摇摇头,水润的眸子盛满内疚,望着他,低声道:“你很想要个孩子是吗?我真不中用,连孩子都怀不上。” 赵世帧拉过她的手,“不急,我们成婚才不到一年,母后也是嫁给父皇几年后生下的我。” 沈绾贞晶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万一我一直都没有……” “我有你就够了”赵世帧安慰她。 沈绾贞感动,刚要说话,“王爷、王妃,萧夫人求见” “让她进来吧”沈绾贞道。 片刻,轻微脚步声,萧夫人由两个丫鬟搀扶,步履蹒跚进门,倒身就拜,细糯的声儿道:“婢妾给王爷王妃请安” “快扶你主子起来,妹妹病体沉重,有事叫丫鬟来说一声,何必亲自过来”沈绾贞忙道。 萧夫人跪着不起,朝上叩了三个头,声儿颤颤的,“婢妾身子骨不争气,不但不能侍奉王爷和王妃,还让王爷和王妃为婢妾操心,婢妾该死,自请离开王府,乞王爷和王妃应允。” “你可想好去那里?”赵世帧语气和软,关切却没有留她的意思,萧夫人顿觉心凉,看来王爷对她一点没有别的心思,竟狠心任她抱病离开。 沈绾贞走上前,扶她,道:“妹妹,你娘家不在京城,无处容身,你如今又病着,若真想离开,也要等病痊愈送你回江西老家。” 沈绾贞声儿难过,背对赵世帧,她眼中却隐含着笑,这笑容让萧夫人膝下生寒,没敢就起,道:“王妃若不答应婢妾,婢妾今儿不起来” 沈绾贞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轻叹一声,柔柔地道:“我答应妹妹就是,不过妹妹还是先去别院住着,养好病,我送妹妹上路。” 沈绾贞把上路俩字,咬得很重,眸底一片寒凉,萧夫人不由抖了一下,忙推辞道:“妹妹久病不好,想去寺庙,清净无扰。” 沈绾贞扶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笑眼看她,“也好,寺庙有佛祖保佑,妹妹的病没准就好了。” 沈绾贞回身看着赵世帧道:“王爷以为如何?” 赵世帧点头,“也好,就近找个寺庙,多捐些钱粮。” 沈绾贞对绣菊道:“把陈管家找来” 绣菊答应声,好不容易把这个主请走,绣菊生怕耽搁,这个主改了主意,快步找陈福去了。 陈福跟着绣菊往上房,绣菊几次回头崔促,“王爷和王妃立等,陈总管快点” 陈福哪敢拖延,一溜小跑,来到上房,见王爷和王妃,赵世帧没说话,沈绾贞徐徐道:“陈总管,郊外空气好,找个最好的寺庙,多带上银两,后儿你亲自送萧夫人去。” -- 第378页 陈福路上已经听绣菊说了,因此也不惊诧,瞄了一眼萧夫人,他早看出来,这是早晚的事,府里的王爷的姬妾走的走、卖的卖,王妃这是想独守着王爷一心一计过日子,王爷被王妃灌了迷魂汤,对王妃那是横竖都顺眼,放着绝色美人眼睛里也看不见,王妃吩咐不敢耽搁,立刻出府,寻寺庙。 沈绾贞命人把萧夫人送回屋,又张罗给萧夫人准备临行的东西,嘴上说怜她身子弱,把自己不穿的大毛衣裳找出两件,命人给萧夫人送去。 赵世帧看她忙乱,抬腿要去前面书房,走过她身旁,搂住她的纤腰,伏耳畔道:“这回你满意了?” 沈绾贞柳腰款摆,撒娇撒痴,“王爷若舍不得,妾身看还是不要送她去” 赵世帧张口朝她腻白的脖颈咬下去。 等赵世帧走了,沈绾贞对闫婆子道:“盯住她,别让她出什么幺蛾子。” 沈绾贞有点意外,萧夫人是个黏在身上,不容易甩掉的人,这样痛快离开,别是又耍什么花招。 ☆、第一百五十四回 晚膳时,沈绾贞刚吩咐巧珊,“去书房请王爷” 吉祥就进内宅说,“王爷说有点事没忙完,晚膳让送书房去吃。” 沈绾贞忙命人把没打开的食盒直接送书房,怕饭菜冷了,催促下人快送过去。 沈绾贞一坐到桌旁,就闻菜味特别浓郁,吸了吸鼻子,突然胃口一阵翻腾,干呕一声,弯腰就想吐,巧珊敏捷地取来铜盆,绣菊忙为她拍背,沈绾贞吐了两口,手抚着胃部,还是不舒服,绣菊着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传太医吧?” “没事,吃的不对劲,大概是晌午吃了点凉东西的缘故。”巧珊端了热茶,沈绾贞喝了两口,压了压,胃舒服点了。 看一眼桌子上的荤腥,又要作呕,摆摆手,吩咐道:“撤下去” 丫鬟们撤了桌子,把饭菜端下去,沈绾贞胃里才平复了,腹内空空的。 绣菊道:“主子见不喜油腻,奴婢告诉大厨房做点清粥,弄两样腌菜。” 沈绾贞点头,又嘱咐道:“别告诉王爷,兴师动众的闹得府里不安宁” 一桌子菜肴捡下去,上房留绣菊侍候,巧珊和几个丫鬟和婆子坐在饭堂吃饭,巧珊叫一个小丫鬟唤闫妈妈过来吃,闫婆子看菜肴都冒着热气,道:“主子今儿吃得快,菜还热乎” “主子吐了,不想吃”巧珊端起一碗饭,提起箸,夹几筷头子菜,盖在饭上。 “好好的怎么吐了?”闫婆子嘀咕着,也没心思吃饭,往上房去看看。 巧珊在后面大声道:“菜给妈妈留着,呆会妈妈和绣菊姐一块吃吧”就把两三样没动筷的荤菜收起来。 闫婆子走去上房,沈绾贞正半倚在炕上,闫嬷嬷问:“听说主子吐了,主子那里不舒服?” 沈绾贞用手抚了下胃,“胃里不舒服,没事,一会喝碗热粥,就好了” 闫婆子瞅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厨房又重新做上粥,差人送过上房,沈绾贞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几块腌黄瓜,撂下碗筷。 她一直等到赵世帧回房,夫妻二人才安置,一宿无话。 次日一睁眼,帐子里通亮,沈绾贞撩起帐子一角,就见窗外白雪皑皑,窗棂上挂着冰凌,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太阳已升起老高,看来又起晚了,这阵子总是困倦,一睁开眼,就已日上三竿,府里虽没有婆婆束着,可是府里下人背地里指不怎样议论王妃懒。 绣菊和巧珊侍候穿上衣裳,热水和手巾、香胰、梳篦早已备好,不论主子何时起身,丫鬟都要提早预备下。 沈绾贞一手执杯子,含了口青盐水,正漱口,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吐了两大口,紧接着口中喷涌而出,就吐开了。 绣菊一时慌了,一边为主子拍背,一边道:“巧珊,快去叫闫妈妈来” 巧珊即刻跑出去,到闫妈妈住的西厢房,刚跑到门口,一个小丫鬟道:“巧珊姐,做啥这么急,是找闫妈妈?巧珊姐怎么忙糊涂了,闫妈妈昨晚家去了。” 正巧钱婆子往后院走,巧珊忙唤,“妈妈快去看看,主子不好了,一大清早的吐开了。” 钱婆子一溜疾走跟她去上房,沈绾贞把胃口的东西都倒出来,方舒服点,钱婆子进门看主子呕吐得小脸煞白,道:“这是怎么话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巧珊道:“主子刚起,还没吃早膳,昨晚就喝了几口粥” 钱婆子突然恍然大悟道:“别是有了吧?”钱婆子一辈子没有子女,也不知道怀孕是个啥滋味,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 冉家媳妇去大厨房看早膳,告诉大厨房送点清淡的,正巧进门,看铜盆里吐的米汤,甚是惊奇,喜道:“主子八成是怀上了” 钱婆子一听这话,就着急往出走,“我去叫人请太医来” 绣菊和巧珊两个一左一右就上前搀扶她,沈绾贞虚弱无力地道:“还不知是不是,瞧你们紧张的” 一炷香的功夫,太医院一位姓吴的御医,匆忙赶到安王府,向床帐里仰躺着的安王妃行大礼,“微臣叩见王妃” 沈绾贞温柔声传出来,“大人免礼,看座” 绣菊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吴太医在太医院资历颇深,医术精湛,手一搭脉搏,心里就有数,为了慎重起见,又问了沈绾贞近日的身体状况,直到十成把握,方道:“安王妃是害喜” -- 第379页 屋子里静了片刻,接着就是一阵声欢呼,沈绾贞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充斥,仍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吴御医道:“微臣敢确定王妃有了身孕” 沈绾贞默念一声,上天保佑,终于有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她一直怀疑自己不能生,无数次想过,若总不怀上可怎么办,让赵世贞的姬妾为他生下子女,她从心里不愿意,可是若始终没有,赵世帧不介意,太后盼孙子,三年五载都等不了。 太医走了,绣菊告诉大厨房送点可口的饭菜,开胃小菜,沈绾贞心情好,就着酱菜,吃了一小碗碧梗米饭。 王妃有身孕的消息,不出半日,王府传遍。 月儿在园子里听说,就急忙往回走,萧夫人正看着地上五六只箱笼发呆,听见外间屋门吱呀一声,知道是贴身丫鬟月儿,道:“我让你等王爷,你怎么回来了?” 月儿急忙掀帘子进了里间屋,“主子,王妃有身孕了” 萧夫人微微一怔,杏目圆睁,“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府里都知道,头晌御医来了,诊脉说王妃有了” 萧夫人瞬间像是被人抽去的筋骨,神情萎顿。 许久,月儿小心地道:“主子还要见王爷吗?” 萧夫人苦笑,支着头的手果断撂下,“见,我一定要见王爷,否则我走也不甘心。” “可是,万一惹怒王爷”月儿胆小,有点害怕。 “惹怒又如何?不过跟现在结果一样,被撵出王府,你马上去门口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我将遗憾一辈子,有一分胜算我也要赌一把,我不信就一定能输” 黄昏时分,沈绾贞问闫嬷嬷:“萧夫人没什么动静?” 闫嬷嬷道:“一整日关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出城,赶奔京郊寺庙。” 萧文绣难道就老老实实的离开王府,是自己看走眼了,想多了,沈绾贞不信。 “都申时二刻,王爷怎么还未回来,绣菊你去大门口看看。” 绣菊匆匆走到中门,问门上的婆子,“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半刚回来,好像让萧夫人屋里的月儿找走了。” 原来,萧夫人派月儿守在二门,等赵世帧一露头,月儿马上迎上去,拦住去路,蹲身道:“王爷,我家主子请王爷过去,我家主子明儿一早就离开王府,明儿一别,今生怕再难相见,有件重要的东西给王爷,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说务必请王爷过去,交割明白。”月儿说得凄婉。 赵世帧正要拒绝,月儿双膝跪地,哀求道:“求王爷去一趟,我家主子就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王爷若不应承,奴婢回去没法跟主子交代,月儿这厢给王爷叩头”说吧,头一下下磕在灰青砖地,砰砰作响。 赵世帧一想反正是最后一次,道:“好了,我跟你去一趟” 月儿忙忙爬起身,前面引着,往萧夫人屋里去了。 月儿前脚进门,喊了声,“王爷来了” 里间屋里传来萧夫人略带喘息的细弱声儿,“王爷稍等片刻,婢妾换衣裳马上出去。” 赵世帧就坐在堂屋里等,月儿走到窗前方桌前,用清水刷了杯子,提起茶焐子暖着的茶壶,斟上茶水,手微微有点抖,由于背对着赵世帧,赵世帧也没看见,月儿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回身,捧上茶盅,“王爷请用茶” 赵世帧接过茶盅,月儿道:“王爷略坐,奴婢进里间看看夫人” 月儿一进里间门,人马上靠在墙壁上,手按住胸口,她不敢呆在王爷面前,怕王爷瞧出破绽,月儿靠在墙壁,须臾镇静下来,望了屏风后一眼,头脑里算着时辰,主子下在茶水里的药量,不出半刻,就见效。 这时,屏风后轻轻叩击声,月儿胆怯心虚,强稳住心神,蹭着步子出了里间屋,脚步一迈出门槛瞬间,惊慌地喊:“王爷,不好了,我家主子晕过去了。” 赵世帧喝了一盅茶,越发口渴,又自己斟了一盅,片刻,就觉得浑身像浇了桶热油,燥热难耐,月儿这时一喊,他没想便跟着她进去。 赵世帧进门,里间屋桌案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突然,朦胧光线下,就见一个绝色美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个美人身披薄纱,隐约可见香艳胴体,一缕幽香飘来,赵世帧恍惚,似沈绾贞朝他走来,他上前两步,定睛一看不是沈绾贞,他紧闭一下眼睛,那天仙般的美人娇滴滴地道:“王爷,让婢妾侍候王爷” 他睁开眼,惊见美人身上的薄纱衣滑落,他通身像燃起大火,口舌干燥,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一转身,大步朝外走,萧文绣绝望中变得疯狂,不顾廉耻,一下子从后面扑在他身上,脸贴在他脊背上,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腰,几尽哀求喃喃道:“王爷别走……” 赵世帧双眉紧蹙,朝后用力一甩,萧文绣倒退几步,站立不稳,倒在地上,赵世帧出了门,萧文绣爬起身,追到门口,凄厉的叫一声,“王爷…..” 赵世帧理都没理,已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冷风一吹,心里燥热去了几分,他疾步往上房走去。 上房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世帧一迈进堂屋门,西间屋里就传出绵软娇声,“王爷回来了” 绣菊挑起大红猩猩毡帘子,赵世帧几步就跨进去,沈绾贞含笑迎上前,赵世帧猛地打横托起她,大步朝炕边走去,唬得屋里几个丫鬟脸腾地就红了,急忙躲出去。 -- 第380页 沈绾贞看他面孔通红,眼睛里燃着炽烈火焰,动作粗暴,很反常,不由害怕,醒过神,忙道:“王爷,我们有孩子了。” 赵世帧停住手,目光慢慢变得温润,滚烫的大手轻抚她脸颊。 ☆、第一百五十五回 沈绾贞听绣菊说王爷去了萧夫人屋里,赵世帧回来又很反常,就猜到萧文绣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曾听人说误食了这种药的人,冷水沐浴和用冰块镇在头部管用,一想男人这个时候洗冷水浇头,落下病根就麻烦了,男人不举,比女人还难治,就命丫鬟拿凉茶。 赵世帧喝了一壶凉茶,也没济事,相反面色紫胀,看她的眼神火辣辣,像是要把她吞吃一样,沈绾贞矛盾挣扎,自己憋得脸也红了,看他难受,很心疼,用手摸了下小腹,道:“不然,不然你就……” 赵世帧摇摇头,端起一盅茶水,一仰脖,就喝下去,沈绾贞看着他难受,终是不忍,很小声道:“我叫人去唤小韩夫人来侍候王爷” 她略作权衡,还是艰涩的开口,赵世帧瞪了她一眼,咬牙,沙哑声,“要我收拾你吗?” 他偏头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克制不住,这时候药劲彻底上来,心似油煎,身如火烧,穿一身宽大散落的中衣还是热,他恨不得以头撞墙,她还试探他,不相信他。 沈绾贞小手犹豫着伸向他,忍住羞涩,赵世帧舒服地闷哼了声。 外间,绣菊几个看王爷折腾,搁心里寻思,这俩口子,真是一对,折腾也一块,王妃孕吐刚好,王爷又拼命喝凉茶,巧珊单纯,偷着问福生,“王爷怎么了?夫妻连心,王妃难受,王爷也跟着难受。” 吉祥和福生在宫里呆过,对春.药这东西多少知道点,看王爷打萧夫人屋里出来,就不对劲,紧接着王爷又像火烧眉毛似地找王妃解决,就知道着了道,福生憨厚,听巧珊问,支支吾吾,巧珊更加好奇,紧着追问,福生呐呐道:“王爷大概是让萧夫人下了药” 巧珊还傻傻地刨根问底,“什么药,只顾着喝水” 福生脸就红了,绣菊比巧珊年长,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满脸通红,扯了巧珊一把,“还能什么药,毒药她敢下吗?” 吉祥愤慨地道:“借她个胆,她也不敢下毒,谋害王爷灭她九族,萧夫人大事惹大了,王妃若饶她,是她捡条命。” 翌日,沈绾贞睁开眼,唬了一跳,赵世帧正俯身盯着她看,“对不起,谢谢你” “昨晚对不起,谢谢你有了我的孩子” 沈绾贞长睫毛忽闪两下,唇角弯弯,用手抚摸他的脸,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现在开始让为夫来侍候你,你一动都别动。” 沈绾贞眨眼表示同意,赵世帧抱起她,笨拙地大手替她穿衣,沈绾贞赖在他身上,手一下都不动,他动作放轻,生怕碰坏她肚子里的孩子,足费了半天事方把她衣裳穿好,弄平整了,他小心翼翼外加紧张她,额头都见汗了。 沈绾贞抽出雪白绣梅娟帕为他擦拭额上细汗,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宫人侍候,头一次服侍人,笨手笨脚的样子憨厚可爱。 沈绾贞朝外唤一声,绣菊、吉祥几个鱼贯进来服侍梳洗。 赵世帧亲自绞了热巾,亲手为她擦脸,下人们都抿嘴乐,今儿朝廷休沐日,赵世帧不用早起去朝堂。 墨荷进来禀道;“早膳齐备,请王爷王妃用膳”又顿了下,道:“萧夫人跪在门外,请罪” 沈绾贞没吱声,瞄眼赵世帧,赵世帧面沉似水,“马上让她离开,今后不许她踏进王府半步” 墨荷看王爷脸色黑黑的,吓得忙出去,传王爷的话。 萧夫人对着上房,叩了几个头,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出了内宅,上车,陈福为讨好王妃,找了一座离京城远,深山里的寺庙,一个没有人烟的清净所在。 平王府 玉兔西沉,寝殿上传来一个女子嘤咛哭声,“表兄为我做主,王妃实在欺人太甚,表兄一定替我出这口气。” 平王阴脸,冷声道:“你是舍不下荣华富贵还是恋着他?” 女子哭得痛断肝肠,“他不正眼看我,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他”有的人就是贱,萧文绣也是。 平王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好命,你让我怎么给你出这口气?” 萧文绣止住哭声,抬起婆娑泪眼,恨声道:“表兄替我杀了那女人” 平王走近她,眼神阴霾,萧文绣心一颤,身子发冷,期期艾艾地道:“她死了,我就有机会……” 平王冷冰冰的看着她,“你以为我能答应你吗?” 萧文绣眼底一抹倔强,狠毒地道:“表哥不帮我,我找人动手杀她” 平王周身发出一股冰寒之气,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掐住她的喉咙,阴冷声,“你敢?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可就别怪我不顾念表兄妹之情”说吧,手下用力,萧文绣挣扎,干瞪着他,发不出声响。 片刻,平王松开手,她才喘上一口气,脸色煞白,咳了两声,怨怼地看着他,微弱声道:“你喜欢她,是吗?” 平王背转身,没有说话,朝殿外走去。 萧文绣略喘上一口气,直愣愣地问:“为什么?是因为她像姑母,还是因为她像……” 待殿门重重阖上,萧文绣扑倒地上,失声痛哭。 沈绾贞自有身孕,一日三餐,是四餐、五餐,大厨房都提前呈上菜单,赵世帧亲自验看。 -- 第381页 年下家务事忙,赵世帧怕她累着,什么事都不让她过问,内宅诸事都是闫婆子代为打理,除非有大事不能决断请示王妃拿主意。 沈绾贞开始吐得很厉害,看什么都没胃口,赵世帧发愁,整日哄着她,亲手喂她吃饭,为让她多吃一口,费尽心机,凡是她想吃的,就是半夜他也命人掏弄来,直过了一月,她慢慢不吐了,胃口也好起来。 夜晚,夫妻俩躺在炕上,沈绾贞摸着赵世帧清减的脸颊,无比心疼,他把手放在她小腹,趴在上面听。 她灿烂的笑仿佛照亮整个帐子里。 天道一日比一日冷,郭太后旧病发作,身体每况愈下,沈绾贞进宫侍疾,太后怕她累动了胎气,死活撵她回去,命她安心在王府里呆着,可是沈绾贞终是放心不下。 这日,她和赵世帧一起进宫,看望太后。 一坐上轿子,赵世帧为让轿身平稳,吩咐轿夫放慢速度,沈绾贞看他一副紧张模样,心里好笑,甜蜜蜜的,自她有身孕,赵世帧官署里的事大多放下,早早便回王府陪她,她孕期后,身子发懒,就总像小猫似的赖在他怀里。 “请王爷王妃下轿”轿外太监公鸭嗓高喊。 沈绾贞未等起身,身子就被赵世帧托起,抱出轿子,下到地下,他仍不放下她,她偏头看慈宁宫门前,一群宫女太监,还有往来探视太后的后宫嫔妃,沈绾贞小声道:“王爷,放我下来,让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冬天路滑,我怕你摔倒” 他坚持抱她上了台阶,怕她急坏了,才把她放下来。 寝宫里,郭太后躺了些日子,今儿觉得精神头好些,就让人扶着坐起来,正好儿子媳妇进宫问安。 没等沈绾贞行下礼去,郭太后急忙阻止,“媳妇你不用行礼,哀家早就说了,你有身子,不用这些虚礼,帧儿快扶你媳妇坐下。” 赵世帧就要搀扶她,沈绾贞闪身躲开,在婆母面前,她从来都跟夫君保持距离,做小伏低,拿赵世帧当神一样敬着,惹得赵世帧背地里取笑她,偷着说,“万幸母后住在宫里,若住在一起,我的小妒妇早晚演穿帮。” 其实,太后心明眼亮,如何不知儿子畏妻,对媳妇百般呵护,如今沈氏怀了孩子,太后打心眼里对媳妇爱重。 赵世帧详细问了母后用什么药,崔长海一一细说。 沈绾贞要留下侍奉太后,太后和赵世帧都不答应,太后几次三番催促二人回去。 农历腊月二十,是六姑娘沈绾玉的喜日子,沈府嫁女,虽是再蘸之妇,沈老爷给女儿的陪嫁不少,林家是白丁,攀上沈家,林家长辈没有不乐意的,财大气粗,大肆操办,沈绾玉嫁得风风光光。 林姑爷虽不是官身,但家道富足,沉稳敦厚,看上去像三十几岁,人都道好姻缘。 沈绾玉是昼夜啼哭,嫌男方年纪大,家里有庶出子女,百般不愿,闹得沈老爷实在不耐烦,吩咐人看紧她,待花轿到门,硬塞进花轿,抬着就走。 沈老爷听说王妃女儿有身孕,更是喜上加喜,就是吴氏体内积毒去了,但身体始终没好起来,病病歪歪的,不能出来待客,沈绾贞和沈绾云都怀着身孕,不能劳累,妾室卑贱,不方便出头应酬,沈府无人操持,可巧沈家大太太周氏从山东上京来看出嫁的女儿,可解了沈老爷燃眉之急,沈老爷央了大嫂周氏权且张罗,周氏嫁过女儿,喜事的规矩和说道都熟悉,周氏又知书达理,比二太太吴氏不差,凡事办得妥妥当当,没出一点纰漏,连沈府下人都叹可惜大太太嫁作庶子为媳,沈家山东老家内宅是三太太嫡子媳掌家。 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节。 朝堂休沐,京城分外热闹,大街小巷骑马坐轿的,士农工商,往来穿梭,熙熙攘攘。 这一日,却传来一个坏消息,镇守西南的厉亲王,统帅二十万大军直扑京师。 ☆、第一百五十六回 厉王反了,开始朝堂上下没想到事态的严重,厉王从西南杀到京师要几千里之遥,沿途要经过无数州府县,可是没想到厉王所到之处,只有微弱的抵抗,厉王大军势如破竹,朝廷派十万兵将讨伐叛逆之师,与历王大军一交战,便一败涂地,厉王西南军骁勇善战,都是精锐骑兵,弓马娴熟,显然经过长期准备,厉王没等皇帝动手,来个先发制人,占了主动权。 皇帝赵世贤明知道厉王早晚要反,可是没料想这么快,他在皇位上刚坐稳,没来得及下手,厉王就抢先反了。 前方战败消息传到京师,整个元日都没过好, 阳春三月,柳绿桃红,京城上空阴云压顶,厉王大军快速推进,已临近京师,满朝文武心情沉重,如今已无退路,只有死守京师,背水一战。 赵世帧下朝,直接回王府,关起房门,对沈绾贞道:“你快收拾东西,我派人送你出城,厉王大军不日就到了,东北边镇守将孙成武趁势也反了,京城腹背受敌,朝廷如今已派不出兵将,困守京师,孤立无援,不知能支撑多久,终有一日粮草断绝,怕连吃的都没有。” 沈绾贞知道丈夫说的不是危言耸听,断然摇摇头,“你不走,我也不走,死生都在一块,你不走,我决计不会先走,更何况母后还在宫中,我怎么能先走?” “你肚子里有孩子,这个时候只要皇上不走,我和母后就都不能离开,皇上没打算撤出京城,母后的意思也是要你先走。” -- 第382页 “我要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分开。” 赵世帧试图说服她,可沈绾贞坚决不答应,也只好作罢,都盼着形势有转机,能够转危为安。 可是,厉王大军来势迅猛,一举攻到京城,兵临城下,朝臣都恐慌起来,就连皇上都措手不及,京城已周密布置,预备顽强抵抗。 整晚炮声隆隆,厉王军队开始攻城。 转眼到了五月,京城困守一个月后,出现粮食紧缺,城外东西运不进来,京城出现恐慌。 几路进京勤王的兵马,被孙成武部队拦截,并各个击破,京城孤立无援,只有死守。 朝堂乱哄哄的,吵成一片,主战派要死守京师,另一派朝臣,要皇上尽早撤离京城,撤到江浙一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上另一打算。 却有更为不好的消息,赵世帧下朝,沈绾贞就注意到他脸色凝重,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皇上想派我往陕西调平远候的人马进京勤王” “皇上为何派王爷前往,而不是别人?” 赵世帧看跟前无人,小声道:“你也知道皇上猜忌心重,这种时候,派别人怀揣圣旨调兵遣将,万一中途降敌,或趁机举事,和朝廷分庭抗礼,朝廷不但没得到助力,岂不是又多树敌,本来就苦苦支撑,局面更加艰难。” 沈绾贞道:“难道皇上就相信王爷不会谋反,别忘了前不久皇上还派人搜查安王府。” “今时不比往日,情况危急,皇上知道我留你在京,何况有母后在宫里,我是不会反的,皇上心里明白,厉王如夺得帝位,头一个对付的就是我,除掉我,厉王才能安枕无忧,皇位也坐得名正言顺。” 沈绾贞不由冷笑,皇上怀揣着这样的心思,难为太后对他视如己出。 “赵章军队调离边镇,万一外藩乘虚而入,攻占中原,那不是前门赶狼,后门进虎” “皇上的心思你不了解,就是把江山让给外藩,也不会便宜兄弟。” 沈绾贞暗想皇上薄情寡义,对后妃兄弟皆如此。 她知道皇家兄弟各个出类拔萃,善骑射,自小练就一身功夫,但还是不无担心地道:“城外是厉王大军,王爷怎么出得了京城?” “你放心,厉王的军队挡不住我,厉王虽兵马多,可京城这么大,十几万大军要想围得水泄不通不是易事,总有防范疏漏薄弱之处,况且我半夜走,夜深人静,打了一天的仗,叛军人困马乏,正有机可乘。” 赵世帧又道:“我走了最担心你,你还是住去宫里,比住宫外安全” 沈绾贞摇摇头,“我住去宫里,不是明白告诉别人京城守不住,让皇上怎么想?” 赵世帧甚为忧虑,怕自己出京期间,沈绾贞有什么闪失,又道:“我派人送你出京,现在还来得及。” 沈绾贞摇摇头,“太后尚在宫里,我做媳妇的贪生怕死一个人逃命,于心何安?” 赵世帧沉闷声道:“我是怕万一京城守不住,破城之日,侍卫可以护你,但你身怀有孕,我担心胎儿有闪失。” “现在城外都是厉王大军,我现在出城,胎儿同样危险,王爷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俩口子又说了半宿的话。 次日夜半,赵世帧带着亲信侍卫二十人,城墙上放下绳索,动作迅速,人不知鬼不觉,等厉王的兵士发现,赵世帧早已走远。 赵世帧走后十日,炮声隆隆,震天动地,厉王军队发起总攻,厉王的军队的炮火打开城墙一个缺口,如潮水般涌入,守城将士主力奉皇命退守皇宫。 京城破,沈绾贞就觉得这日仗打得特别激烈,心惊肉跳,陈叔夜仗剑进上房,也不顾礼仪,冲着沈绾贞道:“王妃,京城陷,微臣保护王妃迅速离开” 沈绾贞事到临头,出奇地镇静,“现在走不是时候,叛军正涌入京城,乱军中更不容易脱身,厉王接下来目标是攻入皇宫,逼皇帝退位,等厉王军队攻打皇宫之时,再走不迟。” 陈福道:“王妃说的有理,这时候不能出城,城里城外都是军队,不如留在王府安全,厉王爷现在无心顾及王府家眷。” 不到半日功夫,叛军入城,陈福跑得满头大汗,“回王妃,不知何人严令,不得动安王府,士兵已把咱们王府保护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时,陈叔夜大步进门,“王妃,厉王的部队不知何意,不允许动安王府,微臣看,待半夜,还是突围出去,厉王军队一半驻扎城外,接下来攻打皇宫,城门定然昼夜不关,正好是个机会。 沈绾贞不自觉按了下小腹,这样一折腾,自己可能脱离危险,可腹中胎儿不知能不能保住,若执意留下,万一,她犹豫。 这时,一个下人跑入,“王妃,领头围住王府的将军求见王妃。” 沈绾贞猜不透厉王是何意,与安王没有过节,放她一马,这好像不是厉王的性格,厉王暂时还顾不过来,不会这么快想到安王府。 沈绾贞道:“请他进来” 陈福亲自去开了角门,不敢开大门,怕士兵蜂拥而入,那个将军就一个人入内。 沈绾贞看他进殿,这是个中年男人,步履刻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这将军洪亮声音,恭敬地行礼,“末将拜见安王妃” 沈绾贞道:“将军请坐” “王妃面前,末将不敢” -- 第383页 那将军瞅瞅左右,陈叔夜仗剑立在一旁,虎视眈眈,看帷幔后好像也有人影晃动,那将军微微一笑,“末将可以跟王妃单独说几句话吗?” 陈叔夜不打算下去,他要时时刻刻保护王妃,不能出一点差错,就是要了自己的命,王妃也不能有闪失,王爷走时特意交代。 沈绾贞也犹豫万一侍卫下去,那人拿自己做个人质,正拿不定主意,那人一转过头去,沈绾贞暮然发现这男人右耳长了个小小肉瘤,胎生的,她恍惚那里见过,这人笔直生硬的身板,这样熟悉,她几时见过。 突然,她想起来,在钱塘桃溪坞住着的时候,平王送这个人出门,她正好看见这个人的背影,虽面貌没看清楚,可右耳上的肉瘤她看得仔细,而且背影跟那个人很像,她恍然明白,为何军队围住王府,却不入内骚扰。 难道平王他,反贼,她悚然一惊,当时在桃溪坞她就看出平王有重要的事,难道是联络反叛的事,想到这里,她朝陈叔夜道:“陈将军,带人下去吧” 陈叔夜警惕地瞅着来人,王妃的命也不敢违背,就告退出去。 那将军异常机敏,似乎感觉出,“王妃猜到末将是谁了吧?” 沈绾贞点点头,“将军和我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王妃大可放心了” 沈绾贞微笑,“替我谢谢你主子,说我心领了” 那将军抱拳恭敬地道:“王妃真是聪明人,末将此来得我主子吩咐,怕王妃趁夜深出城,城外乱军,我主子怕王妃有闪失,特来告诉王妃一声,末将会护王妃安全。” 当天夜里,京城内,兵士高举火把照得通明,厉王军队开始攻打皇宫,整个军队分成两部分,上半夜强攻,下半夜这批军队撤下休息,换上另批人,继续攻打皇宫。 整个晚上,炮火没有停歇,城墙撤下来的军队,死守皇宫,护卫皇帝。 沈绾贞担心太后的安全,丫鬟都聚在上房,听着连天的炮火震耳欲聋,无人都安稳睡觉。 绣菊道:“主子,战事紧急,皇上为何死守皇宫,不撤走,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沈绾贞摇摇头,“你别忘了,宫里有厉王爷的母妃在,皇上不到关键时刻不肯拿闵贵太妃做人质逼厉王撤兵,毕竟胜之不武,让天下人耻笑,若真逼急了,可就不好说了。” 绣菊道:“主子说得也是,厉王爷也不会弃母不顾,落下不忠不孝的罪名,即使登上皇位,也会给天下人留下话柄。” ☆、第一百五十七回 陈福脚步匆匆,快走到上房,轰隆一声炮响,陈福往南皇宫方向看了看,眼里尽是担忧,厚底皂青布鞋擦着地面,步子又加快。 沈绾贞计算着赵世帧走已有半月,估摸着早就到了西北,见到赵章,赵章大军就算路上迟缓,不出一月也该到京城,一发炮巨响好像离王府很近,震得窗棂直颤,绣菊朝窗外望了一眼,不无担心地道:“主子,不然找地方躲躲,这里离皇宫近。” “躲去那里?” 这正说着,陈福的身影出现门口,沈绾贞猜陈福这一早上来,一定有事,果然,陈福给王妃行礼,便开口道:“韩大学士府上来人想接韩侧妃回去,人在前厅等候,奴才请王妃示下,是打发回去,还是放韩侧妃回娘家。” 树倒猢狲散,这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去问问韩侧妃的意思愿不愿意走,韩侧妃不走,谁也勉强不了。” “是,王妃”陈福又颠颠走了。 “听说京城不少王公大臣都降了厉王,其中就有韩侧妃的娘家,韩大学士为人油滑,善见风使舵,大概看出大势已去,急忙寻新主子。” 沈绾贞对韩岚之兄没什么好感,还没怎么样就急着接妹子回去,遂又吩咐绣菊道:“你去小韩夫人屋里问问,如果不想呆在王府,也收拾了回娘家去或是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不用都陪在王府,如果战事吃紧,王府离内廷近,怕要殃及鱼池。” 绣菊走不多一会,陈福就回转,“回王妃,韩侧妃来给王妃叩头,愿意跟她娘家人回去。” 沈绾贞淡然道:“免了吧,我也没什么话说,她在娘家好好过活吧。” 韩侧妃听陈福传王妃的话,跪在门口叩了几个头,起身离开。 一会,陈福又回转,“禀王妃,王府外的守将求见王妃” 他又来作甚,“让他进来吧” 平王派的那位将领姓魏,沈绾贞看他进门,恭恭敬敬地行礼,“末将参见王妃” “魏将军请坐” “末将不敢,末将有一事奉了主子之命,我主子说安王府不安全,离皇宫太近,炮火不长眼睛,怕万一伤到王妃,还请王妃移到别处。” 沈绾贞想都没想过要离开安王府,她要在这里等赵世帧回来,于是道:“替我谢谢你主子的好意,我不想走。” 魏将军看她一点没犹豫,便一口拒绝,知道劝也无用,就告辞出去,回禀平王。 平王住在平王府邸,内城久攻不下,心甚急,相持下去,万一朝廷援兵赶到,就有场恶战,鹿死谁手,为未可知。 “安王妃不肯离开,意志坚决。” 平王听魏将军说完,也不惊诧,他就算到她不会走。 几年筹谋,精心准备,等的就是这一日,他明着为皇上朝廷办事,借机协助厉王夺得天下,至于最后他和厉王之间,那就是后话,先要攻下内城,逼帝退位。 -- 第384页 京城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厉王军队对城中百姓安抚政策,人心渐渐稳定,朝臣又纷纷倒戈,就形成以内城墙为界,以外是厉王天下,内里是皇上的地盘。 数天后,夜半,沈绾贞睡梦里听见轻微一声,好像唤王爷,扑棱就坐起,细听外面动静,这几日,夜晚炮火歇了,能睡个安稳觉,她侧耳细听,果然,有轻微熟悉的脚步声朝里间走来,赵世帧进里间门一刹那,沈绾贞赤脚,跳下地,直扑过去,赵世帧快走两步,沈绾贞纵身就扑在他怀里,撒娇地低喃,“王爷,你可回来了” 赵世帧有力的双臂箍筋她,像是生怕她溜走,直箍得沈绾贞骨头快散了,他才松了松。 这时,绣菊端灯进来,屋里亮了。 忙活一阵,夫妻躺下叙话,各自说了彼此分开这段日子遭际。 赵世帧当听到是平王保护了安王府,默默无言。 天还未亮,赵世帧就离开王府,他骑快马,先行回来,平远候赵章的军队还在五十里地之外。 赵章亲率十万勤王之师,一到京城外就与厉王驻扎在城外的军队交火,接下来是一场恶战,京城内外炮火连天,比厉王攻京城更甚,赵世帧已安排沈绾贞离开安王府,住在离京城中心稍远的地方,赵世帧才放心。 双方一交手,便是一场恶战,厉王由原来居主动变成被动,内城里将士一听援军来了,斗志高昂,本来已支撑不了多久,就要城破,赵章军队一到,里应外合,厉王腹背受敌,又兼着朝廷北方有一支兵马,也奔袭京师,与赵章的队伍合二为一,厉王军队更雪上加霜,本来已经苦战一个多月,没歇息,人困马乏,赵章也不给他喘息机会,打败厉王城外的部队后,强攻京城。 又半月后,厉王之师,撤出京城,退回西南,凭险据守,朝廷几次派出兵马,无疾而终,这是后话。 京城千疮百孔,一片残垣断壁。 半年后,郭太后病重,急昭沈绾贞入宫,沈绾贞和赵世帧连夜入慈宁宫,觐见太后,郭太后屏退所有人等,仅留下沈绾贞一人。 郭太后弥留之际,紧紧拉着沈绾贞的手,“媳妇,替我照顾帧儿” 说话已经很吃力,说一句要喘上几口,沈绾贞流泪点头,“帧儿就托付你了,哀家相信你会好好对他” 郭太后又大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道:“哀家累了,要走了”死死握住沈绾贞的手,似乎还有不少话要说,沈绾贞明白她是母亲,临终最放不下的是儿子。 沈绾贞哽咽不能言,只有流泪点头。 三日后,太后薨 皇帝率领后宫嫔妃、皇族、满朝文武大臣,扶灵送太后梓宫 入西山陵寝与先帝合葬。 半年后,赵世帧上书皇帝,预离京。 皇帝因太后之丧,情绪低落,又听安王要离京,不准奏,怎奈赵世帧去意已决,皇帝只好厚赏封地,划浙江杭州府属地,钱塘县桃溪坞建安王府。 五年后 安王府花园,绿草如茵,一大两小三个男孩在绿茸茸的草地上蹴鞠,大点的男孩五六岁的模样,两个小点的男孩三四岁,高矮胖瘦一模一样,是一对双生子,三个男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晶亮大眼睛乌溜溜黑宝石般。 这时,从假山后转出一对年轻夫妇,男子灿如春华,女子皎如秋月,望向草坪上玩得正欢的三个男孩子,霁颜,对视一眼,奔过去,加入奔跑的行列,男子直奔守门,女子带领三个男孩,一攻一守,周围丫鬟仆妇鼓劲叫好,一团热闹。 又五年后 赵世帧手握一纸书信,对沈绾贞道:“平王攻占京城,面南背北称帝” 沈绾贞淡然一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厉王死后,平王招兵买马,苦心经营,得偿所愿” 年底,梳着妇人髻的绣菊没见人影,笑声便传进来,“王爷、王妃,皇上赏赐很多东西,千里迢迢用大船运来。” 打开满地的箱笼,绣菊失声惊喜道:“主子,这许多字画,难得皇上还记得王妃喜欢字画,皇上看来是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搬来安王府。” 沈绾贞朝她眨眨眼,又偏头看赵世帧,赵世帧瞅瞅她,憨笑,没有当年青春气盛,俩个人已有三个儿子了,任谁也无法从他身边把她带走。 闫婆子笑道:“听说皇上后宫就十几个嫔妃,后位虚,后宫由贵妃代为打理。” 沈绾贞没接话茬,装作看木箱里的东西,耳边响起当年平王说等她的话。 冬去春来,阳春三月,江南绿树成荫,湖上一艘画廊船,船头船娘悠闲摇橹,沈绾贞坐在船尾弯腰撩水。 赵世帧离她不远,看向对岸,一转头,船尾空空如也,沈绾贞竟然不见了踪影,他嗖地站起身,愕然朝水面四处张望,紧张得脸都变颜变色,他惶急唤她,“绾贞、绾贞” 波光粼粼的水面,平静如镜,他呼吸变得的急促,作势就要跳入水里。 这时,船后不远处,沈绾贞露出头来,双手高举,乱摇,扬声咯咯笑,“我在这里”清凌凌的欢快悦耳声儿传出很远。 赵世帧醒悟,撑不住也笑了,“好啊!当年不做我的侍妾,假作投水自尽,原来你个小妖精识水性,骗我,吓得我魂都飞了,看我今儿怎么整治你。” 说吧,‘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朝沈绾贞游了过去,水底溅起很高的浪花,湖水清澈见底,水下面赤条条的男女纠缠一处,这条湖早已纳为安王府后花园。 -- 第385页 夕阳西下,层林尽染,两匹千里驹,一红一白,马头并排站立,马上一对璧人,互视一笑,扬鞭打马,迎着橘红色的夕阳奔跑。 许多年后,皇帝驾崩,无子,遗诏安王孙承继大统。 ☆、第一百五十八回 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皇和母妃给他取名,单字,昭,光明,日,明亮,可是他的人生在六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明亮过。 母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与母妃镇日形影不离,父皇无数次说“昭儿像朕” 母妃总是温柔地笑着看着父子俩个,那时候他是幸福的,母妃居住的关雎宫温馨和乐。 忽一日,他自上书房读书回来,关雎宫的气氛紧张,宫女和太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恐,他寻遍整个寝宫,也不见母妃身影,他朝着奶娘大声喊:“母妃那里去了?” 奶娘神情悲凉,含泪道:“萧妃娘娘被皇上打入冷宫” 他难以置信,父皇爱母妃,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对一个妃子,是男人对女人的爱,父皇每日必临关雎宫,父皇母妃出双入对,须臾不离形影。 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是他幼小的心灵所不能理解的。 他疯了似地要去冷宫找母妃,被宫人豁出命拦住,过几日趁着宫人不备,他去找父皇,可父皇避而不见,随即传出旨意,他永远不得见生母。 他偷偷跑去冷宫,冷宫有侍卫把守,他想方设法也没见到母妃,两年里,他隐隐约约从宫人闪烁言辞中,得知他的母妃私通御前带刀侍卫,令他父皇震怒,他当时小不懂这些,可他长大成人后,越来越觉得这是个阴谋,母妃爱父皇,他即便小,也懂得。 终于,机会被他等到了,那是一年的元日,节下宫中热闹,趁守冷宫的侍卫疏于防范,他偷偷溜去冷宫,那个夜晚天很黑,没有星星,他爬上冷宫墙外一棵古树,看见冷宫寝殿的灯亮着,母妃一定还没睡,他刚想从树上溜下去,就看从里面出来三个人,一刹那借着冷宫里射出的微弱光亮,他认出其中一人是皇后宫里的,那三个人很鬼祟,动作机敏,似深谙武功,转瞬消失在暗处,没有踪影,他就觉得不对,忙爬下树,寝殿的门开着一条缝隙,他扒着门缝往里一看,殿内一灯如豆,他轻轻推开殿门,四处无有一人,突然,他发现里间门口暗影里躺着一人,一手朝前伸着,像是求救的样子,他惊呼一声,“母妃”就扑上去,任他怎么叫,母妃也不回答了。 好在冷宫偏僻,少有人来,更何况是深夜,跟着母妃那个宫女大概已睡下,侍卫年下宫中赏酒宴,不知哪里高乐去了,他正哭得昏天黑地,身后宫门响,都未听见,一个人影闪身进来,他被那个人拖走,那人就是关雎宫掌事太监盛安,会一点轻功,发现主子不见,就猜到会来这里,如果让人知道又是滔天大祸。 母妃死后,父皇病倒,此后他一直没见过父皇,父皇不想见他,大概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父皇恨他母妃。 他周围都是冷漠目光,父皇指谢太妃当年的谢昭仪抚养他,他变得不爱说话,有时一整日不说一句话,除非先生考问,不得不答,其它时候,没人知道他想什么。 他时常一个人去后宫西南角那片竹林,那个偏僻极少有人去的地方,淡淡忧伤的笛声透过竹叶丝丝渺渺飘出来。 一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无意中走到这里,被优美的笛声吸引,那个女孩长得很美,尤其是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她走近他,天真地问:“你是谁?怎么也在宫里?你吹得真好听。” “我是宫廷乐师”他不善玩笑,不知怎么却平生头一回,开了个玩笑。 那个女孩就是后来的方妃,方妫,淑妃娘娘是她的亲姑母,她常随母亲进宫。 此后,她进宫便来这里听他吹笛子,她听得痴迷专注。 再后来,她成了太子侧妃。 他十五岁封平王,立府,离开皇宫。那有着痛苦记忆的地方。 他开始一步步实施计划,借助他母亲娘家的势力,他生母萧妃待罪,可萧家却没倒,他舅父镇国将军,出生入死,战功赫赫。 他举事之前,必得先报母仇,他反复考虑,当年杀母仇人郭皇后,如今已是当朝太后,下手几乎没有可能,只能从太后亲子安王入手,他要让太后尝到失子之痛,一如他当年失母之痛。 可是这期间,却遇见那个女子,那个令他一生都不能释怀的女子,情势又急转,他查出陷害母妃另有其人,虽然,不能确定,只是怀疑,但这个人疑点太大了,可是这个人权利至高无上。 萧妃死,得到好处最大的就是当今皇上,当时的太子,如果萧妃不死的话,那么太子之位很可能就要易主,因为当时,父皇已有立自己之意,只不过机会还不成熟,畏朝臣反对。 这些,其实他都想过,只不过自己亲眼所见,而且,谢太妃误导,令他对郭太后害死母妃深信不疑。 随着真相浮出水面,他更坚定夺得皇位的决心。 动手的最好时机是年下,各州府县疏于防范,他同厉王里应外合,周密布置,厉王迅速发兵,挥军北上,各州府县措手不及,一路势如破竹,直取京师。 厉王大军与朝廷的军队在沧州相遇,一场苦战,最终击败了朝廷主力,攻克德州、济宁、临清等地,向京师挺近,可是皇上仍有一派忠臣良将,京城如铁桶一般,易守难攻,久攻不下,他劝降了京城西门的守将吴潜,才打开缺口,城外的兵士又在南门城墙炸开缺口,厉王大军蜂拥而至,势不可挡。 -- 第386页 皇帝下旨,退守内城,守城的兵士为保存实力,迅速退守内城,顽强抵抗。 这次,战事拖得时间过长,最终,朝廷援军赶到,他们只好退到西南,那是厉王经营多年的老巢。 皇上缓过手来,立刻发兵攻打,怎奈朝廷刚经历一场战争,损兵折将,双方都无力开战。 其后几年里,朝廷又数次发兵,厉王在一次战役中受重伤而死。 平王接替厉王统西南大军,他招兵买马,单等一个机会,可这个机会需要他争取。 十年后,皇宫 “方妃娘娘,皇上去了新选秀入宫的王美人宫里” 太监德顺偷瞅瞅方妃娘娘脸色,娘娘面色平淡如水,没有任何波澜,方妃慨叹,她由妃到美人一朝之间,可是又由美人到妃却用了整整十年。 看主子不说话,德顺又小心翼翼地道:“过几日便是娘娘生辰,是不是请皇上过来” 方妃唇角一丝苦笑,幽幽地道:“皇上有多久没来了?” 德顺陪着小心,低声道:“皇上又有一年没来了” “本宫记得是去年这个时候,皇上去安婕妤宫里,顺道过来坐坐” 为什么提起这些,像是说别人的事,当初心里那份苦,积年累月,早已变淡了。 方妃抬手,德顺顺着她手指方向,会意,递过一枚铜镜,方妃指尖掠过鬓边,乌黑中赫然一根银丝,她纤柔的素手轻轻拔掉,举到阳光下,连根都是白的,叹一声,“老了” “娘娘不老,一如当年,艳冠后宫”德顺违心地说,他自进宫就侍候方妃娘娘,几经沉浮,方妃还在原地,不是他主子不聪明,是这皇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可惜他主子遇见了李氏皇后,那个更为精明的女子。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上殿,“回娘娘,太医院的御医到” 她都忘了,这几日她夜里睡不着,早起,枕头上掉了不少秀发,命人回皇后娘娘,可是过好几日了,也不见动静,连她都忘了,太医院才派了太医来。 这么多年,她跟李皇后明争暗斗,每每落了下乘,遇见这样的敌手,她该庆幸还有命在。 “请太医进来” 太医院这次派来的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中年男子,外表儒雅,行过礼,沉稳声音道:“微臣给娘娘请脉” 双方隔着一层薄纱幔,那中年秦御医聚精会神,半晌,道:“娘娘的病,暂时看似无大碍,可是未来堪忧。” 方妃本来懒懒地倚靠着,一听坐直了身子,颇有几分紧张,“怎么讲?” 秦太医沉着声音道:“娘娘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方妃蹙眉,这太医阴阳怪气的,话中有话。 “娘娘愿闻其详,就请娘娘屏退左右。” 方妃娇柔一声,“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都退出寝殿。 “这回可以说了吧,到底本宫得的是什么病症?但说无妨” 秦太医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默默递给她,方妃接过,拿在手上细看,这是一只竹笛,搭眼是那样熟悉,她恍然回到许多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和那个天真的少女,她静坐一旁,看他手执竹笛,悠扬的笛声吹皱一池春水。 午夜梦回,她依然清晰忆起当时的情形,可是深宫多年,她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数度生死,命悬一线,她不再相信真情。 她淡声道;“说吧,他想让我怎么帮他?” 秦太医笑了笑,方妃是明白人,明白人好说话。 秦太医说出早已想好的话 “那个人让我带话给娘娘,娘娘若助他一臂之力,事成后,娘娘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他能做的都会答应娘娘” “怎么帮法?” 秦太医声音压得很低,低得仅两个人听见,“微臣有一包东西,关键的时候用上,神不起鬼不觉。” 突然,殿上吹过一阵阴冷的风,方妃身子一抖,早猜到他让她做的一定不是容易事,她冷笑,“本宫若答应,怕等不到他事成,本宫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秦太医沉稳声道:“娘娘放心,这药力当时不发作,要等个三五日,娘娘若做得隐蔽,不会出什么纰漏” 方妃没说话,秦太医又道:“娘娘是明白人,何不堵上一把,那人知道只有娘娘有此胆量,如果成了,可保娘娘一世荣华” 说完,二人都沉默,良久,方妃道:“让我想想” 平王算到她能答应,深宫多年历练,方妃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她手段心机,足以承担此大任。 平王起兵,这一次,朝廷早有防备,迅速发兵,堵住平王大军,双方列架,正预开战,朝堂传来消息,皇帝身染重病,不能临朝,朝事只好交给年轻的太子,这一下,对西南军非常有力,朝廷的军队得知这一消息,人心惶恐,一交手,便溃败,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一退,便如潮水,不可收拾。 平王军队长驱直入,不久,即攻克京都,早有内廷太监接应,打开宫门。 三日后,皇帝赵世贤颁退位诏书,平王称帝,改年号为德昌,追封生母谥曰孝安贞懿恭纯温惠天弘圣皇后,与先帝合葬永陵,一帝三后同葬。 李皇后和太子被贬为庶人,封方妃为贵太妃,大赏有功之臣,先朝臣归顺者,继续为朝廷所用。 众臣请立中宫,德昌帝驳回,遂封平王府侧妃周氏为妃,暂行皇后之职,打理后宫。 -- 第387页 皇宫一座偏远清冷的宫殿,龙榻上躺着时昏迷时清醒的已废为庶人的先帝赵世贤,他脸色泛着青光,一看就是中毒已深,意识陷入昏乱。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睁开眼睛,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飘飘然走向他,瞪时,他吓得面如死灰,“你……你是……” 素衣女子轻声一笑,“太子,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曾经口口声声唤的萧母妃,当着你父皇的面,你敬我如生母,你当年为何害我?” 赵世贤嘴唇剧烈颤抖,微弱的声儿道:“朕本无意害你,朕被逼无奈” 说吧,猛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人又进入半昏迷状态。 德昌帝自帷幔后,慢慢踱步出来,素衣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道:“皇上,当年的事情终于弄清楚了。” “贵太妃又一次帮了朕,要朕怎么谢你?” “皇上,相识之初,恐怕谁都没想到今日,我们之间只剩下交易” 赵世昭苦笑,没有胜利的喜悦,“回不去了,我们如今变得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了” “皇上想怎样对付他?”方妃往榻上看了看。 “还需朕出手吗?” 赵世昭转身,迈着并不很轻松的脚步离开。 “皇上在宫中查萧妃当年枉死,不会查到太妃娘娘头上吧?”跟了谢太妃有些年头的薛嬷嬷有几分担忧地道。 “他是睿智的皇帝,会查不出来吗?”谢太妃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本宫已经活得够长了,让姐姐等了我许多年“谢太妃虚飘飘地声儿在空寂的殿上回荡。 薛嬷嬷心惊,“当年先皇独宠萧妃,宫中恨她的岂止是太妃一人,若不是萧妃死了,太妃娘娘哪有出头之日?’ 谢太妃提起当年的事,眉眼间寂寥,“虽然先皇后几年对我不一样,但我知道他心里忘不了萧妃,我无法跟一个死人争宠。” 御书房 一个太监惊慌跑入,顾不得抹额头上的汗珠,咕咚跪地,“皇上,大事不好了,谢太皇太妃自尽了” 赵世昭阖了下眼,睁开,平淡地道:“念她抚养朕一场,厚葬” 他走出殿外,天空明净澄澈,他深邃的目光穿越红墙,北雁南飞,她可好? ☆、第一百五十九回 蒙蒙细雨的湖面,一条画廊船上,平王负手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烟雨空濛。 “船家,船家”隐约传来女子的呼声。 他微微侧头朝对岸看去,岸边站着几个女子,正朝他所在的游船高喊。 船家没有雇主吩咐,不敢搭拢,平王望着微风斜雨中几个女子毫无遮挡,突发一点善念,“靠过去” 船靠岸,他眼风一扫,一个穿戴似中年的妇人,跟着两个丫鬟打扮,还有两个粗使婆子,一个老仆。 他眼睛很毒,一眼便看出这女子的不对劲,这女子穿着老气,可眉目清秀,秋水般明眸灵活富有生气,宽松的青布大衫套在身上遮掩不住风流体态,这绝非中年妇人,可却扮作老态不知为何? 正自猜想,“路上遇雨,公子,求行个方便” 这女子声婉转清透悦耳,他不觉唇角浮上一缕笑,扬扬手,示意她们上船。 那女子蹲身福了福,“谢公子” 他完全可以确定这女子决计不超桃李年华。 他虽好奇,可自身身份教养,不容他盯着一个女子看,那女子一行上船,他面朝湖面,心里猜测那女子到底是来历,终究经不住好奇心,似无意中侧头,这一看,他笑容又深了一重,那女子一脸腻粉,雨水一浇,成一溜溜的,妆容花了,甚是狼狈,可巧那女子一抬头,四目相对,那女子似察觉出他盯着她脸看,身旁丫鬟摸出一枚小铜镜,她执起一照,顿时,脸上现出狼狈,溜了他一眼,尴尬笑笑。 她抽出绣帕抹去脸上雨水,肤色细白,透着清纯,果然,他猜得没错,这女子很年轻。 更意想不到的是,她与他毗邻而居。 平王赵世昭当时已与厉王暗中勾结,正值沿海地方匪患猖獗,官员贪污受贿严重,奉皇命暗地里调查,并以此为掩护,帮助厉王招兵买马,准备举事。 平王在钱塘桃溪坞暂时落脚,一日黄昏,他登高远望,落日余晖洒在湖面,看见那女子蹲身溪水边石头上,似神情凄婉,错落的光影下,笼罩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刹那呼吸一滞,这位女子身上撒发出来的熟悉气息,令他莫名感动,让他想起母妃,还有那个叫方妫的女子。 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女子耐人寻味,他命小顺子接近那位姑娘,不出几日,小顺子发挥特有的本领,跟那姑娘的丫鬟混得熟稔。 小顺子像表功的似的说个不停,“西偏院的姑娘姓吴,是吴娘子的姐姐,是来走亲戚的,因喜欢这个地方小住。” 小顺子看主子认真细听,又卖弄地道:“吴姑娘还没订婚,年纪不小,已经一十八岁了。” 平王唇角浮上一抹笑,这猴崽子大概也猜到主子心里,知道主子对那位姑娘感兴趣,打听得详细。 小顺子说了半天,看主子但笑不语,停住,瞄了主子的脸色。 “我怎么听着不像京城人,她那个粗使婆子倒像是山东口音”平王听了半天,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小顺子小眼睛挤出阿谀的笑,“爷就是爷,什么都瞒不过爷的眼,她们老家是山东的” -- 第388页 “吴娘子的老家是山东的吗?” 平王轻轻一句,小顺子语塞,咔吧小眼睛,搁心里琢磨,是呀,吴娘子是京城人。 赵世昭对这位隐姓埋名的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是,他因为急事出门几日,回来后,发现西院已人去屋空。 房主吴娘子对他回来倒有几分意外和喜悦,热络地招呼,“民妇以为萧大爷不回来了,幸好房屋空着,我每日命人洒扫。” 赵世昭犹豫一下问,“西屋的吴姑娘出门了吗?” 吴娘子愣了下神,随即神色恢复自然,赔笑道:“我姐姐回家去了,在这里呆的日子不短。”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许失望。 夜晚,小院出奇的静谧,西院一空,就好像凭空少了许多人似的,小顺子也无精打采的。 他夜里不知怎么竟失眠,脑子里总是晃动吴姑娘的影子,忽地起疑,当提到吴姑娘时,吴娘子神色很不自然,显然,吴娘子说了谎话,他才走几日,之前闲聊,吴姑娘只字未提回京城家里,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翌日,他吩咐人暗中打听。 果不其然,派出的人回来禀报说,“两日前,镇子上突然来了许多官府的人,听说里面有当朝国舅,还有个王爷,只呆着一日,人就都撤了,把吴姑娘带走了。” 他又留住几日,希冀吴姑娘突然回转,可是显然吴姑娘是不会回来了,吴娘子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大概他暗中调查此事,让精明的吴娘子知道了,这吴娘子行为举止绝非小户人家出身,看似大有来头,吴姑娘的来路不一般,当朝国舅,是皇后的娘家人还是太后的娘家人?或者是后宫那位妃嫔外戚,来的王爷,又是那位? 这些,在不久他回京后,得到了答案。 吴姑娘已成为安王妃,他的皇嫂。 之后,他周密部署,打击安王,报母仇的同时,是不是隐隐有一点私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他连输了两局,而且都输在安王妃的手里,输得彻底,吴姑娘不安王妃短短几日,令他几年经营毁于一旦。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败在她手上,心悦诚服,而且,自此,她真正走进了他孤独的内心。 这女子似母妃,又不似母妃柔弱,似方妫又不似方妃世故,她聪慧、执着,忠贞。 可也让他看清了她的内心,她真正爱的是他的三哥,安王,他没有一分机会。 再后来,他发兵,攻破京城,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他下死命保护安王府,保护安王妃,任何人不得动安王府。 那次兵败,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待十年后,他重返京师,可安王府人去楼空。 德昌五年 乾清宫 “沈侍郎夫人故去了?”德昌帝问,沈绾贞之父已升任户部三品侍郎,颇得皇帝器重。 “是,皇上”户部尚书郭启道。 赵世昭似自言自语道:“她走了这些年,也该回来了” 郭启莫名其妙,正说着沈侍郎家事,皇上怎么又说到别处去了。 沈府 厚重的朱漆大门上挂着几串冥纸,正厅内四处悬着白帷,设灵堂,祭奠二太太吴氏。 偏厅里,沈家姊妹只除了五姑娘沈绾珠都赶回娘家,多年不见,姊妹人到中年才得以重逢,相对唏嘘,四姑娘沈绾云的夫君已升任山东青州知府,育有一双儿女,六姑娘沈绾玉生子,已六生日了,林家得嫡子如获至宝。 沈绾贞看沈绾玉已发福,脸色红润,问:“甥男怎么没来?” 沈绾玉道:“你妹夫说人多,怕他吵闹,留在家里”沈绾玉脸上一派满足,三十几岁的人,早已不似年轻时心境,变得务实。 四姑娘沈绾云哭得眼睛红肿,沈绾贞命丫鬟打热水,拧了热巾,沈绾云擦脸。 这边,沈绾玉跟沈绾贞说话,沈绾玉道:“这次可惜五姐姐没回来,听说,五姐姐在山东老家日子挺艰难,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大管事,家事都是三太太说了算,三婶娘又是小气的,吃穿用度不比咱们府里。” 沈绾贞不好搭茬,当年沈绾珠深恨自己,不知现在若见面,俩姊妹能说什么,就沈绾珠的心性也许还不能释怀。 “姑奶奶们,又有外客来了”凤儿身穿重孝,过来招呼,灵堂送走一拨,又来一拨,络绎不绝,都是朝廷官员携家眷登门祭拜。 送走外客,凤儿悄悄拉住旧主子,谓沈绾贞道:“姑奶奶去后堂歇歇,我叫人把饭菜送到后面” 凤儿早已不是当年稚气未脱的小丫鬟,变成中年美妇,由于吴氏中毒后,缠绵病榻,沈老爷就命人把小爷抱到凤儿房中,由凤儿抚育,凤儿的孩子失而复得,抱住儿子喜极而泣,自此,就悉心教养,现已长大成人,颇有乃父之风。 沈绾贞在娘家住到嫡母落葬,心里惦记赵世帧和儿子,就打算三日后,返回钱塘。 夜里,她还住在未出阁时的闺房,沈老爷一直命人保持原样,平常锁着,不许人进去,这是沈老爷心细之处,不全为父女情深,精明如沈老爷大概早已觉察出皇帝对三女儿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绾贞又回到熟悉的环境,多年前往事历历在目,她倏忽想起当年出家在西山抱月庵。 西山,春深,景色迷人,沈绾贞徒步上山,按记忆寻到抱月庵原址,曾经一片焦黑,早已长出花草树木,人们早已淡忘当年那一场大火。 -- 第389页 沈绾贞命下人不用跟着,只留下绣菊一人,绣菊早已嫁做人妇,却还不愿意离开主子。 二人信步在周围走走,突然,绣菊指着山坳中一座庵,道:“主子看,那座庵堂原来没有。” 沈绾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离此处不远,一座小小的庵堂。 “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走至近前,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尼姑庵,门前肃静,看来平常没什么人来,绣菊上前叩门,好半天里面有了动静,吱呀一声,庵门开了条缝隙,里面探出一个女尼的半个身体,“施主,是来上香吗?” 沈绾贞觉得眼熟,瞅了半日,试探地问:“你是苏娘子的……” 那女尼也歪头瞅她,突然道:“你是原来住在这里的沈姑娘?” “我是苏娘子的丫鬟,我家主子在这里出家” 沈绾贞甚为惊奇,大喜道:“你家主子还活着?” 那女尼道:“沈姑娘庵里叙话” 说着,打开门,引着沈绾贞二人进屋,边走边道:“师傅下山化缘去了” 把她二人让至一干净的净室,奉上茶水,坐着说话。 沈绾贞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女尼道:“当年,我睡至半夜出恭,看见大火扑面而来,忙进屋唤醒主子,又去告诉师太,可是师太不愿意走,火中丧生,我和主子二人侥幸逃出来,得同道相助,盖了这座小小庵堂,早晚吃斋诵经” “当年纵火之人找到了吗?”沈绾贞这些年,一直猜不出,当年抱月庵大火是何人所为。 那女尼悄声道:“纵火之人官府查到了,是苏娘子的丈夫,家败了,活不下去,求我家主子回去,我家主子死活不肯,他一时想不开,就放了把火,把庵堂烧了,自己也烧死在里面。” 沈绾贞和绣菊听了,都觉凄惨,为他一时任性,就害死了那么多人。 皇宫,御书房 “皇上,安王妃今儿去了西山”魏将军道。 德昌帝默然,陷入深思。 须臾,他蹭地一起,差点把龙椅带倒,嘴里说了一句,“潘大人,陪朕上西山,其他人不用跟着” 话是这么说,皇帝微服出行,哪敢不派人跟着,魏将军派人先行驱散西山上香游客。 京城西延绵群山,群山环抱中有一座大的湖泊,响晴天眨眼便下起蒙蒙细雨,这是春来第一场雨。 子菁湖边立着一个素衣女子,旁边一个青衣女子在她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远处烟雨朦胧的湖面,一条雕梁画栋的廊船正缓缓地向岸边靠拢,船头负手立着一个着烟青长衫如清风霁月般的男子。 德昌十五年,皇宫中发生一起谋害皇子案,皇帝子嗣稀薄,后宫嫔妃仅为皇上生下两位皇子,都乃下等嫔妃所生,不幸早夭,好容易成嫔身怀有孕,却误食有毒食物,小产,后经查实乃代理后宫事物的周贵妃所害,一时众说纷纭,疑皇帝嫔妃无所出,乃周贵妃动手脚。 后宫妃嫔寥寥无几,皇帝生性淡漠,心系朝政,似乎没什么女子都能走近他的内心。 此事一出,皇帝往后宫去脚步更少了。 德昌三十五年,乾清宫内,太医来来往往,皇帝弥留之际,微弱声念叨,“朕先去那边等她,但愿这次没有来迟,朕上次见她还是三十年前的事” 当年的小顺子如今已逾耳顺之年的老叟,看皇上唇一张一阖,凑近细听,不觉泪流满面,哽咽道;“皇上,您老放心,这回迟不了” 这一年的草长莺飞,德昌帝眼神穿过大殿,望向廊下,似曾相识旧时堂前燕,舒心笑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