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来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刺客来了》作者:鹤千流【完结】 文案: 镇北大将军顾海林有女,名唤巧巧,长得如花似玉,气质清丽脱俗。 祥安城百姓皆认定她与东宫太子天定良缘,一生必会美满如意。 有一天,皇帝骤然薨逝,太子登基,抄斩顾家满门。 顾巧巧身负血债,从此被迫踏上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二十一世纪的顾巧巧在飞往圣托里尼岛的途中,飞机失事,濒临死亡间,穿到自己的小说中,成为同名同姓女主角。 她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碗,一阵窒息,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刚来到 Chapter One ——“满门抄斩—血海深仇”。 接下来等着她的是鸡零狗碎的日子。 “妹妹”。 顾巧巧恍然回头,身旁脏兮兮的少年盯着她,目光灼灼。 她顿时泪如雨下,这位哥哥她认得,是她书里的、英年早逝的哥哥,顾诀。 据《刺客来了》第七十八章 记载:宗英,面秀,性薄,供职皇宫,后牵连顾家旧案,具五刑,年二十八卒。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巧巧,宗英(顾诀) ┃ 配角:星归,白头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我一直相依为命的哥哥竟然是假的 立意:所有努力,都有回报。 第1章 前尘 江湖上,能让人抖上两抖的门派大抵是—绝路门和鹰教。 绝路门的门主白头是鹰教出来的,当年刺杀户部侍郎李北安一家,有具孩童的尸体无法确认,李北安之子——李昀。 作为顶尖的杀手,犯这种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后来他不知如何离开了鹰教,自创绝路门。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有一人皇法难容,却逃脱在外,皇帝是以悬赏黄金万两,召集江湖众多英杰将罪犯缉拿归案。 这罪人便是前镇北大将军顾海林。 一个月前,敌国西雲来犯,顾海林奉命出征,在边境迂回厮杀数月,两军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他突率十万大军,从战场退回到后方三百里外黎县,边境失守,举国仓惶。 面维持了仅仅三日,绝路门刺客活捉顾海林,结束僵局。有人说顾海林退回黎县,是为了守住黎县,它是西北粮仓。有人说他勾结外贼,自知大罪将至,落叶归根,最后想回老家黎县看一眼。 朔安元年夏,小暑,新皇朱弘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 顾海林速速押回祥安城刑部大牢,审后即刻问斩,此前,将军府六十余家眷仆从已经先一步顾海林人头落地,去阴曹地府报到。 顾家活下来的,只有一人,顾海林的妹妹顾海心,也是当朝太尉夫人。 顾海林的爹死得早,娘在黎县当了一辈子农民。儿子是叱咤边境的大将军,女儿顾海心嫁给当朝太尉,那时候顾家谁人不羡慕。 可惜好景不常在。 顾海林从黎县押送回祥安城的那日,她一头撞死在门上,含恨而终。 顾海林的囚车行至祥安城楼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地上暗沉的血迹看不到尽头,引得苍蝇乱飞。 四面八方扔来的东西不知夹了什么脏东西,恶臭冲天。 他看向道路两边,一张张脸晃过,全是谩骂讥笑,他想起去年征战图里沙部落,俘虏三万余人,班师回朝时他们脸上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人们在旁边津津乐道谁能成为大将军府的东床快婿。 有谁来着…… 好像太过久远,一时记不大清了。 顾海林闭眼想了想,兵部侍郎之子赵怀安、太尉之侄金学书,还有当朝太子朱弘。朱弘在将军府的庭院里见过巧巧一面,那时还夸她“秋水明眸,见之忘俗”。 回忆随着身体一顿戛然而止,囚车突然停了。 押送的官差踹了一脚囚车,斜睨着顾海林,厌恶道:“大人呐,你抬头看看,眼不眼熟?” 顾海林微微用力稳住脖子不动,直觉上方是不好的东西。 见状,官差伸腿又是重重一脚,扫了对面守囚车的官差一眼,眯眼催促顾海林:快点儿!没种看啊!” 另一边的官差手伸进囚车,拧着他脖子往上看,脖子上挂的铁链随官差粗鲁的动作哗啦作响,连带脖颈处的伤痂翻裂出新血。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忽略城墙上头数不清的人头,腐烂的面容全非。 周遭一切嘈杂声都静了下来,烈日灼心,顾海林仿佛置身寒冷,身体战栗不止。 他的脖子像失去胫骨一般,沉沉垂下,混浊的眼珠微动了一下,眼底原本的平静被铺天盖地的悲怆席卷一空。 最终,都化为沉默。 是朱璋下秘诏让他退兵黎县,朱璋骤然驾崩,他却成为千古罪人。 囚车停在原地没走,仿佛对顾海林的心凌迟得还不够。 为首官差从袖中掏出折扇悠闲地扇风,旁边属下递来一碗冰镇凉茶。待饮尽后,他翻手一转,扇柄对着头顶的人头点了点,笑说:“顾大人,皇恩浩荡,黄泉路上有妻儿相陪,想来你也不孤单”。 听罢,顾海林怔了一瞬,随即淌下泪来。他以为,还能再见慧云一面,还有……他的女儿。 他举起沉重的双手揉了揉眼,许久才辨出妻子陈慧云的头颅。 -- 第2页 安庆三年,她十三岁,黎县乡绅之女,样貌出挑,聪明能干,违背父母跟他从黎县出来闯荡。旧府邸在祥安城南边,是从前勇安王的旧宅,后来皇恩浩荡,城中新建将军府,新宅不满两年,如今已满是游魂。 他痴痴望着陈慧云,声音亲昵温柔:“慧云,别怕”。 陈慧云旁边隔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圆溜溜的,顾海林瞧了两眼,一潭死水的心,犹如微风拂过荡起涟漪,有激动,有不舍,也有希望。 * 无雀镇烈阳连烤半月,街上人影零星,就连乞丐都躲在街边树下打瞌睡。 两兄弟一前一后,弟弟在后面走得拖拉。哥哥回头看他一眼,翻出个烧饼递给他:“饿了吧,吃点”。 弟弟摇头,面上满是热汗,略有不耐道:“我吃不下”。 大哥把沉重的包裹往肩上提了提,叹气道:“咱就不该来,到时候官儿没当成,还耽误了地里的收成”。 兄弟二人千里迢迢从观云山来,此时山上正清凉着呢。 都怪郡守大人,他在家好好种田,伺候病床上的老爹,突然被推荐到祥安城找李太尉。 太尉职掌选拔人才,主管赏罚爵禄,是个大官儿,哥哥不知道,弟弟心里却清楚的:“来都来了,科举这条路咱们指不上,找太尉兴许是个机会。” 得不到弟弟的认同,哥哥眼眸微垂,有些许丧气,垂头看手里的饼子,顿时也没了食欲,随手扔向路边:“等饿了,咱们再吃吧”。 弟弟的视线随着饼子落到路边乞丐身上,饼子滑出纸袋,沾了灰,乞丐伸手捡回来,腰身挺直地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才缓缓鞠躬道谢:“谢谢”。 哥哥回头看站在原地的弟弟,一个乞丐有什么好看的,他大声催促道:“走啊,阿恒”。 弟弟愣了一下,匆匆赶上他,边走边回头。 哥哥不禁也去看乞丐,问他:“那乞丐怎么了?” 弟弟摇头:“没事”。 这个乞丐一脸脏污,遮不住年轻的面庞,眼眸十分清澈,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别的乞丐那种摇尾乞怜的感觉。 等两兄弟走远,乞丐捡起饼子,默默绕到巷子里,撕掉沾灰的外皮,大口吞咽起来。 …… 顾巧巧步伐轻快,左手一碗酸梅汤,右手一串糖葫芦,小巷的石板路被她踏得滴答作响。 今天是她穿到《刺客来了》的第三天,绝望的情绪终于淡了点。 本来现在应该在圣托里尼岛度假,海滩边看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吃烤肉卷。一切都随着安顺7L4579航班的起飞化为泡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这个作者有上帝视角,比如买酸梅汤和糖葫芦的钱就是她从暂时落脚的院子里刨出来的。 “阿弟,即使是乞丐,也不同命,你看”,弟弟指了指顾巧巧,“她这吃派哪里像个乞丐,像个小富之家的幺儿”。 弟弟顺着也看去,现在的乞丐都长这么好看么,刚刚那个看着轮廓是顶好的相貌,这个是怎么都遮不住的清秀。 顾巧巧却以为兄弟俩觊觎自己手上的吃食,连忙捂住紧走开。 穿过石阶,转了个弯,她一顿。 顾诀正在狼吞虎咽,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顾巧巧,他的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毕竟是在吃独食,不太好。 顾巧巧看了眼地上的饼皮子,无语道:“顾诀,咱们还有钱,不至于这样”。 见顾巧巧落脚点在别处,顾诀松了口气,这位闹起来能一个月让你不好受。 他一口咽下饼子,目光瞟向她手上:“哪来的…”。 顾巧巧刚还在暗自得意自己的上帝视角,被顾诀一质疑,顿时有些慌乱,匆匆丢下一句:“好心人给的”。 顾诀扼住自己的脖子,刚才咽得太急,一大口面饼夹在喉咙处不上不下。 突然的沉默让顾巧巧有点心虚,她转身道:“太热了,我找个阴凉休息会儿”。 顾诀向前倾了一下:“回……来”。 每个字像从喉咙处挤出来的,非常短促微弱。 不是吧,生平第一次摸钱,还只拿了七个铜板。 她回过身,有些生气地看向顾诀,见他一张脸惨白如纸,惊吓道:“你怎么了?!” 顾诀指着自己胸口,说不出话。 “噎着了?” 顾诀下巴点了下。 听罢,顾巧巧神情变得严肃,四处张望,看到地上的酸梅汤后,飞快端回来要往顾诀嘴边灌。 顾诀扭头躲开碗,汤水顺着流下来打湿了前襟一大片。 顾巧巧着急道:“喝了就能咽下去!” 顾诀摇头,他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去,再多一粒米感觉自己就要噎死了。 水也喝不下,那怎么办? 顾巧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渐渐的,顾诀嘴巴微微张开,目光涣散,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感觉下一秒就要归西了。 讨厌归讨厌,还没到袖手旁观看他死的地步。她飞速回想电视和书本看过的急救方法,灵光一现,绕到顾诀身后环住他,左手握拳,定在他肚脐上方三指,另一只手固定住左手,然后接连按压。 一阵捣鼓过后,她垂头看去,顾诀脖子涨红,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她。 古代不能碰瓷吧?他要是死在这里,自己会不会被抓起来? -- 第3页 顾巧巧心中虽然慌乱,手上动作却没停,海姆立克急救法得动作持续。 忽地,顾诀脑袋一歪。 顾巧巧看他侧头呕出饼子,饼子已经有些发糊了。 吐完后,顾诀捂住胸口,胸腔一阵呛痛感。 顾巧巧松开后,见顾诀闭着眼,身体半天没动。 莫不是死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凑近伸手探他鼻息,一边试探地喊:“顾诀?” 隔得太近,顾诀都能感受到她吐出的气扫到自己脸上,又痒又热。 他扒开顾巧巧的手:“你刚做的那套招式是什么?” 原来没傻。 顾巧巧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然后一边指着胃部:“按这儿就行”。 顾诀不确定道:“神阙上三指?” 神阙是个什么鬼。 顾巧巧放下手,点点头,岔开话题:“差不多吧,注意保持动作的连贯性”。 顾诀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嗯”。 她把顾诀扶起来:“咱们回吧”。 顾诀身上骨头酸痛不已,倚着顾巧巧慢慢往回走。 第2章 金宅 路上。 她又开始给顾诀洗脑:“以后我会非常有钱,肯定孝敬你,现在的花销,就当借你的”。 这话一听,顾诀知道她的钱八九不离十是从后院刨出来的了。 “原本就是你的,我只是暂时保管”。 顾巧巧听得云里雾里,按理说要多亏她这个哥哥,把钱从将军府带出来,不然他们什么都没有。 “咱们是兄妹,何分彼此”。 顾诀没接这话,很多事情,顾巧巧好像都不晓得,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本就如此。 …… 七弯八拐后,二人停在巷子尽头的一处宅子后门,金宅。 院子后那棵槐树上挂的衣服特别显眼,顾诀翻墙一进来就瞧见了,是一套丝绸寝衣和粉色罩衫。 顾诀走到树下,脚踩着地上的云锦丝带线。 他弯腰捡起丝带,轻而易举把云锦包裹扯了出来,里面装的是他们全部家当。 有几天没拿钱用了,他把袋子倒出来,仔细数了一遍,六百三十二文。 差不多是剩这么点儿。 顾府出事那日,他下学后帮夫子整理完书卷才回,夜色中,顾海心抱着顾巧巧从一辆马车上着急下来。 此后,他便开始带着顾巧巧逃亡的日子。 人生无常,昨日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今天就成了街边乞丐。 他把钱收好揣进兜里,又翻了翻其它东西。 一块羊脂玉玉佩,玉佩镂空雕刻鱼纹,是他离开观云山时,寺庙住持给他的。 还有一只顾巧巧盘头的素色玉钗,她那晚在睡梦中被姑母叫醒,闹着要阿爹,被灌了药才带出府。 压在包裹最底下的是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顾诀的食指腹不断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 所有人都在找它,谁能想到被草草埋在一棵槐树下。 顾海林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自当为他守好这个东西,以及他的掌上明珠。 顾巧巧隐在石墩后,目光落在那一抹明黄上久久没有移开,直到顾诀再次掩埋包裹。 金宅柴房。 顾诀脱下乞丐衣服,换上灵海书院的学子服,颇有俊秀书生的感觉。 他一身白衣飘飘,在院子里寻找顾巧巧的身影。 顾巧巧正在厨房里,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门口捣鼓什么。 顾诀绕过去:“你在干什么?” 顾巧巧从面前盐水盆里捞出杏子,快速切成两半,挑出果核,放到另一个瓷罐里:“做罐头”。 顾诀没理解:“罐头?” 顾巧巧正忙,没心情多解释:“说了你也不知道,就等着吃吧”。 顾诀:“………你哪来的杏子”。 这是觉得她是偷摸的惯犯了么。 顾巧巧把有虫眼的杏肉挑出来扔掉:“隔壁树上打下来的,还有点硬,这种做罐头最好吃”。 说到吃的,顾诀想起自己的来意,低声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顾巧巧一惊,放下手中的杏子抬头他:“嗯?” 按照前几日惯例,他一般不问自己想吃什么,直接带剩馒头包子回来。 她觉得顾诀在报答自己救他一命。 顾大小姐略做思索,狮子大开口道:“我想吃葡萄味的酥山”。 书里写顾海林夏天经常带顾巧巧吃酥山。 她也想尝尝古代的夏日消暑圣品是个什么滋味。 酥山需要用冰、奶油和酥油做成山峦的形状,放到冰块中冷冻,而冰窖里的十分冰块稀有,所以很贵。 “酥山?” “嗯!” 顾诀做的是买鸡鸭鱼肉的准备,冒出来个酥山,他突然后悔问她。 填不饱肚子的东西,对他们现在来说,很奢侈。 顾巧巧“嘁”了一声,埋头继续切杏子:“那买点冰糖回来,还有蜡烛,屋里的蜡烛用完了”。 他一条命不比酥山值钱么。 再说节流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开源,钱总有花完的一日。 “知道了”。 顾诀不再多言,穿过院子隐蔽的树丛,翻墙离开金宅,往集市去。 …… 天幕四合,无雀镇夜市很热闹,比白天凉爽许多。 -- 第4页 长街两侧是油布撑起的棚子,游人比肩接踵,摊贩们忙得热火朝天,特别是卖吃食的,葡萄、西瓜、杨梅……一眼望去,令人目不暇接。 街上还有一群跟着有钱人家一起昼伏夜出的乞丐。 顾诀扯扯帽子,挡住半张俊秀的面庞,独自穿梭在热闹的街上。 他先置办好冰糖、蜡烛和小笼包,准备去周记酥山的路上,被宁安杂货铺门口排队的人吸引了注意。 买东西的队伍排得老长,也不知在买什么东西,顾诀凑近人群打探。 他看了一圈,最后站到两个面相憨厚的男人身边,听他们说话。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袋子,向身边同伴抖了抖,笑说:“反正便宜,我原本还想买一袋子回去呢,现在看来不一定买得到”。 另一个男的也笑道:“咱们先站着吧”。 顾诀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男的,低声问:“大哥,你们在买什么?” “酸楂,这里卖的又便宜又大,沾了糖衣特别好吃”。 酸楂? 顾诀向两位道谢后,朝杂货铺门口走,扒着门瞧了两眼大家挣相购买的酸楂到底有什么特别。 这时节正出酸楂,杂货铺也临时改成了酸楂铺子,寻常卖的零散物件也都收起来专门为酸楂腾位子。 大门口一进去就能看到几大箩筐红通通的酸楂。 五文一斤,十文三斤。 顾诀算了算,还挺有赚头。 筐子里的酸楂大果肉厚,外皮红色,有灰白色小斑点,属于北酸楂的一种,气味香,酸甜可口,这种观云山遍山都是。 需要的是能把南北的酸楂区分开来。南酸楂苦涩果小,果肉薄,外皮是棕色的,入药极好。 这些山里的僧医都手把手教过他。 想罢,他心中有了计较,阔步往周记酥山走去。 这里的摊位很宽敞,里面有几张桌凳,摆了瓜子花生和茶水等,周记酥山排队的人不多。 “老板,酥山怎么卖?” 老板隔着棉柜看了顾诀一眼,揭开面前的棉毯。 顾诀瞧了一眼,有红色、绿色、紫色、橙色,最底下垫着一层厚厚的碎冰。 “公子吃什么口味?” “葡萄味,多少钱?” “三百文”。 他知道酥山贵,没想到这么贵。 以吴国的物价,一两足银官价可以兑换1000文、民间兑换1500文。街上的烧饼一个才卖两文。 见顾诀悻了半晌,没掏钱,老板又把棉被盖回去:“公子可以去别处看看再来,棉盖不好一直打开,冰容易化”。 顾诀捏了捏荷包,暗叹一声,钱这东西确实不是省来的:“包一个”。 说罢,他数了三百文给老板:“我家有点远,劳烦多放点冰块”。 “好咧”,老板将葡萄味的酥山包进油纸袋,又挖了半勺碎冰到酥山上:“公子拿好”。 顾诀接过酥山道了声谢,提着东西四处转悠,确定没有拖尾巴跟着,才向金宅走去。 金宅,后院柴房里乌七八黑。 顾巧巧坐在稻草上热的冒火,半天睡不着,干脆起来去院子里乘凉。 走到槐树下时,院子杂草处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顾诀翻墙进来。 顾巧巧站在树底下没动,连给救命恩人买酥山都不答应,不值得。 今天月亮也没有,好在顾诀眼神好,走过去把几个袋子都递给顾巧巧:“酥山,快吃吧”。 一听是酥山,顾巧巧眼睛都亮了,嘴角裂开,接过袋子率先往柴房去:“走,咱们先回屋吧”。 顾诀原地叹了口气,要想她天天有好脸色,有钱才是真道理。 回到柴房,顾诀摸黑走进墙脚木桌,脚下哗啦一响,不知碰到什么了。抽出火折子点燃新蜡烛,举着低头看,一堆杏子核。 他把蜡烛搁到桌上,蹲下收拾果核:“你把核放这儿做什么?” 顾巧巧提着油纸袋靠近蜡烛,乐滋滋地打开:“炒熟了特别好吃”。 顾诀无法理解她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吃法,捧着杏仁起身后才发现桌上有个陶瓷罐,全是清水泡的杏子肉。 他多嘴道:“天热容易坏,最好现摘现吃”。 顾巧巧没理,似乎还传出了几声抽噎,虽然声音被压抑得很小,他还是听见了。 “怎么了?” 他举起蜡烛照过去,顾巧巧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衣裳,巴掌大的鹅蛋脸上五官十分秀致,鼻尖热得冒汗,一双圆眼湿润明亮,水珠子正啪啪往下掉。 “你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下意识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又惹到她,反思一遭,确实很茫然,只能张嘴道:“你先别哭”。 “呜呜呜呜…”。 原先还只是默声掉眼泪,现在她哭得更大声了。 顾诀立马放下蜡烛去捂她的嘴,隔壁都是住人的,好好的宅子他们借住几日,明日就能给主人家贴上“鬼宅”的名头。 哭声从顾诀指缝间漏出,他干脆撒手凶道:“你小点声!“ 须臾,嚎哭声改为抽泣,顾巧巧松开手上的油纸袋,拿手背去擦眼睛。 三百文的酥山像扔垃圾一样丢地上了,顾诀有些生气,弯腰捡起袋子。 “你不是要……”,顾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额……”。 原来她哭的是酥山。 -- 第5页 袋子里的冰几乎全化了,底下还剩几块没化完的大冰块。 顾诀抬头看着顾巧巧,有些尴尬。 盼了一晚上的酥山,到嘴边却不能好好享用,想来确实委屈。 “吃个包子吧”。 顾诀把包子提到顾巧巧面前:“牛肉包,味道特别好”。 顾巧巧使劲揉眼睛,想叫眼泪停下来,可就是止不住。 她哭,是想起来书里的一件事,让她很害怕。 第3章 过关斩将 《刺客来了》虽然是几年前写的,但有些她记得非常清楚。 小说中,顾巧巧吃到酥山是因为拒绝吃顾诀捡的烧饼,顾诀怕妹妹饿坏身体才买酥山哄她。 现在的顾诀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吃烧饼吃得可欢了,根本没有和她分享的意思,更别说害怕她饿坏自己,酥山也是腆着脸要来的。 是她一顿操作让情节发生改变了? 要是不按照剧情发展,最后她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一切都没有按照设想的走,挫败了顾巧巧的精神,让她崩溃至极。 想到此处,她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呜呜呜呜。” 顾诀见顾巧巧还要来第二波,转身道:“我再去买一份,别哭了”。 顾巧巧哭得一抽一抽地,一边摇头:“我也……不想……哭,可是……止不住”。 “……”。 这一会儿,停下来得有小半炷香,顾诀围观顾巧巧啜泣完毕,看她在袋子里摸出最后一点儿冰渣放到嘴里,使劲嗦了几口。 那种对未知和生存的巨大恐慌,在哭泣发泄过后,短暂地平息了下来。 “好吃吗?”他问。 一块没味道的冰,放在现代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好吃的是奶油巧克力,但顾巧巧知道,在古代,一块冰很珍贵,吃得也不是味道,是那抹难得的冰爽。 她点点头:“好吃”。 从顾诀这个角度看去,顾巧巧下巴低垂,露出嫩白丰润的脖颈,冰块在两颊边换来换去,鼓鼓囊囊的,嘴唇淡粉,让人移不开眼。 “你吃吗?”顾巧巧把油纸袋递给他:“还能找出来几块”。 顾诀眨了眨眼,绕过油纸袋:“不吃,我去换衣服”。 顾巧巧道:“哥哥慢走”。 顾诀眼角抽了两下,往柴房外走。 等人出去后,顾巧巧放下油纸袋,举起蜡烛照亮顾诀的背影,看着他穿过长长的廊道,在一棵枣木下换乞丐衣服。 顾诀很少穿学子服,白天黑夜大多都是乞丐装扮。 她将最后一点儿冰咽下,心情有些低落地转身回屋。 顾诀似乎很适应现在的生活状态,她却觉得饱受折磨。 他和原身顾巧巧应该同样在将军府享受惯了那种挥金如土的生活,他怎么又会如此淡然地接受现状,明明也大不了她几岁,在现代看来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年。 算了,还是多思考怎么快点推进小说情节。 在顾巧巧成为杀手前,和顾诀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她现在得继续跟着顾诀,况且靠自己生存下来的几率明显低于和古代原住民在一起。 对于一些情节的变化她既然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坚持到最后。 当前首要任务是团结好顾诀,防止他把自己当个累赘甩了。 自我心理建设完毕,她就着蜡烛的光把冰糖和陶瓷罐子归拢到一起,准备明早一起来就熬,做好准备工作后才安心睡下。 三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蛐蛐和蝉声交织,叫个不停。 顾诀换好衣服后翻出院子,绕到左边的小丛林里,越走越深,直到出现一个地势很低的小坑。渗出来的地下水还挺深,旁边枯木林立,落了许多布谷鸟,不时振翅发出响声。 他站在坑前,水面倒影出一张满是疲惫的脸。沉默着望着黑漆漆的树林,许久才蹲下身洗手。 迎着水光,他透过水面把手沉在水里,一边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心。右手心有一团黑污,他摸了摸,没掉,是块伤疤,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好像记事起就有了。 水纹打碎了朦胧的面庞,顾诀浇了一把冷水脸,彻底凉快清醒。 随后,他修长的手指没入水底,沾了一大把淤泥蹭到脸颊上,遮得一张脸完全没了棱角。 扮装完毕,顾诀站起身,眺望金宅,黑乎乎一片。 太冷清了。 想着,他慢慢踱回柴房,推开门后,顾巧巧在稻草堆上睡得香甜。 她在梦里与奶茶、烤肉、火锅一一会面,并且进行了深刻交流。 买回来的肉包一个没吃,孤苦伶仃地靠在墙角。 顾诀打量顾巧巧的睡颜好一会儿,身心剩下的只有无奈。 无奈她一天都没正经吃东西,似乎也不饿? 无奈她是这样的性子,和乖巧懂事一丝都沾不上关系。 无奈她整天四肢不勤,一个馒头都要不到。 可是,她独创按压神阙的招式,救他一命。 心血来潮时,还会做捣鼓杏子。 顾诀看了看桌上的陶罐,这样的顾巧巧,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一丝言不明地想要关注。 快至巳时,天光大亮。 顾巧巧被门外传来的诱人香味唤醒,肚子咕咕叫,伸脑袋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没看见顾诀,干脆起来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 第6页 她打着哈欠走向院子中央穿着学子服的顾诀:“做啥呢”。 “昨晚买的包子,烤一下”,顾诀架了个炉子,在上面烤得肉包滋滋冒油。 她笑嘻嘻走近炉子,站到顾诀对面:“真香,肯定很好吃”。 也不知谁昨晚瞧不上。 顾诀把烤好的包子取下来堆到旁边盘子里,拿串包子的棍儿敲敲旁边木盆:“先洗脸”。 满肚子马屁还没机会说,顾巧巧灰溜溜地端起木盆去旁边洗漱。 旁边篮子里有一大堆山楂,刚用水洗过沥着,像是从山上才摘的。 顾诀摘这个做什么,是要去卖么。这玩意儿山上这么多,谁还会花钱买? 洗漱完毕,顾诀已经收好炉子,把包子端到石桌上,旁边还放了一杯豆浆。 顾巧巧左手端起豆浆饮了一口,看向顾诀:“哥,一大早去哪儿弄这么多山楂”。 顾诀道:“山上随便找的”。 “准备去集市上卖?”顾巧巧语气充满怀疑。 顾诀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他一大早租马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从老远的霁山摘到北酸楂。 顾巧巧欲言又止,把手伸向盘子里的肉包。 指尖一阵滚烫,包子被她甩了出去,然后捏着耳垂“嘶”了一声。 顾诀从厨房里大步走出来:“怎么了?” 顾巧巧望着滚落在桌面上的包子,用眼神指责它犯了天大的错一样:“烫”。 顾诀摇了摇头,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没有,像个小孩儿一样,可想而知他们后面的日子了。 他转身从厨房里翻出一个油纸袋出来,包好两个肉包递给她:“吃了早饭待着,我中午回来”。 顾巧巧拉住他胳膊:“你先帮我把屋里的杏子和冰糖煮了吧”。 顾诀捡起桌面的包子咬了一口,为了避免顾巧巧缠来缠去耽搁时间,他利落点头:“好。” “谢谢哥!”顾巧巧应着,快步进柴房把柜子上的杏子拿出来。 然后顾诀在厨房里按照指示,把杏子冰糖清水下锅,加柴火烧旺,大火熬。 他盖上盖子,回头看蹲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的顾巧巧:“行了吗?” 顾巧巧站起来用身体堵住门口,摇头说:“熬好再走吧,我不会弄,火候我也把握不好,熬糊了怎么办”。 顾诀攥紧盖子顶环,满脸无语,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做罐头。 “也行”,他转身揭开锅盖用大勺和了一下:“但你得答应我,必须老实在金宅待着”。 顾巧巧点点下巴:“好”。 半个时辰后,杏子罐头满满当当装了三大瓷罐。 顾巧巧用勺子舀了一个,非要顾诀尝:“忙了这么久,吃一个再走吧”。 顾诀扭开头,躲避勺子:“我不爱吃甜的”。 顾巧巧偏要把勺子往顾诀嘴边送:“你吃过就知道了,不骗你,真好吃”。 无奈,顾诀一口吞下黏糊糊的杏子肉,甜腻得身体两抖。 顾巧巧似乎很喜欢,连吃几口罐头,抬头问他:“还要吗?” 顾诀连连摆头,退后两步:“你吃吧”。 说话间,他转身把筐里的酸楂装到一个袋子里,连带着塞进乞丐服,背上后翻墙离开金宅。 “顾诀,你别想丢下我”,顾巧巧看着顾诀背影,冷不丁道。 顾诀踩着墙面的脚一滑,险些掉下来,他紧紧抠住墙洞穿过去的树枝,语气尽量听起来自然道:“想什么呢,你是我妹妹,怎么会丢下你”。 “那我就放心了”,顾巧巧包着陶罐转身往柴房走,一边嘀嘀咕咕道:“可惜,罐头冰镇过后更好吃”。 顾诀没答,双臂鼓劲,一跃而起,过了墙后往集市走去。 出了金宅,他在无雀镇关口附近沿街坐下,面前摆了一袋子酸楂。 城门口的关卡是进出无雀镇唯一的官道,大约有六个官兵在盘查来往行人。 他往前凑了凑,发现城墙壁上贴满寻人的画像。 “酸楂怎么卖?”有一个男人站在袋子面前,顾诀正看墙上的画像,恍然回头。 “五文三斤,您可以先尝”,顾诀抖了抖袋子口,让他拿一个。 “这么便宜?”男人不相信地弯腰捏了一个酸楂,害怕品质不好。 顾诀一笑:“我就这一袋子了,卖完好回家,您觉得不好吃可以不买”。 男人把山楂吃进嘴里,先是酸得眉头一皱,舜即点点头,酸甜正好,还挺新鲜。 “来十文钱的”。 “好的,您稍等”。顾诀拿手捧起酸楂:“我没袋子,能和您的菜放一起么?” 男人看了看地上脏兮兮的袋子,一笑:“成”。 然后打开自己买菜的布袋子,让顾诀把称好的酸楂倒进去,结帐后大步离开。 顾诀回头继续观察墙上贴的画像,似乎没有他和顾巧巧。 不过秘诏这个东西,官府不应该查得明目张胆,不然坐实了它的存在。 “哪儿来的?” “魏州来的”。 为何要离开无雀镇?” “家里母亲病了,回去看看”。 顾诀目光移向关口处,刚刚那个男人在接受审查,官差不时低头看手中画像。 片刻后,官差朝男人招手:“东西拿出来看一下”。 男人把包裹摊开给官差看了两眼,官差摆手道:“走走走!下一个”。 -- 第7页 接下来是一辆马车。 “下车,检查”。官差拦道。 “诶诶,马上”,车窗探出来一个女人,包着头巾。 女人下了车,将贴身照递给官差:“我就是无雀镇的人,去祥安城”。 “干什么去?”官差说着绕后,掀开车帘子往马车里面看。 “找大夫”。 官差没听,指着车内另一个躺着的人大声问:“他是谁?怎么不下车!” 女人连忙跑到车窗边,小声说:“我儿子,他病了,我带他去祥安城找大夫”。 “你儿子?”官差提了提声,周围两个官差也围了过来,看他手势,大步跨上马车,把女人的儿子托了下来。 女人在一旁扶着儿子,哀求道:“你们轻点 ,他病了”。 官差推开女人:“敢妨碍我们办事,抓你进牢房信不信!” 听罢,女人呜呜掩面哭了起来。 顾诀扫了一眼那女人的儿子,面黄肌瘦,浑身软弱无力,任凭官差摆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首的官差蹲下来,仔细拿画像和女人儿子对比。 趁他们不注意,顾诀转了个方向,绕去右边想看官差手里的画像。 不想官差很快就把画像掩上。 顾诀顿时没了把握,官差手中的画像会不会和墙上贴的不一样? 不管了,待会儿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先试一下。 下定决心,顾诀收回视线,提着剩下的酸楂准备去换装。 忽地,三五人影一阵风似地靠近顾诀,紧紧攥住他胳膊,压低声音,狠厉道:“站住!” 第4章 过关斩将(2) 顾诀回头,紧紧抓着布袋子不撒手,一边盯着身边几个壮汉:“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其中一个男人抓了抓顾诀的布袋子,哼道:“这东西只能宁安杂货铺卖”。 顾诀反手想抢过布袋子,被几个男人死死压住,踩得稀巴烂,趁着空隙甚至拿脚踹他的腿和肚子。 顾诀左右闪躲不及,背上被踩得生疼。 “杀人啊!杀人啊!” 他高呼两声,把关卡处官差的目光吸引来。 “干什么呢!”官差呵斥道。 顾诀猛地推开身侧抓着自己肩膀的男人,抓着地上的乞丐服飞奔而走,找到藏身的小巷子才停下来,扭头一看,腰侧青紫一片。 缓和小半刻,确定没人追来,顾诀小心翼翼换上乞丐服,胳膊抬一下都疼。 换好后,他再次来到关卡处,环视周围一圈,确定没见到刚才那群人后大大方方往关卡处走。 没走两步,胳膊又被抓住了。 顾诀猛地想拽掉那只手,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拽掉了,还伴随着一声“噗咚!” 他恍然回头,只见顾巧巧一屁股被自己搡到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 顾巧巧满脸震惊地撑起来,看着顾诀:“你又要到哪里去?” 顾诀身体一顿,半晌道:“不是叫你在金宅等我么”。 顾巧巧脸色微冷,被顾诀扯到一旁后,扒拉开他的手:“你都要不管我了,还指望我对你的话奉为圣旨?” 这是她第一次和顾诀说话这么严肃,她也懒得再管顾诀会不会生气。 顾诀微叹,轻声解释:“我只是试试能不能出镇,我们两个一起出去,目标太大。” 虽说他是顾海林从边境带回来的外室子,但一父同胞,到底还是兄妹,怎么能丢下自己一个人跑路? “如果你现在出去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找我了?” “当然不是!”顾诀沉声否认。 “万一你等会儿被抓走了,我怎么办?”顾巧巧继续质问他。 “我会小心的“。 顾诀理解她的着急,耐心道:“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担心。她依赖自己没错,但人在绝境中一定要生出勇气,如果连他离开这么一小会儿都害怕,那以后无数个可能自己熬过去的日夜又该如何? 顾巧巧破罐子破摔,盯着关卡门口守着的官差,威胁道:“你走了,我横竖都是死,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怎么就不信他呢? 顾诀想了想,决定压一压心中怒气,怕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弄个鱼死网破。 他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旦被抓,必死无疑,你确定要跟着么”。 顾巧巧点点头,语气神情十分坚定:“生死自负”。 顾诀无奈转身,如何能负得了,万一被抓,辜负恩义的只有他。 “那走吧”。 一听要带她,顾巧巧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慢慢靠近关卡,顾巧巧低声问:“咱们要去哪儿?” “哪都不去”,顾诀回道。 他真的只想试一下过关口安不安全,好过的话,他再回金宅拿东西,明日带顾巧巧尽快往南走,去观云山的大若寺,找他未还俗前的师父,元玉住持。 顾巧巧悄然打量关口处森严的官差守卫,提议道:“咱们为什么非要走官路,爬山也行”。 “早上我去周围山上看过,高山延绵,没有近路可抄,对山路不熟悉很容易迷路,没有食物,山里还有野兽,万一出不来,我们晚上太危险了。” 听罢,顾巧巧叹了叹气,他们怎么这么命运多舛呢?现在只能关关难过关关过。 -- 第8页 二人很快排到过关口,神情都紧张起来。 官兵瞧他们两眼,询问地话还是老几样:“去哪儿?” “我和弟弟去山鹊岭”。 官差审视二人道:“你们乞讨都是往人多的地方去,怎么越走越荒凉?” 离无雀镇不远就是山雀岭,远比不上无雀镇繁华热闹。 顾诀低头弯腰道:“这儿的乞丐头子容不下我们”。 这倒是合情合理。 官差将手中画像摊开看了两眼又卷起来,问顾诀身后的顾巧巧:“你呢?” 顾诀替他回道:“他是我弟弟”。 官兵目光凝了凝:“没问你,让他自己说”。 顾诀搂着顾巧巧的肩膀把她往前带几步,轻捏顾巧巧胳膊:“官爷问你话”。 顾巧巧有些紧张,低头看地,压粗了声音:“是的,我和哥哥去山鹊岭”。 官差唔了两声:“把外衣脱了”。 顾巧巧:“!!!”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诀。 顾诀感受到她焦灼的视线,低声说:“别怕,他们一般只脱外衣”。 她怕的是那包藏着圣旨的东西阿。 除非顾诀根本没带身上?! 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能…… 顾巧巧屏着气看顾诀坦然自若地脱下外衣,递给官差查看。 官差抖动两下,把东西还给他,手伸向顾巧巧:“衣服”。 顾巧巧慢吞吞把外衣脱给他,官差一把扯走,审视她两眼。 旁边一个矮个子的官差也盯着她,总觉得不对。 顾巧巧的衣服被还回来。 顾诀揽着顾巧巧的背,不断鞠躬往镇外走:“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两人一溜烟快步要出关口了。 一直盯着他们的官差大喊一声:“站住!” 为首官差皱眉问他:“怎么了?” 官差指了指顾巧巧:“我觉得他有问题”。 他们脸上看着脏,能看见的皮肤都是白白嫩嫩的,这不说,喉咙处一点儿也不像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不前方顾巧巧浑身一震,差点原地被送走。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顾诀。 另一个官差道:“我怎么瞧他女娃?” 周围几个官兵见状把他们围起来,“老实交代,你们是谁!” 官兵凶巴巴地拿起□□,吓得周围要过关的人退得老远。 顾巧巧往顾诀后边缩,顾诀摸出玉钗塞给官兵:“我弟弟绝对是男娃,官爷可以验”。 顾巧巧惊恐之余,心里一万个狗逼问候顾诀。 官兵哪里听得进去,双眉一横,关注点都在玉钗上:“你一个乞丐,哪儿来的这个?!” 完了完了。 顾巧巧心如死灰,跟着顾诀小步后退,做好随时硬冲的准备。 几个官兵人高马大的,捏住顾诀肩膀,其余几个又去抓顾巧巧。 顾巧巧转身撒腿就跑。 之前说什么没了顾诀,自己不行的话,全然抛诸脑后。 她边跑边喊:“让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挡住他的去路,身形定如大钟,她伸手扒拉两下都没动。 山不动我动。顾巧巧没空抬头看来人是谁,侧身直接要绕开他。 男人一把薅住她,高声道:“还想跑啊?让我好找”。 “???” 顾巧巧挣脱不开,抬头去看男人。 男人胡子、眉毛和头发全是白的,乍一眼有点吓人。 这位古代白癜风患者像提小鸡崽一样,轻飘飘捏住顾巧巧,往抓着顾诀的官差处走。 她想好自己如何HE,走向刺客金字塔尖,却没料到自己成了活不过两集的角色。 白发男人一看面相不是好惹的,四肢健硕,指不定还有武功。 官兵打量他两眼,伸手要接过顾诀:“你协助办案有功,直接过关口吧”。 白发男人笑了笑:“官爷,我买的两个奴才偷跑出来,想出镇,给你们添麻烦,实在对不住”。 “是么?”官差调起声音,盯着白发男人。 白发男人笼着袖子和为首官差双手交卧,一锭金子顺势塞到他手里。 “大人,这两个是我从勾栏地好不容易淘出来的,带回去训好后还要去祥安城卖个好价钱呢”。 祥安城的勾栏院大把的童男童女专供权贵人家玩乐,曾经“玉小娘”卖出了十锭金子的开~(苞价。 官兵笼手时快速看了一眼手上,见是金晃晃的,眼睛一眯,招手让人松开顾诀。 “我再对比一下”,他假模假样再次展开画像,一边对白发男人说:“照身贴拿出来看看”。 男人把记载自己信息的照身贴掏出来递给官兵,一边和他们闲聊:“小人没想到各个关口查这么严,也没提前开个证明,给各位爷添麻烦了”。 官差随意看了两眼,把照身贴还给男人:“也没什么要紧,上面最近传下话来,说是有大人家的孩子丢了,得仔细些”。 “是嘛,真不巧,那您好好比对一下,看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您要找的”。 “行了行了,走吧” ,为首官差负手道:“长的一点儿也不像”。 “诶诶,好的”。 男人好声应着,拽顾诀和顾巧巧快速走出关口。 出了无雀镇,白发男人抓着顾诀和顾巧巧好一段路才松开他们。 -- 第9页 不等白发男人开口,顾诀转身朝他一个大鞠躬:“多谢先生挺身相救”。 “哼哼”。 白发男人笑了两声,语气不太和善:“花我一钉金子,就换一声谢谢?” 顾诀把顾巧巧扯到身后,满脸警惕道:“先生要如何”。 白发男人暂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们去何处?” 顾诀随即道:“山雀岭”。 “正好,”男人拍手一笑:“我也去山雀岭,咱们路上结个伴”。 男人在关口帮他们,现在又不肯走,绝对别有所图,顾诀拒绝道:“先生还是先走吧,我们是乞丐,路上还得乞讨”。 “我不着急”,白发男人一边说着,眼睛移向顾巧巧。 小姑娘看着脏兮兮的,眉眼生得倒是灵气逼人,洗干净了不比若花差。 若花是江湖间为人称道最风情的女子。这个小丫头虽差几分火候,也有胜过若花的地方,若花终究少了几分天真可爱。 可惜了,若是能抓回去教养一番,必定是个好苗子。 “小姑娘”,他朝顾巧巧招手:“我带你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换身漂亮的衣裳,买好多好吃的”。 顾巧巧再傻也明白了眼前这个白发男人不是好人,她紧抿双唇,盯着男人一动不敢动。 “您若是信得过我,留下地址,我们一定把钱还给您”。 白发男人脸上扬着笑,并不搭理顾诀,只当没听见他说的话。 顾诀不管他听见没有,直接再鞠了个躬,“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牵着顾巧巧飞快往前方小道上走,双腿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了。 第5章 过关斩将(3)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巧巧跑得有些喘不过气。 “咱们歇会儿吧,他好像没追上来”。 顾诀脚步放慢,扒开杂草丛回头看,只见白发男人仍站在原地,嘴角噙笑,看着十分瘆人。 “不能停”,顾诀没时间和顾巧巧解释,抓着她的胳膊继续向前。 顾巧巧只好跟着,吐气不匀,断断续续问他:“那东西你藏哪儿了?” 顾诀气息也逐渐变得短促,但没顾巧巧胸口起伏的那么厉害。他小口吐纳调整呼吸,步伐尽量保持匀速:“还在无雀镇”。 原来东西还在镇子里,顾巧巧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误会顾诀了,他要过关口身上没拿秘诏,肯定还要回去的。 误会就误会了,也无需再纠结,她继续问:“在我们藏的老地方吗?” “我换了地方,”说到此处,顾诀顿了一下,侧头看了顾巧巧一会儿,选择坦诚:“你想知道的话……”。 “不不不”,顾巧巧狂摇头,打断顾诀:“我不想知道,你知道就行”。 小说结局得给顾海林和陈慧云报仇,秘诏就是关键。万一来个严刑拷打,她不一定能招架得住,秘诏下落就顾诀一个人知道最安全,他一看就是个硬骨头。 听罢,顾诀没有继续再说,默默低头赶路。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子,看着!” 是刚刚那个白发男人,顾诀浑身一僵。 “什么叫绝对的压制!” 白发男人还在说话,顾诀回头并没有看到白发男人的身影,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思索间,层层树叶中人影闪动,白发男人脚尖一踮,飞身跃向他和顾巧巧。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发男人就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白发男人笑道:“我说了咱们一路,也不等等我,何必呢?” 震惊间,顾诀拉起顾巧巧往旁边山上的小路跑。 顾巧巧趁空回头看,白发男人依旧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她着实被吓到了,莫不是让自己遇到了小说里的武林高手。 瞬即,顾巧巧回头猛跑,一度超越顾诀。 荒山上常年无人,荆棘丛生。 二人穿的是路边捡的衣服,顾巧巧裤子东缺一块西一个破洞,小腿在带刺的藤蔓间来回拉扯。 “嘶!” 突然右脚踝处一阵刺痛,还有什么簌簌的声音,极快。 顾巧巧觉得自己被什么咬了,低头不及细看,一道长长的影子消失在草丛中。 是蛇! “我被蛇咬了!” 顾巧巧又惊又怕,身体摇摇欲坠快坐到地上去了,她觉得自己再走几步路立马就会倒地而亡。 顾诀反应也很快,立马回身踢开顾巧巧两腿周围的草丛。 什么也没看见。 他蹲下检查顾巧巧的右脚,后脚跟处有两个牙印正在冒血,十分骇人。 “小子,你猜这条蛇有没有毒?”白发男人不知何时立到他们身边,看着顾巧巧的腿,还皱眉啧啧道:“我瞧着很像是金钱白花蛇”。 一听蛇名,顾诀眉头发紧,盯着蛇牙印,陷入沉默。 金钱白花蛇是什么蛇? 听起来就很毒啊! 顾巧巧心慌地盯着自己脚踝处伤口,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右腿发凉,是蛇毒入骨了么。 古代又没血清,顾巧巧一屁股坐到地上,白着脸张嘴哭:“呜呜呜,我要死了,大哥怎么办阿!” 顾诀把掌心的汗在身上擦了擦,看着顾巧巧脚踝处伤口流出来的血浓黑浓黑的。 -- 第10页 “别怕,不一定是这个蛇”。说完,他趴到地上,温热的嘴唇吸向顾巧巧脚后跟。 顾巧巧脑袋一片空白,皮肤可以清晰感受到顾诀柔软湿润的舌头。 顾诀连吐三口血水,直起腰看向顾巧巧:“怎么样?” 顾巧巧脑袋迷迷糊糊,半天没反应,身体也觉得轻飘飘的。 好在蛇牙槽印吸了几口后,冒出来的血逐渐变少。 白发男人抱臂旁观:“金钱白花蛇剧毒,光吸几口血可不够”。 顾诀伸手擦唇上的血迹,看向白发男人:“你有办法?” 白发男人把玩着指尖的褐色药丸:“这是我门研制的解毒圣药,可解世上多数蛇毒”。 顾诀迅速向白发男人伸出手:“请给我一颗”。 白发男人两指一转,收回药丸:“凭什么给你们这种知恩不图报的人”。 顾诀凝眉道:“你不想带个死人回去”。 白发男人哼笑一声:“的确,不过,留一条半死不活的命对我来说并不难”。 顾诀不想再浪费时间:“你先把解药拿来,我们听你的话”。 白发男人听了这话,弹指把药丸扔给顾诀。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只想路上省心省事:“识趣最好,你们老实听话,也少受些罪”。 顾诀满心都是给顾巧巧解毒,一句也没听进去,捏住药丸,迅速给顾巧巧服下。 大约原地修整了半柱香,顾诀伸手去探顾巧巧的鼻息。 尚存于世。 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白发男人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你也吸了毒血,可别死在这丫头前面。” 说完,转身催促他:“该你兑现诺言,快背着她跟我走”。 顾诀知道自己无力反抗白发男人,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刚才蛇的事情有诸多疑点。 他问:“你凭什么认定刚刚那条蛇是金银百花蛇?或者是其它有毒的蛇?” 白发男人挑挑眉头,不屑道:“你妹妹已经昏死过去了,蛇不可能无毒,再说我有毛病么,我可是最怕麻烦的人”。 顾诀将以上归结为废话,不如不问,他弯腰背起顾巧巧,跟着白发男人下山。 白发男人见顾诀慢吞吞的,道:“你们反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走慢了晚上咱们就在山上过夜,到时候蛇和熊这些东西来了,我立到树顶去打坐就是”。 顾诀一时不知白发男人是在恐吓自己,还是在卖弄自己可以在树顶打坐的本事,闷声不理他。 后背上的顾巧巧一听到蛇,倒是蹭的一下醒过来,挺直腰背,紧紧搂着顾诀的脖子:“哪里有蛇?” “没蛇没蛇”,顾诀安抚两声,脚下的速度加快了些。 白发男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挑了挑眉毛,拿捏住这小子的妹妹,还怕他不配合么。 顾巧巧精神厌厌,扒拉一下眼皮,浑身都没劲儿,觉得这个摊子总走不到,她迷迷糊糊搂着顾诀脖子继续往下探摸,贪图活人的热乎气。 她总觉得浑身冷,像个将死之人:“我这是要死了吗?” 顾诀浑身僵硬着挺胸把她的手抖开,往上搂了搂:“你是长命百岁之相,死不了”。 顾巧巧得了保证,又同白头闲扯,分散内心的恐惧焦虑。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你心里没数么”。 “……”果然是为了秘诏。 “谁派你来抓我们?” “不知道”。 “要抓我们的人在祥安城么?” “不知道”。 对话太过让人窒息,又没打探出实质性的信息,顾诀听不下去了。 天气本就燥热,他打断背上的顾巧巧:“你能走路了么?” “不能”,顾巧巧闻言又软趴趴地倒到顾诀背上,闭眼虚弱地说:“我头晕”。 白发男人哈哈大笑,觉得顾巧巧有些意思,转而对她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 白发男人凑到顾巧巧耳边说了三个字。 “临仙城”。 “临仙城?”顾巧巧重复了一遍,故意说给顾诀听。 他耳朵竖着,其实早就听到了。但也很意外,他以为白发男人会带他们回祥安城。 如果是去临仙城的话,他们应该往回走,而不是继续往前走,而白发男人并没有往回走的趋势。 临仙城去是吴国的第二都城。祥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图新鲜,在临城建了一个极尽享乐奢靡之地,当做他们的外宅,就是临仙城。 “我们现在离临仙城越来越远“。 “贸然回去不安全,小子,我得绕个圈带你们走,真是累死了”。 顾诀心里有了数,顾巧巧在背后也安静下来,回想小说里的情节。 书里他们好像现在并没有去临仙城,因为让她成为刺客的契机是在一个叫姜家岩的小山村。 姜家岩又是哪里?她现在也没有看到可以触发这个地方剧情的事情或者人。 书里好像还有一个地方,顾诀一直想带她去,她记不太清具体是哪里。但书中的确设置了一个让顾诀充满安全感的地方,他一直想带顾巧巧去那里过平淡的日子,虽然未能如愿。 突然,顾诀不走了,弯腰要顾巧巧下来:“我背不动了,自己走会儿”。 顾巧巧顺势溜下背:“好“。 -- 第11页 白发男人觉得顾诀这小子很有眼缘,特地放慢脚步问他:“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宿命,挣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向它,你现在就是在走向结局,害怕么?” 顾诀回头看了眼落后的顾巧巧,到山雀岭的这段路确实不好走,坑坑洼洼,弯曲迂回。 他声音淡淡的,好像不在乎,又好像是在问一个答案:“害怕有用么?” 白发男人哈哈一笑,再次大步向前超过顾诀:“不仅没用,死得会更快”。 听到“死”字,顾巧巧耳朵都竖起来了,只可惜她越来越落后,没听到前因后果。 她现在浑身无力大抵是因为蛇毒未完全清除,只能机械地迈步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白发男人走在最前头带路,顾诀在中间,走一走,等一等顾巧巧。 终于,在顾巧巧精神极限要一屁股坐下来撂挑子的那一刻,他蹲到她的面前。 “上来”。 顾诀的形象顿时在顾巧巧心里高大起来,他那宽广厚阔的背简直就是天堂,堪比高档天鹅压花绒面席梦思。 她撅起屁股趴下去,双手紧紧攀住顾诀,虽然贴着皮肤很热,却也很安心。 “谢谢哥哥”。 顾诀好像有点儿意会出顾巧巧喊哥哥的规律,嘴甜即是有求于他的时候。 他舔舔发麻的舌头,余光悄然观察两边的山路,低声说:“别谢,以后还指着你赚钱孝敬我”。 顾巧巧在心里:“???” 当时她就脑袋一热,恨不得以死明志,希望他别计较自己花钱的事,没想到他还记着呢。 顾巧巧双唇干枯,抿抿嘴道:“长兄如父,以后自当奉养哥哥,尽心尽力为哥哥办事,还要给哥哥养老送终”。 顾诀:“…………”。 二人走在泥土路上,背着她的小半时辰简直度秒如年,见她精神微有好转,才把她放下。 顾巧巧和顾诀并排而走,走得很慢,她指着前方远处一个隐约可见的牌子:“顾诀,那儿好像有个摊子”。 最前面的白发男人寻声望去,眼角微眯,前方是个“山野茶摊”,非常及时地出现在饥渴交迫的他们眼前。 第6章 茶摊 一路走来,此处和祥安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路两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丛,狂风吹得沙沙作响。 可惜了这风,极热。 白发男人等不及,几步一跃,早早儿在茶摊门口坐着了,还一边大声催促远远落后的两人道:“喂,你们快点儿!” 说完他转身坐进茶摊里,在一旁的老板从柜子里端来果子:“客官先尝尝沙果,可甜了”。 白发男人拿起沙果大咬一口,确实如老板所说,甘甜多汁,很是解渴。 老板候在旁边继续问: “客官还需要什么?” 白发男人擦擦嘴,盯着小路上的顾诀和顾巧巧:“等会儿,他们来了再说”。 “好的”,老板顺着白发男人的视线打量不远处片刻,退回到柜台后坐下。 顾诀牵着顾巧巧还不容易赶上来,白发男人在身上擦了擦沾上的沙果汁液,道:“小子,你这哥哥当得不错,将来万一有命活着,妹妹得好好报答你”。 顾诀不理他。 茶摊老板移来一条板凳,让顾诀把顾巧巧放下。 安置好顾巧巧后,顾诀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腰要断了。 片刻后,他撑起来去看顾巧巧的伤,脚后跟的红肿没消,但也没继续恶化,反而是她小腿周围被刺喇藤蔓拉伤,全是细长血痕。 茶摊老板递来一壶水:“天气热,最好把伤口清洗一下,别化脓了。” 顾诀接过水壶时,白发男人瞥了一眼,从桌上木筒抽出一只筷子,直直打向顾诀的手。 水壶砰当一声落地,盖子翻落,水渍溅了顾诀一脸。 顾诀用手背擦脸,一边抬头看白发男人,眼神不解中带着一丝怒意。 “洗一下伤口也不行么?” 白发男子敲敲桌面,盯着顾诀的掌心,许久道:“我没准你洗,就不能洗,先过来吃饭”。 说着,他向茶摊老板招手点菜:“两斤牛肉,六个馒头,一碟腌黄瓜和花生米”。 “好咧”,老板应完白发男人,转身捡起地上的水壶,朝顾诀笑笑:“没事没事,这点儿水也洗不干净,不如吃了去面前有个小溪,那里洗也一样”。 “谢谢老板”,顾诀说着,看老板顺手在茶桌上又倒了三杯茶,才转身去后面准备吃食。 老板还没走远,白发男人把茶水推开,喊道:“我们喝不惯茶,劳烦上壶白水就行。” “好咧”。 等老板端上来白水,白发男人又问:“你这儿有马卖么?” 他的马在祥安城病死了,本想到下一站再找马,现在等不及了,两个累赘走得太慢。 “有,我这儿的马,二十两到三十两,各种价位都有,高矮胖瘦,任您挑选,就拴在茶摊后边儿”。 白发男人“唔”了一声,摆摆手让老板先下去。 他得把人先带到山鹊岭,然后走南边去临仙城。 路上最大的问题,就是保证他们的安全,还得防着他们跑路,倒是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只是他嫌麻烦。 不一会儿,茶摊老板把吃食上齐了:“各位客官请慢用”。 -- 第12页 顾诀连吃几个水分充足的沙果,才缓缓看向桌上热腾腾的牛肉,觉得格外有食欲。 茶摊老板最后端来一壶绿茶:“客官,您慢用”。 “你们别客气,先填饱肚子”,白发男子说完先吃了一口牛肉,对顾诀和顾巧巧说。 说完他还瞅了老板一眼:“嗯,卤的味道不错”。 老板远远一笑:“客官喜欢就好,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 顾诀没精力听白发男人和老板扯闲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吃饱肚子,养足精神。 他撕开馒头,夹几片牛肉包在里面,递给顾巧巧一个,然后又如法做一个自己吃。 等顾巧巧吃完手里这个,他已经两个下肚。 可能给顾巧巧吸了毒血,他舌头是麻的,肉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只能牛嚼牡丹大口大口往肚里吞。 白发男人吃得也快,分配每人两个馒头,吃完后他一脚踏在板凳上,四处观望。 顾巧巧把剩下的一个馒头推给顾诀:“我吃不下了。” 顾诀接过来,几口解决掉。 “喝口水吧”,顾巧巧看着都觉得噎得慌,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白发男人吐出嘴里的花生皮,阻止道:“水占地方,先把剩下的牛肉吃了,别浪费”。 顾诀顿了一下,这人三番两次阻止他们喝水,肯定有问题。 他把水杯推到旁边,端过盘子,埋头吃掉剩下的牛肉。 白发男人把最后几粒花生米吃完,捡起扇子打扇,一边和顾巧巧说话:“你们身上好臭,等到山雀岭,给你们换一身衣服”。 这个白发男人真有意思,给吃给喝不说,还要给他们买衣服。 顾巧巧面上并未表露什么,面无表情地回道:“不用”。 白发男人笑笑:“丫头,只要路上不给我找麻烦,老实点儿,我不会苛待你们,毕竟也是你们最后一程了”。 “艹你祖宗!” 顾巧巧心里忍不住骂了白发男人一句,听他继续叨叨:“从那个地方出来,应该吃了不少苦,你们在无雀镇待……”。 顾诀停筷,打断他:“我吃饱了”。 白发男人挑挑眉,侧头看顾诀。 顾诀顺着他的眼睛,发现他在看自己的右手,本来摊开的手心蜷缩起来,缩入袖中。 白发男人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嘴角扬着站起身:“走吧,老板结账”。 老板一手拿蒲扇扇风,慢慢走过来,言笑晏晏道:“客官吃得可尽兴?” 白发男人摸出钱袋子,回道:“牛肉很劲道,馒头也好,软糯香甜,都好”。 “客官,这么热的天水也不喝一口,”老板提了提桌上满满当当的茶壶,问:“是有什么不妥吗?您说说,也好叫我下次改进,咱们这儿还有农户自产高山云雾茶,要不您尝尝,机会难得”。 白发男人把碎银子放在桌上,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老板,大笑两声:“乌弥,你的夺命茶我可无福消受”。 夺命茶??? 乌弥又是谁??? 顾巧巧和顾诀眼刷刷一下,都看向老板。 顾巧巧耳边突然回荡起几句书里的顺口溜:无忧无忧,枯骨生肉;乌弥乌弥,如丧考妣。 “没想到你在这儿等我,还给我整了顿饭,乌弥,可真有你的”。 鹰教百毒杀手,乌弥,擅长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五步还童丹就是出自他的手,此丹可在五步之内降人心智,如孩童一般。 另一位无忧可就让人如沐春风多了。她是绝路门里的解毒高手,身处杀手组织,却是一名救死扶伤的神医。 乌弥被拆穿身份,忍不住翻了白发男人一个大白眼,扔掉蒲扇道:“白头老儿,早知道就不给你蒸馒头了,害我生了半天的火”。 白头乃绝路门门主,冤家聚头,鹰教和绝路门都来找秘诏下落,看来势必要分出高下才肯罢休。 白头听罢,哈哈大笑:“能为本座做顿饭,也是你三生有幸!再说本座也没辜负你这菜里的钩吻和黄藤”。 顾巧巧险些心口闷出一口血。她看看在座的几位,好像并没有中毒的迹象,遂微微放心。 顾诀在一旁回想起白头给他们吃的解毒丹,兴许早有提防乌弥这类擅长下毒之人。 “可惜呀”,乌弥遗憾道:“不过你说你的心肠得有多歹毒,连钩吻和黄藤都不怕”。 白头退离了乌弥一段距离:“这要多亏无忧对你这师哥的了解”。 前些年乌弥研制出什么毒物,无忧就紧跟着做出解药,让他很是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无忧常年隐在西山药谷不外出,又或者还惦念着一丝当年的师兄妹情谊。 好在近几年他有所突破,脱离了拜师学艺时炼药的手艺,自创出新的方法,比如溶于茶水中增强毒性的还魂砂。 “时移世易,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乌弥提起茶壶倒了一杯,递给白头:“不然你怎么不敢喝?” 顾巧巧正听得津津有味,二人对话充满了试探和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的肩膀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不及回头看,前方乌弥一阵掌风扫向白头,顿时黑色的粉磨犹如满天飞雨散向白头。 白头长袖一挥,将药粉扫向旁边,讽刺道:“不入流的手段”。 这一对比,顾巧巧觉得乌弥打不过白头。 -- 第13页 胳膊上的那只手又拍了顾巧巧一下,但她半天没反应,那只手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改为掐她。 顾巧巧这才侧头看,顾诀不知何时弄了个包裹背在身后,朝她使眼色:“走!” 顾巧巧反应过来,回头张望白头和乌弥一眼,二人招式点到为止,主要还是口嗨。 “白头老儿,两个小娃娃,也值得你亲自出马?是门里的人死绝了么”。 白头跳到桌上,居高临下看着乌弥:“你打不过我,人今天也带不走,左右是浪费时间”。 “绝路门在漠北抓了顾海林,得一万黄金,够你们快活一段日子了,难道一点儿好处也不让我们鹰教占么”。 白头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议题道:“要不咱们一块儿抓,这单生意赏金两万,你我各自一半,如何?”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又对招起来。乌弥不擅近战打斗,大多躲着白头,也没找到机会下毒。 白头招式利落干脆,双腿连环踢的乌弥难受极了。 顾巧巧一边慢慢后撤,耳朵还是竖着在,这段话让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秘诏的赏头是两万黄金,什么概念?能在富庶的祥安城置办多少宅子! 怪不得白头这么大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抓顾海林是这样,抓他们也是如此,不是绝路门,也还有其它源源不断的刺客们要他们的命。 “跑的掉吗?他们都不屑看咱俩一眼”。 顾巧巧跟着顾诀已经撤了一段路,回头看不远处白头和乌弥在半空中缠斗不休,似乎不是很在意他们的逃跑。 “你可以回去等他们打完,顺便鼓个掌”。 “……”。 第7章 一波三折 劲厉的腿风扫荡莎草,白头踩过顾巧巧和顾诀的肩膀,落到他们面前,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小会儿功夫,你们竟跑了这么远”。 顾巧巧恍然抬头,现在白头对他们肯定不会有好脸色。 白头脸上却并不见怒气,他嘴唇泛乌青,像是中毒了。 顾诀眼睛一眯,思绪万转,百毒杀手也非浪得虚名,也许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方才他注意到左边下坡处有一大片密林,里面久无人烟,藤蔓沿着石头和大树攀爬的到处都是,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 哪知刚偏头准备再次打量密林,白头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看他眼神飘忽忽的,提脚扑通一声踹他屁股一脚。 顾诀往前倾了两步,回头看白头:“你干什么?” “一点儿底子都没有”,白头哼了哼,摸出一条金晃晃的绳子,走到顾诀耳旁道:“看来元玉什么都没教你,藏着一手呢”。 顾诀眼神惊愕地看向白头:“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师父?” 白头并不回答他,吊足了他的胃口,转身把顾巧巧也扯过来,和他一起捆到身后的树上。 顾诀直直地盯着白头,他自幼跟着元玉长大,却从没听师父提起过这个人。 还有,那他是不是也可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顾诀最终都选择了沉默,看着白头踏上返回茶摊的路。 白头一走,二人被捆在树荫下动弹不得,耳旁时而有刮风带来的沙沙树叶声响,歇斯底里的蝉鸣,还有满目晒得发白的太阳。 顾巧巧试着扭动手腕想挣开绳子,一边问顾诀,他似在闭目养神:“白头干什么去了?” 顾诀睁开眼,看了眼顾巧巧的手腕:“应该是回茶摊牵马”。 白头受伤,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以免夜长梦多。 顾巧巧“哦”了一声,继续挣脱绳子,使了蛮劲,手腕上除了多出几条勒痕,一点儿也没松动。 顾诀阻止道:“应该不是一般绳子,你一动它勒的越来越紧,我们解不开”。 顾巧巧叹了口气,双手不再挣扎,反身看身后之树。 足有三人合抱,就算多出一个人锯树,锯到明天也锯不断。 她仿佛就看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各种古代刑具,要是真被带到临仙城,倒不如死了痛快。 思绪缠绕间,顾巧巧皱皱鼻头,打了个喷嚏:“好香”。 顾诀眯眼看向周围,并没发现什么花,怎么会突然传来这么浓郁的花香。 “我的醉莲香好闻吗?”这时,一个男人是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二人闻声抬头,一道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繁茂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二人闻声抬头,一道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繁茂的树枝上,悄然无息。 是乌弥! 乌弥一张脸鼻青脸肿,看起来十分滑稽。 他跳下树,围着顾巧巧和顾诀转了两圈。 顾诀冷冷勾唇一笑,抬头直视乌弥:“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把你们从白头老儿手里救出来”。 顾诀动了动手腕:“那还在等什么,先把我们解开”。 乌弥蹲下身,用肿得像水泡一样的眼打量两人手腕,嘴角逐渐上扬,语气不能再得意了:“捆金绳啊”。 “捆金绳?” 乌弥一边伸向两人手腕间,蔑视两人的蠢笨无知:“捆金绳刀切不断,火烧不坏,绝路门自创独特的打结方法,非门中之人无法解开,”说着,他哼笑两声:“可惜,我刚好就会解”。 -- 第14页 他怎么会绝路门的捆金绳解法? 顾诀奇怪间,乌弥在他们身后伸手摆弄两下,手腕上原本紧勒的捆金绳一下子松开落到地上。 同时,那一瞬他伸手拽住乌弥,对顾巧巧吼道:“跑!” 顾巧巧还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了顾诀一眼,下一秒撒腿大跑。 可惜没走两步,她扑倒在地,碰了一脸的灰。 顾诀着急催促顾巧巧起来再跑,翻手被乌弥踢得老远,胳膊肘撑地时咔擦清脆两响。 他抬头强行撑起来,却见顾巧巧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巧巧?”他喊了两声。 “哈哈,小子,你挺能撑,醉莲香寻常人闻了不过半刻就昏沉不醒,你妹妹已经倒了,你跑不了的”。 “你……”,顾诀向顾巧巧方向移了几步,摇摇脑袋,最好能拖延到白头回来,让他们双方互咬。 乌弥走近,踹了一个褐色小药瓶出来,扯住顾诀脑袋在他鼻下揭开盖子:“下次有机会,我真想看看你能支撑多久”。 顾诀张嘴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就栽头晕了过去。 乌弥一手提一个,悬空飞走。 …… 大山深处,乌弥七转八绕,走进一个隐蔽的山洞。 他把顾巧巧和顾诀扔到地上,自己坐到一旁石凳上,宝贝似地小心翼翼拿出另一个白色小瓷瓶,大约只有小拇指粗,他捻了一小撮装进一根细草丝里,最后用火折子点燃。 轻烟徐徐升起,乌弥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嘴角渐渐含笑。 他的温香芍药真乃绝品。 片刻后,地上的顾诀悠悠转醒。 顾诀先看了一眼顾巧巧,将她揽在身后,冷冷盯着石凳上的乌弥:“你要干什么?“ “别装了”,乌弥掐断香柱,把里面剩下的粉末重新倒回白色瓷瓶,一边跳下石头:“把东西交出来,我不仅放你们走,还给你们一大笔钱,够你们逍遥快活半辈子”。 顾诀拖着顾巧巧退靠到石壁上,比起白头,他更讨厌乌弥这种手段下作的小人。 “你要找的东西早让白头拿走了”。 “是么,”乌弥嗤笑一声,将信将疑道:“他若已得了东西,你们现在还能喘气?” 说着,他掏出一把羊角匕首,刀锋寒光乍现,横眉竖眼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成全你!” 顾诀见他握着匕首凶神恶煞地奔过来,忙道:“乌弥,东西是我藏的,只有我知道在哪儿,你要是……” 乌弥一把拽住顾诀领口,把他提起来,一双蛇眼凶残逼人:“好啊,你把东西给我,我保你们相安无事”。 顾诀尽量使自己呼吸平稳些,狠狠瞪回去:“我要先确保我妹妹的安全,才会带你去”。 乌弥眼角微眯:“你竟然敢威胁我?” 顾诀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乌弥突然动了,接下来是顾巧巧一声凄厉地惨叫。 “啊!” 顾巧巧肩膀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楚,刺醒了她。 乌弥手心飞出去的羊角匕首穿透顾巧巧右肩,直接插进她背后的石壁上。 “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挨这一刀么,全是因为他!” 言罢,乌弥指向前方扑过来的顾诀,一脚把他踢远,眼里带着挑拨:“他把东西交给我,你就可以走了,可是他不肯呀,非要逼我折磨你”。 顾巧巧想看看顾诀,可肩膀处疼得她无暇分心,只能闭眼倒吸气。 插在肩膀的刀柄处不断涌出鲜红的血,很快就浸透了她的衣裳,顾巧巧扭动间,在地上蹭出血迹。 乌弥把刀□□,伴随着顾巧巧的闷哼声,他回头把顾诀紧紧攥住,在他耳旁轻声说:“着什么急,我才开始呢”。 “巧巧”。顾诀低低唤了一声。 顾巧巧勉力睁开眼,泪珠子唰唰往下流,红通通地盯着顾诀。 顾诀看得难受,顾巧巧这趟路上把所有的苦都尝尽了。 顾巧巧疼弯了腰,干脆匍匐在地,朝顾诀挪了半步,似乎这样会有安全感一点。 乌弥不让她有机会缓过劲,松开顾诀,一脚踩到她背上,咔嚓一声,顾巧巧的胸腔错了位,像被人切开,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流走的血像是把浑身力气和热度都带走了,整个人的反应变得迟钝。 她咬牙道:“…别说”。 这句“别说”不仅是说给顾诀听,也在说服自己。 让这些挖空心思找东西的人抓心挠肺一辈子! “啧啧”,乌弥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头拍了几下顾诀的脸,颇有心得一般:“小子,女人说话最是反复无常,将来她会怪你不救她,恨你一辈子”。 顾诀一把扒开乌弥的手:“我藏在无雀镇的宁安杂货铺里”。 宁安杂货铺是哪里?秘诏怎么有被顾诀藏到那里去了? 顾巧巧清明几分,脑子里飞速回忆这个地方,确实毫无印象。 但她觉得,顾诀肯定在骗乌弥。 乌弥招来两个属下,耳语一番,让他们先去宁安杂货铺查探。 安排妥当,他又觉得无聊得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个乐子玩玩。 他先把顾诀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颗白色药丸,像盘宝贝似地在指间盘弄,一边蹲到顾巧巧身边:“丫头,你可真荣幸,尝尝我的迷幻丸滋味如何”。 -- 第15页 迷幻丸是他新炼制的,只在药人身上试过,今天算得是江湖首秀。 顾巧巧还没听清什么丸,下巴就被人捏开,塞了一粒丸子进去,舌尖还残留一丝甜味。 她本能想呕出药丸子,却被乌弥伸进来的手指强硬灌下喉咙。乌弥粗糙的手指翻动她的喉咙,让她止不住干呕,身体一颤一颤,左肩血浸得更厉害了。 “住手!”顾诀挣扎着,双眼通红地朝乌弥大喊。 确定顾巧巧咽下去后,乌弥收回手指,一边嫌恶地拿出帕子擦干净手指上沾的晶亮口水。 而后,又洋洋得意地向顾巧巧介绍自己的心血佳作:“待会儿你将得到非常美妙的体验,无论你多么用力呼吸,就像溺身水中一样,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至死方休。” 第8章 温香芍药 顾巧巧脑袋发沉,脖子像是被无数只手掐住。 那滋味实在难以忍耐,她捂住脖子疯狂扭动,左肩的血顺着胳膊流到地上,摊出一片血迹。 乌弥解开顾诀,把他拽到顾巧巧面前,拿出那个白色小瓷瓶,蛊惑她道:“能救你的人来了,快求求他,只要他开口,我马上给你解药”。 顾巧巧脸侧向顾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最后滴落进领口中。 顾诀万念俱灰,抱住顾巧巧脑袋,不让她乱撞:“都是假的,没人抓着你”。 说着还怕她不相信,强行握住她的手,在她脖子周围晃动两下:“你看,真的什么都没有,没人掐你”。 多么无力的安慰。 顾巧巧脸颊憋得涨红,拼命张嘴吸气,一双眼湿答答地望着顾诀,向他求救。 顾诀眼里冒了泪光,若是顾将军还在,该多心疼。 “乌弥,那东西确实………”。 忽然,“咻”地一声,一根长棍飞向乌弥,在空中发出呜呜声。 乌弥飞快侧头让开,手上却没来得及,白色瓷瓶被翻打在地。 长棍同时插进他身后的墙壁,尾端震颤两下。 乌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瓷瓶,粉末空中扬散了一部分,剩下的落在地上,和泥土难以分辨。 谁人敢这么对他的温香芍药! 一药多解,其中的凝香他花了一年才提取这么点。 乌弥又急又气侧头看向洞口罪魁祸首,不见人影。 他又去看插在墙壁中的短竿,是白头的七星竿。 此竿全长四尺九寸,可伸缩,内部竹节被打通后灌入水银,可不断更换,保证此竿刚柔兼备,软中有硬。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来了! 乌弥再次看向洞口,只见白头站在不远处石头上,负手而立,像看臭沟里的蛆一般,满脸厌恶盯着他。 “乌弥,你这个讨人厌的鬼东西,像只地鼠,赶走了又跑回来”。 乌弥看他一脸嫌弃,大笑起来:“白头老儿,马找到了吗?” “找到了”,白头勾嘴,飞身一跃,跳到乌弥身后,趁他没反应过来,收回七星竿重重敲打他的屁股:“驾!” “你!” 乌弥大怒一声,捂着屁股跳开,屁股肉墩子颤了两颤,只怕已经生出了血印子。 不给乌弥说话的机会,白头将七星竿对准他:“再不滚,我的七星竿正好拿你解渴”。 乌弥刚要摸出药粉,闻言身体顿了顿,最终往洞口纵身而去,离开前咬牙切齿丢下一句:“白头老儿,毁我温香芍药之仇必报!你给我等着!” 人走后,顾诀松了半口气,还剩半口气是怀里的顾巧巧胡乱挣扎,一口咬住他胸前的衣服,难受地呜咽喊起来。 他紧紧搂着顾巧巧,看向白头:“白门主,解药”。 白头打量顾诀怀中顾巧巧两眼,下巴点地道:“这儿”。 顾诀扫向白头脚下,碎瓷片周围的药粉和泥土早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他眉头紧缩道:“你若保我们一命,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东西在哪里”。 “迟了”,白头摇摇头,坐到石凳上又吃了一颗解毒丸,面无表情道:“但凡用到温香芍药的,除了乌弥都没解药”。 白头怎么可能在知道东西下落前眼睁睁看着他们死,顾诀不相信道:“她要是死了,我永远不会说出那东西下落”。 白头单手把玩着七星竿,一点儿也不买他的账:“你威胁我没用,迷幻丸本身并没有太大毒性,最后都是中毒者因沉溺幻象而自杀,拖的越久,她难受的越久”。 听罢,顾诀窒了一口气,此时顾巧巧动得厉害,他一下下地轻抚顾巧巧背部,温声哄了几下,然后对白头道:“白门主肯定有办法,您救她一命,我绝不食言”。 白头靠近顾诀,弯腰看他怀里的顾巧巧,道:“这丫头太闹腾了”。 话音刚落,白头伸手一掌劈晕了顾巧巧。 顾诀一愣,这不会就是白头说的解药吧。 白头起身往洞外走:“无忧或可解毒,我唤她去临仙城等,咱们快走吧”。 顾诀这才放下心,抱起顾巧巧跟着他出洞。 洞外右拐的杂草丛后拴了两匹马。 乌弥这厮做戏做全,凉摊后有五六匹马,从皮毛暗淡的瘦马到四肢健壮的良驹,什么价位都有。 顾诀把顾巧巧拴在胸前,上马后,正准备赶路,周遭一道黑影飞速接近他们。 -- 第16页 白头打头勒住马,朝另一匹马上的顾诀摆手,暗示他先停下来。 慢悠悠的,一道温柔的女声随着浅淡的桃花香靠近白头:“门主~急信”。 白头右手伸出去,将迎面而来的白衣女子腰部一推,女子只得连连退后,落到地上,未能坐到白头身后。 是熟悉的木犀荼蘼香。 白头笑着俯视马前身姿曼妙的女子:“若花,你越发大胆了”。 “世上只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若花,那就是门主”。 若花媚媚地挑看白头,一张眼勾魂似的。 白头没什么兴趣,看她和看顾家兄妹二人没有二样,只问:“何事?” 若花抬手递给他一块青色玉佩,等白头下马,凑近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头惊了一下,挑眉接过青佩,迎着日光瞧了两眼。 是买主的信物。 顾诀抱着顾巧巧见白头半天不走,两人窃窃私语,他也听不清,更不想耽误给顾巧巧解毒,催促道:“走不走?” 白头回头看他,眼神微变,买主反悔,还千里迢迢要刺客刀下留人,真是旷古绝今。 他挥手让若花离开,然后慢步走到顾诀的马前,笑了笑:“你现在过得也并入如意,对吧?” 顾诀居高临下看着白头,并不说话。 白头掌心盘玩着青色玉佩,声音里好似有一丝叹息:“好好儿的待在山上,何苦下来”。 “你到底是谁?”顾诀紧紧盯着白头,越发觉得他身份可疑。 “回去问你师父……”,白头顿了顿,意味不明道:“或许你也可以在我身边得到答案。” 顾诀问:“门主什么意思?” 白头回道:“你妹妹的毒我能帮上忙,明白?” 顾诀听了这话并没有松懈,白头这样说,肯定后面有苛刻的条件等着他。 “你不是说温香芍药除了乌弥无药可解么”。 “无忧或可一试”。 “或可一试?” 顾诀低头瞧了眼顾巧巧,见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继续道:“你们都要那个东西,我为什么不找可以直接解毒的乌弥?” 白头将玉佩收进袖口,招手让顾诀先下马。 在白头的帮助下,他把顾巧巧抱下地,白头在他耳边说:“我不仅不要那个东西,还可以帮你”。 “那你要什么?” 顾诀从来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 白头并不直接回答,转而问他:“如果你妹妹解了毒,你们会去哪里,做什么?” “以后的事不劳门主操心”。 听罢,白头并不生气,道:“离开这里,你们还会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我猜是观云山”。 见他猜出自己的计划,顾诀脸色微变,立刻要否认,白头又道:“她大好年华,在山上躲一辈子么。今日我不要你们的命,以后可说不准,到那时候,你还能护着她?” 白头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顾诀反问道:“门主有何高见?” “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白头摸摸下巴,笑起来,刚要继续说。 一阵恼人的木犀荼蘼香又靠近了。 若花从林子深处幽幽走来,右手两指尖夹着一封五色花笺信,她莲步轻移,身姿轻盈,在林间犹如一只灵魅一般。 “门主,今儿真是稀奇了,我入门十多年头一遭”。 白头愣了一瞬,接过花笺扫看两眼。 须臾,他转眼望着顾诀:“真有意思,所有的奇事儿都赶趟了”。 顾诀双眼迷茫:“什么意思?” 白头朝顾诀扬了扬花笺:“瞧,你们的追杀令又来了”。 顾诀盯着他指尖摇摆的花笺,只要不说出秘诏的下落,他们暂时就安全。 哪知白头下一句话彻底打破他的希望:“只要我接下它,可以立马杀掉你们,也无需过你们藏的东西”。 若花虽不懂白头到底要干什么,还是推波助澜道:“是呀,小伙子,我猜很快除了我们,鹰教和其它的,就会对你们实行第二次抓捕,那时候,你们就是砧板上的肉,插翅难飞”。 顾诀看向白头: “门主有什么想法?” “你我相识也算是一场缘分,老天怜我满身绝学后继无人,你给我当徒弟,如何?” 闻言,若花满脸震惊地看向白头,绝路门创立以来在白头的带领下,一直风头很胜,也从未表示过收徒弟的意愿。 一个刺客收徒,意味着等待被超越,而后…被取代。 顾诀想了千万可能,就是没料到这个。 “收我为徒?”他再次确认地问。 “我有三个条件,这是其中之一”,白头低头见顾巧巧右手食指微动,有转醒的迹象,手指一弹,一颗石子不知落到顾巧巧哪里,她即刻又消声,昏了过去:“做我的徒弟,我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你,至此我绝路门再不会接你和你妹妹这单生意”。 顾诀没有立刻说话,若现在能一边学武,一边照顾顾巧巧,将来谁来欺负他们,他都不怕。 最终,他对白头说:“我要先确认无忧可以救我妹妹”。 第9章 姜家岩(1) 山鹊岭的一户农家里。 卧房床边坐了一个白衣姑娘,淡颜娴雅,气质脱俗,身上带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 她缓缓收回搭在顾巧巧脉上的手,随后起身往门外走。 -- 第17页 顾诀原本缩在床尾,见她要走,连忙唤住她:“大夫,我妹妹……”。 白衣姑娘朝顾诀时微微抬手,走向院中树下站着的白头:“稍等”。 等白衣姑娘走近,白头低声道:“无忧,情况如何?” 无忧眉间微蹙,在心里把刚才的诊断捋了一遍,才言简意赅道:“门主,迷幻丸毒性生猛,多损脑络,就算解毒也会导致痴傻失忆,我只有……七成把握保她一命”。 白头沉默思考半晌,道:“你去施药吧,把那小子叫来”。 “是”,无忧抚身告退。 片刻后,顾诀忧心忡忡地走过来,一张口就问:“她到底能不能给我妹妹解毒?” “当然可以”。 听罢,顾诀眼里闪过一丝光,正欲再开口,白头又道:“先听我说完再高兴不迟”。 顾诀眉头紧皱:“怎么?” 白头悉数告知他无忧的诊断结果,并补充说:“不管她醒来结果如何,我会让她忘记你,开始新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了无牵挂是成为刺客的第一步,他们不该有真正的软肋,而且顾巧巧不是他的亲妹妹,按照一路上他的观察,在这种相依为命,亡命天涯的情况下,两人相处的越久,关系就会变得很微妙,甚至出现别的偏差。 顾诀有些恍惚,其实在将军府他和顾巧巧倒没现在走的近,多是她黏糊糊地跟着自己。 但现在要把自己在顾巧巧的记忆中全部抹杀,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如果不愿意,就带着她离开,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 “……你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们先跑的意思”。 “先跑?” “跑完我再抓,毕竟你们可值两万黄金”。 “………”。 这是□□裸的威胁。 顾诀站住脚,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若花从门外进来,提着一篮子杂物,朝顾诀嫣然一笑:“你们真是香饽饽,现在全吴国的刺客都在找你们呢”。 顾诀其实知道现在他们别无选择,但也固执地想多拖延一会儿,兴许能有别的转机。 “公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若花靠近顾诀,语气蛊惑道:“在绝路门,只要愿意吃苦,不愁没钱花,这就是最好的保障,将来你妹妹若能许个还人家最好,若不能,你也足以让她的后半生丰衣足食”。 顾诀沉默了。 白头估算着时间,默默让顾诀考虑了一会儿,接过话道:“顾少侠有自己的阳关道要走,后会有期”。 说要走,二人站在原地脚都没挪动一下,像等着顾诀反悔一样。 半晌,顾诀道:“你们要如何安置我妹妹”。 白头云淡风轻一笑:“自有她的好归处”。 …… 几日后,在一个叫姜家岩的村子里,半山坡上。 茂盛的望天树荫蔽了一大片阴凉地,底下候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两人,黑色连帽披风和半脸面罩将他们遮得十分严实。 其中一个取下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望着半山坡正吃力向他们走来的两人。一男一女,年纪稍大,相互搀扶着。 半晌,他对身边人道:“宗英,你妹妹从此忘却前尘,别叫成了个人间的孤魂野鬼,也给她取个新名吧”。 顾诀盯看两口子许久,看他们面相,应当是良善之人,不会苛待顾巧巧。 半晌,他道:“还是叫巧巧,改个姓”。 白头有些差异,以为顾诀会换个全新的名字,他低声念了遍名字:“行吧”。 说完,他钻到马车里捣鼓一阵,然后出来拍顾诀肩膀:“走了”。 宗英点点头,转身时揭开窗帘往里看了一眼,顾巧巧睡得很熟。 他放下车帘子,同白头往山顶上走:“师父,为何那日突然杀我们的人改变主意了?” “我也很奇怪,只是按买主命令行事,他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后来……还是他下的追杀令么?” 白头并不瞒他:“按照我收到的信来看,是同一个人”。 宗英“嗯”一声,埋头走路不再说话。 白头又打开话匣子:“你为何会下山,和顾家纠缠到一起?” 为何会下山?他从小被观云山大若寺的主持方丈收养,后来有个江湖术士骗他下山去找亲生爹娘。术士一路带着他招摇撞骗,直到遇到顾海林,才算摆脱颠沛的生活。 “说来话长”。 宗英对白头的戒备仍未消除,即使他现在是自己的师父。 白头对自己手心的疤,还有观云山和元玉师父都知道,很可能还知道自己的身世。 白头现在不会告诉自己,但寻找自己的来处是每个人的本能。 他现在更重要的是先向前看,活下去,再去搞明白过去的自己。 二人走后约有半柱香,山腰的两人才爬上来。 妇人气喘吁吁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坡说:“老姜,刚刚明明这里还站着两个人的,怎么一上来就不见了”。 “你管这些做什么”,姜益率先走到马车边,掀开车帘子往看了一眼,道:“晓兰你快来,咱女儿在这儿”。 杨晓兰做梦都想生个闺女,可惜未能如愿,听到“咱女儿”这几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 第18页 “你还入戏挺快”,她横姜益一眼,但也只抱怨这一句,便笑嘻嘻的跟过去瞧女儿。 蹬上马车,只见里面躺了个姑娘,穿着云绡翠纹裙,光是这样看着就能想象她一睁开眼,生动起来,模样何等俊俏。 “真是个美人坯子,谁看了也不相信是咱俩儿的闺女”,杨晓兰笑了两声,一边把枕头旁边的白色锦袋提起来打开。 “乖乖,好多银子” ,她惊呼出声,把满袋子银两抖给姜益看。 姜益掂掂银袋子,抽出旁边的信封,旁边还有一块玉佩和小铁盒。 姜益先打开信封,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写的啥?”杨晓兰不识字,还是先看了两眼纸,再抬头问他。 姜益盯着昏迷中的顾巧巧:“她的名字”。 “啥?” “巧巧,姜巧巧”。 杨晓兰把顾巧巧的名字念了一遍,笑说:“心灵手巧,好名字”。 说罢,她又揭开小铁盒,里面放着一粒黑乎乎的药丸。 “这个应该是巧巧本月要服用的药。”姜益把铁盒接过去盖好,仔细放回去,叮嘱道:“这个要收好”。 “晓得的”,杨晓兰一屁股坐到旁边,抱着袋子想仔细把银子点一遍,边数边喜滋滋道:“有了钱,咱们学君和学成能上最好的私塾”。 姜益阻止妇人继续数钱道:“咱们先把车驾回去”。 听罢,妇人埋头把袋子重新系紧抱在怀中,和丈夫驾车摇摇晃晃下山去。 第10章 姜家岩(2) 二人下山回到家中,把顾巧巧惹眼的云绡翠纹裙换下,找了一身素白襦裙给她换上。 “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杨晓兰攥着羊脂玉佩爱不释手,镂空雕刻鱼纹,下方有两颗绿松石串联,尾部用绿宫绦串了许多白色小珠子,晶莹洁白,温润细腻。 “贴身之物别动她的”,姜益拿过玉佩放回顾巧巧身边:“走吧”。 “明白明白”,杨晓兰低低应了一声,怎不知不该动不该有的念头,她抱着翠纹裙和姜益一起出去。 …… 姜巧巧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接受一些事。 根据姜家夫妇告诉她的情况,她现在是姜家二女,前些年一直寄养在观云山的姨妈家里,近段时间生病才被接回来,每月得服用一颗他们从老神医那里求来的药。 明明没有失忆,大家却都认定她失忆,还给她改名字,改身世。顾巧巧回忆一番,书中女主确实失忆,她作为作者,一些设定在她身上显然失灵了。 不过,她和顾诀没去成临仙城,来到了剧情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姜家岩,现在顾诀又不在,她只能老老实实扮演失忆的姜家女儿。 由于身体不好,肩膀受伤,她躺在床上将养两个月才好起来。姜家又各种阻拦她出门,前前后后大半年的时间,才让她迈出家门和外人来往。 这日。 顾巧巧坐在铜镜前,镜子里映衬着一张光洁面庞。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梳妆盒里翻找一番,最终拿出胭脂,一条白色丝带和几朵白色小花,和今日的素白罗裙正好相配。 手法略有生疏地给自己盘了个新学的飞仙髻,两侧结高鬟,脑后系上白丝带,两侧则用白花点缀,最后略微在脸颊和嘴唇上擦胭脂。 她站起来在镜前转了个圈,非常满意。 “巧巧,弄好没?”这时门外传来杨晓兰的声音。 早上顾巧巧要跟着姜家两兄弟去白马寺,今日是姜家岩赶集的大日子,错过这一次就得等到下个月。 “诶,来啦!”顾巧巧抓起盒子里顾诀那块玉佩戴上,转身开门。 门一开,杨晓兰候在门口,手里递过来一个小袋子:“巧巧,已经给过你哥哥一些钱了,吃喝什么的他给钱,这些你拿去买自己想要的”。 顾巧巧悄悄掂量一下袋子,钱还不少,这段日子她感觉姜家夫妇对她比对自己两个儿子还好,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处处养尊处优,这一点她很奇怪。 “谢谢阿娘!”她甜甜一笑,抱了杨晓兰一下。 杨晓兰轻拍她胳膊,笑道:“去吧,学成和学君在门口等”。 “阿娘再见!”顾巧巧把钱袋子塞进袖口,朝杨晓兰挥挥手,步伐轻快朝门口走去。 这是她来姜家岩以后第一次出门,有些迫不及待。 刚到门口,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马车内探出圆溜溜的脑袋来,满头的发都拢到头顶盘成一个发髻,脸上肉乎乎的,显得活泼可爱。 他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顾巧巧:“阿姐你真慢!再晚白玉糕就没了” 。 从昨天开始姜学君就在不停念叨,顾巧巧弯腰一脚踏上马车,顺手把姜学君推进去:“晓得了,我倒要看看这白玉糕是什么人间美味”。 “可好吃了”,姜学君努努嘴,转头又探出去,朝着门口大喊:“大哥!好了没!” “再催你就自己下来走着去”,说话间另一个高高略壮的男子走出来,朝着马车窗瞪一眼,姜学君立马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姜学成长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肤色微黑,一看就是老成的长子模样。 顾巧巧捏捏姜学君的脸,掀开车帘子看姜学成:“大哥,咱们走吧”。 姜学成点点头,坐上马车准备启程,不忘继续教训里面的姜学君:“咱们是去买生活所需品,不是让你去好吃的,要想吃白糕,回来把昨日的功课在复习一遍”。 -- 第19页 “阿爹说月末一起检查,我不必现在看,看了也忘记了,不如月末前几天温习有效果”。 姜学成转身掀开门帘,对着里面姜学君一顿教训:“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想偷懒现在就滚回去读书”。 姜学君脑袋一垂:“我回来就温书”。 顾巧巧默默在一旁看着,长兄如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 大约小半时辰的样子,马车逐渐停下来。 一路上顾巧巧往外探了几次,除了荒山什么都没有,愈发荒凉,房屋鲜少,逐渐对这白马寺意兴阑珊。 “阿姐,我先去排队”,车还没停稳,姜学君就要冲下去。 顾巧巧一把抱住姜学君的背,朝车外使了个眼色。 姜学君立即明白,等外面有了脚落地的声音,姜学成一声“哼”完了,他才怯生生打开帘子,抬眼望着姜学成:“哥,我想去给阿姐买白糕吃”。 姜学成问:“在哪?” 姜学君的手沿着中心街道摇摇一指,顾巧巧刚好下车,顺着望去,脸上一喜,这白马寺虽不及无雀镇热闹,但来往人群还算有些,特别是一些摊贩茶摊,比他们的住处好太多了。 她再定睛一看,木杆上挂着红色旗帜,黑字写着“范氏白玉糕”几个醒目大字。 摊位旁边卖的是糖人和马蹄糕,排队的人颇多,除了这个白玉糕。 她突然有些怀疑姜学君的口味,所谓的“白玉糕”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姐,走啊”。 回神间,姜学君已经从姜学成那里拿了钱。 姜学成扯住姜学君:“给二妞买点,上回人家还给你吃板栗了”。 “不买不买,她不喜欢吃”,姜学君扭开他哥,姜二妞是姜益好友将临的女儿,二人从小相识。 他率先跑到前头去,一边回头朝顾巧巧招手。 顾巧巧侧头见姜学成驾车去拴马,抬步赶向姜学君:“来了”。 范氏白玉糕无需排队,姜学君豪气地摸出钱,对摊主道:“婆婆,我要两份!” 顾巧巧凑近一看,这白玉糕着实眼熟,她想了想,就是现代的发糕嘛! 老婆婆笑嘻嘻地切了好大一块,涂抹一层糖渍后切成小块后堆在小布袋里,递给姜学君:“小孩儿,拿好啊”。 姜学君接过来,嘴角扬起:“谢谢奶奶!” “不谢不谢”。 顾巧巧在后面有些头疼,这么一大袋发糕,还是无人问津地摊子,真的会好吃么。 正想着,一块发糕就递到她嘴边,姜学君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个头却不矮,几乎和她差不多高。 她硬着头皮咬过来,咀嚼了几口直接咽下,发糕一股酒酸味,估计制作时哪个步骤出错了。 姜学君兴高采烈地问:“好吃吗?阿姐”。 顾巧巧点点头:“好吃”。 大抵当初顾诀吃她的罐头时,也是这种心情吧,简直一言难尽。 姜学君连吃三口,又要喂她,还好这时姜学成找来了。 “学君,你也给大哥尝尝”。顾巧巧抓着姜学君的手腕往姜学成嘴边递。 姜学成一口吃下去,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又主动从布袋抓了一把,边走边吃。 “小妹,你想吃什么?”他问顾巧巧。 顾巧巧打量两边小吃,最后落在卖马蹄糕的摊位上:“大哥,我吃那个”。 茶黄色的马蹄糕是半透明的,看着十分清爽可口。 “好,等着”,姜学成大步向前,只买了一份回来。 “谢谢大哥,”顾巧巧接过来迫不及待尝一口,赞不绝口道:“好吃!” 马蹄糕又软又滑,味道香甜,比白玉糕强多了。 三人一路买了吃食,有说有笑地往精美布庄去。 第11章 姜家岩(3) 这家布庄在姜家岩名头最响,价格偏贵,但布料花样都比较时兴,裁缝也是顶好的。 精美布庄里客人很多,三人进门时两个伙计都在招呼客人,老板在柜台上算盘打得哗哗响,他们便自己逛起来。 顾巧巧大致扫了一眼,不得不说整个店铺的装扮摆设让人眼前一亮,三面墙的布料色系。一面青与碧、绿,一面白、灰、黄,一面紫、红、黑。三面颜色下又有多种浅淡之分,由浅及深,特别舒服。 “大哥,这个色不用买”。 顾巧巧站在一排碧绿色前,循声望向姜学成。 姜学成的手猛地从大红喜布上抽回,脸色有些尴尬。 “我见阿娘屋里有这个颜色,她说留给你娶亲用”。 听罢,姜学成像是被戳中什么一样,瞪了姜学君一眼:“看你的布”。 在姜学成望过来前,顾巧巧很快低头,佯装继续挑选布匹。 也是奇怪,按照姜学成的年纪早该娶亲,已经过了二十岁。这段日子家里只有过一回媒婆上门,被杨晓兰请到里间说话,她什么也没听着。其余时候,家里的人当着他的面,不大提这个。 姜学成和姜学君都不说话,气氛着实不好,顾巧巧连忙随手挑出一匹布给姜学成看:“大哥,这个好看不?” 姜家两兄弟齐齐看去,顾巧巧手里拿得是淡绿色云锦,上面绣了金色的缠枝花。 姜学君跑回去攥着布匹看了看,夸道:“颜色很贴合阿姐,比阿姐身上这身好看”。 -- 第20页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落到顾巧巧腰间的白玉。 每次顾巧巧身上带这块玉佩,他总格外多看几眼,羊脂玉贵得很,阿娘不准他找阿姐讨来乱摸,说它可以把回羊酒楼包下来大吃大喝半年。回羊酒楼可是姜家岩最贵的酒楼,村里的富贵人家才在那里吃饭办酒席。 姜学成拍拍姜学君,让他收回打量的视线,问顾巧巧:“喜欢?” “嗯”。 “那就这件”,姜学成走向柜台去付银子。 顾巧巧手缩在袖子里,摸摸身侧的钱袋子,出来时杨晓兰单给了钱,也不知道买布料算不算。 犹豫间,老板已经包好布料,递给姜学成提着,三人从布店出来,又走近左边的诚信鞋店。 顾巧巧选出一双和布料匹配的浅绿色绣鞋,拿起另一双黑鞋递给姜学君:“这双好看,你试试”。 姜学君低头一看,鞋子面安了一排铆钉,特别酷,他笑着蹬掉脚下鞋子试穿,左右走两下:“比阿娘纳的鞋好看”。 之前都是杨晓兰给两兄弟纳鞋,现在钱财宽裕些,就给钱在外面买,还能穿不同花样的鞋子,姜学君也乐得开心。 姜学成走过来,故意绷着脸泼冷水道:“待会儿带你去外面摊子上买一双,反正你脚长得快”。 这一听,姜学君嘴角撇下,不敢看姜学成,脚下的鞋子也不舍得脱掉,一个劲扭捏踩地,委屈巴巴地看向顾巧巧,唤她几声“阿姐”。 顾巧巧笑说:“大哥逗你的”。 姜学君这才缓缓扭头看向姜学成,见他依旧肃面不说话,赶紧把脚从鞋子里拿出来,弯腰提起旁边一双普通的黑色布鞋:“大哥,这个行吗?” 小语气听着可怜吧啦,顾巧巧都有些不忍心了,刚欲再说两句。 “给你买”,姜学成的嘴角缓缓勾起,蹲下身后手指在姜学君的鞋尖前比划一番,继续说:“选双宽半指头的,能穿久点”。 “好!”姜学君高兴道。 一边有个伙计终于忙完了,向他们走来:“客官,您眼光真好,这双是才从祥安城传来的,做工精细耐穿,皇城里的人都时兴这个花样”。 姜学君道:“给他拿一双合适的试试”。 “好咧”。 很快,小二就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双铆钉黑鞋放到姜学君脚前:“小公子,您试试”。 姜学君把脚伸进去,前后走了两步,拿出小拇指头比了比,对姜学成道:“大这么多呢”。 姜学成闷笑一声,转过身去柜台结账。 离开诚信布鞋,三人本来要去买日用杂货,顾巧巧抽空去璞玉轩花杨晓兰给自己的银子买了一块青玉镯,玉泽通透,也不浮躁。 从璞玉轩出来,逛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临近中午,太阳当头照,酷热难耐。三人站到树下乘凉,姜学君蹲下道:“大哥,好渴”。 不说还好,顾巧巧一听也觉得喉咙干渴,没什么精神继续再逛,只想喝口凉快的东西。 姜学成打量周围,指着不远处一家摊位:“我去买几碗冰镇梨水”。 顾巧巧顺眼看去,卖糖水的摊位上坐满了人,天气热生意极好。 “嗯”。 姜学成走向糖水摊,站到队伍最后面,一边瞄摊子里面,想找个坐的,可惜六张桌子全被占了。 顾巧巧则和姜学君坐下,把最后几块白玉糕也分着吃掉。 “阿姐,等我一下”,姜学君站起来,往左侧水沟坝子奔去。 顾巧巧扭头跟着看过去,他从里面折了一片绿油油的芭蕉叶子,顶在脑袋上跑回来。 他对着顾巧巧大力挥动叶子:“凉快不?” 风带的顾巧巧发丝乱飞,她挽起碎发向耳后抚了抚,有个听话的弟弟真好:“非常凉快”。 顾巧巧这边刚打了会儿扇,姜学成正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糖水摊的老板手法利索,马上到他。 顾巧巧起身:“等大哥来了,你给他扇下,下回他就不会在你做不到功课的时候骂你了”。 “大哥才不会呢”。姜学君将芭蕉叶子扔到一旁,他就算给大哥当牛做马,只要功课不好,照样挨骂。 顾巧巧笑了笑,同姜学君朝梨水摊走去,其实是姜学成对这个弟弟期望太大,姜家以前条件不好,姜学成没怎么念书,现在才有机会接触夫子和书院,他起步晚,念书比较吃力,且进步不太明显。 待二人走近,仅仅是站在摊子门口,已经能感受到些微凉意。 老板用白色的布把梨水摊整个围起来,四处摆上几大盆水。 姜学君好奇地走过去,手指蜻蜓点水般摸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把整个手淹进水里。 “阿姐,是冰水,好凉快”。 顾巧巧皱了皱眉,盆子里估计放过冰,已经化的没有了。但旁边洒的都是水,估计很多人贪凉,不知往里泡过什么,肯定不卫生。 姜学成本是任由姜学君闹腾,忽地看见屋内有桌人有起身的架势,快速给姜学君使眼色:“学君,你回来”。 姜学君五指在水里摊开荡了一下,收起来用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舒服得直叹气,一边快速回到姜学成身边,朝里面瞧去。 “守好”。姜学成只说两字。 “没问题”,姜学君已全然明白,拍拍胸脯,两眼死死盯着那桌客人。 -- 第21页 姜学成刚端了一碗糖水,棚子里那桌人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顾巧巧感觉胳膊旁一阵风似地扫过,再看时,姜学君已经飞奔过去占坐到位子上,一脚踏着板凳。 姜学成拍拍顾巧巧胳膊,同她一起进棚坐下,等糖水上齐,又点了一份凉糕。 兄妹三人静下心来享受难得的清凉惬意。 第12章 姜家岩(4) 顾巧巧端起冰镇梨汤,满足地大饮一口,梨水甘甜冰凉,简直太舒爽了。 刚才她看旗子上写的梨汤一碗一百五十文,和当初在无雀镇的酥山比起来虽便宜不少,也算奢侈的零嘴。 姜学成两口把梨水喝完,他还有正事没办,得采买一大家子的日杂用品。 等身上凉快了,他站起来道:“喝完了可以再添,要吃别的自己点,这里凉快,你们呆着,我去把剩下的东西买齐,再回来接你们”。 “好”,顾巧巧拿出帕子擦擦嘴,朝姜学成笑着点头,没有顾诀的日子,说实话,过得也挺舒心安稳的,什么刺客,报仇,离她越来越远。但是既然能来到姜家岩,后面一定会触发她成为刺客的剧情,现在及时行乐就好。 糖水喝了两碗,凉糕也吃完了,姐弟俩肚腹饱饱,就是不想离开梨水摊。现在接近正午,外面地上晒得白晃晃的,放个鸡蛋出去能烤熟。 但干坐着也不行,老板估计一会儿就要来催他们走,给别人腾位子。 等喝的差不多时,顾巧巧站起来又去点吃的。 梨水摊可选的吃食不多,来来去去就这几样,她随便选了一份冰皮糕。 等一大盘冰皮糕端上来,姐弟二人面面相觑,怎么会是豆沙馅儿的呢?看着就甜腻。 谁都不想先伸筷子品尝第一口。 姜学君看着冰皮糕打了个嗝,摆摆手道:“阿姐,我吃不下了”。 顾巧巧伸出去的筷子又放下,摸出散钱递给姜学君,一边瞅梨水摊对面卖油辣串子的小摊贩,有些馋道:“你去买一份回来。” “好咧”。 这个主意好,姜学君正好腻得慌,攥起钱起身就去了。 顾巧巧的眼神跟着姜学君跑到街对面,看他拿起卤豆干、鸡菌、豆皮、菌菇、牛肉………。 嗯,都是她爱吃的。 忽然,腰间一坠,有什么被扯住。 顾巧巧连忙低头。 她腰间的羊脂玉佩被扯断了!只剩下一根绳子挂在身上,身旁的人抵着她肩膀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梨水摊。 好在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她站起来飞快跟跑出去,几乎紧随小偷其后。 姜学君正举着一个串子低头吃了一口,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抓贼”,声音特别熟悉。 光天化日之下,谁这么大胆子。 姜学君顺着人流看去,大街上人群攒动,里面有人在追赶,围了好些人在看热闹。 他本能目光一转,凉水摊里早没顾巧巧的身影。 “阿姐!” 他撒手扔掉串子要去追顾巧巧。 顾巧巧已经跑得有些远了,路过的地方都迅速被两旁路人围起来,大多在看稀奇热闹。 油炸串子老板反手抓住姜学君膀子:“还没给钱呢!” 姜学君连忙把手心攥的散钱扔向老板,挣开他朝顾巧巧奔去。 顾巧巧这边一路狂跑,心里就一个念头,玉佩绝对不能丢! 玉佩是她和顾诀唯一的联系,也是身上最值钱的家当。 “抓贼啊!” 顾巧巧边跑边朝两边呼喊,眼看小偷离自己越来越远。 路边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姑娘被偷了什么呀,要是钱就算了,追过去也打不过小偷,吃了别的亏,可不划算”。 “谁知道呢?我看她追的那么拼命,肯定是要紧的东西”。 顾巧巧往额头摸了把汗,本以为两边路人谁能出来仗义出手帮他追小偷,可惜全是看热闹的,至多主动让出路来让她好跑一些。 不知跑了多久,她上气不接下气,绕进一条不知名的巷子里,她前头已经看不见小偷了,只能弯弯曲曲地向前走。 小偷见甩开顾巧巧,在两屋之间的小巷子里停下来,嘴角勾着□□。 方才那姑娘模样周正,非要不识趣跟过来,那就怪不得他。 方才一进摊子,他就注意到这块羊脂玉佩。 他眼里泛着贪婪的光,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滴滴答答踏在石板路上很清晰。 没多久,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他食指上挽着玉佩绿色宫绦不停打圈,一边转身油腻道:“妹妹,东西还你就是,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话音刚落,小偷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注意力就被自己右耳尖锐的疼痛所转移。 他捂住右耳疯狂哀嚎,手心一股热流流淌,夹杂着血腥味。 “这只耳朵应该听话”。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小偷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根本不是什么白裙子的姑娘,而是一身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左手捏着他血淋淋的耳朵,右手握着一根竹竿。 这是惹不起的主,但小偷耳朵头疼得死去活来,歪倒在地要喊救命:“杀人啊”。 黑衣男人把耳朵扔到地上,走近小偷冷冷道:“再喊一声,你就永远开不了口了”。 小偷白着脸抿住嘴,盯着黑衣男人不敢动。 -- 第22页 黑衣男人朝他伸手:“东西给我”。 小偷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突然,黑衣人的竹竿落到他肩上,小偷还能听到竹节内有水呼呼流动的声音。 顿时,肩膀软了下去,又酸又疼。 小偷咬牙把呼痛声咽进去,在地上无声的打滚儿,过了会儿小声说:“大侠饶命”。 黑衣人手腕微微一转,将竹节快速收回,食指朝他手上的东西招了招。 小偷低头一看,连忙将自己手上的玉佩放过去:“小人不知那姑娘和您一路,大侠饶命”。 黑衣人弯腰攥过玉佩:“哪只手偷的?” 小偷被黑衣人身上笼罩的一股肃杀之气吓的连连后退,只不停解释:“小人不知道玉佩是您的,不知道玉佩是您的”。 黑衣人的食指不断抚摸玉佩中间的鱼纹,再次掏出竹竿指着小偷:“即是如此,那就两只手都断了罢”。 小偷仅仅只是望一眼竹竿,方才肩膀传来的那种痛意就又来了,领他不寒而栗。 他低头给黑衣人磕头:“对不起,我不敢了”。 黑衣人握着竹竿,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小偷的手腕,确信说:“你怎会不敢,转过头还会继续干这勾当”。 小偷狂摇头,退到墙边再也无处可退,眼见黑衣人举起竹竿,无比绝望地闭上眼睛。小偷没了手,就是自绝生路。 这个时候,幽深的巷子里传来另一道声音,声音又大又着急:“喂!你听见没有!把东西还给我,我给你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宝贝收藏一下呗~ 第13章 姜家岩(5) 顾巧巧本是迷路了,顺着声音找来,刚才似乎巷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大约的方位能辨认出来。 现在她又有点不敢贸然冲过去了,在巷子里七弯八绕,心情越发忐忑。刚开始追出来的时候,她还想要教训小偷一顿,现在是最好能花点银子解决。 追得这么深入,周围又没个人,顾巧巧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冲动,前面要是等着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真是要了命了。 毕竟有些事不能强求,她和顾诀如果失去最后一丝联系,就是老天爷要她自己走下面的路。 这种想进又想退的想法,简直像抓心挠肝一样,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慢吞吞踱到刚才传出声音的地方。 然后她大吐一口气,此处除了几个破竹筐,什么都没有。 罢了,和顾诀缘分已尽! 想罢,顾巧巧速速转身,大步往回走。 那步伐可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小妹!” 她没走几步,迎面碰上匆忙跑来的姜学成。 “大哥!”顾巧巧向姜学成奔去,第一回 觉得姜学成这么亲切。 就在顾巧巧要迎面扑上来前,姜学成后退半步,和她保持距离,眼神一边上下打量她:“没事吧?” 顾巧巧摇摇头,声音难免有些委屈:“只是……有人偷了我的玉佩”。 只是丢了东西,没有别的,姜学成微微放心:“白马寺乞丐和小偷都打成一片,有门道的,我们出钱,一定能找回来”。 “当真?”顾巧巧觉得这话安慰的成分多,但又忍不住产生希望。 “嗯”,姜学成领她走出巷子,回到梨水摊,姜学君在那儿早已等候多时,看见顾巧巧立即飞奔而去。 “阿姐,你没事儿吧?”他一把抱住顾巧巧,现在想想都后怕,万一出了事,自己肠子都得悔青。 顾巧巧眼神有些微落寞:“没事”。 姜学君咧开嘴,朝她摊手:“阿姐你看,这是啥”。 那块羊脂玉佩安然躺在姜学君的手心。 “哪儿来的?“ 顾巧巧惊讶地拿起玉佩,捧着迎光看了两眼,是她那块羊脂白玉。 “一个哥哥给的”。 “是哪个好心的哥哥……”顾巧巧高兴地握着玉佩,虽觉奇怪,东西失而复得,大抵也只是觉得感慨世上好人多。 姜学君摇头:“一个看不见脸的哥哥,高高瘦瘦的,拿着一根竹竿”。 “竹竿?”顾巧巧愣了一下,随即道:“东西买完了,咱们回家吧”。 “还不急”。 顾巧巧看向姜学成,热哄哄的,她可不想再逛了:“还干啥?” “梨水摊还没付钱,得回去付钱”。 “……”。 三人回到梨水摊结账,驾车向姜家岩赶。到家时,已至未时。 “提好”,姜学成把鞋子、竹纸等耐糙的东西递给姜学君,自己则提起牛肉、芝麻油等物品进屋。 姜学君老老实实接过来:“哦”。 顾巧巧刚走几步,回头看自己肩膀高的姜学君,有些于心不忍地向他伸手:“竹纸给我”。 姜学君一手提两双鞋,另一只腋窝下夹着布匹,两指勾着竹纸递向顾巧巧:“谢谢阿姐……”。 “你们怎么才回来,快进屋,我去煮饺子,饿坏了吧”。门咯吱一响,杨晓兰端着簸萁出来,里面装满萝卜条。 姜学君食指一弯,把竹纸紧紧攥回手里,小声对顾巧巧说了句:“不用,我提的起”。 这小子还挺会装。 顾巧巧随他去了,见杨晓兰把簸萁随意放到旁边屋檐下,朝自己招手,她大步走向杨晓兰;“路上买东西耽搁了会儿”。 -- 第23页 一边说,同时看了姜学成一眼,她不准备把小偷的事告诉姜家夫妇,免得他们担心。 姜学成立即会意,微点脑袋,朝姜学君招手耳语一番。 顾巧巧随杨晓兰进屋,看她下了满满一锅饺子,最后被他们几个吃得干干净净。 午饭后,姜学君被赶到书房读书,杨晓兰则在厨房涮锅洗碗。 “上午我在田里种地,陈家人路过给了个西瓜,我冰在外面井里,你去捞出来吃”。 杨晓兰透过半开的窗户,喊院子里劈柴的姜学成,姜益在房间午睡,她声音压低了点。 顾巧巧提着小木桶给石槽里的葱浇水,听罢心里觉得奇怪。陈家在十里八村不是好相与的,怎么会突然送西瓜给姜家。 姜学成面前已经砍了一小堆的柴火,他放下斧头把西瓜捞起来后赶着去赵老二家一起讨论诗词,后日夫子上课要检查。 西瓜切好,给姜益留了两块,书房送去两块,顾巧巧拿着一块往厨房去。 “阿娘,先歇歇”,顾巧巧往杨晓兰嘴边喂了一口西瓜,一边打量她的面色。 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容光焕发,顾巧巧顿了顿:“阿娘,今天白马寺可热闹了,以后我想多去外面逛逛”。 杨晓兰弯腰提地上的水壶倒水进锅,没说婆家的妙龄姑娘贪图外面热闹再正常不过。 “想去哪儿?听说村头有片花林,开的正漂亮,等学成休息的时候带你去”。 “我说姜家岩以外的地方”。 日子安定后,她又琢磨秘诏的事儿。只有顾诀知道藏的地方,他一定会回无雀镇,不知道这么久了,他把秘诏取走没有。姜家岩又闭塞,外面发生什么都打探不到,还是得出去看看情况,说不定顾诀也在找自己。 闻言,杨晓兰刷锅的手一顿,缓缓抬头看向顾巧巧,眼神似乎有些担忧:“在这儿住的不开心?” 姜母怎么会用“这儿”来形容姜巧巧自己的家,顾巧巧紧张一下,不会姜母察觉自己没失忆吧? “不是不是”,她连连摇头:“我就是呆在家里太闷,以后有机会想出去看看” 。 杨晓兰舒一口气:“先把身体养好,以后再说吧”。 “好的”,顾巧巧给杨晓兰再喂西瓜,见她没有再吃的意思,就把西瓜放到一边,转身离开厨房。 她拿块西瓜在院子里的长廊坐下,默默吃起来。 现摘的西瓜,爽口多汁,她咬了两口,隔着木窗回头看杨晓兰在里面洗洗涮涮,灶台的火还没熄,她身上汗湿透了。 姜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从不短缺银子,雇个佣人伺候也不是问题。可姜家除了他们五个,再没旁人,什么都不假他人之手。 混乱的思绪一时也理不清,她站起来把西瓜皮扔到鸡圈里,掏出帕子擦手后,躺回摊椅上小憩。 热风阵阵吹过,耳旁蝉鸣不止,她渐渐困了,闭眼睡去。 第14章 姜家岩(6) “哥哥,待会儿爹要考我,怎么办?”一个粉衣小姑娘紧紧攥着身边男孩儿的袖口,拼命摇晃。 男孩儿把小姑娘手里的书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把书塞回她手中,淡声说:“《周礼》是好书,为千秋万世立法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小姑娘憋憋嘴,着急地说:“爹爹马上要考我,他一生气,今晚我得抄书一百遍”。 男孩儿低头看小姑娘脑袋,上面两个丸子俏皮可爱,半晌,他长叹一口气:“平日叫你看书,你偷偷换话本儿看,以为我不知道?” “哥哥,求你了”。粉衣小姑娘扯着男孩儿袖子继续撒娇。 “要我怎么帮?”男孩儿想把自己的袖子收回来,见小姑娘嫩乎乎的手抓得特别紧,遂作罢。 “找个理由把爹爹骗出府,我吃了晚饭就让阿娘哄我睡觉”。 男孩儿神情有些为难:“巧巧,我一会儿还要出门,要不我早点回来,向爹求情?” 小姑娘眼睛立即泛红,瘪嘴要哭:“不行不行,爹爹要打我的,哥哥不能走”。 男孩儿一看她可怜兮兮的,又有些心软,一时站着没动,任由她抱住自己的腿。 这时院门后传来男人暴跳如雷地吼声:“顾巧巧,别缠着你大哥,他还要去参加诗会,白家二郎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顾海林刚进门就听见自家女儿偷懒耍滑。 顾巧巧被吼得一哆嗦,直往男孩儿身后躲。 顾海林继续严肃道:“坐好,我现在开始检查你的功课!” 说罢,他向男孩儿摆手:“诀儿,你先去忙”。 顾诀瞧了瞧垂头看地的顾巧巧,她一动不敢动,他又看看顾海林,慢吞吞往门口走。 恍惚间,乖巧地顾巧巧忽然抬起头,挺直腰板,一边朝门口蹭了半天没走的顾诀说:“你走吧,哥哥,爹爹随便问,反正我都不知道”。 顾诀撇头愣住了,见顾巧巧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一旁顾海听得头大。 “我问一题,你答一题,答错了,就把答案抄一百遍,不写完不准吃饭”。 听罢,顾巧巧气得脸颊鼓起来,酝酿半天,红着脸自以为很凶道:“爹爹也别问了,我直接回房抄书”。 “你娘平日把你惯得没个名堂!”顾海林气急,但凡顾巧巧争点气,文不行,他培养个女将军也不在话下。 -- 第24页 顾巧巧还是怕顾海林的,一听腰杆子微微就不直了,抿嘴不说话。 “《周礼》为何而写?” 顾巧巧心中暗喜:“为千秋万世立法则”。 顾海林脸上凶色淡了点,转而鼓励道:“这题答的很好,别小瞧自己”。 自家女儿也许在念书方面真的变了,顾海林牵起嘴角,又问:“《左传》如何评价《周礼》?” 顾诀半只脚刚放心地踏出门,又收回来,回头担忧地看着顾巧巧。 顾巧巧脸色僵住,质问顾海林:“怎么能问《左传》?今日考察的是《周礼》,不能问旁的书” 。 “《左传》也涉及到了《周礼》,你得学会旁征博引”。 顾巧巧一脸无语:“…………不会”。 能答上一题,顾海林也很欣慰,转头问走回来的顾诀:“诀儿,你来回答,答案让巧巧抄写一百遍”。 顾巧巧一屁股险些坐到地上,她哥哥长篇大论起来能和夫子彻夜长谈。 《左传·隐公》里说到周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说完,他转头向顾巧巧解释:“这句话是说遵守礼制,才能让国家长久,社稷安定,让人们尊卑有别,上下有序,对后代受益无穷”。 顾巧巧盯着顾诀,希望他能精简点,顾诀也适时收住,但顾海林却没有停的意思。 “除了礼教,周朝的强盛还依靠什么?” 顾诀想了想,答:“他们极力推动农业发展,革新技术,推崇周礼,复兴德政教化,是要让天下归心。总的来说,周朝的兴盛就是依靠自强不息和厚德载物的精神”。 “很好”,顾海林欣慰地拍拍顾诀肩膀:“诀儿,你会试已过,殿试也是迟早的事,将来登科及第,前途无可限量”。 顾诀腼腆一笑:“还是父亲教导得好”。 …… “阿姐,阿姐!” 恍惚中一阵地动山摇,世界分崩,顾诀和顾海林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不见。 顾巧巧脑袋突然一沉,猛地睁开眼,眼前有个大脸盘子。 她定睛看了看,才认出是姜学君。 姜学君攒出袖子想给顾巧巧擦额头上的汗:“梦魇了么?” 顾巧巧微微喘着粗气,把姜学君的手扒拉下来:“怎么了?” “隔壁刘婶儿来了,在侧院里,要给你做衣裳,阿娘叫你去呢”。 顾巧巧侧头看向厨房,杨晓兰早就不在了,她打个盹竟这么久。 “走吧”。顾巧巧起身,跟着姜学君往侧院去。 梦里的顾诀引经据典,满腹诗书,她对顾诀更多的是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模样。书里面顾诀本是经国之才,只可惜,他没能走上这条路。 两兄妹的感情也不错,原身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喊顾诀。 侧院里,刘婶儿和杨晓兰聊得正开心。 “巧巧被你们娇惯养着,以后只能嫁到富婆家去,才不会吃苦”。 刘婶儿是远近闻名的媒人,听完这话,杨晓兰觉得她大抵是要介绍谁,她端着碗苞谷在鸡圈前喂养:“巧巧还想自由几年,我们压根儿就没考虑这些”。 刘婶儿笑道:“林家二儿子也是人中龙凤,他们家虽来姜家岩不久,家境如何你这个当娘的应该清楚”。 林家从外地搬来后,在姜家岩圈了一大块地,建的房屋特别大,二儿子是姨太太生的,继承了一副好面相,是林老爷的心尖尖,以后林家一大半是要落到他身上的。 “回头我和巧巧说说,多谢你替我们巧巧操心”。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点头,巧巧能有什么意见?林家也是个好归宿,你是她娘,又不会害她”。 “以后日子是她自己过,我想着她选个喜欢的就成,本本份份,踏踏实实”。 刘婶儿自觉林家拜托自己的事没戏,又说到姜大郎身上:“那我给你家大郎说个好姑娘,陈老爷看中你家学成,陈家小女儿样貌德行在咱们姜家岩排行也算前头的,你看中不?” 顾巧巧正走到门口,听罢心下了然,怪不得陈家给他们送西瓜。她顿住脚步,朝身后姜学君摆摆手,示意听会儿再进去。 “这些我不管,回头我跟他说一声,他愿意相看就去”。 顾巧巧在门外听着,对杨晓兰心中又多了一分敬佩。这样的时代下,能做到这一步的母亲,太难得了。 刘婶儿脸色有些尴尬,姜益家的媒真不好做。她把话题扯开,见杨晓兰给鸡崽喂水,问她:“我家的鸡吃的不少,就是不下蛋,咋回事?” “现在母鸡不下蛋,大多是因为天气热,半夜你起来给它们喂一回水试试看”。 刘婶儿哂笑一下:“是吗?我说呢”。 见话题告一段落,顾巧巧拍拍姜学君脑袋,二人一起走进院子。 她盈盈往那儿一站,向刘婶儿问好:“婶子好”。 刘婶儿望回头瞧姐弟二人一眼,喜笑颜开道:“巧巧,你哥哥早先路过我家门口,说你买了新布,让我过来看看”。 刘婶儿是做衣服的好手,姜家岩许多姑娘撑门面的衣服全拜托她帮忙做。 “谢谢婶子”,顾巧巧礼貌向她表示谢意,她有些衣服一回都没穿过,新布原本想着留到过年再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 “你身段好,就当是给我宣传,见过你穿的人,回头来找我做,多好的事”。 -- 第25页 说着,她拿出布带子给顾巧巧量尺寸,顾巧巧摊开双臂方便刘婶儿测量。 刘婶儿一边丈量顾巧巧的臂长:“你这闺女养的好,不舍得嫁出去也是应该,自从接回来了,你们过得是啥好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家种了摇钱树呢”。 杨晓兰脸色微变,放下鸡食碗,走到刘婶儿身边看她给顾巧巧测量:“还请多费些心,巧巧祈雨节等着穿”。 刘婶儿收起布尺,拍胸脯道:“放心,一定做出来,不耽误巧巧参加祈雨节”。 祈雨节是姜家岩的大节日,一家老小都要出门,去村里最高的剑山上祭拜,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做各种仪式,村里未婚男女还可以借此机会相识,自由配对,女子一般都会带上自己做的吃食或者手绢荷包之类,若有相看好的,赠予男子,男子则随身带着香囊,塞给心仪的姑娘。 “那就多谢了”,杨晓兰笑呵呵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刘婶儿,里面装的香料和碎银,是给她的辛苦钱。 刘婶儿客套几句,便把荷包收下,顺手拿起旁边凳子上的淡绿色云锦,夸赞说:“花样颜色都衬巧巧,袖口和领口再花些心思,保准她穿出来亮眼”。 杨晓兰送刘婶儿出门,回头对顾巧巧道:“你刘婶儿对你这么好,以后可得念着她的好”。 “那是自然”。 刘婶儿听得喜笑颜开,一边推辞喊“别送了”,出门离开姜益家。 第15章 姜家岩(7) 顾巧巧的娟花长裙做好时,姜家岩也进入了雷雨时节。 轰隆! 说话间,天际划过白色的闪电,紧接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 顾巧巧撑着一把油伞,扯住准备上马车的杨晓兰:“雷打的这么厉害,明日再去吧”。 “吃药耽误不得”,姜益摆摆手,让顾巧巧快回屋。 姜学成披着蓑衣,退一步道:“爹,娘,我送你们去”。 “你们都在家待着”。姜益声音严肃了些,不容他们三个置喙。 “放心吧你们”,杨晓兰帮姜益把斗笠蓑衣系严实,两人都坐在车外边,姜家岩山路下雨湿滑,山上容易垮坡,两个人也好相互照应。 顾巧巧退了两步,不再阻拦:“那你们路上小心,慢点驾车”。 姜益正忙于抽马绳:“你们快回屋”。 杨晓兰一边叮嘱姜学成:“午饭做好了,在厨房,热一下就能吃,你把弟弟妹妹照顾好”。 姜学成“嗯”了一声,让她放心。 他们三个在屋檐下目送马车离开,遥遥往北边的鹿山驶去。 姜家夫妇出门取药,她觉得事情都不简单,也很好奇给自己开药的是谁,这个病又是怎么来的?几乎每月她都按时服药,所以自己的“疾病”真假无从探知,自然也不敢以身试险。 三个吃完饭,姜学成简单归拢了一下碗筷就出门了,姜学君本是要去书房念书,见顾巧巧在屋檐下听雨,跑到她身边扭捏了半天,也不准她睡回笼觉。 顾巧巧困意来袭,无奈道:“要不你也去睡一觉,再写功课。” 姜学君对顾巧巧撒娇:“不行,阿姐陪我读会儿书吧,大哥回来要检查”。 顾巧巧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一个人读书才能静心”。 “一个人容易困,阿姐在旁边我就没瞌睡”。 “我看你挨顿打才会没瞌睡!” 忽地,院子大门被推开,姜学成站在外面,鞋都打湿了,腋下夹着一个书袋子。 顾巧巧站起身:“大哥怎么回来了?” “掉了本书”,姜学成一边大步跨入雨中,穿过院中新嫩的芭蕉叶,往走廊上的姜学君走去。 “滚进去读书!” 姜学君飞快钻进书房。 这么一搞,顾巧巧再无心思赏雨打瞌小憩,起身回自己房间看了会儿书,窗外雨声渐浓,干脆扔了书闭目养神。 来姜家岩这么久,她并未看到一丝成为刺客的契机,心上像压了块石头,久久不得疏解。 她翻了个身,半天一点睡意都没酝酿,干脆起床往书房去。 书房里。 姜学君这会儿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姜益回来要考问他的那本《礼记》也被垫在手臂下,沾了一长条水渍。 顾巧巧进屋都没把他吵醒,她笑了笑,轻手轻脚走到书架前,抽出万卷堂刻印的《礼记》。 “学君,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是何意?” 姜学君一个踉跄从桌上站起来,脸上写满惊愕仓皇:“儿子再想一下!” “哈哈哈哈”。顾巧巧用书掩嘴狂笑。 姜学君瞌睡醒去大半,半晌眼睛才聚焦,看清书架旁站的是谁后,大声哭丧道:“阿姐,你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顾巧巧看他嘴角来不及擦的口水,忍不住弯腰又笑:“叫你偷懒”。 姜学君惊魂未定坐回椅子:“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阿爹非要逼我读书”。 她非常明白姜学君此刻的心情,读书的时候,她不喜欢数学课,虽然语文、英语和历史成绩好,但爸妈总强迫她学数学。 但她似乎又有些理解父母,现在作为姐姐和表率,明面上无法认同姜学君此刻的话。 “认真学学,也许就会了”,顾巧巧把书页翻到背面,万卷堂版本的《礼记》很周到,背后有注解。她瞧了两眼,把书塞回原处:“这句话是说古代帝王在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礼制”。 -- 第26页 说完,她走过去敲姜学君脑门:“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姜学君敷衍两声,起来凑到顾巧巧跟前:“阿姐,祈雨节能带我参加同年大会吗?” 顾巧巧是第一次参加祈雨节,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奇怪道:“你不是也能去吗?” 姜学君低声说:“同年大会我去不了,只有适婚男女才能参加,他们在附近林子里赏花看鸟,可有意思了”。 顾巧巧并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不过姜学君才十岁,为什么想去参加同年大会? “你有喜欢的姑娘?”顾巧巧的八卦之魂被勾起,眨眨眼:“老实承认呢,我就带你去”。 “不是不是”,姜学君疯狂摇头:“我想去看大哥喜欢的姑娘”。 “嗯?!”顾巧巧惊讶道。 难怪姜学成谁也看不上,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大哥喜欢哪家姑娘?” 姜学君又摇头:“那个姑娘我只见过一次,去年在桃花林里,她带着面纱,只记得眼角有颗痣,那姐姐还在眼尾还画了花瓣,好漂亮”。 顾巧巧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明天就是祈雨节。 姜学君见顾巧巧听得神游天外,低声说:“阿姐,你可别告诉别人,那晚哥哥和那个漂亮姐姐藏的很隐蔽,没发现我,我偷偷看的”。 也就是这个秘密谁都不知道,顾巧巧摸摸姜学君脑袋:“你还告诉谁了?” “只有阿姐!” 顾巧巧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个秘密咱们要继续保守”。 姐弟两人在书房里一顿打闹聊天,姜学君在榻上睡着了,顾巧巧给他搭上毯子,捧着一本《清平山堂话本》。 雨下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住,她依到窗边半推开侧窗,一阵凉气袭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腥气。 这时,院门咯吱响一声,估摸是姜家夫妇回来了。 顾巧巧正放下书,听外面杨晓兰低声道:“我把东西收拾一下,你送药”。 顾巧巧耐不住好奇,掩着木窗往外瞄。 姜益奔向厨房,杨晓兰提着一大袋子包裹直奔房间,进门后迅速把门掩上。 杨晓兰将肩上沉沉的灰色包裹放到桌上打开。 一片闪眼的银色惊住杨晓兰,她十指扒拢白花花的银子,来回数两遍,匆忙把包裹塞到柜子里,出门去找姜益。 “老姜,这回给的比上个月多一倍”。 姜益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蜂蜜水,被杨晓兰拦住道。 姜益道:“把这个月的花销拿出来,多得都收好”。 “诶,”杨晓兰点点头,转身又进屋了。 顾巧巧远远看着,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见姜益往自己房间去,她回身掩好窗户,把榻上的姜学君叫醒。 第16章 姜家岩(8) 姜益进来时,一副姐慈弟孝的场面,姜学君正襟危坐写字,顾巧巧依在一旁陪他。 “这句话是说违失事物本性,欲益反损。” 姜学君瞧着书本,等他姐姐把“续鹜短鹤”底下的一排注解念完,捧场道:“原是如此,我一直都搞错了,阿姐真厉害”。 顾巧巧绷着脸忍住没笑,“嗯”了一声,见姜益推门进来,抬头惊讶道:“阿爹回来了!” 姜益也笑着脸,对顾巧巧说:“来,巧巧,先喝药”。 顾巧巧起身迎几步,等靠近,才发现姜益衣裳湿答答的,连衣服都没换。 “阿爹,去换身衣裳吧”。 姜益把药递到她手里:“马上换,我先看你把药喝了”。 听罢,顾巧巧就着蜂蜜水把小拇指头大小的药丸子吞进去。 姜益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姜学君就把书扔到一旁要出去小解。 顾巧巧无奈,实在觉得这姜学君不是读书的料子,不如劝劝姜家,好叫他们死心,姜学君也能好过点。 “阿姐!阿姐!”姜学君出门还没走到茅厕,又在外面喊:“你快出来!” 听语气像是特着急的事儿,不会是尿裤子了吧。顾巧巧笑着想,一边迅速起身出门。 姜学君正折回院子里,朝她指着厨房:“大哥回来了,带了一大袋汤圆馅儿!” 汤圆。 顾巧巧听得直咽口水,随姜学君一起小跑向厨房。 杨晓兰正在揉汤圆,灶台上摆了五个大瓷碗,全部装的汤圆馅儿,有红糖花生、芝麻、梅子肉和蛋黄。 杨晓兰抬头笑问:“你们喜欢吃什么馅儿,我多包点”。 姜学成洗了手从外面进来,拍拍姜学君背:“去外面打桶水”。 “好咧”,姜学君撒腿儿往外跑。 杨晓兰盯着姜学成的手臂,见上面有几道淤青,忙问:“胳膊咋了?” “没事没事”,姜学成捏捏胳膊:“挑水时没注意,滑了一跤,扁担压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杨晓兰心疼道。 顾巧巧笑笑,则绕着灶台转一圈:“阿娘,大哥肯定是在外面逞英雄了,他在家里几时需要挑水吃”。 姜学成脸一红,家里都是吃的井水。 顾巧巧不再打趣他,转而对杨晓兰道:“阿娘,我想吃红糖花生馅儿”。 姜学君耳尖,听到顾巧巧说话,不甘落后,在外面大声喊:“我要梅子肉的!” -- 第27页 杨晓兰大声笑应:“知道知道,舀水慢点”。 说完,她侧头问身边顾巧巧:“你姨妈来信想接你去她那儿住一段日子,现在天气热,观云山正好避暑”。 按照他们的说法,她才从姨妈家回来,怎么又要去? “阿娘,我在观云山呆了太久,想去别处转转”。 “你姨妈说也行,先去观云山,她在带你出门玩”。 听罢,顾巧巧倒也不好再拒绝,只问:“姨妈说什么时候出发?” 杨晓兰手法娴熟,汤圆搓得极快:“具体日子没定,她忙过这阵儿就找人来接你”。 顾巧巧点点头:“好”。 杨晓兰又搓一个红糖花生汤圆:“过去后可以请个女师父,教你学学琵琶跳舞什么的,你就选个有兴趣的,打发时间。” 姜家岩相对闭塞,同顾巧巧这个年纪的姑娘,大部分在家帮忙做事,或者了婆家结婚生子,她相对闭塞些,同旁人玩不到一处,没有交心的闺中密友。 “那我得好好想想”。 杨晓兰舀了一勺梅子肉:“当然可以,你慢慢想”。 顾巧巧趁着汤圆还没被搓合,飞快从佐料碗里捻了一粒青花椒进去,对杨晓兰笑笑,做了个嘘的手势。 杨晓兰笑笑,只当她又在和姜学君玩闹。 煮汤圆的时候,顾巧巧悄悄和姜学君说:“有一个藏了花椒,你吃到了,我就带你去参加同年大会,而且还求阿爹阿娘让你跟我去观云山玩一阵子”。 姜学君眼睛都囫囵圆了:“真的?” 他从小就在姜家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马寺,一听要去别处,虽不知观云山在哪里,也是十分向往。 顾巧巧信誓旦旦道:“当然”。 得了保证,姜学君站在大锅旁边,盯着汤圆一个个下锅。 顾巧巧指着杨晓兰手里的汤圆,好心道:“喏,这个”。 姜学君眼珠子刷地紧紧跟随汤圆下锅,目不转睛,直到…………锅快沸腾时,杨晓兰大勺一挥,那个得天独厚的小汤圆顿时不见。 “哎呀,阿娘!” 杨晓兰和顾巧巧交换眼神,哈哈大笑。 到了晚上,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桌。 姜学君一边吃,一边观察桌上其余四人的反应,生怕他们抢到青花椒汤圆。 两碗汤圆下肚后,姜学君又盛满满一碗,咬半口吐半个,尝到馅儿以后,立马把另一半扔回碗里,伸筷子去夹下一个。 姜益反过筷头敲他的碗:“干什么!” 姜学君打个嗝,埋头大口干掉碗里剩下的汤圆。 在吃第四碗时,姜学君站起来大叫一声,把全桌人吓了一跳。 “阿姐,你可要说话算话!” 顾巧巧的眼睛慢慢移向姜学君的嘴,直到他吐出一粒青花椒。 这粒天选汤圆真的被他吃到了,他两指捏到顾巧巧眼前晃悠。 姜益一眼就看出了名堂,侧脸问他:“什么说话算话?“ 姜学君脑袋一缩,垂头不敢再说话。 顾巧巧偷偷朝他比“OK”的手势,一边接过话:“我答应下回去白马寺,给学君买白玉糕吃”。 “就知道吃白玉糕,我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白玉糕”。 顾巧巧闷声笑笑。 姜学君虽不懂顾巧巧的手势,但觉得她是答应了,端起瓷碗往厨房去:“阿爹阿娘哥哥姐姐慢用,我吃饱了”。 晚饭过后,姜益舒舒服服躺在院子里纳凉,傍边一杯热茶,姜家两兄弟则在书房看书。 顾巧巧绕到厨房给杨晓兰帮忙摆放洗好的盘子,一边道:“阿娘,我怕在观云山无聊,要不您让阿弟跟我去吧”。 杨晓兰手一顿,对她提的要求有些意外,但她饭桌上没当着大家的面说,也是相信自己。 她想了想,道:“这个我不能担保,你姨妈不喜欢小子,觉得闹腾,我先问问她,行不?” “行,当然行”。 话没说死,还有商量的余地。顾巧巧谢完杨晓兰,迫不及待想去书房逗逗姜学君。 此时,书房里进行了一场深度知识对话。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这句话出自哪里?” “这题我拒绝回答”。 姜学成敲了敲桌上戒尺,沉声问:“为何?” “因为确信这句圣言以前读过,只是突然想不起来,非要答的话,一旦答错,那就太可惜了”。 姜学成:“………”。 《庄子·天下》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 “我明天还答应朋友出去捉青蛙呢”。 姜学成冷哼道:“姜二妞白天跟我说,让你明日找她玩,你要是去我不阻拦你,别的就别想了!” 姜学君脑袋一缩:“那我还是读书吧”。 顾巧巧在外面听了会儿,倒很好奇这位姜学君的克星,姜二妞,怎么让他甘愿坐下来读书也不愿意跟她玩儿。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今晚姜学君只怕没有空闲和心情同自己玩闹了。 第17章 姜家岩(9) 一年一度的祈雨节终于到来。这个节日不全为求雨水,姜家岩雨水虽算不上丰沛,鲜有大旱之年,只是借着个由头,打发农闲的时光,或者从农忙中抽身出来和家人们玩闹一天。 -- 第28页 刘婶儿修修改改的衣裳提前两天给顾巧巧做好,立领淡绿色云锦显得脖颈细白修长,也很抬肤色,顾巧巧心情颇好地把玉佩找出来戴上,只简单描了个眉,嘴唇擦上胭脂,就已然在炎炎夏日看着格外清爽亮眼。 出门前,杨晓兰把她拉到一边,揭开手臂挽着的篮子,里面是提前做好如意卷。 “虽然昨晚说过,还记得吧?” 谁不想自家闺女在外人眼里心灵手巧,杨晓兰怕有人问顾巧巧如意卷的做法,漏了馅。 “阿娘,你放心吧,我都记得呢”。 “你说说,如意卷需要哪几样食材?” 顾巧巧信口拈来:“去皮五花肉、绍酒、鸡蛋皮、肉汤和猪油”。 杨晓兰放心地点点头,依着顾巧巧往外走:“成,咱们走吧”。 …… 一路上,姜益家的马车里,顾巧巧和姜学君对起对子,一家人外出郊游,氛围颇为轻松。 顾巧巧开个头道:“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姜益和姜学成在马车竖起耳朵听,看姜学成能接句什么。 “王安石的《北归》”,姜学君洋洋得意道,本不必把诗词名说出来,好不容易知道一首,得卖弄一下。 顾巧巧闷笑一声,配合道:“不错不错”。 “这句不难”,姜学君虽是谦虚的语气,眉毛都要吊到天上去了,很给力地接上诗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香。 顾巧巧想了会儿,一下没想出来好句子。 脑子里来回只有屈原的香草美人在打转。 可这不成诗句。 姜学君挪到她耳边,朝她招手。 “干嘛?” 说着,她把耳朵凑过去。 “阿姐,我在你枕头边的话本里看过一句,倒能接上这句”。 “什么?”顾巧巧一脸奇怪,他什么时候到自己房间去了?还翻出来她的话本?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唔!” 顾巧巧听到红浪两个字,连忙伸手捂住姜学君的破嘴,尽管他声音很小。 这要是背出来,她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人把杨晓兰搞愣了,杨晓兰放下手里的食盒,一脸茫然地看他们:“怎么了?” 顾巧巧红着脸摇头,横了一眼姜学君:“他要给我泄露答案,没意思,我不准他说”。 话音刚落,她像是心窍开了,脑子冒出来一句:“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 说完,她看着姜学君,警告似地岔开话题:“我接上了,现在归你”。 姜学君抿嘴想了会儿“匀”字,老实了,低下头:“阿姐,这句我接不上”。 姜学成恰时掀开帘子,扭头进来说:“到剑山了”。 顾巧巧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参天大树和裸露的岩石,和寻常的山没什么区别。 但既然取这么个名字,肯定有个原由。 她问姜学成:“大哥,剑山有什么讲究?” “阿姐,我知道”,姜学君自觉刚才得罪了顾巧巧,剑山他来了不知多少回,于是献殷勤道:“它是姜家岩最高的山,山顶有块形状似剑的石头,所以叫剑山。” “……就这?” 顾巧巧以为有什么神话传说,听罢有些索然无味。 姜学成扶额叹息,他这弟弟像个假的姜家岩人。 他接过话,补充道:“相传曾经有个剑客,剑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他踏遍千山万水,一路走到这座山时在半山腰遇到一个山野老樵夫,樵夫抽出背后一根木柴,两三下打败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剑客,从此,剑客立誓不在离开此山,直到打败樵夫为止。年复一年,等到樵夫老死了,他的剑术也无法更上一层楼,最终自绝于山顶,将剑也插在最高处,久而久之,他的剑化成了石头,立于山顶,令后来求剑者向往不已。” “这位剑客让人佩服,一辈子追求一件事到极致,不为外物所扰。”顾巧巧又探出脑袋往外看,此时路途平坦很多,两边的路应该提前被人修理过,夹杂着粉色野花,生机可爱。 “是呀,人一辈子能图一样就是极好的”。杨晓兰难得地加入他们对话。 马车突然停下来,姜学成故事讲完,山顶也到了:“下车”。 不一会儿,五人陆陆续续下马车,姜学成去拴马。 顾巧巧走到路边往山下看,此时看剑山,峻峭秀丽,巧然天成。 不远处那块剑状石头,比她想象的要大要高,迎着路的这面是裸露的白色岩石,细细一看,上面还有凿出来的小坑和铁钉,看来不乏想要攀剑山之顶的人。 杨晓兰在不远处唤她:“巧巧,去剑石底下集合”。 顾巧巧回头,只见几个人手里大包小包,杨晓兰拎着她的如意卷。 剑石底下聚了好些人,顾巧巧没往那儿下面走,转而走去接杨晓兰手里的如意卷。 有一黄衣妇人经过,驻足问道:“晓兰,这是你家巧巧呀,我第一回 见,长得真俊!” 杨晓兰只好笑笑,引着顾巧巧介绍:“这是你姜慧婶子”。 “婶子好”。 姜慧笑笑,说了句“真乖”,就把杨晓兰往旁边拉拉,低声问:“巧巧的婆家定下来没有?” 回避她那都是做样子的假把式,每个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 第29页 旁边又有一个妇人经过,加入姜慧:“我这儿倒有个好人选,也不知你瞧不瞧的上”。 妇人们说起媒来,恨不得原地看牵线的男女拜堂成亲。 原本三父子走在后面,见状嫌他们聒噪,摇摇头走到前面去了。 杨晓兰和顾巧巧就这么被围着,你一言我一语,脱不开身。 见状,姜学成对姜学君招手耳语一番,姜学君红着脸摇头。 姜学成捏住他肩膀,不准他跑:“给你零用钱”。 姜学君努努嘴:“多少?” “20文”。 “三十,现给!” “成交”。 两兄弟双手相交,簌簌摸摸完成了地下交易。 “阿娘!”姜学君不情不愿朝杨晓兰快速喊道:“我拉裤子了!” 顾巧巧:“???” 她遥遥地朝姜学君偷偷竖大拇指,真不愧是自己的好阿弟,这么大一男孩儿,这种谎话都能为她说。 “你这孩子!”杨晓兰依势牵着顾巧巧推开姜慧她们:“不好意思,再聊”。 第18章 姜家岩(10) 顾巧巧笑嘻嘻跟着走过去,摸摸姜学君脑袋:“阿姐没白疼你”。 姜学君心虚地看了姜学成一眼,支支吾吾没说话。 一家人继续往剑石下走,方才路边红色野花越来越多,聚集成簇,十分红艳。 “大哥,这是什么花?”顾巧巧哪能没看到两兄弟的暗箱操作,但也不戳穿,好弟弟是需要培养的。 “紫微花”。 “紫薇花”,顾巧巧轻声念了一遍:“名字真好听”。 一路过去,紫薇花遍布剑山,像长成了一条迎人的花路,直达剑石底下。 村民们陆陆续续抵达,在几个年长的人指挥下以剑石为中心,排成半圆。 “他是谁?”,顾巧巧弯腰低声问姜学君。 半圆中间站了四五个年纪大的男人,其中有一个高瘦挺拔,气质卓然,和周围一对比格外显眼,一看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 姜学君似乎对顾巧巧不认识他一点儿也不奇怪,介绍道:“我们的村长”。 原来是姜家岩的老大,选村长的时候也看脸么。 思索间,一个戴着白色斗笠的姑娘走过去,给村长递了一个小册子。 姑娘身形修长瘦弱,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 “戴斗笠那个是不是村长的女儿?”她用下巴点点白衣姑娘。 姜学君看都没看,点头:“是的”。 “她为什么戴斗笠?”环顾周围,没有一个人戴斗笠,可见她是有原由的。 姜学君低声道:“我都快忘记敏敏姐姐长什么样子了,去年说她脸上生了麻疹,一直都没取下来”。 “姜敏敏?”看她装扮,是没出嫁的模样。 “嗯”,姜学君也看向姜敏敏:“在阿姐回来前,她是我们姜家岩最美的姑娘”。 顾巧巧笑笑:“你这张嘴将来不知要讨多少姑娘欢心”。 说话间,前方的村长开始举行仪式。 他手举香火,对着剑石供香,一边虔诚道:“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今姜氏后人,在此供奉雨神、太阳神和先祖们,祈求保佑姜家岩风调雨顺,年年富足” 。 言罢,见周围的人跪下来磕头,顾巧巧也连忙跪下。 三跪三起,地上全是稀碎的石子,她悄悄用脚把大石子踢到一旁。 没一会儿,队伍里逐渐站出来一部分男人,往村长那里聚集。 顾巧巧一脸迷茫刚要回头问,看见身侧的姜学成也站了出去,向中间走去。 不一会儿,十几个男人用农具在中间挖了个大土坑。 顾巧巧打量一番,发现这些男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挖完坑后,另一波男人提来竹筐,里面装的是活禽:鸡、鸭、羊等。 他们直接把框子扔进坑里开始掩埋,顾巧巧看明白了,这是在做牲畜祭祀,很简单粗暴的仪式,因为很快就完了。 今天的重头戏不在祭祀,而是野炊! 很快,年轻的男人们回到队伍里家人身边,等村长说了几句话,各家都散开。 姜学成找了个偏后的地方,周围人也少,大家都争相往剑石底下靠想沾点好运,只有村长一家在剑石正下方。 “爹,这里行吗?”他询问姜益的意见。 姜益点点头。 得了允应,一家人开始往地上铺油纸,拿出各色吃食,姜学君则蹿到旁边四处张望小伙伴儿。 “姜蛋子,走,一起去玩儿”。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走过来,扎着丸子头可爱极了。 “不去不去,我要和他们玩儿”,姜学君不耐烦地摆摆手,快速朝前方一群男孩儿跑去,生怕慢了被小姑娘留下来。 顾巧巧啧啧两声,真是年少不知桃花贵。 姜二妞气呼呼地离开。 见没戏可看,顾巧巧帮忙摆放桂花糕,一边抬头打量剑石正下方,村长一家用帐子围起来,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情况。 哪有麻疹得一年还不见好的?这个姜敏敏戴斗笠肯定有其它原因,就是说她长得太美,怕逮人有非分之想还可信点儿。 东西摆完了,杨晓兰把姜学君揪回来。 他坐下来也没老实,捧着一盒白糕蹭到顾巧巧身边:“阿姐,里面有一块我藏了一粒绿豆,你能吃到,我给你摘花儿”。 -- 第30页 顾巧巧低头一看,盒子里的白糕最起码有三四十块,她又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姜学君:“你这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学的挺快”。 姜学君眉梢微翘,他吃了一肚子汤圆,到现在看见汤圆都想吐。 “可惜”,顾巧巧摆摆手:“筹码不够诱人”。 这里除了满山的紫薇花,还能有什么,用得着他摘? 姜学君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阿姐,我给你摘得可不是紫微花,刚才我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株不高的鲜栀,上面结了好些花骨朵呢,摘回去泡着正好,还能簪花”。 一听是鲜栀,顾巧巧迟疑了。鲜栀绿叶白花,花香袭人,格外清丽可爱。在夏天,是赶走汗臭味的佳物。 只是一盘白糕换几朵鲜栀,值么?顾巧巧略做思索,鲜栀在姜家岩并不常见,种的人很少,可能也是什么机缘巧合,这剑山上才长出一株。 越想越犹豫,她盯着盒子里形状怪异的白糕,姜学君很聪明,放绿豆米进去,白糕会有些变形,他干脆把所有白糕都捏乱了。 她望着姜学君哼笑一声,算了,下回去街上买几朵就是,为了这个把肚皮撑破不划算。 想罢,她抬手正准备拒绝,突然发现对面姜学成在跟自己打手势。 两兄妹遥遥相视一笑,顾巧巧立即道:“好,成交!” 见她如此利落,姜学君愣了一下,随即回头打量爹娘和哥哥,见他们都在交谈吃东西,遂放下心来。 顾巧巧纤纤五指象征性地在篮子里选了几块,吃到嘴里都没发现绿豆。 她叹气道:“哎呀,你怎么藏得这么好”。 姜学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为了不让绿豆被轻易发现,他都是特地从白糕底下塞进去的,还一个个摆正翻好,故意捏变形,好让人看不出破绽。 趁姜学君低头咬酥饼时,姜学成食指靠着白糕盘边沿敲打两下。 顾巧巧眨了眨眼,手指绕着盘子转,嘴里小声嚷嚷道:“选哪块呢?不能再错了,再错我都要吃不下了”。 姜学君的眼珠子跟着顾巧巧的手指转,心都提起来了,虽然最后鲜栀要给阿姐摘回来,但不要这么早就把绿豆找出来,让阿姐多吃点也好。 “就这块吧”,顾巧巧的食指停在刚刚姜学成敲过的地方,两指一夹,就在姜学君惊讶的眼神中掰开白糕。 “怎么可能!”姜学君无法接受顾巧巧第五块就找到了绿豆,站起身来,嘴里吃的酥饼屑屑直往下掉。 他再次打量姜益、杨晓兰和姜学成,忽然明白过来。 “你们耍赖皮!” 顾巧巧摆摆手;“有证据吗,没有的话愿赌服输”。 顾巧巧把绿豆摘出来放到姜学君面前,大口把白糕吃下。 姜学君哀嚎一声,闷头大口大口咬酥饼。 等肚子填饱,他担心花被人捷促先登,站起身道:“别人要是仔细看,鲜栀一眼都能找到,我还是先去摘回来”。 不等众人发话,他屁颠颠冲向右边山坡,比谁都还着急要先把花摘回来。 渐渐地,山顶上的人午餐吃得差不多了,有的站起来四处闲逛消食,三五聚集聊天,还有的拿出纸牌打叶子戏。 杨晓兰也爱玩叶子戏,跑到隔壁家旁观几个妇人打玩。 没一会儿,林子里响起一阵锣鼓声,几个年长女子提着拴有红绳的大锣敲敲打打没个停,吆喝道:“林子里花开的正好,各家的公子小姐们赏脸来看看吧”。 顾巧巧明白,这是同年大会开始的信号,年轻男女们可以进林子个子相看。 锣鼓声把杨晓兰的注意力从叶子戏抽出身来,她转头快步回到顾巧巧身边,把如意卷篮子递给她,嘱咐道:“去玩玩吧,一年到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待会儿你哥哥也会进去,有什么事叫他就是”。 顾巧巧“嗯”了一声,抓着杨晓兰胳膊没撒手。 “怎么了?”杨晓兰问。 顾巧巧四处张望,姜学君不知去哪儿摘花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有点不好意思”。顾巧巧盯着同年大会的入口,几个大娘子像哼哈二将一般稳稳守在那儿,将不相干的人都拦在外面。 杨晓兰了然一笑:“都是大姑娘了,怕啥,咱们姜家岩能举办这个活动,就是支持大家互相找个钟意的伴侣”。 这里是山上,四面开阔,到处是路,这些人如何防止人混进去? 琢磨间,杨晓兰见她还是不撒手,以为她是真害怕,大姑娘害怕和男子相处也是有的,杨晓兰又说:“里面的路都是村长提前让人踩过的,用竹栏围起来了,不是很大,有两边都是死路,每隔一段都有大娘子守着,安全的很,去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得有门票才能进,适婚的男女,那姜学君看来是真进不去了。 这时,姜学君从远处的草堆里蹿出来,顶着脑袋上的叶子一路狂奔向顾巧巧:“阿姐,等等我!” 听吧,顾巧巧连忙反握住杨晓兰的手:“阿娘,能让弟弟陪我进去吗?” 杨晓兰愣了一下,看着姜学君由远及近跑来,心下了然她是在等姜学君。姐弟二人感情好也是让人欣慰,她转念一想,点点头:“你等着,我去给守门的娘子说一说”。 “谢谢阿娘!” 顾巧巧松开杨晓兰,朝越来越近的姜学君招手。 -- 第31页 “阿姐,怎么样?”姜学君兜着衣摆,跑得面红耳赤,生怕被落下。 顾巧巧朝他摆了个“OK”的手势,弄得他云里雾里。 “到底行不行?”这是第二回 看见这个手势,他也不太标准地比了个OK:“啥意思呀?” 顾巧巧负手,颇为自信道:“阿姐在手,天下你有”。 姜学君这才展颜一笑,又把OK比划一遍,原来它是包在阿姐身上的意思。 他殷勤地把衣摆里五朵鲜栀捧出来递给顾巧巧:“都在这儿,给”。 五朵里面,就一朵开得正好,其余都是花骨朵,得泡在水里慢慢开。 顾巧巧把开的这朵揣到荷包里,指挥姜学君:“把剩下的给我放到篮子里,下午带回家”。 姜学君没立即动,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姐,能给我一朵吗?” “你要它干什么?” “我就想要一朵”。 “哦?”顾巧巧提高声调,帮他把剩下的说完:“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小丫头参加同年大会?” “……没,我就想先准备一朵”,姜学君脸颊红通通的,半晌没把话说清楚。 此时站在同年大会入口处的杨晓兰朝他们招手:“过来!” 待姐弟二人走近,杨晓兰也往玩叶子戏的地方去,临走前说:“我都交代好了,你们进去吧”。 姐弟二人齐齐点头:“嗯嗯”。 等杨晓兰走远了,顾巧巧才带着姜学君往里走。 守门娘子看着如花似玉的顾巧巧,欢喜道:“巧巧快进去吧,嫂子给你看着呢,里面进去不少好男子,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的”。 顾巧巧笑面迎她们,并不多言,刚举步,二位娘子又开始调侃姜学君。 “学君,这么小就想讨娘子了?” 姜学君垂着脑袋:“我是陪阿姐进去免得别人欺负她”。 “哟哟”,守门娘子阅历丰富,张嘴就知道这小子要讲什么,满嘴妇人间的调笑:“我看你也甭进去了,二妞知道该生气了”。 另一个娘子“哈哈笑起来,指着不远处说:“你姜临叔叔一家就在那儿,小心你进去了让他姑娘看见”。 一听姜二妞的名字,姜学君脖子都气粗一圈,姜二妞可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一点儿也不像姑娘家,成天到处称王称霸,爬树掏鸟蛋,没有做过一件姑娘家该做的事。 大家之所以调侃他和姜二妞,是几年前他们打架,姜学君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让姜二妞一屁股坐身上,强迫他扮演自己的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收藏的两个小可爱是谁哈哈 二位让我爬起来二更了哈哈! 第19章 姜家岩(11) 听罢,姜学君本能看向姜临家,生怕姜二妞缠上来,回头扯着顾巧巧快速进入同年大会。 两姐弟进入林子后,大约分了五六条小路,道都很宽敞,一些草深的地方已经提前被清理干净。 走了好一段路,姜学君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蹭着顾巧巧说:“阿姐,你身上的鲜栀真好闻”。 这是在夸他自己会摘花,顾巧巧笑了笑,扭头四处看,一边问:“大哥呢?” 方才进来前就没见到姜学成,林子里面好像也没有。 “兴许去找那个眼角带痣的姑娘了”,姜学君小声说。 不说还好,这下顾巧巧的好奇心也被十足吊起来:“走走,我们去找找”。 于是二人从第一条小路上走去。 年轻男女大多拘束,各自和自己的朋友同行,一边有说有笑,其实余光都在打量周围经过的异性。 顾巧巧连看十几个姑娘,好多眼角都添了装扮,根本分不清是点的痣,还是脸上本来就有的。 “姜姑娘”。 一道男声忽然柔柔传来,听得顾巧巧心尖儿抖了一下。 她立即循声转过去,有个深衣男子站在香楠树下,面目俊秀,双眼含笑,很是亲切,身边站了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自己是个假冒的姜小姐,在姜家岩,除了姜益一家和相熟的邻居,没人再认识她。 深衣男子举步靠近,顾巧巧提着篮子倒有些无措了。 她时常想,自己演技太差,如果不是一早和顾诀分开,估计顾诀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顾海林女儿了。 “林二公子好”。姜学君率先朝他行了个拱手礼。 原来是林二公子。 顾巧巧看了眼姜学君,俯了俯身行礼:“林公子好”。 林二公子腼腆一笑:“姑娘应当不认得我,上回我在白马寺外的街上见过你,没想到在这儿也碰上了。我叫林延行,家住姜家岩北三街第四户”。 跟她在查户籍似的,北三街那一带都是独立的大宅子,林延行又不姓姜,大有可能是外地搬来的富庶户。 顾巧巧尴尬笑了笑,实在没什么说的,又不忍冷落长得好看的人,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再介绍给他一遍:“你好,我叫姜巧巧”。 她说完便没在起话头,林延行找话说:“今天日头大,姑娘一定很渴吧?” 顾巧巧摇头:“还好”。 林延行笑了笑,打开身旁小厮提的柏木冰鉴:“吃点冰解暑罢,有冰镇莲子汤、绿豆汤和梨汁,你想喝什么?” 一听冰鉴,顾巧巧目光投向小厮后背转过来背的东西,里面装了一层冰,相当于古代的冰箱,能用得上的非富即贵。 -- 第32页 非亲非故,林延行这般讨好结交,顾巧巧退了两步,她现在是在同年大会里,可别让人误会,回头林二公子上门提亲,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延行自行端出来一碗梨汁:“这可甜,尝尝吧”。 冰鉴不大,拢共只装了三碗,顾巧巧依旧摇头拒绝。 林延行转手把梨汁递给一旁姜学君:“你替你阿姐尝尝,看好不好喝”。 姜学君虽然很心动,先侧头看着顾巧巧,没敢接过梨汁。 顾巧巧见林延行这般执着,脸色有些黑了,开口正欲严正拒绝,另一只手忽然插进来,端走梨汁。 “让我来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顾巧巧侧头去看手的主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旁边林延行先开了口。 “表哥?”林延行率先道,紧接着又说:“你不是不来么”。 前半句也是极诧异的,后半句却沾上一丝懊恼。 原来是林延行的表哥。 这位表哥轻飘飘丢下一句:“我又改变主意了”。 顾巧巧看着他表哥,一时没舍得移开。他们家是什么好基因,一个比一个好看,这位表哥是她目前为止见过仪容最为清丽俊美的男人。 五官生的恰到好处,颇为浅淡,一双圆眼很亮,鼻尖挺直,嘴唇淡红,当真是面如冠玉,水月观音。 顾巧巧和他对视上,自觉不合适,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锅粥真是越煮越乱。 林延行表哥两口将梨汁饮尽,碗放回冰鉴里,大大方方向顾巧巧微微弯腰,自我介绍道:“姜姑娘有礼,在下金学书,从祥安城来,家住御街中段六坊”。 这家人是祖传报户籍么。 顾巧巧琢磨一番,只叹自古果然是达官贵戚都在一个圈子,御街贯穿全城,也是最繁华的区域,而中段在御街旁商业街市的背后,供权贵们玩乐享受。 不对。 顾巧巧又念一遍金学书,这个名字特别耳熟。 金学书。 突然,顾巧巧的记忆像是触碰了某个按钮,刷刷回想起来。 是她姑父李孝义的侄子,二人虽没什么交集,也从谁的嘴里偶尔听到这个名字。他后来成为了侍中郎,在皇帝左右侍奉。 书里的顾巧巧确实失忆,后不知什么缘由被金学书带回祥安城,按照现在的处境,回到天子脚下就是羊入虎口。而且成为刺客的原由应该是在姜家岩,但到现在她都没看到这个苗头。 “金公子好”。 金学书朝她回以微笑,目光转而落到她腰间的玉佩上。 “姑娘这块玉佩好生别致”。 姜学君舔舔嘴,望向玉佩,那可不,回羊酒楼半年的饭呢。 听罢,林延行也探头打量玉佩两眼,不免目光发亮:“是呀,羊脂玉呢,传闻它浸泡在昆仑山下荒原或绿洲中,得有千百万年才能形成,产量极低。” 这一听,顾巧巧也是惊讶连连,这块玉不像是顾家的东西,顾海林出生贫苦,在玉器古玩这方面不甚讲究,既是有,也一定会先给她。 “只是可惜了这鱼纹”,林延行走近两步看了看顾巧巧的玉佩,摇头道:“这玉石是极好的,天命凤凰,降而生吴,咱们吴国人自认为是凤凰的后代,我见过的好玉大多选做凤凰图案,一来尊崇祖先,二则象征权贵”。 “非也非也,这块玉佩的主人志在他处,寓意更加悠久深长”,金学书不赞同道:“鱼儿的繁殖能力强,多子多福、吉祥如意,岂不更好?”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能吹出顶天的好来。顾巧巧只觉腰间的玉佩被他们盯的无所适从,略微用衣摆遮了遮。 林金二人察觉到她的局促,立即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别处。 金学书举目看向林间,光影婆娑,沙沙作响。 半晌,他轻声叹息一句:“我曾有位故交,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第20章 姜家岩(12) 顾巧巧颇为意外,她同金学书没什么交集,顾诀的交际圈倒广,伸到她姑母家去了。 金学书适时打住,吊足了顾巧巧胃口:“不知姜小姐能否赏脸,咱们同行一段?” 顾巧巧点头:“好吧”。 在姜学君和林延行的满脸震惊中,顾巧巧凑到姜学君耳旁低语:“你先去找大哥,我一会儿来找你”。 姜学君思索片刻,随即点头,慢步朝其它的路上走去,反正几条小道都是通的,隔多远阿姐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 得到应允,金学书顺手把小厮后背上冰鉴里的莲子汤端出来,拍拍林延行胳膊:“你先去吧”。 林延行:“???” 金学书轻飘飘扫他一眼。 林延行不甘心,但也没法,只好转身告辞:“表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好,你先去逛逛,我待会儿来找你”,裴仁诀爽快点头,丝毫没察觉表弟的不畅快。 待碍眼的人都走清净了,金学书把冰镇莲子汤递给顾巧巧,深深吸了一口气:“姜姑娘尝尝吧,炎炎夏日,难得喝口冰的,我就是借花献佛,算不得其它意思”。 这一说顾巧巧倒不好意思再拒绝,接过冰凉的瓷壶放到篮子里,笑笑:“多谢金公子”。 瓷壶是封口的,端着走起来也不易泼洒,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真是苦不了有钱的主,生活质量总是好的。 -- 第33页 金学书嗅到顾巧巧身上传来的鲜栀清香,淡雅沁脾,他很喜欢,不觉勾起嘴角,往前方引路:“请”。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林间深处,顾巧巧摸摸腰间玉佩,没忍住问道:“金公子清风朗月,你所说的故人一定也是为很优秀的人” 金学书看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有些唏嘘:“我们曾经约定一起参加我吴国立朝以来,每年开设的殿中特选”。 顾巧巧拿出瓷壶抿一小口莲子汤:“如此来说,失去联系挺可惜的”。 可见金学书明年一定是做了侍中郎,顾诀失去参加选拔的机会。 “姜姑娘对我这位朋友很有兴趣?”金学书垂头看向肩侧处的顾巧巧,多了一丝打量的意味。 顾巧巧立马哈哈大笑:“我就是觉得和他很投缘,竟然有块相同的玉佩,真是莫大的缘分”。 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够淑女,微微掩嘴。 金学书似乎没在纠结此处,转而指着不远处一处石阶:“那边有人捕鸟,不如看看?” 不远处几个青年男子似乎对林子里的姑娘没什么兴趣,拿起弹弓瞄准草地里的白尾大鸨。 顾巧巧瞧了两眼金学书,除了点头说好,她不知道还能说做什么,心里却在后悔为什么答应和金学书单独逛。 是还不够好奇姜学成的秘密恋人么。 “坐吧”,金学书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羊皮垫在地上,让顾巧巧先坐。 顾巧巧将如意卷放到一旁,提裙坐下。 “去年我陪陛下冬狩时,陛下满载而归,而我只猎得两只大鸨,这鸟很是机警,善于奔走,特别难靠近”。 金学书瞄着对面青年男子捕鸟,绕到顾巧巧旁边坐下,中间隔着篮子。 “是么”,顾巧巧对在自己身旁坐下的金学书难免有丝戒备,隔着篮子怪不自在。 “你看,”金学书指着突然跃到树上的大鸨:“这鸟又不爱鸣叫,要花很大的功夫去追踪它”。 顾巧巧顺势看去,古代王狩除了丰富娱乐活动,还是大有其它益处的,大批皇亲贵族离开祥安城,这期间的人员调度,包括狩猎,都能让皇帝陛下审查一下大臣们和皇子的能力,发觉不少人才。 顾巧巧突然听到咀嚼的声音,愕然回头,只见金学书不知何时拿了一个如意卷在吃。 “金公子吃多了山珍海味,如意卷只怕不合胃口”。她盯着金学书的嘴,其实杨晓兰做了一篮子,分几个给不同的人尝尝应该也没什么。 “姑娘谦虚,其实做的很好吃”。 酥嫩的如意卷撒了花椒盐,一口下去,外皮酥脆,内肉松软。 内容总是不能白背,顾巧巧顺口道:“擀面皮的时候,一边加肉汤,蒸好了再撒花椒盐”。 “难怪这么好吃,花了这么多心思”,金学书擦了擦手,伸进袖子里捣鼓一番,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顾巧巧:“姑娘可否赏脸给品鉴一下,第一日来姜家岩时,看到街边有个绣娘在卖,就买了一个,一两银子看我花的值不值当”。 到底是什么样的香囊,竟然一两银子一个。 顾巧巧不懂绣工,不做声不做气地接过来,香囊上面是两只喜鹊,她翻过来一看,底部绣着一片绿叶,叶子上还有个“北“字。 一两银子也不奇怪了,金学书没做成冤大头,北巷是姜家岩专门做绣工的地方,那里出来的东西不会是次品。再说自己不会的事,没资格评判别人。 “我觉得很精美”,顾巧巧把香囊还回去:“要不是我带了这东西身上容易起疹子,也想去买几个”。 听罢,金学书接过香囊:“是么”,说着修长的五指蜷缩起来,包住小香囊。 顾巧巧拍拍屁股提着篮子起身:“不聊了,我去找阿弟,金公子告辞”。 “慢走”。金学书站在原处,看她遥遥走远。 林荫小道上,山花夹杂着野草,一片葱茏生机。顾巧巧把篮子改为抱在怀里,向来时的路回去。 “敏敏,你到底在找谁?” 顾巧巧耳朵一竖,脚步停下来,悄悄往左边的葛花树后瞄。 是姜敏敏,虽然换了一身惹眼的白衣,带着面罩还是比较好认,她在和林延行说话。 姜敏敏的声音又细又轻,和她看起来冷若冰霜截然不同:“林大哥,是我父亲叫你进来看着我的?” 林延行叹了一口气:“姜伯父还是希望你多和我表哥接触接触,放眼看去,姜家岩并无男子与你相配,何苦呢”。 姜敏敏看向别处,目光很执拗:“是父亲何苦乱点鸳鸯谱,方才我见金公子和姜家二姑娘聊的欢畅,只怕他对敏敏并无男女之意”。 葛花树后的姜家二姑娘:“???” 林延行道:“我表哥喜欢温柔顺意的姑娘,你更合适,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 葛花树后的姜家二姑娘攥紧拳头了。 “强扭的瓜不甜,”姜敏敏摇头:“我劝林公子也别执念,我的脸因为生病留下伤疤,经久不消,如今也配不上金公子”。 林延行哽住了,半晌摇头走开,一心撞南墙的人是劝不回来的。 顾巧巧跟着叹了一口气,抬脚欲走,又站住了,因为看见姜学成的身影。 他和姜敏敏在同一条道上,顾巧巧侧身正和他相对,只是她隐在葛花树后,但并不妨碍她看清二人擦肩而过时,互换了东西,一个好像是纸条,另一个是指环。 -- 第34页 地下恋情都这么刺激么。 第21章 姜家岩(13) …… 祈雨节后,转眼入秋,天气变得凉爽怡人。 顾巧巧端了一把躺椅悠然地看姜学君放风筝。 风筝是百蝶闹春的图案,飞在半空中,五彩鲜艳明亮。 “阿姐,飞高了!” 姜学君扯着风筝来回跑,边跑边回头向顾巧巧欢呼。 天气太舒服了,顾巧巧直犯困,半拉着沉沉的眼皮,敷衍两声:“你在跑快点,飞得更高……”。 不知说到哪句,她歪头睡着了。睡梦中,她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院子看书,顾海林走了进来。 “《左传》如何评价《周礼》的?” 顾巧巧睁了睁,试图醒来,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而且还是之前那个梦。这个梦又被完整的再现了一遍。 对于顾诀,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没感觉,如今再看来,觉得有些惋惜。 按理说,再怎么他也能在仕途上平稳顺遂一生,如今埋没了不说,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没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写他结局的可能呢。 梦做完了,顾巧巧缓缓睁眼,拂袖擦干额头上的汗,刚抬头发现姜益他们驾车回来了。 姜益和杨晓兰上午去给顾巧巧取药,今天日头好,赶路的时辰缩短不少。 杨晓兰从车窗探出脑袋,朝越跑越远的姜学君招手呼喊:“学君,回来!” 姜学君放得正高兴,哪里肯听杨晓兰的话。 “我再玩会儿”。 “臭小子,再不回来,就别去观云山了”。 姜益轻飘飘说了一句,顺着飘到姜学君耳里,他立即站住脚,疯狂往回奔。 “爹,你不是骗我吧!”他边跑边喊。 这一趟出去,不像去鹿山,倒像去了一趟观云山,每次出去带回来的消息总格外多。 看来去观云山的事已经定下,本来还提不起兴趣,现在她又没那么抵触了,姜学君陪她去观云山最好不过。 她站起来也往马车方向走,去迎接姜益和杨晓兰。 二人下了车,照例背了一个灰色包裹回来。 姜学君急忙忙冲到马车面前,急不可耐地询问他们。 “爹,娘,我真的能去观云山?!” 杨晓兰伸手擦干姜学君脸上跑出来的汗:“只要你答应好好去书院读书,就让你去”。 姜学君早就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之前是家里没钱,现在有了,他又太过皮实,在书院不服管教,被退了回来。 姜益为了不让他落下课业,把他拘在家里读。 姜学君想都不想,满口答应:“好好好!” 杨晓兰牵着顾巧巧回屋:“外面风大,回屋喝药吧”。 “嗯”。 如往常一样,顾巧巧在自己房间喝完药,抱着一碟子蜜饯吃得津津有味。 “阿姐”,姜学君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头探脑望向桌边的顾巧巧。 “怎么?”顾巧巧吐出果核,觉得这小子有鬼。 “我有好东西给你”,姜学君推门进来,献宝似地把怀里的书展示给顾巧巧看。 顾巧巧放下蜜饯盘子,懒懒地扫了眼书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姜学君嘿嘿笑两声,翻开第二页书面递到顾巧巧眼下。 顾巧巧垂眸:《红娘子传奇》。在没有手机网络的古代,话本儿是打发时间的最佳圣品。 她没接,只问:“平日白故的,讨好我做什么?” “感谢阿姐言而有信,带我去观云山呗”。 顾巧巧摸了一下鼻头:“要是没促成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把这本子给我了?” “哪有!”姜学君红着脸狡辩。 顾巧巧翻了两页,一开头女主红娘子正离开青楼往昆仑山上拜师学艺。 她朝姜学君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出去,别打扰我看书”。 “好嘞”。姜学君乖乖出门,还替顾巧巧掩住门。 那种地方的姑娘跑到昆仑山去,终年人烟稀少,如何耐得住寂寞?后来,这位柔弱的姑娘通过学武功,名扬天下,最后和师父双宿双飞? 顾巧巧只花小半小时翻完全书,结局未免狗血,放在古代和师父搞在一起,不妥,不妥。 但这个话本儿胜在插画,画者还是花了不晒心思的。书里姑娘身姿纤细,小人儿举着剑,挥斥方遒,特别灵动威风。 顾巧巧的代入感颇强,甚至已经脑补出自己成为绝顶刺客的模样,刀锋一挥一落间,人头落地。 她暗爽了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将来可是也要成为刺客的。 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姜学成从书院回来,提着一大袋牛杂走进厨房。 杨晓兰正在灶台上切菜。 “娘,晚上做个牛杂羹吧”。 杨晓兰看姜学成把袋子放到台上摊开,露出里面嫩红的牛肉,眉开眼笑道:“成,我这就来准备”。 姜益一家都喜欢吃牛杂,做的口味特别重,自从顾巧巧来后,也喜欢上了。 晚饭桌上,她看到一锅香气腾腾的牛杂羹时,食指大动。 杨晓兰一锅牛杂肉放了十几种调料,各自面前还摆了辣碟,牛肉捞起来又软又嫩,味美爽口,顾巧巧吃得酣畅淋漓。 一家五口吃得正欢快,姜学成给姜益敬酒:“爹,娘,我想和你们商量个事儿”。 -- 第35页 姜益筷子顿了一下,偏头看姜学成:“什么?” “近日书院换了学府,和前学府比,他的课授得更好”。 姜益咽下牛肉:“那是好事”。 “学府今日同我说,他向汇英书院推荐我去访学”。 桌上一阵微妙的安静。 顾巧巧不紧不慢夹起一筷子吃肉,注意落到姜学成身上,访学是好事,为什么姜益和杨晓兰反应这么奇怪。 “汇英书院?”姜益的声音凝重几分。 姜学成点点头:“嗯”。 汇英书院是祥安城第一书府,整个吴国每年能选进去的书生不足百人。 “咱儿子真厉害”,杨晓兰笑道,想缓和一下气氛,伸手给姜益夹了一筷子牛肉:“来,边吃边说”。 姜益放下筷子,咪一口酒:“先吃饭,吃完了去书房聊”。 “是”。 接下来的饭吃的顾巧巧有点消化不良,整个饭桌安静好多,大家都沉默的吃着菜。 晚饭过后,各回各屋。顾巧巧草草冲了个澡,一直观察书房门口的动静。 姜益独自坐在厨房门口喝了两盅茶,似乎一直在和杨晓兰说什么,直到杨晓兰把厨房收拾完毕,提着油灯出来。 姜益接过油灯,走到姜学成房门口敲了敲,然后先去了书房。 姜学成在房里磨蹭了很一会儿才跟去书房。 顾巧巧正好见杨晓兰回屋关门睡觉,她猫着腰蹲到书房外面的茶树盆栽后,心惊胆战听起墙脚。 “准备去汇英书院多久?” 姜学成盯着地,面对父亲,他还是怕的:“尚且不知”。 姜益随意抽出一本书翻看:“学府为什么选你去?” 顾巧巧也很赞同姜益的疑问,万事总该有个原由,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前几日学府家遇贼,我把那贼抓住了”。 难怪吃汤圆那日杨晓兰发现他胳膊上的印子,根本就不是挑水摔的,而是给学府抓贼。 姜益微哼:“我还以为是你最近参加选拔考试脱颖而出呢”。 姜益怎么会了解自己儿子,姜学成读书资质平平,不算有天赋之人。 姜学成脸色一白:“学府说从祥安城来的金家公子愿意资助我,就算在汇英书院留不下来,去皇城看看,长长眼也好,说不定将来能在那儿给我谋一份差事”。 “我们现在缺的是钱吗?”姜益脸色愈发不好看,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去汇英书院读书,除了确实天赋异禀,此外,其他人想进去光有钱不够,还得有权,二者不可分割。 “所以金公子………”。 “你想都不要想”。 姜学成红了眼,抬头看着姜益,心有不甘地问:“阿弟呢。将来他要是想出人头地,离开姜家岩,爹爹也不准么?” 姜益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们一家人都不会离开姜家岩”。 听得顾巧巧心里发震,对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出如此绝对的话,把姜学成打入黑暗的深渊,再也看不到希望。 姜学成又垂下脑袋,滚烫的泪消失在黑暗中,落地无声。 “那爹爹督促我们读书又是为何?” “一日三餐,种地打猎,日子本就枯燥,我让你们读书是为了丰盈内心,人活着还是要向圣贤靠近一二”。 “长了见识,心就会生出不甘,哪位圣贤不是实践出真知”。 面对头一次这般咄咄逼人的大儿子,姜益很是无力,也确实无法反驳,至少曾经自己对两个儿子也有过一丝期望。 他想了想,合上书,只能从姜学成生出这种叛逆心思的根源出发,转而缓和语气问:“你在同年大会是不是见她了?” 顾巧巧在外面瞪圆了眼睛,姜益知道姜敏敏? 在姜学成的沉默中姜益得到了答案。 “当初我就和你说过,村长只有一个女儿,择婿要求有二,一来上进,有能力不让他女儿受苦,这一点现在我们家勉强符合,但村长要女婿上门,你又不愿意,原本也是他见过你私会他女儿,对你因此怀有芥蒂,二则有能力做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学成,你应该知道,村长对女婿是给予了厚望”。 “所以儿子……”。 “所以你想奔前程,给他女儿一个交代”,姜益接过他的话,继续道:“可有些话我还没告诉你,就是你说的这位从祥安城来的金公子,家室显耀,村长很中意他”。 诶。 顾巧巧长叹一气,听得心里很是焦灼,电视里这种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戏码总是唏嘘,不过按照姜学成所说,金学书想资助他,就等于想成全他和姜敏敏的好事,岳父有情,女婿无意罢了。 第22章 闲散娘(1) 第二日一早,姜学君在厨房里缠着杨晓兰偷嘴猪耳朵。 杨晓兰蒸了一锅肉包,凉拌两盘猪耳朵,再加上十个煮鸡蛋。 顾巧巧洗漱完毕也跟进去,给杨晓兰帮忙端菜上桌。 “阿娘,去姨妈家,我想好要学什么了”。 杨晓兰把最后一盘猪耳朵递给她:“学啥?” 顾巧巧接过盘子放到桌上,对着空气一阵挥动:“学武”。 她才不要学什么古筝琵笆,那是大家闺秀的养成,她要走的是刺客之路。 “一个姑娘家,学武功做什么?” -- 第36页 “我也不是要学什么绝世武功,能保护自己就行”。 “有你大哥和阿弟在,在咱们姜家岩没人敢欺负你”。 杨晓兰觉得丫头最好能安稳过一辈子,没病没灾,闲暇时最好还能学个琴或者别的什么打发时间,不用像她一样只知道庄稼和家里。 一旁姜学君朝顾巧巧竖起大拇指:“阿姐,我看好你,将来你做了女侠,可要带着我到处玩儿”。 “那是当然”。 顾巧巧也捏了一块耳朵吃,香脆开胃,她能就着吃十个包子。 “阿娘早”。 姜学成这时走进来,单手搭着一条帕子。 顾巧巧心里“噔”了一下,侧头望他,情绪不大高的样子。 “大哥起来了” ,她细声道。 “嗯,昨夜睡晚了” ,姜学成朝她笑笑,按照往日,这个时辰他早就已经去学堂,或者上山下田。 说完,他拿起架子上的瓢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昨夜听到他和姜益的对话,也不觉得他今早有什么异常,有时候共情能力强也不是好事。 早饭吃完,姜学成和姜益出门去田里捡田螺,顾巧巧和姜益则陪着杨晓兰上街买鸭,迎接即将来临的中秋节,正巧也是杨晓兰的生辰。 在吴国,欢度中秋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桂花鸭,炒田螺和喝秋酒。 对于吃鸭喝酒,顾巧巧没有疑问,那吃田螺又是什么讲究? 她问了问杨晓兰。 “这个季节正是田螺空怀的时候,腹内没有小螺,肉质特别肥美。” 原是如此。 顾巧巧站在一排卖生禽的街上,指着一只大肥鸭:“阿娘,就这只吧”。 鸭子毛色呈灰暗,鸭嘴上有花斑,一看就是老鸭。 杨晓兰凑近看了看,摇头:“不成,咱们不煲汤,得买只嫩鸭,这只好”。 说着,她指向一只羽毛洁白,鸭脚亮黄的鸭子。 “好咧”,老板利索地把鸭子提起来:“要杀不?” “当然要杀,给我剃干净点儿”。 “没问题”。老板答应着,蹲下身去割鸭脖子。 画面不太美好,顾巧巧转过身揽着姜学君,低头小声说:“我给你钱,你悄悄去给阿娘买两个东西,你一份,大哥一份,明早送给阿娘庆贺生辰”。 姜学君点头一笑:“嗯嗯”。 顾巧巧偷偷塞给他一两银子,对杨晓兰说:“阿娘,我让弟弟去买点东西”。 “成”,杨晓兰盯着老板杀鸭子,没空管姐弟俩。 姜学君捏着银子钻入人群,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藏藏掖掖的,也没告诉顾巧巧他买的什么。 等鸭子杀好,杨晓兰提着鸭肉娘仨儿回家,正巧碰到姜益和姜学成,一大家子忙活了整个下午,才把明日迎中秋的吃食准备好,晚饭草草吃过,鼾甜睡去。 ……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中秋已至。 这一天中最重要的是晚饭。 吃饭前,顾巧巧提前把上次准备的生辰礼送给杨晓兰,坐到饭桌上等姜学君献礼。 桌上大菜是一盘桂花鸭,一大钵子田螺,外加甜酒汤和大葱饼。 姜学君盯着鸭子,馋道:“今晚我要把阿娘做这些都吃完!” 杨晓兰笑笑:“可别把你的肚皮撑破”。 顾巧巧踢踢姜学君的脚,示意他把买的生辰礼拿出来。 姜学君从袖子里掏掏,把东西放到桌面上:“阿娘,这是我和大哥送你的,生辰快乐”。 顾巧巧顺眼瞟过去,两个红绳子编的手链,中间是木雕的大雁,一个两边翅膀雕有“延年”二字,另一个“益寿”。 她的一两银子就这? “我们学君长大了”,杨晓兰笑呵呵地把手链试拿起来比划一番,爱不释手。 姜学成扫到杨晓兰手上的玉镯,没记错的话,是上次在白马寺买的,到底是钱识货,玉泽通透,很是养眼。 “就不用你替我操心了”,姜学成笑了笑,从怀里也摸出个盒子递给杨晓兰:“阿娘瞧瞧,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杨晓兰连声应着,轻慢打开雕花盒子。 是一盒香膏。 杨晓兰低头轻嗅一下,抬头笑看姜学成:“是兰花香”。 “阿娘喜欢就好”。 五人大快朵颐后,夫妻俩在院子里赏月,剩下他们青年人去大街上热闹热闹。 三兄妹穿梭在集市上,彩楼前各家摆了新酿的酒,大多是石榴酒、梨酒和葡萄酒。 顾巧巧一一品尝过,整条街各色各样的酒势必都要雨露均沾。 街边角落处有的地方在斗酒,闹哄哄的。她端着一壶清酒穿梭在其中,偶尔驻足观看,但多数都不凑热闹,因为她不懂古代的玩法, 有的地方在斗酒,闹哄哄的,趁姜学成去方便,她走到一桌旁边观看别人斗酒。 男人们喊的老带劲了,她却只听懂了“我喊六个六呀!”仅限于听懂,自然没有乐趣,只得又继续往下走,边走边饮酒,没一会儿壶里快见底了。 见一群漂亮的女子们聚在桥边,都在香案上拜什么,摆着苹果、红枣、李子、葡萄,没见个佛像神仙雕塑什么的。 “她们在做什么?”顾巧巧回头问啃桃子的姜学君。 姜学君也不知道,胡诌道:“在祈祷嫁个如意郎君吧”。 -- 第37页 “混说!”顾巧巧反手敲姜学君脑门,又指指那群女子:“里面还有牵着奶娃娃的”。 姜学君缩缩脑袋,不说了,觉得他阿姐有点儿醉了,吐气间酒味甚浓。 这时姜学成走回来,见她盯着桥边的香案,解释道:“他们在拜嫦娥,一般都是祈愿明年变漂亮”。 “无趣无趣”,顾巧巧摇摇脑袋,继续向前走,顺手扔掉酒壶,抓起酒摊上另一壶羊桃酒:“这个我好像没喝过”。 “不是说好上一壶是最后一壶么”。 姜学成拦住她的酒杯放回桌上,侧头看着已经喝得双颊微红的顾巧巧。 “一年难得喝的痛快,就让我喝吧”,顾巧巧扯着姜学成的衣袖撒娇。 今年都在喝药,平日姜益和杨晓兰不准她饮酒,也就是中秋节的时候,借机多喝几杯。 “明日在喝,今天喝够了”。 姜学拉着顾巧巧往前走,要是喝出问题来,回家如何交差。 顾巧巧抓着街边的柱子往地上坐,耍赖道:“就是穷苦人家到了今日,也会典当衣物去买酒吃,更何况咱们这种小康之家呢!” 姜学成用胳膊肘拐拐姜学君:“扶着点你阿姐,别摔了”。 “唔,好”,姜学君把最后一口滚肉酥饼吞下去,用膀子抵住顾巧巧。 顾巧巧坐也坐不下去,指着对面摊上的陶罐儿道:“我最后把羊桃酒尝一口,就不喝了”。 “阿姐,你快起来,我带你去买一点红”。 顾巧巧眼睛清明了几分,看向姜学君:“一点红”? “是羊皮的小水灯,可漂亮了,等到了夜半,咱们去招凤台点。” 光是听一听,她都能想象出月光浮动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布满数千只灯的河面。 见她抓着东西的手泄了力,姜学成顺势扶她站正。 姜学君在她耳旁扇风:“走走走,咱们这就去买”。 兄弟俩把她架到最近的卖灯摊上,顾巧巧被满桌的灯亮花了眼,形状各异,色彩明亮,好漂亮。 “哇”,她感叹着想挣开姜学成和姜学君,凑近点选小水灯。 各色水灯中间有个鱼形的,红色鱼鳞画的栩栩如生,一颗眼珠子仿佛在眨一般。 “这个好……”。她向鱼形水灯伸去手,指尖刚碰到鱼头,姜学成就率先把灯提起来塞到她怀里,向老板结账。 付完钱,姜学成架着顾巧巧往回走,一边对姜学君说:“回家”。 这才哪到哪,姜家岩的中秋灯会才开始,后面还有各种杂耍比拼,彩灯会友。 姜学君回头看了眼大街,街灯如昼,好不热闹,他又看看傻笑兮兮的顾巧巧,垂头无奈道:“走吧。” 他们把顾巧巧搞到马车上,迅速往家赶。 现在这个时辰,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在集市上逛,路上特别冷清,马蹄声踏在石板路上,嘀嗒作响。 姜学君坐在车里扶着顾巧巧,马车停下来了。 他在里面悻了一下,半天不见姜学成进来接阿姐下车,刚要掀帘子,马车又动起来。 算着时间也该到家了。 姜学君奇怪地掀开窗帘一角,正路过他们家大门。 他满脸问号:“大哥,咱们这是………”。 姜学君突然收了声,因为他看见自家门口摆着一排排大红篮子,外面都贴了红色的喜纸。 “门口放的都是啥?” 姜学成没答,默默驾车。 姜学君放下窗帘,探身扒开马车的门帘,喊姜学成:“……大哥?” 姜学成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姜学成扯着马绳转弯,绕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第23章 闲散娘(2) 顾巧巧在一阵头痛中宿醉醒来,撑起身子,口干舌燥地下床倒水喝。 水壶只倒出来半杯水,根本不够解渴,她放下空掉的瓷杯,眼角忽然扫到床头柜子上的鱼形水灯,昨夜零星的记忆涌现出来。 昨夜他们在街上闲逛,喝了好多美酒,好像姜学成和姜学君还答应要带她去个地方点水灯。 “……嘶”。 顾巧巧抠抠后脑勺,好像叫……招凤台。 去招凤台点灯。 她摇晃着昏沉的脑袋,推门出去。 斜对面的厨房里传来姜学成的声音。 “爹,我想了一宿,早上已经叫同窗帮我告假,今日我去退彩礼“。 谁上门说亲了??? 顾巧巧疑惑着,顺势扫看院子,并没发现什么彩礼。 不对,给姜学成说亲不会带彩礼上门。 她被心中大胆的猜想吓了一跳。 谁会上门来向她提亲? 思来想去,只有在同年大会遇见的那两位,林延行和金学书。 带着怀疑,她继续朝厨房靠近两步,观察里面的情况。 杨晓兰正在往锅里下面,长筷子搅拌两下,侧头对姜学成道:“先吃早饭,去看看你弟弟妹妹起来没”。 姜学成绕开灶台,走到坐在桌边正倒酒的姜益面前:“我没想到金学书竟然另有所图,汇英书院的事是他从中牵线,我要是知道,绝不会卖妹妹去读书”。 原来是金学书,顾巧巧拧眉回忆,肯定是那天给他吃如意卷误会了。 -- 第38页 “金家咱们惹不起,”姜益倒满酒杯,抬眼看着姜学成:“彩礼的事你别管了,下午我去说”。 “爹,您这么大岁数,要是……”。 “哎呀,你快去叫你学君和巧巧起来”,杨晓兰两筷子把面条挑起来,绕出灶台用筷子敲敲姜学成:“这事还得先问巧巧,要是郎情妾意,你们就是在这里瞎操心!” “是”,姜学叹了叹气,垂头转身离开厨房。 听着脚步声,柱子后的顾巧巧连忙躲回房间,这几日其它的没学到,就学会身姿矫捷地听墙脚了。 “巧巧,起来了吗?” 顾巧巧刚关门坐下来,姜学成就敲响门扉。 “起了起了,我洗漱一下就来”。 “好”,姜学成收回手,接着又去隔壁淇澳姜学君的房门。 收拾完毕,惶恐不安地前往厨房吃饭,只怕待会儿杨晓兰要问自己彩礼的事,躲也躲不过去。 “阿爹、阿娘、大哥早”。 她走进厨房,直接往桌边坐下,喊人的时候尽量不看姜益和杨晓兰的眼睛。 她虚。毕竟确实给人家东西吃了,自己又没那个意思。 杨晓兰端给她一碗面:“巧巧,快吃吧”。 “嗯”。 顾巧巧端起瓷碗喝了口面汤,味道醇厚鲜美。 “吃完娘有事要问你”。 顾巧巧一口面哽在喉咙处:“………”。 “啥事?我的灯还没点呢,大哥昨天答应带我去招凤台点灯”。 “哪有中秋过后去招凤台点灯的,阿娘不占用你太长时间”,杨晓兰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碗里,见她埋头咕噜咕噜喝面汤,道:“别光喝汤,吃口面”。 顾巧巧将面汤喝了个干净,擦擦嘴,点头站起来:“好”。 说着,她往灶台上走,杨晓兰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加啥,巧巧?” “我加点面汤”。 顾巧巧把碗放到灶台沿边,伸手揭开锅盖。 “我来,你坐着”,杨晓兰接过她手里的盖子,掌勺搅动浓郁的面汤,舀了一勺淋到面条上。 她把碗端回顾巧巧面前:“昨夜和你哥哥在街上贪杯,头疼不疼?待会儿我熬锅酸笋汤,喝一碗就好了”。 “不疼不疼”,顾巧巧摆摆手,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这时,姜学君打着哈欠姗姗来迟,绕到桌边,在每个人面前转悠,打量他们碗里的食物。 “有包子吗,阿娘?” 姜学成一把扯他坐下:“坐好,只有面条,不吃就去书房念书”。 姜学君拿了一个鸡蛋,滑溜地剥皮:“我不去,昨晚答应带阿姐去点水灯还没去呢,上午准备带阿姐去招凤台”。 说着,他和顾巧巧非常默契地对视一眼。 “你等我一会儿,阿娘找我说个事就去”。 姜学君一口塞下整个鸡蛋,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唔唔两声表示知道了。 杨晓兰和顾巧巧两人在房里一聊就聊了小半时辰。 “巧巧,那日在同年大会你是不是遇到金公子了?” 顾巧巧点头:“嗯”。 杨晓兰盯着顾巧巧,时刻注意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你……喜欢他吗?” 顾巧巧摇头:“我们只见过一面,谈不上喜不喜欢,那日他问我要如意卷吃,我吃了他的凉汤,本意礼尚往来,绝无他想”。 听罢,杨晓兰说:“你别着急,昨个夜里刘婶儿过来,带着十几箱子的见面礼,要把你说给金公子,说是你们在同年大会互许心意,交换了东西,还说见面礼只是他一点心意,好的还在后头,若我们答应了就带你回祥安城见父母”。 顾巧巧立即否认道:“金家是富贵大户,金公子自己一头热,回去长辈也不会看上我这样的乡野丫头”。 “咱们也不要自卑什么”,杨晓兰伸手握住顾巧巧:“我只问你心意,若是还想和金公子再接触接触,我和你爹爹竭力促成你们”。 对于杨晓兰如此自信,顾巧巧很是不解,他们就是姜家岩一户在普通不过的人家。 “如意卷是金公子自己要吃的,阿娘,我真后悔,那天应该坚持,不该给他吃”。 杨晓兰想了会儿,半晌道:“放心,我和你爹也没应承刘婶儿什么,只说舍不得你,考虑一段时间再看”。 她没把话说死,像金姓和林姓这样的人家,能在姜家岩看中哪家姑娘,算是哪家祖坟烧高香。万一有天顾巧巧改变心意了,都还来得及。 “谢谢阿娘”,顾巧巧回握住杨晓兰的手,心口一阵发暖。 杨晓兰一笑,拍拍她的手背:“若是找不到合心意的郎君,咱们养你一辈子,将来就是我们走了,也有学成和学君照顾你后半辈子,不怕的”。 听罢,顾巧巧眼眶一酸,来到这个世界,姜家两老对她有时候比两个亲儿,子还好。比起顾诀这个哥哥,姜学成和姜学君待她过之而无不及。 她抱住杨晓兰的肩膀,哭声道:“不行,阿娘和爹爹得陪着我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杨晓兰咧嘴笑着站起来:“好了,不是还要去招凤台吗,叫你大哥和阿弟陪你去”。 顾巧巧擦干眼角的泪,同杨晓兰一起出门。 姜学成正在院子里劈柴。 顾巧巧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以后,他就这样娶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女子,在这小院儿里,平平凡凡过完一辈子,每天重复着姜益现在的日子,砍柴,种地,喝酒,吃饭。 -- 第39页 每个人好像都是这般,匆忙赶着过完一生,到头来也不知为了什么。 临近中午,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四处笼罩着一种浅淡的温柔之意,特别是在招凤台上。 招凤台修在灵犀池上,约有五丈高,中间有个凤凰雕像,两边植满柳树,柳条金晃晃的,在太阳底下格外飘逸,丝毫没有衰败残景之感。 顾巧巧刚提着鱼形水灯踏上高高的石阶,身体立马顿住,本能转身要下去。 “怎么了,阿姐?” 姜学君一脸不解地跟上来,扯住她。 顾巧巧指指身后。 姜学君定睛一看,招凤台中间那群衣着华丽的人不是金学书、林延行和姜敏敏是谁。 第24章 闲散娘(3) “上去吧”,跟在最后的姜学成道。 顾巧巧愣了愣,看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直直朝姜敏敏他们走去。 真正的勇士敢于硬着头皮直面一切麻烦! 招凤台上,风刮得呼呼作响,顾巧巧的衣服和头发飞作一团。 她把鱼形水灯抱在怀里,跟在兄弟俩身后慢慢往凤凰雕像走去。 雕像底下的三人早已停止交谈,齐刷刷望着他们由远及近走来。 林延行率先迈出来一步,朝他们问好:“姜兄,巧巧姑娘,好巧”。 姜学成和姜学君草草向他们行了个礼。 顾巧巧眼神从姜敏敏身上划过,她依旧带着面纱,脚下放了一个莲花状的水灯。 “林公子、金公子、敏敏姑娘好”。 “姜姑娘也来放灯”,金学书面色颇为平淡,不似那日在同年大会那般殷勤,只怕昨晚刘婶儿没带好话回去。 他盯着顾巧巧怀中水灯,一边取出袖内折扇轻摇两下,扇面打开,是一副精美的松下读书图:“看来不止敏敏姑娘昨夜美酒贪杯,误了点灯的时辰”。 招凤台上这么大的风,不知道扇个什么劲,顾巧巧不想理他。 姜学成道:“小妹昨晚点的灯没漂多远就翻倒入水,只怕老天在暗示什么,于是回去静心素念,唯恐遇到不好的人和事,今日再来点一盏罢了”。 金学书脸色微变,昨夜媒婆回话,姜家两老话里多是婉转拒绝,让他很是意外,女儿嫁到皇城里的高门大户,就算是做小的,也不比姜家岩这个地方强么。 一旁姜敏敏弯腰拿起水灯:“巧巧姑娘,咱们一起去点灯吧”。 “好的”。 顾巧巧脚步生风,抱着水灯跟在姜敏敏后面,朝招凤台左边走。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台阶下去,直达灵犀池。 姜学君和姜学成跟随在二人后面,林延行和金学书则站在台阶上并未下来,远远观望着他们。 走下台阶后,顾巧巧打量水面不少未能漂走的水灯,形状各异,只是沾水失去颜色,有的还折断破损,想来昨夜这里的景象应该很壮观。 她小心翼翼捧着鱼形水灯放进池子,姜学君蹲下来,用火折子给她点燃灯芯:“阿姐,你使劲推一把,推的越远越好”。 听罢,顾巧巧手腕一转,用力将水灯推离自己眼前,扭头问:“这是个什么讲究?” “推的越远,往后嫁的越好”,姜敏敏把自己的水灯在池子里掌住,并未点燃,也没有让它漂走:“听说祥安城里也有一个灵犀池,比这个还大,以后有机会可以结伴去看看”。 她们才第二次见面,何至于有了结伴出行的情份,话肯定不是说给她听。 果然,还没等她说什么,一旁姜学成插进来:“祥安城寸土寸金,我们只怕在皇城难寻落脚之地,与它无缘”。 答非所问,却又好像句句意有所指。 姜敏敏怔怔地指尖松开,任由未亮的水灯漂走。 “想都不敢想,当真是没有希望了”。 “就是想过,才知道是痴人说梦”。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姜敏敏站起身,踏上台阶,绝然离去。 顾巧巧看着两盏水灯漂远,一前一后,一亮一暗。 她原本以为姜学成会向姜敏敏承诺什么,二人一起想办法冲破桎梏,离开姜家岩,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略一冷静,她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不现实,不能用现代的思维去看待古代的纲常。 “大哥,是敏敏姐姐吧?那天的姑娘”,姜学君突然道,二人一番对话虽然听得云里雾里,还是能感受到姜学成的异常。 “大人的事你少管”。姜学成背过身,拂了一下眼。 台阶上的林延行朝顾巧巧挥手告别,转身后见金学书依然盯着顾巧巧,没有要走的样子,回头又打量水边三人:“咱们祥安城的灵犀池都是姑娘点水灯,男子不能靠近水边,否则会与心爱之人不得善终,也不知姜家岩是不是这样”。 金学书哼笑一声:“世间能与心爱之人善终的又有几人”。 顾巧巧在水池边站起来,仰头看着姜敏敏的白色衣摆消失在台阶尽头:“大哥,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 秋去冬来,转入已是大雪纷飞天,屋顶覆新雪,重山叠障,一片苍茫。 一辆四轮马车停在姜家大门口,是观云山来人接顾巧巧。 姜学君抱着沉沉的箱子走向马车,脚下突然打滑,惊愕间往地上溜倒。 靠着车窗的车夫身行一移,像风般站到姜学君身侧,伸手扶住他。 -- 第40页 姜学君迅速抓住车夫胳膊,紧张地抬头看向他,一身灰衣,脸和脖子用长巾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谢谢”。 车夫摇摇头,回到马车旁边。 这时姜学成与顾巧巧一同出来,顾巧巧端着一盒糖渍胡桃吃得不亦乐乎。 冬令时节能吃水果解馋实属难得。 姜学成从提的盒子里拿出一份糖渍胡桃递给车夫:“路上麻烦费心了”。 车夫接过盒子“嗯”了一声,并不太热情的样子。 姜学成并不在意,收回视线扒拉开车帘子,叮嘱刚坐进去的姜学君:“路上听阿姐的话”。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听话”。 姜学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满心期待观云山之行。 他接过姜学成递来的盒子,兴高采烈和姜学成拥抱一下:“大哥,等我回来的时候,可别把坛子里的果子吃完了”。 姜学成敲他脑门:“观云山什么买不到”。 顾巧巧绕到右边踩着凳子登上马车:“大哥,等我知道路了,下回带你去”。 姜学成笑了笑,扶着她进车:“快走吧,路上别耽误了”。 听着,车夫收起地上的矮凳,轻轻一跃坐上马车。 “诶诶,等等!” 杨晓兰从门口出来跑向马车,手提两个盒子。 顾巧巧探头出来,杨晓兰把盒子递给她:“我做了几盘熟食,在路上分着吃,还有呀,记得按时喝药”。 这个月特地多领了一颗药,留给顾巧巧在观云山吃。 顾巧巧把食盒收进车内,盯着她手腕上的青玉镯子,心中暖暖的:“晓得,阿娘”。 杨晓兰拽着顾巧巧的胳膊还要说话:“你姨妈是千依百顺的,要什么直接说,别委屈自己”。 姜学成拉住杨晓兰:“娘,快让他们走吧,现在天黑得早,早些出发好落脚”。 杨晓兰叹息一声,朝顾巧巧摆摆手,后退两步:“走吧走吧”。 这是顾巧巧来姜家岩之后,第一次离开她身边,心中竟然有些舍不得。 马车行了一段路,顾巧巧探出头朝依旧站在门外的杨晓兰和姜学成挥挥手,忽然,大门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是姜益。 她更用力地摇摆胳膊,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安心地放下帘子。 车轮带起昨夜落雪化的泥水,轱辘驶向观云山。 第25章 闲散娘(4)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姜学君的屁股被马车颠簸的特别难受,他有些坐不住了,挪动屁股半悬空着,可怜兮兮看向身旁顾巧巧:“阿姐,我屁股疼”。 顾巧巧实在没想到姜学君来这么一出,到底是她没考虑周全。 她打量马车内部,马车是从姨妈家直接过来的,各种摆放物件都不熟悉,不过好在就那么几个柜子暗阁。 顾巧巧弯腰轻手轻脚打开坐垫底下的小柜子,第一个摆放的是各种瓶瓶罐罐,用三层小格子隔起来,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颜色也不相同,瞅着像是药物。 这位姨妈平日在马车上开医馆么。 她合上柜门,打开左边的柜子,里面整齐折叠放着棉褥和软垫。 顾巧巧抽出一套棉褥和两张软垫抱着,一边喊坐着没动的姜学君:“起来”。 姜学君依言坐到右边去。 顾巧巧把东西拼到坐垫后,坐到左边矮凳上,对姜学君拍拍棉褥:“你躺下来,腿稍微蜷着点。” 车板子不算太窄,能容下一个人平躺着,就是不好翻身,但比坐着强上太多。 姜学君能躺下来,一对比坐着,简直是天上人间。他单手枕头,惬意道:“舒服多了,待会儿我们换,阿姐”。 顾巧巧从盒子里摸出一颗梅子吃:“我屁股可不疼,你睡吧”。 听着,姜学君真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在晃晃悠悠中睡去。 梦里,回到了一年前,阿姐要回家前的那段时间。 他在山上打鸟,漫山遍野拿着弹弓跑啊,追啊,大太阳顶着晒,一点儿都不觉得热,特别耐心地蹲到一棵柏树后面,屏住呼吸,将弹弓拉满,蓄势待发盯着前方草地里的一只斑头翠鸟。 打晕后捉活的,去街上还能换十几个铜板呢。 等赚到这笔钱,他要去吃一碗廖记牛肉米粉或者是范氏白玉糕! 姜学君舔舔嘴,正待发射。 “姜蛋子!” 不远处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突然响起,吓得姜学君胳膊一顿,打磨过的尖石子以极其大的偏差飞向草地里的斑头翠鸟。 可惜石头还没落地,翠鸟就振翅飞走了,落到一棵松木尖,朝着姜学君的位置空啄两下。 姜学君:“!!!” 飞走的哪里是翠鸟,分明是十几个铜板!翠鸟啄的也不是空气,而是他的尊严! 他愤恨回头,只见姜二妞叉腰站在下方大树下朝他招手,气喘吁吁道:“…你大哥…到处找你,叫我们一起……去白马寺”。 姜学君一听要去白马寺,兴奋的忘了斑头翠鸟,冲冲要往山下跑。 真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与姜二妞擦身而过时,姜二妞也转身要追姜学君,一边喊着“等等我”。 不对。 姜学君扭头看向姜二妞,刚才她好像说的“我们”? “谢谢你,我先走了,免得大哥等的着急”。 -- 第41页 他快速说完,转身飞快往山下跑,好像后面有老虎追一样。 姜二妞见他越跑越远,着急道:“我也要去的!” 她阿爹说山上有吃人的老虎,不要一个人在山上呆,要不是来找姜蛋子,她才不来呢! 姜学君仿佛没听见,一口气跑到山底下,然后被姜学成逮住,老老实实等姜二妞哭兮兮的跑下来。 他盯着姜二妞鼻子哭出来的泡泡,心里忖度着,不是村子里的小恶霸么,这就至于哭了? 姜学君重重拍了姜学君后脑勺一下:“你怎么不等等二妞!要不是她看见你上山来,我一上午都找不到你!” 姜学君低头支吾着不讲话。 等姜二妞下来后,姜学成带着他们回家赶马车前往白马寺,一路上姜学君再也没敢嫌弃姜二妞这条尾巴。 今天的白马寺并不热闹,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只有常规的几家铺子开着在,少了许多摊贩,比如范氏白玉糕。 不过廖记牛肉米粉开张在,他回头看了看刚路过的牛肉粉摊位,虽然街上人不多,吃粉的却不少。老板是个地地道道的汾县人,做出来的粉格外鲜香入味,价格也很合适。 “先把东西置办齐全,回来买给你们吃”。 姜学君略微悻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姜学成,自己一个月才五个铜板的零用钱,家里一向也是节衣缩食,平日里扣扣搜搜的大哥怎么突然要给他买粉吃? 姜学成见他脸上一副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样子,指指腰间的荷包,啼笑皆非道:“今天吃什么管够”。 姜学君立马抱住他的大腿,拼命摇晃:“大哥,咱们发财啦”。 姜学成拖着沉重的腿,领姜二妞走进精美布庄。 “明日你阿姊要回来,只要你好好照顾她,大哥保证以后你想吃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听罢,姜学君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钱财上了,而是阿姊,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 琢磨片刻,他实在没弄明白:“爹爹在外面生的?” 姜学成剜他一眼:“你的亲阿姐,从小寄养在姨妈家“。 他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姨妈? 趁姜学君怀疑人生的时候,姜学成低头温声对姜二妞说:“二妞,你帮忙选几匹姑娘家喜欢的布料”。 姜二妞没开口,倒把姜学君急到了,他很快便接受了姨妈和阿姐这个设定,拦住准备大逛特逛街的姜二妞:“她就是一只母老虎,知道什么姑娘家的东西,还不如我给阿姐选”。 姜二妞的脸色由红转白,紧紧攥着的拳头又松开,大哼一声,转头独自在另一边挑选起布料来:“比你强!打只鸟都打不到”。 “你!”姜学君把脏话活生生吞进肚子,生气地胸口大幅度鼓动,甚至气出一脑门子的汗。 他伸手擦擦额头,汗水不小心滴落到眼里,眨了眨眼,再睁开时,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精美布庄、姜二妞还有姜学成都不见了,只看见一个光秃秃的木顶,还有耳边的木轮声。 目光下移,看到的是一张脸,小巧玲珑,双眼微闭,素颜恬静。 这是他的阿姐。 姜学君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去观云山的马车上。 他扭动一番,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姜学君瞅了眼顾巧巧,靠着车壁睡得很沉。他轻轻掀开车帘子,只见灰衣车夫跳下马车,正往一旁树林子里走。 第26章 闲散娘(5) 灰衣车夫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扭头瞥向马车的车窗处,和姜学君对望一眼。 那目光冰冷凌厉,像是冰山上的千年古冰,姜学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后撤一下,立即松开手心里攥着的车帘。 突然一阵尿意来袭。 忍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车外脚步声,他磨磨蹭蹭地下车,刚要开口,车夫朝他招手:“过来”。 姜学君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害怕这个路上从没讲过话的车夫,转头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点心,蹬蹬蹬跑向他。 虽然车夫挡着脸看不清,看身形却知道是个年轻的。 “大哥哥,你尝尝,我娘做的果仁片,可好吃了”。 车夫垂头看了果仁片两眼,从胸前摸出七八个红色野果,扔到盘子里,指着右边的小树林道:“那边有条溪,去洗把它们洗了”。 原来刚才是去摘果子了。姜学君第一回 听车夫讲话,更能确定他是一个年轻的大哥哥,他的声音十分低沉纯净。 出门在外,得识时务。 他点点头,端着盘子快步跑向小树林。 他前脚走,顾巧巧就醒了,先是撩起车帘子看了看,车夫在附近拾柴砌灶,没看见姜学君的人影。 “我阿弟呢?”她踏下马车。 车夫指指小树林:“洗手”。 顾巧巧眉头微挑,这人声音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像含了东西在嘴里。 意外罢,她见车夫已经搭成一个建议的炉子,转身把马车上的食盒提下来:“咱们现在生火做饭吗?” 车夫点头。 车夫是请来赶车的,路上做饭这些也不能全指望人家一个男的。 顾巧巧把盒子放到石头上,绕到马车后面,将锅和碗拿出来。 石头灶内的火烧起来后,把饼子和青菜粥倒进锅里乱炖,隔好一层格子,其它肉食都放在上面蒸热。 -- 第42页 “阿姐!” 姜学君端着盘子隔老远看到顾巧巧,飞奔向她。 顾巧巧守在锅边,不时检查肉食蒸好没有。 等姜学君走近,看他嘴角全是红色的水渍,忙问:“你嘴巴怎么了?” 姜学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将盘子放到地上,摊开手心。 “给,阿姐”。 里面还剩四个野果,剩下的他全吃了。 顾巧巧有些迟疑,果子看着虽然饱满多汁,山上有很多东西都有毒,不能随便吃。 “很好吃的!”姜学君伸手又吃掉一个,另一个递到她嘴边。 顾巧巧抿嘴往后躲:“…我不想吃”。 “这是奶泡儿,可以吃”。 车夫夹里夹气的声音又响起。 姜学君奇怪地看了车夫一眼,大哥哥怎么声音像换了一个人。 只迷惑片刻,他回头继续要顾巧巧尝奶泡儿:“阿姐不吃,我就吃完了”。 听罢,顾巧巧迅速喂了一颗奶泡儿到嘴里。 满口甜汁。 接着剩下的两颗全部进了她的肚子,她不满足道:“哪儿摘的?” 姜学君指指车夫:“大哥哥给的”。 大哥哥来,大哥哥去,顾巧巧没好意思地看着车夫:“还没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呢?” 车夫道:“阿归”。 说话间,铁锅“嗞啦”冒声,吓得顾巧巧连忙把格子端下来,搅动锅里的乱炖。 不一会儿,浓郁的饭香弥漫开来。在山间野炊,条件有限,却很有氛围。加上杨晓兰做的绝美熟食,牛肉和卤鸡爪,三个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青菜粥乱炖饼子吃得格外美味。 吃饱后,他们围着石堆烤火。 顾巧巧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阿归,晚上我们在哪里过夜?” “晚上在前面的李家湾住,好好休息一晚”。 顾巧巧和姜学君同时松口气,还好不是山上,这么冷估计晚上在外面睡会冻死,还有危险的熊瞎子。 吃完饭,大家一起简略收拾锅碗瓢盆,顾巧巧端碗时注意到阿归的手,五指骨节修长,青筋凸起,右手虎口处还有一道新疤。 “你的手怎么了?” 阿归快速把手用袖子掩起来:“刚刚砍柴划的”。 “车上有药,我给你…”,顾巧巧转头要回马车找药。 看来这个阿归还有点儿拳脚功夫,小姨可能担心他们路上遇到危险,找了个练家子。 “不用”,阿归拿起锅道:“我去洗锅,你们先回车”。 说完,他径直走向小树林。 阿归蹲在溪流边,冻的通红的右手浸入水中,不知疼似的搓洗血迹,洗干净后,摸出伤药撒在伤处。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左肩膀,他低声“啧”了一下,动作渐渐放缓,目光悄然落到斜后方的树下。 顾巧巧躲在一棵粗壮的楮树下,盯着阿归,想等他露出脸来。 她有些怀疑这位阿归的身份,若是冬天怕冷将脸围起来也就罢了,说话明显是故意夹着声音。 思索间,阿归已经起身,回头直直望向顾巧巧:“姑娘有事?” 顾巧巧满脸无语,本来觉得自己藏的已经够好,特地放轻脚步,深深为以后当上刺客的自己担忧 。 她手抚脑门儿,内心懊恼一声,跨出树干后,向阿归走去,朝他露出自己黑乎乎的手心:“我洗手”。 阿归退开两步,让顾巧巧靠近溪边。 顾巧巧依着溪水蹲下,手让入水就打了一下哆嗦,山间溪水简直冷彻冻骨。 阿归转身欲走,忽听顾巧巧道:“深冬季节,这溪里竟然有冷水鱼!” 听罢,他回头看向溪边,四五条细细长长,特别小的透明鱼在水里欢畅游动。 顾巧巧伸手要去抓它们:“溪水叶鱼炸一下肯定好吃”。 “别动!” 阿归发出低沉的吼声,然后扑向顾巧巧,滚落着将她带离水边。 顾巧巧惊魂未定间,阿归瞟着溪水里渐渐游远的鱼:“那是竹签鱼,能钻到人的体内,要人命”。 “啊?” 顾巧巧听得连连后退,回想起方才那鱼还在自己手边游,顿时毛骨悚然,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到底钻进去鱼没有。 阿归扭头往回走:“竹签鱼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游到人的手边后会误以为你要攻击它,瞬间钻入手掌心,释放毒素麻痹人的知觉,初时进入人体内没有太大疼痛的感觉,能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顾巧巧哭丧着脸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地而亡了,之前在无雀镇外的山上被什么金钱蛇咬的记忆又回来了,可现在没有白头,更没有解毒丹。 她紧张地反复观察自己双手,竹签鱼那么小,伤口应该也很不容易发现,声音发干发紧地问:“那我怎么知道自己没被咬?” “我看了,没有咬到,”阿归的声音透露出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万一你没看仔细呢?” 阿归回头瞅她一眼,怎么还这么怕死:“车上那么多药,你不是看了么”。 顾巧巧:“…………”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马车上,检查好行李,驾车再次启程。 姐弟俩吃得太饱,下午在车上直犯困,闭眼昏天暗地睡觉,直到马车停下来他们才被车夫叫醒。 他们在入夜前抵达了李家湾。 -- 第43页 马车停在北来客栈前,顾巧巧牵着姜学君下马车,深刻的领会了什么叫舟车劳顿,此时腰酸背痛,像被人轮番打过一般,要散架了。 客栈的位置很偏僻,周围就只有这一栋楼,前后都是高山环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店外的陈设很旧,竹栅布幕破破烂烂,估计好多年没翻新过,枯枝残雪,看着一时竟有些落寞孤寂。 一个小二笑脸出来相迎:“几位客官里面请”。 阿归点头,指指马车。 小二心领神会道:“您拴在门口就成,有人帮您看着,保准不会掉,把贵重物品带在身上就好”。 阿归回头看看顾巧巧。 顾巧巧抱着一个黑色小袋子道:“我要紧东西都带着呢”。 阿归看了一眼拴在旁边松树底下的马车,带着姐弟俩往客栈大堂走。 大厅里面灯火昏暗,只有两三个赶路借宿的人,都在埋头独自吃饭,只有一点儿碗筷交错声。 往柜台上走的时候,大堂内的目光都聚到他们身上。 阿归递给领头小二一两银子,直接带顾巧巧和姜学君走到楼梯口,准备直接上二楼:“两间房,送热她紧紧牵着姜学君,小孩儿火旺高,能给她提提胆。抬头间,她发现阿归也在回头望大厅,还有掌柜。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阿归摇摇头,没说话。 李家湾这处北来客栈是他们今夜唯一能过夜的地方,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北来客栈前后十里路只有它一家歇脚的地方。水和清淡饭菜上来”。 小二接过银子,弯腰道:“好咧,客官,您先上楼,在楼道里稍等,我帮您拿牌子”。 闻言,柜台上的老板从柜子掏出两个门牌,递给走来的小二:“好生招待贵客”。 他们已经踏上楼梯的台阶,可能年久失修,每走一步,木阶咯吱咯吱响,让顾巧巧想起那些灵异片中的鬼楼,底下那几个吃饭都不讲话的NPC像是流连在鬼楼里久久不愿投胎转世的鬼魂。 她紧紧牵着姜学君,小孩儿火旺高,能给她提提胆。抬头间,她发现车夫也在回头望大厅,还有掌柜。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阿归摇摇头,没说话。 李家湾这处北来客栈是他们今夜唯一能过夜的地方,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北来客栈前后十里路只有它一家歇脚的地方。 第27章 闲散娘(6) 三人刚上台阶,楼下的小二便匆匆跑上来,在走廊尽头给他们打开两扇门:“客官里面请,饭菜和热水马上端上来”。 阿归点头。 “各位还有别的吩咐吗?” 阿归摇头。 “那小的先下去给您准备”,说完,小二小跑下楼去,留三人在开着的房门口面面相觑。 其实顾巧巧早就想问阿归为什么只开两间,看他给银子的架势,姨妈应该是给够钱的。现在她静静站着,看阿归如何分房。 “姑娘住这间吧”。 阿归把靠里面房间的门牌给顾巧巧,望着姜学君道:“出门在外,万事需得小心,住的房间太多我看顾不过来,可否委屈小公子和我一间?” 顾巧巧觉得阿归说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听你的”。 说完,她微微弯腰问姜学君:“你和大哥哥睡,行吗?” 都答应了,还问他做啥? “成”。 姜学君打了个哈欠,伸手去牵阿归的手。他现在只想躺在软乎乎的床上大睡一觉。 阿归伸出胳膊让姜学君的手搭拉上。 见二人相处如此和谐,顾巧巧满意地转身进房。 姜学君进屋后,咕噜咕噜喝完一杯水,困顿地往桌子上趴。 阿归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外面小二敲门道:“客官,待会儿饭菜是每个房间各送一份还是?” “送到我这间就行”。 “好咧”,小二答应着,又说:“劳烦客官开个门,给您送热水的来了”。 阿归瞅了一眼姜学君,姜学君下意识站起来去开门,等回到凳子上后,心里:“???” 这位大哥怎么在他阿姐面前一套,背后一套,老指使他? 这家客栈虽然破旧,一应俱全,四桶热水抬进来后还配有半人高的木桶,里面已经盛了些凉水。 本来只准备擦洗一下,这么大阵仗,只好让姜学君洗了。 星归倒了两桶水进去,试好水温,攥着又趴在桌上睡觉的姜学君肩膀,用力摇晃两下:“起来洗澡”。 姜学君抬起脑袋,满脸绝望地看着热气腾腾的木桶。 阿归拍拍木桶沿,见姜学君依旧在恍神,半天没动,拧好热帕子在他脸上一顿胡揉,姜学君的瞌睡顿时去掉一大半。 顾巧巧那边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洗澡收拾完毕,清清爽爽的换上一件淡黄色加厚襦裙,头发松垮绾在脑后。 许是刚沐过浴,气色极好,在唇上晕了点胭脂,遥遥一看,像个风韵已成的姑娘,早已不安于室。 她满意地推门出去,敲响隔壁阿归和姜学君的门,肚子早就呱呱叫了。 “学君”。 “阿姐!” 姜学君裹着臃肿的棉衣从床上弹起来,正要汲鞋下床开门,屏风后面刷的响起水声,是阿归从木桶里站起来了。 姜学君脚步一顿,看了一眼黑色的屏风,他洗的时候就没有,轮到阿归洗就下楼找来一扇。 -- 第44页 “等等”。 星归薄唇微动,长臂挑起搭在屏风的衣服,迅速把自己裹严实。 顾巧巧在外面等了一会子,走廊里灌风,把她那点儿期待的心情全消磨干净。 阿归打开门,眼前顾巧巧早上穿得是灰色大棉袄,突然换了一身淡黄色的裙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站了得有两吐息的功夫才侧身让她进去。 顾巧巧也是愣愣的,刚才的阿归已经脱下围脖,露了脸,她有点失望。一张脸黝黑,五官平平,倒是一双眼锋利的很。 姜学君绕着顾巧巧转两圈:“阿姐的裙子真好看”。 顾巧巧扒拉开他,往桌边走:“好听的话先收起来,我肚子饿了,别耽搁我干饭”。 桌面上的菜早已上齐,摆着三碗小米粥,青豆、虎皮椒、炒玉米和清水豆腐。 全是素菜,那个炒玉米的卖相简直一言难尽,都有机会了,得在古代传下一道“椒盐玉米”的菜谱,千古流传。她越来越觉得将来要是没活路,可以开发菜品,成为一代富商。 显然并不符合顾巧巧的胃口,她想吃肉,涮火锅。大冬天的,只有热乎辣辣的东西才能引起她的兴趣。 阿归这时也坐到桌边来,顾巧巧对菜失去指望,打量起姜学君和阿归的房间。 这间屋子比她那间略微小点,左边摆了一张木床,还算宽敞。 “学君睡觉不老实,晚上会不会挤着你?” 阿归摇头:“我晚上守夜,不睡”。 没想到这人还挺谨慎,顾巧巧没再多问,拿起勺子准备品品看起来毫无食欲的小米粥。 阿归抬手:“等等”。 顾巧巧举头看向阿归,有些迷惑:“怎么了?” 阿归用两只筷子快速在她和姜学君碗里沾了一下,在嘴里品尝,然后又先试吃每一道菜。 他在试毒么? 在顾巧巧和姜学君的满眼不解震惊中,阿归神色淡然道:“没事,习惯而已,吃吧”。 顾巧巧捏着筷子更没食欲,想起在祥安城逃命的日子,也是这样处处提防。在姜家岩享了一年福,她都快忘记以前那种日子了。 她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问:“北来客栈安全么?” 姜学君夹了一口豆腐,闻言筷子都要吓掉了。他们就是去观云山走亲戚,途中住客栈而已,为什么还有问安不安全? 阿归点头,喝口小米粥,道:“今晚将就点,明天可以在林子猎野味吃”。 晚饭没吃上肉,作为补偿,阿归给他们提出了一个更加安全的选项,自己猎物自己烹饪。 顾巧巧和姜学君异口同声:“好!” 对于没有经历过野外烧烤的两位来说,简直不要太棒了! 顾巧巧竭力保持镇定,不同姜学君站起来手舞足蹈。 顿时桌上的素菜变成一桌美味佳肴,色味俱全。 他们今夜的盼望都成了等待第二天的到来,去林子里烧烤。 …… 晚饭后,顾巧巧回到屋里,舟车劳顿一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没有睡意。受了阿归的影响,她总觉得有人在周围监视自己,一股不安笼罩着自己。 会不会是她的行踪和身份被暴露了,如今满吴国的刺客杀手丐帮都在找她。 光是想一想,就头皮发麻。从前那种日子,真是一天都不想再过。现在还是按照主要剧情来到姜家岩,但是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在按照书里的设定发展,目前只希望触发她成为刺客的契机快点到来,等有自保的能力后,就不用再担心时刻被别人干掉。 另一间屋子里,阿归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闭眼养神,听了半柱香,隔壁还是没有安静。 他从袖子里摸出半截安神香,出门插到隔壁木门的纸花上,燃了一小会儿后,他把香棍抽出来,用指腹碾灭火芯。 最多再有三日,就能到观云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回到屋里坐回原处,隔壁的动静渐渐没了。阿归就着指腹捻的点香灰起身,轻轻扫过床上姜学君的鼻下,一会儿他也睡得死沉。 阿归慢步到窗边,叩响窗棱。 窗户“嘎吱”一响,闪进来一个黑色身影,跪到他身前。 “宗使”。 “星归”在黑暗中看不清脸色,声音不再是夹里夹气,变得悦耳许多:“星归,门中近日有无事情?” “桓渠已经从栾山回来,顺利完成本次刺杀任务,门主大喜,召您明日回门为他接风”。 听罢,宗英生出疑惑,他明面上,当下正在执行任务,并未回绝路门递交信物表明任务结束,这种情况一般白头是不会召他回去的。 “我尚在任务当中,门主怎么突然召我?” “桓渠和门主说,途径清河村,想顺道去看看您,没想到白家人早就下葬了,他以为您已经回门复命”。 清河村白家,就是宗英本次出来的任务,他已于前日完成。 宗英哼笑一声,自知被桓渠咬了一口。 “他竟还有清闲去看我”。 短短三日,桓渠从西北回来马不停蹄去了栾山,栾山土匪纵横,他要绞了土匪头子的脑袋,并不好办。 “听人说,栾山一带的土匪二当家和桓渠是旧识,他从中帮了忙”。 宗英沉默着,从袖口摸出一个金扳指在手中把玩。 许久,他才道:“知道了,明日我会准时回门,另外,你给南谷通个气,告诉无忧,就说我右肩手伤,这几日在西山叨扰了”。 -- 第45页 “明白”。星归说完,又有些担地看向宗英,他很少出任务伤到需要去西山。 “宗使的伤势严重吗?可需要……” “没事,借口而已,只需记着这几日我都在西山住着”。 星归垂下头:“遵命”。 宗英交代完,侧头看了床上姜学君,朝星归摆手:“下去吧,明早再来换我”。 “是”,星归说罢,转身欲跃出窗户。 宗使是他入门五年来,第一个算得上亦主上亦友的人,他不知道在绝路门到底他和宗英算不算除却上下之外,还参杂点其他的关系。宗英刚入门时,并不算门主三大左膀右臂之一,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更加像朋友,有时候接完任务,还能在屋顶对月小酌两杯,互相倾吐心事,虽然大多是他在说。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趟出来护送姜家二女并不简单。 “等等”,宗英突然喊住他。 星归回头。 “明日在林子里中午打点野味吃”。 星归心里:“???”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还是点头应下,然后告辞。 黑暗中宗英坐了许久,在窗边点燃一根蜡烛,照亮一小块地方。 他扯开右肩衣服,有一道伤口切得很深,已经结了血痂,指腹轻轻触摸,能清晰感受着它的凹凸不平。 须臾,血痂被掀掉,鲜血快速浸了出来,沿着指尖往下流。 缓了会儿,宗英吹灭蜡烛,继续闭目养神,等待破晓来临。 第28章 闲散娘(7) 北来客栈四面环山,绿水青山间一大早住客们都被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悦耳的鸟儿没有歌唱太久,门外的声音逐渐嘈杂,有人声嘘嘘,把顾巧巧吵醒。 她一下子坐起来,茫然看了看四周,半晌才揉脸准备下床。 还在小说里。 多希望都是一场梦。 “姑娘,要水吗?” 这时门口传来小二的低声呼喊,似乎他早就在外等着,只等她醒来。 “麻烦等一会儿”。 顾巧巧穿好衣服和鞋子,匆匆给小二打开门。 小二不是昨晚的那个,看着面生得紧,放他进来时还犹豫了一下。 小二弯着腰进屋,把热气腾腾的木盆摆到木架子上。 顾巧巧探头看向走廊,什么都没有,吵闹声也没了。她一边跟回头,问小二:“刚才外面吵什么?” “姑娘许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 顾巧巧愣了一下,明明方才就有人说话,好像还是一群男人的声音。 小二放好木盆,摆好帕子,转身见顾巧巧若有所思,再次解释:“小的一直在门外候着,没人敢打扰这层的客官歇息”。 “好的。麻烦了”。 说完,她看着小二转身出去。自己懒得再深究,清梦彻底散去,回笼觉只怕也睡不成。 温水浸过帕子,她迟疑地低头轻嗅,一股子浓郁呛鼻的花香。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眼窗户,外面天光大亮,怎么隔壁两位还没来叫她? 越想越奇怪。 顾巧巧把帕子扔回水里,转身快步打开门,去隔壁找姜学君和阿归。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空气顿时凝固住。 给她送水的那个小二仍然站在她门口 ,并没有离开,二人就这样直直对望,小二眼里的惊愕错愣没有来得及收住。 “你………”。 话音未落,只看见右边从墙里突然蹦出两个人来,黑衣蒙面,凶神恶煞。 “你们是谁?” 顾巧巧大喊着,往屋里退,想掩上门。 男人粗壮的手指抓住门扉,低声道:“想跑?” “唔唔!!” 顾巧巧的嘴被捂住,双手被男人反抓在背后,眼睁睁看另一个男人大步闯进屋内,在床头和柜子里乱翻。 门口站着的“小二”盯着一身黄裙的顾巧巧,突然抹嘴猥琐道:“倒是个漂亮丫头”。 抓着顾巧巧胳膊的黑衣人却摇头说:“咱们拿了东西就走,别惹事!” “知道知道”,小二横了黑衣人一眼,嫌他多事:“要不是早上那个男人出去,这单生意只怕要泡汤,我看那个男的连马车都没要,直接走到大路上去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为什么?”黑衣男人等得也无聊,干脆听他分析一番,只当在听话本子。 小二坏笑道:“这你都看不出来,肯定这个女的是富家千金,男的是上门女婿,趁这次出门做掉她,回去继承家产”。 顾巧巧:“………”。还能在土点么。 听小二说话的男人闷笑两声,直摇头:“太俗套,现在话本都不这样写了”。 小二不耐烦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屋里那位翻得噼里啪啦响的黑衣人,听见他们在外面竟然有说有笑,毛燥地提着一个黑色小袋子走出来,推了一把顾巧巧肩膀:“就这么点儿?” 顾巧巧扭头看向黑袋子,呜咽两声,隔壁阿归他们肯定也出事了。 身后的黑衣人松开放在她嘴上的两根手指:“给你机会,说,还有什么宝贝”。 顾巧巧强装淡定道:“这袋子里的都是散钱,值钱的都在马车上”。 “放屁!老子把马车翻遍了”,小二走近两步道:“我们不害性命,姑娘还是老实些,钱财乃身外之物”。 -- 第46页 顾巧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咦,这是个什么东西?”黑衣人在袋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咔哒”一声,盒子被揭开,露出里面的药丸来。 是顾巧巧的救命药。 她死命盯着药盒子:“不值钱的伤寒丸罢了”。 “伤寒丸?”小二哼笑两声:“怎么会单独放在贴身的小袋子里,马车阁子那么多药不放在一起,肯定是宝贝药!” “行了行了,一起带走”,黑衣人把袋子揣起来,转身出门:“把这个婆娘卖了也能换不少钱”。 说着,他走到廊道左边尽头,一闪没了人影。 “走!”背后的黑衣人把顾巧巧的嘴堵上,然后拽着她跟上前面的同伙。 在左边廊道尽头竟然有一扇封闭的矮窗,前头的黑衣人指尖戳动门底的小方格,窗户渐渐自动打开,他一下子就跳了进去。 顾巧巧跟在后面,探头看去,底下很像□□十年代筒子楼的垃圾道,但并没有垃圾的臭味,应当是存放别的什么,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没时间多想,她已经被后面的人推着往下跳。 约莫一呼一吸间就落了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脚踝处扭出响声。 “哎哟!”她本能想去护脚踝,黑衣人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提起她继续向前走。 虽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渐渐地却能闻到一股越发明显的泥土气息,他们应该是在洞穴里面穿梭,而且甬道非常狭窄,只够一个人爬动。 顾巧巧就是这样被前后夹击,后面守着抓她的黑衣人和小二,前面打头的是拿着她药的那个黑衣人。 也不知在黑暗中穿梭了多长时间,忽然,前方不知哪里传来一丝光亮,在甬道里格外醒目。 顾巧巧虽然是被迫,爬得也挺快,一点儿也不觉得膝盖硌得疼。一来不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长待,总觉得危险四伏,二来得快点出去和他们这群劫匪谈条件,从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肯定不是指着秘诏来的,就是图银子的匪徒。她当务之急是把药拿回来,不然自己的小命得交代在李家湾,兴许从甬道里出去早就不是李家湾地界了,还得回去找姜学君。 此时此刻,在另一边的山道上。 星归疾步在林中奔驰,脸上热出薄汗。本来他应该在辰时初刻抵达北来客栈,现在已经辰时三刻。 都怪路上突然跑出来的尾巴,甩掉他们耽搁不少时间,而且马也折了。 刚进客栈大门,汗都没空擦,他看着眼前景象,顿时脑袋炸裂。 北来客栈的大堂里,几个伙计和掌柜都被五花大绑,一脸看到救星般盯着星归:“呜呜呜呜!” 星归眼眶微缩,接着直奔二楼。 除了姜学君像尸体一般躺在床上,顾巧巧的房间空无一人,也不见宗英身影。 他翻身从二楼栏杆直接跃下,紧紧抓起掌柜的领子:“楼上的客人呢!” 掌柜嘴里含着东西,只知道呜咽。 星归一把扯出他嘴里的东西,重重拍向他的肩膀:“人呢!” “公子,咱们店内遭了劫匪,将客栈洗劫一空,客人被他们抓走了呀”。 好好的,怎么偏在这个他和宗英交接的时候蹦出来劫匪? 星归审视掌柜和小二片刻,又问:“他们打哪个方向走的?” “一群黑衣人骑马来的,把东西装完就朝左边大路去了”。 听罢,星归快步走出客栈,欲朝掌柜说的方向追去。 “诶诶,公子,你先给我们解绑啊!”掌柜对着星归背影喊道。 星归脚步微顿,扭头道:“叫我扑了空,回来你们只会后悔还活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奔向左边山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7 16:36:44~2021-11-29 20:1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ol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闲散娘(8) 星归所过之处,都已做上标记,并往空中发出响箭,希望宗英没有走远。 此时茂密的丛林里,许多树的隐蔽枝桠上,被绑了黑色短布袋子,有的树皮也刻印上绝路门的标记。 顾巧巧这边好不容易爬出地道,得见天日,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又被带上破旧的马车,一路狂奔向着未知的地方而去。 这群人也是个奇葩,把她一只手和小二的手拴在一起。 马车里还堆着很多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箱子,顾巧巧只能插空蹲着,胳膊都伸展不开。 “几位大哥,你们把我送回客栈,要多少银钱,我叫家人送来”。 一边说着,她扫到马车侧边的裂缝,悄悄挽头发将掩在里面的耳钉扯下来,从缝隙里塞出去,怀有一丝希望,要是姜学君或者阿归来找他,也许能看到。 小二蹲在柜子上横她一眼,骂骂咧咧道:“你当我们和你一样呢,没长脑子么”。 竟然骂她? 顾巧巧忍了一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选择继续说服这群劫匪:“……你说个价,我家里出得起,我是独生女儿,爹娘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还有几亩田产和房屋可以抵押”。 “再回去,只怕就是一群红缨帽等着咱们!”任她说的再动听,小二不为所动。 -- 第47页 顾巧巧噤了声,这几个人真是油盐不进! 马车突然停下来。 小二掀开窗帘:“到了?” 外面的黑衣人道:“嗯”。 顾巧巧顺着缝隙看出去,外面驾车的黑衣人跳下车,推开一堆枯枝草叶,遮挡的特别隐蔽,要不是特地认路的人来找,非常容易忽略此处露出的一个泥巴洞,约两尺宽。 小二扯着顾巧巧下车,帮他们把箱子一个个扔进洞里。 他们是老鼠变的么,这么爱打地洞,钻地道。 一群臭鼢鼠!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应该不算太深。 眼看着这群人跳下洞,小二拉着她往前走,顾巧巧迟疑了。 这样会不会越走越远,一去不回? 在洞口扒拉了会儿,她把最后一只耳钉扯下来,趁机丢到旁边的草丛上,然后慢慢跟着小二下洞。 此处都是荒山,没有农耕地,耳钉被别人捡去的可能性不大。 顾巧巧跟着跳下密道,借着狭窄而又不平整的通道降慢下滑速度,稳当落地。 洞内一股土腥气,夹杂着弥漫的灰尘,顾巧巧连声呛咳。 这种地方呆久了肺部和鼻子受不了,洞应该不会修建得很长。 可惜她完全猜错了。 跟着这群人在暗无天日的洞里最少转了一柱香,每个人拖着一个箱子,吵哄哄的。她鼻子拂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嘴巴也微微张开呼吸,争夺着里面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娘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走!”小二咳嗽一声,朝前面的黑衣人吼道。 “你行你来!”领头黑衣人吼回去。 落在最后的黑衣人愤愤吐槽前面两个:“都怪你们要把她带着,一个大累赘!” 他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前面的只会聒噪,本来拿了钱小赚一笔即刻,现在心惊胆战带着这个女人跑路,生怕后面有人追来。 小二不耐烦地扯了手链一下,顾巧巧一大步趔趄。 顾巧巧敢怒不敢言,他们这是内讧了么,还在半路就这样了,到时候岂不是要为了分赃不均大干一架。 “还不是为了咱们能多分点银子,”小二有点委屈:“这个女的是独住,看打扮确是闺中女子,北边缺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绝对能大赚一笔!” “万一她家人拼了命也来救呢?”最后的黑衣人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但凡沾了漂亮女人的事,总不太平。 前面领头的黑衣人无语道:“已经走到这儿呢!不然放回去?我们路上的行迹她都看着在,蠢才!” “你他马才是蠢才”,小二还没骂完。顾巧巧插进来道:“各位大哥,我就是一个过客,借住在北来客栈,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儿,更不会出去乱说,你们把盒子里的药还给我,那是救命药,拿了我麻溜的滚远点儿”。 “什么救命药?”小二扯扯顾巧巧。 “我患有心疾,就是找野郎中开的偏方,请各位兄弟手下留情,跟值钱挂不上半分关系”。 领头的黑衣人把怒气转嫁到顾巧巧身上:“你踏马骗三岁小孩儿呢!” “阿嚏!” 突然黑暗中冒出一个喷嚏声。 最后的黑衣人伸手做噤声手势,虽然谁也没看清 。 “嘘!谁在打喷嚏?” 喷嚏声虽然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 洞内没有再传来其它声音,一阵安静,大伙儿竖起耳朵听动静。 “没有啊!” “你别疑神疑鬼的,快说往那边走”,几个人站到侧边的拐角处,这个洞应该挖了很长时间,设计的有些复杂,包含几个小分路,领头黑衣人在拐角处站住脚不再继续走。 “你不知道方位引什么路???”小二没好气道:“你不是说知道路咱们才来的么”。 “之前这里没这么多路口,肯定是刘麻子下来又改了道。” “喂,这是啥啊?”,小二眼睛一扭,注意到自己脚边的一个小亮点。 领头黑衣人眯眼看了看,觉得自己是眼花了,眼神逐渐震惊起来:“洞里为什么会有光啊?” 顿时其余二人都没闲心再争嘴,或者是猜想那个喷嚏声,大家齐齐朝地下看去。 乌漆麻黑的地道,光点特别显眼。小二蹲下身,用手指触摸那个小亮点,抬高挡住光点,地上没了,手背上却依然有个光点。 小光圈忽然变得更大了! 四人顺着小二的手背,抬头看向上方。落下灰尘像下暴雨似的,他们赶紧闭上眼。 “怎……么掉这么多灰?”小二的声音顿了一下,捂着眼鼻,从指缝继续观察上面。 只见越来越亮,他都能看清土石裂隙中的植物,它们的根系那叫一个发达壮大。 它们对裂隙壁不断产生挤压,使石头和泥土的裂隙扩大, 不对! “快…”,跑字还没脱出口,轰隆一声,顶上塌方,地道内瞬间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9 20:16:34~2021-11-30 21:3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iai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iaiai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闲散娘(9) -- 第48页 顾巧巧感觉被泰山压顶一般,刚看见一抹光亮,就立马陷入无尽的黑暗,脖子和胳膊错了位。 她是要死了么,为一颗救命药,提前送了命。 想想就一肚子委屈,有这么憋屈的穿书作者么。 朦朦胧胧的,持续不断有落土砸到她身上,她站不稳趴到地上,双手撑地。 忽地,谁覆到她的后背,还有抑制的呼吸声,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是谁? 阿归么。 不及验证,她便失去了意识。 原本昏暗的密道,因为大面积泄进来日光,迎面看去,灰尘飞飞扬扬,却也带来了大量新鲜空气。 还好顾巧巧站的位置处在塌方的边缘地带,宗英翻滚着,胳膊用力挣出干松的泥土,慢慢探出一只手,他始终侧着身体缓慢移动,要给怀中的人腾出空隙。 挣扎许久,终于腾出半个脑袋,浅淡的睫毛上都落了飞尘,宗英眨了眨眼,许久,舒了长长一口气。 宗英又动动侧起的腰,感觉要被拦腰截断一样,右肩的伤似乎被牵动了,越发使不上劲。他换到左手,抽出袖子里的七星竿撑到掉落进来的石头上,做完这些,他才慢慢低头,把顾巧巧脸上的土挥了挥,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蛋来。 他的食指移到顾巧巧鼻下,屏住呼吸感受一番。 还有微弱的气息。 宗英绷紧的心松了一下,紧接着又摸摸顾巧巧胸口,感受着节奏规律的跳动声。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幸好,只是人贩子。 “顾诀,你帮我抄书,我的手好疼”。 “自己写,写写就会了”。 “我不信,不然你写给我看!” …… “顾诀,我想吃葡萄味的酥山”。 “顾诀,你别想丢下我!” 娇俏的撒娇声,还有怨恨声在他耳边萦绕,仿佛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宗英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了,这并不妨碍他勾起嘴角,品味这苦涩日子里的一抹甜味。 ……… “宗使,宗使!你醒醒”。 宗英睁了睁,一张嘴,嘴里漏进更多的沙子,他感觉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体,下意识把怀里的顾巧巧抱得更紧。 可他太累太疲,眼皮子沉重地掀了几次,都没睁开,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顾巧巧被搬离自己的怀抱。 星归先瞧了一番,决定把顾巧巧扯出来,快速抱到洞外通风的地方。 他赶忙又跳回洞里,宗英的背后有块颇大的石头压着,他推了推,石头几乎没动。 星归不敢乱发蛮力,宗英背部肯定已经受了伤。 默了会儿,他再次跳出坑,就近找到一棵粗壮的榆树,从腰上解下缠的一圈捆金绳,把一头牢牢捆在榆树上。 这捆金绳由千麻丝拧成,能承受千斤之重。 捆金绳另一头被固定在石头上,星归纵身跃出坑洞。 软绳向上升起,坠着重石,在空中响起细微的绷紧声。 星归小心谨慎慢慢拉起石头,等把宗英拉上来额上已布满细汗。 宗英仍旧是昏迷状态。 星归看了看宗英,又看看顾巧巧,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瓶药,放到宗英鼻下。 一股浓郁清凉的味道很快散在空气中,不一会儿宗英就睁开了眼睛。 “宗使,你怎么样?”星归半搂起宗英,轻声问他。 自从宗英入门来,他从没见过这样虚弱的宗英,这可是绝路门的血阎王啊。 宗英先侧眼寻找一番,直到目光落到躺着的顾巧巧身上,又看向星归。 他嗫嗫嘴,声音太小了,星归凑近了也听不清,但大抵猜出他要问什么。 “这位姑娘没事,只是暂时昏过去”。 宗英微颔下巴,躺在地上的胳膊抬了抬,后背像被庞然大物碾过,胳膊脱了节,十分无力。 他没抬动胳膊,转而用手指指向林间的山路,又指指顾巧巧。 您让我即刻带着巧巧回去,继续赶路?”。 宗英点点下巴。 星归并没有急着起身照他说的做,又道:“北来客栈有问题,他们给我指了错路,害我围着客栈周围白白耽误时间!” 宗英看看胸口,示意星归找东西。 星归伸手进去,他们做了这些年的刺客,从来事急从权,一点儿也没有冒犯宗英的意思。 他的指尖一缩,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了。 拿出来后,掌心躺着对精美小巧的铜铃耳钉。 星归不解地看向宗英。 宗英看看顾巧巧。 这对耳钉是顾巧巧的。 星归把耳钉收进袖口,看宗英又指向顾巧巧和路。 宗英半路看到响箭,当下立即返回客栈,里面的人向他和星归说了一样的话,他相信星归,以防万一,选择向相反的方向去追,果然发现顾巧巧留下来的耳钉。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不是那群盗贼,而是安全抵达观云山,这群北来客栈的人只为财,不值得浪费时间,在路上耽误的越久,越夜长梦多。 星归将宗英扶着靠到树干上,担忧道:“宗使,那您怎么办?” 现在回绝路门肯定迟了桓渠的庆功宴,但还得尽量往回赶,以免惹人怀疑,桓渠近来并不安生,总在伺机刺探关于他的事。 宗英缓了会儿,终于能缓慢开口:“…我有还原丹,打坐歇会儿就能走”。 -- 第49页 还原丹是绝路门的上乘伤药,门中所制不多,星归这种身份,经常出任务,每半年按一颗分配,一般的伤舍不得用,这几年也只攒了五六粒。 “是!”星归终于起身,向顾巧巧走去。 宗英掏出还原丹,把一小粒黑色圆子倒入掌心,很快干咽下去,又抬眼看着星归把顾巧巧打抱起来,又说:“路上得空抓几只兔子烤给他们吃” 。 星归回头:“???” 不知道这又是宗使和这位小姐之间的什么情趣。 他猜不出这位漂亮小姐和宗使之间的关系,把她从姜家岩接到观云山,他只当做一次任务来完成,不敢多问什么。 “知道了”。 宗英突然想起来,又说:“箱子还在地道里,捡些紧要的,还有她的药带走”。 星归差点把这茬儿忘了,连忙又回头下洞去。 等把药和钱捡回来后,他背起顾巧巧,回头看向已经开始打坐的宗英,送顾巧巧去观云山是宗英的私事,现在他和宗英单线联系,很多事情变得不方便。 “这位小姐这边有事的话,消息往哪里送?” 宗英想了想。 不出意外的话,他在绝路门只待一晚,去西山找无忧弄点好药,最近身体确实有点承受不住,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一切都得细水长流。 在西山待上两三日,再到观云山和星归汇合,宗英想罢,道:“送西山,捡要紧的事报”。 “是!” 星归搂了搂背上的顾巧巧,大步流星朝北来客栈去。 第31章 闲散娘(10) 顾巧巧只觉脑袋天旋地转,仿佛在游乐场的大摆锤上狂转。 但是这种刺激没有持续太久,她被一股浓郁的清凉薄荷味围绕着,逐渐唤醒。 这种味道很刺鼻,顾巧巧皱了皱鼻尖,睁开眼。 “阿姐!你终于醒了!” 顾巧巧被杵在床边的姜学君大嗓门吓了一跳,那叫一个凄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了西方极乐。 她扭扭头,又看到旁边还站着的阿归。 自己不是……跟着一群匪徒跳进洞里,洞子塌方了么! 现在到底是在阴曹地府看见幻象,还是阿归和姜学君救了她? “你没事吧,姜姑娘?” 直到阿归声音平淡,毫无波澜地问候一句,顾巧巧才算是魂归人间。 “没事没事”。 原来她还没死。 姜学君一把抱住顾巧巧,欢喜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阿姐,我可想死你了!” 半大的小子,怪沉。 压的顾巧巧立即皱眉,她现在浑身散了架似的疼,不过从那塌方的洞里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分不易。 姜学君却不觉似的,紧紧抱住顾巧巧,从没有这么觉得失而复得是多么的珍贵。阿姐睡了好几个时辰,要是出点什么事,回去阿爹阿娘得打断他的腿。 星归把姜学君从顾巧巧身上扒拉下来:“劳烦小公子下楼,叫小二端杯热水上来,好给姜姑娘喝药”。 听罢,当然是阿姐喝药要紧,姜学君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 “阿归,你有事要说?” 顾巧巧自然看出他特意支开姜学君,半撑坐起来,只见身上的灰扑扑往下落。 星归顿了顿,直奔主题:“姑娘还记得在洞子里的事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顾巧巧不得其解。 “……额”,她缓缓拍了拍灰,不甚在意地慢慢落地下床,床下还铺上两层暖毯。她的屁股并未离开床,单单坐着,东张西望想扯开话题:“咱们不在北来客栈了?” 方才没心情注意,这才发现屋内陈设特别陌生,床垫,窗户和桌椅都不一样了。比起北来客栈,条件好上许多。 星归见她避而不答,不由心下一沉,低声点头道:“嗯,换了一家,今天早上……”。 “是你救的我吧?地道里”,顾巧巧接过他的话,其实她大致能猜出,洞下只有可能是阿归来。观云山的姨母千里迢迢找他来接自己,绝不会是随意找个草包,除了驾马车什么都不会。 星归立即点头:“当然”。 还怕她不信似的,把黑布袋子和一对铜铃耳钉用帕子包着,递给她。 “客栈里的人………”。 顾巧巧接过帕子,道了声谢,她觉得北来客栈和那群盗匪也许有牵扯,一路上都是既定路线,盗匪十分熟悉,肯定是熟手作案,北来客栈还能开业迎客这么久,一定不简单。 星归脸色微变,宗英自会处理塌方的洞,至于北来客栈,那几个人早已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群盗匪,都遣散了”。 一个车夫,竟然遣散了一群强盗? 顾巧巧不敢多问,正巧姜学君端着热水进来,嘟嘟囔囔地抱怨:“底下的客人也不算多,拢共三个店小二,忙活半天才给我倒水,还不得空送上来”。 说着,他把茶杯小心翼翼递给顾巧巧:“阿姐,药呢”。 一旁星归及时递出来药瓶:“喝两粒”。 “多谢”,顾巧巧拿着药瓶往掌心倒出两颗药,水刚进嘴,她又吐出来。 “怎么了?”星归心提起来,他给顾巧巧大致看过,并没有受什么伤,就是憋气过久,肺腑微伤。 顾巧巧摇头:“我要先沐浴”。 -- 第50页 不喝水还好,嘴里好多沙子。 就在姜学君下意识侧头,以为自己又要跑腿的时候,星归转身出门:“我去叫水”。 …… 此时舒舒服服洗个澡,对顾巧巧来说简直是就及时雨,全身清爽,筋骨都舒展开了,暖暖和和的,特别舒服。 推开窗户,一阵冰凉的空气扫进来,她却觉得也别清新畅意,早上从北来客栈出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 姜学君这时在外面敲门:“阿姐,过来吃饭吧,小二说进来给你换床新铺盖”。 桌上还摆了些清淡小菜。 “好,马上来”。 就紧窗户开着透气,顾巧巧把黑袋子和耳钉放好,出门去隔壁吃饭。 “阿归呢?” 进屋后,她扫视一圈,并没见到阿归的身影。 “阿归哥哥让你吃了饭早些休息,咱们明天早上出发,他一会儿回来,不必等”。 “好”,顾巧巧点点头,拉姜学君坐下吃饭。 今天一早上惊魂未定,姜学君心里大石头终于落地。他食欲大开,就着一桌子素菜吃了两碗饭,反倒是顾巧巧,只吃了半碗。 饭后,顾巧巧和姜学君说会儿话就回屋了。 白天昏睡久了,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不知何时才入眠。 但觉得刚睡着,姜学君就又来喊门。 “阿姐,起来没,我们该出发了”。 顾巧巧盯着熊猫眼挣起来:“………绝望”。 未时初刻,三人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车内。 姜学君捧着一碗蜜饯吃得正欢,一盘快要见底,他不觉嘴巴腻得慌。 经过这一天的跌宕起伏,他自觉和阿归熟络不少,掀开车帘子主动找他搭话:“阿归大哥,蜜饯可甜了,你尝尝?” 星归趁空瞟了一眼裹满糖渍的蜜枣,不是很感兴趣:“你吃吧”。 “你尝尝嘛,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姜学君端着盘子坚持道。 星归扫他一眼,觉得自己不吃一颗,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胡乱伸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甜齁了。 吃人嘴软。 下一秒姜学君大大方方地问:“阿归大哥,你经常在外面跑,看看这林子一般都有哪些飞禽走兽?” 星归簌地一下吐出枣核吐:“麻雀”。 “不行不行,太小了要肥的大的”。 星归:“……”。 车内看话本儿的顾巧巧:“…………”。 这小子还惦记野味呢。 她赶忙把姜学君薅回来,打圆场道:“我弟弟就是说着好玩儿的,学君,吃你的蜜饯!” 星归突然想起昨天宗使的话,他确实还有一件事没做。 打兔子。 他家宗使在外面承诺姜姑娘的种种,半道走了,都得他来兑现。 星归暗叹一声,认命问道:“你想吃什么?” 姜学君道:“听说兔肉和狗獾特别好吃,在肉上扎一些通透的孔,撒上胡椒粉、花椒粉和辣椒粉什么的,大火一烤,简直不要太好吃”。 顾巧巧在里面听得津津有味,把话本扔到一边,她也馋了。 “狗獾白天睡觉抓不到,”星归环看四周一圈:“这林子最好猎的是兔子和鸟”。 “我们不挑,都吃”,顾巧巧掀开帘子,也探出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星归。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稍微空旷点的地方。 “走吧,打兔子去”。 星归摸出一把弹弓,对车内姐弟二人道,放他们独自在山上也不安全。 姐弟俩也不多问去何处,跳下车一起跟着星归走。 姜学君一边兴高采烈地欢呼:“打兔子去咯!” 三人下山,沿着一条小渠沟走入一个小村落。放眼看去是大片荒田,村户人间很少,依稀只能看到五六家,围着房屋的田倒种了不少菜。 星归四处打量,选定了位置后朝姐弟二人招手:“过来“。 顾巧巧牵着姜学君一起躲到一堆草丛后。 一柱香过去了。 然而一只兔子的身影都没瞧见。 “阿姐,这能有兔子吗?”姜学君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问顾巧巧,他腿都蹲麻了。 顾巧巧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点点头:“有,等等”。 她看了,这一块儿有水源,农田里种的是萝卜和白菜,这些对野兔子吸引力很大。 “来了”。 星归突然冒出一句,轻悄悄把弹弓拉直,对着一片白菜田。 姐弟二人立即闭嘴,顺眼看去,果然有一只灰兔子。 姜学君差点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跳起来了,还好及时被顾巧巧扯住。 小而沉的石子“咻”地一声飞出去,精准打到兔子脑袋上,它蹦哒一下就不动弹了。 “耶!” 见状,姜学君激动万分地站起来,飞快跑过去抓起长长的兔耳朵。 “回来”。 星归朝姜学君招手。 姜学君面露不解,星归指指后面的草丛。 姜学君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又有动静。 姜学君提着兔子回到草堆后面,耳旁又是“嗖!”的一声,然后兔子沉闷倒地。 星归猎了三只野兔才收手。 三人满载而归,原路返回马车,星归半路顺道砍了一根竹子。 -- 第51页 兔子在小渠里处理干净后,切开,撒上马车里带的各种佐料,再用竹棍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小半时辰,阵阵香味扑鼻。 “好香呀”,姜学君搓搓手,迫不及待盯着竹棍上冒油的兔子肉。 “吃吧”,星归取下来给姐弟二人各一只。 兔肉中没有筋络,口感细嫩,他们一顿饱餐。 …… 第32章 闲散娘(11) 在怀川的大山深处,有一银子山,东南西北都被高耸入云的山环抱,绝路门的老巢居中,形成一个圆形,隐于山水,亭台楼阁,分外精妙,一点也没有刺客组织的孤冷氛围,倒像是个豪绅之宅。 可离了这偌大的亭阁宅院,方圆百里,人迹罕至,常有毒蛇猛兽出没。除却门中之人,外人无路可入。 此时,大堂中央琴瑟歌声环绕,舞女水袖翻飞,中间持剑舞者身姿动人。 可惜,堂内大部分人都在沉闷喝酒,女子跳到精彩处时,连个鼓手喝彩的都没有。 在底下那群男人眼里,舞女扭动身体和自己平日训练,反复练习动作无甚区别,都是若花□□出来的刺客,马上要送往各地罢了。 这让她们主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若花一身绿衣,腰身纤细,端着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盈盈向台阶上正在饮酒赏舞的白头走去。 “门主,勾魂舞跳的如何?”若花的声音那叫一个酥麻细娇。 白头握着酒杯,聚精会神盯着大厅中间的舞女,旁边的绿衣姑娘给白头把酒杯斟满。 底下其它人的目光也悄然扫向白头,等他一个回答。 这等水平的女刺客,送到祥安城去,够格吗? “好舞,好舞”,白头放下酒杯,终于得空看快要贴到自己椅子上的若花,身体后仰:“只是勾魂舞这个名字并不勾魂”。 说着,他站起来,微微向堂下之人俯身:“各位可有好名字?” “此舞编排乐调优美,构思精妙,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不如就叫清光舞,如何?” 朗朗清润的声音从大门入口处传来,正是换了一身墨蓝勾边浅色襕衫的宗英,与堂内一干人中,气质卓然独众。 “哟,宗使取个好名,是为迟来赔罪么”。 白头下方第一桌,站起来以为高瘦的白衣男子,对宗英遥遥举杯。 此人正是桓渠。 宗英不屑地看他两眼,然后朝端坐在高处梨木榻上的白头跪下:“门主,属下来迟”。 白头沉沉看着宗英,并没叫他起来,反而招手喊停歌舞:“这几日跑哪里快活去了”。 底下这时比刚才更安静了,绝路门三大护法桓渠、若花和宗英,现在都在台上,真是热闹。 桓渠好似在解围,笑说:“门主,兴许清河村真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宗使的脚了,不然他必定会一早完成任务递交信物”。 白头目光沉沉地盯着阶梯下的宗英,宗英是他亲自领进门,有天赋,能吃常人所不能之苦,假以时日,必会有所成就,光耀绝路门。 只可惜,总觉的有什么牵绊住宗英,让他无法在绝路门里潜心提升自己。 以前他担心那个小姑娘,便让她同时饮下了失忆丹和催心丸,每月都得喝解药,避免毒发。等将来那姑娘嫁人生子,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也好叫宗英彻底了无牵挂。 现在,是什么让沉寂一年多的宗英蠢蠢欲动,心浮气躁。 “门主,你们可别误会宗使”,一道娇俏的女声插进来,是若花,她漫步走下台阶:“我听西山那边的人说,宗使受了重创,运功都难,在西山躺了几日才能下床”。 “是属下学艺不精”,宗英递出金扳指:“门主,此乃信物”。 白头挥挥手,旁边的绿衣丫鬟走下阶梯,接过宗英手上的金扳指,温柔道:“宗使,奴婢帮您简单看看伤”。 宗英褪下上衣,伸出右手手腕:“有劳霜姑娘”。 桓渠注意到宗英掌心的黑疤片刻,又看向霜姑娘。 她是常年伺候白头的人,在门中地位不比寻常,就连三大护法也是避她三分。 给宗英号完脉,又检查他上身,霜姑娘转身回到白头座椅旁,低头刚要和白头耳语。 白头高声道:“说给大家听听”。 霜姑娘清声说道:“宗使的右肩叫人绞断筋骨,背部重创,至于肋骨,得细细检查才能看出来断了几根”。 在场众人皆抬眼震惊地瞧着宗英,猜测是谁让这个刚入门不到半年,就被称为血阎王的人受了这么重的伤。 宗英穿好衣服,不及说话,就听到上面白头一个大冷哼。 “确实学艺不精”,白头对宗英怀疑的态度散去,立马转为生气。 悉心教导一年,就这水平? “是哪位高手教你做人了?” 宗英:“……属下执行任务时,遇到了路见不平的剑客,几个武者功力上乘,几番缠斗,寡不敌众”。 桓渠:“………”。 若花差点没忍住翻白,借口也太敷衍了吧。 白头只当他羞愧,难以启齿自己伤重的原因,便不再追问,只道:“鹰教势力已经渗入皇家,除了桓渠,你们一个二个都不让我省心,以后如何堪当大任!” “属下必定苦练勤学,为门主分忧!” -- 第52页 堂下众人纷纷站起,跪向白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罢了罢了,大家一起为桓渠举杯,这一趟出去任务,大家腰包又鼓起来不少”,白头挥挥手,让歌舞继续演奏起来。 “祝贺桓使顺利回门!” 不多时,大堂内觥筹交错,大家又开怀畅饮,有说有笑。 一顿饭各怀鬼胎,宗英吃得心不在焉,光顾着饮了几杯清酒。 若花从对面走过来,要给宗英敬酒:“清光舞这个名字我喜欢,宗英,你附庸风雅起来,还挺有模有样,一点儿都不像他们这些暗爬子,不懂欣赏,你倒像个读书人”。 宗英笑笑,和若花碰杯,一口饮尽酒水:“是若花姐对我们这群整日刀口舔血的人要求太高,闲时最惬意的不过是平淡吃顿餐饭,和门中相熟的人喝上几杯,哪里欣赏得来歌舞?” 若花掩嘴笑笑:“也是也是,不过我知道你是欣赏得来的,往后有好曲子和舞蹈,我都让你先睹为快!” 子时,这场为桓渠所设的庆功宴才散场。 大伙儿离开后,像一群蛰伏于黑暗的归鸟,绝路门又陷一片死寂。 宗英在后院醒酒片刻,山间凛冽的冷风拂得他脸颊生疼。 半晌,他起身回屋,点亮蜡烛后,直接闭眼静卧在床上。 好似睡着了,呼吸十分均匀。 直到一根蜡烛燃尽,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宗英轻声翻开床架,跳入密道,几翻穿梭,敲响了一个房间的内门:“师父”。 第33章 闲散娘(12) 过了片刻,屋内才传来动静。 “进来”。 白头的声音幽幽从房内传来传来,平淡地让人猜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宗英缓缓推门而入,抬头一看,白头正在软垫上闭眼打坐。 屋内禅香四溢,墙壁四面都挂着书法大家的字画,架子上摆的是瓷器珍玩,一点也不像刺客头子的卧室,倒像个文人墨客。 这一年来,自从宗英入门,白头越发放纵懈怠自己,不复从前意气风发。在外时,胡吃海喝,回来后又像遁入空门的佛门中人,熏香念经。 宗英跪倒在地,低声道:“师父,今日徒儿回来迟了,给您请罪”。 白头掀开眼皮,瞅着宗英:“哼,你以为白天在场的,谁相信你是在清河村受伤的?少给我装蒜”。 宗英默了默,无言以对。 白头又道:“顾诀,江湖上找你和你妹妹的人从来没有停过,这你知道吧?” 好久没听到“顾诀”两字,宗英甚至有些陌生,像白头在喊别人一样。 宗英低头缓缓“嗯”了一声,这事着实不用白头强调,每日他都在提心吊胆,不停设想顾巧巧要是被人发现,抓住了,他该如何。想来想去,都没个结果。 “你的事如果被门里有心之人发现,我不会维护你,明白么?” “明白”。 见宗英这般回答,白头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不接,鹰教也会接。不除掉鹰教几个厉害人物,迟早出事,我决不允许绝路门毁在我,或者你手上”。 顾诀这才缓缓抬眼,认真看着白头:“师父……”。 白头伸手打住他要讲的话:“好好,我不说远了,但你明白,我不能维护你一辈子,技不如人,你就要更加精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别人”。 宗英道:“鹰教要超过绝路门做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绝非易事,数一数二的是鬼手和离月,勉强乌弥也算一个”。 “武功上除了乌弥,其他两个你都打不赢”,白头下床喝了口凉茶,一针见血道,现下就鬼手和离月而言,绝路门内,除了自己,唯有桓渠能和他们对上两手,但论招式和底子,桓渠一旦和他们陷入持久打斗,决计也是打不过的。 宗英沉默着,虽然白头说得是实话,白头却能打过鬼手和离月,他对自己这个徒弟还未倾囊相授,有所保留。 白头像是宗英肚子里的蛔虫,又道:“我年纪大了,打不动了,教给你的武功,你勉勉强强也只能学得六成,以后想超过他们,难啊”。 宗英:“……”。 “徒儿愿意闭关潜心练功,一定能有所突破”。 白头砸吧砸吧嘴:“也不是不能,鬼手和离月各有所长,也有所短,我建议先用乌弥练练手,”他说完不忘添上一句,怕宗英莽撞:“我说的是等你闭关之后啊,功夫大幅增益”。 宗英俯首:“徒儿明白”。 白头顿了会儿,又问:“门内目前空着月牙谷和孤寂山,你想去哪个?” 绝路门为杀手们准备的闭关之处得有十几处,门徒几百来号,总是不够,只好轮着使用。 白头作为门主,有单独的三处修炼之地,月牙谷、孤寂山和白崖。 宗英缓缓摇头:“徒儿自己找地方”。 白头吹了吹胡子,骂人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他觉得宗英就是想找个地方躲闲,搞自己的事情,美其名曰闭关。 “我知道你还记着找你爹娘的事,还有替顾家藏的东西,顾诀,你想凭一己之力,实现或者守护它们,太难了,”白头边说边思考,声音有所停顿:“有没有想过站到一个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能实现的就更多”。 宗英终于抬头看向白头,眼神十分坚定:“两月为期,那时师父在检验徒儿武功增进的如何”。 -- 第53页 白头打坐的手势全然乱掉,气急败坏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武功秘籍扔到宗英面前:“滚滚滚,自己琢磨去,有不懂的,也别来烦我,两个月后没长进,就去惩戒堂领罚”。 但凡听到“惩戒堂”三个字,绝路门里的杀手们没有不皱眉的。连排的屋子,每一个都有惩罚的不同用具,等着犯错的杀手进去光顾。 “是”。宗英淡定应下,转身离开白头房间:“徒儿告退”。 夜色深沉,山里寒凉之气也格外重。 宗英离开白头的房间,从小门出来,直接绕到绝路门的草药园里。穿过长长的院落,他边走边揉微微发酸的右肩膀。 最后,停在一间小独院的门口。 院子叫东阁,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仆人丫头,院子两边种植的许多木芙蓉。 宗英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蹲下来借着月光瞧了瞧旁边的芙蓉,指腹间的叶子枯燥不堪,一捻就碎。 “诶”。 他心爱的木芙蓉,才植入院子小半年,完美错过花期,如今又死了。 宗英叹了口气站起来,他身边就养不得娇贵的东西,只能种些泼辣耐搞的。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宗英进房后,推开窗户后直径朝床走去。 东阁不常住人,被褥生了一层厚厚的灰,已经不记得上次换是什么时候了。 他双手交握着躺到枕头上,也没点灯,望着打开的窗户发呆。 好一会儿,他的眼睛眯了一下,轻“嘶”一声,又伸手揉搓右肩。 疼得没完没了了。 他扫一眼右肩膀,低声说,现在疼也没用,你最好忍一忍,明日去西山再发作。 可惜,肩膀并不听他的话。 辗转片刻,实在难受的无法入眠,他干脆掏出怀里白头给的秘籍。 是一本《剑经》。 随手一翻,书里全是挥剑的招式。 当初白头传给自己的是七星竿,怎么把《剑经》又给他? 宗英又翻了一遍书,琢磨白头是何用意。 有两种可能,一是让他重新练剑,二是把七星竿当作剑器。 宗英觉得后者可能性大点,毕竟一个杀手重新拾起一门武器需要很大功夫和勇气。 罢了,后面自己在试试,看那种行得通。 在冷瑟空当的房间里,宗英就这样不知何时睡去,第二日一早鸡刚打鸣,他便摸黑出了绝路门,往西山去。 第34章 闲散娘(13) 西山的早晨,迎着熹微,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这里是吴国的中药草库,地处偏僻,经年避世。真正的药庐为南北两谷,南谷无忧掌舵,北谷景心为首,一个治病解毒,一个研制杀人之毒,两个谷主脾性各异,因而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微妙。 然而,门主白头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它们各司其职就好。 “外伤无碍,骨头我也能给你归位,只是你拖了这些时日,迁延不愈,想要彻底断根,得花心思调养”。 听罢,宗英躺在榻上笑了一下,侧头看向身旁絮絮叨叨的白衣女子,姑娘双目温柔,气质娴静,让人很难把她和绝路门联系起来。 这位姑娘正是南谷的无忧。 宗英道:“哪有刺客全须全尾的”。 听得无忧连连叹气,一边揉宗英手腕和脚腕处微微鼓起的小胞,都是服用虎力丸所致。 “宗使一直在服药?” 宗英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无忧有些生气:“我一开始就说过,它虽能助武功速成,决不能久服”。 “知道了”。 三个字,宗英打个哈欠应付过去,翻过身道:“我好困,先睡觉”。 昨晚疼了一宿没睡,不知南谷有什么奇怪磁场,进来闻了会儿药香,身上立马舒缓下来,瞌睡也来了。 “您先好好睡一觉,”无忧在香炉里又添了一味药,轻手轻脚转身离开,顺带掩上房门。 ……… 宗英这一睡,就到了晚上,对刺客而言,真是一场难得的好觉。 他身心俱舒的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大好,像是神元归位一般。 此时,丫鬟端着盘子进来:“宗使,请用饭”。 宗英垂头看了看盘子,是药斋,一碗绿乎乎的粥和一碟紫色团子。 宗英顿觉腹中饥饿如同擂鼓。 等丫鬟出去后,他尝了一口紫团,眉头微皱,还是慢吞吞把团子咽进去。 紫团子味道确实不大好,不过不能对药斋有过多期待。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能填肚子就行,有时候跟踪目标人物,一天一夜也不能正经吃口饭。 再说,从前乞讨捡饼吃的日子都捱过去了,如今的日子算得上自足称心。 宗英不紧不慢咽下所有团子和粥,还是不得不说,真的太难吃了。 无忧像是掐算着时间,他一吃完就走进来。 她看一眼空掉的碗和盘子,嘴角微勾,医者最喜欢听话的病人。 “宗使身体觉得如何?” “甚好”,宗英擦了擦嘴,把帕子放到托盘里,起身和无忧的眼睛对上。 能不好么,药粥和丸子可费了十余种珍贵药材。 她坐到一旁又开始调香:“我很久没有见你伤成这样,到底是什么任务?” 作为门里的大夫,这些本不该问,她实在是好奇,上一次,宗英在南谷宿夜,还是刚来绝路门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 -- 第54页 伤的那叫一个惨烈,都以为他要缓不过来的时候,自个儿又慢慢养回来了。 “没什么特别,中途大意而已”,宗英说了个模糊的答案,突然尖锐地反问她:“要是有一天我和乌弥对阵,你希望谁赢?” 听到乌弥两个字,无忧心尖抖了一下。 “自然是宗使”。无忧的声音颇有波动。 她和乌弥少年时,师出同门,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她自以为的师兄弟情义,却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至此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宗英轻笑一声。 无忧扭捏一下,转身辩解道:“我乃绝门路的人,而非鹰教。” 说完,她摸出袖子里的银针袋,示意宗英躺到榻上去,“不过我得提醒一句,乌弥用毒之很辣,比北谷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想他日你又躺在我这里,让我给你招魂”。 宗英哈哈一笑,着实心酸无奈。 白头嘲弄自己武艺不精,连在无忧心里,自己也比不过乌弥,虽然目前来说是实话。 无忧手法略粗鲁的扒开宗英上衣,细长的银针插入督脉穴和夹脊穴。 “乌弥与我同在药王谷学艺,他对毒物兴趣浓厚,自己钻研颇深,同时还兼修了醇厚的内力,因此他虽不会大招式,轻功却是一等一的”。 那是当然,不会武功,总要学一身轻功好逃跑保命。 “多谢无忧大夫提点”,宗英单手朝无忧虚空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又问:“门里最近有人来打听我么?” “宗使放心” 。 无忧用长丝帕覆到宗英腰上:“星归早和我串号供词了,不怕”。 宗英没说话,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身上几个被刺激的穴位微微发热,身上舒服极了,他又想睡,但还有话要问。 “只要消息不走漏到北谷,你就放一万个心”,想到此处,无忧又笑笑:“我真是担心的多余,景心绝不会卖你,眼巴巴儿的盼着你来西山还来不及,反正你都来了,明天不去看看她?” 提起景心,宗英脑子里顿时出现那个一身绿衣,长相妖艳的女子。 对于婚娶之事,他暂时没有考虑。这辈子注定刀尖舔血,结仇无数,要忧虑的实在太多。单就顾巧巧这一个,还让她一生平安顺遂都足矣花费大半心血。 他摈弃杂念,回归正题道:“催心丸的解药有没有进展?” 无忧眼神微躲。 一年前,宗英也是这样问她的。 能不能私下研制出催心丸的解药。 她的答案依旧没有改变。 催心丸的解药分为两种,一种是暂时压制毒性,必须月月服用,还有一种是彻底解毒,后者宗英和无忧都没见过。 一年前她就坦白过,在她进绝路门前,催心丸就有了。只有历届门主才有制作催心丸和其解药的方法,原始方子没有,对症解毒很困难,也不保险,自己只能尽力研究一二”。 无忧抽出宗英背后的银针,见他低头不说话,又说:“宗使,这真是太为难我了,要不你去当下任门主?我觉得这样解毒的可能性比我研究解药要大”。 宗英:“……”。 无忧继续火上浇油:“或者你去求求景心?她没有不应你的”。 宗英胸口涌现一口老血,差点闷住。但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私下研究催心丸的解药,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没报希望,但也难免再次失望一场。 “我要去理药了”,无忧起身,出门前又回头叮嘱道:“进绝路门,你是被迫,我是主动,但我猜想,你现在在外面仍然有牵挂,目前,你虽保护的很好,可得继续忍住,稍有不慎,一切都毁了”。 第35章 闲散娘(14) 在南谷这风水宝地养了两日,宗英伤势大好,一身轻松地准备下山赶往观云山。 走时他跨了一个包裹,在无忧的药房里半天没舍得走出来。 “这个是什么?” 宗英摇摇手上的瓶子,回头看守在门口的无忧。此瓶竟然是白玉做的,用来存的药必定不是俗物。 “诶诶,慢点,”无忧上前,把玉瓶小心翼翼接回来供到架子上。 “这是实验品,春杀丸,炼好后还得先呈给门主过目”。 “你不是只做救人的药么,春杀丸怎么听着不像是好东西”。 “隔壁那位景心姑娘炼制这个药到一半,觉得威力不够,拖门主让我帮忙参详一下”。 宗英听得眉头微皱,景心看着像是很干净可爱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制作毒药时,觉得药性还不够威猛。 “好吧”。 宗英最后装满一袋子药物才肯离开药房。 无忧跟出去送他几步路,烦死自己像老妈子一样的叮嘱,可话到嘴边岂有憋回去的道理。 “虎力丸切勿再服,等手腕脚踝的包长成拳头大小,就有的宗使受了”。 “知道了”。宗英朝无忧挥手告别:“希望我下次来,能听到好消息”。 “宗使切莫青天白日做大梦”,无忧没好气道,知道他说的是催心丸解药,末了调侃他:“不如宗使去景心那儿问问,说不定能带来好多有用的消息。” “你们两个掐架拉我做什么”,宗英没搭理她,脚下生风往山脚跃去。 其实桓渠时常光顾北谷,景心自然能听到些他的事情。可他不愿欠人情,欠来欠去,很多事就变味了。 -- 第55页 离开西山后,山脚下就有一个小村落。人口不多,但是街坊邻居一团和气,村子里唯一一条街上天刚亮就充满了烟火气,好些人一边埋头做生意一边和隔壁聊天。 卖面的、卖烧饼的,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里邻居。 “诶,老郑,我闺女想吃你的混沌,咱们换换,我给你做两个烧饼”。 “成啊,将来让你闺女给我做儿媳妇,我天天给她做馄饨吃”。 妇人啐了一句:“你可想的真美!一碗馄饨就想收买我女儿”。 “嘿嘿,那不是年轻时候咱俩没做夫妻,做个儿女亲家也挺好”。 老郑哈着白气,笑呵呵道,话音刚落,抬头间摊位前站了一个黑衣男子,身材瘦削,在寒风中格外显眼夺目。 “客官吃什么馅儿的馄饨?” “劳烦,我要一碗三鲜馄饨”。 “好咧!” 客人一来,老郑立即正色不与隔壁闲聊。 宗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喜欢在这种最真实的生活中多感受感受,不然都忘了活着是什么滋味。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馄饨端上桌,老板道:“客官,您的三鲜馄饨,小心烫嘴!” “嗯,多谢”。 宗英拿瓷勺舀了一个馄饨,一口一个,烫得在嘴里只咕噜。 不过味道特别好,很像……陈慧云做的味道。 从前,无论是过生辰,还是过节,她都喜欢包三鲜馄饨,顾海林喜欢吃,他和顾巧巧吃不完的,都进了顾海林的肚子。 陈慧云还会藏花椒或者是豆子在馄饨里,谁吃到就奖零花钱,虽然多数都被顾海林吃着彩头。 想到此处,宗英顿了顿,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带顾巧巧来尝一尝。 馄饨一个一个入腹,见底后,宗英把面汤也喝干净。打了个饱嗝,然后起身准备付钱。 他递出铜钱:“老板的混沌很好吃”。 老郑收下钱:“嘿嘿,公子以后可以经常来吃”。 宗英笑了笑,向老板告辞,继续往观云山赶路。 刚要出村子,忽然身后传来大声呼喊。 “宗使……宗英!” 宗英回头一看。 是无忧。 无忧满头大汗走近,一路跑下山真不容易。可怜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还好宗英在山脚的村子里逗留一会儿,不然就追不上了。 “何事劳烦谷主亲自下山?”。 无忧靠近后,站在原地叉腰喘气,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宗英道:“你该多下山来这儿逛逛,姑娘家,总像谪仙一样,不沾人间烟火,男人都不敢靠近你”。 “不是”,无忧摆摆手,从胸前抽出一方帕子。 帕子被打开,里面有一封信纸。 无忧递给宗英:“你快看看,从观云山来的,加急”。 听罢,宗英快速接过信封,上面印有一朵腊梅,是星归传来的。 这个时候送信到西山,肯定有要紧的事。 宗英匆匆撕开信纸,上面寥寥几个字,言简意赅,令他一大早的好心情全然散去,沉下脸来。 顾巧巧已经平安到达观云山,路上突发意外,箱子全部落水,东西暂未全部找回。 这就麻烦了。 箱子里有顾巧巧的药,一旦落了水,只怕有去无回。眼下已经腊月十三了,还有两天,她不服药催心丸就会发作。 星归就是怕望日前也找不到箱子,先告知宗英,让他先想别的办法,以防万一。 “怎么了?”无忧见他的眉毛拧成一团,问道。 宗英摇头:“没事,我回一趟绝路门”。 他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回去求白头。 绝路门里。 白头正在悠哉悠哉地用早饭,抬眼见着门口杵着的宗英,一脸迷惑:“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去闭关么”。 宗英脸上神色颇为凝重,不说话,这让白头手里的桂花藕粉顿时失去食欲。 他问:“怎么了?” 宗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状,白头放下汤匙,擦擦嘴,觉得孽徒肯定又有事相求。 “师父,请您再赐一颗催心丸的解药”。 “不是已经提前给你一颗了么?” “掉了”。 白头无语道:“你当我的解毒丹是小孩子家家的糖丸,想拿就拿?” 宗英身体匍匐在地,解释说:“药出了点意外,丢失了”。 “每月一颗解毒丹,这次提前预支一颗给你妹妹已经是宽容,”白头冷哼一声:“宗英,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忘了自己是在绝路门,而非宅门大院里像长辈讨糖吃?” 宗英思索片刻,最终道:“万事都有价码,请师父吩咐徒儿做一件事,徒儿愿意以此换解药”。 “确实,万事都不能不劳而获,”白头负手走到窗边,思忖片刻:“你拿一样东西换我的解毒丹”。 “请师父明示”。 “有村民说白羊山最近白虎出没,我堂上宝座兽皮有些年头了,色泽暗淡,你亲手猎杀这只白虎,拿虎皮来孝敬我吧”。 宗英想了千万种可能,没想到白头要他去与虎谋皮。 他垂着头,睫毛两颤,白羊山上的白虎出没一事,前几日似乎在街上听人议论过。白虎爪牙锋利,哪一个落到身上,都能掉半条命。 -- 第56页 舜即,他深深叩头,紧握双拳:“宗英领命”。 第36章 闲散娘(15) 观云山,大若寺。 这个时节的观云山,寒冬凛冽,访客格外少些,大门外有一两个僧人在打扫枯枝落叶,显得更加寂寥。 星归浑身湿漉漉地从山道出来,满脸惆怅失落,向两位僧人走去。 僧人停下手中扫帚,双手合十问道:“施主,这趟如何?” 星归缓缓摇头:“还是没有找到”。 大前日暴雨,马车打滑,三人连车一起落水,箱子,以及顾巧巧的黑袋子不知被冲到何处。 他沿着观云山下的雾江一路潜水找下去,倒是打捞起来几个破损的箱子,就是没有黑袋子。 “顾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找到的,待会儿小僧扫完地,也下山去找找”。 “多谢小师傅”,星归朝僧人做了个合手礼,迈上石阶准备去看看顾巧巧。 刚走两步,寺门背后探出个脑袋来,畏畏缩缩的。 星归定睛一看,是姜学君。 他见星归两手空空,眼色一暗:“阿归大哥,还没找到么”。 那日要不是他同顾巧巧玩闹惊了马,箱子就不会滚到雾江里。 雾江暴雨涨水,那么大的箱子一入水,泡都没冒,就被冲走了。 “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还是好好找东西吧”,星归走上台阶,与姜学君擦肩而过。 明日就是望日了,也不知宗使那边有没有好消息。 本来到了观云山要去姨妈家,姨妈却突然出了远门,留人托信说,过几日再来大若寺接她。 顾巧巧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翻书,心中越发急躁。原本之前还想,这个催心丸是不是真有其事,毕竟一次都没病发过,毕竟她是自带外挂的人,大家都认定她会失忆,这也不没失忆么。 临到望日,却又对未知的苦难充满恐惧。 这催心丸毒发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姜姑娘,在吗?” 星归在外面敲门。 “在!”顾巧巧一下子合书站起来,期待星归带回来好消息。 星归在外面等了等,顾巧巧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她期待地问:“阿归,如何?” 阿归没说话,身后跟着姜学君。 “阿姐,你别害怕,我一定把药找回来”。 顾巧巧目光微垂,原来还没找到。她暗暗叹口气,有些事真是躲也躲不过,不想来越要来。 她哈哈一笑,转身回房间坐下:“要是万一明日我喊疼,你们把我打晕,我就不知道疼了”。 星归想起无忧之前说的话,道:“疼痛是身体的自我保护反应,若长时间昏迷,身体可能会放弃抵抗,一睡不醒”。 顾巧巧:“(+__+)。” 姜学君一听,不等顾巧巧说什么,张嘴呜咽起来,好像是在提前给顾巧巧哭丧了。 “阿归哥哥,我要回姜家岩,你带我回去,给阿爹阿娘解释,我不怕他们打,快让他们给阿姐找解药”。 顾巧巧实在听不下去姜学君难听又令人心酸的哭声,一把捂住他的嘴。 门外突然传来僧人的声音。 “顾施主,现在方便吗?” 顾巧巧把掌心的鼻涕眼泪都蹭到姜学君肩膀上,忙道:“在的,小师傅”。 僧人双目淡然,朝屋内三人微微鞠躬道:“元玉方丈早上闭关前已经派人去雾江打捞施主的箱子,山下今日有集会,施主要不要下去散散心,也许烦恼消散,运泽也就回来了”。 这几句话都说到顾巧巧心坎里了。如今的顾巧巧好像更能从大若寺里获取几分宽慰。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皈依佛门,佛家智言确实能宽人烦恼,超脱世外。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顾巧巧随即决定下山逛逛,催心之痛横竖都要来,在屋里等着更难挨。 顾巧巧朝僧人鞠躬回礼:“多谢方丈,我换件衣裳就下山去”。 山下的雾江村好山好水好景,人烟稀少,石瓦路修的整整齐齐,地下涓涓传出排水沟渠的流水声。 顾巧巧一路走来,穿过那么多山水,从没有一处像在雾江村一样,美如丹青画卷,她仿佛行走在画里,处处诗情画意。 两边的街道有吆喝叫卖的,行人云集。 雾江村颇有特色,石板路四通八达,卖的东西成片区分开来,比如他们现在逛的小食街,以及隔壁大约就是花市了,隔壁街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他们这边都闻得到,各色的花摆满街道,大多是卖给异乡人。 总的来说,地方不大,但品类丰富足以满足当地人生活。大抵这里青山绿水,远离纷扰,道路交通又来去方便,生活水平不高,成为一部分人长居之地。 姜学君和阿归跟在顾巧巧身后,没什么心思逛。 顾巧巧看着两边的吃食,问姜学君:“想吃什么?” 姜学君两眼扫看一圈,对街上吃的、玩的都没兴趣,但他不想破坏顾巧巧的兴致,勉强道:“阿姐,我再看看,也许后面有更好吃的东西”。 星归看着来往游人,那日下雨,这条路还没这么多人。 不知不觉,他们逛到隔壁花市上了。 “姑娘,买朵花儿吧”。 一个老婆婆提着满篮子白色的花从街旁蹿出来,对顾巧巧笑道。 -- 第57页 白色小花并不打眼,一簇一簇捆起来也算素雅可爱,还散发着一股清香,仔细品品,像是雨后山林间的玫瑰,又像水仙花香。 “老婆婆,这是什么花?”顾巧巧拿了一朵嗅闻。 “这是灵州特有的灵清花,买一束吧,带了灵清花的姑娘福气好,爱情美满如意”。 听了祝愿爱情的吉祥话,她只想让老婆婆改嘴为长命百岁,但还是掏钱买了一束,递给姜学君道:“拿着,待会儿回去插到花瓶里”。 现在顾巧巧的话对姜学君来说就是圣旨,他双手捧接过来:“好的,阿姐”。 三人又走出花市,顾巧巧低头问姜学君:“饿吗?” 姜学君摇头:“不饿”。 “不饿也得吃,已经快中午了”。 说着,她领头再次走向卖吃食的地方,一家一家,仔细挨着逛,想找家味道好的摊位。 “那里有卖杂烩汤的!”顾巧巧搓搓手指,惊喜地指着街边一家位置不大的杂烩汤馆。 姜学君和星归顺眼望去,馆子门口排队的还挺多,他们都没胃口,但也不想冷顾巧巧的场。 “嗯,”星归点点头,附和道:“天气冷,吃些汤饭也好”。 三人一致达成共识,举步走进馆子,选临窗的桌子坐下,点了杂烩面、杂烩饭和牛肉饭。 桌上摆了空碟、蒜蓉、葱花、辣酱和香油。 姜学君在姜家岩吃杂烩汤没这么弄过。他有些不解,抬头悄然打量周围桌上的人是怎么吃的。 顾巧巧一眼看出他的局促,用筷子敲敲桌面,示意他看自己。 不就是现代火锅的蘸料么。 她把各色小蝶里的佐料挑到一个碟子里,然后倒点香油,拿筷子和和,放在旁边蘸菜或者面吃。 姜学君依葫芦画瓢,先给阿归调了小半碗佐料,只当谢谢他这几日来的辛劳。 嗦了两口面,三人都赞不绝口,味道好极了。 姜学君从窗户里望出去,指着对面摊位道:“阿姐,你瞧,他捏的真好”。 顾巧巧顺眼看去,窗户正对面是个捏糖人儿的,老师傅正聚精会神捏出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 “吃完饭阿姐带你去买”。 “不用,我就看看,虽然以前没吃过捏的这么好看的糖人”。 姜学君又口是心非了,他在顾巧巧身边已经形成这样的习惯,迂回获得想要的东西,先拒绝,然后顾巧巧“强硬”满足自己的要求。 顾巧巧豪气道:“买买买!” 她此刻只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死了就没地儿花了。 等到最后,星归和姜学君都吃完了,只有顾巧巧的牛肉面剩了大半。 姜学君看着她碗里剩下的面,垂了眼,他的阿姐明日生死未卜,吃不下,自己却吃的干干净净,顿时深深地涌出罪恶感。 顾巧巧递给姜学君帕子叫他擦嘴,一边率先起身:“吃完就走吧,正好去街上逛逛”。 离开小食馆,他们最先走到对面卖糖人的摊位上。 老师傅面前摆了许多形状各异的糖人,有蝴蝶、老虎、马等等。 “小公子要捏个什么?” 老师傅弯腰和姜学君做一般高,看着他的眼睛,满是和善笑意。 “捏个我阿姐”,姜学君指指身边顾巧巧。 顾巧巧鼻尖一酸,这小子还挺会来事儿。 她挠挠姜学君脑袋,打趣他:“你做一个阿姐,存在家里可别吃了,就当个念想,以后阿姐不在时,拿出来………”。 “呜呜呜呜呜”,姜学君一听,立马涕泪横流,抓着顾巧巧的衣袖不撒手,生怕她死了。 搞得捏糖人的老师傅一脸懵逼,在迷惑中搅拌糖泥,照着顾巧巧捏起来。 姜学君在一旁盯着老师傅做糖人:“爷爷,我阿姐脸比这小”。 他还伸手比划顾巧巧的下颌:“你看看,是尖的,还有一点点圆润,……嗯,嘴唇还要稍微厚点”。 顾巧巧:“………”。 最后老师傅做了个栩栩如生的迷你版顾巧巧给姜学君,还没收钱。 大抵以为孩子的姐姐时日无多了吧。 第37章 闲散娘(16) 拿到不太像自己的糖人后,三人没有心思再继续逛,回到大若寺。 姜学君把糖人供在桌上看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直到星归和几个僧人回来。 “施主,大若寺中还有许多解毒丸药,小僧找些来,希望能帮助一二”。 “多谢”,星归沉沉道,催心丸之毒,霸道至极,除非对症下药不能解也。 在屋内竖着耳朵听的姜学君眼眸垂下,这回又是空等。 夜深人静,姜学君这边消停了,该轮到顾巧巧伤春悲秋,等待明天的到来了。 她惴惴不安坐在桌前,点了一盏油灯,屋内充盈着素雅花香。 右角边有个白色小瓷瓶,姜学君下午已经倒满水把灵清花插了进去。 她轻轻嗅了几口,缓慢吐气,再次摊开面前的淡黄色信纸,提笔一口气写下六个歪七扭八的毛笔字:阿爹、阿娘、大哥。 墨水滴落,晕开,始终未在多写一个字。 遗言也太难写了。 一个来去了无牵挂的人,死了也许还能回到现代自己的生活。 可她来一场,什么都没留下,认识了一家人,他们很好。 -- 第58页 这个世界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顾诀呢? 当他知道自己死了以后的消息,会不会难过。 越想越伤心。 半个时辰过去,纸上除了摊晕开的泪渍,没再添一个字。 顾巧巧突感胸口闷躁。 她起身倒了杯冷茶喝尽,坐在椅子上想等这一阵缓过去,可心口处的不适迟迟没有褪去,反而越来越严重。 于是站起来想躺到床上去,一迈步子头重脚轻,眩晕着往地上倒。 没一会儿,星归在隔壁听到动静,敲响她的房门:“姜姑娘,你怎么了?” 这是毒发了么。 顾巧巧浑身哆嗦地想站起来给星归开门。 “咚”的一声,她的膝盖又跪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心口疼得只能缩成一团。 “……阿归”。 声音听起来又细又小,唇齿打颤。 星归一掌劈开房门,把地上的顾巧巧抱到床上去。 他快速给顾巧巧号脉,出气弱,沉脉,除此外,看不出别的。 星归收回手,一边从袖口摸出解毒丹和护心丸,好药全部塞进顾巧巧口中。 顾巧巧虽然痛的厉害,什么丸子都当成救命稻草,很配合地干吃下去。 哪知半个时辰后,顾巧巧病情却骤然加重,脉搏闷一下,停一下,吓得星归变了脸,又要给西山传信。 刚提笔,床上顾巧巧撑起身子朝地上呕了一摊血,无力地躺回床上。 吐血是心力衰竭之状! 星归放出信鸽,匆匆去隔壁屋子叫姜学君。 一掌掌急促的声音拍在门上,屋里就是没有人开门。 “姜小公子?”星归喊了两声,见未答复,不耐地怂开门。 盯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星归一阵头疼,这时候他跑哪里去了! 隔壁。 顾巧巧对外界失去感触,双眼无神地蜷缩着,盯着白色床帏,一阵一阵颤抖。 原来发病是这种滋味,还不如闭眼死了。 浑浑噩噩不知过去多久,她像是在水里泡过,衣裳湿淋淋的。 渐渐的,顾巧巧的四肢失去知觉,像被寒冬冰封住,木纳难受的难以言表。 她转动着迟钝的眼珠,在星归脸上停下来。 “救……救救我”。 星归盯着顾巧巧苍白的脸,就是去刺杀西雲皇子,也没有生出过这种无力感。 他将绵长的内力输入顾巧巧体内,然而顾巧巧根本没有习武的底子,无法转化内力。 星归深厚的内力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这时,僧人在门外来了,捧着一壶水和一篮子药,低声说:“施主,此水乃山中寒潭所取,可镇静心神,缓和静脉躁动,不妨一试,还有这些,都是寺内自制的药物,希望对你们有用”。 星归两步转身出去,接过东西,又问:“请问小师傅可曾看见与我们同行的那个小孩儿”。 僧人想了想,摇头,刚要说话,隔着好远还没看到人影,姜学君的声音高声传来。 “我找到东西了,阿姐!” 箱子?! 床上的顾巧巧听得一个激灵,扭动了一下,仰起身子看向姜学君。 她的解药要来了,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姜学君抱着箱子冲进房间,浑身湿漉漉地,头上还沾了几根水草。 腊月里,他冻的唇色发白,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光泽。 顾巧巧迷糊地看向姜学君,眼眶逐渐湿润,她的弟弟晚上去雾江找药现在才回来。 “阿姐,你别怕,吃了药咱就不疼了”,姜学君瞧着床上的顾巧巧,知道她应该犯病了,笑着安慰道:“我就走远了点儿,沿着水边在草丛里扒拉,一眼就看到了”。 星归在旁边激动地看姜学君从胸口摸出一个黑袋子。 姜学君把袋子递给星归:“阿归哥哥快给阿姐服下吧”。 星归提着黑袋子转身往床边走,准备端寒潭水给顾巧巧喝,一边打开袋子,对姜学君说:“我是说怎么在隔壁没看到姜公子,公子什么时候下的山?” “我听你们回来就抄小路下山了”。 星归低头伸手拿药,指尖一颤,瞬间脸色沉了下去。 姜学君声音陡然一提高,见星归背着他们半天没动:“怎么了?” 说着,他急巴巴地凑过来看。 星归打开黑袋子,里面是空的。 “药呢?” 姜学君拿过袋子,着急地抖了抖,反复翻看。 床上的顾巧巧听得心都快停拍了。 星归低头舔了一口黑袋子,有苦涩浓郁的药味。 “袋子泡水久了进水,药丸泡化了。” 希望落空,顾巧巧长长泄了气,只觉浑身更疼。 “我好疼啊”,她抻直脖子,拼力浑身乱滚,高声哭喊起来。 这种麻木的钝痛,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的感觉太过绝望。 姜学君听得难受,无法接受自己抱了个空箱子回来空欢喜一场。 “我再去找找,一定能找到!” 说着,他又要埋头往外跑。 星归一把拉住姜学君,如此冲动之下,不想明天一早雾江上浮起一具孩子的尸体。 “有需要帮忙的吗?” 门外站着一个婆子。 屋内人一愣。 婆子手上抱着干净衣物,本是被僧人从山下接来,说是要帮忙照顾一位小姐,现下看着,只觉手上的衣服不用再换,挨不过今晚直接穿寿衣罢了。 -- 第59页 忽然,门外小院有风声起,衣料在空中摩挲出沙沙声。 不是大若寺的人。 星归耳尖微动,握起剑柄,转身准备出去探看。 来人步态不稳地越过星归,推了他肩膀一把,耳旁留下一句:“是我。” 那人而后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奔向床边。 是宗使! 星归看向床边黑衣人。 宗英一身风雪,帽子都还没来得及摘下。 蓦地,星归安心了。 他知道宗英一定会带着解药回来,救顾巧巧。 将屋里其他人都带出去,只留下宗英和辗转难安的顾巧巧。 “劳烦在寺内宿一夜,明早兴许有需要您的地方”。 星归对婆子道。 婆子点了点头,随着僧人去客房安置了。 这一夜的子时,观云山落雪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第二日一早,寺庙陷入了白茫茫一片,几个僧人在道路上扫雪。 星归在门外台阶上坐了一宿,给宗英守门。 姜学君本来是回房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靠着星归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 僧人提着食盒从饭堂走来,台阶上的星归瞬间睁开眼,眼里有一丝疲惫困顿。 僧人双手合十:“施主,素斋做好了,用些吧”。 星归接过食盒向僧人道谢,然后抱起一旁的姜学君回屋睡觉。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天色,轻轻叩想顾巧巧房门。 “……宗使”。 里面传出宗英闷哑的声音:“端热水进来”。 “是!” 星归嘴角微扬,看来姜小姐昨夜相安无事。 他脚步轻快地去打热水,肩上搭了两条帕子轻手轻脚进屋。 他见屋内的情形没忍住睁大眼睛,宗使和姜小姐躺在一张床上,他从没看宗使和哪个女子这般亲近,大抵总觉得他是冷清无欲的。 关键是姜小姐还抱着……宗使,右手紧紧攥在宗使胸前的衣襟上。 明白的是知道他昨夜帮姜家小姐解毒了,不知道还以为两人怎么了。 星归收起浮想翩翩,三人一路相伴这些时日,还是有些感情的,不禁正色道:“宗使……姜姑娘如何?” “没事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在寺里找个方便的人,给她擦擦,换身干净衣服”。 宗英下巴起了青渣,声音中气不大足。 “宗使,我去山下找个大夫给您瞧瞧?您看起来不大好”。 比起姜小姐,他觉得现在宗使更需要大夫。 他能感受到宗英呼吸间,丹田空空,内力损耗严重。 反观姜小姐面色红润恬静,经过昨夜如获新生。 宗英低头瞧了眼顾巧巧,昨夜用内力一直温着顾巧巧筋骨,催心丸解药药效发挥更快,也能缓解她身体上的难受。 他摇头:“找间空房扶我过去,我修养几日你便回门,接下来一个月我在观云山”。 “是”。 星归并未多问,直接照做。 宗英被安置在隔壁天王殿的僧房,星归解下他的外衣,倒吸一口气。 “宗使,这是……虎爪印?” 宗英腰腹有三道爪子印,伤口周围浸了淡黄色脓水。 宗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他裂开的嘴唇弯了弯;“好眼力,再深一点,肠子就要被它掏出来了,别人说老虎一爪子下去能开膛破肚,我现在才算是信了”。 星归身上的药用的差不多了,忙道:“那我去找点药给您上”。 大夫还是不能大意请上到寺庙来,这伤势也得保密,和老虎搏斗的事,会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行踪就会暴露给有心之人。 “不必,顾……昨晚我在那位小姐床头放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从南谷带来的药,你拿过来”。 从南谷带回来的东西,那可是要比江湖郎中不知强多少倍,星归点头,立即过去拿药。 他去拿药时,房间里的顾巧巧睡得死沉,直到第二天才醒来,足足吃了两份斋饭。 顾巧巧咪口热茶,手捧汤婆子,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雪景。 她对昨夜那生不如死的一切记忆都十分模糊。 “昨晚我怎么熬过来的?” 姜学君正在喝梨汤,伴着麻圆一口一个,吃的香极了。 他一边摇头:“不知,也许是上天看阿姐长的太漂亮,不忍心收回去,总要在凡间让大家多欣赏几回”。 顾巧巧无语地出去问寺内僧人,僧人曰:“施主结善缘,诸佛常护持,阿弥陀佛”。 “……………”。 第38章 闲散娘(17)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巧巧如今对这句话深有体会,只休息一日,第二日的便生龙活虎地送昨夜的婆子下山。 寺内绿荫繁茂,空气清新寒凉,但心境不同,昨日还觉得寒蝉凄切,现在她看满山冰雪都觉得娇俏可爱。 在她的计划里,再在大若寺呆两天,等姨妈回来后,去姨妈家玩几天,然后回姜家岩,一切安排的都很完美。 “阿婆,昨夜谢谢你跑一趟”。 阿婆已经得了赏钱,乐呵呵道:“没事没事,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顾巧巧顿了顿,问道:“阿婆知道昨夜是什么情况嘛,我昏昏沉沉的,一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 第60页 婆子道:“好像是有个大夫,给姑娘开了对症的药”。 “原来是这样”。 送完阿婆,顾巧巧在寺里瞎逛起来。 一番观察之后,发现大若寺有四个殿,天王殿,北霜殿,含光殿和她现在住的诚心殿。 天王和诚心殿是客舍,含光殿是僧舍,目前住持在后山偏僻的北霜殿闭关。 到底地处偏僻,不似皇城里的若觉寺,常年都香火旺盛。在这里渡了一劫,将来等她有钱了,定要大捐一笔钱,以谢昨夜收留庇护之恩。 僧人们都崇尚自给自足,一路走来,边边角角都种了青菜,比如天王殿的绿油油的生菜,含光殿的萝卜和诚信殿后面的菠菜。 至于北霜殿,太远了,她没去过。 僧人正在勤加浇水施肥,菜地生机盎然。 不过素斋不抵饿,顾巧巧早饭用过,腹中又开始打鼓。 她四处看着菜地,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噔噔噔”跑回诚信殿。 “阿归!咱们下山去吧”。 星归在山上着实无聊额,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声音,回头看向顾巧巧。 她一身银白色的棉袄,围着狐狸毛领,头发简单用红绳绑起来,远远儿一瞧,活脱脱像一只雪地里的白狐。 真不怪他往歪处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一个是一路相护她的绝路门杀手,外人很容易把二人的关系往那方面想。 况且宗英总躲着她,越是这样越奇怪。 星归停下斧头,擦了把汗,运动后血脉喷张,全身肌肉都鼓鼓的:“做什么?” 顾巧巧看到星归那一身腱子肉,笑得眼睛眯起来:“买菜,晚上我做饭给你们吃”。 “阿姐要做什么好吃的?!” 姜学君从茅厕激动地跑出来,一听顾巧巧要亲自下厨,裤子都来不及系好。 顾巧巧莞尔一笑:“素火锅”。 大若寺是佛家圣地,住在这里自然不能犯戒食用荤腥,不过素火锅倒是不错的选择。 姜学君一听有好吃的,自告奋勇要帮忙:“我给阿姐打下手”。 “的确得要你去,我要买好多东西,你去给我当苦力提回来”。 姜学君拍拍胸脯:“没问题!” 见姐弟二人相谈甚欢,星归悄然后撤,低调丢下一句:“我先去换件衣服”,便腾地给姐弟俩说话,悄悄绕到天王殿后门进去。 他家宗使没上山前,他和姜小姐下山都不用汇报,现在反而多了一道步骤。 宗英的房间里。 屋子里摆了几个火盆,宗英赤着上身站在窗边,腰部缠了半尺宽的白布,虎爪伤比他想像的难以愈合。 星归轻轻敲门,待宗英应声后进屋。 “宗使,姜小姐下山采买东西,让我陪着去”。 宗英一边观察院中长势喜人的白菜,似乎只是随口问道:“她要买什么?” 星归也有些不解道:“买菜,姜小姐说要做饭”。 一路从姜家岩出来,他从没看出这位小姐有这种爱好或者天赋。 宗英眼眉一挑,回头看向星归,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都还没吃过顾巧巧的手艺。 顿了顿,他点头道:“路上小心,顺带两坛好酒回来”。 这一年来,能开怀畅饮的次数屈指可数,刺客喝醉了,就如同亲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如今在大若寺里,闲的无聊,正好能过过嘴瘾。 星归却突然扫兴道:“宗使,您的外伤实在不宜饮酒”。 宗英掩上窗户,慢慢挪到床边睡下:“有你在,我都不能安然醉一回?” 听罢,星归知道劝不住宗英,垂首改口道:“听闻雾江村的雾江酒入口柔和,空杯留香,属下带两坛回来您尝尝”。 宗英咧嘴一笑:“甚好”。 说完,摆手让他下去。 星归很快领命下去,打着头阵,顾巧巧和姜学君跟在后面,他们一路慢悠悠出了大若寺,直奔山下雾江村。 顾巧巧按着街上卖的东西,挑选一番,最后采买了冬瓜,粉丝,豆腐,香菇,还买了点黄芪,党参和红枣做辅料。 回大若寺后,顾巧巧提着篮子依次光顾含光殿和天王殿,她要进行晚上素火锅的灵魂菜品采摘——时令蔬菜。 弯腰在天王殿里择了会儿生菜,顾巧巧直起酸软的腰部,举目四望,含光殿里冷冷清清,这天王殿更甚,似乎没有住客。 她清清嗓子,哼唱起歌来给自己解闷儿。 “你爱我,我爱你, 蜜雪冰城甜蜜蜜。 你爱我,我爱你, 蜜雪冰城甜蜜蜜”。 偌大的殿内,空荡荡又寂静的山中,那欢快的曲调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天王殿楼上的窗户悄然推开一丝缝隙,透过窗户,一双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楼下菜园子里忙碌的身影。 顾巧巧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一门心思扑在田地里绿油油嫩生生的绿菜叶子上。 虽然已经提前和僧人打过招呼,也不好采太多,给人家把菜地薅秃噜了。 她还是分布着采的,很均匀,不会让人觉得采摘菜的人贪得无厌。 一番动作,顾巧巧的胳膊抬上抬下,弯腰勾背,动作幅度有点儿大,突然系肩带的肚兜有一侧松了,贴肉挂着来回摩擦,很不舒服。 -- 第61页 顾巧巧下意识把冰呼呼的手伸向领口,想掰扯一下,古代女子肚兜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如胸衣方便。 冰冷的指尖刚碰到脖子,冻得她缩了一下。 她蹲着没动,扭头悄然打量四周,再次确定没有人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进衣服里,贴着暖和的皮肤扯下自己的桃红色喜鹊戏蝶肚兜。 她一边“嘶嘶”的把肚兜揉成一团,快速揣到棉衣外面的大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又侧头看向周围,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忽地,她发现二楼的窗户怎么掩上了??? 刚刚明明是开着的! “咳咳”。 顾巧巧不知是不是自己幻听,一声清咳从二楼传来,惊得她立马站起身左顾右盼。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子,盯着窗户目不转睛,里面有住客么? 好一会儿,里面没有再传来声响。 自己刚刚一顿哼唱和扯肚兜放下此时此景,还是让人看见,真的是大型社死。 顾巧巧下想了想,脸颊微微泛红,脚趾扣地,提起篮子埋头冲出天王殿。 她回到诚信殿,直接冲进厨房,一顿操作猛如虎,开始准备食料。 星归和姜学君正在屋子里聊天,听到动静,纷纷跟出来。 姜学君见顾巧巧神色奇怪,追问道:“阿姐,你脸怎么了,红通通的”。 “没什么!” 顾巧巧耸耸鼻子,转头指着桌上摆开的青菜:“你们来帮忙,给我洗干净然后切掉”。 “好的”,姜学君不敢再问,去外边院子里接水。 这时,厨房只剩下顾巧巧和星归。 顾巧巧悻了一会儿,在星归不太熟稔的切菜声中,问道:“阿归,隔壁的天王殿有住客么?我看窗户好像开着”。 星归心脏漏了一拍,他家宗使就这么忍不住么! 他的面上还是十分淡定,答道:“应该没有,我前日还去里面转过,肯能是打扫的僧人”。 说完,他不放心地又问:“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大若寺冷清,白白浪费这么好的雪景,我们姜家岩有个小寺庙,我娘说一夏一冬,很多外地人去那儿小住散心,非常热闹”。 “方丈住持不图外物,人少也不打扰他清修”。 顾巧巧悻悻道:“也是”。 “对了,昨夜……”。 星归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即说:“山下有个大夫正巧有同样的解毒丹,就给姜姑娘服下了”。 婆子和阿归的说法差不多,顾巧巧沉默了会儿,总觉得还有别的她不知道。 说着,姜学君送进来洗干净的萝卜,星归拿刀霍霍起来,刀法之精密令顾巧巧咋舌。 萝卜切片,片片薄嫩,厚度一致,下刀节奏速度都很有韵律。 切个萝卜竟让顾巧巧觉得有种艺术的美感,这个阿归,看着平平粗糙,心细之处竟体现在案板上。 其余蔬菜也很快被星归整齐切好,一一归在旁边。 最后当然要轮到顾巧巧压轴出场,准备本次素火锅的灵魂汤汁和蘸料。 以前读书的时候零花钱不够,或者是嘴巴馋的时候,她和舍友小伙伴都自己动手做素菜锅,可以说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捣鼓一番,准备好八颗红枣,八片黄芪,党参切段,然后一起丢清水锅里,盖上锅盖等汤煮沸。 星归和姜学君站在一旁等候顾大厨发话。 顾巧巧叉腰看锅,觉得自己一举完成了一个大工程,又拿出葱和蒜摆上案头,对星归道:“麻烦给切碎点”。 接着,案板“哐哐”作响。 片刻,顾巧巧捣好的蒜、葱和香菜均匀放进小碗里,加入酱汁,做了一大碗蘸料。 正好锅里水沸腾起来,她一股脑把菜都倒进去,拿出三个小碗分别倒入蘸料。 顾巧巧迫不及待的递给二人一双筷子和蘸料碗:“菜煮熟就能蘸着吃,你们先尝尝生菜,一烫就能吃”。 三人围着灶台上的锅,星归稍做迟疑地问:“不端桌上去吗?” “边涮边吃才够味”,顾巧巧摆手问:“下午你是不是买酒回来了?酒呢?” 星归被问住了,那两坛子雾江酒正在天王殿里,他家宗使还等着自己投喂呢。 “厨房小师父托我买回来做菜用,已经给他们了” 。 寺庙的小师傅会拜托住客下山买东西?他们不是定时下山采买么。 “哇,好好吃啊!阿姐,你快吃!” 姜学君吃了一口素粉,赞叹道:“沾料吃简直绝了”。 顾巧巧的话题被岔开,闷声一笑,自然好吃,现代人的做菜方法更加科学,她脑子里还有好多菜谱等着惊艳这群古代人。 一大锅子菜,三人根本吃不完,顾巧巧见星归还在不停下菜,阻止道:“够了够了,吃完再下,剩下的可明日煮面吃”。 星归下菜的手没停:“我给一位小师傅端着尝尝,他经常给我们帮忙”。 “好吧”。 最后,三人肚皮都快撑破了,就是差点儿温酒,颇为遗憾。 顾巧巧瘫在椅子上直犯困,姜学君也躺着一动不动。 星归默默把剩下的菜都煮了,端着剩下的小半碗没用的蘸料要走。 “我先撤了,东西留着我待会儿回来收”。 “去吧去吧”,顾巧巧困得眼皮都没睁下。 -- 第62页 星归这边用食盒装着饭菜,匆匆上了天王殿二楼。 他立在门口玩,缓缓吐气平复胸口起伏:“宗使,饭来了”。 “进来”。 宗英早已坐在桌边,等候顾巧巧的手艺。 进屋后,星归从食盒拿出来两个碗,一个装着热气腾腾的素熟食,另一个是蘸料。 宗英接过星归递来的筷子,听他解释道:“蘸料特别棒,您尝尝,沾着吃,姜姑娘在汤里加了滋补中药,宗使可以放心吃”。 宗英第一口还带着点尝试的心态,夹着香菇只沾半边,轻尝一口。 片刻,他把翻放的茶杯盖过来:“倒酒”。 说到酒,星归先给宗英斟一杯,笑道:“宗使不知道,刚才姜小姐问我要酒,吓死了,我第一次杀人都没这么紧张过”。 宗英眯了一口,雾江酒确实厚烈,回想起顾巧巧中秋在姜家岩喝酒那回,连连摇头:“以后她讨酒,你也别给”。 “我记着呢,您尝尝这个”,星归给宗英夹了一片冬瓜,继续和宗英分享今日趣事:“我下午在厨房切菜,姜小姐被我的刀工惊讶的合不拢嘴,她也不知道我们这行就算是切人肉那那都相当精准”。 宗英望着星归,看他眼底星光流转,不再是从前那种空旷的死寂。 他缓缓问:“星归,这段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星归被宗英问得一愣。 宗英咽下冬瓜,侧眼笑笑:“你这几日的话越来越多”。 星归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对一个杀手来说,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星归顿住了,他自己都没发现,甚至有些贪恋现在的生活。 他给宗英倒了一杯热茶,岔开话题:“宗使恢复的如何?” “尚可”。 宗英已经快把从南谷处带来的药吃完了。 “那……山下的院子要先收拾一下吗?” “找几个婆子先收拾出来,等我内力恢复到八成,“姨妈”就该来接咱们这位姜小姐了”。 第39章 闲散娘(18) 清晨。 顾巧巧捯饬完毕,吃好早饭,在大若寺磨磨蹭蹭,东瞅瞅,西看看,不知不觉来到天王殿,在门口来回过了七八次。 她摘青菜的时候,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啊。 顾巧巧抓心挠肝想进去亲自确定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就扯一下内衣,但古代人会不会认为有伤风化啊,不知廉耻礼仪什么的。 说到底,找了这么多借口,她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半晌,她终于鼓足勇气,轻手轻脚走进天王殿。 大致一看,店内僧屋有十几间,她直接看向二楼左边窗户。 竟然开着在! 昨天来在打扫,今天这么巧又在打扫? 里面绝对有人! 她一边弯腰小心窥探,发现这天王殿里供着白石观音菩萨立像,慈眉善目,于是双手合十拜了拜,绕道侧边的木梯上二楼。 确定了开窗户的房间,顾巧巧手指骨节靠在门上,反倒紧张起来。 万一里面有人,贸然进去好像不太礼貌,里面要是有心怀歹意之人,更是危险! 顾巧巧把自己吓了一下后,逐渐冷静下来,寺庙里一般不会收留穷凶极恶之人。 想了想,她也不敲了,直接伸手推门。 “嗯?” 手劲加大。 依旧推不动,门从里面锁住了。 侧头一看,这一排屋子的锁都在外面,单单这一间在外面,屋里肯定有人! 顾巧巧突然紧张起来,心脏像敲鼓一样砰砰直跳。 有点想跑,又有点想等着看究竟里面有什么鬼。 她耳朵贴着门听了半天,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奇了怪了。 顾巧巧越发觉得可疑,决定就在这儿耗着,里面这家伙总不能不出。她靠着门边一屁股坐到地上,故意弄出响声来。 “咚!” 什么声音? 顾巧巧一屁股扭起来,侧头走到廊外,看向楼下。 有一声短促的声响,像是什么砸到地上。 什么都瞧不见,不会是那人跳窗逃走了吧。 想罢,她快速跑下楼,在院子里四处找看。 院落空空什么也没有。 顾巧巧连忙抬头看向二楼左边窗户,依旧开着,没有变化。 心中顿时微沉,觉得自己被调虎离山了。 须臾,楼上木阶传来脚步声,像是在下楼。 顾巧巧微微后退,勾着腰看向楼梯口。 不多时,走出来一个灰衣人。 “姜姑娘在这儿逛呢”。 是星归。 他手里提着水桶,走下台阶后就站住了,一脸意外地看着顾巧巧。 “阿归?”顾巧巧眼眶睁大,惊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星归慢吞吞把水桶放下来,指指楼上:“我来打扫”。 “你打扫天王殿做什么?” 他们住在诚心殿,再说大若寺有专门洒扫的僧人。 “我专门向寺里的师父要了一间空房堆放杂物,今日想来打扫一下”。 “是么”。 顾巧巧将信将疑地爬上二楼,回头对跟上来的星归道:“这间?” 星归点头:“嗯”。 “这间屋子从里面上的锁,你也打不开呀”。 -- 第63页 “没放值钱的东西,这屋就没锁”。 “不可能,我刚刚……”。 门咯吱一声,被星归推开了,让顾巧巧哑口无言。 星归还推了推门把,解释道:“锁下面有个纽扣机关,姜姑娘可能没注意,需要用巧劲,蛮力是不够的”。 顾巧巧侧身进屋,一边打量区内陈设。 星归看着顾巧巧在屋子里左顾右盼去,像是在找宝贝一样,低声道:“屋里灰大,我还没来得及清扫完毕,要不等我扫干净了姑娘下来吧”。 “不用,我不怕灰,还能给你帮忙呢”,顾巧巧大步一跨,进屋拿起扫帚扫起来。 屋里很干净,根本没明显的脏东西。 但是………也没人。 她走到窗边顺眼看下去,还是蛮高的,一般人跳下去得骨折,不过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菜地。 “东西放这儿也不方便,怎么不去诚心殿借一间僧舍?” 星归挠了下眉毛,头痛道:“那天就随口一问,小师父给了这间,我也不想再麻烦,放东西哪里不是放”。 “哦”。 顾巧巧绕着房屋转圈,仔仔细细打量每个地方。 狐狸总有一天会露尾巴。 她顺着墙壁一一看过,忽然眼现精光。 墙角竖着的两酒瓶特眼熟,不是雾江酒么! 前日星归才买了,说是送给僧人了,现在却出现在杂物间。 顾巧巧收了眼,放下扫帚拍手道:“我还有事,阿归大哥先忙”。 听罢,星归终于松了口气:“姜姑娘忙,我这边弄好了就过去。” 顾巧巧“嗯”了声,姗姗而去。 等脚步声下楼,星归掩好门,宗英就从窗户里翻进来,双手撑腰。 功力在慢慢恢复,丹田那股消散的温热逐渐回来了。 他以为自己刚才跳下去得摔跤,还好只扭了下腰。 星归扶着宗英坐回床上,吐槽道:“姜小姐越来越谨慎”。 宗英“呵”一声,太过了解自己这位妹妹:“她是人菜又多疑”。 星归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哈哈”笑起来,宗使近来越发活泼,不似以前整日在门中严肃苦闷。 星归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道:“元玉方丈今夜子时可能会出关,按照惯例明早会见寺内访客,要不要先告诉姜小姐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宗英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确实,得好好向方丈解释一下寺内的唯一女施主整日乱窜,叨扰神佛,摘他的菜,好好住在诚心殿,偏偏在天王殿跟主人家抓贼似的”。 “宗使是想姜小姐安分几日,不要抓着天王殿不放吧”,星归笑道:“可怜元玉方丈在寒森森的北霜殿呆了七八日,一出来就要为咱们操心”。 ……… 北霜殿倚山阴面而建,一年都处于阴寒潮湿,特别是冬天,寺内犹如冰冻晶霜的天地,呆久了只剩凄苦清冷。 子时的北霜殿,寒鸦凄厉。 宗英这种习惯了黑夜与寒冷的人,立在大门口,也不觉眉毛结了霜。 宗英叹了口气,北霜殿就连老旧的门声听起来也是无边孤寂,大抵也只有元玉这样的高僧才能忍受。 元玉方丈从门内走出来,身形瘦朗,七十来岁的年龄,眉毛浓密黑黝,眼角两条皱纹细长而深,面目算得慈善。 “经年未见,方丈一切可好?” 元玉稳步走下长满青苔的石阶,停在宗英面前,和善笑道:“深夜特地来此等候出关,施主可是有事?” “方丈对我有养育之恩,一直没有回大若寺看您,很惭愧,今日想来听听您的教诲”。 林木凄凄,寒月孤寂,元玉盘动手中佛珠:“顾施主早已不再是十年前孤苦无依的孩子了,哪里还听得着老衲的话”。 “方丈认识白头么?” 元玉目光沉着,平静无澜:“陈年过往,老衲不会再提”。 “方丈当日救我,自然知道我的来历归处,难道要我一生漂浮在这江湖,无根无依,做个无名鬼?” “阿弥陀佛,”元玉双手合十:“施主一脚伸在生死门里,一脚踏在红尘中,终难善终”。 “我烂命一条,不足为惜,”宗英知道元玉今日是不会告诉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转而道:“若有那日,小妹可否托于大若寺?” “我在一日,谁也不能在寺中造杀孽”。 “多谢方丈”。 言毕,谁也没有再说话,顾诀随元玉穿过空旷的后山林,一前一后,无言无语,走向大若寺前山。 第40章 闲散娘(19) 这样将就两日,顾巧巧已经有些烦闷了。 吃完早饭,她在屋子里百无聊奈,不想再继续呆在大若寺。 观云山的这位姨妈再不回来,她准备离开,回姜家岩。 总拖着一日一日的,心里不安生。 “阿姐”。 姜学君此刻在外面敲门:“大若寺的方丈出关了,僧人们都在无量室听方丈授课,寺内住客也得去殿外候着,沾点儿佛光”。 顾巧巧默了一下,答应道:“好,我换件衣服就去”。 现在找点事做,顾巧巧精神终于振奋了点儿,收拾准备一下,好去拜见方丈。 她把头上几只珠钗都取下来,珍珠耳坠子也换成不显眼的蝴蝶耳钉。 -- 第64页 收拾完毕,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身上淡黄色仙鹤纹的棉袄显得有些娇气,只好又换成淡绿色素面裙袄,上面还有闻到她前几日撒的蔷薇露,十分沁鼻。 最后把披风系上,顾巧巧摇摇向含光殿的无量室去。 “令诸饥渴,得妙饮食,则要人仰仗佛陀愿力,进而帮助他人,改善社会。” 顾巧巧刚入含光殿的门,就有点被劝退,元玉方丈正在授课。 姜学君蹲在室门口向她招手,压低声音道:“阿姐,这儿!” 顾巧巧小跑过去,一路没瞧见星归,四顾问道:“阿归呢?” 姜学君反正也听不懂元玉方丈的话,要不是阿归让他呆着,他早走了。 “阿归大哥说出去一下”。 “你真是啥都不上心”,顾巧巧贴着门口也蹲下,说了姜学君一句。 寺内外客不多,她一眼就看到屋内团垫上做的元玉方丈。这位传说中的高僧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过于清瘦了,面容倒是慈眉善目。 姜学君委屈道:“是阿归大哥惹阿姐生气了么,怎么阿姐突然这么关心他”。 顾巧巧心里一梗,这个弟弟可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时候,内室里元玉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截:“何为令邪归正,导小向大”、“具足戒行,毁犯清净?” 元玉方丈声音低沉,说话时目光平和地扫视屋内众僧。 顾巧巧撑着脑袋往里看,正和元玉方丈的对眼,那目光才叫一个夺人心魄。 她立马低下头,有种生怕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局促,甚至转身想往旁边退点。 没退两步,哪知身后杵了个人,撞的额头咚砰一响,顾巧巧轻呼一声:“诶哟”。 她捂着脑门回头,眼里疼出了泪珠儿。 谁这么没眼里劲儿,跟她身后贴这么近,还悄无声息的。 是个一身灰衣的男人,围脖拢了大半张脸,这熟悉的阵容,不是星归是谁。 “阿归?”顾巧巧语气有点儿意味深长。 顾巧巧的脑袋离星归胸口不到一拳宽,依稀能到她身上淡淡的蔷薇香气。 星归后退半步:“我以为你听到了”。 顾巧巧:“???” 可能觉得她后脑勺长眼睛了吧。 她无语地盯向星归胸口:“藏什么宝贝呢,这么磕人”。 看来是真磕疼了。 星归默默从胸口掏出个土黄色的小瓷瓶,小指头一般粗,解释道:“抱歉,放了一瓶药”。 “放那儿做什么”,顾巧巧一股火气没地儿撒,本来对他就心生芥蒂,趁机微微发挥一下,夺过小瓷瓶看了眼,低声念出声瓶子上奇怪的名字:“虎力丸?” 念完,她不解地瞅了眼星归,听着像那种不正经又重振雄风的猛药,正常男人都有需求,她懂! 但是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不必吧? 她把瓷瓶推还回去,态度好了些:“阿归,这里是寺庙,佛神都看着,可别惹怒众佛”。 星归收瓶子的手一顿,迷惑地低头看顾巧巧:“???” 说完顾巧巧就后悔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古代刚才那番话简直就是虎狼之词。 “我去转转”,她转身找了个借口要走。 星归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别走远,方丈出来时外客都得在门口候着”。 说完,他松开顾巧巧,自动走到另一边,认真听里面元玉方丈授课。 顾巧巧跟到一旁,也不敢离开这儿了,毕竟对于元玉方丈,她还是怀着一颗尊敬之心的。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元玉方丈结束讲课,步态仪然地走出来。 等他和星归寒暄完,看到顾巧巧时,顾巧巧立即双手合十,朝元玉方丈行礼:“多谢方丈这段时间收留庇护”。 “大若寺能予女施主方便,当是大善一件,无需客气”。 顾巧巧笑着微微鞠躬:“我佛慈悲”。 元玉方丈双目微眯,和善道:“听闻女施主前几日生病,老衲略懂医理,为女施主号号脉,不知可否”。 能得到高僧这般照拂,顾巧巧感激都来不及,连忙道:“自然愿意!” 元玉方丈敢说略通医术,那必然是了得,说不定那催心之毒歪打正着解了。 她一边朝元玉方丈探出手腕:“多谢方丈”。 说话间,一方帕子落到白嫩嫩的手腕上,角落处还绣着翠竹。 顾巧巧瞧了一眼丢帕子的星归,觉得他今天真的奇奇怪怪。 元玉方丈三指落到脉上,半晌才收回去,了然一笑:“女施主身体康健,乐观豁达,定会六时吉祥”。 听了高僧的吉祥话,顾巧巧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多谢方丈吉言”。 元玉方丈临走前还给姜学君摸顶加持,愿再无怖惧。 到了晚上,顾巧巧闹酒喝,下午的时候,她和星归姜学君下山了一趟,想买酒却被阻了。 想着念着没得到的东西,那必定是要骚动一晚的。顾巧巧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就念着一口雾江酒。 “阿姐,喝口梨子羹吧,真甜”。 “不喝不喝,你们快去睡觉,别来打扰我”。 这会不知怎么的,顾巧巧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意。未免伤及无辜,她早早儿的推姜学君和星归歇着,把自己锁在屋里。 -- 第65页 后来她去茅房时,才找到自己暴躁的根源,姨妈来访。 星归在院中树下站着,身体完全隐在阴影处,盯着顾巧巧的窗户,偌大的身影蹦哒来蹦哒去不能消停一刻。 已经亥时了,不睡觉在种蘑菇么。 星归摇摇头伸手拍打自己腰部,最近伤口越来越痒,总忍不住想挠,只能拍一拍缓解。 风过,树顶叶子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悄然落到“星归”身侧。 “宗使”。 宗使揭开面罩,回头看着真正的星归单膝跪下,向他呈上一物。 “什么东西?” “……姜家岩那边传来的”。 宗英立即接过星归掌心的盒子,打开盒盖。 里面有一个青玉镯,迎着月光看去,镯子光泽温润,只可惜碎了。 第41章 闲散娘(20) “姜家岩出事了?” 宗英的声音听起来沉闷寡淡,没有任何波折的情绪,好似只是在问星归今日任务出的怎么样一般。 星归垂手,眼里闪过一丝不常见的动容:“属下去晚了,姜益夫妇及其长子皆已咽气,姜学成头颅被斩”。 宗英盖上手镯盒子放到一边,单手负立:“凶手呢?” “现场做了清理,并未留下明显痕迹”。 听罢,宗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密谋好的,早有风声,不然他不会把顾巧巧急着接到观云山来。 “星归,敌人有备而来,我们处于被动,往后要更加谨慎才是”。 “属下明白!”星归俯首答应着,一边宽慰道:“似乎凶手并没从姜家人那里获取有用信息,我回来路上没有发现可疑,短期内观云山应该是安全的”。 “这种假象更加可怕”,宗英闭上眼,掩住复杂的情绪,又吩咐道:“山下院子先不用布置了,收拾干净点,明日你回来换我,我要闭关几日”。 “是!” 星归如一阵风似的,越过草丛,翻墙而去。 院子里复归安静,依稀能听到风的声音,这时,顾巧巧房间的灯也灭了,跟着暗下去的还有宗英的心。 元玉方丈对催心丸之毒无能为力,唯一的机会真的只有找白头么。 白头不给,目前他也没有任何办法,除了替代掉那个位置。 绝路门创立以来,从无一个门主主动退位。作为江湖上的顶尖杀手,可以被超越,却无法接受向对手示弱。 …… 接下来的几日,顾巧巧依旧没有等来姨妈,但是这几天她的收获不小,开发了另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 这日,她在天王殿盘旋,二楼屋子原先那扇窗户依旧关着。 顾巧巧上二楼在房门外守了半日,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彻底死心准备离开时,楼底下菜园子有两个僧人在施肥浇水,传来低低的讲话声。 “待会儿我要给山下的施主去寒潭挑水,来订水的施主很多,师弟能同我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早上已经给方丈那边用的水挑满了,我中午还要给北霜殿送饭”。 “不是慧敏在送饭么,怎么又改成师弟你了?” 小僧人回道:“慧敏师兄昨夜伤寒加重,起不来床”。 “诶,方丈才出来,不知又有哪位师叔进去了,那里冷得很,师弟可要多加穿衣防范,小心和慧敏师弟一样染上风寒”。 “多谢师兄提醒”,小僧人理了理草,又问:“师兄要挑多少水?” 挑水僧人叹气:“山下有十几位女施主求水净面,估计要来回四五趟”。 听到此处,小僧人无奈笑笑:“谁叫咱们寺里的寒潭水可治脸疾,润肌肤,师叔说寒潭水最好提供给有需求的患者,比如那些脸生赤疮的施主,结果来的女施主脸上都光洁白皙如刚剥开的鸡蛋”。 挑水僧人停下手中锄头,宽慰道:“师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多跑几趟为山下施主提供便利,全当修心修行”。 小僧人双手合十,站直腰身,恭敬受教:“师弟记住了”。 顾巧巧坐在楼梯上听得满心好奇,寒潭水,好像就是自己发病那日僧人送来的水,还能有如此大的功效? 一个寒潭水,一个北霜殿,顾巧巧听得有点心痒难耐,两个都想去一探究竟。 略做思想挣扎,她决定还是先去寒潭那儿看看,北霜殿偏僻,自己一个人跟去万一闯了祸可不好,下次带姜学君一起去探探。 两个小师父整理完菜园子,很快就兵分两路离开了天王殿。 顾巧巧寻了个由头半路加入去寒潭挑水的小师父队伍里。 寒潭离前山寺庙也不近,顾巧巧跟着小师父在林子里东转转,西绕绕,捡几个重要的路标记下。 “小师父,咱们现在去的寒潭离北霜殿远吗?” 挑水僧人道:“在大若寺,寒潭算是离北霜殿最近”。 顾巧巧瞅了眼挑水僧人肩上挑的两个木桶,不大,要满足山下施主的需求估计来回四五趟可不够。 “听说那儿很荒凉,平日寺庙里的香客能去逛吗?” 僧人略做思索,认真回答道:“北霜殿里面无人闭关的时候,在寺内僧人的带领下可去看看,北霜殿位置靠后,得穿过几个寒洞,终年阴冷,去的人就少了,香客迷路后找不到路会比较危险”。 -- 第66页 “原来是这样”,顾巧巧心里有了计较,那个地方平日只要知道路,自己是可以去的。 在小师父的带领下,顾巧巧慢慢下了一个陡坡,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连在一起不大的池塘,浮满枯枝落叶,一副残败不堪之像。 “这就是寒潭。” 若不是小僧人带路,她路过也只当一个野潭,手都不会洗一下,实在无法将它和山下人趋之若鹜的宝贝潭水联系起来。 小僧人走到稍微大一些的潭水面前,放下木桶,弯腰拨开落叶,露出底下清澈如镜面的水。 他一边向顾巧巧介绍道:“姜施主,我现在打水的这个是主塘,旁边那个小的是方丈命人命人在旁边开凿的,后来才把水引过去”。 顾巧巧夸赞道:“元玉方丈真是聪慧,开凿一个小的,涌出来的潭水增加,能满足更多人的需求”。 小僧人将木桶倒进小潭,开始舀水:“等到天气暖和点儿,池子里还有很多小石蟹了”。 顾巧巧抿了抿嘴,觉得近日自己清瘦许多,多是很少吃肉的缘故,听了小石蟹,有些嘴馋。 这种山野清泉养出来的小石蟹,一般清鲜回甘,肉质紧实滑嫩,做香辣或者清蒸各有风味。 只可惜她是等不到了,那时候只能叫姨妈代为品尝。 两桶水打好,小僧人把木桶挑到肩上,转身道:“姜施主,咱们下去吧”。 顾巧巧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师父,我第一次来这儿,什么都新奇,还想再逛逛,成吗?” “姜施主记得下去的路吗?” 顾巧巧狂点头:“记得记得”。 “那姜施主逛完了早些下去,快要用午饭了,小僧这趟下去要用午饭,下午才会回来”。 “多谢小师父,我逛逛就走,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 叮嘱完毕,小僧人挑着两桶水吭哧吭哧走了。 第42章 闲散娘(21) 她迈着小碎步跑过去,在树下踮着脚够稍高处红点的果子,好在采了几个果子。 一口下去。 “yue!” 顾巧巧眉毛拧成川字型,扔掉手里的果子。 酸涩的简直难以下口。 她吐了吐口水,把兜里剩下的果子哗啦啦抛到地上。 耳边忽然“噗通”一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醒耳,把顾巧巧吓得一个激灵。 她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什么落入了寒潭! 走近几步,只见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已经没入水中,双眼紧闭,身体在水中微微发抖,还有热气正源源不断从他头顶散出。 男人蓄着长发,不是大若寺的人,皮肤冷白,唔,顾巧巧视线从男人腰部慢慢上移,带着品评的意味。 身材也不错,胸肌发达,就是疤有点儿多,密密麻麻,横七竖八。 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充满力量的美感发出赞赏! 至于脸么,帅的! 下巴有棱有角,嘴唇薄厚适中,淡淡的浅红色,很勾人想去尝一口,想想就是夏天的西瓜味。 嗯? 不对,这脸……怎么有点儿熟悉? 男人突然睁开眼,泛起一股血红色,横扫向树下的顾巧巧。 是顾诀!男人一睁眼,她就认出来了。 这样湿发赤着,又干净的顾诀,她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杳无音信的老哥哥哟。 顾巧巧不自觉走向寒潭几步,顾诀却手掌拍向水面,一跃而起,朝她的方向袭来,手掌呈掐捏的姿势。 这是要索她命么?! 顾巧巧本能转身要跑,却被飞速而来的顾诀捏住后颈。 她紧闭眼睛,脑子里百转千回,当顾诀滚烫的手心扼住自己脖子,强迫自己面向他时,她突然冷了下来。 既然吃过失忆丸,现在应该是不认识顾诀的状态,决不能故意带歪情节发展。 想着,便张嘴求饶:“大大…大哥,饶命”。 顾诀紧紧锁着她的脖子,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紧,像是猎狗咬住一只小兔子,死死不肯松口放过美餐。 顾巧巧拼命拉顾诀的手,这还只是一只手就这么大力气,要是双手她早咽气了。 顾诀到底怎么了,眼珠子赤红吓人,似乎没有人出她。 她扯着嗓子吊出胸口最后一口气:“…大哥,我错了”。 真是命中煞星,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 总任人宰割,忍气吞声,何时自己才能成为杀人如麻的刺客,扬眉吐气一回。 “…大哥”这个称呼让顾诀愣了一下神,眼神清明几分,手下也渐渐松开。 顾诀眼底的血色消散一些,盯着顾巧巧的脸,震惊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他立即察觉口误,害怕顾巧巧认出自己来,负手背过身,改口道:“你是谁?” 顾巧巧:“………”。” 演戏她决不能输,毕竟还是自己手里诞生的人物,怎么能骗不过他去。 “公子饶命,我只是路过想摘几颗野果子吃,这就走”。 一听顾巧巧没认出自己,宗英舒了一口气,转过来看着她,先确认她是不是装的。 顾巧巧眼神闪烁,一脸害怕,任谁看了都不忍再多问。 看来刚才自己的情形吓到她了。 宗英胸口闷痛,一步一步再次踏入寒潭中,浸泡着转身面对顾巧巧。 -- 第67页 他看着满地的冬桃,想也不用想是她自己不会吃,糟蹋了山间美味。 “冬桃要放几天等到熟透变软才好吃。” 宗英的呼吸听起来仍有些急促,顾巧巧却没心思关心这些细枝末节,消失这么久的顾诀突然出现,而且还出现在观云山,都令她隐隐感到事情不简单。 她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听顾诀道:“我叫宗英,是你姨妈请来教你学武的”。 “???” 这个顾诀搞什么幺蛾子,还换名字了,又或者说他不是顾诀,只是碰巧和顾诀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宗英的眼睛继续审视着自己,让她逐渐惶恐,以至于口不择言:“原来是师父,徒儿有礼了”。 宗英胸腔起伏逐渐平缓,四肢筋脉的鼓裂也消了许多。 他在寒潭中转了个身,朝顾巧巧摆手:“不早了,回去吧,山中危险,过几日我回来接你去适合练武的地方”。 顾巧巧弯腰揣了几个冬果进兜:“师父,过几日我就要回家了,明年再来跟您拜师学艺”。 等捡回去的冬果能吃了,她决定就回姜家岩,阿爹阿娘这回允许她出来,以后肯定也行,现在心中疑虑重重,赶紧回趟姜家岩才能放心,观云山还是放着以后再来吧。 宗英原本淹没在水中的手半抬起来,从顾巧巧这个角度看,他手腕处拱出来的形状有点畸形。 那修长的手指朝顾巧巧召了召,等她走近后,宗英示意她把石头后自己落水前扔在潭边的布袋子捡起来。 顾巧巧按照指示把袋子提起来,估计是药,瓶瓶罐罐地撞的叮当响。 “里面有一封信,你家里寄来的”。 闻言,顾巧巧惊讶地挑起眉头,快速打开袋子,里面有一封信,是姜益写的。 说实话,她自从去了姜家岩,第一回 离家这么久,有点儿想爹娘和大哥,家里来的信自然跟宝贝似的。 信封是黄皮纸,字迹沉稳大气。 巧巧亲启: 巧巧,你外祖母突然离世,我和你娘,你大哥前往外地奔丧,归期未定,你暂且在姨妈家住着,勿念。 读完,顾巧巧脸色有些失望,反复念了两遍,才叠起信封收好。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位从未谋面的外祖母怎么会突然去世了? 事情一茬接一茬阻止她回姜家岩,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顾巧巧抬头问宗英:“我姨妈呢?” 宗英忍过小腿的一阵抽筋,缓声道:“也奔丧去了”。 “你看了我阿爹寄来的信?”他怎么知道外祖母走了。 宗英睁开眼,迷惑地看了她两眼,随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是你姨妈说的”。 “哦”,顾巧巧精神不振地转身过:“师父您慢慢享用,我先下山了”。 “嗯”。 宗英顺着山道看她下山,背影有些可怜,不过师父到喊的挺顺口的。 第43章 闲散娘(22) 顾巧巧一路飞奔下山,不知是不是见到了宗英,一阵激灵过后,脑子现在清醒得很,一点儿也没迷路,非常顺畅地回到诚心殿。 至于在山上见到宗英的事,她没和姜学君与阿归提起,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任何阻碍她回去的人和事都是绊脚石。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浑浑噩噩,和姜学君吃了睡,睡了吃,了不起在山里闲逛一下。 冬果放熟的时候,她也没能回姜家岩,却等来了另一辆马车。 几日不见的宗英独自一人,来接她下山。 她淡定地坐在屋里吃了一口冬果,果肉轻软酸甜,口感带粉,有一丝酒味。 她看向院子门口候着的两轮马车,破旧不堪,宗英正蹲身检查车轭。 “我弟弟呢?” 两个人似乎谁也不着急,一言一语,有来有往,一个自信能把人接走,一个觉得肯定能拖着,不回姜家岩绝对不离开大若寺。 “阿归带他去南边买点东西”。 “南边?”顾巧巧吐出果核,站起来踱向门口。 宗英将木轮子外侧翘起来的铁皮磨平,起身擦擦手,顺道说明来意:“我们要在你姨妈家住一段日子,山下买不到的东西,阿归得出去买,你弟弟在山上呆久了,闷得慌,跟着去了”。 骗傻子呢。 顾巧巧皱眉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谁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这一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他们也没多熟。 宗英与顾巧巧擦肩进屋,看着墙角原本就没大散开的行李,走过去提起来:“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顾巧巧一听,气得想要跳脚,连忙站过去夺他手里的箱子。 “我要回姜家岩,你听到没有!” 宗英紧紧拽着箱子,纹丝不动,等顾巧巧原地一阵发泄,浑身的力气都用在拉扯箱子上,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神情十分沮丧。 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呢。 宗英将箱子放到地上,轻叹了一口气,蹲到顾巧巧面前。 “巧巧……姑娘,你家里现在有事,举家奔回老家去了,姨妈放心不下,才叫我来照顾你一段日子”。 顾巧巧立马抓住宗英话里的重点:“老家发生了什么事?” “争家产”。 “……”,顾巧巧对姜家老家的事情知之甚少,从未听姜益他们提过,因此也无法立马从宗英的话里找出反驳点来。 -- 第68页 小半会儿后,顾巧巧被宗英带到不知哪座山的山沟里,一切都向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她隐隐觉得,姜家岩、宗英、观云山和姨妈这四个之间可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 山沟沟里。 顾巧巧望着站在岩石上眺望远方的宗英,顶着顾诀的脸,喊他师父,虽然不知是不是乱了辈分,喊的也颇为顺嘴。 “师父”。 “嗯?” 宗英侧头看顾巧巧,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白头给的失忆丹有效么,会不会顾巧巧天天对着自己,就想起来了。 见他出神,顾巧巧其实是想问他把自己带到荒不拉几的山上干什么,也想问姜学君什么时候来,张嘴却是:“我饿了”。 离大若寺吃早饭不过一个时辰,宗英有些意外,大抵是她早上离开大若寺时吃的几个冬果不顶饿吧。 他迈开长腿,轻而易举跳下岩石,话里带风道:“我去厨房看看”。 “嗯”。 顾巧巧小声应着,现在才觉得不会做饭,求人的感觉真是不好,如果有一套现代厨具摆在面前,她是能做的! 看着宗英走进院子里最右边的草房,猜出那间小小的屋子是厨房,宗英绕到灶台上,透过窗户看着宗英忙碌的声音,不禁回想起从前他也能简单做点吃食,现在说不定厨艺大涨。 反正也帮不上忙,她干脆坐到岩石上,此处群山环绕,院子所在的半山腰比较平整,除了四间草房,什么都没有。 两边都矗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特别是左边的这座山,岩崖陡峭。 她细细一瞧,左边峭壁之中似乎还有一个山洞。 宗英带她来这里,依山傍水,仙气飘飘的,是要把她教成个绝世高手? 他以前不会武功啊,难不成这一年觅得一本武功秘籍,突飞猛进么。 还有,她得趁机旁敲侧击一下秘诏的事。 如果秘诏的事暂时在江湖上平息下来,那她出去看看也未尝不可,兴许自己又会有另一番境遇。 神游天外间,这时,宗英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碗。 他站到顾巧巧面前,拍她一下:“厨房里只有面”。 顾巧巧迅速回神,接过面碗道:“挺好的,我喜欢吃面”。 宗英看一眼自己空掉的手,再抬头看石桌前吃得嘴鼓鼓囊囊的顾巧巧,突然感觉好像回到了无雀镇。 放在那时候,顾巧巧不满意这碗素面,叫他去猎一只野味加餐,他都不奇怪。 见宗英一直盯着自己,顾巧巧只好埋头快速把一碗面吸完。 这也是拍师父马屁的一种方式。 “师父做的面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面条”。 宗英眼角抽抽,许多佐料让毫无庖厨经验的星归都还没置办齐全,他也只放了盐巴,酱油和姜,这碗面好吃应该算不上,只能算管饱。 见宗英不接招,好像马屁不太对胃口,顾巧巧捧着面碗问:“我阿弟什么时候能回来?” “两三日吧”。 宗英把面碗接过来,又往厨房去。 “最右边那间房是你的,去休息一下吧”。 “不不不,怎么能让师父洗碗,师父给我做面吃已经是天大的好事”,顾巧巧夺过面碗主动往厨房去,看人眼色过日子她最在行了,只要现在知道姜学君没事就行。 宗英见她很识趣地把碗端到厨房去洗,颇为欣慰地起步一跃,朝对面山洞跃去。 …… 顾巧巧洗完碗,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一阵迷茫。 宗英的人呢。 她又悄悄转了一圈,宗英确实不见了。 他应该不会伤害姜学君,那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回一趟姜家岩,然后再把姜学君接回去。 如此安排,十分妥当。 顾巧巧回到房间把钱袋子翻出来,左躲右闪往来时的路跑下去。 还好她上来的时候大致看了一下路。 马车能过的地方还是很宽敞的,她刚开始走得很顺利,甚至产生马上就要跑下山的错觉。 没高兴太久,前面岔路口,有三四条差不多的小道。 原地踌躇片刻,顾巧巧随便选择其中一条走去,错了大不了把所有的路都试一遍。 她一边回头,脚下步伐加快,怕宗英发现自己不见找过来。 一路像是末路狂,跑得口干舌燥,实在喘不过气了扶在一棵丹树旁小歇。 山看着不高,非常难走,半天也没看到山脚,全是参天高木。 她侧头扣掉丹树上的一块树皮,继续慢慢往前走起来。 绕了老半天,又回到了岔路口。 太邪门儿了。 重新振奋精神后,她再次踏上另外一条路,只是心越来越紧张,突突直跳,别没下山,在这里面绕死了。 “不对”。 没过多久,顾巧巧又站住了,盯着身旁这棵丹树,上面秃噜了一块,是她之前抠的那棵。 这下有些荒神了。 举目四望,什么路啊,树啊都看不进眼里,顾巧巧也不看路了,横冲直撞乱走起来,她可不想渴死,饿死在里面。 半个时辰过去,顾巧巧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刚才的路一条都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杂草丛。 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顾巧巧无法保持淡定,张嘴呼喊起来:“有没有人啊”。 -- 第69页 除了呱呱的鸟叫声,无人应她。 也不怕宗英发现,顾巧巧扯着嗓子大叫:“师父!师父!” 嗓子是越喊越干,没引来任何一个人或者活物。 周围连个解渴的野果都没有。 欲哭无泪。 顾巧巧渐渐的在林子里转得脚步欲发缓慢,没力气了。 “哎哟!” 她左脚不小心踩翻石头,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磕得生疼。 按照剧情,她还得成为绝世高手,应该不会死在这荒山上。 顾巧巧坚定了一下信念,擦擦脸上的汗,稍作休息后爬起来继续找出口。 半个时辰后,跑下一个小坡,沿着前方带路两边都是石头,似乎堆出一条小路来。 继续往前,只是这条路像没有尽头一般,她绝望地找了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边撑住旁边的木墩子。 不等饿死,到晚上也会被野兽叼走做盘中餐。 顾巧巧闭上眼,万分颓丧,非常后悔冲动下山。 怎么就沉不住气! 她蒙头懊恼地躺下,辗转扭捏两下。 忽然,咔嚓一声。 背后突然悬空,整个身体向后倾去。 顾巧巧栽了个跟头,向后面山坡翻滚而下。 尼玛。 滚落间,顾巧巧骂了一句,迅速抱住脑袋,随着越滚越深,她开始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一滚,半天没停下来,因为无缝衔接地是山坡下的那口枯井。 “啊啊啊啊”。 顾巧巧的呼喊在井壁内不断回响,上天真是眷顾她。 终于,落了地,还是背部朝地。好像撞到什么硬物,挺得她后背一弓,肩胛骨像被刺穿一般,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5 21:47:47~2022-01-09 16: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arol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闲散娘(23) 顾巧巧睁眼时,只觉全身散了架。 井口晃眼的天光射在眼睛上,她立马伸手挡住。肯定刚才那堆枯叶遮住了下面的空坑,坑连接着后面的山坡。 她扭扭身体想爬起来,腰上立马传来尖锐的疼痛感,立马一动不敢动,怀疑自己要瘫了。 过了会儿缓和些,她才伸手把背下碍事的东西拿出来,正脸瞧了瞧。 顾巧巧觉得自己一口气要背过去了,看着手上的白骨,细细长长的,像个人的胳膊或者是腿的,上面沾了新鲜的血渍。 一个激灵过后,连忙扭头向身下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人脑袋,白骨上的血是自己的。 顾巧巧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以后是要当刺客的人。 就这样瘫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却越来越冷,昏昏沉沉,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她想把自己缩成一团保暖,已经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了。 宗英这边从山洞闭关出来,脚步越发轻盈地跃回半山腰的院子。 他抬头看看天色,该做晚饭了。 但是厨房除了面,什么都没有,星归最快也要明日上山。 略做思索,他决定去林子里猎只野物回来,晚上煮一个热锅吃,上回在大若寺顾巧巧做的那个真不错,看起来食材不难,还能做顿荤菜。 在厨房逛哒一圈后,临走前,他去顾巧巧房间看了看。 “姜姑娘,我出去下”。 半晌,屋内无人应答。 也许还在睡吧,从前她也赖床。 宗英又敲了一下门,声音提高:“姜姑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依旧没有回应。 “姜姑娘?”宗英声音顿了一下,手掌微转,推向门缝。 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房内都是星归才布置的,他第一回 进来。 粉色的床帘,床褥,桌上摆的是形状各异的水晶杯,刷黑漆的铜镜,唯一一个稍有品味点的是穿凤牡丹万历柜,只是上面的浮雕牡丹双雀,左边那只雀好像少了一个眼珠子? 一百两银子就置办这? 宗英叹气之余,从房间布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身形微僵,意识到顾巧巧不在房内。 “巧巧?” 三呼过后,他大步出门,站在院中高声呼喊顾巧巧大名,声音低沉浑厚,隐隐一股气力从胸腔震荡出来。 近月来,他的功力大幅长进。 但此时这并不能让他展颜高兴,因为院中依然无人应答。 跑哪里去了! 宗英一跃而上,立在屋顶,举目四望,并没发现一处人影窜动之地。 “顾巧巧!” 他拧着眉吼了一声,从屋顶跃上附近一棵参天树顶上。 没有。 这里也没有。 目光极尽之处,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怎么可能,白骨山丛林密布,白云先生亲自布阵,若无懂阵之人带领,绝不可能进来,天下间懂阵之人只有白云先生,他于半年前病故,并把此山阵法传于自己,除了二人,再无他人知晓。 外面进不来但不排除……是她自己跑的。 想罢,宗英往岔路口奔去。 …… 这位给宗英找麻烦的小祖宗正在枯井底下昏昏醒醒。 井口透出来的天依旧是黑的,夜晚未免也太过漫长。 -- 第70页 顾巧巧一想到今晚凶多吉少,魂丧于荒山枯井,有些欲哭无泪。 她在自己的书里把自己给作死了。 姜家肯定找不到这里,宗英在山洞里闭关不知天地为何物,这么一想,没人来收尸,从此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想到这里,顾巧巧瘪嘴要嚎,却嚎不出声来,嗓子早喊哑了。 忽然,令她更窒息的来了。 一滴水落到她的眼皮上,嘴唇上,接着是密密麻麻一阵,让她睁不开眼。 井口落下来的雨滴越来越密集。 老天爷觉得饿死她不够,得淹死,让她感受一下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没一会儿,她身上打湿透了,冷得身体一阵一阵打寒噤,在水里泡上几日,浑身肿胀着浮尸,再引来山上的野兽把她皮肉吃掉。 如此,也算在这个世界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可是,她还没有把姜学君带回去,姜家二老该有多伤心。 渐渐的,她感觉半个身体都在水里,随着积滩的雨水浮起来的还有枯枝落叶,涤荡在身边,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一般。 “姜巧巧!” 昏沉间,仿佛出现了幻听。 她半掀眼皮,抹开脸颊旁边飘着的叶子,对周遭的感受越来越迟钝。 “姜巧巧!” 声音越发清晰了。 顾巧巧双眼唰地一下全部睁开,浑身的血液涌向大脑,一下子振奋起来。 那个声音是宗英! 她张开嘴,用力“啊”了一声,可惜太微弱,小得只能自己听见。 挣扎着在水中想坐起来,顾巧巧奋力想要拽住水底的坚固之物,一双手在水底乱薅,最终握住了几根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草藤,一把扯住,身体半抬起来。 可惜气力不够,只蹲到半路就泄气了,一屁股跌落回去,下身快散架了。 宗英呼喊她的声音好像突然又没了,顾巧巧心里一紧,连忙四处乱摸,想找到其它可以借力之物。 会武功的人应该听力特别灵敏,她拽起身下的石块,敲打起其它的碎石。 等待回音的每一秒都特别漫长,她生怕被宗英忽略了,错过逃生机会,一急躁就想喊,喊出来又像喵叫,微弱不可闻,只能干急出几滴泪。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死在这里,她太不甘心了。 可是,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的死法千奇百怪,埃斯库洛斯都能被被天上老鹰丢下来的乌龟砸死,她在野外求生中死掉也没那么丢面儿。 这么想着,她渐渐松开手下紧紧抠着的石头,指尖浸了血,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什么都不及她身上的冷。 宗英步履轻轻地循着微弱的声响下坡,在一堆枯枝乱叶中发现了极不显眼的井口。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抖,大步靠近井口,有抑制不住的生气,高兴和担忧。 然后垂头去看,底下那位手中握着一根白骨,像是猎狗的。 “你也山中寂寞这么久,总算是等来一个伴儿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女的咱们就做个闺蜜,男的……”,顾巧巧想了想,谨慎道:“我不阴婚的,就结为兄妹吧”。 第45章 新生(1) 宗英松了口气,还有精神想这些,看来没事。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井底,想知道底下这位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顾巧巧把握着的手骨放回原位,一阵念念有词,大约是求他别怪罪,大人大量,保佑自己被宗英找到。 宗英习惯性地摸向后背腰部,落了空,七星竿不在。 他转手抽出袖中捆在手臂上的软绳,就近套到一棵粗树上。 “姜姑娘”。 他低头看向井底,一路紧张地飞找顾巧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闻声,顾巧巧飞速抬头看去,只见一根绳子缓缓垂下来。 她才刚陷入惊喜中:“师父,你来了!” 听语气,仿佛是盼望了许久的两人,终于见面了。 宗英撇开脸,简洁道:“让开,我要下来。” 顾巧巧伸手抓住绳子末端,往旁边缩了缩,尽量贴着墙,她还以为要自己爬上去,毕竟是自己逃跑在先。 宗英攥紧绳子,缓步下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下来的一瞬间,顾巧巧都觉得暖和了些。 直到宗英弯腰搂抱自己,顾巧巧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像攥救命稻草一般。 宗英吐出的热气扫到顾巧巧脸颊上:“逃跑好玩吗?” 顾巧巧闭着眼睛,安心躲在他怀里,装傻道:“我没跑啊,就想四处转转,没想到迷路了”。 宗英探了下她的脉,只是有些虚弱,他听完顾巧巧的言辞,眼角微抽,不言不语地把绳子从她腰部捆紧。 “要上去了”。 说罢,顾巧巧只觉身体悬空,被绳子提了起来。 她茫然睁开眼睛,向后看去,宗英已经松开自己,跳到井底白骨上。 她的心抖了一下:“师父……”。 宗英闭眼运气,速声道:“别动”。 顾巧巧下意识又闭上眼睛,还是小命要紧,有求于宗英,不得不低头。 宗英脚尖掂起,蹬到左侧井壁上,顺手抱起顾巧巧向井口跃去。 等到身体明显一震,她知道宗英是落地了,虚开眼打望周遭,她从没觉得一草一木这么亲切。 -- 第71页 现在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吃顿好的,再歪到床上酣睡一觉再好不过。 正当她美滋滋地畅想时,宗英抱着她继续往山上去,回到了半山腰的院子。 顾巧巧被裹到被子里,盯着宗英忙前忙后。 他先烧了热水,让顾巧巧洗澡时,又上山找草药。 顾巧巧披着棉褂子出来时,一碗浓浓的汤药正在桌上放着。 她四顾一圈,没瞧见宗英,但也知道这药必是给她准备的。 还是喝了,自己也趁早舒服,端起药碗咕噜饮尽,然后歪到床上一动不动了。 恍惚间,她噩梦连连,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囚车里望着她,眼神凛冽地直击她的心脏。 “你是谁?”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盯着他。 顾巧巧拼命往后退,想要离他远点。 男人却随着她的移动也在动,紧紧跟着她甩也甩不掉。 “你到底是谁?”顾巧巧额头急出了汗,慌张地喊。 男人笑地狰狞:“我是你爹爹,你忘记了?” 顾海林? 顾巧巧心里咯噔停了一下,是他觉得自己没给他报仇么。 “…爹爹,我记着呢,顾家的仇”。 就是奔着大结局去,她也得给顾海林报仇雪恨。 顾海林似乎不信他,靠她越来越近,伸出双手要掐她胳膊。 顾巧巧吓得魂飞魄散,想跑,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宗英推门进院子,一手提着草药篮子,里面主要是淡竹叶和地黄,去惊厥。 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羽毛鲜亮的山鸡,刚才采药时,它在头顶树上睡觉,老天爷送上门的口粮,也不好辜负。 “啊!” 忽然,顾巧巧屋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 他立马扔下东西,推门进去,目光紧紧锁住床上的顾巧巧,只见她正蜷缩着,汗涔涔的脸上一片苍白。 他大步上前,摇晃顾巧巧两下,见她依旧没醒,伸手点肩颈部穴道,顾巧巧瞬即安静下来。 做完这些,他提着院子地上的篮子和野鸡进入厨房,一番斟酌后把野鸡塞竹篮里,着手熬药。 灶台上有两个锅,左边的药瓮子正在咕噜咕噜冒泡,右边的铁锅水也沸腾了。 宗英抓了一把面条进去,从柜子底下摸出两个鸡蛋做准备,碗里倒了酱油、香油,最后香葱切段扔进去。 一切做完后,他拉近旁边椅子坐下,闭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最近突发事情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闭关这几天,功力虽小有所成,但离鬼手还差得远,更别说离月。 传闻离月的独孤剑术无人能敌,一剑出,万剑影。 这时锅里冒泡了,他起身娴熟地用长筷和了和面条,挑进面碗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一壶子只逼出半碗浓药,和阳春面一起端着回到顾巧巧房间。 指尖轻点顾巧巧颈后,她悠悠转醒,恍惚地宗英,低声喊道:“师父”。 还知道叫师父,宗英无声笑了一下,把药递给她:“起来喝药,喝了好吃面”。 顾巧巧不敢再找事,乖乖半坐起来,仰头把药喝尽。 虽然没出声,她皱成一条的眉头显示着药有多苦。 宗英从床头小柜下拉出来一盘梅子:“解解苦”。 顾巧巧连忙含了一粒梅子,心中对宗英的举动有些诧异,从前的他,喝药便是喝药,绝不会提前准备解苦的梅子。 等她慢吞吞把梅子核吐掉,宗英呈上自己的拿手厨艺阳春面:“明日还跑吗?” 顾巧巧端过面碗,用筷子搅弄了一下,并没有改变说辞:“我没跑,只是下山……”。 宗英正色道:“此山叫白骨山,堆积着数不清的尸骨,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顾巧巧再也装不下去,尬笑着摆手:“我再也不跑了”。 宗英得到满意的答案,起身道:“吃饱了把碗放在桌上,早点睡”。 顾巧巧目送宗英离开房间:“嗯”。 ………… 子时。 山中寂静,伸手不见五指,半山腰的院子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红冠鸡头飙出一条血线,滚落到地上。 宗英放下菜刀,把鸡身扔到滚水中,浸泡一会儿后,利落地拔掉鸡毛。在外出任务时,最擅长和这些野物打交道。 落了毛的野鸡肉不多,胜在紧实。 菜刀切的咚咚作响,鸡块入水焯过后,宗英弯腰把屉子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佐料。 八角 、葱 、姜 、红枣、 枸杞 ,能用的都被丢进锅里,最后倒了盐巴和料酒,这两样做汤万变不离其宗。 盖上锅盖,宗英坐回椅子打盹。 加了一回木柴后,灶里改为用小火熬,宗英提步跃上顾巧巧房顶,落脚时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山路上似乎滴滴答答有动静,宗英凝神听了会儿,跃到附近树顶眺望,一片浓墨般的黑色中,有辆马车不疾不徐从远处驶近,驾马的人遮着脸,一身黑衣。 这时候,谁能深入到白骨山此处。 他回头瞧了一眼小院,决定先靠近马车瞧瞧。 “宗使”。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脸来。 是几日未见的星归。 坐他们这个行当的,习惯了暗夜行路,也觉得黑夜更加安全。 -- 第72页 宗英敛了满身戒备,跃到马前:“取药的时候,门主说了什么没?” 星归掏出宗英的七星竿双手奉上:“门主没问药的事,默默看了会儿七星竿,只问宗使最近功力增进如何”。 “你怎么回的?” “属下说一直闭关很少出来,属下很少见到宗使”。 宗英接过七星竿收到腰后,虽然当初被迫入门,白头这些年倾囊相授,心中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白头总害怕自己陷入情感的羁绊,无论是亲情还是其它,世上无双的杀手收手无懈可击,能够打败他们的,只有感情。 离月的师父孤光死后,他才替代了天下第一杀手的位置。独孤剑术也是脱胎于孤光的纯钧剑法,纯钧剑被孤光折断于山谷间前,从无败绩。 “姜家那个小孩儿呢?” 星归扯开车帘子,姜学君在里面睡得黑沉。 “一直吵着要见姜姑娘,属下喂了点儿安神丹”。 宗英暼了一眼,刚欲说话,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掀开车帘子,扫向车内。 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子,露着圆溜溜的黄脑袋,有点儿可爱。 星归嘿嘿笑了一声:“属下买了些小鸡崽回来,上回姜小姐在大若寺说养鸡最划算,既能吃鸡肉,又能吃鸡蛋”。 宗英盯着星归:“你什么时候对我以外的人说话这么上心?” 星归一听,连忙收起笑意,垂头道:“属下是怕姜小姐在山中寂寞,有了东西打发时间,就不会总想着往外跑”。 “寂寞?” 宗英眼尾挑了两下,有他在山上,如何会寂寞。 他瞥了两眼星归,在大若寺那段日子,这两人竟混这么熟了。 星归脑袋垂得更低了:“……属下是说怕姜小姐无聊”。 宗英轻哼一声,负手转身往山上去。 星归:“…………”。 “宗使,明日是您……” 宗英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道:“你可以在她面前露脸”。 星归一笑:“是!宗使…” “明早把早饭做了”。 星归刚扬起的嘴角立马怂下:“哦”。 好不容易驾车抵达半山腰的院子,星归先把姜学君安置到房间,出来左右也没找到宗英。 估摸是去山洞闭关了。 他回马车把零零散散的东西搬进屋,这几天就是带着姜学君在附近集市上采买东西,一旦上山,得有十天半月不下去。 摸黑忙活半个时辰,星归草草睡下。 天光大亮时,屋外顾巧巧清澈尖锐的一嗓子把他直接喊得坐了起来。 “师父!”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她这一嗓子响彻山谷,但无人应答。 只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 哪儿来的鸡? 顾巧巧被院子旁边围栏里的鸡崽吸引去注意,也不找宗英了。 “啧啧”。她绕着鸡圈转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小蘑菇炖鸡崽,今晚就可以来一顿”。 星归在里面穿好鞋子,本能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的,听罢连忙推门出来:“姜姑娘,这鸡还是养大些再吃吧”。 “阿归?”顾巧巧离开鸡圈,欣喜地大步走向汪二,在这个地方能见到熟人真是格外亲切。 “你来接我了?” 阿归想起昨晚宗英的吩咐,后退半步,扯下脸上的围脖,露出脸来:“姜姑娘,其实我叫星归,路上为了方便,才取了个别名”。 顾巧巧惊住了,盯着星归看了半晌,这么帅,遮着脸可惜了,一路上要是能和这样的帅哥同行,该多赏心悦目。 但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星归这人不简单,小说里星归这个名字似乎是个刺客?! “你是我姨妈派来的?” “嗯”。 “你和宗英有关系么?” 星归点头:“受您的姨妈所托,而我听命于宗使”。 “侍从?” 这么说宗英也是刺客,他怎么成刺客了?不应该是她成为刺客么?什么鬼啊。书里顾诀应该是皇家公务员,在皇宫当差。 看来有些情节已经完全脱离原著了,具有不可预估性,那么她也不能按照原来的脉络来走。 顾巧巧甚至产生一个荒诞的想法,最后顾诀成了一个刺客“宗英”,而自己则进入皇宫,最后具五刑! 见她神思未定,又怕她琢磨出别的来,星归立即道:“姜姑娘,你的弟弟也来了”。 顾巧巧这才想起姜学君这个弟弟来,他是和汪二一起下山买东西的。 “他在哪儿?” “巧巧姑娘跟我来”,星归松了口气,转身往右边的房间走。 率先进屋后,他大步走向雕花红木床边,上面的姜学君酣睡未醒。小孩儿对安神丹的反应也太大了,正常成人对它只能昏睡三个时辰,姜学君足足睡了快要五个时辰。 第46章 新生(2) 他在姜学君人中狠狠掐了一下,姜学君悠悠转醒。 顾巧巧随后而来,抱着床上的姜学君不撒手,声音听着染了哭意。 “你去哪儿了,吓死阿姐了!” 自从去了姜家岩,她从没有和姜家分开这么久,从心底她早已把他们当成自己很重要的人。 姜学君回过神来,被顾巧巧勒的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没动,回抱住她,闷声喊了一句“阿姐”。 -- 第73页 姐弟二人依依温存了许久,诉说着这段日子自己的经历,不时发出笑声,一时间氛围其乐融融,直到星归进来。 “姜姑娘,早饭做好了”。 顾巧巧笑着迎了一声,正好饿了,她一把抱起床上的姜学君,把他放到地上:“快穿鞋洗漱,我先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星归:“………”,他就只会煮粥和鸡蛋,还有昨夜买回来的一些点心,原本要买些肉回来,但天气热,放不了,好在厨房灶台上还有一锅野鸡汤。 姐弟俩最后把粥和鸡蛋吃得干干净净,很给星归面子,各自又盛了一碗干货满满的鸡汤。 好在星归提前给宗英留了点吃的。 “星归,这鸡汤一绝,可以媲美外面酒楼的大厨子了”。顾巧巧不禁感慨现在姜学君也来了,星归可以解决吃饭的问题,她暂时可以安心在山上呆一段时间。 星归一边收拾碗,尴尬笑两声:“姜姑娘我可没这本事,鸡汤是……”。 “多亏这只野鸡,丢几片生姜和盐进去,谁都能熬出这个滋味”。 宗英冷不丁出现在厨房门口,脸色微寒,即使在大暑时节,也让顾巧巧不禁觉得他是一身寒霜,让人冷彻。 星归放下饭碗快步走过去:“主人”。 宗英瞟了他一眼,转身道:“送点吃的到房间来”。 “是”。 说罢,他碗也来不及收,端着一碗鸡汤半碗粥进了宗英的房间。 宗英端坐在床边,闭眼静息。 星归把吃食放到桌上,担忧地看着他,他的气息特别不稳。 “宗使练得太急,丹田气海无法吸纳,还是稳妥点好”。 宗英“嗯”了一声,离和白头碰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可提升的空间并不令他满意。 星归摸出药瓶,翻倒入掌心,只落了最后一颗出来:“宗使,这是最后一颗还元丹”。 宗英睁开眼看着还元丹,嘴上却在问别的:“巧巧房间是你布置的?” 星归手心险些不稳:“对,除了宗使这间,其它都是我布置,特地问过卖家,说姑娘都喜欢那样的”。 说着,他举头看了看宗英的房间,真是可惜,除了黑灰不见其它颜色,让他发挥的空间还很大。 宗英眼角微挑:“花了多少钱?” “不贵不贵”,星归摇头:“一间五两银子”。 宗英胸口先是一个大起伏,逐渐缓缓平落,五两银子搁在他们在无雀镇时,算得上一笔巨资,让顾巧巧把所有的酥山都吃个遍。 随即,他又一笑,起身把星归手心的药塞回去:“也是难为你,一双让天下人胆寒幻影夺命手,要在山中小小灶台上洗手作羹汤”。 这话却是安错人了,宗英那一锅鲜香肉嫩的野鸡汤才叫好喝,谁能想到这是出自绝路门二当家的手。短短不到一年,门内关于宗英的传言,只有立功杀人,没能把庖厨和他联系上,也没人见过他这样一面。 现在叫他见着了,又有些担忧,毕竟这段日子他也快产生错觉,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平淡的幸福最能摧垮消磨人的意志,刺客又怎么能贪恋这些万万不该有的东西。 “我就随便做一做,不知合不合姜姑娘口味”。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啪啦”一声。 啊呀,他的卵白釉瓷! 星归心中暗自懊恼一声,盯向门口,竭力抑制想要立即出门去厨房一探究竟的冲动。 宗英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打量厨房,一边同星归调侃:“看来这位又在帮倒忙”。 说帮倒忙还真没冤枉顾巧巧,她好心要帮忙收拾一下灶台。 刚洗几个碗,摆在外面准备清洗了一起收起来,结果胳膊全给撞地上了,满地瓷片。 姜学君放下手里的锅铲,蹲下捡起一片迎着光打量,光泽温润:“阿姐,星归大哥不会生气吧”。 听完,顾巧巧有些尴尬,转头打开碗柜,里面还剩几个同款的碟子,碗没有了,只有四个,看来是比着买的。 “没事,下次我再去买几个回来”,星归适时出现在门口,大步进来接过顾巧巧的位置,把她和姜学君往外推:“你们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顾巧巧自知帮了倒忙,插不上话,拉着姜学君悻悻离开厨房。 出来后,顾巧巧端着一碗粟米喂鸡崽。 姜学君看在眼里,阿姐在家时从来不做这些,他接过粟米道:“阿姐,我在集市上给你捎来几本闲书,你去看看呗”。 “哪儿呢?” “在我房里”,姜学君指指他的卧房。 听罢,顾巧巧直奔他的房间,没走两步,被扑面而来的花红柳绿闪瞎了眼睛。 之前还没细看,姜学君这间丑的比她那间有过之而无不及,红木床上绑着绿不拉几的纱帘,桌凳又是黄花梨木,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勉强能入眼的只有桌上那套青花瓷器。 顾巧巧摇头拿书出去,坐在椅子上看《碾玉观音》,一边同姜学君讲郡王府的女奴璩秀秀为争得自由是多么的勇敢,真乃如今女子之楷模。 姜学君脑子里却只有姜二妞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真是不能再放肆自由了,只怕将来也没人愿意娶她! 书看了不到三页,顾巧巧悄悄往宗英的房间打量。 这人明明认识自己,却假装不认识,也不破功,真是厉害的人物。现在既然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她更关心另一个东西,那就是秘诏。 -- 第74页 宗英如今改头换面,秘诏也一定藏得很好,最起码没有落入他人之手,不然怎么会如此淡定地在山上闭关。 宗英的房门到很晚才打开,他踱到厨房准备烧点水。 厨房窗户是迎着月光的,照到灶台上的两个碗,一个盛着白粥,另一个里面有几个黄色面坨子状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迎着外面的月亮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下午顾巧巧在院子里热闹地说做吃食,好像是叫鸡蛋糕? 鸡蛋做的糕? 他摇摇头,低头尝了一口鸡蛋糕,香甜软乎,味道不错。 顾巧巧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之前在无雀镇打杏子做什么罐头。 他两口把剩下的几个鸡蛋糕吃完,到灶台底下添柴烧水,然后蹲坐在小板凳上看月亮。 最近怎么回事,总想起在无雀镇的日子。 时间在静谧的夜晚总是像慢一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中一阵惊鹊掠过,落在了院子前的槐树上。 宗英起身往水壶里倒满水,并不提起来,衣带飘起,转眼厨房没了人影。 山风阵阵,竟有些过冷。宗英跃在林中,有些意外这将近一年来,自己从那种走出来,竟还能察觉到外界的冷,大抵是那几块鸡蛋糕让他岔了神。 最终,他停在一片密林后,眼神冰冷似霜,穿过杂乱的枝叶,定在弓腰前进的黑衣人身上,静气片刻,估摸四周有十人左右。 他微微叹气,今晚没有好觉睡了。 “老大,我们绕了半天,好像没动”。林子里传来细碎的气音声。 “我刚才爬上去瞧,这片林子太大,跃不过去,还容易失散”。 另一道声音沉闷道:“等着,客人上门,主人自会来迎”。 宗英提起脚步向左前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跃去。 还没靠近那人,他突然停下来,浑身气力无法聚集到气海,这是怎么回事? 他抽出七星竿,掌心攥拳紧紧握在手中,一边弯腰捡起石子,朝右边林子飞去,石子发出声响的瞬间,他伸手蹿出去,抓住桃树后的黑衣人,迅速敲打他的脖颈。 黑衣人无声倒地。 不一会儿,林子里响起击掌声。 是他们在相互传递信号。 宗英哼笑一声,退回几步隐在夜色中将面罩带好。 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怎么会毫无察觉。 “既然发现了我们,阁下不如出来咱们正大光明打一场”。林子对面传来一道男声。 宗英解开领口透透热气,一边摇晃脑袋,想让意识清醒些。 他冷笑道:“既是正大光明,你们何必三更半夜来白骨山”。 说着,他往右边树后两尺距离蹿去,伸手要去抓那人脖子。 “这次算你不走运,抓错人了哈哈“,那人反手捏住宗英手腕,往面前一扯:“世间能快过我的人不超五个”。 宗英反身想要挣脱,衣服却被死死拽着,只得抬头看向面前那人,那人未带面纱,肆无忌惮和他对视,是乌弥! 他本能将七星竿掩在身后,抬腿朝乌弥脸上踹去。 乌弥反应很快,松手去护脸,但周围几个黑衣人已经围了过来,将宗英团团包住。 “哼哼,原来是个不成气候的孩子,还枉费我准备两手,到底是高估这白骨山”。 宗英惊愕间,乌弥招手让其余几人上:“好好招呼,毕竟这林子没他我们进出两难”。 乌弥所说的两手准备到底是什么,宗英隐隐有股不安,总觉得不对劲,他一直和乌弥的人保持距离,乌弥对白骨林并不熟悉,他绝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中计。 “便宜你这小子了,多少青楼红馆重金都买不到我的娇香软骨丸”,乌弥怪笑两声,他所炼的娇香软骨丸成份精简,无色无味,不易察觉,能让人浑身脱力,精力涣散,重要的是,它具有催情的作用。 丸药绝不可能是吸入的,必定是吃进肚子的东西有问题,晚上除了厨房那几个鸡蛋糕,他什么都没有吃。 宗英抽出腰间灰色软绳,奋力朝后边挥去,要劈出一条路来,他一边朝半山腰院落处看,那里肯定出事了。 顾巧巧是被颠醒的,裹在一口麻袋里,被人抗在肩上一抖一抖似在下山。 她蠕动两下,想挣出脑袋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可惜手脚都被捆住。她现在太热了,感觉身体在袋子里闷出一层汗,此时脸颊上也像烧了两坨炭火一般,燥热难耐。 “谁在外面”,顾巧巧声音跟蚊子似的,沾了一丝娇意:“放我下来”。 身下的人脚步没停,反而把她往上搂了搂:“阿姐,你别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在放你下来”。 是姜学君的声音,他为什么把她装在麻袋里? 顾巧巧心生疑虑:“你绑我干什么?” “有坏人闯进来,阿姐你现在中了毒,动不了”。 顾巧巧努力想把脑袋伸出来,袋子口袭得太紧:“你怎么没中毒?” 姜学君迟疑一瞬,还是被顾巧巧捕捉到,她随即道:“我们还是先逃命要紧,等安全了再说”。 “嗯”,姜学君目光微暗,脚下步伐越走越快。 这么小的个子竟然能抗她走这么久,顾巧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多久,姜学君又开口:“阿姐,我走了半天,似乎在原地打转”。 -- 第75页 “这地方我比你熟悉,前日我在这里采过蘑菇,你找找周围有一个下坡,再走一段路会看到两边堆石头的小路,你先找找”。 “好”,姜学君应道。 顾巧巧晕头转向不知被抗着走了多久,身下姜学君终于停下来。 “阿姐,到了,再怎么走?” “嗯~我看看?”顾巧巧强打起精神,实在不知自己中了什么毒,声音愈发娇媚做作。 “不必”,姜学君又顿住:“是石头路上,阿姐只需告诉我继续怎么走”。 顾巧巧抑制住想伸手揉胸的手,忍着说:“有个木墩子,看见没?” “看见了”,姜学君答应着,已经抬步走过去。 “嗯,你顺着它继续往前走五步”。 “五步?” “对,一步都不能错,走密些,等你………”。 话未说完,扑通一声,顾巧巧意料之中的摔倒声来了,只是并没有咚咚的落井声。 “嗯?” 顾巧巧扭了扭,感觉自己的小腿被紧紧掰着,感觉要断了。 她如果此时能看见,会发现自己横在井口上,姜学君悬在空中,紧紧攥着她的小腿。 但她大概也才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了,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牙继续说:“这是一条密道,跳下去就到了”。 姜学君:“…………” 这时候他再相信她的话,那就真是蠢成猪了。 顾巧巧皱眉感受着小腿处的撕扯痛,继续听姜学君要挟她:“把我弄上去,不然剁掉你的右腿”。 “剁了你就掉下去了”,顾巧巧躺平道,希望能推延一刻是一刻,让另外两位有时间来找自己。 此时山林中,宗英被乌弥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还是太弱,和一年前在无雀镇没什么区别,乌弥对他像捏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就知道是白头老儿收留了你,他要于全江湖的赏金刺客为敌么”,乌弥扯下宗英面罩,一眼就认出他来:“你妹妹呢?” 宗英沉默不语,只当入定。 乌弥哼笑一声,踩住他肩膀:“是不是觉得你不怕死,我就拿你没办法?” 宗英斜睨乌弥一眼:“知道就好,别浪费时间”。 “非也非也”,乌弥摇摇食指,一切尽在掌握道:“我手里紧紧攥着你的软肋,同上次一样”。 宗英眼色微黯,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星归。 星归自然没有让他失望,他半夜惊醒,也察觉到不对,刚从床上下地就软趴在地,爬到外面浇了两桶水,意识清醒许多,浑身却依旧聚不起内力。 他大唤两声,院中无人回应,现在从头到脚回忆一遍,能想到的只有姜学君能出差错。 入门时,门主白头教过最后一招保命绝招,饮一颗还原丹保命,同时挑破足三里、委中穴、列缺穴和合谷穴,能在半个时辰内武功增强数倍,突破重围。 只是时间一过,五脏空空,半年内无法再动武,需调养生息。 心中做了决断,星归不再迟疑,当下拔刀刺激穴位,吞下还原丹。 半柱香的时间,他虽浑身是血,精神抖擞焕发,脚下步伐轻盈如履,迅速往山下密林去找宗英。 果然,在白骨山进来的入口处围了不少黑衣人。 他提起短剑,双腿连跃,飞向中间的乌弥:“拿命来!” 话音落下,乌弥松开顾诀,后退半步,周遭黑衣人也跟着围上星归。 星归气力爆发,横扫两个黑衣人,招招致命。 星归在绝路门武功算是上等,目前宗英也打不过他,黑衣人接连倒下三个,乌弥善用毒,武功却不如星归精进。 宗英颤巍巍摸出一粒避毒丹弹向星归:“接着”。 星归接过一口吞下,带起面罩,乌弥淬毒千种,无忧的避毒丹只能说聊胜于无。 乌弥运力频频躲闪星归,闻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全是从星归身上传来。 “星归,没想到有一日我也要领教你的幻影夺命手”。 星归抿唇不答,对迎上来的黑衣人只是闪躲,直直逼向乌弥。 右手攥着短剑快如闪电,根本看不清虚实。 乌弥右胳膊挨了一刀,顿时脸色变得不耐,掏出白色瓷瓶抖向星归。 星归扭头避开,白色粉末漫天飞扬,有一些落入了他的眼睛,即刻如绵密的针刺一般疼。 揉搓两下,淌出血泪来,星归也顾不得别的,伸手继续抓乌弥,他只有半个时辰,今天在场的人都不能活。 他们快移到山脚下离开白骨山了,依旧纠缠的不依不饶。 “星归,你中的是菱花毒,所接触的地方皆会破皮腐烂,两日便可殒命于此,若你停下来,我可以给你解药”。 星归冷哼一声,现在他的五官是从未有过的敏锐,只有一个意志,杀掉乌弥。 最终,乌弥脖子被锁住,背靠树干,双手皆是各色粉末。他将怀中所有药粉和毒针都散向面前这个人。 令他差异的是,他还没有倒。 星归攥着乌弥的脖子,有一丝松懈,他呕出粘稠的血,浑身发冷。他怕,没有最后一点掐死乌弥的力气。 乌弥见状,抬腿正要踢开星归。 忽地,风中响起簌簌声,极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什么插入了自己的胸腔。 -- 第76页 乌弥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是七星竿。 星归察觉到背后一个热气,眯着眼缓缓回头,是宗英。 宗英满身是血,也刺通了那四个穴位,只是他没有还原丹。 他直愣愣地盯着乌弥,双眼泛红,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冷冽而决绝:“你终于死了”。 乌弥面相扭曲,咧嘴而笑:“找那东西,只是……因为钱么,我死了,来日千军万马踏平你这白骨山”。 “哗啦”一声,他抽出血淋淋的七星竿,惶然四顾,喃喃道:“还有谁?对,还有鬼手,离月。他们在哪儿?在哪儿!” 星归松开乌弥,和他一起倒地。乌弥一双眼睁得大大的,颇为瘆人。 星归盯着他的眼珠子看了片刻,直到目光涣散后,他才扭头去找宗英。 宗英已经跑远了,刺破四个泄力穴位的他正直力量旺盛,匆匆跑向半山腰。 杀了乌弥之后,宗英脑袋逐渐清醒冷静下来,他只有半个时辰,还有很多事没做,顾巧巧还没找到。 半山腰的院子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宗英仓惶,又转身跑出院子,四下搜寻起来,没有人带路,谁也不可能走出白骨山。 夜色笼罩密林,一片黯淡瘴气,人声在这样的环境中格外醒耳。 “图沙尔,我都下来陪你了,你必须告诉我,我阿弟到底在哪里?” 井底传来沉闷的女声,是顾巧巧,她正压在冒充姜学君的图沙尔身上,两人都摔伤腿和腰部,无法大幅度动弹。 这下好了,她浑身也不觉得燥热了,直接疼得没知觉。 图沙尔虽然被压着,双手却紧紧锁住顾巧巧脖子,生怕她跑了。 “我不知道”。 看图沙尔手上的力度,以及他方才在井口笨拙的样子,估计是三脚猫的功夫,和姜学君一般大小的年岁,实在想不通谁会派他来。 顾巧巧扭了扭不太舒服的腰:“谁派你来的?” 图沙尔闭口不谈,只说:“你别扭了!” 说着反手将她脖子扣住,手法还是挺利索的。 顾巧巧不再继续动,转而挑拨离间:“你这主人太不靠谱,这时候都没来,只怕上山不成功,丢下你跑了”。 “不准这么说我师父!” 原来是师父啊。那她可太有经验了。 “这是什么狗屁师父,武功教的也不行,天天给你吃两口饭么”。 对,她说的就是宗英。 图沙尔目光一黯:“不怪他,我入门才半年,师父很忙,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是她的话,半年练得肯定比他强,奈何她师父不作为。 顾巧巧扭头打量一眼图沙尔,忽然发现他虽顶着姜学君的一张脸,但姜学君的眼珠子是黑溜溜的,他的却有些发蓝。 “半年也算久了”。 “你懂什么!他经常教我辨认不用的植物!” 图沙尔又急了,完全是个孩子心性,难怪假扮姜学君他没认出来,着实本色出演。 “你能一个人进白骨山挺厉害的,给我讲讲你是怎么在星归面前瞒混过关的?” 图沙尔抬眼盯着井口外黑乎乎的天幕,闲着也是闲着。 “我和你弟弟身形差不多,他的性子很好模仿,我只观察他两天就会了,再说你们吴国没有人能易容比得过我”。 原来是易容术,顾巧巧回头又瞧一眼图沙尔,惟妙惟肖,难怪星归认不出来,甚至躲过了宗英的眼睛。虽然现在来看,神情还是有些微差别,图沙尔眼里难掩盖一股不屑。 “你和我阿弟比谁好看?” 图沙尔笃定道:“自然是我!” “那你让我看看呗”。 图沙尔收了声,突然想起师父说的,世间的人,最要小心的就是长的美,还对自己笑的女人,她们一旦起了坏心,一招致命。 他意识到姜学君这个阿姐不是好的,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漂亮,还一个劲儿诓他说话。 “不给看呐”,顾巧巧笑了笑:“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觉得还是我阿弟模样俊朗”。 图沙尔皱眉眉头,有些急躁,摸出怀中匕首抵住顾巧巧脖子:“别说了!” 顾巧巧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刀锋,不敢再动,怔怔望着井口。 没死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乌弥和白头手里,今天不回真交代在这个小屁孩儿手上吧,宗英怎的这么慢。 正出神,有什么落到眼睛里,顾巧巧伸手要揉,井口突然掉下来一根绳子。 第47章 新生(3) 她细细一看,是宗英腰间常缠的那根! “师父!”顾巧巧惊喜地喊了一声,声音很硬气,这下有人给他撑腰,再也不用被身下的小屁孩儿拿捏。 她甚至不再忌讳脖子上的刀,挣扎着要站起来。 “别动,再动我就下手了”,图沙尔警惕地盯着井口,握刀的手紧了紧。 可惜井口半天没探顾巧巧期待的脑袋来,她有些心虚了。 不会是坏人闯入白骨山,把宗英那个了吧。 正在惴惴不安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给她吃下定心丸。 宗英在上面道:“巧巧,你先上来,拽紧绳子”。 一听宗英不下来,顾巧巧探手攥住绳尖:“我动不了”。 身下图沙尔急了,抓着顾巧巧肩膀:“让我先上去,不然杀了她!” -- 第77页 “你没得选”。 说话间,一个东西落入井中,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图沙尔扭头看地上,是他师父贴身玉坠,碎成了两半。 “你师父乌弥在我手上,你先上来我就杀掉他”。 话音刚落,顾巧巧眼前一黑,井口有件衣服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来宗英在外面听他们谈话有一会儿了,不然怎么知道图沙尔师父的事。 听完,图沙尔不做声了,他露出脸来,紧紧拽着乌弥的外衣,把匕首收了回去:“你别伤害我师父”。 “不伤害你师父也行,把我中毒的解药教出来!” 图沙尔摸摸乌弥的衣服,所有的药,包括乌弥裤兜里的药,不管好的坏的,都被宗英提前装了进去。 他摸了半天,在慢吞吞把一个黑色瓶子递给顾巧巧:“给你,不要动我师父”。 顾巧巧努努嘴,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怕图沙尔,夺过药瓶子放心大胆地吃下解药,揣到怀里。 宗英在上面道:“我守着乌弥,让图沙尔帮忙,等会儿我教你怎么打结”。 顾巧巧拧了拧眉,觉得宗英有点奇怪,顿了顿,随即点头答应:“好”。 在图沙尔不情不愿的帮助下,她被五花大绑悬在空中。 顾巧巧在半空中静止了许久,她仰头喊宗英:“师父?” 无人应答,直到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背上的绳子缓慢向上移走。 每提一下,她都提心吊胆,生怕绳子没拴严实。 不过四五米的高度,硬是半个时辰顾巧巧才重见天日。 她爬起来,刷刷两下解开身上的绳子,抬头找宗英。 “师父?”她喊了一声,没瞧见宗英的身影,只好顺着地上绳子看向井口左边的斜坡。 斜坡下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头,黑乎乎的,饶是再淡定,也吓了顾巧巧一大跳。 她屏住呼吸,等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脸,才认出那是宗英,宗英正朝自己做嘘声的手势。 她猫着腰快步向他走去,一边低声说:“怎么了,师父”。 刚靠近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她不禁皱眉。 “你怎么了?”她做口型道,同时注意到坡下绳子另一端,捆着个沉沉的大石头。 宗英是靠石头把她拉上来的,因为他没力气了。 她映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缓缓盯向面色苍白的宗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他不管在多么劣势的环境下,总能开来生机,给人以希望。 宗英摇头,指指枯井。 顾巧巧回头看,井下的图沙尔很安静,似乎并不着急出来。 她的衣角被扯了扯。 她转头看向宗英,见他闭着眼,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不自觉一紧,想起他们在无雀镇时,宗英吃烧饼噎住,那个时候她想的是出于一个人的良知,不能见死不救,现在……她好像更不能接受他就这样死去。 宗英颤抖的手松开顾巧巧,几乎气声,也很无奈:“你能出去吗,一个人”。 “啊?”顾巧巧似乎没听懂,直直盯着他,等他解释一下。 宗英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 “离开白骨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姜家岩也不要回去了”。 “为什么?你呢?”顾巧巧攥住宗英的衣袖,靠近他一点,让他肩膀依着自己,一边掏出刚才图沙尔给的解药:“你吃一颗”。 “没用”,宗英摇头,他泄了三个穴位,又无还原丹保命,只怕……这一年来都已前功尽弃。 “我在山上修养,你先下山”。 听罢,顾巧巧坚定道:“我不走,我……陪着你”。说着,还有些不自信,添了一句:“我可以照顾你…们”。 此时不见星归,只怕虽然乌弥一时没来找麻烦,他和宗英也元气大伤。 宗英摆了一下头,平平道:“你下山去”。 顾巧巧刷的一下没忍住,泪珠掉落下来,拼命摇头:“顾诀,我不行的”。 宗英窒了一下,浑身颤抖着埋下头,遮住所有情绪。 既然没有忘,无忧的药对你没用,为什么你还中了噬心蛊。 顾巧巧擦干眼泪,抱住宗英凑到他耳边道:“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可以,你告诉怎么才能救你们”。 宗英下巴倚到顾巧巧肩上,鼻尖传来淡淡香气。 半晌,他低声道:“顺着桃树下的地锦草下山,我怀里有块木牌,拿着到金碧客栈找李掌柜,你把无忧带上山”。 说罢,便失去了反应。 图沙尔后知后觉突然在井下喊:“我师父呢?师父!” “你师父被我敲晕了!”顾巧巧一瘸一拐走到井口,似乎那股药劲儿随着刚才情绪的爆发都散下去了。 她垂头打量井里的图沙尔,虽然他很菜鸡,以免万一,还是尽量搬来石头木棍挡住井口,拖着宗英回半山腰的院子。 宗英太重,一来一回天就要亮了,顾巧巧将他安置在床,从他身上摸出银袋子,匆匆往下山往密林跑去。 太阳从山头升起,透过晨蔼照射的林中一片朦胧景象,景色虽美,却无人欣赏。 举目四望林中密布的桃树,顾巧巧心凉半截,因为她不认识地锦草。 桃树下杂草丛生,顾巧巧就近找了一棵蹲下来观察,许久,一无所获,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盯着看也看不出来。 -- 第78页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思索找出地锦草的办法。 事在人为,只要不怕麻烦,办法总比困难多。顾巧巧麻溜起身,身上什么疼都忘记了,选好隔的近的两棵桃树,将地下草木叶子薅下来。 两棵桃树,好在树下的花花草草加起来不算太多,十来种。 她蹲在在空地上一一进行对比。 第二次标记了附近四棵桃树,大约减少到七种相同的草,随着样本增多,她的速度也越快。两个时辰后,最终锁定了两种草,一个是圆叶子,一个是三角叶。 比起三角,她更喜欢圆形,顾巧巧决定先试圆叶子的草,然后扎入林中疯狂在桃树下扒拉。 密林环绕,桃树又多,一个时辰过去,仍没看到出路,顾巧巧越走越没信心。 直到被不远处地上那十几具尸体吓的坐到地上。 看来昨晚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恶劣的交手,顾巧巧原地观察片刻,确定安全后爬起来找到乌弥的尸体,在他身上大踹两脚泄愤。 离开白骨山,顾巧巧坐了一段顺风车抵达就近的集市。 “大爷,你知道金碧客栈吗?“临下车前,顾巧巧询问赶车的大爷。 老爷爷摇摇头:“没有听过”。 顾巧巧下车后拉住一个年轻男人:“请问金碧客栈在哪里?” 年轻男人摇头:“咱们木家沟巴掌大的地方,就两个客栈,悦来和灵霄,没听过金碧客栈”。 接连问了三四个人,顾巧巧灰头土脸坐到面摊上吃面,脸逐渐垮下来。 宗英不是随便说个地方骗她下山吧? 越想越着急,连跑回山上的心都有了,找不到金碧客栈,姜学君的下落也不明,现在的情况简直一团乱麻。 她吃下一碗阳春面,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匆匆继续打听金碧客栈。 “姑娘,给口饭吃吧”。街边乞丐扯住顾巧巧的腿。 顾巧巧低头一看,是个乞丐老婆婆,她想起自己和宗英在无雀镇乞讨的日子,吃了这顿愁下顿。 她蹲下身,悄悄往老婆婆手里塞碎银子:“您拿着买点吃的”。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姑娘,好人有好报”。 顾巧巧笑笑,这些话她之前也信口拈来。 “没事儿”,她摆摆手,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回头看老婆婆:“跟您打听个地方,听过金碧客栈吗?” “金碧客栈?”老婆婆念叨了一句,然后缓缓摇头:“没有听过”。 顾巧巧眼眸微垂,随即笑笑:“没事,我再去问问,婆婆我先走了”。 老婆婆顿了顿,忽然朝顾巧巧的背影招手:“诶诶,姑娘!” 顾巧巧驻足回头:“怎么了,婆婆?” 老婆婆向她走了几步:“咱们木家沟虽然没有,但你可以去两处找找”。 “哪两处?”顾巧巧心中燃起希望。 离这儿五十里有一个是通向祥安城的左泉口,还有一个是二三十里处,有个贩茶的六峰山,来往人也很多,这两处的驿站酒楼多如牛毛,去问问吧”。 “多谢婆婆!”顾巧巧激动地朝她挥手告辞,往木家沟唯一的骡马市去。 既然是为了方便传信,肯定会优先交通方便的地方,顾巧巧决定先去左泉口看看。 雇好马车,顾巧巧又找了一个认识路的大娘做向导,从古至今,就没有银子不好使的。 等一切安排妥当,顾巧巧在马车里逐渐有心情思考另一个问题。 宗英让她找的李掌柜到底是何来历,现在的宗英一别这么久,武功见长,到底在哪里谋生。 琢磨也没个结果,顾巧巧干脆先开车帘子同大娘闲聊:“大娘,你这般熟悉木家沟和左泉口,为何没有听过金碧客栈?” 大娘呵呵笑道:“姑娘,左泉口临接四个城镇,其中一个就是祥安城的外宅临仙城,号称小临仙城,你是不知大大小小客栈有多少,有那个几个响当当的我倒知道,福来客栈、回羊酒楼、霄乐客栈什么的”。 这么多客栈,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顾巧巧愁眉苦脸起来,莫要等她找到金碧客栈,消息传出去,宗英在山上凉透了。 临近晚上,马车抵达左泉口。一下车顾巧巧就感受到什么叫小临仙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停好马车,给大娘付了钱,二人兵分两路,让她找个地方吃饭,顺便从左泉口的右边找起,自己则从左边开始。 “正宗的柳州烧饼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好吃的牛腩面,买面赠送豆汁!” “现包馄饨,买二送一!” 街边小摊贩扯着嗓子招揽生意,卷的厉害。 顾巧巧叹了一口气,街边食物的香味四溢,她还是上午吃了一碗面,现在毫无胃口。 举目四望,范围实在太大,街边楼房密密麻麻的酒楼客栈,有些客栈连个招牌都没有,外面只挂了一个“宿”字。 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排队颇长的梅子汤摊上,而后走进队伍,她有些渴了。 “你小女儿找到没有?” “诶,没呢”。 “实在不行,朝官府报上去,再四处贴个寻人的画像”。 “那怎么行,让附近几个地方都传开,留下案底,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她老在外面躲着也不是事儿”。 -- 第79页 “诶,也怪我没本事,做生意亏了那么多钱,不然我怎么会愿意把秀儿送到祥安城去,高门里的储备秀女哪里是这么好做的”。 “你打听清楚送哪家么?我听说有几个侍郎家的也在收,不过对下人很是苛责”。 男人摇头:“中间人没说,只答应给五百两”。 “不着急,皇上选秀那是明年的事,万一被选中了呢”。 “选中还好,”男人说到此处,愁容满面:“选不中那就成了那些大老爷们的私人玩物”。 “客官喝什么?” “诶诶,不说了,到你了,你喝什么”。 “梅子汤加汤圆”。 “好嘞”。 顾巧巧默默听前面两个男人谈论完,提着饮品走了。 “劳烦也给我来份梅子汤加汤圆”。 “好,稍等”。 顾巧巧小口小口慢慢饮梅子汤,里面的汤圆软糯弹嫩,口感特好,没一会儿她就把一大碗喝完了。 她边走边问,路人一大半都是摇头不知,其中有几个一顿瞎指,导致她现在走到了这个冷清的小街。 整条街被漆黑笼罩着,道路两边的店面开门的没几家,几乎只有客栈和卖吃的铺子亮着灯。 太黑了,亮灯的又少,顾巧巧小心翼翼挨着门一家家找“金碧客栈”几个字。 摸黑看清一家铺子,顾巧巧眼睛都快瞎了,干脆直接往开门的“惠来客栈”去。 这件客栈不大,大堂拢共四张桌子,现在这个时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里面竟然还有不少客人吃饭喝酒聊天。 “听说鹰教的乌弥带着十几个弟兄出任务,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任务?竟然让这位百毒圣手栽跟头了?” “不知不知,听说他们到木家沟以后的行踪就查不到了”。 “白骨山也敢闯?估计是命丧于此了”。 顾巧巧从门口进来,走向柜台上正在打瞌睡的掌柜,这么一小段路听得心里直突突。 顾巧巧刚要开口叫醒掌柜,他忽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顾巧巧摇摇头,问:“请问您知道附近有一家叫金碧客栈的吗?” 掌柜抬眼瞧了她一眼:“咱们这条街客栈多了,姑娘,您说的是那几个字?” “金碧辉煌的金碧”。顾巧巧低声说着,一边打量两边,总觉得这家客栈气氛很怪。 “姑娘找谁?” “金碧客栈”。顾巧巧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难道她说的不够清楚么。 掌柜笑笑,手指着上方。 顾巧巧顺着抬头看去,是在寻常不过的木制阁顶。 不对。掌柜平白无故指上面做什么。 她举起柜台上的油灯照清楚阁顶,发现上面挂了一个毛毯,绣着“金碧客栈”四个字! 门口门内两个名字,这是什么操作? 顾巧巧愣愣地低头去看掌柜,声音不可置信道:“您不会就是李掌柜吧?” 掌柜颔首一笑:“姑娘何事找我?” 顾巧巧并未立即道明来意,迟疑着再次环顾周围。 “我怎么确定你不是骗我?” 李掌柜哈哈一笑,将油灯举着,向她面前一凑,露出一颗金牙来。 “姑娘都上我绝路门的盘口来了,还不信我?” 绝路门?! 顾巧巧后退两步,抑制住想往外跑的本能,在无雀镇白头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老李,和姑娘讲话可不兴这样,你吓到她了”。 这时,最靠里桌上的黑衣男人站起来,向顾巧巧后背靠拢,阻住她的去路,一边和李掌柜调侃。 顾巧巧都没发现男人靠近,猛然转身,撞到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男人面容瘦削,身形精炼,身着紧身黑服,仿佛要和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一定是绝路门的人,宗英怎么会和绝路门扯上关系?他们可是生擒了顾海林的人。 黑衣男人凑到顾巧巧耳边:“不如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 顾巧巧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讲话。 “辰大人别开玩笑了,”李掌柜走出来掀开后面的门帘:“姑娘有事里面请”。 比起李掌柜,顾巧巧更害怕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衣男人,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帘后面。 李掌柜随后跟进来,给顾巧巧上了一杯茶。 “姑娘有事可以放心说”。李掌柜坐到一旁。 顾巧巧掏出宗英的令牌给他看:“我要找无忧”。 李掌柜接过令牌看了看,双手递还牌子,肃穆起身道:“我给姑娘安排房间先住下,明日上午无忧便可抵达此处与姑娘汇合”。 顾巧巧握好木牌,没想到这么好使,一边朝李掌柜俯身:“多谢”。 ……… 天光乍亮,顾巧巧的房门被敲响。 她本就和衣而眠,睡得浅,听到声音连忙翻身下床打开房门。 开门是一位白衣姑娘,带着面纱,这一身打扮,让顾巧巧莫名觉得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白衣姑娘温声道:“姑娘,你找我”。 没想到无忧是个气质如此脱俗的姑娘,顾巧巧迈出房门,高兴又着急的挽住她胳膊:“无忧姑娘,跟我走”。 她在马车附近找到那位驾车的大娘,离开左泉口往木家沟赶去。 -- 第80页 从木家沟下车后,顾巧巧带着无忧上白骨山。 二人穿梭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顾巧巧时走时停,左顾右盼。 “姑娘在找什么?”无忧不解道。 顾巧巧摆正下巴,不敢继续在桃树下瞄地锦草的身影,声音清脆道:“没什么,有点渴,想找点果子吃”。 无忧笑笑,淡静如竹。 “传言白骨山堆骨无数,我看姑娘走得轻便,倒不觉得有多凶险了”。 顾巧巧不断寻找前方地锦草的身影:“是挺容易迷路的,无忧姑娘跟紧我”。 无忧朝着顾巧巧目光所落之处瞧去,略有疑惑,走了小半会子后,惊愕失色地盯着前方十余具尸体。 一一看过后,皆已绝气尸僵。 无忧站在乌弥的尸身旁,久未向前。 “……师兄,一别经年,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是这样的方式”。 顾巧巧回头,见无忧神色凄哀,满腹感慨,似有无尽的衷肠要诉,连忙扯住她:“斯人已逝,不可再追,山上有更要紧的人等着你去救命,不如等办完事再下来解决姑娘师兄的身后事”。 “不必”,无忧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向每个尸体散上白色粉末后,用火折子点燃。 在一阵耀眼灼热的火光中,无忧稳步向前。 竟然把自己的师兄一把火烧个干净,果然能干大事的人心思魄力都不同常人,顾巧巧内心由衷感慨完,转头匆匆赶上前面的无忧。 她自觉走到无忧前面领路,一边认真瞅地锦草的影子:“林子杂乱得很,无忧姑娘还是跟着我走”。 “这里”,无忧喊住东窜西窜的顾巧巧,往前方左边的桃树下走,比拼找草药,顾巧巧望尘莫及。 顾巧巧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瞅了树下一眼:“???” 她怎么知道。 惊愕间,无忧弯腰从草丛里拔出一串黑色的浆果,递给顾巧巧:“给,这是沿阶果,养阴生津”。 无忧硬着头皮接过来,一粒粒饱满滑溜的小果子,也不知道这个无忧靠不靠谱,宗英找她进山,不会半路谋财害命吧,毕竟她值不少钱呢。 无忧走在前面,见她久久不动,又说:“姑娘不是找果子吃么?不然在树下找什么?” 顾巧巧:“………” 她咬牙扯下一粒果子塞进嘴里,吧唧一下就裂开,满嘴黑汁,苦涩不堪。 在无忧的带领下,二人脚程快上许多,没多久就走出迷林,抵达半山腰的院子。 顾巧巧把无忧引到宗英的房间,又在厨房里的水缸旁边找到星归。 房间内。 顾巧巧满脸忧色,盯着床上沉睡不醒的宗英,方才无忧又是诊脉又是熬药的,猜出她是一位大夫,一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大夫。 “请问他伤势如何?” 无忧用勺子不听搅拌碗里热水浸泡的药丸子,闻言回头看顾巧巧,一阵恍惚。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宗英曾经也是这样问,如今只是反过来了。今日种种,依旧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 无忧叹息一声,局中之人,总是深受其扰。 “死不了”,她轻飘飘丢下一句,顿了顿,将药碗放到旁边,道:“我先给他把身上检查一下,擦完你喂他喝药”。 “啊?”顾巧巧抬头惊讶,这种事不是大夫更顺手么。 无忧扫她一眼:“隔壁那位伤的更严重,再挨些时辰,就不用过去了”。 在无忧的眼神中,她读懂了另一层含义,目前这些状况都是因为她。 顾巧巧默默低头:“好”。 在无声的静默中,无忧解开宗英的黑色外衣,白色内衣,顾巧巧一眼就看到非常吸引眼球的胸肌。 上面数条浅淡的伤痕,最为醒目的是胸前两条交叉的刀疤,一长一短,贯穿双乳,边缘呈红色凸起的肉,中间是白的。 这一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忧将宗英的衣服掩上,回头道:“身上还好,只有一点儿淤青,没有新伤”。 顾巧巧下意识后退两步,颇为陌生地盯着床上这个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顾诀了。 无忧愣了愣:“你怕他?” 顾巧巧摇头,她只是觉得陌生,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宗英,眼里还会有她这个妹妹么,还会像以前那样真心真意对她么。 他把自己带到观云山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想依靠他的那个顾巧巧了。 她上前端起药碗:“我只是第一次见这么怖人的伤,吓到而已”。 无忧意味不明道:“那就好”。 说完,她便出门去往隔壁看星归。 背后的门掩上后,顾巧巧捧着碗站在床边,望着上面的宗英犯了难。 宗英双唇紧闭。 顾巧巧把碗放回桌上,左手捏住宗英下巴,迫使他嘴巴张开条缝,右手舀起一勺药,直接往缝里倒,然后立马将他的嘴捂住。 稍后片刻,她才敢把手移开。 然后……药汁随着嘴角淌下。 不会吧,不会吧,真的要那么做吗?她脑补出古偶电视剧里男女主常常狗血喂药的场景,又低头打量宗英。 想罢,一阵恶寒,这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行不行。 显然,和自己的哥哥嘴对嘴太别扭了。 -- 第81页 她微微心狠,用汤池撬开宗英的嘴,又从厨房找来一根长筷子,尽量稳住不让他牙齿相合,为了确保能灌下去,筷子撬的还有点深。 抓住空当,一手掰筷子,一手连忙舀药往宗英嘴里送。 一碗捣鼓完,实际只送进去小半碗,不过她很满意了。 叉腰站起来,将空碗放到一边,喘着粗气盯向床上紧闭双眼,毫不知情自己被如此粗暴喂药的宗英。 不及开心太久,她突然想起枯井里还有一个图沙尔,姜学君至今下落不明。 想着,她准备去隔壁看看星归,然后去找图沙尔。 刚出门,星归的房屋又被打开,无忧走出来。 “无忧大夫……”。 “星归伤得比我想的要严重”,无忧直接道。 第48章 新生(4) 顾巧巧的话噎在喉咙,愣住了。 “那怎么办?” “我得回趟西山,这两日你且照顾他们,每日除了我留在星归屋里的丸子化水灌药三次,再饮一碗米汤,不必其它”。 说完,不给顾巧巧回神的时间,她已经步履如飞走出院子 。 一脸懵逼的顾巧巧终于回过神,飞快跟跑出去:“大夫,你有没有那种要人痛不欲生,又死不了的药?” 无忧回头:“???” ……… 中午伺候完屋里两位,顾巧巧自力更生从厨房翻出面条,吃了一碗清汤挂面,她一边吃,一边怀念起宗英的阳春面。 无忧怎么知道下山的路? 除非,她已经轻而易举看出来入山的门道了。 有人在背后可以靠着的时候,真就忘了独自几个人那种咬牙坚持的日子。 清水煮白面吃完,回屋瞅了一眼宗英和星归,一道顺走宗英身上的捆金绳,顾巧巧揣着无忧留下的药丸,在厨房捣鼓半个时辰后,雄赳赳,气昂昂,走向山腰的枯井。 悄然靠近枯井后,并没急着叫图沙尔,而是围着枯井看了一圈,上面的石头树枝完完整整还保持原状。 “阿姐,是你吗?” 顾巧巧身体猛然一打直,悚然看向枯井,是姜学君的声音。 图沙尔这厮又在学她阿弟! 她顿了顿,将井口扒开一个缝隙,吵着图沙尔脑袋砸下去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图沙尔,你想不想上来?” 图沙尔捂住头,吃痛地抬头,恶狠狠从枯枝中盯向顾巧巧,哼笑一声:“你能有这么好心?” “没有”,顾巧巧靠坐在井边,想让自己声音显得大些,更有威慑力:“你师父在我手上,想要救他,你就得听我的话”。 图沙尔回归本声:“我要见我师父一面!” “不可能”,顾巧巧断然拒绝,奋力推开井口上的东西:“除非你告诉我,我阿弟在哪”。 “哼,你们骗我,昨日就叫我等着,骗我助你上去,现在又要我给你找那臭小子,没门儿!” 姜学君是他救师父的最后一张底牌了,自然不能轻易交出去。 “那就耗着,看是你师父一把老骨头能熬,还是我阿弟,反正你们上不来白骨山,我眼不见,心不烦,但每日会给你送来你师父的东西,下午就送一只胳膊来,大概………”,顾巧巧装模作样掰手指头数了数:“五六日的样子 ,就能砍干净”。 图沙尔听得眼睛都红了,低头把地上又湿又硬的馒头捡起来,大咬一口:“什么时候拉我上去”。 顾巧巧翘嘴一笑,在缝隙里瞧他把馒头吃完,才把井口都清理干净:“马上”。 炮制宗英的办法,她把图沙尔拉上来。 图沙尔在井底搞了一天一夜,脸色苍白晦暗,两个眼珠子像灯泡似的肿着。 “看来昨夜没睡好呀”,顾巧巧坐在地上,拍了拍攥红的掌心。 图沙尔撑着地,歇息许久才抬头看顾巧巧,那眼神,不再是方才井下发红无助,更多的是仇视。 顾巧巧不甚在意,站起来大大咧咧往回走:“跟上我”。 图沙尔跟在顾巧巧身后,紧紧锁住她的背,不出所料,她回到了半山腰的院子。 “进来吧?” 顾巧巧推开院门,大方请他进去。 图沙尔一愣,她不怕自己反悔,杀人灭口么。 他在这里待过,布局排列熟悉的紧,先下意识去看宗英的房间,在看星归的。 他们人呢? 怎么放心让顾巧巧来找自己。师父说 顾巧巧回头见他贼眉鼠眼,左顾右盼,指着右边的空屋子说:“进去”。 图沙尔扭扭捏捏没动,刚欲开口,忽然全身一软,竟然径直趴到了地上。 “啧啧,真不是时候,还得让我拖你进去”。 图沙尔:“???” 这个女人,给他什么时候下了药?难道是刚刚那个馒头! 正想着,顾巧巧就想拖阿猫阿狗一样,拽着他的领子进屋。 屋内虽然有地毯,却像久未住人,阴冷潮湿。 顾巧巧把图沙尔拽到地上,又给他灌了一杯黑乎乎的水,随手将杯子扔到一旁:“我阿弟在哪里?” 图沙尔浑身无力,挣扎着吐出一口口水,满脸不屑道:“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除非让我见我师父!” 顾巧巧转过身去,内心变得有点急躁,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乌弥又不是真的在她手上,到底有些心虚。 -- 第82页 “那我就把你师父剁了,一块一块送给你”。 图沙尔闭上眼:“今晚一过,你该把我师父的胳膊送来了”。 顾巧巧:“………”。 她推门而去,瞧了眼天色,去厨房烧水化药。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狠,顾巧巧站在桌边,汤匙围着药丸狂转,一边扫向床上的宗英,都睡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醒。 他如果醒着,一定有办法从图沙尔嘴里问出姜学君的下落。 这回还是按着之前的方法喂药,宗英却没那么配合,牙关紧锁,使老大劲儿也只撬开一点。 “张嘴,还想不想活?”顾巧巧气急道,图沙尔不听话,宗英吃药也不顺着她,唯有星归还算称心,任她摆弄。 离开姜家岩这么久,现在说不想念杨晓兰和姜学成他们,是假的。可不平平安安把姜学君找到,又怎么有脸回去呢。 半是叹气,思绪乱飞,小半碗药喂完了。 顾巧巧低头一看:“哎呀”。 她连忙放下药丸,宗英的衣领子全打湿了。 这要是醒着,只怕兄妹之情荡然无存,为救她才成了这样,只要求喂口药汁和米汤都不成事! “顾诀,”顾巧巧一嘴快,又叫了他旧名,自己都没意识道:“要怪就怪那个杀千刀的图沙尔,死鸭子嘴硬,不然晚上我还准备给你熬完鸡汤喝呢”。 说完,她十分可惜地看看安静的宗英,在他领口隔了一块干帕子,便端着碗出去了。 子夜十分,白骨山上万籁俱寂,偶有山风荡过,更添一分寒意。 图沙尔在地上缩成一团,听到“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立马警醒的睁开眼。 只见颤巍巍地伸进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紧握住门楞。 片刻,一张惨无人色的脸露了出来。 是宗英! “你要干什么?”他警觉地扭捏要站起来,半天没撑起来,只能本能往后缩。 宗英白着一张脸,一步踏进来,甚至有些不稳,但并不妨碍他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 宗英冷冷盯着图沙尔,单手扶住一旁的椅背。 “怕你饿了,加餐”。 说着,他撑着大腿蹲下身,从袖口摸出来一颗小药丸,五指攥住图沙尔的下颚骨,“喀呲”一声,移了位。 图沙尔张着僵硬的嘴,刚要喊叫。宗英对着他另一边脸反手一拍,声音消失在图沙尔嘴里,他难受得只能干落泪。 药丸子被扔进嘴里,宗英提着水壶肆意往他嘴里灌,药丸子片刻便下了肚。 图沙尔渐渐捂住脖子,不停在地上翻滚,张开嘴大口呼气:“……你!” “是不是觉得无法呼吸?”宗英看着地上死死挣扎的图沙尔,咧嘴微笑:“要不要我帮你松松?” 图沙尔趴跪起来,额头要往地上撞。 宗英一把扯住他的脖子,轻声道:“姜学君在哪里?” 图沙尔一张脸涨红不堪,眼球也逐渐布满红血丝,就那样狰狞地盯着宗英,喉咙里“呜呜咽咽”不成语句。 宗英将他脑袋按下去,在冰凉的地上按压住,不准他动。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时顾巧巧服用迷幻丸后,湿润无助的眼神。 图沙尔的意志一点点被摧毁,宗英却嫌太慢,他累了。 他一把抓起图沙尔的脸,粗鲁扒开图沙尔的耳后根,露出一只双头鸟的图案来。 “听闻塞外的寒族崇尚一种蛮蛮鸟,传说它们有双头,但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必须两只并在一起才能够翱翔,见则天下大水”。 宗英食指勾勒着蛮蛮鸟的轮廓,像是在描绘一幅山水画卷般,轻柔仔细,指下的图沙尔却止不住颤抖如筛,伸手要去护耳后图腾。 蛮蛮鸟是他的印记,一旦被抹去,他将永远无法回到寒族。 虽然他是被族人驱逐抛弃的,一直也在等可以耀武扬威回去的一日,他的母亲还在等他。 正想着,锋利的刀刃就比到蛮蛮鸟上。 “……别”。图沙尔哆嗦着,身体完全蜷缩。 宗英侧眼瞧他,和姜学君差不多的年岁,怎会如此忍得? 刀锋剜进皮肉,血立即冒出来。 图沙尔压抑着撕扯声:“…我师父…”。 刀刃更进血肉一分。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宗英换了只手握刀:“如若不说,我会挖了这只鸟,再把你的手脚剁掉,扔回寒族”。 “你这样的人,会有人真心对你么”,图沙尔紧紧绷着脸,极力想按住心底的恐惧。他进鹰教以来,虽然尽量让自己习惯杀手身上那种近乎绝望的冷漠,仍然保有一丝温情,比如对寒族,还有他的师父乌弥。 宗英好笑一声:“你身在鹰教,为什么还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耐心消磨殆尽,挑起刀尖锋,正待剜下去。 门突然被推开。 门口照耀着冷月的光辉,投下一道细细的身影。 二人抬头看去。 是顾巧巧。 “告诉我,我阿弟在哪里,我可以帮你”。 图沙尔张着嘴,大口呼气,然后攒劲,脑袋出其不意往地上磕去,带着解脱的决绝。 宗英掌背覆地,在图沙尔脑袋上做了个缓冲,指骨被叩得“喀喀”作响。 图沙尔见死无望,背过身去,捏着脖子看向顾巧巧:“给我解药,我只带你去”。 -- 第83页 听罢,顾巧巧见有戏,一个箭步跨到宗英面前,蹲着在他袖口胸前乱找:“解药呢,给我”。 顾巧巧一捣鼓,宗英像浑身泄气了劲,轻而易举就被推坐在地。 顾巧巧双手从他身上搜出来两三种药丸子,着急地看着他:“哪一个啊,师父” 。 迎着微光,近距离才发现宗英的脸色近乎怖人。 她稍稍后仰半分,声音弱了一些:“……师父,我阿弟……”。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么”。 “我自有办法”。 宗英从裹着的帕子里选出一粒药丸,剩下的塞回顾巧巧手上:“去吧”。 “谢谢师父!” 顾巧巧欣喜地把解药喂给图沙尔,用宗英的捆金绳绑住他的手腕,拽着往山下走。 院子的哐当两声,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空寂下来。 宗英依旧坐在地上,望着门外天色,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他原本以为顾巧巧找不来无忧,但她做到了,这一次,他选择相信她,因为他既拦不住她,也帮不了她。 …… 在深夜,穿过这样寒冷阴森的山,顾巧巧在以前绝对不敢,现在一点儿也不害怕,步履匆匆,只想赶快下山去找姜学君。 要不是身后拖着个累赘,她能走的更快。 顾巧巧越想越生气,把身上的药全部摸出来,扯扯捆金绳,回头恶狠狠对图沙尔道:“张嘴”。 图沙尔后撤了一下,看清顾巧巧意图后,把嘴张开。 然后吃了一口的药丸子。 他不紧不慢咀嚼两下,吞咽道:“我师父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顾巧巧脚步一顿,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图沙尔冷笑两声,不在意道:“真羡慕他有你这样一个阿姐”。 其实是她有这样一个弟弟,多么好。顾巧巧按捺不住,声音多了一丝情绪流露和祈求。 “图沙尔,我保证,只要你带我平安找到阿弟,你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会告诉你,你阿弟的藏身之地,”图沙尔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跟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伍”。 顾巧巧猛地扯了一下捆金绳,莫名烦躁道:“……你想挑拨什么?” 图沙尔往前一个大趔趄:“绝路门抓了你的父亲,你哥哥又拜杀父仇人为师,你们两兄妹真有意思”。 这厮是故意在她面前说,不敢在宗英面前惹起他的怒气,捡柿子专找软的捏。 书里确是白头抓了顾海林,但就宗英入绝路门,以及她出现在姜家岩,过上一段安安稳稳的日子,这中间的种种 ,她还没弄清楚,不能随意下决断。 宗英入绝路门一定有苦衷。 离开白骨山,一路向西。 在图沙尔的带领下,顾巧巧来到一间废弃的马棚,周围荒凉一片,没什么人烟。 图沙尔指指里面的一堆稻草:“姜学君就在棚子底下的地道里”。 顾巧巧扯着图沙尔一起走进稻草堆,蹲下身扒拉开稻草,底下果然有一个方块的空心木板。 “学君!”她朝着木板呼喊几声。 “阿姐!” 木板底下传来姜学君的声音。 顾巧巧先是一喜,又想起图沙尔能模仿姜学君,说不定有诈。 她回头道:“你把木板掀开!” 图沙尔淡定地扭扭被捆死的手腕:“怎么开?” 顾巧巧吐了口粗气,把他拽到身前,自己伸手掀开木板。 就在同一瞬间,顾巧巧感觉要被图沙尔撞飞,惊愕中坠落向木板下面的黑洞。 “你!” 她错愣地看向图沙尔。 图沙尔跟着顾巧巧一起坠落下来,一边嘶吼道:“我要和你同归于尽!给我师父报仇!” 顾巧巧一脸懵逼,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不甘心。 她不能挂在这里啊。 “阿姐!” 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姜学君呼喊声中,顾巧巧正欲寻向声音来源,忽然,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背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向她的心脏。 “你……知道我和师父………为什么会找来观云山么?” 图沙尔嘶哑阴沉的身影传来。 顾巧巧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胸部都被刺成了漏斗,她微微扭动脑袋。 图沙尔一张脸在她旁边狰狞不堪,嘴里正大口往外吐血。 “因为我们在……姜家岩杀了……姜益……一家”。 顾巧巧起伏的胸口平了下去,露出削尖的竹竿来。 怎么可能呢。 她想。 她的眼里还有一丝光。 姜家岩如此避世,乌弥怎么会找得到。 “我们……一路……跟着宗英,他到姜家岩时才发现……我们,他便带你来观云山”。 不会的。 走的时候,还没跟姜益告别呢。 杨晓兰说给她留蜜饯等她回去吃。 姜学成还没有离开姜家岩,他和姜敏敏还有那么长,那么好的一生。 顾巧巧咽下一口血,目光逐渐涣散,直到上方洞口露出来一个脑袋,面容逐渐清晰。 “姜姑娘,姜姑娘!你没事吧?” 顾巧巧用力睁了睁眼,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怎么会是他? -- 第84页 金学书顿了顿,朝后面招手:“来人!” “是!” 接着,两三人系上绳子,缓缓下坑,查看一番后,其中一人道:“主子,竹尖插的太深,不敢拔”。 金学书俊眉微皱,舜即下决断道:“连着竹尖一起带上来,你去附近找郎中,要快!”他一边回头吩咐另一个人道。 坑下坑上的人齐齐答应。 没一会儿,顾巧巧被小心翼翼抬上来。 金学书沉沉扫向洞底下的图沙尔,图沙尔嘴角勾起,张嘴送出最后一口气:“……才出虎口又进狼窝”。 金学书冷漠了收回视线,直径起身回到马车。 不多时,另一匹马飞奔而来,黑衣仆人抓着一个背药箱的大夫下马,提上他进到马车。 而后,这辆马车缓缓行驶向祥和城。 而在遥遥孤寂的白骨山上,另一件事浩大的工程正在进行。 宗英坐在院门外的地上,背靠枯木,呆呆望着下山的路。 他心里生起从未有过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在几里外,那刺挠的砍伐树木声,声声像在割肉一般,令他难受不已,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去星归房里看了一眼。 呼吸浅得像屋子里没人一样。 他又走出去,在厨房里晃了一圈,揭开灶台上的锅盖,里面是凝固起来的白粥。 他曾经想过,带着顾巧巧,还有秘诏,找一处山,老死。 现在想来,十分不妥。 山上的岁月太无趣难熬,只怕顾巧巧呆不了两日就要闹着下山。 宗英搓搓手,勾腰点燃灶里的火,蹲坐在板凳上,等着暖意袭来。 太舒服了,他靠着墙直打盹儿。 忽地,院子里的木门咯吱一声,被风吹开,紧接着是无忧仓促着急的声音。 “宗使,鹰教的人在山脚伐树攻山!” “嗯”。 宗英睁开眼,望着灶里明明灭灭的火,眼皮都掀下。 无忧满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压了下去,转身道:“我去看下星归,咱们马上走”。 等无忧离开,宗英慢慢扶墙站起,将锅里温温热的粥喝了一碗,擦嘴出门。 往后这白骨山只怕来不了了。 他回屋简单收拾片刻,在院门口等无忧和星归。 漫山的桃树,要砍光还是得花上些时辰的。 “宗使”。 无忧出来,对着院中发呆的宗英低低唤道。 宗英抬头,见无忧双目赤红,一愣,随即向他迈两步:“怎么了?” 无忧摇头,泣不成声。 “你弄不动星归是吧,我来背”。说着,宗英要进星归的房间把他背出来。 “我终究是回来晚了,星归刚断气”。 “不可能!” 宗英拧眉质问道:“我才看过……他还好好的”。 无忧垂眸,星归身体还有一丝热气,并未凉透,估计就是在她和宗英说话的时候走的。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走的该多么孤单害怕。 宗英缓慢走进房屋,一步,一步,靠近床边,看着床上整齐躺着的星归。 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 “阿归,我还想将来我们老了,打不动的时候,只能两个老头子一起出任务”。 宗英坐到床边,看着星归已然灰白的脸色。 进入绝路门后,星归算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能交心一二的人。 “宗使,没有时间了”。 无忧在门口顿着,心如刀割般难受,他们连给星归安葬的时间都没有。 在绝路门这些年,她依旧没有学会看淡生死。 见宗英半晌没动,无忧又说:“有消息说,太尉之侄金学书从白骨山下不远,带走了姜姑娘”。 第49章 新生(5) 顾巧巧在昏昏沉沉中彻底清醒时,已经改天换地,到了祥安城,金学书的别院。 她浑浑噩噩地在别院的侧房里喝药养身体,姜学君也被好好照料在隔壁。 捉摸不透金学书的心意,把她带回来到底要干什么。昨日还听到小丫鬟议论,把自己当成金学书的小老婆。 这些她都不在意,也没心思争辩。 正想着,金学书从外面进来,他才从礼部回来,一身蓝色官服都没来及换下。 “姜姑娘今日身体可好些了?”他走到顾巧巧身边,温柔道。 “我想回姜家岩”。 顾巧巧懒得再猜金学书的用意,直接道明要求。 金学书默了一下,忖度着该怎么回答。他是从姜家岩才回来,姜益一家……横死家中。 他没去,临走前给了银子料理后事,也不知是惹了什么仇家,竟然如此深仇大恨。 听说姜学成脑袋被割下,一开始没找到,后来在井里发现的。 “姜姑娘……节哀”,金学书从走来的丫鬟手里接过手炉,递给顾巧巧:“现在姑娘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告慰你家人最好的方式”。 “那日,金公子怎么会在白骨山下?” “从姜家岩回祥安城,家里催得紧,我抄了一条小道”。 眼泪默默划过脸颊,顾巧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的无能。 她与鹰教之仇不共在天! “你带不带我回家?”她再次问道。 金学书缓缓摇头:“我连夜从姜家岩回来,家中实在有要事脱不开身,放姑娘一个人去也不放心,不如过些……”。 -- 第85页 “既不能,那便告辞了”。顾巧巧起身,大步向门口走。 “虽然暂时不能带姑娘回去吊唁双亲,但我能帮姑娘报仇”。 听罢,顾巧巧脚步一顿,比起绝望地回姜家岩吊丧,不如报仇大快人心。 …… 下午,丫鬟送进来一套青绿色蓼花裙,上面的银线闪闪夺目。 “姑娘,公子让您换上,晚上接您出去一趟”。 顾巧巧把剩下的雪花酥推给对面坐的姜学君,站起身仔细瞧了一眼衣裙。 “金公子要带我去哪里?” 丫鬟摇头:“公子未说”。 姜学君紧锁眉头,站起来道:“阿姐,我跟你去”。 现在他来到陌生的地方,充满警惕感。 “不必”,顾巧巧直勾勾看向丫鬟:“晚上出去前,我要见你家公子”。 丫鬟眼神闪躲,支吾两声便出去了,直到夜幕将临。 顾巧巧盯着桌上的立领青绿蓼花裙,金学书姗姗来迟。 “姑娘不是想报仇么,我带姑娘去见能报仇的人,怎么又不去了?” 顾巧巧的目光从衣服移到金学书身上,见他看脸算计,不复昔日在姜家岩温文尔雅的模样,一阵心悸。 以前她以为金学书贪图美色,喜欢自己,如今看来,非也,只怕是狼子。另有所图,和他叔父李元浩没什么区别。 可怜顾海心嫁给李元浩这么多年,未曾生养,竟然将过李元浩已经继到母家的侄子接回来抚养。 收回心思,顾巧巧又问:“谁?” “户部主办梁健良大人”。 “梁大人与我报仇有何益处?” 金学书坦白道:“暂时不能说”。 顾巧巧垂眸问:“为什么非得是梁大人?” 她不相信金学书只是想帮自己报仇。 金学书嘴角牵起,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又来了 ,只是吐出的话却像个禽兽。 “唯有梁健良姝女色”。 …… 一日之内,顾巧巧实在想不到自己把之前躲之不急的地方去了个遍,现在她就坐在临仙城的登月楼里,浑身紧绷地等待梁健良出现。 等候过程中,顾巧巧正着脑袋看正厅中的穿着暴露的女子歌舞,一边低声说:“金大人不如告诉我为何非要选我”。 金学书低头饮了一口茶,真真是爹娘给了一副斯文败类的好模样。 “莫急,到会儿见了梁大人你就知道了,还能巧妙地营造出一副巧合之感”。 顾巧巧现下没什么心情,懒得再说,这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两三交错,还有小二引路的声音。 “大人小心脚下”。 “嗯”。 这位梁大人声音听着很年轻,顾巧巧抬头瞧了一眼。 一身墨绿常服,很年轻,面相中规中矩,鼻头双耳很有官相,察觉到打探的目光,梁健良朝顾巧巧礼貌一笑,缓缓走近:“诸位久等了”。 金学书率先站起来,游刃有余地招呼道:“我们也才刚到,梁大人这边坐”。 梁健良顺着坐在金学书和顾巧巧中间,若有若无看了顾巧巧好几眼。 “梁大人,这是我的妹妹,名唤巧巧”,金学书向梁健良介绍道。 “哈哈,从未听说金兄有妹妹”。 顾巧巧牵嘴一笑,起身微拂行礼,听梁健良道:“巧巧姑娘这身衣服好亮眼”。 听罢,顾巧巧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一脸迷惑。 这位梁大人有恋衣癖? 一旁小二见他们谈话有短暂停顿,趁机递上菜单,也想缓和一下桌上的气氛:“大人们要不先点菜吧”。 “好”。金学书接过菜单打开,向梁健良的方向稍稍倾斜,温声道:“听闻登月楼的老鸭汤和火烧驴肉一绝,各来一份,小二,其余的,可有建议?” “今日大厨的翡翠汤、南瓜炖鸡和野菜饼都不错,好多客人专门来吃”。 登月楼是寻欢作乐的地方,竟让客人回头来吃饭,在抓住大老爷们的胃口这方面可见下了不少功夫。 “梁大人觉得如何?”金学书询问梁健良的意见。 “金大人点菜是在行的,都依金大人就是,今晚咱们主要是听听歌舞,放松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梁健良的声音染上一丝轻飘,目光依然盯着顾巧巧的……脖子。 立领恰到好处,将她脖颈的修长展现无虞。 小二收回菜单转身道:“那小的就先下去了,马上上来好酒”。 金学书很有眼色,意味深长地扫一眼顾巧巧,站起来同小二一起走:“梁兄,我先去方便一下”。 顾巧巧眼眶微睁盯着金学书的背影,他这是在拉皮条么,自己只答应来坐一下,至于别的什么,绝无可能。 耳旁响起梁健良毫无波澜的声音:“好”。 顾巧巧紧张的等金学书下楼,口干舌燥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直到梁健良主动说:“巧巧姑娘这身衣服和梁某今日穿得不谋而合”。 这是第二次说她的衣服了,到底有什么深刻用意? 她只得顺着说:“梁大人肤色白,穿绿衣自然好看”。 梁健良笑了笑:“我素来钟爱绿色,就是见了绿色的扇面也要多看一眼”。 顾巧巧一脸惊愕:“…………”。 -- 第86页 没想到他喜欢的是自己身上这件“绿”衣服。 “…我”。 梁健良打断她,提壶给她蓄水:“姑娘知道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是意味着什么吗?” 顾巧巧坦言道:“我有所求,必须来”。 梁健良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她的所求,转而说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姑娘认识我吗?” 顾巧巧摇头:“未曾见过大人”。 “聊什么呢?” 这时,金学书从楼下上来,打断二人交流。 “没什么,闲聊几句”,梁健良突然站起来,朝还未落座的金学书拱手:“府中突发急事,金兄恕罪,梁某要先走一步,改日梁某做东再聚”。 “诶?!”金学书面色一惊,但梁健良没给他开口挽留的机会,已然大步下楼去。 回程马车上。 顾巧巧的心跟着车轮子每颠簸一下,就抖一下。 “梁健良为什么突然要走?”金学书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地问。 顾巧巧摇头:“不知”。 金学书哼笑一声:“我殓葬了你的爹娘、兄弟,就算不为报仇,你也该报答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得选我?全皇城找一个穿绿衣好看的姑娘这么难么?” 金学书顿了一下,瞬即不甚在意她知道这个,反而进一步解释给她听:“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剑山,那一身绿衣裳确实惊艳到了我,让人过目难忘,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剩下的待来日你自己发现岂不是更有趣?” 顾巧巧有些愤怒:“梁健良好色,你让我和他睡觉?” “为了报仇可以去死的人,还在乎这个?” 一点儿也没被金学书的话激住,顾巧巧质问道:“第一,我不认为和他睡个觉就能给我报仇,第二,金公子在这其中有得到了什么好处?” 金学书掸了掸衣袖:“户部主办上月才得陛下亲允,依旧主掌明年选秀事宜,多好的肥差,我相中了,就这么简单”。 选秀的事牵扯到利益方方面面,其中盘综错杂,可操作的地方可太多了。 “...你”,顾巧巧没想到他说的这么容易。 “也不怕告诉你,姜姑娘,我费心也把你的弟弟救出来,在没有我的允许以前,他不能离开别院”。 “你!”顾巧巧甚至有些怀疑姜家人的死和金学书脱不开关系。 金学书微微扬身,捏住顾巧巧漂亮的脸蛋:“所以不想失去最后一个亲人,请你老实听话”。 下颌被捏的生疼,顾巧巧扭捏不动,瞪着金学书。 马车这时停下来,金家别院到了。 金学书刚松开手,外面仆人道:“公子,有客”。 还没下车,哪位客人就找到他的别院来了? 金学书狐疑地掀起帘子下车,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位小厮打扮的人,弯着腰稳步想自己走来。 “金大人,我家梁大人走得急,说是后日休沐再约”,小厮恭敬地将手中精致锦盒递给金学书身边小厮。 见他没再吩咐,便告退道:“小的告退”。 待人走后,顾巧巧缓缓下车,夜风中一身薄衣,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金学书将盒子里的信纸抽出来,虽然把盒子递给顾巧巧:“梁大人的心意,收下吧”。 说完,金学书大步走向院子大门,留顾巧巧一人在冷风中萧瑟。 盒子里是一个品相极好的翡翠玉镯,水色清澈,纹路明晰。 世间大抵都是这样,同样是上乘玉镯,一个好好被珍藏着在贵人之间流转,另一个则破败不堪地沉睡在木盒里,被一双冷冰冰的手握着。 “宗使,门主差人前来传唤”。 一道清丽的女声打破宗英沉思,他盖起盒子,将青玉镯收回木柜中,回头看了眼粉衣姑娘,姿色上乘,面容冷艳,和若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和无忧分别后,他回到绝路门,在白头的示意下,若花精挑细选铃娥来替代星归的位置。 “知道了”。 宗英起身,迅速往白头院子去。 昨日白头检验了他这些日子闭关的结果,因为强行服用还原丹刺激穴道,几乎是连白头一招的接不住。 白头意外地没有斥责他,甚至说一不二的他免去让宗英去惩戒堂领罚,只意味深长地说,杀了乌弥,现在他只剩下鬼手和离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6 04:54:11~2022-01-12 00: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arol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新生(6) “师父”。 他站在白头门外,恭声道。 “进来”。 宗英跪在白头面前,看着桌上几封信纸,又来任务了。 他垂着头,等白头分派任务。 白头不急,只问:“身上的伤养的如何?” 既然问出来,不好也必须是好。 “已经大好”。 “嗯”,白头沉吟一声:“这次派你出去,主要是智取,而非武斗”。 “智取?” 宗英入门世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直都是埋头修行武功,出绝路门大多也是杀人买命。 “内卫首领梁健房近日正广告天下,招兵买马,你如今这样再好不过混入内卫,获取他手握的一份重要情报”。 -- 第87页 宗英叩首的一瞬间,嘴角微微扬起:“属下定不辱使命”。 期待与快乐是最掩盖不住的,眼神里,声音里,表情里。 白头愣了一下,盯着始终没抬起头的宗英:“你似乎很高兴?” 宗英抬头正视白头:“属下只是很久没有去皇城了,有些许激动”。 白头:“.......”。 ...... 顾巧巧去会梁健良那日,他把见面地点清奇地选在了清风茶楼,听戏嗑瓜子的地方,正巧赶上金学书去礼部有事,他派了一个家丁两个丫头跟着顾巧巧赴约。 她握着暖和的茶杯,茶香四溢开来,整个人身心都逐渐放松下来。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不知在唱什么。 梁健良说:“这是今年新到的春雾茶,姜姑娘不妨尝尝”。 顾巧巧低头小嘬一口,确实不是一般的粗茶,清香口感不可同日而语。 梁健良主动开启话题:“不知是不是缘分,我见巧巧姑娘面熟的很”。 “世界之大,有一两个相貌相似的人也不足为奇”。 梁健良笑笑,推了推面前的小食盘:“虽然这里的菜比不上登月楼豪奢,小食的味道也不错,巧巧姑娘不妨尝尝”。 顾巧巧也不扭捏,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脆萝卜条,待吃完后,浅笑称赞道:“味道好极,就着还能吃两碗米”。 “是么”,梁健良也夹了一根萝卜头,吃完后展颜道:“我也喜欢,小时候家里常吃”。 难道这位户部主办出自贫苦人家? 顾巧巧心下一惊,脸上未动声色,未免打破氛围,连忙接话:“我与公子这样谈话轻松的很,仿佛和朋友聊天一般”。 “那日我若留宿在登月楼,只怕正中金大人下怀,今日吃完饭,姑娘放心,依旧完璧归赵”。 “我以为梁大人……”。 “以为我是贪图美色之人?”梁健良笑笑,见顾巧巧不否定,又说:“美人皮相,世间哪个男子不贪恋,再说官场中总要有些能与人同流合污之处,只是我觉得姑娘天人之姿,能有更好的选择,不忍心破坏罢了”。 这一番话让顾巧巧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迷茫了。 金学书是让自己□□梁健良,他刚才那番说辞似乎在婉拒自己。 “姑娘肯屈尊来见我,一定是金大人允诺了什么,不妨直接告诉在下,在下或许能直接满足,免去其中波折”。 一口一个在下,在她面前的梁健良,和在金学书面前,有些判若两人。 顾巧巧的回答是久久的沉默,她知道在梁健良这种官场狐狸面前,自己说谎只会惹来他的厌恶。 “不要紧,等巧巧姑娘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梁健良说着举杯以茶代酒和顾巧巧碰了一下。 听戏听到一半,金学书突然赶了过来。 “梁兄,真不好意思,礼部侍郎大人突然叫我过去,听完戏咱们去登月楼,我做东,先自罚三杯”。 金学书招手想唤酒,梁健良阻止道:“金兄,下次,再坐会儿我就要回户部去了,今日礼部找你,只怕也是商量明年诸侯国纳贡之事,明日早朝还得禀告陛下,呈上具体细则,户部得进行诸侯国年成汇总,饮不得酒”。 这一说,金学书瞧了一眼顾巧巧,脸色有些不大好,一再被梁健良拒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他低头一笑,寓意所指道:“梁兄若是不喜欢这一壶茶,咱们可以换一壶,直言就是”。 “金兄莫生气”,梁健良笑着站起来,举着茶盏靠近金学书耳边,轻声说:“我是为金兄谋更大的事,金兄一直想着选秀这块大饼,不如直接扶植一位进宫更好?” 金学书眼眶微愣,下意识摇头。 梁健良后退一步,笑容狡黠:“金兄舍不得了?” 金学书并不准备和梁健良撕破脸,转而道:“她与我有一两分情谊在,那种地方又怎忍心送去”。 顾巧巧听得一知半解,云里雾里,也不好接话。 “若是梁大人这边实在无法让步,令兄可否为金某引荐一二”。 “金兄的手可别伸太长,到时候不好收场,内卫选人严之又严,除了孤儿,其他都要查个祖宗八辈,练武条件更是严苛,敢问,金兄身边真的有这样的才俊么?” 听金学书这么忍气吞声的模样,顾巧巧觉得自己应该跳槽,重新抱大腿,甚至后悔刚才没对梁健良一吐衷肠,最起码他比金学书有权。 只可惜,阿弟在他手上,还需念着那几分暂时无法验证的殓葬之恩。 金学书一杯茶没喝完,就带着顾巧巧走了。 看着二人离开清风茶楼,梁健良才缓缓下楼。 一辆不起眼的两轮马车停在偏侧,一个黑衣的高壮男子候在旁边。 待梁健良走近后,他道:“阿弟,刚才下来的那个绿衣姑娘好生眼熟!” 梁健良拍拍梁健房的胳膊,翻身上车,一边夸道:“大哥记性不错”。 “那是在哪见过?” “无雀镇,那张脸想让人忘记都难”。 ……… 金家别院。 一堆瓷盘哗哗落地,在院子里格外显耳,屋外年轻些的丫鬟听得一哆嗦。 顾巧巧在屋子里再也掩饰不住生气:“要是梁健良一直不点头,你准备让我耗到什么时候!” -- 第88页 金学书冷冷看着满地瓷片,只觉面前顾巧巧失了女子温良,加上梁健良一直对她不冷不淡,他更加生气。 “直到梁大人满意为止”,金学书嘴角冰冰勾起:“或者你也可以走,无能为力地回姜家岩守孝,但别妄想带走你弟弟”。 说罢,金学书甩手而去。 顾巧巧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无力极了,腿上被瓷片扎开也没有知觉。 她就这样在地上坐了半夜,也没人进来收拾残局,直到累了,困了,就趴在地上睡过去。 金学书在别院过夜,天还带着一丝黑意,从茅厕出来时,被外面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谁?” “是我,金公子”。 顾巧巧贴着金学书,听他被吓的着实不清,暗哼一声。 金学书抑制住烦躁,还算好声好气地问:“大清早的,姜姑娘在此处做甚?” “我想通了,下回见了梁大人一定好好表现,请金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金学书拍拍顾巧巧肩膀,笑着说:“识时务的姑娘我很喜欢”。 ……… 三日后,又一次在登月楼。 顾巧巧一身白衣,穿梭在香气扑鼻的女人堆里,像楼上走去。 金学书指望不上,今天她要跟梁健良挑明,在他这里搏一搏机会。 哪怕真的……要付出点什么。 都是值得的。 顾巧巧做好心里建设,抬头望着二楼包间,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去。 三步并作两步,她上楼推门进去。 梁健良正在和金学书举杯喝酒,她进来的突然,倒让二人愣了一下。 金学书下朝后是直接来的登月楼,着人把顾巧巧从别院接过来。 “巧巧姑娘来了”。 梁健良一笑,站起来拉开一旁椅子:“坐吧”。 顾巧巧在原地深深吐了一口气,先看脸色不大好的金学书,再盯向梁健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话一旦说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顾巧巧往前迈了两步,朝着梁健良微微弯腰行礼:“梁大人”。 “客官,菜齐了”。 一只手经过时,不经意撞了顾巧巧胳膊一下,盘子里的汤汁全都荡了出来,浸到白衣上。 太过意外和突然,顾巧巧一个回旋,差点倒落在地。 端菜的小二先梁健良一步扶住顾巧巧,连声道歉:“姑娘,真是对不住”。 这声音…… 顾巧巧来不及生气,警觉地回头一看,身旁小二一张脸黑黢黢,平平无奇,可是他的声音分明就是宗英! “巧巧姑娘可有伤到?”梁健良推开小二,在一旁关切道。 “没事”。 顾巧巧镇定心神,站稳后对小二道:“劳烦引路带我去换一件衣裳”。 “姑娘这边请”。 小二依旧低着头,将顾巧巧往楼下引。 在廊到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房里。 顾巧巧盯着正从外面把门关上的宗英,没一会儿,另一侧的窗户被打开,他从窗外跃进来。 顾巧巧冷冰冰地盯着他之所以刚刚没有揭穿他,是在等一个答案。 “你到底是不是顾诀?” “是,也不是”。 “……我为什么醒来会在姜家岩”。 “我加入了绝路门”。 顾巧巧一愣,随即暴怒,面上神情狰狞几分。 “你认贼作父?” 登月楼里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淹没了顾巧巧压抑的哭声。 她蹲到地上,猜测自己能在姜家岩平安度过这一年,和现在的宗英加入绝路门脱不开关系,但也无法接受他与杀父仇人为伍。 “杀手只是听令行事,你不想抓出真正的敌人么?” 宗英冷静地看着地上的顾巧巧,她既然没有忘记自己,有些事他不想再瞒着她。 除了顾家的仇,现在她又多了一个急需发泄报复对象,姜家仇人,鹰教。 此时剧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再按照她原本的设定,在书中,杀害顾海林和陈慧云的是白头,而白头受谁指使书中并未言明,因为,那个最大的凶手读者心里大概有数,却又无能为力。 顾巧巧擦干眼泪,坚强起来起:“姜家岩那边……” 宗英怕她还抱有什么幻想,将怀中的盒子递给她。 顾巧巧“咔哒”一声打开盒子,破碎的青玉手镯静静躺在里面,无声地告诉她心底一直逃避的事实。 “你能帮我报仇么?马上,给姜家”。 她把盒子合上,坚定地盯着宗英。 “能”,宗英随即点头:“但不是现在”。 一等再等!一等再等! 根本没有尽头! 顾巧巧两步跨到宗英面前:“我不需要你帮我报仇”。 宗英微愣,有些疑惑地看着顾巧巧。 “你做好答应的事就可以了”。 顾巧巧紧紧攥住拳头,在宗英的不解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终于意识到,冥冥之中,自己的契机已经到来。 “你教我武功”。 二人短暂的交流过后,一前一后离开房间,顾巧巧换下外套,淡定地回到梁健良那屋。 宗英说等着他去金家别院接她和姜学君,除了再信他一次,她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晚,梁健良和顾巧巧相谈甚欢,回去后金学书对顾巧巧也是更加宽顺,有时候竟能让她带个丫鬟出门逛街,只是姜学君不行,姜学君要出去,她就得留在府中。 -- 第89页 “诶诶,小翠,你过来,我给你讲个大秘密!” “啥!” 午饭后,丫头婆子凑在一起,咬起耳朵来。 “昨晚我回趟家,听我小舅子说城外二乔园里死人了”。 “谁呀?”小翠一听二乔园,耳朵立马提起来,那地方都是官老爷养小老婆的地方。 “李太尉养在外面的小妾死了”。 今天姜学君正被带出去放风,顾巧巧隔着圆墙坐在廊间看《齐物论》,墙后正是一个堆柴的地方,丫鬟婆子聊得忘我。 庄子崇尚齐物,齐论,齐生死的人类至高境界,按照这种说法,姜益,姜学成和杨晓兰已经回归浑沌混一的初始状态,如同春来冬尽,他们都在虚无中等候新生。 这样一想,又不是那么难过了。 她那位姑父的小情人如此也在等待新生了。 顾巧巧合上书,找到了新的趣事打发时间,晚上等金学书来,她得问上一问。 第51章 新生(7) 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金学书如约而至,穿着一身骚气的白衣,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和梁健良来往过密,也沾染上了几分脂粉气息,总像是刚从花街柳巷回来的。 顾巧巧将碗里最后一口银耳羹喝完,瞄了瞄一旁坐着喝茶的金学书,又看看身侧啃鸡腿的姜学君,眼底不禁一阵柔软。 这是姜家唯一的后人了,她一定要呵护他平安长大。 “阿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姜家岩,我想大哥了”。 姜学君在顾巧巧关怀的目光下,突然有些想家,外面再好,呆久了也没意思。 不等顾巧巧答话,金学书将茶杯不轻不重撂到桌上,道:“学君,听仆人说你一直想去库房看看,里面好玩儿的可多了,我叫秀儿带你去好不好?” 秀儿是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和姜学君差不多年岁,这几日他要出去都是秀儿跟着,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听罢,姜学君连连点头,放下筷子出去要找秀儿,下人们都说金公子库房里好多宝贝,他早就想进去瞧瞧了。 顾巧巧伸手一把拉住他,看了眼外面渐黑的天色:“明日再去吧,黑不溜秋的看清什么”。 金学书朝目光微黯的姜学君摆摆手,不甚在意道:“叫秀儿把我从西域带回来的琉璃灯都给你点上,灿若白日,你尽管去看”。 “谢谢金大哥!” 姜学君瞄了一眼顾巧巧,见她没有明确反对,撒腿跑远了。 屋内安静下来后,顾巧巧觉得是时候打探一下李太尉的八卦了。 金学书却道:“明日梁大人邀请你去桂花小筑吃饭”。 “桂花小筑?”顾巧巧第一次听这个地方,但觉得是个清雅之地,反正比登月楼强。 “嗯”,金学书颔首:“管家知道地方,明天他带你去”。 顾巧巧有些意外,金学书这意思明天是要缺席了,他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不去么?” 金学书摇头:“我要出趟门,过两日回祥安城”。 顾巧巧的心提了一下,随即转开话题:“听说今早二乔园死了人?” 这是院子里的婆子又多嘴了,金学书掏出一串佛珠把玩,噙笑道:“说来也可笑,一位高官的小妾早上让家里的伙夫药死了”。 顾巧巧:“……..”。这尼玛死的太冤了,不是,哪个人毒死别人还能被发现啊。 晚饭过后,金学书假模假样回书房收拾一番,飘飘然走了。 顾巧巧目送人走后,把姜学君从库房里捞出来塞回房间睡觉,悄咪咪回到房间把门掩上,在窗外挂了一个红色香包,吹灭油灯,然后静静坐到床边。 迎着开窗透进来的微光,顾巧巧深吸一口气,她在等宗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 顾巧巧一阵心乱,慌忙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地下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将宗英围在中间,而在人群的最后方是折而又返的金学书这厮!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宗英的?为什么要费心思抓他? 愤怒着急间,她匆匆反身要下楼,门口站了两个丫头,一脸正气对她说:“太晚了,姑娘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顾巧巧脸色有些难堪,扫了一眼丫头,两人五大三粗,自己一看就不是对手。不过宗英有武功,应该逃脱不难。想着,她转身快速回屋,往窗边去。 窗户底下的人整齐划一逼着宗英走向南边方向,快要离开顾巧巧视线了,那边是金学书的书房。 宗英双手双脚被缚着,长叹一起,眼里是少有的无奈。 这次他非常倒霉,刚看见李太尉的小妾把药喝进去,后脚他就来了,武功恢复不到三成,勉勉强强突出重围,又被金学书困在这里。 “好久不见,阿诀”。 宗英双肩一直,随即缓缓垂下,半晌没有回头。 十四五岁时的至交密友到底是认出他,找到他了。“学书,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金学书等人把宗英手臂捆住,送入书房,然后禀退下人。 “我从巧巧姑娘身上看到那块玉佩起,就知道还能找到你的唯一线索就是她”。 “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顾决了”。 宗英双手微挣,手指粗的麻绳“次啦”崩开。 他转身直直盯着金学书,从怀中取下七星竿。 -- 第90页 金学书望着七星竿,讪笑一下:“我找你是想和你叙旧,你却要杀我?” 宗英眼底是静默的黑,毫无波澜,知道他身份的人没有理由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见宗英这般,金学书丝毫不害怕,招手让屋内的侍卫退到门外去,然后自信道:“你受伤了,逃不走的”。 七星竿被倾斜着,灌满水银的那一侧落在宗英手掌心,有一下,没一下起起落落。 “收拾你们,绰绰有余”。 宗英哼笑一声,眼里充满不屑。脚步微抬,自如地握着七星竿直直朝金学书挥去。 “那鬼手呢”。 金学书嘴角依旧噙笑,低头盯着离自己喉咙还有一寸的七星竿头。 宗英眼底的自信即刻变成不可置信,低头望向自己腹部被对穿铁爪,每一根冰冷的指头都寒光乍现。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 宗英扭头看自己把背后浑身穿戴着铁甲的男人,一双细眼像是要杀人剜心一般,凌厉可怕。 白头说自己和鬼手离月差得远,此话果然不虚。 “听说你一直想打败我”。 声音是意料之中的清冷,带着一丝屑笑。 宗英闷哼一声。 鬼手拔出右手,盯着上面血淋淋的肉沫,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哼道:“还差得远呢”。 宗英白着脸看向自己又腹的血窟窿,听金学书在后面焦急地问:“他不会死吧?” 鬼手摇头。 他们这种人,被铁链穿透锁住琵琶骨还能活十天半月呢,越是腌臜不堪,阴冷绝望,他们越能坚持。 “那就行”,金学书招招手,有些不放心地侍卫把宗英抬住,往书架上扭动机关,瞬间左边帘子遮住的墙壁缓缓打开。 侍卫拖着宗英往里面去。 顾巧巧在窗户边竭力探出脑袋,也看不清金学书书房里的情况。 直到脖子发酸,她才缓缓收回来,坐回床边,静静思考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简直度分秒如年,金学书最终踏出书房,满脸生气地走向她的房间。 金学书推门进来,冷冷看着桌边坐着的顾巧巧:“巧巧姑娘和阿决是什么关系?” 顾巧巧心里一个咯噔,尽力绷住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 金学书这厮没认出自己? 她抬眼观察金学书片刻,没有看出撒谎的迹象。 简直是个蠢蛋。 顾巧巧在心里嘲笑一声,随即道:“金公子在里面问了半个时辰没问到?” 一提这茬金学书就来气,手段都用尽了,宗英就是不张嘴,还得让鬼手回鹰教一趟,找些秘密武器来撬开阿诀的嘴。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摆了摆袖口,不耐道。 顾巧巧撇撇嘴:“我说了实话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金学书想看她要闹什么幺蛾子。 “我在院子里呆得腻歪,都说祥安城网罗天下好物,来这么久,我都没好好逛逛,想买点衣服首饰”。 没料到金学书满口答应:“没问题”。 顾巧巧装作踌躇不诀的样子,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和他有过生意往来”。 “生意往来?”金学书声音提高一个度,有些不相信道:“你雇凶杀人?” 顾巧巧不像是能雇得起宗英这种江湖排行靠前的杀手。 “他在清水河出任务时,我顺道救了他一命”。 这是按照事实编造的,应该不会这么轻易被戳穿。 顾巧巧暗自给自己鼓劲,不要心虚。 金学书有些犹豫:“所以他答应替你办事?” “嗯”。顾巧巧点头。 按照江湖上那一套,刺客杀手重信守诺言,宗英确有可能这么做。 金学书想了想,又问:“他答应了你什么?” “三件他力所能及的事”,顾巧巧慢声道:“比如我见你为我报仇无望,希望他能救我离开这里,并给姜家报仇”。 听罢,金学书立即问:“他已经完成了几件?” “两件”。 金学书嘴角一咧:“很好”。 得了回答,金学书匆匆出去,离开前让跟在屋里的丫头在顾巧巧出去的时侯好生伺候,这是答应让她自由出门了。 晚些时候,金学书把顾巧巧召进书房。 虽说是别院,书房布置的却颇为豪华。 檀木书桌后有一扇屏风,上面悬挂着前朝画圣连永的雪松图,上方吊着“高瞻远瞩”四个大字。 金学书就坐在书桌手,拿着一本书,她进来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 “原本想着要巧巧姑娘接近梁大人,梁大人久久没有反馈,如今只怕指望不大,但我依然会为姑娘报仇”。 顾巧巧笑笑:“这回金大人要巧巧做些什么”。 金学书把书合上,站起来看着顾巧巧,笑意盈盈:“不难。姑娘把宗英剩下的一件事余给我”。 顾巧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那鹰教?” “鹰教在江湖上地位不可撼动,让我一下子搬动整个鹰教,想必巧巧姑娘心里清楚,不太现实,不过我能尽快查出去姜家岩的刺客,并且和他背后的买主,给巧巧姑娘一个交代”。 这位金学书真是废话文学的高手,顾巧巧腆着笑容道:“金大人想要什么?” -- 第91页 “要宗英帮一个小忙罢了”。 “就我前几次与宗英的接触,他的性子颇硬,之前我提的要求都是要他点头的”。 金学书斜睨顾巧巧一眼,半晌道:“行。且给巧巧姑娘几日时间,好好说服宗英”。 “是”。 第二日一早,丫鬟塞给顾巧巧一个篮子,把她送进金学书的书房密室。 “姑娘进去吧,门开着在,公子说中午回来希望听到您的好消息”。 丫鬟把顾巧巧往书房一送,并未进去,反手将门掩上。 顾巧巧提着篮子转身,发现书房里没其他人。 那副雪松图中间裂了一条细缝。 顾巧巧一惊,两步走近后,才发现原本的雪松图是一道几乎天衣无缝的暗门。 她匆匆推开雪松图,一头扎进黑暗中。 借着书房的一点儿光亮,依稀能看出前方是一条黑乎乎的甬道。 顾巧巧看看明亮的书房,又回头看看黑漆漆的暗道,然后揭开手里的篮子。 里面是一小碟点心和一瓶伤药。 顾巧巧的心发紧,宗英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在金学书的手底下估计不会好过,要不是来找她,也不会被抓住。 想着,顾巧巧摸黑前行,好在没走两步,周边的油灯突然亮起来。 每隔一段距离,墙边都挂有油灯。 她这才发现,暗道还挺宽敞,能同时容纳两至三人通过。 没走多久,暗道的尽头处突然豁然开朗,有个交叉路口,从顶部透露出一丝天光。 顾巧巧紧紧攥着篮子继续向前,宗英这种重犯应该放在最后面,一边小声嘀咕:“我不怕我不怕”。 “走过了”。 黑暗中,一声虚弱的声音打断了顾巧巧的嘀咕声。 声音简直不能再耳熟。 顾巧巧立即转向左边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捏捏篮子,里跨年还有蜡烛和火折子。 很奇怪,金学书并没有说要她问什么,就这么放她进来了。 顾巧巧双手搭上木门,没想到们是门是开的,一下子就推了进去。她摸着黑勉强辨认出角落处的木板方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师父?” 木板上半晌才传来非常轻微的一声“嗯”。 顾巧巧连忙提着篮子走过去:“你怎么样了?” 宗英没有答话。 顾巧巧放下篮子,伸手摸着木板慢慢触摸到宗英温热的胳膊,湿乎乎的,有些黏腻,摸着很不舒服。 应该是血。 被金学书这种人审问应该不会有好果子吃。 顾巧巧攥住宗英的胳膊,下手不敢太重,如今她只觉得和宗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只有相互帮助才能摆脱当前困境。 “你哪里受伤了?”顾巧巧问着,伸手把地上的篮子一起来,小心翼翼点燃蜡烛。 暗牢里长久的黑暗在被拉住照亮后,宗英不适地扭了扭头,在顾巧巧举着蜡烛靠近脸时,闭上了眼。 微弱的烛光在照到宗英血迹斑斑的脸时,顾巧巧的心几不可闻的酸痛了一下,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白骨山上他受伤,是他强迫自己去的白骨山,这一次,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想要报仇而不计后果导致的。 宗英的眼睛肿成一条缝,好像是用什么灼烧过,破烂的皮里有血有脓,短短一个晚上,怎么会…. 她把蜡烛稍稍后移,照到宗英身上,衣服还穿着在,看不出什么伤,于是松了口气。 “他们了给了药,能吃吗?”顾巧巧偷偷揉了下眼睛,把药瓶拿出来问,她不认得药,不敢随便给宗英吃。 见宗英困难的眯起眼睛,顾巧巧连忙把药瓶打开放到他鼻下:”你闻下看”。 宗英浅浅呼了一口气,轻到顾巧巧不知道他闻了没有,只好开口问:“闻出来了吗?” 宗英点了点下巴。 是续命的丹药,金学书怕弄的太狠,宗英挺不过去。 篮子里没水,就着蜡烛照了一圈囚牢,也没水。 顾巧巧在手心倒出来一粒药丸,递到宗英嘴边,刚要开口说话,宗英已经伸出舌头把药含了进去。 “….”。 顾巧巧就这样在静默中坐到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宗英问:“他们怎么让你进来”。 “我说我能让你听他们的话”。 宗英:“….”。 顾巧巧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你就相信我,”顾巧巧起身俯到宗英耳边,一股扑鼻的血腥味袭来,她皱眉继续小声道:“上次我在白骨山能给你找无忧,这次也行,我能出去,你告诉我找谁能救你”。 在金学书眼皮子底下搬救兵哪有这么容易,若是激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宗英闭眼道:“出去,告诉他,我不松口”。 顾巧巧一脸不解地问:“金学书到底要什么?难道比我们两个人的命都重要么!” 宗英泄了一口气,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想过最简单的日子也是一种天大的奢望,倒不如那个时候死了。 他扫了眼漆黑一团的周围:“你还记得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顾巧巧摇头,奇怪地看着宗英的侧脸。 莫名有种美强惨的感觉。 “有两个乞丐在城里流浪,后来遭人驱逐,为了活下去,不得已离开城里,最后费尽心思也没能回去,你不必执着报仇,回家去吧”。 -- 第92页 顾巧巧听得一脸蒙,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感觉,话里有话。 乞丐。 宗英从没给自己讲过什么故事。 只有他们亲身当过乞丐。 也是遭人追杀,逃离无雀镇。 密诏! 金学书这个狗东西竟然在找密诏。 顾巧巧按捺住诧异和生气,立即明白宗英说话隐晦只怕是因为隔墙有耳。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就告诉我吧”。顾巧巧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高声道。 黑暗中,顾巧巧感觉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右手掌心,接着是一阵麻呼呼的痒。 宗英在她的掌心写字。 二人静静呆了会儿,直到入口处传来催促她离开的声音。 顾巧巧捏了捏宗英的手,将糕点放到一旁,站起来道:“你好好活着,我再来看你”。 ….. 出了金学书的书房,顾巧巧回房整理思绪。找借口出去别院不难,危险之处在于怎么在金学书的监视之下,不惹人怀疑,传递消息让人来救宗英。 顾巧巧倒了杯冷茶喝,一边琢磨出去的借口。 忽地,她神情微顿,看着桌上自己刚放下的白瓷杯,上面沾了血印子。 突然想到什么,顾巧巧低头张开右手掌心,上面布满斑驳的血迹……是宗英的。 忐忑一下午,金学书没来找她,似乎不着急打听她从宗英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于是干脆想办法出门。 “巧巧姑娘,我们公子临走前说过,您要出门得先向他报备”。 丫鬟拦住顾巧巧的去路,一脸为难。 顾巧巧不疾不徐道:“我就出去买点胭脂水粉和画本打发时间”。 “一般用度姑娘只需告诉我们,会立马采买回来”。 顾巧巧先发制人:“你们公子才答应让我出门,不限制我的自由,在你这里怎么就不一样了?” 丫鬟支吾一阵,匆匆跑出去,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来回话,金学书要她带四个人才能出门。 一个不会武功的自己竟然要四个人陪同,金学书是有多烦很烦她。 心里虽然在骂骂咧咧,脸上她还是笑着说:“好,麻烦了”。 于是,她在众星拱月中坐上马车,前往祥安城最繁华的街道。 领头的丫鬟在马车外面询问:“姑娘,祥安城胭脂铺最出名的不下十家,您先去哪家?” 顾巧巧想了想:“哪家的东西最有特色?” “白云屋和月华轩的胭脂水粉颇为别致,特别是白云屋的,每款都是限量的,姑娘喜欢不如先去瞧瞧?” “那就两家都去,先去你说的白云屋看看”。 “好的”,丫鬟应着,给外面的轿夫指指方位。 白云屋。 顾巧巧下轿时瞧了一眼,它和月华轩隔得不远,路过时都看了,里面人满为患。 她牵起嘴角,率先走了进去。 白云屋里客人这么多,并不是只服务达官贵人,而是价格从高到低,服务不同人群,而且胭脂水粉的颜色和品质都是独一无二,秘方配制。 “你是这儿的掌柜?”顾巧巧直径走到柜台处,问询正在埋头记东西的人。 那人抬头瞄了一眼顾巧巧,笑意提上来,并不急于回答,只客客气气问:“姑娘需要什么?” 顾巧巧内心慌的很,嘴上平平道:“我要买你们家最好的胭脂,叫你们掌柜出来介绍一下”。 男子扫了一眼顾巧巧身后的跟班:”咱们掌柜今日出门采货,小的为姑娘介绍一下吧”。 “也行”,顾巧巧内心一阵懊恼,面上只好说:“好吧,那你给我介绍几种上脸既不俗气又不太素的胭脂”。 “好咧”。 伙计将手上的账本合上放进柜子,锁上后走到顾巧巧前面,弯腰把她往左边装修华丽的架台处引。 “这边都是新近的胭脂,除了中间绿盒子的几个,其余都是从异域引进的”。 顾巧巧四周瞅了瞅,都是自顾自买东西的客人,几乎没人注意自己。 她很有角色代入感地指了指货架上的异域胭脂:“这些都给我包一份”。 伙计是饶见惯了达官贵人来消费,也没曾想顾巧巧把这些每个都顶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花销的胭脂都来一份,他们家的东西都是现做现用,搁在家里容易返潮损坏。 他顿了顿道:“好咧,姑娘,您如果平日不用,就封好了存到干燥的地方”。 “嗯”,顾巧巧答应着直径出门去。 第52章 新生(8) 离开白云屋,上了马车。 丫鬟刚翻开车帘子要同顾巧巧讲话,顾巧巧率先道:“去下一家”。 “好”。 丫鬟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月华轩胭脂铺,车夫立即掉头走去。 进了这家胭脂铺,顾巧巧如法炮制,只不过这家的掌柜在,掌柜介绍了七八种给她,顾巧巧照单全收。 回到金家别院后,顾巧巧吃了饭埋头睡去。 晚上,天幕一黑,顾巧巧就被金学书戳起来,给她一个篮子,推到书房里的暗门中。 “巧巧姑娘,街也逛了,今晚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再问不出来,你就跟着里面那位一起见阎王”。 顾巧巧听着金学书在自己背后阴冷的威胁自己,不由好笑。 金学书的吃相真难看,才给一日时间就急不可耐了,将来也办不成什么大事。 -- 第93页 顾巧巧对着镜子试了试新买的胭脂水粉,收拾完毕,熟门熟路进了金学书的书房暗道,大胆地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关宗英的那间阁子。 “我来了”。 黑暗中,顾巧巧轻轻喊了一声,既没喊宗英名字,也不敢喊师父。 这次,木板上躺着的宗英连简单“嗯”一声都没回应,顾巧巧放下篮子时,被这里的血腥味刺的心尖又是一阵颤疼。 她不敢想象宗英身上的伤,金学书用什么手段逼问的,除了寒心就是失望,再怎么说他和宗英也沾亲带故。 “你放心”。 顾巧巧并不着急揭开篮子给宗英喂药吃东西,只是弯腰静静给宗英整理被子和头发,在他耳边低语道:“再给我一日时间,定能救你出去,所以,师父一定要坚持住”。 宗英的脸颊滚烫,鼻息明显很热,顾巧巧手一路摸着向下,放下心来,总比冰冷一片好。 宗英仍由顾巧巧动手,已经没有精力去推开,吃力地动了动顾巧巧垂在自己身侧的手。 顾巧巧立即明白过来他要写字,摊开掌心。 宗英这回比划的更慢,她屏息忍住手心的酥痒,细细琢磨宗英写的字。 无雀镇,金宅,柴房。 什么意思? 能救他的人在无雀镇? 不对。 顾巧巧在心里冷吸一口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密诏还在无雀镇。 就在宗英的手指要滑落时,顾巧巧反手握住,捏了几下。 “我现在最想吃碗阳春面,调料很简单,自己家里做的那种”。 宗英眼角眯开了一条线,朝着顾巧巧的方向瞅一眼,然后又合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浅弧。 在白骨山上自己给她做了一碗阳春面,没想到现在还惦记着。 顾巧巧这回给宗英喂下药后,信心十足地离开暗道,回到房间一直呆着,等待金学书的到来。 金学书这时也没空,在花楼同达官贵人花天酒地,直到亥时。 “金大人好酒量!我甘拜下风!” 黑衣男人醉醺醺地同金学书走出花楼,立在大门口与同样酩酊大醉的金学书告别。 金学书吐出气息酒味呛鼻,拂了拂手道:“还是卢大人厉害,小弟我已经喝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嘿嘿,金老弟也不错”,兵部的主事卢春胜笑起来,放眼整个祥安成,能喝过他的官家人一只手都能数清楚。 “卢大人可要再赏脸,咱们下次去临仙城喝,多跟着大人喝几回才好锻炼酒量”。 金学书说着,脚步蹒跚地踱向台阶下了一步:“卢大人,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继续喝!” 卢春胜摆手下阶梯,往左边自家马车走去:“不了不了,今日再不回府睡,家里的母老虎要发威”。 金学书一直埋头扶额,直到卢春胜的马车不见了,才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丝毫醉酒之意。 旁边侍童将他扶起:“公子,待会儿去别院还是回府里?” “别院”。 金学书眼睛一亮,矫捷地翻帘上车,马车在乌黑的夜色中渐渐消失。 大约行了小半时辰,下马车后,门口的丫鬟提着灯笼走下台阶,给金学书引路。 “她今天怎么样?” 金学书步子迈得极快,似乎急不可待地要去找顾巧巧。 丫鬟一路小跑着,微微喘气答话:“巧姑娘从书房出来后就睡下了,晚饭也没用”。 金学书脚步一顿,盯着前方顾巧巧的房门,略做思考,然后朝丫鬟招手道:“你进去看看”。 丫鬟应着话,又跑到顾巧巧的门前,佯装敲了几下门后,破门而入。 没一会儿,屋内发出惊呼声。 “巧巧姑娘!” 外面的金学书眉毛拧起,快步朝着房门冲进去。 他拉起帘子,推开床边愣愣的丫鬟,看向躺着一动不动的顾巧巧。 顾巧巧紧闭双眼,脸颊绯红,上满起满密密麻麻的红疹。 “这是怎么了?!” 金学书后退半步,面色凝重地转头往外走。 丫鬟一边抖抖地往外跟着走:“巧姑娘逛街回来除了公子书房,什么都没做,也没吃,只睡了会子觉”。 金学书走出房间,在廊间呼吸几口冷气,逐渐冷静下来,然后询问在暗道里监听的侍卫。 侍卫直摇头:“屋里那位伤得动弹不得,只瞧见巧姑娘给他整理一番没说什么要紧的”。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漏看什么了!”金学书不信,进去前交代好这是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侍卫依旧摇头,还要辩解,金学书摆摆手:“先找大夫来”。 这个时间,医馆早就关门了,侍卫就近找来关系好的陈大夫。 陈大夫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给顾巧巧把了脉,回话给金学书:“这位姑娘的病来得又凶又急,应是外物所致,我暂且只能开个方子压制一二,公子得找到致她发病的东西,才好对症下药,不然高热不退,也凶险万分”。 金学书打发下人送陈大夫出去后,在屋里一顿发火,询问伺候顾巧巧的人一遍,最后只有新买的胭脂水粉是最大嫌疑。 金学书守着她直到后半夜,顾巧巧才幽幽转醒。 “消息问到了么?” 他盯着床上的顾巧巧抛开其他不说,她的长相算是自己见过上乘的,只可惜命不好,落在尘土中,想要翻身做凤凰只怕得吃不少苦。 -- 第94页 顾巧巧咳嗽两声,声音微弱不堪,只怕下一句就要咽气了。 “……我………咳咳………他…………”。 金学书看得着急,叫人给喂了半杯温水,听她继续道:“……他说明日给我答复”。 话音刚落,顾巧巧又昏睡过去。 直到破晓,她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顾巧巧的病情非但没有缓和,疹子还起到胳膊上去了,精神还十分恍惚。 金学书将梳妆台上一堆新买的东西摆到她眼前,问她:“你究竟用的哪个不对劲?” 顾巧巧的眼神一一划过白云屋和月华轩的胭脂水粉,扭扭下巴:“好像有个伙计提过有些是从异域运回来的,独家秘方,我忘了”。 “哪家的伙计?” 顾巧巧摆了一下头,眼睛虚虚眯眯好像又要睡过去。 见状,金学书赶忙问:“记得长相吗?” 顾巧巧闭眼前,点了一下下巴。 等她再睁眼时,屋子里哗啦啦站了一排人,面色肃穆,像是在给自己做遗体告别一般。 大夫们把桌上的胭脂水粉看了个遍,还是没找出元凶。 好不容易醒了,书房的金学书又匆匆赶过来,带着两家胭脂铺的伙计给顾巧巧指认。 原本也问哪家胭脂是从异域采买回来,并且用独门秘方的。 两家都有货走的异域,并且都是独门秘方,全都否认自己卖的东西有问题。 金学书怒了,一顿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正好顾巧巧醒来,他带着两个昨日当值的伙计来给顾巧巧指认。 顾巧巧瞧了许久,颤巍巍地手指向白云屋的伙计:“是他”。 “我们掌柜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人呢?!” 白云屋的伙计惊了,一脸愕然:“姑娘,你凭什么说是用了我家的东西,你还去了月华轩”。 “我只用过你的东西后,脸上灼疼,开始不舒服的”。 一旁金学书心里叮了一下,不是说分不清哪家,只认得伙计脸么。 他正看向顾巧巧,顾巧巧道:“我之前病糊涂了,现在想起来在你家试用胭脂时,你特地给我加了细分,说是养颜用的”。 城里哪个好胭脂铺不给胭脂里加秘方硅粉,怎么到她这里就是谋她的命了。 伙计百口无处可辩,到底是也没底,不晓得顾巧巧是不是讹上他们风雪屋,还是真的。 金学书正待发作,门口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公子,白云屋的老板来了”。 ……. 白云屋的老板很年轻,一身白衣,风姿俊朗,气质不像个卖胭脂的,像个文人墨客。 顾巧巧看着有些眼熟,老板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 “姑娘有什么事,不如告诉我?” 老板一开口,回忆都起来了。 这是在白骨山下来那回去金碧客栈,里面挑衅她的男人。 桓渠看着顾巧巧勾了勾唇,俯首弯腰道:“无论是不是我家东西惹的祸,先给姑娘陪个不是,让姑娘受罪了”。 这话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净,顾巧巧抽抽眼角,知道能救宗英的人来了,便松了口气,扭头闭眼又要睡,一边叮嘱金学书:“就是他们家的东西有问题”。 桓渠翻了一下白眼,回身对金学书道:“大人要如何才能作罢此事?” 金学书睨他一眼:“拿出解药”。 “本就不是毒,何来解药”,桓渠顿了一下:“不过我能治她的病”。 第53章 新生(9) 一个胭脂铺的小老板怎么会看病?还是说早就是这一套操作,让客人生病,在趁机讹一笔钱。 “大人莫急”,桓渠见金学书脸色不大好,又道:“我店铺里的香有一大半来自异域,那里的香老板说有一小部分人会对秘制香料不适应,出现一些症状,也给了我相应的解决办法”。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锦帕,打开后里面是一根细香。 “只需燃上此香,过个半刻姑娘就能醒来,再按照我的法子调养几日,就能大好,公子不必担心,我负责给姑娘看好病”,桓渠把香燃上。 ………… 接下来的两日,顾巧巧确实在桓渠的照料下越来越好,桓渠连别院都没离开,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等金学书觉得是时候要问顾巧巧秘诏的事情时,屋子书房早已经空空如也,倒了一地的家丁。 桓渠带着两个累赘马不停蹄赶往绝路门,一路上快被宗英烦死了,这次为了救他,损失了风雪屋这条重要的暗线。 马车快了要吐两口血,整个车里弥漫着一股闹心的血味。 桓渠在外面驾车,顾巧巧在车里吓得脸色发白,盯着薄毯下宗英的身体,时不时伸手探他鼻息,生怕他咽气了。 是桓渠抱他上的车,可她跟在后面,亲眼看着宗英双手双脚以极其扭曲的角度向下垂着,像折了一般。 无论以后恢不恢复的好,一个刺客,遭受这样的折磨,应该………会很抑郁吧。 但她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与杀父仇人为伍。 在颠簸的山路中,一个又一个时辰过去,宗英也不见醒,她打起瞌睡来。 就在她陷入睡意时,宗英掀开眼皮,盯着顾巧巧。 她又一次做到了自己许的诺,上一次是在白骨山,没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空有一副皮囊的她,两次救了自己。 -- 第95页 宗英心下叹息,又生出一丝暖意。在这个世上,也有人为他费心尽力,不求回报。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咳,是他醒了。桓渠勒住马绳,让马逐渐慢下来。 等明显感到车帘后有人靠近时,他道:“宗使到底底子好,受这么重的伤,一小会儿就醒了”。 顾巧巧被按了昏睡穴,宗英回身替她搭上血迹斑斑的毯子:“桓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桓渠笑笑:“什么暗话?宗使说话我听不懂”。 宗英埋头咳嗽一声,用袖口掩去嘴角血迹:“放她下车”。 桓渠不急着拒绝或是答应,却问:“她是谁?” “我给你练七星竿的秘谱”。 桓渠眼眸一抬,压制不住的震惊,在绝路门大家私底下都传七星竿算是掌门信物,当初白头把他传给宗英,底下人一片哗然。 现在,他要给自己修炼七星竿的秘籍? 听着,倒对车里这个见过两次面的小丫头好奇愈浓。 顾巧巧在睡梦中对自己被安排一无所知,晚上在一家农户里醒来。 宗英坐在床边,身上披了厚厚的外袍。 顾巧巧一屁股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师父”。 宗英抬手示意她不用下床,一边长话短说:“明日一早我和桓渠就要启程离开,你呆在这里等姜学君,和他汇合后有人送你们去下一个地方”。 说着,他把膝盖上的书递给顾巧巧和一个盒子:“这是接下来你每日要做的事,药得按时服用”。 顾巧巧收好药盒子,才慢吞吞拿过书,大致翻了一下,都是挑水砍柴之类琐事。 她不甚在意地合上书,反问:“这次师父不再像以前一样,悄悄的走,还当面嘱咐两句”。 宗英窒了一下,刚欲说两句缓和一下,顾巧巧又追命似地抛出下一个问题:“我并没有失忆,哥哥,你为什么要和杀父仇人为伍?” 宗英抬手捂住胸口,感受着它越发急促的跳动,嘴上确是十分的缓慢:“巧巧,顾大将军并非我的亲生父亲”。 顾巧巧面容顿时凝固,眼神逐渐惊慌。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呢! 她的心逐渐慌乱起来,她是作者,怎么不知道宗英不是自己的亲哥哥。 她往后缩了缩,浑身戒备起来,面前这个宗英是什么时候冒名顶替的??? 她一直以来毫不知情还如此相信他? 可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无雀镇那回,还有白骨山那回。 她盯着宗英,无比迷惑:“所以,你也没想帮我报仇?那你还告诉我秘诏的位置?” 宗英肃目道:“顾大将军对我视如己出,我一定会给他报仇”。 “那你为什么入绝路门?” “其中……很复杂”,宗英放在胸口的手指攥紧了,立即起身道:“好好休息,过段时间我来接你”。 顾巧巧呆呆望着他走出门,一句很复杂就打发了她。 第二天一早,宗英走了。 顾巧巧站在窗户边看着他上的马车,好像总是这样,来来回回,依附他人,从没有能自己决定什么的机会和能力,总是被别人安排。 如今,这个依附也失去了血缘的牵绊,变得更加不牢靠了。 顾巧巧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回到床上睡觉,直到下午有人把姜学君送来。 她紧紧抱住姜学君,这世上只剩他们相依为命了,为了姜学君,她也要坚强起来。 后来,他们被送到香梨坳的一个农户家里,两口子住在山脚下,周围人家比较稀疏,离他们最近的也要走上半个时辰的山路。 两口子大约四十来岁,有个在城里谋活路的儿子,大半个月回来一次。 顾巧巧每天在这里除了挑水就是劈柴,活脱脱像个杂工,不过小半月过去,自己的力气见长不少。书后还附带了一些机巧之物的做法,有空时,顾巧巧还捣鼓一下,直觉鲁班再世。 这日,她从半山腰背柴回来,姜学君从山道上窜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兜野菜:“阿姐,咱们晚上凉拌这个吃吧,阿娘做这个可香了,我以前看她加点香油和盐就可以”。 说着,他嘴角一撇,眼睛竟然突现泪光:“阿姐,我真的想他们了”。 顾巧巧停下脚步,知道“他们”指的是姜家人。 她把柴放到地上,弯腰和姜学君视线平齐:“学君,以后阿姐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姜学君红着眼看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阿姐自然是要陪她一辈子,可阿爹阿娘和阿哥也要呀。 顾巧巧被他感染了,眼里也噙着泪,一把紧紧抱住他,恨不得把他勒死在自己怀里。 “阿弟,以后家里就只剩咱们俩了”。 姜学君先是一阵沉默,接着疯狂挣脱开顾巧巧的怀抱,四处乱窜着哭道:“你说什么啊,阿姐,我爹我娘和哥哥呢? 见顾巧巧不说话,他着急地要下山:“我要回家!我现在要回家!” 怎么可能,阿爹阿娘和哥哥去哪里了?明明走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真不该贪玩出来这趟! 顾巧巧急忙下去追他,没想到一会儿就逮住了姜学君,她惊讶之余,伸手敲晕姜学君。 自己的身体怎么突然轻盈这么多,难道得益于这段日子的做杂活? -- 第96页 她轻而易举抱起姜学君,下山回到屋里。 两口子已经睡午觉了,桌上留了两碗白粥和腌黄瓜。 把姜学君安顿在床上后,顾巧巧快速吃下午饭,困在桌上打盹。 “巧巧,来,爹爹抱”。 顾海林站在花园的尽头,在一篇牡丹花前向顾巧巧伸出手,嘴角咧着开心的笑容。 顾巧巧脚步轻盈地向他跑去,太好了,爹爹还在,一切都不用怕了。 可是,好像怎么也靠近不了顾海林,无论跑得多么用力。 顾巧巧停下脚步,怔怔望着他对自己灿烂的笑容。 “大哥,走,咱们去街上玩儿去!” 另一道俏皮的女声穿进来,让顾海林回了头。 顾巧巧侧眼看去,是个红衣姑娘,梳着灵动的马尾,看着十分精神。 那是……年轻时的顾海云,她认得。 顾海林回头去看顾海云,无奈一笑:“成天往外面跑,就不能再家还好学些女工,将来谁要你”。 “我不!”年少的顾海云扭头道:“我要跟着大哥你一辈子”。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家!”顾海林气急。 “怕什么,反正我不是你的亲妹妹”。 爹爹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呢? 顾巧巧吓得一下子睁开眼,魔怔了。 她先侧头确认姜学君还在床上,然后伸手抹掉额头的细汗,为刚刚的梦着实惊吓住了。 肯定是前段日子被宗英说的话吓到了,才会迁入梦中,顾海云还是她爹嫡亲的妹妹! 顾巧巧摇摇头,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心口的难过却掩饰不掉,她多希望顾海林还活着在,刚刚不是一场梦。 春风拂晓,春意正浓,一切都在向着新生和希望开始。 一个月过去,香梨坳的春种节开始了。每家最少要派出一个人参加村子里的犁地大赛。 顾巧巧打开牛圈,望着里面唯一一头垂垂老矣的老黄牛叹气。 这怎么能赢的了香梨坳五十六户人家? “阿姐,你要用这头牛比赛吗?” 姜学君打开栅栏走进来,瞧了瞧老黄牛,有些不太自信。 顾巧巧自然知道靠这头牛肯定不行,不过这次大赛的奖励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哪家赢得比赛,会优先被推荐成为秀女储备,进入县里。 先不论宗英何时来,总不能干等指望他,自己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还是要争取一把。 而且作为这家夫妇的“侄女侄子”,可以参赛,这样的话,就不要浪费上天赐予的天大机会了。 她抬眼看着四周的大山,突然灵机一动,回屋提着弓箭和一包这段日子攒下的宝贝,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山去。 或许,她能找到一头力大无穷的野牛。 于是乎,接下来在山上荡来荡去两个时辰,走遍了两座山头,她只好往更高的山上去。 饿了就啃馒头喝溪水,终于,在她昏昏欲睡,准备意兴阑珊地下山时,一个黑毛白头的杂牛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慢悠悠埋头吃草。 此牛身姿挺拔,肌肉结实,正值壮年,是个参加比赛的好苗子! 顾巧巧心生欢喜,但也耐着性子细细观察它起来。 牛的额头前挡满长长的毛发,遮住了双眼,但她知道,这野牛仅仅是看着视线被挡住了,其实浑身警惕着呢。 她蹲下身,把手里的剑奴也放下,从袋子里翻出一张麻绳网,毕竟是要参赛的,捕捉它难免不受伤,但要最小限度的避免影响它比赛。 耐着呼吸,顾巧巧仔细编织加固麻网,毕竟野牛力气大到她难以想象,野牛吃草极慢,吃一会儿,走一会儿,顾巧巧挪动屁股,悄悄跟着它。 大约半个时辰,野牛还没吃饱,但顾巧巧已然编织好网子,迫不及待了。 她爬过山丘,越到野牛全面去,将网子仔细埋在枯叶底下,把不显眼的丝线吊到树上去,在从袋子里掏出苹果和红薯藤放到底下,然后迅速回到野牛周围。 这时,她把箭弩准备好,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稍微踏实了点步子朝野牛而去。 牛爷甩着尾巴,眼珠子慢悠悠斜了一眼顾巧巧,又回过头去继续吃草。 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顾巧巧憋着气,弯腰继续朝它走。 野牛甩甩尾巴,朝前走。 见牛在自己的驱赶下真的往陷阱方向走,顾巧巧心里一喜。 脚步沉稳地继续赶它。 箭头是被削尖过的,比较钝,但是也更粗。 野牛一路嗅过去,瞧见了红薯藤,甩着尾巴走近网中。 顾巧巧站在拉绳子的地方,屏住呼吸,就在野牛大快朵颐时,猛地拉下绳子。 野牛“哞!”的一声,仰天大叫,四只蹄子疯狂乱窜。 顾巧巧自认为结实的绳子没两下就要被怼破了。 她慌忙举起箭朝野牛射去,不知是不是力道不够,即使射中野牛面门的箭也没能让它倒下,更不用说巨大多数的箭都偏了。 野牛逐渐从网子里挣脱出来,鼻子里发出不友善的声音,向顾巧巧冲来。 野牛发飙的后果超乎她的想象,速度和气势让人窒息,她一路狂奔着躲避,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矮树爬上去,野牛却在地下盘桓不走,用牛角拼命撞击本就不粗的树干。 -- 第97页 顾巧巧翻开布袋子,把尖锐能用的东西都扔向野牛,野牛不为所动。 一炷香过去,她松了松抱着树枝的酸痛胳膊,这是什么命啊。 越想越委屈,她擦擦眼睛准备下去与它拼死一搏。 忽地,野牛仰角狂叫一声,四处乱扭。 顾巧巧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震惊地看着牛角上金晃晃的绳子。 那不是捆金绳么。 正想着,野牛的角和脑袋被捆金绳死死套住,随着后方的牵扯力向后仰。 她顺着看去,几米开外站的人不是宗英是谁。 他怎么来的这么块!还没参加犁地大赛呢! 捆金绳扣在后面一颗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上,宗英还是死死攥着绳子控制野牛,直到用顾巧巧的钝箭使力敲打野牛面门,直至晕厥过去。 庞然大物倒地,发出轰隆一声,震得顾巧巧一抖。 宗英松开捆金绳,拍拍发红的手掌心:“你没事惹它干什么?” 顾巧巧脑子飞速旋转,很快答道:“家里那个牛太老了”。 宗英一脸:“你看我信?” 顾巧巧也知道自己的话信服力不够,硬着 头皮指指牛道:“师父,你能帮徒儿把它弄下山么?” 兄妹不再,还有师徒情谊在,但凡将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就不能把话说死。 等这头庞大的野牛被弄下山圈养在单独的地方后,顾巧巧开始了它的驯化之旅,整日疲惫不堪,因为宗英也住进来了,每日还要考察她的习武功课。 第54章 新生(10) 姜学君被送到就近的夫子那里念书,比从前认真不少,不再那么浮躁了。 顾巧巧每日除了在牛圈里滚得遍体磷伤之外,还要扎马步,挥刀耍把式。 宗英偶尔出去一两天,像是出任务去了,每每顾巧巧有进步时,他会给她煮一碗面。 自从白骨山以后,顾巧巧对宗英的面格外着迷,总能从面中找到一丝安宁。 宗英这日在屋檐下看书,顾巧巧在院子中央挥刀,天气明媚,日子静好。 顾巧巧驯了七八日的牛,终于能把它放出牛圈,而且特意给牛做过简易处理,把长毛修剪的和家牛一般,头上颜色不同于家牛的毛发也染了一下,虽然仔细看还是和家牛区别很大,粗粗望一眼,不会那么扎眼。 她给牛安上犁地的工具,在院子外面找了处野地练习。 虽然这野牛多数时候还是服气顾巧巧,偶尔被扯烦躁了,也是要踢踏两下的。 顾巧巧这就又被摇到地上去了,捂着屁股站起来,横眉冷对面前焦躁的野牛:“年轻人,别这么心浮气躁!你也有老的一天”。 宗英立在山埂上,远远听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掩掩嘴,觉得顾巧巧进步的还是有些慢,自己在绝路门的时候,头三个月进步飞快,都得益于自己没日没夜的苦练,依照这段日子的成果来看,巧巧似乎并不合适练武,或者是自己教授的方法不对?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屋去厨房,中午来一锅冬瓜烧土鸡罢。 顾巧巧和姜学君在饭桌上大口吃肉时,宗英端坐在一旁,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你想当秀女?” 顾巧巧一口鸡肉差点喷了出来,呛咳着咽下去,缓缓点头:“这段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报仇这种事,只能靠自己”。 宗英点点头:“也是”。 顾巧巧有点意外,他并不阻止自己,准备好的说服理由并没有机会往外倒,但是高兴的情绪还是占据了上风。 犁地大赛这日终于到来。 顾巧巧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将头发紧紧挽在脑后,一身修型的黑色衣袍,站在牛后和一排壮汉大男人对比,格外醒目。 整个比赛场地很开阔,村子里的人也不多,一排正好容纳下比赛的全部选手,大约二十个人。 有些在旁边看热闹的阿婆还在议论这个突然出现在香梨坳的年轻姑娘。 “这是陈二家的侄女吧,长的真俊,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旁边的妇人掩嘴道:“这等模样,可定早让人下手了,再说阿婆你家的小儿子左腿残疾,不是糟蹋人家姑娘么”。 阿婆听罢,脸一黑,正要回嘴,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姑娘家里舍不得她出嫁,还得多留几年”。 阿婆和妇人双双回头,只见是个高大俊朗的小伙子,不由奇怪道:“咱这儿怎么最近来了这么多生面孔?” 宗英扬起的嘴角一僵,温声问:“大娘,香梨坳哪里还有生面孔?” “可不就是前几日我在田里看到一大群陌生人在咱们这儿晃悠,远远瞧着,凶死了,也不敢靠近问”。 出神间,不远处的顾巧巧已然赶着牛开始比赛了。 顾巧巧一手握紧曲辕犁,神情严肃地跟在野牛后边。 旁边的人都在用鞭子策打自家的牛,她却握着鞭子不敢挥,一鞭子下去,野牛只怕要狂躁。 不过野牛本就激灵些,没挥鞭子也在领先的前三名之中。 顾巧巧左顾右盼,她要的是第一名。 鞭子轻轻落在牛屁股上,野牛甩了甩尾巴,不疼不痒继续往前走。 眼见第一名的黄牛要甩开她了,顾巧巧着急地加大力度,使劲挥鞭。 -- 第98页 “走!” 野牛横撞起来,往旁边的田里跑,那个力道顾巧巧根本控制不住! 曲辕犁快要脱手而出,她被带着往旁边去。 宗英在人群里看着,按捺住性子,他相信顾巧巧,一定能够平安化解,夺得第一。 顾巧巧额头冒汗,死死拽着曲辕犁,一边从斜挎的布袋子里拿出竹枝,然后松开曲辕犁,跑到前面用竹枝拍打它的脑袋。 没几下,野牛就流出眼泪,老实了。 她趁机回到后面,拿起曲辕犁,一鼓作气摆正位子,冲到第一名! 顾巧巧成功获得了推荐秀女的资格,野牛也被留在两口子家里,她把驯牛的方法也教了两口子,多谢这段日子他们的照顾,然后带着姜学君,和宗英一起,在一个晚上离开香梨坳,赶往县城。 拿着推荐信,顾巧巧收拾一番,进了县令府,宗英和姜学君两个就在对面的驿站住下了。 “你好呀,小姑娘,我是你的教习嬷嬷”。 顾巧巧面前站着一个衣服看似规矩雅致,举手投足却又有些妖艳的女子。 县令给她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 这个嬷嬷如此年轻,以至于顾巧巧开口喊她时,声音有些干哑:“嬷嬷”。 嬷嬷挽了挽侧脸的发,用小拇指勾到耳后,仔细围着顾巧巧打量一圈,笑说:“是个好苗子”。 顾巧巧心里甜滋滋,这条路肯定是选对了,虽然曲折费力些,总比练武强,进了宫,找好时机也能给姜家和顾家报仇。 她甚至脑补出一场妃子升职大戏。 “多谢嬷嬷夸奖”,顾巧巧也不会宫廷女子那种行礼,朝教习嬷嬷九十度大鞠躬。 教习嬷嬷:“…………”。 好在不用在县令府睡,顾巧巧早早回去,第二日又去了。 晚上回来时,累的快趴下了。 姜学君给她捏捏胳膊,心疼地问:“阿姐,你练的啥呀,这么累?” 顾巧巧回想一番,脸咋红。 小五天过去……… 吃晚饭的时候,宗英从外边接任务回来。 桌上摆了两菜一汤,辣椒肉片,蒸鸡蛋和青菜豆腐汤。 姜学君夹起厚厚地肉片,舌头舔了一下,齁咸。 宗英看他脸上表情如此丰富,小心翼翼选了一小块肉入嘴。 他瞅着姜学君:“还好啊”。 姜学君朝他竖起大拇指,转而喝白菜豆腐汤。 还算正常。 “阿弟,豆腐汤怎么样?”一道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声线在二人身后传来。 他们双双回头,然后一阵沉默。 顾巧巧身着藕粉色修身长裙,脖颈上围着白色狐狸毛,更显粉嫩,今日的妆容也精致,下眼睑还抹了金粉。 她步伐摇曳的走到桌前,给二人添了米饭。 宗英凝着眉,去县令府到底学的什么做派,顾巧巧这样倒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是夜。 宗英潜入县令府。 他一间一间地查看,推开了西厢的房间。 屋子里那股香气熟悉得很。 “宗使,好久不见”。 床上隆起的人掀开被褥,赤脚下床,直勾勾盯着宗英。 是若花。 “你就是教习嬷嬷?” 若花掩嘴欢笑:“还想看看宗使多久能发现我,宗使在这里被平淡的日子消磨的迟钝许多,竟然花了五日”。 宗英对若花的调侃不以为意:“你为何而来?” “帮巧巧姑娘入宫”。 “为什么?” “门主说你不是个好师父,教不好徒弟,让我来帮帮你”。 “不需要”。 若花耐心坐下:“我想巧巧姑娘应该需要,她也不会拒绝”。 宗英明白,她这么做肯定是要从顾巧巧身上获得什么利益,绝不会平白无故帮忙。 ……… 几个月过去,顾巧巧出师,正式入宫的那日,白头给宗英安排了一个任务,刺杀鬼手。 姜学君被安排在祥安城附近一个村子里的私塾里读书。 顾巧巧颇为忐忑地入了宫,一挑二挑,最后入了娴妃的宫里做二等丫头。 这日清早,她在浣衣坊给娴妃取衣物。 顾巧巧包着衣服往回走,远远的还没看清青砖前走的是谁,一大排太监已经尖着嗓子喊她:“避让!” 这阵仗让顾巧巧连忙卷着衣服跪退到一旁。 明皇的抬轿走过,顾巧巧微抬头瞧了一眼。 是朱宏。 颇为偏僻的石道上,早上没什么人,绿衣丫鬟服的顾巧巧显得有些醒目。 朱弘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随即回过头,等走出两三米远,立马回头:“等等”。 顾巧巧嘴角微勾,立着身板,小腰俯身叩地:“皇上万福”。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喜”。 朱弘听了名字,有些失愣,摆手让太监继续往前走。 第二日早晨,伺候娴妃娘娘用完早饭,娴妃娘娘用锦绣帕子掩掩嘴,眼神颇有深意地盯着顾巧巧:“翠喜,你可有福了,这几日本宫自问不曾亏待你一分,往后这份情谊也要存续下去才好”。 听罢,顾巧巧的心砰砰跳,面上故作镇静地跪下:“奴婢惶恐!” 娴妃盈盈起身,抬手扶她起来:“本宫是真心话,皇上召你进建章宫伺候,待会儿就跟玉公公去”。 -- 第99页 顾巧巧眼神真切切地盯着娴妃,只差眼泪儿要掉出来了:“奴婢绝不忘记娘娘大恩大德”。 结果等一顿操作到达建章宫时,二等宫女依旧是二等宫女,从给娴妃端茶倒水变成给朱弘,还是那种不一定能见到他的。 她现在决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报仇没成,反倒失了性命。 如果判定朱弘不欲还顾家清白,那就玉石俱焚,至于鹰教,还是在别处求门路为好。 就这样盘算着,没多久就来了一个面圣的机会,朱宏接待芈衡国的来访王子,玉公公选了十个出挑的婢女伺候。 是个宫女单独做了新衣裳,特地从库房挑了装饰。 朱弘在揽月台宴请芈衡的王子,王子坐在皇位的右下方,朝他举杯:“陛下,我芈衡国有意与您这泱泱大国再结秦晋之好”。 听罢,顾巧巧深深望着台上的朱弘,五年前他的一母同胞妹妹远嫁芈衡,最后却死于非命,有传闻芈衡王山阳暴虐成性,极其残酷。 这样的情况下,芈衡王子怎么敢再次提起联姻之事? 芈衡王子脸上的笑容自信又真诚,芈衡国是向朝廷进贡粮食的大国,这就是他的底气。 朱弘举杯道:“毋须王子多虑,两国素来邦交,朕的陶玲公主正值碧玉之年,早也有此意送她入芈衡再续两国之好”。 顾巧巧脸色微变,朱弘作为一个帝王,如此冷心,她顾家的旧案,他又会施舍几分心思去洗刷冤屈呢,更何况扯到先皇。 芈衡王子一顿饭吃到下午,由专人送到官家驿站。 晚上,顾巧巧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床边的地上跪坐了一个人,她惊愕之余,细细一看,是宗英。 他怎么能闯到宫里来? 宗英垂着头,见顾巧巧点燃蜡烛走近,道:“我杀了鬼手,还剩离月,相信我,等杀了他,我一定会给顾家报仇,现在随我出宫”。 顾巧巧脚步止住:“你一个人如何抗衡天子?” “一定能想到办法”。 后来,宗英践诺,杀了离月,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白头也死了,宗英登上绝路门门主之位。 这一年秋,顾巧巧成了一等宫女,随伺朱弘,她成了那个给朱宏试毒的人。 今日下午照常,给办公的朱弘送点心茶水,只有这一趟准备的东西简单,一杯云雾茶,一碟桂花糕,所以警戒松些。 顾巧巧托着木盘脚步轻轻走向朱弘的书桌,抵达他的右侧,行礼温声道:“陛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声线清丽,朱弘停笔,侧头瞧了她一眼,眼角弯起,一边把毛笔放回笔搁上:“翠喜,换了西暖阁的房间睡,还习惯吗?” 西暖阁是建章宫朝向最好的,朱弘的房间也在那处,与顾巧巧两屋之隔,挺长宫女的房间不会安排在此处,朱弘打发玉公公说,晚上要个伺候的调过来。 顾巧巧跪下谢恩:“多谢陛下体恤,奴婢很喜欢,以后夜里能更加尽心地伴伺陛下左右了”。 朱弘笑笑,扶手道:“没事,你住着舒坦就行”。 顾巧巧起来后,顺手把云雾茶递给朱弘。 朱弘埋头喝了一口茶:“翠喜,朕从前是太子时,认识一位姑娘,与你很相似”。 顾巧巧端着桂花糕迟迟没有送出去:“奴婢蒲柳之姿,定比不上那位姑娘”。 朱弘一笑:“她乃忠烈之后,你们面容虽有五六分相似,她的气节风姿定胜你千倍”。 说着,只见顾巧巧手滑将桂花糕落在地上,她跪下道:“奴婢笨手笨脚,陛下开恩”。 朱弘摆手,重新拿起毛笔:“今日本就不饿,下去吧”。 “是”。 她犹豫了,也许,能有一线转机。 可惜,这只是她以为。 当夜,朱弘身染重疾,三日后,不治而亡。 尚在襁褓中的太子由太后辅佐登基。 朱弘的死没有结束,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最初书本的设定,她并没有离开《刺客来了》。 她假死出宫,等待她的是若花的第二个任务,潜入临仙城登月楼,刺杀金学书。 如今朝廷有两大派对立,太后与李太尉,金学书在朱弘残喘那几日辞官,太后只有通过江湖势力对李家斩草除根。 顾巧巧易容之后,看着桌席间醉生梦死的金学书,毫无从前精气神。 她把一杯杯断肠毒灌进金学书嘴里,笑着给他夹菜:“公子好酒量”。 金学书扒开顾巧巧的筷子,捏了捏顾巧巧的脸蛋:“以前我风光时,不见这么漂亮的丫头,真是可惜,不如银娘随我去芈衡国如何?” 这厮竟然想躲到芈衡国去。 “银娘自然愿意追随大人”。 房间里,顾巧巧送了金学书最后一程,略做收拾,让他干净体面,等待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 这晚,她没有离开,在登月楼的楼顶喝酒。 醉生梦死的一段日子,何时才能醒来。 她不求故事圆满,只希望能够快点从梦里醒来。 凉酒透心,她揉揉眼睛,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巧巧”。 循声望去,只见宗英站在二楼角落,手里端着一个碗朝它招手:“下来吃面”。 顾巧巧身形灵活的跳下去,随他钻入登月楼的厨房。 已经子时,厨房里没有人,灶台里却还有火星。 -- 第100页 顾巧巧端着面跟到灶台前,宗英递给她一个卷轴,明黄色的,那样熟悉。 是秘诏。 “吃完面跟我回门,至于它,你想怎么处理,随你”。 顾巧巧放下面碗,接过秘诏,良久,她才打开。 “恩之,速返黎县”。 恩之是她爹的字,短短几字,却是她和宗英悲惨人生的开始。 她弯腰将秘诏扔进灶里,丝绸料子一丁点火星就迅速蹿起明火来,不一会儿便化成灰烬。 ………… 昭明元年,幼帝五岁,于建章宫面见新科状元。 “爱卿快请起”。 幼帝奶音喊着底下的一身湖蓝色官服的男子,少年英姿勃发,抬头间望着幼帝是满眼星辉。 少年缓缓站起,帘子后的太后温声问:“姜爱卿真是头角峥嵘,未来一定要好好辅佐陛下,让你的才能护我大吴长青”。 少年再次提起衣摆下跪:“学君定不负陛下,太后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读者大大一路的陪伴,咱们下本见!新年快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