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神话快穿]》 第1页 [ＢＬ同人] 《（历史同人）神降[神话快穿]》作者：与祀【完结】 文案： 一位年轻的无神论者神话学家，误入上古洪荒、希腊、印度、北欧中土等神话世界。自以为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生存游戏，实则是被宠妻狂魔逐步攻略的恋爱故事。 伊迪丝·汉密尔顿曾说：“神话学家们使一个恐怖的世界转变为一个美丽的世界。” 江虞南：我可能是读了假神话。 外冷内骚皮皮受×精分护妻大佬攻 攻：我疯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现世篇】——丹穴有鸣凤，仪于岗之廷。富二代特种兵表面弱鸡实则战斗力爆表的教授 一起进入无人区大山、面对牛鬼蛇神的科考之旅。 【上古九州】——那个狡猾的小骗子，独食了所有的不死药，腾空而去。自此，后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北欧神系】——伟大的奥丁主神，偏爱黑发黑眸的少年神侍。遭精灵族厌弃的半人血统少年，竟是下一任天后？ 【鎏金王座】——a国科考队唤醒沉睡的法老，被无名怨（妇）灵缠上的领队竟是法老王的男人？ 【…… ＃作者亲妈，1v1结局he。先走剧情后甜宠，不甜躺平任♂。 ================== 第1章 岐山凤隐（捉虫） 江虞南后来无数次的回想起这一天。 天地倾倒，江河逆流。他看见海上有遗楼，天边有珠玑。 神鸟凤凰的尾羽在烈焰中化为道道箭矢，迤逦成旷野上最后一道火光，燃尽天地灵气。 随着一声龙息，上古中原，蛮荒之地，最后一位神明陨落了。 - 河南通州县城郊。 这地方离最近的乡镇也有七八里，六月份被外地暴发户老板承包了下来，大块荒废的地皮亟待开发。上午不知挖出来了个什么玩意，停工半天等上头安排，工人们也乐得清闲，三五成群的围在现场护栏外探头探脑。 周围成片坑坑洼洼的泥地上，生着些泛黄的枯草，从早上待到晌午都没见人烟。 几个工人刚吃过午饭，扛着铁锹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工头烟瘾犯了，一只手刚伸进裤兜里想摸根烟出来。 “嘟——” 车声轰鸣由远及近，愣神间一辆黑色SUV已经在工地旁唯一一处稍显干净的地儿停下，饶是这样车身也溅了不少泥沙。 工头猛的站直了身，烟盒往兜里狠狠一塞：“吴、吴书记！您怎么……” 吴书记腆着肚子下了车，朝人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在一边站着了，像是在等什么人。 三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工头还听见里面结算车费的声音。 “……这是，”他不确定的小声问书记，“这就是市局派来的？” 可吴书记已经满脸堆笑热情万分的迎上去了：“哎！您就是江教授吧？我是通州县书记，舟车劳顿辛苦了，要不我先带您去镇里歇歇？” 搭在车门上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一位年轻的男人迈出了出租车，低头钻出车门的一瞬间，他颈项上的坠子从毛衣领口滑出来，依稀是一块不知裹着什么的天然琥珀。 他将坠子塞回了领口，与吴书记握了下手，立刻就抽了回来，恰到好处的客气与疏离。 “不用了，我看看现场。” 吴书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 这位上头派来的江教授大约二十五六岁，在这个年纪的男人里，他身段姿容都算是十分出众的。难以想象竟然已经是专业领域内著名的教授。 “哦行，王工，你带我们去挖出东西的地方看看。” 工头殷勤的笑着：“我们这泥路不好走，您二位贵人可当心着些——哎，到了！就是前面，前面有人围着的那儿。”他快步上前吆喝着赶走了看热闹的工人，“上午已经按上头的吩咐给现场拦起来了，江教授您看是我给您找个手电下去瞧瞧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那神情冷淡的江教授已经长腿一迈跨过护栏，径直往里走了。 江虞南打着手电自壁上照过一圈，地下潮湿的泥土黏在石壁上，斑驳了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壁画，猛的看去，像是给岩壁度上了一层砖红色泽。 他掏出手帕擦去墙上泥土，眼睛微眯起几分刚想仔细瞧瞧，突然后面的王工“哟”的惊呼了一声。 “哎、这——这上头刻的像是一只鸟啊？” 江虞南猛的回头看去，目光如炬，刺的王工一个哆嗦。 王工不敢再乱说话，看着那江教授缓步上前，一手握着手电筒，一只手抚上岩壁上的壁画，纤长指尖自凹槽里缓缓划过。 他眼睫下垂，似乎看的极为入神，过了半晌，脸上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丹穴有鸣凤，仪于岗之廷。”他轻声道，“好啊，原来是藏这儿了。” 他后半句音量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王工没听清，随口问道：“什么？” “没什么，”江虞南笑了笑，“我说你们这儿还挺人杰地灵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来有点奇怪，可江虞南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的研究起壁画了。 拭去泥土，岩壁上飞禽走兽、魅影重重，有火红大鸟披星斩月而来，引吭长鸣，百鸟瞻礼朝凤。转瞬间天地倾倒江河逆流，大地震颤龟裂，深邃的裂缝里火红岩浆涌动，如同融化的太阳。 -- 第2页 他凝神看向那壁画，目光穿透坑洼岩壁，穿过岁月洪流万年云烟，窥见久远而深埋的往事。 …… 我是真实，你是虚幻。 江虞南坐在一堆金银里，垂眸眺望远处的山峦。 好像有人在笑，声音低沉仿佛自胸腔发出共鸣—— “江虞南，”他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远处地平线上，夕阳裹挟着最后的余晖，凛冬将至。 江虞南嗓子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成年体态的男人起身，淡金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发梢划过江虞南的胳膊，江虞南触电似的猛的缩回了手，那人嘴角噙笑恍若未觉，随手拿起一个镶满宝石的纯金王冠，弯腰替他戴在头上。 “……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活着。” 堆满金银财宝的山洞外，天边第一缕黑暗降临，无边长夜即将到来。 - “……滴答。” ——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将他的神智从回忆中拉回。 江虞南用手帕将手指一根根的擦干净，笑容温和：“……刚才是不是有水声？这里有水源，看看去。” 王工在前面走了大概十数步，昏暗的洞穴在手电的照射下能看出洞口已经变大了一圈。前方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片天然形成的石潭，有一缕日光顺着那滴水的孔洞照射进来。 江虞南看着那汪并不十分清澈的水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歪着头饶有兴致的笑了。 江教授已经下去一个小时了。 吴书记用毛巾擦着光亮脑门上的汗，眯着眼睛又一次往地底下瞅了一眼，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个人下去看看，就见漆黑洞内有一道光晕闪过。 是手电。 江虞南带着王工头走了出来，骤然从阴凉昏暗的地下出来，他被午后的阳光晃的一时间眼前发白。 “哎。”他招招手唤人过来。 那其实是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姿势。江虞南一个年轻的学院派教授，做起这个动作来却熟稔的仿佛久居高位，或是生来就该如此。 吴书记一瞬间觉得有点奇怪，不动声色笑呵呵的迎上前：“江教授有什么发现？” “有重大发现，发现智慧生物生活痕迹。” “……智慧生物？” 年轻的教授微抬了下眼睑，并没有解释，只唇角弯起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停止施工，保护遗址。我马上向上面汇报……也劳烦您准备一下，可能会有一支科考队过来。” 王工迟疑片刻，还没来及插话，一旁看热闹的工人就嚷嚷起来：“……停止施工？哎不是，这怎么能是说停就停的，我们这闲着一天要损失多少钱你知道么？你有上头批示么你？没有我们老板发话我们……” “不好意思没有说清楚，”江虞南笑容温和的打断他，语气不急不缓，没有半分为对方的不敬而动怒的样子，“我来的路上已经请律师与贵公司交涉，大概晚上这块地就能到我名下，你们今天的工资照发，损失的资金也全由我一人承担。还有什么问题么？” 那民工一愣：“没、没问题了……”说完就瞪着眼走开，边走还边低骂着“我操这哪儿来的暴发户”。 吴书记：“……” “江教授……您给这地，买下来了？”吴书记挠了挠头，“是政府拨款还是？” 江虞南微微一笑：“是我自己的资金。” 吴岩礼怔忡了一瞬，又不由联想到他之前招手使唤人的那个动作。去年这块地被人买下来时他还问过一嘴，这地虽然荒废许久，但地皮面积地势在这儿，也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一个教授的收入水平他还是清楚的，怕是十年不吃不喝也承担不起这笔巨款。 “江教授是哪里人啊？” 江虞南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四川话。 “四川的。” “哟，”吴岩搓了搓手，“不错不错！四川水土养人……你们那这季节还挺热的是吧？我看今年夏天四川温度又创新高，说是在地上就能做出鸡蛋摊饼……” “不好意思，刚才是开玩笑，”江虞南拍了拍他的肩，“我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京城的。 吴岩礼心里突然就通透了。京城那天子脚下的名利场，大大小小叫不出名儿的氏族太多了，随便拎出来一个旁系分支的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有钱人。 他又打量了一眼年轻有为的江教授，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鄙夷与钦羡。钱啊，有钱就是好。 那边江虞南打完电话回来了，朝他点了点头：“研究所派的专家明天到，麻烦吴书记多担待了。” - 通州县郊招待所的条件其实并不是很好。吴岩礼再三询问，江虞南都表示无妨，也就这么住下了。 星月被乌云重重掩映，夜色几乎化为实质。浓稠黏腻的黑暗自窗缝向狭小室内蔓延，床上的青年呼吸轻微而均匀，显然熟睡已久。 空调机“嗡嗡”作响，吃力的吹出微弱冷气。那噪声使得窗外鸟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不断有鸟自远处山林中飞出，目标明确的滑翔过无边长夜，落在小招待所的窗沿与楼顶。 月亮自乌云中泻出一丝光。 江虞南猛的睁开眼，出手迅猛如电，却只扯下来眼前巨大黑鸟的一根羽毛。 -- 第3页 “——喈！” 赤目黑身的大鸟仰首嘶鸣一声，窗外的鸟同时飞起，鸟瞳在黑夜里发出奇怪的光。 这一幕其实离奇而诡异，有成百上千的鸟类聚集在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周围，悄无声息的盘旋飞舞，像是一场盛大危险的开幕，或是什么神秘的祭祀仪式。 “嘘，”江虞南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安静一点。扰人清梦，西王母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不过，”他话音一转，眯着眸子笑了，“常羲这么沉不住气，是不是命数将尽了啊？我还没确定你们老巢在哪儿，你倒自己找上门来……” “……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当年说的话，如今还算数。” 那大鸟顿时没了声，张开羽翼飞走报信去了。江虞南居然觉得自己从那赤红的鸟眼里看见了一丝怨怼。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停留的大片的鸟，毫不在意的关上窗，回到床上熄了灯。 九月上旬的天气过了午夜就有点凉了。江虞南靠坐在床头，腰间搭着一条薄被。他微凉的指尖把玩着胸前的琥珀坠子，眉心蹙起一道深壑。 “要进山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时间线：进山考古，是在主角第一次穿到上古世界之后。1998年随科考队前往青海阿尔金无人区的时候穿越的，在龙死后被送回现世，之后一直在寻找上古遗迹的线索，又再一次回到上古世界。 这个现世篇很短，很快会进入洪荒篇。求收藏呀～ 第2章 十日同晖 江虞南站在招待所楼下，看着从骚包的红色跑车里下来的年轻的特种兵，不得不承认这人比他档案照片长得还要英俊。 眼前的男人身姿匀称眉目英挺，合体的定制衬衫下是勃发的肌肉，整个人像一只潜伏慵懒的猎豹，充满危险气息。 “何先生，”他对面前的特种兵伸出手，“您好，我是江虞南，华夏大学教授，主要领域是神话学。” “江虞南江教授是吧，”何故目光炙热，在江虞南脸上转了一圈，握住他的手腕一把扯向自己，一副哥俩好的抱了人满怀，“您好江教授，终于见到您了！” 江虞南笑容几乎绷不住，他客气而不容置喙的挣脱出来：“何先生真是军人性情……” “好说好说，”何故热情洋溢的揽住他的肩，“江教授，刚才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我俩可真是有缘！” 江虞南活了这么些年，头一回见着这么自来熟的人，他实在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一时间觉得十分不适。他斟酌了一下委婉开口：“何先生……” “真的，哎你别不信……”何故打断他，“——无河不成江，江河湖海自古不分家。不说咱俩名字了，我今儿一见你！嘿，还真是一见如故！”他话音一转，突然目光如炬的看向江虞南，那眼神如同肉食动物盯上了无知懵懂的小白兔，看的江虞南一个哆嗦。 “……江教授，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你是哪里人？” 江虞南想都没想就飙了一句闽语：“我是胡建人。” 刚听说京城派来了特种兵闻讯赶来的吴书记：？？？ 何故面上刚露出一丝欣喜，江虞南就警惕的改口：“祖籍福建，在广州长大。” “太巧了真的，”何故当场来一段了字正腔圆的粤语，叽哩哇啦说了一通，难以置信的感叹，“小江我俩老乡啊！缘分来了真是拦也拦不住！” 江虞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吴书记都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左手揽一个右手拉一个将两人拉开：“二位的资料我都收到了，都是京城人。你们年轻人啊……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何故“哦”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抬头又是一脸笑嘻嘻的痞样：“吴书记是吧，您好。江教授是国家重要人才，掉了一根头发丝都是国家的重要损失……我是上面派来保护江教授人身安全的。” “自我介绍一下，”他掏出一个证件随手一亮。“北城军区38集团军特战部队，何故。” “主要任务是贴身保护江虞南教授进山科考。” 吴书记呵呵笑着，忍不住又多看了江虞南一眼。 何故不属于考古队，而是专派来保护江虞南的，因此提前一天到。次日剩下的考古队陆陆续续带着仪器与装备赶到了通州，一位遗址保护专家与后勤人员留在通州考察工地遗迹，提取关键信息。包括江虞南与何故的其余的十三人跟随当地向导进山。 除了江虞南，进山的还有两位神话学专家，以及历史、人类学博士，以及一些专门的技术人员和野外生存人员。 这支临时从各省抽调而成的科考队，即日启程。 山下三辆越野车停靠在泥巴路边，车旁提前到了的几人正在寒暄。 吴书记阅人无数，自觉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打眼一瞅就明白为首的是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神话学老学者。 吴书记亲力亲为的带着当地向导——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走上前跟人打了个招呼：“丛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是这次带你们进山的向导小吴。”他转头看向小青年，“这位是丛科丛教授，考古队领队。” 丛科刚伸出手跟人握上，闻言一愣，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吴书记误会了，这次的领队是江教授。” 吴书记只好尴尬的陪着笑。 -- 第4页 “——哪个江教授，这么大排场？”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眉梢一挑走了过来：“丛老师，这支科考队人员资料我都看了，论年龄见识论资历学识，领队也该是您……这江教授是从哪儿空降来的？” 丛科在北城科研所待过一阵子，除了他，考古队其他人都不认识江虞南，他斟酌着说：“江教授是国家重要人才，他……” 话还没说完，一辆骚包的红色小跑“嗖”的一下飞驰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何故拉开驾驶车门长腿一伸走下来，嘴里还叼着根未点燃的烟。一下车就忙掏出火机给点着了，低着头深深的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操，憋死老子了。” 他朝丛科点了点头：“哟，丛叔叔！您也来了啊。” “哎，小何，昨儿你爸还交代我在看好你，”丛科笑的和善可亲，“怎么了这是？” 何故瞅了眼不紧不慢从副驾位上下来的人，怒了努嘴：“照顾小朋友，在车里不方便抽烟，忍到现在。” 江虞南一下车就听见这句话，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走过去从何故兜里掏出烟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动作熟稔的点燃吸了一口。 何故：“……操。” 江虞南戏谑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了小朋友？” 何故半晌才似笑非笑的憋出一句话：“这么记仇，嗯？说真的，我们是不是以前……”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江虞南教授？” 江虞南见来人是女孩子，忙摁灭了烟：“嗯，你好。” “苗秋，”女孩子矜持的点了点头，“人到齐了，丛老师让我来喊你们准备出发。” 三辆越野车沿着七拐八绕的山路，浩浩荡荡开进鲜少有人涉足的深山。 不到一小时，他们就已经深入山腹。周围是茂密而高耸的树木，齐腰的灌木丛窸窸窣窣，不知道是风还是什么动物。 江虞南有一点晕车，他将车窗开了一点透气，闭着眼靠在靠背上，抿着唇脸色发白。 耳畔是车轮碾过山路上散落枝叶的声音，伴着风声鼓动耳膜，化为有节奏的鼓点。 这鼓点声让人心神恍惚，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就忆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 “咚——” “咚——咚——” 祭台下一圈圈站着围着兽皮裙的男男女女，他们披头散发，皮肤皲裂，身上挂满骨头和兽牙。他们手持不知取自什么动物的白色骨棒，一下下的敲击着地面。 最初声音是散乱无章的，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的节拍。那声音震耳欲聋，大地震颤低吟。 “咚——咚——咚咚咚——” 能将人烤化般的烈日下，江虞南垂着头被捆绑在祭台上，他口干舌燥到嗓子里几乎冒血，整个人几尽脱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祭天！” “让神来处罚异族！” 台下的发出怪异的叫喊。江虞南神智不清的想，有点像是海豚……又像什么鸟，什么鸟“呼呼”的叫呢，猫头鹰？ 他眼睛缓缓睁开一道缝，想看清面前的景象，却又被额上流下混着汗水的血液迷住了眼。 这是哪儿？野人？ 华夏国土里怎么会有未开化的氏族？ 眼前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旷野，江虞南怎么也无法给这荒谬的场景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浸满了汗水与血迹。就在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么热其实是不正常的。 这该有四十度了吧？北城最热的夏季也没有这样的高温。阳光似乎也过于刺目。 江虞南用尽最后的气力缓缓抬起头。 ——他在天空中看见了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将天空充实的满满当当，有一种怪异的拥挤感。 “喈——” 天边传来嘶哑凄厉的鸟鸣声。 有铁骑自荒漠深处驰骋而来，溅起滚滚烟尘，骤然升腾复又湮灭。随着马驹渐近，人群愈发慌乱，不断有人发出嘈杂怪异的尖啸声。 那马背上挂着一只青色的鸟，猩红血液顺着它的羽翼滴答落在地上。 “青、青鸟死了！” 为首的祖巫老妪浑浊双眼骤然张大，她颤声道：“龙、是龙……” 她猛的抬头看向天边，却为时已晚。大风骤起，扬起黄沙漫天，巨大的阴影遮云蔽日。 “快跑！是龙来了！” 祭台下的人四散奔逃，江虞南眼睛被风沙迷住，再睁开眼时台下已空无一人。黄沙旷野上，只他一人被孤零零的舍弃在高高的祭台上。 风起云涌复归于平静，游弋的巨龙飞下来盘旋在祭台上，将渺小的人类圈在中间，它利爪如刃，扣住祭台边缘，留下深深的爪痕。 它探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看不出原形的生物，灼热龙息扑洒在江虞南身上。 “你是谁，从哪里来？” 江虞南不禁颤了一下，他干裂的唇开合，极度缺水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龙发出低沉的笑，它利爪轻轻一挑，隔断了捆绑着江虞南的绳索，龙首微垂，如对待幼兽般张口叼住他的后襟。 “你真小。”它破云腾空而起，尾鳍搅乱九霄重云，“小家伙，九州危险，可别死了啊。” -- 第5页 第3章 遇水则生 万丈高空云端之上，江虞南颤抖着闭上双眼，随即感到后脊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舔了一下，状若安抚。 “别怕，快要到了。” 到哪？江虞南迷迷糊糊的想。挟着他的龙俯冲而下，进入一片崇山峻岭之间。远处最高的雄山靠近山顶的峭壁上，开了一个石洞，洞内金光闪闪隔着数里都能看见。 巨大的山洞内，数不清的通道数十丈高，幽深无边的蔓延交错，不知通向何处。寻常人无法想象的昂贵宝藏堆积成山，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金币，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龙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宝藏山尖儿上，江虞南难得露出一个呆滞的表情，双手不知该放在哪。 龙低头看着他，布满龙鳞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江虞南不知怎的就是能感觉到它似乎十分愉悦。 “这是我的巢穴。” 它用头将江虞南拱的一个趔趄，江虞南从金堆里爬出来坐回原处，面无表情。 “会说话么？你叫什么名字？” “江……”江虞南张了张口，勉强的吐着字，“……虞……江……虞南……” 那声音沙哑而低微，龙认真的侧耳听了会儿，只捕捉到个别发音：“鱼？” 它打量着自己巢穴里的小人，又低头在他身上嗅了嗅：“不，你不是鱼，长尾族一身腥味……你是香的。” “不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它像是得了新鲜玩具的孩子爱不释手，说罢又叼起江虞南，“走吧，带你看看我的领地。” 龙腾万里翱翔于九州之上，上古卷轴在他们脚下铺陈开来，风貌瑰丽奇幻另人瞠目。 “蛮荒九州，各奉其主。”龙说，“你初来时降临于中州。中州是我的，所以你是我的。” 才不是。江虞南想，你是时空错乱的虚幻产物，而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此时江虞南已经科学排除了身处梦境的可能性，如今他已经明白自己大抵是误入什么神话故事里了，不过，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回去。 他如今身处传说中的，只存在于古籍中九州。既来之，则安之。 他双手环抱着龙爪子拨过来的巨大果实，张口咬下，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散开来，温软濡湿抚慰了干裂的口舌。 江虞南已经确认龙对他并无恶意，不如说是将他当做宠物养着了。他连啃十来口果子，也不过在果实上啃出一个小坑，心情这才好了不少，主动搭话道： “你的族人呢？” “我没有族人，”龙眸微张，黄金竖瞳威势骇人，“我是九州唯一的一条幼龙。” 江虞南突然意识到，方才见这方圆数百里，越接近这些山脉越不见生机，这竟是条孤龙。 它神色稍缓，突然道：“小家伙，我既然把你捡回来与我作伴，你便也算这钟山半个主人了。” 江虞南怔愣间，龙尾悄然探过去卷起他的腰拉至它身边。江虞南被迫紧紧贴在龙鳞上，他伸手覆上，触手温热却坚硬如铁，他能感受到漆黑龙鳞下它脉搏的跳动。 突然龙身紧绷，龙须怒张，它长尾猛的将江虞南甩到背上，骤然腾飞于天际，隐于雷雨晦冥间，奔腾数百里。 “抓紧，天火来了。” 话音伴着雷鸣而落，天空坠下爆裂燃烧的巨大火球，直径数十米，多如牛毛避无可避，所落之处转瞬生机湮灭、化为焦土。 生在和平年代的江虞南，头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他紧紧抓住龙的髯须，整个人几乎扒在龙背上：“这是什么！” 龙灵活的闪避着陨落的火球：“自从天上十日并出，每过些时日都会如此。”它张口吐风，吹飞近身的烈焰，“都是那长毛鸡干出来的好事，你……” 十数米外，两颗火球相撞，火星迸溅直激射而来。江虞南慌乱之下侧身躲过，手掌在龙鳞上一滑，整个人就侧翻下去，自万丈高空极速坠下。 苍穹被火焰染的艳红如血，下方微缩的大地上冒着灰黑浓烟。江虞南坠落着，耳畔巨大风声鼓动耳膜。他眼看着云端之上，十日当空，有一火球直直冲着他而来。 江虞南紧紧闭上眼。 下一刻，他听闻天上龙吟震耳，周身忽的被纳入一个温热的空间。濡湿的条状物自他腰间一环，眼前光线一暗。 他最后一刻睁开眼，看见自己被龙纳入口中。 漆黑龙身游弋，在漫天火焰中破空而出，龙尾拖着烈火俯冲而下。数个火球砸在它身上，将玄铁般的鳞片灼烧发红，裸露青筋皮肉。 江虞南安然待在它口中，眼前漆黑一片。他能无比清晰的听见龙躯内心脏的博然跳动，“咚咚咚”令人无比心安。 “砰——” 他感到下坠的失重感消失，龙含着他猛的砸落在地面，一直紧紧环着他的带着粗糙倒刺的舌，无力的松开了，龙口微张，他眼前乍现一抹亮光。 江虞南从它齿缝间钻出，直至看到那熟悉的堆满宝物的洞穴，方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他的救命恩龙，刚露出一抹笑，就生生僵在唇角。刚历劫难，他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踉跄着几步上前，颤抖着抚上龙身上狰狞的伤口。 数不清的细小灼伤覆在龙的周身，道道渗出红黑的血。那血液滴落在地面上，化为升腾的黑雾。 -- 第6页 两个盆大的伤口表面仍覆着烈焰，鳞片剥落，其下的血肉被灼烧至漆黑焦炭状，看上去甚为骇人。 “这是……”江虞南喉头微动，他轻声道，“是为了救我才……” 龙已经闭上了眼，瘫在冰冷的石地上，只有翕动的鼻翼与髯须，证明它还活着。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他撑着地面起身，扶着岩壁一步步走至洞口。他俯身看去，其下数丈嶙峋峭壁，悬崖下有一条细长的水流潺潺而过。 洞内只有石壁财宝，因此他起初没注意到，只当还是之前龙带他去的那个洞。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并不是那个洞了。岩壁上，大大小小无数洞口，他们位于悬崖下端，距地面不到百米距离。 “它是龙。”江虞南喃喃道，“龙……龙遇水则生。” 江虞南跪坐在河边，掬了捧水将脸深深埋在里面。 他手上布满泥沙与血污，脸上也脏污不堪，衣衫凌乱沾着草屑树枝，像是被人在树丛里拖拽过一般。 眼前水面忽起涟漪，层层叠叠一圈圈晕开，中心一道鱼尾一翻，纯青如琉璃。 江虞南自指缝间猛的睁大了眼。 龙缓缓醒来，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它周身伤势看上去已经痊愈大半，旁边碗大的坚果壳里盛着一瓢水，水里一只纯青的小鱼正懒洋洋的吐着泡泡。 盘在一起的龙身中间，睡着个小小的人类。温暖柔软的身躯贴在它坚硬的鳞上，它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多靠近一点。 它刚一动弹，小人就醒了。似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睡着了，他表情放空的呆了几秒，才不做声的将自己搭在龙躯上的胳膊挪开。 江虞南调整好表情，笑眯眯的朝它招招手：“早。” 自洞口能望见遥远的地平线，所有的光明都被压在其下，不见一丝光亮。 “此乃中州极夜，八十一日漫漫长夜之后，方可迎来光明。你这声早说的为时尚早。” 龙垂首，粗糙的舌自他手臂上划过，又略过脸颊。 “你……”江虞南耳尖充血，踉跄着后退几步，却突然发现龙舌所过之处，所有的伤一一愈合。 “你从何而来？” 江虞南不答反问：“我听闻龙鳞水火不侵、坚不可摧，那火怎么能伤的了你？” “那是凤火。”龙说，“自我诞于钟山山脉至今不过两百年。我不成年他们不会服我，凤凰不死，我不成王。” 江虞南眨了眨眼，对于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1998年华夏科考队进入青海阿尔金无人区后失联数月，幸存的一人带回了未知文明图腾物。 他作为年轻有为，且为数不多的神话学研究者，带着那图腾再一次带队进入无人区。他们找到了一个远古遗迹，遗迹内有大量蜷缩着死去的活人干尸，显然是人畜祭祀之地。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人喊叫，随即在一阵炫目的光晕中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在祭台上了。 这个世界蛮荒而不开化，有龙凤翱翔天际，十个太阳并存，由此可见大概率是上古蛮荒世界。是只存在于虚幻时空、或是高纬度空间的未知文明。 应该如何回去，江虞南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那铜制的图腾既然能带他来，也必然能……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发白。 龙正低头逗水里的鱼玩，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的东西不见了……”江虞南喃喃道，“我应该是带着它一起来的……” 龙笑起来：“我有很多财宝，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换来。你说说是什么样的东西，换不了我就抢来给你。” “这么大的铜块上面嵌着一根树枝……”江虞南蹙眉，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铜块上有个鸟状图腾，树枝是黑色的，比金属还要坚硬。你见过么？” 龙忽的沉默了，它原本舒适半眯着的金色龙瞳张开，威压气场瞬间充斥四周。洞内气氛骤然冷凝，空气几乎都化为实质。 江虞南被盯的心里发毛，却咬着牙紧紧盯着它庞大的脸，然而却看不出一丝表情。他叹了口气，刚想说算了，龙却开了口。 “那是西王母的权杖。” 江虞南一怔：“……什么？” 龙首低垂看着眼前的人类，不怒而威。它神色晦暗莫测：“你刚才说，那是你的东西？” “西王母？” 江虞南出了一身冷汗。 上古神话口耳相传至今，真真假假已经混为一谈。可普遍说法认为西王母司鸟，座下有三青鸟，乃是凤凰前身。他自然看出眼前的龙和鸟族关系极差，想必也厌恶西王母入骨。 上古巨兽的威压萦绕周身，只短短十数秒，江虞南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咬了咬唇，面色镇定不变，只紧咬的下唇和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慌。 江虞南抬头看向肃穆威严的巨龙，露出柔软而温和的笑，小心翼翼中带着十足的真诚。 “我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西王母，是那个权杖将我带来的。”他眼睑微垂，似乎仍然有些懵，“一睁开眼我就在祭台上了，我想要回家，就必须找到它。” 龙轻哼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它又凑近嗅了嗅小小的人类，却没控制好力道顶的江虞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 第7页 “虞，你也太弱小了，”龙稀奇的打量着他，“……谅你也不会是有羽族的人，凤凰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江虞南揉了揉摔痛的屁股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想，他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跟个畜生计较。不过……之前那群鸟好像都是人形来着？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的看向高大威猛的龙先生，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也能变成人形么？” 龙金色的竖瞳一转突然看向他，江虞南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看来是不能，他刚想松口气，谁知下一秒，水凭空出现将龙包裹在其中。 一阵烟雾障目之后，江虞南缓缓睁开眼，他目光下垂，隐隐约约看见一双白皙精致的玉足。 第4章 小龙人 山洞地面湿润，仿佛刚下过雨，洞内水汽升腾。云烟缭绕间，一个未着寸缕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似是有些无法适应这突然多出来的双腿，看上去不稳且踉跄。 江虞南伸出手接住他，触手是温热光滑的皮肤，他触电般的又缩回了手，掩饰般的咳嗽一声。 可那少年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猛的扯住他的手腕拉进，垫着脚在他颈侧蹭了蹭。 那脸颊柔软，伴着发梢搔刮，江虞南突然就异样的有些难以忍受。 “你……” 少年鸦羽般的睫毛扑闪，开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软软的。” “什么？” 少年整个人贴了上来：“虞，软软的。” 江虞南崩溃的发现，就算这只龙成了小孩，力气还是比他大。他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和□□的美少年拥着。暧昧的温度自两人相触的皮肤升腾，他几乎喘不过气。 “……能不能先放开我。” “哦。”少年眨了眨眼，听话的放了手，出乎意料的乖巧。 江虞南脱下外套让他披上，这才又心平气和起来，甚至有心思打量起对方。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十六岁左右，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金色的眼睛没有变成龙时的威慑感，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皮肤白皙没有任何瑕疵……事实上刚才那一眼他已经看见了，少年身体上几乎没有毛发，干净完美的就像神造之子。 不，江虞南突然笑了，他就是神。原本只能自古籍中寻到只言片语的上古神明，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对一个狂热的神话学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馈赠了。如果他能回去…… “人原来是这样的么？”少年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爪子打在岩壁上，啪的一声手掌红了起来。他笑着摇摇头：“太柔软了，连石头都拍不碎……” 江虞南坦然承受着少年怜悯的目光：“我们人类就是这么弱小。” 少年问：“你会不会死掉？” 江虞南点点头，面不改色的诓骗战斗力爆表的小龙人：“会的，会死掉。不吃饱会饿死，吃错食物会毒死，走路不稳会摔死，我怕水怕火，气候恶劣太冷太热都会死，随便一只动物都能挠死我……所以，你可得……”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现自己被圈了起来。 不知何时那少年下半身化为了龙尾，一圈圈的将他围住，就像是在圈领地。 原本预期中少年惊慌的要护他周全的场面并未出现，江虞南被缠紧了动弹不得，却也没错过少年眼中暗沉的微光。 “你不会死的。” 少年眯着眼，目光如实质般一寸寸打量着被桎梏着的青年。它龙形时多凭嗅觉认物，如今不知是不是变成了人形的缘故，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有些能理解人类的审美，比如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小人类，不止味道很好闻，长得似乎也很好看。 “别担心，”他歪着头笑起来，不自觉的探出半截舌尖舔过下唇，重申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虞南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自他后颈划过，绕道他他喉咙前。在脆弱而致命的咽喉上搔了搔，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戏谑。 “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杀了你。”少年低头嗅了嗅怀里猎物的脸，“明明这么弱小，野心倒挺大……还没人敢动西王母权杖的心思，你倒厉害。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想要，我带你抢过来就是了。”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江虞南却高兴不起来。他沉默半晌，才缓缓笑了一下：“我活到现在，道理没学会几个，却明白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暗中标好了价码。说说吧，能得到一只龙的帮助，代价是什么？” 少年缓缓吐出几个字，江虞南没听清，俯耳上前：“什么？” 龙轻笑一声，猩红的舌尖探出，在温热的吐息中轻舔过他的耳廓。它毫不在意，又带着几分认真的重复道： “带我一起走。” 久旱的蛮荒之地，枯木挣扎着在龟裂的大地上扎根。 龙维持少年体态已经整整两天。 大概是伤势自愈耗了不少能量，他化成人形后一时变不回去了。龙也不着急，甚至觉得有点有趣，任由江虞南牵着他上路了。 他还没适应人类的躯体，新生的脚被粗糙的砂石土地磨出血。江虞南看见就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龙觉得新奇，听话的趴到小人类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埋在他颈窝里昏昏欲睡。 “虞，”他突然睁开眼，“西边有东西来了。” -- 第8页 先是“哒哒”声由远及近，一群高大雄壮的战兽，扬起滚滚沙尘狂奔而来。它们生着獠牙利角，比一个成年人还高。 领头的兽带着兽群在他们面前停下，两只前足屈膝俯身，发出“哞呜”的叫声。 远处，传来更多的声音。 江虞南举目望去，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四面八方各种兽类荟聚，以此为中心奔来，气势浩大，他一个从平安年代来的现代人忍不住腿都发软。 围绕着他们两人，一圈圈的俯满了各种动物，它们在拜见它们的王。 一朝君临，八方将领率兵勤王。 龙少年歪着脑袋，似乎有点懵。但传承记忆告诉他，好像就是该这样。 少年问：“你们知道西王母在哪么？” “……西王母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少年问：“我要怎样才能找到祂？”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一众兽类回答的杂乱。 “……在瘟疫与灾祸所到之处……有羽族……三青鸟……日落之处，海的尽头……黑色的水与火焰浇灌的大地……” 江虞南听不懂，少年说给他听。 “附近有有羽族的领地么？” “西南方，一个半日的路程。” “我知道了，”少年点点头，“你们退下吧。” 兽类如同它们来时那样，迅速的奔腾离去。江虞南琢磨了一会，发现这个世界和上古神话中基本相同，只是流传下来的神话因为千万年的演变与润色，有些许差别，不过大体上是可以参考的。 比如西王母的故事有两个说法，一是主瘟疫与刑罚，掌管生死的厉神，即“司天之厉及五残”。二是西方某个部落的女酋长。这样看来，这里的西王母显然更接近第一个说法。 “你……”江虞南一顿，觉得叫少年“龙”有点奇怪，改口道，“你有名字么？” “我族极难诞育后代，我生于钟山，亲族还没取名就陨落了。” 江虞南明白了。意思是龙族容易难产，所以后代不多。不过……钟山？ “我听说钟山之主烛龙名烛阴，烛龙是创世的神明，身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能呼风唤雨……我们人类的传承中还有一种说法‘龙者，古之神物，名曰神，曰烛龙’。” “我是烛龙？” “不知道，但你可以是。”江虞南问，“烛阴，这个名字你喜欢么？” 少年若有所思，江虞南觉得这小娃娃有点可爱，忍不住就想揉他的脑袋。 “……喜欢，这是你赋予我的名字。”少年趴在他的背上，脑袋放在他肩窝里，见他伸手摸自己脑袋，忍不住张口咬住他的手指，却只轻轻咬了一口不敢施力。 龙少年又低头，在小人类温热的肩窝里蹭了蹭，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我很喜欢。” 这算是什么，江虞南想，一只龙，倒像是对他产生了孺慕之情。这算是好事？至少有了这个武力保护，他不用担心死在这个蛮荒之地了。 “我们要去哪？”江虞南问。 “去附近的有羽族部落，跟着他们也许能找到西王母。”而且，他也需要了解一下自己的敌人。 一个半日的路程，他们又走了两天才到，途中少年总是突然消失，回来时手中就拎着不知从哪里抓来的兔子，让江虞南烤来分着吃。 很快，前面出现了一个山谷。 那山谷内一片死寂，只偶尔有几声鸟鸣。山谷外围的小聚居地里，有很多骨瘦如柴的半兽人和人类在做工。路边有随意摆放的尸体，面黄肌瘦的半兽人妇女抱着初生的小兽，脱力的趴俯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对少年的气息若有所感，对着他们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江虞南突然被绊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只腐烂的人手，当下就胃部翻涌几乎想要吐出来。 “不要看。” 少年说：“这就是有羽族的领地，别族饿殍伏地哀鸿遍野，他却只顾己族生死。” 江虞南怔怔道：“……他们好像不是很欢迎人类。” 少年轻笑：“任何部落都不会拒绝强者。”他看向不远处的守卫，直直的走过去，“你在这里等着。” 江虞南站在原处，看着那群身高两米背生羽翼的男人们，被金发少年撂倒在地，打得心服口服。 少年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哈欠，张开双手：“累了，抱。” ……太可爱了！江虞南面色不变，心里已经被萌化了，几乎立刻就忘了这是个人形兵器，将人抱了起来。 少年似乎很满意：“这是三青鸟之少黎的附属势力，他们请我们留下。你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么？” 西王母座下有三青鸟，为其取食。跟着这条线，说不定能找到昆仑山。 “那就留下吧。” 少年点点头，招招手让刚才打败的守卫头领过来，一脸臭屁的说：“行了，我答应你的条件。” 那守卫看向江虞南：“这是您的兄长么？是这样的，您加入我部落的半兽人战士团，有酬劳和居住的洞穴，但是除了伴侣以外的其他亲属……我们部落不收无用之人。”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在他们有羽族，半兽人军团其实和战奴差不多，不过是养着一群卖命的下等种族罢了，地位也不高，自然不允许带亲属。 那少年很自觉的把小人类归为“无用之人”，灵机一动，指了指江虞南又指了指自己，平静的说：“他就是我的伴侣。” -- 第9页 自以为捡了个便宜儿子的江虞南：？？？ 第5章 昔有鸑鷟 “江教授，江教授。” 江虞南闻言转过头：“嗯？”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从看见江虞南档案照片开始，何故心中那种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又浮了出来，“江教授，您家在京城哪儿啊？” 江虞南报了个地儿，是研究所附近的高档小区。何故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离我住的地儿也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二十多年待在一片地界儿，我俩说不定还真有过一面之缘。江教授您觉得呢？” 江虞南不知怎么的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只随便点了点头：“可能吧。” 何故吹了个口哨，一把揽过他的肩凑近了问，“哎，你给我说说，这上级指示来的莫名其妙语焉不详，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要我来干什么……你说你一个人民教师，哪儿来的生命危险？你知道我搁军区什么级别的么？这进山又不是进什么无人区，竟然要我跑一趟……” 江虞南挑了挑眉梢，还未来及作答，向导小哥就笑呵呵的接过了话来：“您可真别说，咱要去的那片山窝子要翻过好几座山，百十来里路呢！方圆几十里地还真没什么人。村里老人说，自然灾害那几年有人进山避难，结果都死在了山里，这山里阴气重，还有毒虫瘴气野兽毒植，可大意不得！都说山里一片小天地，要是不知路况的冒冒失失进来了，真走不出去……” 他说着说着来了劲，啧啧两声：“之前就有这么一伙人啊，大学生驴友，自己开着车进去了……这不，四五个人吧我记得，最后出来的就一个人。” 江虞南突然问：“那出来的人呢？” “四院里呢，”小吴说，“那人出来精神就有点不对了，整天胡言乱语的，听说人话都不太会讲了，张口就是不知什么的叫声。前些年的事了，不知道现在出院了没。” 江虞南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何故突然问道：“不过，你怎么就确定这山里有东西呢？” 上面备案资料上写的清清楚楚，通州施工现场发掘出疑似未知文明，可却没任何线索连到这片巍峨山脉中。只江教授一人说辞，国家就毫不犹豫的给拨来了一支装备精良的科考队，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江虞南淡淡道：“鸑鷟岗县东南四十里，相传有凤凰集落此岗，故名鸑鷟岗。当时的鸑鷟岗岗峦起伏，云雾缭绕，后来因黄河屡经泛滥，鸑鷟岗的真实性以及地理位置已无从考证，但我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 他随手轻点防弹车窗：“而我已经找到它了。 何故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他们正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四周巍峨高山相连起伏，宛如一个巨大的碗将他们罩在其中。 而何故知道，这个“碗”的四周，依然是望不到边际的的山脉。 何故二十多年活的肆意妄为，只当天王老子奈我何。却是头一次自胸口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愫。他突然意识到了人类的渺小。这想法方一生出便仿佛扎根血脉，融进了他的骨子里。 好像本该如此。 傍晚车队在山洼里驻扎。 后勤的小胖子从后备箱搬出军用帐篷和炊具，笑呵呵的朝他们招招手：“江教授，你们先歇着，在附近转转也行。我来弄点吃的，你们有什么忌口没？” 那个叫苗秋的女孩子随口接了句：“那些罐头看得我真是一点食欲都没，要不去打点野味尝尝？” 江虞南蹙了蹙眉，刚想说什么，一旁的小吴向导忙制止他们：“哎不行！这山……”他压低了几分声音，神情凝重，“这山有灵性！山上的动物都是山神佑着的，这可吃不得！” 苗秋嗤笑一声：“8021年了小哥，哪儿来的封建迷信那套。”她突然目光一转看向江虞南，笑吟吟的问，“江教授您是领队，您说呢？难不成您研究神话也真信了这些？” “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江虞南从容开口，目光柔和的看向那女孩子，“不过，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还是得遵守的。入乡随俗吧。” 杜成毅嘀咕了一句“摆什么谱啊”，挑眉走到苗秋身边，俯耳不知说了些什么，苗秋眨眨眼笑着就跟他走了。 苗秋身为团队里唯一一个年轻女孩，长得又貌美，杜成毅早已明里暗里献殷勤很久。他身为年轻一代的学者，自持甚高，这次也是破格能跟随科考队入山的，谁知却发现领队竟也是籍籍无名的小年轻，早就心里不平衡。 借着这次机会，他正好能大献殷勤。他拿了个军用手电，腰间别着一个简易弩机，带着苗秋就从另一条小路进入山林中去了。 何故双手插兜，晃悠悠的跟着前面的人。 江虞南发现不论自己走多快，他都能跟上来，烦的不行。他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哦……”何故拖长了音调，吊儿郎当道，“不能。” 他长腿一迈几步跨过地上枯木，跟江虞南并肩而行：“江教授，我们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组织让我贴身保护你的安全……贴身你明白么？意思是就连你睡觉和上厕……” 他话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江虞南脸色也变了。 他们站在靠近山顶的位置，所处的地方树木稀疏了一些，恰好能看见一旁山谷全貌。何故愣愣的看向底下山涧中的动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 第10页 山涧里，十数个“人”围着不知什么东西，它们低着头撕咬着。它们抬头时露出尖利突兀的鸟喙，还叼着一条不知什么动物的肠子，满脸贪婪的咀嚼吞咽着，腥红的血染红了半条溪流。 那鸟类的头下面是□□着上半身的人类躯体，双手双脚成鸟爪状，看上去诡异而离奇。 其中一个“人”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突然抬头向他们这里看过来。江虞南头皮发麻，猛的拉住何故的手腕藏进树丛里。 “快走！” 何故回神过来，他听见右侧树叶翕动，伴随着“喈喈”鸟鸣，危机意识瞬间爆发。他反手抓住江虞南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护着他沿着来路狂奔而去。 江虞南许久没有这样急剧运动了，直到停下许久，他还有些喘不过气。 “是我眼花还是……”何故却连汗都没出，回味着刚才惊鸿一瞥，“鸟首人身，它们在吃什么？难道这山里真的有……” 江虞南瞥了他一眼：“你真的是军人？” 何故半晌没反应过来。 江虞南继续说：“小同志，封建迷信要不得。哪儿来的鬼怪乱神一说，你的思想很危险！” 何故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挤出来一句：“……所以，是我看错了？” 江虞南“哦”了一声，平静的道：“你没看错，是真的。” “我早跟你说了，鸑鷟岗有凤凰集落，是真实存在的。上古神话不会凭空出现，本来就有其原型。不过我没料到它们现在这么，”江虞南眯着眼睛斟酌了一下，“……这么不挑食。” “那是凤凰？”何故回想了一下自小看到的有关凤凰的图像，十分难以置信，“凤凰就长那样？” 江虞南从容不迫的往营地走：“准确的说，是凤凰的后代。上古凤凰说好听点是讲究，说难听那是矫情，‘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你总该听过。可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他似乎心情不错的笑了笑：“你看刚才那群凤凰，吃野猪肠子，饮山间污水，长成那模样也不足为奇。” “江教授真是博学多才，也难怪能跨辈分当上这领队，”何故意味不明的笑着看了他一眼，“不过，无神论的江教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江虞南十分冷静：“我是不是无神论者，与我知不知道怪力乱神有关系么？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他淡淡的看了何故一眼，那一眼让何故想到了从前班里学霸的蔑视。 江虞南拍了拍他的肩：“小朋友，笨鸟尚懂得早起先飞，人傻呢，就要多读书。”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小胖准备的部队火锅正好烧开。何故顺手拿了午餐肉扔进去，扭头问江虞南想吃什么。 江虞南对他笑了笑：“客气，我辟谷多年。” “哎，江小同志我突然发现你怎么这么皮呢？” 江虞南挑了挑眉，没说话。何故却蹬鼻子上脸，慢吞吞的挪到他旁边坐着，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说真的，我总觉得我在哪见过你。” 江虞南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他狐疑的看了何故一眼，小心翼翼的挪离他远了几寸。 何故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哎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教授你别误会！你别这么看着我不……” 江虞南善解人意的接道：“你不喜欢男人？” 何故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不是，我确实是喜欢男人……但我真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江虞南叉了一只鹌鹑蛋塞嘴里，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躲瘟疫似的走了。 何故憋了憋没忍住：“操……” 小胖处理着食材，乐呵呵的瞧了一出戏，他是军队里搞后勤的，跟何故早就认识，难得见他出 ，就忍不住打趣道：“哟，怎么地咱何少也有吃瘪的时候。” 何故惆怅的叼着烟：“我怎么了我，啊？胖子你说，我这脸搁军区那可是队草，吃的是国家铁饭碗，五险一金队里全包，京城三环内有一套精装房，军人家属吧还有优惠政策……我哪儿不好了你说，你看他那一脸嫌弃的……”他突然发现话题跑偏了，咳嗽了一声道，“更何况我还不是那个意思。” 小胖摇摇头看了他一眼：“何哥不是我说你，不管你什么意思，您在您那环境可能觉得有些事还挺……但能接受男人的其实不多，我看这江教授啊，是个直的。你瞧见刚才苗小姐跟他说话时他态度了么，那叫一个温柔……” 他环顾四周，突然讶异道：“……咦，苗小姐呢？这么晚还没回来？” 第6章 看不见的第四人 最后一抹光晕落下地平线，不见天日的密林里，夜行动物睁开了眼。 苗秋在黑黢黢的山林间踉踉跄跄的奔跑，她桃色的眼妆被恐惧的泪水晕开，小靴子丢了一只，□□的脚被石块割的渗血。 林间黑影重重，不知是野兽还是树影。苗秋惊惧之下不甚被木桩一绊，顺着土坡就滚了下去。 她咬牙忍着浑身剧痛，再抬起头，就看见眼前竟是一座巨大的洞窟。 窟内不知自哪儿吹出来的幽风，挟着尘封的气味。她不受控制的上前一步，随即双目圆瞪。 “救……” 她惊恐的后退，转身欲跑，却腿一软摔倒了地上。那洞里探出数支藤蔓，如同恶心的肠腔动物在地上速度极快的攀爬，缠住她的脚踝向洞内拖拽。 -- 第11页 苗秋的指甲狠狠扣进地面的硬土，随着拖拽在地上划出十道长长的深痕。 “——救救我！求您，谁都好……求您！” 下一刻，银刃破空而出，斩断藤蔓狠狠插在地上。 何故被江虞南这一手飞刀惊住了，转眼见那姑娘还怔愣着，大喊道：“快跑！” 苗秋这辈子头一次这样狼狈过，她面容污浊衣衫凌乱，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几步，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跑向那个英俊健壮，看上去让人极有安全感的特种兵的方向。 江虞南自林中走出捡起银刃，用手帕缓缓拭去刀上脏污，重新插回腰间。他再抬起头，却发现面前是一片嶙峋的岩壁，山洞不见了。 何故抱着晕过去的苗秋，在山林中穿行仍并未十分吃力。见江虞南已经有点喘不过气，这才放慢脚步。 何故啧啧道：“这小丫头也太不懂事。” 江虞南点点头，第一次这么赞成他的话：“这山里什么都有，稍不注意就能无声息的给我们一整个科考队吞了，连个渣也不剩……” “我是说她晕的不是时候，”何故叹了口气，“不然我就能抱着你了。江教授我看你那一手飞刀可与专业人士媲美，怎么的身体就这么虚呢？啊不是我说你，你们搞学术的整天坐那儿不动弹，容易得血栓……哎你别走那么快。”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头痛：“你是话痨么？”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是和你投缘。”何故愉悦的吹了声口哨，扬眉道，“到营地了。” 前方驻扎地里染着火堆，饶是白日赶路疲惫，众人也醒着聚在一起，面色凝重。见江虞南和何故回来，丛科忙起身迎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们……” 他突然一顿，怔怔的看向何故怀里的苗秋，眼眶瞬时就有点红了，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呐呐的点头：“……好好好，小苗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他话没说完，可在座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跟科考队了，都明白一般情况下来说，在这种地方失踪，基本是可以宣告死亡的。苗秋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能活着回来也是侥幸。 江虞南说：“苗秋就麻烦丛先生照顾了，只是杜成毅没能找到。” 丛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教授，辛苦你了……” 那天晚上，整支科考队气氛都很凝重。 进山第一天就失去了一个同伴，让部分不太听信向导话的人，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何故半夜起来放水，慢吞吞的往帐篷里走时偶然一抬眼，见不远处石块上坐着一个人。 江虞南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烟幽幽的燃着，面容晦暗不明。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更显得白皙不似凡人，何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下一秒他说不定就要羽化登仙了。 随即他敏感的在江虞南的神色间，察觉出几分深而内敛的悲伤。 何故轻咳一声，慢悠悠的走上前：“江教授这么晚不睡？” 江虞南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掸了掸烟灰：“嗯。” 何故跨上石块坐他旁边，伸手从他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嘴里，边遮风点火边含糊不清的问：“怎么，有心事？” 江虞南突然看向他，黑漆漆的山林间，他幽深的眸静如深潭：“我在看那边的山头，有个人在对我们招手。” 何故被吓得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刚扭头想去看，就见江虞南唇角勾起。 “……操。” 何故低着头笑了两声：“我居然被你给骗了……江哥，咱打个商量，大晚上的能不能不吓人？我在现世活了二十来年，今儿白天头一次发现这世上原来有鬼神，这还没缓过来。你刚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江虞南笑着低头吸了口烟，不再说话。耳边何故一直在说个不停，他又转过头来，在升腾在烟雾中，看向远处重峦叠嶂之间，依旧直挺挺立在那的人影。 那“人”僵硬的抬起手臂，缓缓的一下一下向着他们的方向招手，像是在唤他们过来。 ——过来啊，过来啊。 山林间的风自山谷穿过，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何故耳朵动了动，突然感觉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嘻嘻嘻……呜……” 那声音及其微弱，夹杂在风声里，像是小女孩，一会儿又像是老人。“嘻嘻嘻”的笑着，“呜呜”的哭着，再细听又像是很多人在低泣哀号。 何故一个没控制住，猛的抓住了江虞南搭在一边的手：“！！！” 江虞南缓缓将手抽出来，难得耐心的给他解释：“这里死过很多人。连化形都做不到，说明魂魄已经消散了，只是怨念散不掉罢了，伤不到活人的。” 何故刚才一时紧张抓住他的手，这会儿也有点尴尬。他不自觉的捏了捏手掌，摩挲间觉得江虞南手微凉柔软的触感尚存，那细微的痒意自手心传至心间，他张了张口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江虞南说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嗯？” “我说，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江虞南垂眸回想了一下，“你记不记得今天我们刚赶到的时候，苗秋在求救。” 何故一愣，情急之下错过的细节又重新拼凑起来，他突然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 第12页 江虞南看他神情就明白他也想起来了：“周围分明空无一人，我们也是闻声赶到的。她当时却说‘求您’……” “——那么这个‘您’是在喊谁呢？” 苗秋睁开眼。 她目光放空了一瞬，讷讷的注视着帐篷顶，过了半晌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帐篷被人拉开，直射入的光线刺的她微眯了眯眼。这是今天来看望她的第三波人了，除了丛教授，其他人问的问题也无非是那些。 她也没看他们，揉着太阳穴有点疲惫：“谢谢你们来看望我，我挺好的没事了。昨天我和杜成毅走散了，不知道他在哪……出了这事有我的责任，我为自己的任性道歉。” “苗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她身侧传来，“你是受害者，没有人指责你，你无需多虑，好好养伤就行。” “江教授？” 苗秋一怔，猛的抬头看去。她目光闪烁一下，不自觉的落到了江虞南身后的人身上。 何故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双手插兜，百无聊赖的不知在想什么。苗秋“啊”了一声，抿了抿唇：“何军官……谢谢你救我。” 她见何故看过来，微垂了头，睫毛轻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那天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不是您，我大概已经……” “哎等等，”何故打断她，“你记错了，是江教授救的你。” 苗秋却毫无波澜：“是谁不重要，反正你也是我的恩人。”她低着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笑容明媚：“等回京城我请你吃饭。” 何故愣了一下还没来及说话，江虞南就开口了：“是这样的苗小姐，有件事情我想了解一下，你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出于研究需求问一下。” 苗秋“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天你遇见了什么，或者说，”江虞南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她的微表情，“……你和杜博士是怎么走散的呢？” 苗秋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却很快调整好了，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去采样野果想带回来看看，杜成毅突然说看到了什么动物，就惊慌失措的跑了。我也没看清，只想着大概是野兽吧……后来就遇到你们了。” “那个山洞呢？” “山洞？”苗秋说，“哪里有什么山洞？” 江虞南几乎被她气笑了：“你半个身子被拖了进去，你说哪个山洞？” “没有，”苗秋看了看他，突然笑了，“哪里有什么山洞，那里分明是一片峭壁。江教授，您大概是记错了。” 何故跟着江虞南走出去了一段路，突然说：“她在撒谎。” 江虞南挑了挑眉：“你当时在后面，那山洞一瞬间就消失了，我以为你没看见。” “哦，”何故无所谓的从江虞南兜里顺出打火机，咬着烟口齿不清的说，“我确实没看见，但我信你啊。” 他低头点了几次，发现那火机根本打不出火，抬头刚想问江虞南，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一时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哎……小江同志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怎么，这是被我帅到了？” 江虞南半开玩笑的说：“万一我在骗你呢？” “那就骗呗，那我也认了……你这火机，”何故皱眉看了看，“坏了啊，像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 他一顿，缓缓看向江虞南手上的余烟袅袅的半支烟：“……你怎么点烟的啊。” 江虞南从容不迫的接过火机，指尖一划它就打着了火，他笑着凑近替何故点燃了烟：“你看，这不就能用了么？” 何故一低头就看见他衬衫领口裸露出的白皙皮肤，以及修长的颈项。他心里刚生出的几分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大脑空荡荡的满是黄色废料。 “你……”他定了定神，“你说得对。” 第7章 信任危机告白了 起风了。 子夜的山风吹散乌云，月光洒下惨白的魅影。营地里，一个女人悄无声息的掀开帐篷，赤脚无声的向山中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刚离开不久，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 江虞南听力极佳，夜视能力早已不似常人。他如狡猾的狐狸一般，落脚无声而敏捷，保持着十数米的距离尾随着苗秋。谁知跟着跟着，她自树丛间一转，人影忽的就没了。 江虞南凝神环顾四周，突然笑了。 这可不就是寻到苗秋的那“山洞”所在，树木掩映间依稀可见那面巨大的断壁，高耸入云端。像是路行至尽头，可那光秃秃的峭壁看着又来的诡异。 又是一股冷风吹过，挟着股极浅淡的檀香味，像是寺庙的味道，却又带着几分阴冷。 江虞南突然回头看向某处：“出来。” 树木翕动，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竟然是何故。 他显然是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就跟了出来，胸前的肌肉隔着薄薄的布料十分明显，看向江虞南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江虞南看了眼自己养尊处优的双手，又看了看面前健硕而充满威慑力的男人，含笑摊了摊手，“我一个普通教授，手无缚鸡之力，你怀疑我什么？” “——你？”何故突然笑了，他神情虽然笑的没个正经，眼神却税利的如同崩在弦上的箭，“你确定你是普通教授？” -- 第13页 他半眯着眼一步步走过来，像对猎物步步紧逼的猎豹，矫健而危险。他漫不经心的道：“普通人……能让国宝级的丛老学者毕恭毕敬的小心对待，国家高度重视你的个人安危，对无人区和玄学了若指掌……你现在告诉我，你只是个普通人？” 他手掌一翻抛出了一个火机，又稳稳接住：“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跟踪走位骚到人力不能及，还能将坏掉的火机打出火来的普通人……”他眉梢一挑，吹了声口哨：“不如江老师你带我开开眼吧？” 江虞南凝住了，诧异的抬了抬眼：“我就说我的火机哪儿去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手艺人。” 何故乐了：“哎好说好说。” 气氛有些微妙，两人都陷入沉默。 江虞南知道，何故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何故是个聪明人，甚至机警到有种野兽般的直觉。这点江虞南早就发现，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江虞南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想听我怎么说？” 何故笑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江虞南也笑：“我说，你就信么？” “啧，致命问题。” 何故停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其实十分微妙且尴尬，比能触碰对方要多了一份疏离与戒备，又比安全距离要贴近了许多。两人能清晰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观察到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甚至突然出手攻击也难以设防。 江虞南面色不变的看着他，身体却戒备的紧绷着。何故突然轻声笑了，他叹了口气，抬手像是想拍拍他的肩，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你不必这么怕我。”他说，“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好奇……我个人对你的好奇。” 江虞南轻抿着唇，何故突然抬手抚过他的嘴唇，只一瞬就收回：“你看，你每次一紧张就会这样。” 江虞南不习惯的侧了下脸：“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事，我都挺感兴趣的。”何故说，“当然，我不是在逼你……我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在此之前……” 江虞南目光突然飘了，他迅速定了定神：“什么？” 何故说：“你不要怕我，也不必这样防备我。” 江虞南嗤笑：“哦？为什么？” 何故终于明白江教授对人类的感情一无所知，他俩完全鸡同鸭讲，深情款款偏被理解成敌我交锋，一时哭笑不得。 “——因为，我有点喜欢你。” 他一杆直球打的身心舒畅，在江虞南震惊的目光中补充道：“没错，就是男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准确的说其实我追求你有一段时间了，我以为你早感觉到了？说真的我觉得我俩还挺合适的，你看我们性格互补，郎才女貌的……哎你别走！你有才我有貌还不行吗？你这小同志怎么这么喜欢撒娇呢……” 江虞南挣脱不得，回头冷冷的瞅了他一眼：“……我觉得你的貌可能配不上我的才。” “慢慢来嘛也不急于一时，”何故松开他的手腕，拖了外套裹他身上，“手怎么这么凉，冷就跟哥哥说知道不？别硬撑……我跟你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只注意形象不注重身体可真的要不得，等你们年纪……” 江虞南是真怕了他的逼逼叨叨，忙打断他：“我知道了。” 他们隔着半米的距离走了几分钟，江虞南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追求过我？” 何故顿时兴致高涨，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戏终于找到了个舞台：“怎么没有？我给你上山捉鸡补身下河逮鱼加餐，你把带的蜜饯和棒棒糖吃完之后我天天爬树上给你摘那个小果果吃……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吃甜食？” 江虞南半晌没回话。 何故原是随口一问，觉得江虞南态度怪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江虞南避开他的目光：“因为我……我只能尝到甜味。” 何故愣住了：“……什么？” “我把味觉给别人了。” 这其实已经离奇到超出何故的认知了，可他下一秒想的却是那人是谁。他问道：“给了谁？” 江虞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开目光：“该回去了……明天我们去那个山洞看看。” 次日，江虞南带着何故再次来到那个山洞。 他其实并不想带着何故一起来，这个特种兵太过机警与强壮，让江虞南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点不安。 何故懒散的半眯着眼，因为早起还有点困倦。他步子迈的不快，却在密林中半步不离的跟着江虞南，直到靠近山洞前，才露出几分正色。 他上前一步单手拦住江虞南，突然到：“等等……有点不对。” 他在江虞南的注视下单膝微屈，半跪在地上，伸手抚过雨后湿润的黄土，眉头紧了紧：“有人来过，脚印还是新的。”再抬头时何故神情里竟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刚才走前我确定营地里人都还在睡着，苗秋也没离开。我们走的是最近的直路，以我们的脚程，不该有人在我们之前到这里。” 江虞南微一沉吟，慢慢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说完就毫不犹豫的往山洞里走去。 何故一把抓住他手腕给人扯回来：“你胆儿这么这么肥呢？里面什么东西你知道么，不要命了？” 江虞南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怕，就在这里等我。” -- 第14页 他态度坚决，以至于何故都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真要进去？” 江虞南点点头，没看他。 “好，”何故长叹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我跟你一起进去。” 黑黢黢的洞内，看不见一丝光亮。起初还能借着洞外的光线勉强看清路，再走一截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洞内非常大。何故用手电筒往上照了一下，发现这洞窟高约数十丈，深不可测，根本看不到尽头。人类在这里显得过于渺小。 “这座山的肚子里居然有个这么大的洞，怎么国家搞地理考察的那些人没发现？”何故有点诧异，“这片山区仪器测过的啊，也没测出来？” 洞内越往里温度越低，何故见江虞南脸色不太好，脱下外套要罩他身上，被他回绝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江虞南淡淡道，“超出人类认知的事物太多了，有些东西只要想藏，仪器自然查不出来。” 何故忍不住凑上去问他：“你非要进这里，这洞里到底有什么，能让你这么拼命？” “……拼命？”江虞南愣了一下，又笑了一声，“也行吧。至于这洞里有什么，其实什么都有可能，我也……” 江虞南突然没声了。 何故转头看去，见黑暗中他定定的凝视着前方，呐呐不能语。 何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起初他什么也没看见。可盯着瞧了一会，竟在一片黑暗中看出了几分轮廓。 洞窟俨然走到尽头。一片黑暗中，一尊巨大的神像伫立着。它高高在上的低垂着眉眼俯视众生，执一杖轻点在捏着法决的另一手间，神色间满是冷漠的慈悲。 “这实在是……”何故一把拉住江虞南就往回拽，“你干什么，别过去！” 江虞南却像是中了蛊似的，不知用了什么巧劲，何故只觉得抓着他的那只手一麻，顿时泄了力。只一秒，江虞南就挣脱了他，向前走去。 细看能发现他脚步虚浮，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连手都有点颤栗。 “王母杖……” 什么杖？何故还没来及反应，就见江虞南站在神像下抬手，洞壁上的藤蔓突然动了，像是什么活物般蜿蜒而下至他手边。他抓住藤蔓往上攀爬，何故也想跟着爬上去，又怕那藤蔓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只好作罢。 那法杖大约在十数米高的地方，自上去到取下法杖，不过几分钟。何故见他顺利拿到东西，松了口气：“你下来小心一点，别踩空了。” 江虞南倒不担心踩空，只是体能跟不上，抓着藤蔓的手已经有点抖，忽然耳朵动了动，自黑暗中听见了什么声音，突然警觉起来：“有东西来了。” 何故猛的侧身闪避，就见一道风刃而过，在地面留下一道深痕。 第8章 鱼人变异体 “喈——” 一只巨大的鸟自黑暗中俯冲而来，它巨大而锋利的喙骤然张开，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长鸣着俯身向江虞南冲过来，却在近身的一瞬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屏障，整只鸟失去了所有力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翅膀都抬不起来。 江虞南不紧不慢的顺着藤蔓平安落地。他在何故眼前晃了晃手：“喂，吓傻了？” 何故深吸一口气，又看了那口吐风刃的大鸟一眼，三观重建，勉强接受了“怪力乱神”的真实性。 那鸟嘴一张，竟然口吐人言：“人类！又是你这个小偷！放下我族圣物，否则——” 江虞南嗤笑：“否则怎样？” “我以前说什么来着，人畜有别？”他看戏般的打量了那只鸟一眼，“我在凤凰老巢里看见了脏污的泥潭，如今你们三青鸟变的像只乌鸦似的……你说说你们高贵的有羽族怎么就混成了今天这幅德行，只配养在笼子里，做人类茶余饭后取乐的小玩意儿……听着是不是很耳熟，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说巧也不巧？” “牙尖嘴利！”那鸟怒了，“不过区区低贱的人类，你就是仗着、仗着那龙……” “是啊，我就是有恃无恐。” 江虞南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乖张肆意，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你们谁敢动我，就不怕来日他苏醒，归来之日找你们秋后算账么？” 本是紧张到剑拔弩张的场景，何故却一愣，突然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别扭出来。 回去的路上，何故一路都没说话。 那王母杖自取下那一刻，就缩小成半个巴掌大。江虞南将它贴身装好，因为心里有事便也没注意到何故的小情绪。 江虞南算好了，回营地时大概□□点，正赶上他们准备早餐。可越接近营地，越感到一种不同于往日的静谧氛围，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腥味。 江虞南问：“你闻到了么？” “……不像是血腥味，”何故蹙眉，过了一会儿说，“倒像是鱼腥。” 是的，确实像是鱼腥，还是捞出水来放久了的那种，混杂着淡淡的腐臭味儿。江虞南掩住口鼻，有点反胃，何故看他那嫌弃的模样就笑：“别是昨儿谁捞的鱼臭了吧？早上就吃这个？” 江虞南闻言脸都白了几分，何故笑出了声。 “来，叫声哥哥，”他压低了声音调戏道，“我带你找好吃的去？” 江虞南忍不住翻他一眼，却被何故伸手一把捞怀里搂着：“——开玩笑的，怎么这么不经逗呢。”他嬉皮笑脸的表情一收，正色道，“可能是出事了，你跟我后面别乱跑。” -- 第15页 营地里确实出事了。 天刚破晓，营地里，不知何时起了雾。那烟起初薄淡如纱，以至于早起生火的炊事员都没留意，但等他抬起头，眼前只白茫茫的一片，可见度不足五米。 这雾显然来的不寻常。 “丛……丛教授！江领队！”他一察觉不妙就大喊出声，叫醒了还没睡醒的人。 “……怎么了啊胖子。” “哎……这才几点啊。” “我不是说了饭好了再叫我……” 帐篷一个接一个的被拉开，探出头的人脸上困倦的神情，都在看见这雾的瞬间变了脸色：“怎么回事？这雾……” 随行的人里有野外生存的专家，那络腮胡子的男人几乎瞬间就冷静下来：“这雾不对。”他连外套都顾不得穿，环顾四周让人聚齐，“别睡了，都聚到火堆这里来！” 在野外生存方面，就连在场的丛老教授和各个领域的博士，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知之甚少，在场只能听络腮胡的号令，没人发出异议，全都立刻在火堆周围聚齐了。 “……太奇怪了，”络腮胡眯着眼睛打量四周，见有人仍不以为意，于是解释道，“山林里起雾的确常见，但现在还是盛夏，以这里的气候条件，没有足够的水汽含量，昼夜温差也不至于这么大，不应当会起这么浓的雾。” 那胖子亲眼见了那雾瞬息而生，手都有点发颤：“这雾是突然就出现的，我刚起来那会儿还没有，就低头生个火再一抬头……” 他话没说完，在场的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哪里有这么快就形成的浓雾？ 丛老教授左右看了看，突然说：“江教授和小何呢？” 有人说：“何哥昨儿跟我说，今天早上跟江领队有点事，现在恐怕还没回来。” 络腮胡突然神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时间鸦雀无声，浓雾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渐近。 胖子轻声问：“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粘稠白腻如玉脂的雾气里，来人渐渐显出轮廓。 那是一只鱼。 那“鱼人”通体青黑，拖着一条鱼尾，周身覆盖着漆光鳞甲，獠牙人面。 它脸上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竟是一片平坦，像是有层膜状的皮肉将眼睛封上了。它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火光上。 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见这样超出认知的“怪物”，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到底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很快就稍作冷静。 在场的人都生出一个猜测：这“鱼人”或许眼不可见，却能感受到热源，他们待在火堆旁边，反而有利于隐藏自身。只是不知道它是否有听觉，因此每个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奔逃，也无人出声。 络腮胡不动声色的向前挪了一步，将丛教授和唯一的女孩子护在后面。他站在人群前方，与那鱼人直直的对视着，任额上冷汗直冒也咬着牙没挪开视线。 他们在相互试探。 “啊——”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苗秋像是再也忍不住了，满面惊惧之色，哭着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那刺耳的声音莫说鱼人，就连附近的男人们都受不住的想捂住耳朵逃开。 络腮胡猛的回头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迟了。那鱼人突然龇了龇牙，像是终于锁定了目标，速度极快的靠近他们。 人群顿时乱了，有人反应过来立刻远离了他们。没有火光照耀，能见度顿时更低，那男人很快就在一片白茫茫中迷失了方向。 他刚为自己远离了被锁定的人群而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响起惨叫声。 难道那怪物并没有攻击他们？ 他侧耳倾听，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于是缓缓的、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转身环顾自己的四周，想确定方向…… 他一转身，猛然对上一张满是獠牙的口器。 “啊啊啊！！！” 火堆旁的人皆忍不住抖了抖。 那人只来及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很快，不远处的浓雾里传来了咀嚼与吞咽的声音。 血腥味开始弥漫起来。 何故拉着江虞南的手腕，眯了眯眼睛：“这雾……” 江虞南突然捂住他的嘴。 何故低头看他，就见他缓缓摇了摇头，做了个别说话的口型。 何故看不见，可江虞南看得清楚。天知道那蠢龙给他喂了多少，连它自己都不清楚有什么作用的“好东西”。 何故握着他的手像铁钳子似的，他也不再挣脱，反倒顺势牵引着他往前走。 那“鱼人”饱食一顿，又看向火光处。那里有更多的口粮。 它试探着往那边走了一步，人群又躁动起来。江虞南突然拦在它身前。 他手上拿着随身带的那个打火机打着了火，幽幽的一抹火光，点燃了随手捡的一根木头，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事实上也毫无威慑力。 鱼人猛然长大了嘴，口腔里遍布成百上千尖利的獠牙，那牙上还粘着碎肉和血丝，看上去恶心极了。 难闻。江虞南掩住口鼻，毫无惧色，拿着那火棍直接燎它的皮肉，接触的一瞬间，鱼人发出无声的尖叫，急速后退。 它鱼尾扬起，口器大张，摆出攻击的姿态。 丛科急了，他想将江虞南拉回来，却被何故拦住。何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 第16页 其实他心里也没谱，可既然江虞南说了交给他，让他保护科考队，何故就相信他能做到。 “你看，你怕火。”江虞南轻声开口，他表情算得上温柔，甚至带着几分诱哄，可手上的火棍却威胁般的晃了晃，换得那鱼人惊惧的退后一步。 “……我们不是食物，也没有恶意，请你离开这里。” 鱼人之前被火烧到的地方，鳞片脱落，甚至开始渗血。它不敢再靠近那个滚烫的东西，缓缓的往后退。它退后一步，江虞南就上前一步，试图将它逼回林子里。 突然，苗秋像是绊到了什么，“啊”的一声不慎撞向江虞南，他手中木棍脱落，下一刻，鱼人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扑向他。 江虞南想防备但反应不及，被鱼尾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何故一跃而起，搭在腰间的手抽出来，抬枪几乎不用瞄准就扣下扳机。 “砰——” 正中眉心。那鱼人动作一顿，尾巴横扫向他，何故避开，那尾巴落在树上，将一拳粗的树干打折倒在地上，扬起的风沙之大，生生将那堆火吹灭了。 失了最有利的防御，人群大乱。何故暗自心惊，刚想看看刚才被鱼尾击中的江虞南怎样，就听见他的喊声。 江虞南突然对何故高声喊：“错了，打它的眼！” 话音未落，何故就扬手两个点射。两枚子弹直直没入它眼部的位置，穿透了那唯一一片没有鳞片覆盖的皮肤。 大概是这鱼人鳞甲太硬，那子弹也没能从它后脑勺穿出，直接在它颅内爆了。 雾散了。 何故在鱼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的一瞬，就奔向江虞南。江虞南趴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何故将他扶起来让他靠自己身上，紧张的问：“你怎么样？” 江虞南翻他一眼：“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何故想，刚才那一鱼尾的力道，把他肋骨打折都是轻的。 这样想着，何故伸手就不由分说的掀开他的衣服想要检查，手上的动作却猛的一顿。 危机得以解决，慌乱的人群慢慢冷静下来。丛科走过来，想看看江虞南的伤势，却见何故又把他衣服拉好，一脸轻快的说：“哎，没什么事，丛老先生您去安抚下他们的情绪，别让人吓出问题来。江教授我来照顾就行。” 说完，他就将江虞南打横抱起，快步走到自己帐篷前一掀就钻了进去，阻隔了所有人打量的视线。 第9章 何哥不行 一进帐篷，江虞南就说：“放我下来。” 何故居然难得听话的将他放了下来，让他平躺在睡袋上，下一刻他俯身而下，一手强硬的摁住他两只手腕，另一手掀开他的衣服摸了上去。 江虞南一瞬整个人都僵住了。 何故的手掌摸向他的腰侧，他手上生有枪茧，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留下的疤痕，算不上好看。这样不算温柔的擦过腰侧软肉带来轻微的疼，疼与痒中生出点别的意味。 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显然过于亲近了。狭小的空间昏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江虞南蹙眉，刚想让他起来，就听何故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你刚才受伤了。” 江虞南将他推开，整理好衣服拉开距离，没有点头也没否认。 何故突然轻笑一声：“不否认那就是了……流了那么多血，我都闻到了，伤的不轻。” 江虞南抬起头，毫不心虚的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半晌点了点头：“表皮伤了一点，那鳞片划的，不严重。” 何故点点头：“继续。” 江虞南和他对视了一会，败下阵来，这人太聪明，他只好坦白：“内脏出血，断了两根肋骨，也许三根？我不知道。” 何故屈膝坐着，两条肌肉结实的长腿狂放不羁的大张着，他指尖在膝上敲了敲，慢慢的说：“……可是现在都愈合了。” 他觉得脑子里有点乱，这些天很多事都是超出他认知的，但是他一直觉得江虞南，或者说他单方面以为江虞南也是和他一样的、甚至是需要他去保护的人类。他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你……” 江虞南笑了笑，了然道：“你想问我是不是人？” 何故不知该怎么回答。 何故其实不介意他是不是人类，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他不是人，该如何在人世间活下去，以及…… “我是人类。” “那就好，”何故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咧嘴笑了，“我怕我俩生殖隔离，到时候你生个小怪物，产后抑郁了那可怎么办……还有现在军婚审核很严的，你要是物种上有问题我怕你过不了审，上户口麻烦……” 江虞南已经准备好接受质问了，结果被糊了一脸这什么跟什么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是男人，男人不能生孩子的。” 何故大喜：“这么说你愿意嫁给我了？” 江虞南：“……什么玩意儿你是傻逼么？” 有人走到帐篷外面，是何故的头号小弟胖子：“何哥！江领队没事吧？大家都很担心但是不敢来问……你知道你刚才的脸色看上去贼鸡儿吓人，江领队真没事么？” 何故闻言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真的假的？我觉得我演的挺好啊？” 胖子没听见回答，又小小声喊：“……何哥在吗？在吗在吗何哥？”他觉得不太对劲，一时没忍住：“……那啥，美女发个自拍？” -- 第17页 何故呸了一声：“我跟你江领队办事儿呢，小孩子懂事点儿，待会儿就轻点揍你。” “哎好嘞！”胖子转头就想遛，又转回来，“不是……办事儿？是我想的那个？何哥你不是不行么，怎么……” 何故：“……滚。” “火气这么大，估计是真的了……”胖子怂成一团遛了。 帐篷内一片寂静。 江虞南：“呵。” 这声“呵”成功的打击到了何故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更何况还是来自正在追求的人。他几乎瞬间就觉得完球了，不解释不是男人：“……我不是，我没有。小江同志你不要听什么信什么，这样会被骗走卖掉的。” 他在江虞南戏谑的眼神里，强撑着努力解释：“当初说不行是为了拒绝我家老头给我相亲……我那方面很好，真的。不信你以后就知道了……” 江虞南发现跟何故论不要脸吃亏的一定是自己，立刻收回戏谑的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真的。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他转移话题：“说起来，《神农本草经》你知道吗……不对，这个好像传承断了……”他蹙眉想了想，改口道，“那你总该看过《山海经》吧？” 说到正事，何故也正了神色：“看过，你是想告诉我，山海经里的生物都是真的存在的么？” “当然存在过，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江虞南说，“山海经和本草经里，有一些动植物功效很奇特，比如狌狌的肉能提高身体素质，佩鹿蜀宜子孙，食用冉遗能辟邪化凶……还有一些草药现在仍然存在，但是没有古籍记载中的功效，学术界一般认为那是古人的希冀与幻想，但事实上不是这样。” “虽然不可尽信，但确实有一部分是真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没有那种神奇功效，是因为远古灵力更加浓厚，在那种天地灵气滋养、沐浴日月精华而生的稀有食材，自然不是凡品。” 江虞南坦白：“好吧，我吃了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哪些，只是在掉进水里发现能呼吸、或者某些特定情况下，才发现自己掌握了特定的能力。” 这话对于何故来说，信息量太大，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江虞南笑了一下：“是不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有几年科学院为了我专门成立了小组，主要就是研究我的身体，但是也没弄明白这些变化的原因，只能归咎于玄学……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身体被改造成这样，也许我也不能完全算是人类了？” 何故问：“……怎么研究？” 江虞南眨眨眼，无所谓道：“科学院那套，你还不知道么？都是科学疯子，其实也没什么……别这样看我，这事儿丛教授也知道。” 何故稍一深想就不禁头皮发麻，他忍不住捏紧了拳：“……你接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虞南点了支烟，幽幽的烟雾升腾缭绕，像问神的燔柴祭天之礼，烟气袅袅而上直通神明。 那年江虞南所在的科考队，带着图腾进入阿尔金无人区后无一生还。可七年后，当地的藏民在无人区边界的草滩上发现了他。 他如同人间蒸发，消失了整整七年，又在原处出现，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上面封锁了消息，无止境的审问与笔录结束，体检报告却又造成新一轮的轰动。这下不止是学术界，就连医学界也震动了。骨龄显示，他依旧是消失前的年龄。 众说纷纭，却不得不接受他真的进入了“洪荒世界”的说法。很多人蠢蠢欲动，以崇高大义的说辞试图压榨他所有的价值。 可那段时间的江虞南如遭重创，整个人魂不守舍的，任由欺负。还是丛科带等一众年轻学者维护了他的权益。 是的，那时候丛老先生还很年轻。 何故嘴角抽了抽：“你说，你活了很多年……？” 江虞南点点头。 “我比你大很多。”他笑的温和无害，又添了一句，“——各种意义上的。” 何故已经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个：“怪不得丛老先生那么尊敬你……” 江虞南笑：“这二十多年，我是看着他成长到现在这样可以独当一面的样子的。” 何故忍不住问：“你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江虞南目光动了动，过了很久没说话。 “我……”他别开视线，“那是上古神话中的世界，人类还未开化，妖兽当道，危机四伏。我去找西王母，要回来的“钥匙”，也就是王母杖。” 何故看向他的口袋，神色冷了下来：“……这是‘钥匙’，你想做什么？” 江虞南又不说话了。 “你想回去。”何故笃定道，他伸手向装着王母杖的口袋摸去，“把它给我，我现在就放回那洞里……” 江虞南猛的推开他，也冷了脸：“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何故突然逼近他，在他耳朵是狠狠咬了一口。 “你的事，我管定了。”他哼哼两声，似乎还有点不情愿，“收点利息……我会看着你，别做蠢事。谁知道你这次去了还能不能回得来……” 江虞南闭上眼，任由他啃了耳朵又啃脖子，只牢牢的护着那个口袋，像是握着救命的稻草。 ——王母杖连通各界，有创世之能，也有灭世之力。 -- 第18页 ——有了它，也许…… 江虞南猛的睁开眼，一巴掌糊在那只人形金毛脸上：“你他妈是狗么！” 何故舔了舔唇，恍然大悟：“狗？你喜欢玩那个？这里不方便吧，等回去去我家里……” 江虞南没忍住，一脚踹开他，裹紧外套就往外走。 何故想拉住他：“哎你去哪？” “该办正事了，”江虞南说，“去看看那个苗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故神色一凛：“她要是故意的……” 江虞南笑了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苗秋刚才的行为，不止他们两人产生了怀疑，甚至就连最信任她的丛教授也心里像扎了根针。那声尖叫还能以女孩子胆子小解释，可对江虞南的那一推、好巧不巧的碰落了火棍，分明是要致他于死命。 何故和江虞南一出帐篷，就见众人面色异样。 何故看着他们之中一脸惶恐的胖子，了然道：“……都知道了？” 丛教授沉重的点了点头：“江……” 何故打断他，哈哈笑着摆了摆手：“心意到了就好了啊，小江同志不喜铺张浪费，等我俩结婚那天我给你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都散了吧你们这么多人扎堆举这儿等会儿江教授害羞了怎么办……” 丛科看向他：“苗秋又不见了。” 何故脸上没正行的笑容一僵，脸色陡然就冷了下来。 “小胖。” 胖子忙迎上来：“哎，何哥你吩咐。” “你帮我照顾一下你们江领队，我去找人。” 他脸色看上去还算正常，“找人”那两字却几乎是牙缝里蹦出来的，听的丛科眼皮子一跳。 “小苗是我带来的人，如果……” “丛教授放心，”江虞南笑了笑看向何故，“我跟你一起去。”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去哪呀？” 第10章 昆仑山不死药 “去哪呀？” 何故猛地回头，整个身体不自主的紧绷，进入了备战状态，下意识的就握住江虞南往自己身边一扯。 众人身后，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子笑盈盈的站在那儿，鸭舌帽下的面庞年轻俏丽。她和科考队队员们互相看了一会，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怎么……怎么都在看我呀？” 江虞南抬手拍了一下何故的后背，何故这才泄了力。他定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苗秋，捏了捏拳。 这很不寻常。 他那被实战千锤百炼而成的警觉性，曾数次救了他的命。可是方才苗秋出现时，他分明又感到了一阵心悸。 丛科尴尬的笑了两声：“小苗，正说着要去找你呢……你刚才去哪了？” 苗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众人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几株还连着土的草：“——见血青，我昨天在附近捡拾柴火时发现的，可以外用于创伤出血，能解毒消炎。” 她见有人面露不解，解释道：“……我听说队里的外伤药上回被我用了不少，之前郝叔还提到这个，我昨天见到了就想采一点回来……郝叔你看这个能用么？” 何故半眯着眼笑的不太客气：“给谁用？给江领队？” 苗秋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郝叔就是那络腮胡。他见气氛微妙，忙上去接过苗秋手里的草药仔细瞧了瞧：“哟，还真是……” “何少，”他走向何故，好脾气的的笑着跟他说，“小苗说的是真的，我们原本就没带太多伤药，谁能想到这趟这么凶险呢？那天我跟他们几个小年轻说前年在贵州那边进山的事，提到了几种草药，其中就有这个。” 郝叔是老资历了，做事说话一向公正，出了名的帮理不帮亲。有他作证，顿时一开始见苗秋消失，怀疑她心虚逃跑的人，都动摇了。 再回想一下苗秋平日里秉性看上去也不错，又是队里唯一的女孩子，纵使都知道何故的惹不得的主，但渐渐的也有人开始帮她说话。 “是啊，”有个年轻的科研员也附和，“郝叔说的时候我也在。” 何故仍然觉得不对，苗秋会有这么好心？他盯着苗秋看了一会儿，苗秋似乎有点害怕他的眼神，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眼神里是幼鹿般的懵懂无措，几乎没有雄性生物能不心软。 有人开始觉得何故一大老爷们仗着自己身份，故意欺压污蔑人家小姑娘，甚至还有几道目光隐隐看向江虞南。 ——啧，这不是看上去能走能跳的么，哪儿伤着了？人家女孩子胆子小不甚撞了一下，竟还揪着人家不放了。是不是男人了。 气氛一时间更微妙了。江虞南敏锐的意识到不能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于是走过去不动声色的看了那药草一眼，对苗秋很客气的笑：“苗小姐有心了，谢谢。” 他看向何故，语气多了点调笑：“你这个城里的大少爷养尊处优惯了，感冒咳嗽都是私人医生□□的，恐怕不清楚。进了山一切状况都有可能发生，就地取材用药也是常用的事。见血青在我们那不常见，不过民间称它止血神药，捣烂外敷能有效凝血解毒。” 何故立刻就敛了火气，点点头没说话。 江虞南也不想在人前再追究刚才的事，摆摆手道：“行了都散了吧，小胖准备早饭，今天的进度不能耽搁了。” -- 第19页 离开饭还有二十多分钟，江虞南一个人在帐篷里研究这片山脉的卫星图。突然，帐篷被人掀开了，苗秋探进了脑袋。 “江领队？” 江虞南抬头取下眼镜：“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她低头将碎发别到耳后，似乎有点羞涩的笑，“我刚才跟郝叔一起把见血青处理好了，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就拿了一点过来。” 江虞南没说话，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她抬头看回来，面露不解：“怎么了？” 江虞南笑了笑：“放在这里就行，麻烦你了。” 苗秋将手里的药放下，弯腰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的领口微张，隐约露出几分春色。 “江领队一个人敷药不方便吧？” 江虞南刚拿起文件纸张的手一顿。 苗秋站在帐篷外，微弯腰歪着头看向里面的江虞南，腰身臀线勾勒的恰到好处：“需要我帮忙么？” 江虞南扬起一抹笑容：“你这是在……” 他还没来及说完，就听见小胖喊：“开饭了——” 苗秋耸肩，吐了吐舌头：“好吧，要吃饭了。”她说完也不走，等着江虞南慢悠悠的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出了帐篷，这才笑盈盈的跟上他。 何故自苗秋去江虞南帐篷那里开始就悄悄盯着那边了，这下脸色更不好看。 自以为知道其中“隐情”的胖子，很怜悯的看了自家老大一眼。瞧吧，他说什么来着，人家江领队对苗姑娘可温柔，偏何哥还往枪口上撞——护着江领队也不该欺负人家小姑娘啊，这不，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吧？ 何故被他看得更烦，恶狠狠地瞪回去。可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蹭到江虞南身边没话找话：“那大鱼是怎么回事啊？” 本就围在一起吃饭的众人，也都看向江虞南。 江虞南犹豫了一下，又想到既然看见都看见了，也就如实说了。 “是鲤鱼跃龙门失败了的变种，身覆龙鳞，可以身体还是鱼的形状。至于眼睛，应该是和盲鱼一样，因为千百年来生活在黑暗中，眼睛退化了。”江虞南慢慢的咬着面包，顿了一下接着说，“众所周知，龙鳞坚硬如铁，刀枪不入，所以只有没有鳞甲的眼部是它的弱点。” 有人惊叹：“嚯，龙……” 苗秋笑：“龙也没什么。” 那向导刚经历了那怪鱼，这下已经对祖传的山里传闻深信不疑了，忙止住苗秋的说：“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山里的山灵兴许听着呢！” “如果龙当真有那么厉害，怎么历史上那么多借了它的名自称真龙天子的，也没见它出来过？”苗秋笑，“就算世上真有龙，恐怕也早入土了。” 丛科悄悄的瞥了江虞南一眼，见他神色无恙，只垂眸似乎没有参与讨论的兴致，这才送了口气。 “小苗。”丛科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我们科研工作者，要对一切都心存敬畏。” 苗秋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这天他们在相邻的那座山的山窝子里，发现了一个山洞。那遗迹很大，洞口被藤蔓覆盖，也是队员无意间发现的。 经过考察，该遗迹废弃已久，但其中有智慧生物生活的痕迹。江虞南令人详细记录下发现经过，以及遗迹坐标，用以备案。 莫说队里的小年轻有多激动，饶是丛科这个老资历，也挂了一整天的笑脸。 “这可是重大发现。”丛科欣慰，“这一趟也算来的值了。” 有年轻的科考队员想不明白：“智慧生物？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有人类生活的痕迹……”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早上那只怪鱼，顿时脸色一变，“难道……难道除了那鱼还有别的？” 丛科看江虞南在洞口石雕那做笔录没空搭理他们，只好面带严肃的看向那几个年轻人：“你们也看见了，这次科考过程涉及机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几个小年轻顿时不敢多说，乖巧了许多。 何故捡到了一根羽毛，一脸嘚瑟的正准备去跟江虞南邀功，就见苗秋跑到江虞南身边，跟屁虫一样的看着他做笔录。江虞南表情似笑非笑，但也没赶她走。 何故突然就没了过去的兴致。 龟裂的大地上，时有火红的岩浆自裂缝中迸发而出。 “我要王母杖……不死药……” 粗布麻衣的青年，赤足走在土地上。他已经很累很累，整个人面色青白，嘴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念着些什么。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碧波荡漾的湖面。 湖水极为清冽，却无一丝生机。远处，巍峨高大的昆仑山脉好像近在眼前。 “这是……弱水么？”江虞南轻声呢喃，“总有办法过去的，怎么过去呢……” 他抱着膝盖席地而坐，因为过度劳累与饥饿，大脑已经不甚清晰。□□的双足被路途中的碎石划出道道血口，可那些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不行。他大脑一片空白。我要渡过去，我要不死药，它不能再等了。 它？它是谁？ 他脑子里像有一团雾，根本运转不得。过了一会儿像是忽然醒悟：“啊，没有浮力，就像在地面上一样就行了？反正我能在水里呼吸。” -- 第20页 他起身就要往水里跳，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人类，你在做什么？” 江虞南回头，是一个长相阴柔、莹白长发的高大男子。那人看了眼他干裂发白的嘴唇，取出一粒像是莲子的果实塞进他嘴里。 “……你好像快死了。”那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的收藏品里还没有人类，算你命好。” 他一手揽着江虞南腾空而起，“喈——”的一声长鸣化为巨大的鸟，向着与昆仑山相反的地方飞去。 江虞南竭尽全力的挣扎，却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昆仑山中，光芒乍现。 ——不死药练成了。 第11章 生死局【1～11只修了格式内容没变】 江虞南醒了却没睁眼，有人正缓缓拉开他帐篷的拉链。 刚才的梦境还在他脑内有点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逼着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梦见凤凰。 在凤凰的老巢梦见了这儿的主子，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帐篷外的人没发觉他已经醒了，静悄悄的掀开帐篷，钻了进来。 是苗秋。 她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沿着江虞南的腰，缓缓往上摸，不知在找什么。 黑暗中，江虞南睁开了眼，沉沉的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苗秋一愣，随即勾唇一笑。月光自她钻进来的那条缝隙探进帐篷内，映在她脸上。她眼角眉梢竟然多了一丝白日没有的魅惑。 “江教授……”她俯身，漂亮的脸蛋距江虞南不过咫尺，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作势就要吻上来。 江虞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谁？” “我是苗秋呀。” 江虞南笑了一下：“你不是。” 苗秋也笑了，两手撑在他头两侧，就这么俯身看着他：“我啊……你猜？” “上午还是苗秋，拿药回来的不是。还有，见血青不长在河南。”江虞南也不在意这个姿势，自顾自的说，“那药我闻了一下，是古时的手法，你们族中竟然还流传着上古传承？不错。” 那药其实江虞南隐隐觉得有点熟悉，像是用过。但以前的事毕竟过去很多年，很多事情他其实也想不起来了。 “聪明的孩子，”苗秋赞许。 这个称呼让他脑内隐约闪过了什么，可他还没来及抓住，就听见苗秋接着说：“那我直说了吧，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交出来，我保证你们接下来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江虞南半眯起眼：“这是威胁？”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你是常羲的人？” 苗秋闻言突然很不屑的笑了：“司月的那个常羲？她算什么，西王母的一条狗罢了。” “那你是谁？为什么要帮西王母做事？” “交易。” “你对西王母有所求。”江虞南抓住了重点，“你想要什么？也许我也能和你交易。” 苗秋突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似乎想清楚了，慢悠悠的说：“可以……你陪我五千年，我就把王母杖给你。” 江虞南突然动了，他猛的翻身而起，将身上的人掀翻在地，挥拳就对着她的脸而去。 苗秋不紧不慢的一侧头，笑容都没变半分，毫不费力就避开了。 “哎呀，怎么火气这么大？” 江虞南咬着牙，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又怕惊醒别人只能压低声音骂道：“凤凰，是你！你怎么还活着！” 苗秋眉眼一弯，身量突然长开了，变成了一个男子。他的脸柔美不似凡人，笑容却带着几分嚣张，雪白的发沿着肩头滑下，没入衣领。这样的一张脸，谁看都知道不是人类能拥有的，不是神便是妖物了。 “好久不见，狡猾的小骗子。” “老不死，”江虞南气急反笑，很不要脸的直接说，“反正我就是要带走王母杖。” “你想回去？”凤凰轻笑，了然，“跟我来。” 何故一路尾随，藏身于那日他们去的那个洞外。 山洞内，凤怜毫不费力就取到了王母杖，拿在手中把玩。 他在江虞南发怒之前幽幽道：“你知道怎么用么？众神的陨落是既定事实，你回去也改不了，那只龙的魂魄也早被我打散，你找不全的。” 江虞南毫不在意的轻笑道：“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告诉你也无妨，”凤怜捏了颗浆果含入口中，半截舌尖舔去唇上溢出的汁，“王母杖连通阴阳五行，纳大千世界。他的魂在这里，你首先要神魂剥离魂魄出体……嘛，好听点是以魂找魂，难听点就是献祭，那三千大世界究竟是怎样谁也无法估量，有人也用王母杖进去过，就没再回来，魂魄肉身皆被王母杖吸食了去，成了运转世界法则的养料。” “然后呢——” 江虞南捏紧了拳，他上前一步追问道：“如果我带着他的魂回来了……” “还需要龙血和龙骨，不过那都是后话。你要是连魂也聚不齐，告诉你也没用。”凤怜极温柔的抚过王母杖，突然抬头看向他，“你怎么不问要怎么聚魂？” 江虞南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闻言稍微冷静了几分：“……你知道？” “你也许会见到他的转世，但那都不是完整的灵魂，至于如何聚魂……” -- 第21页 凤怜艳丽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一如既往的妩媚，却不知为何透着几分幸灾乐祸：“很简单，你最擅长了，小骗子。” 他俯在江虞南肩上，贴至他耳畔，吐气如兰。 “——杀了他。” 凤怜说的声音太小，何故在洞外只看见凤凰嘴唇翕动，江虞南顿时脸色大变，就觉得有点奇怪。 他正想再靠近一些，却见凤怜似有若无的瞥了他藏身的灌木一眼，忙又缩了回去。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呼吸声可闻。 江虞南审视的直视着凤怜，试图找到一丝异样，却无果而终，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好。” 凤怜眨了眨眼：“什么？你真要去？” 江虞南点了点头。 “科考队呢？你不管了，还有……”凤怜惊的脑袋上的羽毛颤了颤，他张了张口不情不愿道，“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特种兵。你不怕我等你一走就把他吃了？” 何故在洞外气的一口气几乎没上来，他心想凭你这软蛋儿傻麻雀还想吃了你爷爷？却又忍不住呼吸凝滞了一瞬，不受控制的期待江虞南的回答。 洞内，江虞南似笑非笑的看向凤凰：“你试试？” 江虞南歪着头轻轻笑了一下：“我当年说的话，如今还算数。” “——你把他还给我，我这条命，就给你了。” 凤怜似乎突然失了兴致，他倚在梧桐树上，没精神的挥了挥手：“行吧，你去吧，记得你答应我的。” 凤怜的要求是希望他能帮助他的族人存活下去，最好能弄个凤凰蛋给他，毕竟流传至今的凤凰血脉已经极为驳杂，最纯粹的血统早已消失。 江虞南存了私心，权当第一条是放屁，毕竟帮助鸟族是不可能的，但是凤凰蛋他会争取：“我会尽力而为。” 凤怜似乎就是想等来这么一句，事实上他不想送江虞南回去的原因之一就是担心他伤害鸟族。他突然走到江虞南身前，伸手抚过他的眉心。 “你与鸟族一向不合，我封了一丝魂力在你身上，你将得到所有有羽族的友谊。” 此时的江虞南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直到他想复仇，却被一群长着翅膀的缠着叫“大王”的时候，才恨不得回来掐死这个老凤凰。 而此时，凤怜单手悬于王母杖上，闭眸数息，睁眼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扩大，碧绿将眼白部分也填满，诡异而渗人。 山洞外突然起了浓雾，一米之内便不可见，方才还适宜的温度也瞬时降至零下。 何故猝不及防被冻的脸色发白，他靠近山洞一点，发现那山洞里有什么仿佛热源，越靠近越温暖。他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走近…… 凤怜拿起权杖，将它放在西王母像那虚握着却空无一物的手中，契合的好像本来就该如此。 一瞬金光大作，凤怜向后疾退避开，对江虞南喊到：“进去！” 江虞南毫不犹豫的向那巨大的雕像冲过去。 何故借着光，看见那铜铸的雕像突然像是活了，眼珠子一转，艳红的唇弯起一个角度。 “别走……” 他双目圆瞪，全身肌肉一瞬聚力爆发，疾冲而去，却只堪堪触碰到江虞南的衣角。 “——江虞南！” 最后一刻，他感到撕裂般的痛，终于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现世篇结束了，以后会回来的。可能会有国家保护动物烛阴和饲养员江教授的虐狗日常。 求收藏求评论呀！试图在读者小天使心里留下姓名x 第12章 “神箭手”后羿 “咚咚——咚——” “咚！咚！咚！” 大地上由远及近、四面八方，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鼓点声。 江虞南听着这熟悉的鼓点，浑身一震猛的抬头看天，天上有十个太阳。 ……他这是回来了？ 鼓点声猛的一顿，有人高声呵斥。 “——羿！” 部落前的广场上围满了人，一个高大强壮、上半身□□、仅围着一条兽皮裙的男人越众而出。 他肌肉紧实的双臂拉满弓弦，骤然出手。三支箭矢飞“嗖”的一下射出去，险险地擦着酋长的脑袋飞过去，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一个坑。 后羿收弓哈哈大笑：“欢迎酋长大人归来——” 他的箭比以前更快更猛，已经能没入顽石。凭他的箭法，成为后绍氏首领不过是早晚的事。 没有人敢得罪他，因此纵使他这样大不敬，也无人敢出言训斥。 酋长额上冷汗直冒：“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后羿随手把弓往后面一背，“天赐我一身神力，便是让我除天下之害。”他狞笑，“——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更何况你这懦夫？” “羿，”后谷长老上前一步，“此次带回来了不少奴隶，女奴也有正是生育期的，你作为我族勇士之首，可以先挑几个带走。” 后羿看都没看那群奴隶一眼：“我听说有些部族，奴隶头上插一根草表示可以交易。今儿酋长回来，头上也插了根羽毛……想来是很得‘日母’欢心了。” 酋长气的几乎站不稳，他咬了咬牙：“如今拜日族统领九州，东夷众神明中帝俊大人为尊！哪个部落不想成为日母羲和的附属势力？偏你石头脑筋转不得弯！” -- 第22页 后羿冷哼一声，转头就走：“……认贼作父。” 广场上，前来迎接酋长的人群被后羿这么一搅，都唯恐牵连到自己，渐渐地也散了。 快要入冬了，不知今年冬天又要死多少人。他们要赶在动物冬眠前，多猎一些动物，或是寻一些不易腐烂的果实藏起来，给自己的女人孩子吃。 至于这批新来的奴隶…… 有人用挑剔的眼神审视着他们，试图找个不那么瘦的先养着，毕竟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奴隶“失踪”，而有的一家子人，就是靠着自家奴隶，活过了漫长的冬天。 江虞南打了个寒颤。 是的，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奴隶，还是其中看上去肉多又白嫩的一个。 部落里的长老开始主持着分奴隶。 后谷长老是看着后羿长大的，后羿十二岁第一次上山打猎，就是他带着去的，对这孩子一直有些情分。 和后羿同龄的勇士，有的孩子都有四五个了，偏他到现在别说女人，连奴隶都没有一个。后谷长老自作主张，点了那群奴隶里最好看的一个女奴。 “你出来。你以前是哪个部落的？” 那女奴有点害怕，捏着不蔽体的兽皮裙，畏畏缩缩的站出来：“是，大人……我是河西黑水部落的。” 黑水部落数月前败给了日崇拜部落的附属势力，所有战士都成了日母羲和的战奴，其余的就和其他几个战败部族一起成了奴隶。这次酋长后犴前往日母殷族表归顺之意，而这些奴隶就是得到的奖赏。 后谷打量了她一下：“有过孩子么？” 那女奴说：“有过一个，没多久就死了。” 后谷点点头：“这个女奴留给羿。” 羿？那女人反应了过来，脸色骤然失了血色。 “……是刚才那个？不要！我不要！” 她猛的跪在地上一下下的磕头，用力之大竟将额头磕破，在地上留下一片鲜红：“求求大人！求求大人！我不想死……” 后谷顿时变了脸色：“羿是我部落勇士之首，能给他做奴隶是你的福气！” 那女人哭出了声：“他对至高神和神母不敬！神会降罪于他的！我……” 后谷摆摆手，身后的勇士上前一步，矛尖自她胸前穿过，将她剩下的话生生堵死了回去。 后谷说：“将肉分给随酋长出行的勇士们，作为奖赏。” 那勇士点点头，把尸体拖走了。 剩下的奴隶一个个都开始发抖，很多女奴们都低声啜泣起来。江虞南不想太显眼，刚低下头，就觉得有道目光看向了他。 “那白皮的奴隶，你站出来。”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在这一众皮肤黝黑或蜡黄、满面脏污的土著里，他一个娇生惯养皮肤白皙的现代人，确实太过显眼。只怪他穿过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也没时间用泥巴涂脸。 他顺从的出列，不卑不亢的接受那长老的审视。 身为奴隶，却没个奴隶的谦卑模样。后谷有点不太喜欢他，但他又确实是一众人里最出挑的，只可惜不是女人。 “就他了。” 江虞南只想骂娘。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只老不死的长毛鸡是不是故意使了什么手段——开局奴隶身份，还被分给了一个看上去就很凶残的原始土著。他现在只祈求能四肢健全的，活过这个冬天。 那叫“羿”且善射的土著，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和神话中射日英雄的联系。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他到底吃不吃人？ 江虞南心里发怵，联想到自己的痊愈能力，越想越害怕。等到他被带到后羿的帐篷前，那由木头和兽皮支起的狭小空间，姑且称它为“帐篷”，他已经在想如果被关起来做“能自我恢复的长期食物”该如何寻死了。 带着他的人掀开兽皮帘子：“羿，后谷长老给你挑了个奴隶。” 后羿兽皮裙都没穿，大喇喇的遛着鸟。他眉头皱起，刚想拒绝，就见眼前那个只到他胸口高、比部落里的女人还孱弱的青年浑身一颤，险些摔倒在地上。 “啧。” 江虞南唯恐自己步那女奴的后尘，他还没找到烛阴，不能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抬起头，刚想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再乖巧的叫一句“大人”，可嘴角还没扬起，就突然双脚离地天旋地转了。 那叫羿的野蛮人，竟一把将他抓过来，像对待货物一样将他夹在手臂和身体之间，就往帐篷里走去。 帘子落下，遮挡了所有的光亮。 帐篷内竟然出乎意料的很干净，东西虽然杂乱，却没有什么异味。 那男人扯过兽皮裙围上，坐在床榻上看向他，十分臭屁的说：“你以后就是神射手的奴隶了，算你走运。” 江虞南听他那语气就想掐死他，一个原始土著嚣张什么？他挤出一个尽量温和的微笑：“是，大人。” “神射手”抬脚，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他见自己分明没用什么力，小奴隶却摔了个跟头，揉着屁股爬了起来，不满道：“你太弱了。” 江虞南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哦。” 后羿觉得这个小奴隶有点好玩。 他对旁人的情绪一向敏感，这小奴隶并不服从他，他自然能看出来。他觉得奇怪，这人身为奴隶毫无奴性，且没有一点低人一等的自觉。站在他面前，倒像是自己才是掌控者。 -- 第23页 “你有名字么？” “江虞南。” “啧，奇怪的名字。”后羿蹙眉，“我叫你虞吧。” “不行。” 后羿闻言一愣，难以置信的看向胆敢违抗他的奴隶：“你说什么？” 江虞南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我说不行，大人。”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在我族的传统里，只有伴侣之间才可以这样称呼对方。” 果然，他的土著主人又皱起了眉头，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你从哪里来？”他又忍不住看了小奴隶一眼，“你们部落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江虞南信口胡诌：“我来自丹水尽头，黑水之源，钟山脚下的部落。那里日月的光辉都照耀不到，所以我族人并不高大，皮肤也更白。因为体格都不强壮，很早就被灭族了。” 胸大无脑空有蛮力的土著显然接受了这种说法，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掀起了他的兽皮裙。 江虞南猛的后退一步：“！！！” “……真的是男人啊。”后羿脸上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他挥挥手打发他，“你去把那边的鱼烤了，再收拾出一日的食物和水，吃完饭我要去打猎。” 地上有三只已经死了的鱼。看着像是刚死没多久的，肉还新鲜。 江虞南生活技能几乎为零。但到底是多活了这么多年的人，烹饪技能还是点亮了的。 有条溪流穿过部落，他去取些水，将鱼用石刀剖开扔了内脏，洗干净用树枝串上。又捡了些树枝，想摸口袋才想起用来掩饰的打火机已经没了，只好背对着土著们，拇指与食指一弹，点了火开始慢吞吞的烤鱼。 帐篷里传来很嫌弃的声音：“……这么慢？” 江虞南手一抖，火星子差点迸到他脸上。他深呼吸：“快了，大人。” 鱼烤好了，佐料只有粗盐，好在火候控制得不错，味道也还行。 后羿一看到那串鱼，就眯着眼睛探究的看了小奴隶一眼，可江虞南正偷偷打量着他帐篷内的摆设，没有注意到。 三条鱼，后羿吃了两只半，分给了他半只。 江虞南十分不爽的吃完了，见后羿要出门，于是递上他的弓箭、水袋和干肉：“大人慢走。” 后羿接过东西，站在那儿还不动弹。 江虞南还没抬头，就听见那土著很不悦的问他：“你在磨叽什么？还要我等你不成？” 江虞南：“……是，大人。” 他跟在这个原始土著的后面，走了很久很久，部落渐渐消失在身后看不见了。 深秋的风吹过他裸露的上半身，冻得他发抖，他努力跟着那个土著人的步伐，□□的双脚被粗糙砾石磨出血泡。 天边太阳西斜，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声。身前的土著男人突然驻足，回过头来看向他，高大□□、肌肉结实的身躯看上去十分有威慑力，江虞南迟钝的反应过来这情况不太对。 “钟山脚下已经是一片死域，你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九州世界线开了，求收藏评论～有意见会尽量修改的 第13章 神眷者 江虞南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撒谎这方面格外没有天赋。不论是之前那龙、还是何故、又或者是这土著，都在见到的第一时间对他的身份产生质疑。 一回生二回熟，他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还对那土著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不必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 那土著像是被这句话惊着了，愣了两秒突然抬腿，一脚把人掀翻在地。用行动表达了两人的武力值差距，根本无需担心。 江虞南揉着屁股爬起来，笑容几乎挂不住。他顺势席地而坐，抬脚露出脚上的血泡，手指拂过的一瞬尽数痊愈。 后羿猛的睁大眼。 地上坐着的皮白腿细的小奴隶抬起头，专注的看着他，眼波流转见氲着些笑意。后羿看得竟然有点发愣，以至于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是神眷者。” 江虞南知道野蛮人听不懂这个词，于是通俗易懂地跟他解释：“我确实有所隐瞒，因为我来到此地是受了神明的旨意。至于钟山脚下……”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确实来自那里，不过我离开的时候，那里还是众兽与人族和平共处，青山绿水环绕的乐土，怎么？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人类生活了么？” “人族，”后羿突然眯起了眼，“你刚才说人族，除了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鸟族，兽人族，还有东州的巨人族和昆仑山上的那些……等等，”江虞南瞬间抓住了有利信息，心情极好的笑了，“我能感觉到那些‘大家伙’还活着，可你们看上去好像并不知道智慧种族一脉的存在？” 后羿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眼中还有几分怀疑，可松懈下来、不再处于警戒状态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 “……东州是什么？还有你说的大家伙，很厉害？比日母还厉害么？” 江虞南歪头看了看地平线上的最后半轮落日：“太阳下山了，我们需要找个过夜的地方，不然会有野兽……” 那野蛮人嗤笑：“你是神的侍者，还怕野兽吃了你？”他很鄙夷的看了地上过于柔弱的男人一眼，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居然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向狩猎队标记的最近的山洞走去，还不忘鄙视他：“你太弱小了……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在你能打败我之前，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小奴隶。” -- 第24页 说来也怪，在这寒风刺骨的深秋，那土著□□的身躯依旧很热，蕴藏了说不清的能量，像是个移动的火炉。江虞南不自觉的就用冰凉的身躯凑近，过了一会居然睡着了。 江虞南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许久没有进食的“奴隶”身躯，早已饥肠辘辘。他看着那土著手里的烤着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后羿瞥他一眼，露出一个嚣张而得意的笑：“想吃？” 地上瘦弱的奴隶爬起来，十分乖巧地挪到他身边，点头如捣蒜。 后羿被他逗乐了，捏着一条腿，连着一大块腹部的嫩肉一起撕扯下来递给他。江虞南接过来刚咬了两口，就皱了皱眉。 盐淡了。他看了看那块肉，内脏也没摘掉。 江虞南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暗骂自己一句傻逼。远古时期盐是稀缺资源，更没有去除动物内脏的习惯，更何况缺少食物的冬季了。这些他本是知道的，只是过了太久已经忘了。今天处理那鱼，他的行为实在不像一个当地土著，也难怪那野蛮人看出端倪。 后羿看着那奴隶自咬了一口之后，就呆楞楞的看着肉块发呆，十分不满的抬手打了他脑袋一下。他手劲大，自以为放轻了力道，却打的江虞南头脑发蒙眼前发黑。 刚施舍给奴隶最好的一块肉的神射手大人，发现自己的小奴隶狠狠瞪了他一眼。 后羿：“……” 江虞南不敢再惹他，低头努力吞咽着难以下咽的食物：“我听说你一直没有奴隶？” ——当务之急，是解决他这个“奴隶”的身份。 后羿“嗯”了一声，吐出骨头扔到一边：“我不需要奴隶。” 江虞南十分满意，随口问他：“为什么？” 他哼笑一声：“那日母说拥有奴隶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你怎么想？他要将人分个高下贵贱，将各部族最勇猛的战士收为战奴，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你侍奉的神是谁，羲和么？” 既然有日母羲和，不知这个时代是不是也有月母常羲？江虞南也没问，只摇了摇头：“不，我侍奉的神是远古神明，烛龙。” “烛龙？”后羿稍微认真了一点，直起身来看向他，“我听族巫说过，那是上古的大神，但它不是早就死了吗？”他啧啧两声，表示怜悯：“你真可怜，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神使。我听说古神陨落之后，侍奉他们的人会被剥夺神力……”他瞅了眼小奴隶细长的腿，了然，“——所以你才会这么弱？” 江虞南翻了个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装睡，后羿也不恼，他刚想熄灭火堆，却看向一旁。那小奴隶大概是真的很冷，整个人抱着双臂缩成一团，靠的离火堆很近，似乎想取暖。 摇曳的火光里，那露出的半张侧脸看上去居然有点可怜。 后羿在火堆里挑出两根木头，将火光弄小了点。他躺下来，估计着这点火光应当招不来野兽，也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只形状怪异的野兽在树影间穿梭，贴着洞壁缓缓逼近熟睡着的两人。在它后方不远处，两只亲兽已经形成了三角缓缓包抄上来。 靠近洞口的强壮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呼噜声一顿，那野兽也停住了，过了片刻呼噜声又响起，它再也忍不住，猛的向前一扑，獠牙大张—— 羿一跃而起，自身后抽出两只箭拉弓射出，正中那野兽双目。他拔出胯边别着的短匕，迅速割向它的喉咙。那野兽反应迅速的躲开，分明失了眼睛，却像仍能看见似的，挥爪就打飞了羿手中的弓。 江虞南被惊醒了，他默不作声的爬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战圈。他没注意到，后面的黑暗中，有四只眼睛泛着幽光。 他自以为安全，大脑便快速运转起来。这兽形怪异，头生双角似羊非羊，有点像山海经里的一种叫猼訑的凶兽。 江虞南其实也不确定那书中文字描述的是不是就长这模样，他决定赌一赌：“你看它背上是不是还有只眼！” 他话音未落，就见后羿毫不犹豫的用肩膀抗下他一爪，跃至它身后，挥刀狠狠刺下！ 与此同时，江虞南只觉得身后生风，他下意识的俯身躲避，一只同样的兽类擦着他头皮而过，见一扑未中，与另一只一前一后同时发动攻击。 后羿刚解决了那一只猼訑，一回头就见江虞南陷入险境。 刹那间，一种像是本能从他的血脉中涌动，他下意识的扑过去将他一把护在怀里，准备硬生生抗下那两只利爪。 一爪子狠狠拍在他的半张脸上，血液飞溅，那只兽沾了血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它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惧的怪物，哀嚎着想要逃跑。 可是后羿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割破那两只兽的喉咙，听见重物落地声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身后小奴隶扯了扯他的兽皮裙：“谢谢。” 羿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你是该谢谢我……”他皱了皱眉似有点恼火，“你一个奴隶，居然敢躲在我后面……” “明明是你自己挡我前面的……” 羿被堵的心里更烦，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冲上去了。 江虞南瞄了眼他的伤，突然就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你……你还好吗？” 那高大的男人注视着那堆幽幽燃着的火看了一会儿，突然别过脑袋，声音闷闷的：“没事。” -- 第25页 江虞南一听就知道有事，他走过去抓住那土著的手臂：“你给我看一下。” “你一个奴隶……”羿十分不悦的嚷嚷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像是想起来这奴隶的特殊，口气也和缓了一点，“……没什么，就是看东西有点模糊，明天早上应该就好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倒是松开了，任由那放肆的小奴隶把他摁着坐在火堆旁，跨坐在他腿上仔细查看伤口。 也不知这里的土著都是什么身体构造，方才还流的吓人的鲜血，现在居然已经止住了，只那伤处的皮肉翻开，看上去狰狞可怖，配上那原本还算俊郎的一张脸，看上去颇有些可惜。 情况比江虞南想象的要好些，他倒是懂些基本都救护措施，但手上没什么可用的工具，也无从施展。 江虞南取了一捧雪进来，在石槽里用火烤化了权当简陋消毒：“我要用雪水给你清洗一下，不然伤口脏污容易感染。” “感染？” 羿看着他的小奴隶进进出出的不知忙着些什么，居然还有心思找他话里听不懂的词汇：“你是指腐烂变臭么？” 江虞南想说腐烂变臭那已经不止是感染的问题了好么，但也想不出怎么解释，只能含糊的“嗯”了一下：“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羿觉得有点好笑。他们部落每年都有很多人死在狩猎和别族争斗里，缺胳膊断腿都是常见的，这点疼又能算什么？他觉得这小奴隶真的太娇生惯养了，就算不是神侍，估计也是某个大部族高位战士的后代。 “没关系。要是你弄得不错，等回去……” 羿想来了一会，想起入冬前他猎到的那只熊兽的皮。那可是一整张的皮毛，他射中了熊的眼睛，割了它的喉咙，没有伤到那漂亮的皮毛一点。不管是做衣服还是床铺，都是绝好的，酋长想要来给他的女人用，他也没答应。 “我给你做一件御寒的披子，以后冬天你就不要在外面做活了，食物我早都储备足够。你这么弱，又比女人还嫩，会被人抓去吃了的……” 羿说的自己都有点感动了，觉得自己真他妈聪明又仁慈，他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奴隶，准备接受他的感恩戴德…… 江虞南面无表情的拿着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沾了雪水狠狠往他伤口上一盖—— “！！！” 羿咬着牙，才硬生生忍住了那声闷哼。他喘了几口气：“……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放了点盐。”江虞南说，“消毒……你可以理解为伤口腐烂发臭是中毒，盐可以抑制它，懂了吗？” 后羿其实没懂，但他在自家奴隶前死要面子，于是十分矜持的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江虞南十分满意，他作为教授，最讨厌的就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学生。心情好了，手上的动作也温柔了很多。 他跨坐在羿的身上，一手搭着他肩膀，靠近他的伤口以看得仔细。殊不知自己脆弱的颈项、还有半截自披子里裸露出的白皙胸膛，在羿眼前晃来晃去。 这姿势着实暧昧，他口中呼出的气也隐隐吹拂在羿的脸侧，不自知的勾人。 只能说江虞南对何故还有些“性别意识”，但对这土著，打心底有种他跟自己不是一个物种的想法，完全没想过还能怎么样。 因此他也没注意到身下的男人身体猛的一僵，肌肉一瞬紧绷起来，过了半晌慢吞吞的往后挪了一下身体。 羿呼吸有些粗重起来：“好了没？” 江虞南神情有点沉重，也不知听没听见，过了一会突然轻轻摁了一下他的眼睛：“感觉怎么样？疼么？” 羿说：“不疼。” 他没说的是，那野兽爪子挠过来的一瞬间，纵使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划到了。想来现在视物模糊也是这个原因。 羿骄傲但不自大，他心里说不担心是假的，只是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弱点和担忧展露在一个刚认识的奴隶面前。 “那就好，”江虞南有点不确定，他的眼周粘膜渗血，眼白更是充血到吓人的地步，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角膜，“你不要揉眼睛，这两天要注意少用眼，如果不舒服……” “废话真多，睡觉！” 羿伸手一把把人捞进怀里就往地上躺下，正好一只手臂能圈住小奴隶的腰。大概是真的累了，他居然头刚沾到地就睡死了过去。 江虞南小心翼翼的掰着那只健壮的胳膊，十分不适的想挣脱出来。他抬头想看看这土著有没有被弄醒，却突然瞧见他像是在睡梦中也被眼部的疼痛折磨着，眉头紧皱，因为牵动了皮肉，那眼睛上的伤口也隐隐有点渗血。 这伤到底也是因为护着他才伤到的。 原以为这野人跋扈妄为、心狠手辣，谁知居然是个面恶心善的二愣子。也难怪一身神力，只在这么小一个部落里，还被酋长压制着。 江虞南突然就有点心软。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又两指弹出一小股风吹灭了那堆火，这才安心睡了过去。 第14章 摆脱奴籍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 羿听见小奴隶走动着，还有淅沥水声。天还没亮，他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 “也不早了，”江虞南降湿了的木头扔到一边，“下雨了，我再取点水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 第26页 他说完之后，羿许久没有出声。 江虞南觉得奇怪，他看过去，就见后羿已经醒了，他仰面躺在地上没动，静静的注视着洞顶，目光空而无神。 “怎么了？”江虞南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你的眼睛……” 羿看向声音的来处，调整了几下才对上江虞南的方向。这下也不用他说，江虞南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部落里的人说，羿是天赐神力的神箭手，射箭百发百中。 江虞南有点喘不过气，心里憋的慌，可是他瞎了。一个弓箭手、一个蛮荒时代的战士，失去了眼睛该怎么办？ 江虞南有点无措，这么大一个人情，他要怎么还？他还要去找他的龙，怎么可能带着这么一个拖累…… 后羿缓缓坐起身，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弓箭放到身边，喉头动了几下，过了半晌才沉沉地吐出一句：“你走吧。” 江虞南愣住了：“你要放我走？” “嗯。”羿握着弓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别说养活奴隶，昨天那野兽要是再来一只，我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他见那呆头呆脑的小奴隶还没动静，言简意赅地说：“你跟着我，会死。” 江虞南看着面前昨天刚认识的、嚣张跋扈的土著，这会儿气势敛了，消沉的坐在地面上，自身难保还强撑着替别人安排后路，竟然从他身上品出了几分委屈。 委委屈屈缩成一团的大个子，说起来还是他的恩人。如果他真的违背良心抛下他走了，这大个子会不会在黑暗中哭唧唧呢…… 江虞南越想越觉得他可怜，一脸慈父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的。” 崽儿，我知道你现在很感动，别哭。 江虞南看着一言不发的大个子，不知是因为昨天共患难，还是今天得知他瞎了的缘故，他心里对原始武力的畏惧也淡了下来，不仅敢伸手摸他的头，还十分自然的戳了戳他肌肉发达的胳膊。 这肌肉，啧啧啧。显然就算瞎了，这土著也不会是拖累。更何况他对这片大陆的了解比他要多，带着上路也不错。 是的，在他瞎了之后，江虞南就已经决定不再回那个部落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凭什么回去？就算这傻大个真的想回去，他也有办法引导他做出相反的选择。 江虞南决定试探一下，他假惺惺的问： “你们部落里不是有族巫么？秘药应该有疗伤的吧？这里离部落不远，我隐约记得路，我们可以先回去看看有没有办法……” “不行。” 江虞南十分满意。 “不能回去，”后羿打断他，”没有了武力依仗，回去我会死。你也别想着回去，部落不许吃无罪的奴隶，我受伤了你却没事，这是给别人煮了你的最好借口。” 权力斗争古往今来那根源都是不变的。江虞南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羿顶撞酋长、不敬日母，却凭借一身武力立威已久，想来对于酋长一脉早已产生威胁，看他不爽的人也不少。他一朝劣势，恐怕不仅不会被治好，很可能还会遭毒手。这部落他也是肯定回不去了。 “你真的不走？” 后羿突然又问了一遍，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是想杀我，首先就算我瞎了你也杀不了我，杀了我对你也并没有好处。我没有亏待你，如果这里有什么是你想要的……除了我的弓箭，那些兽皮披子和食物你都可以带走。” 江虞南已经不想试图去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了，但羿不回部落，极大程度上取悦了他，于是他也不和他计较：“我不走，在你眼睛痊愈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 后羿动作突然一顿，他怔愣了片刻才理解他的奴隶在说什么，猛的转头“看”向他。 “你是说，我的眼睛还能恢复？” 江虞南笑的温柔：“我没这么说，只是说有可能，毕竟这九州地大物博，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别说只是治一双眼，就是长生不老、逆天改命也做得到……”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后羿凑近了去听：“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虞南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好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有两个条件，一是我不再是你的奴隶，我们俩是平等的，二是我的决定你不能干涉，明白了吗？” 羿最初的惊喜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他听到这小奴隶刚得了些巧就敢谈条件，几乎被气笑了。 “不行。” 江虞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不行。”后羿想也没想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在你能打败我之前，你都是我的奴隶。很显然，就算我瞎了你也弄不死我。” 江虞南有点恼怒，他压着火气尽可能的心平气和：“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要奴隶？” “我是说过，但是……” 羿听出小奴隶有点不高兴了，且不说现在眼睛看不见，这小奴隶他还挺喜欢的，也不想他一气之下跑了，于是口气也不再那么强硬。 “这样吧，我不要你做我的奴隶了，但在我眼睛恢复之前，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当然，有一点他不会说，就是在他眼睛恢复后有了绝对武力压制，他的小奴隶当然更别想跑了。 -- 第27页 江虞南也明白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不过这也和他预计的差不多，就还算满意的答应了下来。 他后来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中套了，这也是现代人的思维误区，努力想要摆脱“奴隶”这个身份，而对于土著来说，奴隶的本质是对主人言听计从，与是不是“奴隶”并没有区别…… 不过也不重要，那时候的这个愚蠢的野蛮人已经被他吃的死死的，与他调了个个儿，对他言听计从指哪打哪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现在。 江虞南早上刚起来就忍不住去研究那野兽的尸体了。从他形貌以及背后那只眼来看，大概率就是猼訑了。 “……可书里根本没说过这玩意是吃肉的啊？”江虞南有点疑惑，几乎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山海经》里是这样记载它的：“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按这记述，听上去像是食草的温顺生物。当然，也有可能是“羊”的形象先入为主，影响了判断。 江虞南掰开它的嘴巴往里瞅了一眼，一嘴尖利獠牙，再看看它的粗壮的四肢，下端不是蹄子而是锋利的兽爪，食肉的凶兽坐实了身份。不过这身皮毛倒是有点用处，且不论什么披之不畏……江虞南捏了捏自己根本不蔽体的“衣服”，首先他现在很冷，需要换一身行头。 后羿已经稍微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在黑暗中，人的听觉嗅觉往往更加灵敏。他擦试着自己的弓箭，先是听见有刀子划过什么的声音，然后是石头摩擦，很快又听见有火在烧什么。 他闻了闻：“你在做什么？” 小奴隶听声音有一点疲累，他喘了口气：“衣服。” 他这皮毛太结实了，他用刀子都划不开，想做的精致一点也不行了，只能在中间烧出一个头能套过去的洞，这样简陋的上装就算做成了。 他套在身上，找了根绳子从腰的部位绑住，动了动胳膊觉得还可以。 只是可惜这兽体型不大，只能分开做上下装。他拎着另一条兽皮正想着下装该怎么做，突然余光瞥见那土著。 火光里，后羿已经不在玩他的箭了。他靠在洞壁上，向着他的方向“看”着，似乎好奇他的小奴隶在捣鼓什么。 他昨天穿的上装已经被猼訑的爪子划破了，右边胸口上还有个不算深的爪痕。江虞南昨天没注意到，现在一看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怜。 他想了想，不再纠结于做裤子还是裙子，目测了一下土著的身材，又给他做了一个上装。 后羿感觉到那小奴隶起身向他走来，走到他身边停住了。他还没来及说话，头就被套过了一层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什么？” 江虞南说：“昨天那玩意叫猼訑，传说披上他的皮毛可以勇敢无畏……就是胆子更大、作战更勇猛的意思。” 后羿不愿被小奴隶看轻，强调道：“我胆子很大、作战也是部落最勇猛的勇士。” 江虞南十分无语，给他腰上也系了一下：“你的衣服已经烂了，先穿着这个，不然后面没法赶路。” “你给我做的？”后羿摸了摸自己的新衣服，忍不住面露嫌弃，“这样的兽披只有原始人和穷困的部落才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早就会做兽皮甲了，你可真笨。” 江虞南被气的翻了个白眼：“爱穿不穿。”说完气鼓鼓地甩手就走了。 他身后的土著可能脑子有问题，居然还笑出了声。 江虞南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九州地域何其辽阔，不说别的，只一个中州就比他穿过来之前的祖国还要大。 他知道他的龙在这里，可他已经变成一个崭新的个体，他的容貌性格都与以前不同，江虞南甚至不知道他是老是少……也许他仍在娘胎，也许已经年迈垂老。 他原本有信心，只要他们身在同一片大陆上，他就一定能找到他。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九州这么大，原始交通不便，他只能凭借自己的双腿，大海捞针一样的去找人。 是了，物种他也不确定，也有可能不是人。这么说，他可能还要去有尾族、巨人族，以及鸟族去找他的龙？ “喂，大个子，”江虞南戳戳他，“我要找一个人，可是我连他是人是兽、长什么样、多大年龄都不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是我……”后羿想了想，“我会从人找起吧。” “哦。” 说的也对。 江虞南突然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他的龙不管成了什么，都一定是最厉害的存在——这倒是一个新思路。 于是他问土著：“你知道九州最厉害的战士是谁么？” 羿啃了一口烤好的猼訑肉：“我。” 江虞南忍不住想打他：“……除了你以外呢？” 事实上，他还真考虑过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土著，毕竟他穿到了他的身边，而且如果他真是神话中那个神箭手，说不定还真是龙的转生。 可是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的龙少年形态且不说，他成年体态的那个男人，斯文温柔、博学知礼，骨子里就是个贵族。显然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个愚蠢野蛮又自大的原始人，不可能是他。 这会儿羿稍微认真想了一会，也有点不确定：“……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在日母那边？他收拢了九州所有人类部族最强大的战士。” -- 第28页 江虞南明确了目标，心情大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我们去日母的领地。” 羿一向嚣张，部落里就连酋长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谁敢撸他的毛？不过这个小奴隶这样胆大妄为，他倒也并不反感。 “你在找什么人？”后羿问，“你姘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个小奴隶居然有男人了。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他健壮，狩猎比不比他厉害？ 江虞南被“姘头”这个词吓到了，缓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说：“我在找我的神。” “你的神？”羿也惊了，“它还活着吗？” 江虞南笑了：“他一定还活着。” 不是男人就好。羿很满意，既然小奴隶要去找他侍奉的神，那便陪他去找，想必神一定也能治好他的眼睛。在那之后，他忍不住捏了一把自家“孱弱”的小奴隶，他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 江虞南拍开他的手：“上路了。” 第15章 盲射手 灰黄的大地刚被雨水润泽过，层层叠叠的土丘连绵起伏不知尽头。 这片土地的地貌，倒有些像江虞南故国的那片西北大地，地广人稀、植被也较为单一。不过这里生长的植被他大多没有见过，想来也只是气候相近罢了。 雨后的空气十分湿润，只是因为快要入冬，地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江虞南没穿鞋子，脚丫子被冻得通红。 后羿看不见路，察觉小奴隶没跟上来，手里拿着根长矛在地上点了点：“怎么，累了？” 江虞南脸色不太好看：“地上的冰太凉了，脚疼。我看见部落里有人穿兽皮裹脚，你为什么不用？” 羿说：“那都是女人和小孩才穿的，你见过哪个战士去狩猎，脚上还裹着兽皮？跑也跑不快，走路有声音也容易惊动猎物……” 他蹲下来一把抓住小奴隶的脚，江虞南觉得很痒想收回来，但被他那粗糙的大手揉的很舒服，居然也就任了。 羿给他揉暖和了，还忍不住嫌弃他：“你的脚太嫩了，还这么小，连个茧子都没有，女人的脚都没有你这样的……你是不是连狩猎都不会？” 江虞南很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自己很废，但作为一个天天待在办公室和阅览室的教授，他的体质确实连很多现代人都不如，更不用说和这些四肢发达的原始土著比了。 “你这样不行的，如果再遇到野兽……” 羿说到一半，猛的顿住了。 西方好像有动静，东北方向的草丛里也传来草叶窸窣声。显然对方不止一人。 羿肌肉紧绷，自身后抽出弓箭，瞬间进入备战状态：“小心，有人。” 江虞南也认真起来，这傻大个已经看不见了，如果现在遭到袭击…… 后羿突然动了，他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三个方向同时传来弓弦拉满的声音—— 他猛的将江虞南推倒在地，搂着他翻滚一圈。 “咄咄咄——” 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几只箭激射而出，射了个空。 江虞南头皮发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突然腾空而起。后羿把他扔到自己背上，高喝：“抓紧了！” 江虞南不疑有他，紧紧抱住他的肩颈，两条腿缠在他腰上，下一刻，后羿猛的发力狂奔，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背后几支箭矢擦着他们而过，江虞南手臂紧了紧，突然觉得这土著还是有点用的。 等甩开后面的人，又跑了大概几分钟，后羿才停下来。江虞南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他被背着跑这么久都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不知道羿又有多累。 “谢谢。”江虞南想伸手摸他脑袋，又觉得不妥，于是只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后羿却没说话。他蹙着眉大口喘气，额头上和脸上都是汗珠。突然，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江虞南刚想笑他看不见了听觉倒是灵敏过头，微微抬起头一望天空，顿时说不出话来。 天边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鸟雀正向这个方向飞来。粗略估计也有上百只，它们飞行速度极快，刚才还有些距离，只片刻就连翅膀的声音也能听见了。 “妈的，”江虞南脸色不太好看，“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后羿知道那是什么，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手中的矛掉落在地上。 “已经迟了。” 上百只大大小小不同品种的鸟类在他们头顶盘旋，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架势。光线暗了下来，为首的那只鸟没有落地，依旧在半空中扇着翅膀，其上隐约坐着一个头上插着三根羽毛的女人。 它后面的两只鸟落下，上面坐着的战士跳下来，用兽骨磨制的长矛一挥，“铮”地一声落在地上。 “我们是羌戎族的狩猎队，西王母大人看上你们了。异族，算你们走运。” 西王母？ 江虞南耳朵一动，忍不住就往天上那大鸟看去。是他以为的那个西王母么？可那老东西不是长年宅在昆仑山里么？ 他眯着眼睛看清了那鸟上坐的是个女人，顿时没了兴致，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西王母算什么东西？”羿嗤笑，“你们羌戎族忘性大，当年被我打得哭爹喊娘，见着个姓后的就跪着喊爷爷……怎么，还要我再给你们长长记性？” -- 第29页 那战士气的脸充血，他冲过来抬矛直直地指向后羿的胸膛：“你——” 后羿脸色变都没变，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用胸膛顶住那矛尖，单手握住木制的杆猛的施力。 “咔”一声，那三指粗的木棍居然被他单手掰断了。 后羿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将手里那截连着矛尖的废品随手丢在地上：“滚！” 那战士刚才还没注意，这会儿距离近了，顿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侧头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哟，后羿大人，你不是神箭手么？你的箭呢？” 他恶狠狠的笑了，出手就想抢他身后的弓：“——瞎子还能射箭么？” 后羿脸色一变侧身躲过，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那“嘎嘣”一声听的人牙酸。 那战士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瞎了怎么还能避开，可手腕已经无力的垂下，下一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啊啊啊！你这杂碎！我要杀了你！” 天上的鸟突然动了。 更多的人从鸟上一跃而下，后羿将江虞南一把拉到身后，正想着该如何突围，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握住了。 江虞南说：“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么？” 后羿迟疑的点了点头。 前一天晚上，江虞南跟他说了一个“十二点”的方位法。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用“十二”而不是“十三”。 小奴隶难得心平气和地为他解答：“一年有十二个月，一天十二时辰，这个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细说……总之，十二就是一个周期，明白了么？” 他不明白。不论是什么“年月”，还是“时辰”，他听都没听说过，但也暗自记了下来，觉得这很可能是古神的计时法则，小奴隶愿意告诉他古神的传承，想必是很相信他的吧。 这样又傻又能干的奴隶，既然是他的了，他也不会让他被别人抢去。 是的，他下意识的就觉得那西王母看上的是他的小奴隶。 他握了握小奴隶的手：“别怕。” 江虞南被他握的莫名其妙，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傻大个自己紧张了——毕竟瞎了，眼前一片黑暗，又突然被包围，紧张也是很正常的。 而握他的手，大概就像小孩子害怕了，找家长撒娇一样。只是他家这是傻大个更嘴硬一点。 江虞南感觉自己“被依赖”，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责任感。 他也不是没养过宠物，如今就当养了一只阿拉斯加犬，只希望别是个狼心狗肺的就好。 他这么想着，声音也放轻柔了，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别担心，我会做你的眼。” 在后羿耳朵里，这样温柔的声音等同于撒娇。他的小奴隶害怕了，在跟他撒娇！ 后羿突然露出笑容来，他拉满弓弦，手中三支箭矢已经就位—— 江虞南快速地转达实时方位：“前方十一点、两点、左侧九点……” 他每个话音刚落，后羿就射出一支箭，最开始三支只中了一个，后来就愈发熟练起来，几乎百发百中。 羌戎族的战士都几乎被打懵了。 “他不是瞎了么……干他娘！”说话的人猛的一侧身，躲过一支箭，舌头都被吓得打结了，“妈的怎么回事？” 有人看得清楚：“是他后面那个女人！那女人给他指方向，小心一点！” 江虞南不巧听了个清楚，他被气得立刻报出那人的位置，看着他脑门被后羿射了个对穿，扬眉吐气。说谁是女人呢？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不知是不是那猼訑的皮起了作用，后羿愈战愈猛，他后来渐渐开始也靠耳朵判断，几支箭同时射出。江虞南边给他报方向，边施法扬起风沙迷住那些羌戎族人的眼。 只是他的能力到底只是皮毛，控风控火也都是那龙给的，自它陨落后，他的那些能力已经再无杀伤力，只能作为生活技能代替“打火机”和“电风扇”的作用。 战局胶着起来，谁也无法近他们的身。天上有人看不下去了，西王母扬了扬手，右臂上玉镯子发出“叮铃”脆响。那些鸟听了号令，瞬间俯冲而下。 后羿听那镯子声听得真切，他搭弓拉弦，射箭直冲西王母而去—— 西王母身下的鸟发出一声长鸣，立刻展翅向上躲避，可是迟了一步，那箭矢没有射中西王母，却正中她驾驭那鸟的左翼。 “喈！” 那鸟在空中重重地抖了一下，险些将西王母甩下来。它忍着翅膀的剧痛，猛的振翅甩落那支该死的箭，长鸣着号令一众鸟雀冲向后羿与江虞南二人。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那铺天盖地冲过来的鸟雀，如过境蝗虫一般黑压压的一片，冲劲之大，所过之处无人能保持站立。 羌戎族的战士全都丢下武器趴俯在地面上，没来及卧倒的人尽数被鸟雀冲倒在地，还有少数人不甚被啄开了脑壳，脑浆和身上的肉也被顷刻间分食殆尽。 江虞南爆了句粗口：“它们吃人！” 后羿闻言一把把小奴隶摁进怀里用兽披盖住，掏出短匕在空中挥砍，刀刀见血。 那些鸟见有同伴死伤，顿时更怒，不要命地一波波冲过来，四面八方的根本无处可逃。 后羿的后颈和肩膀被锋利的鸟爪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一大群鸟涌上去啄食—— -- 第30页 下一刻，它们都惨叫着坠落在地，抽搐着痉挛着，很快就没了声息。 那血的味道似乎有着极大的诱惑，即便如此，还有许多食肉鸟如飞蛾扑火一样，明知是死依然不要命地扑上来啄他的肉。 裸露的皮肉被蚕食传来钻心的痛，后羿眼不能视，耳旁全是尖利嘈杂的鸟鸣，根本避无可避。 江虞南被死死地摁在兽披里，他鼻腔里满满是雄性的气味，伴着愈发浓烈的血腥。他又急又喘不过气，忽的听见头顶传来后羿的闷哼，像是极为吃痛地忍耐，忙挣扎着想探出头：“怎么了？” “别乱动……”后羿咬着牙把他摁回去，一刀斩落一只觊觎他怀中人的鸟，“我没事，你躲好。” 江虞南听他声音就觉得不对劲，他强行探出头，与此同时，漫天密密麻麻的食肉鸟骤然一顿，它们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见到家长，嚣张气焰顿时收的干净，看上去就像任何无害的、素食鸟类。 后羿在江虞南探出头那一刻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却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攻击，他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地上。 第16章 你想杀了我？ 洞穴口的帘子被掀开，少年背光走进来。他掏出怀里揣着的拳头大的豚鼠，塞进江虞南手里。 “今年冬天鸟族也缺肉吃，我们战士团猎到的猎物都要上交。”少年压低了声音，“我偷偷留了一个肥的，你等会自己煮了吃，别给别人看见了。” 那豚鼠似乎是被打晕的，这会儿醒了过来，抽搐了一下就想跑，被少年一把揪住尾巴又拍晕了过去。 他见江虞南蹙着眉，以为他挑嘴不想吃：“虞，我打听到了，这里是西王母麾下青鸟的领地，没过三年就会从战士团里挑一批最勇猛的兽人和人类战士送去昆仑山……说是奖赏，不过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果然，江虞南一听这个就抬起了头。 “你要是吃不饱，我晚上飞远一点去山里给你捉。”少年在他身侧坐下，抓住他的手指玩，“再忍耐一下，还有半年，就到下一次选拔了……” 江虞南却根本没怎么听他说话，直接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问：“这几天，你吃了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没说话。 江虞南多聪明一人，看他表情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深吸一口气，肯定道：“你什么都没吃。” “我是龙啊，”少年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的说，“我就算一百年不进食也不会死。可是你不一样……” 他看了看身边日渐消瘦的小人类，声音因为很轻，居然显得有些温柔：“我不想让你死。” 江虞南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现在化一次形都几天缓不过来，你再这样下去会耗空自己的能量。龙没了神力会变成什么？一个蛋，还是一条蛇？” 少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他想了想那个情景，居然还笑了：“……如果真有那样一天，就换成你来……” 他话还没说完，洞口的帘子突然被人用长剑挑开，一个小战奴头目笑嘻嘻往里看了一眼：“哟，小矮子！跟你‘女人’腻歪着呢？” 少年听他话里的嘲讽，脸色一沉就要教训他，却被身边人拉住手腕制止了。 那头目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吃软怕硬的，舔着嘴唇瞧了江虞南一眼，露出一个□□的笑：“……我说，小娃娃，你那东西怕是还没你娘们大吧？你俩办事谁在上面？到底是你压他，还是他压你啊？” 洞外不知谁接了一句：“仇头儿要是感兴趣，等晚上进去看他们办事不就行了？说起来他家那个比女人皮肉还白嫩……” 那头目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也不再调侃这刚来就惹出一堆事的小娃娃，回头跟那人咕哝了几句，撇了撇嘴就走了。 洞里，少年把手中的剑随手一掷，“铮”地一声钉在洞壁上，深深陷进那石头里。他走过去随手拔下来，看着洞口那人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 “你还是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江虞南苦口婆心的教导这个满脑子打打杀杀的小家伙，“而且你现在实力不足之前三成，倘若引来鸟族高层，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那只肥豚鼠醒了，他低着头跟它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注意到洞内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洞内贴近地面，不知何时覆了一层水汽氤氲的雾霭。随着少年一步步走近，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拉长，等到江虞南觉得自己被一片阴影覆盖，茫然的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 “！！！” 那男人一手撑在他身侧的洞壁上，缓缓低下头，吓得他一个激灵。 “别怕，是我。” 他轻笑着安抚受惊的小人类，低沉磁性的声线含着亲昵的笑意：“你刚才说，我是小孩子？” 江虞南只觉得耳朵像是被羽毛搔刮着，又麻又痒，他捂住发红发烫的耳朵，表情都开裂了：“你、那你之前为什么……” “之前刚受了伤，能量还不稳定。早就能变了，就怕吓着你。”高大俊美的男人轻松的将他的双手拉开，终结了他的鸵鸟行为，逼着他正视自己。 “现在我不是小孩子了，是不是可以做点大人的事？” 江虞南发现自己又被禁锢住了，只是这次的对象已经从软萌漂亮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高大健壮、肩宽腰窄的成年男子，最主要是这男人还该死的漂亮…… -- 第31页 笑声自耳畔响起，温热的吐息拂过带来酥麻痒意。 江虞南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一张鸟脸已经近在咫尺。他侧头一避，那拳头大的鸟喙“噗”的一下啄偏了。 那鸟似乎十分委屈，小小的豆子眼看着他像在控诉他的残忍，喉咙里居然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江虞南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他紧紧捏住手腕上的琥珀，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醒了？” 那戏很多的大鸟愉悦的叫了一声，飞起来变小至拳头大，落到进来的女人肩上。 那女人朱唇含笑，肩上披着雪色狐裘，头上插着三根碧绿的羽毛，慢悠悠的踱至他身边，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江虞南。” “你是后绍部落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江虞南其实也不清楚，但联想到后羿他们部落里姓后的人很多，这才确定下来。不过很显然，这女人没那傻大个那么好糊弄。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后绍那么多人，你当然不会每一个都见过。” “如果我见过你，我一定有印象。”那女人突然抬手触上他的脸，极长的指甲自他脸侧滑至颈项，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很……很特别……非常特别。” 特别？江虞南眼神闪动了一瞬，神色自若的看着那女人，不发一言。但那笑容看上去像是对一切了然于胸，西王母盯着他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忍不住就自己说了出来。 “你身上有凤凰的味道。” 江虞南表情差点没绷住。什么叫身上有……那长毛鸡的味道？怎么听上去这么奇怪。 果然，下一刻，那女人又自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在天上看见你，以为你有凤凰的血脉，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你和凤凰□□过吧？” “……真的没有，您看错了。” 江虞南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极力否认，试图撇清他和那长毛鸡的关系，可西王母却一副“你别说了我都懂得”的微笑，意味深长的坐下来看着他。 “你既然能得凤凰宠幸，又何必委屈自己跟着后绍氏那个莽夫？” 她轻抚自己发间的羽毛，笑容妩媚：“鸟族势衰，九州拜日族独大，殊不知千百年前这片土地原是我有羽族的势力……你不若跟了我，如果你愿意为我和凤族牵线，我必将振兴有羽族，而你，会作为我的王夫，你觉得怎么样？” 江虞南沉默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和他互相厌弃瞧不上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有羽族，居然有一天会向他伸出橄榄枝，还是邀他一起“振兴”有羽族。 真是好大的脸。 他勾起唇角轻轻的笑了：“我拒绝。” “为什么？”西王母有点诧异，她以为这么好的条件任谁都不会拒绝，“我是羌戎族唯一的女酋长，血液里流淌着高贵有羽族的血脉，我能与鸟类交流……那个后羿，他空有一身蛮力，现在又瞎了，他能给你什么？” 江虞南也不去纠正她对于他和羿的关系的误会，顺着她的话问道：“他在哪里？” 西王母极少遭到这样的冷遇，闻言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他啊，命挺大。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鸟都不敢吃他，我就把他扔进牢里了。” “当啷——” 后羿肌肉紧绷的上臂青筋暴起，他卯足了劲向前冲了一步，自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吼声，颓然跪倒在地上。 他手腕和脚腕被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筋捆绑着，另一端固定在石壁上，他一身神力却像是被限制了，能使出的不足一成。 可以说，现在就连部落里最无用的废人，他都未必能战胜。 这样的无力感，他从未体会过。好像自从遇到那奴隶开始，他先是瞎了，又被昔日手下败将俘获，如今更是力量都使不出、变得像一个最平庸不过的凡人。 后羿心中头一次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情绪，那想法一旦扎根，就控制不住的蔓延滋长，渐渐控制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个奴隶！如果不是那奴隶，他不会落得这般境地！如果没有他后羿，他早就该死了！ ——什么神侍、那就是个瘟神！他带来祸害，他让他失去引以为傲的神力，让他再也回不去自己的部落！ 囚室的门开了。 江虞南被人领着走进来，他没有留意那个匍匐在地的青年，低垂着的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 后羿如同等待捕食的豺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直勾勾的紧盯着进来的那个人。 那是他的奴隶。他闻到了皂角和崭新皮毛的味道，那奴隶换洗了新的衣物，整个人状态都比之前还好。他在这里受苦受累、饥肠辘辘，可他的奴隶却像是这里的客人。甚至进来之前还对关押他的人笑了一声——他们是一伙的！ 江虞南表示希望和后羿独处一段时间，对方知道他是西王母看重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江虞南看着门在身后关上，自醒来之后第一次松了口气，毫无戒备的快步走向被禁锢的青年。 那傻大个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右臂被啄食得已经露出了小臂的骨头，不知道胳膊还能不能保得住。 -- 第32页 他面色凝重，伸手正要抚上他肩膀上还未结痂的伤口，突然被牢牢抓住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 江虞南吃痛，他试了一下发现甩不开，厉声呵斥他：“松手！” 跪在地上的青年恍若未闻，他慢慢站起来，自一开始就垂着的头抬起，直勾勾的“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怨恨。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他歪了一下头，狞笑着问，“你想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评论呀～ 第17章 鸟族阵营buff 江虞南这才察觉不对，但是已经迟了。 后羿出手如电，瞬间就擒住了他的脖子，五指慢慢收拢，他像是逗弄已经到手的濒死猎物一般，估计着时间，直到手中的人面色惨白、眼睛充血，才又稍微放松了几分。 “什么狗屁神侍……”他声音嘶哑含着滔天恨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又五指骤然施力，江虞南窒息得眼前发黑，他大脑一片空白，只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这个土著原本的模样。 ——就像他站在那一堆奴隶里，看着这人对酋长放箭、出言嚣张不逊，一副要弑神灭佛的架势，当时就对他心生惧意。 只怪这段时间的相处太过放松，让他几乎忘了这人骨子里就野蛮暴虐、心狠手辣，不是个良善之辈。 他甚至还向他提条件、以为能和他平起平坐、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人是他的“跟班”或是“小弟”——他江虞南何德何能，这么给自己脸了！ “咳咳……” 他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居然咳嗽着笑出了声，他嘲笑自己的愚蠢与自以为是。在这样野蛮而崇尚武力的时代，强者为尊，他不过是随便一个土著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蝼蚁。 那眼泪落到了后羿掐着他脖子的手上，后羿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猛的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江虞南早就因为缺氧而脱力了，全靠那手提着。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在地上，四肢麻而无力，眼泪不知是惊惧还是缺氧，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那鸟……那鸟说的对，”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还在发颤，“我就是仗……咳咳咳……仗着烛阴……不然……咳咳咳咳！” 他低头又是一阵猛咳，伸手一抹，满手的腥红。 后羿大口喘着气，他刚才像是被什么蛊住了心神，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他差点、差点亲手杀了这个青年…… 他对于这样的局面很无措，对于这样的江虞南更是感到陌生。他有点怕小奴隶再也不原谅他，毕竟他现在还是挺喜欢这个奴隶、而且还要靠他治眼睛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地上刚才还在念叨着什么的小奴隶，不知何时突然没声音了。 后羿急了，他挣扎着伸长手想去把人捞过来查看，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人。那小奴隶已经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爬离了他能触碰的范围。 江虞南一睁开眼睛就被吓到了。 他躺在一张柔软宽大、足以容纳十人共寝的的兽皮床上，周围全是巴掌大的小雏鸟，几十只肥嘟嘟的各色鸟雀，你挨我我挤你的围成一圈，豆子眼聚精会神的瞅着他，时不时发出“咕咕”“啾啾”“叽叽”的各种叫声。 江虞南觉得自己四肢酸痛，可又不敢随便乱动，怕不小心压到那一群小鸟。 的确他讨厌所有鸟族，可小孩子例外。他小心翼翼的坐起身，那群鸟随着他的动作，小脑袋整齐的转动着，江虞南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某个小团子一下。 那小雏鸟被戳的一个踉跄，吓得“叽”的叫了一声，那声音又嫩又细，实在可爱。 江虞南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还想戳它，可那只小家伙学聪明了，一见他手指伸过来，就翅膀一张抱住他的手指不放，一副赖上他的架势。 江虞南把它拎起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想了想：“……你们是智慧生物？” 那小肥啾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歪着脑袋看他，一脸无辜：“啾？” 好吧，听不懂人话，看来不是。江虞南放下那只鸟，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脖子还是很痛，估计是青了，那狼心狗肺的土著真的是下了死手。 他的手腕也在挣扎中被划破，不过现在早已愈合。 小肥啾们在他腿上蹦来蹦去，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叽叽喳喳”乱叫，还轻轻的啄他。 屋内传来一声愉快的笑，那苍老的声音道：“呵呵呵呵，看来它们很喜欢你。孩子，你是谁？” 江虞南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带着头巾的老太婆，她脸上布满皱纹，身型蜷缩着坐在角落里，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 在这个时代，能活到四十已经算是很长寿，可这老人至少也已经□□十。江虞南看她的装束，觉得应该是族巫一类的老人。 他友好的对老人笑了笑：“您很长寿。” “是啊，”那老婆婆似乎很容易开心，她闻言眨了眨眼睛，又笑了，“巫者总是有一些长寿的法子，你说是吧？” 这老人面善，看着那群小雏鸟的神情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她抓了把黍米走过去摊开手掌，小雏鸟们也不再围着江虞南，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啄食她掌心的米粒。 “它们都是凤凰的后代。”老人说。 -- 第33页 江虞南猛的转过头，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装的像无知土著发问：“凤凰？我听我们族巫说，凤凰早就在那场大战中陨落了……”他顿了一下，试探道，“……还有龙也是。” 老人掩着唇笑，他慈爱的看向这个相貌讨喜的青年，如同长者看着自己喜爱的后辈：“是啊，传说是这样的，不错，你的氏族一定很古老，现在能记得那场大战的巫者已经不多了……” “我很喜欢你，孩子，你的事情酋长已经跟我说了……你与凤族有交情，这些事告诉你也无妨，但这涉及我有羽族的秘密，你不能说出去。” “当然，”江虞南认真的看着那老人，“我可以立誓。” 她叹了口气，目光含着几分伤感，看向那群小雏鸟：“……古神的陨落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留下了它们的骨、血与魂。” 江虞南心跳骤然一滞。 ——他听见了什么！骨、血、魂……他隐约记得凤凰也跟他提过，聚魂之后还要找龙血和龙骨。那是不是说明，这个老巫也知道方法？ 涉及到烛阴，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就连那老族巫都明显的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波动。 “孩子，怎么了？” 不远处柴火燃烧着，发出温暖昏黄的光。之前被他拎起来的那只小雏鸟似乎尤为活泼，又跳到了那老巫肩膀上，“叽叽咕咕”叫了一通。 那老巫似乎有点惊讶，抬眼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它说，它们刚才商量了一下。” 江虞南听这开头就觉得不太对劲，它是谁？他看向那只对他抖了抖翅膀、似乎十分得意的“小麻雀”，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的预感就应验了。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传来一声声高亢的鸟鸣声。鸟鸣声越来越多，老巫眼皮子一跳，有点坐立难安。 “它们承认了你。”她说。 江虞南有点没听明白：“承认，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了，它们是凤凰的后代，就是骨血魂里的‘血’……我们羌戎族作为鸟族最纯粹的延续，就是为了它们而存在的。” “它们承认你，作为新一代西王母。”老巫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这是它们第一次主动推举酋长，就算你不是羌戎族，想必别人也不敢有异议。” 江虞南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巴巴瞅着他的那群小“凤凰”，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觉醒来，之前拼了命护着他的傻大个想要掐死他，而他的“宿敌”有羽族却要他成为他们的酋长？ 天上掉馅饼也不该是这样掉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次来到这片大陆之后，鸟类似乎对他莫名其妙的亲近，再联系西王母说“他与凤凰□□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必定与凤怜那丝魂力有关。 ——什么“有羽族的友谊”，这分明就是个鸟族阵营buff！所有的鸟类无故亲近他，他自然也无法再站到有羽族对立面。 那老巫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接受了，立刻激动起来。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拉开兽皮门帘，露出室外光景。 无数形态各异、五彩斑斓的鸟类聚集在外面，不论是地面、屋顶还是天空，都是鸟。羌戎族人一向以鸟为尊，很多人见了这场景，都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的不敢抬头，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大事。 “啊，孩子，你为我们带来了好运！我看见了、看见了有羽族的未来……”那老巫语气都轻快含着笑意，“万鸟朝凤！多少年没有这种场面了，他们赶来觐见他们的王者……孩子啊，不，我的酋长，快出去见见你的子民。” 江虞南想拒绝，可到嘴边的话又堵住了。 这样的进展是出乎意料的，不过对于他寻找烛阴，似乎也是个助力？ “我该怎么做？”他问那老巫。 老巫笑了：“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的酋长。你只需要出去让它们看看你、记住你的气息就好。鸟儿们会将你的名字和气息传遍九州，届时不论你走到九州哪一片土地，那里的鸟族都将是你的朋友和子民。” ……这听上去太诱人了。 江虞南心底对于有羽族是有排斥，却完全不足以让他拒绝这么大的诱惑。是的，既然天上掉馅饼砸了他，他便接了这个摊子。 “好，我知道了。”江虞南站起身缓步走出，到门口这短短几步的时间里，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于是外面跪着的羌戎族人，和盘旋或是降落的鸟类们，就看着那屋内走出一个冷淡矜傲的青年。 第18章 新任西王母 那青年皮肤白皙而无肌肉，看上去一拳就能撂倒。可他面对这样浩大的场面，面上却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举手投足间是身处高位的自信，完全不像一个原始部落的土著。 江虞南的确深谙人的心理。这样从容的姿态，反而使得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而觉得也许那看似弱小的皮囊只是表象，就算不是战士，说不定他其实是一个强大的巫者？ 江虞南温和一笑，抬手顺了顺掌心小肥啾的羽毛，很多人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小雏鸟。 有知道内情的族人已经惊呼出声，却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边。 外面的鸟雀也都兴奋了。比起这位所谓的“人类首领”，那真正的凤凰血脉才是它们所效忠的对象。 -- 第34页 小肥啾并不知道江虞南在拿他抬高自己的身份，十分开心的颤颤巍巍在他掌心站起来，仰着脖子“啾！”的叫了一声。 这微弱的一声“啾”一呼百应，千百只鸟雀同时高声鸣叫起来，响应它们的王者……之一。 是的，据那老巫所说，这所有的小雏鸟都是凤凰直系血脉。不过能不能真的成为凤凰，也是凭它们的造化，而自凤凰陨落至今上千年，只最初几代诞生过凤凰，而后几百年再也没有凤凰诞生了。那些小雏鸟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略强大一些的凡鸟，无法成神。 不过江虞南既然答应过凤怜，还有了凤凰始祖的一丝魂力在身，他已经下定决心亲自抚育一只凤凰出来，还要让那凤凰叫他“爹”。 一想到自己将昔日死敌踩在脚下，让鸟族“认贼作父”，他就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不再纠结那狼心狗肺的大傻子的事。 这么多鸟都聚在这里也麻烦，江虞南很快就将它们遣散。有的鸟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围着这片族地饶了几圈，与凤凰后代告别后才展翅离开。 可羌戎族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异族青年。他们激动的发抖，直到所有鸟类离开也不敢起身。 就算是能与鸟类沟通的女酋长，也从未能得到鸟族这样的礼遇，甚至她请鸟族帮羌戎族驱逐一次敌人，还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许多的生肉与活人祭祀。 可这个青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引来万鸟朝拜，就像是、就像是…… 有人想到了一个词，忍不住说出来：“……就像是神一样！” 有人笑了，笑他无知：“瞎说什么，传说古神可以翻云覆雨，可比这厉害。” 也有人哭了，自那场大战后有羽族就遭到所有智慧种族的排斥与打压，已经光辉不再。如今他们羌戎族、或说有羽族的后代，别说拜日族，就连后绍这种重型氏族，都能压他们一头！如今终于又看见希望的曙光了！ “不管怎么说……”有人喃喃，“新的酋长诞生了，且不论这新酋长到底会待我们如何，之前的女源她就不是个善茬……” 这句话顿时将很多人打回现实。 是的，说到底这毕竟还是个异族，说不定会将他们视如草芥。而前任西王母，论能力也是近百年来数一数二的，野心也不小，绝不会甘心放弃自己的位置。 有心思活的，已经悄悄离开了人群，去向旧主报信。 而留下的人无一不神情既激动又紧张的看着那个青年，以及他身侧的老巫。 “巫医大人，”有人忍不住问，“是神鸟指定了新的西王母么？” 老巫点点头，扬声道：“各位，神鸟的后代指定了他们的领导者，他过去的氏族与名姓都已经不重要，从今天起，他就是新任西王母。他是个仁慈又善良的孩子，又得凤凰赐予的雨露……” 这个“凤凰的雨露”江虞南觉得有点奇怪，看那些图主动表情，他立刻明白不是他想歪了，此“雨露”就是他想的那个。 他立刻打断了老巫，怕她再说出什么十八禁的话题，但不管怎么说，老巫避重就轻、没有提及他与羌戎的关系这个敏感问题——毕竟名义上他是俘虏，他还是心领了这份好意。 他对众人抬了抬手：“起来吧，不必跪我。”人们便陆续站起来了。 羌戎族人其实对异族的接受度也不低，毕竟他们的祖先都是有翅膀的，到了这一代已经基本都是没有翅膀的“普通人”，显然没少和外族□□。 再加上那老巫和鸟类的认可，大半人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位新的酋长了。 而另一边，前西王母女源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她座下的那只鸟突然一反常态的兴奋，还不听她的命令，要出去觐见什么人。 她只当是它的族鸟在召唤它，也就并未在意，直到有人慌慌张张的前来禀告她，神鸟指定了新的西王母，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怎么可能呢？ “西王母”作为羌戎族历代酋长的头衔，按照族规是该由凤凰后代决定。可自从那些小雏鸟里再未诞生一只真正的凤凰开始，酋长就由他们自己指定了，而那些凤凰后代也没提出异议。 西王母中途更替，这是从未发生过的。 更何况，女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氏族中还有谁比她能力更加出众、更适合成为新一任的领导者。 她越发坐立难安起来，于是起身披上了披肩，整理了一下仪容，让信得过的人传唤她最忠心的战士前来。 女源的住所里聚集了氏族一切最好的资源，纵使他们有羽族后代不畏寒，室内弄得也温暖如春。 戎甘一进去就见女源在空荡荡的鸟窝边，神色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来了：“怎么了，我的酋长大人？” 女源看见他来，似乎安下了几分心，但还是难掩焦虑：“我的阿青……它还没有回来。” 戎甘也听闻西王母更替的事情了，此时也不能再装聋作哑：“您的坐骑也去拜见那个异族了？可我听到的消息里，并没有说它也在场……我想，它对您是忠心不二的，或许是出去觅食了？” 女源将信将疑，可另外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你说，那个异族？” 羌戎族的确不只有有羽族后代，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别族的人，更别说还有收纳的奴隶了。存有异心嶼、汐、團、隊、獨、家。的异族不少，可真正有些特殊、需要区别对待的，也只有新俘获的那两位。 -- 第35页 戎甘眉峰微蹙，坚毅的面容万分严肃。他沉思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显然是后绍氏那战士从牢里逃出来了……” “我听说羌氏那个老巫也在，”女源抿了抿唇，“捆缚后羿的海蛟筋，能压制人的力量，就是神也挣脱不开……一定是那巫医帮了他！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是真心辅佐我……” 戎甘说：“我已经让人去那牢里查看。你放心，后绍氏那战士已经瞎了，想杀死他，很容易。 女源这才又露出笑容，她走过去抚上戎甘强健的胸膛：“幸好有你，我最忠心的战士……我会记住你为我所做的。” 戎甘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女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情，走到床畔，回头对他勾着唇笑了。 是的，此时他们都很自然的笃定，族人口中的“那异族”只能是后羿。 天赐神力、箭无虚发的神射手羿，在半年前与后绍氏的交战中给他们的战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分明还没接近敌人，却不停的有人被射中心脏倒下，而且那箭仿佛能追着他们转弯，简直避无可避！ 死伤了许多战力终于接近了后绍氏，准备先弄死那个难缠的箭手，谁知那战士将弓箭往后面一背，拔出两把短匕冲进人群里就是一场厮杀！ 近战远战，他们都没能占到便宜。神箭手后羿的可怕与恶毒，自此在后绍流传开来，据说可止小儿夜啼…… 而此时，被他们以为逃脱了的后羿，还被困在牢里。 自小奴隶被人带走之后，他就疯了一般的想要从这里逃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告诉他，任事态这样发展，他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也不确定这样的执念从何而来，也许是想治好他的眼睛？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整个人像一条脱水的鱼，恐怕没手腕上的兽筋支撑，整个人就要倒在地上。 “当啷——” 牢内没有燃灯，似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守卫之前也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一片黑暗中，传来有人开门的声音。 后羿慢慢抬起头，黑暗中，他眼珠子通红，肌肉虬结的身躯蓄势待发。他血脉中隐藏的兽性似乎完全被激发了。 开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的，连火把也没拿，就毫无防备的走了进来，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这里。 后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人一步步走近了、越来越近……就是现在！ 后羿双手被兽筋吊着，脚跟借力猛的一跃而起，双腿瞬间缠上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脸惊恐，他挣扎着，双手在后羿的腿和自己脖子之间试图挤出一丝缝隙，当意识到自己解不开他的锁脖，而那腿又紧了，他在长达十秒的窒息中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眼前发黑却又被施舍了空气，他此时已经完全怕了，惜命的本能让他颤颤巍巍的开口：“……别杀我！别杀我……咳咳，我能、给你解开……” 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后羿看不见，可却心头一跳。他本来只想制住这人，问问他的小奴隶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没想到居然有出去的希望，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嗤笑，恶狠狠的给了那人一拳，冷声说：“不想把命留在这里，就给我解开。” 那人得了这句话，立刻就拔开瓶盖，将那瓷瓶里的液体毫不犹豫的撒在了兽筋上。那兽筋在接触液体的一瞬间，剧烈的颤动着舒展开来，从后羿的腕上脱落在地上，发出“啵”的一声。 后羿下意识就觉得这绳子不一般，很不要脸的捡起来，却发现它居然缩小了不少，原本三指粗的兽筋，现在一指都不到，折几下之后可以揣兜里。 他很自然的把兽筋据为己有，一脚踢开那畏畏缩缩的人，走到门口又突然转了回来，踢了踢还趴在地上的男人：“喂！” 那人以为他后悔了要回来杀他，全身像筛糠子一样颤抖起来：“大、大人？” 谁知那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后绍氏，将他拎起来之后却是问：“你知道江……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么？” 那人点了点头，又疯狂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后羿十分烦躁，提起他狠狠摔在地上：“给我带路。” 第19章 祭神 羌戎氏族的气氛很微妙。新旧势力仍未正面交替，酋长和长老们不发话，虽然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但也不敢妄动。 一切都维持在一个平衡的临界点，只待有一方第一个将它打破。 可没想到，没等来女源或是江虞南出手，远方的打猎队传来了消息。去时由氏族中最勇猛的战士组成的的狩猎队，却只有一个人回来。 他半个身体被灼烧至炭黑，拼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回部落，一把抓住见着的第一个人大喊：“快，快去告诉戎甘大人……” 他嘴角溢出鲜血，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句话，就昏死了过去：“拜日族的人打过来了！” 羌戎族地的中心巨大的祭台上，迎风立着一个女人。 已经入冬了，风吹在人身上都是刺骨的，可她居然只着单衣，任脸色冻得青白，也岿然不动。 越来越多的族人围过来。他们已经认出了，那是前西王母大人，女源。 “酋……”有人不忍心再看下去，想出声却被周围的人拉住。 -- 第36页 女源恍若未闻，她身上的玄青纱衣有些特殊，不止那衣服上用动物的血液绘满诡异的纹路，她裸露出的所有皮肤、包括脸上，都绘满了血色图腾。 有老人眯着昏花的眼，觉得这场景好像见过。他想了一会，原本看热闹的表情也变了，拉着身边的自家女人就要离开。 他女人想看，甩开他。他急了，高声喊道：“都回去！看不得啊……” 这场景他确实见过，不过是在更前一代西王母了。那时候拜日族偶然得了个预言，说有羽族余孽建立的羌戎氏中，诞生了一个未来会威胁到他们的存在，于是立刻派遣了一支兽人战奴前来攻打羌戎氏。 那时候的女源才刚四五岁，已经显露出与鸟类沟通的能力，这是前所未有的。羌戎高层几乎都觉得预言中的人是指的她——他们激动了，觉得这是有羽族的希望，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女源。 当时的西王母也是穿了这样一件衣裳，脸绘血纹，微笑着摸了摸女源的脑袋，之后就义无反顾的上了祭台，并命令所有人藏进地窖。 ——她以己身祭祀，换得天地人神的力量。 那一场战争，羌戎族无一死伤，而兽人战奴全军覆没，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而今日…… 老人面色沉重，他看向祭台上的女人，突然重重跪倒在地，深深叩首。 这、这就是他们羌戎氏的酋长！不，酋长已经更替了，她已经没有保护氏族的责任，可她还是…… 老人眼眶红了，他脑子发热，再也不顾之前警醒自己的话，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通通大声说了出来。这消息十分有震动性，一传十、十传百，广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女源是在为了他们、为了羌戎族抵御强敌，而以身祭祀！ 人的共情是很强大的，群体中人的情绪更容易被煽动。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那个异族抢了女源大人的位置，如今强敌来袭，凭什么就要女源大人去送死！” 人群中自然还有不少女源的拥护者，这话一出，顿时一呼百应。有些原本内心偏向江虞南的人，此时被情绪感染，也动摇乃至偏了阵营。 “是啊……既然是神鸟指定的，总该有些本事吧？要女人出头的软蛋酋长，我们才不要！” “说不定是故意不出手的，”也有阴谋论的人，“新酋长想借此把女源大人解决了。” “女源大人是我们羌戎氏的人！他一个异族，凭什么做我们的首领？” 越来越多的声音将矛头指向江虞南。 “铮——” 一声刺耳的撞击乍响，广场上安静了一些，看向声音来处。 “……戎甘大人！”有人惊呼，“您快劝劝女源大人，她……” “我知道，你们不用再说了，”戎甘沉声道，他坚毅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悲痛，“这些天氏族内部刚出变故，没想到拜日族就恰好来袭。战士各存心思，根本没有办法应战……” 这话刚出，立刻就有人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怎么拜日族就像知道我们内乱似的……” “那异族！一定是那异族！他根本不安好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也有人认为是巧合，既是神鸟指定的人，又怎么可能居心叵测呢？ 戎甘听见了广场内的各种声音，他面不改色的接着说下去：“女源大人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更何况神鸟已经指定了新的西王母，今后将会由他带领你们、保护我们的氏族……” “……至于新酋长，你们有些人已经与他见过，就在不久之前的鹿鸣山下一战中，擒了他和后绍的战士羿。辛亏女源大人没有杀他，不然我们就将错过神的旨意……” 他后面的话，已经没有人去听了。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听见了什么？那异族竟然是后绍氏的！竟然还是他们的俘虏…… 江虞南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他刚想走出来，又顿住了。这事他确实做的不地道——本是俘虏，被留了一命不说，吃穿用度也不差，可他却鸠占鹊巢，逼着人家小姑娘让位…… 他确实后悔了，可当时鬼迷心窍，已经答应了下来，如今任凭他如何磨破嘴皮子，那群小雏鸟和那老巫都装聋作哑、更不不理会他。 不过这叫戎甘的战士…… 他眸光闪了闪，突然哼笑了一声。这戎甘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是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将人群引导向“与羌戎本就有旧仇的后绍氏异族，以及手上沾满羌戎人鲜血的战士羿，一定蒙蔽了凤凰雏鸟，并勾结拜日族来攻打他们。这是一场阴谋”。而事实上他确实很成功。 现代人都奈何不了舆论导向性，更何况愚昧懵懂的原始土著呢？ 这计策不算高明，江虞南却忍不住想为他抚掌叫好，可他现在没有这个精力，他全部心神都警惕着、提防着……这个戎甘和女源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可能没有后手。要是女源真的命丧于此，他们这一步棋也没必要下了。 广场上呼声太高，戎甘看上去有些迟疑：“……确实也有别的办法，不过……” 江虞南心里暗自一笑，来了。不过见招拆招也是他擅长的……可他没有想到，那“招”是从身后来的。 下一刻，他忽然被人从后面擒住双手，挣脱不得。 戎甘看向他，那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他来了，甚至对他微微一笑——江虞南再熟悉不过，那是胜者的微笑，带着几分怜悯与嘲讽。 -- 第37页 他几乎立刻就被气笑了：“你想做什么？” “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好事，你既然想成为羌戎氏酋长，也该为氏族做些什么。”戎甘做了个手势，擒住他的人立刻将他带上了，摁在地上。 “异族人，我听说你与凤凰神魂交融过，留下了他的一丝神识，”戎甘说，“你知道凤凰为什么是鸟族之王么？因为那是来自灵魂的压制，没有人能违抗神的旨意。” 广场上静悄悄的，祭台上，女源看也没看这边，依旧闭着眼站立着。 戎甘脸上有些激动：“你将神识交出来，女源大人就能驱使九州所有的鸟族，而无需听从他们的意愿……我们羌戎氏将驾驭它们、主宰它们，成为它们的主人！” 广场人的人都振臂高呼，戎甘满意一笑，谁知江虞南淡淡的“哦”了一声。 “说的不错，”江虞南身处劣势，仍不见丝毫慌乱，“但是我拒绝。” “不识抬举。”戎甘脸色不太好看，“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摁压着他的那几人突然将他提起来，往祭台走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他们脸上写满兴奋或是怨恨，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江虞南无法逃脱么？他能。 几乎手腕被擒住的瞬间，他就想到了安然无恙离开羌戎、或是杀死女源夺取氏族的办法。可他想看看女源的后手，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们居然有取出凤凰散魂的方法！ 这下他更不能走了，就算知道可能有诈，但如何取魂、并了解这个世界里所谓灵魂的本质，他必须留下来。 反正他也死不了。 祭台上，女源突然足尖一点，双手伸展甩出。她四肢缓缓舞动起来，周围似乎伴着空灵的乐声。 江虞南已经被送到祭台，捆在了一个木架子上。不知为何，他四肢渐渐失去力量，就算不捆绑着，他也无力动弹。 那几人将他绑上就慌忙离开，有一个脚步慢点的，也四肢一软倒在地上，被人搀扶下去。 ……这舞有古怪！ 广场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以祭台为中心，周围人立即退让开一片区域。 女源还在舞着，随着她的舞动，她一件件脱下衣服，最后居然上身□□、下身薄纱舞动起来。 广场上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竟然觉得越来越热。渐渐也有人忍不住脱下厚重的皮毛。 江虞南额上渗出汗珠，确实太热了。 空气中热流翻涌，几乎化为实质。江虞南隐约听见了熟悉的鼓点声。 是了，这情景多像他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被捆绑在祭台上，四肢无力燥热脱水，四周满是是狂妄愚昧的土著，有不知来处的鼓声。 江虞南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十个太阳。有那么一瞬间期待有龙来带他离开。 这么一看，他顿时发觉了不对。 第20章 渎神者 ——那太阳太亮了。像是热源拼尽全力燃烧着，对准这个祭台释放能量。 江虞南眯着眼睛，突然注意到有个太阳像是分裂了开来，随即，无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直冲广场而来！ 广场上的人慌了，他们推搡着四散奔逃，可一层层人挤人，里圈的人根本挪动不了。 “别怕！”戎甘高喝，“女源大人受神的垂爱，求来了本源之火惩罚罪人！只要你们无罪，都不会被波及！” 这话说得巧妙，想离开的人顿时不走了。这时候离开，谁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是他们心里有鬼？更何况他们坚信神是不会降罪于自己的！ 有人注意到戎甘的话：“本源之火？” “就是天火！能燃尽万物、只保留最纯粹的能量本源……也就是那抹古神之魂了！” 江虞南耳朵动了动，天火……上次来他也经历过一场天火，他还记得烛阴被灼伤的地方，数月才恢复。这是三昧真火？道教和西夷神话还有共通之处？ 江虞南被自己逗笑了。 是的，他一点也不担心那火伤到他。昆仑山外有一圈本源火海，他当年直接穿了过去，也不过只烧毁了一身衣服。 可旁人不知道，台下的人见他临死还能笑出来，惊呼：“他疯了……神鸟指定的人也不过如此，敌不过我们女源大人。” 后羿赶到拥挤的人群之外，他将周遭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虽然看不见，但他也意识到是小奴隶受欺负了。 他擒住带路那人的脖子：“怎么回事？” “女女、女源大人在祭神……”那人已经吓结巴了，他瞅了一眼那后绍战士的表情，也不敢隐瞒，“……在用你的同伴祭神。” 后羿确定了方向，他距离祭台隔着大半个广场、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见他猛的跃起近一丈高，□□的脚踏着人头，飞快的向祭台冲去！ 天火骤然而落，直直轰向祭台。后羿想都没想，冲进火红的烈焰中，几乎是凭着本能找到了小奴隶。 那火球一击太狠绝，绳子不必他撕扯早已燃烧殆尽，他双手发颤抱起小奴隶，几乎没有心思留意自己被烧伤的皮肉。 “我会为你报仇……”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说，摸了摸小奴隶没有温度的“尸体”。 “尸体”突然开口：“我没死，瞎子。” 后羿惊呆了，火分明直直对着他来的，他以为小奴隶说不定尸体都烧没了，正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 -- 第38页 江虞南抬头看天：“快跑！还有——” 千钧一发间，后羿也感到了危险，他想跑开可是根本来不及，那火球长眼睛了似的对着他们轰。 女源似乎意识到江虞南还活着，她咬了咬牙，掏出一把匕首狠狠隔开手腕，猩红的血源源不断涌出落在地上的法阵里。 她屏息凝神，抬起手再猛的压下，天上的火球变得更为巨大炙热，每一颗都比祭台还要大，已经没有人能直视它的光芒—— 剩下的十数个火球一齐坠落，祭台炸裂开来，空中迸溅的土砂石块也被燃着了，向广场射去。 广场上的人都慌了，那火所落之处皆被点燃，有人用水去泼洒，谁知火势却愈演愈烈。就算已经有人被波及烧死，大多数人还是存着侥幸心理不愿离开 有人联想到戎甘的话，哭喊出声。 “……这是神火！水熄不了神火！是神明降罪了！” “我们有罪，神在惩罚我们……” 有人问：“……是不是因为我们杀死了神鸟指定的首领？” 戎甘见人心乱了，高声道：“不会的，要是真是因为那异族，神火又怎会烧死他？” 羌戎族人一听，觉得十分有理。祭台方圆十米，已经被包裹在烈焰之中，那火势冲天，他们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 那两个异族不可能活下来。 戎甘松了口气，推开人群走向女源——是的，在最后一刻，女源从祭台边上跳了下来，躲过了那一波天火。不过此时她状态也不是很好了，失血过多，一条腿被烧伤至膝盖以上，估计是废了。 戎甘喉头梗塞，他将女源拦腰抱起，一言不发的就要离开。 突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戎甘猛的扭过头，心脏几乎凝滞。他瞳孔中映着熊熊烈火，以及火焰中冲天而起的巨龙—— “那是龙！” 广场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跪下，深深趴俯在地上。“龙”对于有羽族来说，是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那是他们的天敌，也是造成有羽族陨落的古神！ “神啊……” 老巫低喃出声。她在江虞南被抓住的同时被人制服，压在一边要她亲眼见证新任酋长的死，以及女源纳魂为王。 她本以为那面善的孩子死定了，可没想到…… 她对着身边的人说：“看见了么？看见了么！他是真正被神明眷顾的人啊……你们做了什么！难怪神要惩罚我族人！” 看守她的战士也为这变故呆住了。事实上不用老巫说，广场上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这种想法。 烈焰降临的那一刻，江虞南突然被纳入一个怀抱，他骤然睁大眼。 后羿将他尽可能护在怀里。 他们的衣服已经被火焰烧尽，火舌灼烧着后羿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他突然能看见东西了，不过并不像凭借双眼——就算他闭上眼睛，也能看见。 他只奇怪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真的疼，这么疼疼也该疼死了，可不知为何那火只烧到他的表皮，无法再深入一步。 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深究这么多。 后羿低头看着怀里安然无恙的青年，那青年像是根本没有收到火焰的影响，火舌舔在他皮肤上，没有造成一丝伤害。 他突然笑了：“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是神侍了……” “神真的很宠爱你……” 江虞南咬着牙推开他的怀抱，想要查看这傻大个现在怎么样了。之前这人要杀死他的账以后再算，可现在，他毕竟是个凡人，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呢？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喉咙像被什么堵塞住了，有些难受。 “低头，”他划破手臂，一把拉下后羿的脑袋，将伤口贴到他唇边，“喝我的血！” 那伤口眼见着就要愈合，后羿犹豫了一下，立刻吸了一口。那血吞咽下去，一瞬间，力量充盈了他的全身，像是水流在他的经脉里流淌，清凉又舒适。 火焰灼烧的疼痛也减轻了，这感觉实在奇妙，他忍不住还想喝小奴隶的血，却见那伤口已经愈合了，一时间居然有一点失望。 江虞南敏感的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十分警惕，心里生出来几分提防。他早就犹豫要不要暴露自己这一点，人心贪婪，万一…… 可下一刻，他再也无心计较得失，他睁大了眼睛的瞪着后羿，以及他身上在火焰中一瞬出现的纹路，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与此同时，火焰上空出现了让人群轰动的那一幕。那龙自火焰中乍然出现，周围的火依附着它，自甘臣服。 它无声的咆哮，看上去几欲腾飞，可下一刻，那龙突然就消散开来——居然不是实体。 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神迹，而造成神迹的人，他们下意识觉得是那个被神鸟指定的青年！ 火焰里，江虞南震惊的瞪着那土著，大脑空荡荡的，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扣了一顶高帽。 后羿还在舔着嘴唇回味那血的味道，被小奴隶瞪得有点懵：“啊？” 江虞南深呼吸再缓缓吐出，他突然爆发出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他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后羿慌了，把他拉过来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问题：“是烧的疼么？我带你出去……” -- 第39页 他说完就抱起小奴隶，脚踏火焰灼烧的碎石，一步步走出了天火。 已经退至广场边缘的人群，见到终于有人从火里出来，发出“嚯”的惊呼。 后羿身上表皮被烧至焦黑，整个人像一个煤球。可他怀里的青年，面容平静，除了浑身□□，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污浊。 甚至在有些人眼里，他整个人都隐隐发着圣洁的光。 江虞南不知道自己不小心收了一大批忠心的信徒，他刚发现了一个另他狂喜的事情，本来满腔怒火此时也平息了，看上去心情也还不错。 羌戎族人本就为那龙全部跪下，那些俯在地上的人抬头看见新酋长似乎没有很生气，有脑子活的爬到后羿脚边，磕了几下头：“酋长大人！” 后羿一直在牢里，根本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抬腿一脚将人踢翻在地。那人也不在意，爬起来依旧紧紧盯着他怀里的青年，似乎十分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后羿皱眉，抬脚又想踢开这个挡路的，却被江虞南拦住。 江虞南拍了拍他手臂，让他放自己下来，可后羿装作没听懂，依旧不撒手的抱着他。 江虞南有点无奈，他看了眼跪着的人：“我可不敢做你们的酋长了。” 第21章 海内十巫 广场上的人都慌乱无措，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辩白着。 “酋长大人，我为我和我的族人向你道歉……”那被踢倒的人又爬起来，他行了个战士的礼节，目光狂热的看着面前的青年，自觉忽视了那个瞪着他的野蛮人。 “我是前酋长的二儿子，叫女敖，在氏族里威信很高，我发誓我们羌戎族会效忠于您……至于那两个妄图谋反的罪人……”他看向已经被恐惧又愤怒的人们围起来的女源和戎甘，面无表情的说，“大人交给我解决就行。” 后羿撇了撇嘴，似乎要不是手里抱着小奴隶，已经一拳头打上去了……他讨厌这个男人看他小奴隶的眼神。 江虞南不置可否，他抬起头，看向那些跪拜他们的羌戎族人：“我的确认识你们的祖先……是的，就是最初代的古神凤凰，他曾请我帮他一个忙，不过也只是提议——让我帮助他的后代活下去。因为他看见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他的血脉已经完全断绝了，仅存的一支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羌戎族的人都快哭了，他们后悔了，真的后悔。老巫被人扶着过来，她颤颤巍巍问出别人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你刚才说，很久很久以后，是多久？” 江虞南神色淡淡的，对上老巫才表情柔和了一些：“很久很久、比羌戎氏存在的时间还久。那时候凡人也能在天上飞、能控制水火风力为己所用。人们住在高耸入云的房子里，拥有能轻易能摧毁一整片大陆的武器。” 羌戎氏里就算是去过日母领地、最见多识广的战士也不禁为他口中的场景睁大了眼睛，有妇人捂住自家小孩惊呼的嘴，聚精会神的听着…… 后羿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这就是神的领地么？这样好的地方，总有一天小奴隶会回去的吧艺涵。 后羿突然低声说：“所以你这么执着于寻找你的神？” 江虞南没听清，也不太在意，他正全副心神都投入在装神棍、以及关注这群土著的表情。悔恨和后怕写满了每一个人的脸，就算还心存怀疑的人，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对于现代人，这也许不算什么，就像明知太阳终有一日枯竭，大多数人也只管今朝。可这个时代的人不同。他们愚昧无知、却心存信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灵魂是很重要的。 氏族作为灵魂的归处，一旦灭族，他们的灵魂也没了归依，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就像有些部族的战士，灭族后甘愿臣服于人作为战奴，因为他们已经没了斗志。 后羿接收到了怀中人的暗示，带着他大步离开。所过之处的人都自发避让出一条路来。 老巫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屋内，江虞南终于脚踏到地面。他随手扯过一张兽皮遮盖住关键部位，突然就伸手把后羿推倒在塌上。 作为原始人根本没有现代的隐私意识，有些小型氏族里，男人日常大喇喇的露着鸟也不是稀罕事。 后羿被烧的浑身□□还没来及穿衣服，躺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江虞南猝不及防看了个满眼，立刻不自然的转开视线。 他扯了一块不知是谁的兽皮裙扔过去：“穿上。” “穿过也不知多久没洗，一股子骚味。”后羿一脸嫌弃，他皱着眉头把那兽皮裙扔开，顺手揉了一把自己。 江虞南脸色一变，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发育的确实很好没错，但是这样粗鲁的行为……他忍不住再一次心生怀疑，这人真的是他的龙么？ 后羿突然说：“你真的很不像氏族的人，你的神在哪？你之前是和你的神一起生活的么？” 江虞南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灵魂本源相同，这个人和烛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既然这样，杀了他，或许会容易点？ “你能看见了？” 后羿点点头：“被那火烧的，不过有点奇怪……”他闭上眼睛，抓了一个塌旁的骨片，向着门的方向随手一掷。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声。 -- 第40页 江虞南拉开门，低头看着地上吓得发颤的老巫，他面色不变，什么都没说就将她扶起来。 那老巫头顶的白发像是被什么利器整齐的剃掉了，裸露出两指宽的头皮，看上去对称中透着些滑稽。可谁也笑不出来。 后羿睁开眼嗤笑一声，接着没说完的话：“……我比以前能‘看见’的更多，不用眼睛也能看见以前看不见的。” 江虞南懒得跟他解释这叫透视，只默默的裹紧了兽皮，他看向那个老巫：“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不……”老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人，我、我只是……” “你只是前来找我，恰好听见我们说话？” 那老巫大概是真的急了，也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慌忙点了点头，连声应是。江虞南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听身后的后羿说：“她身上藏了东西。” 那老巫闻言猛的一颤，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哪有什么东西，都是些女人家用的……啊！” 又一个骨片如刀飞射而出，擦着她头皮而过，一缕银发落在她脚边，这次那骨片没那么温柔，在她头皮上划出一道很浅的伤痕。 后羿懒洋洋的靠在塌上：“我们后绍氏之前有个老巫，不知从哪儿听来各族酋长血脉能增强巫力，就吃了酋长的幼子……我们酋长你见过的吧，就那老废物，当时他就是这样，一刀刀把那老巫的脑袋削了。” 江虞南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有点恶心。那老巫更是脸色煞白，全身僵直不敢动弹。恶魔……这个人简直是恶魔。 “巫者都有些续命的法子，一时死不了，”后羿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我记得当时那老家伙，从日升到日落都没能死掉，他只剩半个脑袋了还有意识，地上白的红的黄的流了一摊子，挺恶心的。” 江虞南默不作声离后羿远了一点。他已经确定了，这人不仅嗜血野蛮，还是个心理变态。 地上跪着的老巫心神不定，揣在怀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出来，是一株长得像狗尾草的东西，只是上面还开着几朵紫色小花。 老巫捡起来，递向江虞南：“只是株草药，据说能消除灼伤……” 后羿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神色忽的一变，他跳下榻拉开想去接的江虞南，一脚踹翻那老巫，脸色凶狠异常：“你想干什么？” 江虞南发现这野蛮人真的很喜欢踹别人。 后羿警惕的看了看那花：“这是魔鬼草，它能吞噬人的灵魂，变得像刚生下来的小崽子，旁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哦，洗脑药？还是能把人变成傀儡那种。江虞南来了兴趣：“怎么用的？碰一下都不行？” “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日母送来的奴隶里见过那些疯掉的人……”后羿眯着眼睛，突然说，“这玩意是拜日族大巫搞出来的，你怎么会有，还知道怎么用？你是拜日族的人？” 这指控可不得了！那老巫一慌，犹豫了一下，在接受到那神箭手凶狠的凝视后，一咬牙全盘托出。 “巫咸……” 江虞南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一直以为部落巫者都是愚昧迷信的产物，就算有点“巫术”，也不过是借助外力，比如其他异能兽类、或是神明传承。 可巫咸这个名字点醒了他——据记载有海内十巫，巫咸为首。 “巫文化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他说到一半，突然抬手打向一下自己的脑袋。 后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很明确的表明他不允许。 江虞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觉得不妥。是他太蠢，上古神话里的东西一一出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神话体系本就很混乱，一些不同源、不同时期的神话产物在这个世界交融，好像也是很正常的？ 他作为神话研究者，可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土著更具优势——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不应当想着依靠当地人的常识，而是应该利用自己的优势，去主动寻找发掘这个世界。 想通这个，他浑身舒畅，点了点头示意那老巫：“另外几位大巫呢？你知道多少？” 那老巫愣了一下，脸色变了：“你居然知道十巫……” 江虞南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那老巫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那点东西，此时显得那么愚蠢。这个青年，他什么都知道，根本骗不了他。 她坦白：“十巫仅剩七人。巫咸不知所踪，如今巫即大人在日母那里，巫谢和巫姑在雍州，海里还有一个，昆仑山上一个，祝融氏一个，陨落的三位大巫留下了传承，后继无人，都在海巫那里。我之前说的魂血骨，就是其中一位大巫的传承。” 海巫？江虞南眸光微动。 巴渝文化有灵山十巫的说法，有考据者认为其十巫中有重复、可以并为六巫。但他一直存保留意见，并不能确定是否有一些巫者的名字，在传承中遗失、或是变化了。 不论是祝融氏还是巫咸等人，都有迹可循。至于老巫刚才说的海巫，说他“在海里”。这个就从没有任何记述。 海里……还有别的智慧生物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追文和评论的小天使！ 第22章 逢蒙出场 后羿心情很差，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来献宝的羌戎族人围着他跪了一圈，唯恐他降怒。 -- 第41页 ……他们听说后羿的弓箭被烧没了，纷纷翻找出氏族里最好的弓，今天一早就厚着脸皮送了过来。本来是想讨好这位大爷，谁知正好触了霉头。 不知怎的，那些弓其中也有两把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比起后羿原来那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后羿拿起来弓未拉满，那弓就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了。看得那些人心疼之余又对他的力量心生惧意。 这下可好，后羿大手一挥，差人去给他赶制最坚硬的弓来。他们也不敢违逆。 前日广场上那一幕龙抬头，他们在心里已经将江虞南归为半神，能跟在半神身边的战士，想来也不同凡响。也难怪后绍氏跟得了宝似的，每次集会都忍不住吹嘘他们的神箭手。 江虞南早上接见了一些部落要职，理了理羌戎氏的现状，又给小雏鸟喂了食。接近晌午才回到他和后羿住的屋子里。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随着一声木头折断的声音，一个人被一脚踹飞了出来，闷哼一声恰好摔在他脚边。 这脚踹的不轻，可那男人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江虞南低头一看，有点眼熟。 那男人抬头看见江虞南，本想爬起来的动作一顿，又无力的躺了回去。一双本十分冷厉的眸子，眼巴巴的盯着江虞南看。 江虞南：……哦嚯，自己这是被碰瓷了？ 他有心塑造一个亲民的形象，轻叹了口气，弯腰把人扶了起来。 这人刚才飞出来把门撞开也没关上，后羿也不试弓了，一把把刚接过的弓折断，那脸色却好像折的是门口那男人的脖子。 江虞南突然被后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他有点懵，却不知怎的从那眼神中品出了几分委屈？这野人在撒娇？ “这是怎么回事？” 后羿随手扔了手中的废弓，闷声道：“……他们的弓太差，我只使了不到三分力，不是弓折了就是弦断了，根本用不了。” 女敖忍不住说：“我已经让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他还没说完就被后羿瞪得不敢再说。 江虞南一看就明白了。本源之火锻体固灵，后羿神力觉醒了一部分——这可是真正的神力，普通的弓自然再也无法承载这份力量，他需要能匹配这份力量的神器。 这神器从哪找，他暂时还没思路。不过看这一地的断弓，很显然是这个嚣张跋扈的野蛮人指使羌戎氏人为他造弓，匠人不堪重负，女敖为族人接了这个烂摊子。 且不管这个前酋长之子的居心如何，倒是个可用之人。 “你叫女敖是吗？”他点了点头，看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男人，摸了他的头一下，“你很不错，告诉下面的人不用再造弓了。” 女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得了嘉奖，他压抑着激动点了点头：“谢谢大人！”出了门立刻就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屋内光线不是很好，后羿站在一地废弓之间，神色晦暗莫测。江虞南走过去，刚想安抚他几句，就见那傻大个突然掏出一条“绳子”递给他。 江虞南：“？” 后羿看他不接，把那兽筋往他手里一塞，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江虞南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伸手也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这是什么？” 后羿的唇角动了一下，江虞南还没搞明白他是不是笑了，就见他很别扭的扭过头，很含糊的说：“绑着我的那玩意，好像是个稀罕物，送给你。” 江虞南怀疑自己脑袋坏掉了，刚才居然觉得他有点可爱，他低头正看着手里的东西，那老巫进来了，一见那“绳子”就道：“这好像是……龙筋？” 她走上前来近看，确定的点了点头：“……戎甘也有一条，是他祖辈以前在南海杀了一只蛟得来的，你们呢？你们也去过南海？” 江虞南和后羿互看了一眼：“这个应该就是戎甘的。” 老巫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也没多问，只笑了笑：“这玩意是个宝物，可也福祸相依……我们羌戎氏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和南海有尾族结了怨。你们拿着这东西，可别让长尾巴的东西看见了……” 江虞南默默记下来“南海有尾族”这个物种，听上去也是智慧种族，说不定以后就要打交道。是的，他野心不小，志在九州。 后羿却盯着那兽筋看了一会，他总觉得这东西和他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老巫看他那神情，呵呵笑了：“我知道你天赐神力，当年戎甘那祖辈能凭一己之力猎杀海蛟，也不是寻常人，可也没法子用这宝物，只能做捆绑之用……不过也确实结实。” 江虞南被这句话突然点醒了，他看向后羿，明白他也有相同的想法。 “如果，我是假设……”江虞南抚过那兽筋，“用这兽筋来做弓弦，再用最坚硬的木头、金属或是骨头做弓……”他看向后羿，有点不确定，“……你能用么？” 那兽筋有着活物般的韧性，用它做弓，后羿真的不确定是否能拉开。 江虞南见他也有点犹豫，唤来女敖把那蛟筋交给他：“你先吩咐人做出来看看。” 三天后，女敖领着一个须发半百的匠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献弓。他们对这把弓很有信心。 在这三日内，他们用了十数种材料——各种坚硬的木头、类似新酋长口中“金属”的材料、还有动物的各部位骨骼，制成的弓拴在两只兽的兽角上，让它们向相反方向跑。 -- 第42页 那一只兽的力气堪比十个壮年男人，这样拉扯之下，那蛟筋完好无损，然而几乎所有弓臂都不堪重负折断了。最后那匠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狩猎偶得了一只奇怪的兽，那兽的骨头像是活物似的，出现裂纹也会自己修复。那骨头除了神奇一些也没什么用，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多年过去，谁还记得当初那人是谁？女敖吩咐人去找，重金买那根骨头，终于找了出来。 当年得到这骨头的人已经死了，那块骨头已经闲置落灰，他儿子听说是酋长要这骨头十分讶异，表示不用赏赐，只想跟随在酋长身边做事。 女敖只答应把他带去见江虞南，别的要看他自己了。那少年年纪尚小，父亲死后母亲跟了别人，一直在贫民区生活。这是头一回见到酋长这种“大人物”，忍不住偷偷抬眼瞄那个森林木被人恭恭敬敬伺候着的青年。 这就是新的酋长么？他看了又看，觉得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可他长得好看又贵气，看上去就和他、以及和周围他见过的所有人，甚至他身边的那个神战士，都很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于是苦恼的挠了挠脑袋。 屋内很温暖，江虞南坐在软榻上吃着果子，整个人懒洋洋的，他看了看旁边坐着不动的男人：“还坐着干什么，去试试你的弓。” 后羿点点头，又剥了个果子递给他家小奴隶，哦不，现在是酋长大人，这才慢悠悠的走向女敖，一副得意的样子几乎写在脸上，不动声色的炫耀。 女敖低着头看上去没反应，恭敬的递了弓箭退到一边。 后羿“哼”了一声，轻拉了一下弓弦试试，这蛟筋确实不错。他肌肉绷紧，深吸一口气展臂拉弓—— “啪咔” 那根骨头制成的弓臂从正中传来碎裂声，与此同时，后羿手中的箭脱弓射出，将石质的墙面射穿了碗口大的窟窿。 屋内一片静谧，所有人都被他的力气震慑了。 ——这，这还是人的力气么？ 那少年最沉不住气，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喘着气回来，激动的说：“那箭、那箭穿墙之后又射了百步远，钉在了广场边那颗古树上！我去的时候好多人围着，都拔不出来！” 后羿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捏紧了拳头又松开。这一箭他使出了七成的力，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在以前，他使出全力最多也不过就是能在石头上留下痕迹，而现在他不敢设想。 在那火里他的身体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苏醒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可是…… 他忍不住看向坐着动都没动的江虞南，他还在慢悠悠的吃着果子，这一箭对他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像是在他预计之中。 后羿愈发笃定，他一定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后羿已经单方面将他们两绑定了，不会给他离开的机会。 那骨头上的裂缝已经自我修复，后羿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弓能用。 江虞南被那少年一蹦三尺高的样子逗得笑了：“听说这骨头是你提供的，你想要什么赏赐？我会尽可能满足你。” 少年见酋长主动跟自己说话，激动的脸都红了：“我、我叫逢蒙！我不要赏赐，只想跟随在您身边做事……” 逢蒙？ 十日并出，神箭手羿，逢蒙。 他身边的这个后羿真的就是射日的那个大羿么？那么逢蒙…… 江虞南笑容逐渐淡了，他看向那少年，不知在想什么：“逢蒙……哪两个字？” 第23章 你认识嫦娥么？ 女敖在江虞南脸色刚变就觉得不妙，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那少年身前：“酋长大人，这孩子确实不是我族的，所以是异姓，不过他身世也可怜，如果您不喜欢……” 江虞南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脸色缓和了：“你以为我要惩罚他？” 女敖有点懵，难道不是么？ “你以为您是排斥异族，毕竟他是逢考氏后人……”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后羿，没有说下去。 江虞南觉得他态度很奇怪。后羿闻言却眼睛发亮，赞许的看了那少年一眼，他跟江虞南解释：“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姓氏，后绍氏姓后，羌戎族比较特殊，本族的姓氏是戎和女，不过还收纳了不少异族。至于逢考氏……” 后羿大步走到那少年身前，那少年大概营养不好，看上去十六七才一米六高，还不到后羿的胸口。 后羿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战意：“逢考氏善射，氏族的战士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我一直想见见你们族人。” 江虞南敏感的察觉到后羿对这孩子印象不错，他捏紧了拳，猛的站了起来。 后羿问：“你会射箭么？” “我父亲会，可是还没来及教我，他就死了。”逢蒙抿了抿唇，“逢考氏被拜日的战奴团灭族了，有些可用的战士也许也被战奴团吸纳了进去，过不了多久拜日氏的集会就到了，也许你可以见到他们……” 他像是突然抓住救命稻草：“酋长大人，如果您……” “逢蒙！”女敖喝止了他。江虞南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 “日母领地举行一年一度的大型集会，几乎每个氏族都会遣人前往……”逢蒙说，“羌戎氏易主，按照规定需要去见过日母……” -- 第43页 后羿脸色变得很臭：“规矩？谁定的规矩？凭什么我们要去见他？” 女敖继续眼神示意让逢蒙别说了，可他继续说：“酋长大人，如果您打算派人前往集会，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不会惹麻烦的。” 江虞南想了想，问女敖：“集会还有多久？” “冬天过去就是了，”女敖如实回答，“羌戎与拜日不和已久，您不用亲自过去，日母也不会……” 青州拜日族，日母羲和，黑齿帝俊。既然是这个大陆的领主，他总要去见见。 江虞南打断他：“勿要多言，我会去的。” 他看向逢蒙，有点拿不定主意。 逢蒙以为酋长大人是怕他是个拖累，立刻说：“我很厉害的，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江虞南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见后羿突然问那少年：“你想学射箭么？” 逢蒙愣住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他几乎要跳起来，几乎立刻就回到：“想！” 后羿十分满意：“我教你。” ——迟了。 江虞南慢慢坐了回去，不知是情绪不稳还是怎么回事，不小心把榻旁的果盘碰倒，洒了一地果子。 后羿闻声立刻走过去，见他没事才放下心。那匠人领了赏就和逢蒙一起离开，女敖汇报氏族的一些安排。可江虞南不知怎的一直心不在焉，后羿注意到了，等人一走就把江虞南摁住。 “你怎么了？” 江虞南看着他，突然就有点心虚的移开目光。 民间传说，后羿的弟子逢蒙，忘恩负义，因为不想后羿的箭法超过他，于是杀了师父。 也有人说，是后羿得了不死药后，逢蒙威逼嫦娥交出灵药，嫦娥被逼之下吞了所有灵药，而逢蒙怕事情败露，就先动手把后羿杀死了。 ——不管怎么说，几乎所有涉及逢蒙和后羿的传说里，他都杀死了后羿。 江虞南犹豫了。 他该怎么告诉后羿，或者说，他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事情还没有发生，这样对于逢蒙不公平。更何况，说不定正是他的“预言”推动了这件事发生？ 他的心里的自私与懦弱蠢蠢欲动着，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为什么要说呢？假装不知道，任由事态发展不是很好？ 反正…… 江虞南闭上眼睛，只觉得周身温度越来越冷。他自从确认后羿就是他要找的人、或者说自从重回这片大陆，他就一直刻意逃避的事情，终于被迫要直面了。 ——他有一天，必须杀了后羿。 不然他的龙就回不来。 后羿很相信他、甚至多次舍命保护他，而他却必须杀了他。这残忍的背叛，其实他无需自己动手。如果留下逢蒙，静观其变…… 江虞南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目光游移，下定决心张了几次口却又闭上，最后说出的却是：“我……有点累。” 后羿也没多想，他将兽皮帘子拉上隔绝光线，替江虞南盖好被子：“让你晚上早点睡，你非要研究那群鸟崽子……” “研究”这个词还是他跟江虞南学的。 话题偏移了方向，江虞南放松了下来：“我答应了要弄一只小凤凰出来……现在不能睡，快要吃饭了，我不去，洛巫他们肯定大惊小怪的。” “睡一会。”后羿强硬的把他塞进被窝里，“我就在这儿看着，到时候我叫醒你。” 江虞南真的有点累了，再加上逢蒙的事实在让他困扰，居然慢慢生出了些许困意。 昏昏沉沉间，他忍不住戳了戳后羿：“喂，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些以后的事情，你相信吗？” 后羿正在把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一只鸟崽子，偷偷从窗洞里丢出去，闻言想都没想：“你是神侍，能预言很正常……你能么？” 漫长的岁月里，变了味的传说只多不少，以至于到了现代，有些传说相悖、根本真假难辨。比如从没有听过后绍或是羌戎，而这里也没有嫦娥…… 江虞南也没回答，他自言自语：“……你认识嫦娥么？” “女人？”后羿想了想，“不认识，认识也不记得。” 江虞南被逗笑了：“……那可是你的天命之人，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这都能忘么？你真是活该这个岁数还单身。” 他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那个连自己媳妇都记不住的大傻子，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身后，后羿听了那最后一句，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也变了，幽深的眸子动了动，凝视着背对着他的人。 ——如果说，那个叫什么嫦娥的，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意思是眼前这人总有一天要离开他是么？ 后羿攥紧了拳头，手中原本盘着玩的骨球“咔”的一声碎了。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很累了，他呼吸很轻，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让后羿生出一种“抓不住他”的感觉。就像他一不留神，这个人就会离开一样。 占有欲和控制欲是原始本能，与爱的界定原本就不甚清晰。后来后羿想，他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甘愿由桀骜不驯的狼，被江虞南带上项圈的。 “……嫦娥？” 后羿嗤笑，他紧盯着江虞南，心里突然有点乱。 江虞南背对着他，侧脸的弧度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居然显得有一点温柔。 他眼睫轻颤，后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睫毛 -- 第44页 “我不要什么嫦娥，”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凶狠而偏执，“……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做我的嫦娥吧。” 江虞南最终还是决定去参与日母领地的大型集会。一是为了看一下这个世界现在的发展水平，毕竟自他穿过来之后一直在这片地域内的中型部落活动。二是对于统领九州的“日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有些好奇。 那洛巫看着面善好说话，实则是个人前人后各一套的人。江虞南不敢多用，怕她背地里使手段。但经过这些天都观察，觉得女敖是个可用之人。 女敖办事利落、该心狠决不手软，可又存了几分善念，说起来比后羿这狼崽子好多了。 江虞南对女敖越发和颜悦色，他受宠若惊之下更是唯他马首是瞻。后羿一张原本就凶巴巴的脸，一连几天都拉着，走在氏族里能吓哭小孩。 江虞南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你不能这样，聪明人都是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你这嚣张气焰得收收。” 后羿紧紧的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更喜欢女敖？” 江虞南想说是，但他不能。他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刚到这片土地就遇到你，当然更……” 这话却不知戳到后羿哪个点了，只见他沉吟片刻，突然说：“你之前告诉我，命定之人就是神明注定要遇见的人，是灵魂上的鸡……” 江虞南提醒他：“羁绊。” 后羿点点头，试图记住这个陌生的词汇：“是的，羁绊。‘恋人’类似契约，终生遵循承诺……是不是就像主人和奴隶这样的关系？” “不是，”江虞南很想撬开这个木头疙瘩的脑子，“主奴有尊卑之分，恋人是平等的。”江虞南懒得解释，不知怎么的，他有点不喜欢未来将要出现的那个“嫦娥”，总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感觉？ 他摆了摆手，随口道：“总之，等你遇到她就知道了。” 后羿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格外不依不饶：“……你说你一到这片土地就遇到我，这么说，我们也是命定的了？” 江虞南愣了一下，这什么逻辑？ 后羿认真的看着他，还带着几分难得的小心翼翼：“……你做我的嫦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评论区随即掉落红包～ 第24章 九州 “喈——” 雍州地界，万丈云端之上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 广阔无垠的黑色大地上，有一条河水黢黑、奔流不止的巨大河流，河边劳作的原住民纷纷抬起头来往天上看去。层云雾霭之间，他们只能看见一只火红的大鸟略过，向着北方飞去。 云端之上，后羿已经克服了最初的不适。事实上，那大鸟刚起飞时他还有些慌乱，毕竟是从未上过天的原始人，相比之下江虞南就好很多，他只在高空感到风大时将兽皮围上，甚至还鄙视的瞧了后羿一眼。 后面紧随着的鸟上，女敖、洛巫，以及逢蒙等羌戎氏战士一声不吭，安静的跟随着。对于他们来说，乘坐鸟类更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后羿跟那叫女敖的男人暗地里较劲，见那男人居然在鸟背上站起来往下看，跟江虞南介绍附近氏族与习俗，惹得江虞南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他那里，时不时还主动询问一些什么，他顿时生出了危机感，撑着鸟背站起来走到边缘往下看去，突然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一眼江虞南。 “丹水与黑水很近，我记得你说你来自这一片？” “差不多，我来自丹水尽头、黑水之源。”江虞南往下看了一眼，“还要往东边一点，那边有一片山脉。” 江虞南没完全说谎。烛阴那做充当巢穴和藏宝库的山脉，之所以叫黑水山，就是因为有黑水自山上流淌而下。严格来说，算是黑水河源头。 他四处看了看，这片土地他有点印象。 当年天下分九州，中州龙为尊者，以黑水河为界的北岸是幽州，炎山矿石丰富、妖兽横行，是无主之地。 西北雍州与中州以岐山划分，是兽人领地，纠纷颇多。 西方霁州昆仑山脉，动植物族群颇多，西王母为尊，而岐山跨越雍州、中州和霁州三地，生活着狐族为首的一众族群。 不论是兽人族、狐族、还是东方青州的拜日部落，当年都是西王母权力所及之地，每三年都要进贡年轻的血液，送进昆仑山脉。只是不知西王母现在为何敛了气焰，任由他养来当看门狗的拜日氏独大。 岐山以东、中州南部的通州，是当年有羽族的天下——现在成了羌戎族和各人类部族的聚居地。 再往南是无边的海域，名为镜州，听洛巫的意思，那里应该还生存着有尾族。 东南巨人族、以及东北风暴带，江虞南从来没去过，只听烛阴说他小时候飞去过，那里的人类体型高大，智力开发不完全，甚至还没有很多智慧种族聪明，因此在九州中，这两个地域与幽州没什么差别。 后绍与羌戎在通州，也是江虞南最近才知道的。人类氏族所在之地，距离其他非人智慧种族较远，也难怪他们只知道日母羲和，却不知道还有别的物种存在。 “我从不知道九州这么大。” 后羿突然感叹：“算上启程那日，今天是第五天了。这鸟飞的很快，比骑着战兽还快，而我们也只是穿过了中州，现在连幽州还没到。” -- 第45页 “前面就是了，”江虞南说，“看见那座山了么？那是中州、幽州和雍州接壤的地方……”直到看见熟悉的土地，他才觉得有点奇怪，“这儿离拜日族可不近，为什么来这里？” 女敖耳力好，让鸟飞近了些：“拜日族领地很大，人也很多，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至于青州，那是神的住地，莫说外族人，拜日氏的平民也是进不去的。” “神的住地？”江虞南觉得好笑，“以前霁州昆仑山、通州有羽族，还有中州……都自称神的领地。这名号早就不新鲜不神圣了。”三缺一的局，日母还来凑这热闹，西王母没死也该气死。 女敖不知道这么多，洛巫作为巫者，有世代传承，知道的多些：“那三位都陨落了，不然也容不得拜日族这样嚣张。如今中州和巨人领地，几乎都被拜日族吞并了，下一个就是我们通州了……” 后羿低声问江虞南：“哪三位？” “龙、凤凰、西王母。”江虞南不欲多言，看太阳快要落山，问女敖：“今天能到么？” 女敖之前随他母亲女源来过，大概有些印象，他摇了摇头：“到不了，今天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飞半日就到了。” 他看见前面有一片山脉，拿出一个骨制的口哨吹了一声，那高亢的哨声穿透力极强，所有的鸟都离开调整方向，向女敖看向的那片山脉飞去。 江虞南猜测，那个哨子只是用来传播信息的媒介，而控制鸟类的应该是声波、脑电波之类的，不然无法解释这些天里，女敖同样吹一声口哨，那些鸟就能明白他的命令是什么。 他记得洛巫之前说过，那些鸟也效忠于他。也许有时间他也可以试一试控制鸟类？ 前方巍峨连绵的高山近了，江虞南看着那片山峦，突然觉得遍布整座山的树叶都动了，海浪一样层层叠叠渐近，绿浪翻涌间像是欢迎他们的到来。 ——这座山脉，仿佛有生命一样。一座活的山脉？ 江虞南突然生出了这样奇怪的想法，却又瞬间打消。或许只是风吧？ 羌戎氏总共来了十个人，两只领头的巨鸟翅膀展开约有十米，还有数只稍小的鸟类，载着其余的战士。 因为人数比较多，再加上那两只巨鸟的缘故，寻常野兽不敢靠近。他们在山头找个地儿生了几堆火，有人去捕了几只像狍子的动物回来烤了吃。 这里人烤肉也没有什么调味料，盐放得也少，江虞南忍着腻慢慢的啃着，后羿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果子递过去。 江虞南接过来咬了一口，汁水冲淡了烤肉的腻味，这种果子与苹果很像，不过比它小一点，他以前和烛阴生活在黑水附近、兽人部落的时候，夏天就经常吃这个。 这时候刚入春没多久，草木刚生了芽，怎么可能长出这种夏季生的果子？ 思及此他突然愣住了，低头盯着那果子看了一会，突然问：“你从哪里找来的？” 后羿对于季节与时令没什么概念，以为是他还想吃:“那边林子里有一片果树，不远。你想吃我再给你摘一点？” 江虞南看了看天色，估计大约才七点，隐约还能看清道路。他又问了后羿几个问题，莫名的觉得那片果园来得奇怪，最终决定自己去看看。 那还真是一片很大的果园。 后羿也很惊讶，这片果园比他想的大很多，他刚才只在那片果树林边摘了些果子，并未往深处走。而他跟着江虞南往里走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尽头，所见是各种反节令的果树、甚至还有很多鲜花。 与其说是果树林，不如说更像有人专门种植的花果园。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在这个时代，大部分氏族都还没有养殖和种植的意识，往往都是通过采集和狩猎获取食物，因此果树往往生长在大片无用的树木和杂草中，算是比较稀有的。更何况女敖说了，这片山脉没有人类氏族生活。 “你见过这样成片密集的果树吗？”江虞南怀疑是自己与这个时代脱节太久，说不定已经有些氏族有原始种植业了，“有没有氏族会种植庄稼和树木？” “种植是什么意思？” 江虞南尽量简化的给他解释了一下种植的意思，后羿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人还能控制土地上长什么东西？” “这并不难，说不定这里的人就能做到。” “不可能，”后羿很确定的摇了摇头，“我们部落有人去过日母领地，就连拜日族都不能做到你说的。” 后羿突然左右环顾了一下有没有人，他想的更多，控制大地上生长什么植物，这该是神的传承了，江虞南不懂这些传承有多宝贵，可是他明白。 “这样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他严肃道，“别说是传到拜日族耳里，任何一个氏族都会觊觎你的传承……” 前面好像隐约有光，江虞南拨开树枝穿过去，随口安抚自家蠢土著：“没关系，他们夺不去的，这些东西都在我脑子里。” 前方，是一颗巨大的古树。 那古树不知有多少年了，粗壮的根须扎入地面，树身十个人也未必能环抱一圈。巨大的树冠高耸入云端，其上栾华万千，枝桠如一根根触须探出来，交错盘旋着掩映着漆黑内部。 林中突然起风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空灵的歌声。那歌声忽近忽远，仿佛蕴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后羿控制不住一步步走向那古树。古树的枝叶摇摆着发出快活的“哗哗”声，像是在等着猎物自己走入牢笼。 -- 第46页 江虞南也被那歌声蛊惑了。他眼前忽然起了雾，白茫茫的浓雾间，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 江虞南呼吸一滞，他慢慢的、慢慢的，像是怕惊动什么一样抬起头。浓雾淡了几分，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第25章 假烛阴 是烛阴。好像又有些许不同。 脸是一样的脸，可是气质好像有些微妙的变化，似乎更……艳丽了些？ 少年烛阴面上含笑，漂亮的五官看上去明艳而勾人。江虞南呼吸不自觉的急促了，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稍微克制了内心的波动。 ——这很不对。 烛阴突然开始慢慢褪去衣服，江虞南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可心跳还是越来越快。耳畔歌声好像近了，鼻端也嗅到花朵的芬芳…… 一只手突然搂住了他。 江虞南猛的睁开眼，能碰到实体……难道不是幻觉？ 他不敢妄动，全身僵直的静坐着，任由漂亮的少年攀附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窝里猫儿般的蹭，时不时发出诱惑的轻哼。 江虞南搂住了他的腰。那腰肢细软柔韧，他指尖自他光裸脊背划过，触手温软有弹性，这一切都太过真实。 江虞南寡欲，但面对这样的活色生香、就算明知可能是陷阱，也很难有人能拒绝。可是…… 他狠狠一咬舌尖，用尽自制力猛的把怀里的人推开。 少年衣衫不整，上半身的衣服只挂在肩上，被他推倒在地，眨了眨眼就哭了出来。那哭声里自带一种惑人的力量，调动人情绪里的怜悯。 ——这不是烛阴。 一摆脱那个“假烛阴”，江虞南混乱的头脑就稍清醒了一些。他冷笑一声，堵住耳朵屏住呼吸，两指轻弹—— 两指之间，一团金红的火焰凭空出现，那火不大，所照之处却穿透重重白雾，破云除障显露出真实。 这还不够。江虞南深吸一口气，火势暴涨，照清了眼前的景象——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深入那巨木了。身旁皆是从高空垂下的粗壮根须与藤蔓。一根有一人粗的树藤，伸到他的面前不远处，正是方才那“假烛阴”所在。 而后羿…… 江虞南不自在的扭头看向别处。这个野蛮人！ 后羿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当做真人动作片观看。他整个人沉浸在幻境中，正把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奴隶”压在树上办事。 他大掌激动的抚摸着粗糙的老树皮，在与江虞南眼前的树枝差不多的枝干上蹭来蹭去……幻境里，他的小奴隶身娇体软，正哭的哼哼唧唧的求饶。 后羿粗重低吼着发泄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江虞南皱了皱眉，这大傻子看到了谁？嫦娥？ 一想到这人身体里是他的龙的残魂，他就有点不悦。走过去化了一团蚕豆大的火随手一弹…… 后羿潜意识里的警惕性再次救了他，他侧身一避，那火团落在他大腿根上，燎了一片毛发。 他“嗷”的叫出声，不知是那火的缘故还是被吓得，立刻从幻境里醒了过来。 他一看见江虞南的脸，就别开目光不敢看他。可□□的疼痛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立刻惊恐的回望了过去—— 江虞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很不走心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小心。” 后羿不信。他清楚的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惋惜，像是在后悔没对准了给他那玩意废了……不过现在不信也得信。 “这是怎么回事？”后羿问。 江虞南没说话，他看向那藤蔓尽头与古树相接处、堆积散落着一地的白骨，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这里天生一片果园，”江虞南蹲下来捏起一根树木藤须看了看，“这树将人骗来当它的养分，用不完的养分就回归于这片土地……” 他有点后怕，他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后羿如今凡人之躯，说不定真会栽在这。 江虞南怒上心头，他面上冷笑一声，抬手就降下一团烈焰，向着那古树而去—— “叮铃——” 清脆的银铃声突然响起，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的银辉中，一个身着薄纱的女人缓缓出现。 那女子身姿曼妙轻盈，旋身长袖一挥，那团火瞬间弥散。她秀眉轻蹙，嗔怪道：“你要怪便怪那妖藤，烧我的树做什么？” 她摆了摆手，数根藤蔓立刻就捆住了江虞南，可下一刻，那些藤蔓如同被拿捏了七寸的蛇，松开了他软趴趴的滑落在地。 “它居然不敢动你……”女人面露惊异，随即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类，“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从巫藤的幻境中自己出来……你是个雏儿？” 后羿见不得小奴隶被欺负，他冷笑一声，抽箭拉弓就向那颗古树射去。 “你这野蛮人！”女人脸色一变，“这可是神树！” 江虞南眨了眨眼眼，突然产生了兴趣，故意说：“九州之内大半氏族自称有神树庇佑，不过是年岁久了些就敢称神。” 那女人有点不高兴。她本来对这个长相清俊的男人印象还不错。 巫藤能激发人内心的□□，她在这里见过太多丑态百出的人，因此对于这个聪明而又克制的人类男性，生出了几分好感。 “九州之内能称上神树的，除了东边西边那两棵老东西，就是它了！”大概是许久没有同人说话了，她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它生在灵丘至上、百植自生，坚硬无比不说，还连通人神……” -- 第47页 江虞南看上去很平静：“这是建木？” “你知道？”女子有点诧异。 东边西边应该是指扶桑和若木，能与这两棵树相提并论且连通人神，只有一个答案。不过……建木很坚硬，这倒是他头一次听说。 江虞南神情高深莫测，那女子看了他一会儿：“你跟我来。” 江虞南去了很久，后羿被拒绝跟随，想到小奴隶自有一套自保的法子才放下心来。可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整个山林彻底笼罩在黑暗中时，他还没有回来。 山里有秃鹫飞过，传来瘆人的叫声。后羿愈发焦躁，他站起来四处寻找，没见到人影，于是只好又回到原地。 眼前是那棵叫做“建木”的巨大古树。后羿走近了些，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树隙间有月光透过，洒下皎白的光辉。月光所及之处，那古树周围一层层覆着的藤蔓都自动分散了开来，有意识的避着那光亮。 突然，有两簇藤蔓分开，露出了一指宽的深壑——那树中间居然有一个空洞。 后羿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插进缝隙间，双手用力往两侧拉开，那藤蔓力道极大，方才洒上的月光刚一消失就立刻闭合，如同一张嘴将他的手指狠狠咬住。 后羿听见自己的指根传来“咔哒”的骨裂声，有温热血液涌出，被那藤蔓舔舐干净。 下一刻，那截藤蔓迅速焦黑坏死，藤蔓根部似乎也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战栗着疲软了下来。后羿趁机猛地发力撕扯，终于撕开可供一人进入的门洞。说来也奇怪，自那树洞裸露出来，原本起保护作用的藤蔓再也不往上凑，齐刷刷的退开了。 后羿怕江虞南回来找不到自己，抽出一根箭插在树洞前的土地上，这才往里面走去。 树洞内不大，只有一个可容纳十人的空间，有一条小道通往更深的地下。自从复明之后，后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看见事物，因此洞内昏暗的光线对他并无影响。 越往下走路越宽，光线居然逐渐亮了起来。洞壁起初是潮湿的泥土，后来成了坚硬的、不知用什么石材建造的石壁。 那石壁上刻着一幅幅画面和图腾，线条简单、像是上古的手法。后羿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之所以只是人类聚居地，因为很显然画面中那个时候还没有形成如今的“氏族意识”。所有狩猎与采集的产物都交由部落共同享用，没有个人财产的分配。 他又往回走了几步看之前的壁画，大概是受潮的缘故已经不甚清晰。那壁画记录的大多是一些原始人类聚居地的生活，有首领的诞生、他们如何生火、祭祀流程、外敌入侵，还有…… 后羿擦拭着墙面上的泥土的手突然顿住，他心跳快了些，快速将石壁上的污垢抹干净，靠近了仔细查看。 那是一个少年，抑或是青年。他站在跪着的人群中，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那项链很特别，壁画上还单独画在了一侧——不是常见的兽骨、獠牙或是各色石块，而是一个黑色近似菱形的东西。 他突然就想起江虞南脖颈上的那个坠子。 那是一个黄色透明的东西，像是什么特殊的树脂——他好像以前随采集队的时候见过。小奴隶一直宝贝着那玩意儿，整天塞在衣服里不给人瞧见。 上次江虞南在河里洗澡的时候后羿还偷偷看见，他盯着那块坠子发了会呆，那坠子外包裹着的树脂没了，露出一小片漆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东西。后羿问了他，他说是在那祭台的大火里烧没了的。 那坠子倒是与壁画上很像。后羿往后继续看下去，越看越发觉得画上那人很可能就是江虞南。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些氏族巫者因为比凡人更接近神，因此活得比别人长，作为身为神身边的人，生命更加漫长似乎也很正常？ 他一幅幅的看下去，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在数百年之后，从凌乱线条绘出只言片语的记述中，窥探着江虞南的、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他看见火焰从天而降，尸横遍野。长着翅膀的男人出现，土著将他奉为神明。 他看见一座被火焰与河流圈起来的高山，看见江虞南往上攀爬，看见古神之战海啸席卷大地、凤火包裹住苍龙，大地震颤—— 最后几幅画面已经模糊了，看不真切，道路走到尽头。 洞府正中摆放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那是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反复被锁，太惨了…… 第26章 凤凰骸骨 江虞南和巫姑相对而立，林中野风寒凉，有动物惊动出的窸窣声。 巫姑盯着面前的人类青年，打破了沉默：“那是龙鳞么？” 江虞南挑了挑眉，没说话。 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巫姑了然，又问他：“你活了多少年了？” 这个问题有趣，江虞南轻轻的笑了一下：“怎么？我看上去像个老家伙？” 巫姑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是巫姑，十巫中位列第七。”巫姑先摊了牌，“我们世代看守建木，你也许听说过，建木连通人神，因此……”她含糊道，“我能感觉到常人看不见的能量法则。” 她目光看向江虞南的周围，似乎真的注视着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你活了很久，对不对？”她越看越觉得惊奇，“哦……幸运的人类男孩，你得到了神明的馈赠……龙鳞，让我来猜猜，是海里那条老家伙？你从南边来的么？” -- 第48页 龙？ 江虞南眯起眼睛：“南边，是指镜州么？” “难道不是他么？”巫姑有些惊讶，“你的龙鳞是黑色的，据我所知，九州只有那一条龙是黑的……” “九州……”江虞南控制了一下语调，尽量若无其事问道，“九州还有多少龙？” 他已经尽量克制内心的激动，可巫姑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一眼就识破：“哦？你好像对龙族很感兴趣？” 江虞南不语，巫姑要与他单独谈话，必然有别的目的，果然，下一刻巫姑笑了。 “哦，我和海里那位是老熟人了，龙族的事多少知道些……”巫姑眨了眨眼，“我还知道陆地上的龙在哪里。” 双方皆有所求，事情就好谈了许多。巫姑摸了摸探过来蹭她的藤蔓：“待会再说。”她又看向江虞南接着说：“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那藤蔓却不依不饶的蹭着她，似乎迫切想传达什么信息。巫姑还没说话，不远处的山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江虞南闻声回头，看见高耸入云建木四周，骤然爆发而出的光芒照亮了半边苍穹。 天边突然传来几声高亢的鸟鸣。 后羿一步步走出树洞，他全身被包裹在烈火中，像是一个行走的火球。他所过之处，树木藤蔓全都避让开来。 三只巨大的鸟从树洞中飞出来，围绕着建木盘旋着，发出嘶哑尖利的长鸣。饶是不通鸟语，也能听出它们的愤怒。 远处扎营的羌戎氏人躁动了起来。 新酋长和他的战士离开许久还没回来，刚才那巨响和光芒吓得很多人腿都软了。而这几声鸟鸣，如同一声号令，他们带来的那些驯化好的鸟都不安分了。 山林上空逐渐有鸟类聚集，盘旋着飞来飞去，黑压压的一片。 江虞南和巫姑赶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幕。他脸都黑了，这段时间这样类似的场景他看了太多遍，已经审美疲劳，这些鸟雀动不动就这么聚在一起飞来飞去，一点创意都没有。 但他又意识到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巫姑足尖点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往前飞掠而去，江虞南迟了一些，赶到建木旁的时候就看见对峙着的后羿和巫姑。 后羿见巫姑一个人过来，面色一沉，挥手就是一条一人粗的火龙，直奔巫姑而去。他出手速度极快，巫姑自知避不开了，招来粗壮密集的藤蔓，瞬间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木生火，那火势更猛，燃尽那些枝干后化为一条更大的火龙，抬首须发怒张就欲再次攻击—— “后羿！” 江虞南赶紧出声喝止，后羿一看见他无恙就挥手收了那条火龙。巫姑赶忙心疼的去查看那些被烧毁的藤蔓，气的心肝都疼。 “你这野蛮人！这可是建木，你竟然……”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江虞南和巫姑这才看见，后羿身后、建木洞开的树洞前，立着三只黑色的大鸟，它们红色的鸟瞳在夜色里发着光。 巫姑失声：“……三青鸟？” 可那三只鸟却并没有看她，它们目露不甘、紧紧的盯着江虞南，似乎想用目光给他戳死。 它们只坚持了不到三秒，突然微垂了头：“……首领。” 巫姑整个人都懵了。这可是三青鸟啊！上古三青鸟！西王母座下那三只！他们居然喊这个人类首领…… 江虞南已经做好了被它们一顿嘲的准备——毕竟以前这种事它们没少干。他跟在凤凰身边的时候，这三只傻逼鸟天天酸他。 可现在……他成了鸟族的首领。虽然只是暂时的，不过…… 江虞南眼睛一弯，笑的像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狸：“哦，老熟人。” 好在鸟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然江虞南肯定更开心了。三青鸟憋屈了半天，才纳闷道：“……你不是死了吗？跟那龙一起……” “西王母呢？” 江虞南打断了它们，可巫姑听的真切，她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 龙，是她想的那只么？她已经意识到这个人类恐怕是从上古时代活到现在的，可上古时代、和三青鸟认识的龙，只有那一只…… 巫姑深吸一口气，她刚才居然还准备和这个人类谈条件，甚至准备诓骗他…… 她上前一步赶在三青鸟翻旧账之前全招了：“……我族世代看守建木，这里是我们的圣地。至于为什么三青鸟大人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后羿挑了挑眉，把自己刚才在里面看见的壁画、除去江虞南的部分说了一些：“你是这个部落的后人？” “是的，”巫姑听到那树洞的事，点了点头，“那应该是我族先人留下来的。那洞口我一直没能打开，你是怎么进去的？” 后羿挑了挑眉：“直接进去的。这三只鸟就在里面，刚才还准备啄我。” 他说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走到江虞南身前伸出手。江虞南瞅了眼他胳膊上的一道血痕，十分细小，并且已经结痂了，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 后羿顿了一下：“消毒。” 江虞南明白了，这是在撒娇吧，他有点无奈，低头对着那伤口吹了吹：“不疼了吧？” 这不是后羿准备要的，不过好像也不错？他心情很愉悦的收回了手，面无表情的站在江虞南身边，把那个碍眼的巫姑隔开了。 -- 第49页 这一番操作看的三青鸟几乎要呕了出来：“两个大男人，你们恶不恶心！” 后羿上前一步，突然手上就冒出烈焰。那只鸟往后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江虞南刚才就想问了：“这火是怎么回事？” 后羿还没来及回答，刚才那只鸟又咋咋呼呼叫了起来：“这个傻大个！愚蠢的人类！他偷吃了龙蛋！这个小偷、你也是小偷……” 它愤恨的瞪着江虞南，却又被后羿吓得不敢说话了。 江虞南：“等等、你先说明白，什么蛋？” “天下又不止你那一条龙。那洞里是二代凤凰的骸骨，自然也是二代龙的死卵……古神早死绝了，你别做梦了吧。” 江虞南脸色一沉，那鸟自知失言，另一只稍年长的鸟往前飞了一段，落在江虞南面前。 “江，我为老三跟你道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凤凰承认了你，你就是我们的首领了。” 江虞南对于鸟脸脸盲、有这么多年没见，现在才认出它是三青鸟的老大。 三青鸟里大鵹，少鵹和青鸟。老二善妒，老三鲁莽，唯有老大是个顾全大局的。当年凤凰也比较重用他。 因此江虞南对于这位还是比较尊敬的，他打了个招呼：“大鵹。” 大鵹说：“凤凰陨落后常羲谋逆，西王母大人被她囚禁了起来。我们三兄弟也被关在了建木里……如今你是鸟族首领，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救出王母大人……” “哦？”江虞南毫不客气，“我们前怨还没结，你还想我帮你？” “龙的事我们也没办法。”大鵹沉默了一下，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很想要西王母大人炼制的不死药？” 他这个“很想”其实不够贴切。事实上，当年江虞南翻山越岭渡弱水不成，被凤凰抓到巢里养着的那段时间，他连骗带哄又偷又抢，什么手段都试了，可还没能搞到不死药，那只龙就死了。 大鵹问：“你当年说的还算数么？” 江虞南慢悠悠的瞥了它一眼：“我当年说了很多话，还说过要折断你们所有鸟族的翅膀，你想我哪一句算数？” “你说，把那条龙还给你，你就……” 在很久远很久远之后，突然听到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江虞南目光突然就有飘了。 这话如今说起来轻飘飘的，可当时的情境并不美妙。大概是时间场景不对，如今突然见到老熟人、旧话重提，他甚至有点被当时的情绪感染，胸口闷痛起来。 “当然。”江虞南声音有点哑，他轻咳几声又笑了，“莫非西王母真的能掌控生死？” 传说中西王母的确是能掌控生死疫病。 大鵹看了他一眼：“不能。” 意料之中的结果。江虞南几乎想翻白眼，可大鵹紧接着继续说：“……不过不死药可以。” “西王母大人最后炼成的不死药，用了不死果和九州珍禽异兽，能活死人肉白骨。” 大鵹还不知道龙魂被凤凰打散的事，很有把握的说道：“古神烛阴神魂仍在，你只要找到它的遗骸就行。不过能不能找到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江虞南点点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救出西王母大人。” 大鵹犹豫了一下，青鸟蒲扇扑扇着翅膀飞过来叫道：“还要杀了常羲那个白眼狼！” 江虞南噗嗤一下笑出来。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本事能杀了月母？” 大鵹也被他问住了。是的，江虞南不过一介凡人，找他帮忙还不如找那些藏起来的老家伙……不过他们鸟族以前树敌不少，如今一朝落魄，指不定人家会不会反踩他们一脚。 少鵹可不信这个人类的鬼话，那黑色的鸟翻了个白眼，鸟嘴一张语出惊人：“你不是烛龙的男妻么，上古神龙和凤凰被你搞了个遍，你说你没什么手段，是把我哥当傻子呢？” 青鸟正低头啄蚂蚱，闻言一个哆嗦差点摔地上。 后羿和巫姑脸色骤变。前者是气的，后者是吓的。 江虞南眉梢微挑，似乎把每一个字都拆碎揉开品了一遍，缓缓重复了一遍：“……我是烛阴的男妻？” 话已至此，少鵹也没心思跟他废话，白眼几乎要翻上天：“烛龙自己说的，有意见你去地底下问它去。我就问你，王母大人你救是不救吧？” 江虞南很有骨气的跟这小黑鸟对峙了不到五秒：“……我救。” 第27章 日母集会 海啸地陷，大地震颤。苍穹之上，震耳的惊雷恐慌了整个九州。 巍峨高耸的昆仑山下，渺小的人类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腥红的血液被雨水冲淡，在荒芜龟裂的大地上绵延成一道泪痕。 金色的光晕好像是突然出现的。 他缓缓抬起头，一张脸因为失血而惨白，看上去悲伤而憔悴。他额头上的血液顺着他的眉梢滑落，又混入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洪流。 “西王母大人……” 他想站起来却又摔倒在地，只好颤抖着膝行上前，如同溺水而不甘的人，挣扎着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你把他、还给我……” “你想用我炼药……你想用我入药对不对？你把他还给我……” 他颤抖着、整个人看上去都几乎要崩溃：“……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 第50页 西王母缓缓抽出被他攥着的衣角，摇了摇头：“迟了。” 他的手颓然落下，西王母轻声道：“烛阴和凤怜，都死了。” 西王母低头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人类，突然就觉得他有点可怜。他执王母杖轻轻点了点他的头：“别哭了，回去吧。” 骤雨自云见倾盆而落，浇灭燃尽九州的大火。 那是江虞南离开九州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 三青鸟扑扇着翅膀先去了青州。青州内部守卫森严，这么多年过去究竟变化了多少、西王母又被囚禁在何处，外面的人谁都不知道。 夜晚的森林太过寂静，风声隐匿，树叶翕动声都微不可查。 巫姑不敢怠慢，送江虞南和后羿二人离开，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三人心思各异。巫姑忍不住再次偷偷看向江虞南，见他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她刚才提醒他前面的路障，他也好像没听见。 “喂，”巫姑忍不住悄悄问后羿，“你家主人的事你知道么？” 后羿没心思纠正她对他们“主从关系”的误判，脸色比黑水河还要黑：“……闭嘴。” 可巫姑心中自有打算。第二天一早，后羿从兽皮铺子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正跟江虞南不知在聊什么的巫姑。 自从昨天听了那鸟的话，后羿就很憋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因为江虞南听到那龙的事，心思就全飘了，到现在也没来关心他的控火能力？ 你看看！他连对着那个叫巫姑的女人都比对他重视！ 巫姑突然打了个寒颤，她左右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手里的藤筐递过去：“这是建木周围树上的果子，都是由人的精血养成的大补之物。” 江虞南接过来：“谢谢。” “还有你要的那个东西，也在里面。”巫姑飞快的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我想……” 江虞南很和善的笑了，温声道：“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就行。” 巫姑摇了摇头，咬了下嘴唇：“——我想跟随您。”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一支箭矢射穿了她身后的树木，那树木咔嚓一声自中间折断轰然倒在地上。 江虞南眯着眼睛笑的开心，对着他招了招手唤狗儿似的：“羿，过来。” 后羿的怒气值显而易见的降了下来，他走到江虞南身边，比他高一个头的低头看着他：“你喜欢这小丫头？” 巫姑腿一软，还没来及说话就被后羿瞪了一眼。 后羿挑剔的打量着她，十分嫌弃：“她太瘦弱了，不好生孩子的，也不能帮你打猎……” 他说到这忍不住又看了江虞南一眼：“你也很弱，不适合找这样的小丫头做妻子……”他认为江虞南应该找一个更强壮并且强大的，是的，就像他这样的战士。 江虞南眨了眨眼睛，哭笑不得：“昨天没来及跟你介绍，这位是十巫之巫姑，负责看守建木。还有，她可不是什么小丫头……她至少也有两百多岁了。” 巫姑很恭敬：“两百六十七，大人。” 后羿：！！！ 江虞南点了点头，也没管后羿作何反应，从那藤筐里取出一截木头扔给他：“这是建木枝，你拿去给女敖，让他看看能不能用来替换你的弓骨。” 羌戎族人已经吃了些东西，准备启程。 巫姑已经安排好守护建木的事，具体涉及一些隐秘，江虞南也没问出什么。 至于她的身份，羌戎族只有洛巫和女敖两人知情。洛巫小题大做的又是哭又是跪，俨然要将巫姑奉为首位、凌驾于江虞南之上的模样，使得巫姑十分不喜。 鸟群开始向下俯飞，百丈高空之上，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见了那集会场地的全貌。 以山谷为中心，四周数座山脉上是各氏族落脚地，一片片的营地绵延数百里。 而山脉中心的平原上，是一个近似圆形的巨大场地，其间石制的高大建筑林立，还有一个巍峨的神殿，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微光。 后羿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那就是日母神殿？” 后面的鸟上，一众没来过日母领地的羌戎族人，都发出阵阵惊呼。就连洛巫也不禁对着那神殿的方向跪了下来。 “那是什么？拜日氏何时有了这样的……” “这是神迹吧，一定是！神选择了他们！” “神明在上，这真是……” 也难怪这一众土著反应这么大，就连江虞南也十分惊讶。他自从来到这片大陆，见过不少原始建筑，最精美的也不过能造出石屋，并辅以兽皮、颜料纹饰。 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座神殿。一座不论是从外形构造、还是材料装饰，都领先这个时代许久，更为接近现代流传下来的雅典古神庙。 它精美庄严，高不可攀。几乎看见它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神权的至高无上，感受到日母羲和的无上权力。 这个集会召集九州无数大小部落，拜日族等于引狼入室，还是一群豺狼。有多少人带着别的心思来，却在看到这些神迹时心生畏惧、甚至对日母心生向往，开始真正对他产生了信仰…… 江虞南倒真的对这个羲和产生点兴趣了。 太阳移到天空正中，大约正午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 第51页 拜日族安排给他们的这座山一般都是很弱小的氏族，以及一些开化未完全的野人氏族待的。这里距中央广场，也就是那个筑有神殿的平原，相隔三座山脉，算是比较偏远的场地。 这座山脉资源极差，不知为什么常年不生植物，最近的水源是山下一条浑浊的溪流。 带路的拜日族人神情高高在上，他目光越过江虞南看向后羿，下意识把这个孱弱的废物当做了储备粮或是奴隶。 “你是酋长？” 后羿没理他。江虞南上前一步，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那人一巴掌推开：“哪里来的脏东西，也敢往前凑？呢呢懂不懂规矩！” 江虞南一时不察，被推得一个踉跄。 那领路人对着他就“啐”了一口。下一刻，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飞了十米远狠狠撞在山石上！ 周围好几个驻扎着的氏族人，都发出惊呼。这人也不是拜日氏本族，对于大氏族和拜日族人点头哈腰，也就只敢在他们这些下等氏族面前作威作福，时不时的收些“利息”，但却也没人敢得罪他。 这样刚的氏族，他们倒还是头一回见。看见那领路人被打的这么惨，他们心里都十分痛快，但又忍不住为那战士感到担忧。毕竟这些人物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啧……” 后羿一手把江虞南揽在怀里让他靠着，刚一巴掌拍出去的另一手缓缓放下。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抬起头对着那满脸难以置信的领路人露出一个狞笑： “哪家的臭虫杂交出了你这杂犬，也敢打你爷爷的人？懂不懂规矩？” 那领路人半张脸肿了，两颗牙和着血从嘴里掉出来。他抖抖索索的站起来，左右环顾了一下偷偷往这边看的人，慢慢点了点头：“好啊……好！你们这些下等废物……你们就等着吧！” 那领路人低声谩骂着离开了。果然，下午又来了一行人。 为首一名战士领着七人的侍卫，旁边还跟着那贼眉鼠眼的领路人。他们走到羌戎族营地前：“你们酋长呢？” 女敖找人制好了弓，不知为何十分亢奋，带着后羿去试弓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虞南独自一人躺在兽皮垫上晒太阳，他闻言抬起头看了那战士一眼：“什么事？” 那领路人眼珠子一转，在那为首的战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战士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长剑直指江虞南喉咙：“你们有羽族果然不安好心，日母大人仁慈饶了你们全族，你们好歹毒！” 江虞南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拿剧本的小演员，前因后果都要靠脑补，可怜弱小又无助。 那战士头领以为他是承认了，眼神更加狠厉：“把鸟族留下的那东西交出来！” 江虞南刚准备即兴发挥瞬间卡壳。 嗯？好像不是冲着他来的啊？ 第28章 活人祭祀 一声长哨响彻天际，中央广场立刻戒备森严起来。 伏辉神色大变，他又看了羌戎氏驻地一眼，几乎片刻就做出了决断：“巫即大人传召，把他先带回去。” 江虞南还没说话，钻他衣服里小憩的凤凰崽不乐意了，毛都没长齐的小翅膀一挥就想出来撑场子，却被江虞南一把摁回怀里。 他低声道：“安静点。”那小鸟雀顿时就不动弹了。 不仅是拜日氏、这整个九州境内的氏族，恐怕都不想有羽族卷土重来。要是知道他们准备弄出一只凤凰，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 江虞南不敢轻举妄动，他抬眼看向那战士头领：“我听闻拜日氏和善好客，这就是你们的迎客之道？” 伏辉面露难色。眼前这个青年看上去面容温厚，让人心生好感，可涉及拜日氏的大事，他也不能凭私心决断。 那领路人可不愿意了：“大人，来者非善！要是这次集会毁了，您身为负责人可得……”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支箭破空而出，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领路人腿一软，一下跪坐在地上。 逢蒙不知何时过来的，他飞步挡在江虞南身前，分明慌张的腿都在抖，却硬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在师父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带走酋长！” 伏辉一愣，他余光瞥见中央广场上，神殿顶端的高阁里发出隐隐的光芒——那是巫即大人在预备大型祭祀。 临近的山脉上守卫战士都紧张起来，自发的聚集着控制着各氏族的不安定分子，广场上更是壁垒森严。 再也没时间耽搁，刚才那声长哨，就是巫即大人在传召他们。 几人拔剑上前，就逼近江虞南和逢蒙二人。 恰在此时，江虞南突然很善解人意的笑了：“我跟你们走，这孩子留下。” 逢蒙急得额头上都是汗，他一把抓住江虞南的衣摆：“不行！” 可没有人理会他。无需号令，伏辉身后的一半战士突然弓起身体，几个须臾就化成了兽身。竟然是兽人族。 伏辉一把抓过江虞南一同骑上一只，其余战士分别配对，那几只战兽仰头长嚎一声，绝尘而去，速度快到周围的景物都成残影。 江虞南护着怀里的小肥啾，怕把它甩下去：“这是要去哪？” “巫即大人曾预言过，时有巫者霍乱九州，带来疾病、瘟疫和死亡。” -- 第52页 伏辉没丝毫犹豫就说了：“这个预言很多人都知道。预言中那人骑着火红大鸟，能使唤妖魔异兽……前日有人在空中看见火红大鸟，没过多久你们就来了。即使你们是拜日氏尊贵的客人，可一旦涉及九州的存亡，我们无法姑息。” “哦，”江虞南抹了把被风吹疼的脸，“可是你怎么知道，那巫者危害的到底是整个九州、还是你们巫即大人的利益呢？” 出于对氏族的忠诚，他回道：“拜日族与有羽族不同，我们心系九州，所有智慧生物都是我们的朋友。” “除了有羽族？” 伏辉也被问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那神殿近在眼前，突然压低声音说：“……这种话，待会见到巫即大人可不要乱说。” “为什么是巫即大人，”江虞南抓住重点，“日母呢？难道巫即比日母权力更大？” “日母大人没来。” 那兽在神殿前停下，伏辉把江虞南弄下来，将他交给身着白袍的神殿侍者：“带他去偏殿。” 江虞南被左右两个高大的神侍看着，往殿内走去。他看见一方叠柱之后，有人赶着一队未着寸缕的奴隶往上走，那些奴隶脚腕上锁链相连着叮当作响，他们神情恍惚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镂空窗栏的高阁上，巫即最后往下面看了一眼，转身走进室内。 那是一间很大而空旷的房间，房屋正中是一个玉石制的池子。池内的液体莹白如玉，流淌着皎洁光辉，殿内的人一直怀疑那是月华凝炼而成的，只有巫即和他最衷心的战士伏辉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而池子四周八个方位，摆放着八面巨大的镜子，一道日光自天井射入、照耀在镜子上几经反射，最终汇聚于池子中。 伏辉静立于巫即身后，就算是他也不能带兵器近巫即的身。进入祭祀场所的人都要接受全身检查，而那些“祭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领进来的奴隶里，大多是瘦巴巴的孩子，还有几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他们面容脏污、抖的如同筛糠，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十分恐惧。 有个女人怀里的婴儿“哇”的一声哭了，立刻被神侍捏住脖子抢过来，将那婴儿扔入池子里。 伏辉默默转开了视线。 孩子的哭声逐渐没了，随着那母亲猛地发出的哀声哭嚎，一场祭祀正式开始。 池子里的水温骤然上升，室内弥漫着升腾的雾气，很快池里乳白色的水就开始沸腾了，“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所有的神侍都突然动了，他们抓住那些奴隶，不顾他们的挣扎与哀求，将他们扔进沸腾的池子里。祭品们在池子里只挣扎了几下就沉了下去，一双双青筋遍布的手从水面伸出，像是要将人拖进地狱的魔鬼。 乳白的池水逐渐转为猩红，一具具扭曲的尸体浮上水面，神情狰狞可怖，还有更多的骸骨布满整个池面，那是过往的祭品们。 巫即喃喃自语着，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子飞快转动，他猛的抬起头，“看”向东方—— “东边——东边！我看见了……” 年迈的老巫颤抖着喃喃，他猛的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情绪极为激动。 伏辉见他快要掉进池子里，立刻扶住他：“您看见了什么？” “东方日出之地，渎神之人射熄了太阳……”巫即闭着眼似乎在努力看见更多，“九州的大劫难……一个弓箭手带来了永夜，拜日部族将不复存在。” 弓箭手？ 伏辉立刻想到了刚才羌戎氏那个会射箭的少年，正赶上巫即大人祭祀，羌戎氏的事情他还没来及禀报。 他犹豫了一下暂时没说，问道：“大人可看见那弓箭手年纪样貌？事关重大，我即刻派人去各部落搜查擅射的战士。” 巫即心中有个坎儿，他比伏辉更慌。他长而尖利的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尽量想看得再多一些—— 巫即整个人猛的一震，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的低叫出声。 所有的神侍都慌了：“巫即大人！” 他缓缓移开捂着眼睛的手，慢慢睁开眼睛……那眼眶竟然变成了空洞，两颗焦黑的“眼珠”随着他抬头，“啪嗒”一声滚落在地上。 …… 江虞南悄悄安抚着衣服里的小鸟，有点无聊。 他被带到了一间只有一张桌椅的偏殿，等候了许久也没见到巫即。原本还有几个神侍看守着他，他与那几人交谈了几句，发现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可刚才不知怎么了，那些神侍突然慌慌张张的出去了，只留了他一人在这里。 江虞南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人，起身就往外走。出乎意料，门外也空荡荡的，像是所有人都因为什么事而离开了。 两侧是高大的立柱，头顶是繁复的拱顶。寂静的长廊里，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和呼吸声。 ——不对。 江虞南脚步一顿，立刻屏住呼吸，他侧耳倾听……居然还有一道呼吸声。这里还有人！ 他原本以为那道声音很近，可向着声源处走了一会还是没有见到人，而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了。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并非是离得近，而是那呼吸声很大，粗重且沉闷，更不不像一个人类发出的。 往左侧的小廊拐，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门，正是那门内穿出的鼾声。门开了一道缝，江虞南轻声走过去，向着里面看了一眼，猛吸一口气。 -- 第53页 他怀中的小肥啾早就耐不住寂寞探出了脑袋，猛的看见那屋内场景，整只鸟都惊到了，“啾！”的叫了一声。 打着鼾的巨人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外的人类。他十分不满睡眠被人打搅，从地上站起来，六七米高的身躯看上去极为吓人。 那居然指了指江虞南，吐出一个字：“谁？” 不知敌我的情况下，江虞南决定选择一个与拜日氏相对友好的阵营：“我是后绍氏的人。” 那巨人没听清，他挖了挖耳朵伸手把面前的小人提起来，因为动作过大而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痛呼了一声，整个人立刻委屈了起来。 这么大块头一脸委屈真的很恶心，不过很显然智商不高。江虞南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受伤了？” “受伤，我？”巨人歪着脑袋反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羲羲！” 江虞南以为有人来了，可门外依旧空无一人，他想了想：“羲羲是谁？” “羲羲！”巨人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的！不许抢！” 江虞南：“你的你的，没人跟你抢。” 他说完就见那大块头一脸真挚的看着他，足球大的眼睛亮闪闪的，看上去真的很诡异。他点了点头，突然说：“你，很好！” 江虞南有点懵，可也明白是自己无意中取悦到这个巨人了。他想了想，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果子递过去：“你想尝尝么？” 那巨人似乎没有什么防范的意识，接过来就一口吞下。片刻后，他猛的睁大了眼。 他手臂上那道足有两米长的伤口，原本血流不止，现在居然结痂了，并且肉眼可见的在好转。 这是巫姑给的那片林子里的果实，由人的精血养成，能滋补疗伤。不过疗效也仅限于此，这样的重伤服用，最多只能结痂，要完全愈合是不可能的了。 可那大块头十分惊奇，他抬起胳膊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地上的小人：“羲羲受伤，也要。” 江虞南听明白了。他口中的“羲羲”也受伤了，想要他去治好他。不过，羲羲到底是谁？ 江虞南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想法一旦扎根，就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日母羲和，月母常羲，或是西王母。 不论是哪一个，都……太妙了！ 第29章 反目与别离 殿内，一众巫医轮流查看巫即的双眼，得出结论这是神力所为，无法改变。 失去了眼睛，巫即等于失去了预言的能力，又恰好伏辉不在。有几个早就心怀鬼胎的巫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着身后的战士使了个眼神。 一半的巫者和战士突然动了，对中间端坐的老人下了杀手！ 巫即闭着眼睛，冷笑一声，周身突然弥漫起青绿色的烟雾。 那烟雾诡异，如同有意识般扭动着，钻进那些巫者和战士的口鼻，只须臾间他们就尽数倒下，七窍流血抽搐而死。 死一般都沉寂中，余下的一半人突然跪倒在地：“谨遵巫即大人命令。” 另一边，伏辉听说带来的那个青年不见了，正焦头烂额的命人去找。 他还没想好该不该去羌戎族抓那少年，谁知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著居然找上门来了。 伏辉一出门就看见十个穿着粗陋兽皮的战士击倒了一片守卫，将神殿大门重重堵住。 一名手持长弓的高大男人越众而出，健硕的胸膛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像是兽爪模样，一看就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狠角儿。 他走到伏辉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随手挥出一巴掌就把那个畏畏缩缩的领路人打的滚了几圈，满脸是血。 伏辉见状脸色也不太好看：“你们羌戎氏这是要和我拜日氏为敌了？” 后羿冷笑，头也没低就拿眼角斜睨着他：“放你妈的屁！把我的人还给我。” 伏辉蹙眉：“你的人？” 后羿一副臭屁样，理所当然道：“你抓的那个酋长，就是我的人……想不起来了？就是皮白肉嫩屁股翘的那个……” 他身后硬要跟着来的逢蒙抹了把脸，简直没脸听。原来师父整天是这样肖想酋长大人的？ 不过，细想之下，酋长大人倒确实…… 逢蒙听见后羿喊他，立刻正色。 “不给？”后羿牙齿磨了磨，转着手里的长刀就笑了起来，“那就抢回来！” 大块头十分生气。 他用巨大的手掌大力拍打着地面，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负责照看他的神侍回来了，见状一愣。 “我的小祖宗，又怎么了？” 大块头“哼哼哼”了几声，慢吞吞说：“人类，带走了，人类。” 他见那个神侍理解不了，更难过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奇怪、但是难得顺眼的小东西，可是居然有人把他抓走了！ 江虞南被带走时几乎没有反抗，他如愿见到来那个拜日族的巫者，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受到预想之中的糟糕待遇。 把江虞南带来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他一人在室内，坐在巫即对面。那老巫抓着他的手腕，倒像是流传后世的“把脉”。 巫即眼睛上系着一条纱布，平静的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看不去并不像什么都看不见，这情况和后羿有点像。 江虞南忍不住问：“你能看见？” -- 第54页 巫即不答反问：“你没有鸟族血脉，怎么会成为羌戎的首领？你杀了那个女酋长？” 眼前之人不知敌友，江虞南不想说。可那老巫又开口了：“我看不见，又能看见。你身体里有金色光华流转……” 江虞南避重就轻，想让凤怜背锅：“我遇见过一只凤凰……” “不，不是凤凰。”那巫者哧哧的笑，“哦……我好像见过，让我想一想……”他神色逐渐变了，苍老的手指成爪，紧紧扣住江虞南的手腕。 他急切又激动：“是不死果，你吃过不死果？！” 话音刚落，江虞南被他拿捏住的整条手臂突然暴起莹蓝色火焰。那火焰极烫，巫即猝不及防猛的甩开，眼睛上的白布掉了下来露出两个空洞的眼。 狡猾的人类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椅上的束缚，疾退数米距离，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小把戏倒挺多。”巫即刚才一时不察没躲过去，可本事比他高明不知多少，怎么会把他看在眼里，“我对长生没什么兴趣，你不必这样。” 把他招到这儿却没目的，江虞南可不信。 巫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叫你来，本是为了处理有羽族的事。那些遗族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听说新酋长是个外族的，我料想你说不定聪明些。” 紧贴着地面上，不知何时青色的烟雾蔓延开来。江虞南反应过来时已经动弹不得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七窍往外流淌，莹白如同那池子里的水，顺着烟雾如有实质“流淌”向那老巫的方向。 巫即轻抬手指，尖长的指甲端萦绕着那一抹白色光晕，他伸出舌尖舔进了嘴里，还砸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什么。 突然，巫即黑洞洞的眼睛突然直直对着他，老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一步步走过来，“我要是把你交给常羲，她会不会很高兴？” “她那么想拿你炼药，如果我把你带给她……”他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突然露出混杂着怨恨而又渴望的神情，“……她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给我睡了？” 江虞南突然一阵恶寒。 他没见过常羲，但也知道常羲是个美人。蒹葭倚玉树、梨花压海棠，实在恶心。 那老巫神色一变，“啐”了一口，提高音量道：“——你觉得我恶心？” 江虞南原本正想着该如何脱困，闻言一顿。这是还能读心？什么原理？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那后绍氏的土著真心待你，你却想杀了他。” 江虞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直逃避的、不愿面对的事实，突然被人揭穿。 美好的泡沫突然被戳破，黑暗中，伪善的面具碎了，露出其下丑陋的笑脸——后羿毕竟也是一个完整的人，牺牲他去成就烛阴，真的是对的么？ 他内心挣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在旁人看来已经变相承认了巫即的话。 巫即笑的不怀好意：“——门外那战士，何必藏头露尾，还不进来？” 江虞南猝然抬头，刹那间，巫即面色大变，可是已经迟了。 扑面而来的是炙热的火焰，火瞬间暴涨充满整个房间，满目猩红火海—— 那老巫不知是被烧没了还是跑了，江虞南身上束缚顿消，踉跄了一下，突然被箍进一个坚硬的手臂里。 后羿垂首看着他，眼中映照着熊熊燃烧的火海，神情狠厉又乖张。他突然低头凑近江虞南的颈侧，狠狠张口咬下，一点也没留力道直接见了血。 “呃啊！” 后羿竟然直接硬生生的撕扯下一块肉来！ 江虞南惨叫出声。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后羿抬起头咀嚼着，眯着眼抹去唇角的血，再细细舔干净。 “你……”他再也看不下去，“你疯了！” “我是疯了。”后羿低下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山；与。彡；夕…不如就让你死在这火里好了。” 江虞南躲不开，逃避似的闭上了眼。可那湿润滑腻的触感实在无法忽视，他睫毛都在颤栗着：“……你杀不死我。” 后羿笑了，他从他的脸颊舔到脖子上还没愈合的那个血口，狠狠吮了一口血，嘴贴着嘴强硬的喂到他嘴里。 血腥味充斥口腔，江虞南恶心的想吐，可下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直了：“你要干什么？” 后羿一把扯下自己的兽皮裙，血液的味道让他亢奋，他狞笑着扯烂了江虞南的兽披子，头一次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欣赏着这具漂亮的身体。 “你说呢？” 捕猎者向来不会只看，他舔了舔唇，不顾猎物的激烈反抗，开始享用属于他的大餐。 那熊熊烈火透过神殿的雕花石窗，惊动了整个集会的人，却又被伏辉带领着人压制了下来。 巫即与江虞南所处的那一层，非巫即传召不得进入，因此后羿好好的出了口恶气。 他一人干翻一众拦路的神殿侍卫，硬抗了好些攻击才找到江虞南，可却听到他居然想杀他。 后羿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乖张暴戾、睚眦必报，胸口闷痛的同时怒不可挡，只想把这狼崽子亲手掐死。可在看到江虞南的脸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当然，他不会承认这是心软或是不舍得。他已经想明白了，要把这个青年牢牢的拴在自己身边，做妻子或者做奴隶都行…… -- 第55页 还要给他栓个链子，让他只能给他一个人看、给他享用，他会喂饱江虞南，这样他也不必见别人。 想到这儿，后羿笑了起来，他餍足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手抱起地上瘫着动弹不得的青年，就准备往外走。 “等等……”江虞南叫住了他。 他眼睫低垂，还沾着水汽，看上去极为温顺，似乎是被欺负怕了：“……除了这一层都有守卫，你这样带不走我的。” 后羿皱了眉，大不了多放几遍火全杀了，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有点怕江虞南不高兴，看他那模样就怕吓着他，于是不自觉放柔了语调：“那你说怎么办？” “我能召来鸟带我走，可那鸟只能坐我一个人……” 后羿立刻说：“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出去。” 江虞南心中冷笑，指甲都快捏进肉里。可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他会再回到部落成为这土著的禁脔么？他不会。 幸好自从那日看女敖吹哨唤鸟，他就去学了来。 江虞南轻吹了一声口哨，过了半晌，有一只一人大的灰色大鸟从中间的天井飞了进来，缓缓落在他身边。 后羿小心翼翼的抱着江虞南把他安放在鸟背上，交待了一下汇合地点，看着那鸟带着江虞南飞起后就离开了。 江虞南看着他的背影不见，摸了摸鸟头，大鸟往上飞的势头顿时停，直直向下飞去。 某个巨大的房间里，窗户突然被撞开，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咚——” 夸父手中的巨大馒头“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他愣愣的看向摔进他房间里的人类，歪着头戳了他一下。 “呀！”他快活的叫了一声。那个很好的小人类又回来啦！ 只是，为什么他一动不动呢？看上去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夸父把他捏起来放在手掌里，一脚踢碎了一整面墙。他向远处跑去，虽然块头很大但脚步却很轻盈，几个呼吸间就越过一座大山，已经看不见踪影了。 夸父抬头看了眼太阳的方向，露出笑容来。他要去找他最喜欢的羲羲，他一定能救好这个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文的小天使们！！！每一条评论作者君都有认真看，谢谢你们的喜欢和建议～ 第30章 月下美人 云生雾绕的殿内，有雪白的鸾鸟在窗外歌唱。 江虞南自混沌中悠悠醒来，刚想坐起身却又栽了回去。他像是躺在一团棉花里，蓬松柔软使不上力。 有一个雪白的小鸟蹦到他的胸口上，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啾！” 像是一声号令，数只鸟也啪叽啪叽纷纷把他围起来，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江虞南有点头疼，可这群鸟他是真的没见过，这地方也十分古怪。他能隐约感到身下躺着的“棉花”在浮动、如在云端。 第一个跳上来的鸟说话了：“你是弟弟么？” 第二个鸟挤出一颗头来，打量了他一会：“哦，你可真丑～” 其他的鸟也叽叽喳喳叫起来：“我们多了一个丑弟弟～” “呀，他长得像个猴子～” 那个说猴子的被第一只鸟啄了脑袋：“笨七七！是长的像人类！妈妈就是长这样的！” 那个鸟大概是这群鸟里的老大，他用鸟喙轻轻碰了碰江虞南的脸：“好了，十一弟弟，要干活了！快起来叭～” 江虞南坐起来坐到“床沿”，脚没碰到实地，往下看了一眼，沉默着又安静的缩了回去。 巴掌大的“鸟大哥”刚展翅欲飞，看了他“不成器的弟弟”一眼，十分无奈：“你不会飞？” 江虞南：“……不好意思，不会。” “上来，我带你飞吧。” 江虞南想问你这么小一只还想背我？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 白色的小啾啾显然比他家的凤凰崽儿厉害，只见它振翅一挥，身形暴涨，瞬间化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鸟。 那鸟黄金瞳对着他，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看上去水汪汪的。江虞南犹豫着爬上了它的背，下一刻它腾空而起，滑翔向远方。 随着它越飞越高，黑色的羽毛颜色渐淡，最后居然变成了灼目的金色。随着它翅膀扇动，周身鼓动起金色的烈焰！ 如果从地面往上看，就是一团耀眼的火。 江虞南伸手抚过那鸟的羽毛，心神剧震。 ——这居然是金乌！ 九霄之上，十只巨大的金乌扇动着翅膀，为首那只背上趴俯着江虞南。 其实它们身形也不是很大，可周身金色热浪波及方圆百米，从下往上看煞是让人目眩。 江虞南是不怕火烧，但不代表他不怕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逐渐汇聚成一条水流。 那金乌大哥感觉到背上濡湿，整只鸟都不太好了，它扑着翅膀炸了毛：“叽！笨弟弟在流水！” 江虞南控制不住，汗越流越多，太热了。下一刻，驮着他的鸟俯冲而下，将他扔在了一片湖泊里。 他也落在水中洗了洗羽毛，甩干水珠无奈的看了“笨弟弟”一眼：“今天就不带你飞了，你在这里待着，晚上我再来接你。” 说完就腾空而去。这里地势极高，恐怕是九州之内除却昆仑山脉、最接近苍穹的地方。 -- 第56页 江虞南视力极好，他眯起眼睛细看，见那光晕之中、金乌自燃而尽，最终在视野里变成了一轮太阳。 十日当空，竟果真是十只鸟搞出来的。江虞南琢磨了很久也没能用科学理论解释这一现象，最终整个人慢慢的没进水中，“噗噜噗噜”吐着泡泡。 湖水是乳白色的，江虞南看着这水，莫名就想到巫即祭祀所用的那个池子。 他正凝神理着思绪，突然身后传来“啪嗒”一声。有人过来了。 树木掩映间只能看见是个白衣的男人。 一只素白如月的手伸出，撩起花枝，露出一张温良漂亮的脸。 似是讶异于竟然有人先至，他原本低垂的眸子微抬，是记忆中的慈悲模样。只是眉心多了一抹绛红色巫纹。 江虞南半晌露出一抹微笑：“西……” 可那人却“噗嗤”一下笑了，这一笑间化了那如神如佛的气度，为他的面容平添几分人气。 “你就是小夸父说的那个人类？”那白衣男人走到湖边，蹲了下来，毫不在意衣角被沾湿，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是羲和。他们都叫我太阳之母，可我也不记得何时生了那些鸟崽子……你呢，为什么来到这里？” 江虞南被他揉脑袋的那一刻就懵了，又听他说自己是“羲和”，越发觉得脑容量不够。 他下意识的往水里又沉了一点，只露出一颗脑袋看着这个人，试探性的说：“我……我在找一条龙？” “哦，龙呀，”羲和开始一件件脱衣服，“镜州那只，还是骊山一脉，或者是幽州那些半龙、你们的说法好像是蜥蜴？” 江虞南终于确定或是西王母失忆了，或者这就真不是西王母。 毕竟西王母那冷血无耻、睚眦必报的老东西，和眼前这个和善温柔的日母差别太大。 羲和裹着一件轻薄如纱的白袍踏入水里，江虞南瞥了他一眼，默默别开视线。 “这里是汤池，是日月精华荟聚而成琼液。”羲和笑着看向他，“哦，小家伙，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江虞南。” 他想了想，觉得恐怕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与其以后被从集会回来的人揭穿身份，不如自己老实交代。于是把自己从后绍氏如何成为羌戎氏酋长，又为何向那巨人“求助”被带来这里，全部交代了。 只是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隐瞒了后羿的事情，只把他形容成一个普通蛮横的土著，因为苛待他他才会逃跑。 真正高明的谎言往往都是真假参半。羲和听完叹了口气，没有怀疑：“那些小鸟崽既然带你来汤池，应该是很喜欢你，以后你就帮我照料他们，可以吗？” 江虞南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你放心，”羲和错误解读了他的沉默，以为他因为之前那土著而有了心理阴影，“你和夸父既然跟着我，我不会苛待你的。” 这句话有些奇怪，不过很快江虞南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偌大的拜日联盟，羲和竟然没有几个可用之人。真正服从于他的，加上夸父不足十人。 江虞南觉得奇怪，私下里打探了，却发现除了巫者和神殿一脉是巫即的人，其他人都对其主噤若寒蝉，绝口不提自己侍奉何人、又在听从谁的命令。 - 是夜，月亮自云间泄出一线幽魅的光。 汤池中，羲和脸上沾着水珠，苍白而无血色。他眼睑微抬，纤长的睫毛轻颤，脆弱而动人。 那月光越发浓了，如有实质般尽数倾斜于汤池内。羲和突然颤动了一下，漾起重重水波，向周围扩散。 他突然抬起了头，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喟叹着活动着脖颈，唇角微翘：“啊～新的一天。”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静立着的侍者，突然齐齐屈膝跪下：“恭迎月母大人！” “月母”歪着头扫过他们，突然抬手。他手中白纱如蛇而出，瞬间紧紧缠住的其中一个侍者，“咯嘣”一声绞断了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他低头一口咬住那喉咙，吮了一口，品尝着舌尖的血腥味儿，似乎极为激动，呼吸都重了几分。 半晌，他一把丢下那具干尸，眯着眼睛舔了舔沾血的指尖，丢下一句“收拾干净”就像神殿的方向走了。 夜晚的神殿内不似白天铺满日光，月光自中庭倾斜而下，伴着镜州进贡的夜明珠泛着幽光。殿内人头攒动，皆在等待他们的神祗到来。 - 此时的江虞南被一群鸟崽子埋没了。 飞了一天的金乌们十分疲惫，在汤池里泡了澡，又恢复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崽儿模样。 他们偎在江虞南怀里，舒服的“叽”的叫声都带上了倦意。 “十一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嘛……” “至少很暖和～像母亲一样舒服～” 江虞南叹了口气，给小金乌顺了顺羽毛，突然想起那小凤凰崽不知跑哪去了。之前钻他衣服里的小崽子，可能在路途中被弄丢了……思及此，他脸色都变了。 他猛的站起来，吹了一声哨，却没有任何鸟回应他。只他面前十只瞪圆了眼睛的金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哦嚯，弟弟会叫啦！” “再叫一声！” 江虞南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欲理会它们。可为首的金乌突然说：“……你在呼唤谁？” -- 第57页 江虞南看向它：“你能听懂。” 它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你有见过一只红色的小鸟么……跟你们差不多大，和我一起来的？” 那群鸟又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红色的，没见过呢～感觉很丑。”“那只鸟也是弟弟么？” “和你一起来的？”金乌老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昨天神殿那边有陌生鸟的气息，现在气息微弱了些，不过……”那好像是个大家伙？ 可江虞南根本没听完就跑了出去：“夸父——” 门外夸父不知从哪搞了一只像是黄鼠狼的动物，低着头偷偷吃着，被他吓得一个激灵。 “你饿了？”江虞南眼睛微眯，他不知道神殿在哪里，“这样，你带我去神殿找个东西，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夸父反应了几秒，快活的“嗷！”了一声。一把抓起小人类扔到肩膀上，长腿一迈就跑了起来。 他看神殿里的那些东西不顺眼好久啦……如果是这个新来的搞事情的话，羲羲应该不会怪他吧？ 第31章 神弓降世 这边，羌戎氏里，后羿脸色黑如炭石。驻地四周人声嘈杂，争论谩骂声四起。他目光凶恶的看向前来禀报的人：“还是没有找到？” 那人颤颤巍巍的说：“……没找到。” 后羿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那人听着外面的声音，又想到面前这人分明不是酋长，却对他们发号施令，忍不住抱怨道：“羿大人，您这些天可将这附近的驻扎山脉翻了个底朝天，不少氏族都对我们羌戎氏不满了，现下围在外面要说法……人找不到，可能是真的不在这里。说不定酋长大人……” 后羿冷笑一声大步走到门外，这附近山头的氏族都来了不少人，见他出来，谩骂声一顿，很快又响起来。 “你们的人强行闯入我们驻地，简直是强盗！” “……鸟族不一直是强盗行径么，啧。” “罪人的遗族有什么好嚣张的啊？依我看，就该全部做奴隶……” 女敖自知理亏，也早已习惯羌戎被人看轻的场面，耐着性子解释：“我们酋长不见了，麻烦各位大人了。 “在这地界儿，没了和死了没区别，”有人笑起来，“哪个酋长？就弱不禁风那个……别是给捉去当女人用了吧？” 众人只感觉一道风划过，才反应过来有人动手，方才说话那人胳膊就没了。 后羿轻飘飘的一剑削下那人的胳膊，甩了甩刀刃上的血，面色森寒，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又轻又瘆人。 “刀剑无眼，谁敢再说一句，试试？” 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断口，难以置信的哭嚎起来。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他们看着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嗜血的疯子。 “他怎么敢！那人可是……”有人小声说，却又被旁边的人一把拉回去捂住嘴。 有一老人推开人群越众而出，神情复杂：“羿……” 那是后谷。后绍氏居然也来了。 后谷早在后羿刚出那帐子时就看见了他，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氏族里的人都说后羿死了，死在狩猎中，可他不信！ 他是看着后羿长大的，十二三岁的羿就勇猛无双、能只身一人弄死一只成年熊兽了，就算是一群豺狼也伤不了他。他天生就像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他会死在野兽爪下？ 氏族里的很多人都对这个说法存疑。有人怀疑是酋长一脉使了黑招，可奈何又没有证据。漫长的冬天过去了，也不见后羿回来，他们渐渐都觉得，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是真的已经死了。 可现在，他居然见到了他！ 细看之下，他愈发确定那就是后羿。可他好像整个人都有哪里不一样了，更加强壮坚毅、敛了几分嚣张，还有哪里他说不上来。总之他给人的感觉更强大也更危险。 这样的后羿让后谷有些不敢相认，可他却不能亲眼看着后羿得罪兽人族的贵人！ 后羿看见后谷时也有些惊讶。可江虞南跑了的事弄得他现在一肚子火，只对他客气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谷叔。” 后谷有许多话想问他，可显然现在不是时候。方才被削断胳膊都男人被人扶起，面目狰狞的瞪着他。 “你……你这粗鄙下贱的野人！我要你的命！” 后羿黑着脸就想杀了这聒噪的玩意，却被后谷拦住：“不能杀他！那可是兽人族酋长之子！” 后羿权衡利弊之后稍微冷静下来。如今他的确不怕什么兽人族，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人。 他收了剑打算放那人一马，可那断臂的战士却不肯罢休——方才被这战士的气势吓到，可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来他自己根本无需畏惧他。 那断臂的男人脖子上忽然生出棕色长毛，茂密的毛发蔓延整个脑袋，他的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只棕熊的脑袋！ 他突然仰头长吼，那叫声难以形容，如同尖利的东西摩擦发出的声音，像利爪自人心尖上划过，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内心同时一阵恶寒——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上，突然大片树木颤动起来。一股慑人的威压自那座山传来，他们所处的山林里，大片鸟雀飞起四散奔逃，兽群也躁动起来。 后谷腿一颤，瘫倒在地上。周围的人却早已自顾不暇，察觉情况不对立刻想要离开。 -- 第58页 那断臂的青年已经恢复了人样，他捂着肩上碗大的创口，难以遏制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跑吧跑吧！看看你们能跑多远！” 密林中接连穿出惨叫，原来是有反应快的人跑进了林子里。 那惨叫声分外瘆人，随即便传来野兽“呼哧呼哧”的喘息，和撕咬咀嚼的声音。那声音因为不远所以极为清晰，没有人再敢乱跑。很显然，四周林中聚集了无数饥不择食的野兽，正贪婪的盯着他们。 四散奔逃的人群们都惊恐的看向那个断臂的青年。为什么要迁怒于他们？ 那兽人笑的打颤，突然脸色一变，目光阴鸷恶狠狠的环顾四周：“怎么不跑了，刚才看我笑话不是很有趣么？” “想活？” “我这个人和我父亲不一样，我很大度的……”他双指成勾状，点了点双眼，古怪的笑了，“作为惩罚，就把眼睛留下来吧。” 这话像是一声号令。山林里突然窜出来成百上千的猴子，它们身型娇小却格外灵活，借着锋利的爪牙在人群中游走。 ——那锋利的爪子下去直直插入人眼，再“噗哧”一声□□，又在惨叫声中将爪子上的眼珠子塞进嘴里。 羌戎氏的战士不像那些来看戏的围观者一般一团散沙，他们所有人立刻聚集成一圈，将如逢蒙、巫姑和洛巫等老弱妇孺护在中间，摆出攻防兼备的架势。 不过片刻，除了后羿、后谷，和羌戎氏人，其他人都捂着血流不止的双眼哀嚎。 那些猴子凭借数量优势挖了两个羌戎战士的眼，可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洛巫可是把羌戎战士视如己出，见状心痛不已，这次出来的可都是族里最优秀的战士！ 她抚着胸口，怒不可遏的看向那个新来的巫者——旁人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来头，她可心里有数！这老女人分明年纪比她还大了，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竟然看上去如同二十来岁！这些天还有不少战士向她献殷勤！ “那个叫巫姑的，你不是十巫么？就这么看着我族战士被这样欺凌不管的么？”洛巫越说越气，居然抬起手中的藤杖子捅她后背，“你这……” 巫姑眉头一皱，耐着脾气。她刚想回话，却突然见到刚才有动静那山上，大片树木倾倒，兽潮奔腾而来。 天空中，已经聚集一大片黑压压的会飞的异兽，与羌戎氏驾驭的鸟类不同，那些飞行兽一个个身型巨大，强壮有力。 它们还在空中悬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更厉害的家伙。 巫姑当即立断，她一手触上地面，那土地以他们为中心瞬间像周围四散裂开深口。粗壮的藤蔓自地底长出，将他们与兽隔开。 “御鸟，跑！” 巫姑一声令下，羌戎战士不疑有他，立刻召了随行的鸟来。数只大鸟自低空略过，众人一跃而上鸟背，那些鸟立刻腾空而起。 后羿把后谷交给女敖，独自站在那火红的大鸟背上，抽出了背后的弓箭—— “他们是想要我的命，你带着他们快走，跑的越远越好。” 女敖一见他取出弓箭就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你确定……” 后羿取出三支箭架上，蹙眉不耐烦的催促：“现在不用这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别废话，快滚！” 女敖见他心意已决，思及那弓的威力，也不敢再逗留，立刻带着所有人向着远方逃去。 这弓以建木为骨，龙筋为弦，上能通鬼神，下能镇天地。区区凡人，何足为惧！ 后羿低头俯视大地，以他们之前那座山为中心，四面八方兽潮翻山越岭蔓延而至，何其壮观！ 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骨子里的好战与嗜血，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低声道：“既然天赐我神力……” 他搭弓射箭，自力量觉醒后头一次使出十成的力道，三支箭在空中加速到肉眼不可见，又擦出火星，最终裹着烈焰不减冲势—— “轰隆” 那一声堪比震耳天雷，方圆数十里皆可闻，同时感到大地忽的一颤。 那箭矢所射的中心，那整座山土崩瓦解，连带着周围的山脉都山石碎裂。 无数兽类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发出绝望的哀嚎。 这还没结束。那箭上携着的火以燎原之势，点燃了大片草木。 森林在燃烧。 神殿内，有人高喊：“火红大鸟、弓箭手……就是这个人！” 拜日族的精锐力量出动了。巫即咬破手指，以指尖血在脸上绘出巫纹，那一张老脸看上去变得诡异莫名。 “伏辉，”他声音嘶哑，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不要让任何人打断我。” 伏辉守护在他身侧，直到这时才突然想起来，最初拜日氏还是西王母的附属部落，可诸神之战后西王母元气大伤，巫即也就是那时，作为一个诅咒巫者来到他们部落的。 当时的巫即终日脸上绘着血色巫纹，周身青色妖雾萦绕，很得当时的酋长赏识。 可后来在他的帮助下，拜日氏日渐崛起，某日酋长死于非命，他也坐稳了族内大巫的位置后，便也不再施展除了预言以外的巫术了。 后来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只记得他活了很久很久，是海内十巫里最长寿的一位。 所有人只记得他会祭祀会预言，却忘了他原本是一位“诅咒巫者”。 -- 第59页 青色的烟雾升腾，随着巫即口中呢喃加快，那雾颜色渐深，慢慢的，染上了诡异的红。 那红雾如血如虫，在空中扭动着挣扎着，像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伏辉突然听见有声音从那雾中传出，却低垂着眼，不敢去想那声音的来源…… “呜呜呜呜呜……” 有尖细哭叫的婴儿、有声嘶力竭的女人……无数声音夹杂着男女老少混在一起，呜咽着哭嚎着，哀求着嘶吼着。 伏辉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片刻后，声音停息了。 伏辉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布满冷汗，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敢看巫即的脸。 巫即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也没说什么。他心情不错，懒得计较，只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结束了。” 伏辉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弓箭手死了？” “差不多吧，”巫即说，“你把这儿清理干净，明天随我回青州，我要见一下月母大人。” 清理干净……？ 伏辉顺着他的手低下头，看见室内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漫了一地的血，足有一个指节深。 那血液黑红浓稠，散发着一股腐臭味儿，伏辉定定的看着，胸中一阵翻涌几乎吐出来。 第32章 血脉觉醒 后羿睁开眼睛，他四肢百骸都如同被打碎了一般，疼痛到几乎没有知觉。 他正处于一个黑暗洞穴中，那黑暗蚀骨磨人，仿佛要将人吞吃了似的。 不知怎么的，后羿心里没来由的异常恐慌，绝望在无尽的黑暗中滋生。他必须逃出去，不然他就要在这里孤独的腐烂。 “呃！” 他五指张开狠狠扣住地面，指甲崩裂在地面留下道道爪痕，手臂肌肉隆起，额上青筋尽暴，竭尽全力试图往前爬。 那洞穴的地面布满粗粝碎石，很快他贴着地面的身体都被磨破渗血。然而也不过只前进了两步的距离。 后羿眼眶充血，咬紧牙关。他感到力量在随着时间流逝，视线也开始模糊，四肢越发无力…… 他颈部有暗色巫纹蔓延，周身皮肤都开始泛着青黑死相。他看不见，可却感觉的真切，自己的生命力在被什么东西吸走…… ——他快要死了。 “……我、我不要死在这里……” 后羿自齿缝里蹦出字，仿佛这样就能不要睡过去，逆天改命、起死回生。 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比如他回后绍氏、覆灭拜日族……还有他的小奴隶，他还没有抓到他。 “天赐我……神力……” 他已经仅凭本能往前爬，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了洞口。 那洞口泄进了一丝微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那光亮忽明忽暗，让他有点头晕目眩。 浑浑噩噩中，后羿突然觉得，这场景他像是经历过的。 黑暗潮湿的洞内，他也曾这样绝望的、颓败的趴在地上，在血泊中做着无谓的等待，无能为力又不堪一击。 可他知道，会有人来救他。 ……是谁呢？ 后羿猛的晃了晃脑袋，试图唤回神智，可下一刻，他还是一头栽在了地上。 在最后一口气呼出之前，有什么东西自他眉心缓缓浮出，微弱的金光照亮整个洞穴，像是苟延残喘的生命之火。 空气中某种能量突然震荡了一瞬，又如波纹悄无声息的扩散开来。如同惊雷骤响，震动了整个中州。 以黑水山为中心，百米深的土地下，无数沉睡着的东西动了。陆地上、海洋里，许多对能量法则敏感的智慧生物若有所觉。 镜州海域，巫咸手中盘着的龙蛋“啪叽”一声掉在地上，他不顾周围王族心痛的叫声，望向中州的方向，似乎是叹息：“……龙复苏了。” 后羿并没有复苏。他仅凭最后一口气吊着，不出半个钟头就要彻底凉透了。 洞穴内的地面上，突然鼓起来一个小土包。那“小土包”似乎迷路了，晕头转向的跑错了几次，才找准方向，对着地上散发着熟悉味道的人类跑来。 它停在后羿身边，小心翼翼从土堆里探出一颗脑袋。虽然这个人类变了一副模样，也没以前那样强大，可它还是害怕这人。 它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吱？”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这次不仅没有要抓它吃，甚至一副很惨的样子，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它有点害怕，跑过去嗅了嗅，吓得一个哆嗦：“吱！” 这个人居然要死了。 它的小脑瓜不允许它思考更多，毕竟它只是一只死里逃生、只想报恩的豚鼠。 它着急的原地转了几圈，感觉到地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微弱，再也无法犹豫下去。 它顶开后羿的双唇，从他的嘴里顺着喉咙，慢慢爬进他的肚子里。后羿没有意识，但也觉得恶心与窒息，生理性的干呕起来。 小豚鼠不敢再耽搁，它深入后羿腹腔，凭着本能找到了那只作恶的毒虫，一口叼进嘴里嚼碎了吞下—— “嗬……” 后羿突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身上巫纹渐退，青黑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这是活过来了？后羿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忽然眉头一皱猛的干呕起来。 他喉咙里有一团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顺着喉腔的推力被推了出来，混着恶心的粘液“啪”的掉在地上。 -- 第60页 是一只肥硕的老鼠。 后羿脸色铁青，抬脚就想踩死它，可突然间头痛欲裂。 他捂着脑袋，“看见”魂海里一团微弱的金色光团摇曳着，觉得脑中突然涌入了一些零碎的、仿佛不属于他的记忆。 可他又知道，那就是他的。 并不完整的另一段记忆，已经足够他拼凑出另一段人生。 后羿站在那漆黑的洞穴中，良久，突然低着头笑出声。 “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大，其中的情感太过复杂，看得那豚鼠一愣一愣的。这是疯了？ 可后羿没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突然弯下腰，那豚鼠见状，肥硕的身子一颤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捞了起来抓在手里。 “早些时候没能煮了你，没想到你还自己回来了……” “不错，肥了不少。”后羿心情极好的掂量了一下那豚鼠的斤两，却正对上它惊恐万分的豆子眼。 后羿轻笑出声，慢悠悠的说：“……逗你的。你也算救了我，便留你一命。” “现在，告诉我江虞南在哪里。” 豚鼠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准备装死——当年他就是这样，在那龙准备煮它时跑掉的，又被那个善良的人类偷偷放走了。当然，他不会出卖自己的恩人。 后羿被气笑了，他很不客气是哼笑着：“别装死，我知道你能听懂……那喂不熟的狼崽子凡事留个后手，不论你留在黑水山是不是他授意，你既然能寻着味儿找到我，又怎么会找不到他？” 豚鼠不会说话，“吱吱吱”叫了半天，奋力反驳！它要是知道那青年在哪，又怎么会来找这个野蛮人！ 后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居然像是听懂了。 他眉头微蹙，似乎很是困惑：“你这肥耗子鼻子这么尖，寻着味儿都能找到我……” “他那骨子里的骚味儿，隔着千八百米远都能闻着，”后羿回想之下觉得不对头，“……你真闻不到？真是废物。” 豚鼠恶狠狠的踩了他的手指一脚，愤怒的叫起来：“吱！！！” 大傻.逼！知道也不告诉你！ - 江虞南搓了搓手背，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总觉得被什么玩意意.淫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身后有没有背后灵。 这一看不得了，后面尾随一路的十只小崽子一时躲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 “……叽！”金乌们吓得扑腾着翅膀想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当，硬着头皮接受着“新弟弟”审视。 嘤……这个新来奇怪的弟弟，他们都有点怕他。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十只金乌齐齐落在他膝盖上，理直气壮道：“你是弟弟！” 江虞南刚准备教训人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什么玩意？ 那十只金乌见他不说话，更觉得有理，七嘴八舌的申辩起来。 “是呀你是弟弟，不能乱跑。” “作为哥哥……” “作为哥哥要监督你！” 老九蹦上他的手腕，细软的羽毛蹭了蹭他：“小十一你要去哪里玩，我们一起呀～” 好了，这位说的恐怕才是实话。耐不住寂寞的小鸟雀们见他跑了，忍不住也追了出来。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玩的。江虞南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先回去，等明天……”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道尖利的长鸣撕裂长空。 那声音极其凄厉，十只金乌惊怒交加，不待江虞南作何反应，自己就飞快的向神殿的方向飞走了。 神殿内，巴掌大的凤凰雏鸟脱力般的瘫在石台上。它整只鸟都汗浸湿了，刚生出的软嫩羽毛湿哒哒的贴服在身上，发出微弱而颤栗的哀鸣。 巫即跪俯在高台下，悄悄的抬起头，目光贪婪的看向台子上。 月母丝薄的衣衫随风轻扬，其下裸露着洁白如玉的脚踝，脚腕上一串玉石，随着他走动的步伐叮当作响。 “巫即，”月母突然看向他，“刚赐你的眼睛，这就不想要了么？” 巫即立刻低下头：“不敢。” “我能赐予你们的一切，也能随时取回它。”月母歪着头冷笑，目光扫过台下一众人，如狡猾甜腻的蛇。 “……你们那些个小心思，还真当我不知道了？我也不是个暴虐无道的人，挖眼剜舌，不过以示惩戒。”他目光一转，轻飘飘的擦去手指尖上的血，转身去看那只幼鸟。 所有的神侍都低头不敢说话。 一旁的地上，伏辉剧烈的喘息着，他牙关紧咬，嘴里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喉咙吞下去，令人作呕。 他抬起头，双眼的地方是两个腥红的窟窿，正泂泂淌着血。那血液如泪，在刀削般的坚毅双颊上，留下两道泪痕。 ……这就是他所效忠的人？ 伏辉张开嘴想要呐喊质问，却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最终只能双拳攥死、极力压抑着胸中宣泄欲出的愤怒。 他生而有振兴拜日氏之志，一腔热血，终是平息了。 …… 月母头发披散在肩头，百无聊赖的伸手拨动着那小雏鸟，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凤凰？”他轻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我要的是那只初代凤凰！它不是还活着吗……叫什么来着……” “叫凤怜，大人。”巫即出声提示，“它当年被您亲手封在那山里……您忘了？” -- 第61页 “这具身体不好用，西王母残存的神识压制我，不少事情都想不起来，”月母不耐烦的皱了眉，“你接着说，在哪座山，立刻派人去给我找。” “恐怕不行。”巫即也不想触怒他，可这实在是这位大人自己整出来的麻烦事儿，“……您也知道，龙不好对付，那只凤凰受了重伤濒死，还是您给救回来的……” “凤凰不愿归顺，您将它封在山里后，没多久它就休眠了。古神秘法不少，自它休眠后就杳无声息、遍寻不着，九州都说它是死了……” 月母想了想，他确实感觉不到凤凰的气息了：“说不定真是死了。” 巫即松了口气：“所以我为您带来了这只凤凰幼崽。我已经看过，它血脉浓郁，又得神魂眷顾，最有可能觉醒。” “您想收归鸟族为己用，只需将它血脉中的神之血脉觉醒，再纳为己物，届时九州境内，所有长翅膀的东西都会听您号令了。” 巫即接着说：“不过这觉醒，可得费些功夫。凤凰不畏凡火，却又在烈焰中诞生……” 月母眼睫轻抬，眸中光华流转，妖娆而诡异。 “不麻烦，这不是来了么？” 他突然扬手一挥，高大沉重的神殿大门洞开，像是迎接远方来客。 不远处的夜色中，十个金红的光团正飞速前行着，那光芒刺的人眼睛疼。 光团将无边的黑暗破开一道口子，照亮周遭。其下，一个高大的巨人脚踏大地，正狂奔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烛阴送给江虞南的肥耗子，怒拿MV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梦浮华一生 3枚、访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81266 20瓶、牛奶可乐棒 10瓶、凉朋友 10瓶、碎魂 3瓶、女巫荭樾 1瓶 第33章 他是龙，他有点绿 横贯山间的巍峨神殿，顶部直入云端。它是很多年前月母凭一己之力建造的，只用了一个吐息的时间。 月出之时，他扬手洒出月华无数，粼粼微光落下之后，一座神殿就成型了。 他在夺取西王母的身体前，是没有这般强大的神力的。在这样巨大的好处之前，那西王母被压制的神识、所对他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月母自己从未意识到，然而去过昆仑山的人，都明白这座神殿与西王母的寝殿都多相似，却无人敢说。 “喈——” 高亢的鸟叫自高空传来，江虞南再不敢耽搁，他和夸父、以及十只金乌，踏着白玉台阶而上。 前殿内空旷静谧，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馨香。细闻之下，却又隐隐约约有着一丝血腥味。 “呃……” 内殿，突然传来一声低吟。他们寻声而去，刚至内殿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高台之上，足有百米高的火红猛禽口中喷出炙热烈焰，它挥爪猛的将台上的人扇飞出去。百丈高空，日母口吐一口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直坠而下—— 江虞南猛的睁大了眼，他高声道：“——别过去！” 可是已经迟了。夸父将他甩落在地，与十只金乌同时动了。 夸父纵身猛扑上去，跃起接住坠落的“日母”。 另一边，十只金乌身量暴涨，周身裹挟着金色烈焰，直冲那只猛禽飞去。所谓天火，也不过是十只太阳降下的一些火星罢了，已有屠城之势，更遑论直接被太阳冲撞—— 一声巨响伴着火星飞溅，高台化为粉末飘散开来。硝烟散尽，幻象在十轮太阳的照射下显露出真实。 月母抬袖掩面遮挡日光，暗骂一声失算，他赶在变回日母之前，抬臂挥出白绫，缠住自高空落下的凤凰。 刚在烈焰中化为凤凰的幼鸟，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缠住，它有点无措的瞪着水润的眼，求助般的看向不远处的江虞南，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像是幼崽在唤自己的母亲。 月母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绫带收紧，将他瞬间拉至那凤凰之上，他眯眸凝神，双指成勾直插凤凰头颅—— 江虞南胸口震痛，他高喊着往凤凰的方向跑去，可是太迟了。 月母额上红色巫纹突然震荡了一下，他咧嘴一笑，赶在日母出现之前，张口舔去剜出的金红色的豆大颗粒——那是初生的半神独有的，由神血凝结而成、丹状的神格。 随着一声唳叫，失去神格的凤凰自高空直坠而下。日母、也就是西王母最后的意识，终于彻底被压制住了。 月母背生羽翼，长笑一声，内殿四周突然窜出日光凝结而成的绳索，将几人牢牢困在其中。 十只金乌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他们暴怒之下想要攻击那个和日母长着一张脸的人，可是等那人目光一扫过来，它们居然全都动弹不得。 这是存于血脉之中、与生俱来的对于王者的服从。 十只金乌齐齐俯身在他面前，以臣服的姿态。 月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它们：“羲和养了十只好狗，最后却为我所用。”他噗哧一下笑出声，“真有意思。” “——去吧，太阳该升起了。” 他抬头从破碎的墙上，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月亮已经落下。他摸了摸为首金乌的鸟头：“不服管教、冥顽不灵的家伙太多。我的孩子们，我要你们点燃整个九州。” 十只金乌腾空而起，太阳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一面。 -- 第62页 好像自最开始就是十颗太阳。 金乌们自从发现自己不小心造成了一场旱灾之后，学会了克制。因此十颗太阳并不太刺目，发出的热量也十分有限。 天火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也不常见。 它们在天上高高的飞着，俯视大地苍生、人间百态，偶尔还会有某只金乌开小差，飞下去教训欺负小孩子的恶棍。 拜日族的人们都很喜欢他们的十位神子。就连敌对势力，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太阳有利而无害。 可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万丈天空之上，巨大的光晕晃得人眼晕。十个太阳肆无忌惮的、发散着足以燃尽万物的温度，所过之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黄。 大地龟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口，水源蒸发，无数的河流转瞬干涸。 地面上的土著，仰头看向天空，却被太阳刺伤了眼睛。他们哭嚎着捂着面跪坐在地，难以置信的揉着双眼。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 身处荒山野岭的后羿，此时除了感到温度过高外，周围还没有异样。他刚鞠起一捧水喝了一口，手中的水突然震荡起来。 他瞳孔骤缩，手一松水全部洒在地上。那捧水落了地也没四散开来，依旧聚在一处，粼粼水波一圈圈散开，其间“噗噜噗噜”接连冒起泡泡。 后羿猛地后退一步，他抽出骨剑防备，那水中突然传出笑声。 “哦，人类的战士，你伤不了我。” 后羿想说你怎么知道，可他下一刻就问不出口了。 只见那一捧水突然暴涨，形成一个水涡。一条通体雪白的龙自中心跃出，许是顾忌场地大小，它刻意缩小了身型，盘踞在那一汪水中低头俯视着后羿。 它龙须一卷，将后羿背后的弓卷至眼前，眯着眼睛瞅了片刻，神色稍微认真了几分：“用这个倒是可以，你从哪弄来的？” 后羿也觉得奇怪，面前这可是条龙，不是先天神祇也该是个半神。如今他身处劣势，却不知为何全无惧怕。大概是多了那段记忆的缘故，他抱着手臂打量着面前的龙：“你是海蛟族把我的弓还给我。” “可以，”那海蛟又发出笑声，“我要还给你的，可不止这弓。” 林中突然起了雾。方才还能见烈日的森林，突然乌云罩顶，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这样的天气可不适合待在森林里。后羿想走，那海蛟却掀起水浪拦住他的去路。他面色一变，扬手招来流火向它砸下。 海蛟动也未动硬生生扛了下来，皮肉焦黑了大片，下一刻，它突然龙口大张，吐出一个金色的光团—— 那光团如活物一般直直冲着后羿而来，半空中打了个弯儿，钻进他的头骨里。 后羿眼神突然有些放空。他想将神智拉回，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更多的东西冲入他的脑中，十分霸道。他下意识的排斥，意识却越来越不清晰，有什么东西在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海蛟自吐出那光团后，就变成了一只一指粗细的水蛇，“嘶嘶嘶”的吐着信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轰隆——” 惊雷骤响，道道闪电划破苍穹。电闪雷鸣间，似乎将有一场暴雨了。 后羿睁开双眼，瞬间生长的长发随风扬起，金色的竖瞳不怒自威。 他突然极轻的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转头看向伏在他脚边的蛇。 那条蛇在刚才的流火中受了伤，此时正抽搐着眼见就要没气了。“后羿”伸手，一指轻点它的脑袋一下，那蛇缓缓变长变大，最后化作了人身蛇尾的模样。 “后羿”微笑着看向它，目光是长者看调皮小辈的温和。那蛇知道他看破了自己耍的小聪明，立刻低下头来。 它原本就是荒山溪流里的一条蛇，原本不过数十年的寿命，却因为顶着烛龙的神格，成了半神之躯，风风光光的活了上千年不死，已经是上天恩赐。 这千年来它在镜州水域等着烛龙的散魂轮回，起初是盼着神明早些回来，可后来收了些势力、有了自己的族人后，渐渐就生了些私心。做了太长时间的半神，它已经记不起做蛇是什么感觉——谁又能接受突然从神坛跌落的滋味呢？ 他刚才故意受了些伤，不过是试图以此为筹码，博得一些好处。 “不必自责，你能守约将神格还给我，我又怎么会责怪你。” 那蛇人松了口气，见烛阴拿上那把弓准备离开，忙跟上去：“我记得大人您不用弓箭的？我那儿有些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兵利器，大人不妨去寻个趁手的……” 烛阴眼睑微垂，落在那把弓上，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表情。不过只一闪而逝，饶是那蛇人就在他面前盯着他，也没能看清。 “不用了。” “九州如今灵力溃散，不同上古时代。他能给这个人做出这样一把弓，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烛阴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极为温情，眼中却没几分笑意：“我又怎么舍得他的心思白费呢？” “你叔叔的筋，我会好好用它的。现在……” 一条龙鱼突然破水而出，浮空在他的面前。烛阴微笑着毫不讶异，足尖点地一跃至那龙鱼背上，驾驭着它腾空而起—— -- 第63页 “我的伴侣逃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笑问，显然自有打算。那蛇人又变成一条蛇，盘在龙鱼尾巴上，他其实也摸不准这位大佬的心思，于是试探性的回答：“把他捉回来？” 烛阴发出低沉的笑声，倒是显而易见的心情好了起来：“没错，去把他捉回来。” 他抬眸远眺，看向隐藏于云生雾绕间、极东之地那颗高耸入云的树，他能感觉到江虞南的气息在那附近。 九州大地被十日蹂.躏了一上午，此时已经泛着死灰。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颓败死相，无一丝生机。 泛着焦臭味的地面上，不少人脱水而死。烛阴目光动了动，抬手降下暴雨，自此鱼龙所过之处，万众齐呼。 “那是什么？” 他们抬起头，却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天空游弋而过。 “那是……是龙么？” “龙？九州之内还有龙么？” 蛇人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又忍不住问：“大人，您何必插手拜日族的事……” “如果我坐视不管，那小家伙会生气的。”烛阴想到以前的日子，眉眼微弯，“阿虞闹脾气很难哄，不愿意跟我走怎么办？” 他语调十分温柔，全然不像长眠千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妻子已经跟野男人跑了的模样。 “真会给我找麻烦啊，”他轻叹，“……凤凰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烛阴：一觉醒来，老婆又跟别的男人跑了:） 江虞南：？？？我不是我没有 评论区依旧随机发放数额不等的红包~谢谢支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嗝儿。 1枚、llj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朋友 5瓶、千树 1瓶 第34章 久别重逢（三合一章节） 拜日族崇尚太阳与火神，囚室也很特殊。它开凿在高耸的悬崖峭壁上，向后的一面没有隔墙，往下看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拜日氏的说法是，为了让罪人感受日月光辉的感召，可江虞南在吃了集天地灵气而生的不死果后，就能感觉到灵气变化。 他敢发誓，这囚室有问题。 他看向下方的山谷，其间有溪流汇聚流向汤池，水网遍布，周围的树木也生长的十分规律……就像一个大型的法阵。 夸父好奇的眨巴着眼，小心翼翼的往小人类那里挪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江虞南懒得搭理他。虽然也知道就算夸父不接月母，他也不会摔死，可他就是生气。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其实是他的错——他不该贸然把小凤凰带离羌戎氏，更不该带来拜日族，他应该在它不见的第一时间发现……而且，夸父和十只金乌也是被他带去神殿的。 好嘛。他被自己气笑了，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我就是个傻b。” 这几天的囚禁百无聊赖，除了发呆和沉思无事可做。他想了很多，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后羿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满世界找他？ 他又想到烛阴。 烛阴怎么会死的呢？江虞南回到现世那些年，每到晚上就忍不住琢磨这件事。他在想自己回来的是不是太草率，他还没能见到烛阴尸骨。他闭上眼，就总梦见九州故土，凄风冷雨夜，烛阴的骸骨孤单的散落在泥泞中无人收敛……他会怨他么？ 囚室的门突然开了，又一个人被丢了进来。竟然是巫即。那老头骂骂咧咧被人扔在地面草席上，目光怨怼的喃喃着。 “我诅咒你们……” 江虞南愣了一下，眉梢微挑。 牢门被人重重关上，巫即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不信？要不要我也咒你一下试试？” 夸父瞪着他，一拳砸在地上，愤怒的“嗷”了一声。这老不死如果敢下咒，他就捶爆他那颗皱巴巴的脑袋！ 巫即才不屑于和他计较，他看向江虞南，突然很古怪的笑了：“你猜我为什么被扔到这儿？”羽曦读佳。 江虞南沉默了几秒，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跳。 “因为他想得到那个神箭手，可却没了。” 牢房内空荡荡的，落针可闻，靠墙的地方有虫豸爬动的声音。江虞南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 “什么叫没了？” 巫即在他的注视中接着说下去，他似乎极为享受这样的场景，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 “那土著叫什么？后羿是吗？常羲想要烛龙的神力，等他吞了西王母、凤凰和烛龙，就该飞升神界了……”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个贪婪的小东西，我当然不会放他离开……” “所以，我杀了后羿。” 与他预想的不一样，那青年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十分难过，他就这么沉默的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 半晌，他突然缓缓重复了一遍。 “……后羿死了？” 巫即突然就觉得面前青年此时的状态十分怪异，可他不知道这怪异感从何而来。他忽的站起来，下一刻，风自他耳畔略过。 一柄匕首闪着寒光，插在了他方才坐的地方，半柄刀锋没入石面。 巫即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来。他们巫者身边向来跟着个随从战士，就是因为他们能施法诅咒，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可却唯独十分不擅长近战。 -- 第64页 咒术再厉害，没有时间施展也没办法。上次他是早有准备，可这回入牢，神侍们早将他随身的宝物瓜分殆尽。 江虞南垂着眼收回手，将那刀在手中把玩，靠着墙坐了下来。他侧着头斜靠在墙上，对着外面出神，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同一牢内还有几个人，缩在墙角里不敢做声。他们早被大个子的夸父吓破了胆，族里首席大巫不知怎的也进来了。可现在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上去白净柔弱的青年，居然也是个狠角儿。 进来前所有人都被搜过身，单薄的衣服也藏不了什么东西。有谁看见他那匕首从哪儿拿出来的么？众人互相看了看，更是噤若寒蝉。 其实，就算江虞南不说，他们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从这里高处看下去，视线所及之处，草木尽显枯黄颓色。这也才仅仅是十日作恶的第一天。 不过一天时间，原本就相对干旱的通州等地，已经民不聊生。 入夜，气温逐渐下降，自原本四五十度的高温降至零下，岩壁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薄冰。 月亮出来了。 牢房里，身体较弱的老人突然咳嗽起来，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感到寒冷，他们颤抖着聚集在一处互相取暖。 巫即突然颤了一下，他抬眼突然望向那轮月亮，目露惊骇。 江虞南自下午就那么坐到现在，他整个人像是神游天外，这时才稍微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 脚下是崇山峻岭，眼前巨大而空旷的天空中，无数莹白光点自牢中人身上溢出，如丝线般流淌，反重力的向上空而去，渐渐汇聚于悬于高空浮岛的巨大扶桑树上。 树梢上，月母袖袍轻扬，他膝上趴俯着十只金乌，正展颜而笑。 江虞南脸色微变，那扶桑树位置极高，白日里看不清，反而月色中才显露出身形来。他目光顺着树干往下，看见扶桑粗壮的根系盘着嶙峋巨石，其中一根深深扎入一只大鸟的身体里。 是那只新生的小凤凰。 它被强行苏醒、又没了神格，江虞南以为它已经死了，谁知它生命却如此顽强。那扶桑的根系似乎吸足了血，已经泛着红光。 “那鸟还没死透，你也不必怜悯它，”巫即神情恹恹的，“我们如今都是神木的养分，月母倒是好盘算……” 作为这里最年迈的老人，同时又是活了上百年的巫者，他此时就像一个防备大开的宝库，浓郁到令人咂舌的生命力与灵力，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流逝。 如果说别人的不过是莹白丝线，他身上流失的灵力却有成年人手腕粗。他自己意识不到，可在旁人眼里，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他不停的喃喃自语着，神色装若有些疯癫，过了半晌又歪了歪脑袋，很疑惑的问江虞南：“……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虞南神情复杂，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没说话。 巫即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瘦骨嶙峋的双手，惊骇的瞪大了眼：“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怎么……” 巫即以前是老，却精神矍铄，漆黑的双眼锋利而狡猾。他现在突然老态尽显，双眼浑浊手脚也开始不灵便，颤颤巍巍的模样，居然让在场所有人都生出几分怜悯来。 与此同时，所有人心里都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这是是恶魔的力量么？他们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被夺取生命老死在这里。 那个夜晚太难熬了，被抽丝剥茧的感觉，起初还不甚明显，可后来所有人都开始吃不消。 有人精神承受不住，索性从那牢房临空的一面一跃而下，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个举动像是点醒了许多人，逐渐的，又有人跳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到来时，这场磨难才终于停息。 今天的囚室已经与前一天不同，再无一人有力气说话，每个人都气息奄奄的瘫在地上。前来送食的神侍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扔进来几个腐坏的倭瓜就离开了。 夜里，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除了跳崖自尽的人以外，这回出现了一些身体较弱、被活活吸干的人。 那些尸体死状极惨，干瘪的皮肤包裹着骸骨，依旧维持着死前最后的动作和神态。 巫即大概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这是身为巫者的直觉，比起前一天的崩溃而言，他今天倒是正常了许多。 他耷拉着眼皮，缓缓的转动着眼珠子一一看向周围的人，最后停留在夸父身上。 “我记得你。巨人族和雍丘黑水家的那崽子……”他笑了，自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说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我的下场，就是给你的警醒。” 江虞南一愣，突然想到了夸父逐日的传说……所以说，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最终也不得善终么？ 他低下头，突然就觉得有些累。这一场闹剧，他是唯一看过剧本的人，提前得知身边每一个人的生死劫数。 他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向命定的结局，说不得也改变不得。 巫即突然敲了他的脑门一下：“怎么？你也要死了？” 江虞南猛的回过神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生命力流失和连日未进食，不仅影响了旁人的情绪，也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现在又岂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 第65页 他微微一笑，原本有些散的目光又凝练了：“……我当然不会死。” 巫即不置可否，他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不会死，吃了不死药也一样，只是早晚的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你命不会绝在这里而已，幸运的孩子。给你一句忠告，不死果修身，不死药锻魂，凡人之躯是无法承载过于强大的灵魂的，西王母说到底，也还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江虞南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认真的看向那老巫：“……你在预言？” “我是天生巫者，兼具预言诅咒之力。族里的大巫告诉我，预言远比诅咒强大。”巫即目光飘的有些远，“我借用预言的名义，害了不少人，后来遇见了一个孩子……” 他念念叨叨说了很久，因为神智开始模糊，越说越不清晰。江虞南坐在他身边听着，突然就想到，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村里的老人很喜欢这样念念叨叨，跟后辈说故事。 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是虚弱状态人心思更加敏感软弱，他突然就对这个老人生出了一些同情。 巫即口齿愈发含混不清，他目光凝滞，被日光晃的眩晕—— 一片炫目的白光中，他似乎又看见年少的常羲满身泥污，抱着膝盖坐在树下。 漂亮的有些凉薄的小孩抬起头，如同孤单而警惕的幼兽：“……你是谁？” 年轻的巫即刚因为弄死酋长的儿子，被赶了出来。他背着他的全部家当——两只野兔、一串骨链，几个装着诅咒用的巫药和毒虫的石盒，诧异的看向这个小孩。 他们一起烤了那两只野兔吃，那小孩大概已经饿很久了，他大口吞咽着，吃着吃着眼泪就大滴大滴落下，混着额上的血迹一同糊了满脸。 巫即连忙给他擦了脸：“你别哭啊，我无家可归都没哭，你哭什么？” 小孩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清亮温软的嗓音挠的人心颤：“……我是最弱的神了，没有人看得起我。” “嚯！”巫即发自内心的惊叹出声，“你是神啊，好厉害，我们族里只有大巫见过一次神，还吹嘘了好久……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常羲眨了眨眼，迟疑道：“……你觉得我厉害？” “当然了，你可是神呀！” 他那巴掌大的脸上，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看向眼前年轻健壮的人类，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唔，你是巫者？” 巫即点了点头，此时的他还并不知道，诅咒和预言都是多么强大而稀少的巫力。他毫无防备的说：“不过我只会预言和诅咒……大巫不许我用咒术，所以我连那个会控木都小巫都打不过……” 他情绪有些低落，却没留意那小孩眼睛突然一亮：“你会诅咒……” 见巫即承认，那小孩纤长的睫毛微垂，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激动，突然一把抓住巫即的手：“为什么不用咒术？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整个九州都会畏惧你！” 巫即眉头微蹙，有点懵：“不，为什么要畏惧我，我不想……” “不，你想。” 那小孩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双眸亮晶晶的，水光潋滟，巫即心神不禁恍惚了一瞬。 “……我不想再做废神了，我想变强大。这样就没有人会欺负我了。”年幼的常羲小心翼翼的问他，“你会帮我么？” 巫即听见自己笑了：“好吧，我的小神明大人。” ——这是他和常羲的初遇。 可惜世事无常，他精通预言，却也没能算出后来的事态发展。 巫即身体突然急剧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抽去灵魂，整个人缓缓的向后倒下。 他死了，死前脸上居然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 贴着墙远离他们的那些人里，有人掩面哭了出来，轻声道：“……巫即大人回归魂海了。” …… 那天晚上，月亮出来的比往常都早。 血月当空，却无星子，天地间昏暗无光，红色的微光如薄纱洒向大地。 那红光如有实质，自九霄云端坠落凡尘，凝结成万道金丝，直垂人间。 ——那是帝流浆。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偌大山谷，如同刹那间被煮沸的水，伪装已久的平静假象被撕裂开来，数不清的大小妖兽齐齐跃入空中。他们口器大张、手段齐出，纷纷对着帝流浆而去。 这一幕其实是极为荒诞的，能藏匿在月母眼皮子底下的大妖，少说也有不下于五百年的修为，单拎出哪个都是坐镇一方的大家伙。可此时它们对着某个金色源头凌空而上，像是扑火的飞蛾，贪相尽显丑态毕出。 一道白绫突然横贯数百里，在山谷上盘旋成一道巨大的屏障，然而众妖的攻击尽数穿了过去，如同打在了空气上。下一刻，那柔软流动的白纱突然化作薄如蝉翼的刃，成百上千的妖兽刚觉察出几分危险，却已经迟了，它们甚至没来及出声就被尽数斩杀于其中。 扶桑树下，一口巨大的鼎炉已经备好了，十金乌祭出本源火种，以供月母炼药。那白绫吸足了血，将妖兽的尸体与帝流浆卷入那丹炉之中，像条餍足的蛇缓缓缩回了主人身旁。 月母姗姗来迟，他手持白玉琼坛，将其中的不死果取出，放入炉内。 江虞南不知道，当年凤凰随手摘了喂给他吃的果子，如今已经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神物。 -- 第66页 千年前对于昆仑山神族来说，不死果不过是一年生一树的果子，算不得稀罕。可这么多年九州灵力日渐稀薄，可能要数百年才能孕育出一颗来。果子出世时天现异象，引得无数半神与妖兽共同争夺，常羲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以帝流浆为原浆，不死果为引，再加上各种天材地宝…… 常羲逐渐露出笑容来，他定了定心神，屏息静气开始引导丹炉内能力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树的方向突然金光大作。那光亮极强，照亮了半个青州。 千年之后，不死药又一次炼成了。 …… 青州，旸谷外的平原上，越来越多的部族战士或御鸟、或骑着战兽，纷纷聚在一处。 在连日的暴晒下，大地干裂庄稼枯死，水源也变得极为稀缺，每一天部落的人数都在锐减。 隐匿于山林许久的十巫，出来了三位，号召九州子民一同推翻拜日氏□□。三青鸟将号召传遍各个领地，再由鸟族传递下去。 十巫的名号何其响亮，各氏族纷纷出动了战士和巫师团。纵使对鸟族仍有忌惮，可此时面对更大的敌人，几乎没有人还会去计较这些。 巫姑领着逢蒙、女敖等人，站在最前面。她看着聚集着、却各有心思的土著们，叹了口气。 “就凭我们这些人，真的能打败日母么？”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可是神啊！”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在场所有人内心的疑问。 那人见得到响应，更是自以为是起来：“喂，那女人！你是十巫是吧？那你算是半神了？可得冲在前面……别想让我们替鸟族遗人卖命……” 逢蒙年纪比较小，顿时气得不行，他飞踢起一颗石块正中那人的脸，哼笑着说：“哪儿来的矮子，废话这么多！不服来打一场就是？” 那大汉脸被砸肿了一块，他倒是不怕这小娃娃，只是单凭这些人确实胜算不大，他身为酋长必须为族人负责。 他眼珠子一转，将那羌戎氏看了个大概，眉头一皱：“——你们那个神箭手呢？怎么没来？” 此话一出，顿时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啊，那神箭手当日在雍州集会上掀起这么大一场风波！许多人都怀疑羌戎氏又出了一个半神。可今天不仅后羿没出现，十巫里只来了巫姑一位，三青鸟也没来…… 血月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他们刚想质问，就听见远方传来巨大的“轰隆”巨响——天边地平线上，有洪水奔腾掀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那巨浪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渐退，远处还是百丈高，到了巫姑等人近前，水位呈一个坡度下降。人身蛇尾的蛟族王者垂首看向他们，威严尽显，一时间无一人敢开口。 巫姑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巫者之间的礼节：“龙王殿下，海巫大人，千里迢迢从镜州赶到这里，真是辛苦了。” 蛟王海森身侧，黑袍巫者摘下兜帽，露出其下的容颜。饶是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巫姑也不禁又晃了一下神。无他，海巫的皮肤是久未见日光的苍白，几乎可以看见其下淡青的血丝，可五官又是几近阴柔的精致，那是一种不似活人的美。 海巫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目光中蕴含着很沉重的东西。他已经几千岁了，作为九州内最长命的几个老家伙之一，肩上扛着的责任很大：“涉及九州万千生灵存亡，我们蛟族也不好袖手旁观。” 后方的水洪水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堵住了，平静的水面看上去无害，也不知下面有什么东西。不过只看蛟王身后的数十个人浮在水面上的强壮战士，许多人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确定了这支强大的力量是友军，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眼见着天边渐渐现出一丝微光，清晨快要到来，立刻有人提议现在进攻。 可海巫目光平静的望向天边，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不必着急，还没到时候。” “可是……”十金乌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天火一出，他们又将陷入劣势。 “是啊，还要等什么？难道还要等拜日氏先打过来？” 蛟王海森也十分为难，他们海里的生物实际上十分怕火。天火他千年前就曾见识过，当然不想再受一遭，可是…… 他脸上闪过一个很复杂的表情，含糊的答道：“现在还不行，要先等一个人出来。” - 常羲打开千年寒玉雕制的炉盖，一种很奇异的馨香自炉内飘散而出，伴随着淡绿色的轻烟，萦绕整个山谷。 以那丹炉为中心，周围突然生出无数鲜花绿植，整个山谷都被注入了最为纯粹的生命力。 山谷的临崖的一侧，百丈高的囚室内，濒死颓丧的诸人突然动了，目光灼灼的望向下方。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般，双目通红，狂乱的挣扎着爬向崖边，毫不犹豫的直直扑下，坠入绿烟笼罩的山谷。他们急速坠落着发出狂笑，那笑声回荡着，江虞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渐渐的，那绿烟飘到囚室来了。 原本还尚存几分理智的人，也再也忍不住大口将那气体吸入肺中，脸上露出飘飘欲仙的笑容。 江虞南起初还能坚持，后来竟也被那气味蛊惑着，忍不住贪婪的吸了一口。充沛的生命力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不但充盈了他这些天被吸取的部分，甚至更加纯粹霸道。他隐约感到触碰到了人神的边界—— -- 第67页 黑色的大鸟呼啸而至，随后一人自障目的青烟中跃入囚室，动作干脆利落。他一把就将闭着眼的江虞南扯到怀里，半强迫性的掩住口鼻。 他眯着眼几近贪婪的看了怀中的青年一会，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 “乖，别吸。” 浑浑噩噩中，江虞南下意识的挣扎未果，在窒息中渐渐恢复清醒。他条件反射的抽出匕首，挥刀狠狠向后一扎。 那人闪电般出手将他手腕擒住，语中含笑：“——久别重逢，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那一刻，风声似乎都凝滞了。 江虞南惊愕的转过头，却只看见他的颈项与喉结。下一刻，他被人板着下巴抬起头来，额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四目相对，那双黄金瞳刺的他眼睛涨涨的，喉头艰涩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烛阴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另一手顺了顺他头顶的软发：“不要这样看我。” 江虞南掰开他的手，尽量控制着情绪，可越来越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无一不出卖了他。 烛阴眸光闪动，那一瞬间有一些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情愫一闪而逝。可他什么都没说，只嗓音稍微喑哑了些：“……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他顿了一下，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可现在都不是时候，最终只汇聚成一句叹息般的呢喃—— “阿虞，我回来了。” - 旸谷上空，一道金色的流火点燃夜色，海森脚下的水平面骤然暴涨百丈，直冲旸谷而去。那滔天洪水冲毁了依山而建的神殿与城区，灌入整个山谷，无数海里的生物浮上水面，顺着迅猛的水势攻向青州拜日族老巢。 与此同时，青州上空只听一声龙吟，火光中一条黑色苍龙冲天而起。四方妖兽早已蓄势待发，只听这一声号令，倾巢而出。 四面八方的攻势让拜日族无力应战——他们的奴隶兵团IX，UY正与各氏族势力缠斗，却根本应付不来狂暴且有异能的妖兽，这样的战争显然已经不是凡人能介入的了。 可是他们最强大的杀器、能以大型诅咒屠杀敌方万人的诅咒大巫，巫即已经死了。月母此时不知所踪，而他们的神子…… 有人突然大喊：“撑住！天快要亮了，等太阳一出来——” 这句话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氏族人一时慌乱起来，拜日族趁其心神大乱，攻其不备，居然讨回了不少好处。 不远处的扶桑树处，天光乍亮，十只金乌展开庞大的羽翼，陡然飞向云端。 “喈——” 随着一声唳叫，它们翅膀扇起狂风，口吐巨大的火球。天火从天而降，伴着呼啸的飓风，无尽长夜结束了，战局瞬间逆转。 地面上，氏族人四散奔逃。那火球落入水中依旧没有熄灭，反而点燃了周遭一片水域，大小鱼类于妖兽躲闪不及，死伤无数，越流越多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海巫捏紧了巫杖。 他控制着洪水向天上席卷而去，却根本触不到那金乌。它们飞得太高了，闪避也很灵敏。 地面上的裂缝里，突然生长出无数藤蔓于巨木，将水中濒死的妖兽、险些被火焰击中的战士救起，放置于巨大的树冠上。 天空上箭矢纷飞，然而太遥远了。眼见那金乌越飞越高，众人都急红了眼，他们在火海中绝望的奔逃、悲嚎着，却无济于事，败北似乎已成定局。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们斗不过拜日氏的。他们选择来宣战，是不是真的错了？ 江虞南站在空旷的囚室内，看向一地死尸。夸父被他敲晕了扔在墙角。 那些吸了不死药丹气的人，全都筋肉爆裂、死相极惨。他突然就想到，之前巫即说的那句话。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点飘：“……都说食不死药能飞升神界，那药根本就不是凡人之躯能承载的，对不对？” 可烛阴并没有回答他。 他自从方才就有些不对劲了，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压制着什么，此时又眯起眼睛，看向遥远的、朝霞升起的地方，久久没有说话。 “烛阴？” 烛阴转头看向他，目光微动。一瞬间江虞南疑心以为是后羿回来了，可随即他又发现并不是。 “该走了。”烛阴转过头没看他的眼睛，他脚下突然燃起金色烈焰，火焰中，化作一只黑色的巨龙，“上来吧。” 他驮着江虞南与夸父，腾空而起。龙背宽大而炙热，江虞南双手抱着他的身躯，把侧脸贴在龙鳞上，感受着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他直到现在，才产生了一些真实感。 “我以为……我以为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你。” 龙须颤动了一下，过了半晌低笑道：“所以你改嫁了？”改嫁这个词，还是以前江虞南威胁他的时候，他记下来的。 江虞南“噗嗤”一下笑出来。 风自耳畔略过，脚下滔天洪水、漫天大火、战争与荣耀，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他眯着眼看向脚下大地，故意说：“你知道吗，中州被拜日氏占了，你的老巢也成了一片死域……”他想了想补充道，“等打败他们，我们回中州，好不好？” 烛阴久久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江虞南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面上喜色渐渐褪去，抓着龙背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 第68页 “你是不是……没有完全恢复？” 他手紧了几分，觉得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硬是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打不过他们？” 他听见万丈苍穹之上，龙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随即俯冲而下，像是准备降落了—— 巨大的黑龙小心翼翼的叼起背上的青年，将他安放在扶桑树下。那是青州地势最高的地方，又是拜日族圣地，待在这里没有任何风险。 当年他在神格里残存了些神力，却是用一些少一些。按说他不该再浪费神力用来化形，可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变成了人身。 不知道下次相见又是何时，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以后。一想到这个，他就突然很想再抱一抱面前的人。 “上回走的时候，没来及见你最后一面，其实有些遗憾。” 巨大的树荫下，他展臂环抱住了面前的青年，露出一抹极其温柔眷恋的微笑。他轻抚过怀中人的脸颊，目光专注像是要将这一幕刻在心里。 “这个身体的战士好像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么？他对你好不好，会不会欺负你？” “……他比我对你更好么？” 江虞南咬着牙忍耐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仍然声声颤抖：“你别走。别管他们了……九州那么大，总有我们能去的地方……” 烛阴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无奈，像是看着自家不懂事的孩子：“不要任性。” 江虞南捂着眼睛，泪水接连不断的涌出。他小声而克制的哽咽着，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烛阴刚触到他发梢的手一颤。江虞南不论身处怎样的弱势与绝境，都仿佛有什么依仗、随时都能找到翻身的机会。所以他一直肆无忌惮、冷静又从容。这样狼狈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烛阴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头亲触了一下他的唇瓣。 那是一个带着微微湿意、温柔的诀别的吻。他最后的话飘散在风里。 “……你会等我么？” 下一刻，他转身在水雾蒸腾中化为环绕烈焰的巨龙，向着能量聚集之处而去。 神殿最高的楼阁里，月母刚得知巫即已死的消息。脚踝上那串骨链突然冰寒刺骨，让他心里有点发凉。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巫即亲手给他戴上的礼物。 月母正垂眸对着那不死药沉思，忽然只感到巨大的威压自远处传来——那是来自上古大神的力量，他不敢轻视。 白绫瞬间暴涨百丈，裹挟着他腾空而起，瞬间至凌云九霄。 拥有创世神格的上古大神不甘示弱，烛龙在金色烈焰中盘旋之上。它龙口大张，祭出仅剩的全部神力，水柱与烈焰在它周身交缠环绕，将月母鲸吞入口—— 光芒骤然爆发，伴着轰隆的惊雷。 神罚降临，九天玄雷劈在烛龙身上。只见云端的巨大黑影猛的一颤，突然化为乌有。 - 长空之上，两具渺小的身躯坠向大地，一道黑影掠过，大鵹先是接住西王母，又顺便接住后羿。 后羿缓缓睁开眼，刚才的一切他都有所感，只是五感像是被隔离开来。他似乎能看见，又像是隔着一层雾，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那个侵占自己身体的“东西”，做出一切。 大鵹正衔来仙草雨露滴入西王母口中。西王母悠悠转醒，揉了揉眉心：“……咦。羲和呢？我刚才还和他一起……” 他突然醒悟过来，过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他被压制在魂海中并未察觉时间流逝，直到羲和也被封印进来，他才从他口中得知外界的事情。 如今自己重归身躯，却不见日母月母，显然是已经不在了。只是常羲鬼迷心窍，倒是连累了日母羲和，与那十只金乌。 “月母已死，”他目光温和的看向后羿，像是看穿了他的血脉与灵魂，“年轻的勇士，你愿意助我平息战火，还九州一个和平么？” 后羿心里有事，一时间就没能作答。西王母见状，不动声色的增加了筹码：“大鵹已经同我说了，他答应送给江虞南一颗不死药作为答谢。往后他将一人长生，你却会老会死。” 后羿记得小奴隶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神明。他本是下定决心不听他忽悠，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神色微动。 西王母笑了：“我可以也给你一颗。” 后羿问：“你要我做什么？” “那十个太阳再这样下去，九州将无一生灵幸免于难，我不能对别的神出手，你能解决这件事么？” 后羿眉梢一扬笑的嚣张：“——这有何难？” 扶桑树下，江虞南将烛龙被雷劈的灰飞烟灭那一幕看的真切。他跪坐在地上，脸上几乎没了血色，指甲尖狠狠扣进地面，渗出猩红的血。 他看上去疲惫又颓丧，已经不堪一击，整个人都像是随时要融化在空气中。 后羿一步步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的俯身着他，递出一只手。 江虞南抬起头，眼眶红通通的，漆黑的瞳孔像是一触即碎的琉璃，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动了一下，随即那火苗彻底熄灭又归于沉寂。 “后羿。” 他唤了一声，搭在他的手上借力站起来，嘴角微微扬起，看向遥远的天际，那是中州的方向。 他分明在笑，可不知怎的后羿就觉得，他那眼中空荡荡的，像是再也承不下任何东西了。 -- 第6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评论区日常散落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里酒香 18瓶、酸辣鱼不是鱼 10瓶、凉朋友 5瓶、雁北归 5瓶、作者今天更新了吗 1瓶 第35章 射日 江虞南垂着眼睑，极轻的笑了一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后羿盯着他看了许久，神色有些复杂。他曾想过很多该如何对待江虞南，这个狡猾的小骗子，只是抓回去太过便宜他了。可真的再次看见他的脸，后羿突然就觉得，一切都是无用的。 那占据了他身体的男人，说他喜欢小奴隶。 他不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对小奴隶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甚至有时候想将他就这么吞吃入腹，或是将他关起来，这样他的眼睛就不会再看别人了…… 这算是喜欢么？后羿胸中翻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烦躁又很酸涩。 他看着面前看似乖顺温和的青年，突然就意识到，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横贯在他的生命里，任谁都无法插足进去。 不过，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父亲死的时候，他母亲也难过了好一阵子，可过了今年还是跟了别的男人。 只要得到不死药…… 他手握长弓，目光如炬看向天空上的太阳：“我来找你，顺便射日。” 江虞南眨了眨眼，“哦”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他早就知道。 后羿搭弓拉弦，对准天上的金乌，松手的瞬间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天地共鸣。 那箭矢裹挟着纯金流焰，如破开长空的一道光，在翻涌的气流中正中其中一只。金红的烈焰中大鸟发出凄厉的叫，化作火红的岩浆倾斜而下，浇在残破的大地上， “铮——”第二箭。 大地开裂，天空震动，又一只金乌陨落，爆发出惊人夺目的火花。 整个九州大地都沸腾了。所有生灵望向天空，如同看见神迹降临。 第三箭。第四箭。后羿不愧为神箭手，他几乎没有犹豫的不断拉动弓弦，箭无虚发。 金乌见到兄弟死去，愤怒的看向那箭飞来的地方，张口吐出吞天噬地的火海，向着扶桑的方向席卷而去。 后羿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极为不屑的神情，他笑的肆无忌惮，两只箭接连飞出，又正中两只鸟。他愈发勇猛，脚下的大地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而开裂。 裂痕绵延而至江虞南脚下，一只金乌逼近了，是他们的首领。它眯着眼翅膀扇起飓风，却看见了后羿身后的江虞南。 “弟弟！”它双目圆瞪，挥翅扇飞刚吐出的火球，“快跑！他要杀我们！” 江虞南一怔，突然就有点心生不忍。他望着天空中的巨大猛禽，突然意识到那是前些天还依偎在他膝上、软绵绵叽叽叫他弟弟的小鸟。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后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数支长箭已上弓弦，瞬间射出—— 只见长空中的太阳爆裂开来，岩浆暴雨般洒下，所落的土地尽皆化为焦炭，触及皮肉焚尸化骨。海巫掀起巨浪做盾，将所有人护在其下，也没刻意区分敌我。 拜日氏人在见到月母与神子接连陨落之时，已是信仰崩塌丧失了斗志。本以做好与太阳一同赴死的准备，却被敌人的大巫救了性命，一时间更是无措，他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日只剩下一个了。 最小的金乌还没成年，被哥哥们护在后面，眼见着只剩下自己一只鸟，发出绝望的悲鸣。 江虞南一把拉住后羿取箭的手：“够了，总得留下一个。” 后羿没说什么，不远处，他看见三青鸟展翅而来。 少黎背上端坐着西王母，他还未来及更衣，依旧穿着月母的衣服，目光柔和的看向两人。 后羿接过少黎口中衔着的瓷瓶，打开来看了一眼，是两颗金色的丹药，大概是用了帝流浆的缘故，那丹药周身流转着莹白光辉。 西王母目露慈悲，自怀中取出一颗巴掌大的蛋递给江虞南。 江虞南目露异色：“……这是？” “这是凤凰。”西王母轻笑，他挥手间漾起光华数点，落雨般洒在那颗蛋上，“它还活着，虽然失了神格，你想要就拿去吧。” 对这只小凤凰崽的愧疚，此时终于有了偿还的机会。他把那颗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难得真心的道了声谢。 西王母袖袍一挥，携三青鸟腾空而去，没入云端。 …… 后羿额上汗珠滴落，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血。那妖兽实在狡猾，缠斗了许久终于被他降服了。 距离射日之战，已经过去一年。江虞南心念中州，还偷偷御鸟跑去看过，他虽然不说，但也看在眼里。 中州之所以为死域，是因为烛龙死后妖兽横行作恶，其中以大妖窒窳、封稀为害最烈。窒窳龙头虎爪、样貌极凶，而封稀獠牙尖利、力大无穷，他费了好些力才将它们制服。 后羿射杀了窒窳，又将封稀活捉，射瞎它的双眼又拔取獠牙，用骨刺穿着将它带回部落。 自后羿射日一事被传遍九州，后绍氏和羌戎氏都对他是哪一族的争论不休，最后索性合并了。两大氏族合并，隐隐有成为通州之首的势头。 江虞南那些现代的知识与技艺，让氏族飞速发展。后羿对于他把“神赐的知识”随便传授给他人的行为感到不是很理解，可江虞南却笑着说：“我想让我们部落的人过得更好，你不想么？” -- 第70页 后羿立刻被说服了，对“我们的氏族”这个说法感到十分满意。 后谷见到后羿，有些奇怪道：“受了伤还这么高兴？傻笑什么呢？” 后羿抑制不住唇角的上扬，他刚去命人将那长得像野猪的妖兽做成食物，等会将最好的肉给江虞南送去。 “没什么，”他问后谷，“酋长呢？” 后谷指了下靶场的方向，怒了努嘴：“喏，在那儿带小娃娃射箭呢……那小孩儿现在可听他话了。” 是的，江虞南如今是酋长。原本两族都想推举后羿，可他拒绝了，仍然以守护战士的身份待在江虞南身边。 后羿忍不住笑了：“对，逢蒙那小崽子现在只听他的，连我的话都不听。” 后谷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徒弟不听师父的话，那还得了？他原是想提点他一句，可显然他们家大羿已经鬼迷心窍了。 他又看向靶场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他这些天看下来，也觉得这位酋长看上去不错。可能从奴隶爬到酋长的位置，这人又岂是能放低防备的？ 后羿对权欲没那么执着，他乐得看着江虞南被人捧着。 他走到靶场外围，看着皮白肉嫩的青年，微笑着坐在他这些天捣鼓出来的藤椅上，往嘴里塞着水果，温和的指点着逢蒙。 逢蒙这一年来身量长得极快，如今已经窜至他肩头，站在江虞南身前与他一齐高。 逢蒙一转头就看见了他，对他招了招手：“师父！” 于是藤椅上的青年也转过头，阳光似乎有些刺眼，他微眯起眼睛，整个人都显得倦怠而慵懒，笑容也是懒洋洋的的。 后羿胸口一热，觉得这一幕居然有几分莫名的温馨。他大步走过去，江虞南想站起来可是腿脚麻了，后羿大笑着一把将他抱起来。 逢蒙也跟着笑，江虞南有点脸红，刚想说什么突然在他身上闻到一股血腥味：“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后羿没说话，他抱着江虞南沿着靶场后面的小道往下走，开满梨花的山谷中，有一个不大的木屋，木屋边有溪水流过，那是他为江虞南亲手建造的房子。 “我去了一趟中州，解决了为祸的妖兽，很快中州就会渐渐恢复生机了。”后羿感到怀中的青年一震，语气轻快的道，“我带了只肉嫩的回来，等晚上做给你尝尝。” 过了半晌，他听见江虞南轻声说：“谢谢。” 他侧头轻轻的靠在后羿胸膛上，难得的温情，让后羿心跳快了一些。他忍不住提出想了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一年前西王母给我们的药么？” 江虞南正垂眸微笑着，闻言唇角的弧度慢慢没了。 后羿却毫无所觉，接着说：“我一直想等个时机和你一起吃了，可吃了之后是还留在这里还是会到神界，我也不知道。如今中州的事终于解决了，你……” 他说到这里，突然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认真的看着怀中人的眼睛：“……你愿意和我一起长生么？” 这实在是很让人心动的告白了。 江虞南垂下眼睫，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那声音极轻，以至于后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他已经江虞南轻声道：“好啊。” 后羿笑了起来，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抱着人就进了屋，拿出小心收起来的瓷瓶，就准备拧开盖子—— 江虞南突然摁住他的手，抬起眼帘眉梢一挑，笑着问他：“你不是说晚上有肉吃的么？怎么，忘了？” 后羿被那笑容弄得心神荡漾，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青年的脸，心满意足的笑：“好，我现在去催……小馋猫。” 江虞南看着后羿离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这一年氏族在江虞南这个现代人的建设下，各种设施制度已经较为完善，每个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就连妇女和老人也有活干。 后羿早就发现自家酋长大人十分挑嘴，太咸太淡不行、油腻荤腥不吃，他怕族里的大锅饭不合江虞南口味，另外找了些擅长处理吃食的妇人，专门负责江虞南的餐饮。 他到了那地方的时候，发现那封稀的肉已经送到，却被闲置在一边。柴火也未生、锅具是冷的，到现在也没人做饭。 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们这儿负责的人呢？” 一个老妇人跑出来，一见到他就连忙下跪：“后羿大人，您怎么来了？” 后羿臭着一张脸：“我不来，你们是就不准备给酋长做晚饭了？” 那妇人闻言大惊：“酋长大人这些天肠胃不舒服，吩咐了晚上不想吃东西……” 后羿面色剧变，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可又觉得那是极为荒谬的，怎么可能呢？他来不及多想，全身筋肉绷紧向那木屋狂奔而去。 推开木屋门的瞬间，他听见瓷瓶掉落的清脆声响。那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他脚下，里面已经空了。 整个木屋都被白嶼、汐、團、隊、獨、家。色的刺目光亮包裹，江虞南被光亮吞噬，只留下零星碎影。 “江虞南！”后羿咬着牙，声嘶力竭的吼着，可却突然顿住了。 屋内，江虞南柔软的发梢在气流中飞舞，黑色的眼眸包裹着盈盈春水，那一眼极其复杂，以至于后羿突然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 第71页 那是后羿看见他的最后一幅画面。 下一刻，轻微的爆裂声响起。 “噗——” 后羿瞳孔骤缩，狂吼着疯了一般的猛扑上前，可是却只抓住了腥红血沫与碎肉。那个刚才还好好的青年，在他面前整个人炸开了！ 他双目充血通红，瘫倒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的碎肉中，低声哽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mmmm 1枚、千树 1枚、嗝儿。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辣鱼不是鱼 10瓶、十里酒香 10瓶 第36章 前尘 不知过了多久，后羿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向满屋狼藉。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掌心，将碎肉舔进口中。 江虞南快要疯了。 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神格，就算吃了不死药也只会爆体而亡。他原本想着，反正是要杀了后羿的，他们一起把药吃下死去，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可真的事到临头，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后羿实在不是个优秀的男人，他自大又残忍，像桀骜的狼，可对他是真的好。 江虞南最后把他骗走，准备独吞灵药之后就走，作足了贪婪小人的模样。可他没想到会死的这么惨。 而他肉身死了，可不知为什么精神体却飘在上空，被迫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野蛮人简直是疯子，居然吃他的肉…… 门突然被人打开，逢蒙一脸焦急闯进来：“师父——”他话音未落就看清屋内场景，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他与后羿对视半晌，颤声道：“……这是谁的血肉？酋长大人呢？” 后羿目光沉沉的，没有回答他。 逢蒙呼吸越来越沉重，他猛的飞出一脚向后羿当胸踢去，后羿面色铁青，一把将他摔倒在门口。 “滚！” 逢蒙爬起来，看着满屋子的血肉眼眶越发通红。分明不久前，酋长大人还微笑着告诉他他射箭进步很快，可现在…… 他悲痛之下理智全无，竟然一把抓住门外木墙上挂着的神弓，怒极一剑射出。他弓未拉满，然而箭势已去，那箭呼啸着正中后羿胸膛，将他狠狠钉在墙上。 后羿低头看向胸前，他抬手想将箭拔去，可一口鲜血自嗓子眼里猛的涌出，大股大股的往外淌。他想说话，可出口却只是“咕嘟咕嘟”的血泡声。 逢蒙一时冲动，根本没想过杀死后羿，他摇着头猛的跑过来跪在后羿脚下，悲哀的哭嚎出声：“师父……” 后羿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最后的最后，他像是在虚空中看见了什么，竭尽全力的伸出手。 虚空中江虞南的精神体居然和后羿四目相对了一瞬，但还没等他诧异，就见后羿的眼中的光芒散去了。 他奋力伸向他的手颓然垂下，再无了生息。 同一时刻，无数细微的光点自后羿身上涌出，汇聚成一道金色的河流，最后又变做了一个龙鳞模样的东西。 江虞南伸出手，那片金色的龙鳞缓缓落在他掌心。这就是是烛阴的残魂么？ 他握紧手指的一瞬间，眼前一阵大雾突起，他抬眸望去，隔着那重重浓雾，看见了对岸的龙。 无数纷纷扬扬的光点涌入他脑中，那是伴随着烛阴残魂的记忆碎片。过去的场景纷杳而至，许多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而被他遗忘的、忽视的细节，都渐渐清晰了。 ——古神之战，龙本不该死的。 像它们这类大家伙，新旧交替薪火相传。它们有着最古老的传承，自初代先祖至今，每一代成年体的力量都趋于峰值。 烛龙有创世之力，成年态莫说区区一只凤凰，饶是天道都拿他无可奈何。天道法则禁止古神互相残杀，烛阴与凤凰，不论当时谁输谁赢，最后都是同归于尽的局。 最大受益者，也许是西王母，也许是别人，可如今都不重要了。 隔着千年岁月，他与年少的烛阴对望着，露出一抹难言的笑。 江虞南在灰黑迷雾中，看见小小的烛阴正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洞，拿树棍捅了捅。不久前他曾从这里捉到过一只肥耗子，他家小人类看上去很喜欢。 突然，烛阴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眉头蹙起看上去有些不悦：“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一瞬间以为烛阴在对他说话，随即又意识到不是。 脸庞稍嫩一些的“江虞南”，穿过他走向烛阴，笑眯眯的摊开掌心，他手里有几颗甜枣。 那枣不大，烛阴捏了一颗塞进嘴里，甜中带涩。不过，在这个极度缺乏食物的时期，已经很难得了。 “鸟族给我的奖赏。”那个他笑起来，“穆大人说了，以后每天我也能去分食物。” 江虞南回想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烛阴为了养他而遭了不少罪。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找到了野生棉花，献给了鸟族的管事，得了不少好处。 后来他就学会了利用穿过去之前的知识和技艺，一直到格外漫长的冬季过去，春天到来。 他刚想到春天，眼前的景象就瞬间一转，方才还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拨云见日晴空万里。 “嘟——” 远处突然传来响亮的号角声，是昆仑山的人来了。以五彩鸟和一只单足而立的鸟为首，浩浩荡荡的飞满了半片天空。 高大俊美的金发男人，在一众战奴里面十分显眼。单足鸟一眼就看见他，鸟首微抬，命令道：“那人类，你出来。” -- 第72页 烛阴越众而出走到它们面前，他神态举动十分镇定，丝毫不露怯色，那鸟看了他一会儿，愈发满意。 “好，就这个了。带走。” 战奴队伍里的人都羡慕的看着他，只有部分知情的人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一帮蠢货，这一向都是有去无回，偏偏还这么多人以为他们是去享福的，争着站靠前的位置就像让自己被一眼看中。 大概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争着去，那大鸟也没想过询问他的意见，飞起来两爪扣住他的肩膀就准备起飞。 可谁知那金发的男人却一动不动，反倒扯得它一个不稳，头朝下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其实十分有趣，可却无一人敢笑。人人都不敢做声，唯恐牵连到自己。 果然，那大鸟爬起来，扇着翅膀飞到上空，恼怒的长鸣了一声，恶狠狠的道：“不识抬举！你们这些低贱的两脚族，要不是王母大人需要人血，也轮不上……” 它话没说完，身边的五彩鸟突然一翅膀把它扇飞出去：“蠢货！” 它那句话没说完，却仍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人们越是猜测越惶恐，都用惊惧的目光看着它们。原本想自荐的人全都收回了念头。 可烛阴笑容至始至终，变都没变一下。他不紧不慢的抚去衣服上刚才溅上的沙尘：“所以你刚才要我跟你走，是去昆仑山了？” 五彩鸟犹豫了一下，它已经意识到刚才那番话的影响。若这里是普通人类部落也罢了，可这里是他们鸟族的领地，强抢也不太好，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那个很难缠的金发男人笑了。 “好。”他说，“我跟你们走。” 那天晚上，烛阴回去的很早。江虞南在努力回忆棉花怎么弹，对白日的事情一无所知。 烛阴从背后环着他的腰，发梢自他颈间滑进衣服里，撩的他痒得不行，就想躲开。可烛阴抱着他不撒手。 “虞，我要出去几天，你要乖乖的。”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过于自然，甚至带着几分调笑，以至于江虞南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就下意识的以为是出去狩猎之类的，没多问就点了点头。 烛阴在他颈边蹭来蹭去，微眯起眼笑道：“我会很想你，怎么办？” 江虞南总下意识里把龙当做小孩子，也就由着他胡闹。他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脑袋，闻言噗的笑出声：“不过几天，又不是要分开很久……你不要一副告别的样子。” “我就是在跟你告别。” 烛阴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你昨天没说完就睡着了，戒指我大概明白，但钻石是什么？” 江虞南也是偶然提起，但这么一听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恨嫁的姑娘一样，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钻石是我家乡的一种石头。因为非常珍贵和坚固，所以象征不朽的爱情。” 烛阴又详细的问了钻石长什么样，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种石头，不过……” 他突然把手伸到自己颈边不知怎么的拿下一个东西，塞到江虞南手里：“这个给你。” 江虞南低头一看，那是一片黑色的龙鳞。 他眨了眨眼，脸慢慢的红了。好吧，论珍贵和坚固，钻石自然是远远比不上龙鳞的……不过，烛阴送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好意思追问，把那鳞片仔细收好。他看见烛阴一直忍笑看着他，脸越来越烫，索性把自己蜷成一团钻到兽皮下面不出来了。 那兽皮突然被人掀起一道缝，有风透过那缝隙钻进来。江虞南耳朵根子都在发热，他听见仅隔着一层兽皮，烛阴靠近了他，声音低哑温柔。 “你这样……我可以当做是邀请么？” 那天晚上烛阴缠着他做了很久，以至于第二天他一动腿就一阵酸疼。他本来想给烛阴送行的念头也打消了，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予溪団对上帝视角的江虞南看到这里，突然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了。 如果故事必将有一瞬间偏离轨道，走向宿命的归途，他也希望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那幻境似乎有意识一般，也遂了他的愿瞬间消散。雾霾散尽前，似乎有什么自他脸颊轻柔的拂过，像是风，又像是眷恋的道别。 前尘已了，一阵强光中，江虞南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九 2枚、酸辣鱼不是鱼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语清流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九九 2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朋友 2瓶 感谢订阅！ 第37章 北欧神话 父神奥丁将巨人伊米尔斩杀后，精灵自腐尸上诞生。 其中尸体向光一面诞生了称光明精灵，背光一面诞生了黑暗精灵。 ——《世界树谱系典》 …… “希斯特，希斯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用石头砸他，那石块施了法术灼热如烧红的铁，烙的他的皮肤红了一片。 他冷笑着蹲下身想捡起石头砸回去，可谁知泪腺根本不受控制，眼泪湿润了半张脸。怎么回事，他根本没想哭的？ “哦哦哦！”那些孩子却笑嘻嘻的拍着手起哄，“杂种哭鼻子了！小哭包！软脚虾！” -- 第73页 “铛——” 不远处钟声响起，晨会散了。亚尔夫海姆城的中央街区，纯白的玉樱花瓣随风而散，铺出一条供权贵们踏足而过的路来。 族里的长老们自庄严高耸的神殿出来，路过了这一群孩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这就是那个混血种？” 江虞南自泪光中看见，优雅矜贵的长老们自他身边而过，赤裸的足踏碎花瓣，纵容了他们的欺凌行为。 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可却越流越多。他有点无奈，于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谁让他是半人的混血精灵呢？ …… 这次穿过来，居然是带剧情的。 江虞南睁开眼，摸了摸眼睛确认没有眼泪，缓缓松了口气。 不过一想到刚才的梦，他鼻子突然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江虞南：？？？ 他难以置信的擦了把眼泪，这个身体怎么回事？泪腺这么发达，水精灵么？ 等他冷静下来回想一下刚才的梦，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个世界有精灵，说明是日耳曼、也就是北欧神话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显然这不是他的身体，而且还有一段故事线。 如今他对这具身体的了解仅限于刚才梦到的那些，其他一无所知。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他决定谨言慎行。 他从床上坐起迷茫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繁复华丽的巨大房间里。 落地窗窗帘没拉严，外面阳光正好，有白鸽在对面教堂尖顶驻足。空灵的颂歌不知从哪儿传来，每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灵力。 “你醒了？” 他闻声回头，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着实惊住了。 那是精灵。 金发的青年生着一双多情的眼，碧蓝的眸子看着他，关切的问：“我在伊甸之森捡到你，见你晕倒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了……你是哪家的幼崽，怎么会一个人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漂亮的人向来容易赢得好感，江虞南摇了摇头，决定先效仿穿越套路装失忆：“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那青年看上去有些失望，可江虞南却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没关系，你可以暂时待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就告诉侍女。”那精灵温柔的看着他，目光和蔼，“我弟弟就和你一样大呢。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希斯特，可江虞南已经起了戒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 “我也忘了。” 江虞南垂下眼帘，看上去有几分失落。那精灵微笑起来：“没有名字可不方便……我叫伊里亚德，就叫你伊诺怎么样？” “伊诺，”江虞南轻笑，“好呀。” 伊里亚德好像很忙，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正在给他普及常识时，就被人急匆匆的叫走了。 离开前，他安排了几个侍女来给他读诗，并告诉他晚上还会来。 这座城是没有夜晚的，时间在这里驻足不前了。正如这座城一样，这里永远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光景。 神话世界与神话本身有出入，是江虞南早已习惯的事。 这里是阿萨神族的边境。其中在这里生活的部分精灵族人，建立了一座城市。这座精灵城依山而建，四周被生命之泉环绕，形成了天热的护城河。 而伊里亚德是这座城的公爵。 至于这里的精灵为什么不回属于他们的国度，侍女很谨慎的回答他：“伊甸之森在精灵国与阿斯加德的中央地带，您既然是在那里被公爵大人带回来的，亚尔夫海姆的事情，也该知道一些。” 江虞南除了知道这个“亚尔夫海姆”是精灵之国，国王叫弗雷，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那侍女接着说：“王室的事情，弄得整个国度乌烟瘴气。冒昧的问一句，您大概不是自己逃出来的，就是被驱逐出境的吧？” “奥丁大人是个不错的王，在阿斯加德，我们过得更好，为什么还要回去？” 江虞南还想了解更多，可她却不敢说了，只含糊不清的回答他：“等晚上公爵大人回来，您问他吧。” - 所谓晚上的界定，是由报时鸟而确定的。这种鸟据说来自伊甸之森，它一天叫三次，分别界定早中晚，就像活体闹钟一样，到了时间就会鸣叫。 伊里亚德再来的时候，按一天来算已经是傍晚。 他身后的侍者领着一群矮人，见到江虞南鞠了个躬：“伊诺大人，这是公爵大人为您请的裁缝。” 矮小粗壮的矮人们在公爵面前不敢造次，你捅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互相推搡着，似乎都不太想上前。 江虞南正坐在藤条缠绕而成的摇椅上，他第一次见到矮人族，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伊里亚德走到他身边，拿起他腿上的书看了一眼：“《种族之争与神族谱系》，你对历史有兴趣？”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江虞南脸上笑容很淡，“只是对于九大国度有些好奇罢了。” 伊利亚德依旧温柔：“有时间我说给你听……好了，现在让我们的矮人朋友看看你，你需要几件新衣服。” 伊利亚德转过头，笑着问：“我的朋友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些矮人立刻闭了嘴，拿出工具测他的袖长身高各种数据。 -- 第74页 江虞南敏感的察觉气氛有点奇怪：“……为什么需要新衣服？” 伊利亚德笑着说：“说不定有些正式场合会用到，再说多些衣服总是好的。怎么，你不喜欢么？” 江虞南看了看那矮人正往他身上比划的样衣，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会不会太繁复了？” 那又岂是繁琐？事实上简直露骨。若不是知道是男装，倒像是女人的衣服。 流光溢彩的薄纱和繁复暗纹，在光线下里面的身形隐约可见，实在不像是能穿出门的。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公爵府，江虞南简直怀疑自己是穿进了这个世界的“青楼楚馆”。 矮人一向直肠子热心肠，脾气来得也快。有个一直一脸憋屈的矮人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愤道：“公爵大人，您不能这样！” 伊利亚德笑容淡了几分：“哦？我们的矮人朋友好像对我有意见？不如待会我们去庭院里谈谈，不要扰了伊诺……” “伊诺！”那矮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你找人顶替你弟弟，这要是被那位发现，可要害我们全城遭罪……更何况，你和你弟弟‘那档子事’，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够了，”伊利亚德脸色不太好，“我的朋友，你看上去有些激动，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身后的侍者不待他命令，就架住那矮人往外面拖。矮人脸涨得通红，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喊着：“呸！什么狗屁贵族！欺君背主兄弟乱lun，你们……” 不知是隔音效果太好还是怎样，那矮人刚被架出门，很快就没了声音。 江虞南低垂着眼睑，若无其事的问：“大人还有个弟弟？” “是的，”伊利亚德留意着面前这个混血儿的表情，“他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不过，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你愿意听我解释么？” 江虞南想来对这样温柔客气的人没什么好感，总让人想到西王母，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实际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盘算。 “我想让我顶替你弟弟？为什么是我？” “奥丁大人昏睡了很久，前些天一醒来就命人四处寻找黑瞳的美人，众所周知，神族和精灵族神族瞳色浅淡，只要巨人族和人类有黑色瞳孔……但样貌又不符合奥丁大人的要求。” “我的弟弟是父亲与巨人族女人生的，所以瞳孔是黑色，不知怎么被人报了上去，我自然不想把他交出去，但也没想害你。这件事对你并没有害处，多少人想做奥丁的男宠，还做不到……”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眼前的精灵看着某处，仿佛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了。 他顺着江虞南的目光看去，那是中央庭院内的一个光幕，光幕中正出现一人的侧脸。 他沐浴在暖黄的晨光中，金色的发仿佛都发着微光，此时正垂着眼睑看向一片雪白的花丛，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他笑了一下：“哦，这是芬里厄大人，阿斯加德的重臣。” 光幕中，那人转过来露出正脸。江虞南瞳孔微缩，那分明是烛阴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有人问，说一下上个世界西王母这个人，作为一位神明来说他没有明确的好坏之分，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像用人炼药、给后羿不死药却对人类身体承受不住这件事只字未提，却又在烛龙陨落后因为怜悯把江虞南送回现世，算不上善良的人，但也不恶毒，最多算个伪善的神。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咩咩咩 3枚、风暖 2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山雪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懿旨 30瓶、花七 10瓶、总是翻车的翻车鱼 2瓶、穆如清风 1瓶、死宅君 1瓶 第38章 当着本尊的面告白了？ “……你说，那是芬里厄？” 北欧神话中，芬里厄是诸神黄昏中吞了奥丁的巨狼，也是邪神洛基与女巨人安格尔伯达之子 “是的，芬里厄大人曾经来过这座精灵城，”伊利亚德看了他一眼，“不过他们这些上等神祗，一般不会出阿斯加德主城区，更不会来我们这种偏远地域。不过主城区寸土寸金、物价又太高，也就只有那些高等神族才能生活。” 江虞南思考了片刻：“如果我答应代替你弟弟，是不是就可以去了？” 在得到伊利亚德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询问了一些细节，最终答应下了这笔交易。 他心里想的很明白，芬里厄大概率就是龙的残魂，且不说与他相见之后会如何，反正听伊利亚德的意思，奥丁广选美人无数，到时候也未必能看上他。 三天后，他骑着高大健壮的独角兽，来到了阿斯加德主城区。那独角兽血统纯正，全身纯白无瑕，是伊利亚德重金买来讨他弟弟开心的，为了给“假弟弟”撑场子，才借给他一用。 江虞南原本还担心太过招摇，可待他接近主城区，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与娟秀的精灵城不同，这个城池高大庄严，整座城市都沐浴在金色的圣光里。哥特式的尖顶建筑直插云霄，庄严而又肃穆，充满了神权的神秘感。 偌大的城市上空，数不清的珍奇异兽坐骑翱翔而过，背上坐着俊美的阿萨神族，偶尔有几只独角兽路过，通体萦绕着莹白光辉，一看就比他这只高级不少。 他身下那只自诩尊贵独角兽也有点尴尬，一等他下来就扑扇着翅膀、撅蹄子跑的没影了。 -- 第75页 江虞南叹了口气，掂量了一下地上的包裹，那是他的全部家当。三件常服、三件礼服、身份证明，以及一袋子阿萨神族的通用货币。 伊利亚德询问他是想待在他的领地，还是先到主城区适应一下环境，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此时距离奥丁“选妃”还有两个月时间，许多黑瞳的少年少女全都陆陆续续往主城区赶来，一时间租房的价格都水涨船高。 伊利亚德事先托熟人给他安排了住处，是个单间的小公寓，位于下城区，地段也还不错。江虞南拖着行李进去四下看了看还算满意，整个人就懒洋洋的倒在了床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街道，上空万里浮云间能清晰的看见一座神殿，那神殿其实很远，却因为是最高的建筑，因此在整个城市都能看见——那就是奥丁所居住的地方。 主城区分为上城区、下城区和贫民窟，贫民窟里的人多是服务阶层，聚集了许多外地人口，不同部族混居。而下城区商业繁荣，比起上城区更多了一些人气。 伊利亚德还算大方，给的钱在不挥霍的情况下，足够他在这里生活两个月。他乐得清闲，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去走走，谁知刚出门就见街道上人人群情激昂，大股的人流向着某个方向涌去，那阵势分外吓人。 江虞南觉得奇怪，拉住一个慢吞吞往那边走的老人问了。那老人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着重在他黑色的眼睛和尖耳朵上顿了一下：“精灵族？” 江虞南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征战两年的军队回来了，这会儿刚进城门，大家都赶着去凑热闹，”那老人有点疑惑，“芬里厄大人战胜凯旋这事儿，前些天有在各地播报，你不知道？” 江虞南一听到“芬里厄”这个名字，就猛的睁大了眼：“芬里厄大人？” 这主城区比他预想的还大，且秩序森严，只说那上城区，就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听说那些上等神祗平时都待在上城区的神殿里，极少会出来，他正愁着该如何见到芬里厄，谁知机会这就来了。 他心头一跳，对着那老人道了谢，忙跟随着街道上的人流向城门跑去——这也许是他在被奥丁接见前接触芬里厄的唯一机会！ 靠近城门的地方已经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特殊时期禁止飞行，天上有警卫骑着看不出是什么的飞行兽，扇动的巨大膜翼上覆盖着一层鳞片，来回巡逻着。 江虞南来迟了，只能站在很靠后的位置，踮着脚往前看。 没过多久，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阿萨神族万岁！” “阿斯加德的战士战无不胜！” 各种欢呼声此起彼伏，而为首的男人头戴银盔、身穿战甲，他脸上负了伤还未痊愈，转头间被人看见，又是一阵低呼。 他笑着对前来迎接的人们挥了挥手，不知说了句什么荤话，引得离得近的女子羞红了脸，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芬里厄，是芬里厄大人啊！” 一边的神族女孩子捂着嘴，兴奋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江虞南忙跳起来想看一眼，谁知他前方突然挤过来一个两米多高的男人，这男人估计是有巨人族血统，不仅个子大体味还重。 他盯着那人的后背沉思了几秒，最终向现实低下了头，默默的退出人群，回到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现在心情十分糟糕，也没心思想别的，就无精打采的在街市里走着。那钱袋子挂在他腰边，随着他走路的步伐晃动着，看上去就很有分量。 一个带着兜帽的少年瞅了他很久，眸光动了动，快步上前状若无意的撞了他一下，快步离开。 那沉甸甸的钱袋子一离身，江虞南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猛的追上去：“喂，别跑！” 那小偷早已是老油条了，见被发现了立刻拔腿就跑。他一双小眼睛咕噜一转，看见了不远处的药店，就往那里跑去。 ——谁敢在古奇的药坊里生事？那老东西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他可不管什么是非对错，进了他的店就是他的客人，谁敢闹事，嘿！ 江虞南见他跑进一家店里，哪想到那么多，跟着就往里面跑。 他跑的太快，一进门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他眨了眨眼，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任凭江虞南内心如何卧槽，可那眼泪就是越流越猛，他哭着哭着，还打了个嗝儿。 那撞了他的人正弯腰准备扶他起来，见他居然哭了，于是愣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坚硬的战甲，又看了眼地上抹眼泪的少年娇嫩的皮肤，十分愧疚，完全没有被人碰瓷了的自觉。 “实在抱歉，我会负担你的治疗费并予以赔偿。” 他揽着江虞南的肩膀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老头道：“古奇，过来看一下他伤的怎样。” “我没……”江虞南刚想开口，又打了个哭嗝，顿时更尴尬了，“我没事，不用检查，真的没受伤。” 那男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江虞南索性不要脸了：“我就是爱哭，不过这不重要……”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一眼就看见那偷了他钱包的小偷，那小偷不知为何还没走，此时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以及身边的男人。 -- 第76页 见江虞南看向自己，还没等他说话就主动的把那钱袋子一丢，喊了声“对不起！”一溜烟就跑了。 江虞南红着眼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那揽着他的男人却笑了，他声线低沉又含着几分促狭：“这么委屈，原来是钱袋被人偷了？” 江虞南想为自己辩驳，一抬头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装束。这男人右边脸侧有一道不深的伤口，身上银色战甲泛着寒光，那含笑的眸子里，也带着些杀伐果断的味道。 他立刻问：“你是今天回城的战士？” 那男人眉梢微挑，算是默认了。 江虞南内心雀跃了一瞬，他告诉自己不要把目的表露的太明显，找了个话题道：“这里是医院……我的意思是说药坊，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还没说话，那个叫古奇的老头说：“芬里厄大人受伤了，来拿些药。” “芬里厄大人受伤了？”江虞南闻言眉头一皱，忧心道，“严重么？” 芬里厄眸光微动，自刚才他就觉得，这个精灵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他又确信自己没有与他见过——这样精致的脸蛋就算是在以美貌著称的精灵里，也是很少见的，他不应该没印象。 整个主城区不应当有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可眼前的这个精灵族少年，却是真的没认出来他。并且这份担心又不像作伪，一时间他忍不住有些好奇，抬手阻止了身后准备说话的随从，目光探究的看着这个少年。 “你很关心芬里厄？” 江虞南突然就想起刚才城门边那个神族女孩，他瞬间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为了取信于人，首先戏要山與做足…… 于是芬里厄就亲眼看着眼前美丽的精灵少年，突然无限娇羞的低垂了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眼尾泛红，还沾着不久前未干的泪珠。 “是的……”他尖耳朵动了动，“我、我十分仰慕芬里厄大人！” 他突然抬起头，在一屋子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牢牢的抓住眼前男人的手臂：“您能带我去见他么？” 大概是因为刚哭过，他眼睛还红红的，看上去有些委屈，少见的黑色眼眸里仿佛噙着一汪春水……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一个美人的请求。 芬里厄心下一动，他握住小美人的手把他牵起来：“我带你去，你准备用什么作为报酬？” 江虞南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乖巧的笑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珺昇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兰月瑾 5瓶、雪落有声 2瓶、梦沉 1瓶 谢谢支持！ 第39章 战神芬里厄 “喜欢么？” 江虞南坐在云端的豪华餐厅里，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上个世界的食物吃得他嘴里淡出鸟儿来，今天他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些。这里的食物确实十分美味，比起他以美食著称的故乡华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咬下芬里厄递来的菜品，那是一颗圆球状的东西，吃起来十分有嚼劲。 他随口问：“这是什么？” 芬里厄此时已经换了常服，黑色的欧式装束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他懒洋洋的托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少年。 “棘齿巢穴的龙骨鱼眼，是冰巨人那边的圣鱼……”他挑了挑眉，不再说下去。 江虞南看着那些菜的眼神都不对了，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既然是约顿海姆的圣鱼，那这是怎么弄来的？” “只要给的钱够多，总有人会去冒险。” 芬里厄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放下刀叉看着他吃。漂亮的人吃起东西来也是赏心悦目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他们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相对而坐，这里是除了奥丁的金宫外最高的地方，从这个顶层包间往下看去，重重耸立的建筑尽在脚下。 透过层层雾霭薄云，他看见对面的中世纪风格的钟塔尖顶上落满白鸽，下面的中央广场上，身穿华服的唱诗班沿着神道，向半圆形的祭坛涌去。 “阿斯加德真的很美，你们的食物也很好吃。”他看向对面的男人，“谢谢你。不过，芬里厄大人还没有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那个自称“西弗”男人毫不在意的端起红酒喝了一口，优雅中带着几分随性：“没关系，他不会介意。说起来，你为什么喜欢芬里厄？” 江虞南根本不知道芬里厄是怎样的人，闻言愣了一下。他想着芬里厄既然和烛阴长着一样的脸，想必性格也差不了太多。 “我曾经见过芬里厄大人……”他饱含感情的说，却换来对面男人一个怀疑的眼神。 “哦？”芬里厄突然低下头，藏住了唇边绷不住的笑，“没事，你继续说。” 江虞南真的很不擅长编故事，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胡诌：“他温润有礼、风度翩翩，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他快被自己恶心到了，于是立刻结束这段尬吹，“……谁都忍不住心生仰慕。” 芬里厄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沉思良久。他的发色随母亲是火红色的，由于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气质上怎么也温润不起来。 这精灵就算没见过他，也该知道他“战神”的称号，这一番形容实在驴头不对马嘴，只能归结于脑子不太好。再联想到刚才他低头猛吃的模样…… -- 第77页 芬里厄突然露出了有些怜惜的目光。他给对面的小美人夹了些菜：“还有什么想吃的，再点一些？” 可怜江虞南现世读了博当了教授，居然被一个肌肉怪心疼脑子。 他摇了摇头又看向窗外。 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芬里厄，他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芬里厄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就不准备坦白身份了。最近与华纳神族的战事暂息，他也该找些事放松一下。 于是半小时后，“西弗”一脸歉疚的告诉那个美丽的精灵：“抱歉，芬里厄大人今天似乎来不了了。” 江虞南眨了眨眼，有些失落。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芬里厄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可能有时间来见一个不知名的外族呢？ 他努力憋回了眼泪，红着眼眶温声道：“没关系，总之谢谢您了。” 芬里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伊诺，你多大了？” 神族与精灵的年龄如何划分，江虞南并不知道，他想了想很狡猾的答到：“刚成年。” “还是个孩子啊。”芬里厄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一个人住？” “是的。” “缺钱么？” 江虞南被问的有点无措，呆呆的“嗯？”了一声。这个反应被芬里厄看着眼里，自然的理解为精灵少年的自尊心使他不欲多言。 很显然，他离开阿斯加德太久，还不知道奥丁“选妃”的事情，不然在看到这精灵少年标志性的黑瞳时就该明白了。 然而此时他只想着主城区高昂的物价，以及排外的阿萨神族。作为外族其实很难找到薪水高的工作，因此大部分都只能住在贫民窟里。 他伸出手揉了把那少年的脑袋：“没关系，有需要就找我。” 真是个好心人。江虞南心头一软，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不用了，我的哥哥给了我足够的生活费。” 远处的钟塔发出低沉悠长的响声，大片停落的白鸽扑打着翅膀飞起，略过他们面前的巨大窗棂。 芬里厄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你想骑天马还是乘飞行兽？” “我住的地方不远，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换了常服的芬里厄没了身着战甲时的威慑力，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替江虞南披上，笑着往外走。 “小美人，不要以为主城区治安很好，那些巨人族混血可不会像我这样绅士。我今天也没事，把你送回去就走。” 那声“小美人”听得江虞南头皮发麻，可芬里厄也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里就是上城区了。即使来的路上他已经惊叹过了，再次双脚踏在这块高贵的土地，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异。 阿斯加德的建筑很有特点，与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有些类似。尖拱券向上延伸，整个建筑都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似的，结构条理井然有序。 巨大的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两侧环形柱廊中间，半圆形的神坛上落满白鸽，有洁白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 江虞南伸手接住，又呼出一口气把它吹远。 芬里厄跟着他一同驻足，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母亲就是在唱诗班的时候，遇见我父亲的。那还是很久以前，众神还在建造家园，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的停战条约签订不久，许多华纳神族和我们一起居住在阿斯加德……” 不仅是华纳神族，那时亚尔夫海姆的精灵使团也来了，阿斯加德前所未有的热闹。 他说着说着，目光突然就有点飘。见江虞南在看他，这才回过神。 不远处，唱诗班正在歌颂着主神奥丁的荣光。 江虞南听了一会儿，说的是奥丁剜去一只眼睛，换取智慧之泉的一口水的故事，自此得到了无上的智慧。后来，看守智慧之泉的密米尔被华纳神族杀死，奥丁将他的头颅放在了泉水中，依旧倾听他的建议。 他有点好奇：“密米尔只剩一颗头，真的还活着？” 芬里厄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喜欢密米尔：“活着，整天神神叨叨的，也就奥丁信他。” “那智慧之泉真的能知晓过去和未来么？” 芬里厄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刚想说什么，突然有个依旧穿着战甲的神族跑到他们面前：“芬……” 在江虞南没看见的地方，芬里厄半眯着眼睛，对那战士面带威胁的笑了：“芬里厄大人被主神召见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那战士被他盯得腿都发软，：“没、没事了……”他往芬里厄手里塞了个东西，本想说什么，可慑于其淫威，只弱弱的接了一句，“大人，我就不打扰您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是一个药瓶。 江虞南问：“你也受伤了？” 芬里厄指了指自己的侧脸：“被‘大猫儿’挠了一下，没什么。”他语带不屑，江虞南也没搞明白那“大猫”究竟是不是真的猫。 其实他也有点奇怪。真相已经如此之近，可由于在他心里芬里厄长着烛阴的脸，压根就没玩那方面想。 他犹豫着问：“芬里厄大人的行程，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芬里厄的副手，了解他的行程是我的工作之一。”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里突然漾起笑意，“……所以你想见芬里厄，可得好好讨好我了。” -- 第78页 江虞南望着他，觉得不太对劲，可又想到这神族没什么好骗他的，这才放下戒心来：“改天我请你吃饭。” 上城区到下城区看着不远，步行其实也要很久。到了江虞南的住处楼下时，已经很晚了。 即使已经到了“夜晚”，太阳的光辉依旧照耀着这个神眷的城市。 不知道时间，江虞南却感到了些许困意，他对着送他回来的高大神族软软的笑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芬里厄挑眉，随口道：“不请我上去坐坐？” 从不接触风花雪月的老古板江教授，硬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调戏。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着重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上来坐坐吧，我帮你上药。” 芬里厄没忍住，低头笑出了声。 芬里厄刚进去就有些惊讶，却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那纤细美丽的精灵族少年，有些怀疑他在这样狭小的住所能不能伸展得开。 那房间其实并不小，可比起拥有一座城堡的战神芬里厄大人来说，还没他的衣帽间大。 江虞南端着清水过来的时候，芬里厄已经收好了表情。 他看着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块棉巾浸湿了水，轻轻擦去他伤口附近的血污，低眉敛目的温顺模样莫名的勾人。 在这个神权至上、阶级压制的主城，对于异族来说，过于漂亮的外貌往往并不会是好事。 眼前漂亮的少年就像被扔进狼群的小羊羔，不仅是精灵族，而且乖巧好骗……芬里厄突然就有点头疼。 他揉摁着太阳穴，半晌突然道：“你……” 江虞南正给他抹着药膏，那药膏十分神奇，刚接触皮肤就瞬间融了进去，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只留下一道极浅淡的红痕。 “嗯？是我下手重了么？”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与芬里厄四目相对。 那距离其实很近，芬里厄清晰的看见他的黑色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倒影，一时间有些恍神。 他闭了下眼睛往后退了一些，拇指不自觉的摩擦着椅子扶手，似乎心里情绪有些不稳。 “你认识……”他顿了一下，缓缓呼出口气，“算了。” 过了半晌，芬里厄想出了一个避免羊入虎口的绝妙主意：“你还是个孩子……你想上学么？” 江虞南睁大了眼：“啊？” 芬里厄愈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他温声诱哄：“阿斯加德的奥丁学院，最初由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共同创建，是与你们精灵的伊米尔学院齐名的最高学府。我有朋友在里面，你如果想去下周就可以入学，你怎么想？” 江虞南呼吸一滞，理智告诉他，这种麻烦事越少越好。可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实在是十分好奇，没想到还有系统的教学体制…… 他几乎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下来。 “真的很谢谢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他一时高兴，抓住了芬里厄的手臂摇晃着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芬里厄眯着眼睛，笑的像一只大尾巴狼：“不用谢。过两天我来接你，带你去买上学要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有小天使不了解，以下为参考内容，摘录自书以及网络。不想看的可以跳过啦。 「智慧之泉」：坐落于巨人的国度约顿海姆，滋养着世界树，据说只要喝上一口泉水就能到智慧。其看守者密米尔常年饮用，守护着世间记忆，知晓甚多。奥丁曾以自己的右眼作为交换换得一口泉水。喝下泉水后的奥丁获得了世间的知识，但知识的重担也让奥丁从此没有了笑容。 华纳神族与阿萨神族曾签订过和平条约，奥丁以密米尔交换给华纳神族做“军师”，被斩首后头颅被奥丁留在身边，依然与之对话。在诸神的黄昏时，海姆达尔吹响了加拉尔号角，表示阿萨神族与华纳神族的和平协议终结，双方正式开战。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里酒香 5瓶、凉朋友 1瓶 第40章 沉睡的精灵王者 江虞南又做梦了，自从上个世界之后他也就总是做梦，有时是烛阴温柔的笑，有时是后羿惨死的脸。 可这一次很奇怪，他的意识如同在水中漂浮，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不甚清晰。 随即他意识到那是雾。乳白色的雾气氤氲整个室内，他正浸泡在巨大的浴池内，裸露出纤弱雪白的颈项，黑色的长发铺在肩上。 他指尖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浴池边一个肤色如雪的精灵侍者躬身行礼：“大人，芙蕾雅殿下来了。” 他幅度极小的蹙了下眉，在水中站起身来准备更衣。水珠沿着他的湿发滑落，流过他裸露的胸膛。 身后气流微动，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上他的颈项。金色大波浪的美丽精灵女人不知何时进来了，攀附在他背上轻轻吹了一下他的耳朵。 “哥哥。”她笑吟吟的看着他转过来，伸手拂过他沾着水珠的睫毛，“哥哥知道阿斯加德的神族都是怎么说你的么？” 江虞南想躲开，但显然这具身体现在并不受他控制。他只是附在某个身体里，被动的接受他所经历的一切。 这个身体动也未动，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像是知道自己兄长的反应，自己继续说下去：“他们说你是‘沾着朝露的百合花’……我却觉得，哥哥是水做的妖精。” -- 第79页 她又凑上来，全然不顾眼前的男子未着衣衫，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有些矛盾的混杂着羡慕、嫉恨与爱戴。她轻声呢喃：“我要是有哥哥这么美该多好啊。” 那女人自他胸膛上勾起了一个吊坠，他这才注意到，这具身体脖子上戴着的正是他的龙鳞坠子。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具身体动不了了。像是五感被封闭，四肢百骸如冰般寒冷。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这样看着我，哥哥。”芙蕾雅对上他的视线，咯咯的笑起来，“我可什么都没做，全是你那好副手施的咒。” “你知道的，哥哥，我不甘心屈居于你之下很久了。我们是孪生兄妹，我能披战甲领军杀敌，也能安抚民心，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人，王位就该是你的呢？” 她长而尖的指甲轻轻滑过他的嘴唇，在他意识陷入昏沉前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没了你，我会成为这九大国度最尊贵的女人。” …… “咚咚咚！” 江虞南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敲门，这才猛的醒过来。 芙蕾雅，是精灵之国国王弗雷的孪生妹妹。既然芙蕾雅叫他“哥哥”，那么他这个身体就是精灵王弗雷了？ 他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境，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他又想到最后看见的、那个随着他一起在各个世界来去的吊坠，按道理说他那时还没穿过来，那坠子怎么会出现在弗雷的身上？ 自己到底是穿进了弗雷的身体，看见了弗雷的记忆，还是从最初来时他就是弗雷，那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伊利亚德的庄园醒来时并不是他以为的刚穿过来，而是真的失忆了。 只是他如今的身体容貌，与刚才梦里的精灵王也有些不同，这是怎么回事呢？ 很快他就得到了解答。 芬里厄骑着银白色的高大天马，在他家门口等了很久，见他打着哈欠探出个脑袋，挑了挑眉道：“我们小懒虫起床了？” 江虞南飞快的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闻言有点不服。芬里厄盯着他那是歪歪扭扭的领结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给他重新系了。 这种事一般都有侍者帮他做，他也不太擅长，系完之后依旧不是很好看。他叹了口气随口道：“我见过的精灵，一个比一个心灵手巧，你真是是精灵？” 他们一人骑了一只天马，正在往商业街飞去的路上。天上风有些大，江虞南没太听清，随口问：“你们高等神族不是很少离开上城区么？你能见过几只高等精灵？” “我啊……”芬里厄笑了一下，“我见过你们精灵王，当年还挺熟的。” 江虞南心头猛的一跳，他语气尽量平静的重复：“当年？” “是啊，几年前的事了。”芬里厄笑容淡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没精神，“我回来后就没听到亚尔夫海姆那边的消息，出了什么事，你们精灵应该更清楚。” 江虞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精灵王出了事，局势动荡是肯定的了。 他一整天心里有事，也不太在状态。芬里厄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话少了许多。带着他买完了需要的书和物品，在傍晚把他送回了住处。 又过了几天，他的入学手续办好了。 阿斯加德主城区很有意思。下城区建筑相对密集，颜色偏暗，镂空的石窗棂上布满花纹图腾，看上去森冷刻板。 而象征高贵的上城区则金碧辉煌，奥丁的神殿高高矗立在整个上城区，以它为中心整个城市轴线铺陈开来。 奥丁学院在上城区毗邻密米尔神殿的地方，据说象征智慧的密米尔之泉就在那个神殿里，但是并不对外开放。 江虞南路过时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除了繁复华丽的穹顶，什么也没看见。 芬里厄正巧看见：“你对密米尔神殿有兴趣？” 江虞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真的喝了一口就能拥有智慧？”既然有了这水，阿萨神族一人喝一口，九大国度早就被统一了。 “神赐予你智慧，总会收取相应的代价。奥丁没了眼睛，密米尔因为智慧被砍了脑袋，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是头身分离、永远只能待在泉水里，一个却只用一只眼睛换得了如今的地位，这么想想，倒也真是合算。” “你这话可不要同别人说。” 芬里厄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继续道：“奥丁那狡猾又贪婪的老东西，挖眼也不过是想用最小的付出换得最大回报。他自作聪明，以为谁都不知道他的小伎俩，只是谁又能知道，属于他的神罚到底有没有到来呢？”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江虞南愣了好一会儿，试探性的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奥丁大人？” 芬里厄笑了笑没再回答。他将江虞南送到学院里，与他在花藤盘绕的回廊走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后天你有时间么？” 江虞南现在就是一个闲人，当然有时间，他点了点头。 精灵少年抬着脸听他说话，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十分专注，那耳朵尖看上去软软的，芬里厄忍不住就伸手揉了一把。 江虞南一脸惊愕，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事实上自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很幼齿的脸后，郁闷了好几天。 -- 第80页 芬里厄笑起来：“后天我带你去智慧之泉看看。” - 芬里厄与他约在学院的长廊见，到了约定的那天，江虞南发现楼道里堵的水泄不通。 学院里今天人人情绪高涨，比起芬里厄大军归来的那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虞南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奥丁大人来学校战斗系的高年级里挑选近卫队。 江虞南是精灵族，分属魔法系，只是现在还在理论课程，没有开始实践魔法训练。出于好奇，他回家对着魔法书练了，咒语手势全来了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效果。最终他怀疑自己是个并不会魔法的废柴精灵。 不过，奥丁选近卫队，这和他们魔法系并没有什么关系。 跟他能说上话的几个精灵族听了他的言论，十分震惊：“确实没有关系……不过你不想去看奥丁大人么？” 有个身型很纤弱、娘们唧唧的精灵露出一脸很夸张的表情：“真想近距离看看奥丁大人，如果能说上一句话……不，如果奥丁大人能看我一眼就好啦。” 有人拍拍他的头：“别做梦了。” 江虞南不太感兴趣。事实上，他如今只对和烛阴长着一张脸的芬里厄有兴趣。于是他很委婉的道：“我听说奥丁大人相貌十分粗犷……” 那几人露出了十分一言难尽的神情，几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也没再试图劝说他，转身加入了涌向战斗系的大军。 江虞南在教学楼下被堵的走不动，绕了一圈走了小道才赶到地点，原以为迟到了，却没想到芬里厄也不在。 芬里厄说好来找他，不知有什么事耽搁了，派了他的副官前来。他的副官是个看上去很凶悍的阿萨神族，说起话来却很客气。 他看了那个精灵少年一眼，暗自猜想他和芬里厄大人的关系，把芬里厄交代他传达的话说了，还用了芬里厄交代的“化名”。 “西弗今天临时有事，就不来了。”他说，“由我带您去密米尔神殿。” 密米尔神殿的守卫今天出奇的很严，见他们两人过来，眉头一皱就想打发走。可看了那副官递出的象征身份的物品，神色顿时认真起来。 居然是芬里厄的人。 虽然那位大人现在在里面，可芬里厄也不好得罪。他们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请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桑 20瓶、妄笙子禾 15瓶、茜色之空 2瓶、卿云 1瓶 第41章 密米尔之泉 密米尔神殿不准许随意出入，但其实守卫并不那么严。事实上，每个神殿里的“宝物”都有高等神族留下的禁制，除非你的神力比施咒者高，否则都无法触碰。 神殿内最重要的就是智慧之泉，泉水周围由收获女神希芙施了高等防护咒，就算别有用心的人进来了也触碰不了。 因此真正能不受限触碰它的人，在阿斯加德里不到十个。而到了这个位置上的神族，没有谁会蠢到为了一口“泉水”，让主神奥丁生出戒心。 那副官没多想，交待了他几句就准备走，离开前却又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大人虽然人看着不太靠谱，可实际上是个很认真的人……” 江虞南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愣愣的问：“……你们大人？”是指西弗么？ 西弗告诉他自己只是一个闲散的神职，没想到地位还不算低？ 那副官自知说错了话，不再多言，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江虞南往里走去，上方的穹顶上绘制了许多繁复精细的画，智慧泉贯穿整个画面，如同蜿蜒的线条将画面联系起来。 从创世之初到智慧之泉的由来、智慧之神密米尔以及奥丁挖眼的传说。再往前走，就是一些大事记、以及对主神奥丁的赞颂。 画面上有一个鲜花与日光簇拥着的金发男人，江虞南愣了一下，这就是奥丁？难道高等神族都是金色长发？ 他仰着头边走边看，一时间有些出神，前方是一个往下的楼梯，他一脚踩空，“啊”的惊呼一声就摔了下去。 他紧紧的闭上了眼，一瞬间的第一反应是，在神殿里这么丢人，幸好没人看见…… 下一刻，他落入一个怀抱。 楼梯下方的人似乎正准备离开就见他掉下来，于是伸手接住了他。 “没事吧？” 那人开口嗓音如同雨后日光、大提琴的低吟，自江虞南耳畔拂过，在他心中炸起一颗惊雷。 江虞南猛的抬起头，在看清他脸的时候猛的瞪大了眼，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是烛阴的脸，却又和烛阴有些许不同。 他可以确定，这就是那日在光幕里见到的人。大概因为那光幕中只出现了侧面，他没能看见这个男人的双眼。 他两只眼睛颜色不太一样，左眼是绿色的，右眼却是极其浅淡的灰色。看着人的时候，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不知怎的，江虞南在看见这个男人的那一刻，脑子里已经清晰的描摹出了他的一切—— 他应当是和烛阴一样的温柔体贴，只是与人距离感更强。他疏离克制、彬彬有礼、教养极佳，坐着的时候腰杆依旧挺得很直，姿态端庄高贵，遇到再棘手的事情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第81页 那男人原本静默如水的目光，在触及怀中精灵的双眼时顿了一下，目光波动了一瞬，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你……” 他话刚出口，就见怀里那精灵少年推了推他的手臂，跳到了地面上。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黑亮的眸子似乎在闪光。 “你是芬里厄大人么？”没待他回答，那少年就笑了，“芬里厄大人，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那男人整个人像是由光源组成的，肤白如雪、金发垂肩，甚至连睫毛都是金色。 他长睫微垂，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抬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嗯，你是精灵族？” 这句话若是被别的神族听见，一定会惊掉了下巴。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江虞南那标志性的尖耳朵与精致脸蛋，不是精灵族还能是什么？然而主神奥丁大人惜字如金，从不说无用的话做无用的事，洛基曾调侃他：一句话要在肠子里七转八绕才肯吐出来。 可怜江虞南刚从“乡下”来，并不了解奥丁的事。事实上九大国度局势不稳，高等神族又极少出主城区，外地人不知道主神的相貌也是正常的。 “我是附近奥丁学院的学生。”江虞南知道没必要说这么多，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不多说一点，这人说不定就会走了，“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奥丁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虞南想西弗说他已经跟芬里厄提过他的事，也没有犹豫：“我对这里有点好奇，西弗命人领我进来的。他是您手下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奥丁依旧是那副神情，变都没变一下，他“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里挺大，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江虞南发现，他一开始执意要找到芬里厄，可如今真的找到了，他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芬里厄大人觉得应该看些什么？” 奥丁笑了，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往殿堂深处走去：“你跟我来。” 被牵着的那只手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以那只手为源，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江虞南心神有些恍惚，他几乎没有心思听那男人跟他讲解，直到奥丁问了他什么，他才回了神。 不知为什么，分明他和这一个世界的“烛阴”还是陌生人，他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好意思，”他有点尴尬，“您刚才说什么？” 奥丁很温和的重复了一遍：“去智慧之泉可能会见到密米尔的头，你如果害怕，我们就不去。” 江虞南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上一个世界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爆炸后的惨状，也不过惊的爆了句粗，很无所谓的答道：“没关系的。” 奥丁牵着他的手往里走。水声逐渐近了，他们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主殿高约百尺，唯一的光源就在眼前。 黑暗中有水流自高处流下，飞溅的水花萦绕着无数光点，汇聚入其下的泉内。那泉水像是九天琼露，月光都融化在里面，散发着皎皎光辉照亮了殿内栩栩如生的雕像。 奥丁说：“这些都是历代高等神族，有些还活着，不过更多的你只能在历史书上看见了。” 江虞南闻言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目光却一顿，胸口中翻涌起一阵难言的恶感。 那泉水中浸泡的头颅原先是背朝着他们的，只露出发量稀缺的后脑勺，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它突然转了过来，一双充血而诡秘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唇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宇。 熙。 独。 家。 江虞南终于知道“芬里厄”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确实很恶心。 从那颗头颅脖子的断口处，无数血红的、如同血管的粗大根系插入泉水下方的泥土中，“血管”还搏动着，如同心脏有节奏的跃动、收缩。 密米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看了眼奥丁，又看向他，顿时兴奋的血管搏动都更快了，其上有青紫色的筋爆了出来：“啊，是你……” 他眼神有些病态的疯狂，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得江虞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奥丁突然伸出手覆住他的眼睛，另一手顺势将他拉进怀里：“不想看就别看。” 他一双看上去有些无机质的眼，缓缓落在密米尔的脑袋上，声音分明很轻，却带着几分不容违抗的气势：“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吓唬小孩子？” 密米尔眼珠子提溜一转，“嘿嘿”笑着转了过去不再说话。 “芬里厄”的怀抱很温暖，江虞南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点想哭。 而事实上他真的哭了。 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沾湿了奥丁的掌心。奥丁似乎有些诧异，他将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转过来，掏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 “怎么哭了？” 江虞南发现这个身体十分讨厌。不仅长得娘们唧唧，还是个爱哭鬼，不仅爱哭、哭起来还没完没了，十分惹人生厌。 他接过那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因为不耐烦所以下手没分轻重，把皮肤擦红了大片。擦的有点疼，鼻子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操。 密米尔呼哧呼哧的笑：“娘炮，所以说我最讨厌精灵。”奥丁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敢说话了。 -- 第82页 过了好一会，江虞南才停下来。他打着哭嗝眼眶红红的看着眼前的金发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烛阴”的确十分有魅力。 “谢谢您，芬里厄大人。” 奥丁很礼貌的微笑着：“不用谢。阿萨神族包容性很强，并不排外，你刚来主城区，如果有什么疑惑或者委屈，可以告诉我。” 江虞南点了点头，绞尽脑汁的试图想出些话题，然而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奥丁又问：“学业上能跟得上么？” “别的都还好，”江虞南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魔法我好像不太会……是不是有的精灵族，天生就不会魔法？” 奥丁异色的双瞳看着他，宽大的袖口下指尖将手帕卷了一圈，很快又松开，面色毫无波澜：“确实有，不过是极少数……你用的是什么魔法书？” “《初级治愈术》和《光明魔法入门》。” 奥丁说：“也许你的天赋不再这方面，你可以试试别的魔法体系，比如战斗魔法、元素魔法。” 江虞南是个半吊子的假精灵，不太清楚这些分类，于是笑了笑：“好，谢谢大人。” 又说了几句就有个神族进来，单膝下跪行了礼：“大人。” 那神族大概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什么也没说，但奥丁却明白了。他看向身旁的少年：“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江虞南这次来主城区，是顶替伊利亚德的弟弟。就算知道对面的是烛阴，他也不敢大意，依旧说了假名。 “我叫伊诺，大人。” 奥丁轻轻点了下头，快步离开了神殿。江虞南隔着一段距离也往外走，还没到门外，就见他在一众单膝跪着的神侍簇拥下，骑着天马飞入高空。 江虞南抬着头看了一会，日光有些刺眼。直到他和随从的背影消失在天际才收回目光。 这样的场景却仿佛不是第一次了。追溯记忆，却只空荡荡一片浓雾氤氲的苍白。 他眉头紧锁，低着头往下城区的住宅走去。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弗雷，彼时他还不是精灵王，却是亚尔夫海姆最强大的精灵。 他手持神剑，常在精灵国与阿斯加德的边境巡视。亚尔夫海姆素有仙国之称，崇尚和平、与世无争，边境也十分安定。偶尔有异族在边境线游猎，还会送一些野果给美丽的精灵巡守们。 亚尔夫海姆边境，常年是黄昏日落的模样。大抵是灵魂来自现世的缘故，他看见日落就忍不住产生困意。 有一天他在巡守时靠在一块巨石上睡着了，睁开眼依旧看见潋滟的晚霞。落日染红的天际线上，有一只白色的天马伸展着巨大的白色羽翼飞来，上面的人腰杆子笔挺、头微微垂着，坐姿十分优雅。 天马飞近了，他才看见有鲜血染红了它背部的皮毛，它似乎终于看见了人，在他面前停下，低垂着天马族高贵的头颅，发出哀求的低鸣。 它在求助。 精灵一族向来十分善良。他忍不住上前抚摸那天马，抬起头看向他背上的男人，猛的睁大了眼。 他嘴唇张了张似乎在组织语言，然而下一刻只见那男人笔挺的身子直直摔落下马，倒在地上。 他黑色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雪白漂亮的脸上冷汗只冒。刚才那模样竟然是在硬撑。 下一刻，那男人抬起脸，一双碧绿的瞳仁注视着他，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晕了过去。 年轻的精灵似乎已经被他那张脸惊的无法言语，他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人的脸颊，却发现他体温低的惊人。他嘴唇颤抖，猛的把人打横抱起，用风魔法腾空而起向着主城的方向飞去。 远处的亚尔夫海姆，有空灵的钟声回响。天边的夕阳愈发血红浓艳，像是在冥冥中预示着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是你辅导员啊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是你辅导员啊 2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朋友 15瓶、芦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勒令退学 几天后，江虞南在上课时被叫了出去。 讲师是个高傲的女神族，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伊诺，有人找你。” 这个名字他还是不太适应，反应了一下才起身出去。门外是一个不认识的神族，栗色的短发十分服帖，衣着华贵讲究，气质卓尔不群，江虞南不记得自己何时结识了这样一个人。 那神族对着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是我们大人给您的书。” 那一堆书看上去足有十来本，不少都是大部头。江虞南呆愣愣的接过来，却被沉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分明那神族抱起来毫不费力，可到了他手里…… 他不想丢人，勉强稳住身形，一抬头正好看见那神族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这里面有两本精灵族的古籍，亚尔夫海姆都没有，是我们大人好不容易收来的。以前精灵王找他要，他都没给……还请你妥善对待，不要辜负了我们大人。” 精灵王？ 江虞南有些诧异：“你说的是弗雷大人？” -- 第83页 “精灵王弗雷和芙莱雅，曾作为人质交换来到阿斯加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神族眉头微蹙，更加嫌弃了，“……你到底有没有读过历史？” 江虞南还真没读过。不过他读过日耳曼神话。虽然他的主要研究是华夏上古神话，但多做一些了解也是好的，更何况很多神话都有相通之处。 他记得在日耳曼神话里，确实有说过这件事，只是神话在后来的转述中发生演变，很多事他都不确定会不会在神话世界发生，所以没有作为参考。 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最初的争端不论是因为什么，都已经不重要。据说是因为古尔薇格不敬奥丁，可事实上，权利纷争是永无休止的，就算没有古尔薇格、也会有别人成为导火索。 总之，两个神族打了很多年，最终欠下和平协议。阿萨神族派遣密米尔和海尼尔作为人质、华纳神族派遣弗雷、以及他的妹妹芙莱雅，前往阿斯加德。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书上没有记载，江虞南一无所知。他已经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经历过的，只是想不起来了，这样的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 那神族看他发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离开了。 江虞南抱着书回到教室，在一众同学好奇的打量下坐回原位，枕在书堆上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在神殿里不过偶然说起，那人竟然记得给他找了书，他其实有些开心……但却是遣人送来的。 他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矫情。芬里厄大人这么忙，能记得有他这个人就不错了。还想让他亲自来送书？ 可还是忍不住情绪低落。 江虞南其实早就发现，大概是现在的身体是少年的缘故，他说话做事都开始没有以前稳重，思想也开始很幼稚。这不太对，但是控制不住。 旁边的精灵巴泽尔随手抽出最上面一本：“呀，是战斗魔法？伊诺，你想学战斗魔法？” 他的孪生兄弟巴里斯捂着嘴笑了：“哈哈哈，一个人族混血，还想掌握战斗法术？能学会最简单的治愈术就不错了……”他眨了眨眼睛，噗嗤一下笑了，“哦我可怜的伊诺……我刚想起来你是不是连神力都使不出呢？” 巴泽尔也忍不住笑起来。随着他身体的颤动，手中的书抖了抖，从里面掉下来一张小纸条。 那是高等神族专用的纸张，巴泽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他伸手想抓来看看，却被江虞南抢先拿走了。 散发着清新花香的纸条上没有署名，上面是一行用羽毛笔书写的十分优雅漂亮的字，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自我定义亦是一种束缚。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江虞南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笑了。 讲师刚说了下课，他就抱着一摞书快步出了教室。他拿出通讯器看见有“西弗”的通讯请求，他上课时没有接，刚想再拨回去，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与烛阴相同的阴柔脸庞改变了一些，轮廓变得更加硬挺。不过就算脸不一样，江虞南还是认出来了。 他快步走过去，手中沉甸甸的重量突然一轻，怀中的书堆浮空飘起，随着他的步伐往前。 “芬里厄大人，”江虞南走到他面前停下，因为这个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只能抬着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奥丁说：“恰好路过，想起你在这里读书，就来看看你。” 他金色的发披在肩头，白色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扬起，柔和的弧度如同他唇边淡淡的笑。两只眼睛一绿一灰，随着睫毛扇动露出盈盈水光，看着人的时候显得十分专注。 江虞南转开视线。 他对这个男人有感觉。可烛阴的散魂，算是他本人么？他不知道。 之前和烛阴一样的脸时他还能自欺欺人。而一旦脸不一样了，他的每一次心跳加速都在提醒他这是不对的。 “您今天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 奥丁眼睛微弯：“我的脸在这里比较有名。改变了一下相貌，会很奇怪么？” “不会，”江虞南摇摇头笑了，“为什么要变，你这么受欢迎，是怕被人围住索要签名么？” 奥丁也笑：“如果是伊诺想要的话，另当别论。” 江虞南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说不过他。他低下头，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热。 奥丁右手抬起，手心中浮现一个光团，那光团像是一个钟表。他看了眼时间：“我要走……” 恰有花瓣飘落在他肩头，江虞南没忍住抬手替他摘了下来。奥丁微愣。 江虞南刚做完就觉得有点逾越，他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 “伊诺。”奥丁金色的睫毛闪了闪，一双漂亮的异瞳注视着他。 “刚认识就邀你共进晚餐，会不会太唐突？” …… 江虞南趴在床上翻看《初级战斗魔法》，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自那日与“烛阴”共进晚餐后，一连几天，他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又抽出那张纸条，覆在眼睛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发呆，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通讯器微微发热，江虞南取出来看了一眼，是“西弗”。对于“芬里厄”的事，他最近一直想跟西弗说，但是没有联系上他。 他接通之后就听到那边有翻书的声音，问道：“你在工作？” -- 第84页 芬里厄的笑声传过来：“在看书，今天休假。” 这几天精灵之国亚尔夫海姆那边有些动静，派遣黑暗精灵潜入阿斯加德的边境多次骚扰，芬里厄作为战神，连着几天忙的焦头烂额。 毕竟涉及精灵族，他没有告诉江虞南。数量不多的黑暗精灵并不棘手，只是如同黑暗里的老鼠，十分难缠。 江虞南在床上滚了一圈，芬里厄听见声音：“都几点了，还在睡觉？” 江虞南爬起来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刺的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没，已经起来了……你最近很忙？” “差不多，”芬里厄合上《精灵王族宗谱》，“不过已经基本忙完了。” “我想问你今天有没有……”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两人同时开口，芬里厄笑了出来：“你先说。”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江虞南笑着打开窗户，“我见到芬里厄大人了，他……”江虞南目光落在楼下的某处，突然说不出话来。 芬里厄愣住：“你说你见到了谁？” 江虞南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他眨了眨眼，看见楼下的金发男人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江虞南对着通讯器说了声“有时间我再跟你说”就挂断了。他飞快的穿上衣服往楼下跑去，因为跑的很急差点没停稳。 奥丁微笑着扶住他：“怎么这么急？” 似乎有点太近了，江虞南往后挪远了一点：“您怎么来了？这次又是路过？” “这次不是，”奥丁轻声笑了，“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哦。”江虞南低着头，耳根子有点发热。 他有点想不明白他的态度，如果说对他这样特别是因为烛阴散魂的缘故，但上个世界的后羿最开始见到他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把他一脚踹翻了。 奥丁似乎没看出他的顾虑，很自然的问他：“今天想去哪里？” 江虞南愣了一下：“还没想好。” 奥丁指尖溢出璀璨光点，落在一旁经过的鸟雀上，那巴掌大的小鸟突然变成一只巨大的翼龙。 他坐上了那翼龙的背，对精灵少年伸出一只手：“上来。” 江虞南看呆了，都说芬里厄是战神，没想到居然也很擅长魔法。他搭上那只形状极好看的手，骑到了龙背上，那翼龙的骨翼一扇就升上天空。 身后的人大概是怕他掉下去，一手轻轻扶着他的腰，让他靠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江虞南能感到他的体温。 他们掠过王都上空，整个阿斯加德一览无余，连奥丁神殿和金宫都在脚下。中央广场上正在举行盛大的集会，喷泉涌出金色的水、莹光点点间有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跳舞。 “这个魔法真的很厉害，”江虞南往下看了一会儿，“王城里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没必要，”奥丁说，“只要坐在至高王座上，就可以随意看向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最终降落在了王都附近的一个小镇，那是华纳神族遗人的聚居地，里面的人多是两族混血。 不同于阿斯加德的严肃古板，这里的建筑并没有挺拔的尖拱券，整体构造宏伟而自由，入目尽是浅淡的色泽。小镇街道不宽，沿街是店铺与叫卖的商贩，比起王都少了些让人喘不过气的肃穆神性，反而十分有生活气息。 卖花的姑娘见他们两人长得好看，送了一只花。江虞南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很开心？” 江虞南点头：“华纳族和阿萨族的城镇真的很不一样。”其时他们正在小镇里的餐厅，江虞南叉起一颗芝士龙鸟蛋塞进嘴里，补充道，“食物也很好吃。” 奥丁早已放下刀叉，缓缓搅动着咖啡，涵养极佳的看着他吃：“如果有机会回亚尔夫海姆，或者回归华纳神族，你会想回去么？” 江虞南抬起头，一看见他的脸就忘记准备说什么了。烛阴在这里，他还能去哪？ 他笑着摇摇头：“不会，我还挺喜欢阿斯加德的。” 奥丁眼睛微弯，似乎心情不错。 晚上奥丁把他送到楼下，在他离开前突然把他叫住：“伊诺。” 江虞南回头就看见他走过来，轻轻托起他的脸，俯身用嘴唇碰了下他的额头，一触即分。 “晚安。” - 那一整个晚上，江虞南都没太睡好，第二天早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课，一进教室就接收到了各异的目光。 很不幸，这里除了那对双胞胎，他就只认识娘炮精灵菲比。他抱着书在他身边坐下，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见菲比皱着眉瞥了他一眼，抱着书去了别的位置。 江虞南懒得管这些，他翻开魔法书往下看着。 魔法理论课结束，从这节课开始他们就要使用魔法了。栗色长发的女讲师走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光球。 她推了推眼镜：“之前的课上说过，我们精灵族最早是元素精灵们繁衍的后代，因此每个人血脉里的元素之力是不同的。你们依次将手放在这个光球上，调动体内的神力，光球的颜色即为天赋魔法系别，之后会按照这个进行分班。” 第一个人将手小心翼翼的放上光团，屏息睁大了眼睛。数秒后，光团出现盈盈的绿意。讲师点点头：“治愈系，一班。” 显然治愈系精灵最常见，接连几个人都现出绿色。第五个是蓝色，水系精灵。之后又出现了红色的火精灵和深绿的木精灵。 -- 第85页 孪生兄弟都是火精灵。下来后，巴泽尔看了江虞南一眼，摇了摇头。 “嘿伊诺！”巴里斯“噗嗤”一下笑了，“你知道吗？这里是魔法系，检测没有神力的精灵会被退学。” 他甚至刻意抬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也不一定，他傍上的那个高等神族说不定……”剩下的话江虞南没听清。 菲比看了他一眼，没忍住：“伊诺，和已婚阿萨神族私会可是会被逐出阿斯加德的罪行，就算他是高等神族，只要不是奥丁，谁都没法赦了你的罪。趁着没被人告发，赶紧收手吧。” 江虞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可能是上次“烛阴”来找他，被人看见了。只是，他又怎么会是已婚呢？ 他刚想问，却听见讲师叫了他的名字。 江虞南努力排除杂念，走上台伸手覆盖住那光球。他默默数了五秒，那光团依旧是纯白的。 台下渐渐传来笑声。 下一刻，那光团中心突然出现了一点黑，如同加速扩散的墨水，转瞬间溢满整个光球。浓重的黑色球体缓缓漂浮着，江虞南诧异的睁大了眼。 女讲师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看上去有些僵硬：“是诅……” 话音未落，只见那黑色的光团突然又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那白光十分强烈霸道、很快又将黑色压制下去。 女讲师又是一抖，过了半晌，她缓缓开口：“你叫伊诺是吗？你与现任亚尔夫海姆那支光明精灵王族有血缘关系？” 江虞南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弗雷本人，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是光明精灵，却又有黑暗精灵的血统。”她着重看了看他的眼睛，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人族混血……不过，光明精灵竟会和黑暗精灵交配，倒是真的很少见。” 她提起黑暗精灵的语气，像是吃了一只臭虫。 台下的人看着他的眼神更怪异了。比起原先知道他与已婚神族私会的鄙夷，现在更流露出一丝恐惧与厌恶。 那女讲师收起光球：“剩下的人下节课再测，伊诺，你把东西收拾好跟我来一下。” - 江虞南被退学了。 他翻看着“烛阴”给他的魔法书，眨了眨眼睛，眼泪啪嗒就落在书上。他赶紧把书上的水渍擦干，眼泪却越流越快。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一转过身，就见熟悉的金发神族，正骑着天马隔着窗子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 江虞南内心在骂娘，面无表情的边掉眼泪边拉开窗户，分明十分镇定，可出口的话却带着哭腔：“芬里厄大人。” 奥丁从窗户进去，靠近伸手要擦去他的眼泪，那精灵少年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 “大人，我听说您结婚了？” 奥丁抬起的的手微顿，缓缓放下来贴在身侧：“是，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已经离开。” 江虞南“哦”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也止住了，十分平静的坐了下来。他闻言眉梢微挑，语气仿佛在闲话家常。 “谁离开了？你的妻子？” 奥丁迟疑了一下才轻轻点了头。 江虞南笑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上次离别时的那个吻，轻飘飘如同早春的落雪，温暖又寒凉。 他转着一只羽毛笔，对方这样坦然承认，他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阿斯加德的法令你应该比我清楚，芬里厄大人，下城区的红灯区能合法的玩乐，您就别拖我下水了吧……” 奥丁打断他：“法令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江虞南嗤笑着摇摇头：“你以为高等神族就能为所欲为？要是奥丁跟我说这个我信，我可不敢陪您冒险。” 奥丁突然走近，似乎想要说什么。那张与烛阴极其相似的脸，此时是如此的让人不顺眼。 江虞南随手抓起枕头对着他砸过去，压着怒火不耐烦的指了指窗户：“快滚，我看见你那张脸就烦！” 江虞南背对着窗户，很久之后回过头，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已经走了。江虞南走过去捡起枕头回到床上，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再过五日，就是面见奥丁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定时更新了……咕咕咕。红包谢罪。 想问一下大家更喜欢奥丁还是芬里厄，在考虑感情线和结局。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被03绑定后的男人 1个。 第43章 选妃大典 假期结束后江虞南一连几天联系不上西弗，西弗的副官说他被召去议事殿商讨边境防御措施。 到了当天早上约定的时间，金宫的神侍驾驭着不知名的巨大生物，停在了他的楼前。 那坐骑是阿斯加德的公共交通工具，经常能在下城区街边看见等候点。对于它是什么物种，江虞南之前就十分好奇。那坐骑宽约百米，宽大平扁，呈青褐色。胸鳍长大肥厚如翼，尾部细长，怎么看都很像他原先世界的“魔鬼鱼”。 来接人的“魔鬼鱼”不愧是皇室专用，通体呈金色，仰着头和他的主人一样趾高气昂，用鼻孔出气。 鱼上已经有十二三个少年少女了，领头的居然是个熟人，就是之前给他送书的那个脸很臭的神侍。 -- 第86页 他站在那大鱼的头顶上，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纸卷，自鼻孔哼了一声：“——伊里亚德公爵之弟，伊诺？” “是。” 江虞南不会浮空魔法，厚着脸皮爬了上去，所有人都在看他。他拍拍衣服上蹭的灰，十分从容的对看他的人笑了笑。 这十几个人里有只到他腰的侏儒族小萝莉、超过两米的巨人族，五官深邃的神族，甚至还有两个精灵族少年。十几双黑色的眼睛打量着他，神态各异，让他有点不舒服。 那领头的神侍名叫格林，他收了名单目视前方，皱紧了眉头：“等会到了奥丁大人面前，可管好你们眼睛……真没规矩。” 那些少年忙点头称是，可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做不到。 金宫内，十几个年轻美丽的少年少女走进殿内，漂亮的黑色眸子看向中央的王座，紧张的腿微微发颤。 金宫的主殿很大，相隔百米其实根本看不见至高王座上男人的脸，可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露出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期待自己被选中，一跃成为显贵…… 其中不少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主神奥丁。他们跪下来，以臣服的姿态。 江虞南不想太显眼，他跪在众人中靠后的位置，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奥丁让他们起来，不由眯着眼抬头看去—— 宫殿四周是高大的立柱，上方挑空跨度极大，透过高处镂空的窗棂，能看见外面高耸在尖塔。 两侧繁复华丽的玫瑰窗以金红色为主，绘着主神奥丁手持长枪、世界之树连通九大国度。如此的神权感召几乎让人目眩神迷，饶是江虞南，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殿堂的尽头、巨大的的窗棂下，至高王座上，端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他一手握着权杖，另一手搭在王座一侧，微微歪着头，金色的发柔顺的垂出弧度，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阿斯加德终日不变的阳光，透过镂空窗隙泄进来，恰好照射在他身上，宛如天神降临。 那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五指并拢、微微抬了下手。 狗腿子神侍格林说：“奥丁大人让你们起来。” 江虞南跟着人一同起身看向高台王座上的男人，突然就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曾站在这里，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王者，日光晃晕了他的眼。记忆在白色的雾雨中被浸泡得看不清当年的模样，但他依稀忆起一道目光穿透周遭众人、轻飘飘落在他的身上，高台上传来一声轻笑…… 想到这里，江虞南忍不住再次抬起头，下一刻，他就见王座上的人抬起一只手，隔空虚点了一下。 光点萦绕中幻化出一只银色的蝶，单薄的翼轻轻扇动，跨越整个大殿，缓缓飞到他的面前。 格林惊的手里的羊皮纸卷都掉在地上，本来就白净的脸蛋变得更白了。他弯腰捡起那羊皮卷，没拿稳又掉下去，再捡起来紧紧捏住。 他转身看向江虞南，皱着眉：“……奥丁大人选中了你。”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下一刻那神侍就要哭出来了。 江虞南呆愣在原地，那银翼的蝴蝶落在他的发梢上，看上去十分喜欢这个地方，懒洋洋的缓缓扇着翅膀，似乎不准备走了。 格林领着他们退下，到了门外，他唤来几个低等神侍：“你们将落选的人送回去。” 其他人到现在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人低声抱怨：“……奥丁大人根本都没看我们长什么样，他别是随便选的吧？” 格林瞥了一他一眼：“别乱说。”可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有些赞同。他又看向江虞南，说了声“你跟我来”就径直往前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江虞南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些。 奥丁是众神之王没错，可他一点不想成为奥丁的“女人”，太荒谬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找烛阴的，对了，烛阴……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猛的抓住格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一句话，带给芬里厄大人，就说我……” 格林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甩开他的手：“已经成为奥丁大人的人了，你竟然还想着芬里厄……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他们已经穿过回廊，进入了一个雾气氤氲的殿内。两个漂亮的女性神族上前不由分说扒了他的衣服，看着十分柔弱的胳膊把他举起，扔进了铺满玫瑰花瓣的浴池内。 “等等……奥丁选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格林没说话，一旁撒玫瑰花的女神族笑了：“当然是床上用的。” 江虞南潜意识里的“奥丁”是瞎了一只眼睛、胡子拉渣的中年大叔。既然能亲手挖了自己的眼睛，显然是个理智到可怕的狠角儿，他一直觉得奥丁选“黑瞳”的目的绝不会那么简单。 可到此时，他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慌了，死死抓住格林的袍子不让他走：“他是同.性恋？” 格林十分嫌弃的想挣脱，气的脸都有点红了：“当然不是！奥丁大人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弗……” “咳咳咳！” 那两个女神族连声咳嗽，格林猛的住嘴：“松手，我要走了！” 江虞南叹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被选中其实也不是我想的……” 格林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你不想被奥丁大人选中？” -- 第87页 “是的。” 格林惊的瞪大了眼：“奥丁大人可是所有神族的梦中情人……” 女神族笑嘻嘻的替他梳头发：“十个阿萨神族里九个想得到奥丁大人、一个想嫁给芬里厄。小弟弟，说实话没人会取笑你，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江虞南沉默了片刻：“我就是那一个人。” 格林和两个女神族呆住。 他又看向格林：“所以请你帮我转告芬里厄大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差点咬到舌头。 下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站在门外的高大男人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刚才听到的一切不为所动。他一步步走过来，对格非他们说：“你们出去。” 池子里的水温明明刚好，可不知怎的江虞南突然感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往水里缩了一下，大脑有点反应不过来。 所有人都退下了，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他抬起头与“烛阴”对视着，还没组织好语言，突然眼前一黑。不是被遮住、只是单纯的看不见了。 “只是暂时的魔法，不用怕。”奥丁说。 视觉被限制，听力就格外灵敏。他缩在水里不敢动弹，窸窣的脱衣服声音之后，身边传来“噗通”的入水声。 有人在水中靠近，一只紧实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耳畔感到温热的吐息，随即有低哑性感的声线贴着耳朵传来： “既然看见我的脸就烦，那就别看了吧。” 江虞南颤抖着想逃开，却被一把拉进怀里。 水波荡漾，室内温度好像更高了。江虞南趴在浴池的边上，脸蛋红扑扑的大口喘着气。 “芬里……芬里厄，你怎么会在这里……”尾音在蒸汽中破碎，似乎带着承受不住的低吟。 “你怎么这么笨，”奥丁轻声笑了，“我是谁，你还不知道么？” 江虞南想不明白，伊里亚德没必要骗他：“可是伊、我哥哥跟我说你是……” 奥丁轻轻的喘息着：“我曾下访边境的精灵驻地。我的身份比较敏感，就用了芬里厄的名字。”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突然动了：“怎么，还有心思跟我聊这个？” 江虞南几乎立刻感觉到，他对这个话题有些排斥。这很不寻常……在王城待了两个月，他已经听说了奥丁与芬里厄的关系不合。 前段时间就精灵一族战俘的处置问题上，芬里厄当场摔门而出，奥丁则宣布择日再议。 不过据说在很久以前，他们两人曾经是十分亲近的君臣。战神芬里厄被奥丁带回，最后成为了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不知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不过，江虞南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眼前是无尽的黑，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着、侵袭着，无法呼吸无法自拔。温热的吻落在唇上，带着濡湿暧昧的水渍，细细啄吻，是阔别许久、令人沉溺的温柔。 意识在黑暗中浮沉。 江虞南似乎又看见银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以脆弱而决绝的姿态，越过众人轻轻落在他的发梢。 耳畔响起一阵叹息，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可他太累了，什么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投出[营养液]的小天使：酱伴饭 10瓶；凉朋友 5瓶； 有人说想看车，勉强开个车…… 第44章 奥丁的替婚男宠 江虞南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日光透过镂空窗棂照射进来，有金白交错的羽毛与流沙在空气中浮沉。不用猜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刚准备爬起来却发现四肢酸痛，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又缩回了被窝里开始装死。 太羞耻了，他是真的没脸见奥丁。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僵硬着缓缓转过身，直直对上床上另一侧男人的眼睛。 奥丁似乎也刚醒没多久，正侧躺着看着他，身上白色睡袍敞开着，金色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江虞南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耳根子开始发烫：“……你骗我。” 他心情复杂，又生气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连质问都是软绵绵的，像是收了爪子挠人的猫儿，色厉内敛。 奥丁一边眉毛微微挑高：“是你自己笨，怎么还怪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 奥丁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移开视线，半真半假的微微一笑：“一见面你就对着我叫别的男人的名字，其实我有点难过。” 就算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江虞南还是愣了一下，所有的委屈、羞赧与质问都堵在嗓子眼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就又想到前一次的不欢而散，奥丁有过妻子，那他们这算是什么？他不敢问。 眼前的众神之王言行举止都贵气逼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和烛阴真的不太一样。 奥丁很完美，各种意义上的。所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在他身上都找不到，甚至就连在床上，他也带着些彬彬有礼的克制，一切都把握在恰到好处的尺度。就连最动情的时候，也不过呼吸稍重几分。 不知道怎么说，可江虞南总觉他完美得不够真实。他没有欲望与激情，他甚至也感觉不到他对他的爱。 江虞南问了，可奥丁却说：“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么？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 -- 第88页 已经七点多，奥丁要去议事厅主持朝会，他穿好衣服又走回床边，很自然的低头在装睡的江虞南额上落下一个吻：“我走了。” 江虞南听着脚步声远去，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猝不及防眼泪就流了一脸。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的抬起头，就看见门口一脸错愕看着他的奥丁。他似乎是准备回来拿东西，却正好撞见这一幕。 “……” 江虞南深深的叹了口气，为这个娘们唧唧的身体感到十分疲惫，张了张嘴很没底气的说：“我真的没想哭的，你别这样看我……” 奥丁大步走进来，又将刚穿上不久的皮毛大衣重新脱下。他脚步微顿，唤来殿外侯着他的副官格林：“我今天不去议事厅了。” 格林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他淡淡的一眼看的发慌，忙低下头应声退下，顺手关上门。 江虞南眼眶红红的，扯起衣服遮住自己斑驳裸露的上身。他看着奥丁一步步走近，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弯下腰吻上他的眼睛，他吓得不敢动弹。 那嘴唇干燥微凉，一下一下吻去他的泪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情，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江虞南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薄红，几乎是颤抖着推开他：“够了。你……” “哭什么？” 奥丁见他低着头半晌没回答，在他身边坐下，淡淡的笑了：“今天不去议事了，陪陪你。是我的疏忽，忘了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就告诉我，知道了吗？” 他这样正经，江虞南忍不住噗的笑出来：“我早就成年了，才不是小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像个老年人。 奥丁笑着：“我确实比你大很多。” 奥丁是纯种神族，而精灵只是半神，生命比起神族来说要短暂许多。也许等他变成了小老头，奥丁还是现在的模样。 江虞南嘴角的笑容稍微淡了些。他曾经看着烛阴，也时常想到这一点。 大概是因为奥丁和烛阴长着同一张脸，以至于他偶尔会将对烛阴的感情弄错对象，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他有时看见奥丁会有些难过。 “你看上去又要哭了。”奥丁轻叹了口气，“我可以知道原因么？如果是我的问题，我会尽量去改。” 江虞南连忙摇了摇头：“不是您的问题，只是我……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想想你想要的，欲念所在即是前行的方向。” 奥丁眼睛微弯，那只翡翠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些温柔，右眼确依旧是无机质的灰白，看上去漠然而无动于衷。江虞南伸手轻轻触上他的右眼：“你的眼睛……这是义眼么？原本两只都是绿色的？” 奥丁纤长的金色睫毛闪动，点了点头。 江虞南觉得有些可惜：“那一定很好看了。” “阿萨神族的历史书里有当时的相片，如果你感兴趣，在金宫的藏书殿就能找到。藏书殿里除了禁书区，别的都能看。” 江虞南精神一振，自从之前知道他有神力，他对魔法的兴趣就逐日递增，更何况他也很想弄明白自己既然是“精灵王弗雷”，又为何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 次日奥丁忙于政务，他在神侍的指路下找到了藏书殿。路上在花园里看见两个少年，也像是精灵族，江虞南再看去已经没了。 藏书殿很大，关于魔法的书倒是有不少，他借了些入门的，就去寻找精灵族的书籍。 大概是为了知己知彼，殿内有一角专门放置各族相关，主要是异族的特点以及长处。资料极其详细，就连矮人族最珍贵的锻造工艺都有，一旁的魔法屏障里还放置着矮人王的巨剑，那是矮人炼金术的最高成就，也不知是怎么被阿萨神族弄来了。 然而却没有一本介绍精灵族的书籍，江虞南还想再找找，可看时间奥丁该回来了，只好作罢。 他回到殿内趴在床上翻看借来的书，突然看见一行字： 「父神奥丁将巨人伊米尔斩杀后，精灵自腐尸上诞生。其中尸体向光一面诞生了光明精灵，背光一面诞生了黑暗精灵。 光明精灵天生掌控治愈之术，黑暗精灵则擅长诅咒魔法。部分受元素之力眷顾的精灵族，能使用元素魔法。 战斗魔法为两大神族所用，少数如精灵王弗雷以及芙莱雅、矮人王安德瓦里等半神族，也能使用。」 他翻过书页的手一顿，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说光明精灵都会治愈术，战斗魔法反而是神族才能掌控的……为什么那日他说不会治愈术，奥丁却让他尝试战斗魔法，而不是诅咒魔法呢？ 难道奥丁已经知道他是弗雷了？ 他又翻过一页，在“诅咒之术”的标题下有一大段文献，后面摘录处赫然是“弗雷《诅咒与献祭》”。 江虞南还想再看，一只手突然落在他的头顶，很温和的揉了揉。 “在看魔法书？” 江虞南心有疑虑，不动声色的合上书，看向奥丁：“只是对魔法有点好奇。” “学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还想回去读书么？” 江虞南摇了摇头，他讨厌那里的精灵。 奥丁并没有很惊讶：“我会找人来教你魔法，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你可以先看看书，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 第89页 江虞南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刚才还在怀疑奥丁，闻言顿时有些内疚。 大概是今天的奥丁看上去太过平易近人，他一时大脑发热：“……陛下真的很温柔，你的前妻一定很幸福。” 谁知奥丁顿了一下，却缓缓的道：“不是前妻。” 江虞南愣住了：“……什么意思？你和她还在一起？” 奥丁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说。 “那我算什么？” 这话问的实在丢人，江虞南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他目光牢牢锁在奥丁脸上，试图看出一丝泄露出的情绪。 可奥丁依旧是平平淡淡的笑，像是看着闹脾气的小孩子：“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这样的目光他原本觉得是温情，可如今却又发现，那也像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一阵寒意涌便全身。 江虞南低着头好一会儿，轻轻的笑了一声。他抬起头：“你……是怎么看我的？” 奥丁薄唇微抿，目光看向别处。他突然张了下嘴，下一刻又紧紧闭上，转身毫不犹豫的就大步离开了。 江虞南牙关咬得发疼，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后还是忍不住跑到窗口。 他看见奥丁步伐急促的向着不远处的另一座殿堂而去。与王城一贯的金色奢华风不同，那座宫殿以灰黑为主，带着些格格不入的沉重感。 奥丁一向是优雅从容的，就连黑暗精灵夜袭阿斯加德王城，他也不紧不慢的笑着吃下最后一口晚餐，擦了手对同桌道了歉，才离席去解决政治问题。 可江虞南隔着这一段距离看他，居然觉得他状态不同以往，居然有一些不安与无措。 后来江虞南问了人才知道，奥丁的前任王后并未向外公布就死了。他是精灵，却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之后奥丁一直是一个人。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陆续寻找漂亮的少年少女，却无一不与那人有些相似之处。 而那座黑色的宫殿，是英灵殿，里面寄宿着九大国度万千死者的亡灵。 奥丁时常在无人的夜晚，前往那殿内倾听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芬里厄掉马以及乘虚而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03绑定后的男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苏尔洛伊 一连几天，江虞南都没见到奥丁，格林也不再每日来他殿外侯着奥丁去朝会。殿里的神侍一个个都谨言慎行，问也问不出什么，只答主神大人的事他们也不清楚。 前一日他去藏书殿还书，路过金宫议事厅的长廊，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似乎最近亚尔夫海姆局势愈发不明朗，潜入王城的黑暗精灵尚未除尽，精灵王室也始终不表态。 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猜测大战是否又要到来。 江虞南最初的气消了大半，又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朝会还没结束，他经过那条长廊时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长廊尽头的议事厅虚掩着门，能看见里面有人走动。 他想再看清一点，可脚踝突然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 江虞南低头看去，那是一只雪白的猫咪，不知是什么品种，正舔着爪子仰头看着他，软绵绵的“喵～”了一声。 他弯腰想摸摸猫咪的头，却听见有脚步声渐近，似乎有些着急，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啊！罗伊！” 那只猫咪听见声音立刻向他跑去，江虞南回过头就看见那少年蹲下来将猫咪抱起，漂亮红润的嘴唇微嘟着，小声对猫咪说：“罗伊，不要乱跑，我找了你好久！” “谢谢你……”少年抬头刚想道谢，笑容突然僵在唇角，江虞南也愣住了。 两双黑色的眼睛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其实之前在花园里看见那两个精灵时，江虞南就隐隐有了猜测，可直到亲眼看见，他才迟钝的意识到，原来除了他也还有其他人。 江虞南微垂了一下头，碎发遮住眼睛，再抬起头时已经调整好笑容，他很客气的对那少年点了点头就准备走，抬眸的一瞬间却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格林。 格林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都有着漂亮的脸蛋和黑色的眼睛。他们指向这边：“你看，我就说他肯定在议事厅附近。” 那个少女挑了挑眉，语气有点酸：“才多久不见，就这么离不开奥丁陛下？” 格林神色匆匆，看见那少年才松了口气：“苏尔洛伊，奥丁大人说他今天比较忙，就不……” 他话音未落，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江虞南，神色有点尴尬，没再说下去，正巧有神侍来找他于是就离开了。 那少女看上去有巨人族血统，年纪不大身材却极好，她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苏尔，居然栽在阿萨神族的男人手里！你可真给我们巨人族丢脸！” 那名叫苏尔洛伊的少年红着脸瞪向那个女神族：“才不是因为陛下，明明是罗伊跑到这边……” 江虞南尴尬到无所适从，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苏尔洛伊叫住：“你是伊诺？那个精灵族的？” 江虞南点头，“嗯”了一声。 他眨了眨眼好奇的打量着他：“你真好看，难怪奥丁大人之前那么宠爱你……”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我叫苏尔洛伊，是‘火焰巨人’苏尔特尔的侄子……” -- 第90页 江虞南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你，你的猫很可爱。” “啊，你说罗伊么？”苏尔洛伊笑的很甜，“陛下送我的，说是亚尔夫海姆王室培育的品种……我不太懂这些，你是精灵，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年打断他，皱了皱眉：“苏尔，你跟他废话什么……” 那只猫大概是知道有人在说它，探出半截粉色的舌头，“喵”了一声。那眼睛在光线下呈翡翠色，有一种迷人的风情。 就像奥丁。 江虞南有点喘不过气，他一闭上眼就是之前和奥丁在一起的场景，在床上、在浴池里、在沙发上…… 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尔洛伊依旧开心的喋喋不休，他脸颊泛红，笑容含着甜蜜的羞涩：“……你知道吗？我听说神族里，猫咪代表情.欲，奥丁大人看上去很正经，私下里居然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他身边的女巨人族白眼快翻到天上，拉着另一个少年就要走：“阿亚，他们‘好姐妹’聊闺中密事，你听那么入迷干什么？奥丁大人碰也不会碰你……” 这话不知触到了那少年哪根神经，他神色一变：“苏尔就算了，他一个被玩腻扔了的货色，你觉得我不如他？” 苏尔洛伊顺着猫咪背上的软毛，仿佛没听见。 他捏着拳头依旧意难平，狠狠的剜了江虞南一眼：“他长得是不错，可也不是最出众的，还是个混血的下等杂种……啊！” 他的脸突然重重偏向一侧，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大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抬起头慌乱无措的四顾，猛的睁大了眼，往后退了一步。 江虞南听见身后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他突然被人拉住手臂，扯进怀里一把抱住。 他回过头，居然是“西弗”。看他过来的方向是议事厅，应该是朝会刚结束。他手中拿着的羊皮纸卷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也没捡。 “伊诺……你怎么在这里。” 他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眼神从最初的惊喜与惊愕，转为若有所思。他抓着他肩膀的手劲有点大，江虞南瑟缩了一下，他立刻松了手，只是还在看他。 他那眼神看得江虞南心里发慌，他眨了眨眼睛：“我想跟你说的，只是前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 芬里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目光缓缓扫过那另外三个呆愣的人，微微眯了下眼。 他站直了身子看向刚才出言不逊的少年，半个身子挡住江虞南，眉梢微挑露出一个并不友善的笑容。下一刻，他右手轻抬，手中瞬间聚起噼啪作响的雷电，他扬手—— 后面有人说：“发生了什么事？” 江虞南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浑身僵硬，脑子涨涨的发疼。芬里厄收起法术，微一颔首，语气却不是很好：“奥丁大人。” 那少年如同见了救星，眼眶一红就往奥丁那边跑，却在经过苏尔洛伊时被绊了一个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可怜。 奥丁一双沉静如水的异瞳落在江虞南身上一瞬，又转开，看向地上的少少，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的温和：“我记得你来自亚尔夫海姆，对么？” 那少年受宠若惊，连忙点着头向他爬了几步。 “将他遣送出宫。”奥丁对神侍说完，又看向他，“你可以留在王城，也可以回亚尔夫海姆，如果有什么别的要求，可以告诉我的副官。” 他说这话时脸七出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没有看见那三个人骤然变白的脸色。 苏尔洛伊抱着猫的手一僵，不敢说话了。 “伊诺。” 江虞南没想到奥丁会叫他，僵硬着转过头，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是，陛下。” 奥丁目光落在芬里厄脸上，停留了片刻，笑了一下：“……这就是你说的西弗？” 芬里厄搂着他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一手揉了揉头发，笑容十分自然：“陛下，这就是最近我满王城找的弟弟，您帮我找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这就把人带回去了。” 他说完拉着江虞南就准备走，却被奥丁叫住：“芬里厄，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多了个精灵族的弟弟。” 等等，奥丁叫他什么？ 江虞南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你是芬里厄？” 芬里厄近期出动了一部分军队，在满城地毯式找人的事情，奥丁同他说了说过，当时还不以为意的随口问了几句，没想到居然…… 芬里厄看了他一眼：“这个之后再说。” 奥丁斜倚在高大繁复的罗马柱上，白色的皮肤与金色的头发几乎融化在阳光里。他一双眼睛一绿一灰，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伊诺，”他淡淡的道，“已经进了金宫的人，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这个道理，需要我告诉你么？” 芬里厄嗤笑一声，似乎准备说什么，可江虞南却拉住了他。芬里厄和奥丁关系不合，他不想掺这趟浑水。 奥丁接过格林递来的外套披上，不紧不慢的看向他们，微微一笑：“伊诺，今天晚上我去你那里。” 周遭的目光分外扎人。江虞南站在长长的回廊里，突然就感到身心俱疲。他想问奥丁，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可是又不敢开口 奥丁和芬里厄都离开了。芬里厄走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 第91页 . 晚上奥丁果然来了，他举止优雅、言行得体，依旧是模板化的笑。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酒气过重，一定不会有人觉得他喝了酒。 奥丁压着他，只低低的喘着气，眼睑微合，也没怎么看他的脸。江虞南咬着牙承受着，胸口闷闷的发疼。 自他进门到做完离开，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没过几天的一个傍晚，江虞南在经过花园时，看见苏尔洛伊蹲在花丛里，哭的稀里哗啦，一张我见犹怜的白嫩小脸看上去十分憔悴。 他见江虞南在看他，立刻别过脸跑了。 路过的女神侍没注意花园一角的江虞南，跟同伴小声八卦着：“咦！刚才跑了的是那个火巨人的侄子么？” “是吧。奥丁陛下果真是喜新厌旧的主儿，苏尔洛伊这样的绝色，这才几天就失宠了，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那女神侍连忙打了她一下，小声道：“这种话也敢拿出来乱说，你胆子真大……” “有什么不敢的，外人也就算了。这金宫里的人谁不知道，陛下如今恐怕还是对弗雷大人念念不忘呢……” 江虞南垂下的头猛的抬起。弗雷？ 之前说话那女神侍像是进来不久，也被惊住了：“……谁？！”她抓住那同伴的胳膊摇来摇去，“哦天哪！是我想的那个弗雷么？” “当然，就是华纳神族那位大人。”那稍年长的女神侍十分享受她崇拜的眼神，两人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她神秘的笑着：“哦，你不知道，当初弗雷大人是作为华纳神族的人质交换来的，那时他还不是精灵王，还和我说过话……” 稍年轻的女神族又是一阵低呼。她惊讶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但是奥丁大人的前任王后不是已经死了吗？弗雷大人……” “你不知道吗？精灵王弗雷早就死了，因为一直没有适合的继位者，外忧内患频发，就暂时压着没公开。” 那年长神族叹了口气：“这事金宫里的神侍和诸位高等神族都心知肚明，你别往外面说就行。” 后面她们聊的江虞南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他慢慢的往回走，过多的信息让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他和奥丁之前是这种关系么？ 可是他确信自己并没有死。弗雷已死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奥丁的态度也让他弄不明白，如果他们之前是恋人，认出他了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可如果说没有认出他，那之前让他修习战斗魔法只是无意为之么？ 有神侍端着茶水路过，突然撞了他一下，塞给他一个黄豆大的小球就快步离开。 江虞南看着那颗半透明的小球，潜意识里知道怎么用似的，很自然的捏爆，一段红黑色的文字浮空出现。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你出来。」 落款是F。 作者有话要说：　　#北欧神话中，巨人是最早出现的生命，也是诸神的最大敌人。苏尔特尔即史尔特尔，火巨人住地穆斯贝尔海姆的领导者，在诸神黄昏一役中杀死了弗雷，并最终毁灭了世界。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珺昇、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宁 10瓶；凉朋友 5瓶；楼兰月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芬里厄的告白 手掌上方漂浮着的那一行文字扭动着逐渐消散，刚才捏爆的颗粒也没了，倒是十分隐蔽的传递信息方式。 江虞南哭笑不得，按故事发展，芬里厄最终将杀死奥丁，他似乎不小心被卷入了奇怪的“支线剧情”。 推开门的时候，他脸上笑容还没收回来，未曾想到奥丁居然在里面。他坐在窗边翻看着一本厚重古籍，抬眼看过来：“今天心情不错？” 江虞南愣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 奥丁语气平淡得仿佛这段时间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过来。” 他慢慢走过去，刚到他身边就被他拉下，坐在他的腿上。奥丁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继续翻着纸张。他今天居然带着一个无框眼镜——矮人族的炼金术师这几年研究出了眼镜，不过因为原材料稀有、售价极其高昂，也就只有少部分权贵用得起。 江虞南看着他的侧脸，奥丁若有所感，侧过头亲了他一下，江虞南身子一僵却没躲开。上次寡言猛干的奥丁实在是吓到了他，可今天他看上去却又正常了。 奥丁合上书放在一边：“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眼睛里漾着温和的柔光，就是这样的眼神，总是让人产生错觉。江虞南突然觉得很烦躁：“你一向都是这样忽冷忽热的吊着人么？” 他气势十足的扔下这句话，身体的泪腺就开始作怪，他咬牙憋了好一会，终于战胜了软弱的身体，起身就想离开。 奥丁伸手想摸他的脸，被他一把挥开：“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抹了把脸，低骂了一句，因为下手很重脸上被揉出红痕。 奥丁抓住他的手，微微蹙眉：“这是你对身体的排斥反……”他噤声却已经迟了，江虞南猛的抬起头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 奥丁皱着眉，没说话。 “你说话啊，”江虞南微微眯起眼，轻声质问，“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你觉得你是谁？” 奥丁抬手轻轻扶过他的脸颊，笑容有些讽刺，他缓慢而毫不留情的说：“不管你听说了什么，那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 第92页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奥丁问：“你以为你是弗雷，对么？” 江虞南抿着嘴唇，脸色有点发白。 可他却好像嫌不够似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轻声笑了：“真可爱。” 这不亚于被当众处刑。江虞南闭上眼睛，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嘴唇紧咬睫毛轻颤，一张满是眼泪的脸看上去有些可怜。 奥丁笑容慢慢消失，他突然站起来，却听见江虞南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句话声音太小，江虞南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奥丁微怔，神色冷了几分：“不行。” “凭什么？”江虞南顿时气笑了，“你那个叫什么阿亚的精灵情人，他就能自己决定去留，可以留在阿斯加德、甚至能回亚尔夫海姆，凭什么我就不能走？” 奥丁走近一步，江虞南吓得往后退了些。 “你在吃醋？”他微微一笑，“我没碰过他。” 江虞南不想听这些，然而奥丁又走近一步，他再后退却后背贴在墙上。奥丁距他一步之遥，垂首看向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你有点开心，这样就满足了？真可怜。如果我是你，会想要更多。” 江虞南咬着牙，眼睛又开始泛红。他可以忍受奥丁不喜欢他，但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感情被这样戏弄。 奥丁却仿佛浑然不觉，他低头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单恋的感觉看上去并不美妙。有一种黑魔法能转换种族，不过是不可逆的……” “给你一个机会，变成阿萨神族，说不定我也会爱上你。” 他与江虞南的脸贴的极近，说话时嘴唇轻轻磨蹭，漂亮的眼睛半开半合，里面星光流转，看上去竟然有些惑人：“……也许我会让你做我的王后。” 江虞南闭上眼一把推开他，嘴唇都在发抖。奥丁被推开时也没有很惊讶，只淡淡的一笑。 “不，”江虞南轻声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事实证明，奥丁这人枉为众神之王，心眼不是一般的小。 自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一连数月，江虞南再也没有见过他。 奥丁不许他离开金宫，也似乎不再记得有他这个人。倒是格林偶尔会过来，几次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这段时间里，他的战斗魔法练的倒是小有成效，已经能使出最简单的法攻，不过连兔子都削不死，不提也罢。 有一天晚上天气不错，江虞南起了兴致出去数了会星星，他确信是看见奥丁往他的寝殿这边走过来，抬眼和他视线对上，又走了。那副模样，江虞南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暗恋他。 但显然不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听说华纳那边又来了人，诸位高等神族都忙得团团转。 这分明是一场政治斗争，可金宫里的神侍们却像打了鸡血，一个个兴奋的不行。 江虞南去藏书殿借中级战斗魔法书，又遇见那两个女神侍，她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着，步伐看上去有些匆忙。 “什么？你是说弗雷大人？怎么可能……” 年长的神侍说：“真的，不信去看看。” 江虞南脚步一顿，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远远的跟着她们去了。 金宫主殿外的环廊上，几个高等神族都在，看上去是刚议事结束。 有一个金发黑眸的精灵族女人站在奥丁身边。她长着一张任何男人都难以不动心的脸，以及神族里少见的性感身材。 那居然是弗雷的妹妹，芙莱雅。他曾在梦里见过一次，可出现在眼前又是另一种惊艳。 饶是江虞南一个同志，也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可奥丁被她挽着胳膊，神色却依旧礼貌而疏离。 她正笑盈盈的对奥丁说着什么，转过脸时与江虞南眼睛对上了一瞬，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 江虞南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刚才看见她时的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也许是他的错觉，这个女精灵的某些神情与习惯，和他有一些相似。不过，也可能是作为兄妹一起长大，以前的他或多或少影响了她的一些行为。 芙莱雅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发现他没死，过来灭口的？ 江虞南趁奥丁没看见他，往后退了些，躲在巨大的柱子后面，一抬头就和那两个女神侍对上了目光。 那两个女神侍也十分诧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你也是来看新王后的么？” 江虞南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新王后？” “呀，你居然不知道！我们要和华纳神族联姻了。不过这回华纳神族真是血亏……”她笑得十分开心，“那精灵女人原本架子端的可高，可几天下来，居然主动要变成阿萨神族……那可是禁咒啊，华纳那边估计得气死。” 江虞南眨了眨眼：“奥丁要娶她？” 那两个女人兴奋的点头。 江虞南似乎没太反应过来：“你说……她要变成阿萨神族？” 年长的那女神侍压低声音道：“这个新王后说不定真是弗雷大人，金宫里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确实太像了……” 江虞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慢慢转头看向奥丁和芙莱雅，却正巧看见了温情的一幕。 芙莱雅攀着奥丁的脖子，仰着头含笑注视着他。奥丁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轻触她金色的卷发，叫了一声：“弗丽嘉。” -- 第93页 后面的话因为距离太远，他没听见。但是只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身心俱疲。 之前就想过，为什么没有弗丽嘉的存在。他甚至私下里翻了神族谱系，也并未找到这个人。 他曾想会不会弗丽嘉就像上个世界的嫦娥一样，并不存在。可现在他却真真切切的听见了这个名字。 芙莱雅用弗丽嘉这个化名，也许是偶然，可是弗丽嘉是神后，确实不争的事实。认真一想，确实在某些地区的神话传承中，她和弗丽嘉是同一个人。而弗雷与奥丁的交集却屈指可数。 江虞南低着头，只觉得心跳渐渐平静下来，耳畔是微风拂过的声音。 待在这里再多一秒都像是一种折磨。 他笑了笑，转身走进花园快步离开。一人高的花木将他狼狈的身影遮得掩饰，芬里厄若有所感的抬起头，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追了上去。 “伊诺。” 江虞南回过头，因为走得太过匆忙，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微微泛红。他诧异的道：“芬里厄大人？”明明刚才他还和奥丁他们在一起。 “怎么这么着急？” 江虞南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还的书忘拿了。” 芬里厄不是傻子，但也没揭穿他，只笑着挑了挑眉：“奥丁要结婚了，你还不走？” 江虞南眨了眨眼：“他不让我走。” “你跟他提过？”见他点头，芬里厄显而易见的心情好了些，“我这边已经基本安排好了，如果你想离开，下个月就可以。你以后准备去哪？会亚尔夫海姆么？” 这个问题，江虞南其实也没考虑好。他只是想着就算离开奥丁，最终芬里厄也会杀死他，他只要等着奥丁已死的消息就行。可去哪呢…… 芬里厄说：“如果没想好的话，你可以先住在我那里。就算奥丁找你，也没人敢查我的宫殿。”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江虞南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芬里厄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很仰慕芬里厄大人？” 江虞南尴尬极了，芬里厄也没为难他，喉间溢出低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在阿萨神族神战士榜排行第一、富豪榜排第三……我的宫殿没有金宫大，不过只会住我和你两个人，我还有一支军队，他们都会很尊敬你。” 江虞南整个人呆住了。 芬里厄微笑着走近了一步，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响起：“所以，如果你不喜欢奥丁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芬里厄背着光，眼睛看上去真挚又深邃。他身后王城的金色日光中，有雪白的花瓣打着转飘过。 他微微低头靠近了些—— 身后突然有脚步踩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江虞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已经迟了。 下一刻，芙莱雅的惊呼声响起：“呀，芬里厄大人！您不是有事先回去了么，怎么……” 江虞南回过头，奥丁站在芙莱雅身旁，目光自他们两人身上扫视了一下，笑容淡到看不见：“伊诺，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伴饭 10瓶；冰淇淋很甜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我带你走 后来江虞南才知道，奥丁并不是个没有心的人。 他确实已经很年长了，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他逐渐学会克制与算计，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完美君主的模样。 就像此时此刻，他脸上神情十分寡淡，甚至目光有点飘忽，薄唇微抿，直到弗丽嘉轻轻拉扯他的袖子，他才把目光从芬里厄搭在江虞南肩膀的手上收回来。 “芬里厄，我们谈谈。”他说完就转身准备走。 “不是多大的事，就在这里说吧。”芬里厄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喜欢精灵族美人的事，陛下应该知道……您既然不喜欢他，不如送给我？” 奥丁轻笑一声，那尾音里居然流露出几分不屑。 弗丽嘉低头玩着鲜红的指甲盖儿一言不发，仿佛没看见两人隐隐的对峙。江虞南被夹在中间，却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个时候和奥丁对上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拉了芬里厄的袖子一下，暗示他别再说下去，可却不巧被奥丁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奥丁看向他，极浅淡的一笑：“伊诺，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也有在努力的尊重你。芬里厄和我不一样。你还小，这些以后你会明白。” 江虞南刚才还心平气和，现在却几乎被他气笑了：“什么机会？变成阿萨神族么。” 奥丁没说话。弗丽嘉开始看花。 芬里厄抱着手臂笑了一声：“陛下，您找战斗系的大魔法师，是为了教伊诺？” 江虞南一愣，奥丁看了江虞南一眼，目光对上的瞬间又转开目光。 “为什么不让他学诅咒魔法？” 奥丁眸色微沉：“够了。” 芬里厄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江虞南猝不及防被他轻佻的摸了把脸。 “晚上见。” 不待江虞南反应，他已经伸手招来天马，未等天马落地就一跃而上，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江虞南晚上当然不会去见芬里厄，不可否认，奥丁含糊不清的言辞成功的让他对芬里厄产生了戒心，他现在谁也不信。 -- 第94页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没了前一个世界的热情。他不再想建功立业、不再急于求成，只想着找一个地方安静的等着奥丁死去、烛阴的残魂回归。 他也忍不住去想，烛阴的残魂，会不会本就是他人格中的一部分，他也有这样的一面，只是他没有看见罢了。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想到上个世界的缘故，他在躺椅上睡着后，居然又梦见了九州。 他高高的漂浮在天上，看见后羿猎杀了那只像野猪一样的怪物。他毫不在意的抹去脸上的血迹，问后谷他的酋长大人在哪里。 他看见后羿站在靶场外看了他和逢蒙许久，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直到被发现后，走过去把他抱回他们的小屋。 后羿抿着唇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是因为太过年轻而特有的英气与痴迷，他居然看上去有点紧张，过了半晌才终于说出来： “……你愿意和我一起长生么？” 侧躺在躺椅上的江虞南，不自觉的抓紧了身下的毛毯。梦境中，他看见后羿怀中的江虞南微垂着头，只犹豫了一瞬就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微笑道：“好啊。” 隔着九州万年缥缈的云烟，尘沙飞扬，他看见金光骤亮。羌戎族和后绍氏的族人瞪大了眼睛，纷纷丢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惊喜的大喊着酋长和后羿飞升了。 云端之上，江虞南看着金光中两人的神格交相辉映，他们并没有飞入九霄，而是以神明的身份，留在了充满回忆的九州故土。后羿哈哈大笑，一把将身前的青年揽入怀中，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江虞南看着他们，怔愣间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下一刻，天地色变。 有风破开天地间神明诞生而积聚的饱满灵气，金色的光晕转瞬消散，忽而席卷九州的风沙停息后，显露出真实。 他看见后羿跪在一片碎肉中，眼神空洞而迷茫。 那小屋包括家具，都是后羿按照他画出的图纸，亲自用木石打出来的。床铺很乱还没整理，桌上放着他白天摘来留给后羿的果子——他怀疑那是石榴的前身，只是不知味道如何，准备让后羿“试毒”。处处都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刚才还欢喜到大笑的男人，此时却像突然被抽去了灵魂。他沉默了许久，开始抓起碎肉塞进嘴里。 “我从来不想成神，只是想留住你……” “你像神明降临在我身边，赐予了我现有的一切……”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虚空，恶狠狠的笑了，“——别想逃！” 江虞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着逢蒙闯进来，怒而射杀后羿。那孩子扑上去探了一下后羿的呼吸，整张脸变得惨白，他摇摇晃晃的往外退去，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又走回来。 他在地上撒上助燃的草，将炉子踢翻，看着火势越烧越猛。第二天早上，有人来给酋长送餐，却发现整个屋子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在恐慌的情绪扩散之前，有个说法渐渐传播开，不论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这确实抚慰了族人恐惧与悲痛的心情。 他们都说，酋长和后羿两人吃了不死药，一同飞升了。 最后的最后，他又梦见后羿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他神情凶狠、眼神痴狂，一张年轻桀骜的脸被火烧的面目全非。 他在火中探出已经烧成炭黑枯骨的手，一下下向着他爬过来，声音嘶哑的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 江虞南大口喘着气猛的睁开眼，冷汗流了一身。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只幽绿的瞳孔。 他身上被盖上了薄被，奥丁在旁边不知坐了多久：“做噩梦了？” 江虞南“嗯”了一声。 奥丁微微一笑：“挺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梦了。” 江虞南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发呆。奥丁总是这样，在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万劫不复，不可能再有心平气和的交流。可奥丁却又出现，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就像在奥丁来看，这些让他无比困扰的事情，都无足轻重一样。 奥丁见他呆呆的躺在那里，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又顺着鬓角滑下。他低下头靠近过来，江虞南微微一瑟缩，却被他温柔的吻住。 那是一个很轻很浅、却很漫长的吻。 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江虞南慢慢就有点困倦。他睡着之前，好像听见一声叹息般的低喃。 “变成阿萨神族吧，我会对你很好，像以前一样。” 奥丁总是这样自私，他是精灵王，怎么能背弃自己的种族。江虞南用最后的力气摇摇头，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感觉身旁尚有余温，一时间有点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一走出殿门，就看见外面天空上，有骑着雪白天马的华纳神族浩浩荡荡而来，整个金宫难得的热闹祥和。 那是奥丁给予弗丽嘉的盛典。 江虞南一怔，对着天空看了许久，低头笑了笑就离开了。 弗丽嘉带来了两个儿子，巴德尔和霍德尔，前者光辉美丽、后者阴郁寡言。虽然不是奥丁亲生，却很得他器重，金宫里都将他们奉为神子。 还有许多人说，巴德尔仿佛弗雷再世，气度言谈都十分有精灵王的风范。在宴会上有人说与奥丁听了，他也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 第95页 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江虞南都没怎么见到奥丁。他们有时在金宫内遇见，隔着长长的廊相视一眼，就错开而行。 芬里厄倒是经常来找他。 自那次花园里的冲突之后，他和奥丁的矛盾日益显露出来，许多高等神族都感到了气氛的紧张，纷纷表明立场。 出乎意料的是，芬里厄的拥护者虽然不及奥丁多，却都是阿萨神族强大的战士，手下又掌握着自己的军队。比起众神之王奥丁的势力来说差不少，但奥丁也不敢再轻易动他。 只是短时间想把江虞南偷偷送出宫，是不可能的了。 芬里厄又在叹息：“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偷回家呢？” 他那表情太有意思，江虞南噗嗤一下笑出来。芬里厄看着他也跟着笑：“我会比奥丁对你好。” 江虞南不信，芬里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了对他耳朵吹起，弄得江虞南痒得又笑着推开他。 芬里厄仰头躺倒在草坪上，懒洋洋的枕着自己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他贪心又重得失，我不像他有那么多顾虑。如果我爱一个人，他杀了我也无所谓。” 江虞南也躺下来，草坪软软的让人十分放松：“你有爱的人么？” 芬里厄笑：“爱太沉重，我谁都不爱。” 江虞南莞尔：“那你和奥丁也没什么不同。” 芬里厄翻了个身，撑着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又躺回去：“……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 江虞南闭上眼睛笑了笑，没说话。 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他正安心感受风吹在脸上的温度，突然觉得眼前一暗，睁开眼，芬里厄不知什么时候翻身起来了，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 芬里厄试探性的摸了摸他的脸，缓缓低下头，见他没有拒绝，微微一笑就吻了上去。 江虞南闭上眼睛，安心享受午后的日光、柔软的草坪以及这个意料之外的亲吻。为什么不拒绝呢？他其实也不明白，可能是这个午后太过恬静，让人觉得就该发生点什么。 而且，他已经很累了。 至高王座上，奥丁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捏紧，他睁开眼睛，灰色的眸子看上去异常冰寒。 殿里的神侍们连忙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他们侍候主神许久，自然能看出他此时心情不妙。坐在至高王座上可以看见九大国的一切事物，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王刚才看见了什么。 奥丁刚站起身，又重新坐回去，手握权杖闭上眼睛重新看向那片草坪……芬里厄还压在伊诺的身上亲着，那动情的样子大概下一刻手就要伸进他衣服里。 “啪”奥丁手里的权杖出现一条裂缝，他黑着脸，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江虞南回去之后，躺在床上，总觉得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他爬起来检查了下窗户，又看了看门，莫名其妙的躺回去继续睡了。 后面将近一周他没能再见到芬里厄。 不过每天都会在餐点里发现各种小纸条、羊皮纸、或是之前那种小颗粒。打开后无一不是另人肉麻的告白。 芬里厄的副官来了一趟，告诉他最近主神奥丁对芬里厄十分严苛，他忙得根本抽不出时间过来。当然，还带来了一份煽情的书信。 江虞南一目十行的看完，面无表情道：“……芬里厄大人竟然是这样追求人的么？” “我们大人以前从不主动追求别人……”副官还没说完，看见有别人过来，连忙告辞。 没过几天，江虞南在餐巾里发现一个颗粒粒，他掐爆之后，空气中浮出的不是寻常肉麻的告白，而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字。 「今晚第二次鸣钟时，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爱是嘴硬。奥丁其实不是渣只是过于自私，在爱情面前利益至上是会被绿的。所以虐是肯定要虐，强行洗白是不可能的。主角受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所以不做选择，两个都…没想好。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是、雁北归 10瓶；蒔花 3瓶；楼兰月瑾 1瓶。 第48章 同居 阿斯加德终年沐浴在晨光中，所谓午夜，也不过是静谧无人的黎明。 然而这一天很不寻常。 报时的钟声响起，王都岗哨的守卫们转动着酸痛的颈项，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换班的人来。他们还未来及使出通讯魔法，就瞪圆眼睛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围绕着金宫的重重守卫，接二连三的沦陷，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 金宫一角的殿门被慢慢拉开，冒出一个脑袋。江虞南左右看了看，偷偷溜了出去。花园里已经有芬里厄安排的神侍侯着。 王宫外的宽大神道上，芬里厄闲散从容的站在阳光下，神态平和的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 他黑色的发剪短了些，细碎的随风扬起，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漂亮的精灵少年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跑过来，像只警惕的小兽。他因为迫切的想离开金宫而跑的太急，芬里厄伸出手，将他接在怀里。 芬里厄低着头看着怀中人，笑着点了下他的鼻尖：“美丽的小羊羔，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可不能这样毫无防备的冲进凶兽怀里？” -- 第96页 江虞南一路跑出来，虽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可却紧张的不行，闻言居然愣了一下：“……凶兽？”说完才想起来，芬里厄其实本体是狼，可不就是阿斯加德最危险的凶兽么？ 芬里厄刮了刮他的鼻尖，轻笑道：“小兔子，可算被我抓到了。” 江虞南被他牵着走向道路旁的白色天马，直到天马带着他们飞入高空，距离金宫越来越远时，他才忍不住问：“……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我的人已经解决了守卫，”芬里厄眉梢微挑，随口道，“所以现在的金宫，就是被扒光衣服的美人，要是有人想杀了奥丁，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虞南居然有一瞬间的紧张，随即又笑了：“奥丁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杀死的，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了。” “自然有恨他入骨的人。” “比如你？” 芬里厄居然愣了一下，噗嗤一笑：“我恨他做什么？” 江虞南有点诧异。他一直以为芬里厄与奥丁十分不合，不然也不会在诸神黄昏中杀死了他了。他盯着芬里厄的表情看了一会，确定他没再撒谎，顿时更奇怪了。难道说，芬里厄对奥丁的矛盾还没激化到那个地步？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见芬里厄继续道：“九大国最恨他的，除了巨人族就是黑暗精灵了吧。” 奥丁和黑暗精灵有什么纠纷？江虞南敢肯定自己没有在任何书和藏书殿的档案中看到过。 “奥丁的乌鸦代替他日夜监视着王城每个角落，所以我在暗殿弄了个魔法阵。我们得先出阿斯加德，再从边境的传送法阵去我的宫殿。” 那天马飞得极快，江虞南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王城不是有魔法禁制么？怎么能用传送阵？” 芬里厄笑：“那是奥丁糊弄平民的。他这么谨慎的人，设禁制的时候肯定给自己留了后路，那么法术就有漏洞可钻。” 那天马飞得极快，不过几分钟已经跨越了整个王城，载着他们冲入一片浓雾，阿斯加德的金色日光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瞬间隔离，一丝光亮也没透进来。 芬里厄安抚性的声音自雾中传来：“抓紧了。” 江虞南紧张得不敢乱动。 冲破浓雾，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夺目的红。他们自上空俯瞰着广袤的大地，万物尽皆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其中。 这场景居然十分熟悉。直到落地，江虞南才想起来，这是他之前在回忆中见过的，亚尔夫海姆的边境，也是他捡到奥丁的地方。 芬里厄扬手掀起风沙，碎石黄土自动分开露出一个直径越十米的圆形地面，露出掩埋着的暗色法阵。芬里厄拉住他，在一阵耀眼的金色光辉中，他被卷入空间的漩涡，瞬间后出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暗殿里。 沿着隐蔽的走道进入中厅，直到重新站在金色的阳光下，江虞南才产生一种终于逃出来了的感觉。 他松了口气，一抬起头就正对上芬里厄的目光。芬里厄满脸调笑：“我这么费劲把你弄出来，可是要收取报酬的。” 江虞南愣了一下，倒也觉得确实如此，可他如今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不过弗雷有在诸神黄昏中的戏份，这么说他大概会恢复神位，至于途径大概得到所有的记忆，也就明白了。 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先欠着，之后会付给你足够的钱。” 芬里厄心情很好，忍不住逗他：“我的价钱很高……这么财大气粗，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你莫不是弗雷转世？”他说到这儿又添了句，“说起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点熟悉……” 他原本预期眼前的精灵少年惊愕又羞赧的反驳，可谁知江虞南很平静的看着他，半真半假的答：“……说不定我真的是呢？” 芬里厄愣住了，下一刻他没憋住笑了出来：“我差点信了……不，你不可能是弗雷。” “为什么？” “你要是弗雷，奥丁不可能这样对你……他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后来江虞南每次想起这一天，芬里厄立下的一个个flag，都怀疑他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 芬里厄以保护他的安全为由，让他住进了主殿。他嘴上说着要收报酬，可事实上夜里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却出乎意料的老实，只笑着说一声“晚安”。 江虞南连着警惕了几天，发现他像是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才放下心来。 直到某日他因为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就躺着发呆，突然听见芬里厄用男人都懂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 江虞南刚酝酿出的一点睡意也没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可那色.情的声音还是钻进他的耳朵，让他涨红了脸。他彻底失眠。 第二天早上芬里厄起床换内裤，见江虞南神情古怪的偷偷看他，眨了眨眼：“怎么这样看我，我们小伊诺没做过春.梦么？” 江虞南不知怎么回答，就听他继续道：“我昨天梦见了一个美人……”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惋惜，“可这个美人好像比较迟钝，所以暂时只能是梦。” 江虞南默不作声的往后面挪了一点，尽量远离他，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芬里厄笑着把他捞过来，亲了亲他的脸蛋，起身穿衣服。 “好了，我要去议事……” 他话没说完，突然眉头一皱。 殿外突然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要硬闯进来。他当机立断，打开暗室的门就把江虞南推进去，又扔了个小瓶子给他：“把这个洒在法阵上，先去之前那个地方。别乱跑，等会儿我去接你。” -- 第97页 殿外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暗室的门刚合上，就听见殿门被撞开的声音。 似乎有不少人闯进殿内，芬里厄愠怒的声音隐隐传进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闯我的寝殿？” “芬里厄大人，公事公办……” “奥丁陛下在找人的事情我知道，不过似乎我的宫殿不在搜查范围内。”芬里厄冷声道，“出去。” 然而却无一人听他的命令，有人似乎发现窗帘后面有玄机，大步走过来：“好像有暗门！” 江虞南忙启动法阵，站了进去。 传送走之前，他听见外面的人在解释：“殿下有所不知，就在那混血精灵逃走的当天夜晚，神子巴德尔大人死了。这样的大事，就连金宫内部也是要查的……” 没想到还没过几日，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江虞南慢慢走到一旁的石块上坐下来，看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天空上方偶尔有鸟兽飞过，云层浓了又淡，直到傍晚，那传送阵才再次亮起。 芬里厄一脸疲色的出现，四下寻找着。江虞南站起来对他招了招手，芬里厄直到看见他才松了口气。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江虞南摇了摇头问，“怎么，很麻烦么？” 芬里厄神情难得有点沉重：“巴德尔死了，死的时机太凑巧。今天奥丁为了这事把我召去……” “他认为是你？”江虞南抿了抿唇，“……我去跟他说，那天晚上你跟我在一起，不可能是你。” 他说完就见芬里厄表情有点奇怪，大概是出于直觉，他突然说：“……他怀疑我？” “是弗丽嘉，她说是你杀的。” 芬里厄带着他回到宫殿，穿过长长的走廊，所过之处皆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这件事情太严重，原本江虞南偶尔还能戴个帽子出门，然而现在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能出现在主城区。 日复一日只能被藏在屋子里，江虞南其实十分不舒服，可他很快发现这种困扰是没有必要的。 一周后，他就收到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张羊皮纸卷，他原以为又是情书，谁知居然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是一个边陲小镇。 芬里厄牵着他又走进传送阵，这次到达的不再是那片夕阳下的树林，而是地图上的镇子。 “这是雷弋镇，”芬里厄看见了他脸上的疑惑，“因为距离九大国都有些距离，也没有值得开发的资源，所以属于少有的自治地区。就算你一个人来这里，也很安全。” 江虞南脚步微顿。他一直没有将自己的困扰告诉芬里厄，没想到他居然不声不响的替他解决了问题。 远处一个个方块似的小房子上，有炊烟袅袅。湛蓝无云的苍穹下，嫩绿的草场上有牛羊慢吞吞的咀嚼着草料，管事的老人躺在那里晒太阳。成排的房子中间小道两侧是沿街商铺，来往的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 江虞南在每个人都端着架子的王城待太久了，这样的场景他居然看的有些出神。 事实上他已经想好，再过一段时间就跟芬里厄提离开的事情。毕竟阿斯加德已经容不下他，他与其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不如去别的国家，甚至回亚尔夫海姆都行。 “伊诺，”芬里厄突然说，“你完全没必要离开的，你还想去哪里，告诉我就行。” 心思被戳破的感觉并不美妙。江虞南尴尬的笑了笑：“我现在也没准备离开。” 芬里厄不置可否：“你白天想出去玩就出去，晚上回来，我不会关着你。” 他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笑的十分好看：“所以，别走好么？” 大概是气氛太好，江虞南点了头之后才开始后悔。回去后，他将那张地图小心的收起来，不小心看见了那羊皮纸的背面，噗嗤一下笑了。 芬里厄果然还是芬里厄，地图背面依旧是肉麻的情书与告白。 之后芬里厄私下里又招募了大批异族魔法师，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建立魔法传送阵。选址大多都是阿斯加德周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者是无人涉足的偏远地带。 他又将传送阵的使用方法教会了他，虽然不能出现在阿斯加德境内，可是他现在随时能出去玩。 在阿萨神族的情人节，他收到了第七张地图。传送地点是亚尔夫海姆的一个无人的山谷。 据说每年这个时候，那里会有漫山遍野的荆棘百合，那是精灵族培育出的稀有花朵，象征纯白的爱。 情人节本该休假，芬里厄临时被奥丁召去金宫，他见江虞南似乎对那山谷很感兴趣，便让他先去了。 “我很快就去找你。”他临走前还笑着给江虞南理了理领口，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怕你被单身老男人盯上，先盖个戳。” 江虞南捂着脖子，面无表情的踢了他一脚，转身就进了传送阵。 一片炫目的白光中，他视力还没适应，鼻端就先嗅到花朵的清香，那香味的确十分特别，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下一刻，他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白色的斗篷与金色的发随风扬起。 他在看见那个背影的一瞬间，下意识的就想跑，那人却转过了身，一双异色双瞳直直的注视着他。 那是奥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珺昇、秋意 1个； -- 第9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nsignificant 20瓶；冰淇淋很甜 12瓶；酱伴饭 10瓶；妄笙子禾 2瓶；被03绑定后的男人、女巫荭樾、沐橙inf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兀尔德之泉 山谷里弥散着终年不散的水雾，荆棘百合被白玫瑰簇拥着，有银色的蝶在其间飞舞。风起时卷起玫瑰花瓣，飘荡在上空的乳白色雾霭中。 漫山遍野的花海中，身着白色华服的众神之王，看上去仿佛自带圣光。他翡翠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笑容清浅到几乎看不真切。 江虞南尴尬的不知所措，半晌憋出一句：“……真巧。” “不巧，”奥丁淡淡一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不是我。” “我知道。” 他答的毫不犹豫，语气又无一丝波澜，以至于江虞南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奥丁又转身看向花海，不再说话。江虞南开始思考该如何离开，就听他又说话了。 “你应该傍晚再来。这种百合在夜晚会发出莹白的光，很好看。” “是吗？我是精灵都没听说过，”江虞南有点诧异，想要详细的问问却又忍住了，“……陛下真的很博学。” 奥丁轻声笑了，他抬起一只手，银蝶蹁跹而来落在他指尖，翅膀轻轻的扇着抖落细碎的星光：“这是荆棘百合的伴生蝶。” 那银蝶看着有些眼熟，随即江虞南想起来，奥丁之前放出来的那只银蝶似乎也长这样：“陛下那只也是么？” 奥丁微微一笑：“不，那是魔法幻化出来的。 江虞南有点好奇，奥丁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伴生蝶，可是他们如今的状况他都没搞明白，还是少说话为妙。 奥丁指尖一动，那银蝶向江虞南飞去，他伸出手，那小小的蝶在他掌心落下，带来微痒而奇妙的触感。 “这种伴生蝶从最纯粹的光明之力中诞生，它会指引向你内心深处的渴求。” “记得我之前说的么？”奥丁看着他，如同长者看着欣赏的后辈，“如果不知道做什么，就听听你内心的声音。” 江虞南屏息静气，过了半晌在奥丁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奥丁有一瞬的惊愕：“……什么都没听见？” 江虞南点了点头，芬里厄居然还没来……等等，他突然怔住了。芬里厄去金宫见奥丁，奥丁却在这里…… 他手一颤，那银蝶受惊飞起，又飞去落在奥丁肩上。 奥丁那双似乎能看破一切的眼看了他一会儿，了然道：“你在等芬里厄？他不会来了。” 江虞南微微捏紧了拳，声音却很平静：“哦？你把他怎么了？” 奥丁眼睛微弯，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的父亲回来了想见他，不必担心。” “洛基回来了？”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奥丁眸色加深，他走近了几步，“……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虞南有点懵：“我觉得没什么啊？” 很久以后江虞南又想起这件事，才意识到他们完全是鸡同鸭讲，根本没在说同一件事。 很早以前就有预言说，洛基之子将会带来灾难，掀起世界战火，最终毁灭众神。当然，首先是杀了众神之王奥丁，然后才毁灭了众神。 因此洛基的孩子都被囚禁了，芬里厄是奥丁看着长大的，他勇猛善战且忠诚，被奥丁留在了身边。但是为了避免民众恐慌，芬里厄对外的身份是纯血的阿萨神族。 当时他实在没想到这些，然而奥丁的脸色让他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你觉得没什么……”奥丁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居然笑了。 他异色的眸子微眯，隐隐露出几分怒意，走到江虞南身前，刚低下头就看见他脖子上显而易见的“痕迹”。 很激烈，看上去还很新鲜。 奥丁再也笑不出来。 江虞南汗毛倒立，立刻就想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陛下，我要回去了……” “你想去找芬里厄？”奥丁抓着他的手不自觉的用力，见他疼得脸色发白，又松了几分，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凭什么？”江虞南惊怒交加，努力想挣脱他，奥丁却突然不说话了。 奥丁静静的看着他，眉头微蹙。大风忽起卷起漫天的白玫瑰花瓣，他目光幽深而绵长，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可最终他只牵起他的手，如同初次在密米尔神殿相遇时那样，带着彬彬有礼的、克制的温柔。江虞南怔愣间居然突然忘记了挣扎。 前面突然出现一扇白色的光门，奥丁牵着他走进去，夺目的白光中他看见奥丁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我确实放不下权力和地位……你也知道我为这个位置付出了太多。” 江虞南被光线刺的眯着眼，叹了口气纠正他：“我根本没说过……” 奥丁微微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 世界之树，命运井。 三个身姿曼妙的女神族坐在世界树下，那是命运三女神。她们是时间的儿女，分别司掌现在、过去和未来，每日的工作就是照顾生命树，以及编织命运之网。 维尔丹蒂正对着缠在一起的线头发呆，抬头看见奥丁带着一个精灵进来，忙躬身行礼：“奥丁陛下……”她看见奥丁身侧的少年时目光微顿，笑着叹了口气。 -- 第99页 “陛下显然不是来找我，”她笑着看向另外两个姐妹，“上次陛下找了三妹，这回……” 奥丁说：“我找兀尔德。” 那是掌管过去的大姐。 看上去年纪稍长的女人回过头。她一张脸已经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那双眼睛静如深潭，大概是因为看过太多，眼神已经十分苍老。 “陛下，”她笑了笑，“请随我来。” 命运井边，兀尔德长袖挥动间流云顺着她的指引落入水中，在水中形成棉絮般的漩涡。她取出玉杯舀了那水，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不知看见了什么，睁开眼时又叹了口气。 江虞南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见兀尔德温和的看向他，将那玉杯递过来：“弗雷大人，请吧。” 江虞南接过来盯着看，杯中如絮如丝的云依旧在流动着，使那水呈乳白色，晃动时泛着盈盈微光。 过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兀尔德说的是“弗雷”。他惊的手一抖，忍不住看向奥丁。 奥丁看上去并不吃惊。 江虞南突然就有点生气。他想问既然知道他是弗雷，既然曾经他们是恋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可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奥丁看出了他的疑问，淡淡一笑：“喝了之后睡一觉，你就会什么都想起来。等你醒了可以回亚尔夫海姆，弗丽嘉那边我会跟她说。” 江虞南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你和弗丽嘉结婚了？” 奥丁有点诧异：“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你为什么让她留在金宫？” “这和你无关。” 江虞南愣了愣，手中的杯子转了一圈：“……陛下，听说我们以前是恋人？” 奥丁“嗯”了一声，看向别处。 “那就和我有关系……” 他话没说完，就被奥丁打断：“好了，我今天很忙。等你醒来如果还这么觉得，可以再来问我。” 江虞南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奥丁那一副笃定他醒了就定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让他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杯中的井水一饮而尽，世界都开始朦胧。最后他看见奥丁绿色的眼，里面像是有万丈星河，一眼望不到底。 世界归于初始的宁静，周遭万物都融化在他的眼里。 …… “……哥哥！哥哥！” 江虞南眨了眨眼，意识还有片刻的混沌。他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背上扑上来一个人，看上去更年轻些的芙莱雅，正挂在他脖子上欢喜的叫。 咦……什么叫‘更为年轻’的芙莱雅？好像他见过芙莱雅老了的样子似的。 江虞南被自己逗笑了。 ”哥哥，我今天听说了一个魔法，你一定不会！”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芙莱雅气的锤了他一拳：“这个你一定不会！这可是黑魔法，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了！” 一听说是黑魔法，江虞南有点好奇起来。芙莱雅得意的哼哼哼了几声：“羽曦读佳步骤比较繁琐，不过可以让精灵族悄无声息的消失……中咒者的肉身逐渐消弥，之后会回归原始状态，但不会进入英灵殿。” 众所周知，死去的神族会回归英灵殿，在这个世界从未有游魂一说，江虞南觉得不太靠谱。 芙莱雅继续道：“最可怕的是，能量体会变成第一个见到的物种，运气差就是猪啊鱼啊的，他还会存有为人的意识，但是作为无法转生的劣等生物，死了就永远死了……或者将中咒者丢在棘齿巢穴这种死域，他也就永远的消失了。” 她说完弯着眼睛笑，却见江虞南忍着笑：“不存在这种魔法的，你大概被骗了。” 芙莱雅皱着眉：“真的么？‘绿眼睛’居然骗我？” 江虞南愣了一下：“……你说谁？”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绿眼睛野男人啊，你让我治的……”芙莱雅眨了眨眼，突然拍了下脑袋，“对了！我忘记跟你说，他醒过来了，不过不怎么说话。” 江虞南猛的抬起头，那个和烛阴一样的男人醒了！ 嗯，他趁着人昏迷不醒，偷偷扒光了检查过。除了眼睛是绿的，其他地方都完全一模一样。 “哥哥，那野男人到底是——” 芙莱雅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虞南猛的站起来，一脸激动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虞南偷偷掀开奥丁的裤子，悄咪咪瞅了一眼，红着脸反复确认了是烛阴没错。 江虞南：我有特殊的认老攻技巧x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雨、羫矿 10瓶；凉朋友 5瓶；楼兰月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捡回一只主神 江虞南这次是作为海洋之神尼奥尔德，与一个黑暗精灵女子的偶然产物，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他的母亲把他和芙莱雅生在王城贫民窟，就撒手不管了。 虽然黑暗精灵与光明精灵本是同族，可前者贪婪残忍，后者纯洁良善，所以互相看不对眼。幸运的芙莱雅遗传了父亲的金发碧眼，长得十分“华纳族”。 江虞南比较惨，出生时自带一双华夏的黑眼睛，以至于他父亲认他时，都怀疑他的冒牌货，毕竟黑眼睛向来是人族的象征，在这里，人类还是进化不完善的低等种族。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受尽欺凌。 -- 第100页 后来尼奥尔德知道了他的存在，为了顾全名声把他们两人领回，却依旧不太待见他们，最后把人发配到了精灵国边陲的小镇，还给了他们新的名字和身份——华纳神族的子女，弗雷和芙莱雅。 读过北欧神话的江虞南，一听这名字就懵了。弗雷是精灵王，在诸神黄昏中死在“火焰巨人苏尔特尔”手里。 上个世界的死状还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想再死一次。并且目前神族是无主状态，众神之王奥丁还没出现，诸神黄昏恐怕还有很久才会发生。 看来他要在这个世界待很久了。 他从小就在神的领地里寻找，甚至去了矮人与黑暗精灵的住地，却一直没有类似烛阴的人出现。 渐渐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疯狂找人。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居然在巡逻时捡到了“烛阴”。 “烛阴”伤得非常重，因为不知道原因他不敢贸然带他去找治愈术师，只能先带回了住处。他大概是少有的不会治愈术的精灵，于是请芙莱雅帮忙。 这小丫头非常崇拜他，对于有陌生男人要住进自己哥哥住处的事情感到十分不满，可还是很努力的治了。 江虞南站在门外，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烛阴，他居然紧张了。烛阴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会不会不喜欢他现在的脸？见面了他该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镇定下来，伸手推开了门。 有夕阳的余晖洒进室内，落在床上坐着的人金色的发上。他侧着脸看向窗外，目光幽深而绵长。 距离上一次看见这张脸已经过去太久，以至于江虞南几乎有点记不清某些细节。他控制不住的盯着那人的脸看，直到那人察觉到后转过了头来。 “我是弗雷，你呢？” 江虞南走近，那男人点了点头，却没有自报名姓。他教养极好，声音低沉而悦耳：“是你救了我？” 江虞南点头。他又说：“谢谢。” 江虞南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势：“你肋骨折断了五根，腹部被利器穿刺过，失血过多又损伤了内脏，还有……”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身上有被捆绑的痕迹，江虞南当时没问，很久以后才想起来，奥丁曾受倒吊之刑，可他当时完全没想到这些。 “如果找治愈大魔法师，可能会好的快一点……” 那人垂着眼，因为失血而苍白面容并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半晌才道：“不必，这样就好。” 与烛阴不一样，这个人寡言且谨慎，也不是很爱笑，永远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的目光总是看着窗外，后来江虞南才知道那是阿斯加德的方向。 那男人的伤过了一个月才好，这一个月里，江虞南每天去给他送饭。 那个神族男人起初只是淡淡的道一声“谢谢”，可从某一天开始，那人看着他的目光愈发奇怪起来，经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个月后的某天午后，江虞南嘴里叼着面包，端着午饭推开他的门，看见床边站着的人时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能下床了啊。” 那男人回过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嗯，今天早上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江虞南在窗边的桌子上放下餐盘刚准备走，却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走了，一起吃吧。” 江虞南微笑：“好。”说完就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吃面。 那男人又在看他，像是有话要说。江虞南微微捏紧了叉子，稍微有点紧张。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人开口了：“种族纷争尚未平息，你不知道随便把陌生人捡回家，是很危险的事么？” 他那一副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子的语气，让江虞南有点莫名其妙。他当然不可能说你长着一张我前夫的脸，只说：“……你长得不像坏人。” 那人愣了一下，极为罕见的弯了弯唇，那笑容只一瞬间就没了，以至于江虞南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算是夸奖么？”他绿色的眼睛在终年不变的夕阳下，显得有几分笑意，“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华纳神族？” 江虞南刚卷起一叉子面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只能点了点头。 “哦……”他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修长白皙的指尖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又问，“你看上去还很小，家里的长辈呢？” 江虞南想说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可又想起来对于神族来说，二十多岁实在是太年轻。大部分纯种神族的寿命能到几百上千年，作为半神的精灵等种族，平均年龄也有两三百岁。 他父亲身为海洋之神，一向以他们兄妹两为耻，最近听说他趁着战乱勾搭上了一个巨人族的女人，跑到约顿海姆去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说给这个不知底细的神族听，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生活。” 那人闻言似乎心情不错，很优雅的吃完了最后一口。不得不说他吃饭真的很好看，江虞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正好被他捕捉到目光，对视上了。 饭后江虞南见外面天气不错，提议出去转转。那男人与他并肩走着，居然比他高出一个头。 众所周知精灵族身材都相对娇小，那男人走在街上简直鹤立鸡群，一头金发也十分张扬，不停有人盯着他看，还有红发的混血精灵向他抛媚眼。 -- 第101页 那红发的女精灵确实有自傲的资本，脸蛋几乎与芙莱雅不相上下，胸脯还要大上几分。她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婀娜多姿的走过来，抬手用鲜红的指尖划过自己的下唇，笑的妩媚多情。 她眯着眼看了那男人一眼：“你有一张迷人的脸和性感的身体……让我猜猜，你是一个神族，对不对？” 那男人并没有回答。 她又靠近了些：“我听说神族的女人都古板又野心勃勃，如果你尝试过精灵，一定会爱上那样的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那女精灵却只当是神族男人的故作矜持，又凑上来。 江虞南憋着一肚子气，正想手撕这女人，却见她笑着看过来，舔了舔唇：“……这位小朋友也可以一起来。” “不好意思，”那男人伸手将江虞南轻揽在怀里，很礼貌的婉拒，“我已经有伴侣了。” 那女精灵有点讶异，不过也没多做纠缠就离开了。 她走后，气氛就变得十分怪异起来。 江虞南低着头被他搂着，眨了眨眼睛挣脱出来，尴尬一笑：“你挺受欢迎。” 那人却用烛阴的脸对着他，神情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意味：“华纳神族和阿萨神族结为伴侣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这个你不必担心……” 江虞南懵了：“……结为伴侣？谁？” 那人看上去也有些疑惑，迟疑片刻才开口：“你不是喜欢我么？” 江虞南：“？！！” 他猛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没办法，他这个身体身娇体软皮白肉嫩，不仅容易脸红，还很容易哭。 “我什么时候……” 那人眉头微蹙，看着他认真思考起来。眼前这个漂亮的小精灵把他捡回家，还每天亲自给他做饭送餐，并且时不时的盯着他的脸看，目光复杂而纠结……难道不是喜欢他么？ 他原本觉得这小家伙年龄太小，可后来，渐渐发现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乖巧懂事软绵绵，确实很讨人喜欢。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精灵少年绝对暗恋他。于是把想法跟他说了。 说完又附加一句：“我不能离开阿斯加德神域。这么说可能有些自私，但我希望你能够跟我回去。” 江虞南反应慢半拍：“……其实我给你送餐，是因为我请不起佣人。芙莱雅的饭也是我做的。” 那人闻言皱了皱眉：“你很缺钱？” 江虞南疯狂点头。 边境小镇的收入本就低，做守卫工资不高还有养他和芙莱雅两人，确实十分辛苦。他原本指望着自己赶快变成精灵王，成为万恶的资本主.义，可这个目标看上去似乎遥遥无期。 那人摸钱袋没摸到，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带来这里，最后取下手上的金色指环：“这个给你。” 江虞南呆呆的看着被塞进手里的指环，愣住了。“烛阴”实在态度坚决，他看那指环上并未镶嵌任何宝石，只雕了些纹路，觉得大概也不是很贵，就收了下来。 奥丁的指环，是世间财富的象征。 掌握世间财富的江虞南，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晋升首富，笑着说：“谢谢。不过我可能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是肩负使命的精灵王，但他当然不能这样说。 “就像你离不开阿斯加德一样，我也离不开亚尔夫海姆。” 江虞南眼睑微垂，露出十分复杂的笑，满满的是对家乡的依恋，当然是演的：“……这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那人看上去十分平静。他一双碧绿的眼睛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我能理解。” 后来江虞南想起这事，就觉得奥丁真的是个很小心眼的男人。 他嘴上说着能理解，可隔天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信纸上有淡淡的清香，只简简单单一行字：「我走了，谢谢。」 江虞南气得一星期没有好脸色。 …… 一年后，传来消息说阿斯加德换了个王。有一位兼具智慧与强大神力的神族成为了新的主神，坐上了至高王座。他肩膀上有两只乌鸦、座下有两只神狼，独眼金盔手持长枪，名叫“奥丁”。 奥丁之后阿萨神族飞速发展，九大国纷争才真正开始。 两大神族以古尔薇格为由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原本比起华纳神族略显弱势的阿萨神族，在战争中逐渐壮大起来。 亚尔夫海姆也不再随意开放边境，守卫渐渐加强。江虞南偶尔巡逻经过遇见“烛阴”的那个地方，都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天空。 有几回他看见黑色的乌鸦站在枝头，血红的兽眼泛着诡异的光，总觉得有一种被人盯着看的脊背发凉感。 又到了他巡逻的日子。他经过捡到那男人的地方，不爽的踢飞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飞进树林里，一只原本低头啃草叶子的灰色的独角兽，吓得飞速跑了。 林子里传来一声低骂，几个身穿皮衣的游猎走了出来，看见他的脸时一愣。 “希斯特？” 江虞南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几个人。儿时欺负过他的人有很多，他在王城可以说是过街老鼠，几乎没有人对他有好脸色，可这几个人尤为恶劣。 往事他不想再提，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可那五人显然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个人扔出一个魔法光团，在他面前形成屏障，挡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路。 -- 第102页 “哦希斯特，我还以为你死了，原来躲到这里来了……”他笑着走近，“——边境巡守，混的不错，你们长官不怕染上人类的病菌么？” 旁边一人笑起来：“你那金发的小婊.子妹妹怎么样了？兄弟们还没玩上，你跑什么呢？” 在没有实力傍身的条件下，过人的美貌并不是什么好事。芙莱雅长得好看，却因为他的缘故受尽冷眼。 江虞南最听不得他们侮辱芙莱雅，当即就冷下脸来，手中托起一个光团，盛怒之下那光团中隐隐有暗色光晕流动：“你再说一遍试试？” 离他最近的游猎本漫不经心的看了那光团一眼，突然脸色一变：“黑魔法？” 亚尔夫海姆是光精灵的驻地，比起黑暗精灵，他们更厌恶的是黑暗魔法。 大概是他接受母亲遗传更多，刚接触魔法没多久时他就发现自己能用黑魔法，芙莱雅却并不能。 光精灵擅长治愈魔法和元素魔法，虽然他都不会，但好在他体内也有一半光明之力，这件事也就一直遮掩住了。 江虞南刚才一时冲动，居然没控制住，连忙收了魔法，然而已经迟了，那几个游猎惊吓之下已经用浮空术腾空而起。 “好啊……你这个怪物！你完了！我要去举报你！” 他们大概觉得已经安全，回过头来准备再恐吓他一番，却突然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某处，面露惊恐之色。 “那是……” 江虞南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又在树上看见了那只乌鸦。 那乌鸦发出一声低鸣，顿时天空上瞬间出现无数的黑鸟，对着那几人直冲而去，几乎顷刻间就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再也见不到人。 江虞南往后退了一步。天空上有许多黑色的鸦羽飘扬而下，他在漫天羽毛中接住一片，看见上面染着鲜红的血。 鸦群如同它们出现时那样，很快消散无踪，像是一场大型的幻术。 然而五具骨架自空中坠落下来，散了一地骨头，昭示着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一片羽毛落在白骨上，满地碎骨瞬间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这五个人无声无息的就死了，死得不留痕迹。 江虞南又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乌鸦静立的树枝，却见那里已经空了。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传说奥丁肩上有两只乌鸦，作为他的眼睛巡视九大国度，奥丁能通过它们看见他想看见的任何角落。 江虞南低下头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炽天使、33460930、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女巫荭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王都盛宴 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说两大神族战事暂息，决定签订和平协议，时间就在最近。 江虞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陪着芙莱雅在玫瑰园里。他摆摆手让人退下，心里暗想终于到这一天了。 如果没记错，按照神话发展，他和芙莱雅很快将会做为人质被交换到阿斯加德。他们属于华纳，是掌控自然的神族，朝露雾霭、风与彩虹，海洋与陆地上万物的生长繁殖都受他们控制。他们居住地的自然之力充沛，所以人人擅长魔法，然而阿斯加德的环境并不适合他们生活。 江虞南叹了口气，但一想到“烛阴”是阿萨神族，又觉得作为人质到阿斯加德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过阿萨神族代表世界秩序，华纳神族全能以元素之力掌控自然法则。他们天生就阵营对立。 芙莱雅扯扯他的袖子，妩媚的眼微微眯起：“哥哥，怎么又发呆，快帮我挑玫瑰花。” 亚尔夫海姆三年一度的王都晚宴即将到了，按照传统，需要以自然万物装扮，以表达对他们神力本源的崇敬。 宴会上最常见就是扮成“人鱼公主”和“花神”的，很多人带着面具，在不知道双方的身份的情况下共度良宵——和你共舞的可能是平民也可能是王族，吸引了许多追求刺激的年轻人去参加。 芙莱雅想以玫瑰为主题，用花瓣装点自己的金发，江虞南倒是没什么兴趣，却被妹妹强行打扮了一番，拉着他去参加晚宴。 临走前江虞南看了一眼镜子，被镜中的精灵惊艳到了。不得不说，弗雷的脸十分好看，有着精灵的秀美精致、还夹杂着几分来自他另一半血统的异族风情。就算在王都亚尔夫海姆，也是十分出众的。 然而他们却排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后面，等着用传送阵去往王城。 传送阵按价格划分，像他们正在排的这种，是最便宜的，传送过去后降落地点也不是很准，据说之前有人要去约顿海姆，结果不小心落在了火山口，差点半条命丢在那里。 今天许多人都想去王城，这个小镇贫民居多，自然能省则省，都在这里排队。 芙莱雅心疼的拎着裙摆，形象全无：“哥哥，等排到我们宴会都要结束了……” 江虞南经不住她撒娇，叹了口气，掏出两个金币给她：“你用高等传送阵先过去，我在这边排，还有……”他很认真的给芙莱雅理了理衣服，“不要被男人骗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芙莱雅噗嗤一笑，像只小蝴蝶一样欢快的跑去高等传送阵了。 江虞南刚回过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回过头，是一个高等神族。 -- 第103页 黑色的发，琥珀色的眼，笑起来有些傲慢，他微微歪着头打量他：“为什么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江虞南笑了：“我随口说的，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如果你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定是因为你没遇到好男人。”那神族上前一步，突然眯着眼睛看着他，“……你的眼睛很漂亮。” 那神族身边的人笑了起来：“芬里厄，别调戏小孩子。” 江虞南愣住了。这居然是芬里厄，那个在后来另众神忌惮、还搞死了奥丁的狼。他忍不住盯着那人多看了几眼，实在想象不出来。 芬里厄没理会朋友的话，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弗雷，大人。” “好名字，”芬里厄又看着他，突然一笑，“我们两其实很有缘……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的黑眼睛，还有一座山。” “一座山？”江虞南笑了，“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么？” 芬里厄一愣：“不是……”他说完想了想，又笑了，“确实是搭讪。不过我今天还有点事，你是住在这个小镇么？” 见江虞南点头，他说：“等忙完了我来找你……你要去王城的宴会？密米尔——” 他身边的那人叹了口气，顺着他的意思徒手在空中画出一个法阵，指尖的能量纯粹到周围的空气都隐隐颤动。 掌管智慧之泉的密米尔，此时还没有被砍下脑袋。他的智慧几乎与奥丁齐平，随手在空中画出传送阵这种连大魔法师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轻易就能做到。 江虞南道了谢，一秒后他就出现在了宴会大厅的门口。 芙莱雅刚走到在阶梯下，看见他时一愣：“哥哥，你怎么比我还快？”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原本看着他们两的男男女女都惋惜着收回目光。这样两个好看的精灵，居然是一对，真是浪费。 江虞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确实好看。 白色的晚礼服上用流光溢彩的丝线绣出日月星辰，长靴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的小腿轮廓，金丝腰带上镶嵌着海蓝色的宝石，胸前珠玉碎钻泛着莹莹光辉，如同零散的星尘。 芙莱雅踩着细高跟，海蓝色的纱裙几乎要开叉到腰际，发育极好的胸部恨不得从深v领口挤出来，金色的发绾起一半、其余的披在身后。 裙摆下段渐变成白色，随着走动的步伐如同翻涌的海浪，上面点缀着细碎的贝壳。她很不幸的花粉过敏，最终只能装扮成了“海洋女神”。 她鲜红色的指甲在他胳膊上划过，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多女人在看着你哦，哥哥，你会挑选谁做你的舞伴？” 江虞南笑着摇摇头，他并不准备跳舞。 “哥哥今天真好看，没有任何女人能拒绝你……”她盯着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男人也不会。” 芙莱雅自持貌美，一进了宴会厅就锁定了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端了杯酒扭着细腰就过去了。 江虞南无奈的笑了笑，转身离开，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待一会。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那男人穿着不太像华纳神族，倒像是阿萨神族的人。怎么会有阿萨神族？ 他回头想再看一下，没有找到，却不甚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抱歉……”他边道歉边抬起头，却与那人四目相对。 那人右边半脸戴着面具，那面具是金属仿脸型的。以高挺的鼻梁为界，覆住半张脸，连眼睛都没有留空。 虽然只露出半张脸，江虞南还是认出来了。他看上去也有些惊讶，绿色的眼眸眨了眨，一指抬至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短短几年，他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原本锋芒毕露的气势已经收敛在温雅的表象下，他不再寡言肃穆，身上那种神族特有的正经已经消失、眼睛也不会再流露出内心的情绪，只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他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举手投足见优雅而迷人，一切都是最理想的样子。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数秒，那人突然低笑了一声，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进入了舞池。 江虞南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刚才他是在邀请他跳舞。他会跳舞，却没学过女步，连忙拉着他停下。 “怎么了？” “我不会女步，”江虞南有点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去找别人吧。” 他低着头，却听见低沉的闷笑从脑袋上方传来：“没关系。”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牵了进去。 那人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微微一笑：“不要怕，我跳女步。” 江虞南吓到了，他愣了一下才揽着他的腰跳起来。这几年他有长高，可显然这男人也长了，依旧比他高一个头。他微微垂着头迁就他的舞步，仅露出的那一只眼睛映着流光。 大概是紧张，江虞南连踩他的脚两次，耳朵根子都有点红。 灯光迷离，在旋转的间隙里，那人轻声的笑：“怎么还是这么笨？” 江虞南闻言不太开心，掐了一把他的腰，却引的他笑着躲闪。他愣了愣：“你居然怕痒？” 他还是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可江虞南笃定找到了他的弱点，眯着眼逼问：“你不是阿萨神族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签和平条约。”他说，“不过，本来我是不想来的。” -- 第104页 江虞南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为什么不想来？” 那人低头看着他，面具下的薄唇轻启：“第一次被人拒绝的地方，谁会想再重温呢？” “你被谁拒……”江虞南还没问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住了嘴。 可是已经迟了，那人目光很平静的望着他，微微一笑，可不知怎的他就是看出了几分哀怨。 “你啊。”他轻声道。 江虞南笑了：“这么记仇？你不告而别我有说你么？” “当时太幼稚，那确实是我的错，”他说，“如今两族建立和平关系，如果我再次提出邀请，你会考虑一下么？” 江虞南笑了，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很快就会作为人质被送去了，却如何也不能在事情未发生前开口。 “利益关系维系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你总不能让我背弃自己的种族。” 那人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后来江虞南总是忍不住想，奥丁真的是很自私。他自己不愿意放弃的，却让别人为他放弃。他想将他江虞南从枝头生生折下，作他锦上添的那一朵花。 就像他也很自私，就算知道奥丁会死，而此时一切尚可改变，就算在最头昏脑涨的热恋中，就算奥丁正在跟他畅想他们的未来—— 他也只笑着说：“好啊。” 第52章 双系战斗天赋 人质交换事宜公布时，亚尔夫海姆的人都还不知道弗雷和芙莱雅是谁。 原是人人嫌恶的杂种，如今却被捧为华纳神族的英雄——并且出生在他们精灵国、据说还有精灵血统。为了顾全颜面，王室不仅赐给了他们一座宫殿，还为他们两人正了名，承认他们是海洋之王的子女。不过，亚尔夫海姆的人都认为他们其实是精灵，那尖耳朵与白皙到透明的皮肤，正是他们精灵族的象征。 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们在亚尔夫海姆的民众间人气飞升，当然其中不无他们漂亮脸蛋的缘故。 芙莱雅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 她是王城的新贵，也是新晋的美神，是全城所有女孩争相模仿、男人狂热追求的对象。 她不再需要在清晨去林子里采摘草药卖给药铺，而是能够在王城最好地段的宫殿里，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那玫瑰是爱慕她的木系大魔法师，用了一周时间培育出的抗过敏品种。侍女们侍候她洗漱，送来昂贵华美的新衣与首饰供她挑选，那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款式，请了侏儒族高等裁缝与工匠手工制作。 从寝宫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是王城上城区最繁华的街市，楼下已经有她的爱慕者等候许久，只为看她拉开窗帘时的那一抹笑容。 傍晚有纯白的独角兽拉着马车，载着她去往各个晚宴。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觥筹交错与纸醉金迷，适应了旁人的羡艳与奉承，她半张脸掩在折扇后，眼睛妩媚的半开半合，接受着王城权贵们的吻手礼。 有人问她弗雷为什么不来，她微微一笑：“前往阿斯加德的时间将至，哥哥很忙。” 江虞南确实很忙。 他的父亲海洋之神尼奥尔德，像是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发配到边境的孩子似的，突然开始尽为人父的责任。当然，比起身为女孩子的芙莱雅，他更为看重这个儿子。 尼奥尔德目光慈爱的看着他：“孩子，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事实上他连那个黑暗精灵女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江虞南也没有拆穿他，只回以乖顺的笑。 “来吧，让我看看你学到了多少。”尼奥尔德脚边突然卷起海浪，在他身前形成一道防御的水幕，“攻击我。” 神族与黑暗精灵的混血很少，又因为黑暗精灵的血统太霸道，几乎掌控的都是黑魔法，也有极少数在光暗能量的交融与排斥下，觉醒了属于光精灵的元素魔法。 尼奥尔德这么问，显然已经做好了接受黑魔法的准备。 江虞南看见那水幕中隐隐流淌的净化之力，也不再压制。他双手托起两个光团，金色的能量团周边遍布雷电，右手的能量团呈黑色，周围环绕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雾气，两者之间有细长绵密的线相连。 在尼奥尔德惊异的目光中，江虞南双手聚拢，两个光团合二为一，向着尼奥尔德急速而去。 一声巨响中，水幕不堪重负破裂开来，江虞南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 尼奥尔德向后飞出去十数米远，重重的砸在大殿内的墙上。他一把抹去唇角的血，哈哈大笑起来。他猛地站起来，目光炙热的看向跑过来的精灵少年。 “是战斗魔法，你居然觉醒了双系！” “你很好。”尼奥尔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他原本想带弗雷回华纳海姆，现在却有了别的想法。他的儿子长着一张精灵的脸，如今又在精灵里声望极高，且具有能够傲视亚尔夫海姆任何大魔法师的强大实力——光精灵一族都是治愈术和元素魔法，较为偏向辅助系，弗雷却觉醒了最具攻击性的两系天赋。 “你的天赋很强大，却因为战斗技巧不足、咒语等级太低，没能完全发挥出来。”尼奥尔德正色道，“剩下这段时间里，你要训练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江虞南心里只想翻白眼。魔法书的价格过于昂贵，低等魔法书已经要十金币起步，那是他半年的工资，更不用说千金难求的高等魔法书了，还有部分特殊的偏门魔法，那往往都是可遇不可求、只有权贵才承担的起的。 -- 第105页 他在王城那几年几乎吃不饱肚子，直到去了边境做了巡守才好些。他所有对于魔法的认知，都是靠攒钱从书店买的廉价旧书上学来的，尼奥尔德当然看不上。 尼奥尔德说：“你会成为亚尔夫海姆最强大的精灵。” 训练颇有成效，离开王城时，王室接见了他和芙莱雅。在之前某次皇室晚宴上，尼奥尔德“无意”间透露了自己儿子的双系魔法以及强大实力，得到了王室的高度重视。 这件事不知怎么居然在王城传开了，所有人都说，那个代表华纳神族的英雄是他们精灵族的人。如今神族停战，他的付出功不可没。人人都沐浴在他赐予的和平和幸福之下，心中对于他的崇敬日益递增。 他们都说，作为亚尔夫海姆最强大的精灵，他有一张男人无法拒绝的脸，和女人无法拒绝的强大实力。 他和芙莱雅临行的那天，中央广场上挤满了人，连附近的街道都挤满了为他们送行的精灵。华纳神族的另一个人质，他们的父亲尼奥尔德已经回到华纳海姆，要从华纳族出发。事实上这一个月里，很多人都在讨论弗雷和芙莱雅到底会从哪里离开。 看起来只是出发地点的区别，实际上却代表了所属的阵营。他们选择了亚尔夫海姆，表明了比起华纳神族，他们更倾向于自己是精灵。 此时只有极少部分王室的人产生了危机意识，而等到不久的将来，弗雷在众望所归下成为精灵王时，他们再后悔已经晚了。 …… 阿斯加德神域。 王城，金宫。 至高王座上的神明用他一只温柔、一只漠然的眼，俯视着苍生。他抬眸看向使团，目光在略过瞪大眼睛看着他的精灵时，唇角的弧度几乎绷不住。 他手中的权杖转了转，微微一笑：“欢迎来自亚尔夫海姆、代表华纳神族的客人……”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江虞南愕然的看向他，直到芙莱雅用手肘轻轻戳他的腰，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弗雷，这位是我的妹妹芙莱雅。很荣幸见到陛下，愿战火永不再燃起，华纳与阿萨神族友谊长存。” “我也同样希望。今天晚上为诸位代表华纳的客人安排了接待宴，届时会有神侍去接引你们。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共处，希望你们能尽快适应阿斯加德的生活。” 不过几句场面话，很快这个会面就结束了。 尼奥尔德在阿斯加德本就买过一座宫殿，带着随从先行离开了。 有神侍走来对着芙莱雅道：“芙莱雅殿下，奥丁陛下为您准备了瑟斯瑞尼尔宫，请随我来。” 江虞南忍不住看了看左右，人已经几乎都离开，然而并没有人来为他引路。他问那个带着芙莱雅的神侍：“请问……” 那神侍看了他一眼：“奥丁陛下说，暂时没有空余的宫殿，你可能要住在金宫了。” 芙莱雅露出很同情的表情：“哥哥要不就跟我一起住吧？” 江虞南刚想说好，就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恐怕不行。让二位客人住在一处，旁人要说我们阿萨神族照顾不周了。”奥丁看了那神侍一眼，“芙莱雅小姐长途劳顿，还不带她去休息。” 那神侍连忙带着人跑了。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直直对上他的眼：“奥丁陛下。”他和奥丁对视了一会，忍不住又说：“你是故意的。” 奥丁不置可否，微微一笑：“你是第一次来阿斯加德吧，觉得怎么样？” “比想象的还壮观，”江虞南说，“不愧是被光明眷顾的神域，确实很伟大。” 奥丁突然伸出一只手，江虞南没多想就搭上去，下一刻突然腾空而起。奥丁握着他的手带着他飞出金宫，周身萦绕着能量光点，如同翩飞的蝶。 江虞南不会浮空魔法，整个人突然悬空，奥丁一旦松手他就会自万丈云端坠落。他不自觉的就反手抓紧奥丁的手，向他身边贴近了几分。 奥丁眨了眨眼，看着突然变得无边乖巧的精灵，一双异色的瞳孔突然弯了些，似乎心情不错。 江虞南刚才就想问了：“你的眼睛……” “想稳居高位总要付出些代价。” 奥丁没再详细说。他带着江虞南在钟塔的尖顶落下，大概是怕他掉下去，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腰，彬彬有礼而不逾越。 “虽然阿斯加德永远在晨光中，但也会有些变化。”他伸手指向东边，“这个时间起雾，透过雾气能看见世界之树的枝干在神域的彼端，是一天中最好的景色。” 江虞南顺着他的手看去，高耸入云的建筑高大林立，拱券在乳白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整座金色的城池显得有些梦幻。 而更远处的天际线上，有粗壮而看不清颜色的枝条时卷时舒，像是把神域托了起来。 钟声突然响起，在烟云中回荡成古老的乐章。教堂顶上聚集的白鸽飞起，下面的环形广场上唱诗班开始歌唱。亚麻色长发的游吟诗人手捧玫瑰花，年轻的提琴手红了脸庞。 江虞南看着，忍不住露出笑容。奥丁问：“想下去看看么？” 江虞南点头，奥丁揽着他的腰落在广场。他们身旁的喷泉突然喷出金色的液体，周围有巴掌大的小精灵转着圈。 江虞南好奇的伸出手戳了一下那小精灵，却穿了过去。奥丁笑：“这是魔法变出来的。” -- 第106页 “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小的精灵……” “有的，不过这不是精灵，是花妖。”奥丁说，“丹加山脉里有个山谷，里面就有这种花妖。我前几年去过，里面原先生长的白玫瑰枯死了大半，它们正在想法引入新的花种。” “丹加山脉？亚尔夫海姆边境那个？”见他点头，江虞南有些诧异，“我听说因为人迹罕至，里面有许多奇珍异种，还有会发光的独角兽，是真的吗？ “嗯，还有翼龙和会说话的麋鹿。”奥丁说，“你要是感兴趣，等最近忙完了我带你去。” 他们站的位置在喷泉与花丛掩映中，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摘花，突然看见他们，笑着跑过来：“呀！奥丁陛下！” 周围人顿时都看向他们，有人激动的捂住嘴：“真的是陛下！” 此时再躲已经迟了，奥丁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广场上的人却激动的难以自持，纷纷向奥丁行礼。 奥丁说：“这是华纳神族的客人，尼奥尔德的儿子弗雷。” 江虞南立刻被各异的目光包围，不断有人喊着“弗雷大人”向他问好。有人好奇的打量他、有人露出笑容，还有红着脸盯着他脸看的姑娘。 他被胆大的神族围起来，许多人询问他关于华纳神族的事情，言谈里并无半分轻蔑与恶意。 直到奥丁表示还有公务要忙，把他从人群中救出来，带着他又回到钟塔上，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以为阿萨神族都是古板的禁欲主义，没想到居然这么热情……” 奥丁说：“是我太无趣，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么？” 江虞南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陛下您的问题。我是从传闻里了解的，今天看来并不属实。” 奥丁笑了笑：“不必用敬称。” 江虞南眨了眨眼，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却听奥丁又说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看这些么？” “因为想让我喜欢上这座城市？” 奥丁笑：“这确实是一个方面。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没有人会反对。” 江虞南呆住了，他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很谨慎的问：“您是指？” 奥丁低头看向他：“我比较倾向于稳定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结为伴侣。你怎么想？” 江虞南低下头，又抬起来，缓缓叹了口气。他还没来及说话，就见一团火红的光团略过他们身边，又突然急速调转回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居然是前段时间在王都晚宴之前遇见的芬里厄。 芬里厄眉梢一挑：“哦嚯，陛下！可被我抓到了，你终于开窍……”他目光扫过江虞南时一顿，看上去有些惊讶。 “……小精灵，我就说怎么没找到你，你居然到阿斯加德来了。”他笑，“还迷倒了我们性冷淡的陛下，真是后生可畏。” 奥丁说：“芬里厄，你比弗雷大不了多少。”嶼、汐、團、隊、獨、家。 芬里厄被揭穿也没很尴尬，依旧浑然不在意的笑着：“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 奥丁说：“等等，我有事问你。”他说完就在空中画出法阵，一阵光后他们三人就回到了金宫。 奥丁把江虞南送到他的寝殿：“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线里的芬里厄确实比较凉，毕竟这个时候的奥丁还是完美情人……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辣鱼不是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林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神后是男人 江虞南到达宴会厅的时候，奥丁还没到场，会场内气氛比较自由。不断有人零零散散的进来，相熟的人聚在一处聊天。 芙莱雅已经融进了阿萨神族的贵族小姐的圈子。她在这样的场合如鱼得水，初来的拘谨已经全无，见到哥哥进来也只是招了招手，就继续与淑女们谈笑去了。 他端了杯酒靠在窗边，白皙的尖耳朵在灯光下像是泛着微光，眉眼低垂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温柔。 这个地方比较僻静，旁边低着头的发呆的神族从来没见过精灵，忍不住偷偷看他。 江虞南感觉到了，对他礼貌的笑了笑。那人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愣了片刻突然站起来，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巴：“您、您好！” 江虞南对这个胆子很小的神族有点好感，很温和的说：“你好，我是……” 那青年忙说：“我知道您是谁，您是弗雷大人，对么？” 江虞南有些诧异，虽然这次送来的人质只有他们三人，随从里也是华纳神族居多，但也有十多个亚尔夫海姆的精灵战士。 “弗雷大人，我叫格林，”那青年似乎看出他有疑问，挠了挠头看上去有些害羞，“王城有很多人在谈论您，他们说您好看又温柔，是亚尔夫海姆最美丽的精灵……” 江虞南忍不住笑了：“他们说的应该是我的妹妹，美神芙莱雅。” 格林摇头：“就是您，还有人说……” 格林话没说完，突然有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名看上去有巨人族血统的高大神族，与他的发色一样，细看五官也有几分相似。 “我就说这地儿怎么乌烟瘴气，是奥丁陛下太过仁慈，什么人都往会场里放。” -- 第107页 他身边带着眼镜的男人脸上笑的温和，轻飘飘的看了格林一眼：“提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他叫住一旁的侍者，取了杯果酒递向格林，“你好……” 格林受宠若惊，连忙走上前准备接过来，提尔却勃然大怒：“他一个血统低贱的私生子，是我母亲不忠的证据，也配做我弟弟？” 提尔脸色更不好看了：“海姆达尔，下次我不想听到你再说这种话。” 江虞南有些诧异，这两人居然是战神提尔和“守桥人”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手中递出的酒僵在半空，提尔伸手夺过，猛的向格林泼去。格林吓得脸都白了，却不敢躲避，只紧紧的闭上眼。 江虞南原本不想多事，可这两人仗势欺人的模样，让他想到自己以前的经历。 他微微眯起眼，上前一步抬手就想施展魔法罩，然而不知怎的那防护罩只撑了一秒就破碎开来，不过泼洒而来的酒水也被阻隔了。 提尔惊怒交加：“你是什么人？” 江虞南还没来及回答，海姆达尔瞥了他一眼，笑着说：“是‘沾着朝露的百合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奇怪，半眯着眼嘴角上扬，尾音轻飘飘的似乎有些轻浮。 提尔闻言一愣，随即嗤笑。他抬着眼皮子自他脸上扫过，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小姑娘，男人的事情别掺和，小心伤到你那漂亮的小脸蛋。” 他说完身后一众人就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个称号从哪来的，但显然在这人口中，带上了几分并不庄重的性.意味。 出乎他们的预料，那个精灵族的漂亮青年并没有羞赧恼怒、也没有哭出来，甚至居然轻笑出声。 江虞南抬起眼看向他们，眼尾上扬的弧度不自知的勾人，提尔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泼了一身水。 江虞南收回手，微微一笑：“阿萨神族待客之礼非常特别，想来是你们的风俗，如果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提尔反应过来气的不行，他双手突然燃起熊熊烈焰，江虞南立刻想动用神力，却发现处处受限。 提尔往前走近一步，双臂上的火几乎要烧到他的衣服：“阿斯加德神域对外族有魔法禁止，你不会不知道吧？” 吓呆了的格林这才回过神来，他咬着牙挡在江虞南身前：“提尔殿下！这是华纳神族的贵客，您怎么能……” 海姆达尔依旧笑得和和气气：“不过是谈和的人质罢了。傻格林，如果陛下真当他们是贵客，怎么会还这样防着他们？阿斯加德确实有魔法禁止，但被禁到连防护罩都使不出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江虞南就算知道不该听他的话，可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海姆达尔极擅察言观色，看了他一眼，笑了：“大概陛下也不是很看重他们，和谈不过拖延之策。” 提尔冷哼一声：“早晚有一天，华纳海姆会成为我们的。” “哦？” 海姆达尔脸色一变，猛的回过头：“陛下……” 奥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身边跟着芬里厄和尼奥尔德：“提尔，连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将华纳神域视为己物了么？” 提尔神经再大条，此时也慌了：“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瞥了江虞南一眼，“是这个精灵，他先挑衅，还用酒水泼我……” 奥丁静静的看着他，那双象征睿智的眼睛，像是早已看破一切。 海姆达尔本低头不言，却怕提尔越抹越黑，只好上前行了个礼：“陛下，提尔作为阿斯加德的战神，被一个普通神族这样侮辱，一时冲动也能理解。再说，华纳神族派遣这样的人来，是否也表明了对待陛下您的态度？” 江虞南看了奥丁一眼，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忙又低下头。 芬里厄抱着手臂，面上带着几分嘲讽，似乎极其不满提尔。尼奥尔德想出来说话，却接收到芬里厄的眼神，又闭了嘴。 奥丁听完海姆达尔的话，神情依旧毫无波澜，他笑容很淡：“你的意思是，弗雷以下犯上？” 海姆达尔点头。阿斯加德一向阶级分明，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格林也心中一凉，觉得这次要完了。 谁知奥丁下一句却说：“既然这样，战神的位置就给芬里厄了。提尔从今天起就是普通神族。” 提尔和海姆达尔脸色当场就白了，芬里厄只微微抬高一边眉毛，看上去毫不诧异。 “至于弗雷……”奥丁声音很轻，就连尼奥尔德都没能听清，仅听见的几人都瞪大了眼。 “弗雷是我的伴侣。” 江虞南眨了眨眼，耳朵根子有点发烫。他再待不下去，转身就往花园跑，跑了一截觉得后面有人，回过头就看见奥丁含笑望着他。 江虞南知道再跑也没用，于是停下来。奥丁那张脸实在无法让他不在意，他低头看着地面，声音有点发闷：“如果陛下这样做，是为了报恩的话，还请再考虑一下。罢免战神可不是小事……” 奥丁说：“不是，想这么做就做了，你不需要感到困扰。” 江虞南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奥丁突然说，“我问了别人，他说你们小孩子在感情上喜欢新鲜，不太喜欢结婚。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我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 第108页 江虞南隐隐有了猜测：“……你问了谁？” “芬里厄。”奥丁表情很认真，江虞南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边，芬里厄突然想打喷嚏却忍住了，困惑的随口道：“谁念叨我呢……” 尼奥尔德问：“你说什么？” 芬里厄揉鼻子的动作一顿，打喷嚏和有人念叨有什么关系呢？九大国有这个说法么？他刚才下意识的想法，现在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 事实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有时候他总会下意识的生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或是脑中闪出没有经历过的场景，再认真去回想，却又记不真切了。 就好像他曾在某处，经历过一段不同的人生。 他想不明白，只好笑了笑：“没什么，尼奥叔叔，我听说那个精灵是你儿子？” “是，可我不知道他和奥丁陛下居然……”尼奥尔德也有些恍惚，他甚至连他们什么什么见过都不知道，“陛下居然为了他，连提尔都……” 芬里厄笑了：“陛下确实喜欢弗雷，但提尔不太聪明，陛下早就想把他换了，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算卖你们华纳神族一个面子。况且陛下和弗雷的关系，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往外面说。” 尼奥尔德却突然察觉到了些别的。 之前芬里厄曾让他帮忙在亚尔夫海姆留意一下，说想找一个人，他当时没太在意。要不是今天来的路上，芬里厄突然告诉他不用找了，他差点就忘了这事。 他斟酌着问：“你前段时间让我帮着找的精灵，是弗雷么？” 芬里厄顿了一下，也没刻意隐瞒，不过看表情倒是已经不在意了：“迟了一步，对手又是奥丁陛下，我输的不亏。” - 那天大概花园里氛围真的太好，午夜的阳光透过树隙洒下，落在奥丁金色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 一片暧昧的静谧中，他和奥丁不知怎么就亲上了，周遭时间都变得缓慢。 最后两人连宴会厅也没回，直接回了奥丁的金宫，像是皮肤饥渴症患者，自进入寝殿门就不住的互相在唇上浅啄，边亲边走，最后江虞南被推倒在巨大的床上。 他怀疑那床是云做的，让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奥丁覆在他身上，一手轻轻撩起长发别到耳后，纤长的睫毛也是金色。奥丁微笑着又低下头碰了碰他的唇瓣，最后两人又啃到了一起。 现在那床不是云做的，而是水做的了。江虞南闭着眼睛，觉得像是在海面上浮沉，四肢百骸都要融化在水里。 白皙的皮肤太山；与。彡；夕薄极易泛红，他捂着滚烫的脸，尖尖的耳朵却红的娇艳欲滴。奥丁舔了舔，低沉的笑声贴着耳朵传来。 “原来精灵是这么敏感的么？”奥丁吻去他额上的汗，却换来他一阵颤栗。 江虞南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闻言张嘴在他肩膀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看来陛下阅人无数。” 奥丁笑：“没有。” 江虞南不信。后来私下里找人问了，才知道奥丁身边确实无数美人自荐枕席，可他却从不接受，只是温柔而不令人尴尬的拒绝。不少人私下里说他性.冷淡，甚至可能那方面有隐疾。 奥丁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他偷偷打听的事情：“既然你对我感到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江虞南当时正把他当成人肉沙发靠在他怀里晒太阳，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会说你的黑料？我可是听别人说了许多你的事情，比如你小时候赖床，而且……” 奥丁轻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揭穿他：“这个年纪的老家伙基本都死了，阿斯加德只有一个密米尔比我年长，不过现在被交换去了华纳海姆。” “那就是真的有咯？”江虞南眨了眨眼，“还有，很多人私下里说你那方面不行，这个是真的。” “那方面？” 他抿着唇忍笑，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奥丁看了他一眼，明白了过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艺涵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 “在坐上这个位置前，我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奥丁笑了笑，“所以没有这个心思。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江虞南刚打了个哈欠，奥丁一双异色的瞳却看向他，盯得他下意识的缩了一下：“……你要怪就怪芬里厄，是他告诉我的！” 江虞南说完就想跑，奥丁却像捉小鸡崽一样把他捉回来，轻轻咬住他的耳朵尖：“我行不行，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 江虞南最终还是没跑掉。事后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表示传言果然不能当真。 - 半年后，他和奥丁在世界树下立了誓，算是正式结为伴侣。 奥丁要公之于众，他顾及到神族对于“男神后”的接受度一定不高，就拒绝了。奥丁也没强求，只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他们会喜欢你的。” 江虞南摇了摇头，他突然说：“你喜欢弗丽嘉这个名字么？如果以这个名字公布，会不会好一点？” 奥丁却说：“为什么要用别的名字？如果我连承认自己的爱人是男人、面对流言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太软弱了？” 江虞南只好作罢。他其实是存了私心的，神话里奥丁的妻子是弗丽嘉，这个世界上直到现在都没有弗丽嘉这个神族的存在。 他们在世界之树下缔结完誓约后，又在附近游玩。 -- 第109页 穿过终年被紫色雾霭包围的塞勒峡谷，是遍布黑色流沙的弗斯荒漠中，那里遍地枯骨，据说那流沙有腐蚀性且能抑制人的神力，一旦触碰就会葬身于此。 他们又乔装去了侏儒的利巴城与黑暗精灵的比思镇，在侏儒族的神匠街上，他看中了一把剑，奥丁用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买下来送给了他。 然而奥丁用魔法变成黑暗精灵之后，没了神性，多了几分妖冶，眼角眉梢都有种别样的风情。江虞南盯着他的脸看，奥丁见了就笑着亲他一口。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看。 最后一来二去亲的上了火，奥丁把他抱起来就往阿萨神域飞，路过世界之树时，命运三女神叫住他们说有事想谈谈。 奥丁却以新婚当天不想谈公事为由，让她们改日再说。 维尔丹蒂有些诧异：“陛下，您结婚了？” 奥丁看上去心情不错，微笑着把江虞南介绍给她们。 江虞南敏感的察觉到，三姐妹中最年轻的女神，在看见他时目光一顿，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却还是止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03绑定后的男人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密米尔之死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何时奥丁突然忙了起来，芬里厄等几位他的心腹也更为频繁的出入金宫。江虞南某次甚至看见了他的父亲尼奥尔德，被一位神侍领着，从僻静的小道去面见奥丁。 次日他见到尼奥尔德时随口问了一句，他却否认了。可没过几日，江虞南又在金宫里看见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金发的男性精灵，那精灵金发蓝眼，长得十分好看，江虞南听见尼奥尔德称他为“公爵”。 江虞南抬头看向天空，云端中有雪白的独角兽拉着金色马车翱翔而过。 他突然想起，直到现在，他没有提，奥丁便也没有解除他的魔法禁止。 阿斯加德的气氛依旧很平和，可也许是天气转凉、也许是这些天金宫内的不寻常，又或者是芬里厄看向他的眼神、奥丁某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莫名觉得，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隐隐有什么在暗波涌动着、酝酿着一场未知的风暴。 …… 没过多久，就是阿斯加德的情人节。 这一段时间奥丁总是忙着些什么，江虞南问他，他只笑着说等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情人节早上江虞南在奥丁的床上醒来时，奥丁已经去朝会了。前一日奥丁说，今天有个惊喜要给他看，等议事结束就带他去。 老男人的浪漫虽然很老派，却别有一番风味。江虞南拿起枕边的百合花轻嗅，忍不住唇角弯了弯。 自从他和奥丁确立关系后，每天早上床头都会有一支百合，他问奥丁：“别人都是送玫瑰，你怎么送这花？” 当时奥丁正处于男人的“贤者时间”，难得的肉麻：“因为你是我的百合花。” 江虞南立刻明白他在说自己的诨号，立刻不乐意了：“我哪里像百合花了？我可是亚尔夫海姆最厉害的精灵战士，这么柔弱的称号，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事实上，正如同所有的流行一样，这个称号也寻不出源头，大概与人天性爱美人有关，它在很短的时间里广为流传。人人都知道弗雷长得极其貌美，反观而美神芙莱雅，倒以战斗的能力而闻名。 当时本就处在战后，提尔被罢免后一批忠心的战士跟着他离开，新任战神芬里厄还太年轻，能力足够却经验尚缺，有参与议事的高等神族提议让弗莱娅参与军事，却被奥丁回绝。 弗莱娅心中有大志向的人，这点江虞南早就看出来了，她终日懒散度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亚尔夫海姆对女性的偏见。在亚尔夫海姆，军事与政治都是男人的专属，而女性精灵则大多负责医疗或是培育，这也许与她们觉醒的多为治愈系或是木系有关。当弗莱娅发现自己遗传了父亲的战斗魔法时，曾经满怀期待的去参军，结果可想而知。 他告诉奥丁，弗莱娅是可以信任的人，虽然她来自亚尔夫海姆，但只要给她机会，她就却绝对会阿萨神域忠心不二。奥丁却说：“我不用她，是因为不想我们的关系牵涉政治。”等他想明白，不得不承认奥丁确实比他睿智。 然而，那天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奥丁回来。 他穿戴整齐准备去议事厅看看，刚推开门就看见芬里厄靠在门外的廊上。格林拦着他不让进，芬里厄脸色不太好看。 格林就是那日被欺负的神族青年，江虞南看他顺眼就问他愿不愿意来他的宫殿，他当时愣了一下激动的快要哭出来。出乎他意料的是格林虽然为人怯懦，但做事却很有眼色。 他见江虞南出来，连忙让开：“弗雷殿下。” 江虞南对他点点头让他退下，他看向芬里厄。 芬里厄抱着臂靠在柱子上，一看见他就说：“如果有亚尔夫海姆的人来找你，不论他们说什么，不要管这件事。还有，这几天不要出门。” “什么事？” 可芬里厄却不说了。 傍晚的时候，随他一同来阿斯加德的那十几个精灵果然来求见，他们已经不再有刚来时骄矜的模样了，而是看上去有些狼狈。 “弗雷大人！”他们一进来就跪下，“求求您在奥丁陛面前说一些话，这件事绝对不是我们做的……” -- 第110页 江虞南觉得头疼，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智慧之神密米尔死了。” 他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密米尔是代表阿萨神族交换去华纳海姆的人质。他确实会死在华纳海姆，并且脑袋还回到了阿斯加德神域。可这件事怎么会和精灵族扯上关系？ “是精灵族的一个公爵杀的，叫伊利亚德！”说话的那个精灵咬牙切齿，“如果我见到他，一定把他的皮撕下来！这一定是阴谋！” 有几个长得柔弱的精灵少年都快哭出来：“我们精灵一向崇尚和平，从不参与华纳和阿萨两族的纷争，如果两大神族的和平协议就此被打破……” 这件事的确很严重，比起密米尔的死亡，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因为难以预料，因此更为恐怖。 不知怎么，江虞南突然就想到，之前尼奥尔德带着一位“精灵公爵”，去见奥丁的事情。他告诉自己不可能，可疑虑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 江虞南问：“华纳神族那边怎么说？” 那些精灵摇头：“……如今所有华纳神族都恨透我们了，尼奥尔德大人不愿见我们。我们来请求您，一是因为听说您很得奥丁大人赏识，二是考虑到您是尼奥尔德大人的儿子，希望您能帮我们解释一下。” 他们目光太过恳切，纵使知道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就算他不插手，这件事也必定会牵连到他。 他原本想等奥丁回来先问问，然而第二天，传来消息说亚尔夫海姆的王室一夜间死了大半。 杀害王室是死罪，几乎不用追查，下手的人就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是几个华纳神族，他们昂首提胸走上行刑的高台赴死。他们的名字传遍了两大神域，人们将他们视为英雄。 江虞南再也坐不住，他准备出门去见尼奥尔德，格林却急得额上冒汗：“殿下，芬里厄大人说的没错，您这几天不该出门。” 江虞南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芬里厄的话了？” 格林迟疑了一下，坦白道：“是陛下交代我的。昨天晚上奥丁陛下来过，您已经睡了，他就没叫醒您。” 江虞南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轻轻笑道：“我有我的立场，他管不着。” 然而等出了金宫后，他才终于明白芬里厄和奥丁是什么意思。 金宫外围的街道上居然围了许多神族，他们神情冷淡、并没有喧嚣谩骂，只无声的抗议着。 见到江虞南出来，立刻有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弗雷殿下，请容许我们提出失礼的请求，我们希望您与亚尔夫海姆的诸位，离开阿萨神域。” 江虞南扫视了一眼，在人群中居然看见了几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那是之前还很热情对他的人，只是如今也态度大变。 “阿萨神族的确崇拜强者，但同时也很注重为人的品行。”那人说完就静静的看着他，“所以，请你们离开。” 不愧是高等神族，骂人都不带脏字。 格林气的脸通红：“你们真是太无礼了！” 可事实上，无礼的还在后面。上城区到底是高等神族的聚集地，都是讲道理的斯文人。 他乘着马车前往他父亲的宫殿时，路上经过了芙莱雅与众精灵战士的住处，看见外面也围了很多人。 然而据说是尼奥尔德喜欢下城区姑娘的缘故，行宫建在下城。江虞南刚下马车，就有魔法光团向他扔过来，格林带着人把扔魔法团的人抓住押了过来。 那人被压着跪在地上，仍旧抬起头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看脸部特征，是个华纳神族。 “你们知道战争会死多少人么？好不容易和平了……用人命谋利的鬣狗，我呸！滚出阿斯加德！我们不欢迎你！” 周围被拦着的人也被点燃了情绪，群情激奋起来，跟随他而来的金宫侍卫不过十几个人，几乎要拦不住。 那人从地上努力抬起头咧嘴一笑，目光很露骨的自他身上扫过：“……美丽的弗雷大人，你最好不要去贫民区，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抓住你，把你……” 接下来的言论污浊到饶是在贫民区长大的格林，也觉得不堪入耳。 一阵白光闪过，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嘴里大股冒出鲜血，惨叫着咳嗽了数声，吐出一截鲜血淋漓的舌头。 芬里厄大步走过来，眯着眼气势十足的扫过人群，顿时没一人再敢闹腾。 “我跟你说了不要出门，为什么不听话？” 江虞南笑容很淡：“我想知道事情经过，您不说，我只好自己出来寻找答案了。” 芬里厄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密米尔死了。” “哦？”江虞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目光极敏锐，“还有呢？” “你还想听什么？” 他放轻了声音：“比如那个精灵公爵与我父亲的交情，或者金宫密谈的内容，我都很感兴趣。” 芬里厄脸色变了，一把扯过他就走。 江虞南原本不确定只是诈他，然而芬里厄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突然就有点心里发寒。 “是奥丁做的么？” 芬里厄带着他进了尼奥尔德的行宫：“弗雷，这件事你不要管。你继续做你的神后，装作不知道，对谁都好。” 江虞南愣了半晌，轻笑了一声。王室的死、抑或是亚尔夫海姆遭到的污蔑，他都没有那么在意。让他心寒的只是奥丁的态度。 -- 第111页 尼奥尔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芬里厄，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他笑着走过来，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摸儿子的头，却见他不动声色的避开。 “看来你知道了。”尼奥尔德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做最有利，他几乎只思考了几秒，就微笑着把事情和盘托出。 “密米尔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你应该知道，亚尔夫海姆被称为‘仙国’，在九大国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与两大神域并为三巨头。如今两大神族矛盾日益激化，它却不站队。” 尼奥尔德话只说到这，江虞南却已经听明白了。显然是奥丁与华纳神族私下里达成协议，以精灵之手杀死阿萨神族的使臣，表面上是激化两族矛盾，事实却将矛头对准了与世无争的精灵族。 确实好算盘，江虞南挑了挑眉：“所以神族的和平条约，并不会因此被破坏，是吗？” 见尼奥尔德点头，他笑了：“这是奥丁陛下的计策？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我将这些公之于众？” 芬里厄抱着臂漫不经心的笑：“你不会。” 尼奥尔德说：“精灵族的‘叛徒’自己承认杀了密米尔，证据确凿，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目光居然很温和，“弗雷，你不要忘了，你并不属于亚尔夫海姆。” “我的确有一半华纳血脉，但另一半……” “另一半是黑暗精灵的血液。”尼奥尔德笑着打断他，眼神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讥讽，“你长着光精灵的脸，还真把自己当好人了？自私、冷酷与贪婪，是你血脉里的东西，你抛不掉的。” 芬里厄站直了看着他们两人，神情十分惊愕。尼奥尔德继续说：“弗雷，如果那些精灵知道你的黑暗精灵的后代，绝对不会再把你当做自己人，你会被赶到瓦特尔海姆，和那些下等精灵交配繁育。” 他目光露出几分惋惜：“……那些嗜血又淫.乱的下等精灵，可不会像奥丁陛下对你那么温柔。害怕了就乖乖做奥丁的情人，别添乱，知道么？” 他说完就一脸无趣的走了。有神侍恭恭敬敬的对他们行礼：“两位殿下，需要我来带你们离开么？” 这就是逐客令了。 他和芬里厄坐在马车上，垂着眼看向窗外，他能感觉到芬里厄已经若有若无的瞥了他一路。 “有什么话就说吧。” “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你居然是黑暗精灵。”芬里厄看着他，“那你会黑魔法么？” 他抬手托出一个黑魔法球，紫色的液体浮空着，周围萦绕着黑雾，还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他微微一笑：“化尸水，你也可以理解为腐蚀魔法，想试试？” 他原以为芬里厄会露出厌恶惊惧的表情，毕竟没人喜欢黑魔法，可谁知芬里厄并没被他吓到，反而笑起来：“很厉害。说起来，我几年前带军和黑暗精灵交战过，那边有个大魔法师，一人弄死了我们这边上百人，直到最后我们连人都没见到，你知道这是魔法么？”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询问，江虞南笑了：“听上去像是诅咒魔法。不过一般都咒术没有这么大威力，他一定很厉害。” 芬里厄也笑：“是很厉害，不过最后都被我吞了。”他说的很随意，完全没有炫耀的意味，“那你会么？” 见他摇头，芬里厄看上去有些失望，芬里厄身上总有让他很放松的感觉，但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思闲聊。 芬里厄看了他一眼，了然道：“比起你的恋人，陛下他首先是一个君王。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对整个阿萨神族负责，希望你能理解。” 江虞南笑容依旧很淡，像是在思考什么，芬里厄也没打扰他。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却说：“奥丁是个聪明人，他肯定知道就算我不插手，这件事也会牵连到我，金宫外面那些神族的态度，只是第一步，后面只会愈演愈烈。可他却什么都不说。” 芬里厄微微一愣：“陛下他……” 江虞南摇了摇头，打断他：“你知道奥丁在哪么？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丽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边的马 10瓶；桃林狸、楼兰月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精灵王弗雷 朝会已经结束很久，奥丁却也不在金宫里。 命运井边，戴着黑色面纱的小姑娘哼着怪异的调子，她手中拿着一张轻烟薄雾萦绕的网，对着阳光仔细的查看。那是三姐妹中最年轻的未来女神丝库特。 大地上突然尘沙扬起，形成金色的漩涡，很快一个金发的高大神族出现在其中，他身穿朝会的华服，手中握着金色的权.杖：“兀尔德，我的乌鸦说你在找我。” “陛下，您还记得数十年前，您曾让我看您的未来么？” 奥丁当然记得。命运之网自人一出生就织好，可以看见人一生的过去与未来。也许因为他是众神之王，同时牵连到众神的命运，他的未来并不能看见。 “您的命运之网似乎发生了变化，”兀尔德指向戴着面纱的小女孩，“三妹昨天念叨着奇怪的话，我问她，她说见到您才愿意说。” 丝库特从石头上站起，歪着头看向走向自己的众神之王，看上去十分快乐：“陛下，我看见了您的未来。” -- 第112页 她蹦蹦跳跳的走到山崖边，挥手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网，中间那张巨大的金网牵连甚广，遍布整个天空，几乎与每张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空中央金色的丝线颤了颤，一条自南向北连成黑线贯穿而过，随即，大片的黑色蔓延开来，予溪団对与之牵连的网光华散去、呈现出死相，那是死亡的标志。 饶是波澜不惊的兀尔德，也神色大变。竟然连她们三姐妹的网也黑了：“这是……” 丝库特指了指那条黑线，语出惊人：“陛下，那条自南向北的黑线，说明您死了。” 她眨了眨眼，又指了指周围的网：“那些是所有的神族。在您死之后，大家都死了。” 童音稚嫩，奥丁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散去。丝库特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可却没有一人出声。过了半晌她睁开眼，抛出三个预言。 “洛基之子将会掀起天下战火，诸神陨落。” “枯骨从裂缝中爬出，坐在您至高王座上的诅咒精灵，将唤醒恶魔。” “死亡亦是新生。” . 奥丁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又到了智慧之泉边，看着莹莹的水面出神。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自此他拥有九大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智慧。 密米尔已经不在了，此处再无人看守，他可以将这里据为己有，可以任意窥探世界法则。 所有的一切都进展顺利，可他却笑不出来。那三个预言如同大石压在他心底，让他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就像没有人不厌恶背叛。未知的往往最折磨人，即使知道不该去猜疑，却依然做不到。 洛基之子是指谁？诅咒精灵又是谁？ 智慧之泉旁，奥丁不知站了多久，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脚步声从背后响起，他没有回头：“出去，有事明天再说。” “奥丁，是我。” 江虞南很平静，反倒是芬里厄笑容有些僵硬。他几乎立刻发现奥丁状态不对，哈哈笑着试图缓和气氛：“陛下，弗雷想见你，我就……” 昏暗的光线中奥丁转过身，半张脸看不真切，那只灰色的义眼没有丝毫光彩：“我说了，出去。” 芬里厄拉着他的手就想离开，然而却被甩开。 江虞南弯了弯唇角，缓步上前：“我自然会离开。离开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奥丁负手而立，看上去没有很惊讶：“听说今天你去见了你父亲，都知道了？” 江虞南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 “从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隐瞒，只是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江虞南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和密米尔关系不错。”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奥丁没有避讳，“从‘守泉人’走向朝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政治的棋子之一，棋子终有牺牲的一天。” 这样无情的话从前奥丁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就算众人心知肚明，他也把表明功夫做的天衣无缝。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就连心里最扭曲的贫民窟异族，也不得不承认奥丁的宽宏仁慈与一视同仁。 芬里厄愈发觉得不对劲，他上前一步：“陛下，您继续忙，我先带弗雷回……” 奥丁说：“你回去，弗雷留下。” 他接下来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留他们二人相处。 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江虞南看着奥丁的背影：“我不知道陛下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人，竟然连直面过错都勇气都没有。” 奥丁转过身看向他，神情淡淡的：“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弗雷，你还太年轻，如果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明白，天平很难两边兼顾，很多事也没有最优解。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您刚才说密米尔是棋子，那如果有一天，我阻碍了您的路，您是不是也要把我除了？” 奥丁眉心微蹙：“不会，你不一样。” 江虞南却摇了摇头：“陛下，您的权欲太强了。” “我不是圣人，是人都有欲望。” “我曾经以为您是圣人，亚尔夫海姆的精灵们总是谈论您，说您不仅爱您的子民、也爱众生，就连最下等的种族您也不吝啬赐予光辉。他们说您是个完美又仁慈的君王。” 他的声音很平和，不紧不慢的说着，奥丁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嘴唇也抿了起来。 他说完微微一笑：“……事实上，您刚愎自用、利益至上，您把权力看得太重，却又放不下别的。坦诚一点又能怎样呢？我也在您的棋盘上，被您算得明明白白。” 奥丁张口还没说出话，江虞南就笑着打断他：“您一直不为我接触法力禁制，难道不是怕我一时接受不了，在王城内掀起暴动、或是对您出手么？” “弗雷，不要这么咄咄逼人。我并没有防备你，你不愿意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我却单独为你一人解禁，其他的使者那边怎么解释？” 奥丁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极为疲惫：“我已经很累，不要任性了，好吗？” 江虞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而事实上，他比奥丁想象的反应还大。 次日，奥丁在议事厅收到汇报，弗雷与芙莱雅带着亚尔夫海姆的精灵们离开了。 -- 第113页 几个月后，亚尔夫海姆的动荡局势稍稳定下来，新的王者诞生，他兼具美貌与强大的实力，他手持胜利之剑，头戴长青王冠。 他的名字叫弗雷。 - 精灵确实是很单纯的种族，江虞南原本以为，自己身负华纳血脉、又和阿萨高层交好，回去后必定经历一番阻挠。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残存的王室旁支已经彻底失了民心，而在这样的时期，拥有华纳神族血脉、据说很得奥丁赏识的弗雷，却选择回到众矢之的亚尔夫海姆，令所有人都十分惊讶。又因为他强大的实力，自然而然被推举成为新一任王者。 江虞南坐在王座上，听着下面诸人的汇报，微微蹙着眉。 即使精灵国内部问题解决，然而在九大国中局势并不乐观。如他猜测的一样，两大神族的合作关系依旧，精灵却遭到排斥。原本的三足鼎立之势改变，他们精灵国的位置就变得很微妙。 当然，巨人族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作为北欧神话世界的大反派，被排出了他的考虑范围。 上面有两大神族敌视，而往下较弱的各个种族，在之前漫长的磨合中早已形成了平衡。毋庸置疑，“仙国”亚尔夫海姆比它们强大，可正因如此，它们更不愿意接受这个“盟友”。 精灵国看着与世无争，却背后捅刀的行为，让它们不确定，一旦帮助它在九大国中重新站稳脚跟，会不会被反咬一口。更何况，谁也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安稳，做得罪两大神族的事。 “……亚尔夫海姆弱势，最大受益者应该是华纳。比起有着众神之王的阿萨神族，我们两国距离更近、实力也相当，如果没猜错，下一步华纳神族的军队就该来了。” 密米尔的死的确给了他们攻打精灵国的理由，但是他想不明白，既然原本实力相当，华纳神族哪来的信心能拿下他们？ “我们有多少军队？”江虞南指尖在椅背上点了点，似乎在沉思，“可以以武力为依仗进行谈和。” 江虞南说完，就发现下面的人神情有些微妙。等他见到所谓的军队，才明白精灵们输在了哪里。 ——他们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 亚尔夫海姆是光明精灵的聚居地，因此整个军队都是元素法师。挥手间掀起滔天巨浪、或是平地生出缠人的藤蔓，在战场上的确让人头疼，然而没什么杀伤力，神族也有飞行兽。 论杀伤力最厉害的是火攻，然而两大神族早已研制出水火不侵的神战甲。 江虞南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接了个烂摊子。这精灵军团看着厉害，实际上十万辅助法师，还不如来一千能冲锋陷阵的精锐战士。 他手握重剑站在军团前，看着下面手持各种法杖的元素法师，有一种全员“小脆皮”、只有自己一人出肉装的无力感。 最终他力排众议，决定去一趟瓦特阿尔海姆，那是侏儒能工巧匠们生活的地方。黑暗精灵们藏匿在其下，建立了地下国度。 . 江虞南穿着黑色的斗篷，罩住比起侏儒来说过于纤细的身材，以及那柄胜利之剑。 瓦特阿尔海姆的侏儒们其实并不矮，且身材更加粗壮。他们脸上大多留着络腮胡，卷曲蓬乱的头发看上去许久没有洗过，说话时一口酒气，看上去很凶。 他摸了摸剑柄。比起魔法，冷兵器更给他安全感。随即他又想起这剑还是当日奥丁从侏儒那里给他买的，就有些出神。 有人扯了扯他的长袍，他低下头，是一个还没他腿高的侏儒族小男孩。 那小男孩脸蛋肉嘟嘟的，卷发圆眼，看上去十分可爱，他眨了眨眼睛，盯着他看。江虞南蹲下来：“怎么了，你的父母呢？” 小男孩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又眨了眨眼，看上去有些懵懂无措。 江虞南了然：“迷路了？”那小孩点头，扯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江虞南叹了口气：“你要带我去哪？” 他对小孩子实在没什么戒心，只好跟着走。不知不觉中他们越走的越来越偏，周遭的光线逐渐昏暗。 江虞南停下来，抬起头看见天上的月亮，突然意识到分明刚才还是白天，可现在却突然成了夜晚。 月色中，他身前的小男孩的头发突然变为银白，他回过头，露出青灰色的皮肤，与象征精灵的尖耳朵，勾起的一边唇角下露出了尖牙。 “大哥哥身上有神族的臭味……”他歪着头舔了舔尖牙，稚嫩的嗓音带着些甜腻的邪恶，“我最讨厌神族了。” 他抬起一只手，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涌出数十只骷髅，它们行动敏捷，向着江虞南冲来。 江虞南一把扯下碍事的黑袍，拔剑在身前一挥，金色的剑气直冲那波骷髅兵而去，瞬间将他们拦腰斩断。 落在地上的碎骨扭动着，又重新化为活动的枯骨爬起，它们前仆后继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这样强大的战斗力，让江虞南眼睛发亮，他剑指大地一插而下，金色的冲击波一层层荡去，将它们震碎成粉末。 那小孩看上去十分惊讶，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目光落在他的尖耳朵上，惊愕道：“咦，你是精灵？” 随即他发现这个精灵青年看上去不再那么友好，然而在感受了刚才那波神力之后，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打过他。 -- 第114页 他往后退了一步，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肥嘟嘟的脸蛋滑落，看得江虞南一愣。 不知为什么，这种说哭就哭的哭包属性，让他莫名有些眼熟。不过他确实对着哭泣的小孩子很难狠下心，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那小孩见状，一把抱住他的腿，哭的更凶：“呜哇啊啊啊你不要打我！”他偷偷抬眼看了那精灵青年一眼，却被抓个正着。 江虞南被他气笑了，揪住他拎起来：“黑暗精灵？正愁怎么找到你们呢，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那小孩呆了片刻，“啊”了一声：“我就是，你有什么事……”话音未落，屁股就挨了一巴掌。 他猛的睁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圆圆的眼睛似乎又要挤出泪来：“说好不打我的！” 然而那个漂亮的精灵青年并没有再次被他蛊惑。 江虞南眉梢轻挑，压低了声音威胁他：“……不想被打屁股，就带我去你们的王宫。” 小孩子吓坏了，又掉下几滴泪来。他突然眯了眯眼，小声嘀咕：“自投罗网的笨蛋精灵，到了我的地盘，看你还……” 江虞南没听清：“嗯？” 那小孩闭上了嘴，两指一弹，周围景色突变，他们刚才就已经走到黑暗精灵的住地了，只是周围被他施了幻象。 矮人风格的红顶房屋瞬间没了，变为黑色的高大建筑。这里的建筑与亚尔夫海姆一样，只是颜色不是纯白，而是以黑色为主。 江虞南顺着那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荒凉暗黑的城中心，那个巨大的“王宫”一眼可见。它太高了，如同万千树木盘旋缠绕而成，自下而上逐渐变细，最高处抬起头也很难看见。 小孩子咧嘴一笑，似乎有些得意：“这就是王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丽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谷 10瓶；桃林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阴谋与末日预言 江虞南带着黑暗精灵军团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屁孩。 主城区内，上千黑暗精灵同时出现，瞬间引起恐慌。黑暗精灵的嗜血与残忍，是根植于光明精灵心底的恐惧，传闻它们还会吃光明精灵。 满街道的光精灵四散奔逃，大喊着诸如“黑暗精灵打进来了”之类的，江虞南啼笑皆非，用魔法使自己的声音扩散出去，以安抚人心的音调说：“别怕，他们不会伤人。” “是弗雷陛下回来了！”有人惊讶道。人群逐渐冷静了些，有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好奇的看着这支向王宫方向走去的军队。 与老人们所形容的不同，黑暗精灵并没有样貌丑陋、举止粗俗。 他们身形高挑、脸庞秀丽精致，皮肤是青灰色、头发颜色也偏浅，大多以银白为主。与光精灵的优雅纯净不同，他们周身都带着邪恶与魅惑。一双双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身材也更加性感，特别是女性。 江虞南在地底王国看见她们时，也愣了愣。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他的父亲，就算不喜欢黑暗精灵这个种族，却还是与他母亲发生关系了。那确实是神族女性所没有的风情。 小只的精灵个子太矮，被挡住了视线。他跳起来扒在江虞南的脖子上，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这个纯白色的城池。 “这就是亚尔夫海姆？娘们唧唧，像你们光明精灵一样。” 江虞南纠正他：“我并不是光明精灵。” “好好好，知道了。”他眼珠子乱转。 “你们都是这个颜色的啊，和那些侏儒一样的肤色，真奇怪。”青灰色皮肤的小孩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异类，很理所当然的说。 正如光明精灵在打量他们，许多黑暗精灵也对他们十分好奇，毕竟是只在古籍上见过的、传说中他们曾经的住地。 显然黑暗精灵的女人们对看上去就很正经的男性光精灵很感兴趣，她们舔着嘴唇，抛出一个个媚眼。被看中的男性光明精灵往后猛退一步，慌乱中红了脸。 “他们没你好看。”小孩子又开始喋喋不休，“啊，好热好刺眼！我不喜欢阳光！还是地下好……” 江虞南被他吵的头疼：“那你还要跟来？” “我是黑暗精灵的王，我当然要来，”小孩子理直气壮，“不然你把我的人带回来杀死怎么办？” 是的，这个小矮子就是黑暗精灵的王。 几天前，他们一同进入了地底王宫，一众黑暗精灵一齐跪下来，年迈的老精灵颤颤巍巍的跑上前，气的胡子乱颤：“亚眠！你跑去哪儿了？” “我没乱跑，就是出去转转。”那小孩子眯起眼，笑的十分狡猾，伸手一指身后的精灵，“看，我带了什么回来！一只光明精灵！” 那老人看向他，似是有些诧异，随即感谢道：“谢谢你把我们的王送回来。”他顿了顿，“但您似乎并不是光明精灵？” “是的，我的父亲是华纳神族，母亲是黑暗精灵。”江虞南微微一笑，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亚尔夫海姆目前局势并不乐观，我是来寻求合作的。” 常年生活在地下世界的黑暗精灵一族，并不知道如今九界的情况。听了他的叙述后也陷入沉思。在知道他是精灵王后，他们对于王亲自到来感到十分惊讶。 -- 第115页 那老人沉默许久后，突然问：“我们可以答应您的要求，不仅派出军队、同时还可以听从您的调遣。但是有两个要求，一是我们要相对的自治权，而是希望能迁一支族人回到亚尔夫海姆。我知道光明精灵不喜欢我们，所以不一定要进入主城，只要在边境划分给我们一片地建立城市就行。” 那老人的考虑没错。他们原本就不是地底生物，常年生活在地下已经使他们的肤色发生改变、身体也大不如前，确实需要一个契机重新回到地面上。更何况攀上亚尔夫海姆，他们从此再也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而如今的精灵王是黑暗精灵，自然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不得不说，黑暗精灵也是很单纯的生物。 江虞南原本只是想找一个盟友，出乎意料的收了一波战力——只要迁到他的领地，成为附庸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自然很乐意的答应了下来。 …… 两大神族的密探几乎立刻就将情况传到了各自的王宫。 神殿内，奥丁刚将密米尔的头颅安置进泉水。密米尔还不太适应没有身体的感觉，不舒服的扭了扭头，吐出不小心灌进口中的水。 “黑暗精灵可不好对付。”他说，“我记得芬里厄和黑暗精灵交战过，不妨问问他的想法……对了，芬里厄呢？怎么回来到现在还没见到他？” 奥丁说：“他的弟弟和妹妹不见了，正忙着找人。” “他怎么不问您，您从至高王座上看看不就知道……”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眯了眯眼不再说下去。 密米尔绝顶聪明，奥丁亦然。只一个对视，密米尔就明白自己猜对了，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丝库特做了预言，洛基之子将毁灭众神。” “您杀了他们？” 奥丁微微一笑：“只是送去了别的地方，他们很安全。芬里厄应该猜到是我做的，所以没来找我。” “您不怕他因此记恨上您，从而叛变？” “他不会。”奥丁说，“现在比起这个，黑暗精灵的问题更为重要。” 密米尔盯着他看了一会：“陛下，我听说了一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是关于现任精灵王弗雷的。” 奥丁没说话。 “他是黑暗精灵，又是您的恋人。您真的能做到……” “密米尔。”奥丁淡淡一笑，“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 没过多久，一封信送到了亚尔夫海姆王宫。 那信是由众神之王的乌鸦亲自送来的，乌鸦正落在宫殿内的雕像上，一双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王座上的精灵王，等待着他的答复。 江虞南展开信纸大概扫了一眼，那字迹他很熟悉，是奥丁写的。冠冕堂皇的话里完全没有提到之前对精灵族的排斥，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最后才表明了他的目的，邀请九界领主前往生命之树下共同商讨九界形势。 生命之树自九国建立之初，就被定为诸神集会的所在地，只是由于阿萨神族独大、奥丁大权独揽，在过去的百年里从来没有用到过这里。 这样的举动实在令人意外，不少人都猜测是否是阿萨神族的“黄金时代”告终，众神之父开始放权。 不论奥丁的目的如何，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倘若这是一场重新划分势力的集会，不到场的人就等于放弃了参与权。 他知道奥丁就在那一边通过乌鸦的眼睛看着，微笑着点了点头：“请转告奥丁陛下，精灵族会准时到场。” 按照规定，前往生命之树时只能带三名守山與卫。临行前，芙莱雅提着重剑找到他：“哥哥，请带上我。” 他笑了：“芙莱雅，这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重重台阶下，芙莱雅仰头看着他。他突然发现芙莱雅变化很大，比起来王城之前的那个小女孩，她长大了许多。她依旧很臭美，性子却比男人更加阳刚与强势。 就比如在以前，她是绝不会用这样怒不可遏的目光看着他，几乎是强硬的索要什么。 她咬了咬唇，一双妩媚的眼微微眯起：“哥哥，您也许听说了，我在今年的王城竞技场上，打败了一百个高等精灵，并无败绩，成为了新晋武神。” 江虞南叹了口气。亚尔夫海姆从未有过这样强大的女性武神，对于这件事众说纷纭，确实传到了他这里。 “弗雷陛下，”她提起裙摆躬了躬身，行了个礼，从未有过的恭敬，“不论是作为您的妹妹、还是作为一个强大的战士，我请求您能赐予我一支军队。我想像一个男人一样在战场上击败敌人，而不是只能躲在男人们后面、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我比你想象的要强，我可以帮到你。” 江虞南沉吟了许久。芙莱雅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他来说确实很特别。诸神黄昏是既定的结局，然而依旧会有一部分远离战场、幸存下来的生灵。他希望芙莱雅是其中之一。 最终，他还是在芙莱雅渴求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 芙莱雅垂下了头，紧紧的捏着双拳，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了。 . 生命之树下，除了巨人族、人族以及深渊里的黑暗生物，其他人基本到齐。 尼奥尔德作为华纳神族的领主前来，看见江虞南时对他笑了笑。 他们在长长的桌子两侧落座，为首的座位空着，奥丁还没到来。不过奇怪的是，离首位最近的还有三个座位。 -- 第116页 侏儒王看见他时有些意外：“精灵王，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江虞南刚坐下来，闻言笑了：“亚尔夫海姆一向崇尚和平，为什么不来？” “哦……”侏儒王神情有些奇怪，“……今天你召了那么多黑暗精灵去亚尔夫海姆，我还以为你们要有大动作。” 江虞南笑容凝滞，突然坐直身子眯起了眼：“今天？” “对啊，有你上次带走的两倍多，突然从地底下出来动静可不小，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迟了……” 几辈子锻炼出的危机意识此时起了作用，江虞南立刻站起来：“我要回去一趟，等奥丁大人来了请代我……” “精灵王阁下，有什么话不妨亲自告诉我。” 声音先至，随后自花藤掩映的走道里，奥丁缓步走了出来。他身边跟着三个女性神族，在场众人就算没认出，也大概猜到那是命运三女神。她们的到场让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尊敬的奥丁陛下，感谢您的邀请，但是十分抱歉，我突然想起有要紧的事情，要先离开……” 然而奥丁微微一笑：“既然已经来了，听完再走。今天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关系到九界存亡。” 江虞南知道自己恐怕是走不了了，他从容的坐了回去，看上去依旧很冷静，只袖子下微微捏紧的手能看出他的焦急。 亚尔夫海姆一定出事了。级别最高的武神随他前来议事，此时就在外面侯着，他想通知都做不到。 奥丁轻轻抬起手，金色的光点自他的手指流出，在长桌中心的上方汇聚，形成城池、河流与森林。 诸位领主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而江虞南却隐隐有了猜测。 下一刻，那幻象形成的大陆发生了变化。漫长的凛冬突然而至，太阳消失冰封万物，在无尽的严寒中，瘟疫与灾难蔓延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近亲厮杀、手足相残，战火燃烧中，鲜血染红大地。 世界之树轰然倒塌，天空变成血红色。巨浪将华美的城池淹没，荒凉昏暗的大地被熊熊烈火燃烧殆尽，最终沉入黑色的海底。 空中只剩下虚无，只余未完全消散的红色的光点。 那是诸神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快要结束了。大概再过一章就会回到之前的时间线，主角也会回归主神的位置。 这个世界好像不太甜，下个世界绝对不虐主角……法老先生超宠的相信我！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丽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弗雷之死 空气死一般的凝滞。就连最神经大条的领主，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奥丁眼睑下垂，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并没有说话。他身旁坐着的兀尔德轻声道：“诸神的末日就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侏儒王猛的拍了桌子一下，惊声道：“你说这是……末日？” 兀尔德轻轻点了点头：“众神都会死在这场浩劫里。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放下彼此的争端，一起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 尼奥尔德显然也没有提前得知消息，他微微蹙着眉，沉默了片刻说：“共同的敌人是指巨人族？据我所知，苏尔特尔确实很强，比我们的任何一位主神都强，但是除此之外约顿海姆并没有其他强者，不具备打败我们的能力。” 奥丁说：“不止是巨人族。” “三妹做了三个预言。”兀尔德一一复述，她语调很轻缓，然而却让人轻松不起来。 “一是洛基之子将会掀起天下战火，诸神陨落。” “洛基。”尼奥尔德摇了摇头，看向奥丁，“……我早说了他不可信，您却把他当兄弟。 有位与洛基交好的领主提醒他：“预言里说的是洛基的孩子。” 尼奥尔德笑的很轻蔑：“他儿子站在巨人那边，他能脱得了干系？” “尼奥尔德，你的儿子是精灵，你却是华纳族的王，怎么也会说出这种话？”奥丁淡淡一笑，“洛基不过是无心之恶，性子并不坏。” 洛基是巨人之子，有主神的神格，一旦站到约顿海姆的阵营，意味着他们少了一个主神，而却多了一个强敌。 江虞南早就知晓诸神黄昏，并没有参与讨论。他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奥丁有点可怜，他把洛基当兄弟、把芬里厄当心腹，然而最终背叛他的正是这两人。 “第二个预言是，”兀尔德看了奥丁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下才说，“……诅咒精灵将会唤醒恶魔。” 江虞南心头一跳，立刻收到数道目光。他面色不变，很镇定的微微一笑：“哦？听上去我难逃其咎了。” 奥丁看了他一眼：“通常来说，诅咒精灵指的是黑暗精灵。并且诅咒魔法也失传已久，只有黑精灵的高等咒术师才能得到传承。” 侏儒王“哦”了一声，收回刚才敌视的目光：“这个预言比较简单，说的是黑暗精灵嘛，我回去就将他们逐出地底，想办法都杀了就是。” 江虞南又想到那支莫名出动的黑暗精灵军队，更加坐不住了，只想赶快回去。 兀尔德又说了第三个预言“毁灭即是新生”。这一条很容易理解，然而，这个“新生”注定与他们无关。 他们前来原本都抱着相同的心思，准备接受势力变动，或是结盟或是纠纷，然而却在三个预言之后，心情沉重的纷纷离去。 -- 第117页 尼奥尔德走之前又拍了拍他的肩：“弗雷，如果你想回到华纳海姆，我随时欢迎。你喜欢亚尔夫海姆，想必奥丁陛下也不介意打下它后交给你掌管。” 江虞南很客气的拒绝了他的好意。他脚步稍快往外走，然而到了外面，却发现那三位随他来的武神却不见了。 他刚准备用通讯魔法，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他回过头，是奥丁。 上次见面时他和奥丁还是恋人，然而再次相见居然是这样的场景。江虞南想装作没看见，然而奥丁却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后走了过来。 “弗雷。” 江虞南脸上挂着很官方的笑，看着他等待下文，奥丁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虞南点头，奥丁用浮空魔法飞起，在半空中俯视着他，他依旧站在原地，这才想起来，他平时出行都用飞行兽。大概是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个“人”，无法想象没有助力悬浮在天上，所以一直没能学会飞行魔法。 他在奥丁的注视下厚着脸皮承认：“我不会飞。” 奥丁有些诧异，他往下飞了一截刚伸出手，又停下，最终只是向他的方向轻点，一股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他觉得周身一轻，就飞了起来。 奥丁带着他飞过城市、荒漠与山川，一路沉默。 “我们去哪里？”江虞南忍不住问。 “丹加山脉，”奥丁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山谷么？” 江虞南当然记得。奥丁曾说那里长满白玫瑰花，还有许多小精灵，他对会说话的麋鹿尤其感兴趣，只是听说位置很偏僻，一直没时间去。 成为精灵王后，他有次想起了这件事，就想去看看，然而自从精灵族沦为弱势，两大神族趁机吞了毗邻他们的大片土地。而靠近阿斯加德的丹加山脉，已经在之前的纷争中被划分成阿萨神族的领地了。 奥丁说：“我之前答应过那些花妖，帮它们移植了新的花。原本一直想带你去看看。”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气氛又尴尬起来。江虞南叹了口气，看向奥丁，刚准备说什么，目光却顿住了。 奥丁穿的衣服华丽且繁复，肩上坠着的宝石银链层层叠叠，随风扬起细碎的流苏。那银链上，勾住了一团团淡粉色的絮状物，风吹过时如同蒲公英般飘散。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那是亚尔夫海姆所独有的行道树，在这个季节飘散的棉絮。他最初看见时还有些诧异，觉得和他故土的春季泛滥成灾的柳絮很像。 他大脑飞速运转，猛的停住：“今天不去了，我还有些事。” 奥丁也停下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听了预言，你还坚持回到精灵那边，是因为精灵王的位置，比神后更吸引你么？” 风中粉色的飞絮飘散，奥丁异色的双瞳醒目而美丽，绿瞳专注、灰瞳漠然，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的眼。 江虞南后退数米，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向亚尔夫海姆的方向飞去。他能感觉到身后，奥丁注视着他远去的目光，扎得他后背发凉。 . 亚尔夫海姆死一般的寂静。自高处往下看，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他往下飞，主城内的情景逐渐清晰。 城内没有一个活人，地面上遍地横尸。 江虞南手脚发凉，落在街道中心，脚步不稳的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周围的一片尸海，安静的仅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空气中独属于神族的魔法气息过于浓郁，他感觉脉搏跳动着、胸中无名火起，随即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喘了一口气，抿着唇细细查看有没有熟悉的脸，却发现那些尸体皮肤都是青灰，竟然全部都是黑暗精灵。 一道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沙哑而又憔悴。 “是净化魔法。” 江虞南回过头，猛的睁大了眼，他紧紧咬着牙控制住表情，没有露出一点不该有的情绪，轻声道：“……芙莱雅？” 脸上布满皱纹与褐斑的女人低下头，金色的卷发已经失去往日的光泽，只堪堪掩饰住她脸上的表情。 “嗯。”她轻声道，“今天边境守护魔法被破，我们联系不到你，那三个武神赶回来时已经迟了。” “有个神族突然出现，吟唱了大型光魔法。净化之力对于黑暗精灵来说……” 她似乎又忆起那场景，声音不自觉的发抖：“……死了很多人。那些黑暗精灵的战士帮我们守城，都死了。” 江虞南胸口堵的难受，他闭上眼睛，可眼前还是奥丁肩上的棉絮：“是谁？” 芙莱雅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那是个阿萨神族。” 事实上，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糕。不仅守城的黑暗精灵全军覆没，许多光明精灵也受了或多或少的损伤。 这段时间里，不少光精灵都与黑暗精灵有接触，从而沾染上与光魔法相斥的气息，也没能幸免于难。而有着黑暗精灵血统的人，也几乎全部死去，芙莱雅因为神力强大，才只是耗尽生命力，维持了苍老垂死的体态。 亚尔夫海姆元气大伤。 没过多久，那三个预言流传开来，光明精灵与黑暗精灵矛盾更深，而与此同时，其他种族对于所有精灵都更加敌视。 -- 第118页 城里渐渐有了些隐秘的呼声，他们认为灾祸是由现任精灵王带来的。 亚尔夫海姆也不安定起来，精灵们对他的不满日益加重，爆发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芙莱雅似乎结识了一些大魔法师，不知用什么偏门的法子重新获得了青春与美貌。她的能力日渐强大，亚尔夫海姆境内已经没有男武神能打过她。人人都说，她已经能与阿萨神族的雷神托尔匹敌。 然而江虞南能感觉到，他们兄妹已经离心了。 .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坐在王宫里的王座上，闭上眼就会看见遍地的尸体。有时尸体又会活过来，挣扎着往王座爬来。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待太久了，不论是精灵族、还是奥丁，他都已经无法抽身而出、以局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 有一天他梦见了烛阴，不是奥丁，而确实是烛阴本人。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找出了那块收起来的龙鳞，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因此他从不敢给别人看见。他紧紧握着那块坚硬的薄片许久，突然就笑了。 芙莱雅不知何时来的，倚靠在门上笑盈盈的看着他：“哥哥，我听说阿斯加德那边来了使臣，被您赶了出去？” 他看向芙莱雅：“我以为你会记恨阿萨神族。” 芙莱雅轻轻点了点头：“我曾经恨他们，但是后来发现，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谁都做过，抛却他们背地里下手的那件事，奥丁确实是一位很值得佩服的君王。” 随后江虞南发现，芙莱雅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奥丁做了这么多令人齿寒的事情，然而却几乎没有人真正的怨恨他。 那个杀了密米尔的精灵公爵伊利亚德，某次偷偷回到亚尔夫海姆，带走了五分之一的光精灵，前往阿斯加德边境建立城市。 伊利亚德离开前留下了一段话：“你们一定想不到，一直与我交涉的那位阿萨神族高层，其实是芬里厄殿下。他许诺阿斯加德不会有种族歧视，王族永远不干涉精灵城，并且欢迎各族到来。” 当时江虞南恨透了芬里厄，然而也是很久以后，他才发现那其实是奥丁的诡计。 在奥丁下访时，伊利亚德心怀感激的询问他的名字：“殿下，您比精灵王对我们更好，我会回去说服更多的族人前往阿萨神域，效忠奥丁陛下。” 金发的神族刚想自报姓名，突然想到什么微微一愣。 伊利亚德的弟弟还小，猜测道：“您这么强大，也许是战神提尔……不，您也很俊美，一定芬里厄大人了！” 那一瞬间私心作怪，他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在伊利亚德眼中，那便是无声的默认。 . 失去黑暗精灵的援助，又被带走五分之一的人口，精灵族再也不同往昔，最终失去了它超然的“仙国”地位，沦为两大神族的棋子。 芙莱雅的小动作，江虞南知道，却依然没能防备住。三年一度的神祭日，身为王者他需要沐浴焚香，面见他的子民。 烟雾缭绕中，当他发现四肢无力时，神力已经凝滞。紫黑色的咒文在浴池上方突然出现，暴涨的火焰在空中乱舞，眼前的世界如玻璃般破碎。 芙莱雅对虚空挥了挥手，捡起他的浴池边放在红色丝绒上的王冠，戴在了头上，对着水面微微一笑：“再见了，哥哥。我会想你。” 他以魂体状态浮上半空时，大脑依旧浑浑噩噩。他就这样死了？风承载着他飘离王宫，飘荡到王都外荒芜的山谷中，路过黑暗精灵的坟地时，他看见有黑袍的老巫者坐在树下，不知是魂体还是活人。 他下意识的往阿萨神域飘去，却最终落在伊甸之森，失去意识，时间也变得不甚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好几年，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叫伊诺的混血精灵叫起来：“哥哥！这里有一只精灵！” 金发的精灵公爵寻声而来，蹲下来看了一会，又拨开他的眼睛，面露惊异：“……伊诺，这只精灵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光暗混血，最重要的是，他也有黑色的眼睛。” 伊诺眨了眨眼，没太明白。 伊利亚德笑了：“可以献给奥丁陛下，说不定能为你换来一个爵位。” 奥丁。 他在昏昏沉沉中，隐约听见这个名字。 ——这次是北欧神话么？他想。 众神之王的传说他确实知道不少，但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脑中却描摹出了一个模样。 他该是优雅而又高贵，就连重伤到快要倒下，也不愿放下骨子里贵族的矜傲与尊严。他温柔体贴有度，深情却又克制，一切都把握在恰到好处的尺度上，任谁都会觉得他是完美的情人与君王。 他忍不住想，奥丁是在什么时候慢慢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爱计较得失的政客，可到了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奥丁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撕开刻意做出的表象，他并不完美，反而重权重欲。他有着居高位者独有的掌控欲，又兼具商人的投机心。 然而，当他和奥丁的爱情已经走到最后，热恋的劲头过去，隔阂在他们之间的矛盾、私心与猜忌渐渐显露出它们原本该有的狰狞模样，他又想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边陲小镇万年不变的夕阳中，受伤落魄的金发神族骑着天马而来，长着让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 第119页 大概过去太久，他站在窗边回头时露出的笑容已经模糊，只留下虚幻的碎影，冰蓝色的，如同丹加山脉里翩飞的蝶。 …… 江虞南睁开眼，繁复的玫瑰窗下，独属于阿斯加德的日光正洒进屋内，这是奥丁的寝殿。一束纯白的荆棘百合被剪去了根茎上的刺，乖顺的搁置在他的枕边。 窗边负手而立的金发君主回过头，微微一笑：“精灵王阁下，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去旅游存稿也用完了，所以双更是不可能的，至少这周不可能，等回来一定爆肝码字…… 第58章 消失的芬里厄 “陛下？” 避光太久使他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日光，过了好一会他大脑才清晰起来：“……我睡了多久？” 奥丁说：“自兀尔德那里回来后，睡了一周。” 明明在意识中沉眠了那么久，居然才只过了一周。诧异之后，过往的记忆又涌上来，他有些不想看见奥丁的脸。 门外突然传来茶具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格林睁大了眼，跑了进来，又突然看见奥丁，脚步一顿，当即额上就冒出冷汗。 “奥丁陛下，我不知道您也在。”他转身就准备出去，“那就不打扰您与弗雷大人了。” 奥丁却说：“没关系，我也准备走了，你陪陪弗雷殿下。” 格林一双眼睛眨啊眨，全无之前看他那副爱理不睬的模样，几乎泛着泪光：“弗雷大人！陛下跟我说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您！” 奥丁说准备走，然而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弹。江虞南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笑道：“嗯，我回来了。” 格林仿佛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您不知道，您刚失踪那会儿，陛下到处找您，后来听说您死了还消沉了很久，整天拉着一张脸，可吓人了……” “哦，是吗。” 就连格林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顿时愣住了。 江虞南坐起来，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枕边的百合，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他对奥丁微笑着颔首，礼貌而又疏离：“陛下，既然我已经想起了一切，留在阿斯加德也不太合适。” 格林惊到说不出话来：“……您、您要离开？” 江虞南点头：“我想回亚尔夫海姆。” 奥丁抿着唇，过了半晌才开口：“不行。” “巴德尔的死与我无关，如果您好奇是谁，我可以告诉您，是……” 奥丁打断他：“不是因为这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亚尔夫海姆不行。当然，最好还是留在王城，这里最安全。” “为什么？” 奥丁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他的眉心一下，他眨了眨眼，下一刻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看见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像是在空中翱翔，周遭景物快速变化。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奥丁的乌鸦。他此时正透过那只鸟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昏暗的天空下，是贫瘠的大地。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碎冰，将所有的生机尘封。脚下的大地上，雪地被鲜血染成红色，大型魔法产生的黑烟环绕着，发出来自地底的恶臭。 “芬布尔之冬到来了。”奥丁说，“太阳已经消失，如今九界到处都是战乱与瘟疫，亚尔夫海姆已经一团乱，你现在回去，可能会死。” 江虞南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哦？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这里就不会死。我觉得弗丽嘉就很想弄死我。” 奥丁似乎不想谈论弗丽嘉的事，他微一沉吟，还是说了实话：“芬布尔之冬来得太突兀、牵连也太广，更何况父子厮杀手足相残，这种事原本就不寻常。” 江虞南愣了愣。他居然被神话流传的说法限制了，他潜意识认定是巴德尔的死导致了漫长的冬季，却没有意识到，一个神族的死亡又怎么会影响这样巨大。与其说是神罚，不如说是…… “是巫术？” 奥丁点头：“是黑暗精灵的诅咒。这也是我不建议你回去的另一个原因。”他突然看向他，目光很沉，“命运女神的预言从没有错过，黑暗精灵不是理想的同伴，你选择与他们为伍，就是站在众神的对立面。弗雷，不要一错再错。” 前面说的还在理，然而他听到最后，微一愣后气笑了：“我一错再错？” “你有你的立场，但是作为主神之一，需要考虑的远不止你的种族。一个精灵族与九界的共同利益相比，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这不就是“电车难题”么？江虞南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却还是轻声道：“……你这是道德绑架。” 奥丁身为九界的最高智慧，大概头一次听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词汇，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道什么？” 有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金色的睫毛根根分明。江虞南看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目光，却突然想起来：“太阳不是消失了么？” 奥丁伸手推开那扇窗，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阳光突然消散，窗外是天寒地冻的银白。 那是幻象。 有冰雪被刺骨的风吹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窗外有孩童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哭泣声。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意识到，末日真的将近了。 在这个漫长而黑暗的冬季之后，诸神黄昏就会到来。奥丁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而芬里厄…… -- 第120页 他突然问：“……芬里厄呢？” 奥丁却不说话了。 . 情人节芬里厄姗姗来迟，他怕小精灵生气，还在王宫边买了玫瑰花，预想了一番说辞讨他开心。 丹加山谷里却并没有人影。空气中有阿萨神族的神力残留，那股强大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却被他刻意忽视了。 芬里厄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宫殿时，手中的那捧玫瑰花束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他缓缓推开寝宫的门，里面空无一人，还是早上离开前的模样，并没有人回来过。 透过巨大的窗棂，能看见远处巍峨高耸的金宫，在阳光下泛着金辉。他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半晌，垂眸笑着将花束一扔，红色的花瓣飘洒了一地。 在芬里厄遍寻不到江虞南的第四天，他终于忍不住进了金宫。 奥丁已经发现巴德尔的死与他父亲洛基有关，他并没有怪罪，然而却以给弗丽嘉补偿为由，削了他的一部分军权。 弗丽嘉被封为女武神之首，她常常前往战场挑选战死的勇者灵魂，带去奥丁赐予她的宫殿。这个冬季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战争，她如今手中有多少死灵，就连芬里厄也猜不出来。 他隐约感觉到奥丁不再如从前那样信任他。 宫殿内，他单膝跪于重重台阶下，对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行了个礼：“奥丁陛下，我今天来是……” 奥丁却微微一笑，打断他：“芬里厄，我正好有事找你。阿萨神域里论与黑暗精灵交战，你最有经验。” 这半年里边境不断有黑暗精灵骚扰，是芬里厄早已习惯的事。就算最近似乎动作更大，却也无需奥丁亲自过问，他觉得奇怪，却也只沉声道：“陛下放心，我会加派人手监管边境。” 奥丁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边境。黑暗精灵的王之前死在亚尔夫海姆，但是最近被唤醒了。” “死人也能被唤醒？”芬里厄蹙眉，“所有的黑暗精灵都能复活？” “只他一人，是高等咒术师做的。”奥丁说，“如今他就在亚尔夫海姆境内召集军队，我希望你能把他捉回来作为人质。” 芬里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王座上的君主，微微眯起了眼。 他对战争有着敏锐直觉，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从黑暗精灵渗透亚尔夫海姆之后，它就变得守卫森严，更何况还有擅长咒人与百里外的诅咒法师、杀不完的骷髅兵，以及那位还未露面的高等咒术师。 只是偷偷潜入城内杀死那个黑暗精灵，就已经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还要活捉并带回来…… 奥丁与他对视片刻，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对了，带一整支军队容易暴露，你只带百人去就够了。” ——奥丁要他去送死。 芬里厄舌尖抵住尖牙，不自觉的用力，直到口中弥散开血腥味。 他扬起嘴角，仿佛并没有察觉什么，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出发？” 奥丁说：“就这几天吧。等你回来，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 奥丁表现的仿佛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间都快信以为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他突然就无所顾忌起来。 “我可以拒绝么？” 奥丁只淡淡的笑着，并没有说话。芬里厄耸肩，明白自己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什么奖赏都行？” 奥丁却笑了笑：“等你凯旋。” . 芬里厄走的那天，真的只带了百人。这百人也并不是精锐，只是最普通、自愿跟随的战士。 那时候严寒还没到来，太阳依旧普照着阿萨神域，然而城门边气氛却很沉重。 谁都知道他这趟大抵是有去无回。送行的人比起前一次他凯旋那天来迎接的还多，无数神族拥堵在街道上、城门边，目送着他远去。 芬里厄头戴银盔，身穿战甲，骑在战马上。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他们叫着他的名字，说等他凯旋。 他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在重重人群中搜寻了一遍，意料之中没有找到人。 想必现在那小精灵正在金宫里，躺着晒太阳。他今天出发的事阿斯加德无人不知，以那小精灵的机灵劲，恐怕也知道他是凶多吉少。 也许他准备来看他最后一眼的，只是耽搁了。 副官提醒他：“大人，该走了。” 芬里厄抬起头，最后看了金宫的方向一眼，低头笑了一声。 “……记吃不记打的小白眼狼。” 第59章 龙鳞 芬里厄离开的日子里，奥丁重新提拔了提尔，让他暂代“战神”之位。然而大家都明白，所谓暂代不过是场面话。 战神再次易主，意味着阿斯加德重新洗牌。 不知是不是奥丁干涉，总之他在金宫里消息实在闭塞，最后他索性对一切不闻不问。因此他听说芬里厄离开、战神易主时，弗丽嘉与提尔已经成为了新晋的重臣。奥丁表面上是分权，实则是排除异己，巩固了自己的独裁地位。 “不过是固权的手段罢了，”他看不下去格林那副崇拜的表情，很冷静的揭穿奥丁虚伪的真面目，“格林，听我一句，奥丁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格林听得耳朵快生茧，笑呵呵的抬起头，目光却直了。 -- 第121页 奥丁穿着议事的正装，风尘仆仆而来，正站在门口，不知听见了多少。他微微一笑，缓步向他们走来，摆了摆手让格林退下。 他很随意的脱下厚重的披风搭在椅背上，走到他身后：“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江虞南愣了愣，反应慢半拍才想起来他在说什么。那是他刚将受伤的奥丁捡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奥丁说他不该毫无防备的把陌生人带回家。 当时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圆滑老练，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在亚尔夫海姆的夕阳下泛着粼粼微光，如同黄昏的碧潭。 他随口问：“你那时候为什么受伤？” 奥丁说：“很久以前，智慧之泉靠近巨人族领地，巨人们有多厌恶神族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还不够强大，被刺伤后倒吊在巨木上，九天九夜，树下是望不到尽头的乱葬岗，都是慕名来寻密米尔之泉的人。” 江虞南有印象，传说由于奥丁曾受倒吊之刑，因此吊刑在北欧的法律中非常重。有关倒吊之刑他在奥丁的藏书里也读到过，却和他的说法并不相同。 “书里说，你是自己将自己吊起，作为给自己的祭品。” “大概是著书的神族觉得，众神之王不该有败绩。”奥丁笑了笑，“不过我也确实有所收获。” “鲁纳斯文字？” 奥丁点头：“可以掌控亡灵。” “陛下，都说进入英灵殿的亡魂能永生。这是您给予战亡勇士的恩惠，还是蓄兵的小伎俩？” “二者都有。不过今天来是有事要问你。”奥丁取出一个吊坠，起初江虞南没太在意，等看清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猛的睁大了眼。 奥丁手中拿着龙鳞吊坠：“这是你的么？” 被芙莱雅偷走的吊坠，他原以为很难拿回来，却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奥丁眉头微蹙：“这里面寄存着强大的灵魂，你知道这件事么？” 隔了数秒，江虞南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跳猛的加速：“……灵魂？” 他控制不住看向那个吊坠，谁的灵魂？是烛阴的么？灵魂之力他不太明白，但是奥丁既然能感应的到，会不会也能……把它放出来？ 入夜，英灵殿内传来脚步声。破碎的微光下，十二主神的雕像仿佛活了过来。 十二座神像中间是无数金色的光点，那是万千亡灵。它们在空中盘旋追逐，靠近时似乎能听见万千的声音。男女老少，哭泣或是吟唱，将战争的残酷、爱与恨娓娓道来。 恢复记忆的江虞南再也不是不会魔法的小菜鸟，他随手施了隐匿术，又添了几个消声的术法，一路尾随奥丁，此时正躲在石柱后。 神殿尽头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神龛下，奥丁突然抬手，黑色的吊坠反重力的漂浮升起，飞进了那些光点中。 它却与这个世界的灵魂格格不入，在进入的一瞬间周围的光点一顿，立刻避了开来，在龙鳞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奥丁仿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静立了许久才再次缓缓抬手，他两指虚虚一捏，那片龙鳞突然碎裂开来，更加璀璨的金光充斥整个殿堂，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金光散去，十二主神的雕像已经黯然无色。中间的圆形神坛上，光点汇聚成了一个人形。起初只是形成了四肢与无性别的躯体，随即有了性别特征、五官也逐渐成型。 江虞南不慎碰到了一旁的雕像，发出一声轻响，然而奥丁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神坛中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金色的长发生出来无风自动，光点尽数收敛于他体内。奥丁惊愕的后退了一步，呼吸一滞，过了半晌突然走近，向“它”伸出手—— 触碰到的瞬间，那人形突然睁开了眼，金色的瞳孔在微光下，如同能越过阻碍一般，直直看向柱子后的江虞南。 奥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江虞南猛的缩回柱后，紧张的握紧了拳。脚步声渐渐近了，在空荡荡的神殿内回响。他再也不敢多看，转身就跑了。 他回到寝殿后，坐在床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回想刚才那离奇的一幕。 那是烛阴么？寄居中龙鳞里，除了烛阴没有别的可能。但他又觉得不太对，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太过陌生，看向他如同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 英灵殿内，奥丁并没有发觉异样，又走了回去。他看向那“另一个自己”，异色的瞳微眯，谨慎而礼貌的道：“我从一块石头里唤醒你，你是谁？是神族么？” “吾名烛阴。” 奥丁敢肯定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然而他却丝毫不敢轻视。英灵殿内确实能聚魂使单独的个体显现，然而未经他的调用，就冲破禁制自己显形的，这是头一个。 毋庸置疑，这个灵魂比他预想的还要强大，也许在他之上。然而，放眼整个九界，能与他一搏的人不出五个。这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很荣幸见到你，烛阴阁下。我是阿萨神族的现任王者，奥丁，”奥丁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神族么？从哪里来？” “蛮荒之地，黑水钟山之上，”那叫烛阴的男人神情依旧很冷淡，如同天上上的雪，无心无欲，“我的神格归位，灵魂尚有缺失，位列创世神之一。” -- 第122页 创世神。 就连奥丁如今大权独揽，也不敢妄称创世神。然而他盯着那人看了许久，却没找到丝毫破绽。 “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烛阴轻轻摇了摇头：“我无法离开这里，刚才我说了，我的灵魂尚有缺失，徒有创世之力与灭世之能，却无法动用。我可以透过表象看破世间真实，你帮我修补我的魂魄，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看如何？” 奥丁微微一笑：“我该怎么相信你？” 烛阴闭上眼，过了半晌睁开：“你不该将那只狼派去精灵族，他不会死，还会同你离心。” . 光精灵王国，亚尔夫海姆。 这座纯白的城池如今整个笼罩在昏黑浓雾中，草木被过于浓郁的暗能量侵蚀枯死，皑皑白雪之上有锋利的冰柱林立，时不时有黑暗精灵的巡逻队经过。 王宫里，银发的少年腿翘在椅子扶手上，懒洋洋的摆弄着一只羽毛笔，见有人进来便抬眼扫去。 “神族的奸细？” 三名黑暗武神压制一个黑发的神族，那神族抬起头，露出一张染血的脸。他琥珀色的眼睛微眯，即使身处绝境，看上去依旧很镇定：“你们的防守不错。” “比起你们阿斯加德呢？” 芬里厄笑了笑，没说话。 亚眠换了条腿搭上，撑着下巴看他：“我不杀你，帮我给奥丁带一条话——把精灵王交还，我们就停止对阿斯加德的进攻。” “精灵王？”芬里厄面露异色，“弗雷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你们王城，你不知道？” 亚眠眉梢微挑，突然道：“奥丁是派你来抓我？” 见芬里厄不语，他明白自己是猜对了，狭长的眼睛微眯显得有些狡猾：“战神殿下，我们来谈一笔交易。” 芬里厄只带了十人进入王宫，其余人在外面驻守。就算知道这是必死的局，仍存着一丝侥幸，他们等了数日也没见他出来，心情难免沉重。 傍晚，芬里厄只身一人出现，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着。直到他走近了些，那些人才看清他手上拎着一条锁链，缚着紧随其后的少年。 那是黑精灵王亚眠。 金宫，神殿。奥丁端坐在至高王座上，把玩着权杖上方的宝石，目光落在走进来的战士身上。 芬里厄凯旋那天，王城内空前的欢腾。他只用百人就俘获了黑暗精灵之王，自此阿斯加德将会增添一个极大的筹码。 他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一时间在王城极有威望，俘获不少人心，却迟迟未归位战神。 议事上，已经数次有人提出芬里厄功高势大，必须加以提防。然而奥丁却从未正面回答过。 殿内，芬里厄从容不迫的单膝跪下，目中却再无半分恭敬。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幸不辱命，陛下要的人，我带回来了。” “你想要什么赏赐？” 芬里厄抬起头，唇边依旧挂着笑意，只微微捏紧的拳泄露出半分压抑的情绪：“我要伊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梦浮华一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空谷、炽天使 10瓶；凤曦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陌生的烛阴 “伊诺？” 奥丁笑着摇了摇头：“金宫之内并没有叫伊诺的人。” 芬里厄有些难以相信：“不可能，他一定在金宫里……”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奥丁微微一笑，“好了，芬里厄，你现在——”他话没说完，就见有个神侍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那精灵……”他看见还有人在，连忙住了嘴，然而却已经迟了。 奥丁对那神侍抬手示意他过去，那神侍毕恭毕敬的走到他身侧，低头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言，最终咬着牙在他耳边小声说出来：“……那个精灵跑了。” “那个精灵？”芬里厄眯了眯眼，刚才那话他虽然没听清，心中却生了疑。 奥丁微一沉吟，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芬里厄并不知情才收回目光。 殿堂侧门突然传来脚步声，身着战甲的金发女人大步走来，竟然是弗丽嘉。战甲将她凹凸有致的身躯掩住，却藏不了她风情万种的脸，她脸上并无表情，只微躬了躬身。 宇。 熙。 独。 家。 “他已经回归英灵殿了。” 芬里厄猛的抬起头。弗丽嘉踩着金色的战靴一步步走到至高王座旁，对着奥丁狡黠一笑，一只手作势要抚上他的侧脸。 芬里厄愕然垂首，连忙告退。 阿斯加德内浓云满天，他走到关押亚眠的牢笼处，不出意外的看见慌乱的守卫四处巡查。 亚眠逃走了。 黑暗精灵在王城内潜伏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位强大的黑精灵。 有人颤颤巍巍的向他禀报事情经过，然而他脑子嗡嗡作响，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再也待不住，大步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下属看他沉着脸不语，只以为他在为逃犯烦心。 逃犯最终没找到，伊诺也再没了音讯。 芬里厄其实很奇怪，伊诺怎么会就这么在王都内凭空消失了呢？然而任凭他如何私下里去找，甚至请求了他父亲的帮助，然而却依旧无果。 -- 第123页 他思考过伊诺与亚眠失踪两者的联系，却觉得可能性不大。 江虞南看着拽着他衣服的小屁孩，惊讶的捏了把他的脸。亚眠微眯起眼，凶巴巴的道：“弗雷，你居然连自己都弄死了！现在又被阿萨神族的臭虫关起来！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笨蛋！” 江虞南笑了：“你来救我？” 亚眠哼了一声：“快走，传送阵就在前面。” 他抬起头，笑容淡了些。前方正是英灵殿。 “我想……”他犹豫了一下，“我想去个地方。传送阵能带几个人？” 亚眠抱着手臂瞅他：“你要带上别人？快一点，我和那只狼说好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再迟就跑不掉了。” 狼？这件事居然有芬里厄的手笔么？然而江虞南此时无心细想这些，他给自己施了几个咒，转身就跑进英灵殿内。 穿过长长的回廊，他看见殿堂中心的神台上，烛阴静静的伫立着。他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身躯。 下一刻，烛阴抬起头，金瞳对上他的眼。 “江虞南。” 江虞南心头猛的一跳，他捏紧拳头。这一幕他想了许久，他终于—— 巨大的心神波动下，他没有留意到烛阴何曾这样连名带姓、生硬且生疏的叫他。 “烛阴……”他唇角微弯，眼中漾起满满的喜悦，他也过尚未聚起所有魂魄的烛阴是否完整，然而对他来说，只要找到他，那些都不重要，他可以慢慢的等。 “是奥丁把你关在这里的么？我带你离开……”江虞南上前几步，伸手想触碰他，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愕然睁大了眼，“你没有实体？” 直到这时，他才渐渐留意到许多奇怪的地方。 烛阴眉目清冷，并未如他一般激动，仿佛这个久违的相逢，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冷淡如天山上的雪，金色的眼睛也毫无温度。 就像一个无情无欲的躯壳。 江虞南后退了两步，嘴唇抿紧成一条线。这样的烛阴，真的太陌生了。 烛阴说：“我记得你是我的伴侣。你走吧，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奥丁。” 江虞南咬着牙，脸上露出笑：“奥丁在利用你。” 烛阴依旧没什么表情：“你的同伴在寻找你，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江虞南满心疑虑，却最终无处发问。他咬了咬牙，果断的转身离开。他回到殿后传送阵的位置，在耀眼的光亮中，与亚眠一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阿斯加德。 . 芬里厄的父亲洛基又一次来找他。 洛基当时背对着他，坐在红丝绒的椅子上。他的头发又变长了，披在肩头显得十分柔软，在昏暗的光线下居然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很久以前慈父的模样。 那时候洛基与奥丁还是好兄弟，奥丁还没登上王位，而洛基也没被那么多人厌恶。因为无聊，他喜欢恶作剧，像个贪玩又恶劣的小孩，骨子里却不坏。 他会在每一个午后，就这样坐在落地窗下，给三个孩子说他见过的九界趣闻，他说苏尔特尔是个暴躁的胖子，奥丁曾经也被很多人欺负，不过后来那些人都死了。那些故事真假参半，很有洛基的特色。他腿上坐着最小的女儿海拉，芬里厄身为大哥，就抱着二弟站在一旁。有时他也会变成狼形，把变成小蛇的耶梦加德的顶在头上，伏在父亲的另一个膝上。 然而自从他的弟弟妹妹失踪后，洛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是突然成熟了。芬里厄成年后，洛基曾问过他要不要同他回约顿海姆，他却选择了奥丁的阵营。 自此他们父子也渐渐离心了，洛基偶尔会回阿斯加德，却也不会长留，他们每次见面都是简单的交谈与寒暄。 芬里厄站在门口愣了愣，过了半晌才说：“父亲，您怎么来了？” 洛基似乎在发呆，听见他的声音才转过身来，黑发顺着柔美的锁骨滑下，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芬里厄，我找到耶梦加德与海拉了。” 只一句话，芬里厄就僵立在原地。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闪电的光亮划破苍穹，似乎快要下雨了。 “他们……”他顿了顿，捏紧了拳，“弟弟妹妹还活着吗？” 洛基笑着点了点头，他才松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直杳无音信，他和洛基都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 “巴德尔的事，是我一怒之下没控制住情绪，我承认是我的错。” 芬里厄说：“陛下没有怪罪你。” 洛基笑容渐渐散去，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我与奥丁曾结下血盟之誓，是他背信弃义在先。” 他嘴唇极红，仿佛雪山上隐隐约约的一抹艳色，分明十分魅惑的样貌，眼眸却清澈温润如玉，直直望向他的眼。只有这时，他才有些像一个父亲，然而他说的话让人心凉。 “如果说王座下注定铺满尸骨，我也不愿成为其中之一。芬里厄，你的选择依旧与当年一样么？” 芬里厄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洛基垂眸轻笑：“我与你的弟弟妹妹终会站在众神的对立面，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转身欲离开，黑绒披风被风扬起，显得他的背影有些英雄末路的沧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住：“对了，你之前让我找的那个人近期没有消息，不过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金宫。就在你回来那天，女武神弗丽嘉带着人从暗门运了个尸袋出宫，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就是他了。” -- 第124页 芬里厄愣住了。洛基走后，他又在窗前站了许久。 王城很少有这样的雷雨天，天上黑云罩顶，冰雪覆盖的城在雨水中，死一般的阴沉。有被黑魔法侵蚀的食肉黑鸟在低空盘旋着，发出尖利的叫声。 在这个雷雨夜，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精灵也许真的是死了。 . 没过多久，黑暗精灵居然收兵了。而来自约顿海姆的巨人族开始蠢蠢欲动，不过几天时间，边境几座城市接连沦陷。 芬里厄又变成了那个英勇善战的战神，仿佛无事发生过。他主动请缨去收复边境，原本分外难缠的巨人们，不知为何看见他就变得十分容易征服。 芬里厄打下的边境那几座城中，不少人加入了他的麾下，他的军队进一步扩张。阿萨神族的平民将此归结于战神威名远扬，然而有些高等神族却开始心生忌惮。 边境又传来捷报。 智慧之泉边，密米尔发出狂笑。自从他知道自己的死是奥丁利用之后，就变成了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海姆达尔多次提议不应该再留他。提尔自芬里厄活着回来之后，重新失去战神一位不说，又常被人拿来对比，心中的火全洒在密米尔这里：“陛下，密米尔是巨人，果然心还是向着约顿海姆那边！阿萨神域已经这样，他还笑得出来……他是巨人之子，说不定早已通敌，约顿海姆的军队是故意被他击败的！” 就连雷神托尔也赞同：“陛下，您应该还记得那个预言。” 奥丁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抛出一条锁链，那锁链落在提尔手里。 “这是由猫的脚步声、石头的根、女人的胡子、鱼的气息、熊的警觉与鸟的唾液，交给矮人族经验最丰富的工匠，制造出的荒谬之锁，能缚住至凶之物。” 提尔愣了一下，猛的反应了过来：“您的意思是……” 奥丁接着说：“亚姆斯湖的中央有一座名为兰格维的岛屿，也就是‘死亡岛’，那是神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连海风都是抑制神力、剥夺生命的，没有人能从那里逃出来。” 提尔笑了，他单膝跪下，领命而去。 几日后，提尔在夜晚回到金宫复命，他的一只胳膊断了，身上鲜血淋漓。芬里厄比他想象的还不好对付，要不是他手中有宝物，命都得折在那里。 神侍说：“陛下在英灵殿。” 英灵殿内，奥丁看着那个不知名的灵魂体：“我相信你了，那么我需要帮你做什么？” 烛阴金色的睫毛微垂，他突然抬起手点在奥丁眉间。待奥丁察觉不对时已经迟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自眉心涌入，炙热的痛感涌遍四肢百骸，这个人竟在闯入他的身体！ 自从没了太阳，阿斯加德重新有了夜晚。 夜晚的英灵殿被镀上一层诡异的光，提尔壮着胆子走进去，还未穿过长廊，就听见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陛下？” 他快步走入殿内，看见奥丁背对着他而站。 他身穿白色的披风，头发长长了不少，在莹莹光点中无风自动，不知为何，提尔突然觉得这样的奥丁有些陌生。 “奥丁”回过头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柔和却气势迫人，那种怪异感却更大了。 “提尔，有什么事么？” 提尔说：“我……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奥丁点了点头，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会奖赏你的。” 提尔低下头连忙退出去，直到到了门口才突然意识到，奥丁的眼睛不对。他那只灰色的义眼没变，然而翠色的瞳孔却变成了金色。 也许是殿内光线所致？他摇了摇头，准备明天的朝会再做求证。 然而第二天，远处的信使传来消息，这消息无异于一声惊雷，阿萨神域的所有高等神族都懵了。 弗雷复活了，并重新登上亚尔夫海姆的王座。 金宫议事厅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偷看众神之王的脸色。在场谁都知道，弗雷曾是奥丁的恋人，这样一来，说不定局势又要改变。 然而奥丁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他的瞳孔在烛火映照下似绿似金，他笑容里居然能看出显而易见的愉悦。 “哦？是吗。” 其他神族觉得奇怪却没多想，提尔低着头装瞎。 奥丁挥手间面前突然幻化出一张羊皮纸，他凭空取出一支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卷轴自动合上。黑色的乌鸦衔着卷轴，向远方飞去。 “我邀请了精灵王国的新任王者前来一见。” 众人面面相觑。按照惯例，确实新王上任该与奥丁会面，然而这是特殊时期。他们想劝阻，然而奥丁已经将信送出，此时多说也于事无补了。 亚尔夫海姆王宫内，江虞南正在花园里发呆，奥丁的乌鸦突然出现，扔下一个卷轴。 他打开卷轴，一抹莹蓝色划过视线，蓝色的蝴蝶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扇动着翅膀蹁跹飞起，绕着他转了两圈，最终变成了一块黑色的龙鳞吊坠。 那吊坠映在不远处的湖水中，水波粼粼间，像是白色的弯月状。他想抓住它，可它却消散了，化作莹莹光点落在纸面上，在很客套的表达邀请的神族文字下，突然出现一行新的字迹。 江虞南看向纸上的字，当场呆住。 那居然是汉字。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读懂。 -- 第125页 「阿虞，看来残缺的我并不讨你喜欢。我想道歉，你愿意听听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丽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边的马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重逢 亚眠叼着草叶走出来，他身高只到江虞南的胸口，又拉不下脸皮踮起脚尖，索性插着腰问他：“弗雷，你在看什么？” 江虞南莞尔：“奥丁的信。我准备去阿萨神域一趟。” 亚眠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又要回去！你是恋爱脑的小女孩么，我已经告诉你了，只要你还是精灵族，奥丁就不可能对你放下戒心……” 江虞南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揉乱那一头银毛，开始斟酌措辞。亚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沿着花园的小路，走出王宫，越走越荒无人烟。 冰封的大地上，是嶙峋的巨石与枯萎的草木，江虞南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股凉意自心头涌遍全身。 眼前是一片坟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刺的他眼疼。这是在那个光魔法中死去的黑暗精灵的埋骨之地。 亚眠带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明白，这份仇恨是由千万人的血肉铸就的，不论那是奥丁还是烛阴，他们应当势不两立么？ “对不起。”他道歉的声音都有些微哑。 亚眠愣了愣：“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带着他走到两个墓碑前，那两个墓碑最高大，一个上面写着「光精灵之王-仙国领主-弗雷」，一个写着「黑暗精灵第七代领主-放逐者-亚眠」。 所谓放逐者，是因为黑暗精灵作为被精灵国度逐出的种族，他们自出生起，就背负了“被放逐”的恶名。 亚眠说：“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在阴冷的地底世界住久了，日日与虫蚁老鼠为伴，谁都会向往光明。亚尔夫海姆的确是很美丽的国家……” 他没说完，江虞南就打断他：“黑暗精灵的战力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回归精灵国，之前已经征求过诸位高等精灵的意见，他们并不反对。只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想，还没来及提上议程，就……”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亚眠抿着唇，水润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像十分开心。他有点不好意思，转了个身：“好吧，我代表我的族人同意你的请求。”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也有许多阿萨神族的无辜生灵死在他们的黑魔法下，早就说不清谁是谁非。不过段时间内，他们与阿萨神族的仇恨是化解不了的。 亚像是这才想起来正事，他指了指自己的墓碑：“世间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我不是复活，而是根本没有死。” “我年幼继位，有一次侏儒族的新晋武神想杀我，我差点死掉，老巫就给我做了一个新的身体，供我的魂体寄居。所以，也不是第一次了。” 原身死去，灵魂寄居在新的身体，这经历倒与他类似。江虞南捏了捏他的脸：“所以，现在这个也是那巫者做的？” 亚眠很认真的点头：“与我原本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只是相容性不太好，所以更加……”他顿了顿，接着说，“更加敏感。”比如爱哭。 “我能见见那位巫者么？” 亚眠深深一指不远处：“我就是带你来见他的。” 那里伫立着一颗巨大的树，那树树叶落尽、枝干干枯。 黑袍的老精灵巫者站在其下的坟地里，皱巴巴的皮肤看上去比那棵树还老。他对着他们招了招手，他们走近了，亚眠似乎很尊敬他：“老巫，这是光精灵的王，弗雷。” 江虞南开门见山：“我想要一具能供魂体寄居的身体。” 老巫笑了笑：“我太老了，积攒了多年的神力，才给亚眠造出这具身体。你如果需要，不如自己造。” 老巫看着他沉吟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让亚眠带你来，是有别的事情，不过与你刚才的要求并不相悖……那是诅咒魔法，你确定要学？” 亚眠说：“不行。” 江虞南扔了个光魔法团把他挡开：“您继续说。” “这种移魂术是我从一个诅咒魔法里琢磨出来的，原本是使人魂体出窍，寄居另一个肉体中，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杀人的禁咒。所以它的实质还是诅咒魔法。”老巫说，“诅咒魔法与黑魔法不同，一旦碰了，就回不了头。” 亚眠的声音从光幕那一边传来：“弗雷！不许学，听到没有！” 诅咒魔法不是建立在神力上，而是汲取生命本源施咒的，因此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搏命者，才会使用。 江虞南点了点头，生命力他并不担心，反正这个身体死了就会到下一个世界，在仅剩的时日里他想给烛阴造出一个身体。 一只冰蓝的蝴蝶不知自何处飞出来，绕着他转圈，似乎分外迫切的想表达什么，然而他太过专注，并没有留意到。 年迈的精灵巫者抬起一只苍老的手轻触他的额头，光华流转间，他看见无数繁复的咒文自他周身环绕，最后尽数归于他身体里。随即，他眼前出现更多的东西，他不太明白，却知道那是世间极宝贵、失传已久的古老传承。 -- 第126页 亚眠怔怔的看着。老巫又苍老了不少，他的生命力像是瞬间流失了，此时看上去疲累至极，就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 而年轻的精灵王者闭着眼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 过了片刻，江虞南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他分明没什么变化，却又让人明确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同了。 他黑色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扫过亚眠，最终落在老巫身上：“大巫，我只想要一滴水，你却给了我一片汪洋。这样的情分我该怎么还？” “我本来想等亚眠长大，把传承交给他，然而我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我快要死了。” 亚眠猛的睁大了眼，像是突然忘了所有的动作，呆立在原地。 江虞南问：“我给你造一具身体，你可以……” “不行，我浸淫咒术一百多年，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受不住换体之苦了。” 老巫自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光精灵的王者，又有我族血脉，交给你也不算辱没了它。只是，我始终放心不下亚眠这孩子，他还是太小……你能等他成年后，把传承交给他么？” 见江虞南答应，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他拒绝了他的邀请，依旧固执的留在原地。 江虞南带着亚眠离开很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巫依旧坐在那颗苍老枯竭的树下，坐在一望无际的坟地里。 一条生命走到迟暮，在眼前垂老将要死去，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他曾经强大到令九界胆寒，然而却还是要死了。 亚眠咬着牙，眼睛却越来越红，最终还是大哭起来：“我不小了！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能长大，我会想办法让老巫……” 江虞南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十年，那太久了。久到诸神黄昏说不定已经结束，世界归于初始的虚无，注定死的终将逝去，幸存者或迎来新生。 . 送走亚眠后，他在殿内尝试了一下黑魔法，威力相当惊人。施咒后身体确实有一些轻微的不适，不过可以忍耐。 那只蝴蝶似乎疲累不堪，翅膀扇动愈发缓慢，在空中摇摇欲坠。 江虞南以为这是那只卷轴里的蝴蝶，伸手将它接住，轻触它的翅膀，似乎有些困惑：“……不是幻象么？怎么还没消散。” 那蝴蝶翅膀的扇动一顿，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江虞南看着它发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奥丁。 亚尔夫海姆疆域辽阔，又被冰雪与黑魔侵蚀。他回来后骑着飞行兽巡视了这片国度，却看见了那片荆棘百合遍布的山谷。 丹加山脉早已是阿萨神族的领地，然而这片山谷不知为何，被“遣送”了回来，用魔法移到了一片无人的深山中。 无论如何去想，都只能是奥丁的杰作。还有荆棘百合的伴生蝶……他真的很擅长这种吊着人的浪漫。 无法否认他对奥丁动过心，然而之前他还能麻痹自己，奥丁就是烛阴的一部分，可现在似乎烛阴也出现了，他们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他该怎么面对这件事呢？ 他瞅着那只蝴蝶，愈发不爽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戳了它一下，低声自语：“傻.逼奥丁，事情现在一团糟了。” 蝴蝶一个踉跄倒在桌上，又爬了起来，似乎有点懵。大概是不想被粗暴的对待，它扇了扇翅膀飞起，抖落银蓝色的细碎粉尘，在它身后飘散作盈盈微光，最终它停留在了他的头发上。 三日后，他启程前往阿斯加德王城，随行部队中光暗精灵参半，泾渭分明的金色与黑色两片，看上去十分壮观。 那只蝴蝶不知为什么还在，停在他领边的海蓝宝石上，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海姆达尔负责迎接，与周围一脸不屑的随从不同，他还算温和得体的鞠了个躬：“欢迎远道而来的精灵族王者，弗雷陛下。奥丁大人为你们安排了宫殿，请随我来。” 奥丁不知为什么不在。有神侍脚步匆匆的经过，听他们的意思，他似乎是不见了。 “芬布尔之冬”下的九界实在太过寒冷，礼服不算单薄，却也耐不住一路风吹。不用见奥丁其实更好，江虞南现在十分想回到温暖的室内。 奥丁为他准备的宫殿紧挨着金宫，是全王城除了金宫与英灵殿之外，最繁复华丽的建筑。殿里很温暖，他一进入寝殿就挥手变出一个暖炉，握在手里回暖。 一双手臂突然自他身后环过他的腰，随即他颈窝上一沉，有谁自后面抱着他，在他颈侧猫儿似的轻蹭，像是在撒娇。 “阿虞……” 江虞南整个人僵住，手中暖炉落在地上，破碎后化作无数光点。 他想回过头，却被一只手捂住眼睛，缓缓转过了身。 眼前一片漆黑，有什么靠近了，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他脸上，带来颤栗的快感。他不敢动弹，唯恐这是一触即碎的幻境。 “我是谁？嗯？”那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笑。 “烛阴……”他喉头有些干涩，眼睛上的手拿开，他看见了烛阴、或说是奥丁的脸，异色的瞳一金一灰，一起温柔的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下手不知轻重，烛阴脸色却变都没变，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尖耳朵，分明语带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江虞南心头一跳。 -- 第127页 “上次是后羿，这次是奥丁，下次你还准备找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桔子的夏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伴生蝶 他紧张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烛阴是在开玩笑。然而对视良久，他却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欲言又止。 还没等他细想，烛阴突然埋首亲吻他的发，叹息道：“我很想你，你呢？” 他抱住烛阴的肩膀，手都有些发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占了奥丁的身体？” 烛阴没有说话。 江虞南垂下头。主城里报时的钟声回响，一声一声，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又问：“奥丁死了吗？” 银蓝色的蝴蝶纤薄的翅动了动，似乎脆弱到一触即碎，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烛阴突然问：“你喜欢奥丁么？” 江虞南被问的有些呆愣，然而烛阴却很温和笑了笑，没再为难他，他轻声道：“这样说可能有些自私……我不想你爱上他，又希望你能喜欢他。” “也许残缺的我并不讨你喜欢，但那也是我的一部分，你明白么？” 江虞南怔怔的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烛阴坐在露台的秋千上，让江虞南在自己腿上坐下。从这里往下看去，是冰封的王城，它再无往日的辉煌，反而有些萧索起来。自从太阳消失，阿斯加德也有了白天与夜晚。白日是苍白的天地雾霭，夜晚是昏黑的长眠。 “在芬布尔之冬前，众神的领地没有夜晚，黑暗种族与侏儒却生活在永夜中，你知道为什么么？” 江虞南摇头。 “神族将最好的光阴留给自己，却把黑暗丢给了下等种族。但事实上，光明与黑夜都是属与我们的。” “后羿承继了我的神力，奥丁延续了我的欲望。你称他们为‘残魂’也好，或是把他们当做单独的个体对待，都没关系。也许一些特质有所放大，或是在我身上还没有体现，但归根究底，他们都是我的我的一部分。” 烛阴很专注的看着他，似乎因为不确定他的反应而有些紧张。江虞南低着头良久，换成易于他理解的语言，轻声道：“我故乡有一位‘智者’，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他说到一半抬起头，目光温和的注视着金发的神族，唇角微微翘起，似乎极为温情。 烛阴诧异的微微睁大了眼，他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看上去欢喜的下一刻就要吻上去。 江虞南突然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说，是吗？” 烛阴呆住了。 江虞南轻笑一声，抬手很轻的拍了拍他的脸颊：“别做梦了，亲爱的，我警告你，如果有一天你变得像奥丁那样，狂妄自大、独断专横，自私又小心眼，而且虚伪又滥情……我会一脚把你踹开。” 烛阴愣了片刻，居然低头笑出来。 江虞南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伸手想抬起他下巴：“你笑什么……” 话音未落，唇突然被覆上。那是一个温柔而缠绵、亲密却不带情色意味的吻。 他抬起头很认真的回吻，一来二去，最后亲到了床上。 江虞南已经太久没有与烛阴这样亲密的接触，上次和奥丁，也像是很久以前。他有些不好意思，抬着手臂遮住脸颊，紧咬的唇却泄出轻微的哼声。 他扭动着想躲开：“……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等会儿可能有人会进来，哎你别……” 烛阴很轻松就压制住他并不奋力的反抗，贴着他的耳垂轻笑：“别乱动，让我亲一口，乖。”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撒娇。江虞南毫不怀疑，如果龙也有狗尾巴，那它现在一定在摇……这么说来，后羿的忠犬属性在烛阴身上是真实存在的了？ 江虞南突然就想到他离开前一个世界的最后，后羿那发疯的样子，忍不住就有点后背发凉。 他忍不住问：“烛阴，你说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那如果是你，我是假设，被我杀死或是……” 烛阴已经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你是想问，如果我是后羿会怎样？” 见江虞南点头，他只思考了一下，很快就答道：“你太狠心了。我大概会变成怨魂，天天绕着你转。你睡着了，我就去你梦里……” 他突然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荤话，江虞南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朵根。他翻了个身就想离开，却被烛阴伸手一把抱回去，又囫囵塞进了天鹅绒被里。 后来江虞南接连几晚做着奇怪的梦，醒后被人问是不是艳鬼上身，却有苦难言时，突然就想起烛阴说的这句话，觉得真是一语成谶……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聊着聊着又抱在一起浅浅的啄吻，腻歪完又接着聊天，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也确实有说不完的话，与烛阴有关的一些谜团他还需要解开，而这一个世界，他与作为烛阴残魂的奥丁相遇之前，那数十年经历都是烛阴所不知道的。 -- 第128页 上个世界烛阴寻回了创世传承的神格，因此从英灵殿，是被作为神明唤醒的。 他记得过往的一切，也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他在看见江虞南的那一刻清晰的明白，他是他在找的人，然而却无法做出任何感情上的共鸣。比起所谓的“恋人”，显然是复苏更加诱人，所以他之前是那副状态，并且选择留在英灵殿。 对于烛阴拥有奥丁和后羿记忆的事情，他诧异之后想得更多，神情就有些古怪。 烛阴一开始藏的很好，后来也忍不住泄露了醋意。他压着他不让他跑，不顾他的挣扎，仔细而缓慢的轻轻啃咬着他的耳朵：“……你说实话，你和奥丁做的时候，看着他的脸，有没有想到我？” 江虞南整个人像是被煮红剥光的虾米，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下意识的摇摇头，结果被稍重的咬了一下，又点头。 烛阴不依不饶：“那你看着我，会不会想到他？” 江虞南警醒了，立刻摇头否认。然而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想到奥丁。毕竟直到现在烛阴也没告诉他，奥丁到底如何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奥丁大概还没死。当然，自家小情人醋了，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玩闹结束，烛阴抱着他坐在床上，轻声笑道：“其实，奥丁也没你说的那么坏……” 不用烛阴解释，他其实也知道。奥丁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有理由的。他的确是个以大局为重的王，相较于众神的未来，一些私欲、或是个人的感情微不足道，他算是其中的最大变数。 而奥丁曾试图让他抛弃精灵的身份，已经是他身为众神之王，所做的最大让步。 江虞南自己也明白，如果是他在奥丁的位置，不论是黑暗精灵还是芬里厄的事上，他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理解是理解，但不代表他就得接受。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烛阴就要去朝会了。他走前低头亲了亲他，江虞南半梦半醒间，抬头环住他的脖子回了个吻。 微光透过窗帘射进殿内，他才翻身起来。床上被子很乱，周围是散乱的衣物，繁复厚重的外袍被随意扯下扔在地上。 江虞南不想随从进来看见这副样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白色的外袍下面，一只冰蓝的蝴蝶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又无精打采，如果不是翅膀还微微扇动着，他几乎怀疑它已经死了。 “你还在这里啊……” 他有些诧异的用一只食指托起小蝴蝶，把它抬到眼前。蝴蝶又扇了扇翅膀，像是回应一般。 江虞南见状，随口一问：“你像是能听懂我说话一样。” 谁知那蝴蝶又扇了扇翅膀，这次更快了一些。 他愣了愣：“你能听懂……是的话就扇一下，不是就两下？” 蝴蝶停顿片刻，缓缓扇了一下翅膀。 “你是丹加山脉的伴生兽么？已经生出灵智，那就是新的种族了……”他喃喃自语，却发现他还没说完，蝴蝶就扇了两下。 这是否认了。 他想到自己之前中的咒：“你是神族么？” 是。 “阿萨神族？” 是。 江虞南更加奇怪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而且还待在我身边……我是精灵王，你知道么？精灵族和阿萨神族的关系已经剑拔弩张了。” 蝴蝶落在他指尖，很安静的模样。江虞南难得有种同病相怜感：“突然变成不是自己，一定很难受吧？我可以帮你做一具身体……” 自从得到那老巫的传承，他早就想尝试这个禁术了，然而一直没有机会。虽然现如今烛阴已经有了奥丁的身体，已经用不着了，但他还是想试试。 他闭上眼睛，双手微微张开，感受着天地间的神力。剥离光明之力，提取其中更加强大的、暴虐的黑暗之力，加以咒文…… 他自己闭着眼睛看不见，然而周遭突然弥漫升起的黑雾，所过之处的盆栽花草尽皆枯萎。那只冰蓝色的蝴蝶一颤，向他飞去想阻止，然而却毫无办法。 造就的体型与性别，是根据原身所决定的。很显然，那只小蝴蝶的神力不足，只相当于刚成年的神族，因此也造不出成年人的体型。 一具年轻漂亮的少年逐渐成型，江虞南睁开眼，一手托起蝴蝶，将它向那个少年放去。下一刻，少年睁开了眼，眼睛似蓝似绿，温沉如水。 他似乎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又看向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精灵。 江虞南以为他要道谢，很善解人意的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谢。” 他话音刚落，突然被狠狠的撞在身后的墙上。他后背抵着墙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少年突然踮起脚，一手扯着他的领子用力拉下，堵住了他的唇。 江虞南没想到这个少年的力气不小，他被不留空间的压制着，越吻越深，居然感到这少年有些愤怒。 刚才一时不慎才被压制，他回过神来猛的把他推开，那少年一个踉跄，却依旧抿唇看着他。 江虞南脸色不太好，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打着那漂亮的小脸蛋上，打完他就后悔了。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他稍微放软了语气：“我为打你的事情道歉。刚才都是误会，我不会在意。现在跟我说说你的事？” 那少年气息有些紊乱，脸色却很平静，他轻声道：“不是误会。” -- 第129页 江虞南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的家在阿萨神域么？我可以帮你寻找你的家人。” 少年看了他一会，缓缓摇头：“我不记得了。” 江虞南想到自己刚作为“伊诺”醒来时，也是这个状态，以为这很正常。他命随从史基尼尔替少年收拾出来一个偏殿，让他暂时安顿下来。 烛阴很晚才回来，他似乎有些累。 “苏尔特尔又造出了一支巨人军团，洛基带领一批神族混血加入了巨人阵营，现在局势不太乐观。” 江虞南正懒洋洋的看着书，闻言合了书站起来：“是因为精灵族还没有选择阵营么？” 说是没有选择阵营，其实以精灵族目前与两大神族的关系，其实也算是神族无法全力迎战巨人的原因之一——他们怕腹背受敌。 烛阴搂着他，亲了亲他的发梢：“你不用为这个烦心，我会解决好一切。” “奥丁十年来也没能想出两全的法子。”他摇了摇头，很轻笑了，“……不用担心，在最后的大战中，精灵族会站在你这边。” 他其实早就想好，精灵作为半神族，最终一定是站在众神立场的。更何况神话中也是如此。就算烛阴没有取代奥丁，就算他现在有意阻挠，事情也仍旧会以不同的轨迹，向这样的结果发展，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见烛阴似乎不希望他这样做，打断了他：“不用再劝我。” 烛阴叹了口气：“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之前要和奥丁……” “你和奥丁不一样，”江虞南笑，“你相信我，奥丁不相信。他只相信他自己。” 门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江虞南寻声看去，是那个少年。他正站在门外，看见他们两人，他淡淡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烛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酱伴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芬里厄的画 可能是神族私生子泛滥的缘故，被抛弃的孩子也很多，因此城郊建立了由神侍们抚育孩子的机构。烛阴想将那孩子送去“福利院”，江虞南不太想这样做，烛阴于是也同意将他留下来。 烛阴愈发忙了起来，那个叫奥杜的孩子总是来找他，他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抱着一本书读。 没过多久，有一天神侍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奥丁”在英灵殿受了伤，需要一些东西。 那神侍神色有些古怪，江虞南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眉心微蹙：“怎么会受伤的？” 神侍顿了一下：“……据说是控制亡灵的时候，出了些差错……” 他话说的含糊，可江虞南却明白了。奥丁能掌控亡灵军队，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对于奥丁来说那与呼吸一样简单，是铭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能在这事上出了差错，其实是十分怪异的。 然而任凭神侍们如何猜测，恐怕也想不到如今的奥丁并非本人。 “奥丁需要什么东西？” 神侍说：“倒吊之地的卢恩文字。” 奥丁曾告诉过他，卢恩文字其实是控制亡灵的媒介，而倒吊之地是其本源。只是，他除了知道那地方在约顿海姆外，一无所知。 情况紧急，他穿戴了战甲准备前往巨人领地——他想的很简单，实在找不到就抓个巨人族头目逼问出来。 然而还没出门，他就在环廊遇见了奥杜。奥杜正在花园边的秋千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块冰在玩，看见他的装束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弗雷，你这是要去哪里？”他皱了皱眉，手中的冰块瞬间消融，“奥丁让你上战场？” 江虞南没什么戒心，把情况大概说明了。奥杜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行。倒吊之地太危险，路也很复杂，没去过的人很容易迷失在里面出不来。” 江虞南知道这孩子在担心他，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顶。奥杜却抬起头：“我知道在哪里，我去吧。” 江虞南下意识就准备回绝，然而一直跟着他的那位神侍，却又开口了：“陛下还说了，如果您身边的孩子说要去，就让他去。” 江虞南愣住。 奥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出发了。 江虞南余光瞥见秋千旁的花丛间，有光芒一闪而过。他弯下腰捡起来，那是一株冰雕的花朵，纤细的根茎盘旋缠绕着，其上生着利刺，花瓣或蜷曲或舒展，栩栩如生，上面还有一只蝴蝶。 那是荆棘百合。 他心头一跳，突然就有些不安起来。 . 那个夜晚雷雨交加，整个宫殿里只他一人。烛阴没有消息，奥杜也没有回来。 江虞南紧紧抿着唇，再一次看向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自上而下划破天际，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要天地变色。 第十三声闪电划过时，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殿内未点燃火烛，闪电瞬间刺目的光耀下，他看见了门口的奥杜。他穿着黑色的斗篷，衣服滴答往下淋着水，微微喘着气。 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床边。江虞南闻到他身上清晰而浓重的血腥味，脸色变了：“你受伤了？” -- 第130页 奥杜的脸色在白色的雷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五官如玉石雕刻般的精致而无瑕疵，薄唇微抿，深深的注视着他。 那眼神看得江虞南心里发毛。 他突然一愣：“奥杜，你是不是长个子了？” 确实，奥杜的身体是他做的，他记得很清楚。最开始不过到他胸前，现在已经到他下巴。不过身型依旧是纤细的少年模样，看上去还没有成年。 奥杜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江虞南抓住他的手，发现他手脚冰凉。随即他敏锐的注意到，奥杜的手正轻微的发着抖，似乎有些恐惧。 “今天我能和你一起睡么？” 江虞南以为他是在约顿海姆遇到了什么，有些心疼，掀起他的被子就让他上了床。 奥杜冰凉的躯体钻进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埋头在他颈边，嘴唇也是凉的。 “弗雷，我很难受。” 江虞南摸了摸他的后背，摸到一手的血。他猛的坐起身：“伤这么重怎么不说？我现在给你找治疗巫者。”他抬高了音量喊神侍进来，然而喊了半天，却没有人应答。 有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寒凉刺骨。他再一起次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整座金宫都空了，只有他一人。还有他身边的少年。 奥杜脸色愈发苍白，他抑制不住的低声呻.吟着，似乎极为痛苦。他抓住他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一双漂亮的眼睛似蓝似绿，在月光下如同碧色的翡翠。 “我好疼……弗雷，我好疼。” 他一声声的叫着他的名字，江虞南心里刺的难受，他扯开奥杜的衣服想查看伤势，却如遭雷劈的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奥杜的身体也是无瑕疵的精致好看。然而那玉雪造就的皮肤上，此时渐渐生出漆黑的鳞片，一片片划破皮肉长出来，密密麻麻的越长越多。 就像是龙鳞。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雷神震耳，江虞南猛的睁大眼。 再掀开被子，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但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刚才的一切，并不像是梦。然而此时思绪混乱不清。 这样被动的等待结果，实在太不像他了。他下床开始更衣，准备去英灵殿看看烛阴现在的情况。拉开殿门的一瞬间，门被人从外推开。 烛阴站在他面前，不过一尺的距离，垂着眼看着他。 江虞南冷汗出了一身：“你怎么……” 烛阴却没有说话，他将他一把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倾身覆上，动作显得有些急切。 那个优雅的男人似乎不见了。被这样并不温柔的对待，江虞南有些不情愿。他用尽全力推开他：“你怎么了？” 烛阴双手撑在他两侧，一双异色的瞳看着他。那眼神十分幽深，酝酿着复杂的、暴虐的情绪，江虞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突然被擒住脖子，强行侧头向一边。烛阴俯身一口咬住他的颈侧的软肉，轻而易举制住他的颤栗与反抗，直到口中尝到血腥味，吮吸了血珠舔了舔伤口，才又抬起头。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金色。一只眼睛幽绿，一只浅灰，正紧紧的凝视着他。 江虞南嗓音微哑，因为极力压制着恐慌而显得有些紧绷：“奥……奥丁。” “你是奥杜。”江虞南咬着牙，瞬间理清了一切，他愈发感到恐慌。如果说奥杜是奥丁，而此时他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那么烛阴呢？ “第二个预言是真的，你要杀了我，是不是？”奥丁微微眯着眼，一手捏住他的下颚，愤愤道，“弗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江虞南冷汗沾湿了后背，克制不住牙都在发颤。奥丁什么都知道了。 这样的奥丁实在太令人恐惧，他身上所有光芒万丈的品质，诸如温柔和善、礼貌与克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暴善妒、危险而强大的神族。 他一脚踹向奥丁，趁着他躲避的间隙，翻身就往前爬，准备逃开，然而一只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摁在床上轻而易举的控制住。 奥丁低头凑近他耳畔，压低的呢喃喑哑而危险：“江虞南，你想逃去找谁，那只龙么？” 江虞南在听见他叫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彻底忘记挣扎。 直到奥丁把他的身体又翻过来，对上他空洞而恍惚的目光，原本汹涌澎湃的欲望，突然冷却了下来。 奥丁皱着眉看了他片刻，突然低头亲吻他的眼睛。江虞南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一瞬间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奥丁其实是很爱他的。 “你一直把我当成那个人，对不对？” 江虞南垂着眼睛不看他，他怕自己动摇：“……他在哪？” “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的世界的也很有趣。”奥丁伸手轻轻拂过他轻颤的眼睫，“那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有双黑色的眼睛么？” 江虞南咬着牙根，不论他说什么，也只有一句话：“烛阴呢？” 奥丁沉默了很久没说话。江虞南也是突然意识到，奥丁的体温极低，与刚才的奥杜一样，他脸色苍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顺着他的敞开的衣襟，江虞南看见他的锁骨附近已经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龙鳞，看上去怪异而可怖。 奥丁注意到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还活着。”在他的注视下，奥丁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就在这里。” -- 第131页 江虞南冷静下来，奥丁是个谨慎而狡猾的人，他变成蝴蝶躲在他身边时，显然听到了他和烛阴的对话，明白了自己是烛阴的一部分。与其等着消亡后被吞噬，不如先下手吞了烛阴，奥丁显然是这么想的。 借亡灵一事，他确实这么做了。并因此看见了属于烛阴的记忆，然而很显然，他们相融的并不太好。 江虞南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再无刚才的恐慌，甚至气定神闲的露出笑容：“你快死了？” “我和他，互相都吞不下对方。”奥丁笑容很淡，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梗在心头。此时的姿势太过暧昧，然而气氛却并不融洽，奥丁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别开目光似乎不太想看他。 过了半晌，他才转回目光。眼睛如同碧色的清潭，里面是化不开的冰封。 “诸神黄昏即将到来，我需要积蓄力量面对众神的敌人。我可以将他困死，但那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所以……”奥丁微笑着看着他：“我会将他给你。” 这样的发展过于顺利，江虞南微微睁大了眼。 奥丁淡淡的笑着，眼神像是一个看着后辈的长者，似乎极为疲惫：“带着他，离开阿斯加德。弗雷，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在这里片刻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的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狈与落寞，江虞南没控制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奥丁惊愕的回过头，江虞南只是一时冲动，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慢慢的松开手缩了回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奥丁笑了笑，又准备离开，江虞南突然说：“……你会死么？” 奥丁停下脚步，捏紧的拳不知是源于期待还是什么情绪，似笑非笑的道：“弗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走近了些，微微俯身靠近了坐在床上的精灵，一手轻触他的尖耳朵，亲昵的顺着弧度滑下。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诱哄：“……你还喜欢我的，是不是？” 江虞南仿佛突然失了声，最终他也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奥丁也没追问，他走前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 次日，烛阴被人送了回来。 奥丁用三分之一的神力将他分裂出来，在此之后，奥丁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没过多久，在他们准备离开的前几天，恰好赶上阿斯加德的节日，奥丁在金宫外的圣坛上面见子民。 江虞南隔着重重人群，远远的看见了他。他其实改变不大，五官轮廓依旧是之前的模子，只是再也不会让人将他与“烛阴”弄混。 他一头金发变作银灰色，与灰色的义眼相衬，更像一位沧桑的智者了。他的笑容依旧很浅淡，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有一瞬间，江虞南差点以为奥丁看见他了，然而只片刻奥丁就转开了目光。 ——这就算是告别了。 是的，他和烛阴商量好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准备寻个偏僻美丽的小镇住下来。那里无需有多繁华，只要民风淳朴就可以。 他们可以每日睡懒觉到自然醒，出去买一些食材，饭后在阳光下晒太阳或是读书，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度过一整个下午。当然，他们也可能会去各个国度旅游。这样的日子曾是之前他所希望的，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能实现。而如今他们两人都实力强大，且不再有任何重担在身，只要等着诸神黄昏之后，奥丁死去，他们就会进入下一个世界。 江虞南笑着往回走，忽略心中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想到奥丁的死，突然就想到芬里厄。 他似乎有很久没见到芬里厄了。 江虞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芬里厄对他有恩，相处了一些日子他也将芬里厄当作朋友，自此一别，恐怕再也不会相见。最后去道个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芬里厄宫殿外，神侍与守卫们都心不在焉。有人看见江虞南迎面走来，微一诧异的鞠了躬：“伊诺大人？好久没见到您。” 他们确实知道弗雷复活的事情，然而以他们的身份并没有见到，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改变。 江虞南愣了愣后才想明白，在他们看来，他确实是出去后许久未归，于是失笑着点了点头：“我找芬里厄大人。” 那守卫的脸色变了又变，看上去像是有话不知该不该说。江虞南对这里太过熟悉，也没太见外，见没人阻拦他，径直就往里面的寝宫去了。 推开殿门，殿内灰尘扬起，显然已经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江虞南呼吸一滞，突然意识到什么。该来的还是来了，芬里厄此时大概已经被禁锢在那座岛屿上。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命运的残忍与不可逆，他早已认清。纵使有些唏嘘与难过，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他转身刚准备离开，余光却瞥见桌上散落着数卷地图。他走过去捡起来看，果然是芬里厄送给他的那些。 他微微一笑，拿了一卷准备留作纪念，然而目光却突然凝滞住了。他定定的看着桌上摊开的羊皮纸上被用羽毛笔与墨水，勾勒描绘出的画面，手中的纸卷“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以“战神”身份出身的芬里厄，不仅战斗能力出众，居然还会画画。 他拿起那摞羊皮纸的手都有些发颤，会到第一页逐页往后翻去，起初只是凌乱的笔触，似乎并不明确自己要画什么，渐渐的出现一些事物。 -- 第132页 比如形状奇怪的果子，燃烧的火堆，草丛里的兔子…… 他似乎在记录一场荒诞怪异的梦境，从不甚清晰，到逐渐勾勒出一个场景。梦里梦外，无人知道真实。 江虞南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个青年的背影，他似乎正在与人交谈，只是旁边的人都是模糊的，只一笔带过。他穿着白色衬衫与工装裤，袖子一丝不苟的卷到肘间，身型修长高挑。 那是现世中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狼子野心 被神诅咒的亚姆斯水域，碎石反重力的漂浮在空中，视线所及处连飞鸟与野兽都没有，寂静的仿佛一片死域。 连风都是抑制神力、剥夺生命的，想乘飞行兽或用魔法过去根本不可能。唯一进入的路，只有熟悉水路的当地船夫知道。 年迈的侏儒船夫撑着船，时不时好奇的打量着船头穿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神族。那应该是一只精灵，他想，而且是一只很漂亮的光明精灵。 这样娇矜傲慢、血统纯正的精灵美人，有很多权贵好这一口，弄去地下卖场能值不少钱。 船夫浑浊昏黄的老眼动了动：“我们这儿可是被十二主神诅咒的地方，大人您在这儿用不了魔法，一个人不带武神过来，可不安全啊。” 那黑色的兜帽下只露出半个雪白的下颚，看不清那精灵的表情。船夫盯着他看了半晌，咧嘴一笑：“大人不是第一个过来的精灵……想必是来找魔药草种的吧？我知道有个岛上面可多了……”他说着就控制着船转了向，朝着雾气笼罩之处而去。 泛着寒光的剑锋突然抵上他的咽喉，侏儒老人手一颤，木制的桨差点掉进水里：“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兜帽下的薄唇轻启，弯出一个堪称温和的弧度。他似乎是玩剑的老手，剑尖儿一挑将船夫的假络腮胡挑下，露出一张壮年矮人的脸。 “老实点。”他声音也很好听，“我要去兰格维。” 兰格维。那是中心被称为“死亡岛”的岛屿，比起危机四伏的水路，那些令人胆寒的传闻更可怖。就连最通水性的老船夫，也不敢贸然接近。 “那是十二主神……” 那精灵似乎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他抬手凭空抓出一把种子，撒向水面，平静的海面突然荡起波纹，一朵朵金色的花朵长出来，漂浮在水上。 “我自己也能去，坐船不过图个方便。”他看上去准备踏花而去，船夫拦住他：“别，我送！” 船又飘飘荡荡驶向中心黑色的巨岛，下船的时候，那船夫没忍住问他：“您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江虞南微微一笑：“十二主神，弗雷。” . 奥丁找到烛阴的时候，江虞南已经离开许久。烛阴正坐在至高王座上，唇边带着一抹笑。 奥丁微眯起眼，似乎十分不悦，烛阴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看了奥丁半晌，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才反应过来，太慢了，奥丁。” 奥丁似乎努力按捺下怒火，冷淡的回道：“不用你操心。弗雷去了哪里？” 烛阴笑而不语。奥丁捏紧了拳：“他去找芬里厄了，对不对？”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两人却如此不同。烛阴依旧很平静：“太难看了，你像一个怒火中烧的妒夫。奥丁，你是在愤怒，还是为死亡而恐惧？死亡并不可怕，那亦是一种新生。” “新生？”奥丁嗤笑出声，“如果你是指被你吞并的话，恕我拒绝。谁都不是圣人，你要是不畏惧死亡，又何必给自己留后路。” 奥丁不太能理解那个离奇的世界——那里似乎以人类为主，有部落种族纷争，有神明各司其力。他从这只龙的记忆中窥得些许，却也明白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无私。 两位古神的战斗所爆发的力量太可怖，世界法则令古神不能自相残杀，否则只会双双陨落。因此神明待在自己的领地里，互不干扰，尽量避免争端。如西王母的昆仑山、龙族的钟山黑水域、帝俊的黑齿国。 烛阴最开始就意识到，“送江虞南回家”这件事其实十分简单——他直接对上西王母，可能会陨落，当然更大可能是西王母妥协，将“王母杖”交出，送江虞南回到现世。 然而他在去见西王母之前，却留下蕴藏大半神力的逆鳞。没有全力以赴的结果就是负伤而归。 “……你不想放他离开，”这样出于私心的小算计，奥丁一眼识破，“你是故意的。你敢不敢告诉他，你的伤是从哪来的？” 烛阴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声道：“我当然会告诉他。” 那些陈年旧事，都已经年岁久远，被厚重的尘埃掩埋着，若不是奥丁突然提起，他都快忘记了。 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所愿。 他与西王母达成协议，以龙血供他练成不死药，不过练成后要给江虞南一颗。这样罕见的好东西，可比他寻来喂给小人类的任何灵药都要宝贵。一同永生，是多么令人心动的命题。 所谓“负伤”，不过是取血后的虚弱期。小人类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激烈，他哭的嗓子都哑了，安慰许久才愿意睡觉。 -- 第133页 他也很累了，如往常一般蜷起龙身，把小人类放在中间沉沉睡去。然而他流失能量太多，一觉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勉强化成人形问了旁人，才知道小人类离开了。 听说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养就了趋利避害的习性，想来是看他虚弱的无法再照顾他，就另寻去处了。 不过没关系，他能理解。等他恢复后，总会再找到他。 后来他才知道，江虞南是为他去昆仑山求不死药去了。后来江虞南被凤凰掳走，他一时心急，落进了西王母的算计，与凤凰对战后双双陨落。 西王母成了世间最大的神明。 他当然不会孤注一掷。事实上凤凰没死，他也一样。他早已将最宝贵的神格托付给可信任的人，以待他日重新归来。 现在，他也如预料中一样回来，而他的恋人也在他身边，并且再也不会分开。 烛阴想到这里，轻轻的笑了，纤长的金色眼睫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么？” 奥丁并不想知道。他隐隐感到这个和他长得一摸一摸、抢了他的神后、令人生厌的男人，在和他炫耀。 “他找了我这么久，我也甘愿为他再等下去。他想去找芬里厄，或是准备回到他的世界，我都不会再阻挡了。” 奥丁愣了愣，转身大步离开。 ——弗雷是一只不甘困居于笼中、骄矜不羁的鸟，这点他早就知道。他原本以为，爱是占有，而他如今明白，爱到深处，就会愿意给他翅膀，任他闯荡飞翔。 然而在这点上，他和烛阴确实情况不同。比如他和弗雷牵涉利益相关，是烛阴所不用面对的。 他作为众神之王，对他来说，比起私欲，还有更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奥丁推开议事厅的大门，神色凝重的宣布：“芬里厄即将逃出来，提尔，你去兰格维岛看看。弗丽嘉，你通知诸位武神，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 海姆达尔脸色也凝重起来：“诸神黄昏，要开始了么？” 奥丁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 兰格维岛。 夕阳下沉入海底，无尽的黑暗渐渐蔓延吞噬天地。 芬里厄低着头，脸上满是干涸的血污，一头黑发蓬乱而无生机，看上去死了一般。 他突然抬起头，一口咬住想蚕食他的食肉蜂，伴着令人齿冷的“咯吱”声咀嚼吞咽下去。这座岛屿上似乎没有别的动物，他已经靠这种蜂子与晨露，强撑着活到了现在。 周围密林在夜色中，看上去诡异而又阴冷。他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天空，眼中是无尽的怨毒。 “奥丁……”他嗓音嘶哑，嘴唇因为脱水而苍白干裂，“你还在至高王座上看着我么……告诉你，等我逃出去那一天，你就完了。” “我会杀了你，坐上你的王座，睡你的老婆……” 他突然咳出一口血，咬着牙继续骂着，这是他支撑着意识、不晕过去的唯一途径。 “……我会睡弗雷几天几夜，就把你绑在一边让你亲眼看着……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芬里厄猛的抬起头看去，整个人愣住了，差点咬到舌头。 “伊、伊诺？”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解释，“……我刚才是说气话，我，咳咳……” 江虞南走上前，取出随身的水囊给他喂了些水，他继续说：“我真没准备睡弗雷，你相信我……他年纪估计和奥丁差不多大了吧？我对那种老头子才没性趣……” 说完他就发现眼前的精灵神情微妙，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小心翼翼道：“我忘了弗雷是你们精灵族的王……很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江虞南说，“抱歉瞒了你这么久，其实我就是弗雷。” 他没管芬里厄的反应，自顾自的在他身前坐下，与他静静的对视。芬里厄脸上神情恍惚，过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这个冲击性的事实，沉默起来。 “那你来做什么？”他嗓音有些艰涩，“……你是来杀我的么？” 江虞南摇了摇头：“你和奥丁的事情我不会插手，我用奥丁的至高王座找到了你，很高兴你还活着。” 芬里厄看着他，突然笑了。他这段时间变化真的很大，原本他眼中独有的、属于阿萨神族武神的自豪与正义、热忱与光明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憎恶与邪气。 “弗雷，”他笑着露出尖利的犬齿，“我没有开玩笑，等我出去，会杀了奥丁。” 江虞南也笑：“随你。” 芬里厄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你的来意？” “无意冒犯，我在你的桌上偶然看见一叠图画……” 他还没说完，芬里厄就敏感的眯起眼：“你回去过，什么时候？”他突然露出轻佻的笑，似乎漫不经心的道：“回去做什么，想我了？” “准备离开，想跟你道别。”江虞南又把话题拉回来，“那画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做的梦罢了。” 芬里厄不太想细说。其实高等神族一般不会做梦，他起初开始频繁的做梦时，觉得十分羞耻，认为这是自己血统不纯的证据。 然而渐渐的，他发现这些梦境似乎是有关联的，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那些情景或清晰或模糊，然而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 第134页 这种感觉一开始并不强烈，只是出于对那个“梦”的好奇，然而他在几十年的生命中，曾经两次灵魂产生颤栗，一是见到弗雷，而是见到伊诺。 他抬起眼睛，看见伊诺、或说是弗雷，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眼神极为认真，突然就觉得很奇妙。 夜晚的密林，认真注视着他的漂亮黑色眼睛，这一幕其实有些诡异的熟悉。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对这个感到好奇，那梦里的世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虞南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梦里的“世界”。他嗓子发紧，几乎有些迫切的问：“那个梦里，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座山，有方块形的金属造物……那不像是侏儒炼金术师做的，很奇怪的东西。” 那是车。江虞南理解了：“还有呢？” 他眯着眼认真回忆：“鸟首人身的吃人怪物，山洞里石雕的神像，还有……还有一阵白光。” 江虞南愣了半晌，喃喃道：“……何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iff 10瓶；桃林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诸神黄昏 惊涛骇浪吞噬黑色岛屿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冥冥之中似有时钟滴答一声，世界的时间线已近终端，万物走向命定的归途。 风声尖锐宛若鬼泣，江虞南在水中屏息想往上游，然而那浪潮的力道太大了，深海中像是有鬼手拖拽着他一同坠落。 有什么巨大的生物破水而来，叼住他的后颈往上游去。他感到独属于兽类的湿热吐息，伴着水浪冲的他头晕沉沉的。 直到此时，江虞南仍旧有些缓不过神。芬里厄居然是何故。已经过去太久，以至于这个名字他读起来都有些生疏。 礁石上，芬里厄的眼睛已经变成束瞳，熟悉兽人的都知道，这个状态的兽人兽血沸腾、本能往往高于理智。他们嗜血残暴、欲望驱使。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趴伏在地上剧烈咳嗽的漂亮的精灵，眼中红色的血丝渐渐褪去，突然半跪下来，一把将他抱紧。 “你他妈……”江虞南猝不及防被勒的喘不过气，又咳出一口海水，“既然能逃出来，为什么不早点……” 芬里厄摇了摇头，他眯着眼看了他许久，江虞南被他那双兽眼盯得头皮发麻，后知后觉的问：“你都想起来了？” 芬里厄，或说是何故，唇角缓缓勾起，眼里却没几分笑意。他捏了他的鼻尖一下，舌尖自尖牙舔过，突然低声笑了。 “江教授，看来我每次追你都迟了一步。” 江虞南见他眼睛又开始泛红，警惕的往后退了些。生物本能告诉他，如今的巨狼芬里厄实力暴涨，他已经无法匹敌。 芬里厄一步步逼近。他每靠近一步，眼睛就更红几分，直到束瞳腥红如魔。 他逃脱时亚姆斯海域掀起的巨浪，已经将万千岛屿吞没。只兰格维岛上最高的悬崖露出一角。辽阔的海天之间空旷而寂寥，如同创世之前的混沌与洪荒。 猎猎海风中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芬里厄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侧，江虞南避开，他却不甚在意是笑了一下：“乖乖的待在这儿，别乱跑。” 不远处的水面凹陷出黑色巨大的缝隙，有巨蛇翻涌而来，那是耶梦加德。耶梦加德出世，众神的末日就在眼前。直到这时江虞南才意识到，诸神黄昏比他想象中来得还快。 “你要杀了奥丁么？” 芬里厄没说话，他一跃而起，在空中化作黑色的巨狼，周身裹挟着雷电噼啪作响，天色突然暗了，重重乌云压下来，在将天际劈裂开来的道道雷光中，两大人间杀器集结了。 . 江虞南等了许久，直到夕阳被染成鲜血的颜色。他的副使才来接他离开，最终之战已经开始了。 落日余晖洒在遍布尸体的黑色荒原上，如同悲壮的战歌。 战争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各种族的战士前仆后继，一波波涌上，整个天空视线所及处是密密麻麻的魔法团与刀光。 巨蛇耶梦加德携着巨浪而来，吞噬阿斯加德的城池与陆地。不远处巨人军团也已到来，以苏尔特尔为首，掀起熊熊烈火，火龙在空中飞舞，灼烧了大半战场。 天崩地裂中狂风怒号，巨狼芬里厄发出暴怒的吼声，他眼中的火焰以焚烧天地之势，紧紧锁定了苍穹之上，骑在雪白天马上身着金盔的奥丁。 “奥丁——”他自牙缝里轻声呢喃，双目瞬间通红，“我来兑现我说的话。” 奥丁微微一笑，从容迎战。然而他渐渐也变了脸色，芬里厄确实不好对付，巨人军团的实力也远超预期。 在他身后王城的方向，弗丽嘉领着他的亡灵军团姗姗来迟，已经加入战场。战局不断扩大，愈发胶着起来，提尔正与地狱犬缠斗，雷神托尔被耶梦加德喷出的毒液困住，眼见着弗丽嘉被苏尔特尔一拳击入水中，火焰巨人冲破重重亡灵，几乎无人能敌。 奥丁看向金宫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 下一刻，耀目的金光中，金发的神族踏着浮云而来，直直向着苏尔特尔杀去。 奥丁神色却未见几分轻松。他与那只龙商量好的事情，他的确没有食言。然而，即使有那只龙拖住住苏尔特尔，局势也未必会逆转。 -- 第135页 黑色浓稠的血液从大地的裂缝中翻涌而出，杀不尽的白骨撕裂生命，那是死亡女神海拉的力量。万千死灵悄无声息的潜入神族的意识。无数武神们在战斗中突然停下动作，双目放空如同魂体出窍，被巨人一刀斩杀。 奥丁也渐渐力不从心起来。超出常人的睿智与对战争的敏感告诉他，阿斯加德败局已定。 他余光瞥见苏尔特尔那边，突然觉得不太对。烛阴什么时候开始用剑了？而且那剑……很粗糙。 江虞南知道自己伪装的“烛阴”不太像，却也不在意。反正很快一切都要结束。至于他的剑，作为带他来阿斯加德、并且潜入金宫牵制烛阴的代价，被他的副使索要了去。他取下金宫一旁雕像手中的鹿角剑，暂作替代。 他原本的剑，是奥丁送他的“胜利之剑”。传说使用那把剑的人，就不会输。 不论真假，他的副使在这个紧要关头要去这个，其心可诛。很快，他就明白那剑去哪了。 苏尔特尔哼笑一声，自火焰中凭空取出一柄金色的长剑，投向天空。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亮，转瞬布满暗红色的天空，照亮尸横遍野，也洗去了江虞南的伪装。 苏尔特尔狞笑：“——弗雷，出尔反尔的劣等种族。你们黑暗精灵不是不参战么？” 是的，黑暗精灵死也不愿意帮奥丁打仗，他们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就是保持中立。 江虞南恍若未觉奥丁的目光：“黑暗精灵确实没有参战。我是以神族的立场……” “你和众神之王的那些事情，谁都再清楚不过。奥丁的床伴，不是么？” 那剑本是弗雷的所有物，更有消息说弗雷已经掌握诅咒之力，饶是火焰巨人也有些提防。 苏尔特尔的话似乎太多了。江虞南反应过来他在故意分散他注意力时，已经太迟了。一个愣神间，他被剑锋在腹部划破一道伤口，那剑的特性他再熟悉不过，体内神力已经从伤口处飞速流逝。 苏尔特尔羽曦读佳再不压制自己的实力，他横剑直扫四方，强横的剑气伴着红焰，波及到方圆数十米。那火只会赐予巨人们无畏疼痛与死亡的力量，然而却使得上千神族陨落。 眼见着苏尔特尔剑上凝聚火焰，向着他直劈而下，伴着破空声光芒瞬间瞬间充斥整个天空。 他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金线交织而成的光网，他还没来及看清那光网如何出现、那剑光劈向何方，就被突然伸出、如有意识的金色丝线缠住，拖进光网之中。 金色光芒散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隔着十数米，奥丁手臂上金丝延伸连至他周身的网，在火红的夕阳中对他微微一笑。 战场上倏忽既定胜负，黑雾瞬间将奥丁吞噬，巨狼咬下他的头颅，猩红的血液喷洒而出，被高温蒸腾在空气中。 “——奥丁死了！” 随着第一声惊呼，短暂又似漫长的寂静笼罩整片天地间。神族的希望之光湮灭，在焚尽城池的熊熊烈火中，世界之树轰然倒塌，哭泣与尖叫像是悲壮的挽歌。 . 英灵殿，江虞南自空间裂缝中掉落出来，跌坐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烛阴走到他身前，他抬起头，眼眶居然有些泛红。他咬着牙，手却在发颤，烛阴俯身把他搂在怀里，过了许久他的身体依旧是冰凉的。 “奥丁死了。”他眼睫下垂，视线放在烛阴的发上，然而神情却有些飘忽。 “我一直等着他死，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他顿了顿，喉头梗塞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只轻轻说，“他就死在我面前，也许以前我本是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烛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江虞南抬起头看向他，视线却凝固了。烛阴的身形正在渐渐消散，越来越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融化在空气里。 “不要害怕，”烛阴握住他触碰自己脸颊的手指，拉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只是暂时的离开，还记得我说的么？下个世界，我会从一开始就在你身边。” “你怎么知道？” “我在逐渐恢复，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彻底变回以前的样子……” 烛阴低头轻轻吻了他的眼睛，江虞南感到身上的重量突然轻了，再抬头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空气中，只余最后一句轻声的呢喃，却只作消散在风中的哀伤。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过了很久很久，又有脚步声传来。江虞南猛的抬起头，他几乎不愿去面对自己心中那点几近可笑的希冀—— 不是奥丁。是芬里厄。 比起与奥丁交战时的庞大体态来说，他缩小了不少，拖在身后的尾巴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显然是受了重伤。腹部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芬里厄刚才爆发出能与奥丁匹敌的力量，如今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疲累至极的蜷缩在江虞南腿边。 “一切都结束了。”他尾巴一下一下的晃着，最后搭在他的手臂上，江虞南犹豫了一下没有甩开，“我快要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炽天使 15瓶；星夜醉 10瓶；空言 8瓶；酱伴饭 5瓶；桃林狸 1瓶； -- 第136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鎏金王座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着，世界之树没入深渊，九界皆沦为人间炼狱。英灵殿的魔法护罩再也支撑不住，破裂成金色的碎片，整座神域开始崩塌。 “记得你为了一己私欲，使得众神的覆灭么？”江虞南目光落在上方穹顶逐渐扩大的裂缝上，有些出神，“这样的行径，与我们的世界里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到阿斯加德的时候，曾惊叹于这个城池的美丽与伟大，然而现在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他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何故也是在现世生活长大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过了这么多年，他纵使有着之前的记忆，也受到了许多影响，更何况从小接受弱肉强食的神族教育的何故了。 “神族现存的弊端太多，已然成了奥丁的一言堂。活下来的人将会建立崭新的城池与国度，那里没有纷争与战乱，人人懂得感恩。” 江虞南连嗤笑都力气都没有：“人有欲望就有纷争。说这种话，你信么？” 芬里厄笑：“我不信。但是由我杀死奥丁是天命，我以前是真心把他当……”他顿了顿，“他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计前嫌。你找了那男人很多年，我这些年也在找你，不过因为我杀了奥丁，你就怪罪我，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 “世上很多事都不公平。”江虞南笑，“我没有怪你，而是在反省我自己。” “阿斯加德快要焚毁了，你还不逃跑么？” 江虞南摇了摇头，没说话。芬里厄却明白了：“你是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寻找他了么？真好啊……” 他直到此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不知道我死后，是会回到现代，还是就这么死了。” “你会偶尔想起我么，江教授？” 他动了动，一双琥珀色的兽瞳看向他，又说：“……你会怨恨我么？弗雷。” 不论是芬里厄还是何故，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然而此时他就像一只垂死可怜的大型犬类，颓败而又悲伤。 江虞南在他喊出弗雷的那一瞬间，指尖颤了颤。穹顶在硝烟中开始塌陷，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塌陷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也许是在这个世界停留的世界太过漫长，他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置身事外的洒脱。他本有机会阻止灾难，却为了烛阴，枉顾其他个体，这样的利己主义，真的对么？ 他见证了后羿、以及奥丁的死亡，眼见着无数生灵涂炭、伟大的文明归于尘埃，心理承受已经到了极限。 “下个世界，我会认真对待。”他在最后立下誓言，除了他自己却无人听见，“……如果能改变悲剧，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强大的能量波猛然暴涨，烈火以排山倒海之势波及整片神域。黑红色的气浪冲击而来的瞬间，芬里厄向江虞南尽量靠近了些，合上了眼睛。亿万生灵归于初始，金色的光点破碎飘散，最终归于黑色的汪洋。 . “……江教授？江教授！” 江虞南被人摇醒，皱了皱眉头。他摁住胸口，方才的气血翻涌感尚未消失。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孩子，一双眼睛圆圆的，戴着个框架眼镜，笑起来露出小酒窝。 他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教授，您陷入了流沙。还好刚才卢克反应快，才把您救出来……怎么样，现在好点了么？” 卢克是这支探险队的领队。 太阳光过于刺目，江虞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周遭一望无际的沙海，表情没有露出破绽的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 沙漠中只他们一个队伍，四处见不到人烟。 没过多久，他就从那伙人口中了解到，他们是一支军方雇佣的探险队，对外称“私人雇佣”。有十来个美国人，还有些俄国和德国的雇佣兵，他是作为美籍华裔的专家被请来的，那个男孩子叫齐念，是他的学生兼助手。 这样一批血统混杂、看上去就心不太齐的队伍，说是“私人探险队”，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一座新发现的金字塔。这座金字塔十分怪异，它并不是裸露矗立于沙漠上，而是被掩埋于黄沙之下，近日才被无人机拍到。 据猜测，它比现存最古老的金字塔，还要早至少千年，且规模十分宏大。然而任何史料上，对于这一工程、甚至这个朝代都没有记载。对于里面安葬的是什么人，更没有人知晓。 由于被怀疑为“史前文明”，暂时封锁了消息没有公之于众。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排出他们三十人的队伍进行实地勘察。 ……是的，史前文明。 江虞南突然有了猜测，没忍住爆了句粗。 烛阴告诉他，自他找回神格，所化之身一定是神明。然而这个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显然已经无神了。所以烛阴大概率，是在那金字塔墓穴里…… “……所以刚到这个世界，人就死了是吗？”他小声逼逼，脸色不太好看。 他上个世界刚下定决心，这次要避免悲剧，结果老天玩他，给人直接先弄死了？ 齐念看了他一眼，笑出可爱的酒窝，歪着头凑近了他，声音很轻。离得远的人只觉得那孩子在跟自己的导师撒娇，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 第137页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可爱。 “怎么，这就怕了……Ra已经说了这趟很可能会死，是你执意要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Ra? 江虞南心头一跳。 阿蒙·拉，古埃及的太阳神，也是最高神。这是巧合么？ “我知道。”他微微蹙了眉，试探性的说，“关于Ra……” 他话没说完就抬头看向齐念，果然，他接了话，小心的看了看四周，：“——Ra先生的事情，你不要再想了。他连真名都没跟你说，你可别犯傻……我们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不要想不该想的！” 江虞南心道果然还是孩子，话真好套，表情依旧没变：“可是……” “没有可是！这批货劫完，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做他的‘地下情人’也好，我不会再管你！”齐念笑容冷了几分，眼中开始露出几分戒备，“……你今天真奇怪。想和‘雇主’玩感情，你是不是疯了？” Ra是一个“假名”，是他们的雇主。听这少年的意思，这个雇主似乎对他有意。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很显然这个“雇主”，与这支探险队的军方雇主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居然是混进来劫货的。 那男孩突然凑近他耳边，背光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压低了声音道：“德国佬可能起疑了，到了底比斯主城，与‘小丑’汇合要当心。” 江虞南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队伍又开始前行。他觉得兜里沉甸甸的，掏出来一看，是一枚黄金戒指，用一张纸包裹着。 他将纸展开，上面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小心山犬」落款是Ra。 . 底比斯位于尼罗河中游，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都城，在那个年代被称为“宫殿般的城池”。 事实上，底比斯的繁荣与阿蒙·拉有很大关系。定都底比斯的同时，阿蒙成了全埃及最高的神，因此这是属于阿蒙神的伟大城市。 当年的建筑群已经大多归于尘土，但依稀可从所余的神殿庙宇中，窥得当年的神圣与庄严。不过，现如今已经沦为盗墓贼偏爱的地带。 有盗墓贼的地方，就有向导。他们按导航开车到了约定的地点，一片荒废的断壁残垣旁，没等多久，就有一个当地人来了。 来人穿着黑色的衬衫，脸上堆满笑容，他称领队卢克为“上尉”。 卢克站姿笔挺，自上而下扫视他一眼，抱着手臂笑：“亚尔夫，你与我方所查到档案上的照片，似乎长得不太一样。” 亚尔夫笑的很自然：“您是说我额头上的刀疤？”他伸手摘下帽子，露出长约五厘米的狰狞伤痕，“怕碍着大人们的眼，所以就遮住了。” 卢克摇了摇头，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确实很像，不过……”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你这伤口是新的，最多不出三个月，我说的对么？” 那向导只愣了片刻，卢克就笑了。不论他方才说的是真，抑或是在诈他，他此时已经露了破绽。这向导有问题。 江虞南感觉到，齐念搭在他肩上的手突然紧了紧，似乎有些慌张。 卢克转过头看过来：“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他说着，一只手就摸向腰间，那是枪的位置。 这次勘察很重要，全程消息封锁。倘若消息走漏，除了怀疑那名向导，下一个就是他和齐念——外聘的所谓专家。 江虞南似乎很不耐烦的撩起眼皮，抬眼瞧了那“假向导”一眼：“你们找的人？” 卢克没想到他会反问，点了点头。江虞南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黑色在埃及土著眼里寓意并不美好，是作为丧服的颜色。他穿着丧服来为我们引路……”他嘴角噙笑，没再说下去。 比起卢克，那些雇佣兵反应更大。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迷信，闻言猛的上前推了那向导一把，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齐念到底段位高些，此时已经镇定下来：“教授，您说他是假的？” 卢克眯着眼睛，在他们两人间扫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江虞南脸上。 “我们都是粗人，这种审讯的精细活，就该交给‘精细’的人。”他的用词并不十分友善，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有些轻视。 江虞南从容的走到那向导身前，微微俯下身。很显然，这就是“小丑”，他应当是顶替了原本的亚尔夫。可显然就连他们的雇主也没想到，卢克这样机警。 亚尔夫张了张嘴，还没挣扎着站起来，冰凉的枪口就抵在他的眉心。 他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瞳孔里映出那个逆光而立、正拿枪抵着他的青年，像是突然哑巴了。 江虞南背对着卢克他们而站，脸上的表情只有这个人能看见。他暗示性的轻轻眨了眨眼睛，亚尔夫立刻会意。 “是谁指示你的？”江虞南将枪支的保险拉开，笑容很淡，“你总不会是一个人吧？独自上路多寂寞，你的同伙呢？”他微微偏了一下头，看向身后的人，“指出来，也许我会考虑……” 亚尔夫似乎吓破了胆，他一双眼睛瞪得极大，飞速在人群里扫过，被他看到的人都一个哆嗦。他突然古怪的笑了：“……说了你也不信。” 江虞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他的动作太过果断，以至于卢克都没反应过来。 -- 第138页 “砰！” 亚尔夫在巨大的枪声中，向后倒去，他眼前一片空白。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预料的痛感并未袭来，意识逐渐恢复。 江虞南看了枪口一眼，似乎十分诧异：“……卡住了？” 卢克似乎不信，江虞南随手对着远处连射数枪，在沙漠上打出一片片飞溅的沙尘。 “幸好面对的不是敌人，否则……”江虞南似笑非笑的把枪抛到卢克手里，“陵墓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赶紧查查武器和仪器吧，上尉。” 随行的几个美方军人都神色微变。 刚才亚尔夫的话还在他们心头没散去——说了你们也不信，那是什么意思？叛徒很可能就在他们中间，还是深得信赖的人！ 两位华裔的叛徒，暂时洗清嫌疑。 齐念小声在他耳边夸他：“不愧是职业骗子，厉害！” 江虞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齐念的身份都是假的。他是骗子，而齐念的职业窃贼。不管怎么说，他们暂时是安全了。并且，自从回到现世，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躯体，换而言之，一些从前就掌握的简单小术法，他也可以使用。比如刚才的手枪突然卡壳，或是小小的改变局部磁场。 卢克立刻命人查了随行的器械，居然发现有一半的指南针指向不对。指南针平时都是放在后备箱的，只有在沙漠或是地宫深处，导航用不了，才会靠指南针这种土办法。换而言之，指南针出了问题，细想其实很可怕。 在江虞南的提议下，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杀亚尔夫。 “陵墓里可能有机关，确实需要引路人。也不用怕他不老实，让他在前面开路，正好探探机关。”江虞南是这么说的，卢克心思全在队内出叛徒这件事上，也没有细究就同意了。 队内气氛凝重起来。 前方危机四伏，后背却无法再交托给最信赖的战友。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次日他们就要进金字塔，那天晚上，许多人都没能睡好。江虞南亦然，不过他比较特殊。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了烛阴。他坐在金色的王座上，一头金发成了黑色，金色的眼睛也如黢黑的深潭，深深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他头皮发麻。 风中裹挟着低沉的喟叹，如同沙漠中饥渴的人看见清泉，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那一瞬间，江虞南想到了哀怨的女鬼，还是采阳补阴的那种。 他下意识的开始逃跑，然而却如同鬼打墙一般，最后又回到原地。石砌的巨大殿堂里，烛阴身后是三座巨大的雕像，他跑了一圈最终又回到这里。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有风包裹住他，那“风”很不正经，钻进他的衣服里，色.情的拂过，带来轻微的痒意。 然而，很快就不止是痒了。他抬起头想要喝令烛阴适可而止，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鎏金王座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刚想回头，突然被一个冰凉的躯体贴了上来。 有什么咬住他的耳朵，柔软且濡湿。身后那人、姑且称作是“人”，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且散发着一股异香。 梦醒来之前的最后一刻，烛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似乎很留恋而不舍的放走了他。 江虞南睁开眼，一脸纵.欲过度的疲惫。 卢克挑了挑眉，打趣道：“你那学生才多大，你可真不是个正经教授……” 江虞南胸口微微起伏，努力平定下略显急促的呼吸：“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我们a国同.性恋合法，更何况，我们这行对这个也不排斥。”他笑了一下，露出个你懂吧的表情，“好了，准备出发了，快收拾收拾吧。” 卢克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闪过那个华裔教授嘴唇红润、脸颊也微微泛着红的样子……不像是纵情之后，倒像是被很好的滋润了的样子。 江虞南缩回帐篷里开始换衣服，不经意的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视线所及处，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昨晚的梦居然是真实发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上善若水 20瓶；Skiff 10瓶；王不留行 7瓶；酱伴饭 5瓶；桃林狸、千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阿图姆 神殿内，白袍的高等祭司穿过林立的高大石柱，在他身后跟随着两列托着瓷盘的少女。 朝阳升起，这是至高神生命轮回的关键节点，他们要为神举行仪式。当然，只要高等祭司与“王”才能进入神明寄居之所，少女们只将衣食、香料放置在殿门处，就恭敬的离开，无人敢抬头窥视殿内的光景。 她们穿过走道时，却与一人擦肩而过，为首的女孩连忙叫住他，出声提醒：“先生，那里是禁地，不能……” 她话却堵在口中。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成年男子，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他的肤色却比当地人要白皙太多，像是久未见阳光的苍白。 他穿着复古风格的浅色风衣，手中居然很老派的持着木制的手杖，手杖顶端雕刻着太阳神图腾。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脚步也并未停留，只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 第139页 直到那男人径直走进圣殿，她才猛的摇了摇头，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又领着人离开了。 “伟大的拉神，愿您的光辉早日重临尼罗河畔……” Ra伸出一根手指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走到圣殿深处高大的神像面前，仰头看了半晌，嗓音也是倦怠而微哑。 “你……叫什么？” 高等祭司毫不在意他忘记自己名字，恭敬的回答。Ra随意点了点头，显然只是礼节性一问，根本没往心里去。 “跟我说说阿图姆。” 这位自从复苏后，一向喜怒无常。高等祭司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把知道的、甚至浅显到埃及幼童都知道的内容全部背出。 “……阿蒙是您最初的样子，您的下一个化身即为阿图姆。 您创造他，与他共享于一个肉身之内。 您创造了天地与种子，生出诸神与凡人。 至高的神明啊，你在日出时化身为圣蜣螂，正午是最强大的拉，夜晚衰弱时期便是阿图姆。” 他背诵着对拉神的颂歌，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神色，见到他唇角微微弯起，才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双目大张，难以置信的抓住自己的脖子，他周身的空气似乎在瞬间被隔离，无法呼吸，手臂上青筋暴起，绝望的跪倒在地，却连哀求也无法说出口。 “知道阿图姆衰弱，你还在夜晚放人进神殿祭拜？”Ra盯着他，神情阴冷，“你是等着阿图姆强大起来，压制住我么？” 那祭司这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他闭上眼睛，几乎做好赴死的准备。 Ra撇了撇唇角。那祭司瞬间被从绝境中放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时间冷汗浸湿了祭祀的长袍。 “司梦的神明说，阿图姆昨天夜晚出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Ra拇指摩擦着手杖的顶端，眼眸半开半合，“……他钟爱的子民刻意遗忘，你也总该记得。是你们背叛了他，将他封印起来，他曾经有多爱埃及人，如今就有痛恨他们。” “他倘若复苏，必将带来瘟疫与灾难，圣蜣螂将在背叛者的肉身中产卵。” “这是、是您的预言么？”年迈的祭司跪在地上，闻言抖入筛糠，半天也不敢抬起头。然而等他再抬头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 靠近沙漠的岩壁附近，有一座大半埋于沙下的金字塔，看外部的痕迹它已经在沙漠下埋了许多年。也是近日的沙城暴中，它终于被这沙海吐出了一部分。 “入口还埋在下面，”考察队员走过来，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如果它有入口的话……事实上很多法老进入陵墓后，为了防贼就将入口毁了。” 卢克拿开墨镜，在烈日中眯了眯眼：“好吧。那你说怎么办？炸个洞口进去？” 他说完就发现，周围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轰然一声巨响，周遭黄沙飞扬。卢克擦了擦鼻梁上冒出的汗，看向那用军火炸出的洞口。 当然，爆破的位置根据仪器勘测而选定，这处墙壁内有空间的概率较大。 洞口不过两米左右，正巧在一条长长的墓道上方，离内部地面一米多的高度。那墓道浑浊的空气涌出，隔着数米远都能闻到那垂老的尘埃味。 数十人围过来，对着那黢黑幽深的洞口看了许久，也无人敢第一个下去。卢克深吸一口气，手掌撑在洞口就准备往下跳，却不小心掰下一块碎石，他随手往身后一丢，却突然意识到触感不对。 那是一块泛黄开裂的碎骨。 在炸开裸露出的墙体内部，竟还嵌着不少这样的碎骨，与灰黄的土石混杂在一起，一打眼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 死一般的沉寂中，旁边拿着个小本子做记录的小青年，手里的笔都快拿不稳，他呐呐的开口：“……是动物的骨头吧？按这墙里骨头的密度，造这么大一个金字塔，用的骨头也太多了。” 江虞南离得比较近，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是人类的骨头没错。” 卢克瞥了他一眼：“江教授这都能看出来啊。”事实上，不论是他还是那些雇佣兵，见惯了这些东西，也早就辨认出来。 有个俄国人吹了声口哨：“人骨金字塔，真酷！” “差点忘了，那个向导呢？让他先进去。”卢克找人把他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上帝会保佑你的。” 亚尔夫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眼腕表，已经接近正午，这才松了口气。 “好吧，不过在天黑之前必须出来。”他看了卢克一眼，又强调道，“夜晚这里是阿图姆神的地盘，山犬将会进行审判，不论有没有找到主墓穴，都必须出来，否则……” “别废话。” 雇佣兵的头目打断他，一脸不耐烦的狠狠推他一把，亚尔夫哎呦一声摔进洞内。 墓道很深，他头戴的照明设备发出一道白色的光柱，射向很深的内部，那里似乎有一个弯道。他沿着墓道走到尽头，对后面洞口处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进去了。 亚尔夫已经进入大约五六分钟，黑暗与寂静太过折磨人，大概是为了壮胆，他在那边说个不停，大多是无意义的啰嗦。比如“哦这上面的壁画还保存完好，墓道也很完整，之前一定没有盗墓贼进来过。我敢肯定里面有不少好东西！我们发财了！壁画，啊……壁画，是不错，嚯，好像有点冷，你们觉得呢？现在几点了？” -- 第140页 卢克背上装备，最后又检查了一下子弹。挥了挥手领着人进了洞内。 俄国佬把烟头扔洞口的地上用脚尖捻灭，这才跟上去，很轻松的哼笑着：“枪，是啊，子弹可得备足了，说不定还要打穿活蹦乱跳的木乃伊脑袋！”他说完就被自己逗笑了，“哦卢克，那些吓唬盗墓贼的鬼话你不会也信吧？” “——谁胆敢打扰法老的长眠，死神将会张开翅膀降临在他头上。”他伴着不知名的欢快曲调，将这句众人耳熟能详的咒文，毫不在意的唱了出来。 墓道里黑暗而阴冷，只有探照灯在墙壁上射出晃动的光点。那歌声在长长的甬道内回荡着，回声传到很远的地方，直到无人再出声还能听见。缥缈诡异像是真的有人在墓穴深处，嬉笑着发出诅咒一般。 江虞南皱了皱眉。有人咳嗽一声：“维克多，够了……” 他话没说完，对讲机里就传来嘈杂的电流声。是亚尔夫，他方才发现了一间墓室，不敢擅自下去，就在原地待命了。 “上尉，你们快到了吗？”隔着对讲机都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感觉有点冷，是不是降温了……” 这不寻常。金字塔构造特殊，不论外界温度如何变化，都保持20度的恒温。他们原以为可能是亚尔夫的心理作用，然而随着逐渐深入，道路越来越窄，甚至需要弯腰才能通行。 又下了一个陡坡后，温度陡然下降的感觉太过明显，无人能够再自欺欺人。有人裹紧了衣服，雇佣兵里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这样的情绪实在不利于行动。 这里的空气被封存了上千年，处处可能存在致命的病菌。刚进来时没想那么多，一旦深入金字塔腹内，才缓缓意识到这些。 江虞南把想法说了，卢克神情严肃的思索了一阵子：“再过一小时还没有发现就出去，休整一天再来。”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源，是亚尔夫。亚尔夫坐在一个方形的洞口，见他们一行人到来连忙站起身挥动着双手。 “嘿，我在这里！” 江虞南作为在场专业知识最丰富的专业人士，上前查看。那个方形洞口长宽不到一米五，里面是一个空旷而黑暗的巨大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墙壁上绘着看不清的壁画，不知什么地方滴答滴答传来水声。 “要下去么？”江虞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有些壁画，可能对于确定墓主人身份有用。” “你说这么大一个墓室，就只有壁画？”俄国佬似乎不太相信，“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被盗墓贼偷走了？” “有证据表明金字塔内确实存在用途不明的巨大空间，可能与磁场或是……”他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当时的人认为，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将能量集中于某些墓室。” “这至少说明我们没走错路。”卢克听了勘测报告，点了点头，“下面氧气含量正常，没有有毒气体，墓室拐角处还有一个通道，可能是通往别的墓室。” 他带了十来个人下去，江虞南也在其中。齐念看上去实在太小了，卢克原本不想带他，他非要跟着。剩下的人留在上面，等他们出来。 他们沿着绳索下滑，不过二十多米的高度，卢克却有点担心那个看上去就很孱弱的华裔教授：“江，你可以吗？” 他动作间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从领口滑了出来，江虞南挑了挑眉：“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上帝的手恐怕也伸不到这儿。” “人总得有信仰，万一真的有鬼神呢？”卢克空出一只手把十字架塞回领口，低头的一瞬间，突然看见下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他神色一变：“下面有东西！” 另外几人瞬间也神经紧绷，然而再往上爬已经不可能了。江虞南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数层阶梯上面，一匹深色的孤狼正静静的立在那里，兽瞳凝视在他们身上，看上去阴冷而又诡异。 有人松了口气：“是胡狼，沙漠里这玩意多得是。” “沙漠？这可是在金字塔里，这玩意怎么跑进来的？” 这句话惊醒了许多人，他们纷纷要求上去，有人扯动着绳索：“喂，拉我们上去！被拒绝后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那只狼在盯着我们！卢克我艹你妈，我敢打赌那狼一定想咬烂你那颗顽固不化的a国脑袋！快让上面的人拉我们上去！” 卢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团队情绪已经乱做一团，眼见着有人掏出匕首，试图隔断身上的绳索。 不知谁突然说：“那狼不见了。” 那只胡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们接连落地，掏出武器拿在手里防身，然而空旷的墓室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墙上是一些赞颂太阳神的彩绘与象形文字，江虞南大致看了一下，和他所知的差不多。无非是至高神阿蒙创世之类的，比较让他意外的是，有一面墙上大量出现人类与牲畜，他们手持类似武器的东西，头戴王冠，神座上也不再有太阳神。 “上面都是些什么？”卢克走过来，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坦然承认，“我对埃及历史一无所知，只知道木乃伊诅咒什么的……哦，还有埃及艳后。” 江虞南摇了摇头：“这些文字我也并不认识。” “我认识，先生，”亚尔夫笑，他指了指面前的墙壁，“这面墙是在歌颂拉神，画了他的几个分身。上面那行字写的是‘你的形象是每个神明，他们结合在你体内’。” -- 第141页 江虞南解释道：“若某个神明希望履行其他神明的职司，这两个神必须彼此住在对方体内，埃及学家把这称为融合。比如拉和阿图姆还有……”他见卢克等人一脸茫然，于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他们走到下一幅壁画前，亚尔夫说：“拉是无形的主宰，却又想作为王统治凡人，他与阿图姆“融合”，然而……”他眯着眼看了一会，“似乎阿图姆与拉神产生了矛盾，唔，这个倒是很新奇的说法……” 他终于走到那面让江虞南有些在意的石壁面前。江虞南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人类的反叛。” 这其实是太阳神统治时期很常见的神话主题，人类背叛了创造他们的“父神”。 “拉的眼睛丢失，使他的神力大为衰退，”江虞南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凑近了仔细看了半晌，缓缓开口，“……人类将拉神封印在了人类骸骨筑成的墓穴里，阿图姆的灵魂被遣送杜阿特——那是亡灵审判的归所，等等，为什么遣送的是阿图姆？” 然而亚尔夫也并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消失的胡狼在他们心里留下一道阴影，挥之不去。那些壁画代表的含义也压得人心里发慌。人骨墓穴，指的是这座金字塔么？ 然而江虞南却敏锐的注意到，齐念和亚尔夫对视一眼，似乎丝毫没有为此感到诧异。他们究竟为了什么而来？江虞南直到现在也没能套出话来。 “这里是阿图姆的墓么？”有人问，“……神话中的人，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 “可能初代法老的名字，在后世被神话了。”江虞南的声音很镇定，平和而温润的嗓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功效，他看向卢克，“是上去还是再往里走，队长你怎么看？” 亚尔夫的再三强调要在入夜前出去：“……夜晚拉神休眠，这里又是阿图姆的领地。万一进入了杜阿特……” 之前没人当真的话，现在再无人不放在心上。卢克看了眼时间，表示可以再过半小时再离开，一伙人便又走入这个墓穴角落的通道。 谁知他们这一走，等候在上面的人就没再见过他们。 第68章 开棺 主墓室内，剩余的存活者们面面相觑。重重机关逼得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甚至中途有人选择了不同的岔路，然而不知不觉中，却又被赶到了这里重新聚首。 说实话，江虞南也没想到他们还能碰面。大概是靠近主墓室的缘故，暗箭滚石以及突然抽空的地面，随行的测量员与仪器尽数牺牲，就连训练有素的队员也没能完全幸免。 不久之前，在他们爬上一个陡坡时，上方突然有巨石滚动下来，叫维克多的俄国佬那边有人被卡住，眼见着石头就要碾压下来，卢克当机立断带着他们跳入下方的暗河。 维克多选择留下来解救同伴，然而水带着他们向前冲去，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根本无暇救人，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很快被他们甩在后面。 河道很窄，江虞南在湍急的暗流中被冲的找不着方向，混乱中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是齐念。齐念看上去弱不禁风，力气却出乎意料的不小，他扯着他浮出水面，紧紧跟上被冲向另一边的卢克。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齐念跟着他们，而是他在和亚尔夫汇合。 隔着汹涌的水流，亚尔夫对着齐念郑重的点了下头，那眼神居然有几分恭敬。 一路仍有机关，同时水流也使人无法随心所欲的闪避。然而江虞南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他发现，冥冥之中如有神佑，他次次化险为夷。 齐念的反应十分迅速，往往危险还没到来他就先一步察觉，也并未受伤。反倒是卢克那边带着的几个士兵，大概头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接连遭了难。 主墓室地势更低，不知为何却没有丝毫积水。他们一进入墓室，就感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泥土味。 卢克脱下被水浸湿的上衣拧干，军队训练出来的身材确实养眼，江虞南不禁多看了两眼。他目光刚挪开，突然感到耳垂像是被什么东西舔过，冰冷而又濡湿。 他猛的侧过头，身侧空无一人，方才耳垂上的触感却那么鲜明，是他的错觉么？ “你们……”那俄国佬大步走近，充血的眼扫过他们一行人，一把扯住卢克的衣领，被他一拳挥开。 他肩上渗血，身后只跟着一个同伴。那人也是雇佣兵里的一员，此时脸色不太好，头上磕破了一道血口，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卢克下颚的线条绷紧，毫不畏缩的回视他：“维克托，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你对我撒火也没用，再有这种情况发生，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你的选择？别狡辩了”维克托满是胡渣的脸通红，“你他妈就是不把我们雇佣兵当回事！找什么借口？”他抢在卢克辩解之前说，“都是拿钱办事，你只顾着你的部下……哦，还有那两个小娘们。” 他怒气冲冲的瞪向他身后的人，着重在齐念和江虞南等人身上顿了顿，鼻翼动了动，似乎极为不爽：“这一路不顺利吧？我兄弟只剩这一个了，我看你那边也少了两个人？那个口音很重的黄毛小子和……” 卢克面色也沉重了几分。 “乔和莫尔。”他说。 这一路确实不顺利，金字塔下宛如迷宫一般，岔路非常多，他们被暗流带着冲向不同的方向。一共十四人下来，此时只剩下6人。两个雇佣兵，两个军队的，还有亚尔夫、江虞南和齐念。 -- 第142页 卢克也不自觉的看向那两个亚裔的年轻人，皮肤白净、单薄的肌肉看上去也不过是花架子，一看就是在安逸的校园里养出来的模样。然而回想他们这一路的反应，倒是十分敏捷，次次避过危险，一路活到了这里。实在让人无法不怀疑。 维克托抱着手臂歪着头冷笑，他余光突然瞥见那“向导”正一声不吭的偷偷往中心的高台上走去，出声高喝：“喂！你在做什么？” 亚尔夫突然大步往上跑去，齐念刚一把扯住江虞南，就见卢克反应迅速，与维克托对视一眼掏出了手枪。他几乎不用瞄准，两枪对着他的双腿打去，亚尔夫一个侧翻躲过，却被维克托投掷出的匕首刺中腰部，他一脚踢向石棺旁的矮柱，顿时地面剧烈摇晃起来。 裂缝自高台开始向四周蔓延，地面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卢克的第六感确实很准：“快往上跑！” 他们五人距离高台有十数米距离，地面开始塌陷时，只有离得稍近的维克多跑上了台阶。所剩的能站立的地面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坠落，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江虞南再不敢藏拙，他踏上龟裂的地面，在石块崩塌的同时，踩上另一块碎石，他脚步轻盈似乎只微微借力，如同传说中的轻功。 卢克惊愕间地面已经踏陷至脚下，他愣神间一脚踩空，心瞬间跌至谷底。 一只手突然伸出拉住了他，轻轻松松的把他夹在手臂间，一跃而至最后一级台阶上。那亚裔教授只气喘的急促了些，成年男子的重量似乎不值一提。 “这是中国功夫么？”维克多大惊。卢克却只看了江虞南一眼，出乎意料的没有多问。他看向下方的万丈深渊，偌大的空间内，只一座石台高高屹立着，重重阶梯上是一座石棺。 石台上只他们三人与亚尔夫，下方还依稀回荡着掉下去的人的叫声，然而很快就消失了。 亚尔夫正趴在石棺上，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喃喃自语：“没有……不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不对。不可能！” 卢克翻身而上，一手擒住他的咽喉。他情绪已经极为不理智了，下手没个轻重，直到江虞南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什么不在这里？” 亚尔夫腰间已经被血浸湿，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任务也难以完成，他歪着头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三人的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拉之眼。”他低低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伴着回音显得有些骇人。 他双眼翻着白看向上空，似乎透过石嶼、汐、團、隊、獨、家。砌的金字塔，看着并不存在的太阳，神经质的高喊：“——我让每个人都像他的同伴！我不让他们去做伊思凡特！是他们的内心！摧毁了我所规定的事情！” 维克多一个肌肉壮汉硬生生被他吓的抖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步：“他在做什么？他疯了吗？！” “神没有抛弃我们，我为光明而死，我的心脏将比羽毛更轻！我将被人刻在石头上流传下来，人人将讲述我的功绩……” 他目光突然牢牢锁在江虞南身上，他向他的方向伸出手：“远方的来客，请找到它，送往拉的神庙！大神已经泄露了他的名字，一旦蛇毒消除，他将会复活！” 卢克一把将江虞南拉至身后，随即才意识到完全不需要自己保护，这人比他们以为的厉害的多：“江，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虞南却没回答，他正微微眯起眼，思考着亚尔夫的遗言：“拉的眼睛能够保护拉神，对拉的力量来说至关重要。它曾遗失……” “这他妈、都这时候了你还说故事里编的那些……”维克多说了一半，眼睛直了。他亲眼见着亚尔夫的尸体瘫在地上，渐渐干枯萎缩，成了一具干尸。 “这实在是……”他深吸一口气，瞪着眼睛看了卢克又看向江虞南，最后又落在地上的干尸上，飚了句俄语，听上去像是脏话。 “拉神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么？”卢克已经稍微平静一些，但紧绷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的震惊，“……真的有神？” 江虞南点头。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很平静的接着说：“刚才他说的第一句，是有记载的出土棺文。‘伊思凡特’代表混沌，并不是拉神所创造的，意思是令秩序不被混沌颠覆。” 卢克“哦”了一声，眉梢动了动，显然没太听明白：“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江虞南皱眉，沉思片刻后不确定的说：“……如果说这里是阿图姆的墓，拉神与阿图姆有矛盾，也许阿图姆违反了规则？” “什么规则。” 江虞南显然也不知道。他走到那口石棺前，这才有机会仔细查看。棺面上有一个凹陷，像是曾镶嵌着类似石头的圆形物体，是拉之眼么？那又为什么会无故消失？ 他退后一步，双手抓住厚重的棺盖，深吸一口气—— 维克多一把摁住他的手腕，连骂了几句fuck声音都在发颤，似乎已经快要崩溃，毕竟他不久之前还说了辱神的言论，身边的人接连死去，谁知道是不是诅咒的应验？如今神经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里面、还有那些诅咒……”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恐慌，“把那个阿、阿……” 江虞南说：“阿图姆。” 他点了点头慌乱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似乎不太想跟“小娘们”废话：“好吧，阿图姆。他要是出来了，我们都得死，懂了吗！” -- 第143页 卢克脸色发白，嘴唇紧紧抿着。他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是一伙的。” 江虞南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掌似乎对他来说完全没有阻力，他抓着棺盖顶着维克多的手，缓缓掀开一道缝隙，似有一股冷风自其中钻出来。 周遭温度突然降了下来。维克多往后猛的退了几步，大气也不敢出。 下一刻，棺盖被掀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江虞南愣住了。 他做了许多猜测，里面也许是一具腐败的木乃伊、当然他更倾向于是烛阴。甚至于连死尸用干枯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的场景，他都有设想过，却不曾想到那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空荡荡的，像是从没有东西存在过。 在考古中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事实上以空的棺椁迷惑盗墓贼，墓主人实际葬在别的墓室的情况也常有。但他直觉觉得不对。 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是之前梦中耳鬓厮磨时，刻在骨子里的味道。他四下观望，却见卢克诧异的眼神，顿时有些奇怪：“你没闻到么？” 维克多一个一米九的大汉，被他吓得脸色都变了：“闻到什么？什么都没有！里面不是空的么？我们肯定找错地方了，哈哈，那个假向导说晚上不能待在这里，我们需要想办法出去……” 卢克看向四周的深渊，耸了耸肩：“你会飞么？” 江虞南这才确定，他们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闻到。不过这里确实与烛阴有关，使他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起来。意识到烛阴很可能就在他身边，不可能让他受到伤害，他下意识的就放松下来，甚至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 卢克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没来及收回的笑容上顿了一秒，成功的错误解读了：“看来你有办法？” 江虞南并没有办法，却只能硬着头皮上。高台四周已经空无一物，他们离门洞隔着数十米。 他走到高台最边沿，低头往下看，下面好像有重重黑雾缭绕，看不见底部。他随口道：“或许可以跳下去？” “哦！”维克多脸上的期待瞬间消散，他痛苦的锤了下自己的脑门，“……我的上帝啊！” “江，”卢克似乎想拍他的肩膀，却没敢下手，“……你其实不是教授，对吧？” 江虞南本人是，但这个身份显然不是。他摇了摇头。卢克走到他身边，在高台边沿坐下，双腿悬空。之前他曾在“假向导”事件后，试探过这个教授，然而他表现的毫无破绽。 “好吧，你真的把我骗过去了。演的真像，做了不少功课？”卢克叹了口气，“你是为了赚钱么？我以为军方给出的酬劳已经够多了，不过，命都快没了，要钱有什么用？还是说，你也是为了信仰？和那个狂热信徒一样？” 江虞南被他问住了。确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帮Ra做事。不过很显然，比起亚尔夫，Ra不是很信任他，比如齐念只告诉他要取“某个东西”，亚尔夫却明确的了解“拉之眼”以及它的具体位置。看亚尔夫和齐念的态度，恐怕他所知的信息是最少的。 不过，齐念呢？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地面崩塌时，似乎连齐念的惊叫声都没听见。他双手撑地面想起来，就见一双细白的手从下方突然出现，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方狠狠一拽。 江虞南一只手堪堪扣住了边沿，卢克惊慌的想拉他上来，却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双目大张，缓缓收回了手。 江虞南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攀附着石壁爬上来，附在他耳畔，他听见耳畔甜腻的软语，那是齐念的声音。 “Ra果然没说错，跟着你就能找到阿图姆……他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还是放出了那东西，背叛者会怎样，你知道么？” 那石台太光滑，江虞南感到手又往下滑了一截，咬紧了牙关。 “Ra要背叛者的心脏作为祭品，你的心脏呢，在这里么？”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他后背抵住心脏的位置，江虞南有点恶心，他头皮发麻不愿去想那是什么。 齐念软绵绵的笑声像是在人心头搔过，确实很好听，然而在场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山犬自会取出你的心脏同羽毛称重，你将被判给魔鬼。杜阿特才是你的归宿。” 手指终于不堪重负，从石台边沿滑脱下来。他坠入深渊的最后，仿佛听见命运的轮.盘“咔哒”一声，夜晚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爆肝一万字再发的，大半夜查资料没开灯，被木乃伊的高清大脸吓得差点扔了手机……溜了溜了。今天白天大概还有一更。以及虽然埃及神话设定太适合写精分了，但是Ra不是精分体，神话内容也不会涉及太多，出现的都是剧情需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端木木子 1个； 第69章 亡灵之国杜阿特 耸立的高台渐远，空气中似有一双手托了他一下，下坠的速度也变得缓慢。黑色的雾气钻入他的口鼻，两侧的石壁上，有看不真切的文字与图腾自他眼前划过，渐渐竟幻化出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 他看见烛阴穿着白色的长袍在河边行走，他似乎刚来不久，还有些不适应这个奇怪的世界。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失望而归。他已有神格，灵魂之力又非常特殊，于是被无形的至高神盯上了。 -- 第144页 拉神需要一个实体。 巍峨的神殿建在高处，下方广袤的大地中央有大河流过，那是尼罗河。成百上千的奴隶们赤裸着脊梁，在烈日下驮着花岗岩石块，他们需要建立新的太阳神殿。 拉神已经不甘只做至高的信仰，他要涉足人世间的权力，他与阿图姆结合，坐在了王座之上，成为了兼顾世俗权力与至高信仰的法老。 埃及神殿的殿主雕像是俯注神力的，样貌也会随之转变。前往参拜的人渐渐留意到，象征光明与艳阳的拉神，黑眸黑发，严苛又冷漠。象征黑暗与长夜的阿图姆，却有着一双太阳般金色的眼眸。 夜晚的神像笼罩在月光的光晕中，那是拉-阿图姆。他的面容看不真切，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正如无人知晓他的名姓。 他慈悲温和，正义凛然，就连最低贱奴隶的诉求，他也会认真倾听。渐渐的，更多的人选择在夜里进入神殿，参拜Ra之外的另一位主宰。 某日，阿波菲斯与Ra饮酒时产生了口角，他把酒杯在地上狠狠摔碎，怒而冲动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至高无上的Ra，你的神殿是空的。” 神殿是空的，对于一个神明来说，这是十分过分的咒骂，那意味着他没有信徒。这句话予溪団对如同削尖的利刃，正好戳在Ra的心上。 信仰之力是神力的来源，这些日子他确实大不如前了。反观阿图姆，却因为信徒的逐日递增而愈发强大，夜晚开始变得更长，白昼在缩短，人类开始不愿再遵从神明的执意，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自由无序的反叛精神，其实正是阿图姆无意中传递出去的。不得不说，当时的烛阴还太年轻，他只看到眼前的不公与悲哀。他的仁慈与不分贵贱，实在不适合这个等级森严，大部分都是奴隶的国度。 他给予他们希望，然而现实却给他们沉重的打击。在鲜血与尸体的堆砌下，人们对神的不满已经悄然无声的生根发芽。 拉与阿图姆已经和平共处上百年，事实上这百年里，不论是他们之间，还是人与神之间，矛盾已经日益尖锐。这表面的和平，却被阿波菲斯一句话打出了原型。 此时阿图姆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全部心思都放在找江虞南上。已经这么久，是他还没有来到这里，还是上个世界出了变故？或者是，他已经来过，他们却错过了。 拉渴望掌权，而他需要在这个世界停留更久，融合是双赢的做法。至于他的所思所想，拉偶尔能感知到，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某日夜晚他实在没控制住，梦里的江虞南是久违的热情与可爱。太阳升起，拉神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梦遗了。 他大概是感到了阿图姆的尴尬，跟他开玩笑说：“我都看见了，那是个漂亮的男人……你喜欢男人？” 阿图姆在白天像是意识体一般的存在。他向拉传达了他的答复。 拉问：“难怪你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奴隶里其实有些长得不错的男人，要不要……” 阿图姆拒绝了，表示自己想对爱人忠诚。拉不甚在意，甚至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下那个梦，开玩笑说：“等你找到他，可以让他做我们的男妻，白昼与长夜，我们可以一同享用……” “他很特别，虽然是男人，我想我也会挺喜欢他……”拉又说了一些很暧昧而情.色的词汇，感到阿图姆闻言十分抗拒，居然笑了出来。 多么令人惊喜，他发现了阿图姆的软肋。 这些年里，美色、财富、权力或是信徒，他无数次试图找出阿图姆的弱点，却都以失败告终。他几乎都快要也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神明了。 . 一场阴谋在底比斯的阳光下渐渐成型。 人类飞速发展，使他们渐渐忘记了神所赐予他们的恩惠，他们开始崇尚“人”的力量。 阿图姆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他常用他金色的眼睛在信徒里搜寻，然而却从未找到他寻觅的人。 百年过去，他的容颜并未随岁月而沧桑，眼神却显出老态了。他总是在笑，人们却能感到他不快乐。 Ra创造了他的“子女”们，神族的诞生无需从婴儿开始，他们出生即为最强的时期，在日后反而会渐渐衰弱。没过几代，伊西丝诞生了，她生来就是一位强大的女巫，长得很缓慢，常年在十来岁少女最美的年华。 阿图姆看着她出生长大，他将这个小女孩当做年幼的后辈，几乎没有产生过防备之心。 傍晚，他又在窗边，凝神寻找埃及大地中有没有熟悉的气息。 伊西丝如同猫儿般进来，抱着卜算的神器坐在石凳上：“阿图姆大人，你又在找人么？” 阿图姆闻言回过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Ra连这个都告诉你。” 伊西丝抬起幽深的黑色眼眸，红色的嘴唇翘起：“我可以帮你找呀，我是自拉神血液中诞生的女巫。我知道过去，我通晓未来。” 也许原本的阿图姆更相信自己总会等到他，然而太多年过去，就算不想承认，他也已经无数次动摇。伊西丝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狭长的眼里尽是蛊惑，那话里的意思太过诱人，以至于阿图姆甚至心跳都快了些。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问。 伊西丝依旧笑得意味深长，说得也还是同一句话：“我知道过去，我通晓未来。” -- 第145页 阿图姆走过去：“你占卜都需要些什么？” “他的名字。” 阿图姆顿了一下，他已经太久没有喊出那个名字，以至于开口时嗓子有些发紧：“江虞南。” 伊西丝点了点头，她巫婆一般都长指尖自空气中勾了勾，挑出一缕微光凝聚的絮状，她漫不经心的接着说：“你的名字？” “阿图姆。” “不对，”伊西丝说，“是你真正的名字。” 阿图姆沉默了，他目光落在伊西丝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对于埃及的神明来说，“真名”是很忌讳的东西。没有神会告知他人，就连大多夫妻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名。它类似一种契约，一旦被人知晓，对方就可以对其做任何事情名字的主人也难逃掌控。 伊西丝抬头看向他，似乎有些疑惑。她不过是一个幼年的神，烛阴想，她还这么小，Ra又把她保护的那么好，她说不定连真名的意义都不知道。 伊西丝晃了晃指尖的金絮：“你再不说，这个就要消散了。半个月后才能进行同一个占卜，阿图姆，你到底要不要找人了？” 阿图姆薄唇微微抿起：“烛阴，我叫烛阴。” 伊西丝狭长的眼睛弯起，如同占了便宜的狐狸。她笑起来：“好的，烛阴。” “他在天、地、山、海之外，草木与虫豸从未见过他的名字……”伊西丝垂着眼眸，似乎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唔，我看见他了，又是一个规则之外的存在。他不在过去，他在将来。” “还有多久？” “很久很久……”伊西丝笑了，下一刻，她掌心突然化出一条直立的眼镜蛇，那蛇吐出剧毒的信子，舔上了烛阴的脸。 她知道了阿图姆的真名，获得了掌控他的力量，生死在她一念间。她提起沾染上血污的裙摆，含笑等着Ra出现并奖赏她。 阿图姆抓着胸口剧烈喘息，似乎十分痛苦，他正在与夜晚沉睡的Ra神分离。那是肉体与灵魂撕裂的过程，对于Ra来说也十分痛苦，是双方都最弱且毫无防备的阶段。 伊西丝眸光动了动，对着即将苏醒的拉施了沉睡魔咒，她俯身五指成爪，剜出凝聚拉力量的一只眼，突然有黑色的兽从窗子进来，是引领死者的山犬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你来得太早了。”伊西丝有些不悦。然而阿努比斯竟然抢过她手中的眼珠子，衔起阿图姆夺窗而出，片刻就没了踪影。 .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腥味，有什么绵软湿滑的东西划过他的脚踝，触感十分恶心。 江虞南猛的清醒过来，他正躺在地面上，数不清的蛇在他身边爬行。他能看清脚下的地面，四面八方却是没有边际的漆黑。 前方是一个大门，他走进去，视线顿时开阔起来。到处都是人，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奴隶，还有一些穿着现代服饰的人。他们面露惊惧，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同样是一道门，却是火焰做的，想要通过只能穿过烈焰。越是靠近，肉类烧焦的味道就愈发清晰，甚至有骨头被烧裂的噼啪声。 江虞南汗毛倒立，他本能的就想逃走，却被人流推搡着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轮到他。 耳畔突然有微风拂过，他隐约觉得自己听见有人在笑，那声音告诉他“去吧，别怕”，可再仔细听却又不见了。 他咬着牙踏入火中，惊讶的发现，他周身似乎有一层阻力，火焰自动退让避开了他的皮肤。 他再次汇入人流。看着周围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上流淌着血液与浓浆的同伴，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开了挂。 后面的路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在火门之后又经过了几扇门。有的十分华美，有些却粗陋不堪。唯一的共同点是，不论是举着斧头的恶魔，还是长相怪异守卫与木乃伊，都没能对他造成半点伤害。 穿过最后一扇门，他看见了阿努比斯。他有着成年男人的身体，上面却是胡狼的脑袋。 他拿着称重的器具，一侧是一片羽毛，走到他面前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很惊讶为什么会有人到了这里还是这样健康又活蹦乱跳的模样。 很快他皱了皱眉，不悦道：“你还没死……活人的气味！”他鼻子动了动，取出了解剖的器具，随手一指一旁的石床：“躺上去。” 江虞南当然不敢躺：“你要做什么？” 阿努比斯说：“不论你是生是死，到了杜阿特，就必须接受审判。我要取你的心脏与羽毛称重，如果一样你将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永生，如果比羽毛重……”他看向远处的黑暗，那里有着无数嗜血如命的恶兽。 没有逃脱的可能。江虞南脑子转的飞快，他尚未理清思绪，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目的，因为根本不确定阿图姆与山犬是敌是友。他突然想起Ra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小心山犬。 “你认识Ra么？” 阿努比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兽瞳看向他，难猜喜怒。 “Ra还活着。”江虞南斟酌了一下，谨慎的说，“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我知道他的弱点，也可以告诉你。” 阿努比斯的耳朵动了动：“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很多，”江虞南露出笑容，看上去从容而又镇定，“我还知道，他正在找他丢失的眼睛。” -- 第146页 阿努比斯放下手中的称重器具，走近了他，江虞南暗自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那山犬手中一翻拿出一把利刃，直劈向他的胸口。 似有无形的护盾在他身前张开，忽然而起的黑雾中，一个半透明的身形凝聚起来。阿图姆微微垂着头，看向可怜巴巴趴伏在地的胡狼。 “阿努比斯，谁让你动我的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你辅导员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林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圣甲虫 此时的阿努比斯已经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如同一只在主人脚边摇尾乞怜的大狗。 江虞南看着挡在身前的熟悉背影，唇角弯了弯，他伸手想抱住他，却猝不及防抱了个空。 阿图姆若有所感，转身看向他。他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垂首嘴唇在他额上触了触，似乎真能碰得到一样。 他们面对面站着，却像是被隔在两个世界的人。 亲眼所见，与梦里的相见又有些不同，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烛阴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曾经他同烛阴在一起时，有时会觉得他还是太年轻，总是不经意的粘人和撒娇，眼中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与抱负。 而如今他给他的感觉却似煮沸又冷却的水，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是随岁月流逝而内敛的锋芒。他目光却依旧温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了许久，贪婪的看不够似的。 温柔的眼中，又有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 地面上有蛇类凑近阿努比斯，被它用利爪撕烂，弄出了些许动静。阿图姆挥了挥手，又将它变回人形，它立刻离开了。 江虞南眨了眨眼，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一直都在么？” 阿图姆却听明白了，他点头，纤长睫毛如漆黑蝶翼：“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为什么碰不到你？” 阿图姆很平静：“因为我已经死了。” 早已猜测到的事情，经他亲口说出却是不一样的感觉。江虞南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你现在是？” 那幻境并不详尽，经阿图姆补充，他才弄明白事情全貌。Ra是个谨慎的人，同时他也不能有污点。他令阿努比斯静观其变，让它带着阿图姆与拉之眼来到沙漠，利用人类对于神明的畏惧，将本就虚弱的他置之死地。 其时正是黑夜，人骨金字塔内阿努比斯想要离开，却被自杜阿特中归来的阿图姆魂灵，彻底留了下来。自此拉的眼，以及他的走狗，都被永远留在黑暗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这是拉神也没有预料到的，这些年他一直想取回自己的眼睛，终于等到今天，金字塔的封印被打破，法老的亡灵与他的力量将一同归来。 . 埃及的白日总是这样燥热，尼罗河畔的城镇街道上，有六七个外国人从人流缝隙间穿行。 这个城镇并不是旅游点，他们血统分明的脸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据说是在沙漠那边考察的。有人好奇的打量他们，眼神各异。 这段时间很不寻常，就连最安分守旧的住民，都隐隐察觉到了些端倪。 比如过度的炎热与干旱，比如悄无声息滋生的疫病。这个镇子其实不大，然而随着接连不断有人死亡，恐慌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人人自顾不暇，然而却依旧不妨碍有些人试图寻其根源。 ——异族人。 自从这一支考察队到来，起初没有任何变化，太阳照常升起，神殿沐浴在神光中。然而自从某一天，那考察队归来时神色慌张、少了十多个人，而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神殿中进了水，蜡烛被吹灭，至高神Ra的神像被积水浸泡着，不经意看去，如同自地狱深处淌水而来的恶鬼。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空气中都隐隐带上了沉重的气息。 卢克敏感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友好的目光，他自知理亏，低下了头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已与上级取得联系，后天会有专机来接我们回去。” 维克多闻言，脸上表情变了几变，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好吧，这鬼地方老子是待够了！” 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两位算是他们的主心骨，昨天晚上他们两人突然回来，可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那日卢克带着人深入墓穴后，他们在原处等了许久，直到暮色笼罩大地，依旧没有人出来。 沃伦是副队，卢克离开后由他接管队伍。入夜后金字塔内的气氛处处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有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亚尔夫的话，当机立断带着人离开了。 有两个小兵自告奋勇的要等上尉回来，留守在了原处。他们原路返回，在金字塔外带来的车上待了一整夜，夜晚的金字塔沉默又骇人，直到次日日光熹微笼罩大地，它才重新变成可以放心进入的模样。 然而再来到前一日分开的墓道时，空荡荡的门洞下是那个巨大的墓室，绳索依旧垂在那里，显然没有人回来。 而那两个小兵也不见了。沃伦心里隐隐有些慌，他刚想令人在四处找找，谁知一回过头，就直直对上墓道尽头。 -- 第147页 那里有两具骸骨。 说是骸骨也不恰当，那骨头上还附着着没有撕咬完的碎肉，在血泊中扭曲成诡异的姿势，似乎临死前剧烈挣扎过，墙壁上还有个血手印。 有人走近看了，捂着嘴巴脸色难看的回来：“那上面都是虫子！” 那确实是失踪的两个士兵。他们像是被野兽袭击、撕咬过，吃剩的留在原地，被墓中饥饿已久的蜣螂们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这样恶心的一幕，令在场的人心里都留下阴影。更大的阴霾笼罩着他们，因为很快他们就发现，小镇里也不寻常起来。蜣螂们似乎井喷式繁衍，大量的黑色甲虫在镇子的各个角落，十几只连成线的爬过，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是不是错觉，沃伦总觉得这些圣甲虫像是能理解人类的行为一样。 这实在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五日后，卢克和维克多回来了。他们面容脏污、形容憔悴，像是饿了很多天，一进门就狼吞虎咽的进食。 询问他们在墓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语焉不详，似乎不愿意多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其他人都死了。 沃伦给队长递了一瓶水：“上尉，早跟你说兜里揣上一块压缩饼干准没错，你还不听！这几天没东西吃可不好受吧？对了，那墓里像是有食肉的圣甲虫，还好你们没遇见……” 那一瞬间，他没注意到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卢克擦了擦嘴，似乎没了食欲：“我吃好了。” 维克多咬下一口又冷又硬的香肠，狠狠的咀嚼着，脸色不太好看。 食肉的圣甲虫。他们当然碰见了，密密麻麻沿着石壁涌上来，成千上万的虫子令人毛骨悚然。卢克放火去烧，大片大片的被烧死掉下去。那深渊下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甲虫，怎么也烧不完。 他们甚至怀疑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蜣螂巢穴。 后来他们发现，只要待在那口石棺旁，圣甲虫就不会靠近他们。然而后来他们真的太饿了，眼前又再无别的食物。 维克多做了雇佣兵十几年，为了生存连树皮草叶都吃过，但圣甲虫……且不论这东西多恶心，它本身的来源也很诡异，令人身心双重煎熬。 这真是他这辈子最不愿回想的几天。 “沃伦，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克与维克多前一日刚回来，又忙着与上级联系，今日一入城就感到气氛不对。 沃伦说：“连日干旱燥热，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这么多蜣螂……可能是它们的繁殖季到了？我也不知道。” 他耸了耸肩，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但神情也沉重起来：“……还有，最近死了不少人，我去了解了一下，像是瘟疫爆发前兆……”他皱眉，似乎心里很乱也不知该如何表述，“您知道么？有些人说这是我们带来的灾难。时间上太凑巧了，难道真是我们惊扰了法老的长眠？” 卢克动了动唇角，想笑着拍着他的肩让他不要害怕，然而他首先就骗不过自己。 那都是真的。他们确实放出了不该被放出的东西。 他隐隐觉得满城的圣甲虫，很可能就是从那墓穴中爬出来的。而他们放出来的，绝对不仅圣甲虫…… 不过他还是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前一天他和维克多一觉醒来，就躺在金字塔外的沙地上，睁开眼是乌云密布的天空。 卢克陷入沉思，抬头间却猛的愣住。他一手拨开人群大步追上去，隔着重重人流，他紧紧盯住那个高挑的白色身影。 他正往太阳神殿走去，殿外有人向他鞠躬，他微一点头，角度转换中露出了侧脸，卢克心跳一滞。 那是江虞南。 他穿着白色垂感极佳的兜帽长袍，宽大的帽檐遮住他的上半张脸，但露出的线条柔和的下颚、以及微微上扬的薄唇，卢克敢肯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他不是掉下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并且出现在了这里？ 细看之下，卢克又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教授”正被一众人簇拥着，仿佛是对待重要的贵客、或是尊敬的上位者。他举止优雅而无丝毫慌乱，似乎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 他身上似乎有个巨大的谜团，卢克琢磨不透，但他却能肯定，这个亚洲人一定能解开他的所有疑惑。 他看见江虞南被人带进神殿，于是也跟了过去。然而很快他发现，那一众人是向着神殿深处的宗教禁地而去，而前来拜神的人只允许在前殿活动。 确认了此地没有监控后，他借着人群掩护，偷偷溜进了僻静无人的殿堂深处，尾随江虞南等人而去。 江虞南若有所感，轻轻的笑了一下，两指动了动，有什么自他指尖流溢而出，那是极为精纯的神力。 前面的人转过一个弯，卢克立刻跟上，却发现自己跟丢了。他往前又走了许久，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迷路了，而且像是在转一个大圈，不论向哪里走，最终都回到原地。 神殿内，江虞南被人引领来之后，那些人就离开了。 Ra背对着他发出低沉的笑，缓缓转过身来：“顽皮的孩子，神力可不是这么用的。” “你在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对么？”Ra上颚微微扬起，目光沉着落在他身上，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度，他手中权杖转了转，“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像我知道，刚才那小把戏，你的故乡称它为‘鬼打墙’……很有趣。” -- 第148页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你和阿图姆来自同一个地方么？” 江虞南眉梢轻挑，似乎有些意外Ra连这都知道：“你比之前更强了。” Ra一双深邃凹陷的鹰眼看向他：“哦，是的。阿图姆是我的一部分，事实上他的复苏的确会增加我的力量。” 江虞南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他原以为Ra会和烛阴长得一样，却发现并不是。Ra是十分本地人的相貌，但也仅限于此，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而俊郎高贵，然而却只看一眼就会忘记，无论如何也记不住。这就是至高神明的特殊之处么？ Ra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对我的脸很好奇？我不比阿图姆差，不信的话要不要跟我试试？” 江虞南惊的往后退了一步，见他神情戏谑的往虚空中某处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哦，阿图姆似乎不高兴了。”他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应该和解了。你将我的眼睛交还，他复苏的事情，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怎么样？” 江虞南轻笑一声，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Ra似乎丝毫也不意外，他不动声色的加了筹码：“……我还可以将你们送回去，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一瞬间，江虞南呼吸都顿住了：“送回哪？” “就是你想的那个地方。” 江虞南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Ra很不屑的哼笑一声：“你问问阿图姆，他知道我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our 40瓶；雅子 10瓶；桃林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亡灵之书 这个条件显然太过诱人，江虞南几乎想不顾一切答应他。他很快冷静下来，谨慎的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他路上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看见还在原地打转的卢克，愣了一下才停住脚步。 他打了个响指，清脆的一声之后，卢克喘着气被放出来。他低着头平复了一会，抬起头就看见江虞南，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 白袍的青年站在他面前，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他一时间有些恍不过神。 “你怎么活下来的啊？” 他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人，他的皮肤似乎太苍白了，不太像亚洲人。那一瞬间，卢克有点怕他下一句答道我已经死了啊，这么一想，他冷汗就流了出来。 然而这个“死而复生”的亚裔教授，显然比他要冷静的多，他唇角微弯对他招了招手，卢克就下意识的跟着他走了。 直到两人在某个咖啡厅里坐下，他看着江虞南很自然的点了些甜品，咬下叉子上的蛋糕，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走，实在太过草率。 更何况，这个骗子不久之前还骗了他。 “……你刚才去神庙做什么？”卢克突然想到亚尔夫死前的话，“……你得到了拉的眼睛？” 江虞南挑了挑眉：“差不多。” 拉的眼睛确实在他身上，但是他暂时并不准备还给拉。大概是心有灵犀，他隐隐感到烛阴并不想让他这么做。 既然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就简单多了。更何况卢克能感到他没有敌意。 “那只把你扔下去的大虫子……是跟着你的那个学生么？” 一提到这个，江虞南就直犯恶心。他的确隐隐猜到许念是个什么东西，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感受。这么多天与他睡同一个帐篷的……居然是一只蜣螂。 “你和你那学生……”卢克欲言又止，语气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江虞南看了他一眼，居然理解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顿时啼笑皆非。 “不，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卢克显然不太相信：“我以为他是你情人。” “我的爱人确实来了，你想看看么？” 在卢克的视线里，咖啡厅里光线似乎昏暗了些。他抬起头，看见江虞南闪烁着狡黠微光的眼。 一阵风吹来尘沙落在桌面上，扭动着慢慢化作几个字：你好。 卢克一个哆嗦，眼前发黑几乎厥过去。他压低了声音：“江先生，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血债血偿我知道……但您死前我也没薄待过您，就算你要索命，也不该……”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唇角动了动，低下头似乎被逗笑了。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沉静的神情。 一个高大的男人像是突然出现，缓步走来坐在江虞南身边，很自然的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其实烛阴如今并没有实体，根本感觉不到皮肤的接触，但江虞南还是笑了。 那男人眼睑微垂，苍白无血色的下颚如刀削一般，黑色的长发在肩头弯出柔软的弧度。他相貌并不太像埃及人，并且十分漂亮，卢克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但他抬起头，一双温和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那些旖旎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他并不女气，周身是久居高位者的气度。卢克再不敢怠慢。 “你好，我是他的爱人。你可以叫我阿图姆。” 卢克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他边回想着边伸出手与他握手，烛阴眉梢轻挑，也没拒绝。卢克的手穿过他的手掌握了个空，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来关于“阿图姆”的一切。 -- 第149页 他脸色瞬间变了，尬笑两声缩回手：“你出来了啊。” “虽然我因此重获自由，但你们确实不该开启那座金字塔。你们释放出能压制拉神力量的同时，也放出了瘟疫与灾难……”烛阴叹了口气，“你有想过该怎么收场么？你们可以离开，当地的住民却难逃此难。” “那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克喉结动了动，“真的是诅咒么？” 江虞南懒洋洋的笑：“所谓法老的诅咒应验在盗墓者身上，很多都是源于墓穴中的病菌与微生物。而燥热的气候与泛滥的甲虫，无异于是瘟疫的温床……所以，不要想那么复杂，要相信科学。” 他说完，卢克就释然的长呼出一口气。江虞南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聊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我这么说，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一只圣甲虫从桌上爬过。这样的场景现在十分常见，毕竟它们已经泛滥成灾。卢克把它弄到桌下，一脚踩死。他刚做完就留意到阿图姆看了一眼，眼中有一瞬间说不出来是什么意味……像是在可怜它一般。 卢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甲虫到底是什么东西？” 烛阴很平静：“死去的魂灵。” 卢克想到他在墓穴里吃的那些……顿时浑身都不舒服：“你是说，这些虫子以前都是人？” “埃及人相信死者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永生，”江虞南解释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永生。” “你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就要负责关上。”江虞南双手交握，开门见山道，“——《亡灵之书》在你们那里吧？” 卢克突然不说话了，他坐正眯了眯眼睛：“你从哪知道的？” 作为此次行动的最高机密，原本连他的级别也不应该知道，但是为了探秘金字塔万无一失，才告知了他一人。他们这次前往这座金字塔，正是因为《亡灵之书》的缘故。国际研究所怀疑这座金字塔内有“高级能量体”，具体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大致能确定那指的就是他面前的“魂灵”。 烛阴说：“发生这片土地上的事情，至高神无所不知。”拉神看见了研究所找到《亡灵书》的全过程，虽然没能阻止，但却十分挂心。因此作为他一部分的阿图姆也就知道了。 “你们要亡灵书做什么？” “净化不该存在的东西。”江虞南说，“就是超度的意思。” 卢克皱了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用了亡灵书，就可以解决这场瘟疫？” “还有泛滥成灾的圣甲虫，以及……”江虞南伸出一指指向上方，笑容里没几分恭敬的意味，“以及至高的拉神。” 卢克沉思了许久，最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 那天晚上，他将情况汇报给了上级。他走出帐篷时就看见江虞南正坐在断裂的巨大石块上抽烟。 分明事态很严峻，他看上去却比之前更加轻松。此时正眉宇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远方，似乎心情真的很不错。 卢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江虞南递了根烟给他，他接过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低着头吐出烟雾。 “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江虞南愣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只要确认找到烛阴，这些琐碎又麻烦的事情，都无足轻重了。 毕竟这也不是他所在的世界，他只是一个过客，这里住民的生死兴亡都与他无关，对得起良心就好。 不远处的沙丘后烛阴往这边走来。江虞南对着他招了招手，卢克有些诧异。在他来看，这个江教授是一个气质偏冷淡的东方美人，他总是温和知礼，却极少有十分外露的情绪。可他如今才知道，原来也是看人。 江虞南站起来迎上去，夕阳下，冷白调的肤色也染上了温暖的意味。他笑着跟“阿图姆”说着些什么，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像是走下了神坛，眼神温柔的能溢出水来。 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热恋的情侣。 卢克吐出一口烟，张了张嘴。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 可他到底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印刻于骨子里的本能。他低下头将烟头熄灭，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军方依言派出直升机接他们，时间依旧是之前定下的，不过分了两批。一波人去接维克多他们，另一架单独来接卢克与江虞南。 亡灵书存放在国际研究所里。 这个研究所是中、美、俄三方公建的，接收全世界的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物。 位置的很偏僻，建在一座深山里。银白色的建筑外壳充满科技感，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能感觉到它的守卫森严，以及坚不可摧。 巨大而密不透风的球形，连个窗户都没有，死气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直升机降落的一瞬间，江虞南突然想到之前被发现身体异常后，被关在研究所里的那些日子，下意识的不太想进去。 烛阴刚从墓穴里出来，从未接触过现代科技，更谈不上防备。江虞南笑了一下：“这样机密的地方，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将书带出来给我，停机坪这里挺大，等会就在这里净化吧。” 卢克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来者是客。江先生，阿图姆阁下，请吧。” 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 -- 第150页 整座建筑只有一个入口，入口处已经有人在等候着他们。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研究员，大概三十多岁，叫马修。他领着他们进去，在看见烛阴时也并没有十分惊讶，似乎见惯了这些有违常理的东西。 研究所禁止携带电子设备，手机也被没收。江虞南面色不变，却愈发警惕起来。卢克注意到了他紧绷的手臂，移开了目光。 马修领着他们参观了一至三层，看上去都是很正常的工作。江虞南在华国也接触过一些研究所，很熟悉这一套了，放在明面上的一定都是很正规的，真正见不得光的“禁地”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 不过，那些高科技的仪器、光怪陆离的投影，已经让烛阴十分惊讶。纵使他没有表露在脸上，江虞南也感觉到了。 马修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有些失望？” 江虞南不置可否：“机密内容不能向我们展示，我可以理解。” 他们上了电梯，停在楼层5。马修回过头看向他们，笑了笑：“有些还是可以的。你是华国人吧？带你看看你们华夏的新奇物种。” 江虞南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去。抬头时却猛的愣住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5层有许多的柱形玻璃罩林立，正中间的那个各位庞大。内部草木水流都有，形成了一个小型生态系统。 树木上方，栖息着一只红色的大鸟。大概生存状态不佳，它羽毛的颜色有些暗淡，整只鸟恹恹的，却在和江虞南对上目光时，突然精神起来。 它张开巨大的羽翼飞过来，却被玻璃罩挡住，隔着罩子紧紧的注视着他们一行人。 马修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贴在罩子上：“啊，美丽的东方神鸟，看上去很喜欢我们的客人？” 烛阴以只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它好像在呼唤你，这是谁？你背着我跟凤凰偷偷下的崽子？” 江虞南已经确定了。这是他在第一个世界里，曾经养育的那只凤凰幼崽。它在月母常羲手中死里逃生，被西王母救活后放归山野。 它居然活到了现在。但是它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呢？难道说，这两个世界线是互通的？ 江虞南被烛阴逗笑了：“你才会下崽子。我是男人。” 烛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低沉的笑声贴着他的耳朵传来：“也对，你要是真能生，也该生一只小龙出来。” 江虞南面无表情的往玻璃罩走去，把他远远甩在身后，耳朵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林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受俘 “喜欢我的收藏品么？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做动物园。” 江虞南笑了笑没回答。他看了眼烛阴，烛阴对于这些生物的感情应该更加深厚，他看着这些“小辈们”遭到这样的对待，显然也不是很愉快。 他们穿过玻璃柱，无数双没有生气的眼睛盯着他们。江虞南在上古时代生活过，都不曾见到这么多奇怪的物种，有一只眼睛的大鸟，长着人脸的怪鱼，甚至还有一只九尾狐。 罩子里空间实在狭小，江虞南忍不住问：“平时它们就待在这里面么？” 马修似乎很诧异他会有这样的疑问，摊了摊手很自然的道：“当然了。这些都是我们的标本，” 江虞南敢肯定，里面有不少都是智慧物种。那只九尾狐在看见他身后的烛阴时，眼睛猛的亮了，急切的趴在玻璃罩子上，目露恳求。 马修突然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听说江先生是华裔，你对华国古生物有研究么？” 江虞南很好的融入了新的身份，他挑了挑眉：“哦，这倒没有，您知道的，我从小就在美国长大。不过今天您的热情款待，让我对华国产生了兴趣，她确实是个神秘而迷人的国度。等解决埃及的事情之后，我也许会去华国看看。” 这一番话下来挑不出一丝错误。马修有意试探，却打在了软棉花上。 江虞南顺势问道：“亡灵书的事情不容耽搁，您看？” 马修轻轻点了点头，招招手令人上前。他年纪轻轻，举手投足却是一副老牌贵族做派，那人说了些什么，他附耳听后微微蹙眉，随即展颜露出得体的笑。 “好吧，尊敬的异国神明，江先生，请随我来。” 马修带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走进电梯。然而进去后过了十数秒都没有上升或下降的坠落感，江虞南心头一跳。 他一把抓住马修，却抓了个空。视线中他手掌穿过马修的身体，不知何时，他身边的马修已经是全息投影。 换而言之，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现在只有他和烛阴两人。 下一刻，电梯内的光线突然灭了。江虞南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数秒后蓝色的光芒骤亮，他再抬起头，一股寒意自脊背慢慢爬上来。 这哪里是什么电梯？这是一个光网交织的囚笼，光网外是剔透的玻璃罩。这种特制玻璃从内部看不见外面，但是从外面可以看见内部。 江虞南感到手被微凉包裹，却无实物，是烛阴握着他的手。他抬起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笑，是无声的安抚。 那是他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 第151页 . 有人在哼着歌。江虞南感觉脸有点痒，无意识的伸手摸去，抓住了一根羽毛。 拿着羽毛戳他脸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呀”的低叫了一声往后退去。声音清脆，像是个孩子。哪里来的孩子？他又穿了？ 江虞南头痛欲裂，努力的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无尽的黑暗中，他愣了许久，才摸索着四周试图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是哪里？”他刚发出声音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口腔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眉头紧皱，感觉似乎做了胃镜。不过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怎么了？ 那小孩子大概发现他看不见，又小心翼翼的挪过来，一双软绵绵的手覆在他眼睛上，刻意放轻的力道。 “是保安叔叔带你来的，你真没用，这么大了还要住在托儿所。”他又凑近了些，语气凶巴巴的，又带着几分难掩的快乐，“虽然你是瞎子，长得也不好看，但是我不会欺负你的！” 江虞南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这小孩居然说他不好看？不是，更重要的是，他瞎了？ 他抬起手抚上双眼，却没有摸到眼裂。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是平滑的一片，甚至并无凹陷，仿佛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长一样。 他的眼睛不见了。 他见多了怪力乱神，却是头一次知道眼睛还能凭空消失。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但它确实发生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顺着鼻梁一路摸下来，确定这张脸、这具身体还是自己的，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光网交织的囚笼，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烛阴也许已经被控制住，而他不知什么原因被带到了这里。 至于消失的眼睛，或许与“拉之眼”有关。他很快已经理清楚思绪，关于卢克的欺骗以及这个骗局。卢克必定将拉的眼在他身上一事汇报了上去，他们会取走他的眼睛，也是很自然的做法。 据小朋友所说，这里是“托儿所”的医院。等到傍晚有人来送饭，江虞南就确定他还在研究所里。 他试探了小朋友几句，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研究所的事情。 那小孩子端着托盘过来，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朋友”。江虞南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一笑：“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你有眼睛的样子，”那小孩想了想，“好像还不错。”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没眼睛么？” “这有什么？这里没眼睛都又不止你一个，上个月还来了一没有腿的女人，长着鱼的尾巴，可惜你看不见。” 那小孩似乎十分惋惜，江虞南突然意识到异样之处。这孩子提起这些内容的态度太过自然，丝毫没有拘束感。与他所猜测的不同，他似乎并不是被囚禁的。 “你可以随意走动么？” “当然了，为什……”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伴随着清亮的军靴声，有人走了过来：“江先生，马修博士请你过去一趟。” 这个声音是卢克。 江虞南坐着没动，卢克想到他看不见，伸手就拉他起来。江虞南确定他人在哪个方位后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巴掌力道可不小，清脆的一声响后，卢克脸颊红了个五指印。他愣了一下，舌尖顶过痛麻的脸颊，大概自知理亏，居然没有说什么。 他扶着江虞南穿过重重严密的门卡，一直等着他主动询问些什么，然而他却像对于自己要被带到哪毫不在意似的，只字不提自己的处境。 他只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随口问了句：“那孩子是谁？” 卢克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可隐瞒，如实答道：“那是华国一位高等军官的小儿子，身子骨比较弱，送来调理。这里有国际最尖端的生物医学技术，他不是唯一一个来治病的，因为都是华国人，就把你们安排到一起了。”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让人帮你换单间。” 江虞南很礼貌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卢克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问的话就稍微透露一些相关内容，却硬生生憋了一路。直到送他进入那房间之前，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在他耳边轻声说：“埃及那位拉神已经与研究所达成协议……” 时间不多，短短一句话没说完他们就被人领了进去。然而话说到这里，江虞南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研究所竟然与拉有利益交互，有些话就不能说了。 视力有障碍的同时，其他感官将会变得更加敏锐。他在黑暗中行走，隐隐约约听见周围有流动的水声。 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温柔熟悉的声音自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如往日的亲昵。 “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好久。” 这实在出乎意料，江虞南愣了一瞬，几乎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触碰他，才想起来烛阴此时并没有实体。 “让你担心了。”烛阴语调含笑，轻声道，“他们想留下我以做研究，我答应他们解决一切后自愿留下。” 这确实像是烛阴会做出的事。江虞南微微蹙眉，看上去不太赞同。烛阴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畔：“骗他们的。解决Ra之后，我会跟你离开……我想去你的故乡看看，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宝贝？” -- 第152页 江虞南微微一笑：“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烛阴说：“把拉的眼睛给我，我需要里面的力量。” “拉的眼睛？”江虞南摇了摇头，“你让我交给山犬的，忘了么？Ra相信他，交给他比带在身上安全。” “山犬”就是胡狼脑袋的阿努比斯。 他与烛阴结束谈话后，在出去时被马修拦住。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怪异。 “很抱歉调查了你。卢克说你教授的身份是假的，没想到你本身也是个学者。”马修盯着他的脸，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1998年就失踪的华国科考队员，为什么会在四年后的今天，出现在这里呢？” 饶是江虞南再镇定从容，闻言也神色微变。这是他在原世界的信息，就连烛阴也不知道，拉便也无从得知。马修是怎么知道的？档案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竟然就是原世界，只是年份正好在他消失的那几年里？那么倘若他或烛阴在这里死去，是不是就彻底没了？ 回到之前的病房，刚推开门就听见那小孩子的声音：“你回来了！那个大个子带你去做什么？抽血还是打针？”他凑近了，身上孩童特有的奶味近在咫尺，“……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江虞南决定暂且不想这件事，他问：“你知道这一层有水生物种么？” “那个长着鱼尾巴的女人就在这一层啊。” 善用声音模仿他人、且擅长蛊惑的人鱼，确实是最佳的陷阱。江虞南还想多问，然而这孩子也仅是暂居的客人，知道的也不多。 那天梦里，他又梦见了“阿图姆”。空无一人的禁闭室内，人工栽培的神木枝条盘结成秋千，烛阴坐在上面似乎在等他，见他到来就向他伸出一只手。 江虞南被他拉过去，跨坐在他腿上与他对视一眼，低头碰了下嘴唇。 这样坐他就比烛阴高出半个头了，从这个角度看，烛阴微微仰起的脸漂亮到有些不真实。纤长的睫毛下是金色剔透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鼻梁高挺薄唇殷红，金色长发柔顺的垂下，多了几分柔和乖顺的意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事实证明，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就算他是下面那个也不例外。他看了几眼就有点上火。 室内光线昏暗，随着肢体的接触与摩擦，气温都有些升高。烛阴俯在他颈间含住一块软肉，轻轻的咬着。 “真想吃了你。”他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声音确实含着笑的，带着几分无奈。 江虞南捏住他的鼻尖，调笑道：“饿成这样？”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烛阴比他以为的还要“饿”很多，各种意义上的。 江虞南坐在烛阴身上，烛阴扶着他的腰，坐着秋千摇。远远看去是十分童真的画面。 那秋千缓缓摇摆着，这个频率有些磨人。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久置落尘的宝剑终于入鞘，连空气都仿佛在颤栗。 “……你像是个欲求不满的艳鬼。”江虞南闭着眼睛，齿间溢出呻.吟，小声道。 “你知道我这次等了你多少年么？”烛阴咬着他的耳朵，“……而且，你好不容易来了，我却连触碰你都做不到。” 只有潜入梦境里，才能感受到久违的皮肤相触的温暖、获得片刻温存。 江虞南愣了一下，突然就有点心酸。 经历了几个世界，他们都聚少离多。真正心无旁骛相处的时间倒并不多。 有一瞬间，他其实认真思考了Ra的提议。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拉善用小伎俩蛊惑人心，其实是否真的能做到也未可知。更何况烛阴也说了他倾向于拉做不到。 那天晚上他将计划告诉了烛阴。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不知接下来会如何，但是他们却度过了一个难得平静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端木木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雅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拉之眼 接待室内，阿努比斯跟在Ra身后前来。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带上他。 直到他被奇怪的仪器禁锢着、无法动用神力时，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去保护自己的主人。他抬起头，却看见拉冷冰冰的眼神。 拉站在人类身侧，并不像也受到伤害的样子，倒像是与他们一伙的。阿努比斯怔愣了许久没有出声，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阿努比斯，你应该知道原因。” 拉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研究室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冷漠到没有一丝感情。这一刻他确实像是一个抛却了慈善外壳、高高在上的神祗。 过了很久，阿努比斯才发出声音：“……不，我不知道，主人。” “把我的眼睛交出来，”拉显然不相信他的辩解。他看着阿努比斯，突然语气缓和了几分，似带着几分诱哄，“给我吧，我会原谅你。你是我最忠诚的信徒，不是么？” 阿努比斯摇了摇头，再没有说话。 拉神色变得阴沉，他抬起权杖向阿努比斯的方向点了一下，刹那间，他的神力如有实质一般被抽了出来。 拉动了动唇角，将那些神力注入不远处桌面上的烧杯，神力注入的瞬间，竟然化作深色的液体，伴着缭绕的雾气。 -- 第153页 “送给你们了。”他的英语说得并不熟练，带着些异国的口音，生硬却并不难听。他又看向马修，眼角余光都没再施舍阿努比斯一眼，淡淡道：“他也交给你们了，明天我会来取我的眼睛。” 阿努比斯负责制作木乃伊，开肠破肚了无数人，却是第一次自己被人剖开。他能感到冰冷的金属器具在体内翻搅，却叫不出声。拉似乎故意要延续他的痛苦似的，分明他动动权杖就能探查自己的眼睛是否在他身体里，却采用了这样近乎于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与人类达成协议。他要拿回自己的眼睛，而研究所希望解锁延续生命的基因密码，当然，马修也提出了“基因强化”一说。拉不太明白这些，不过区区一只胡狼的神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拉作为专权独断的至高神，也有着疑心重的通病。他在纸条上写“小心山犬”，显然是已经对于这个与阿图姆一同囚禁这么多年的下属，无法再完全信任了。毕竟百年之间那墓穴里发生了什么，外面谁也不知道。 江虞南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不过这个小小的谎言确实很容易被识破，第二天早上他还没睡醒，就被人从床上近乎粗暴的拽起来。 昨天晚上打雷，那小孩子抱着枕头爬到了他的床上，被这一出动静惊醒，吓得瞪圆了眼睛。 “你是谁？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保安呢？” 那人是研究所内部的保镖，也就是这小屁孩口中的“保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是保安，何小少爷，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江虞南也是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孩叫什么，原来姓何。不过此时有更要紧的事情，他已经大致猜到这人的来意，来者不善，他自有依仗，因此毫不恐慌。 江虞南很平静的起身穿好衣服，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吧。” 那小孩子倒是超脱年龄的敏锐，他感到气氛不对劲，脸色冷了下来：“你是华国人，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么？你要带他去做什么，不说的话明天你就收拾东西滚吧。” 这一番话稚嫩而又幼稚，带着些小孩子独有的简单思维。江虞南看不见，却突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可爱，笑了一声：“喂，小何小朋友，你才多大，从哪儿学的仗势压人这一套？” 何小同学丝毫没觉得不对，理直气壮的回答：“我爸爸教我的。他说有势不仗是傻b。” 他转头看向那一言不发的“保安”。他没有动弹，面色却很坚定，显然是不愿意说。何小朋友看上去不太高兴：“那我跟着一起去总行吧？” 事实上，那确实是这小少爷权限内能去的地方。保安也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 禁闭室内，Ra和马修站在禁锢着“阿图姆”的透明玻璃罩前，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烛阴看上去脸色苍白，状态不是很好，却依旧优雅得体不见狼狈。大概知道终于能见到分别几日的爱人，他心情不错，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随即他们三人就看见，跟在保镖身后，一个修长高挑的青年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不，看那小孩臭屁的表情，似乎他觉得是自己牵着高他不少的青年，并且还要提醒他抬脚迈过台阶。一脸嫌弃又带着几分得意，看着就很想揍他。 烛阴在看见那小孩时突然眯了下眼，然而在他目光放到江虞南身上时，脸色立刻变了。 刚才有碎发遮挡，他还没有注意。然而那缺失的眼睛部分太过突兀，根本无法忽视。 事实上马修确实教养极佳，被这样愚弄，他仍旧不见怒意，很客气的对江虞南问好。 江虞南仿佛并未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很好，谢谢您的款待。” “江先生，你确实很聪明，我能理解卢克为什么被你骗过去了。”他笑里带着几分警告，“……你们华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聪明的小兔子，在狼窝里学不会顺从，只有一条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江虞南体内藏着拉的眼睛，对于这神力本源，也就是拉的存在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拉就在这个房间里。他向那个方向偏了下头，笑道：“我没有闻到阿努比斯的味道，拉，你连自己的狗都不信么？” “你是不是太乐观了，”拉说，“如果你能看见，就会知道阿图姆并不比阿努比斯好多少。” 江虞南笑容淡了些。他突然改变主意了：“你要你的眼睛？可以，我要先见阿图姆。” 拉对于他能这么快醒悟十分满意。他招了招手，那玻璃罩上突然了一个空洞，有人将江虞南推进去。那光网只对灵魂体有用，而对于实体毫无阻碍。 江虞南穿过光网时还没弄清状况，有些紧张的四处摸索着。很快，他的手就触碰到了一团冷冽的“空气”，他凭直觉感觉那就是烛阴。 他背对着拉和众人而站，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禁闭室冷白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正对着他的烛阴，清楚的看见他眼部突然生出两道眼裂，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漆黑到鬼魅的眼。 那眼睛如无机质一般，里面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江虞南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不太一样了。 空气中流动着能量的轨迹，一切动作都在他眼中变得缓慢，他眼中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凭他的心意。 有人说，用不同的眼睛，看见的世界也不同。江虞南突然就能理解这句话了。他用至高神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会有一种没来由的疲累。如同有大山压在肩头，沉重到让人心生暴躁。 -- 第154页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不受控制的涌向眼部，四肢百骸都有一瞬间的抽痛。那两颗眼珠子如同贪婪不知节制的黑洞，正在源源不断吸取他的生命力。 他在吞下拉之眼时，曾经想过直接化为己用，却被烛阴拒绝，当时烛阴就告诉他，只有神的躯体才能承受这对眼睛，否则只会被吸干。但事到如今，烛阴没有实体，也只能他来做这件事。 烛阴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他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却触碰不到。江虞南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体比起之前透明了一些，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消散。 “你……”他皱眉上前一步，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身后一道炙热的目光几乎穿透他的脊背，是拉察觉到自己的眼睛了。 在拉抬起权杖的瞬间，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带着烛阴消失在原地。 马修看着空荡荡的玻璃罩，脸色变了，立刻拿起对讲机通知全员戒备。 “五层封锁，四层加强警备……” 他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冷汗瞬间流了出来。不知何时，江虞南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笑容温和如同面见老友。 “四层？那本书在四层么。”他原本不确定，只是诈他，然而马修惊惧之下，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独属于拉一人的神力，却被切割做两份。他刚才向江虞南攻击，神力相接的瞬间却受了不小的冲击。江虞南与他同时意识到，他们此时力量来自同一个本源，无法互相伤害。 他面色不善的盯着江虞南，正调节着体内紊乱的神力，看眼神似乎想撕裂他。 江虞南微微一笑，弹指间消失在原地，离开前，他隐约感到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不大，他觉得是错觉也没太在意。 四层楼道深处某个房间门口，烛阴看着突然出现的江虞南，似乎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往下移了些，微微蹙起眉：“自从奥丁死后，他就回归为我的一部分，你知道的吧？” 江虞南点了点头，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奥丁。 烛阴又说：“事实上，他的情感与记忆也稍微有影响到我，这一点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希望你不要将我看做任何人……哪怕只是一瞬间。” 江虞南有些诧异：“当然不会的……你怎么会这样想？” 烛阴点了点头，似乎稍微轻松了些。他又看向江虞南身后跟着的小孩子，眉头一皱。 “这是芬里厄吧？虽然我并不讨厌他，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74章 神降 “……谁？芬里厄？” 那一瞬间，江虞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回过头顺着烛阴的目光看去，自复明后第一次看见那个相处几日的孩子的模样。那张年幼软萌的脸蛋仍未长开，眉眼间却能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你……”由于不确定，他问话的声音也很轻，“你是何故么？” 那小孩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楼道内白炽灯的光线中有灰尘静静的漂浮，在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中，江虞南盯着何故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真的只是个孩子。 这不是随着他们穿来的何故或说是芬里厄，而仅仅是年幼的他罢了。 江虞南捏紧了拳，突然就有些莫名的心慌。他又想起马修说查到的他的信息。这个世界到底是……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白炽灯闪烁了一瞬，突然熄灭。无尽的黑暗降临在整座研究所，寂静一瞬后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尖叫声。大概是警戒的保安人员，然而只瞬息就没了声音。 那小孩子，直到现在江虞南仍然有些无法将他与何故划上等号，他似乎有些害怕，猛的抓住了身边青年的衣角，攥得很紧不愿松手。 江虞南叹了口气。何故既然多年后出现，必然不该死在这里，但有备无患，他还是揉了揉他的头，轻声安抚道：“别怕，当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你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呢？” 黑暗中一道低沉的人声伴着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很平稳，不急不缓，但上一秒还在远处，瞬间后却近在咫尺间。 是Ra。 黑暗中何故什么都看不见，惊得一个哆嗦，却还是勉强镇定的说：“你是什么人？你要什么我可以……” “不，小家伙。”拉轻声笑了，他的眼眸漆黑鬼魅，在黑暗中仿佛蛰伏的毒蛇，“我要的你可给不了。乖乖的一边待着去。” 他抬了下一指，似有无形的锁链将何故束缚住，拖向不着边际的黑暗中。 饶是江虞南再冷静也变了脸色，他刚想出声喝止，烛阴却看破了他的意图，摁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没关系，拉从不伤害女性和幼童。” 拉没有否认。江虞南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他改观。拉从来就不是一个慈善的呢呢人，他永远不知满足，借助阿图姆染指俗世权力后，又过河拆桥专权独大。 他眯起眼嗤笑道：“……你的野心远不止埃及这片土地，我说的对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以至于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奇怪。拉抬着下巴向下看着他，那目光称不上友好。烛阴立刻上前挡在江虞南身前，周身黑色的象形文字浮现出来，环绕着两人，是无形的守护。 -- 第155页 谁都有恃无恐，只因他们双方心中都明白，能面对面维持着这样表面的和平，不是因为避战，而是因为都被规则限制无法出手。 拉就这么打量着他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哼笑一声：“……咄咄逼人的孩子实在不讨喜，阿图姆又是什么好东西？是我给予他今天的一切，他却教唆我的信徒反叛，我待他已经格外宽容。怎么，你们真的以为我动不了你们么？” 时隔太久，烛阴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拉曾在下面表露出反叛意图的最初，在隐蔽的神殿深处单独召见了几个神明。当时他也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轻飘飘的吞噬了他们。 他笑着似是警告似是说笑的对他说：“阿图姆我亲爱的兄弟，让我为你上一课，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不过也不能浪费了，不是么？” “吞神”需要吞噬的包括肉体与神魂。烛阴就亲眼见到他说着就一口口将人拆食入腹，残忍却不粗鲁，甚至保持了贵族用餐时独有的优雅礼仪。 烛阴面色没有变化，江虞南凭直觉感到他瞬间的紧张。这其实是很奇怪的，然而他却也没机会较真，拉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不必那么紧张，我是来谈合作的。西方神有三位一体分担职责、教化信徒，其实值得借鉴。放眼整个世界，我也是最古老的神明之一，我们三人的力量，想压制其他神明其实并不是很难，对么？” “你说的其实没错，兵戈相见太伤和气，不如听听我是怎么想的——”江虞南微微一笑，在他的注视下说，“你立誓滚回埃及那片土地，再把瘟疫给了解了。不然亡灵书会将你送进杜阿特……” 拉撇了下嘴角，摇着头长出一口气，似乎极为无奈对方的顽固与愚蠢：“……这是生死与始末的交接点，是一切开始，一切终结的地方。你确定要这样做？” 江虞南蹙起眉，他没太听明白，心中早已生出的猜测愈发清晰。烛阴半张脸被长发遮住，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够了，拉。” 拉没有停下，黑暗中他露出阴恻恻的笑：“这就是你的世界，苦苦寻觅真是感人啊，但你不怕把阿图姆也弄死么？” 江虞南愣住了。亡灵书净化亡魂，会将阿图姆一起消除。他们原先都以为，在此处消亡，不过只是进入下一个轮回。 正因确信不会失去，才得以不畏惧死亡。在决定动用亡灵书时，他们都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原本的世界线，连通华夏上古、与他所在的现世。 如果在这里消亡，也许真的就…… 江虞南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了，烛阴回过头看向他。目光想接时，江虞南明白烛阴已经知道了。就算他不知道全部，也隐隐猜测到会发生的事。 烛阴笑容很淡，带着几分安抚：“没关系，做你想做的就好。” 江虞南喉头发紧，他的确不愿拉这样的邪神得势，但…… 他内心挣扎时对上烛阴金色的眼睛，温柔中带着些复杂的情感。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初次回到上古，烛阴占据了后羿的躯体，却毅然决然前去拯救苍生。西王母稳坐钓鱼台，待两败俱伤，略施恩惠就博得大批人心。 反骨陡生，他突然就觉得十分不平。有能力的人太多了，完全不需要他们逞英雄。 他摇了摇头：“不行。不可能。救世主谁爱当谁当，这个坏人我做定了。”说完还拦在烛阴身前不许他走。 烛阴微微睁大了眼，过了片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做那些，只不过因为那是你希望我做的。” ——正如平等互利不过是弱者宣扬的理念，他并不是个良善之辈。 他原本就是上古避世的凶兽，作为蛮荒世界足以称霸的大神，贪欲自私与领地意识作为本性深植血脉中。想来奥丁就是这么来的。他只想屠尽鸟族夺回中原，但三观尚未定型时遇见了这个人类。 最开始不过是觉得有趣，后来他认真开始学着做“人”。这个人类教他人世的规则，他觉得惊奇的同时更觉得自己像异类，为此努力更正与模仿。也是很久以后他才发现，其实人类并不是这样的，然而随之他却意识到他的小人类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他身处弱势时不卑不亢，身为强者也慈悲善良。他做着江虞南希望他做的事，慢慢变成他希望他变成的人，这是一个潜移默化、且积年累月的过程，后来渐渐也融进他的骨子里。 “——是你将我变成这样的。”烛阴笑容不减，坦白道，“所以，我会支持你的选择。” 江虞南哽了好一会，半晌才眨眨眼，慢吞吞的道：“你……你可是神啊。” “你对神明好像一直有些误解。我原本大概会杀尽鸟族，兽人也不会放过，然后试图占据九州。”烛阴第一次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其实也有点犹豫，不确定江虞南会不会厌恶，“……然后某一天被新生的强大势力杀死，也许几百上千年，这一生就结束了。” 他金眸平静而悠远，清透如同熹微的晨光：“是你改变了这些……你还不明白么？对我来说，你像神突然降临，给予我现有的一切。” 江虞南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触碰他，却穿透了过去，这才愣愣的收回手。 拉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却碍于极好的素养而压制着，见两人终于再次注意到他的存在，才勉强点了点头。 -- 第156页 “想叙旧有的是机会……”他权杖动了动，在地面上画出一个法阵，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意识体实在不方便，还记得我是怎么与你融合的么？”他边等着那空间稳定边问烛阴，“待会儿你占据阿努比斯，以后就有实体了。”他注意到江虞南眼睛亮了下，一句话将他打会现实，“——别妄想，就算有了实体，本质还是与先天有实体的神明不同。你用了亡灵书，我和他都会消失，想用的话随你。” 他说着拉开门，比了个手势：“请进吧，亡灵书和阿努比斯都在这里。” . 门内研究室的仪器滴答响着，上面却空无一人。不远处的玻璃罩里静静放置着一本书。 那一瞬间他们几乎以为是中了圈套，但见到拉也跟着进来，神色不愉的盯着地面上破碎的链条，才意识到情况有异。 那房间并不是什么里世界，只是隐蔽性极佳，要经过层层验证才能进入。拉没有这个权限，但他能用神力作弊。 “啪啪啪”单薄的鼓掌声在室内突然响起，马修走出来：“果然你有办法进来，拉。” 他衣服上血迹未干，鼻梁上眼镜镜片破碎，一看就是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搏斗。不用思考就能想到，是他们的合作关系崩了。 他身后的灯一盏盏亮起，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面庞看上去有些难言的不协调，深色的卷发垂在耳际，交握的双手指甲尖锐锋利，倒像是狼的爪子。那是阿努比斯。 拉手中权杖握紧了些，漫不经心的道：“……阿努比斯，你已经沦落到与人类为伍了么？” 阿努比斯笑起来：“不不，拉，我只是不想再任你驱使了。” 他似乎十分虚弱，目光自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在烛阴身上顿了一下：“你真的将阿图姆带来了，我能猜到你是如何告诉他的……你总是许诺空头支票，实际上是否兑现，选择权只在你一人手里。” 十数个警卫自黑暗中走出来，渐渐包围他们三人。他们手中的武器很奇怪，前端发着莹莹微光，拉直觉感到了危险。 马修说：“阿努比斯已将你的阴谋告诉了我们。瘟疫是你带来的，你想将人们变作你的奴隶，摇尾乞怜求你降下神恩，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研究出了初代抗体，你逃不出去了，束手就擒吧。” 拉眯着眼睛阴冷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却让人打心底发寒。 对于人类的前沿科技，他不了解却也不敢轻易常识，不过他也早早留好退路。毕竟，他本也不是那么相信任何人。 他执权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地面上渐渐显露出无数象形文字，层层叠叠的交错着、扭动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错误需要被修正，叛徒应收到惩罚。”他手中出现了一本厚重的黑色古籍，马修猛的回过头，玻璃罩内已经空了，拉神色不变，“想要维系秩序，必须取缔自由，很高兴你们教会了我这一点……不要怪我，这只是你们咎由自取。 江虞南挥手就降下细密如雨的尖刃，与此同时，烛阴一手贴地试图破坏法阵，却并无任何效果。拉周身似乎有一层屏障，江虞南甚至被弹出狠狠撞在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他看见烛阴突然回首对他微微一笑。 下一刻，烛阴腾空而起，以无形之躯投入阵法之中，直直扑进拉的体内，他只与拉融合了一瞬，就被排斥出来。 但只一瞬间也足够了，他控制着拉将亡灵书掷向江虞南的方向，江虞南下意识的一把接住，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烛阴被拉的肉身排斥出来后，似乎更加虚弱。他隔着十数米对江虞南说：“快！” 江虞南咬着牙吞咽下溢出喉咙的血：“该做什么？我不会啊！” 阿努比斯趁着法阵消散，扑上去牢牢摁住拉，拉怒意之下狂暴的神力如同无形的刀阵，在他皮肉上与腹腔内切割翻搅。他咬牙切齿的吼道：“——阿波菲斯！你祈求释放无序的神明，只有他能杀了拉！” 阿波菲斯，那是埃及最古老的一批神明。甚至比埃及九柱神更加早诞生，他象征无序、混沌与破坏。 无人知晓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作为拉的死敌，被与罪大恶极的魂灵一同囚禁于最深的地下，无法轮回，且永不见天日。 ……将这样的危险放出来，真的是对的么？ 眼看着拉就要挣脱，他犹豫的看向烛阴，见他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再不多想，双手捧着那本书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祈求的话。 空气突然波动了一瞬，坍塌崩裂出一个连接虚空的黑色的洞口。无数被囚禁千年前的埃及的亡魂被释放出，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在场所有人却都感到气温下降。 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絮语，成百上千的声音汇聚一堂，并没有恶意，像是在感谢。 别人看不见，江虞南却能看见“它们”都向着拉的方向涌去，尽微薄之力压制着他。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罪大恶极之人”，也许就是当年反叛拉的古埃及人们。 江虞南隐约听见一个很温和沉缓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谢谢你，人类。”与那些零散虚弱的魂灵不同，这个声音格外凝实强大，江虞南侧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切其实也就发生了几秒间，随着叮铃一声轻响，拉周身的神力不堪重负破碎开来。 -- 第157页 书页突然快速的翻动起来，渐渐爆发出夺目的金光，刹那间笼罩整个室内。那金光照耀在马修等人身上，毫无不适感，然而对于拉和烛阴两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高温。 拉的皮肉开始融化，混杂着血肉的稠液滴落在地面上，他难以置信的触碰着自己融化的脸，惨叫着渐渐没了声息，地上一摊液体也蒸发消散在空气中。 江虞南看得真切，他难以克制的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他猛的跑向烛阴，膝盖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紧紧盯着烛阴。 他的身形越来约淡，几乎也要化作一阵轻烟消散无踪了。 “你要走了么？”他勉强的弯了弯唇角，“……下个世界应该就是我的故乡了，你还会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的吧，嗯？” 烛阴没有回答他，眼神温柔，带着些压抑着的极为复杂的感情。他清晰的感觉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愈发淡薄，想伸出手摸摸江虞南的脸，却触碰不到。 烛阴眨了眨眼睛，突然测过脸来，江虞南清晰的看见一滴眼泪自他金色的眸子里滑出，顺着形状优美的下颚骨滴落在地上。 那道泪痕很快在高温中干涸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江虞南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喉头哽咽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模糊了视线。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快也将如那眼泪一样，消散无踪，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就彻底没了。 “你还会回来么？”他咬着牙努力冷静着问，声音却抖得不像话。他一遍遍反复确认着：“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会回来找我的……你……” 他感到有什么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似乎是错觉。烛阴一手“贴”在他的脸侧，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咫尺的距离，他们能清晰的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江虞南哭的难以自制，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发觉。 烛阴定定的注视着他，似乎想将这一幕刻进脑海里。他摇了摇头，眼神温柔而悲哀，似乎难过到了极点，却什么都没说。 他温柔的笑着轻声道：“——我会想念你的。” 第75章 回归现世 江虞南睁开眼睛，日光透过厚重的床帘缝隙洒进屋内，身下是久违的柔软大床。 他目光放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爬起来，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终于确定自己是回来了。他伸手抚过床头柜，摸到厚厚的灰尘，看了日期，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一年。 他在各个世界穿梭了这么久，几番生离死别，加起来数十年光阴，在现世也不过短短一年。那些经历仿佛只是黄粱一梦，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见到烛阴。 ……烛阴。 他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床帘，阳光有些刺眼。外面是和平盛世，没有上古的满目疮痍，没有阿斯加德的光芒万丈，更没有瘟疫与沙漠，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事实上，江虞南没有想象中的失态。他很冷静的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给a大打了个电话确认这一年的耽误的工作，并表示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两个月后再回归岗位。 他本以为自己回来看不见烛阴，一定会崩溃，然而这些负面情绪根本没机会到来。他需要去警局处理自己的“失踪案件”，需要去医院体检，需要应付闻讯而至的慰问电话。琐碎的事情太多了。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想到烛阴。 比如他去整理书房，看见桌面上垒成山的各种资料，关于烛龙与上古华夏，各种有关各地出现疑似龙的信息。那都是他第一次从上古回来，直至去往河南凤隐山的那几年里，收集到的相关资料。 他当时愣了许久，手指拂去上面的灰尘，坐下来翻看了一整天。有些显然是很荒诞的说法，他看到就笑着摇头。 直到夜幕降临，他才恍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最终他只是垂眸笑了笑，将所有的资料放进纸箱中，将那些他曾花费很多时间整理的宝贵，一并放置进储藏室蒙尘。 ——至亲至爱的人突然离去，在最初其实不会那么难过的。 因为发生的太过猝不及防，就算亲眼看见，潜意识里仍旧无法迅速接受这个事实，直到它随着时间慢慢消化。 痛苦就像延误的列车，总有一天会到来。 某个夜晚，江虞南从梦中惊醒，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决堤而出。 烛阴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他突然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事实。他费尽努力却都是徒劳，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抓着被子，慢慢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泣不成声。 也是突然他又抬起头，左顾右盼起来。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烛阴就在他身边，然而房间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都是徒劳。 . 次日他就买了机票前往河南。 往山上去的路其实不是很好走，原本就有些不太好听的传说，一年前国家科考队去了都没能全部出来，这种消息传开后，愿意带路的当地人更少了。 江虞南不缺钱。他花了高价包车进山，事先说好车主只要载他来回就行，无需随他深入山谷，那车夫犹豫再三接受了。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独自一人找到了老凤凰的洞府。洞口被爬墙植被掩隐住，倒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他还没见着凤怜，就听见里面传来什么被撞倒的声音。一个火红色的东西炮弹似的冲出来，他还未来及闪避就撞在他怀里。 -- 第158页 是被他养育的、之前在研究所里的小凤凰。 凤怜掀起花藤走出来，狭长的凤眸微微抬起，看见他就笑了：“江，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他转身走回了洞内的软榻，懒洋洋的躺上去，招了招手唤回那只小凤凰：“前段时间这只小崽子突然出现，我就知道你成功了。怎么，和烛龙恩爱够了，这是来向我道谢？” 他往外面瞅了两眼，有些奇怪怎么没有那只龙的味道。想来是没跟来。他回过头又想打趣江虞南，随即就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凤怜托着腮的手放下，神色正经了些，“烛龙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江虞南勉强的笑着点了点头。 凤怜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还想问你……”江虞南有些失望，“你也没办法，对么？” 凤怜没有说话，可江虞南从他的神情中明白了，他也没有解决办法。老凤凰不太会安慰人，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没说出句人话。 好在江虞南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问凤怜：“其实我今天来，是问你要不要离开这里？” 近日发生的怪事很多，诸如某干旱地带突发洪涝，北方荒无人烟的山脉中某座一夜间夷为平地，西宁那边也怪事频出，妖兽也活跃起来。有位农民在常生怪火的山里，抓到了类似山海经里记载的“毕方”的动物，一时间被顶上热搜，各种阴谋论进化论，费了一番功夫才压下来。 介于这些情况，华夏国安部最终决定成立特殊部门。而高等知识分子中来历最“玄乎”的江虞南，首当其冲被吸纳了进去。 这个部门里缺人手。普通人肯定无法处理这些怪力乱神的突发事件，除了江虞南，只有两位除妖师、一个老道士能用。但对上那些大妖，他们也奈何不得。 他也是路上才想到，如果能把凤凰收编，就等于多了一个大靠山。实在不行当吉祥物也是好的。 他将想法同凤怜说了，谁知凤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外面的环境不适合幼崽成长。”他拨了拨凤凰崽幼嫩的鸟喙，被小凤凰亲昵的蹭了蹭，眉眼一弯笑的居然有些温柔。 “凤凰一族就剩这一支独苗了，繁衍也是个问题……”他漂亮的嘴唇开合，说出的简直不是人话，“这是我的后辈，也是我的伴侣。我把他当儿子又当老婆养，万一带出去他看上别人怎么办？” 江虞南几乎被他理直气壮的无耻震惊到。这可不就是志怪版鬼父，更过分的是他只允许小崽子接触他一人，玩养成玩成这样也是厉害。 走之前，凤怜抱着小凤凰对他招手：“他说很感谢你。等他长大了，我会带他去看你的。”他笑着说，“你的生命比普通人类漫长很多，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不要再想那只龙了。” 江虞南只微微的笑着，摇了摇头没回答。 烛阴在他心中的分量不是那么沉重，甚至比不上最近频发的怪事令他操心。然而却像是一根刺，深而准的嵌在他的心窝子里，不碰还好，倘若想拔出来，就是钻心的疼。 他在特殊部门不是负责实地解决问题的，因此有时间兼顾教授的职务。没过多久，他就回到大学教书了。 回岗之前要提供一份体检证明，他如今隶属国安特殊部门，自然去了首都军区的医院，却刚好赶上部队体检。 楼道里，何故正双手插兜一个人唠着，若有所感的抬了下头，当场愣在了原地。 江虞南也没想到这么巧，他露出微笑。何故一句话也没说，突然大步上前，还没等他开口就一把将他抱住了。旁边认出何故的人不少，都惊讶的看着这边。 “……你回来了。” 他声音闷闷的，过了几秒把他松开，神情恢复正常。他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的笑道：“都是老朋友了，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真让我难过。” 江虞南笑了笑，看见何故他心情其实也有些复杂，不知该怎样面对他。何故因为他进了北欧神话里走一遭，结局算不上多好。面前的是何故，是芬里厄，也是研究所里的小孩儿，他沉吟片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何故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忙完了？” 江虞南点头。他们并肩一起往外走。 何故从那个世界回来时，是突然出现在部队宿舍里的。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后来调去特殊部队，就不需要集体生活了。 他回来已经有大半年，这段时间一直关注江虞南的信息，却发现根本查不到。只知道他作为a大教授失踪，之前的履历似乎很敏感，按说失踪人口回归，这样的案子让警局那边留个心眼关注一下很容易，但饶是这样他也不知道他突然回来的事，似乎很多信息单方面封锁了。 何故说话声音放轻了些：“你最近替zf做事？” 何故也是体制内的人，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不定他们的工作性质还有交集的地方。江虞南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大概说了一些。 “特殊部门的备案的听我父亲说过，”何故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惊讶，“……老头儿还想给我在里面安排个位置呢，早知道不拒绝了。” 江虞南笑出来：“你呢？回来后还算适应吧？” 他们刚走出医院，何故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根。 “还好，就是吓坏老头子了，现在天天催我找对象，说就算我人没了还能给他留个孙子……”他瞥了江虞南一眼，调侃道，“你找到你男朋友了吧，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我其实挺好奇我输给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 第159页 江虞南笑容很淡：“没，我自己回来的。” 何故愣住了，他正拿着火机点烟，手一抖没点着。他看了江虞南很久，突然深深的叹了口气，侧过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哎，你也别太难过。”他又叹了口气，似乎极为惋惜，“……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江虞南心里装着事儿，听他这么说也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注意到何故几乎绷不住上扬的唇角。 把江虞南送走，何故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他回去跟老来得子的老头儿提出想去特殊部门待一阵子，老头儿早不想让他干危险的事，当即应允了。 很快，江虞南江教授就发现自己多了个甩不掉的牛皮糖。 上课铃声响起，他一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对。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年轻俊秀，学生很亲近他，课堂氛围也比较自由。 不少学生都偷偷看向后排坐着的男人。他穿着讲究，单薄的白色衬衫下是藏不住的诱人肌肉，正懒洋洋的转着笔，另一手翻看着不知从哪儿来的课本。 是何故。 江虞南强行保持着得体的笑，硬着头皮在何故炙热的目光下上完了一节课。他那目光太过热切，以至于一开始觉得他是来旁听的学生，都隐隐察觉了空气中火热暧昧的氛围。 下课后，江虞南连接被两个女学生小小声的询问：“教授，他是您的男朋友么？他好帅。” 这个教室他再也待不下去，快步走了出去，就看见教学楼下，何故站在他拉风的跑车旁边，笑着对他吹了声口哨。 “江教授，这里！” 那一瞬间，江虞南确信自己是想掐死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何故不是烛阴，烛阴很快会出现的（并且发现老婆被拐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辰星、妄笙子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埋骨之地 部门刚成立，可用且可信的人手不多。那两个除妖师互看不顺眼，一个和老道士组了队，还有一个收了个小徒弟。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挺看不上江虞南。 ——空有一张脸耐看的年轻人，是个“普通人”就罢了，据说还是大学里教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空降下来的。 同样是普通人，那部队来的小伙子就很不错嘛！看着就能一打五，带出去也有面子。 等江虞南忙完学校的教学任务，到部门里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孤立了，只能和何故搭了伙。与何故共事其实很轻松，他平时吊儿郎当满嘴骚话，正事上却出乎意料的靠谱。 江虞南其实很奇怪。何故是哪来这么多时间，自从进了特殊部门后他整天游手好闲，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像个橡皮糖围着他转。早上一下楼就能看见他的车停在那儿侯着，美其名曰一起去上班。 老道士他们去外地“降妖”了，部门里只有几个文员。江虞南在水潭边上往里面抛着鱼饵，看上去心不在焉。 那里面有几条是被“捉”回来的怪鱼，有的人面獠牙，有的还生着翅膀。 他以为回归现世后，这些怪异而不科学的事物会渐渐远离他的生活。也许他真的会像凤凰说的那样，某一天再回想往事，也许会惋惜会思念，却再也不会有铭心刻骨的感觉。甚至他会与别人相遇以及相爱。 然而一旦又接触这些，看着这么多只存在山海经与志怪记载里的上古生物，他就不可避免的想到烛阴。 他刚想转身离开，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很自然的从他手中捏了些鱼饵。何故不知何时过来的：“上班时间开小差，被我抓到了。” 他拿着鱼饵悬在水面上逗一只肥硕的独眼大鱼，那鱼也是半智慧生物，似乎有些生气，一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鱼嘴一张发出呕吐的声音。 “嚯，这什么鱼。”何故被惊到了，“……叫声太恶心了。” 江虞南笑：“这是薄鱼，上古时期生活在九大河中的鬲水里。这种鱼一旦出现，当地就会大旱。前些日子南边那场干旱就是这小东西惹的祸。这么弱小的妖兽居然存活到了现在，还挺不容易的。” 何故就算也做了神族二三十年，但对于华夏神系这些玄乎的东西还是一无所知。他还挺诧异这么小一条鱼能有这么大能耐，挑了挑眉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你要是在那个时代生活过，就也知道这些了。” 何故站的离他很近，这么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微微下垂的眼睑。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这个来历不凡、又无所不能的青年，看上去温软而疲惫。 甚至在当年河南科考队时，那举手投足之间的自信与意气风发，都随着这几场轮回而消磨殆尽了。 江虞南变得沉默了许多，还会时常发呆。他有时会去藏书室抱来成堆的资料与古籍，隔了一日又全部送回去。 何故抿了抿嘴唇，突然勾着他的肩膀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笑道：“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吧？” 江虞南不适的躲开他的吐息，微一沉吟道：“……之前跟你说过，我是在科考中触动了发掘出的王母杖，进入了那个世界。” 他从头说起，说到自己被鸟族祭神，被烛阴捡回洞里。他说了天火与浩劫，说了烛龙与凤凰的交战与陨落…… -- 第160页 “你确定你对他不是哥哥对弟弟的感情？毕竟他一开始就是个小孩……对了，他什么时候变成男人的？” “是在……”江虞南眨了眨眼，突然顿住了。 似乎是刚到中州的时候，又好像是在兽人族……那些记忆的片段太过久远，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甚至连与烛阴的第一次相见，鸟族祭神之地是在高山还是平原，都已经不甚清晰。 他的寿命还有很长。有一天也许他会就这样把烛阴也忘了吧。 何故见他神情飘忽，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转移话题道：“哎，既然你说神明交战，会受天谴而死。那为什么凤凰还活着呢？” 江虞南愣了一下。他隐隐记得烛阴同他解释过，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他和凤凰最后都没下死手。凤凰受创陷入休眠，烛阴……”江虞南想了一会儿，表情慢慢的变了。 烛阴神魂破碎，未尝不是可能也在休眠，只等着某日魂魄归位。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突然就决定再去找凤凰，他想知道龙的埋骨之地在何处，说不定…… 何故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应了几声，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一瞬间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然而却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挂了电话就叫住江虞南。山；与。彡；夕。 “江教授，有个案子不太寻常……点名了让你去看看。” 这还是他自从加入部门收到的第一份任务，闻言笑了笑：“哦？关于什么的？” 何故笑的不太走心：“关于龙。” . 塔里木盆地，龙骨墓。 这个名字是不久前暂定的。驻扎的石油天然气开采队挖出一片白骨，那白骨方一出世便下了一场大雨，深入挖掘后惊动了学术界。 考古专家认为那很可能是恐龙化石，还是未经发现的物种。 不过这个说法并不被普遍认同。原因无他，那骸骨真的太过庞大。史上最巨大的恐龙也不过三十多米，而连着挖掘了半个月，这具骸骨也仅仅裸露出头部与颈骨。 那头骨的形状也实在不像个恐龙，硬要说的话，倒是有点像华夏传说中的“龙”——当然了，这怎么可能呢？ 提出这个说法的考古学家自己也没太在意，知情者却上了心。毕竟当年青海阿尔金无人区科考队无故失踪、几年后回来的队员声称见到了“龙”。虽然下了封口令，但不少那个年代的老学者还关注着这件事。 最近接连发现的上古妖兽，说明那个时代也许真的是存在的。 塔里木是个大型封闭性山间盆地，也是华夏最大的内陆盆地，中心是一片沙漠，边缘也有戈壁与绿洲。由于人烟稀少，交通也不方便，他们在当地包了车，早上发车的直到下午还没到达目的地。 阴雨天的塔里木看上去没什么生机，远处的砾石戈壁缓缓被甩在身后，视野中只余干燥龟裂的地面。 江虞南收回目光：“阿尔金保护区就在附近。” 何故挑眉：“阿尔金，不就是你们当年挖出王母杖的地方么？新疆这片地还挺神奇。” 江虞南来之前对着地图研究了许久，脑海里渐渐回忆出当年的九州分布，两张地图在他脑内已经拼合在一起。 “以前来这边的人就很少。南边的塔克拉玛干上古称为流沙之地，氏族人和小妖都不敢经过，就被阻隔在了沙漠那边。”他指了个方向，“——北边就是西王母所居的昆仑山了。” 何故眯着眼睛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有遥远而连绵起伏的山峦，上面还覆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江虞南又开始翻看起他手中的书，何故盯着江虞南的手看了一会儿，那双手白皙修长十分漂亮，他转开目光看向窗外，突然说：“江虞南。” 江虞南看得很入神，半晌才“嗯”了一声。 “我其实很好奇，你有想过考虑一下我么？”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江虞南翻书的手微顿，抬起头看向他。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何故的脸庞阴影分明，眸色深沉而认真，那一瞬间他居然看出了几分芬里厄的影子。 “我知道你忘不了那条龙，但是奥丁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直到此时，何故还不知道奥丁与烛阴的关系。 江虞南刚想解释，却突然想起当年在金宫里，何故也是这样很突兀的问，如果不喜欢奥丁了，要不要考虑一下他。时过境迁，这个问题的性质也有了些微的区别。 他不是在开玩笑。江虞南许久没说话。 “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我就是……”何故声音又低了几分，突然叹了口气，转而又挑眉轻笑，“我追你这么久，如果你还没有丝毫动心，我大概会反省一下。” 江虞南突然微微点了下头。那幅度极其轻微，以至于何故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他微微睁大了眼。 江虞南垂下眼来看着手中的书，看上去很专注，然而许久也没翻动一页。凤凰劝他的那些话他也认真考虑过，身边何故的追求他也不是没感觉到，更何况，不论是何故还是芬里厄，都并不缺乏吸引力。 他想了想补充道：“有过那么一瞬间吧。但是很快就被否决了。” 何故笑着往后靠去，懒洋洋的笑着：“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江虞南本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何故却略过了这段谈话，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 第161页 昨日凌晨就出发，长途羁旅十分消磨人的经历，何故和江虞南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然而没多久就被剧烈的震感晃醒。他们看向前面的司机：“怎么了，路不好走么？” 此时已经接近目的地，司机眉头紧锁：“刚才地震了。” 然而震动只那一瞬，很快就消失了，转而一场暴雨突然而至，那雨势很猛，司机也感觉不太寻常：“……今天真奇怪。 火红的夕阳与乌云并存于天际，交错缠绕的黑红层云像是从盆地那端升起来似的。塔里木盆地看上去比白日更加神秘，像是有什么未知的力量掩埋在这片黄土地下，生机勃勃而蓄势待发。 不知怎的，江虞南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他举目望向“龙骨墓”的方向，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上善若水 50瓶；拣尽寒枝不肯栖 2瓶；辰星、妄笙子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消失的龙骨 沙漠边缘，一只似狼似狗的黑色兽类将“阿图姆”放在地上，用鼻子拱了拱他。它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沙地上没有浮现任何字迹——不久前还在它身边的“阿图姆”，此时已经消失了。 地下那具骸骨突然消失，变作了一个人形，大概就是阿图姆的杰作。 阿努比斯附耳在他的胸前，听见了微弱的心跳。他似乎还在休眠，不准备醒来。它思考了片刻，将人埋在沙下——它认为沙漠神力充沛能够滋养万物。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它伸了个懒腰，趴在一旁的石块上等着阿图姆醒来。 勘察队位于刚才那场地震的震源，不少人都惊慌未定的趴伏在地上，双手抱头。 “怎么回事？！地震了？” “……好像停了。” 队长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沙，仰头看见天上密布的乌云，突然就有些不详的预感。他招了招手唤来旁人：“上面派来的领导到了么？” 这次的发现极具重要性，为了保密，除了队长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小青年此时只以为是普通的恐龙化石，最多大了些呗，还能有活人重要？他撇了撇嘴：“没呢，这活又苦又累，那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物给派到这儿，肯定心不甘情不愿的，指不定还要摆脸色……不来更好。” 那队长在大西北这一片负责挖掘勘测多年，早些年还挖出过古尸群，也遇到过不少怪事。他对于这些东西一直心存敬畏，也讳莫如深，想到刚才那场地震，还有这风雨欲来的天空，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他心里有事，叹了口气走到深坑旁边，想看看那具骸骨的挖掘进度，却脸色大变，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那小青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双腿发软：“那……那化石呢？” 那么庞大一具骸骨，出土的部分尚不足三分之一，怎么一场地震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雨水是伴着几道惊雷而来的，突然而至的暴雨淋了他们一身。那队长转身就步伐匆匆往临时搭建的棚子内走去，他要赶紧将这件事汇报给上级。 华夏神兽会遭“雷劫”一事，阿努比斯并不知情。 它费了一翻精力才找到“阿图姆”的气息，随着他的旨意协助他来到华夏。听说这是阿图姆大人的故土？这里也有沙漠嘛，它很满意，如果阿图姆大人想要留下，它也可以留在这个地方。 它悠哉悠哉的趴在“主人”身边，想着等他醒了一定会夸奖它，愉快的摇了摇尾巴。 被抽走神力、化不成人形又如何？阿图姆大人这样温厚仁慈，一定不会像拉那样利用它。 “轰隆——” 从天而降的天雷将它劈了个正着，它昏过去的前一刻，隐约看见沙漠中某处发出了耀眼的光，像是有什么将要醒来。 . 江虞南和何故一下车就感觉到了沉重的气氛。勘测队队长正为那龙骨的事焦头烂额，他亲自出来迎接，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何故站在江虞南后面，带着个墨镜双手插兜，看上去跟保镖似的。那队长没太留意，只跟江虞南握了握手，神色复杂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白跑一趟，龙骨丢了。您看这……” 江虞南愣了好一会，他面上没什么波动，心跳却几乎一滞：“你说什么丢了？” “龙骨。”那队长见周围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是突然凭空消失的，估计和刚才那场地震有关……只有我和小吴看见了，那边现场已经封锁，消息不会外传的。” 何故的表情一瞬间很难形容，他低下头掏了根烟点上，火机摁了几次才对准，深深的吸了口眯着眼睛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看上去有些惋惜。 他们去现场看了看，确认没有任何线索，只好启程回去。临走前，江虞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哎程队，我刚看见有雷劈下来，你还记得是哪个方向么？” 程队长回忆了一下，指了指西北方：“就在那边。” 江虞南道了谢，一上车就对司机说：“往西北方开。” 他显而易见的心情不错，以至于何故看了他好一会儿：“……塔里木这么大，你就向着一个模糊的反向走，也没导航什么的，真能找到么？” -- 第162页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这种上古大神苏醒的阵仗一定不小，更何况他倾向于认为“龙骨”没有跑太远。 果然，车子开了半个钟头，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隆起于地面一寸高的痕迹，那条弧形像远处延伸望不到尽头，应该是个圆环的形状。 圆环内侧的地面与外面有一寸高差，像是由某种冲击波在地面挤压而造成的边缘。 而原本遍布路边的骆驼刺，也以这个环形为界限，环内植被大规模的枯竭死亡，像是被什么夺走了全部养分。 “我之前去非洲南部，纳米比亚也有这种怪圈，圈里面寸草不生，”何故往两边看了看，“不过这也太大了。” 那司机不愿意再往里开，江虞南也不好强求，跟何故二人徒步往里面走去。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江虞南来之前捎上了老道士给的法宝。他翻找出一张符文，看着它缓缓悬浮于半空中，“指”向一个方向，随后无火自燃了。 他们向着那个方向走去，沙漠中昼夜温差本就比较大，他们越走越觉得寒冷，渐渐接近了圆环的中心。 那里被天雷降落后似乎经历了一场大火，沙地表面被烧得焦黑。江虞南心跳剧烈到呼吸困难，他紧张的加快脚步走过去。 周边的沙地一览无余，他并未看见有人类或是龙的身形。只是在一块石头下面，趴着一只黑色的动物，不知是死是活。 何故担心有危险，伸手拦住了他，一步步的接近那东西，用脚将它翻了个身。 “是胡狼。”何故说，“看上去被雷劈了，不过居然还活着。”他挑了挑眉，表情一瞬间有些怪异，“……这是那只龙么？” 这当然不是烛阴。然而江虞南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先带回去。” 何故也知道被雷劈中还能活下来的胡狼必然不是凡物，他将那胡狼扛在肩上，转头就看见江虞南又在四下寻找什么。 他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只好离开。也许烛阴真的就在这附近，但是他找不到。不过，能捕获阿努比斯，这趟来得也不亏。 . 特殊部门隔离室。阿努比斯悠悠醒来，猛的瞪大了眼。 他僵硬的转头看向防弹玻璃外，几张饶有兴致看着它的人脸，愤怒的一爪子拍上去，然而那玻璃连一道裂纹也没有出现。 他看见那个讨厌的亚裔教授出现在玻璃外，微笑着敲了敲玻璃：“别想跑，这玻璃加了符咒，符咒就是……啊，说了你也不懂。你还能说话不？” 阿努比斯瞪着他，过了半晌终于冒出一句：“大胆的人类，你竟敢……” 他还没说完，周围围着的几个小部员都“哇”的一声惊呼出来。 “卧槽这只狗会说话！” 自部门成立后抓回来的东西不少，也有半智慧与智慧生物，但会说话的却是第一个。这意味着他们将可以平等的沟通与交流。也难怪那些部员稀奇。 阿努比斯被呛住了：“愚蠢的人类，我是诞生于腐肉与尼罗河谷黑色泥土中的伟大胡狼，阿努比斯。” 江虞南觉得这胡狼有点中二，他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知道阿图……”他话没说完，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那一众部员看了看隔离室里的胡狼，又看了眼江虞南，慢吞吞的往后退了几步纷纷告辞。那除妖师新收的弟子也来看热闹，不知怎的还没走。 那小孩儿是华夏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毕业的，刚毕业就被那除妖师坑蒙拐骗来当了苦力，此时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像一只惊恐而认真的小鹿。 “……江、江先生，你把埃及的神捉回来，是‘上面’的意思么？”他小脑瓜转了又转，想着这是否意味着华夏将与埃及撕破脸？ “不是。”江虞南说，“路上看见就顺手弄回来了。” 那小孩儿脸色更惊恐了。他自从进部门以后谨言慎行，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而眼前这个青年这样肆无忌惮……莫非真的如部门里某些流言一般，他是什么贵人的新宠。 江虞南觉得那小孩儿离开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想找他问个明白，谁知没过多久就被召去了会议室。 那是一场开局紧张、过程温和、结束愉快的谈话。那位国安局来的领导位置不低，知道江虞南的来历，对他也还算客气。然而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 每个有神的国家对于自家神明都是十分宝贝的，只恨不得藏着掖着。要是埃及zf知道阿努比斯——是的，就是掌管生死轮回、看守法老陵墓的那位，被他们华夏绑走了，也许就不能善了。 那领导五十多岁的人了，头上秃顶了一大片，看着十分憔悴。他眉头紧锁成川，双手交握看向进来的人，沉声道：“江先生，听说你擅自将埃及的神明带回来了？” 江虞南眉梢挑了挑，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何故大步走进来，一把拉过来一个椅子摁着江虞南坐下，又给自己弄了一把，坐正了笑道：“郝叔，我们江教授哪有这胆子？那只狗是我带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在桌子下面拍了拍江虞南的手背让他别出声：“我在新疆捡到一条狗，看着有眼缘就带回来养着了，谁知道它是埃及狗还是哮天犬？啧……” 郝局长脸色一沉：“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何故扯了扯嘴角，笑得不太正经，“就算是埃及的吧，这可是它自己跑来我们华夏，这是偷渡还是非法移民？目无法纪，就算是神也不行！我执法不阿将它缉拿归案……论功赏就不必了，郝叔你有空在我爸那儿说我两句好话就成。” -- 第163页 这一番话说得郝局长脸色变了几变，却没之前那股怒意了。这何故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牙尖嘴利能说会道，这将黑说白白说黑的本事真是羡慕不来，可认真一想又不无道理。 郝局长依旧拉着一张脸：“那你说怎么办？” 何故耸了耸肩，果断甩锅：“您知道的，政.治之类的我搞不明白。江教授你来吧。” 会议桌边其他被拎来开会的部员被他这一番操作弄得胆战心惊，见他终于停下奇怪的发言，转而交由那位温润和善的江教授，一时间都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很快，所有与会的人都记住了这两位的厚脸皮。 他们就见江虞南微微一笑，很轻松自然的道：“我觉得，神明总是多多益善的。实在不行给我们部看个门，做做吉祥物什么的……多有排面啊。” 何故愣了一下：“你是认真的么？” 所有人都直直的看向江虞南，见他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都有些懵……将埃及重要的神明拐来做“看门狗”，这也太那个了吧。 江虞南示意需要单独的谈话空间，郝局长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人。 今天一番审问，阿努比斯显然知道些什么，却死也不说。在问出烛阴的下落前，他是不可能将山犬交出去的。烛阴回来后……凭阿努比斯对他的忠诚，估计也不会走了。 江虞南没有说这么详细，但大致表达了他与这位埃及的神明“交情不浅”，且能控制住局面。在确定不会给国家关系造成影响后，郝局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散会之后，整个部门大概都意识到他和何故不太好惹，就连那除妖师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谁还敢看轻他，没见着郝局长都拿他们没办法么？ 江虞南自然明白，今天如果不是何故替他扛了，这件事不会这样轻松的解决。这件事确实草率，郝局长到底还是看在了何老将军的面子上，不好太苛责他们。 他对于何故的维护十分感谢。何故开车送他快到楼下，惯例性的进行了日常调戏与邀请：“今天下班真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然后去体验一下……” 江虞南打断他：“吃饭可以，体验你的床就不必了。” 这两个月里何故都被拒绝习惯了，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向江虞南，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起来。方向盘一打一脚油门，车开的飞快：“你想吃什么？法国菜还是日料，或着火锅之类的？我记得在阿斯加德那次请你吃东西，你喜欢吃眼珠子是吧？” 他一时兴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完眼珠子才意识到不太对。然而他立刻发现江虞南扭头看着窗外，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 江虞南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没什么。” 刚才一瞬间，他余光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他家楼下的路灯下，然而再看去却空无一人。 大概是看错了。 第78章 女神庙 这些天江虞南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如影随形，然而每当他看去时却空无一人。 阿努比斯仍然什么都不愿意说，不过华夏的肉料理食物使他十分满意，他在隔离室里也不再闹腾着要放他走了。不少女职员都很喜欢这只“大狗”，经常在中午休息时去投喂他。 糟心事依旧很多。 近日山东某个城市为了兴建高档别墅区，专门从京城请高人来看了风水。那风水先生姓闻，连江虞南都略有耳闻，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 据说闻老先生走了几个地，又根据当地的山脉、水流走势琢磨了许久，神情愈发惊奇。 城郊那边环境比较落后，属于县城。靠山有个“女神庙”，也不知是哪年传下来的，看里面的神像倒是挺老旧。 但这实在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庙，估计也就是当地人自建的，也鲜少有人祭拜。泥制的神像上不知用油漆还是彩墨涂的红红绿绿，旁边墙上还被小孩用粉笔画了涂鸦，多了几分廉价而不正规的观感。 这么大一个城市，那座小庙却不偏不倚的坐落在风水宝地上，一寸的偏差也无。老先生看了看周边环境，也不知那些树木是人为规划过，还是天生就这个布局，竟隐隐是个阵型的模样。 房地产公司那边作陪的人问他是个什么阵，闻老先生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那人就笑：“连您老也不知道，什么阵法，糊弄人的吧。天下巧合多了去了！”这片区域房子也不多，离市中心也不远，当即就准备定了这地。 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当地的老人们反对的声音很大，都说那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动不得。 可谁知那庙确实没备案，属于“自建房”。房地产那边花了很少的价钱就拿下了周边区域，没过几日就开始动工，力排众议将“女神庙”推倒，谁知次日早上有人打着哈欠出来一看，吓得一个趔趄。 ——那庙居然又原封不动的复原了！ 里面的女神像皮肤被油漆刷的惨白，那油漆开裂斑驳，露出下方黄褐色是泥土。嘴唇没涂均匀，艳红色有一笔涂了出来，几乎要到下巴上，像是蜿蜒的血。 “她”就这么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外面的人。那人心里本就有鬼，这破房子他早住腻了，房地产公司跟他们签的拆迁补偿协议，里面的价钱够他在附近小区买一个六十平的房子住了。他一时心动，不顾老人们的劝阻，和另外几个住这边的年轻人一起劝说大伙签了拆签协议。 -- 第164页 至于什么祖祖辈辈的女神庙，他一直觉得那是骗人的把戏……可这一出真的太邪门了。他被那神像盯得头皮发麻，裤子一热竟然失禁了。 拆迁队那边认为是有人连夜又盖了起来，又给推倒了。这回更加彻底，把碎石都运走了，只留下狼藉一片的空地。 然而次日，他们发现那庙居然又出现了。 搞房地产的其实还挺信鬼神风水那套，当即又联系了京城那位闻老先生。闻先生跟局里有些交情，把这事说了，特别部门决定派两个人同他一起过去。除妖师和老道士都是不服人管的，当即推脱了，这事就落在江虞南和何故头上。 一车除了司机，就闻老先生与他们两人。闻先生话不多，也许是不习惯跟年轻人打交道，只大概交代了一下情况，就眯眼小憩了。 . 山西女神庙周边。 这几天施工队不敢再动那邪门的神庙，为了不延误工期，旁边的大片区域已经开始动工。谁知却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说是陵墓却规模不够，却又比普通的墓葬要庄重太多。冢群中心是两口棺材，周围随葬品以武器、石制品和骨制品为主，还有古怪的动物塑像和巫纹陶器。 然而更深入挖掘之后，却露出了深埋地下、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那是一大片蜷缩的干尸，粗略估计有两三百个。他们的双手被缚在背后——也许是用绳子或兽筋，不过这么多年也已经烂掉了。无数的干尸侧躺着，朝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中心那两口棺材，看上去像是在进行诡异的祭祀。 闻老先生带着他们到达的时候，他们正用吊车把深坑里的棺材往外运。 天气有些燥热，何故喝了口水，把帽子摁在江虞南头上，余光却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有什么不对的么？” 江虞南半眯着眼睛盯着那两口棺材，半晌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不知怎的，他下意识的有点抗拒这个地方，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闻老正在跟那边谈些什么，看上去也不是特别用得着他们。那棺材上来恐怕还要一会儿，他们两人索性去旁边看出土的那些陪葬品。 江虞南在这方面大概是在场懂得最多的。他很快得出结论：“应该是新石器时代的原始部族，至少距今有5000多年了。具体年限要去检测一下。” 那边的负责人本以为他是闻老的助手，见他说话还有些诧异：“……您是？” “江虞南，神话学家。代表国安局特殊部门来协助此次工作。” 那人跟他握了握手客套了几句，又说：“您是研究神话的，那女神庙的事……” 江虞南笑了：“那也得是有记载的神明啊。玄学方面还是闻老先生是行家。” 那负责人听说他们就是这次派来的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稍微看了下四下没人，突然叹了口气：“……我实话跟您二位说吧，这可能还真是个记录在案的神明。一开始有个老头说过，那老头是这边出了名的傻子，疯疯癫癫满口胡言，我们也就没信……你猜怎的，这几天晚上不太对头，我也就突然想起他说的话了……” 何故问：“怎么个不对？” “哎！月亮啊！月亮都没出来！”那人脸色不太好，“就算是乌云遮住了吧……但别处都是晴天连个云都没，只这地儿看不着月亮，你说奇不奇怪？”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疑神疑鬼，其实也能理解。江虞南不想费口舌，笑着摇了摇头。 那人继续道：“你们要是胆大，不妨晚上去女神庙看看。那老人说了，祖上的说法是夜间别去庙里，女娲娘娘要吃人的。” “女娲？那是女娲的庙？” “不是女娲，”他摇了摇头，“那疯老头说里面那位是‘嫦娥’！就是奔月那个！” 江虞南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棺材终于被弄上来了，后面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撬不开，怎么回事？” “……用这个试试。” 随着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折断的声音。他们几人都回过头去，看见那两口棺材边围了许多人。 他们拨开人群走到中心，闻老先生正蹙眉伸手敲那棺盖：“……确实是中空的，棺木也不厚，没有机关。没道理打不开……” 有人突然问：“别是关着什么凶物吧？” 闻老瞥了他一眼：“小说看多了是吧，哪儿那么多凶物？从我曾祖父那辈就干这行了，见到算得上凶物的也不出一只手。再说，就算真是凶物，棺材也是能打开的。” 其实如果江虞南在那里，早该看出问题来了。然而他有些心神不定，站得隔了一段距离，心思不知飘去哪里了。何故也在他身边没靠近棺材。 那棺材极黑，表明因为年代久远而凹凸不平。闻老先生接触的都是木棺居多，一时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过了几分钟才突然想起来：“……刚才小江是不是说，这是上古时期的墓？” 旁边的人点头：“对，说是新石器时代的。” 闻老先生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那时候哪来的棺材？” 江虞南自听见有人叫自己，就回了神。闻老先生喊他过去，问了些墓葬形式相关的问题。他一一作答。 确实，新石器时代一般都是挖长方形竖穴土坑埋葬死者，后期才出现瓮和陶器的葬法。连石棺都没出现，又哪来的木棺？ -- 第165页 闻老先生皱着眉：“且不论为什么会有木棺，这木头这么多年还保存完好，坚硬如铁，我也是头一次见。” 他其实有些挫败。他在京城乃至整个华夏，享誉盛名多年，从未遇到过难题。然而这个地方接二连三出现他也不理解的事物。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木棺表面，突然觉得手感很奇怪。那些被岁月磨砺出的痕迹下，藏着流畅而有规律的纹理。 “上面好像刻着字……”他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不是字，只是细小的图腾。 “两个棺材上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日月可能代表阴阳。”闻老先生皱眉，“也许和时辰有关……子午时阴阳交替，今晚子时再来看看。” 这边暂定了晚上再来，于是他们去往女神庙。那庙距离这里也就五百多米，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确实不大，比起传来的照片上看去还要小。 庙门是木制的，被风吹得时开时合，“吱呀”的声音听的人牙酸。 负责人似乎不太想进去，就送他们到了门口。闻老先生围着外面饶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问题。 何故很自觉的第一个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个是鬓发苍白的老年人，一个是他的心上人，就算这两人某些方面都比他强，他也下意识的把两人放在了“被保护者”的位置。 那庙真的很简陋了。没有规整布局、连神龛也没有，只一座泥塑的神像立在神台上，前面的盘子里的供奉落满浮灰。 神像站在云上，目光看着前方，身形却是向上的姿势。“它”怀中抱着一个团状的动物，似鸟似兔，确实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奔月的嫦娥。 闻老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点着了几支蜡烛，又取出些符箓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何故看不太懂，就看向江虞南，却见他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座神像，脸色苍白。 何故发现他今天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 他眯了眯眼，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装若无意道：“怎么，嫦娥这么好看？” 他顺着江虞南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在看神像的胸口。那被涂的十分廉价、看上去粗制滥造的神像，其实有些男女莫辨，胸脯也没有明显隆起。 “它”胸前浮雕了了一条链子，上面是五颜六色的羽毛，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盯着人家胸做什么？她胸还没我大……”何故开了个玩笑见他还没反应，稍微正了正神色，“你别是被蛊住了吧，从到这儿起就心不在焉的。” 江虞南依旧看着“嫦娥”胸前的羽毛链子。比起花里胡哨过分夸张的羽毛，中心黑色的菱形物体真的很容易被忽略。 他闭了闭眼睛，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这里是他曾经部族的遗址。女神庙里的是他。 木棺之所以会出现，因为这种较为便捷的墓葬方式，是他传授给那七出些原始人的。那木头他也大概知道是什么，通州以北有一种比磐石与金属更加坚硬的木头，十分罕见。后羿曾在狩猎途中偶然发现了两棵，那一路几十公里，他也就这么徒步扛回来了。 当时后羿说准备做成什么，江虞南已经想不起来。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他们两的棺材。 是的，他认为那两个日与月的棺木，很大可能就是后羿与他的。至于为何被厚葬，大约因为逢蒙宣扬他们食灵药升天一说后，他们的尸骨被当做神物埋葬了。 不知不觉中暮色西沉，一阵风吹来，香炉中的灰烬随风扬起，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闻老先生若有所感，突然抬起了头，神情严肃起来：“不对，快出去！” 他话音刚落，烛火突然同时熄灭，庙里瞬时昏暗下来。 何故一把将闻老和江虞南往门口推去，两人相继迈出门槛。何故紧随着刚迈出一条腿，那木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 江虞南反应极快的去拉那门，然而再拉开时，里面空荡荡的，何故已经不见了。 闻老先生见他毫不犹豫就准备再进去，一把将他拉扯了回来。很难想象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力气还这么大，他沉声道：“人各有各的气运，那小兄弟有功德护体，他要是活不下来，就算你去也只是多送个人头。” 闻老说：“我不知道这位小兄弟的身世，看上去应是沾了祖辈的光……他是这里福分最大的，说不定真能镇住那妖，换了我们谁都不一定……再说我在庙里留了些符咒，大概能护他一护。” 江虞南就这么面色不善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冷冷的道：“你是故意的。” 闻老脸色也不太好看：“枉口拔舌，无稽之谈！我身负救人的使命，又怎么会害人？符咒是保护我们三人而设，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我刚察觉不对就出言提醒，若是故意放饵，自己出去将你二人都关进去便是！” “你最好不是故意的。”江虞南突然弯了弯嘴角笑了，笑容却没进眼睛里，“你知道他功德哪儿来的么？” 闻老面色不变：“年轻人，这年头功德并非无价。无非是祖辈捐了些钱，就……” 江虞南打断他：“你口中的小兄弟姓何。那是战争中积累下来的，从龙护国之功。” 他笑着拍了拍闻老的肩，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进了庙里。他自带夜视能力，在漆黑一片中环顾整个庙内，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 第166页 地上落了一块鳞片，在黑暗中映着微弱的光。江虞南将它捡起，盯着看了许久，原本的猜想再次被推翻了。 那鳞片呈赭色，有半个手掌大小，形状居然有点像龙鳞。 第79章 凶尸 位于神台下地底冰冷的巢穴中，何故被长长的尾巴卷起，锋利的黑色鳞片划得他身上布满血口，不断往下滴着鲜血。 那像是一条龙。说是龙也不太对，它全长五六米，颈部有着白色的花纹，周身的鳞片泛着五彩的色泽。眉部有两道交叉的凸起肉块，上面是两个很小的角，并未如龙一般分叉。 这是蛟龙。 何故想，没听说过蛟龙食人，也许他是安全的…… 下一刻他就发觉自己太乐观了。那卷着他的尾巴动了动，将他拽到脸前，何故看见了那蛟龙的眼，那分明就是看食物的眼神。 蛟龙张开大口，腥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他挣扎着摸向自己的后腰，拔出枪对着它的眼睛扣下扳机。那蛟龙反应极其迅速，一尾巴将他摔倒墙上。 子弹偏离轨道，打在它的尾巴上，打穿了鳞片。那蛟龙似乎终于怒了，一尾巴将伤到他的武器抽飞，摆动着长尾逼近而来，口中吐出鲜红的蛇信子。 它以前为蛇时就曾被那些野蛮人用石头砸、用弩箭蛇过。对于这种武器尤其厌恶，当即就放弃了吞食这个人类的想法，而是准备将他拍扁成肉泥。 何故察觉到危险的气氛，翻身而起。他肋骨可能断了一两根，忍着剧痛像巢穴另一侧跑去，然而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那蛟龙的尾巴从他上方拍下，几乎避无可避—— 在何故以为自己要死时，那尾巴却突然悬住了。那蛟龙似乎十分恐惧，却被定住动弹不得。 那是来自比它更加强大的上位者的威压。 它从蛇修成蛟、再成蛟龙，漫长的一生中也见过几条真龙，却无一有即将到来的这位强大。这位像是位于食物链的顶端，众生都如蝼蚁。 何故感受不到什么威压，却对强者到来有下意识的警觉。他几步上前捡起自己的枪，如临大敌的看着感到危险的方向。 一声轻笑传来，紧接巢穴的一面墙突然坍塌。何故张了张嘴，怔忡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奥丁？” . 庙门突然被人撞开，江虞南回过头，惊讶的看着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的何故。 何故大步走进来，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到了庙外才放开他。 “你怎么……”江虞南眨了眨眼，还是有些没搞明白。分明在庙里消失的何故，居然没过多久从外面回来了。 何故一句话也没说，只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似乎有些愤懑不平。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把江虞南说懵了。 “奥丁说，后羿是你姘头。” 江虞南：“……？” 何故脸上的血迹未干，在昏暗的夜色中面沉如水的看着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说你非那只龙不可，我自愿放弃。但为什么他们都可以，我就不行？” “后羿——”他皱着眉低声道，“一听就是个大男子主义的SB，山顶洞人复原图我也看了，真的是……有碍观瞻。” 江虞南想纠正他山顶洞人和后羿那不是一个时代，何故却似乎被逼急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行。你不能复活他。”何故说得很慢，声音低沉微哑，“你喜欢他什么？他能射日是吗。我也很会射，你不信可以试试……” 江虞南深吸一口气：“安静。” 何故顿时没声了。 江虞南被他这么看着，突然有一种欺负小孩的感觉，轻咳一声道：“我并没有准备复活后羿，事实上也是刚才才知道这里与后羿有关……好了，该你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何故大致形容了一下不久前的遭遇，却对于自己被奥丁救了这件事有些抗拒，避重就轻道：“……奥丁出现了，那蛟龙好像很怕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死了吗，还是说他也与我们一样是穿过去的？” 江虞南心跳的飞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微笑了起来。 何故不知道奥丁与烛阴长得一样，他却也无心解释，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始疑惑，为什么烛阴明明在他身边，却不来见他？ “他人呢？” 何故却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面色严肃的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一手执枪，警惕的看着四周。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自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轻微却密集。 “是虫子和老鼠。”江虞南拨开树丛，眉头微蹙。 紧贴着地面无数许多爬虫和灰色的大老鼠都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爬去，他抬起头看向上方，天空中有几只鸟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都在远离什么危险的东西。 江虞南与何故对视一眼，同一时间想到地震，却又否决了。 “会不会是那只蛟龙？”何故问，“说不定是它要成龙了？” “有龙降世福泽一方，它们没必要逃。”江虞南也有些不好的预感，“闻老刚才在庙里加了几道护符，他像是知道这里有凶物，我去找他问问。” 何故脸色变了变，低骂了句：“这老东西。” 停车场倒是离女神庙不远，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这里位于山腰处、地势比较高，路上看见下面通往施工地的小道上，十来个人拿着照明设备和铁锹往那边走。 -- 第167页 何故却突然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低声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江虞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身后不远处是一条通完县里的羊肠小道。夜色里依稀可见那老头花白的头发和浑浊的眼。 最奇怪的是，他头发上插着一根鸡毛。 他看见他们两人时，突然咧着一口残缺黑黄的牙，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隔着一段距离，他做了一个手势，转身就往回走、步伐摇晃却并不慢。 “拦住他。” 江虞南突然说，话音未落，何故就几步上前拦在他面前：“老先生，打扰了。” 那老头看了他们两眼，眼珠子转了转，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疯疯癫癫的模样，不像个正常人。 江虞南看了他头上的鸡毛一眼：“您为什么要感谢我们？” 那老头“咯咯”的笑了：“你们治住了那邪物！阵破了！” “什么阵？”江虞南立刻问，“阵破了会怎样？” 那老人发出一长串的笑，疯疯癫癫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啊！那阵吃了那么多人，我也想知道啊！”他突然指了指头上的羽毛，“看见了么？我老婆的！” 这里是羌戎族的遗人，再加上头戴羽毛的传统，江虞南当时就怀疑他是类似祭司一脉的后代。他直觉这老头知道些什么，耐心的问：“那她人呢？” 老头笑得乐不可支：“养阵了！需要祭品……祭品！哦，贪婪又狡猾的年轻人，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突然一怔，表情突然变得惶恐不安，左顾右盼着一把拉住江虞南的胳膊，厉声道：“不想死就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还没到时候，现在把那东西放出来……” 他显然是真的已经疯了。 “喂——” 远远的有人晃着手电筒，大声呼喊他们。那老头见状立刻遛了。 那人走近了些，是施工队那边的人：“两位领导同志，正找你们呢！那边要开棺了，你们去看看不？” 何故一把抓住江虞南，拔腿就往那边跑。 “他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明白。那棺材里不是后羿么？怎么听上去……” 江虞南跑的喘不过气：“……闻老不是说周边是个阵型么？我猜那是个温养肉身、聚灵补体的巫术，应该是族人为了复活后羿……” 何故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小心树枝。”又接着说：“……我看更像是因为你。毕竟只有个嫦娥庙而不是不是后羿庙……你的族人一定很喜欢你。” 前面要穿过一片丛林里的小路，他们只好放慢脚步。江虞南犹豫了一下没回答，继续说正事：“……那蛇也许是个守阵的镇墓兽，也许就是当年误入这里的小蛇，沾了灵气成了蛟……那棺里的现在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希望他们还没打开。” “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江虞南眨了眨眼。他当然不紧张，他能感觉到烛阴一直在他附近，就算现在那蛟龙出来要吃他，烛阴还能忍住看着他被啃不成？ 更何况，他还真有点好奇，那棺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 与此同时，冢群旁的棺材处。一众人屏声静气，等着闻老先生发话。 闻老已经在周围一圈布下法阵，降妖镇鬼，克制邪崇。事实上他已经根据阵型确定，把那庙里的凶物制住后，开棺再不是难事。 然而他仍然闭目沉思了一阵，演足了戏，才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个棺材道：“月属阴，先开这个。” 旁边的几个小伙子拿着铁锹、卯足力气用力一掀，白日巨大的阻力此时尽数消失，那棺盖应声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里面只有一层白色的骨灰，空无一物。 饶是闻老都有些诧异。依他所想，这样大的阵势，里面一定是个凶邪之物。有多凶他不知道，但一定能在他的履历上记上一笔——镇压凶物的数量，是能够提高声望与身价的。他曾祖父曾以镇了三个凶物扬名发家，他父亲一个、姑姑一个，而如今和平年代，到了他这儿一个也没。这次他做足了准备才来。 然而他只瞬间就调整好了状态，很镇定的点了点头：“把那骨灰洒在日棺的四周。” 那几人照做了。 闻老抬了抬手：“开棺吧。”话音刚落，他心头突然猛的一跳，就是这种感觉！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手中捏紧法器。 当啷一声，棺材开了。 那棺材中似有森然的寒气缓缓溢出，其他人看不见棺材里的东西，却见开棺的那几个小伙子脸色骤然惨白。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转身就想跑，却突然被一只手接连拖拽进了棺内。 那只手修长而有力，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却十分好看。像是一双适合抚摸与拥吻的手，而不是吃人。 以至于直到棺材里传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吞咽声时，人们才瞬间慌乱起来。 那是撕咬生肉和骨头的声音。 所有人都退至闻老身后，仿佛这样就安全了一般。 闻老取出法器开始作法。这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以肉眼见到非科学的异像，金光从闻老手中的法器流出，向着那具棺材涌去，封住了棺口，形成仿佛坚不可摧的屏障—— 那屏障突然破碎开来，闻老“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离得远根本没看见棺材中的“凶尸”做了什么，忙问闻老：“怎么了？里面那东西破了您的法术么？” -- 第168页 是的。里面竟是大凶之物，比闻老所预想的厉害太多——他早该想到！ 他现在十分悔恨，之前他就曾想过，庙里那玩意已经这么强大、强大到他初来时还没进这县城就感觉到它的存在了。这样强大的妖物，居然能克制住本能没有吞食了这凶尸来壮大自己。 那凶尸什么都没做就轻松破了他的阵，他在周围人期望或怀疑的眼神中，咬了咬牙，厉声道：“放心，不过一具凶尸罢了！” 这颗定心丸一出，原本准备逃跑的人都不急着跑了，纷纷留下来看热闹。 只见棺材中，一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缓缓坐起，他撑着两侧站起缓步迈出棺外。他的头发极长垂至脚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与薄唇。 他突然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 ——这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这是许多人的第一反应。然而很快他们意识到，这个人好像并没有理智了，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白，整个眼珠漆黑，看上去十分诡异。他嘴角和胸膛还沾着新鲜的人血…… “他……他看着我们做什么？”有人颤颤巍巍的问。 他身边的人吞了口唾沫，拉着他悄悄往后退去：“……他还没吃饱。” 这句话声音极小，但在这样寂静到众人都压抑着呼吸的环境里，清晰到所有人都听清了。 下一刻，所有人都同时转身狂奔，然而闻老之前做的屏障虽然对凶尸没用，对人却很有用，他们都被限制住了。那凶尸突然暴起，他一跃竟越过七八米的距离，跳至众人中间。 他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食欲，抓住一个人就一口对着颈部动脉咬下。血液喷溅出时，凄厉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闻老不知取出一瓶什么水向他泼去，那凶尸似乎有些畏惧，被逼回了棺材附近。 “继续！继续泼他！”有人见脱离危险，又嚷嚷起来，“我们弄死这鬼东西！” 这样的宝物，又哪有那么多？这唯一一小瓶也只剩三分之一了。 闻老抿了抿唇，连连咳嗽了几声，他苍老的脸上露出悔意与疲色：“……是我判断失误，我来承担。你们快逃吧，跑得越远越好……带上附近还没搬离的人……” 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他、那鬼东西在干什么？” 被逼至棺材边的凶尸，正冷着脸又准备冲上来，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它”像是才注意到自己棺材附近散落的骨灰，低着头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突然躬身伸出手、然而他的身体并不如活人一般柔软，弯着腰尝试了好几次才触碰到。 他连着些碎土抓住一把，紧紧握在手心里，低着头看了一会，突然低头舔了一下。 ……那可是骨灰啊！！！ 几乎所有人都被恶心到了，有几个人趁机跑了，然而依然有人由于好奇与侥幸心理留在了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那凶尸却也不急着吃人了，他似乎找到了更好吃的东西。他索性跪坐在地上，一把把抓起地上的骨灰，再舔舐进口中，半眯着眼睛仿佛十分享受。 江虞南气喘吁吁的跑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那一刻，他又回想起了曾被后羿吃他的尸肉所支配的恐惧。 时隔不知多少年，再一次与后羿相见竟然又是这副情景，他的心理受到了巨大冲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雅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捉奸 “这就是……后羿么？”何故握紧了枪，江虞南却没回答他。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几乎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的期待是多于恐惧的。 “……后羿。” 棺材旁舔食着骨灰的活尸突然抬起头，一双黑如鬼魅的眼珠子对上了他的目光， 江虞南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微的喑哑，却被留在场的人听了个真切。他们还没来及诧异，就见那“凶尸”好像真听懂了似的，突然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他、他能和那鬼东西交流！”有人低声惊道。饶是闻老都有些吃惊，然而很快许多人就想到，国安局的人，果然都是深藏不露的…… 这想法刚生出不过三秒，他们就被打脸了。那凶尸一拳将护在江虞南身前的何故打翻在地，五指成爪向着江虞南的脖子伸去—— 江虞南体能极差，被像小鸡崽一样提了起来。 离得这样近，江虞南终于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陌生。这不是后羿，至少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眼前这东西显然没有神智，“它”只知道吃，眼中所见尽为食材。 何故被打的眼前发黑，他咬着牙翻身而起，举枪就对着他连射几下，然而子弹分明打进他胸前与腹部的肉里，留下的窟窿中却连一丝血也没渗出。 那凶尸不过动作顿了顿，暂时放下美味而“乖巧”的江虞南，转过头来目光阴鸷的看着那个碍眼而不自量力的家伙。 事实上，何故已经把反应力调用到了极限，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而随时准备迎战。然而那“凶尸”动作太快了，他突然龇了龇牙，舌尖扫过右边的尖牙，瞬间擒住何故的脖子狠狠砸在树上，低头就准备开吃。 -- 第169页 闻老脸色立即变了。开玩笑，那可是何老将军老来得子的小儿子，他要是死在这儿那还得了？那护犊的老头子非得砸了他闻家祖上三代积来的名声！反正他也难活过今晚，索性拿起一把铁锹就冲了过去—— 江虞南咬了咬牙，突然抬头大声喊：“烛阴！看够了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降道道金紫交错的惊雷，那雷电有手腕粗细，直劈入他们中间，威力之大，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 “江部长，恭喜升职。” 森林木　　江虞南不自然的点了点头，脚步加快穿过门厅往里面走。他刚出院就匆匆赶了过来，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后羿怎么样了，他全都不知道，想在这里找到答案。 “……只听江部长高呼一声，天上降下五彩祥云，是九天玄女来助——” “玄女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围着的那女部员问完就觉得自己很蠢。 虽然这几个月里接触了许多上古传说中的妖兽，然而妖兽终究和人不一样，对于神明的存在，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不过后羿都存在且复活了，不远处埃及的大神“阿努比斯”还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眨了眨眼突然就明白了，很认真道：“你继续说！” 还是那除妖师骗来的傻白甜少男高材生，他之前对江虞南生出的芥蒂，如今都变为满腔的崇敬，他说的绘声绘色，全然没发觉故事的主人公已经进来了，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的听着。 江虞南挑了挑眉抱臂靠着门，果然这件事他们也不知道。不过……哪儿来的九天玄女？ “后羿拿到了随他一同入土的神弓……对了，你看传回来的照片了吧？那冢群里密密麻麻的干尸祭品你有印象不？” 几个小姑娘连连点头。 “那些都活过来啦！”那小徒弟压低了声音，“密密麻麻一片全从土里爬出来，见人就咬，丧尸片似的……” “都是江部长凭一己之力解决的？” “是啊，我们部长真的很厉害……”小徒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其实只有一件事我还有些奇怪……”他翻到档案最后两页，指了指那两组照片，“……我看幸存者的笔录，都说那‘后羿’唯独盯着江部长不放。还有这两张照片……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年轻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是那小徒弟反应最快的叫了声“部、部长！”就带着人遛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由于当事人都不清楚，航拍仪拍下的内容也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因此总局倾向于归功于他。 不管怎么说，他升职了。事实上他的资历与年纪都足够坐上这个位置，但这张年轻的脸之前给他扣了不少分，不过这件事使许多人对他的实力进行的重新评估。 桌上是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江虞南之前没有见过，但想来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汇报资料了。 前面是些笔录，后面是航拍无人机拍下的视频中截取的图片。那夜里光线昏暗，拍出的画面都很失真，光亮中更是什么也看不真切。只有两张照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张是惊雷降落的瞬间，那“凶尸”很不自然的抬起了手臂，低着头看着中间的青年——也许是角度问题，但从照片来看，那仿佛是一个保护或是拥抱的姿势。 第二张照片，是依旧未消散的光辉中，隐约能看见轮廓的人影。长发垂腰、身姿欣长，大概这就是“九天玄女”一说的由来了。 江虞南微微垂下眼，就静静的看了这两张图片半晌，才往后翻了一页。 纸面上是“活尸”的死状，他又重归一捧碎土了。后羿还是死了。 连着几天，何故都没出现。江虞南依旧能感到有人在看着他，却不远露面。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烛阴要这样躲着他。 何故是周二临近下班时间突然回来的。他回来时皮肤比之前黑了一些，进来就给每人桌上放了些东西：“我休年假出去走走，哎，江部长呢，有没有偷偷说我坏话？” 江虞南正巧从办公室里出来倒茶，就这么端着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何故扬了扬手里的烟，江虞南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去哪儿了？” “陪老头去俄罗斯见他朋友，结果老头想撮合我跟他闺女儿……”何故挑了挑眉，“你呢……见到他了吧。”他吐了口烟，眯着眼叹息，“奥丁居然就是那龙，难怪你当年跟瞎了眼似的栽了。” 何故是个聪明人，最后江虞南喊那一声“烛阴”，他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估计着两人已经又重归于好，这一趟出去其实是带着几分躲避的心思的。 “后羿怎么样了？” “死了，骨灰刚送进研究所里。陪葬品里有个弓箭，材质比较特殊，也一并送去了。 下班时间到了，有人陆续出来。 何故看了看外面：“他没来接你？”他记得奥丁以前都骑着天马去找江虞南，怎么的老夫老妻就不珍惜了？他微微眯了眯眼：“我告诉你，可别太惯着那老狐狸，他现在没工作没正事的就在家让你养着，太欺负……” 他突然对上江虞南的眼睛，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他、他能适应现代社会么？要不要我找人给他弄个身份证明？有什么麻烦跟我说就行，能帮我都会帮的，也算尽一份地主之谊。” -- 第170页 江虞南笑了笑：“嗯，谢谢。” 何故也笑了几声。他低着头掸了掸烟灰，看了会儿地面，抬起头就看见江虞南鬓角的碎发，耳垂看上去白皙而温软，他移开目光：“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究竟顺不顺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路江虞南话都不多，总是看着窗外。 何故笑：“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是我的原因么？我以为我们做不了恋人，也是朋友吧。” 江虞南转过头来，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笑：“谁说只能做朋友了？” 何故猛的一个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江虞南猝不及防差点撞到脑袋，何故眼疾手快的一手护住了他的头，承接了江虞南一撞后，无意中拂过了他的侧脸。 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何故鼓着勇气凑近了些，发现江虞南并没有躲避，而是就这么面带微笑看着他，那眼中的几分算计，被他理解为了鼓励…… 在何故的预想中，他应当一手撑着后面的车门，一手抓着他的头发霸道的亲上去。再不济也得是温柔的捧着他的脸，胸前衬衫的扣子恰到好处解开两颗露出好看的胸肌，荷尔蒙爆棚的低头来个法式深吻。 总之，生物界自古雄性求偶就该是尽可能的展现自己的雄性魅力。 然而他临门一脚居然有点紧张，准确的说是十分紧张。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但自从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逼处男。 他注视着江虞南温和漂亮的眼，目光顺着他的鼻梁而下，又落在形状极美、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嘴唇上。他喉结动了动，慢慢的越靠越近……只差一点点了，他已经感觉到面前人呼出的气息。 车门猛的被扯开扔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怀里突然空了，江虞南被人拽了出去。 何故惊怒交加，长腿一迈就跟了出去：“你他妈……” 他一抬起头，就对上一双黄金瞳，话硬生生堵在嗓子眼里。 江虞南被人从后面搂着腰，那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紧紧箍着他的手臂也充分传达了来人的情绪。 然而他却十分镇定，甚至脸上带着几分掩不住得逞的笑。何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奥丁”，明白自己被玩了。 烛阴其实只比何故高两三厘米，却无师自通掌握了现代的身高歧视。他微微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才露出一个状若温和的微笑。 “奥丁，”何故说，“一见面就弄坏我的车，不太好吧？” 他其实想说的是“抢了我的人”，但他善于审时度势，立刻回避了这场尴尬局面，轻飘飘的转移了话题。 “人类的东西的不太会用，抱歉。”烛阴说，“你似乎有些误会，奥丁是我的一部分……” “他属于你却不等同于你，我知道。”何故早听见过凤凰和江虞南的对话，也知道烛阴有许多分身，挑了挑眉道，“你有他的记忆么？” “别怕，我不记仇。” 烛阴微微一笑，那一瞬间居然真有几分奥丁的影子：“……不过，下次再动我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说完脚下忽起一阵旋风，带着江虞南消失在原地。 何故多了解奥丁啊，那表情分明是记仇了。 他突然想起那个晚上他差点死“凶尸”手里，也许烛阴本想让他死在那儿的，如果不是江虞南突然喊了他…… 江虞南坐在沙发上，烛阴站在他面前，他们对视许久势均力敌，同时开口：“你……” 烛阴笑：“你先说。” 江虞南挑了挑眉，看向还没关上的窗户：“不是第一次了吧？” 刚才烛阴是带着他从窗户进来的，显然不仅摸清了他家在哪，连开窗都很熟练了。果然之前他半夜觉得家里有人不是错觉。 烛阴也没隐瞒：“我想看看你。”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江虞南抿了抿嘴唇，“为什么躲着我……别否认。” “如果我刚才不出现，你是不是就要跟芬、何故……” 江虞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不紧不慢的道：“说不定，谁知道呢？” 烛阴突然轻声笑了：“你是故意的。”他走近了些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了吻，“……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江虞南本想晾他一个晚上，一对上他的眼睛突然就心软了。烛阴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眼睛温柔得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又带着几分犹豫，还有一些…… “你在怕什么？” “怕？”烛阴微微讶异后摇了摇头，“我只是……你的世界、你的生活，我其实都不太明白，在这里我格格不入，像一个异类。” 他在阿努比斯的帮助下得到龙骨重新复苏，第一时间去往华夏寻找他的爱人，然而却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不一样了。 之前在埃及时，他其实没有怎么接触现代文明，直到切切实实的站在人群中，看着周围湍急的车流、高楼大厦与灯火通明的夜。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他的衣着发色都与他们不同，还有人拿着奇怪的东西来与他“合照”，那似乎是江虞南曾说过的手机，和他想象的也有些不同。 而且，他们都是人类。 事实上，这几天里烛阴曾感到过一只鼠妖的气息。那是混在过马路的人群中，一个普通还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看见他时很惶恐的躲开了。他完美的融入了这个属于人类的世界。 -- 第171页 “你会适应的。”江虞南摸了摸他的侧脸，调笑道，“阿努比斯就适应的不错……他只能做一只宠物，可比你要难过多了。” 烛阴笑着摇了摇头，他突然解开衣服，露出半个胸膛。浮现于皮肤上有大概两掌大小的成片的龙鳞，甚至已经蔓延到脖子上。 “这样的我也能做人么？”他笑容很淡，“我是龙，我擅长法力与战斗，我可以捕猎也可以收服部落，但这些在这里都不需要。今天何故说的其实没错。我什么也不会，难道要你一直养着我么？” “这是个普通人的世界，而我是怪物。” 他表情淡淡的称述事实，看上去十分平静，面色毫无波澜，但江虞南却感觉到他有些难过。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不这么想了。”江虞南看着他的眼睛，眉梢微挑笑的有些不正经，“现在，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幕穆木木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栀 4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吃鸡么？ “这是烛龙。” 江虞南淡淡的介绍道。早上欢腾的部门寂静了足足有五秒，瞬间爆发。 “卧槽真的假的？是是是我想的那个么？？？” “……我居然见到了龙！” “妈耶活的上古神兽，可以拍照么！”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拍了，烛阴露出他模板式的淡笑，很礼貌的对他们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往江虞南身边靠近了一些。 江虞南脑补他慌得一批却强作镇定的模样，就有点想笑：“拍照可以别乱发啊。人家阿努比斯也是埃及正牌的九柱神，也没见你们这么激动啊。” “当然不一样，阿努比斯是狗。”除妖师家的小徒弟小小声道，又偷偷瞄了烛阴一眼，不得不承认这龙真的太好看了，他是男的他都忍不住盯着看，更何况那些女同事了。 那边阿努比斯叼着香肠，愤怒的“汪”了一声。 江虞南恐吓他如果被发现是狼，人们会把他抓到动物园，为此还专门带他去动物园遛了一趟，让他看清下场。因此这些天阿努比斯无数次在外面装狗，下意识的就汪汪叫。 它叫完就觉得不对，然而江虞南已经带着他苦苦等待的“主人”走了。 江虞南是要带烛阴去看专门饲养与囚禁那些妖物的地下一层。 参考了之前在研究所看见的那些，在这个五百平的场地里，他们做了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里面那些游鱼飞鸟、形态各异的走兽，在他们两人进来的瞬间突然齐齐向这边涌来，最终停在距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目光定在烛阴身上。 江虞南有些惊讶：“它们……它们似乎以你为首？” 烛阴倒是很镇定：“除了凤凰那种大妖，就连四神兽也不能违背龙的意愿，这是血脉里的威压。” 在这个灵力匮乏、大妖消亡的和平年代，江虞南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捡到宝了。 这都是些比较和善的妖，不服管教的都在隔离室里。他带着烛阴过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凶兽朱厌。 它长得像个猿猴，红头白足，一见有人来就张牙舞爪的嘶吼，口齿不太清晰的咒骂着一些什么。烛阴只微微一笑，它顿时没了声，乖乖趴在了地上。 江虞南看得很爽。 “朱厌”实在是个难缠的妖，传闻它出现即带来战争。它刚出山就掀起了一场小暴乱，老道士和除妖师折了半条命，才给它弄了回来。 还不是靠着符咒与法宝，是用闪光弹和强效麻醉枪给它打晕了，再用直升机带回来的。 下一个是蠪侄，长得像个狗又像狮子，发出婴儿的哭声蛊惑人接近再吃掉。烛阴这次还没靠近，那瘆人的哭声就停住了。 那隔离区域穿过长长的走道，两侧都是透明玻璃隔间，大概有十来只妖兽。他们穿行而过，几乎无往不利，桀骜难驯服的妖物们都变得乖巧温顺，以后大概也不用这样囚禁着了。 江虞南摁下控制器，隔离室尽数打开，那些妖兽小心翼翼的迈出来后似乎想靠过来，接受到烛阴的眼神，又乖乖的跑去了中央的“生态圈”，引起一阵骚动。 朱厌似乎为了抢地盘和原住民打起来了。江虞南想去阻止，烛阴笑着拉住他：“不用担心。那些能被你们抓到的其实都还是幼崽，只是在闹着玩。” 江虞南看了看他：“你很喜欢这里？” 事实上他早有打算，他知道这些天烛阴的纠结与矛盾。烛阴的聪颖与智慧在“奥丁”身上就能体现，如果让他学一项技能，虽然要从头开始，但是也并不困难。不论他从事什么行业，都会成为行内翘楚，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与旁人的差异就会渐渐显现出来——诸如不会变老，以及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正如他当年也是得了国家庇佑，才能让生活相对步入正轨。对于烛阴他同样有此打算。 他试探性的问道：“你要不要留下来？我的工作就是接触奇闻与异兽，这个领域你比我厉害多了……” 烛阴似乎怔了一瞬。僻静无人的玻璃甬道里，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扶着他的脑后，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你是在……”他话没说完，突然抬起头看向上方某个闪着红光的东西，微微眯了眯眼睛。 -- 第172页 监控室那边，错过了大厅介绍烛龙的几个人此时还不知道这个陌生男人是谁。但他们清晰的看着从他们两人进入隔离区，直到现在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然而随着烛阴那一眼凝视，监控屏幕一闪居然坏了。 江虞南后知后觉的红了脸，推了推他的肩膀：“这里有监控。” 烛阴问：“监控？” 江虞南跟他解释了一下，最后换了个说法：“就像奥丁的那两只乌鸦、还有他的至高王座一样。”他指了指那个摄像头，“这个世界没有魔法但是有科技，这个能代替乌鸦，成为我们的眼。” . 那天晚上江虞南洗完澡出来，很诧异的看见烛阴在看书。他头发湿哒哒的走过去，被烛阴捉住摁在腿上坐着，笑着拿了毛巾给他擦头发。 “你好香。”他亲了亲江虞南的后颈，呼吸悄然重了几分。 类似这样的场景这些天总是发生。江虞南敏锐的意识到危险，回过头臭着脸捏住他的鼻子：“……你既然想学着做人，那我告诉你，大数据表明人类的平均发.情次数与时长是……” 他说完之后，烛阴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似乎还隐隐有些自豪。 更过分的是那天晚上何故来了一趟，是这几天一个略显棘手的事件安排了他和江虞南负责。情况比较紧急，已经死了四人伤了五十来人，必须连夜出发。 他来的时候心情不错，甚至还捎了一瓶红酒，准备离开前跟江虞南喝两杯。他以为烛阴也该滚回他的龙窝去了，谁知门被从里面推开，他就直直的对上烛阴的脸。 烛阴上半身衣服没穿好，胸膛裸露出一些，像是出来的比较匆忙。何故瞅了两眼，绝望的比起自己长期训练、引以为傲的身材，这条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即他留意到，烛阴若有若无的瞥了他的下面一眼，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笑容，带着些几不可察的同情。 何故：？？？ 他努力平静了一下，强撑着笑点了点头：“奥……烛阴，你也在啊，我来找……” 他话没说完，就见江虞南从房间里面出来，他白色衬衫扣到最上面一个扣子，脸色却泛着好看的微红，像是刚被春雨滋润过的样子。 他对着何故笑了一下，经过烛阴时瞪了他一眼：“什么事？请进吧。” 何故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对面靠坐在一起的两人，实在如鲠在喉，像是被强塞了一嘴狗粮，这狗粮还是陈醋拌的。 但今天的江虞南看上去与往日不太一样，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柔软而湿润，显得慵懒而餍足。何故忍不住就偷看他，却每每接收到烛阴温和的笑，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其实是单方面的压制，然而江虞南恍若未觉。他修长的手指慢慢翻动着文件，半晌才开口。 “烧了古村落？” 何故也正色起来：“最开始是当地的人捉住了一只大鸟，谁知道那鸟能吐火……徽州那边的房子比较容易着火，一连烧了几个宅子，有个小孩没跑出来被烧死了。” 烛阴笑着摇了摇头：“毕方那一族从初代起就是个暴脾气，仗着自己能喷火一向任性妄为，不过也是个明事理的……这事不难解决。京城这边有只麒麟，让它去。” 江虞南跟何故都愣住了：“……这里有麒麟？” 烛阴点头，大概形容了一下他感应到麒麟所在的建筑。何故深吸一口气：“那不是……”国安局么？ 这个IX，UY问题牵涉太多，现在不是谈的时候，江虞南与何故对视一眼暂且放下这个疑惑。 “不止是毕方，”何故把文件翻到后面，点了点上面的信息，“穷奇现世了。这只穷奇智慧很高，大开杀戒被当地警方武力镇压之后，变成人溜进人群跑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变成人……”何故叹气，“这道行得多深啊。那位麒麟坐镇京城估计是离不开了，苦差事都是我俩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你准备一下吧。” 烛阴看着江虞南：“我陪你一起去。”何故深吸一口气，心情变得无比糟糕。 下飞机后还有一段路必须开车进去。何故被赶到了副驾，他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每每看向后视镜就觉得窝火。 江虞南给烛阴买了手机，他在后排教他怎么用。烛阴挑了挑眉，那个方形的叫“手机”的东西十分神奇，他很快掌握了基本用法。他划动着桌面上彩色的小方块，随手点进一个APP。 江虞南听见熟悉的声音，笑了：“我教你吃鸡.吧？” 并不知道吃鸡是什么游戏的烛阴，凑上去就想吻他，被江虞南推开：“认真点。我说游戏……就是你点的这个。” 事实证明，再聪明的人也有短板。江虞南独家教学之后，又带着烛阴过了新手训练，两人开始双排。 第一局烛阴跳进了人堆里，被拳头捶死。 第二局开局前江虞南提醒他：“你跟随我就行，等会儿别乱跑跟着我一起搜房子。” 烛阴心想这怎么行，他作为上古神兽，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小人类。于是在江虞南和人刚枪时，他头很铁的冲上前，挥刀就砍。 江虞南脸都绿了：“……你拿的什么？你枪呢？” 烛阴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 第173页 “我以前见到的人类都是用刀和弩箭……枪是更厉害的武器么？” 副驾上的何故再也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操……”他突然觉得如芒在背，笑声戛然而止。 江虞南也想笑，但他忍住了：“刀剑是冷兵器，现在不常用了。现在的武器科技很发达，下次带你去看看。” 何故双手枕在脑后，笑嘻嘻的道：“江教授，玩游戏找我啊，我carry你。” 雄性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竞争就产生斗志。 原本两人已经退出了游戏，烛阴却突然道：“要不再来一局？” 江虞南并不觉得再来几局他就能玩明白了。毕竟不论是倍镜等配件、枪支与手雷的使用、还是毒圈是个什么玩意，都一时半会无法解释明白。 何故大概发现江虞南在场，烛阴也不会怎么样他，笑道：“江教授，人家一玩魔法远攻的你非让他玩枪，太难为人了吧？奥丁以前还跟我说，像我这种挥着爪牙近战的，一爪子下去最多挠死几个人，他一大魔法扔下去可以灭了一座城……哦，不是说亚尔夫海姆的事，你别想多。” 烛阴笑容僵在脸上。江虞南见气氛不对，随手点开另一款游戏。 “何故说法师倒是提醒了我，我们玩农药吧。”这个死了能数秒复活，且鱼塘局水平不高，游戏体验应该会好一点。 果然，烛阴玩了一会新手英雄，很容易就上手了。辅助跑上路去了。他玩adc下单，江虞南打野，一心二用的关注着他那边的情况，时不时过去帮他切个人。 江虞南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感觉到“带妹”的快感，即使是鱼塘局也玩得很开心。 对面是东皇太一，旁边三颗球转啊转。烛阴很习惯这种冷兵器＋魔法的设定，没过多久还拿了人头。他看着对线那玩意的蛇尾，问道：“这是蛇人族？” “是东皇太一。” 烛阴笑着摇了摇头：“我出生时东皇已经陨落了，不过他可不长这样……” “这个射箭的很好用。”烛阴随口问道，“我用的是什么人？” 江虞南瞅了一眼突然顿了下：“……这是后羿。” 司机连夜开车有些疲惫下车抽根烟，何故也跟去了。车里正好就他们两人。 这些天有关后羿的话题，不知有意无意两人都刻意回避了。然而却在预想不到的情况下被提起。 江虞南沉默着心不在焉的打了一会儿，死了，等待复活的时间里，他还是忍不住问：“……如果没有那条蛇的话，后羿原本会复活么？” “谁知道呢。”烛阴看了他一眼，“……你是希望再见到后羿么？” 他脸上分明在笑，神情十分温柔，可江虞南下意识的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反应很快的摇头：“不，当然不，你怎么会怎么想？” 他在烛阴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坦白道：“……其实我有点内疚。” 烛阴笑了笑：“我能理解。” 窗外还是昏沉的夜，天上有数点星子。江虞南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听见烛阴说：“你不必这样难过。他们的确死了，但是依旧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如果……” 前面车门突然被拉开，何故带着淡淡的烟味上来，指了一个方向：“快到了，就在那里……” 他突然停下，皱眉打开车窗，认真看向那个方向：“……我怎么觉得有烟啊？” 江虞南视力更好，他听何故这么一说才看向那座山，远远的有黑烟升起，在夜色中不甚清晰。那滚滚浓雾愈发明显，缓缓弥散上天空。 “着火了。”烛阴说。 火势被树木遮住了，看上去还不算太大。然而等他们赶到时，那烈焰已经冲天而起，大片的山地草木被火舌卷入，人群四散奔逃。 “怎么了？”何故抓住一个人问。 “山林大火！消防队过来还要将近一小时！快下山吧！”他说完就甩开他的手，汇入逃难的人流。 依旧有少数人拉着水管或是带着水桶灭火，却无济于事。 在这样的自然灾害前，人类的力量太过薄弱。也许刚开始许多人都在试图灭火，然而火势这样大，眼见着快要波及自身，能跑的人都跑了。 剩下的几个人手中盛着水的桶掉在地上，半跪在地上哭起来。 “是那怪鸟干的！明明关的好好的，晚上不知怎么它跑了出来，我们几个的孩子也被它带上山了……” 有个中年妇人见他们面善，抽噎着回答道：“我们也知道救回来很难，但就是不甘心……你们快走吧，那吃人猛兽说不定也在这山上，你们去山下就安全了。” 烛阴轻轻握了一下江虞南的手，江虞南意会了，轻声安抚那妇人：“你们先下山避难，我们会尽量帮你们把孩子救出来……”他掏出证件给她看了，“我们是国安局的，专门来处理怪鸟的事，请放心。” 那几个中年人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道了谢后就下山了。 江虞南目送着他们走远，在何故困惑的注视下，朝着烛阴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何故知道烛阴厉害，这趟他跟着来，虽然他心里不舒服，但确实也觉得安心。见状立刻明白烛阴是要开大了，提着的一颗心也落实了：“怎么？我们烛龙大人要降雨了？” 江虞南和烛阴同时看着他。江虞南叹了口气：“……何故同志，我早就告诉你，人傻就要多读书。” -- 第174页 “能降雨的那是应龙，你面前这位比它位分要高出几阶。” 何故：“……所以呢？” “所以并不能降雨。” 话音未落，烛阴已经脚踩云雾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条腾飞的黑色巨龙。他黑色的鳞甲在暗夜中发着金属光泽，何故头一次见到烛龙本体，惊呆在了原地。 烛阴已经游弋向苍穹之上，巨大的身形只一瞬就隐没在云端里，忙着下山逃难的村民几乎都没有看见。 “……他不能降雨，那他准备做什么？” “天缺西北，龙衔火精。气为寒暑，眼作昏明，身长千里，可谓至灵。” 江虞南十分平静，似乎一旦也不担心眼前的混乱局面，甚至脸上带着笑：“……论玩火，毕方得叫烛阴一声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酸辣鱼不是鱼 35瓶；流浪吻 9瓶；妄笙子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龙衔火精 漫山遍野的树木在火舌中发出噼啪断裂的声音，滚滚黑烟带着热浪扑面而来。 何故看向江虞南。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以至于他的睫毛都根根可数，分明是十分危机的场景，他看上去居然心情真的很不错。仿佛不论再发生任何事情，他都再也无所畏惧。 何故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苍穹之上有一股巨大的吸力，那是隐没于云间的上古神兽在以吞天之势，鲸吞吸纳着下方的火源。 如同海面突起漩涡，天地间风起云涌。 以此处为中心气流突然旋转着往某处汇聚而去，那气漩渐渐波及整座山峦，卷起烈焰携着尘沙一同像百丈高空而去，在天地间形成一个倒立的锥形气旋。 山下几百住民仍聚在一起，他们抬起头看着这一幕神迹，久久难以平复心情。有反应快的人连忙掏出手机录像，而丢失孩子的父母忍不住掩面哭泣。 沐浴火海的山巅重归于平静，只余下无边的黑暗长夜、以及周遭焦黑断裂的枯木。 一阵狂风吹过，面前的空地上忽现身形缩小的烛龙。即使缩小了数倍，它比起人类来说依旧过于巨大。 今夜没有月光，深夜中的山林实在太暗了，他们只能仰头看着那庞大的黑影渐近。 它突然缓缓的俯身垂下近五米宽的龙首，那尖利的龙角险些戳在何故身上。 “……我日！”何故吓得后背发凉，忍不住去想它是不是故意的，跟江虞南说，“我就说他根本就是……” 他准备告诉江虞南这龙根本就是记仇得很还想弄死他，然而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后半截。 一片黑暗中只那双黄金瞳分外清晰，竖立的瞳孔看上去多了几分冷血动物特有的残忍与冷漠。 大概是雄性天生对于比自己强大的雄性会生出抵触，那一瞬间何故总觉得黑暗中蛰伏着的巨龙，比起神明更像是一只危险的凶兽。 然而这种感觉只一瞬间。 那双眼睛在触及静立一旁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时微微一动，看上去居然十分温柔。 江虞南看着俯在眼前的龙首，唇角一弯忍不住露出笑容。他伸手摸了摸那漂亮的龙角，又触到坚硬如铁的龙鳞，烛龙明显十分受用，又不动声色的低下几分，更方便他抚摸。 “你在撒娇么？” 江虞南上前一步，额头轻轻与它相抵。何故分明没听见那龙发出任何声音，江虞南却像是听见了，轻声的笑：“……可以啊，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一幕其实是十分离奇的，却带着几分荒诞的温柔。 温润高挑的青年在那龙的面前显得太过渺小，那龙几乎是把他圈了起来，像是保护又像是划分所属权的架势，然而又有一种势均力敌的观感。他们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何故没听清，也没什么心思去听了。 “……孩子都活着？”江虞南突然道，他看上去有些讶异，“……你带我去？好啊。” 烛龙伸出爪子托起他放在自己的头上，腾空就准备离开—— 何故懵了一瞬：“哎哎不是等等！你们就把我丢这儿？” 一人一龙像是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人，江虞南说：“烛阴，让他也上来吧？” 龙的脸上分明看不出表情，但何故却明显感到它十分不快，那双黄金瞳扫到他身上时像是裹挟着冰刀子艺涵，冷得他一个哆嗦。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龙大爷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卷着风带着老婆飞向大山深处，连个影都没了。 何故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合着这龙是能说人话的，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针对他呢！他就说奥丁睚眦必报、分出这一片散魂的烛阴又能好到哪去？江虞南这么一精明能干的小美人，也难怪栽在这老狐狸手里。 . 江虞南看着面前的山洞，一瞬间竟然怀疑自己的眼睛。 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干草与动物皮毛，七八个小孩子最小的还含着奶嘴，最大的也不过三岁，用肉乎乎的小手小脚在地上爬来爬去，发出“哇啊呀啊”“呜姆”之类他听不懂的婴儿语言。 “这……这是……” 烛阴化作人形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笑道：“这就是那些人类的孩子。” -- 第175页 山洞深处有个深红色头发的青年走了出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那青年这时才发现有外人入侵，他显然意识到入侵者十分强大，挥手掀起气流将一地的孩子都凭空托起挪到更后方的安全地带，张口就准备吐火。 烛阴依旧微微的笑着，身形动也未动，那青年脸色却变了：“……前辈究竟是何方大妖，何必来为难我？” 大概这番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在后方休憩的凶兽。黑雾中忽现一个黑衣的高大男人，他狭长的眼睛显得凶狠异常，却在落到入侵者身上时突然变了。 “烛龙……”他看上去有点讶异，半晌后不太情愿的补充了个后缀，“……烛龙前辈，有何贵干？” 这发展饶是江虞南这种见过大场面的都有些懵。烛阴一副上位者的架势，淡淡的点了下头：“穷奇，毕方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么？伤人的事下不为例，人类的孩子我带走了。” “人妖本就不两立，不过吃三四个两脚兽……他们再敢动我的妻儿试试，”他舔了舔尖牙，狭长的眼睛微眯，“山下那么多鲜肉，我可忍好久了，要不是……” 那红发的青年瞪了他一眼，凶道：“你敢！” 穷奇瞬间敛了气焰，不说话了。 江虞南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面前这毕方与穷奇居然是一对。那毕方怀里的孩子…… 他忍不住看向那小孩，发现他果然长得与人类孩子不太一样。首先他颈侧生着细碎的红色软羽，背后还隐隐冒出了翅膀尖儿。 红发的青年看上去很凶，长得却柔顺而漂亮，又白又尖的下巴抬了抬，一双圆眼直直的看向江虞南，确定他没恶意后突然道：“……你想抱抱他么？” 江虞南：？？？ 然而毕方已经毫无芥蒂的走过来，把软绵绵的小团子往他怀里一塞，随即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往穷奇怀里一靠：“妈.的小孩真烦人！明天该你带孩子了！听见没！” 他说完突然猛的一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江虞南：“喂，那个人类……你，你们人类不是都有奶妈什么的？你留下来帮我带孩子，我给你珍稀的灵药吃！” 烛阴脸上笑容已经没了，就这么淡淡的扫视过去，那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显得并不太友好。 穷奇捏了捏毕方，蹙眉轻声道：“别说了，那是烛龙的人。”毕方有些惊讶，目光自他们两人间扫了一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虞南怀里的小孩扑腾着落到地上，凭借那双幼嫩的翅膀顺利翻滚式着地。他快乐的爬进那一群同龄小屁孩中间，和他们玩起了拍手手和摔跤。 “你们抓孩子过来，是为了陪他玩么？” 毕方理直气壮道：“是啊。我明明准备过几天就送回去，那群人类居然要杀我……” 穷奇打断了他看向烛阴，态度尊敬而好不谦卑：“烛龙前辈，您的立场我明白。孩子我们会归还给您，不过山下那些人类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如果他们不伤害我的家人，自然相安无事，但是……” 发生了这些事，和平共处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本就抱有一分排斥与恐惧。烛阴说：“华夏很大，你们可以换个地方住。” 穷奇还没说话，毕方却又跳起来：“不行！找个新家哪有那么容易？华夏是大，但凡灵气足的山里都早有山灵和隐居的大妖！从我还是小鸟崽崽这山头就是我家的了，我才不走！” 这只其实现在依旧算是“小鸟崽崽”的毕方确实年轻。他其实才一百来岁，而眼前的穷奇已经上千岁了，他已经明白此地留不得，便做了顺水人情。 “要我们离开可以，不过地方你们得给我们找好。灵气要足够修炼……也不能偏僻的连个超市都没，我们的孩子喝人类的奶粉。”他想了想，补充道，“还要是无主之地。” 毕方耳朵动了动，开始提条件：“不能有镇守的大妖，但也不能一只妖都没，不然不利于孩子成长……” 这要求不过分，找起来却必要费一番功夫。烛阴将想法直接传到江虞南识海里：“……这只毕方比较笨，却也能震慑些小鱼小虾。你们部门人手不够，要不要……” 江虞南立刻明白了。他看了毕方一眼，面露难色，毕方见状有点慌：“……不行么？” 江虞南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好找，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穷奇问：“多长时间？” 江虞南斟酌了一下：“至少三年。” 京城好东西那么多，是卧虎藏龙之地，灵气也是华夏最充裕的地方之一。三年足够让这只年青的小鸟崽不舍得离开了。 毕方长长的出了口气，似乎十分满意，小声嘟囔：“呼，我还以为要多久，才三年……”确实，三年对于他们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那这三年里……” 江虞南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阵：“这三年你们可以先去我们的地方暂住。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条件，其实也勉强都符合了……” 穷奇愣住，毕方眼睛瞬间亮了：“什么？真的假的？那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还完孩子就回去。” 毕方根本没给穷奇发表意见的机会，指示着穷奇去收拾东西：“把我的丹炉灵药药材都带上……还有我们的孩子别忘带了！” -- 第176页 人人闻风丧胆的凶兽穷奇居然一声不吭，一手抱起地上吐着口水的自家孩子，乖乖的去收拾要带走的东西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送孩子，”毕方一手抱起一个人类的小孩，信誓旦旦道，“……既然借住你们的地盘，我也会帮你们做事的！你别看我才一百多岁，我很厉害哦，我还会炼丹！什么聚灵丹破障丹锻体丹……什么功能的都有。” 在这个人心险恶的时代，这样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妖其实已经很罕见了。 江虞南白白捡了个大便宜，还买一送一赠了穷奇这个“人间杀器”，狐狸尾巴都快翘起来。 烛阴见他开心，摸了摸他的脑袋垂着眼笑的温柔。 毕方看了他们一眼，突然道：“对了，我最近炼出了个诞子丹。我跟穷奇的崽子就是这么来的。你们想要孩子么？” 江虞南笑容僵在脸上，突然就想把这傻鸟丢回洞里奶孩子。烛阴却眉梢微挑，轻轻的笑了。 “到了。”江虞南连忙打断这个尴尬的话题，抱着孩子快步下山走进人群。那些丢失孩子的人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向他们奔来，接过自己的孩子就激动得难以自制，边说“谢谢”边低声哽咽起来。 毕方把手上流着口水的小奶娃娃送出去，只觉得一身轻松。 他抱着手臂看得啧啧称奇，拍了拍江虞南道：“你们人类感情真充沛。是因为寿命太短，所以任何感情都显得弥足珍贵么？” 江虞南被他问得有点诧异，笑了笑道：“差不多吧。”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道：“……说起来，穷奇六百年前有过一任妻子，也是个人类，后来死了……我想大概有一天我跟穷奇也会腻味又分开，妖的寿命太长，这些感情不过须臾之间，人人都是过客，无非谁停留的长久些罢了。” 江虞南突然就忘了刚才准备说什么。毕方性子比较大条，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还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他。 “那你呢？” 江虞南迟钝的“嗯？”了一声。 “烛龙与天地同寿，”毕方说，“我知道你也不是一般人，不过你肯定死在他前面的……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当然想过。然而江虞南其实一直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他至少还能活几百年，这份上天的馈赠对于人类寿命来说已经十分漫长。但对于妖与神兽来说几百年光阴真的不算什么。 在他死后，烛阴会怎样呢？他有那么一瞬间自私的希望，烛阴会忠于他一辈子。 大概真的思虑太多，那天在回去的飞机上，江虞南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黑色的汪洋，有巨龙趴伏在暗涌水面中心巨大嶙峋的礁石上，它的鳞片已经不再如年轻时黑亮坚硬，而是片片剥落露出其下苍老的皮肉，甚至一侧的龙角都断了半根。 江虞南的意识在水中沉浮，他很快意识到那是烛阴。它孤苦终老，在无人的礁石上独自死去。 他是被毕方叽叽喳喳的激动惊呼声吵醒的。毕方与穷奇跟他们一同乘飞机回去，然而这只年轻气盛的小雏鸟，对这个比它飞得还高还快的“钢铁鸡”十分好奇。 “我们在降落，我们是在降落么？”毕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往窗外看，“嚯，这么快就到了！我敢打赌这只鸡比烛龙飞的还快！” 烛阴淡淡一笑：“并没有。” 毕方更激动了：“那你可以……”他话没说完就被穷奇死死捂住嘴巴，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何故看着穷奇又看了看毕方，刚开始他还自来熟的上去称兄道弟，等江虞南一介绍他就懵了。这趟行程太过凶险，他一个本本分分普普通通的特种兵，显得手无缚鸡之力，柔弱的不堪一击。 他很自觉的往江虞南身边挪了挪，递了一瓶水给他，随口打趣道：“江教授，你刚说梦话了你知道么？” 江虞南情绪不太稳，没听出来他在开玩笑，居然当真了。他被烛阴和何故夹在中间，尴尬的笑了笑。 烛阴看了他一眼，轻轻握住他的手，江虞南下意识的僵了一瞬。 第83章 部长夫人（完结篇） 回京城后他们获假休息一天。江虞南去了一趟国安局总部，将毕方与穷奇的事情汇报后，被单独叫到了局长室。 国安局局长姓齐，据说是60年特殊年代坐上这位置的，大抵是很有一番手段。京城这片名利场利益所趋尔虞我诈的，往往今天我跟你一条线明儿就搞你一下，齐局却稳稳当当坐了几十年，没一人试图撼动他。 江虞南头一次见到这位耳闻已久的局长，他其实应该有七八十了，但看上去才六十多岁，长得慈眉善目十分富态。他一进去刚恭恭敬敬的叫了声“齐局”，就见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一副欣赏儿媳的眼神看的他头皮发麻。 “你就是江虞南江教授？”他抚着手掌给他倒了杯茶，“来，坐。” 江虞南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依言坐下：“齐局，我今天来是想说一件事，关于……” 齐局呵呵笑了几声：“烛龙前辈的事是吧？好说好说。” 江虞南愣了一下半晌没回过神来，齐局自顾自的拿过几份文件啪啪盖了章，递给他看：“我建议烛龙前辈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入特殊部门，喏，编制还有文书都弄好了……组织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要求。烛龙喜湿喜燥在这边住的惯么？要不给你们安排个学区房？” -- 第177页 江虞南：“……学区房？” “你们不是准备要孩子么？正好组织预备拨一套房子给烛龙，要不你挑个学区房看看哪片合适？”齐局叭叭叭说了一通，突然想起什么。 “——忘了介绍，我是瑞兽麒麟，就是所至之地必有祥瑞那个。”他长叹一口气，“当年特殊时期你知道吧？其实也是有大妖作祟。国务卿理事把我从山里骗来了这里……总之不论是烛龙还是毕方你都放心，国家不会亏待有能之士。” 最终江虞南还是没能厚着脸皮挑学区房，但他切切实实的感到烛阴大概是真的对生崽产生了兴趣。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烛阴的表情都不太对，在某些快乐的事情上也反复推脱。 烛阴自然发现了江虞南的反常，他不知与毕方进行了什么交易，某天微笑着回来，看上去心情不错。 晚上床上一番云雨之后，烛阴在江虞南惊恐的目光中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上面盘着玄色暗纹，隐隐散发出草木的淡香。 “……这是什么？”江虞南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然而连声音都在发颤，“我不要生孩子！” 烛阴却很温柔的圈着他的腰，半诱哄道：“乖，吃下去。” 江虞南一枕头砸他脸上，手脚并用从他身边爬开，却被他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勾回了怀里，半强迫的把那丹药塞进他口中。 他想吐出来，那丹药却入口即化，尽数吞入腹中。他气的第二天早上就收拾了行李，跟何故去某海岛玩了。 毕方正在闭关炼些稀奇古怪的药，穷奇百无聊赖的进部门里溜了一圈。特殊部门最近进行了扩建，收留的妖兽也与日俱增，穷奇刚出现在它们面前时，常常惊起一片鸡飞狗跳。然而时间长了，他再抱着自家崽去溜达时，甚至会有小妖凑上去问好。 这回穷奇一来没见到江虞南，那除妖师的小徒弟正抱着一摞书经过：“您来得不巧，江部长今早跟何哥出去旅行了……何哥对江部长那点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左右看了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您可别跟烛龙大人说，他老人家似乎不太接受办公室恋情，脸色差的吓人，跟老婆跑了似的……” 穷奇没忍住笑出了声，转身就大步走进技术顾问烛龙前辈的办公室，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烛龙，听说你老婆跟人私奔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在早上略显安静的廊道里穿透力极强。数秒诡异的沉寂后，整整一层都躁动起来。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那个仗着江部长宠他的除妖师徒弟，他自门框边探出一颗脑袋，身后跟着数不清不敢露头的八卦的灵魂。 “烛龙大人您和江部长是……？” 他话还没问完身后就传来一声小小的嘀咕，像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啊，我还以为江部长会和何哥……”那姑娘声音很小，然而烛阴听觉本就不似凡人，闻言笔尖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点了点，突然笑了。 “我和阿虞，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使嗅到大瓜气息的众人满足：“所以您是江部长的……” 烛阴漂亮的金色眼睛微垂，略作思考后薄唇弯起，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意味深长的笑：“我不太清楚你们人类的说法，不过应该算是……部长夫人。” 穷奇正拿着一个摆件把玩，闻言手一抖那水晶摆件就往地上坠去，他连忙施法将它浮起。 原来……烛龙竟然是下面那个么？ 在场的人心里都同时生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疑问，然而再无人敢发问。 . 江虞南懒洋洋的躺在沙滩椅上，表面看上去淡然闲适，心里却慌得一批。 这一周里他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体内像是有什么在逐渐改变，就连流淌的血液都是不同以往的。并且，他离开的越久越觉得难受。 何故一手抱着一颗椰子回来，上面各插了个吸管。他脸上戴着墨镜上半身赤裸，毫不客气的散发着自己的雄性荷尔蒙，然而却很悲哀的发现，江虞南给他的关注并不比椰子多。 江虞南接过椰子，低头咬住吸管慢慢的吸，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你说……” 何故笑着凑近了些，刚扬起一抹笑容，就听见江虞南用很飘的声音道：“……男人和女人身体构造不同，是不是怀孕的反应也不一样？” 何故足足反应了有半分钟，才缓缓道：“……男人能怀孕？” 江虞南看了他一眼，又咬住吸管：“……你觉得毕方和穷奇的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何故这才想起来，毕方之前曾说过炼出能生孩子的丹药一事，还问过江虞南需不需要。他张了张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这几日与江虞南一同出游的兴奋突然冷却了。 “你不会真吃了那丹药吧？”他很清楚江虞南的性格，突然眯了眯眼，“……我猜你不是自愿的。那老妖怪逼你了是不是？” 江虞南看向他时愣了一下。这样的神情他许久没在何故脸上看见了，他藏于吊儿郎当外壳下的锋芒尽显，脸上是满满的危险戾气。 何故眉梢一挑，舌尖自一侧牙齿上划过——那是他曾为芬里厄是长着狼族尖牙的位置。这是狼族攻击意识的前兆。 “如果你说是的话，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回去把他……” -- 第178页 江虞南打断他，撑着下巴笑道：“你又打不过他。” 何故愣了一下，刚才那气势瞬间散了。江虞南这表情语气，显然情况没他刚才脑补的那样严重，他耸了耸肩：“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办？安嶼、汐、團、隊、獨、家。心养胎？” 江虞南嗤笑一声。不可能的。 事实上烛阴这样不顾他的意愿擅自决定这种事情，实在让他有些心寒。然而此时多说无益，在这里也待了接近一周，也是时候回去了。 何故财大气粗直接私人飞机往返，返程那日毕方恰好出关，拖家带口去何家的停机坪接机。 于是江虞南刚下飞机，就迎来一个热情的拥抱。这拥抱不是来自烛阴，而是那比他矮了近一个头，又凶又软的小美人毕方。 “江江！！你一定猜不到这几天我做了什么！等会带你去……” 烛阴和穷奇两人看着老婆相拥，神情都有点一言难尽。说吃醋吧好像又没什么好醋的，毕竟他们这大概算是闺蜜？ 烛阴适时的走过来接过他的行李，替他理了理衣领。江虞南看见他就来气，不太自然的躲了一下。 毕方见状睁大了眼睛：“江江，你们吵架了么？” 江虞南不想多说，何故却还气着，嘴角一勾斜睨着烛阴道：“大家都是男人，男女平权搞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搞攻受平权的。” 毕方来了兴致：“哦？怎么个平权法？” 司机已经侯在一旁，何故边跟着他们上车，边漫不经心道：“比如财产家务分工之类的，还有……生孩子。不是我说，有的做1的真想要后代，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来啊？” 毕方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拉着江虞南一只手把玩着的烛阴却突然轻声笑了：“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江虞南愣住了。 烛阴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问：“还没有问你，你比较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江虞南过了好久没能说出话来，半晌才缓缓道：“……比起男女或是雌雄，你知道生殖隔离么？” 毕方笑起来：“都已经快成形了，等会儿你就能见到。” 江虞南看向烛阴的肚子，那一瞬间眼神十分怪异。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抚上去，没摸几下就被烛阴握住手拉开。 他轻咳一声：“不是像人类一样孕育的……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我们的孩子，如果你不想要，我们可以把它丢进山里，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毕方的“炼丹室”其实类似一个芥子空间，进入后是一片种满灵植的山谷，山谷中心长着一颗高大的树木。那树是红色的，藤蔓如同根根血管，看上去有些怪异。 “这是神血树，据说是自女娲还是哪位古神血液中诞生的，可以缔结血契。”毕方看上去很神气，仰着小脑袋炫耀道，“我说的生子丹就是用这果子炼的，其实也是血契的一种，可以用双方血液培养这果子，它就会转化为幼崽。” 他随手指了指右上方垂下来的一个红色的鼓包，那玩意江虞南刚才就看见了，还以为神血树长了瘤。毕方说：“那就是属于你们俩的。” 江虞南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你说用双方血液培养？你们从哪弄到我的血的？” 毕方顿时忘了答应烛阴的事情，口无遮拦道：“你们比较特殊啦，烛龙不是跟你结……”他突然接受到烛阴的眼神，结巴了一瞬，“结、结结……结婚了么。” 江虞南又岂是这样好糊弄的。他当时没说什么，仿佛真的被骗过去了，脑海里已经在计划晚上单独相处时如何对烛阴进行“威逼利诱”。 夜色中的人类住宅区某栋，毕方被穷奇盯得头皮发麻。 自从今天穷奇从他口中问出了那件事，就总这样时不时的凝视他。毕方正在炼丹炉里煲粥，被他吓得手一抖，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穷奇盯着他，沉默半晌说：“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毕方简直莫名其妙。那边他们的小崽子突然爬过来抓住他的脚就是嗷呜一口，他脸都快绿了，把小孩塞回笼子里回来继续煮粥。 “哦，你说烛阴把寿命分给江江的事是吗？”毕方搅拌着那锅粥，漫不经心道，“其实是我的错，他问我江虞南怎么回事，我就把那天跟他说的话跟他说了……谁知道他居然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这下他不仅寿命减半，跟江虞南也算是锁死了……” “我还是第一次用神血木结命契，说实话那颗丹炼出来时我都想自己吞了……呼，其实挺好玩的。不过估计也瞒不了多久，我猜再过三五百年，江虞南自己就发现了……” 穷奇显然不太关心他叨叨的这些事，十分有耐心的又重复一遍：“我是问你的想法。” 半分钟后，毕方后知后觉的缓缓扭过头：“你的意思是……？” 穷奇说：“虽然你还年轻，但你只是普通妖，我是上古凶兽，就算是剩下的寿命也比你长得多。我们两缔结这个血契，你不吃亏的，你看怎么样？” 毕方嘿嘿一笑，转身就展翅准备溜，却被穷奇拎着翅膀揪了回来。他其实很清楚，对于毕方这种玩性大的年轻妖，循循善诱之下他一定能接受这个提议，毕竟确实他也不吃亏。 但江虞南不同。他要是知道烛阴在这样的事情上擅自做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烛阴不敢冒险，他也不愿妥协。 -- 第179页 那天晚上，江虞南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十分主动的做了以往他死也不会做的事情。 过程中他一翻身将烛阴反压于下，看着他的发丝凌乱在雪白的大床上，随手撩起一缕咬在嘴里，满眼的桃花乱了春色。 烛阴表情管理确实很好，他维持着温柔而绅士的笑，甚至很体贴的扶了他一下，以至于那一瞬间江虞南还以为自己的努力与主动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烛阴真的十分动情了。他低头时就看见了烛阴胸膛上浮现出的细密龙鳞——这往往是他到达顶峰、极其兴奋时才会出现的。 江虞南眨了眨眼，放慢节奏掌控着烛阴的气息，以为这次必能问出他想知道的答案。然而烛阴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装聋作哑到天明。 . 烛龙坐镇国安局特殊部门一事在妖兽界传开后，一时间华夏可谓十分安宁，奇闻异事少了许多，只特殊部门异兽云集的问题亟待解决。 那年冬天时，甚至年兽都来走了一遭。在他们这儿赖到正月十五才离开。凤凰也依言来拜访了，他手中牵着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年，是那只小凤凰化形的模样。 江虞南跟烛阴坐在天台上，一低头就看见楼下一大群人偷偷在结界里放爆竹，吓得年兽吱哇乱叫。 何故拿着烟花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却最终也没有找到。不知谁带动了一场新年比惨大会，凤凰说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他屁股上的毛被小凤凰烧了。毕方叹着气说他就不该要小孩。很快下面就传来何故的声音。 “……我看见一颗水嫩嫩的野生小白菜，浇水施肥，结果发现它是家养的不说，养它的老流氓还把它拱了……你说我惨不惨。” 这听上去比起火烧屁股毛来说，真的不算太惨。于是很快就被别人的声音压下去。 烛阴微笑着取下围巾替他戴上，江虞南被裹成团子有点无奈：“……其实我觉得我身体素质变好了，今年好像没有往年那样怕冷。” 烛阴笑：“是吗，那很好。” “认真想想其实我已经活了很久了……等我变成老头子，你是会给我推轮椅，还是把我丢进养老院呢？” “不会有那一天。” 江虞南却较起了真：“万一呢？” 烛阴低头看着他，那一瞬间他其实都准备坦白了，然而对上江虞南的眼，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会变成龙形带着你离开这里。还记得以前说的吗，我们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你喜欢哪里就住下来……”烛阴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指拉至唇边亲了亲，“不过我觉得，那时候我大概也是老龙了，说不定都飞不起来。” 江虞南跟他十指相扣笑弯了眼。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在他鼻尖，他微愣着摇了摇头：“下雪了。” 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居然在除夕之夜悄然而至。江虞南心神一动，刚抬起头，烛阴就垂首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又在渐升的温度中愈发缠绵。 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幕。天上忽降的鹅毛大雪，飘零的纯白中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眼眸，是亘古不变的专注与温情。 在他们身后有烟花乍响，世界在升腾陨落的绚烂烟火中变得迷离。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九州荒凉的土地，神族缥缈的烟云。在蛮荒之地高大的祭台上、亚尔夫海姆夕阳的余晖中，庞大而孤独的黑色巨龙从天而降，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爱人。 神魂九转，也不过弹指之间，他们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而此时确是良辰美景，华灯万盏下佳人与共，大抵世间乐事不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和烛阴的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可能会有番外也可能不会有。第一篇文有很多不足之处，感谢所有追文的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