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靠近你》 第1页 [现代情感] 《偏要靠近你》作者:沙琪玛老板【完结】 文案: 【白切黑听障少女x自卑敏感瘸腿少年】 文案1 没遇见姜灵之前,江酌讨厌一切与腿有关的活动。 讨厌骑单车,讨厌过马路,讨厌体育课。 最讨厌的,是怪异的自己。 江酌没有同桌,一张孤零零的桌子贴在教室左面的墙角旁,像座孤岛。 开学后的一个月,楼上来了新住户,班级来了新同学,她叫姜灵。 一张崭新的课桌紧挨着江酌而放,凑成一对双人座。 姜灵很漂亮,她有双小鹿似水润的圆眼,笑起来像有春风拂过,温柔乖顺的像个小兔子。 江酌只注意到她耳朵上白色的助听器。 【麻雀】是江酌在网上认识多年的大姐姐,也是他唯一可以排遣烦恼的对象。 他郁闷地发送消息给她:我有同桌了。 文案2 转学前一夜,姜灵找到班主任,主动要求和江酌同桌。 晚上,姜灵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扬起唇角。 她不紧不慢地回复: 【有同桌不好吗?】 文案3 高二的冬天,搬家公司的人忙上忙下。 最后,姜灵下楼,她在五楼的那扇门前驻足了片刻,转身准备离开。 躲在猫眼后面的江酌突然开了门。 他一瘸一拐地上前,掌心在疯狂发汗。 江酌站在她面前,抬手,摘了她的助听器。 姜灵望着他一开一合的嘴,陷入久久的沉寂。 他说:快点走吧,最讨厌你了。 文案4 26岁生日那天, 姜灵聚完餐,拐进深巷,打算抄近路回家。 她脚步一顿,打开手机电筒,猛地一个转身。 身后的男人无处遁形,手忙脚乱地挡着脸。 “说吧,跟了我多久?” “两个月……” 姜灵撩起一边头发,叹气: “可真有你的,江酌。” 阅读提示: 1.1v1,HE,主校园辅都市 2.女主声带没问题,后期可以正常交流 3.日常流/慢节奏/久别重逢/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灵,江酌 ┃ 配角: ┃ 其它:双向救赎/女主宠夫狂魔 一句话简介:听障少女x小瘸子 立意:人生在世,唯有自强不息 第1章 姜灵 放学铃打响,所有人开始窸窸窣窣收拾书包,只有角落里的江酌没有动。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里的黑笔在一道立体几何题上来回划动,简单画了一个坐标系,埋头算起来。 不到一会儿,教室空了,剩下他一个人。 江酌终于放下黑笔,环视一周,确定人都走光了,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时间段校园里人不多,大都回去吃饭了,留在学校里的多数都是练体的,还有一些进来打球的外校生。 他们穿着无袖背心抱着篮球,风似的从江酌身边跑过,丝毫没注意到他。 即使这样,江酌还是不敢把视线放在正前方。 有住校的女生结着伴,三三两两的从旁边经过,不经意瞥见他,眼神就好像冒犯了什么神明,猛地收回,但不过一会儿,又会扭头偷偷再打量一眼。 江酌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抠着裤缝,头埋得更低。 他走路比一般人要慢的多,幅度又大,很消耗体力。 来到校门口,江酌就已经有些喘气。 回家的路对江酌来说既漫长又煎熬。 他习惯性地从书包左侧的网兜里掏出英语随身记,低着头记单词。 贴着墙,挨着路边的绿化,或者什么,只要身旁有东西,江酌都会下意识往那儿靠。 只要不是让他走路中间就好。 江寓林工作忙,没法接他,提议过让他打车回家,但是被他拒绝了。 理由其实很简单。 他有腿,就是不太好使,但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江酌垂着头,很轻易能看见自己那条腿。 不动的话,裹在校裤里,似乎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但是一走起来,就像坏掉的机器被强制启动,零件直往外蹦,他的腿也是。 又钝,又拐。 不知不觉到了马路对岸。 距离绿灯亮起还剩十秒。 他其实不喜欢过马路,不仅如此,还不喜欢体育课,不喜欢骑单车,可以说和动腿搭边的活动,江酌没一个是喜欢的。 以往过马路,他会偷偷挤在人群里,跟着一大票人一起,这样就不会让他太显眼。 但今天很不走运,除了他就只剩一对中年夫妇。 十秒后,绿灯亮起。 在江酌眼里这不亚于一场短跑开始前的那声枪响。 他得集中注意力盯着绿灯的倒计时,然后加快脚步,红着脸皮在众车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斑马线。 那样子肯定很搞笑,江酌想。 到家时,落日垂暮。 h市虽在南方,温度却一向不高,纵使是最热三伏天气温也不会超过35℃,九月中旬,早晚已经开始透着秋的凉。 江酌却一点没感受到,他浑身汗津津的,只盼着早点进电梯。 -- 第2页 电梯门上贴着告示,维修中。 江酌唇线紧抿,眼神仿佛在和那张告示对峙。 末了,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去走楼梯。 他家在五楼,说难爬也还好,只是他的腿不比一般人,爬到第三层就气喘吁吁起来。 正要拐向第四层,楼上忽然下来一对母女。 撞见陌生人,江酌下意识屏住呼吸,钉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其中一位似乎和他差不多大,江酌没敢抬头看,她与他擦肩而过,捎来一阵淡淡的馨香。 很熟悉的味道。 江酌记起来了,他家很久以前买的洗衣液,就是这种味道。 江酌倚着扶手,透过扶梯见那对母女往下走,那位女生挨着扶梯,穿着白裙,从上往下看,发色很浅。 正看着,她忽然抬起头。 两人视线交叉而过,没有接上。 江酌迅速移开了脑袋,觉得自己这份慌张来得很莫名。 打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 江寓林没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江酌摸黑开了灯,客厅一下亮堂起来。 江寓林,他的父亲,一位语言康复师,在语言康复机构工作。 职责就是帮助听障人群练习发音,学说话。 因为江寓林工作的特殊性,江酌从小便能接触到一群患有听力障碍的孩子,长时间泡在手语环境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这门特别的语言。 长大一点后,江酌慢慢觉得会手语也没什么用。 毕竟很难用上。 …… 江酌回房卸了书包后走进厨房,舀米淘米蒸饭,动作熟练。 中午还剩了几盘餐,他一一倒锅里热了一遍,又从冰箱里拿出两颗豆腐,简单弄了个豆腐汤。 趁蒸饭的空档里,他回了屋。 紧拉的窗帘里没有透出一点光,夏天结束,白昼不知不觉变短。 江酌摁亮手机,黑暗环境下屏幕自动调高了亮度,他眯了一下眼,适应后点开最顶上的那条信息。 【麻雀】:我搬家了! 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紧绷的不自觉嘴角舒展开。 【豹】:这么快。 【麻雀】:是啊!很快我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想想还有点激动。 江酌还在思考着回复内容,对方立马又发来一条。 【麻雀】:你呢,开学有半个月了吧,高中生活感觉如何? 【豹】就那样吧。 【麻雀】:哼哼,老学姐不想打击你,到时候有你累的,做好心理准备吧少年! 江酌提了一下嘴角,看着她的俏皮话,浑身不由得放松下来,他回复:“好吧,麻雀学姐。” 电饭煲到时发出滴滴声。 江酌起身去了厨房。 盛好米饭,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江酌摸出手机点开一看,是“麻雀”。 【麻雀】:到新学校,要尝试交朋友喔。 江酌盯了一会儿消息,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 “早啊。” 后桌的田淼淼一向来得早,她透过窗口看见蜷在位置上背书的江酌,心想自己又慢了一步。 她穿过无数课桌,自然地坐在江酌后面。 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作为前后桌的俩人几乎没怎么对过话。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她,只有在收作文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在他面前吱个声。 田淼淼掏出英语书,单手撑着脑袋,翻页的时候不留意走了神。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从页码转移到江酌身上,一路下滑到了他的右手肘边,空落落的。 这一组就江酌是独坐,应该说,全班就他是独坐。 整齐的桌线到他那里凹出一块空缺。 像一座孤岛。 教室逐渐被陆续到来的同学填满,市一中的学生自觉性都很强,屁股一落座,就自觉开启了读书模式。 只有副班长孙温怡还在和后桌的魏青天打闹。 周围人习惯了她的性子,没什么怨言。 孙温怡的名字虽然带着“温”,但她本人却一点也不温婉,她是二班出了名的交际花。 年段上的人她无所不知,她的名字年段也无所不晓。 老师对她评价都是,皮,跳,太活泼,猴似的坐不住。 但是没有老师会讨厌她。 因为她成绩好,能坐上副班的位置,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 不光成绩好,她还会各种才艺。 女生里面她是中心,又能和男生打成一片,样子不算出挑,但是笑起来那对小虎牙看着明媚又舒服。 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赵红进来了,她朝最后排正在低头吃小笼包的生活委员林凯招了招手。 林凯一抬头对上班主任的视线,吓得一股脑把包子全塞进嘴里,乱嚼俩下便慌慌张张地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室。 不一会儿,林凯搬着张课桌回来。 一些同学好奇地盯着他,见他径直走向第四组,停在了江酌的身边,然后把桌子挨齐,放好。 正在背书的江酌被桌子间的碰撞声打断,他看着这张突如其来的课桌,眼神惘然。 入学前他跟赵红申请过一个人坐,因为腿脚不方便,赵红也同意了。 怎么现在又多出一张桌子? 就在大家开始有些骚动的时候,赵红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女生。 -- 第3页 “新来的?” “好白,好漂亮。” 赵红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这位是我们班的新成员,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掌声过后,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了她身上。 女孩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很常见的黑白款,POLO衫领子。 她的头发有些偏咖啡色,扎成了两个低丸子,左耳后一个,右耳后一个,耳根泛着健康的粉色。 她恬静地站着,标准的瓜子小脸,粉扑扑的双颊,圆又润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森林里的小鹿。 “别闹了姐,新同学来了。” 魏青天后仰躲过孙温怡的攻击,她哼了一声回头,正好看见讲台上的新同学。 “我靠,好清纯。” 隔壁桌的一个男生忍不住叹道。 孙温怡听到了男生的话,目光又重新集在了那位新同学身上,她捧着脸颊冲着讲台上的女生笑,露出两颗娇俏可爱的虎牙,“新同学怎么不说话?自我介绍一下呗!” 班上同学的目光热切起来。 一段时间的缄默后,她从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拣出一根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唰唰唰写起来。 大家觉得新奇,一个个仰着脑袋看她在写什么。 她放下粉笔,让开了身子。 黑板上的字整齐又强劲有力。 ——我叫姜灵,患有先天性听力障碍,没法和大家正常交流。不过我平常戴着助听器,可以听见大家的声音,会用纸笔回答,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这才有人注意到她耳朵里戴着的助听器。 一群人读完这段话,不由得收起笑容。 大多数同学是第一次见到听障人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奇又小心。 魏青天把书卷起来放在嘴边,“没事,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这番话引得所有人大笑,也起了带头作用,有几个人在座位上喊:“欢迎新同学!到了二班就是一家人!” 赵红很满意学生的反应,轻拍了一下姜灵的肩膀,示意她坐在江酌旁边。 姜灵来到江酌身边,静静地坐下。 空气中混进了一股淡香,味道并不陌生。 江酌却不想深究,他紧贴着墙面,恨不得穿墙而过。 突然来了个同桌,他好郁闷。 第一节 物理课,江酌努力让自己忘却身边有个人,集中起精神听课。 过去了二十分钟,他还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偶尔姜灵弯腰去捡笔,都会吓得他想跳起来。 江酌紧张得手心出汗,时刻提防着她。 她会发现吗? 发现他奇怪的腿。 又过去了五分钟,江酌感觉手肘被硬物戳了一下,没等他的“应激反应”出现,一个小本本突然移到了他的桌前。 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几个字,字迹大方,带着点儿连笔,很好看。 【我叫姜灵,你叫什么?】 江酌别开头,继续盯着黑板,没有理会。 姜灵见他没反应,又默默把本子撤了回来。 她目光低垂,盯着江酌抽屉里露出半个角的练习册。 姓名:江酌。 * 放学,江酌照常最后一个走。 课间一堆人挤到他座位周围,对着姜灵好奇地问东问西,她也没有嫌烦,温柔地拿着纸笔一一回应他们。 可他被挤在一边,一个觉都没睡成。 江酌郁闷地叹了口气。 关了教室灯,江酌走过长长的廊道,拐了个弯,面前是一截又一截的楼梯。 这个点没什么人。 江酌左右环视,确定没人来后,开始了艰难地下楼运动。 他瘸了三年,其实已经习惯走路,也可以快速地下楼梯,就是…… 样子会很难看。 江酌的手搭在扶梯上,歪着半边身子,一步一步地往下踏。 遇到有人上来,他就站立不动,假装在看什么,等人走后,再开始慢慢挪脚。 江酌正认真下着楼,肩膀忽然被人冷不丁拍了下。 他吓得几乎要蹦起来。 回头一看,是姜灵。 第2章 我念对了吗 姜灵背着书包,目光关切。 江酌大脑当场宕机,嘴皮子上下一碰,僵硬地开口:“你怎么还在。” 姜灵娴熟地掏出本子和笔,叼着笔盖,写了一串字:【我去了趟办公室,填资料。】 江酌满头大汗,压根没看清她在写什么。 怎么办,他想逃没地方逃,恨不得拿块布把腿遮起来。 江酌咽了口唾沫,没敢直视她,觉得好挫败。 她肯定全都看到了吧。 半晌,本子又平移到他眼前。 上面写着:【需要我扶你吗?】 “不要。”江酌几乎是脱口而出。 言罢,他不再顾及颜面,加快速度,一拐一拐地下了楼。 江酌梗着脖子一路莽走到了校门口,他红着脸,气喘吁吁,心底泛起一阵酸楚。 他在怕什么呢,都已经三年了。 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或者说,他还有什么是没被人见过的? 江酌颓着肩,沿着墙走,他想不明白那个叫姜灵的女孩怎么会坐到自己旁边,也想不明白赵老师为什么违背他们间的约定。 -- 第4页 一个瘸子和一个聋哑人坐在一起,多么讽刺。 或许某种层面上来看,也算一种“和谐”? 他脚步一顿,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同样停下来的脚步声。 这条路沿途种了一排的法国梧桐,入秋后,枯黄的叶悬在树梢上,风一吹就会落下大片,铺满一地,扫也扫不尽。 鞋子踩在干枯卷曲的梧桐叶上,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路上行人不算多,大多都是步履匆匆的成人,他们踩叶子的声音重,次数频。 唯独他身后不远的那道脚步声,和他保持相同的频率,轻轻的。 江酌疑心加重,终于,一个猛回头。 身后三米左右,姜灵蹲下身捡起了一片完好无损的落叶,她用手指捻着叶柄,叶面像把大蒲扇。 她站起身,撞见江酌的目光,冲他一笑。 怎么是她。 江酌立马转回头。 来到马路前,路旁站着一帮人。 江酌心里宽慰了些,很自然地融入人群,绿灯亮起,他随着一行人走进斑马线。 毕竟腿瘸,走路没有一般人快,江酌正夹在中央,身后的人不耐烦,绕过他往前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下他的肩。 江酌失去重心地趔趄了几步,眼看要摔倒。 忽然,身后有只手扶了一下他倾斜的身子,借着力,江酌得以站稳脚跟。 “谢……” 看清对方后,江酌瞬间语塞。 是姜灵。 姜灵摆摆手,用唇语说:“没关系。” 江酌不说话了。 进了小区,电梯终于修好。 江酌垂着脑袋走进去,摁亮了数字“5”。 等了半天电梯门都没有关上,江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姜灵走进电梯,指尖按在“5”的上方。 江酌傻眼了。 姜灵先把本子递到了他面前,【好巧,你也住在这里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江酌没有回答,他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内心有些煎熬。 电梯真的修好了吗,怎么这么慢? 电子屏显示“5”,电梯门终于缓缓打开。 江酌准备出去,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角,他回过头,见姜灵拿着小本本快速写下几个字,放在他眼前。 【明天见。】 江酌眼神躲闪,什么也没说,急忙出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姜灵舒了口气,她懒懒地倚在电梯墙上,从书包外层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摁下一句话。 【麻雀】:我放学了喔。 * “灵灵,出来喝牛奶。” 正准备上床的姜灵听到许安宁的声音,立马光着脚下床,跑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许安宁,她穿着睡衣,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皮肤状态很好,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四十的人。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蓝色的亮片美甲在玻璃杯外闪闪发光。 姜灵接过牛奶,一饮而下。 许安宁看着她,这小丫头是不是又长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想当初她把姜灵从她爸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她又瘦又小,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安在那张菜色的小脸上,极不和谐,看着跟病猴似的。 许安宁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场景,她第一次撩开姜灵的衣服,肋骨根根分明,左一道伤口,右一块淤青,后背划伤无数,不成人形。 …… 她遏住回忆。 现在多好,她伸手拨弄了一下姜灵头发,她被她养得又白又漂亮,人又那么地聪明、礼貌。 除了……许安宁把目光落在女儿耳朵上的白色助听器上,除了这个,她真的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 许安宁接过空杯子,不忘问:“新学校,都还适应吧?” 姜灵点点头。 两人互道了晚安,姜灵爬上床,摘了助听器放在床头,然后撕开了一张面膜。 她靠在床头,认真地把面膜敷在脸上,小心地碾平褶皱,完事儿后拿出手机看消息。 【豹】:跟你说,我有同桌了。 姜灵扬起嘴角,又记起敷面膜不能笑,只好在心里偷着乐,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复。 【麻雀】:有同桌事件好事呀^o^男的女的? 【豹】:……女的。 【麻雀】: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豹】:不知道,没注意看。 姜灵晕死,她抓来一只小兔抱枕揉啊揉。 她咬起指甲反思自己的策略。 到底哪一步错了呢? 她在超市里闻了一下午才找到江酌家同款洗衣液,洗了大半年。 入学前一天,她特地发消息给班主任赵红,拜托她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在江酌身边。 她还戴了美瞳,为了把眼睛显得更大更水润一点。 都没用吗? 另一边,好友莫卿卿发来消息。 【卿国卿城】:怎么样,见到你朝思暮想的男神了没? 【麻雀】:别提了……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卿国卿城】:哎,正常,谁没事还记得小学的事儿啊! …… 姜灵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 可是她记得。 * 电梯门打开,江酌原以为会空无一人,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了姜灵的脸。 要命了。 江酌心里打着鼓,自觉站在最角落,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 第5页 姜灵后退几步,与江酌并肩,她笑了一下,用唇形说:“早上好。” 江酌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她,他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靠近过女生,觉得难受,赶紧往前走了几步。 出了电梯,出了小区,到早点铺买早点。 姜灵一路安静地伴在他身后,江酌很不自在,他又不能让她别跟着自己,毕竟去学校的路都是一样的。 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小本子又出现在他眼前。 【我刚搬到这里,不熟悉路段,可以跟着你吗?】 她手里拿着包子,咬了一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答案。 江酌想说,不行。 理由是不想让姜灵看到自己走路走到满头冒大汗一扭一拐的丑态。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希望她能看懂他的脸色。 巧了,姜灵一点也没看懂。 她以为江酌默认了,于是兴高采烈地和他肩并着肩走。 江酌开始是抗拒的,她一靠过来他就往旁边挪,一来二去他终于放弃,任由她怎么挨过来靠过去。 有一瞬间他怀疑姜灵是不是故意的,但看着她一脸的自然,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有什么值得让别人故意呢。 一个瘸子而已。 田淼淼以为自己眼花了。 江酌今天不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就算了,居然还和新同桌结伴而行。 她想不明白,在她印象里,江酌几乎不和女孩子打交道,别说女生,他都很少和班上其他人说话。 就,透明人一个。 唯一不透明的恐怕就是他的成绩,江酌进来时中考成绩在班里排第二,一二三班是宏志班,就是所谓的尖子班,放在年段怎么看也是学霸。 田淼淼垂头丧气,果然要长得好看吗。 * 课间,劳动委员陈涛凑到姜灵身旁,平时的大嗓门今天变得娇软起来:“那个……姜灵同学,关于值日,你想周几扫地呢?” 姜灵纠结了一下,抬头看他,腼腆地伸出三根手指。 陈涛的脸立马变得通红,“周……周三对吧?行嘞。” 姜灵暗自思忖,昨晚放学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值日表,江酌应该是在周三没错。 班长蓝山突然也凑上来,他一把揽住陈涛的肩膀,指着姜灵桌上的橡皮说:“好巧,我也有块一模一样的!” 蓝山索性不装了,一屁股坐在姜灵前座的空位上,摆着手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诶?我记得‘你好’的手语是这样的……” 他一边嘀咕一边思考着怎么比。 姜灵捂嘴笑了,她单手握拳,伸出食指指了指蓝山,然后收回食指,又伸出大拇指比了比他。 这就是【你好】的意思。 蓝山看呆了,倒不是因为手语。他傻傻地看着姜灵亮晶晶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脸,直到位置的主人回来把他赶下去,他才回过神。 “那个,我叫蓝山,蓝天的蓝,山峰的山,我是班长,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找我。” 几个男生跑过来推搡蓝山,笑得很贼。 上课铃响了,蓝山不得不回位置,他红着脸匆匆忙忙说了一句:“姜灵,你今天的发型很好看……我,我先回去了。” 姜灵松了一口气,人声太杂,她其实没听清蓝山在说什么。 这一幕被孙温怡收进眼底,后桌的魏青天漫不经心地说:“改天我也去要个Q。Q。” 孙温怡白他一眼,转身问正在写题的同桌,“喂,叶子,你说我扎麻花辫会不会好看?” 被叫作叶子的女生抬起头,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打量着她,最后得出结论:“我觉得,你还是这样好看。”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孙温怡觉得没劲儿,掏出抽屉里的小镜子自顾自照起来。 * 晚上,江酌洗完澡,忽然听到敲门声。 江寓林在卧室换衣服,他喊:“江酌,去开一下门。” 江酌走到玄关处,打开门,姜灵披着头发,穿着白色吊带裙站在门外,对他露齿一笑。 江酌差点晕厥。 姜灵为什么会来他家? 不过他此刻在乎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江酌刚洗完澡,穿着松松垮垮的白t,下身是条黑色沙滩裤,刚及膝盖,膝盖往下是小腿,上面蜿蜒爬着一条长长的、狰狞的疤痕。 她会不会看到?看到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换条长裤。 姜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烦恼,她的目光往江酌背后的客厅探了探,江寓林正巧在这时走过来。 “怎么不让人家小姑娘进来?” 闻言,江酌慌忙让了身子,姜灵礼貌地笑了笑,换了鞋子走进客厅。 姜灵从他面前走过,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飘进他鼻腔。 江酌怔了一下,他家的洗发水好像也是这个味儿。 姜灵从去年开始就在江寓林所在的康复机构训练了,现在搬家又恰巧搬到了江寓林的楼上,平常上学没时间,就约定好了二四五专门来江寓林这儿培训。 姜灵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江寓林,他戴着一副框型眼镜,看上去很温和。 语言康复训练就是练习一些字眼的发音,江寓林拿起桌上的水杯,嘴唇张开,让姜灵看见舌头的卷曲度,然后开声:“水——” -- 第6页 姜灵照着学,她不是第一次做语言康复训练,所以学得很快,就是有点大舌头。 江酌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起身回房写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的俩人终于结束。 江寓林临时去上了个厕所,让江酌帮忙送一下。 江酌不知道楼上楼下有什么好送的,不过他还是照做了,基本的待客之礼他还是懂的。 姜灵走出门,用唇形说了句“谢谢”。 正准备关门,江酌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女声。 “江……酌。” 是姜灵发出来的。 她后退了一步,有些害羞地抬起头看着江酌,拿出本本写:【我念对了吗?】 江酌愣住了,傻傻地点了点头。 第3章 他的暗恋 距离第一次月考只剩一周。 【你可以教我这题吗?】 下课,姜灵把本子小心地推到江酌面前,他草草扫了眼上面的字,随口问:“什么题?” 见江酌没拒绝自己,姜灵开心地把题本放在他面前,拿着笔头戳了戳题号。 他们俩坐了一个多星期的同桌,交集甚少,江酌不爱说话,成天缩着个脑袋做题。 放学他又走得忒慢,姜灵实在找不到借口和一起他回家。 唯有早上可以和他走一段,姜灵为此牺牲睡眠时间,闹钟提前了四十分钟,只为气定神闲地出现在电梯里。 江酌看了眼,是道物理题,他擅长的。 “这题不难……”他嘀咕了一句,抬眼迎上姜灵期待的目光,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江酌读书从来都是闭门造车,遇到难题就自己啃,啃到会为止,很少去请教别人。 当然,也很少被别人请教。 他盯着题目,张张嘴:“你把公式带进去就好了。” 姜灵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下眼。 在她准备让江酌讲详细一点的时候,孙温怡突然出现,她把习题册放在江酌的桌面上,皱着眉问:“你看下我哪步写错了?怎么一直算不出来。” 江酌明显愣了一下,姜灵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合起笔盖,她不认为江酌会教其他人,这个女生显然还不了解他。 “其实……上面这段话可以不用看,这里有个很重要的条件你漏了,你应该把a先算出来……” 姜灵差点咬到舌头。 江酌换了根自动铅笔,在题干上圈圈画画,不一会儿又摹了一个草图简单分析,他认真地埋着头讲,末了,抬起头看孙温怡。 他心里慌张得要命,死死压着跳得飞快的心脏,只看了一眼就立马低下头。 孙温怡自己消化了一遍,猛然领悟 她绽开笑容:“谢谢你啊江酌。” 江酌快速“嗯”了一声。 这下轮到姜灵不知所措了。 孙温怡注意到旁边的姜灵,她今天披着头发,别了两枚奶黄色的夹子在左侧,纯得像青春片里的女主。 孙温怡眨巴了下眼睛,忽然伸手撩起姜灵几缕头发,摊在掌心仔细看了看,露出两颗小虎牙,“你的发色好特别,哪儿染的?” 姜灵看着她,轻轻摇头。 孙温怡回到位置上,刚好她也有一枚bb夹,她拿出来夹在头发上,转身拍了一下魏青天的桌子。 她晃了晃脑袋,“怎么样?好看吗?” 魏青天打着呵欠,眯起眼睛,“干嘛,脑癫痫?” “你会不会说话啊?”孙温怡捶了他一拳头,“我是说夹子!” 魏青天才注意到她头发上别着的橙色夹子,有些眼熟,他回头看了眼姜灵,转过来对她说:“东施效颦?” 孙温怡怒瞪双眼,站起身打他,“说谁东施呢!” 姜灵一回家,丢了书包,立马拿出手机。 在脑海里遣词构句完毕,她点开对话框。 【麻雀】:问你个事儿,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刚躺上床的江酌看了消息,差点吐血。 【豹】:怎么突然问这个? 【麻雀】:好奇一下嘛! 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江酌随后发出:没有。 【麻雀】:真的? 【豹】: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况且我也没考虑过这些。 姜灵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放下心来。 江酌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叹息了一声。 闭上眼睛,时间回到初三那年。 初三一开学,学校来了次大分班,一班是火箭班,江酌成绩优异,毫无悬念地被分到了这个班。 在火箭班,他第一次见到了孙温怡。 孙温怡很优秀,各种方面。 征文,唱歌,书法,文艺汇演,几乎所有比赛和活动都有她的身影。 而她每次都能取得好成绩。 分了班,原本零星的几个好友也被打散,陌生的班级里,江酌变得更安静。 被迫的安静。 班上没有人和他玩,没有人注意到他,注意到他的又会被他的样子吓得不敢接近。 处在这个阶段的男女生,最好面子。 但孙温怡不一样,她不会和别人一样用鄙夷又害怕的眼神看他,她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像小太阳一样。 在孙温怡身上,江酌似乎看到了往日自己的影子。 他说不清对她是崇拜还是什么。 -- 第7页 如果要说喜欢……应该是从那件事起。 初三下学期,是一次很平常的放学。 江酌背着书包独自一人回家,从中学回家的那条街治安很不好,经常有染着黄毛开着摩托的地痞到处游荡。 他走着,一群混混吊儿郎当地从对面走来。 他听到有人小声地说:“诶,前面有个瘸子,去逗他一下怎么样?” 江酌抓紧书包肩带,加快脚步,不料被领头的那个红毛拦下。 “小瘸子还走挺快。” 一群人哄笑。 有人模仿江酌的姿势,在路上一瘸一拐地走起来,没走两步他们就笑弯了腰。 江酌沉着脸,抿紧嘴,准备绕过他们走。 “瘸腿的,走哪儿去啊?” 一只纹着虎的手臂伸上来,江酌想也没想,一口咬了下去。 “操,还他妈还是条狗。” 他给江酌脑袋上来了一拳,打得他晕头转向,一下松了口跌坐到地上。 一旁的黄毛上前猛踹了他几脚,啐了一口,“妈的,死瘸子还挺牛。” 红毛看着手臂上的咬痕,觉得没出够气,刚想上前,一个小姑娘忽然冲了过来。 江酌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孙温怡的声音。 “不许再打了,我舅舅是警察,再打我就报警了!” 之后是那群流氓的嘲笑声,让她滚远点儿。 江酌抓了抓她的衣角,想让她赶紧跑,孙温怡却纹丝不动,她掏出手机,真的拨起了电话。 这个流氓见状,略感不妙,互相看了几眼,立马撤离。 孙温怡松了口气,回头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很疼吧?你额头都流血了。” 江酌接过纸巾,迟疑地开口:“你舅舅……” “骗他们的啦。”少女俏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个笑容至今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中考后,他们进了同一所学校,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她比初中更耀眼,更优秀,也有更多人喜欢了。 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停滞不前。 早上孙温怡来问的那个问题,是开学到现在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江酌激动万分,因为她还记得他的名字。 江酌摸着自己的腿,如果他和正常人一样,或许会更有底气吧。 但现实是,不可能。 * 第二天课间,姜灵又拿着题目问江酌,这次她换了一科,是化学,上次那道物理题确实太基础。 江酌破天荒给她讲起来了。 不是像昨天“把公式带进去就好了”那样的敷衍,是真的很认真拿笔带着她算了一遍。 姜灵单手支着脑袋,隔一会儿就轻点一下头。 她根本没注意听江酌在讲什么。 姜灵睫毛微抬,目光在江酌脸上流转。 他真的变了好多,要不是凭着名字,她恐怕都认不出他。 她看着他一头乌黑的短发,额前的碎发没被打理过略显凌乱,睫毛浓而密,低垂着,不时颤动一下。 姜灵又一路把眼神滑到他挺直的鼻梁上,以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镜。 她皱了一下眉,好丑的眼镜。 不过他还是挺白的,和小时候一样。 原来这就是长大了点儿的江酌啊。 姜灵在心里感叹。 她依旧认为他很好看,就是整个人有些消沉。 焉头巴脑的。 虽然,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关于他的腿。 这么多年,姜灵还是在网上和他聊天中才得知他腿受伤的事,具体原因他没说,她也不好多过问。 真正见面的那一刻,姜灵才知道,原来这么严重。 是会影响一辈子的程度。 但她没觉得江酌因此变难看了。 她只是心疼,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以前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江酌总感觉姜灵的眼光不在题目上,而是在他的脸上乱爬。他伸手假装挠了下脸,难道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在心里叹气,因为昨天很果断地教了孙温怡,他总有些愧疚感,一方面又是怕姜灵察觉到什么,所以今天没拒绝她的提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讲得好不好。 姜灵盯着他的身子,中间好像有个透明屏障让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从桌缝延展两边,他的脑袋偏都不偏一下,严格地做到了“不越线”。 讲题怎么说也要靠过来点吧。 又不是小学生还要遵守三八线吗? 那听题的人靠过去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江酌觉得姜灵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香,稍微一抬眼就看见她粉润的脸颊。 意识到太近了,他自觉往旁边挪。 姜灵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前移。 俩人僵持不下,江酌退无可退。 他眼神有点委屈,看着姜灵什么表情也没有,应该也不是有意的才对。 是凳子太滑了吗? 姜灵在心底偷笑,终于往后退了一点,饶过他。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坦率了? 她想,不过也挺可爱。 魏青天拍了下孙温怡的肩头。 “干嘛?”她没好气,身子却往后靠了点儿。 -- 第8页 他压低声音,眼神停留在姜灵一桌,“瞧,他俩相处的还挺好的。” 孙温怡顺势望去,“确实。” “诶,听说你和那个叫什么……江酌,以前是一个中学?” “是啊,”孙温怡看他,眼睛亮亮的,“怎么了,你吃醋了?” “啧,说正经的呢,”魏青天踢了下她的凳腿,“看他一个人都不说话的,你俩老同学,你也不带他玩玩儿。” “我和他又不熟,”孙温怡撇撇嘴,又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就你爱管闲事。” 第4章 你以后不会一个人 星期五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体育课一周有两节,一节在周二,上午第三节 课。 一节在周五,下午最后一节。 上完一天课的二班学子一个个怨声载道地来到田径场,在太阳的炙烤下,无精打采地排好队形。 自动报数完毕,全班49人,实到45人。 三个来例假的,肚子疼得不行,申请留在班级。 还有一个就是江酌。 他坐在和班级队伍呈对角线的那几级台阶上,距离稍远。 台阶后栽着一棵大榕树,夏天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在头顶的大伞,是最佳的遮阴场所。 入了秋,台阶不免掉落了好几片枯叶。 江酌拂去落叶,坐在树荫下,望着不远处的班级,学生一列接一列绕着操场跑,慢跑两圈后,又规规矩矩站成了一个小方队,紧接着互相散开,跟着体委做拉伸操…… 仔细想想,他已经有两年没上过体育课了。 初二开始他还会和大部队一起做做操,没两周老师干脆让他连操都不要做了,他就默默坐在旁边休息。 这一休息就是两年。 体考还是江寓林带着他去打了张证明,才无惊无险地通过。 到了高中,他还是坐在一旁看大伙蹦蹦跳跳。 江酌记不太清跑步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双腿有力地踏在地上,交替着朝前奔跃,感受腿部紧绷的肌肉带来的力量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也有快步走的时候,但却不能像跑步那样快,因为会摔倒,而且他也不愿意那样走。 原因很简单。 会被人笑,很丑。 江酌眯起眼睛。 好奇怪,明明以前他才是全班最爱在操场上跑的。 在市里踢足球赢了的也是他。 怎么听起来跟故事一样,一点都不真实呢? …… 姜灵扎了个高马尾,后脑勺散落的碎发被她用一字夹固定好,跑步的时候马尾辫一甩一甩,十分元气。 解散后,她微喘着气,白净的脖颈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环顾偌大的操场,却没找到江酌的身影。 “嘿!” 后颈一阵冰凉,姜灵激得打了个颤,回头发现是蓝山。 他手里拿着两瓶冰汽水,冲她傻呵呵地笑:“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给你。” 姜灵盯着他递过来的汽水,迟疑了一下才缓慢接过,她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嘴型在说:“谢谢。” “不用客气,哈哈。”蓝山挠着头乐呵呵,“需要我帮你拧吗?” “班长,也帮我拧拧呗。” 魏青天走过来,把矿泉水扔到蓝山怀里,被他没好气地推开,“你大老爷们的还需要我拧?” 魏青天不和他计较,转头看向姜灵,“新同学,下课回班给个Q.Q号啊!” 蓝山瞪了他一下,“滚吧你,哪有你这样的,上来就要q.q。” “干嘛,你不想要?” “我当然想……谁跟你说这个了?” …… 姜灵没心思待在这这听他们无聊的拌嘴,转身去了阴凉的地方。 “幼不幼稚啊你俩!” 孙温怡走上前,踢了一下魏青天的小腿,“我水呢?” “你又没让我带。”魏青天看着姜灵走远了,懊悔地说:“美女走了,都赖你。” “整天就知道美女,活该!” 孙温怡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甩着辫子赌气走了。 只剩下蓝山幸灾乐祸:“哈,活该!” * 江酌来到自动贩卖机面前,摁了按钮,正准备掏硬币,忽然见孙温怡挽着她的小姐妹过来,他心一急,发现兜里居然没硬币,只有一张纸币。 他慌张地拿出纸币,塞了半天没塞进去。 孙温怡和另一个女生来到他身后,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魏青天那家伙,真是的,让他买瓶水都能忘!” “哈哈,你别怪他啦,我觉得他挺有心的,上次不还给你送了个超级大的公仔?” “那是他应该的,谁叫他气我。”孙温怡的语气没有那么激烈了,微微有些傲娇起来。 “你该满足啦大小姐,你不知道年段有多少女生追他呢!……诶,我记得你生日快到了吧,不知道魏青天会送你什么礼物。” 孙温怡的双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刚上完体育课还是因为什么,“谁在乎他的礼物啦?” “行行行说不过你……哎,前面那人怎么这么慢。” 江酌抿紧唇,钱终于进去,咕咚一声,矿泉水滚到取物口。 他弯下腰拿出水,面对着孙温怡她们站起来。 -- 第9页 手臂一伸,“给你。” 孙温怡眨眨眼睛,没想到是江酌。 身旁的女生是其它班的,没见过江酌,她靠近孙温怡耳旁小声问:“他是谁啊?” 孙温怡盯着他递过来的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放学了,周围的人渐渐多起来,路过的人纷纷好奇回头,孙温怡红了脸,她不习惯被人围观。 她不知道这个江酌在搞什么,但她又不能损害自己的形象。 终于,孙温怡接过江酌的水,莞尔一笑:“谢谢你,我也给你买一瓶吧。” 江酌摇摇头,绕过她们离开了。 “诶,温怡,”女生回头看了一眼江酌,转身对她低声说:“他的腿好像有问题,你俩认识?” “是吗,没注意,”孙温怡拉起她的手,“我也不认识他,快走吧,放学了。” “不会是喜欢你的吧,还给你买水,啧啧啧。” “我也不知道,哎呀,快回去收拾东西啦。” …… 江酌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把那瓶水递给孙温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敢有那种赌气心理。 孙温怡肯定被他吓到了吧。 江酌懊悔地抓了抓头发,后悔死了。 他慢慢踱步回到班级,人都走光了,只有姜灵还趴在桌上。 姜灵坐在最外面,她好像睡着了,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江酌没办法进去,只好把姜灵后面的那张桌子往后移了移,这才腾出一点空间。 移桌子的声音惊醒了姜灵。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江酌回来,迷蒙的双眼顿时有了神采。 江酌坐回位置,掏出几本习题集,正想用题目洗刷掉刚才记忆,却发现旁边的姜灵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被看得实在没法了,他终于开口:“你不走吗?” 她拿出小本本飞快地写下几个字,摆给他看。 【刚刚好困睡着了,天太黑我不敢一个人,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吗?】 江酌看向窗口,才日落西山而已,操场上还有人打篮球呢,怎么也算不上“黑”吧? “我很迟的,天会更黑。” 他应了一句,顺手翻开习题,没再理会姜灵,觉得到时间了她自然会走。 没想到姜灵把他这句话当做“同意”了,她随后坐正,拿出了作业,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写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蒙上一层灰幕。 江酌悄悄瞥了眼正在记单词姜灵,心软了,“回家了。” 姜灵收拾好东西,笑吟吟地站起来。 他不懂她在开心什么。 一般人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更别说一起走路了。 就她最奇怪。 江酌叹了口气,跟着收拾好书包。 起身时,他无意间瞥见姜灵小臂外侧的伤口,皱了一下眉,忍不住说:“你的手受伤了?” 姜灵迷茫地眨眨眼,她抬起手看了看,这才注意到手臂上的伤,估计是下课太着急跑回班在楼道上摔的那一跤留下的。 本来结了痂,手臂一牵扯,又开始往外渗血。 “等我一下。” 江酌从书包小层拿出一枚创可贴,他以前没习惯跛脚走路,经常摔倒,这东西可以说都是他常备的了。 他撕开创可贴,靠近姜灵,她的手臂很白,显得伤口格外触目惊心,皮肤周围还有擦伤的痕迹。 “回家记得撕下来,不然伤口会发炎。” 江酌小心地把创可贴覆在姜灵的伤口上,不忘嘱咐,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受着江酌说话间扑在手臂上的气息,以及他指腹蹭过皮肤后那奇妙的酥痒感。 她看着江酌低垂的脑袋,心脏怦怦跳。 “疼吗?” 他忽然抬头,姜灵却不敢直视他,慌张地移开了眼。 她摇摇头。 江酌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很快地收回手。 “……走吧。” 路上,两人并排着走,姜灵忽然想起什么,她掏出本子低头写了一行字,递到江酌眼前。 【明天开始走读生也要上晚自习了。】 江酌知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又唰唰唰写了一句。 【我只上两节课,因为要去学画画。】 江酌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你要一个人坐、一个人回家了。】 姜灵用本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在同情江酌。 江酌觉得好笑,这算什么事儿? 他看着远方流动的车辆,语气平淡。 “你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坐,一个人回家。” 傍晚的风透着镇皮肤的凉,与白天温热的天气形成了不小的反差,掰指一算,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穿长袖了。 街角亮起商铺的光,远远的看去是一片晶晶闪闪萤火,很是朦胧。 姜灵吸了一下鼻子,咬着唇,缓慢地写了一行字,最后举起给他看。 【现在开始,你不会一个人坐,一个人回家了。】 背后的路灯亮起。 暖色的光洒在姜灵的身上,她的眼睛比灯更明,流转着亮润润的水光。 江酌呆了一下,不自然地避开视线,“走了。” 第5章 反对 -- 第10页 第一次月考结束。 班主任赵红把年段排名表贴在了黑板旁的展示墙上,下课后,一群人围上去挤着脑袋看自己的排名。 江酌低头静静写题,心思却不在题目上。 刚刚去了趟厕所,他趁人少看了眼排名。 班级第二,段排31。 这个成绩中规中矩,保持向上的话,到了高二应该有望冲一班。 班级第一是一个叫舒若楠的女生。 她留着一头短发,和江酌一样不爱说话,桌面上的书本垒成了一堵高墙,她成天到晚缩在里面,没人见她抬起过头。 她段排进了前十,把江酌甩开了一大段,断层式的存在。 江酌眨了眨眼,注意到他排名后一位同样二字的姓名。 姜灵。 他不自觉停下来,扫了一眼她的各科成绩,目光被物理分数吸引。 93分! 单科班级第一,段排第三。 江酌自认为物理是所有科里他最擅长也是最好的,但这次月考的物理卷子体感是真的不简单,七十往上的麟毛凤角,稍微好点的险过及格,多数人都沉在了六十以下。 他在考场上挥汗如水,才考到了84。 回忆起前些天姜灵抱着书上的基础题来问他的模样,江酌心里滋味复杂。 另一边,姜灵丝毫没体会到当第三名的快乐。 她拿着成绩条,盯着自己的英语分数:99分。 班里英语平均分130+,她连平均分都没上。 姜灵叹了一口气,趴在桌面上。 她的各科成绩都很漂亮,尤其是理科,最为优越,独独这英语,拉了她不是一星半点。 小学时,因为听力问题她的英语启蒙就比别人迟一大截,刚戴上助听器的姜灵完全适应不了忽然闯进世界里的“响声”。 即使适应了,也很难分辨各种声音到底是指什么。 上了初中她才开始真正学习英语。 或许是初中英语难度较低,多数是简单语法知识,中考姜灵轻松拿了140。 到了高中,英语带给她的困难感又席卷而来。 尤其是听力,高中的英语听力不像初中那样重复多遍语速又慢,相反的,听力语速快得令她手足无措,干扰词又多,没留意一遍就过去了。 姜灵闷闷不乐,对于英语,她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边念边记,能够把读音和单词在脑海里紧紧串联在一起。 她念不出,只能强记单词,单词的读音在她脑海里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记不清发音,考场上噼里啪啦的女声在她耳中只是冒个响,没法和卷子上的单词联系在一起。 姜灵支着脑袋,苦恼不已。 蓝山站在排名榜前,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在人堆里面很是显眼,他从下往上巡视着自己的名字,看完后哀嚎,又不死心地一路看到顶,他忽然激动起来,转过身冲姜灵喊,嗓门贼亮。 “卧槽!姜灵,你好牛逼!物理第一!93分!” 班上所有人都听见了,有人朝姜灵投了个惊异的眼神,而她只是抬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新来的同学不仅是美女还是学霸,后排一帮男生捂着心脏感叹,直接把姜灵封为心中新一届女神。 “蓝山你吵不吵啊?” 孙温怡重重地把书丢在桌上,烦闷地翻开书准备预习。 她郁闷的要死,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一向都是班里拔尖的,没有翻车过,这次她居然连班级前五都没进。 孙温怡气死了,蓝山又在那鬼喊鬼叫,她更是恼火,她这次考得最差的就是物理。 “怡姐,怎么了发那么大火?”几个男生从她桌前路过,嬉皮笑脸的。 “滚。”孙温怡在气头上,理都不想理他们。 * 走读生上晚自习的政策已经实行了一周多了,三节晚自修过后,终于放学。 江酌拉好书包,今天的学习任务都已经完成,回去再听几篇英语文章就可以睡觉了。 他走出座位,旁边姜灵的位置空落落,桌面上整齐堆放着一小叠书,桌角立着一个米白色的笔筒,上面贴满了各种卡通贴纸。 一张蓝色心形便利贴粘在上面,黑笔写着:一班,冲!! 后面还画着一个一脸斗志昂扬的小人。 江酌目光凝滞了一下,他以为姜灵会走美术生这条路。 原来她的目标也是一班么。 上完晚自修的学生两两成群走在人行道上,互相嬉闹,远远就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江酌独自一人出了校门,夜风袭来,他站在原地,留意了一下身后的路。 没人。 他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种说不清的落寞感。 没走两步,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江酌的肩。 他下意识回头,见姜灵笑盈盈站在身后。 姜灵掏出本本写:【好巧,又见面了。】 晚自习开始后,江酌每晚放学都能遇到刚好从培训班回来的姜灵,他本来是想低头假装没看见,可是姜灵每次都能发现他,最后只好顺路一起走。 姜灵见江酌没有说话,默默地往前走,他步伐很慢,似乎在等她。 她眼睛亮了,快步地跟上他。 江酌脚跛,走起路来身子轻晃,他不喜欢姜灵靠他太近,姜灵每次都和他隔着一定的距离。 姜灵抬手理了一下因一路狂跑而凌乱的刘海,心脏还在怦怦跳。 -- 第11页 她今晚看错时间,差点就要错过,还是使出了五十米短跑的冲劲才及时赶到,幸好江酌没走。 刚刚他站在校门口,是在等她吗? 姜灵想着,喜上眉梢。 【马上就要校运会了,你觉得我们班会准备什么样的开幕式表演?】 江酌瞥了一眼她本子上的内容,眉头绷紧。 “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确实和他没关系,自从瘸了之后他就没参加过任何一届校运会。 他一个瘸子,走在开幕式的正步队伍里,别人一眼就能看出。 况且,以往老师也会含蓄地建议他呆在教室,直到下午运动会他才会悄悄去班级的大本营坐着看比赛。 在教室里写作业时,偶尔倒是能听见田径场传来的歌舞声。 他会偷偷想象那个场景。 肯定很热闹吧,毕竟全校都在。 江酌不知道开幕式是怎样的。 这种东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包括运动会,就算他再想参与,可惜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姜灵察觉到他的低落,嘴一抿,把本子收了起来。 * 月考后过了一段时间,秋季运动会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与任何活动都无缘的高三年段,大部分班级都抱着佛系的心态,觉得走个过场就行,高档点儿的就每人戴副墨镜,或者喊几句高考必胜的口号,就算相当用心了。 而刚入学没多久的高一生,个个兴奋不已,讨论得如火如荼。 开幕式这种表演性质的活动,自然是少不了孙温怡,可以说完全是她的主场。 孙温怡把成绩考砸的事儿暂抛脑后,一心扑到开幕式的表演节目上来。 她身为副班兼文艺委员,赵红自然是放心地把这事儿交给她来办,毕竟她一个中年人,也搞不懂年轻娃娃都喜欢什么。 孙温怡打探了年段各班级的表演情况,有舞狮舞龙的,全体跳兔子舞的,武术的,还有些保密不肯说的……总之大体来看各有特色,要准备个惹眼的不是一件易事。 上高中第一次接手表演类活动,孙温怡暗自下决心,势必要争个第一。 另一边,体委开始收集报名运动会的人员名单。 班上报的男生有很多,女生倒少得可怜。 体委刘一豪哀叫:“姑奶奶们,给点面子吧。” 姜灵坐在位置上思考了一下,随后走上去报了女子八百米。 刘一豪双眼冒星星:“谢谢女神!” 魏青天倚在讲台桌旁,笑嘻嘻:“没想到姜灵看着娇弱,关键时刻还是一名健将。” “喂,”孙温怡拍了一刘一豪的肩膀,“给我也报个八百米。” “好嘞怡姐。” 孙温怡嘟囔:“你怎么不叫我女神呢?” 魏青天在旁边挖苦她,“你也没一点女神气质好吧。” 孙温怡气红了脸,伸手拧他,“谁跟你说话了,讨厌鬼!” 姜灵回到位置上,很自然地翻开书本。 江酌没想到她会去报八百米,大部分女生似乎都不爱长跑。 姜灵回头,与他不经意飘过去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露出一个甜甜笑容,低下头迅速写了一行字;【你会给我加油吗?】 江酌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 孙温怡想了一宿,决定在班上挑几个女生跳流行舞。 她最近迷上了一首外语歌,刚好学了这支舞,想展示却又没场合,不展示心里又老是痒痒的。 歌很酷,不烂大街且旋律上脑,舞蹈有一定的难度,她想,这样正好能凸显他们班的专业度。 孙温怡记得班上有几个女生也是练过舞的,想到这,她更加兴奋,直接敲定,就搞这个。 隔天,孙温怡借了班会课走上讲台,准备象征性地征求一下班里人的意见,没什么毛病今天下午就直接开始排练,人她都已经找好了,总共六个女生,到时候音乐一放,其他人围成圈蹲下,接下来的交给她们就好。 孙温怡在讲台前大致说明了表演的内容,男生们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没几个认真听的,随便女生怎么折腾。 大部分女生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全体一起表演,不过也都能接受。 孙温怡说完了,她转了一下眼珠,最后说:“有异议的举手。” 她知道,用这种说法,基本上没人会反对。 孙温怡扫视过去,没人举手,她放下心,正准备下台,一只手忽然缓缓举起。 她愣住。 抬眼望去,那人是姜灵。 她举着手,目光淡又冷。 第6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下课后,姜灵去了一趟办公室。 班级里,大家交头接耳。 孙温坐在位置上,脸色不佳,两条玲珑眉皱得紧紧的。 姜灵回来了,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一脸平静地回到座位,翻开书本,低头写作业。 孙温怡胸口堵着一团火,她拍了下同桌叶子的肩膀,声音故意扬高。 “叶子,你觉得我选的舞有问题吗?” 叶子不明所以,不知如何作答,轻轻摇了下头。 六个女生中有三个是和孙温怡交好的,她们纷纷下位走到孙温怡桌前,其中一个语气不悦:“烦死了,别的班早就开始排练了,过几天就要彩排了,好好的又来这一出。” -- 第12页 她说着,眼光投向了姜灵。 姜灵抬头,直迎上她的目光,她慌张错开。 “好嘛,我们不管了,谁不满意就让谁去排呗。” “可别,先会张口说话再说吧。” 另一个凑近她耳边说,俩人推着胳膊笑起来。 魏青天弯腰在桌下系好鞋带,他挺起身,踹了下桌脚,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她们这番话或许传不到姜灵那桌,但坐在后面的魏青天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吵死了,要说出去说行不行?” 她们怔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默默闭了嘴。 听了这话,孙温怡原本气愤的心情变得又酸又涩,她回过头,语气尖锐:“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得真多。” “行,随便你。” 魏青天起身,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揽着几个男生出了教室。 下一堂是赵红的课。 她站在讲台上,清咳了一声开口:“过段时间就要举办校运会了,每个班都要准备一个开幕式表演,孙温怡同学已经提了一个节目,我觉得挺好,但基于我们班有些同学情况比较特殊,老师呢,是想让全体同学都参与,毕竟你们来到高中,真正意义上的运动会只有两次,这次过了,只剩高二那场了。” 台下的学生咬着耳朵小声讨论起来,她继续说:“我希望同学们能多推举几个表演,大家一起来选。” 孙温怡的脸越来越黑。 班级里的声音轰地一下大起来,每个人都叽叽喳喳地在互相探讨这个提议。 后排的蓝山跳起来大声喊:“老师,不如我们做手语操吧,这样全班都能参加!” “我觉得可以,”旁边有男生赞同,“我才不要蹲着,我初中就是蹲着,腿都痛死了。” 六人组舞蹈的其中一个女生怼他:“也可以坐在地上啊,又没硬性要求你蹲着。” “坐一屁股彩带丝儿?你帮我洗裤子啊。” 大家哄笑起来,女生憋红了脸,不再说话。 看全班反响热烈,赵红觉得这个提议似乎还不错,她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样吧,举手投票,一个是孙温怡同学的流行舞,一个是班长的手语操……还有一个选择,是这两个咱们都选,学校也没规定只能报一个是不是?” 大部分人都选了折中的,大家都想拿第一,表演多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最终,高一(2)班秋季校运会开幕式的表演节目拍板定案,一共两个,一个手语操,一个流行舞。 孙温怡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赵红补充:“这次咱们就不踢正步了,改成正常走路,整齐一点,也比正步差不了多少。但前提是,所以同学——都要参加喔!” 她说完,眼睛轻轻转向了江酌,江酌迅速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抠着橡皮。 班里的人清楚老师在考虑什么,一致同意了。 下课,赵红走出班级,背后学生还在热情讨论。 她舒了一口气,想起大课间姜灵来她办公室写的那一番话,心里对这个特殊的女学生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其实,一开始知道有个听障学生要转到她班,赵红是有些拒绝的,毕竟从没有接手过这类学生,有些麻烦可能是她预料不到的。 但看到姜灵的第一眼,赵红的抵触心理就被稀释的一点不剩。 她的中考成绩很漂亮,按这个成绩去一班是没问题的,但她偏偏指定了二班。 姜灵站在她面前,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双眼清澈,但却不会让人感觉她柔弱。 赵红是老教师,对于学生,她的眼光一向敏锐,她能感受到这个女生身上透着的那股坚韧,是要冲破一切的强劲。 她眼底藏着一抹凛色,任教多年,赵红还是在极个别学生上才看见过这种神色。 那是一种不屈于命运,誓死力搏的魄力。 上节课姜灵来到她的办公室,浑身上下也是散发着这股凌冽之气,她拿着本子,写得飞快。 【老师,我不同意孙温怡同学的表演。】 【这是集体的活动,不是个人秀。】 【老师,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参加不了校运会。】 赵红被她吓了一跳,冷静下来一琢磨,明白了姜灵的意思,也清楚她在指谁。 她本想一手交给孙温怡办,毕竟他们都是一群同龄人,更懂年轻人的想法。 但她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的班级不是普通的班级,还有特殊的学生。 稍加思索后,赵红觉得姜灵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安排的不够民主,在她眼里所有学生都是亲生孩子一般的存在,她衷心地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一段愉快的校运会回忆。 * 姜灵上完厕所,在洗手台前洗手,一旁的女生洗完手,甩了甩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她的耳里。 “折腾半天,我以为能掀起多大水花,到头来我们的表演还不是照样能进行。” 姜灵恍若未闻,她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湿润的掌心,转身,面不改色地离开。 她才不关心她们的表演存不存在。 她只想让江酌参加。 而坐在位置上江酌,此刻内心五味杂陈。 姜灵为什么会举手呢? 是因为姜灵,所以老师才改变主意的吗? -- 第13页 姜灵跟老师说了什么? 赵红的那一眼,是在让他放心吗? 他参加开幕式……真的没问题吗。 在江酌思绪万千的时候,姜灵回来了,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嘴角带着笑。 他想问问姜灵,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作罢。 校运会开幕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二班是第二个出场,孙温怡有些沮丧,她觉得自己早该料想到,再怎么卖力表演也只是给评委老师和一班的人看,大部分人排在后面只能听个响。 手语操是第二个表演,包括六人组也要做,赵红在网上查了一晚上,最后看中了《夜空中最亮的星》的手语操。 她带头和学生一起学,大家积极性都很高,学得很快。 六人组也毫不服输,既练顺了那支舞,也认真学完了手语操。 二班订了两套服装,一套是手语操的,男女统一穿杏色的内衬,一套是孙温怡六人组的,是很韩范的宽松款舞蹈服。 在表演没开始前,赵红要求每个人都套上秋季校服外套,这个时节天气转凉了不少,她怕学生感冒,统一穿着校服,看着也顺眼。 她把江酌安排在队伍的最内排,并不是觉得他丢脸,而是照顾他的自尊心,怕他会因为太多学生注视而过分紧张。 不过最内圈也是面向主席台的第一排,赵红还是有私心,希望能锻炼一下江酌。 举牌的是蓝山,和一班穿着长裙的漂亮妹妹形成反差,他身段颀长,西装笔挺,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尽,透着点少年人的稚气。 蓝山举着班牌站在队伍的最前列,背景音乐一起,便昂首阔步地带着大家走向主席台。 二班没有走正步,而是踏着齐刷刷的脚步向前迈。 一班全体学生坐在草坪上,见此略感吃惊。 姜灵站在队伍中央稍后的位置,江酌与她隔了一队人,她目光微微一侧,就能看见他。 江酌紧抿着唇,走得很认真,虽然跟不上大部队的步伐,但是仍然在努力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 姜灵收回目光,轻轻翘了翘嘴角。 她为他感到高兴。 第一个节目是孙温怡她们的流行舞,同学们围成一个圈坐下,她们六个脱下外套,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在同学们的簇拥下,她们像花芯一样站在正中央。 重重的鼓点声响起。 孙温怡六人跳得很带劲,身后的呼声掌声接连不断。 江酌坐在地上,抬起头痴痴地望着灵活摆动腰肢的孙温怡。 她真漂亮。 这种漂亮令江酌心醉,却又刺痛他的眼,令他痛苦。 好像时时在提醒他,他们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姜灵坐在江酌身边,她不关心节目,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出了神的江酌。 她不傻,她看得出江酌喜欢孙温怡。 但是,这不妨碍她喜欢他。 江酌回过神,感觉有人碰到了他的手,他低头一看,姜灵正在悄悄用小拇指勾他的尾指。 他抬头,姜灵对他柔柔一笑,嘴巴一开一阖。 【校运会,好玩吗?】 背景音乐很大,江酌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反应过来后,他才记起,姜灵不会说话。 舞蹈结束,孙温怡六人满头大汗,牵着手朝主席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 紧接着,全班迅速站起来脱了外套,一旁的赵红把外衣脱了交给旁边的老师,她穿着杏色的内衬,加入了学生的队伍。 安静了一会儿,所有人好奇地仰着脑袋,不知道接下来又要表演什么。 吉他声缓缓响起。 ——夜空中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随着舒缓的吉他声,沙哑而又充满磁性的男生低沉地响起。 草坪上原本躁动的学生逐渐静下来。 赵红站在中心位置,她和学生跟着音乐轻柔地展开双臂。 背景里的男声在唱。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 是等太阳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第7章 螃蟹吃多了 下午的运动会,姜灵顶着哪吒头到了田径场。 她把额前的薄刘海撩了上去,用两枚淡黄色的一字夹定好,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身轻装地站在大本营前。 姜灵举着自带的淡蓝色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小口,正眯着双眼看男子1500。 背后几张课桌拼成一排,放着一次性纸杯和葡萄糖水。 江酌坐在大本营倒数第三排的台阶上,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午的开幕式里。 这次的开幕式像做梦一样,让他恍恍惚惚,难以置信。 他居然参加了。 自从他的腿瘸了后,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校运会。 开幕式到了后期,江酌前面的男生都已经看倦了,疲疲地撑着脑袋打呵欠。 江酌仍一脸兴致勃勃地仰着头看后面班级的表演。 原来开幕式是这样的,真的那么热闹,每个班级都有表演。 -- 第14页 他反复回味了几遍,忽然又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走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在底下偷偷笑他? 评委老师会觉得奇怪吗,会影响他们班的评分吗? 江酌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那时确实有点紧张,毕竟面对着主席台,抬头的时候,他似乎看到台上的其中一个老师对他笑了一下。 他摸不清,那笑容没有异样感,像是鼓励。 在江酌忐忑不安时,姜灵来到了他身边。 一个圆滚滚的胖壶滑进了他怀里,抬头一看,姜灵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放在他眼前。 【我要去检录了,帮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不等江酌开口,她转身下了台阶。 .....他还没答应呢。 江酌有些无奈地抱着怀里的水壶,壶身是淡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熊,壶上还连着一条用来挂脖子的绳。 女子八百米要开始了吗。 江酌第一时间想到了孙温怡。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跑,江酌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孙温怡的身影。 孙温怡站在检录处,等会儿就要上跑道,她是第一场开跑的,和她同班的姜灵也在检录,不过她是第二场。 姜灵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紧张,周围有不少路过的男生偷偷回头看她。 一群女生走过来给孙温怡打气,她牵牵嘴角,心里只觉得烦人。 不就是个八百米吗,好歹她中考体考也是满分的人,这群人也太小瞧她了吧? 孙温怡的目光越这群女生,在检录处附近荡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看见魏青天。 她假装俯下身系鞋带,没让大家看见她脸上的沮丧。 那家伙,还在生气吗。 比赛开始了。 孙温怡收拾了一下情绪,走到第三跑道,忽然,她听到旁边有人大喊。 “孙温怡,好好跑!” 她回头,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前端的魏青天,怔了一下,随后露出平日里的自信笑容。 一场跑完,孙温怡拿了第二,她冲到终点,一大群人围上来替她贺喜,帮她顺气。 孙温怡大口喘气,没想到将近半年没跑体力就差成这个样子。 周围人声嘈杂,她拨开眼前的一行人,有预感似地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前方的魏青天。 他走上来,旁边一群人知趣地散开,走时脸上挂着八卦的笑。 孙温怡原本红彤彤的脸蛋又添了几抹红晕。 魏青天挠挠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开场白,最后皓齿一露,递给她一瓶水。 “还挺不赖的。” “哼。”孙温怡接过水,嘴角偷偷上扬。 * 第二场轮到姜灵,她一脸淡定地走到相应的跑道上,见她细胳膊细腿的来参加长跑,有几人面露诧色。 姜灵浑然不闻外界的杂音。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终点。 枪响后,惊呼声掀起一波,姜灵起跑速度比大部分人快,保持在第二,大半圈之后,第一那人有些懈力,身后的人渐渐追上来。 姜灵降速跑在第三,大本营里由蓝山带头,众人嘶声力竭地在喊加油。 一圈跑完。 姜灵一直保持在前三,忽然她开始提速,没一会儿超了第二。 “姜灵牛逼!!”蓝山激动起来,猿猴似的捶胸顿足。 和第一僵持了一会儿,拐弯后,姜灵终于甩开了她。 二班全体起立,瞪大眼睛。 姜灵最后半圈,几乎是以领跑者的姿态,撂开第二名一大截,直奔终点。 第一名! 二班集体欢呼鼓掌。 姜灵踏着有些虚软的步子慢慢往前走,八百米对她不算是挑战,毕竟她可是参加过省里比赛还拿了奖的人。 大本营的人正在陆续往终点这边赶。 姜灵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江酌站在最边缘,似乎马上就要和旁边的小树合二为一,他手里抱着姜灵的水壶,面对来往的人群,眼神越发畏缩,看上去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姜灵穿过无数人向他走去。 她以为江酌不会来,上一场是孙温怡,她觉得江酌应该会留在大本营。 一双白紫相交的运动鞋进入他眼帘,江酌抬头,看见一脸红扑扑的姜灵。 配上脑袋上那两颗丸子,真的挺像小哪吒。 她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嘴唇红又润,双眼亮盈盈地看着他。 跑步不方便带本子,但姜灵还是揣了根笔在袋子里,她索性写在手背上。 【你怎么来啦?】 她歪着脑袋,满脸笑意。 江酌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神无处可躲,最后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她。 “不是你说......给你加油吗。” 姜灵转转眼珠。 【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你开跑前。”江酌回答得很老实。 【第一场没来吗?】 姜灵轻轻磨着鞋尖,笑容浅浅的。 “......没。”江酌眼神困惑。 姜灵心情无比舒畅,朝他粲然一笑。 身后蓝山带领一群人跑来,他一把捏住姜灵的肩膀疯狂摇晃,语气激昂:“姜灵!你是第一诶!第一第一!” 看着班级的人不断涌上来,江酌慢慢抽回视线,沿着边缘一跛一跛地离开。 -- 第15页 姜灵跟一群人笑着应付了一会儿,回头发现江酌不见了。 她接过田淼淼给她送来的小包包,翻出本子。 【我去上个厕所。】 姜灵远远地看见江酌瘦薄的身子晃来晃去地走出田径场,她一路小跑,跟上了他。 江酌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避开身准备让行,没想到是姜灵,她像个小兔子似的忽然凑到他的肩旁。 他一下站不稳,姜灵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见江酌站定她又迅速收回手,乖巧地走在他身畔。 江酌没抗拒,瘦削的肩膀一摇一晃。 姜灵眨眨眼,悄悄靠近了点。 俩人的肩膀猝不及防撞了一下,江酌反应迅速,往旁边挪了一步。 没一会儿,他感觉姜灵又凑上来了。 江酌皱着眉,默默往旁边移了移。 …… 江酌心里有些苦闷,他怀疑姜灵是不是螃蟹吃多了,怎么走路都是横着走的? * 夜晚,江酌缩在被窝里,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和“麻雀”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次“喜欢谁”的话题上。 已经好几天没有和“麻雀”联系过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转了一个身,脑袋躺在枕上。 说起“麻雀”,算是比较奇妙的缘分。 小升初后的那个暑假,一个巨大的意外导致江酌的右腿轻残。 往日阳光开朗的性格一去不返。 几乎是一瞬间,他整个人枯萎了。 很长时间,江酌都不爱说话,见到尖锐的东西就拿着往手臂上割,被制止了只是哭,小声地啜泣,然后就是整宿整宿地失眠。 江酌四年级时,江寓林在家里装了台电脑,平时用来查资料,江酌也会拿来打游戏。 一个月后,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没办法恢复的江酌慢慢冷静了下来。 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挂着两条泪痕,操纵鼠标划拉着列表,把小学同学一个个删除,最后,他发现有个陌生号静静躺在他联系人里面。 这个昵称叫“麻雀”的用户,头像却是用粉色的卡通兔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也没备注,他一点印象都没。 江酌点开这个卡通动漫头像,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不认识,是不是可以把他的烦恼告诉这个人? 也不管账号对面的人是男是女,有多大,在做什么工作,账号是否还在使用,江酌敲着键盘,把自己心中的郁结变成一个个字符,通通发了出去。 过了一个星期,对面都没有回他。 江酌想着,或许这个号已经被遗弃了。 这下他更加放心,每天都对着这个“空号”发一大段文字,他把“麻雀”当成了树洞,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倾泻日常生活中遭遇的不快。 又过了一个星期。 对面忽然回复了。 【你好,我叫麻雀,你叫什么呢?】 江酌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给自己编了一个代号似的名。 【我叫……豹。】 对方打字很快。 【我十三岁,在读初一,很高兴认识你,你呢?】 【我十二岁,马上就要上初中了。】 就这样,江酌和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女孩成了网友,他们越聊越熟络,分享彼此生活日常。 靠着和麻雀聊天,他捱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 他们没有发过语音,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却无话不谈,无所不分享。 两颗幼小的心灵跨越千山万水,隔着电子屏相互取暖。 一来一去,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 江酌的手指在输入法上徘徊了一下。 【豹】:你呢,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发完后,江酌又觉得自己太唐突了,有些后悔。 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 很简短的一个字——【有。】 江酌好奇了,事实上麻雀很少跟他讲过感情方面的事,平时她都是以一个姐姐的姿态,热衷开导他。 虽然偶尔也会有小女生的抱怨,例如讨厌下雨,讨厌英语课。 【豹】:你喜欢他多久了? 【麻雀】:六年了喔,但他是个笨蛋。 六年,江酌吃惊,心算一下,岂不是从五年级就开始了。 【豹】:从来没听你说过,那你跟他告白了吗? 【麻雀】: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记得我了。 江酌抠着手机边沿,觉得麻雀和他在感情方面可悲的相似。 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暗恋。 【麻雀】:但没关系,我迟早会让他喜欢我的。 麻雀比他性子直,更外向,看着她的宣言,屏幕外的江酌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他也有这种勇气? * 大课间,姜灵学累了趴在桌上小憩,江酌还在旁边写题。 不远处传来几个女生的调笑声。 “温怡,下周你生日,想好请我们去哪儿吃饭了没?” “一群讨厌鬼,礼物拿来再说。” “礼物当然会有的啦,不过你期待的应该不是我们的吧?” “烦不烦啊你们,快走开啦。” ...... 江酌的笔尖顿了顿。 -- 第16页 第8章 他的礼物 江酌的目光轻轻扫过货架上摆放的水瓶,视线定格在一个粉白色的保温瓶上。 瓶身上印着一只凯蒂猫。 他伸手把瓶子从货架上拿下来,在掌心慢慢摩挲,质地不错,天气转凉了,刚好可以保温一点东西。 指腹缓缓临摹那个小小的凯蒂猫图案,江酌清楚记得,她以前说过喜欢凯蒂猫。 江酌拿着瓶子,走到前台付款。 他踌躇了一会儿开口:“可以包装一下吗?” “那我给你拿礼盒装?” 江酌轻轻点头。 柜台前的大姐姐瞥了他一眼,边包边说:“送人的?” “嗯。” 她笑了笑,把手里的彩纸往礼盒上裹了一圈,服帖后又说:“送给女朋友的?” 江酌脸一红,结结巴巴地否认:“不是……是送同学的。” 大姐姐看了他一眼,笑着没说话,弄完后她把盒子装进礼袋,递给江酌,“小同学,祝你顺利哦。” 说罢冲江酌眨了眨眼。 江酌:“……” 上星期林小小打碎了她的杯子,一个星期都没见她带水杯,她应该没有买新的吧? 江酌揣着怀里的礼袋,暗自猜测。 耳边莫名回响起柜台那个姐姐的话,江酌脸微烫,内心冒出一丝小雀跃。 突然间,一辆电动车从背后杀上来,车头撞到江酌半边身子后又拐到另一边去,不一会儿停下来。 江酌摔在地上,礼袋掉落在一旁。 他艰难地撑起半身,后腿根疼得发麻,听到不远处有人在骂。 “妈的,死瘸子,叫了半天都不知道让的,不知道老子在练车啊。” “我靠,陈哥,你别把别人另外一条腿撞瘸了。” 江酌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礼袋,拍了拍表面尘土。 “这不还没瘸,走了!” 说完,载着两人的电动车发动,呼啸着消失在道上。 * 到家后,江酌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江寓林敲了敲浴室门,有些担忧:“你裤子怎么那么脏,是不是摔倒了?” “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严重吗?走路要当心啊。” “没事。” 江寓林离开后,江酌打开花洒,他闭紧眼,任由细细密密的小水柱打在脸上。 脑海里猛然闪过大货车迎面直来的画面,他赶紧搓了搓脸。 耳边响起尖锐的紧急刹车声,脑海里重新浮现起那个场景,弹出的安全气囊,还有……他搓脸的手顿了下来。 那个上半身斜在驾驶位上满脸血的女人。 江酌浑身发抖,他拧用力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直到感受到疼痛,回忆才渐渐从脑海里消退。 冷静地冲了一会儿澡,他歪了歪身体,查看被撞的部位。 一大片淤青。 按一下疼得人起跳。 江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泛酸,为什么? 他一点都不想要这样。 江酌头上挂了条毛巾,半天才从浴室里踏出来。 客厅里坐着姜灵,她把浅色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用鲨鱼夹定着,恬静地坐在椅子上。 看见江酌,她露出一个微笑,但是下一秒就被他无视了。 江酌半个眼神都没往客厅里探,转身去了卧室。 姜灵收回目光,有些低落。桌子上放着她亲手烘焙的小甜品,想了会儿,她拿着本子写下几个字给江寓林。 江寓林笑着挥挥手,“你去吧。” 江酌从书包里掏出一堆练习题,正准备埋头写,忽然传来敲门声。 门是虚掩着的,房间没开灯,只有一盏台灯散着白光笼着桌前的江酌。 门被轻轻推开,客厅的光泄进来,长长的光线一路延伸到窗帘上,门缝里悄然探出一颗小脑袋。 背着光,姜灵的轻轻地眨了眨眼。 “有什么事?” 他的嗓子哑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姜灵进了半边身子,举着手里的盘子,上面摆放着几个精巧的小糕点。 江酌看清后,转过头,目光重新放在题目上,“我不吃,你走吧。” 安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写字的唰唰声,江酌停下笔,回头一看,姜灵还举着盘子在房门口。 他叹了口气,起身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强光,姜灵不适地眯了眯眼睛,江酌走到她跟前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行了,你可以走了。” 姜灵拿出本子,亮出事先写好的字。 【尝一下味道。】 江酌的眼神和她僵持了几秒,姜灵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彻底败给她了,他把门拉开,“你进来吧。” 姜灵轻轻笑了一下,又怕他反悔似的,快速钻进房里,顺手合上了门。 她眼尖,一进门就注意到江酌腿背上的乌青,刚升起的笑容又落了下去。 江酌回到书桌前,姜灵默默地坐在床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你的腿怎么了?】 他拿起一块糕点,正要放进嘴里,看见她写的,动作滞了一下,很快便一口吃掉。 “没什么……摔的。” 姜灵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但江酌很淡然,吃完后他惊讶地睁圆眼,“这是你自己做的?” -- 第17页 【好吃吗?】 江酌诚实地点点头。 姜灵笑了一下,仍不死心地继续在纸上写。 【不过,你的腿是怎么摔成这样的?】 【会很疼的吧?】 【擦药了吗?】 见江酌怔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写了句。 【我昨天也摔了一跤,但没你这么严重。】 气氛有些尴尬,姜灵眼神乱瞟,看见床头放着一个可爱的小礼袋,她呆呆盯了几秒,江酌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立马站了起来。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去,把礼袋塞进书桌的抽屉。 姜灵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撇了撇嘴,紧张什么,她不过看了两眼而已。 时间不早了,姜灵起身准备回家,江酌想了想,跟着站起来,把她送到了楼道口。 姜灵手搭在扶手上,跟江酌摆了摆手,嘴型在说:“晚安。” 刚上几节台阶,她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 “姜灵。” 她回头,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这是江酌第一次叫她全名。 江酌站在门口,挠了挠头,艰难地开口:“晚……安,谢谢你的甜点。” 姜灵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小的,整齐又洁白的糯米牙。 待江酌进屋关上门,姜灵激动得想喊出声,她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上了楼。 * 今天是孙温怡生日,她特地来迟了些。 桌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袋,孙温怡捂着嘴,不知所措地说:“都是谁送的呀……” 她把礼物袋整整齐齐地放在桌脚,腾出一块桌面,拿出一本书放着。 座位周围的人纷纷扭头对她说生日快乐。 孙温怡笑得灿烂,目光落到身后,魏青天趴在桌面上睡觉。 她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上完一节课,其他班过来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嘻嘻哈哈的,送上一堆礼物。 孙温怡拎着两手的礼物袋,笑得有些疲倦。 她把礼物规整了一下,大的放桌脚,小的塞抽屉,还有一些没地儿放,就请求同桌叶子挪个位置让她塞一塞。 课间趁人不注意,她假装捡笔弯下腰去翻了翻礼袋,里面的贺卡大多都有备注姓名,找了半天,愣是没看见“魏青天”这三个大字。 孙温怡泄气极了。 上午的课快结束,孙温怡上完厕所刚好遇见从男厕出来的魏青天。 她委屈得要命,走上前直截了当地问。 “魏青天,我的礼物呢?” “哈?”魏青天摸不着头脑,“礼物不都在你桌子下吗?” “你别给我装傻,”孙温怡气死了,“我说的是你送的!” “那么多人送你礼物,不缺我一个吧,”魏青天望见不远处的球友,急忙跟她道别,“我去打球了,下次再补给你哈,拜拜。” * 江酌伸手摸着书包深处硬硬的礼盒,叹了口气。 他没勇气送。 那么多人送给孙温怡礼物,他这个是不是太寒酸了? 该怎么开口呢? 江酌偷偷往孙温怡的方向探了一眼,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发生什么了? 周围人太多了,他又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魏青天回到位置上,拍了拍孙温怡的肩头,见她眼圈红红的,他一惊,“你哭了?” “谁哭了!”孙温怡打开他的手。 “跟你开玩笑的,别哭啊,”魏青天的手钻进抽屉,掏呀掏,套出一个小礼盒,他递给她,“你的礼物,刚才是逗你玩的。” “你讨不讨厌啊!” 孙温怡伸手去打他,力道却很轻,魏青天嘻嘻一笑,没躲任由她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送给别人了。” “这是给我的,你还想送给谁?” 孙温怡拿走他手里的礼物,气呼呼地转回身。 坐在位置上,孙温怡收起怒颜,勾了勾唇角,把手里的小礼盒单独塞进了书包。 放学,江酌心脏怦怦跳。 班里的人走光了,姜灵本来想等他,但是今天培训班恰好有些事,她只能先走一步。 班里只剩下江酌和孙温怡。 孙温怡在整理地上的礼物,她的好友在隔壁班值日做卫生,她索性留下来等她。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 江酌深吸一口气,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站起来。 站得有些急,凳子被他撞到磕在后桌发出异响,孙温怡顺势抬眼看了他一下。 眼神没停留多久她又低下头,孙温怡以为江酌要准备走了。 没想到江酌从位置离开,一步正,一步歪 ,一点一点地向她走来,他攥紧了手里的礼袋,吞了一口唾沫。 “孙温怡。” 孙温怡被他吓了一跳,她左看右看,最后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她慌忙地应:“怎么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凳腿上,一寸都不敢往上抬,他手一伸,把礼袋递上前。 “生日快乐。” 他说的很小声,自己都快听不见。 孙温怡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送我的?你确定?” 打扫完卫生的女生和刚好踢完球的魏青天一起到了二班教室门口,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呦,温怡,磨蹭什么呢,人家的心意。” -- 第18页 女生倚着门框,笑眯眯。 孙温怡臊红了脸,她抬头,惊讶地看见魏青天回来,瞬间慌了神。 魏青天倒一脸自然,他抱着球满头大汗地回到位置,收拾完书包往肩上一背,笑着挥了挥手:“位置留给你们,慢慢聊。” “不是……” 孙温怡想开口,魏青天转身就出了教室。 江酌的脸色不比孙温怡,他默默无言地站在原地,没想到会来人。 无地自容,他感觉。 孙温怡再次抬头看他,面色尴尬又不耐烦,她接过礼物,语气僵硬:“谢谢你啊。” 江酌没说话,转身摇摇摆摆地回了座位。 第9章 管好你自己 “哎温怡,昨天拿个送你礼物的男生是谁啊,还挺会搞氛围,专挑放学送。” 清晨,孙温怡和他的好姐妹刘彩坐在校门口附近的早餐店里,一人点了一碗馄饨。 馄饨很快下好,老板娘端着盛着馄饨的白瓷碗来到她们桌前,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依次放在桌上。 “小妹,旁边有辣椒和醋,自己加哈!” 孙温怡用勺子撇开汤表面的紫菜叶,舀了一颗馄饨在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她边嚼边郁闷地说:“你还提。” 刘彩搞了点辣椒油在馄饨汤里,搅了搅,“有什么关系嘛,听说他好像和我们是一个中学的?” “初三和我们一个班的。”孙温怡语气很淡。 “嘶,”刘彩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努力回想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啧,就是那个腿瘸的。” 孙温怡没耐心地白了她一眼,说完又觉得言辞不太妥当,匆匆看了眼周围,“那人平常不怎么说话,你肯定不记得,我也是上了高中看名单才记得有这号人。” “瘸腿的?”刘彩音量不自觉调高,再次收到孙温怡的白眼,“小声点儿。” “怕什么,又没人知道我们在说谁,”刘彩来兴致了,她往前凑了凑,笑着说:“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孙温怡放下勺子打了她一下,“说什么呢!” “干嘛呀,我没仔细看,感觉长得也不差啊,怎么,不符合你口味?” “饶了我吧刘姥姥!”孙温怡无力托腮,碗里的馄饨都吃不下去了,“我才不喜欢他呢。” “怎么说?”刘彩撩起一边的头发,边喝汤边看她。 “还要怎么说,他是瘸子哎。”孙温怡脑海浮现出江酌的身形,她一哆嗦,手臂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没见过他走路的样子……走出去多丢人啊,要谈你去和他谈。” 刘彩脑补了一下,“好吧,也是。” 孙温怡坐直身子,压低声音问:“我刚刚说话会不会太大声了?” “哎呀怕什么,没熟人。” 角落里,碗里的粥见底,姜灵放下瓷勺,伸手抽了张纸擦了擦嘴。 她站起来,眼神冷冷地扫过孙温怡那桌,最后提起桌位上的书包,转身走出店门。 * 周二的体育课,自由解散后,二班和八班的男生来了场篮球友谊赛。 魏青天进了几个漂亮的三分球,中场换人,他暂时休息,满头大汗地跑到到篮球场旁的台阶上。 很多女生在旁边观赛,见魏青天跑来,互相激动地抛去爱慕的小眼神。 魏青天视若无睹,正要拿起台阶上的水,没想到被人先抢一步,看清来人,是孙温怡。 她右手递给魏青天另一瓶水。 周围有女生在小声讨论。 孙温怡大方地挑眉,“拿去啊。” 魏青天不懂她在搞什么,接过水拧开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瓶内的水一下去了三分之二。 “喂,想不到你还挺会准备礼物的。”孙温怡抬手轻捶了一下他的小臂,刚运动完,魏青天手臂肌肉紧绷,她心脏不由得狂跳。 “是吗?”魏青天眨眨眼,“那江酌送你了什么?” 怎么又是他。 孙温怡瞬间蹙起眉,“不知道,没看。” “我以为你俩都不说话的,没想到……”魏青天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笑得意味深长,“有情况啊。”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孙温怡脸颊瞬间变烫,但魏青天的态度立马又她泼了一盆冷水,她眼神复杂:“你不也给我送礼物了吗,那我们是什么情况?” 身后女生的惊叹愈加清晰可闻。 魏青天把胳膊收回来,他睁圆眼睛,“这不一样啊。” 孙温怡有些冒火了,“怎么不一样了?” 魏青天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他凑近,悄声说:“告诉你吧,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孙温怡不说话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昨晚拆开礼物的喜悦之情一下子化为泡沫。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魏青天,“谁?那个新来的?” “胡说啥呢,”魏青天被她言论吓了一跳,“别乱猜。” “那你说是谁?” 魏青天挠着后脑勺打哈哈,“这就不告诉你了,我去打球了,再见!” 孙温怡盯着他的背影,眼圈发胀。 不是姜灵,还能是谁? * 体育课上完,大家陆陆续续回班。 姜灵很早就进了班级,她坐在位置上,手里转着笔,盯着前门不断走进来的学生,没看见江酌的身影。 -- 第19页 这么慢,是去上厕所了么? 不远处,孙温怡一屁股坐回位置,手探进抽屉摸了摸,摸出一个长条礼盒,转身丢在同桌叶子的桌面上。 “送你了。” 正在做题的叶子被打断,她疑惑不解地回头看孙温怡,孙温怡面无表情。 这个盒子一看就是别人送的礼物,上面还扎着粉色的蝴蝶结。 “温怡,这个……” “你不是下个月就要生日了么?我提前送你的。”孙温怡有些烦躁,自顾自整理桌面上的书本,头也没抬地回。 叶子没察觉到她的不悦,立马信了,孙温怡平常也会带很多小东西送给她,拒绝就会急眼的那种。眼下,她也不推脱,自然地收了这个礼物。 “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随便你。” 叶子拆开礼盒,里面装着一个粉白色的凯蒂猫保温杯。 很可爱。 她眼睛一亮,最近正好想买保温杯来着。 “这个保温杯好可爱,谢谢你啊温怡。” 她美滋滋地拿出瓶子,放在桌角。 “保温杯?”孙温怡抬头看了一眼叶子桌角少女感十足的保温杯,上面印着她最喜欢的凯蒂猫,眼神凝滞了一下,她又重新埋下头整理东西,“嗯,你喜欢拿去就好。” 姜灵默默在旁边看完了全程。 瓶身上的凯蒂猫,此刻显得格外可怜。 姜灵嚼着口香糖,脑海里回忆起在江酌房间里看到的礼袋。 她叹了口气。 她这个角度,头都不用转就能看见叶子桌上的保温瓶。 更何况江酌。 姜灵扫了眼腕表,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看来得抓紧时间。 门外有人找孙温怡,孙温怡匆匆起身走出教室。 咣当—— 叶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回神一看,自己的保温瓶被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 因为走太急扭到脚撞倒瓶子的姜灵艰难地站起来,抱歉地朝她合了个十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捡起滚远的保温瓶。 瓶盖边缘凹了进去了一大块,简直惨不忍睹。 俩人都有点尴尬地看着这个保温瓶。 姜灵自责地咬着唇在本子上写了句对不起,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又添了一句:【你拿去再去买一个吧。】 叶子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她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也是别人送的。” 姜灵坚持要把钱给她,推来推去,叶子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钱。 她又噙着歉疚的泪光,写下一句话。 【实在不好意思,可以把这个瓶子给我吗?】 叶子稀里糊涂的,收了钱十分不好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你拿去吧,我再买一个就是了。” 姜灵愧疚的小表情终于转晴,她笑了一下,写了句:【谢谢!】 上课一分钟前,江酌回到位置上,脸色阴沉沉。 他用余光偷看了一眼孙温怡,她似乎也不太开心。 昨天的事,是不是让她觉得丢脸了? 江酌抿紧唇,她看了他送的礼物吗? 他还残留着一丝幻想,希望孙温怡会喜欢那个保温瓶。 可是,江酌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孙温怡那边,她桌上没有杯子。 浓浓的失落在心底蔓延开。 收回眼神时,一不小心撞到回头看他的姜灵。 【你在看什么?】 “没……” 江酌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姜灵的目光重新放在黑板上的英语句子上,她撑着下巴,内心十分窝火。 好生气喔。 江酌偷偷看了一眼姜灵。 怎么她看上去也不太开心? 课后,上周随堂考的英语成绩出了,姜灵收到试卷,忐忑了一会儿才展开,上面用红笔打着105分。 虽然不高,但也算上了三位数,有进步了。 姜灵凑过去看了眼江酌的分数,又灰溜溜地转了过来。 革命还未胜利,同志仍需努力。 孙温怡正在发试卷,她路过姜灵身旁,淡淡扫了眼卷面上的分数,忍不住轻笑出来。 笑声不大,姜灵足以听见,她回头,孙温怡抱歉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啊,不是笑你。” 孙温怡忽然靠近她,盯着卷子一个数一个数地念:“105分……” “我好像都没发到110以下的卷子诶,”孙温怡有些惊讶,“姜灵,你是不是觉得这次考试太简单了,没用心呀?” 姜灵淡然地看着她。 “虽然这次卷子是挺简单的,但是也要用心考啊!”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好像你上次英语就不太高来着?我记得是九十几分吧?” 姜灵索性放下试卷,点点头,眼底尽是沮丧。 “其实英语这个东西很好学的,多背单词,多刷卷子就行了,像我,我是初中背完了三千五的单词,现在在背四六级词汇,你呢?你还在背三千五吗?” 孙温怡真诚地眨眨眼睛。 姜灵老老实实地点头,看上去似乎很不好意思。 孙温怡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这是词汇量的问题,要多听多看多念……噢对不起。”她猛地捂住嘴,“我忘了你……” 姜灵敛起所有表情,做了几个手语。 -- 第20页 孙温怡眨眨眼,“什么?” 姜灵忽然柔笑,拿起本子写了三个字。 【谢谢你的建议。】 孙温怡轻轻挑了一下眉,“没什么需要谢的,学习是靠自己的,加油哦。” 江酌在一旁沉默不语,孙温怡走后,姜灵自然地拿着卷子分析错题。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姜灵。 全班只有江酌看懂了她刚才的手语。 【白痴,管好你自己。】 第10章 小熊朋友 夜晚,姜灵靠在床头,借着小夜灯微弱的荧黄色暖光,认真打量手里的保温瓶。 她小而圆润的指尖轻轻滑过瓶身,瓶子中间印着的那个凯蒂猫图案多了好几条划痕。姜灵有些心疼,用指腹使劲搓了搓,猫咪脸上的擦痕依旧还在。 叹了口气,姜灵把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柜子的抽屉里,转身缩进被窝。 她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布满细纹的墙纸。 改天她要问问江老师,笨蛋两个字怎么念。 * 姜灵从打印室出来,托着一沓资料路过篮球场,她脚步忽然一顿,眯起双眼。 篮筐下的那块地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诶?” 听到后桌“诶”了七八声,孙温怡忍无可忍地转回头,“你吵不吵啊?” 魏青天这次没着急应她,他抓了抓头发,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四周,“不对呀,我记得是放在抽屉里的啊。” 见他情况似乎不对,孙温怡不解:“怎么了?” 魏青天翻了翻抽屉,是真的不见踪影了。他丧着脸抬起头,举了举右手,“我的表不见了。” 孙温怡睁圆眼睛,“怎么会不见呢?” 她替魏青天着急起来,俯下身在地面左看右看了一下,什么都没。 “厕所你去了吗?会不会落在哪里了?” 魏青天摇了摇头,“没有,我去过。” “篮球场呢?” 魏青天泄气,“我刚刚去看了,也没有。” 孙温怡知道魏青天很宝贝他的表,无论上厕所还是打篮球,都会摘下来保管在手表盒里,平常没事还会见到他低着脑袋细细擦拭镜面。 孙温怡跟着慌了神,她想了想,说:“会不会有人拿走了?” 魏青天摆摆手,“怎么可能,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表。” “怎么不可能,没准别人也不知道。”孙温怡瞪他,“你仔细想想,大概什么时候不见的?” 魏青天抓着头发皱眉,“第二节 课还在, 第三节 课就没了。” “第三节 课……”孙温怡沉吟了片刻,第二节课结束,全体师生都要在操场集合做广播操,”她又问:“你是不是做操的时候弄掉了?” “不会,我脱下来放抽屉了。” “那肯定就是有人趁你去做操的时候拿走了,”孙温怡激动地一拍桌子,“不然怎么会凭空消失?” 魏青天双眼茫然,“那会儿大家都去做操了,谁拿啊?” 孙温怡语塞,她琢磨了一下,眼神忽然转向一个人。 正贴着墙根写题的江酌。 她扯了扯嘴角,“他——不就是不用做操么。” 魏青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可置信,“不会吧,他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啊?” “哼,”孙温怡回头白他一眼,“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全班就他一个人留在教室,就算不是他拿的,他也应该看到谁拿的才对。” 魏青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孙温怡率先站了起来,他没来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就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江酌那桌。 “喂。” 孙温怡敲了敲桌角,江酌迟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抬眼看他,见是她,又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眼神躲躲闪闪,必定有鬼。 她敏锐地捕捉到江酌神情里的惊慌,胸腔里的火燃地更加旺盛,孙温怡直截了当地开口:“说实话,你是不是偷拿了魏青天的手表?” 江酌手里的笔从指间滑落,骨碌俩下掉到地上,发出小小的声响,他却一点也听不见。 “什么手表?” 江酌终于直视他,艰难张嘴,喉间又干又涩。 “啧,别装傻。”孙温怡语气不耐,“就是魏青天平常戴着的那块表,是不是你拿的?” 江酌盯着她一开一阖的唇。 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一定会知道魏青天的表? 江酌的眼神有些受伤,他一点一点地垂下眼,“我不知道有什么表,从来没见过,没拿过。” 听完这话,孙温怡气笑了,“不是,大哥,做操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教室吧?魏青天的表就放在教室里,就是那时候不见的,你说你不知道?” 江酌望着书上的题目,好像渐渐听不清孙温怡的话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把每个字说清楚。 “我一直在做题,没有看见有谁拿了他的表。” 魏青天赶忙走上来拉住孙温怡的胳膊,“行了行了,我再去找找就是了。” 孙温怡不服气地想挣开他的手,她有些激动:“他刚刚都不敢看我,既然没拿,为什么不敢看我,不是因为心虚吗?没拿心虚什么!” 这一番纠缠的话语引起班上不少人的注目。 有一些男女生下位置来到他们俩人附近,好奇地询问情况。 -- 第21页 魏青天很头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孙温怡倒是站在江酌桌子旁边,叉着腰满脸愠色地跟其他人“科普”起来。 每一句都是说给江酌听的。 江酌没吭声,紧紧抿着双唇。 孙温怡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充满了对他的厌恶。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看待他吗? “江酌。”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全称。 孙温怡火气依旧不减,光是看着他,她就来气,不只是因为魏青天,还有别人拿她和他取笑的事。 讨厌死了,她和他很熟吗,又不是她想和他在同一个中学的。 为什么这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送什么破保温瓶啊。 她一点、一点都不喜欢。 烦死了! “你拿了就赶紧交出来,又没让你赔钱,你还回来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嘴硬啊?” 江酌抬起头,目光暗淡,“我说了,我没拿。” 孙温怡情急,爆了句粗口,撩了撩耳边的发,气得浑身发燥,“跟这瘸子说不通,你们谁来? ” 江酌的背影颤了一下。 魏青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 他回头,见姜灵杵在身后。 她艰难地从裤口袋掏出本子,放在旁边的桌上,单手写了一行字,又从另一个口袋里套出一快表,夹着一起举在他眼前。 【这个是你的吗?】 姜灵歪歪脑袋。 魏青天瞪大眼睛,他接过手表,反复查看,确认是自己的并且没有损害后,激动地拉住姜灵的手,“太感谢你了姜灵!你从哪儿找到的?” 姜灵犹豫了一下,轻轻瞟了眼孙温怡,孙温怡还在气头上,被这奇怪的眼神一激,立马挺直背脊,“干嘛看我?” 姜灵怯怯地缩回眼神,魏青天啧了一声回头看孙温怡,“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人家哪儿看你了?” 【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手表从副班的抽屉里掉出来,我本来捡起来想放回去,但是看着好像有点像魏青天同学的手表,我就拿过来了。】 姜灵写了一大串,举给一伙人看。 “你瞎说什么呢?”孙温怡瞪大双眼,气得说不出话,她上前走几步推了一把姜灵,刚进班门的蓝山见了,赶紧跑上前制止。 “诶诶,好好的怎么动手起来?” 蓝山插在二人中间,孙温怡瞬间红了眼圈,见姜灵一脸无辜地站在蓝山身后望她,她气得牙痒痒。 她回头看魏青天,“不是我拿的!” 魏青天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都散了吧,可能是我一不小心塞错塞到她抽屉里了。” 众人散去,孙温怡掉了两颗泪珠,红着眼睛要回座位,忽然被姜灵握住手腕。 【你应该和我同桌道歉吧?】 姜灵人看着纤瘦,力道却不小。 孙温怡被抓得大叫起来,她看清本子上的字,又瞬间合上了嘴,只能死死瞪着姜灵。 魏青天在身后拍拍她的背,“确实,去给江酌道个歉吧,好端端地误会了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撒开手,我说还不行吗?” 姜灵微微一笑,松了手。 孙温怡紧咬着唇,走到江酌桌前,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然后,她呜咽一声,单手捂着眼睛走回座位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闹剧结束,姜灵坐回位置。 江酌缩在墙角,头埋得很低很低。上课铃响起,她的胳膊被轻碰了一下。 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姜灵拿起来一看。 ——谢谢你。 * 放学,姜灵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发现江酌不见了。 江酌几乎很少会按标准放学时间离校。 东张西望也没见一个影儿,姜灵回到座位,发现他的书包不在了。 真回去了? 姜灵独自一人踱步回家,百无聊赖。 她踢着步子,故意踏在枯叶上,每一步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途经一个小公园,姜灵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立马停住脚步。 不远处,江酌坐在长椅上,像虾一样弓着背,肩膀微颤,手一下没一下地往眼睛上抹。 姜灵放轻脚步,靠近到他,耳边渐渐传来到细小的抽泣声。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江酌身旁,江酌忽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快速地抹了一下脸,拎起一旁的书包慌张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到了大道上,江酌停下来回头,姜灵果然跟在他身后。 “不要……” “跟着我”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姜灵慢慢走上前,举起手,打开两个小掌心,里面托着他的眼镜。 江酌抽了一下鼻子,拿过眼镜,小声说了句谢谢。 * 姜灵回到家,发现玄关处摆在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 她神经不自觉绷紧。 脱下外套和书包,姜灵走到卧室门前,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正坐在她的床上。 浑身的血液开始奔腾。 书包和外套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男人闻见,回头,熟悉的络腮胡和断眉。 “灵灵,你回来了。” 一霎时,姜灵腿一软,跪坐到地上,她双眸失色,浑身哆嗦地往外爬,嘴里喃着含糊不清的东西。 -- 第22页 许安宁听到异响,匆匆从厨房赶出来,她飞速上前扶起地上的姜灵,姜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瑟缩地往许安宁怀里钻。 “姜德康,谁允许你进房间了?” 被叫作姜德康的男人从床上站起来,充耳不闻许安宁的怒吼,他一步步走上来。 “灵灵,我是爸爸啊,你不记得我啦?” 姜灵紧攥着许安宁的衣领,在她怀里发出呜哇呜哇的低鸣。 听到“爸爸”这个词,她猛地一弯腰,干呕起来。 许安宁心疼地拍女儿的肩,她回头冲面前这个男人大吼:“我说了,不会和你复婚的,你赶紧滚!” 他完全无视许安宁的话,“我就是来见见灵灵,灵灵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许安宁掏出手机,“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好吧,那我下次再来看灵灵,这次来得太急了,下次我给你带零食,好不好?” 姜德康被许安宁推着出了门。 “你下次再敢来试试。” 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 夜晚,许安宁把姜灵的床单被套全部换了一遍,在她的安抚下,姜灵才爬上了床。 盖上被子,却合不上眼。 姜灵的心脏怦怦跳,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全是令她窒息的画面。 忽然,她枕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姜灵疲惫地摸起手机,是江酌发来的。 【豹】: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他们俩人在一年前就交换了电话号码,不过两人都心有灵犀,谁也没打给谁过。 下一秒界面跳转,备注着“江酌”的号码向她发起了通话。 姜灵犹豫了一下,点了绿键。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安静了一会儿,对面忽然缓缓张口。 “从前……”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干哑,紧接着传来一声轻咳。 “从前有只狮子,他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每天绷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他讲得不紧不慢,语调柔和。 姜灵放松下来。 “这只狮子不哭也不会笑,所以狮子从来也交不到一个朋友。” “有一只小熊住在狮子隔壁,它觉得狮子很可怜。” “有一天,狮子在吃午饭,但是有个讨厌的苍蝇一直飞来飞去,狮子怎么都打不着它,还把家里的镜框打碎了。” “狮子捧着大脑袋伤心地哭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对付不了一只小小的苍蝇。” “狮子哭得伤心极了,眼泪打湿了地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可怜,那么没用。”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是邻居小熊站在门外。” “小熊说:‘狮子先生,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啊,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 “狮子第一次听见有人那么温和的跟自己说话,他心里很温暖,于是说:‘谢谢你,小熊,这只讨厌的苍蝇让我没办法生活。' ” “小熊轻易地消灭了苍蝇,狮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小熊看到狮子学会了哭,也学会了笑,他觉得会哭会笑的狮子也很可爱,就和狮子交上了朋友。” “狮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需要朋友,需要朋友的帮助。狮子再也不整天绷着脸了,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有了很多好朋友。” 故事结束了,江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姜灵闭着眼睛,静静地听。 “麻雀,”片刻,他在电话那头轻声唤她,“你说,我会遇上这样的小熊朋友吗?” 窗外起了一阵劲风,吹得窗户砰砰响。 会的,江酌。 姜灵在心底回答他。 第11章 姜灵 你用手语吧 “……我们可以得到a加c大于零,a大于负c,从而f(a)大于f(-c)……” 江酌扭了扭酸软的手腕,翻了一页书,偶尔抬起头听两句,不一会儿又埋下头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手里的那套习题。 班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声低咳,只有笔尖在持续不断地唰唰作响。 窗外,停在枯枝上的麻雀一跳一跳地接近玻璃窗,唧唧的叫声被拦截在教室外,它歪歪脑袋,乌溜溜的小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室里那群奋笔疾算的学生。 十一月了。 班里的人基本都套上了秋季校服,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厚长袖,不少体弱怕冷的同学甚至翻出了棉鼓鼓的卫衣穿身上。 江酌笔下写着写着不知不觉走了神,他的余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邻座上。 姜灵今天请假了。 难怪今天进电梯没看见她。 前几天那件事,是姜灵出头替他讨回了公道,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谢谢她? 该怎么说呢。 江酌轻轻叹了口气。 ** 姜灵披着一件奶白色的针织外套坐在飘窗前,深咖色头发柔软地垂在肩头。 她的额上敷着一块退烧贴,脸色透着病态的白。 姜灵把微烫的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目光垂落。 小区下面冷冷清清,偶尔路过几个人,此时一个大妈正牵着自家的柴犬慢悠悠地往前走。 还没放学吗,她想。 “灵灵,喝药。” 许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她一只手端着一杯温水,一只手拎着药。 -- 第23页 她特地向公司请了两天假留在家里照顾女儿。 姜灵接过水杯,捻起几粒药丸放入口中,尝到苦味的她一下皱紧眉,就着温水把药硬咽了下去。 “好像退了点?” 撕掉姜灵额头上的退烧贴,许安宁把手伸上去探了探温度,“再量一次,胳膊抬起来。” 姜灵听话地抬起手臂,顺手解了两颗衣扣,里面穿着的她最喜欢的碎花睡衣,许安宁皱了一下眉,手穿进她衣领口,把体温计塞进她的腋下。 “等下加件衣服。” 姜灵仰起脑袋,夹着胳膊艰难地做着手语。 【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去上学了?】 许安宁搓乱了她额前的发,苦笑:“看你今晚烧会不会退,怎么那么着急呢?” 等了一会儿拿出体温计,37度9。 总算退了不少,许安宁这才松了口气。 许安宁走后,姜灵乖乖地去添了几件衣服,她爬到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 快点好,她在心里念,快点好起来。 姜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姜灵浑身热烘烘,后背汗津津的,但她的脑袋没有像早上那么晕了,思维也清楚了不少。 感受到四肢的力量重新恢复过来,姜灵蹬开被子,急忙又去量了次体温。 36.6℃,烧退了! 她安心地舒了口气,重新爬回床铺。 睡了一个下午,姜灵现在彻底没有睡意,她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舒服,怎么都睡不着。 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忽然亮起了屏。 姜灵伸手拔了充电器,拿过手机,江酌给她发消息了! 这下她更睡不着,姜灵又喜又恼。 为什么明天不是周末呢! 可是再不睡就起不来啦。 在姜灵犹豫着要不要点开的时候,锁屏上忽然探出一条信息。 【豹】:女生通常会喜欢什么东西? 女生?姜灵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大脑又沸腾起来,她摁灭了屏幕,丢到一旁的柜子上,气呼呼地钻进被窝里。 ** 依誮 托江酌的福,姜灵昨晚成功失眠了。 早上,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眼下淡淡的阴影,叹了口气。 许安宁倚在门槛边,目光担忧:“真的不难受了吗,要我送你去吗?” 姜灵摆摆手拒绝,又冲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笑容,表示自己很健康。 她背起书包,打开门,与室内形成极大反差温度让她忍不住紧了紧衣领。 电梯日常到了五楼缓缓停住。 老龟似的电梯门嘎登一声,慢慢往两边缩短。 江酌正面撞见了电梯里的姜灵。 但姜灵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微笑,用唇语跟他说早上好。 她面色如常,往旁边挪了一步,腾出位置留给江酌。 本来见到姜灵心里有些莫名舒坦的江酌,脑袋一下混乱起来。 他闷不吭声地走进电梯,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也没理谁。 江酌昨天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下江寓林,才知道姜灵生病发烧了。 他悄悄用余光瞄了下姜灵,她的气色好像比平常差了点,似乎没睡饱,眼底还有浅浅的黑眼圈。 这样去上学,真的没事吗? 他是不是现在道谢比较好? 江酌双手握拳,正要开口,电梯门忽然开了,姜灵半点犹豫都没有,径直出了电梯。 他赶忙跟了上去。 姜灵走得很快,故意似的。江酌在后面大汗淋漓地追赶着,他腿脚不便,实在跟不上姜灵的步调,但他又没有勇气喊。 江酌身子一歪,忽然摔在地上,左脚传来钻心的疼,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崴着脚了。 这下完蛋,距离学校还有一大截路。 江酌撑着地板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费了半天劲也支不起身子,路过的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眼光。 忽然,一只手搀住了他的胳膊,使劲儿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酌用那只瘸腿颤颤巍巍地稳住了身体。 “谢谢。” 姜灵贴着他的身子,双手牢牢地扶着他的胳膊,江酌羞愧得想死。 他不敢看姜灵,觉得自己实在没用。 姜灵也觉得他没用。 她气死了,这个傻子,难道他也哑了吗,明明可以张嘴叫她为什么不叫? 姜灵一米六二,江酌比她高一些,不过撑死也就一米七。 他不敢把力气托在姜灵身上,可每当他想撤过去一点,就会被她大力拽回。 一高一矮的两颗脑袋在路上艰难地前行。 江酌本来打算开口的,这下彻底闭上了嘴。 进了学校,一些热心肠的学长帮着姜灵,这才把江酌顺利扛回了班。 江酌脸色苍白,比她昨天生病还难看。 课间,赵红得知了情况,派了班上两个高大的男生扶着江酌去了医务室,半晌,江酌拄着两根拐杖回来了。 他的脸色更要命了。 痛苦地捱过了三节课,江酌实在憋不住了,鼓起勇气撑着拐杖去男厕。 上一次用拐杖还是腿刚出事不久,江酌完全不适应用拐杖行走,他垂着眸子,嘴巴绷得紧紧的,无比艰难地前行。 进行到一半,拐杖滑落,江酌险些又要扑倒,幸好路过的田淼淼扶住了他。 -- 第24页 “你行吗?要不要我扶你?是要去厕所吗?” 江酌迅速摇头,田淼淼拦下他去抓拐杖的手,扶起他一只胳膊,“都是同班同学客气什么,我送你到门口,你自己进去。” 江酌一瞬间真的有想死的念头。 “你没必要那么拘谨啦,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的,我发现你就是太内向了。” “以后有事你可以多尝试着开口,不要一个人闷着不作声嘛,再不行,你可以跟我说,我也会帮你的。” 田淼淼热情地在他身边开导他,江酌有些头疼,心思完全没有放在她的话上。一有人路过他浑身就要僵硬一次。 “其实,你也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我觉得你挺好的,你成绩那么好,安安静静的,也不惹事,长得……” 田淼淼眨眨眼睛,声音突然低下去。 “长得也不错啊,为什么对自己没信心呢?我觉得你也挺有班级荣誉感的,每次见你做事都做得很认真,字写得也好看,桌子也整得很干净,不像有些男生……” 姜灵在女厕的洗手台前,轻轻关上水龙头。 田淼淼越说越起劲,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姜灵听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你不要以为没人喜欢你啊,其实是有的!比如,比如……比如……” 江酌有些烦躁,顺嘴一应:“比如什么?” 田淼淼忽然红了脸,她惊慌失措地把拐杖重新塞到他手里,“我我我忘了,语文老师有事找我来着,这点路你应该没问题吧,我先走了。” 姜灵擦干手。 好吧,还是得要她出场。 江酌郁闷地不行,他撑着拐杖,一抬头就见到隔壁女厕出来的姜灵。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走。 他不想让姜灵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不知道为什么。 江酌手忙脚乱地打算拐弯回班。 姜灵不慌不忙地上前,拿开了他另一边的拐杖,一手搀住他,一手举起本子。 【你不上厕所了吗?】 她看着他,眸子明亮。 路过的同学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江酌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好吧,他没辙了。 放学,姜灵执拗地要搀着他,江酌推脱不过,只能任由她。 两人费了半天劲回到小区,进了电梯。 江酌立马和姜灵分开,独自靠在电梯墙上,好像搁浅的鱼重新跳回了大海,这才放松一点。 姜灵不悦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猛地,电梯顿了一下,僵住不动。 电子屏显示的是三楼,半晌,数字依旧不变。 江酌皱起眉,不会那么倒霉,电梯刚好坏了吧。 他回头,发现姜灵脸色变得十分糟糕。 “可能是故障了……”江酌上去摁了一下报警铃,他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姜灵,“等一下就会有人来了。” 姜灵慢慢退到角落,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小动物一样惶恐不安的眼神望着江酌,嘴型在说:“真的吗?” “嗯。” 江酌累了,他索性找了块地,铺了张面巾纸,就地坐下。 姜灵靠近他,慢慢蹲下,她掏出本子,抖着手写下:【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江酌见她脸色苍白,点了点头,他抽了一张纸,铺在自己身旁。 姜灵紧挨着他坐下。 她是在发抖吗? 江酌感受到身旁的女生传来的颤动,他忍不住开口:“没事的,一会儿人就来了,我以前也遇到过。” 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江酌反倒没有了白天的警惕,想了想,他什么狼狈的样子姜灵没见过呢? 真是奇怪,想到这里,江酌忽然有些轻松起来。 姜灵不自觉把脑袋靠着他肩上,江酌愣了一下,见她缩着身体。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糖果,他递上前。 “上次的事谢谢你……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姜灵扯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她收下糖果,指尖不小心蹭到江酌的手背。 好凉。 江酌皱起眉,小心地开口:“你……是不是很害怕?” 意外的,姜灵点点头。 她拿出本子,努力握住笔,想要写句谢谢。 江酌盯着她中指上的茧子。 他忽然开口:“姜灵,你用手语吧,我看得懂。” 第12章 头抬起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 新同桌周小伟没经过她的同意,擅自摘了她耳朵上的助听器,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兴奋地大叫。 “唔呃哇……” 姜灵伸手去抢,被他的小肥掌拍开,“给我看一会儿,那么小气干嘛?” “胖子!你手里那是什么?” 一个挥着扫把的小光头凑上来,他呀了一声,“我知道这个,我在电视上看过,是聋子才会戴的!” “聋子?!” 周小伟神情大变,他圆圆的胖脸一惊一惧,他看向姜灵,大叫:“我说你怎么都不说话的,原来你是聋子!” 他的眉毛像毛毛虫似的扭起来,哭丧着脸,“我要跟吴老师说,我不要和聋子坐在一起……” 另外两个瘦得跟猴似的小男孩跑到姜灵的右耳边,指着她另一枚助听器,兴冲冲地说:“她这只耳朵也戴着诶!” -- 第25页 姜灵面色如土,伸手捂住了右耳。 “胖子,那个拿过来给我们玩玩。” 周小伟脸色忽然恢复,他紧攥着助听器,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她那只耳朵不是还有一个吗?这是我先拿的。” “你上去拿。” “你干嘛不去?” 俩小瘦猴笑着互相推搡,终于,其中一个大胆上前,他的手指细溜溜,力道却很大,他用力掰开姜灵捂着耳朵的手,指甲狠狠挖了她的手背。 听到她痛苦地怪叫,那个男孩有些害怕地缩回了手。 另一个手疾眼快地上去扯下她耳朵上的助听器,像得了什么宝藏似的,俩人欢天喜地跑到教室前门,又停下脚步,往后探了探脑袋。 姜灵没追上来。 她扎着两个歪歪的小辫,一个用的是黑色头绳,一个用的是粉红色的蝴蝶结,不过蝴蝶结掉了,只剩下粉色的发绳。 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 姜灵双眼盈满泪水,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周小伟觉得她很可怕,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哭还不出声的。 他想起这个新同桌是个聋子的事,心里的不适和恐惧又多添了几分。周小伟赶紧下了位置,跑去别的男生堆里,告诉大家他新发掘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 姜灵止住了眼泪,她听不见上课铃,不知道是不是上课了。 有人轻轻戳了一下她的手臂,姜灵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半晌,才慢慢抬起头。 面前的男生是他们班的班长,叫江酌。 他成绩很好,每天的衣服都穿得干干净净,不带重样的,吴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他,班里的男生女生都抢着跟他玩儿。 江酌目光炯炯,他伸出手,把掌心里的助听器放在姜灵的手心里面。 然后,他做了几个手语。 【我帮你从周小伟那要回来了,还有一个被赵建宏他们扔到男生厕所的水池子里了。】 姜灵看着手里的助听器,眼睛又红了一圈。 这个很贵很贵,姑姑曾经再三叮嘱过她要好好保护。 可是一个月前姑姑出国了,没有人再会给她配了。 姜灵眼泪重新掉下来,滴在作业簿上,名字那栏被泪水晕开,变得黑乎乎。 面前的小男孩慌了神,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小心地擦掉了姜灵脸上的泪珠。 面巾纸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她抽噎了两下,停止了哭泣。 江酌歪着脑袋思索了一番,忽然站起身走出教室。 下一堂课,吴老师面色严厉地批评了周小伟和赵建宏他们三人,罚他们站一节课。 姜灵只戴着一个助听器,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看见自己的同桌瘪着嘴,蔫头巴脑得像个丧气的小狗,她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课后,周小伟回到座位,正要恶狠狠地报复姜灵时,江酌先一步来到她身边。 【老师说,让你把位置调上来,和我坐。】 姜灵眨了眨眼,看着江酌手脚麻利,一下帮她把桌子上的书本整好,塞进书包里,然后拎着她那个旧旧紫色芭比公主书包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书包又臊红了脸。 江酌在第二排朝她招招手,用唇型说:“上来呀!” 姜灵这才回过神,她惊慌失措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周小伟心里窝着一团闷气,语气极其凶恶地朝她吼了一声:“快点滚吧!死聋子。” 他的小眯眼翻了无数个白眼,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哼,不就是当个班长吗,有什么好威风的。” 姜灵走了两步,忽然折回来。 她朝周小伟做了一个丑丑的鬼脸,然后快步走到了自己的新位置上。 周小伟想冲上来,可惜被其他几个男生拦住,前排的女生不满地抱怨:“周小伟真是没素质!自己都胖成那个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呢。” 江酌回头见周小伟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偷笑起来,他回头,冲着姜灵竖了个大拇指。 姜灵的脸蛋微红,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江酌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很开心,于是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放心,以后班上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别人欺负你,你一定要还回去,知道吗?】 江酌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他靠近姜灵,生怕她没看清楚他的手势,又做了一遍。 【你强大了,别人就不敢欺负你,这是我妈妈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姜灵看着他凑近的脸,他好白,睫毛又长,嘴唇红彤彤的,像女孩子一样。 反观她,瘦得像个豆芽菜,脸色蜡黄蜡黄的。 姜灵想到这,自卑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把糖果放在她膝上,姜灵慢慢抬头,见江酌笑吟吟地看她。 【姜灵,把头抬起来。】 姜灵浑身颤了一下,猛地醒过来。 手边的笔滑落到地下,前座好心地帮她拾起来,放在桌面上。 她回头,江酌正在旁边埋头认真地写题,那副黑框大眼镜时不时要往下滑,一会儿又被他推上去。 真的变了好多。 姜灵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前几天被困电梯的时候,他突然跟她说,她以后可以用手语跟他对话。 -- 第26页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四年级。 姜灵恍惚,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步子虚浮,像做梦一样。 江酌死死盯着眼前的题目,但是脑子里却没有一点思路。 同桌姜灵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的眼神让他十分慌张。 难道是头发翘起来了? 还是脸上沾到笔水了? 江酌抬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借着玻璃窗的反光,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姜灵忽然凑近他,他手里的黑笔一下断水。 【我做手语,你看得懂吗?】 姜灵小心翼翼打了几个手语。 江酌愣了一下,点点头。 她放心,眉梢上翘,露出软软的笑,【那我以后就这样和你说话,好不好?】 姜灵开心完,看着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心里老是觉得难受。 每次见他上课的时候还要微眯起眼睛,这人多久没有重测度数了? 姜灵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勾起唇角。 ** 【江酌,知道哪里有配眼镜的吗,我想去配副眼镜。】 放学,姜灵扯了扯江酌的衣角,眨眨眼。 “你近视了?” 江酌当然知道哪里有,不过他自己很少去,因为腿脚不便,眼镜店人也不少,总觉得很尴尬。 话说回来,他这副眼镜也有点年头了,估计现在度数也不适配了,可是……江酌想了想,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江酌写了一串地址给她,姜灵苦恼地望着他。 【我还是不懂,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江酌翻了一页书,“不行,我还要写张试卷,你可以打车,地址给师傅,很快就到的。” 姜灵气死了,这人怎么是根木头啊! 她索性坐下来,也翻出作业来做。 江酌见状,迟疑了一下,问:“你不去了?” 姜灵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不配不行的,不然你怎么看黑板?” 姜灵不回答他了。 江酌觉得自己似乎太爱管闲事了,又默默闭上嘴写题。 五分钟后。 江酌抓狂了,他把笔放下,彻底认输,“我陪你去行了吧。” 姜灵这才撂下作业,冲他咧嘴一笑。 ** 俩人打车到了眼镜店。 姜灵进去测视力,江酌没事做,找了把凳子坐下来背单词。 说是背单词,他的目光忍不住流转于玻璃柜里面陈放的那一个个崭新的眼镜架子。 真漂亮,可惜他没带钱。 不然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也给自己换一副。 姜灵出来了,她有些失望地冲江酌比手势:【原来我没近视。】 江酌哭笑不得,“没近视不好吗?” 姜灵双眸一亮,把他从位置上拉起来,手语飞快:【要不然你也去测一下。】 江酌窘迫地推脱,“我就不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测度数又不要钱,有什么关系。】 江酌被姜灵推着进去。 他好郁闷,姜灵肯定是看他腿脚不便才敢对他动手动脚的。 出来后,江酌自己都被结果吓了一跳。 原先四百度,现在两只眼都涨到了五百度! 姜灵拿过他的单子,扫了一眼。 默默在心里记下。 第13章 瞧 我还能笑呢 “姜灵姜灵!” 一下课,蓝山便带着他独特的大嗓门一屁股坐在了她前桌的位置上。 “我又学了几个手语,你看看对不对。” 他边说边摆弄五指,像不会口算只能掰手指的低年级学生一样,摇头摆脑。 姜灵倒颇有耐心地看着他。 “我……觉得,今天的你,像花一样……” 嘴里一边喃着,他一边做,忽然顿下来挠了挠头,“嘶,花是怎么比来着?” 姜灵轻笑,蓝山红了脸,“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坐在一旁的江酌无意听见他的一番话。 稍稍走了神。 这句话很难么? 他把左手放在桌下,挨着墙,快速地做了一遍。 蓝山眼尖,一下就瞥见偷偷做手语的江酌,他指着江酌大声说:“对!就是他那样的!” 姜灵遁声望去,江酌迅速地收了手,神情不自然。 蓝山又惊又恼:“江酌,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学手语了!可恶!” 江酌眼神闪躲了一下,飞快地否定:“没有,你看错了,我是在拿本子。” 蓝山垂头丧气地回位置了,走之前还气势汹汹地向姜灵放话,等他学成归来,要成为第一个和姜灵用手语对话的人。 姜灵只是撑着下巴笑望着他。 她现在在乎的不是蓝山什么时候会手语,而是真正和她用手语对话的“第一人”,刚刚是不是真的在私底下做了? 姜灵眸光闪闪,看得江酌很不自在。 【刚才蓝山哪里比错了,我没看清,你可以重复一遍吗?】 江酌摸了下鼻子,匆匆错开视线。 “没有,他做的挺好。” 姜灵乐了,眼上铺了一层亮色。 【你刚刚在看吗?】 把自己绕进去了,江酌这下说不出话了。 他索性闭口不言,见姜灵的眼神好像没有饶过他的意思,憋半天,他才蹦出一句。 -- 第27页 “快写作业了,你英语单词背了么?” 好讨厌,姜灵努努嘴,这人一点儿不坦率。 ** 进入期末复习阶段,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也开始收心,课间几乎没几个人走动,一个个埋着脑袋读书,风油精清凉油的味道萦绕在班级各个角落,气氛堪比高考。 这节赵红的课,她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从他们这届开始,高考改革,他们要将要面临新制度的高考。 全部人听到“新”和“改革”两个词,纷纷抬头你看我我看你,议论声渐起,有人惶恐不安,觉得自己是小白鼠,有些淡定自然,譬如班级第一的舒若楠同学,她拿起保温瓶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咖啡,十分镇定。 角落里的江酌都抬起了脑袋,眼里一团疑雾。 见学生反应激烈,赵红打开电脑,给大家放了张新高考政策的图片。 语数英必选,物理和历史任选一科,其余两门从剩下的科目中任选。 “年后返校,学校会进行第一次选科摸底,大家要根据自己的成绩,结合专业覆盖率,慎重选择。” 有人举手提问。 “老师,那高二是不是就不按文理分班了,要怎么分呢?” “选科决定你们的分班,”赵红想了想,学校内部还没有计划好关于分班的事宜,据说会请北京某高校的专业教师来学校协同规划,“学校还没通知,应该是同组合的一个班。” 讲台下的同学们再一次沸腾了。 姜灵望着江酌的侧脸,他若有所思。 江酌会选什么呢? 全理吗? ** 放学,姜灵上了个厕所,回来就不见江酌的人影。 她司空见惯了,反正俩人每次同行都是在早上或者晚修回家。 姜灵照常背着书包出了教学楼。 蓝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拍了一下姜灵的肩头,声音洪亮:“嘿!你才回家吗?” 姜灵点点头。 “今天听见了吗,老师说的,我们居然是新高考改革的那一批。乱七八糟的,分什么历史和物理,这不和文理分科没什么俩样嘛!” 姜灵静静地听他发牢骚。 一会儿,他认真起来问:“姜灵,你会选物理还是历史?” 他摸了一下脑袋,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姜灵肯定会选物理啊!她物理那么好,他又重新问:“剩下两科你会选什么?” 姜灵抬头,望着天边被落日渲染成金橘色的云,老实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除了英语,姜灵没什么偏科的,要让她硬选,确实有些困难。 按兴趣的话,她都挺喜欢的。 不过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江酌选什么。 她回头,看着蓝山,刚想做手语,发现对象不对,她又重新掏出她的小本本。 【你呢?你会选历史还是物理?】 蓝山理科成绩不太行,文科倒是蛮好。在她看来,蓝山应该会选历史。 “我……”蓝山别开脑袋,步子不自然地越踢越大。 “应该是物理吧。” 姜灵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 见姜灵不信任的眼神,蓝山急了,“我我我挺喜欢物理的,就是现在成绩不太行,不过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物理成绩提上去的!” 他鬓角打篮球的汗刚刚干,又急出了一头的汗,蓝山的目光烁烁,盯着她,好像想说什么。 姜灵平静地把目光抽回。 【还是要根据成绩来选吧,不然以后会很辛苦。】 没走两步,姜灵脚步一滞。 不远处的江酌,倚在报刊亭外,书包像个大大的乌龟壳,压得他挺不直身子。 他低头看了会儿单词本,又抬头,恰好撞见了姜灵和蓝山。 江酌迅速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出了校门。 【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姜灵留下一句话,马不停蹄地追上去。 江酌脚步挪地飞快,险些要摔倒。 今天意外的,他很准时地放了学。 因为赵老师的话,他想回去仔细琢磨一下选科。 马上要出校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在校门口徘徊了起来。 姜灵平时也是这个点走的,今天却没看见她。他走之前看见姜灵书包还在,人应该还没出校。 反正都是同一栋楼的,等一等也无所谓吧。 江酌想。 直到看到姜灵和蓝山并肩地走了出来,他才觉得自己有神经病。 姜灵没有义务和他一起回家啊。 他在想什么,江酌觉得自己搭错神经了。 姜灵终于追上他,咻咻咻地喘气,这人怎么回事啊,看见她就跑。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面带愠色。 【慢一点,小心摔倒。】 江酌见她脸色红润,小口喘气,显然是跑着赶上来的。 他这才放慢了步调。 【你怎么看见我就走?】 姜灵看上去不太开心,江酌不知道怎么解释。 “没有,我刚刚就是准备走了。” 屁!哪有准备走的人还要待在原地看两页单词的。 俩人无声地走了一段路。 姜灵叹了口气,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脚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没伤到筋。” -- 第28页 【还疼么?】 “有一点,但是还好。” “还好”是什么啊,腿都扭了还走那么快,她又不会吃人,至于么。 又是一阵静默。 姜灵再一次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会选物理吧。】 不是疑问句。 江酌愣了愣,点点头。 姜灵放下半颗心,又问。 【其它两科呢?】 江酌沉默了,他也不知道。 江酌就是全科均衡生,没有一科偏的,全面发展,突然让他选择,真的有些难。 俩人都在各自思考。 忽然,姜灵率先抽回了神。 她像猫一样警觉起来,江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姜灵慢慢退步,缩到了他背后。 正前方,一个高大的男人拎着一袋子东西赶上来。 他气喘吁吁,看了眼江酌身后的姜灵,眯起眼睛笑:“灵灵,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学校,给你买了点吃的。” 江酌疑惑地打量他,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与季节不符的修身黑t,手臂上隐隐露出半边纹身,肤色棕黄,五官硬朗得有些吓人,一脸的络腮胡,眉毛还缺了一块。 这人和姜灵是什么关系? 舅舅?叔叔?……爸爸? 感受到姜灵在身后攥住他的校服的力度,江酌微皱眉,潜意识觉得眼前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不好意思,请你让一下。” 姜德康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鬼头,他的笑容一下冷下来,“你和我女儿什么关系?” 女儿?他心下一惊,冷静思考了片刻,怎么也无法把姜灵和眼前这个混hei/社//会似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现在的人贩子都这么胆大包天了么? “我和她是同班同学。”江酌挺着胆子直视他,这人看上去不像什么善茬,他预感到可能会有麻烦。 江酌往后握住姜灵的手腕,“我们走。” 姜灵紧跟着他,身子不敢远离半寸。 姜德康一下拽住了姜灵的另一只手,“灵灵,我是爸爸呀。” 姜灵浑身一抖,奋力想抽回手。 江酌发觉,他打开男人的手,竖起十二分警觉,“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你,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男人眯了一下眼睛,没想到这个黄毛小子力气还不小。 “你谁啊?我跟我女儿说话用得着你管?” 姜德康居高临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他嗤笑:“小瘸子,你不会想泡我女儿吧?” 江酌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姜灵先一步拉起了江酌,急急地往前走。 姜德康上前一把抓住姜灵的手,她被迫松开了江酌,“灵灵,你听话一点行不行,爸爸这次过来就是特地来见你的,你看,我还给你买了好多零食,你们小姑娘不是最爱吃这个么?” 姜灵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鸣,她一手打掉了他递上来的那一袋零食,袋子里的东西顷刻间泄了一地。 姜德康的眼色一下暗下去,“姜灵,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 江酌上前拽拉男人的身体,“你放开她!” “他妈哪来的野小子?” 姜德康不耐烦了,猛地给他的脸来了一个肘击,江酌一时头晕眼花,踉跄得跌坐在地上。 姜灵见此,狠狠往他的手臂上咬下去。 男人吃痛大叫,用手掌重力地把她脑袋拍开,姜灵定住身体,上前把江酌从地上扶起来。 围观的路人渐渐变多。 “这人怎么打学生啊?” 人群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穿着一身正装的男人率先走上来,“我警告你不要再动这两个孩子,我已经录了像,警察马上就到。” 姜德康啐了一口,“妈的,我是她老子,警察能把我怎样?” ** 许安宁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赶忙从公司赶到了派出所。 两个孩子做完笔录,肩并肩坐在椅子上。 许安宁了解完事情得来龙去脉,气得牙痒痒,趁这机会,她又向警察出示了一堆这个男人骚扰她和女儿的证据。 另一边,姜灵回头,见江酌脸上肿起的大包,心疼得要落泪。 他发现姜灵在看自己,“他刚刚有没弄伤你?” 姜灵摇摇头,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被江酌很快躲开。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过几天就会消肿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江酌没敢表现出来,他又问:“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姜灵低下头,半晌,轻轻摇了摇脑袋。 “你以后小心点,他好像很了解你们家,估计是追踪很久了。” 姜灵抬头,泪眼朦胧。 【很疼吧,你的脸。】 江酌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他努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久违的小梨涡出现在他的唇角边。 “瞧,我还能笑呢,没事的。” 第14章 未来 电梯门打开。 俩人见了对方,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瞬。 姜灵脖子上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巾,上衣是浅蓝色的加绒卫衣,耳尖红红的,她吸了一下被冻住的鼻子,看着门外的江酌。 江酌左脸上的伤消退的差不多,还留着一个红色小印子,他脖子上围着一条针织的黑色围巾,整个人穿得厚鼓鼓的,看上去很保暖。 -- 第29页 一到换季换衣时,大家都会开始不约而同地潜伏起来,默默窥探,等待第一个穿棉袄或者第一个围围巾戴手套的人出现,有了第一人,大家才会陆陆续续换上棉袄,戴上手套。 姜灵怕冷,无论哪个学校,哪个班级,她一直都是班上第一个穿起厚衣服的。 江酌走近电梯,门缓缓合上。 一黑一白,气氛莫名有些微妙。 密闭的空间里,江酌忽然咳了一声,“早。” 姜灵歪起脑袋看她,她扎着两个可爱的低马尾,头绳和围巾一样是白色的,还带着两枚雪球,毛绒绒的,脸蛋像藏在雪堆里的小猫咪。 【早啊,今天很冷呢。】 “嗯,我觉得还好,”江酌眨了眨眼,“围巾是我爸让我围的,他怕我感冒。” 姜灵把脸埋进围巾里,“唔”了一声。 其实她在偷笑,搞不懂这人为什么要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这个。 江酌放下心,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了。 虽然是骗人的。 江酌和姜灵一样,从小就是怕冷的体质,一直是班上穿冬衣的“第一人”,今早掀开被子冻得不行,这才赶紧扯了条围巾戴上。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姜灵撞了个“情侣款”。 姜灵扯扯他的衣角,【脸还疼吗?】 她仔细打量,看上去好像好些了。 江酌摇摇头,“不疼了。” 电梯门开了。 江酌随口一问:“那个男的后来怎么样了,没来找你吧?” 姜灵摇摇头。 姜德康因为寻衅滋事被扣进去了,估计要蹲上个把月。 出了小区,寒风阵阵袭来。 俩个人都在打哆嗦,但又都怕损害了自己的形象,假装淡定。 沿途的法国梧桐只身下光秃的枝干,粗壮的树身被刷了一层白漆。 买了早点,俩人同时灌下一口豆浆,身子这才暖和起来。 周边耐寒的小灌木,圆圆的叶面上也起了一层白霜。 冬天真的就这么来了。 姜灵盯着脚下的规则的几何图地砖,忽然拉了拉江酌的胳膊。 【你有想过考哪所大学吗?】 江酌被问住了,他暂时还没考虑过这些。 【你会去外地吗,还是留在省里?】 江酌咽下一口包子,这个他倒是能很肯定地回答姜灵。 “我不会出省的。” 姜灵目光顿了顿,有些惊讶。 “我腿脚不方便,跑不了太远……”江酌抿唇,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腿。 省内啊…… 姜灵眯起眼睛,呵了口气,团团白雾在她眼前腾起,不一会儿又消散在冷空气中。 她是想去省外的,越远越好。 不过,谁也说不准,搞不好到时候她又留在省内了呢。 姜灵把手插进外衣口袋,默默地想。 江酌见她没说话,反问了一句:“你将来想做什么?” 【医生……吧?】 姜灵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走上这条路,但是她有认真考虑过。 【你呢?】 江酌摇摇头,肩膀又沉了几分,“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能干什么。” 俩人无言。 他们才十六岁,未来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琢磨不透的意象词。 姜灵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不管怎样,反正,她不会离开江酌。 ** 还剩两周,期末复习进入白热化阶段。 孙温怡把刘海撩上去,用了好几枚刘海夹固定住,一边搓手一边写题。 她听到身后魏青天哆哆嗦嗦地跟同桌抱怨:“妈的冷死我了,早知道围围巾了,你看姜灵和她的同桌,多明智……” 手表风波过去,她和魏青天的交流突然间就越变越少了。 倒不是因为魏青天不理她,应该说是她在有意无意地避着魏青天。 孙温怡在赌气,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魏青天是有喜欢的人,但好像真的不是姜灵,她上周撞见魏青天和一个女生在一起,那个女生留着一头俏皮的短发,乌润乌润的,不是姜灵那种咖啡发色。 想来想去,她恐怕是在生自己的气。 万幸的事,魏青天只是有喜欢的人,而不是有女朋友。 她是有机会的。 ** 江酌抽了一节课间趴在桌面上小憩了一会儿,自然醒来后,发现同桌姜灵正满脸愧疚地看着他。 他搓搓眼睛,下意识去伸手去拿抽屉里的眼镜,摸来摸去,半天没摸着。 姜灵咬着唇,慢慢把手里的眼镜“遗骸”放在桌子上。 一块镜片裂成渣,一块缺了一道口,镜脚也断了。 【对不起,你的眼镜掉地上了,我没看见……】 江酌呆怔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姜灵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快哭下来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一会儿,江酌叹了一口气,“没事,我再去配一副就好了。” 他把残骸用手扫进两桌间的垃圾袋里。 江酌抬头,发现姜灵眼圈红红的,眼神歉疚得要命。 “……这眼镜用了很久了,早该换的,你不用自责。” 姜灵耿耿于怀。 【真的吗?】 -- 第30页 江酌重重点头,“真的。” 好吧,没了眼镜麻烦还是很大的。 五百度加散光,江酌脱了眼镜像个睁眼的瞎子,黑板不用说了,走路都看不清脚底,更不敢抬头看远一些的地方,在他眼里万物都只是一团团多重□□的模糊色块。 江酌只能自认倒霉,姜灵看上去真的不像故意的,他也不好再添她的心理负担。 谁知道另一边的姜灵用书掩着脸,把惨兮兮的泪花收了回去,唇角弯弯。 ** 周五例行到江酌家练习发音。 姜灵乖乖巧巧地向江寓林用手语问了好,每次她都会带点吃的过来,要么是她烘焙的点心,要么是他们家乡的特产,亦或者是许安宁从同事那儿得来的什么稀奇小吃。 江寓林觉得这个女娃娃实在不错,长得乖,性子温和,又懂礼,听她妈妈讲,据说成绩也非常不错。 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小姑娘。 江寓林心里又暗自发愁,可惜他家江酌是个闷葫芦,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像姜灵这样水灵懂事的媳妇。 练完口语,姜灵眨眨眼睛。 【叔叔,我可以找江酌问几道题吗?】 江寓林大手一挥,有人愿意和江酌玩,他高兴还来不及,他工作忙,平常没太多时间照顾江酌,更没有精力顾及到那么多方面,好多时候他都怕江酌一个人会憋出心理问题。 他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姜灵确实是个好娃娃。 江酌讲题真的很认真。 姜灵不是来听题的,她纯粹就是来听江酌讲话的。 江酌边讲边郁闷,姜灵的物理成绩比他好一大截,怎么隔三差五就要找到他问物理题? 姜灵的目光悄悄在江酌屋里打转。 爱干净如他。 小学时候爱干净属性就初见雏形,江酌的桌面和抽屉永远都是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位置周围不能有一丁点垃圾,他没事还要到讲台帮老师收拾一下讲台桌。 江酌值日的那天,班级肯定是最干净的。 他的房间也是一样。 被子铺得平平整整,枕头端端正正地放着,电脑桌上也给他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的那个高高的网格书架,每本书都按高矮整齐摆放。 轻轻嗅一下,还会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姜灵?” 江酌叫了她两声,她才猛地回过神。 姜灵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差点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姜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睛盒,放在桌面上。 江酌疑惑地抬头看她。 【打开看看。】 他很快反应过来,把眼镜盒重新塞回到她手里,“你拿着,我不要。” 姜灵接过眼镜盒丢到江酌的床上,然后迅速站起来准备告辞。 江酌头疼,“你不要浪费钱,我会自己去配的。” 姜灵跑到门边,很严肃地看着他。 【弄坏东西赔偿,是天经地义的。】 尔后,她又扬起嘴角。 【晚安。】 门被轻轻合上。 姜灵松了口气,转身看见江寓林房门敞开,人不在屋里,灯却没关。 从她这个视角往里看,一眼就能瞧见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全家福,姜灵却不自觉地站定脚跟。 照片上的江酌有着一张稚气的圆圆脸,一个紫衣女人在一旁,含笑搂着他。 那个女人,姜灵恍惚了一下。 记忆倒带的速度有些顿,但她还是记得的。 那是江酌的妈妈。 ** 江酌万分无奈地拿起床上的眼镜盒,思来想去了一番,他才缓缓打开。 里面放着一架银丝边的眼镜,好像现在的学生都会戴这种。 他迟疑了一下,把眼镜从盒里拿出来,走到镜子前,又犹豫了几秒钟,才慢慢戴上。 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比他上一个眼镜要更清晰。 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水光透亮起来。 江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有些陌生。 他记得魏青天好像有这种眼镜,不过是金色的,上课才会戴一下。 姜灵是不是觉得他的眼镜很丑呢? 江酌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使劲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她觉得他很丑呢? 第15章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最后一科结束,期末考正式落下帷幕。 马上接档的是掰着手指就能数得上来的寒假。 近三天,h市气温低得离谱,持续了一周的阴天,这会儿考完,突然下起暴雨,学生们怨声载道地围在教学楼下。 大雨纷纷淋淋,击在地砖上,泛起一阵轰鸣。 孙温怡敲了敲魏青天的桌子。 “等下……你可以留下来一会儿吗,我有事跟你说。” 魏青天望了眼窗外,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家,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紧的事,于是点头应了声“哦”。 ** 姜灵到办公室领取她上次参加征文比赛获的奖,雨鞭猛击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办公室里的老师叹了口气,端着水杯喝了口热茶,一脸惆怅,“难搞哦,我家那边地势低,这会儿肯定积水了。” 赵红把奖状连着奖品一起交到姜灵手里,她多关心了一句:“雨太大了,等等再回家吧。” -- 第31页 姜灵点点头。 ** “温怡,我爸来接我了,你要一起吗?” 孙温怡摆摆手,“不了,你先回去吧,我等雨小点再走。” “行,那先祝你新年快乐。” “嗯,你也是。” 待教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孙温怡暗自松了口气,她回头,魏青天戴着头戴式耳机,正抖着腿看手里的漫画。 “魏青天。” 她这声不大不小,魏青天刚好听见,他慌忙地摘了耳机,“怎么了?” 直对上魏青天不解的双眼,孙温怡不自然起来,她重新坐回位置上,身体对着魏青天,表情忸怩:“我不是说……有事跟你说吗?” 魏青天把耳机搁在桌上,十分爽快,“什么事,你说吧。” “就是……就是……” 孙温怡拨了拨刘海,脸微微发烫,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 外面雨声很大,魏青天敞开嗓子问:“你说啥?我听不清。” 哎呀,孙温怡心底一急。 “下学期你选物理还是历史啊?” 她咬舌,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着急地把次要问题给问了。 “我?”魏青天胳膊撑在桌上,脸离孙温怡近了一分,她脑子眩晕,忽然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倒是热得想把围巾解下来。 “我肯定选历史啊。” 魏青天物理一般般,历史却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准选历史没跑。 孙温怡稍稍放心下来,看来他们同班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那……另外两科呢?” “没想好,”他回答得果断,“着急什么,放假回去慢慢想呗……诶我说,你叫我留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看这架势,我以为你要跟我告白呢。” 他坏笑,以为孙温怡会气鼓鼓地上来掐他拧她,没想到她却一声不吭。 孙温怡的耳根滚烫,脸也不自觉地发烧起来,她瞥向了窗外,雨势丝毫不减。 “那我向你告白……你会同意么?” “啊?”魏青天咂舌,以为自己听岔了。 不知道怎么的,孙温怡忽然鼓起勇气,她回头,直视魏青天。 “我直说了吧,魏青天,我喜欢你。” 窗外的雨落得更响了。 魏青天抓了抓头发,“不会吧,你认真的?” “没开玩笑。” 说完这句话,孙温怡反倒轻松起来,她无畏地看着魏青天,等待他的回答。 似乎感受到她不同于往日里的正经严肃,魏青天慢慢收起玩笑的态度。 “我跟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吧。” 孙温怡点点头,“你说过,但你们没在一起不是么,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你。” 魏青天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可以让她不那么难过,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动真格了,他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吊扇,又把目光放在孙温怡的脸上。 “我不喜欢你。” ** 江酌从图书馆那儿还完书,撑着伞回教学楼。 幸好昨晚他留心看了眼天气预报,备了把伞在书包里。照目前这个雨势,不知道还要稀里哗啦下多久。 撑着伞,江酌吃力地走在路上。 豆大的雨点好像要击穿他的伞面,他紧紧把着伞柄,总觉得大雨要把他的伞折断。 阴风一阵又一阵,江酌手冷脚又冻,他咬着牙加快步伐,这才顺利到了教学楼。 楼道口站着一个穿着姜黄色棉服的人。 江酌没戴眼镜,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是姜灵。 她鼻尖通红,戴着毛绒手套再原地不停跺脚,看见江酌,她眼睛一下弯成月牙。 走得急,江酌喘着大气,还没缓过来。 “你怎么……没带伞吗?” 【我以为是急雨,没想到一直不停。】 江酌了然,“我带了伞,你等我一下。” 姜灵用力地点点头。 **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江酌快速地整顿好东西,背上他龟壳似的大书包,卖力地往教室外赶。 刚要下楼,上一层楼道坐着一个女生。 她抬起脸,边抽噎边喊住了他。 “江酌。” 江酌停下脚步,抬头一看,竟是孙温怡坐在那儿,她满脸泪花,模样凄凄惨惨。 “你要回去了吗?” 那次手表事件后,江酌就没和孙温怡再打过交道,隔了那么久再对话,他有些不适应,淡淡点了点头。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没回去。 孙温怡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我没带伞。” 她擦了擦眼泪,“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么?” 江酌握紧伞柄,望着她哭肿的双眼。 良久,他叹了口气。 江酌艰难地迈上楼,把手里的雨伞递给她。 孙温怡含泪笑了笑,“我们一起……” 话还没说完,他就把手抽了回去,只留下一把湿漉漉的雨伞。 “你自己回去吧,还有人在等我。” 孙温怡呆愣住,看着他一瘸一拐又往教室的方向走。 ** 等了好半晌,姜灵才看见江酌从楼梯上下来。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一下,走吧。” 江酌抖开手里的蓝色雨伞,和刚刚的那把不一样。 姜灵看着眼熟,忽然记起来,这不是赵老师的伞吗。 -- 第32页 俩人挤在一把不大的伞里,在瓢泼大雨中龟速前进。 姜灵心里喜滋滋。 但还没喜多久,她就皱起眉。 伞面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偏,好几次她都听到雨点打在江酌书包背带上的闷响。 【你淋到雨了。】 “没事,伞太小了。” 姜灵生气了。 【你不好好撑,我就不跟你走一起了,大不了我淋雨走回去。】 江酌不吭声了,一会儿,伞面终于持平。 姜灵还是不满意。 江酌一直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不还是白费功夫吗? 她紧挨上去,填补了俩人之间的缝隙。 江酌一慌乱,手一哆嗦,差点没拿稳伞。 姜灵抹掉忽然甩到脸上的雨珠。 【怎么了?】 江酌摇摇头,盯着前方,绷直着身体,机械地往前走。 好好笑,又不是在军训,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姜灵不管他了,她贴在江酌身旁,江酌身上很暖和,还香香的。 感受到身旁的少女在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肩膀,江酌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他谨慎地左看右看,还好行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姜灵掐了掐他的小臂。 【我给你的眼镜呢?】 “在书包里。” 江酌扫了一眼她的手语,不敢再多话。 【哪层?】 “最小层……” 姜灵伸手拉开最小层的拉链,掏出眼镜盒,拿出眼镜,又把盒子重新放回去。 【为什么不戴?】 “平常……不怎么需要戴。” 江酌心虚地说不出话。 他就是觉得不好意思,上课都是做贼似的戴上。 姜灵才不信呢,五百多度的人,不戴眼镜真看得见?怪不得他最近走路跟梦游似的,到处磕磕绊绊。 【我帮你戴。】 她把眼镜架子打开,打量了一下江酌耳朵的位置,然后伸长手臂把眼镜轻轻夹在他鼻梁上。 她的指尖像羽毛似的扫过他的鼻尖,江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我……自己来。” 他赶紧伸手摆正了眼镜的位置,姜灵这才罢休。 静默了走了一会儿,姜灵忽然又戳戳他。 她的手语飞快。 【你爸今天有事不回来,我妈让你到我家吃饭。】 “不用了,我自己会做饭。” 姜灵瞪大眼睛。 【我妈特地为你做了一桌饭,你不来,她会骂我的。】 她用肩膀轻轻蹭江酌的肩膀。 【来吧。】 江酌叹了口气,无奈答应。 走到半路,雨好像小了点儿。 俩人的书包外层都湿得差不多了。 姜灵盯着江酌撑着雨伞的手,通红通红的,像猴屁股似的。 忽然间,江酌感觉有个软绵绵的东西覆上了自己冻成冰的手,他垂眸,姜灵用两只戴着手套的手拢住了他撑着伞的那只手。 她笑吟吟地望着他,用唇型问:“还冷吗?” 江酌脸红得可以滴血,但又没办法抽回来,只能任由她握着。 虽然说……确实暖和了不少。 江酌心乱如麻,眼神东躲西藏又不知道放哪儿好。 终于到了小区,俩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姜灵拍掉身上挂着的雨珠,郁闷死了,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 进了电梯,这才感受到一点暖意。 江酌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腔:“你有幽闭恐惧症吗?” 姜灵靠在电梯墙上,睫毛一颤一颤。 【没有。】 她笑了笑,【只是有点不好的回忆。】 见她情绪低沉下来,江酌识趣地闭上了嘴。 到了五楼,他抬腿准备出去。 姜灵一把牵住他另一只手。 她的力道竟然意外地大,一下把他拉了回来,她气呼呼地看着他。 急急地做着手语:【你去哪儿啊?不是答应我了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 姜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手套,指尖冰凉凉地握着他。 江酌脑袋晕乎乎的,他回头,和姜灵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似乎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姜灵,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第16章 笨蛋怎么说 这是江酌第一次到姜灵家。 他盯着地上深棕色的男式棉拖,鞋口正对着他,似乎是特地为他备好的。 听到开门声,许安宁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她冲着刚进门的江酌笑,声音爽朗:“小江来了?快进来!外边冷,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说完,她不等江酌回应,又重新钻进厨房。 姜灵的妈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头发是紫色的,脸上妆容精致,和江酌幻想里的贤淑型母亲完全不同。 很时髦,很年轻。 江酌倒是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他换完鞋子,跟着姜灵走进屋。 姜灵家的客厅,装饰得十分温馨。 主色调是姜黄和奶白,各处都摆有精小可爱的饰品,落地灯的灯罩都是镶着蕾丝边的。 江酌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电视剧里主角的家里。 他现在有些惶恐了,也不知道自己一路走来身上有没有沾到什么污渍,要是落到地上可就要命了。 -- 第33页 姜灵指指沙发,示意他坐下。 江酌摇摇头,他身上的雨水还没干,怎么敢乱坐。 姜灵见他束手束脚的模样,无奈一笑。她轻推了江酌一下,这才把他摁到沙发上。 沙发软得像红豆年糕一样,刚坐下来身子就要被吞进去,江酌收着力,不敢实坐下去。 他家的沙发就很硬实,弹力也差。 俩个大男人确实也挑不来什么家具。 姜灵拨了拨被打湿的刘海,她冲着江酌打手语:【我先去洗个澡。】 江酌刚要开口,她立马就踩着拖鞋啪啪啪进了屋。 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客厅里。 江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像幼儿园在老师指导下端坐好的小朋友,背挺得老直,双手放在膝前,一动不动地等待姜灵归来。 煎熬之余,江酌脑袋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刚刚进门,玄关处的鞋柜上要么是女士高跟,要么是运动鞋,帆布鞋,小皮鞋,白的粉的蓝的紫的都有,看着码小,不知道是姜灵的还是她妈妈的,但几乎都是女款鞋。 没见着一双男士鞋。 说起来,江酌环顾四周,但凡柜子上有放相框的,无一例外都是姜灵和她妈妈的合照。 姜灵的爸爸呢? 江酌想起了那天遇到的男人。 他摇了摇头,虽然说他自称是姜灵的爸爸,但是俩人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而且,姜灵看上去好像很怕他。 江酌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男士棉拖,上门绣着一只浅棕色的小熊。 很新,似乎刚买来不久。 他突然怔了怔。 刚刚姜灵换的那双拖鞋是什么样的? 粉色的,好像也是一只小熊。 江酌顿时感觉不好了,两只脚都开始发烫起来。 厨房里飘来的菜香打断了他的窘迫。 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 江酌窘上加窘,他看了眼茶几,上面摆着各式的瓜果。 水果表皮鲜红而有光泽,肯定是刚刚买来摆上的。 真麻烦人家,江酌有些不好意思,梗着脖子把馋欲往下压了压。 浴室的门打开了,姜灵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头发似乎已经在里面吹干,蓬松柔软地搭在她的肩头。 江酌还没扭头,一股浴后的馨香就袭面而来。 姜灵在江酌身旁坐下。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她内衬穿着一件白色的花领衬衫,最外面是茶色的毛呢外套,下摆是一条黑色的亚麻长裙。 非常邻家。 江酌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姜灵看着他未干的肩头,目光温柔。 【要去洗个澡吗?】 她的指尖带着点洗完澡的淡粉色。 江酌飞快地摇了摇头。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他想了想,斟酌地问:“叔叔……还没回来吗?” 姜灵眨眨眼,忽然笑了一下。 【我没告诉你吗?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 江酌意识到冒犯了,“对不起……” 姜灵摇摇头,脸色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窗外,天边的云一点点被晕染成墨色。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 江酌看着一桌丰盛的菜,不知所措。 许安宁招呼他上桌,姜灵在旁边分发碗筷。 “饭在旁边,不够就盛,不要客气啊小江。” 许安宁落座,用筷子点点了一盘色香俱全的肉菜,“这个蒜香鸡多夹点,这算阿姨的拿手绝活了,姜灵可爱吃这个。” 江酌手足无措,嘴笨又不知道该应什么,只好一个劲点头。 姜灵悄悄给他夹了一块青椒酿肉。 他抬头,姜灵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她用嘴型说:“这个很好吃。” 江酌快速低下头扒饭。 嗯……确实。 他嚼着嚼着,喉间忽然有丝哽咽。 以往江寓林不在,都是他一个人做饭,说是做饭,只不过是随便对付一下。 江寓林和他都没时间。 偶尔泡包方便面,晚饭就这么过去了。 江寓林回来的早,晚饭菜色就会多一些。 但其实,都不太好吃。 江寓林平常也少下厨,俩人干脆就点外卖。 跟着爸爸生活,日子总是会粗糙些。 毕竟以前……也不是江寓林做饭。 江酌恍惚了一下,不知不觉眼泪就要落下来。 桌底,姜灵用那双粉色拖鞋碰了碰江酌。 他慌乱地低头扒了两口饭,把眼泪憋回去。 “小江,把脸抬起来给阿姨看看,伤好了没?” 许安宁放下筷子,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因为那个垃圾一样的男人,牵连到姜灵的同学,她实在愧疚。 江酌点点头,“已经好了。” 许安宁不放心,她从位置上下来,走到江酌身旁,仔细打量了一下。 “感觉还是有点肿啊,疼吗?” 姜灵妈妈的手指十分轻柔地抚在他脸上,很温暖,江酌莫名放松起来,乖乖抬起头。 许安宁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点不刺鼻,很温柔。 江酌忽然想,这就是妈妈的香味吗? 那她的香味呢? 他已经记不清了。 -- 第34页 “等会儿我让灵灵给你拿点药涂,可不能破相了。” 许安宁回到位置上。 “小江,我听你爸爸说你成绩很好啊,将来有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许安宁冲他眨眨眼,“阿姨明年要和小伙伴创办公司,到时候毕业来我这工作,工资少不了你。”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江酌诚实地摇摇头:“还没想好。” “也是,才高一呢,”许安宁收起笑,“诶,小江,你妈妈是做什么的,我好像都没见到过她。” 气氛忽然凝结。 江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空气中才响起他干哑的嗓音。 “她……很早就去世了,在我小学的时候。” 许安宁捂住嘴,意识到说错话。 江酌抬头,脸上是心事被戳破的受伤,他尽力掩着,不想让姜灵妈妈尴尬自责。 “没事,过去很久了。” 许安宁沉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起来,“江酌,你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学校里遇上什么难事也可以让灵灵帮你一下。” 江酌笑了笑,梨涡又显出来。 但是没有上次的活力。 “没关系的,我能做到,她已经帮我很多了。” 姜灵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她心情好糟糕。 没想到江酌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怪不得江酌的性格和以前不一样了。 姜灵见过江酌的妈妈,见过很多次。 因为每次放学她都会来接江酌。 记忆力她有着一头卷发,经常把头发扎起来,她开着一辆很酷的小车,但通常都是不苟言笑的。 偶尔笑起来,却非常温柔。 ** 晚饭后,江酌坚持要帮许安宁洗碗,许安宁把两个小鬼推出厨房。 “行了没你们什么事了,回屋玩吧,灵灵,我不是给你新买了一个投影仪吗,带江酌去看看电视吧。” 姜灵点点头,拉起江酌往房间里走。 江酌赶紧刹住车,差点摔倒。 “不……我要走了……” 姜灵皱皱眉。 【你爸还没回来,一个人在家有什么好玩的?】 江酌头摇得像拨浪鼓,着急忙慌地拒绝:“我还要回去做作业。” 姜灵目光疑惑。 【你可以在我家做。】 “……”江酌确实想不到理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书包放回家。 他吞吞吐吐,极为不情愿,好像姜灵要把他拉进炼丹炉里一样。 姜灵不再听他意见,一路拉着他进了房间。 江酌浑身不适,姜灵用身体堵住门,怕他逃跑。 她觉得好笑。 【你紧张什么?】 “没有……”江酌百口莫辩,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可辨的,他眼神垂落,正巧看到姜灵脚上的那双粉色棉拖。 和自己这双就是换了个色的同款。 好吧,他脑袋彻底乱成浆糊。 姜灵挑了部动漫投放,回头发现江酌还杵在原地,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一动不动。 她拉着傻站着的江酌坐到地毯上。 姜灵的房间很小,但却十分少女。 后背是柔软的床,床头上还挂着一连串的星星灯,随便一个角落都放着玩偶。 姜灵关了灯。 大半的墙被投影的画面掩盖。 江酌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坐着。 姜灵哭笑不得,干嘛一脸痛苦,有这么委屈吗? 她转身拆了好几袋零食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江酌放松下来,注意力渐渐被眼前的动漫吸引。 他好久没有看过动漫了。 小学的时候爱看,那会儿小男生都爱看。 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没心情,也没时间,天天都是读书,家里的遥控都积了一层灰。 这部动漫他追过,原来都进展到这里了。 江酌看得愈发投入。 姜灵满意地笑了笑,她以前偷偷翻过江酌给人写的同学录,那会儿还中二的江酌在喜好那栏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动漫片名。 她花了一个暑假才把这些一部部追完。 看着看着,江酌突然开口:“姜灵。” 她抬头。 江酌认真地看着她,“练了那么久,你现在会说几句话了?” 她转了转眼珠,清清嗓子,别扭地开口:“江……酌?” 江酌差点晕倒。 “除了这两个字,没有别的吗?” 他难得见私下的姜灵露出羞怯的表情。 【我声音不好听。】 江酌回忆了一下姜灵平常在他家里训练发出的声音,乍一听确实有些奇怪。 但是还好,听习惯就觉得没什么。 “你平时不是说得挺好的吗。”江酌下意识答。 姜灵看着他,忽然睁大眼红了脸。 【你偷听我说话?】 她手语刚做完,双手便化为小拳头啪啪啪砸在江酌肩上。 力度不重,江酌没躲,有些无辜,“在我家不算偷听吧?” 好吧,他说得也没错。 姜灵收回手,心里有点小自卑。 她也是没两年才开始练口语的。 第一次开口,很多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 第35页 以前没戴助听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偶尔的发声会把同学吓一跳。 现在带了助听器,但自己的声音听着也不明显。 所以还是不能准确的控制声音的大小。 助听器的的音调是调配的,姜灵也不知道自己的音色是怎样的。 但看外人的眼光,肯定不好听就是了。 “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 江酌来了点兴致,坐正身体。 姜灵看着他。 【笨蛋。】 【怎么说?】 第17章 泥好啊 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身旁的姜灵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再待下去可就真的太不礼貌了。 江酌试图起身,下盘一阵酸麻,他瞬间皱紧眉根。 姜灵见他一脸苦色,歪着脑袋问他。 【怎么了?】 “腿麻了。” 他说得风淡云轻,表情却是痛苦不堪。 当是什么大事,姜灵噗嗤一笑,把他从地上撑起来,江酌很快抽回胳膊,整了整衣摆,语气僵硬:“麻烦你了,我该回家了。” 他抬头,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摆物架。 上面放着一个樱花粉的保温瓶。 江酌目光一顿,久久盯着保温瓶上的那只凯蒂猫,这不是他送给孙温怡的礼物吗? 但……那个保温瓶伤痕累累,瓶盖上端还砸出了一个大大的坑。 江酌思维混乱,应该不是他买的那个。 同款而已吧。 ** 寒假对于高中生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无非是回去过个年。 之后的一个星期,江酌都缩在房间里,除了吃喝拉撒,成天就只剩做作业。 寒假撑死不到二十天,作业却是两个暑假的量。 还有一部分是江酌给自己安排的学习计划。 掰指一算,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到姜灵了。 听说她也很忙,忙着刷题,忙着练画,许安宁还给她报了线上特殊教育的专业英语老师一对一辅导。 至于口语训练,只能推到开学后了。 江酌莫名很记挂她的口语学习,据他的了解,如果声带没有受到损害,戴上助听器后勤加练习,是可以做到正常交流的。 姜灵的声带显然没有损坏,助听器估计很早就配了,有了这些优势,按理来讲学口语是不会太难。 只是她没跨过心里那道坎,迟迟不愿发声。 晚饭时,江寓林笑呵呵地开口。 “你知道姜灵吧,就是楼上那个小姑娘,在我们这儿做口语训练的。” “怎么了?” “那小姑娘真的不错。” 江寓林嘴角弯弯,眼尾显出几条细纹,“我刚刚在电梯里碰见她妈妈,顺便多嘴了一句,让她告诉姜灵,有空的时候不要忘记锻炼口语。” 江酌的筷子慢了下来,在等江寓林的后文。 “她跟我说,姜灵不知道从网上哪找了个读儿童故事的老师,一到傍晚就跟着老师大声念,声音老大了,什么小鸭小鹅的……” “这不是挺好的吗。” “对啊,我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开口是关键,后面慢慢熟练了,就会养成说话的习惯的。” 江酌咬着筷子,想象了一下姜灵正常说话的样子。 想不出来。 在他脑海里,姜灵似乎都是一副话少,恬静的模样。 虽然偶尔会使那么一两次小性子。 在江酌神游之际,江寓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放在他桌前。 “差点忘了,这是许阿姨让我给你的,说是姜灵送你的,她还问我你的脸怎么样了,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孩子嘛!……对了,上次那个男的怎么样了,没来骚扰你们吧?” “没。” 江酌无心听江寓林讲话,他用两根手指拎起桌上的那个东西。 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手机。 屏幕正正方方窄窄小小的,软胶按键。 类似小灵通,但造型可爱,外形是皮卡丘。 “年轻人现在都流行送老人机了吗?你爸柜子里还有部零几年的老人机,藏了好久了,和这差不多,改天你也回礼过去。” 江酌:“……” 回了屋,他顺手把小灵通放进抽屉。 没一会儿,桌上的智能机振动了起来。 他滑开一看,列表自动添加了一个新好友。 下一秒,对方发来消息。 【我是孙温怡。】 不等江酌回复,她紧接着发来几条。 【下午三点,江滨公园见。】 【还你雨伞。】 他忘了还有雨伞这件事,那天递上去的那刻江酌就没想过要拿回来。 【不用还了,你不想要,可以丢掉。】 沉寂了大概有一分钟。 孙温怡:【你什么意思?】 孙温怡:【我不要你的伞。】 孙温怡:【这是你的,要丢也是你自己丢。】 孙温怡:【我可没欠你的,是你自己递给我的。】 江酌眸色冷淡,转身继续做作业,屏幕亮了一会儿,最后自动熄屏。 ** 下午三点,江滨公园。 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江酌打了辆车,准时达到。 他撑着伞,眉头微蹙。 -- 第36页 搞不懂孙温怡为什么把地点选的这么远。 进入公园,江酌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不远处的孙温怡。 她穿着明黄色的棉袄,围着一条奶茶色围巾,一手撑伞,一手拿着他的那把雨伞。 孙温怡见了江酌,快速地朝他走去。 “这里来往的人多,去里面说。” 下雨天哪会有什么人呢? 江酌心里的闷闷不乐被她这一举动驱散了。 他突然豁达起来。 孙温怡无非就是嫌弃他的腿,嫌弃他的姿态。 江酌彻底理解了。 孙温怡走得很快,与江酌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外人完全看不出他俩有什么关系,各走各的。 江酌赶不上她的步伐,也累了,于是停下来。 “行了,没人会看过来的。” 孙温怡猛地止住步子,回头,语气略激动:“你别臆想行吗,我说在乎这个了吗?” 江酌不想和她有其它的争论,他还赶着回去刷套卷。 “把伞给我吧。” “伞我当然会给你。”孙温怡握着伞,但似乎没有现在给的意思。 江酌收回手,看着她。 孙温怡被他这番态度气红了眼,天气冷,她吸了吸鼻子。 “江酌,我问你。” “你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没想到孙温怡会问这个。 俩人对峙似的站着,谁都没说话。 江酌盯着花圃里残腐的叶渣子,叹了口气。 “是。” 孙温怡把眼泪收住,脸色终于温和了点,“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为什么要说?”江酌觉得奇怪。 孙温怡被问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同不同意呢?” 江酌有些迷茫地望着孙温怡。 他忽然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孙温怡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突然丢开伞,一下扑进江酌的怀里。 “你不好奇我和魏青天的关系吗?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了。 江酌立在原地,孙温怡的肩膀一颤一颤,他没安慰,没推开,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口。 “孙温怡。”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又是为什么喜欢你的吗?” 孙温怡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她想说,难道不是高中?她人缘好,喜欢她很正常,不过孙温怡没有回答,她想听江酌的答案。 “是初三的时候。” 孙温怡愣了愣,泪水挂在脸上,她初三是江酌同过班,但她对江酌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时候,我被街上的小混混欺负,是你主动站出来保护我。” 孙温怡没应声,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江酌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不还是喜欢我吗?” 江酌将伞柄交付到她手中,另一只手抽出她拿着的那把伞。 他轻轻地把身子抽离开,踏进雨幕,打开伞。 孙温怡扑了个空,“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是魏青天吧。” “谁说我喜欢他了?”孙温怡激动起来,江酌的语气还是很平和,“那你不喜欢他,会喜欢我吗?” “我……”孙温怡语塞。 就算魏青天不会喜欢她,她不喜欢魏青天,孙温怡也绝对、绝对不会喜欢江酌。 因为江酌是瘸子啊,谁会和瘸子在一起。 江酌已经从她脸上看到答案了,他觉得这番交流实在没有意思。 但孙温怡依然倔犟地应:“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江酌拍了拍肩上的雨珠。 “没必要,孙温怡。我不知道你和魏青天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忙,没时间当你的缓冲剂。” 说完,江酌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至于孙温怡怎么样,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喜欢你没错,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江酌没有再看她,撑着伞离开。 ** 夜晚,江酌丢开笔,无心写题。 真是魔幻的一天。 胡思乱想中,江酌忽然记起姜灵送他的小灵通,好奇心上来,他拉开抽屉,拿出手机。 细细端详了一番,江酌决定把卡插上看看。 姜灵给他这个,肯定有什么原因。 插上卡,开了机,紧接着传来一阵远古时期的来电响铃。 江酌手忙脚乱地摁开,是陌生号码。 “泥好……晚山好……吃了吗?” 奇怪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姜灵?” 对方立马挂断。 随即一条短信发来。 【我是姜灵,这是我的号码,存一下,谢谢^_^】 江酌哭笑不得,摁着小小的按键回复她。 【这是在干嘛?】 姜灵:【你不是想教我吗?给你个机会^o^】 姜灵:【每天听我讲十句话。】 江酌佩服她,这个小不点九键按钮居然能摁得那么快。 江酌:【可是你刚刚才说了一句。】 姜灵:【今天是试用阶段,不算。】 -- 第37页 楼上,姜灵窝在被窝里,心脏怦怦跳。 好紧张啊! 不知道她刚才的发音标不标准? 姜灵把头埋在被窝里,羞耻地来回打滚,不敢再看江酌的消息。 第18章 两年也不是很长 2月8日,距离春节还有四天。 江酌扭了扭酸软的脖子,写着写着笔下的墨开始断断续续,划掉重写,还是这样。 他索性旋开了笔头,前不久换上的0.5黑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点残余的黑墨,后尾拖着半截的密封油。 翻了翻抽屉,先前买的一盒黑笔芯只剩下手里这根没墨的了。 江酌叹了口气,披上外套,起身出门。 昨晚h市下了点小雪,挟着雨。 在湿冷的南方城市,这点儿雪成不了多大气候,在半空冒个影儿,落到地上就成雨珠了。 气温一低,雨水凝成冰,结在低洼处。 地上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江酌皱着眉,真就在“如履薄冰”地前行。 他实在不喜欢下雪,h市的冬天倒是会时不时飘个雪,但和北方的鹅毛大雪来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和下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江酌没见过真正的大雪,不过他有亲戚在哈尔滨,一到冬天就要在社交平台上晒图,走道被雪覆得严严实实,仿佛看不到尽头。 结尾还要附上一句调侃南方人的话。 江酌见了只是挑挑眉。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去那种地方,这小城偶尔的雨夹雪都让他头疼万分,无非想象堆积的如此厚实的雪,要怎么走路。 况且他的情况和别人不太一样。 江酌忽然又想起姜灵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会去外地吗,还是留在省里?】 这下他更笃定了自己的答案。 死都不会去。 不过姜灵没说她会不会出省。 江酌恍惚了一下,她会离开这个省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出省也很正常吧。 现在他们才高一,想这些未免太早了。 买完文具,江酌原路返回。 街道上充满年味,到处张灯结彩,红红的一片,看着很喜庆。 不过马上就要到春节,城里的大部分务工人员都回乡了,有些街道一眼望去,成排的店铺都是关门状态。 过年,不过就是那样而已。 江酌收回目光,耸耸肩。 进了小区,江酌恰好看见了从单元楼里出来,拎着一袋垃圾的姜灵。 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头发自然披散。 撞见江酌,她先是愕然了一下,手里提着垃圾袋,没法做手语,只好冲江酌笑了笑。 江酌对她点点头,看着她拎着两大袋垃圾,他斟酌了一下开口:“要我帮你吗?” 姜灵眨眨眼。 俩人拎着垃圾,来到垃圾分类桶旁,许安宁非常细心地把垃圾分类好才交给姜灵。 扔了垃圾,江酌转身准备进楼。 姜灵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儿?】 “……”江酌觉得答案很明显,“回家,你不回吗?” 姜灵的小鹿眼忽闪忽闪。 【回家干嘛?做作业吗?】 江酌如实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姜灵拐起他的胳膊,朝他挑眉。 【别做了,我带你出去玩。】 江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姜灵硬拽地走了一路,他踉踉跄跄,要不是姜灵拉着,他下一刻就要脸朝地摔个狗啃泥。 她松了手,不远处有辆粉色的自行车锁在铁栏杆上,姜灵从口袋摸出钥匙,解开了自行车锁。 姜灵拍了拍黑皮坐垫。 【骑过吗?】 江酌神色瞬时暗淡下来,“没有。” 【骗人,你肯定骑过。】 姜灵不在意他的反应,笑了笑。 “你自己玩吧,我要回去了。” 姜灵见江酌转身要走,她急忙拉住他。 【我骑得不熟,你就当陪我练练。】 “我不会。” 姜灵笑了笑。 【我会就行。】 江酌有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肯定有某种魔力。 虽然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还是不禁怀疑姜灵。除了练口语这件事,她好像对一切都风淡云轻,没有见过她有片刻的慌张,似乎一切都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魔法,能让一切事物顺遂她的意,而她也有把握拿捏一切。 包括现在,她的表情非常自信,好像江酌一定会答应她。 好吧,他确实答应了。 她确实有这个魔力。 但他是看在许安宁请他吃的那一顿饭的面子上,姑且答应她女儿的。 姜灵跨上单车,拍拍后座,示意他上来。 江酌以为是陪她练骑单车,没想到是这样,他吓得当场拒绝,“我不坐。” 姜灵望着他,眼神失落得像没得到糖果的小孩,江酌叹了口气,“你载不动我,会摔倒的。” 她的双眼又重新放光芒。 【不试怎么知道。】 江酌很久很久没有碰过单车了,甚至很抵触。确实如姜灵所说,他骑过,谁会没骑过自行车呢?他也不是生来就瘸的。 他第一次学是在二年级,没摔几次,花了一上午就会了。五年级之前,他不仅会骑还骑得很好,载着小伙伴在小区里四处兜风。 -- 第38页 江酌被姜灵催促着,终于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他对自己无语了,他什么时候这么没原则了? 确认江酌安全坐上后,姜灵回头用嘴型叮嘱:“抓紧哦!” “你骑吧,但就在小区,不要走太远。” 姜灵没理他,把好龙头,脚踩着踏板开始蹬起来。 她骑着自行车,载着江酌,在小区转了几圈。 江酌又郁闷了,姜灵骑得很熟练,一点都不像初学不久的人。 姜灵瞄准小区的另一个出口,蹬着自行车顺溜地出了小区。 江酌急了,“不是说好不出小区吗?” 姜灵哪还能管他,她双手控着自行车,欢快地踩起了踏板。 后座的江酌头疼不已,又不能跳车,也不知道姜灵会骑到哪儿去。 姜灵拐进了一个小街区,不一会儿蹬到了四处无人的清水河畔边。 自行车不缓不急地向前驶进,冷风被车头劈开,沿着两边划出一道无形的线,吹得江酌刘海直往上飞。 他望着波澜不惊的河面,内心跟着平静下来。 埋头苦做了一个多星期的作业,闷在心里枯燥又压抑的感受这会儿奇迹般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的树木光秃秃地挺立着,在江酌的视野里不断倒退。 他眯着眼睛,寒风吹得他鼻子有些僵。 江酌怕冷,出门都是全副武装,手套,围巾,耳罩,一个都不能少,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畏寒的小老头。 他在背后打量姜灵。 她只穿了个肥肥的大棉袄,连围巾手套都没戴。 她是不是傻,这个天骑自行车,她坐在前头不是更冷么? “喂,就在这里停吧,太冷了。” 听到“冷”,姜灵刹住车,她气喘吁吁地把脚踏在地上,双颊红扑扑,刘海也被风分到了两边。 但她脸上带着雀跃的神采。 【好玩吗?】 “太冷了。” 【等春天再带你来玩,怎么样?】 江酌没吭声。 两人靠着自行车,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极目远眺,最远处是白茫茫的天际。 姜灵有些出神,忽然觉得这些和梦一样。 她曾经在这个城市,以同样的方式望着这片天地,那时候,心里眼里塞满了无人可述的痛苦,恨不得随着河流一起离去。 现在再次回来,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脖颈上落下一条软软的围巾,姜灵收回思绪,诧异抬头,又见江酌把脑袋上的耳罩带下来,套在她头上。 江酌双臂交叉,目光直视前方。 “不用看我,我不冷。” 姜灵摸着柔软的围巾,心情更加开阔。 谁会想到,几年后她会带着江酌来呢? 江酌听到自己的牙关在打颤,觉得有些丢脸。 他在逞强什么,他自己都搞不懂。 这时,肥软的棉袄靠近他,把另一边的围巾绕到他脖子上,又保持了一点距离。 “你戴着,我不冷。” 江酌想解下来,姜灵认真地盯着他。 【你鼻涕都掉下来了,还说不冷?】 他慌乱地摸了摸鼻子,什么都没有,姜灵倒在一旁笑得开心。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江酌开口:“我们回家吧。” 姜灵点点头,准备跨上自行车。 江酌拉住她。 “别骑了,一起走路吧。”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擦黑。 姜灵走热了,把围巾还给了江酌。俩人一齐进了小区,望着幢幢高楼,不由得同时愣了神,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福字贴窗,霓彩灯笼闪闪发光。 新年真的要到了。 两人同时想着,不远处的上空炸开烟花的响声。 经过的一个大伯笑着对妻子说:“呦,哪个胆肥的放烟花呢?挺好看的还。” 江酌和姜灵不约而同地抬头,又一束光升上高空,哗啦啦地绽开一朵桃粉色的花。 姜灵拽了拽江酌的围巾。 【今年过年,和你爸爸一起来我们家吧。】 江酌眨眨眼。 姜灵望着他。 【来吧,我妈说的。】 快上电梯时,一路无言的江酌才开口。 “明年初春。” 姜灵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江酌对上她的双眼,“明年初春,天气暖和了,我们再去吧,走路去。” 姜灵笑他。 【那不是马上就快了吗?】 江酌挠了挠脑袋,明年初春估计也没时间。 “那就高考后吧。” 姜灵莞尔,点点头。 那就高考后吧。 两年也不是很长。 第19章 新年快乐,over! 大清早,姜灵早早地起床,换上一身轻装,戴上帽子,扎起橡胶手套,和许安宁一起前前后后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今天是除夕,小区热闹得紧。 好几辆姜灵从来没见过的新车豪车驶进小区,那些打扮时髦的人男男女女拎着大袋小袋进了单元楼。 姜灵擦着玻璃窗,思忖着,这么早就走亲戚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许安宁,她正聚精会神地拆春联外的那层塑料套。 自从许安宁和姜德康离了婚,姜灵被法院判给她开始,就没有什么亲戚再来她们家了。 -- 第39页 以前,许安宁和姜德康在一起的时候,姜灵也过过一段舒坦的时光,她还见到了自己的“新阿姨”和“新舅舅”,他们身材高挑,戴着眼镜,很有气质。 还有“新外婆”。许安宁和姜德康刚结婚那会儿,新外婆来过他们家一趟,不过只是走了这么一遭,之后就再也没来了。 姜灵对这个新外婆印象深刻,她头发短短,梳得整齐,棕红的发色,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有威严。 她先是把姜灵家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修得细长的眉毛禁不住地微蹙起来。或许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很理智地没有表现出来。 姜德康向她问好,她也是微笑点头,眼神却深邃,紧紧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目光最后放在了九岁的姜灵身上,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新外婆走上来,抚了抚她的脑袋,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发量少,发色也浅,摸上去的手感很不好。姜灵心脏乱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看姜德康那样,变得十分柔软。 她好像知道姜灵有听力障碍,一句话也没问,只是给了她一点零食,然后又向许安宁走去。 姜灵偷偷扒着门框,望见许安宁和那个新外婆坐在一起。 新外婆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嘴唇动了动,姜灵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又见她抿上唇,不再说话。 之后,舅舅和阿姨还来过几次。 再之后,就只剩下许安宁和姜灵了。 许安宁本人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感觉,她一向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当初离婚,她也是不顾全家人的想法坚持要姜灵的抚养权。 她对姜灵很好,很好很好,比早早就撂下她走掉的亲妈还要好上千万倍。 许安宁没有孩子,也没再结过婚。 姜灵心里愧疚,建议过她再找一个。 许安宁却无所谓。 她觉得单身挺好的,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结婚要慎重考虑。 她的择偶标准,最重要的一项是,尊重和包容爱护她的女儿。 如果找不到,那就一辈子不结。 许安宁觉得没什么关系。 当初和许德康结婚也是因为他带给了她恋爱的滋味,她就是想体验一下当妻子是什么感觉。 感觉不对味了,离了就是。 凭她现在的能力养活自己和姜灵又不成问题。 “灵灵,过来帮妈妈贴一下春联。” 姜灵搁下抹布,跑上前端起一小罐固体胶跟着许安宁走出了门。 她们站在楼道间,许安宁搬了把凳子踏上去,姜灵拿着胶,站在下面。 楼上很热闹,男男女女的笑声沿着阶梯传下来。 楼下呢? 姜灵有些好奇,伸长了耳朵。 许安宁麻利地贴完对联,见姜灵侧着身子往下楼道看,笑了笑,“行了,你想下去玩就去吧。” 姜灵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换了套衣服,姜灵蹑手蹑脚地下楼,正好见江酌和他爸爸也在贴春联。 “这样……会不会歪?” 江酌打了个呵欠,瞥了眼,摇摇头。 第二个呵欠还没打出来就夭折在嘴里,江酌傻傻地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姜灵。 她穿着一身红,连头上的发卡也是红色的。 不知道是不是新衣服,看着像个小圣诞老人。 姜灵冲他一笑。 江寓林注意到他,乐呵呵地笑起来,“姜灵来了啊,进屋玩,叔叔买了好多零食,你和江酌一起吃。” 姜灵用手语道了句新年好,然后和江酌一起进了屋。 江酌觉得有些不太自在,虽然姜灵不是第一次到他家,但平常都是因为一些正事,而这次是以客人的身份来他家。 “随便坐吧。” 姜灵没有和他客气,笑吟吟地坐到沙发上。 江酌紧张地看着她,平常没见过姜灵坐他家沙发,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会不会不舒服?如果说姜灵家的沙发是红豆年糕,那么他家的沙发妥妥的就是个大列巴。 姜灵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才放下心来。 “你想吃什么?酸奶要么?” 江酌起身给她拿了瓶酸奶。 “谢……谢。”姜灵接过,想了想,张开嘴巴回应他。 江酌愣了一下。 姜灵慌张,又比起手语。 【很难听吗?】 江酌摇摇头,“没有,挺好的。” 姜灵边喝酸奶边打量着江酌的客厅,平常他家装饰得就很简约,这会儿还是添了点儿年味,至少玻璃窗上贴了个红红的福字。 江酌观察着她,她是不是觉得他家很无聊? 确实,也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江寓林买的零食都是小娃娃吃的,他们都这么大了,早对那些小零嘴没兴趣了。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要看电视吗?” 姜灵这才把目光转向他,她弯着眼角点点头。 姜灵靠着沙发看电视。 江酌不知道她想看什么,自己也没什么想看的,乱挑了部评分高的电影。 姜灵转过头,看着他。 【你看春晚吗?】 江酌摇摇头。 他早几年就没看了。 姜灵露出失望的表情。 -- 第40页 【我每年都看的。】 【那你除夕都做什么?】 江酌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 无非跟着江寓林搞搞卫生,晚上吃个两人份的年夜饭,然后就各回各屋了。 江寓林也不爱看春晚,除夕晚上他家电视屏幕亮都不会亮一下。 【你今晚要守岁吗?】 江酌又摇摇头,这种无聊的习俗,他向来都不爱做。 而且他也给自己规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决不会熬夜的。 姜灵蔫下脑袋,掩饰都没掩饰地朝他比手语。 【你也太无聊了吧。】 江酌没话反驳,他确实挺无聊的。 到点了,姜灵准备离开。 江酌送她到玄关处,姜灵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大棉袄。 【别忘了,今晚来我家吃饭。】 ** 吃饭这件事确实是许安宁主张的,整栋楼好像就他们俩家最冷清,这怎么行?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去买食材,决定好好秀一番她的厨艺。 俩人忙前忙后,终于整了一桌子的菜。 门铃声也逢时地响起。 姜灵快步跑上前开了门,是江寓林和江酌。 江寓林开门见山,塞了个红包到姜灵手里,还拎着一堆东西,“新年快乐啊,我们来打扰你们了!” 许安宁卸了围裙,姜灵说了声谢谢叔叔,被江寓林摸着脑袋大声夸赞:“有进步!有进步!” “要学的还多着呢。” 许安宁笑,把他们邀进屋。 俩人把大江小江招呼进屋,姜灵像小兔子似的端碗拿筷,江酌上前帮忙,被她挤开,只好无奈回座。 许安宁悄悄塞了和红包到江酌口袋里,江酌连忙站起身要拿出来,又被她重新摁下去。 她冲他眨眨眼。 “新年快乐呦,小江同学。” 背景是电视剧的声儿,暖气开得很足,许安宁给每个人的玻璃杯里都盛上了饮料,“我们娘俩是不喝酒的,不好意思了哈。” 江寓林摆摆手,“千万别这么说,我戒酒好多年了,江酌还没成年,喝饮料就挺好的。” “那我们就来碰个杯吧!” 许安宁率先举起杯子,其他人纷纷抬手,四个玻璃杯一碰,发出脆响。 “新年快乐!” 窗外,上空炸开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花。 江寓林被久违的新春气氛所感染,忍不住朗声:“新的一年,希望灵灵和小江学业有成,来年高考金榜题名,我和你们许阿姨呢,就努力赚钱,负责后勤补给。大家都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许安宁被他的话逗笑,连连附和,“可不是,你们两个小鬼要争气哦!” 姜灵笑着点点头,江酌也跟着笑了笑。 “呀!”许安宁眼睛亮起来,“小江有梨涡呢!真可爱啊。” “是么?”江寓林笑呵呵,“我都没发现。” 江酌被盯着看,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吃饭。 姜灵倒觉得有趣,俩个大人像喝饮料上了头,一个劲逗江酌,把他搞得满脸通红。 “江酌,你觉得阿姨做得饭好不好吃呀?” 江酌忙不迭地点头。 许安宁笑,“那你就做我们家的女婿吧,到时候阿姨天天给你做。” 江酌差点咬到舌头,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根。 他对父亲发出求助的眼色,没想到江寓林也在兴头上,“哈哈哈,那咱们不成亲家了?不过灵灵看不看得上才是关键啊!” 姜灵没想到自己也被调侃进去,许安宁托着腮笑看女儿,“别怎么说,灵灵,你说小江是不是挺好的?” 姜灵再一次被点名,双颊绯红。 “行了,不逗你们了,吃饭吃饭。” 姜灵握着筷子,偷偷瞄了一眼江酌,他小口嚼着饭,脸红得好像要滴血。 “这样吧!我们来合照一张,刚好我前段时间买了根自拍杆。” 许安宁说着,快手快脚地回屋拿了自拍杆,把手机固定好,拉长,招呼着大家看过来。 “等下我说一二三,大家再一起说新年快乐……诶,灵灵和小江挨近一点,都没入镜呢!” 姜灵靠上去,缩短了和江酌之间的距离,他头昏脑胀,没出息地又一次红了脸。 每个人都摆起了剪刀手,许安宁满意地勾起唇角,撑着自拍杆,“一……二……三……” “新年快乐!”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照片里,许安宁笑得最开怀,姜灵笑得最甜,江寓林眯着眼睛笑,戴着眼镜像个和蔼的老师。 江酌略显腼腆,抿着唇笑,梨涡浅浅的。 许安宁陶醉地捧起脸,“真好看,明天我就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 饭后,许安宁推不过执拗的江酌父子,只能任由他们去洗碗。 结束了,俩人准备离开,许安宁和姜灵把他们送到门口,相互道了新年快乐,这才各进各的门。 夜晚,江酌没进屋,他躺在沙发上,忍不住打开了电视。 春晚已经播了好一会儿了。 他很久没看过春晚了,春晚好像还是和他印象里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些他面生的小明星。 姜灵喜欢看这个吗? 江酌盯着屏幕,里面的人洋溢着笑容,穿得七彩缤纷,载歌载舞。 -- 第41页 乍一看挺无聊的,花花绿绿的人舞来舞去,过一会儿居然渐入佳境,尤其是小品,竟然还是挺搞笑的。 江酌被里面的段子逗笑,忍不住咧开嘴,他又立马捂住,江寓林回房睡觉了,四周无人。 也不知道在提心吊胆什么,他把音量摁小,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不知不觉过了十一点半。 节目里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和全国人民一起倒数,等待着新年钟声地敲响。 3——2——1 新年快乐! 江酌这才意识到过了十二点,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熬夜了! 关了电视,他回到卧室,桌子上的皮卡丘小灵通滴滴作响。 江酌拿起来,是姜灵的来电。 他犹豫了,昨天他才说自己不看春晚不守夜的……这下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没睡呢? 江酌叹了口气,还是接通了电话。 “江酌,新年夸乐!” “祝你……蝶蝶卡心(天天开心)。” “蒙想成针(梦想成真)。” “思思顺泥(事事顺利)。” 她顿了一下,呃了一声,似乎想不到什么词了。 “身体介康!(身体健康)” 姜灵的声音变小了。 “希望你,新的一年,多多和我嗦话。” “保值开心。(保持开心)” “不要砸乎他人的看法。” 她说得很认真,也很吃力。 “你就丝你(你就是你)。” “思句话嗦完啦(十句话说完啦),over!” 江酌没说话,姜灵有点紧张。 过一会儿,他语气带着点儿笑意。 “新年快乐,姜灵。” “十句话收到,说得很好,over。” 第20章 悲鸣两两天边去,一个凄凉入…… 正月初一,许安宁带着姜灵,开车到了h市一个非常出名的寺庙,据说十分灵验。许安宁打算求个签拜个佛,为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庙里人头攒动,香火缭绕,姜灵待不住这种环境,索性出了寺门,在外等候。 无聊之际,一对年轻的姐妹从她身边经过,声音不大不小,她刚好能听见。 “你是什么,我是上上签诶,签文说我迟早会邂逅自己的良缘,嘿嘿。” “我是下下,衰死了,这个月老签真的灵吗?” “管它呢……求个安心。” 姜灵眨眨眼,掂了掂脚尖,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寺门。 嗯……不知道许安宁好了没,进去瞧瞧。 姜灵探着脑袋来到了月老像前,东瞻西望也没寻到许安宁的身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如此,她也来求个签好了。 上了香,拜完佛像,姜灵拿着签筒坐在软垫上,闭上眼在心里虔诚地默念了几遍,摇了三次,抽出了最长的那根签条。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竹签上的红字。 第二十签——『挫折卦』,中。 不懂有什么含义,单看“挫折”两字给人不妙之感,姜灵慌忙起身,跟着前面几个人去执事处,核对了签条上的号数,领了自己的签文。 小小一张纸上,只有一首诗,姜灵拿着纸条翻来覆去看了看,别无其它。 签诗: 二雁高飞一只低, 云垂路塞径难飞, 悲鸣两两天边去, 一个凄凉入翠波。 姜灵皱眉,打住默念。 虽然纸条上什么注解都没有,但从字面看来,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绪有些乱,身后许安宁赶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吓一跳。 “咱们回家吧……你也求了?” 许安宁眼尖,一下看见姜灵手里的签文。 姜灵赶忙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挽起许安宁的胳膊,拉着她一齐出了寺庙。 许安宁微笑:“你求的是什么?” 【学业。】 “据说这里的签很准,等你高考前,我再去给你求一个。” 姜灵笑容淡淡。 是吗,她想,应该没那么准吧? ** 春节一过,紧接着是开学。 赵红看着班里的孩子,新的一年又长了一岁,好多学生在寒假里蹿了个儿,比上学期更高了。 班里的男生确实像雨后的春笋,一个个冒芽起来。 典型代表蓝山,本来就又高又大的一个人,过了一个春节竟还在增个儿,配上他一脸傻乎乎的笑容,真有点“傻大个”即视感。 男生围在他身边,问他吃了什么长这么高,蓝山挠头,笑容极憨。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基因吧。” 如此招仇的一句话,惹得一帮男生对他拳脚相加,他还是笑得没心没肺。有人调侃,估计二班要出个一米九的了。 江酌整理好抽屉里的书,似乎对男生们的话题毫无兴趣,又自顾自地掏出他的题库。 姜灵托着腮,好奇心泛滥,不知道江酌多高了? 刚进教室门,远远看去,江酌好像比寒假前高了点儿。 江酌打开笔帽,打算把昨天晚上没攻克出的难题写出来。 写着写着,思绪牵不住,又飘走了。 他前天晚上量了量身高,努力挺直背,刚好174cm,比上一次测高了4cm。 但是腿的原因,还是会矮上2cm,走起路来给人观感就是不怎么高。 -- 第42页 江酌认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他每晚都会灌一杯牛奶下肚。 但是长势还是堪忧。 现在的小孩长得奇快,他楼下一个上初二的小男孩,马上就快赶上他了。 更别说班里。 这个年龄的男生对身高什么的,都很在意,江酌也不例外。 他叹了口气,自己都没察觉到。 或许是缺乏运动吧。 别说男生,同桌姜灵好像都长高不少。 姜灵进教室的时候,江酌偷偷打量了一下她。比起年前,她确实更高了,人也愈发得清秀。 第一次麻雀问他同桌好不好看,他没留意,没觉得怎么样。 第二次听到班里的男生说她好看,江酌也不以为然。 或许是年后没怎么见面,再一次碰到,江酌居然觉得,姜灵好像……是有那么点儿漂亮。 他更郁闷了,说不定到高二,姜灵就和他一样高了。 ** 开学没过多久,每个人手里就收到一张红底选科单。 这是第一次摸查,学校要根据选科大致情况为高二分班做准备。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外加一个假期的考虑,大部分人心中都有了底。 成绩好的自然是选择专业覆盖率高的。 成绩稍弱,偏向选优势科目。 绝大多数人都选了物理方向。 少数实在吃不消物理和十分热爱历史的,才选了历史组合。 不过只是一次摸底,大家都填的很轻松。 姜灵填完,犹豫了一下,头偏向江酌那边。 两人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你选什么?” 【你选什么?】 江酌咳了一下,“全理,你呢?” 姜灵莞尔,举起单子,选科那栏写着〖物理,生物,化学〗 她伸手比了比,【也许又要同班了。】 江酌别开脸,看着窗外枝干抽出嫩绿的新芽。 春天来了。 “嗯。” 第21章 早恋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班级前三雷打不动。 依旧是舒若楠第一,江酌第二,姜灵第三。 舒若楠段排直接杀进年级前五,依旧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江酌的段排首次冲进前二十,紧接着是姜灵,花费了无数精力,这次英语喜摘120,直接缩短了与江酌之间的距离。 大家的分差都不大,可以说咬得很紧。 过了个年回来,似乎真的长大了,所有人都开始卯足劲在成绩上下苦功。 蓝山的成绩尤其亮眼,一个假期过去,物理突飞猛进,竟拿了个及格。 别人问起,他一脸欠揍似的嬉皮笑脸,搓着鼻子说:“嗐,顺便考考。”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高二的分班制度,但有传闻流出,如果一个组合太多人,势必要分多个班,数量多了,优等普通的分级就会来。 没人想去普通班。 大课间,小憩的小憩,刷题的刷题。 孙温怡从位置上站起来,东拐西拐到了江酌桌前,她把那天的雨伞往他桌面一掷,低声冷语:“拿去,我可不欠你什么。” 江酌没抬头没应声,自顾自地做作业,恍若未闻。 这些天他偶尔和孙温怡正面撞见,她都是这个态度,要么冷瞥他一眼,要么看都不看他,马尾甩得老高。 见江酌没反应,她咬紧牙,哼了一声调头回位。 姜灵停下笔,饶有趣味地望着孙温怡离开的背影。 她眨眨眼,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这俩人关系似乎突然间将至冰点。 江酌终于抬起头,闷不吭声地把伞叠好,塞进抽屉。 “期末考那天下雨,她没带伞,所以借给她的。” 哦。 怪不得那天江酌下楼的时候撑了把赵老师的伞。 姜灵听后点点头,忽而又把脑袋凑上去。 【可是我没问你呀?】 江酌瞬间语塞,他想了想,好像也是,他解释什么呢?真是奇怪。 “你一直盯着我,”他故作镇定,翻开另一本习题,“我才说的。” 姜灵不满这个答案,撅起嘴,江酌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 今天周三,俩人值完日才走。 现在二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 傍晚放学江酌走得迟,姜灵会主动留下来陪他。 但是姜灵在身边,他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写题,草草写几道,只好缴械投降,跟着她一起回去。 晚自习放学,江酌会下意识地等一等姜灵,直到见她拎着一堆画画工具“路过”学校。 通常的,他会很顺手地帮她提东西,姜灵也乐意,笑眯眯地跟在他旁边。 一来二去竟成了习惯。 俩人关好电灯,一起走出学校。 还没走到二分之一的路程,姜灵便不干了,她扯了扯江酌的衣角,一脸委屈。 【走路好累,我们坐公交吧。】 新买的鞋子不合脚,磨后跟。姜灵有些捱不住,弯下腰看了看,脚后跟被磨破了皮,粉红一片,疼得要命。 江酌这才注意到她的不适,目光顺着她看到了姜灵脚后跟的磨伤。 俩人到了附近的公交站,静坐着等车。 江酌不开口说话,姜灵无聊至极。 -- 第43页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 【你一直都是走路吗,为什么不坐公交呢?】 “不方便,”江酌想了想,“工作日车上人多,不好下车也不好上车,我腿脚不方便。 ” 姜灵以为牵扯到“腿”的事,江酌会不开心,毕竟以前提到这个,他就会像应激的猫一样敏感地竖起毛。 可眼下见他面色平淡,毫无波澜。 姜灵觉得江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背后就是姜灵转学那天,第一次跟着江酌走的那条道,她还在路上捡了片叶子,现在路边的梧桐树又重新抽芽了。 那天的江酌见了她就跑,好像她会吃人。 现在呢,他似乎变得坦率了一点点。 其实他并没有向姜灵完全交代出实情,腿脚不便只是不坐公交车的原因之一,最大的因素是——他怕车。 江酌抬头,“车来了。” 姜灵和江酌随着一群人排队上了车。 果然,里面她想象不到的拥挤。 位置已经被占满,俩人找了个狭小的空位,拉着吊环站稳。 公交车像头大笨牛,牟牟几声后缓缓启动。 刚行驶没多久就遇到红灯刹车,江酌站不稳脚跟,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幸好拽住吊环,不然整个人就要栽到姜灵的身上。 “对不起……”江酌尴尬得满脸通红。 从刚才上车到现在,江酌的眉头就没舒开过,姜灵觉得他是不是站的不舒服。 防止江酌在下一站停车的时候摔倒,姜灵悄悄把手穿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腰。 感受到腰间的异样,江酌僵直了身体,垂眸,见姜灵的小臂紧挨着他。 看着江酌满脸窘迫的样子,姜灵觉得好玩儿,忽然冒起一点坏心思。 她伸手戳了戳江酌的腰,江酌像被电击似的浑身一颤,他脸红得不像话,咬着牙低声:“姜灵……” 他又羞又恼,姜灵是不是故意想看他出丑? 姜灵无辜地眨眨眼,心下却很享受江酌叫她名字。 “妈妈,那边的哥哥姐姐在干嘛呀?” 不远处的双人座上,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小姑娘探着头,抬着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江酌他们那边。 她的妈妈就坐在她的身旁,她赶紧把女儿小肉手收起来,顺势往姜灵那儿看了一眼,瞧见两人穿着校服,一下皱紧了眉。 “他们在抱抱诶……” 母亲捂住小女孩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坏孩子做的,你不许学。” 女孩扒开妈妈的手,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充满困惑,“为什么呀?” “那是早恋……安静,不许再说话了。” 那位母亲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距离不远,声音还是传进了江酌和姜灵的耳里。 江酌愈加窘迫难安,四周都是人,躲都无处可躲。 姜灵倒挺乐呵,她回头,正巧撞上小女孩视线,于是冲她柔柔一笑。 小姑娘红了脸,把脑袋埋进妈妈的怀里,过一会儿又探出脑袋,那个姐姐却已经把目光放在了身前的大哥哥上。 早恋是坏孩子做的吗?她晃了晃扎满小辫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哥哥姐姐看上去很好呀! 她在美国读书的哥哥嫂嫂也是这样的呀! 她想通了,妈妈肯定是在骗她。 第22章 我从来没有可怜你 下车回了小区,江酌走在她前面,一路上步履飞快,姜灵在后望着他一耸一耸的肩膀,担心他这么走会摔倒。 姜灵倒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纵使他走得再拼命,也很难比过正常人两条腿走路的速率,只要她稍微快些,就能和他并肩而行。 不过……考虑到江酌目前的心情,姜灵还是让了让他,放慢步调走在后面,俩人的距离没有拉得太远,手一伸就能够到对方。 姜灵边走边细细回味方才车上小女孩的话,又看看江酌,通红的耳根到现在还没消退下去。 她难以掩盖面上的笑意,快步走了上去,拽了拽江酌的胳膊肘。 【你走那么急干嘛?】 姜灵一碰他,他就好似被火燎着了一样,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正眼看她。 见到姜灵,江酌立马回想到车上窘迫的一幕,尴尬得手足无措。 姜灵看他一副有话难言的模样,笑意越发在心底涌动。 江酌紧了紧拳头,半皱着眉开口:“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 姜灵的表情看上去似懂非懂,江酌实在琢磨不透她。 【怎么了?】 姜灵终于露出困惑之色,双眼紧紧地锁着他,看得江酌浑身不自在。 “就是……就是……” 江酌不知道怎么说,又害怕是自己太多心,脸一下又憋红了。 “别老是动手动脚……可以么?” 他终于说出来了,但表情反倒像委屈的狗狗,一双黑眸无奈又无辜地望着姜灵,似乎是在等她批准。 姜灵眨眨眼。 【是这样吗?】 说着,她伸手戳了江酌一下,把他吓了一跳,连着又戳了两下,江酌避无可避,险些要摔倒,姜灵手疾眼快地把他搀住。 “姜灵!” 江酌的声音扬高了,他气喘吁吁,眉头紧皱,耷拉着脸,意识到他好像真的生气了,姜灵立马收回了手。 -- 第44页 江酌胸口发闷,“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瘸子,所以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他摆正身子,额角是刚刚暴走泌出的细汗。江酌看着她,眼神满是受伤和不解,他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江酌先前觉得,姜灵和他,都是在某方面有残缺的人,是被世人所可怜或鄙夷的。因为不想被外人用这种眼神捆绑,所以他不愿意靠近她,也不想被她靠近。 两个有缺陷的人总是在一起,很怪异。 江酌讨厌这种感觉。 后来,他发现姜灵似乎是个有骨气有志气的人,又在不知不觉中帮了他很多忙,他心里感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便放松了戒备,允许自己和姜灵走近一点。 她是个上进的人,江酌也乐意在某些方面帮她。 但是,他在不知不觉慢慢意识到,姜灵好像和他并不是一类人。 她的缺陷,可以靠后期弥补,只要不表现,没人看得出来姜灵和别人有什么异常。 她甚至比其他人更优秀。 可是他呢,他做不到。 他腿脚不便,说难听点就是瘸子、残疾人。 只要他轻轻一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朝他投过来。 这样看来,又变成普通人和特殊人的组合。 江酌很纠结,也很苦闷。 他觉得目前自己和姜灵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姜灵对他无缘无故的热情,善意,都会叫他不知所措。 为什么呢?她没给他一个原因。 仅仅是他们是因为同桌吗? 还是说姜灵也在同情他? 戏谑他? 觉得他窘迫不已的样子很好玩?拿他当做解闷的乐子? 只要江酌想到这里,就会愈发的烦闷。 她对他的好是如此的突如其来。 最廉价的好意就是同情。 那他宁可不要。 姜灵见江酌的神情越发复杂,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她想张口解释,却又急得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酌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找什么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姜灵听见江酌轻轻叹了一口气。 “姜灵,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你这样……” “会让我以为你在可怜我。” 那句“不熟”刺痛到姜灵,她抬眼,直视江酌,摇摇头。 【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 “是吗。” 江酌笑了笑,嘴角旁的梨涡没有一点温度。 第23章 女人,你叫什么? 这是江酌和姜灵第一次冷战, 也是从同桌之后,让姜灵始料未及的第一个矛盾。 准确点来讲,是江酌单方面发起,她被迫应战。 姜灵单手支着下巴, 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 一时恍了神。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好像从未正式思考过这个问题, 姜灵忽然迷茫了。 她擒着笔, 无意识地书上画了两个几何图。 没遇上江酌之前,她的人生很糟糕, 糟糕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 二年级时,刚满十岁的姜灵撑着雨伞,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前, 雨水把摞在一堆的垃圾冲刷到地面上,黑水从间隙中一股股地淌出。 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忽然散开,滑出了半条猫。 那是一只灰黑色的猫,雨水把它浑身的毛浸透,一撂一撂地搭在身上,隐约能见白色的皮肉。 前些日子,姜灵在巷口见过它。 它总爱蜷在车底下, 或是懒懒地趴在围墙上。有时,它晃着尾巴,一双琥珀色竖瞳静静地凝视着墙下的小小的姜灵。 现在, 它的身子掉出长长的一截,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然大大地睁着。 好像在看姜灵。 姜灵也看着它, 它的瞳仁上覆了一层白雾,琥珀色的眸子在此刻显不出一丝光泽。 “快去抱起来呀!你不是很喜欢?”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撑着伞快步跑来,往姜灵的后背重重推了一把, 她踉跄两步,刚站稳身子便听见身后男生的笑闹声。 “好恶心,她是不是很喜欢垃圾堆?” “哈哈哈,是吧,还喜欢一只臭掉的猫。” 寒假姑姑从国外回来,给她带了两个神奇的东西,说是能治好她的听力,它们正塞在姜灵的左右耳上。 姑姑在纸上写,戴上这个她就可以听见声音,不用再去特殊学校啦。 她握着笔,一笔一划地问“为什么”。 姑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在纸上写下,什么为什么呀?听见声音不好吗? 听见声音不好吗? 不好吗? 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真正的声音。 来自那群男孩。 他们呱呱地笑着,姜灵无法辨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好难听。 姜灵不明白一向对她好的姑姑,为什么要给她戴这个东西。 姜灵站在垃圾堆前,她的伞上酒红色的,有一块印着广告商标。 她回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笑作一团的男孩子们,他们比姜灵大,有的已经上六年级了,都是住在附近的小孩。 见到姜灵看过来,男生们又有些不自然地收住笑意,互相推搡。 -- 第45页 “你敢不敢跟她说,这是你干的。” “操,明明是你先提议抓猫的好不好?你怎么不去说?” “她不是聋哑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男孩大胆地站出来,冲着姜灵喊:“喂!聋子,你的猫是我摔死的,怎么样?有本事来打我呀!” 他用那张长满雀斑的脸得意洋洋地在姜灵眼前晃来晃去,他又侧过身,对着姜灵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周末,姜灵伏在桌前认真地写作业。 她拿着铅笔,一撇一捺地在田字格上写下“声”这个字,写满四个,要组两个词。 她想到了“声音”,下意识发呕。 sheng,第一声,她怎么也念不会。 忽然,门被破开,姜灵下意识钻到桌底。 男人满脸怒气,断眉不停地抽动,像条蚯蚓。 他几乎是一眼看到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姜灵,他冲上去,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从逼仄的空间里拽出来,脑袋撞上桌角,姜灵眼角泛起泪花。 他把姜灵摔在地上,从臀到后背,麻了一阵。姜灵没掉眼泪,一心只想着躲。她像小耗子似的在地上匍匐,在地上逃窜,去抓窗帘,去扒茶几脚。 又一次次被大力拽回。 既然失败了,那只能承受了。 姜灵像死肉一样任由他摔打,一声不吭。 以往这个男人打她,她听不懂,疼着疼着就麻木了,她躺在地上,甚至开始发呆。 从窗外往外眺,有蓝天,有白云,有小鸟。 有像她这样的小孩。 他们在干什么呢?也在挨打吗? 姜灵恍恍惚惚,忽然记起自己美术作业还没完成,她最喜欢画画了,也最喜欢那个叫郑美秀的美术老师了。 她几乎是一下子站起来的,直往房间冲。 男人猛地把她揪回来,她后脑勺磕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 姜灵哭了,她发不来声,怪异的呜咽声比夜晚屋檐上发情乱叫的小猫还难听。 她不为痛而哭,是因为,她没法完成作业了。 现在,她有了耳朵上那个神奇的东西。 她终于听见了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他的唾沫落在她的脸上,他的手落在她左耳上。 “嗯?你知不知道那个臭崽子的妈找到我这边……说什么了?你他妈还敢打人,老子一个人过不舒坦吗,还得养你这头畜牲?今天我他妈不踩断你这双烂手——医药费你自己拿,老子不会给那娘们儿一分钱,你没钱就和你妈一样去做/鸡,老子不管这个烂摊子……” 左耳上的助听器掉到地上,左半张脸红辣辣地疼。 姜灵捂住耳朵,指腹好像摸到了什么黏黏的液体,她拿到眼前一看,鲜红的,是血。 ** 姜灵戴上助听器后,听到的前两个声音,一个是许德康对她说的“biao子”,一个是那群男生说的“聋子”。 此后的声音,大差不差。 直到四年级,终于有除了老师以外,第一个字正腔圆叫她“姜灵”的人。 是江酌。 音乐课上,他的声音清脆,过滤到姜灵耳里,她如痴如醉。 这比那些呱呱叫的男孩子,好听一万倍。 他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江酌说,他们的姓同音不同字,都是一个单名,很有缘分。 确实很有缘分。 姜灵从漫长的发怔中抽回神。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告诉江酌她遇到了一个无比善良的妈妈,她漂漂亮亮地长大了。 她想要告诉江酌,她在认真学说话,努力融入这个社会。 她想要告诉江酌,她现在很自信,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的事,除了英语,但她的英语也在慢慢变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要江酌一点点的喜欢。 江酌也变了。 他无比善良的妈妈不在了,连同他健康的腿,他被迫磕磕绊绊地成长。 他没法融入这个社会。 他一点都不自信,除了学习几乎所有事都可以难倒他。 姜灵有些茫然,她一直觉得江酌还是以前江酌,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无法脱身,对他所做的事皆是缘于儿时的那层滤镜。 姜灵猛地清醒过来。 江酌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男孩了,他敏感、脆弱、自卑却孤傲。 他问她,是在可怜他吗? 有吗,没有,因为以前的江酌一点都不可怜。 现在的江酌是她喜欢的吗? 显然不是了。 ** 某种意义上两人十分默契,都自觉地疏远了对方。 江酌坐在里侧,每次出位置都会轻轻拍一下姜灵的肩头,让她挪挪凳子。 现在,他碰都不会碰姜灵一下,只是起身,然后沉着声说:“让一下。”等姜灵挪完凳子,又毫无感情地附上一句“谢谢”。 早晨,电梯门打开,江酌望着电梯厢里陌生的男人,默不吭声地走进去。 江酌直愣愣地站着,开始思考一些事。 那天他的那番话,确实过分了,显然姜灵没有这种想法,他却误解了她。 但是,他找不到理由,姜灵凭什么这么对他呢,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江酌比同龄男生敏感得多。 很多时候,他没跟姜灵说,一些经常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的同学,聚在一起的讨论。 -- 第46页 ——为什么二班的那个漂亮转学生总是和一个瘸子走在一起? 他们是情侣吗? 不会吧,她那么漂亮,怎么会…… 江酌表面风淡云轻,任人评说。 实际上,他在意,在意得要死。 他不懂姜灵为什么要作出一副很了解他,很关心他的模样。 那些人说得没错,他是瘸子,姜灵不觉得膈应,不觉得丢人吗? 蓝山对她那么好,也高大帅气,为什么姜灵一定要纠缠他呢? 江酌烦躁不已。 ** 晚上,姜灵按时上完画画课,准点下课回家,不再像以前一样慌慌张张地往外赶。 她背着画板,提着一小箱工具,不紧不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个点,江酌肯定走了吧。 想到江酌,她的心情又莫名低落起来。 姜灵失神地迈着步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阵凌乱的脚步声。 “就她,我观察好几天了,都是一个人。” 姜灵听到些细微的声音,停下脚步,刚想回头却突然被人一把蒙住眼睛,生拉硬拽地拖到附近的深巷里。 感知到有无数双手在拖着她,姜灵心下一慌,奋力挣扎起来。不过一会儿,她被扔到潮湿的墙根边,姜灵吃痛地皱起眉。 一股难闻的烟味扑面而来,姜灵被蒙着眼睛,别开脸直咳嗽。 “七哥,学美术的,肯定有钱。” “啧,需要你提醒么,老子没你懂?” 一个黄毛男人被重重地捶了一下脑袋,他嘿嘿笑:“这不报告一下情况嘛!” “滚滚滚滚,一边儿去。” 隐约听到“钱”,姜灵平了一下心神,听他们的声音,似乎还在变声期,可能是附近劫财的小混混。她唔唔了俩声,双手在途中被他们绑了起来,姜灵没法说话,只能用捆缚住的手指指自己的口袋。 “她什么意思啊?” 感受到有人把手伸到她口袋里,掏出她的钱包,那人数了数,“网吧搞几晚通宵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他伸手把蒙在姜灵脸上的抹布条扯掉。 对面墙上灯泡直直的把光打在姜灵脸上,她眯了眯眼,听到另一个男生忽然开口。 “挺漂亮的还,诶要不然……” “滚你妈的。” 眼前的男生一脚踹他大腿根上,他喊痛求饶。 借着橙黄色的亮光,姜灵慢慢抬眼,这才看清眼前的男生。 他头发挑染成酒红色,穿着不符合季节的黑色t恤,衣服似乎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下身穿着条紧身牛仔破洞裤,踏着一双人字拖,目测身高不过一米六八左右。 仔细看,他脸上有几条浅浅的划痕,眉毛肆意生长,龙飞凤舞的。眼睛倒挺大,睫毛也挺长,长得还挺不错。 姜灵放松下来,面前这个男生,显然年龄不大,整张脸透着背离风格的稚气。 她随便一瞟,看见身后站着的那个萝卜头,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腰间还系着……一件校服外套。 校徽外露,姜灵一眼认出,这是九中的外套。 一所初中,臭名昭著,里面几乎上都是混子,升学率惨不忍睹,多数毕业后上职校的。 那个黄头发的俯到红发男生耳边,悄悄嘀咕:“七哥,要放了吗,她不会报警吧?” 被叫作七哥的红发少年不耐烦地掐灭烟头,“他妈说过多少次了,老子这只耳朵听不见,硬要往上凑是吧?” “哦哦。”黄发男忘了他们老大还有这个毛病,又老老实实地跑到他左耳重复了一遍。 红发男突然盯着姜灵。 “喂,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第24章 我快被你吓死了 姜灵应声抬头, 与他四目相对。 面前这个小姑娘,面上毫无惊恐之意,眨着一双水润明亮的眸子,无所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 妈的, 这么漂亮的吗? 元若七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想抽自己一嘴巴。眼前这个女生确实漂亮, 那双眼睛尤其, 好像随时要滚下眼泪,看得他心里怪痒痒。 怎么在学校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呢?元若七越想越遗憾, 早知刚才应该轻手轻脚一点,给她留下个好印象。 见老大眼睛都发直了,黄毛实在看不下去, 用手肘戳了戳元若七,“七哥,犯什么傻呢?” “谁犯傻了?”元若七回瞪他,挥手把他赶到一边,他扭了扭脖子,清了清嗓子,眸子微眯, 希望背后的路灯可以把他衬得更暗黑邪魅一点。 女生都爱这款吧? 元若七用食指单挑起姜灵的下巴,“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 哇哇哇, 她真的很好看诶, 近看更绝。 元若七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可惜他没手机, 不然还可以要个扣扣号。 姜灵无辜地望着他。 终于有眼尖的小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指着姜灵耳朵里的助听器大叫:“七哥!你看她耳朵!好像是聋哑人?” “这不巧了吗,咱们七哥也聋了一只耳, 缘分呐!七哥你不如收了她,咱们也多了一个嫂……” “傻逼,闭上你的狗嘴,是不是当老子另一只耳朵也聋了?” 元若七甩去一个眼刃,一旁兴奋的小寸头立马蔫了声。 九中人都知道,他元若七虽然行事狠戾凶残,但为人是极有原则的。 -- 第47页 一,不欺负老人小孩和女人。 二,不欺负残障人士。 三……三还没想好。 总之,元若七绝不会做违背违背妇女意志这种下三滥、不爷们儿的事。 元若七被自己的侠义所感动。 他拿出一把小刀,见姜灵露出惧色,随即爽朗一笑,“嗤,怕什么?我们就是出来打个劫的,不会伤害你。” 元若七割掉姜灵的手腕上的麻绳,把她的钱包丢还给她,故作潇洒地站起身,“你可以走了。” 身后的小弟们目目相觑,担忧不已,七哥今天中什么邪了,要是这娘们儿报警怎么办? 姜灵双手恢复自由,她艰难地从潮润的地板上站起身,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锁在眼前的这个红发小子身上。 元若七挑挑眉,“怎么?要我送你?” 猜测姜灵可能不敢走这黑巷,他撩了撩刘海,大发慈悲,“行吧,哥带你一程。” 元若七刚靠近姜灵,姜灵忽然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反手拧到背后,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被迫弓下了腰,姜灵抬膝猛击他的后膝盖,元若七顺势跪下。 动作一气呵成,众人看傻了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反转。 黄毛率先反应过来,刚准备冲上前收拾这不要命的丫头,猛地又刹住脚步。 三四个小毛头跟着他停下。 那女人,居然拿着七哥的小刀!还把它架在七哥的背上! 姜灵拨开卷进嘴边的发丝,说实话,她没时间陪这群小孩玩过家家,但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又担心他们会到处作祟。 她只好当一回家长了。 被她紧拽着的元若七恍惚了好半晌才发声:“你们别上来,我没事的,花拳绣腿罢了,陪她玩儿呢。” 听到老大音色平静,众人才放了心,想来也是,就面前这个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女人,能造多大势?要知道他们七哥可是九中的风云人物,初二的扛把子,打架不过家常便饭,掰倒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元若七额角汗珠直冒,没想到这女人力气不小,幸好刚才他镇定,不然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姜灵搜了搜他的口袋,没找到自己的钱,她眉头一蹙,朝面前的那群小毛头摊开掌心。 在场的人终于听到了她说的第一句话。 “钱,拿来。” “还……还会说话呢。”小寸头看傻了眼。 黄毛揪紧口袋,势必不会让她得逞,这是他们的“第一桶金”,哪儿能说还就还? 姜灵见他们毫无反应,另一只手的力度加大,把元若七往下又压了压。 元若七崩溃了,痛呼出声,“妈的……你们赶紧给她啊,老子胳膊要断了……” 刀还架在他七哥背上,黄毛动摇了。 不管是不是演的,兄弟的命最重要! 他凶神恶煞地朝姜灵走来,抓出口袋里的钱,狠狠地甩在她的掌心里。 在姜灵看来,面前这个小男生耷拉着一张脸,要哭似的,而她像正在收压岁钱的妈妈。 姜灵哭笑不得,这群毛小子在演戏呢?兄弟情深?她成反派了? 黄毛咬牙切齿,“放了七哥。” 姜灵松了手,元若七瞬间脱了力,整个人跪坐到地上。 完事儿,姜灵扫了眼腕表,竟然这么迟了! 许安宁肯定要着急死了。 姜灵拎起地上的东西,不顾众“恶霸”的目光,飞速离开了现场。 黄毛想去追,元若七拦住他,他不安,“她要是报警怎么办?” “钱都拿走了,要报早报了……嘶,腿麻,快扶我起来。” 元若七在黄毛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七哥,你这装的还挺像,差点以为你真被她降服了。” 元若七虚虚地笑了笑,“逗她玩玩罢了,真要动起手来……呵呵,打女人也不是我的作风。” 黄毛对他的敬意又深了几分。 “嘿,你们看,这是啥?” 小寸头兴冲冲地上前,手里晃着一部皮卡丘外形的老人机。 “刚从地上捡的,好像是那个女的落下的。” 元若七一把夺来,掂在手里仔细瞧了瞧,不应该呀,这年头谁还用这破机子? 他一把揣进兜里,那个女人的名字他都还没弄清楚,有仇无处报,这下不是巧了么? ** 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刚到客厅倒水喝的江酌放下杯子,走上去开了门。 门外是许安宁,她面色惶恐,手里紧攥着手机,“小江,你见到了灵灵了吗?” 看着许安宁一脸的慌乱,江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没,怎么了?她还没回家吗?” “是啊,急死我了,手机也没带!培训班的老师说她早就回去了,可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许安宁抓了抓头发,六神无主,“怎么办,现在要不要报警?是不是没到报案的时间?我……我现在去外面找找。” 江酌抬头看了眼客厅上挂着的钟表,学校晚自习放学是十点多,姜灵的培训班差不多同一个时间。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先别急,您等等我。” 江酌返回卧室,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想了想,又把抽屉里的那部小灵通捎进裤袋。 -- 第48页 他边穿边往外赶,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愧疚。 他早应该在校门口等的。 江酌快速地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我跟您一起去。” 俩人一块儿出了小区,分头四处寻了寻,还是没见着姜灵,于是打了辆车赶去培训班。 许安宁叮嘱师傅开慢一点,好让他们看清楚路边的行人,说不定就有姜灵呢? 许安宁如坐针毡,不停抖着腿,打开车窗,死死地盯着路边。 已经凌晨,路上行人稀少,姜灵背着画板,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没有,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 许安宁快崩溃了,带着哭腔开口:“怎么办,都已经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啊?……都怪我,我应该去接她的,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江酌抚了抚许安宁的肩头,却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他也恐慌得不行。 江酌额前细汗直冒,望着街角,根本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声身影。 情急之下,江酌想起了那个小灵通。 姜灵没带手机,会不会带了这个? 想着,他赶忙从裤口袋掏出,急急地拨了姜灵的号码。 良久,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男声。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有病是吧?” 江酌身体僵了半截,各种恐慌猜疑席卷而来,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声问:“你是谁?这部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老子是你爹,傻逼。” 电话挂断。 ** 姜灵费半天劲才走回小区。 那群黄毛小子也不知道把她拐进了什么巷子里,走出去还有个分叉路,光线暗得根本辨不清前面的路。 姜灵摸摸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又急又恼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闯。 没想到出来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一条街道。 路上连辆出租都没。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过路人,姜灵这才搞清楚回去的路线。 姜灵两条腿都在打颤,许安宁肯定担心死她了。 到了家门口,按了几遍铃都没人回应。 忘了带钥匙,姜灵第一次这么衰。 她又下了楼,一路来到小区门口,瞅见保安亭,终于燃起了点动力。 姜灵比划了半天,保安大叔半天才会意。她拿着听筒,按下许安宁的电话号码,刚抬头,就见许安宁和江酌从外边打卡进来。 她兴奋地放下电话,强撑着疲累的双腿跑了出去。 许安宁和江酌刚从派出所回来,俩人脸色都不太好。 听到前方的脚步声,许安宁抬起头,见姜灵正朝自己这边跑来。 “灵灵?!” 闻言,江酌耷拉下的眼皮忽然抬起,果真见到赶来的姜灵。 许安宁一把把姜灵拥到怀里,紧紧抱了一下,又推开她,上下打量,姜灵身上满是脏泥,她终于憋不住眼泪,“你……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又把姜灵搂紧怀里,使劲揉搓她的头发。 姜灵觉得没必要说也不敢说,怕许安宁过分担忧,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江酌,他穿着一身睡衣,外面披了件薄外套。他没有避开,静静地对上姜灵的视线。 许安宁放开了姜灵,姜灵抚去她上的泪水,打着手语。 【别担心,我本来想走近路回家,不小心迷路了,路上又摔了一跤,我没事的。】 姜灵又回头看了看江酌,他的眉间皱得极其紧,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有料到江酌也会跟着许安宁一起找她。 她盯着江酌身上的那件薄外套。 【穿这个,不冷吗?】 沉默片刻,姜灵抬起头,却见江酌一步走上来,一声不吭地揽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拥抱,她踉跄了一下。 “姜灵……”姜灵感受到江酌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很低很低,“…我快被你吓死了。” 许安宁擦干泪,“灵灵,你的小手机是不是搞丢了?怎么在一个男生手里?小江吓得脸都白了,陪我找了半天,接了电话就立马拉着我去报了警。” 她抚上江酌的背,轻轻拍了拍。姜灵在他耳边低喃:“抱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酌赶快松开了她,他的眼圈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 ** 电梯里,许安宁掏出手机打给派出所,姜灵悄悄靠近江酌,紧盯着他。 【你刚刚哭了?】 “嗯。”江酌垂着眸子,意外的,他竟然没有否认。 姜灵见他如此坦诚,更加自责。 【对不起。】 “道歉的应该是我。”江酌低头看她,忽然释然,他叹了口气,“那天……我不该凶你的,抱歉。” 姜灵挠了挠他的掌心。 【我原谅你了,这样是不是算和好了?】 五楼到了,江酌准备出去,姜灵轻轻拽住他。 【你还没回答我呢。】 江酌的眼睛黑又深,良久,应出一声“嗯”。 第25章 我是姜灵男朋友 “七哥, 这么多人,能找到吗?” 一中对面的一家小型书店里,元若七捧着本书假装在读,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正对面的校门涌出的人群。 黄买跟着从书架上抽了本教辅来掩饰, 他凑到元若七身边, 顺着他的目光一起朝校门望去, 来来往往的学生, 全都穿着校服,没看一会儿他就眼花缭乱, 这谁认得清啊? -- 第49页 前些天的屈辱一直梗在元若七的心里,幸亏他当时眼尖注意到了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校服,这才给他摸到一中来。 元若七咬牙切齿,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羞愤。那天回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走漏了风声,这件事就这么在年段上开始传开了。 哪知道越传越离谱,最后竟然变成了他元若七被一个聋哑女孩打趴在地上大哭求饶。 年段上的其他兄弟找上元若七,对他百般调侃。 呵呵,士可杀不可辱, 这个女人让他饱受了这么多天的非议,让他在江湖上如此抬不起头,他元若七, 势必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元若七死死盯着校门口, 目光从男男女女的脸上迅速掠过, 不知道那天那个女的是初中部的还是高中部的?看那样子也不会比他大吧? 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连续五分钟校门口只走出一个人的频率,黄毛才受不住地再次吐槽:“七哥, 都没人了,还要守在这儿吗?” “少废话,让你盯你就盯着。” 虽然这样说,但是元若七心里也很纳闷。明明他从学校大门敞开那一刻就紧盯着没有松懈过,那个女人的外貌也不算平庸,按道理来说应该不难辨认,怎么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她的影子? 俩人又看了将近二十分钟,元若七两条腿开始打颤,身书店老板也盯他俩盯了半天,为了避免成为嫌疑人,元若七这才宣布罢工。 “算了,明天再来。” 黄毛长舒了一口气。 俩人出了书店,正准备往回走,元若七忽然脚步一顿,身后的黄毛撞上他的肩膀,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元若七激动得要跳起来,他伸手指着校门口的一对男女,黄毛顺势望去,女孩盘着很低的丸子头,和那天抓的那个女生一模一样。 “好像……好像是。” “小样儿,终于给老子逮着了。” 元若七啐了一口,摩拳擦掌地打算冲上去,黄毛一把拉住他,“别冲动啊七哥,这附近人那么多,保安亭就在那儿呢,而且她身边还有个男的。” 元若七推开黄毛的手,“不用你说,老子还没瞎。” 他姑且听了黄毛的话,他们和那个女的隔着一条街,元若七带着黄毛,暗自跟了上去。 对面走得很慢,元若七他们的步子也变得很缓,他观察了半晌,忽然拍了拍黄毛的肩,“喂,你看,那个男的……好像脚有问题?” 黄毛叼了根烟,听完他的话定睛去看,跟在那个聋哑女身边的男生走路一跛一跛,看上去很吃力,“那不就是个瘸子?” 元若七笑了,“好家伙,聋哑人和瘸子,连连看呢!” “七哥,说实话,你和那个女的更像连连看……”元若七露出拳头,黄毛赶紧把玩笑话咽下去,“讲真,咱们现在是要干啥,揍他们一顿还是?” “老子像揍这种弱势群体的人么?” 元若七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天捡的皮卡丘老人机,“物归原主,做好事你懂不懂?” 黄毛憋住笑,不敢多说。 “要打还不是动动小拇指的事,又是瘸子又是聋子的,没意思,懂?” “那咱们干嘛不直接过去把东西还给她?” “让你上课别睡觉多读点书,脑子笨成这样!”元若七白了他一眼,随后分析道:“咱俩这么冲上去,可不得把他们吓坏?万一他俩报警了,你负责?” 黄毛嘿嘿笑,七哥就是七哥,想得就是周到! 俩人一路跟着,到了姜灵和江酌所在的小区。 见他们走进小区门,元若七和黄毛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地仰起头,望着幢幢高楼,同时咽了口唾沫。 “想不到……那女的家里还挺有钱,我听我妈说,这儿的房可贵了。” 黄毛眼睛看直了,嘴里的烟都掉到地上。 “没出息的东西,”元若七率先抽回神,“是她爹妈挣的,又不是她,有什么可羡慕的,你要是有个好爹妈,你也能住这种房子。” 黄毛咀嚼了一下七哥的话,赞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他突然反应过来,“诶七哥,那俩人呢?” “早进楼了,”元若七单手插袋,拽着黄毛往回走,“走了。” 俩人走在漫长的回家途中,元若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又摸了摸另一只裤袋,“你带火机没有?” 黄毛从袋子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 嘴里吐出一大口浓烟,元若七无视路边行人审视的目光,他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 “你现在要回家么?” 黄毛后知后觉意识到元若七在跟他讲话,他挠挠头,“你呢?” 元若七又抽了一口,摇摇头,“我等会儿去网吧。” “那我跟你一起……” 话音还未落,正前方传来女人的咆哮。 “刘小兵!这个点了你还在街上晃悠!你看老娘今天不扒烂你的皮!” 黄毛见此,神色巨变,转身拔腿想逃,不远处一个中年女人拿着半截扫把棍冲上来,一下逮着他,拎起他的后领就往前拽。 她一遍拿扫把棍抽黄毛,一边扯着他向前走,“胆子越来越肥,几天不管你就上房揭瓦?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啊?哪个小孩这个点不回家吃饭?你是没爹还是没妈?把你野坏了是吧!” -- 第50页 “痛!别打了妈,我回去还不成吗……大街上多丢人啊……”黄毛东躲西藏,怎么也逃不掉女人的扫把棍。 “怎么一身烟味?你又抽烟了?” 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单手在他身上摸索,最后从他口袋搜罗出半包烟和一枚打火机,她顿时怒火攻心,揪着黄毛的耳朵往往家的方向走。 中途,她停在元若七的面前,见他手里夹着香烟,语气不善:“小子,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不许再靠近我家阿兵。” 黄毛被揪着耳朵动弹不得,仍大声辩解:“啊……妈,这不管七……元若七的事儿啊……是我自己……” “你还敢替他说话?”女人挠了挠他的一头黄发,“你看你现在是什么德行?有一点学生的样子吗?” 她扭过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元若七,啐了一口,“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黄毛被她牵着走,哀嚎之余不忘和元若七道别:“元若七我先走了啊……” 那对母子走远,依然有不少行人回头打量元若七。 他把烟头掐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回瞪路人。 “看你妈。” ** 元若七蜷在最角落,戴着耳麦疯狂敲着键盘,面前是一桶还未吃完的泡面。 打到一半,屏幕弹出“时间已到,请到前台付费”的提示框。 “操。” 元若七双手插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天已经完全擦黑,盏盏路灯亮起,混合着川流不息车灯,晃得人眼花。 要是刚才不买那桶泡面,说不定还能玩一个小时。 说到泡面,元若七空荡的胃忽然叫起来。 他摸摸空瘪的肚子,有些后悔,早知道把刚才那桶泡面带出来,还有一大半没吃呢。 元若七掏出烟,又意识到自己没打火机,烦躁地把烟盒重新塞进口袋。 这叫什么事儿啊。 脑海里响起刘小兵妈妈那句“有娘生没娘教”,元若七狠踹了路边的垃圾桶一脚,“管你屁事啊,傻逼。” 他停下脚步,想了又想,一咬牙,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推开门,狭小的客厅一片漆黑。 一股尘灰味儿扑鼻而来。 “阿七?” 元若七浑身一哆嗦,机械地转身,面前的女人拎着两袋菜,疑惑地望着他,“杵在门口做什么呢?” 进了客厅,白炽灯泛着刺目的光,元若七很不舒服,他盯着茶几上铺着的一层薄灰,忍不住开口:“这是多久没打扫了?” “我那么忙,哪儿来的时间?” 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后停下来,“今天上班,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这几天都在逃课。” 元若七看着她,她的表情却毫无波澜,仿佛真的只是个捎话的,他嗤笑:“所以呢?我哪天不逃。” 她单手撑桌,“你就不能乖一点,让我省心吗。” 元若七不再看她,他盯着地板上那枚死蟑螂,“你需要省什么心?你担心过我吗?你知道我有几天没回家了么?” 又是沉默。 元若七抓抓头发,恨不得夺门而出。 “阿七,”她搬了把凳子坐下,“你不会不清楚家里的情况,你爸他走后,全靠我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厂里那边那么忙,我根本抽不开身。钥匙我也配给你了,上班之前我也会把钱放在桌上,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不回家?” 有什么理由? 元若七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到她面前。 灯光下,她的容貌与几年前相比,是衰老得如此快速。 他还记得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相当漂亮,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让人难忘。 元辉曾经抱着他说,当初就是被你妈的眼睛迷倒的。 元若七凝视着她,她却避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眼已经老去,细纹遍布在周围,眼里装满了对他的回避。 元若七扯扯嘴角,“别提我爸,你不配。” ** 冲完澡,元若七躺在狭小的折叠单人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拿出了那个皮卡丘小灵通。 他把玩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计划该怎么用部老人机威胁一下那个女孩。 毕竟她让他受了那么大的屈辱。 只不过,她真的会在乎这部老人机么? 元若七想到今天和刘小兵去的那个小区,能住在那种地方,她应该不缺一部手机吧? 想着,元若七摁亮手机。 好奇心大作,他点开收信箱看了看,都是一个叫江什么的人的回信。 元若七挠挠脸,他念不来那个字。 他枕着胳膊,盯着短信内容。 “姜灵……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他又翻了翻通讯录,里面也只有那个姓江的号码。 这人是谁啊,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元若七转了转眼珠,顺着这个号拨了过去。 响了一会儿铃,对面接通了。 俩人都没说话。 半晌,对面开口了。 “你是谁?” 听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元若七想了想,“我是姜灵男朋友。” 说完,他挂断电话。 元若七舒坦了,他把手机放在枕边,转身蒙头大睡。 第26章 红头发的男朋友 -- 第51页 姜灵郁闷了, 好不容易和好了,江酌今天怎么又不理她了? 从早上进教室,江酌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时候看着她, 张了张嘴, 忽然又不说话了。 莫名其妙。 姜灵决定主动出击。 她挨到江酌身边, 谁能想到这一招已经对他失效了, 江酌只是稍微避开了下身子,依然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写作业。 姜灵皱眉。 【你在干嘛?】 江酌扫了一眼她的手语, “我在写作业。”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应该是她有什么事瞒着他吧?江酌憋着没说,表面依然风淡云轻,“什么?我没懂你的意思。” 姜灵知道撬不开他的嘴。 她放下笔, 趴在桌上,幽幽地望着他。 江酌偷偷瞄一眼,她又迅速收回湿漉漉的目光,委屈地吸吸鼻子。 江酌捏着笔,尽量放平语气:“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部小灵通吧。” 终于撬开了他的嘴,姜灵恢复正常坐姿,点点头。 见姜灵面色如常, 江酌反倒有些不淡定了。 “你……你不是说要练习口语么?最近没见你打电话。” 哦,他在乎的是这个呀? 姜灵想了想,坦诚回答:【手机被我弄丢了。】 “是真的丢了……”江酌笔顿了下来, 看着她, “还是你送人了?” 姜灵迷惑地眨了眨眼。 【送谁?】 江酌又把目光重新放在题目上。 “我怎么知道, 送给你的男朋友或者什么人。” 姜灵睁圆双眼,下意识地打手语。 【男朋友?谁?你吗?】 “算了,当我没问。” 江酌又羞又恼, 别开脑袋不理她了。 姜灵无辜地撅了撅嘴,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哪儿有送给谁,男朋友又是从哪儿来的? 江酌在乱七八糟说什么呀。 ** 今天江酌值日,他死活也不让姜灵等他,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先回家。 这学期值日表打乱重排,她被换到了星期一,而江酌是星期四。 姜灵按照和往常一样的路线回家。 走到中途,人迹稀少的路段,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 “姜灵。” 她应声回头,见红发少年吊儿郎当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是那个不良少年。 看见姜灵转身,元若七小声嘀咕,“还真叫这个名字。” 姜灵眼里满是困惑,这小子怎么又找上她了?她四处望了望,就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他的七彩头发小弟呢?不会潜伏在周围吧? 他来找她做什么?单挑?报仇雪恨? 现在还是大白天呢,这么大胆吗。 只见元若七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的玩意儿,姜灵微微一怔。 那不是她的皮卡丘吗?居然落他手里了。 姜灵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掏出她的手机,码了一串字发到对面的小灵通上。 元若七手里的皮卡丘响了响,他傻愣了片刻,点开,是姜灵发来的短信。 ——说吧,多少钱你会还给我。 胆敢用金钱侮辱他? 元若七冷哼一声,“你觉得我是来向你要钱的么?” 姜灵平静地看着他。 她满不在乎的眼神成功燃起元若七的怒火,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我要你跟我道歉。” “到九中跟我道歉。” 元若七如愿以偿地看见姜灵的脸色微变,他得意无比地勾起唇角,这就是惹到他元若七的下场。 不一会儿,皮卡丘又响了。 ——小朋友,我可以到警察局跟你道歉。 元若七抬头,姜灵按着手机朝他微微一笑。 可恶!这个女人居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呵呵,老子看你不过初三,就敢在我面前装,你以为说警察我就会怕了?” 手机再一次响起。 ——我高中了喔。 这女人高中了?元若七傻眼,这么说她比他还要大? “那……那又怎样,在绝对力量面前……” 元若七后悔了,他早知道把刘小兵拖出来,就他一个人,先不说武力,气势上就输掉一大半。 姜灵忽然抬脚,慢慢朝他走过来。 元若七下意识后退,这女人真的不要命了?让她头破血流可是随随便便的事! 他咽了口唾沫,之前被她钳制住的胳膊又隐隐作痛起来,元若七努力镇定下来,有什么好怕的,那天不过是被她偷袭而已,正面硬刚他怕过谁? 于是元若七定住脚站在原地,甚至隐隐摆好架势,决定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对方动手都将他统统打飞。 可是面前这个叫姜灵的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可怕的气场,元若七死盯着一步步上前的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忌惮起来。 上一次让他微微发抖的还是六年级时的班主任。 姜灵真正靠近他的时候,元若七没出息地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痛感袭来,但并不是脸上或者肚子上的。 元若七睁开眼,发现姜灵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颈上的伤口,疼得他皱起眉。 姜灵笑了笑,用唇语说:“疼?” 元若七看着她的嘴型,猜清了她的话,“废话,你坐摩托车摔倒了试试。” -- 第52页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悔了。 这女人要是生气了,把他脖子拗断不是分分钟的事?元若七闭上了嘴,现在还后怕她的手劲。 姜灵没生气,反倒捂嘴轻笑起来。 她比他高一些,于是伸手搓了搓他的红毛。 “别碰我。”元若七打开她的手,他郁闷得要死,就算这女人比他强一点,也不能对他这样动手动脚。 他的余音刚落,肚子里的声音紧接着续上。 姜灵眨着眼睛看他,元若七登时面红耳赤,瞬间想咬舌自尽。 ** 俩人坐在附近的长椅上,不远处是便利店。 元若七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零食,身旁还有一杯关东煮。 姜灵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原以为是什么顽固的不良分子,没想到只是个小屁孩而已。 胃里的饥饿感消去不少,元若七边嚼边冷冷地开口:“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你就别想了。” 姜灵忍俊不禁,这小子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写了一张纸条递上去。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你饿多久了? 介于这个女人给他施了点小恩小惠,元若七也没瞒着,很直白地交代:“昨晚吃了半桶泡面,早上吃了两个馒头,没了。” 姜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年龄的男生,吃这么点儿东西,捱得住吗? 校霸不应该混成这样啊。 感受到姜灵不同寻常的眼光,元若七拿起旁边的关东煮,挑了个鸡蛋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他努力咽下去,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又懂什么?” 姜灵抿嘴笑了笑。 元若七没懂她在笑什么,他吃饱喝足站起身拍拍屁股,从兜里掏出皮卡丘,扔给姜灵,“还你了。” “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这顿当我欠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就说吧。” 姜灵举起她的本子。 ——你先欠着吧,等我想到再说。 元若七无语,“哪有你这样的?我很忙的。” 姜灵换了一页,低头唰唰唰写起来。 ——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 元若七双手揣兜,“什么联系方式,我没手机。” 姜灵想了一下,又低头写起来。 ——你在学校很厉害吗? 元若七笑了笑,“那当然,老子说一,没人敢说二。” 姜灵写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元若七。”看姜灵眼神依旧迷茫,他想了想,又补充,“金元宝的元,若隐若现的若,大写的七。” 姜灵站起身,莞尔。 ——我记住你了,元若七。 ** 江酌吃完饭,闷闷不乐地回了房。 在书桌前硬坐了二十分钟,完全没心思动笔。他瘫坐在椅子上,想不明白不久前看见的那个男生是谁。 今天傍晚搞完卫生,江酌走在回家的路上,中途撞见了姜灵。 不过她并没有发现自己。 因为那时候的姜灵正微笑地看着她面前的那个男生,还伸手摸了摸他。 那个男生染着一头惹眼的红发,不知道穿得是哪个学校的校服,松松垮垮的,个头比姜灵还矮一点。 江酌抓了抓头发,姜灵喜欢这种?不良分子? 这个红发男就是昨天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吧? 姜灵谈恋爱了?什么时候谈的? 她都没跟他提起过。 江酌摇了摇脑袋,他在发什么疯。 姜灵干什么是她的自由,谈恋爱也好,没有义务和他报备吧? 可是,江酌想着,又叹了口气。 那个男生看着估计是学校里的混子,没上学了都有可能。姜灵跟着他真的没问题吗,她的成绩会被影响吧,要是学坏了怎么办? 江酌站起来,越想越不安。 他知道姜灵的情况吗?他能和姜灵流利地沟通吗?他会不会是在作弄姜灵? 江酌翻出他的那部皮卡丘,斟酌再三,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江酌】:在? 楼上,姜灵正在敷面膜,她听到手机响,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等贴好面膜擦干净手后,她才爬到床上拿起手机。 【江酌】:我直接开门见山了,你是什么时候和姜灵谈恋爱的? 【江酌】:虽然我不应该干涉她的感情问题,但我是她的同学兼邻居,我觉得我有必要了解一下情况。 【江酌】:请问你现在还在上学吗?在哪所学校上学?你们的学校允许你们染头发吗? 姜灵先是懵了懵,搞清状况后乐了。 虽然不知道江酌是怎么知道元若七的,但是看见他这幅紧张兮兮的样子,姜灵心里暗爽得不行,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摁。 【姜灵】:我是五中的,怎么了,染头是我的爱好,老师都不管,凭什么向你汇报? 江酌点开一看,差点气昏过去,据他所知,五中可是整个市里最差的高中,没想到纪律已经松散成这样了。 【江酌】:你是真的喜欢姜灵? 【姜灵】:你什么意思?我当然喜欢她。 【江酌】: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在学校的成绩吗?她目前的水平,一本是随便上的,你呢? -- 第53页 【姜灵】:你说话很搞笑,我当然知道她成绩好,她又不嫌弃我成绩差,你管那么多干嘛? 江酌沉着气,打下每个字都要先冷静两秒钟。 这人这么没责任心,姜灵怎么会喜欢他? 【江酌】:你不觉得你这样会影响到她吗? 【姜灵】:不觉得。 江酌气得手发抖。 手机对面的姜灵咬着半块哈密瓜,愉快地挑起眉尾。 ** 第二天,电梯门打开,江酌顶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进来。 【昨晚没睡好?】 江酌看着她,眼神复杂,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想了想,索性开口了。 “姜灵……要不然你还是分手吧?” 姜灵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和谁分手呀?】 “你的那个五中红发男友。” 姜灵摇摇头。 【我没有男朋友,也不认识五中的人。】 她眼神真挚,江酌淡淡扫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昨天看到了,你和那个红头发的……” 【红头发的?】 姜灵想了想,【那个男孩是初中生,特地来还我手机的!】 江酌将信将疑,“可是你还摸……” 姜灵没想到他看得那么仔细,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他的脖子受伤了,虽然他看上去像不良分子,但是人还是很好的。】 无论是通话还是短信,对方那个语气,怎么看都像是流氓。 “他……他把手机还你了么?” 【没有,昨天他没带,今天还。】 江酌紧张起来,“你今天还要见他?你一个人?” 【没事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江酌盯着她看,“我陪你吧。” 姜灵傻眼了。 她是乱说的呀! 第27章 他妈的还打? 元若七走的时候只留给她了一个网吧名。 这个“网吧”坐落的位置极为偏僻, 站在外面往里看,就是一家普通的修电脑的店铺。 想来也是,元若七还未成年,也去不了什么正规的网吧。 姜灵站在店外, 正犹豫着, 里面出来一帮小男生。 元若七领头, 黄毛站在他身边, 身后还有三四个小弟,和第一次见他时的阵仗差不多。 黄毛刘小兵一出门就看见的外边站着的姜灵, 他嘴巴张成了“o”字型,东瞻西望了一下,他赶紧拽了拽元若七的胳膊。 “七哥, 这不是那女的吗?” 元若七抬头,顺势望去,姜灵站在店外,冲他微微一笑。 户外,姜灵和元若七走在前头,黄毛带着小弟走在后头,姜灵觉得很搞笑, 好像自己在和什么帮的老大会晤。 “找我有事?” 元若七和她走到了公园内的湖畔边,他掐灭了烟头,抬头看着姜灵。 掠过湖面袭来的风扬起姜灵腮边的碎发, 元若七看着看着, 微微晃了神, 总觉得她和他妈妈年轻时的那张照片里的样子有几分神似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怎么忽然口吻都一样起来? 元若七淡淡看了一眼她写的字条,没精打采地问:“到底有什么事?” 姜灵把那部皮卡丘手机塞到他的兜里, 元若七搞不懂她在干什么,迷惑地盯着她,见她又拿着笔写起来。 ——帮我个忙。 ——今天晚上放学,还是那条路。 ——你假装再把手机还我一次。 “啊?”元若七脑筋转不过来,“为啥?” 姜灵冲他单眨了眨眼。 ——陪我演一下,会有人跟我一起。 “哦。”元若七把手伸进袋子里,把手机放稳了些,他的视线落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是那个瘸子吗?他是你男朋友?叫江什么来着?” 这小子果然翻她手机了。 姜灵重重地在纸上写下江酌两个字,还特地标上了拼音。 “江……酌?”元若七撇撇嘴,“取这么怪的名字,几个人会念啊?” 感受到姜灵压迫性的眼光,他立马换话题:“行,我照做,陪你演总行了吧。” ——你是不是用那个手机跟他说什么了? 面对姜灵威胁似的目光,元若七干笑了俩声,忽然回忆起自己之前睡前的那句“我是姜灵男朋友”,顿时尴尬得不知所措。 “没说什么,别多想,”元若七打着哈哈,“诶,他真是你男朋友?” 姜灵避开他的目光。 ——不是。 “那就是了,要么就是你喜欢他,”他笑了笑,“你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黄毛他们奉旨呆在附近,不能靠近他们那边半步,他望着不远处倚在护栏上的元若七和姜灵,俩人说说笑笑,眉来眼去。 他呆呆地张张嘴巴。 “咱们可能真的要有嫂子了……” 姜灵盯着元若七身上蔫儿了吧唧、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的校服外套,忍不住好奇。 ——怎么见你一天到晚穿着校服? 元若七反嘴:“你不也是。” 姜灵无辜地眨眨眼。 ——我是好学生。 元若七:“我是穷学生。” 说完,他又嘿嘿笑了两声。 姜灵的目光柔和下来。 ——午饭吃了吗? -- 第54页 元若七点点头,“吃了,泡面,香辣味的。” 姜灵看着他,叹了口气。 ——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喂,姜灵。”元若七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姜灵第二次被他叫全名,还有点不太习惯,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怎么那么爱管我?你不会真把我当成你弟了吧?”他面部表情十分夸张,语气也很浮夸,似乎在暗讽她多管闲事。 姜灵倒十分坦诚:“嗯。” 元若七敛起表情,两只胳膊撑在护栏上,“你高一的?” 姜灵点点头。 “那我也没比你小多少,你十六,我十四。”他又笑,露出两排牙齿。 姜灵有些惊讶,但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十四岁,听上去真的很小,他看上去会比年龄略成熟一些。 ——下半年就初三了吧,想过考什么高中吗? “高中?”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从未听闻过的词汇,“你看我这样儿,像是会读书的人吗,我没想过考高中。” 姜灵微微皱起眉。 ——不读高中,那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元若七表情轻松,无所谓地耸耸肩,“会去打工吧,毕竟挣钱要紧。” 姜灵没想到“钱”在他的话题里占了那么重的分量,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下笔。 元若七却先开口:“你这个,天生的?”他用手指了指她耳朵,姜灵以为他在说助听器,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看着他。 “你天生就听不见?” 姜灵点点头。 她还记得在巷子里那个黄毛说的那句话,元若七好像也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你也是吗? “嗯,没你那么严重,一只耳朵而已,也是生下来就听不见。” 姜灵笑了笑。 ——说不定你真是我弟弟。 元若七也跟着笑了,“哈,那我不会是私生子什么的吧?” 姜灵:…… 元若七把姜灵送到分岔路口,“放学后我在那天路等你。” 姜灵点点头,目光有些复杂。 ——别老是逃课。 元若七笑,“你不是我姐姐,简直是我妈。” 见姜灵要走,黄毛赶紧跑上来,“嫂子慢走!” “乱喊什么呢你,”元若七皱眉,抬腿朝他蹬了脚,“叫姐才对。” “那……”黄毛挠了挠脑袋,“叫你叫姐夫?” “刘小兵,你妈今天没揍你是不是?” ** 放学,姜灵照常和江酌一起出校门。 见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姜灵有些想笑。 “万一他带人了,万一他到时候不还你……”江酌忽然开口,姜灵觉得他像个杞人忧天的小老头,只是含笑望着他。 “你就赶紧跑,我应该可以帮你牵制住他们一段时间,你去报警就是了。”江酌眉头皱得很深,虽然他的腿不好使,但是他的脑袋还是很灵光的,姜灵之前说什么迷路,他是不信的。 加之在出租车上接到的那通电话,江酌觉得,姜灵那次短暂的失踪肯定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对方必然不是什么善茬。 江酌认真地模样,反倒把姜灵弄得开始自责起来。 早知道就不骗他了,希望元若七那边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之前那个路段,姜灵左看右看没见着元若七的人影,那小子不会放她鸽子了吧? “你说的……是他们么?” 江酌先停下了脚步,姜灵反应过来,顺着他目光向前望去。 元若七周围站着一群高矮胖瘦的小弟,好像还有几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目测大概有七八个人,一个个手里拿着棍,挥着啤酒瓶。 这家伙在搞什么? 他对上了姜灵的目光,元若七一挥手,一帮小弟跟着他往姜灵的方向走。 姜灵身边的那个瘸子,就是叫江酌吧? 元若七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看上去就像个文弱书生,搞不懂姜灵怎么喜欢这种款式的,不过也能理解,一中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吧。 他答应了姜灵陪她演戏,就得尽职演好。 元若七特地从一众小弟中挑出得意骨干,只为给表演增添一点威慑力,再演得街霸一点,这才够反派。 姜灵搞不懂他在整什么,但还是打算按照原计划上前交涉,没想到江酌一把拦下她。 “你回家,交给我。” 这走向偏离了姜灵的预想,她手忙脚乱地解释:【没关系,他不是坏人。】 “你说这不是坏人?” 元若七和他的一群小弟,昂着下巴,叼着根眼,摇头晃脑的,看上去的确不像什么好人。 姜灵百口莫辩,江酌不再听她解释,孤身上前。 元若七也迎上去,这男的还有点胆量。 “她的手机,请你拿回来。” 元若七人虽然比江酌矮,气势却比他高一截,他伸手朝他肩上一推,“你谁啊?有你什么事儿啊?滚一边儿去。” 江酌踉跄了几步,表情和语气却还很冷静,“如果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那么我只好让警察来处理了。” 他掏出手机,小弟里的一个大壮伙子忽然上前夺了他的手机,“诶,我看你拿什么报。” 姜灵看不下去了,刚走上前就被江酌推开,“我留在这,你去报警。” -- 第55页 另外一个小弟顺水推舟地追上去拉住姜灵,尽心尽力地演:“今儿谁都不准走!” “你放开她。” 元若七一个不留神,手里的棍子就被江酌夺去了,他上前给了那个群演背上一棍,打得他嗷嗷大叫起来。 那位群演没想到这位“男主”是来真的,一时气盛,没忍住给江酌也来了一拳。 局面忽然混乱起来。 一旁的小弟觉得傻站着不好,也一齐加入了混战之中,元若七事先交代过,要是打起来了,不许真动手,于是一群人装模作样地打了起来。 哪知江酌是动真格的,抓起一个人的胳膊就张嘴咬了下去。 假打逐渐变成真殴。 姜灵上前拉,拉不出江酌,见他脸上真有伤,看得她心惊肉跳,又气又自责。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边的!再不住手报警了!” 元若七拽起旁边的一个人,“他妈的还打,走人啦!” 他顺手把手机丢给姜灵,带着一群小弟落荒而逃。 依誮 第28章 我要你读书,考高中 江酌坐在长椅上, 没等多久,姜灵从药店里出来。 她望着江酌的脸,心疼得要命。 也不知道元若七那小子在搞什么鬼,叫一大票人过来, 是真来打架的? 江酌对上她自责的双眼, 问:“你没事吧?” 【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江酌摇摇头, “我没事, 他们打得不重。” 姜灵抬手,抹去他额头上的沙砾, 一不小心蹭到眉毛处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还说没事呢,逞什么能? 姜灵盯着他眉毛旁的那道划伤, 看样子是被啤酒瓶碎片刮破的,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她靠上去轻轻替他处理伤口,江酌有些不自然避了避,接过她手里的棉签,“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干嘛要冲上去?】 江酌拧着眉给自己上药,“难道让你上去?” 【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江酌放下手迷惑地看着她,“我不信。” 姜灵把他搁在一边的眼镜拿起来, 展开,替他小心翼翼架上,上一次他也是为了她挨了姜德康一拳头, 这次又是,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江酌了。 戴上眼镜, 江酌抬头见姜灵红了眼圈,他扯了扯她的手袖,语气软了点, “我真的没事。” “你想想,如果我走了,他们打你怎么办?” “我是男生,怎么都比你抗揍些,而且我可以叫,可以喊,总会有人听见帮我的。” 姜灵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掉在江酌的膝上,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别哭……” 她上前,轻轻拥住江酌,本来戴好的眼镜又一次歪了。 姜灵的手臂环过他颈间,她的脸颊埋在他的发丛里,比任何的拥抱都要来得紧密。 江酌呆愣住,一时之间竟忘了作出反应。 在他回神之前,姜灵先一步松开了他,她抹抹去眼泪。 【回家吧。】 江酌迟缓地眨眨眼,半晌,脸一寸寸烧红起来,他低声应了一句“哦”。 ** “叫你们假打假打,一个个耳朵都聋了是不是?” “七哥,可是那个瘸子拿棍子打我啊!” “谁他妈让你没事去抓那个女的?自己给自己加戏?” 光头小弟反驳不出,只能憋着气不再吭声。 元若七看着这群人就来气,“行了,都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 驱走了人,只剩下得力助手黄毛刘小兵,他看了眼时间,犹豫了半天对元若七说:“七哥,这个点我得回家吃饭了,不然我妈又得满世界找我,你也赶紧回去吃饭吧。” “要走就走,少废话。” 他话刚说完,刘小兵得到军令,脚底抹了油似的溜了。 没一个靠得住的。 元若七坐在街角,掏出衣服口袋里的烟,刚抽出半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兜里还有一些钱,元若七晃晃悠悠地走到附近的小吃店,点了碗最便宜的汤面,埋头苦干起来。 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来说,这点东西都不够塞牙缝的,元若七望着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的白瓷碗,只能摸着肚子叹气。 林秀萍留给他的钱他都存起来了,没舍得用,他要攒着,毕业了就离开这儿,去更大的城市闯荡,他不想再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妈妈,我也想吃烧烤嘛!” “这是辣的,你不能吃。” “妈妈!妈妈!妈妈!” 隔壁桌的小孩蹬着腿浑身的肥肉都在跟着一起抖,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元若七对未来的美好遐想,他站起来,恶声恶气地吼了句:“小猪仔,闭嘴!” 小孩的妈妈当场黑下脸,回头直瞪元若七,“嘿,小朋友,你怎么说话的呢?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最基本的礼貌吗?” “我没家!” 元若七抽出一张纸抹干净嘴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他不想回家。 那个地方,根本不能叫家。 有爸有妈的地方才是家,那个屋子,只是个临时收容所而已。 元若七迎着冷风,独自走在街上。 不知怎么的,元若七拐来拐去到了姜灵的小区外边,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一栋栋的楼,好奇姜灵会住在哪一层。 -- 第56页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可能还在生他的气吧。 怪他自作主张叫了那么多人,把事情搞砸了,还误伤了她喜欢的人。 手机也还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吧。 元若七挠挠脑袋,准备调头离开。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怕了拍他的肩膀。 元若七疑惑,这片地他也没认识的人啊? 回头一看,竟然是姜灵。 她脱掉了白天的校服,换上了一件针织开衫,里面是白色的花领衬衫,看上去比之前更好看了。 元若七呆呆地想,如果有个这样的姐姐,好像也挺不错的? 姜灵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元若七反应过来,低了低他平常自诩尊贵的头颅,“今天的事儿,抱歉啊,是我搞砸了,那个江什么的,没事吧?” 他不敢抬头看姜灵的表情,说出来有些没出息,不知道为什么,元若七就是很怕她。 半天也没听见她说话,元若七一拍脑袋,他傻啊,人家说不了话。 元若七大胆抬头,却吃了姜灵一个暴栗。 不轻不重,元若七摸了摸额头,再看姜灵,她微蹙的眉心这才舒展开。 “对不……” “起”还没出来,咕噜的肚子叫就先接过了他的话。 太丢人了,元若七受不了自己,打算先告辞,姜灵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另外的方向走。 ** 元若七捧着便当坐在附近的公园里大吃特吃,便利店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这种地方以往他经过都不会停留半秒,里面的东西贵得吓死人。 还是因为姜灵他才能饱餐两顿,想来有些愧疚,他瞄了一眼姜灵,她也买了一点东西,见他望过来,对他笑了一下。 最开始觉得姜灵弱不禁风,挨过教训后,元若七又觉得她是个深藏不露的狠人,现在看来,她好像更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元若七用力咽下一口三明治,“谢谢你……一开始绑架你也是我的不对,你对我那么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了。” 他想了想,抹了抹嘴角,“要不然,我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我当你小弟,我的小弟也都听你使唤。” 姜灵摆摆手,这种大礼她可受不起。 “那你想要什么?”话一出口元若七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又没什么能给姜灵的,沉思片刻,元若七抬头,“要不你再等等,等我以后赚大钱,必有你的一份!” 姜灵掏出她的专属本子,写了一张字条递给他。 ——你一定会报答我? 元若七拍拍胸口,“当然!” ——不食言? 元若七笃定地看着她,“绝不!” ——那我提了? 元若七爽快一笑,“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姜灵勾唇,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 ——我要你读书,考高中。 第29章 采访结束了吗,姜老师 “啊?你认真的?” 元若七把手里的三明治往旁边一搁, 难以置信地望着纸条上的字,抬起头看姜灵,她面色如常,平静地翻了一页, 然后直视他的双眼, 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元若七盯着她, 突然咧起嘴巴大笑了起来, 笑声愈发大声,愈发夸张, 他站起身,边捂肚子边拍大腿,额角都笑出了汗。 面前的姜灵仍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元若七笑累了,渐渐收起嘴角,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他侧头,看着姜灵。 “姐,你耳朵坏了,不会这里也坏了吧?” 他用食指点点脑袋, 笑意又从唇角溢出。元若七不再看她,轻哼了一声,抻直双腿, 望着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 看着牵着自家小孩来公园散步的那些母亲, 眼神愈加清冷。 “老子才不会去读书。” 姜灵跟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群蹦蹦跳跳的小孩,她顺手写下一句话, 头也不转地递给元若七。 ——为什么呢? 元若七淡淡扫了一眼,眉尾微微上扬,“你真想知道?”说着,他扭头,姜灵也没掩饰,如实地点头。 “行,那你跟我来。” 元若七拍拍屁股站起身,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见姜灵仍坐在原地,他笑:“怎么,你怕一个初中生把你卖了?” 倒不是。 姜灵在心里反驳,她低头瞥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早,她再不回去许安宁就要担心了。 元若七似乎看穿她的忧虑,他双手插兜,“算了,你还是回家吧,乖学生。” 姜灵犹豫了一会儿,拎着东西站起身,她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走到元若七的面前。 ——下次一定。 元若七的目光从字移到姜灵的脸上,他笑了笑,“可没那么多下次。” 姜灵也笑了。 ——有的。 元若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她面前,他似乎一点架子也没办法摆起来,真是奇怪。 “行吧,”他抓抓后脑勺乱蓬蓬的红发,别开姜灵的视线,“下次带你去。” 姜灵笑容深了一点。 ——好。 元若七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被姜灵揪住,他像兔子一样蹦起来,又惊又怒地瞪着她:“你干嘛?” 本子怼到他的鼻尖前,元若七脖子往后伸了伸,这才看清姜灵写的字。 -- 第57页 ——刚才,你叫我什么? 元若七一头雾水,“什么啊?” 见姜灵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有些兴奋,元若七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叫我姐了哦。 有这档子事?元若七勉为其难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顺口叫了那么一下,还是调侃性质的,至于这么激动么? “你那么喜欢被人叫姐?”元若七促狭地笑,“你家就生了你一个啊?” 姜灵点点头。 ——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那不行!”元若七挥挥手,“我好歹也是当老大的人,随随便便叫人岂不是很没有威严。” 姜灵略显失望,她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写完这句话,姜灵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拽住胳膊。 她回头,元若七迅速收回了手。 他抠抠脸颊,又不自然地摸着后颈,扭捏了半天才抬眼,“那什么,路上小心……” 说完,元若七又扯扯衣角,咳了俩声。 “姐。” 语罢,元若七立马耷拉下脸,“满意了吧?” 姜灵眨了眨眼,最后粲然一笑。 ** 课上,生物老师正背过身在黑板上画姐妹染色体,讲台下,江酌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姜灵。 她神情专注,丝毫没发现有人在偷瞄她。 江酌转着笔,心思却有些脱轨。 他故意一个手滑,黑色水笔从指间掉落,骨碌碌地滚到姜灵的桌面上。 姜灵仍在聚集回神地听课,完全没有察觉到江酌那根突然闯入的笔。 见她没反应,江酌只好尴尬地把笔拾回来。 半晌后,一张纸条忽然探进姜灵的笔记本前,她的思绪被打断,回头一看,肇事者面不改色地收回胳膊,摸了一下鼻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听课。 姜灵勾勾唇角,偷瞄了一下讲台上的生物老师,确定他没往这边看过来后悄悄打开了合起的纸张。 ——你最近很忙吗? ——怎么这么说? 姜灵写完,不动声色地把纸条递了过去。 ——哦,没什么,这几天没怎么见你,你都一个人回去了吗。 ——嗯,最近确实有些事。 江酌把纸条压在胳膊下,他悄悄瞄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马上就要半期考了。 ——没事,我复习得挺好的。 江酌抿紧嘴,他这下顾不得讲台上的老师了,埋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回。 ——你在忙什么? 姜灵眼珠转了转,简言意骇地写下:“没什么”。 江酌的眉头愈发得紧。 ——你还在和那个红头发的联系? 姜灵捂着嘴,不让江酌看到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怎么了吗? 看到这四个字,江酌简直快要窒息。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这才凑到姜灵边上,努力压着声音说:“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 姜灵面色疑惑,唇语应:“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 江酌没兜住这句话,直接脱口而出,音量不大不小,老师刚好能听见。 “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生物老师侧过身,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江酌,一些同学也纷纷回头看着他。 江酌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根,急忙摇了摇头。 下课,江酌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刚才的自己失态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突兀地咳了两声,姜灵不解地看着他。 “抱歉,刚刚我激动了。” 江酌斟酌着语句,“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考试了,我觉得你还是先以学习为主,少和一些校外闲杂人士来往……” 姜灵听了一会儿点点头,马上做手语回复:【我复习得挺好的。】 “嗯,”江酌眉头微蹙,不知道怎么才能准确地表述他的想法,“这个暑假过去,我们就要上高二了,课业也越来越繁重……” 他轻轻地瞟了姜灵一眼,“听说,选全理的人很多,要分一个尖子班,只要三十五个人……” 江酌盯着褶皱的书角,不说话了。 姜灵刚想做手势,却见他忽然伸手,搭在她的腕上,姜灵怔了怔,手被他缓缓摁下。 “我,”江酌咂了咂干裂的唇,“我很想进那个班……姜灵……” 他重新抬起头,却见姜灵眸子柔似水。 她重新伸出手,认真地比划。 【我会努力去那个班。】 江酌看着姜灵,良久,他安下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嗯,我也是。” ** “嘿,你不回家啦?乖学生?” 元若七像猴似的在姜灵身边上窜下跳,嬉皮笑脸。 明天是周日,难得的空闲,姜灵安排好了计划表,回去放了书包留了字条,决定抽一小节时间让元若七带她见识一下他不读书的“理由”。 姜灵心情好,没理会元若七的调侃,她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周围都是些老旧的居民楼,看着好像是来到了城中村。 见姜灵压根没有在意自己,反而更关注附近的破楼房,元若七觉得无趣,书包在单边肩膀上一甩一甩的。 “别看了,比不上你家那地儿。” 姜灵回过神,元若七笑了一下,“这就傻眼了?” -- 第58页 姜灵并不关心元若七的挖苦。 ——今天老实去上课了吗? “拜托,”元若七象征性地大力甩了甩他空瘪的书包,“我像是那种天天逃课的人吗?义务教育啊,不上白不上。” 还知道义务教育啊,姜灵无语地看着他,那书包扁成那样,真的有装书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 元若七咧嘴笑,“不会卖了你的,姐。” 破过一次戒后,元若七现在叫姐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姜灵也不拦着,他爱叫就叫。说实话,她倒是也挺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 不过偶尔她回复个“弟弟”二字,就会看到元若七露出一脸不适的表情,这个姐弟关系的沉浸感未免差了点。 姜灵跟着元若七走进了一个狭小的巷子,东拐西绕后,到了一栋矮矮的老旧楼房下。 “就是这儿了。” 元若七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见姜灵没有去打量楼身,而是定定地望着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欢迎来到我的家。” 姜灵早有预感,所以没做出任何反应。 元若七没料到她那么淡定,他三两步跳上台阶,回头冲姜灵喊:“想来参观一下吗?” 元若七的家在三楼,楼梯还是粗糙的水泥面,没有护栏,墙面上遍布着各种喷漆涂鸦,广告单子。姜灵跟着他来到三楼,元若七掏出钥匙,开了眼前折扇木质门。 门应声向外开启,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元若七顺手摁亮了灯,刺目的白光打在他暗红的发丝上,眼前是一间狭小无比的房间,放着一张单人沙发,看着姑且像是个客厅。 “坐吧。” 元若七上前拍了拍那张单人沙发坐垫,姜灵顺从地坐了下去,没有一点迟疑,他挑了挑眉,但没有说什么。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不读高中的理由了吗? 元若七看了她的话,咯咯咯地笑起来,“还需要我明说吗?” ——如果是钱的缘故,你大可不必担心,上了高中你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 “钱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元若七坐在一把椅子上,二郎腿高高地翘起,脸上堆满不符合年龄的老成。 姜灵抿着唇,写下一句。 ——你父母呢? “我爸死了,我妈和死了没差。” 元若七回答得极快,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语气风淡云轻。 看姜灵想问却又迟疑的表情,元若七笑了,“我爸很早就死了,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妈平常在厂里上班,也睡在厂里,基本很少回家,我家平常都没人,我也懒得回。” ——你讨厌你妈妈? 元若七撑着下巴,“不算吧?我俩就是陌生人。我小时候,换尿布是我爸,哄我睡觉也是我爸,我有意识开始,一直都是我爸陪我,那个女人,完全没有印象啊。”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鬼知道她又去哪儿打工了。”元若七一脸嫌恶地拱了拱鼻子。 ——那也是为了这个家吧? “说得好听,她根本不想要这个家,避之不及了都。” ——怎么会这么想? “很简单啊,我爸是因为癌症死的,这玩意儿多耗钱,又耗人力,那会儿都是我在医院照顾他,她呢?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呵,没担当的家伙,直到她男人火化了才回来。” 姜灵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拿着笔缓慢地写。 ——可是,这和你读书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元若七激动地站起身,“我没成年,没有地方敢要我打工,我上高中意味着要花她的钱,我他妈不想花她的钱。” “你以为她会给我这个钱吗?早他妈去年的时候,她就跟我商量过技校的事儿,”元若七啐了一口,“我他妈念书还要看她的脸色,读他妈的职校,老子毕业了就出去!” 姜灵望着他,不再继续写下去。 元若七重新坐回椅子,冷静一下,他侧过头,看着坐在那儿沉思的姜灵,“采访结束了吗,姜老师。” 姜灵没搭话,她盯着沙发纹路上的霉斑,终于捏起笔一个字一个字写。 ——书,一定要读。 元若七觉得自己刚刚说得那一大通像是放屁,敢情面前这个人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啊。也是,他平白无故对着一个陌生人讲那么多,还渴望别人理解自己,这不是搞笑呢吗? “姜灵,”元若七盯着她,“你凭什么要我读书啊,你真的以为你是我姐了?” 姜灵被问住了,她还真回不答上来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元若七和她素昧相识,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去修正他的人生之路呢? 姜灵混乱了,一时半会儿竟无法想到合理的答案。 元若七送她出了巷子,姜灵走之前拉住他,塞给他了一张纸条。 分别之后,元若七在楼下打开了这张纸条。 是姜灵的电话号码,末尾附上了一句:无论如何,这书你都必须得读,有困难可以找我。 好搞笑,这人不过也只是个高中生,哪儿的慈善家口气,元若七扯扯嘴角,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 上了楼,没想到看见林秀萍站在门外,她神色慌张,见元若七回来,赶紧上前询问:“家里刚才来人了?” -- 第59页 元若七撞过她的肩膀,边进屋边应:“你做贼了?怕人家找到家里来?” 林秀萍没理会他的恶言恶语,又急切地追问:“那个女娃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关你什么事?你难不成还认识她?” 林秀萍闭上嘴,不说话了。 元若七冷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房,重重关上了门。 第30章 我可以弹给你听 “七哥!” 元若七颓着肩慢悠悠地从校门出来,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鸭子般的笑声,他应声抬头,傍晚的斜阳打在双目上,元若七被迫眯起眼, 侧了一下脑袋, 这才看清楚那群男生。 领头的男生穿着夏威夷风味的花衬衫, 个头没他高, 一头黄毛,他倚在身后的摩托上, 笑起来露出一排的黄牙。 “呦,七哥怎么变成四好少年啦,准点上下学啊!” 他伸长脖子, 表情夸张,身旁那几个瘦不拉几的小青年跟着抖肩膀笑。 元若七懒得理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矮子黄毛笑骂了一句,指着元若七跟身边的男生说:“就这逼崽子,说自己是初二的老大。” 身旁这个留着锅盖头的男生抬眼上上下下把前面的元若七打量了一番,咧了咧嘴:“就这啊?” “带你会会他去。” 矮子黄毛吐掉嘴里的口香糖,跨上身后的摩托。 元若七走了一段路, 听见摩托声从背后一路呼啸上来,矮子黄毛故意刹在他前面,断了他的去路, 元若七停下脚步, 这才抬头正眼看他。 “这逼一副鳖孙样, 就是九中老大啊?” 锅盖头率先开口,食指对着元若七的鼻子,一个摩托车上四个人, 全都跟着笑起来。 元若七咂了咂嘴,口渴得紧。 他扬起下巴,目光扫过一张张长满青春痘的脸,终于张开嘴:“滚。” 此话一出,他们笑得更欢。 “他妈的,挺会装逼,这傻逼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九中老大了吧?” 元若七看着笑得最猖狂的矮子黄毛,这混蛋他记得,上次硬拉他去飙车,害他摔得半死,这仇他还没报呢,今天还敢来招惹他? 元若七瞧不起他,这侏儒初一没读完就辍学了,不知从哪儿搞来了辆组装摩托,每天都自以为很拉风地在街上闲荡,屁个本事没有,就爱吹牛逼和攀关系。 见元若七面色丝毫未改,眼神透露着轻蔑,矮子黄毛终于停住笑,心里颇为不爽。他拍了拍锅盖头的肩膀,“元若七,认识这谁不?” 元若七眼睛抬都没抬,准备绕道过去,顺口一应:“老子没兴趣认识你爹。” 锅盖头准备好的一脸拽笑瞬间消失,他从摩托上跳下来,矮子黄毛赶紧跟着下来,嘴里不停叫着:“牛逼啊牛逼。” 元若七没走两步,校服后领忽然被人大力拽起,他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被扯了过去,锅盖头力气大得惊人,元若七反击无效,被他重重扔在地上。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锅盖头。 这个锅盖头是矮子黄毛身边体型最大的一个,手臂上还纹着五彩斑斓的看不懂的鸟图,没等元若七细看,他忽然不由分说地挥拳上来。 元若七反应快,偏头避过。 没想到他紧接着来了个扫堂腿,元若七措不及防被绊倒,然后结实地挨了他飞速上来的一拳。 这一拳直打在元若七的左脸上,先是麻了一阵,然后连着牙根一齐剧烈疼痛起来,元若七啐了一口,喊了句他妈的便冲上去和他扭打起来。 这块位置偏,行人难注意到。 矮子黄毛带着另外几个人把元若七拖到巷子里,四个人对着元若七一顿拳脚招呼,元若七知道势单力薄,只揪着一个人不放,把那人捶得哇哇大叫。 锅盖头不是吃素的,对着元若七的脑袋就是好几拳,元若七一阵眩晕,手脚都软了,几个人看准时机,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我他妈让你装逼……让你装逼……” 矮子黄毛踹得正欢,锅盖头忽然拦住他。 他蹲下,揪起元若七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清楚了,谁他妈才是九中的老大,劝你最好别装你装不起的逼,这是对你的第一次警告。” 元若七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完全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后脑勺和脸颊传来一阵阵钝疼,元若七晃晃脑袋,身上没有一块是不疼的,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去捡起地上的书包,拍了俩下,重新搭在肩上。 迷迷糊糊不知道走了多久,元若七眼一抬,不远处就是那栋熟悉的矮楼房,忽然,楼道口下来一个穿橙衣女生。 元若七眨了眨眼,那个女生扎着单马尾,刚出楼,又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回望了一眼。 元若七连滚带爬地躲进附近的巷子,生怕被她发现。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头,发现附近已经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元若七贴着墙根坐下来,仰着脑袋,盯着头顶上的灯泡。 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好像是班长吧,还真是执着啊。 元若七扯了扯嘴角,彻底放松下来,站起身拖着书包回了楼。 这几天撞鬼了,一回家就能见到林秀萍。 她扫了元若七一眼,收回目光,“又打架了?” -- 第60页 元若七没力气,也懒得应她,丢了书包打算进屋,没想到林秀萍又开口:“刚才有同学来找你,一个叫崔雅凝的小姑娘。” “别理她。” 元若七甩了一句,转身进屋。 ** 姜灵托着腮,望着窗外树枝上绿油油叶子出神。 两个月后就要登记选科了。 全理的尖子班只收三十五个人。 年段前三十五,有十一个是全理的。 姜灵用笔头点着脑袋,细细地在看上次考试的段排表,她排在年段三十九名,全理里面的第十三个,江酌比她前一点,段排三十二名,全理里面的第十个。 如果成绩保持不变,高二分班,不出意外她还会和江酌一个班。 姜灵稍稍舒了口气,又回想起江酌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的意思,是想和她一个班么? 是吧? 姜灵忍不住勾起唇角,怕被发现,又强压了下来,她偷偷瞄了眼旁边的江酌,他还在认真地背书,银丝边眼镜牢牢地夹在他的鼻梁上,侧面看江酌,斯文又干净,越看越好看。 也是不容易,过了大半学期,江酌才能自然地戴上她送的眼镜。 姜灵的小心思在心里蠢蠢欲动,她悄悄地摆了个手指小人,一步步走到江酌的桌面上,踢了踢他的书本。 江酌闭着眼睛毫无反应,完全在沉浸式背书,嘴巴小幅度地开合,背得相当认真。 自从他跟她说要考进理科尖子班,就马上投入了高度封闭的学习状态,几天后迅速达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 姜灵收回手,觉得没趣。 然而此刻正在背书的江酌,脑袋里却全然没有课本上的内容。 他昨晚研究了一宿上次考试的排名,拿着笔反复统计了半天,确定他和姜灵保持目前的成绩都能进好班后,才回床睡觉。 这下他脑袋里还装着排名的事,又恐到时候情况有变,但又觉得自己太多虑。 关于那个红毛的事,姜灵找时间跟他讲清楚了。 虽然他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不放心,谁能肯定那个小红毛不会影响到姜灵呢? 江酌皱紧眉,表情有些痛苦。 脑子深处冒出另一个声音。 江酌,你要不要脸啊?人家想去什么班就去什么班,凭什么非得跟你在一起。 江酌破功了,他睁开眼,莫名郁闷。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啊。 姜灵不知道江酌为什么突然间把书扔到一边不背了,她疑惑地看着他,看他一脸烦闷地掏出题集,又开始埋头苦刷起来。 男人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好猜。 背后的田淼淼忽然戳了戳她,姜灵回头,田淼淼把脑袋搭在臂弯上,小小声地问她:“姜灵,你是不是也报了吉他社呀?” 姜灵想了想,刚来这个学校没多久的时候遇到社团纳新,她随手报了一个,乐器什么的她也不是很懂,只是当个消遣就加了。 姜灵点点头。 田淼淼抬起头,有些小兴奋,“过几天社团要搞活动,你去吗?据说五班来了一个转校生,是个帅哥,也进了咱们的吉他社。” 姜灵笑了笑,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递给她。 【看情况吧。】 田淼淼瘪瘪嘴,“我超想去看一眼的,你就当陪我一起,好嘛?” 姜灵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下,这段时间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事,她点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田淼淼立马绽开笑容:“太好啦,说定了喔!” 放学,姜灵得空收拾抽屉,见江酌站在走道上迟迟不进来,以为是自己阻了他的路,她站起来让道,发现江酌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她这才看见江酌后背上乌龟壳似的大书包,姜灵又重新坐回位置整理东西,江酌依然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姜灵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冲他比手语。 【你不走吗?】 江酌的表情变得迷惑,然后又显得十分慌乱,半晌才回应:“你不走吗?” 原来是在等她啊。 姜灵快速整好东西,笑眯眯地跟着他一起出了校门。 上次冷战过后,他们就很久没有一起等对方上下学了,这还是江酌第一次主动等她。 姜灵心情愉悦,步子轻巧不少。 江酌在旁边闷不吭声,静静地走自己的路。 她的目光环视四周,路边的花草已经开始抽叶冒芽,仔细想想,似乎快到他的生日了。 一直不作声的江酌忽然开口:“你加了吉他社?” 姜灵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什么嘛,原来他刚才在偷听啊。 她点点头。 江酌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问:“你对吉他感兴趣?” 姜灵摇摇头,对他做手势。 【还行,我不懂乐器。】 “你喜欢听弹吉他吗?”江酌看着她,姜灵笑着点了点头。 【喜欢呀。】 姜灵走着走着,发现身旁没影了,转身看见江酌定在原地。 面对姜灵疑惑的目光,江酌摸了摸后颈。 “我会一点点……” 姜灵侧着脑袋依旧不解地望着他,等他的后文。江酌眼神不自然地飘到树梢上,一会儿掉下来,这才正视着姜灵。 -- 第61页 “我是说吉他,我会一点点,如果你想听的话……” 江酌伸手挠了挠脸颊,“我可以弹给你听。” 第31章 崔煕远 大课间铃声一响, 姜灵便揣起题本迅速地从位上站起来,一溜烟地出了教室。 江酌一人坐在位置上,脊背弓得像条虾,脑袋深埋进书本, 听到姜灵起身时凳子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后, 他的脑袋才稍稍抬高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地放远, 从题干移到了女孩的背影上。 呆呆望了几秒,直到姜灵的身影彻底从教室离开, 江酌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后急急忙忙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江酌推了一下眼镜,没过一会儿又不住地开始神游。 右手肘旁的桌面上垒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习题册, 最近姜灵跑办公室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 姜灵之前对他说,她会努力的。 什么意思呢? 江酌揪了揪太阳穴旁的碎发,想起自己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脸皮就难以自控地开始发烫。 按姜灵目前的成绩,去尖子班是毫无悬念的,他又在操什么心,废什么话呢? 江酌拿起笔, 重新扑进书里。 好吧,他其实还是挺开心的,在姜灵说她会努力的时候。 这算不算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小承诺? 食指摩挲着大拇指平滑的指锋, 江酌悄悄地想, 如果能和姜灵同班的话, 如果的话……挺好的。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去深思,在他看来原因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姜灵, 全班他最熟悉也最熟悉他的人,又是上下楼邻居,归根结底,不过是人类追求安全感的本能在驱使他想要和姜灵同班而已。 不然还能有什么呢? 江酌在心底反问自己。 整理好思绪,江酌活动了一下胳膊,继续写题,没动俩下笔他突然停了下来。 江酌盯着书页,脸庞肉眼可见地一寸寸烧红,他手忙脚乱地拿橡皮去擦,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水笔,心底暗骂一声后迅速拿笔把纸上的答案划掉。 搞什么啊。 江酌冷静了一下,索性把册子扔到一边不做了,转身又掏出别的作业。 那本被暂时抛在一边的题册躺在高高的书塔上,最下面的一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唯独结尾的那一小截被黑笔水涂成一团。 混乱的线条没有把错写下的字全部盖住,肉眼细看仍能辨认出那二字。 ——姜灵。 江酌伏着身子奋笔疾书,思绪却格外纷乱,心脏也没由来得跳个不停。 难道是咖啡喝太多了? 江酌想着,连忙压了一口凉水下肚。 可惜,收效见微。 ** 姜灵揣着题轻车熟路地来到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刚入门就瞧见老师身边立着一名同学,她索性拿着书本站在一旁静候。 俩人不知在交谈什么,陈老师忽然扭头看向姜灵,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小姜,来。” 姜灵迟疑了一下,尔后快步走到老师身侧,陈老师戴上老花镜,他早已熟悉了面前这位特殊的女同学,于是笑吟吟地问:“又遇到什么难题啦?” 姜灵麻利地把本子往老师的桌上一摊,用笔头点了点被红笔圈上的题号。 陈老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热茶,开始审题。 “其实,这题并不难。” 附近响起清冽有力的男声,姜灵闻声抬头,这才注意到陈老师右手边默默站着的男生。 男生的个头很高,头发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栗色,发梢着点儿自然卷。 他的眼窝很深,鼻梁上架着一副黑细边眼镜,衬得肤色更白,乍一看像个混血儿。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姜灵想起来了。 这个人就是前段时间田淼淼拉着她去吉他社看的那个五班的转校生。 只是匆匆的一眼,他异于常人的深邃五官就给姜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陈老师望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赞赏,“怎么,煕远,已经有思路了?” 被叫作煕远的男生淡淡看了一眼姜灵,又把目光落在老师的脸上,露出了礼仪性的微笑:“还是由您来讲吧。” 陈老师乐呵呵,他回头朝姜灵介绍:“诶,小姜,认识一下,这是五班前段时间刚转来的小帅哥,数学竞赛拿奖无数,思维很灵的,你们可以互相交流交流。” “煕远,这位是……” “姜灵是吗。” 透过镜片,他的目光对上姜灵的双眼,摸不透的表情,姜灵并不觉得他在笑,然而他随即伸出手,“我叫崔煕远。” 姜灵看着他,回敬了一个无害的浅笑,片刻才伸出手,与他短暂又快速地接触了一下。 收回手后,姜灵攥了攥拳。 他的指尖凉得像冰棍。 “怎么,你俩原来认识啊?”陈老师拿着水杯笑呵呵,好奇宝宝似的左探右探。 “同一个社团的,听说过姜同学,很厉害。”崔煕远答完老师的话,再一次把目光放到她脸上,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平常会很辛苦吧?” 姜灵只是保持微笑,没有任何回应。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陈老师拍拍脑袋,“小姜,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先回班吧,下节课来我给你好好讲讲。” -- 第62页 姜灵点点头,迅速收好书本,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离开。 ** “元若七!” 头顶落下女生尖细的叫声,刺破了元若七正在进行的发财美梦,他抹着哈喇子从桌上抬起脸,左脸红得像猴屁股。 “他妈的……吵……” 粗口还没爆完,元若七见了清来人,睡意瞬间消退殆尽。 身旁有男生笑侃:“七哥,又被老婆逮着啦?” 元若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料刚回神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掌,吓得他一个激灵。 面前的女生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双颊红扑扑的,带着愠色,气鼓鼓地盯着他。 逆着光线,女生唇红齿白,像个瓷娃娃。 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白成这样? 元若七在心里嘀咕,又多看了她两眼,真他妈白,比那个叫姜灵的女人还要白。 “呦呦呦,七哥又惹公主生气啦?” 被戏称作“公主”的女生头一扭,马尾一甩,目光锁定在那个男生身上,瘦小的身躯瞬间爆发出及其洪亮的声音:“马魏伟,你作业交哪儿去了?还在这乱说话!” 男生噤了声,没走两步便又开始:“白雪公主与‘七哥’小矮人,好配哦,祝你们早生贵子啊。” “马魏……” “崔雅凝,你不累啊?” 元若七慢悠悠地打住了她,他单手托起腮,望着面前气得面颊通红的女生,只觉得好笑。 崔雅凝回头看他,因为不悦而折起的小柳眉稍稍舒开,她放软语气,苦口婆心地对着元若七说:“元若七,不是我说你,既然你都来学校了,就要遵守纪律,不要老是在课堂上睡觉。” 元若七无所谓地“嗯嗯嗯”了一大串,又惹得面前的小女生不开心起来,“元若七,你能不能认真点儿,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玩的。” “你是不是啰嗦老太婆啊?”元若七掏了掏耳朵,吹了下小拇指,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谁跟你说我来学校是为了学习的?” “你嫌我啰嗦?”她睁圆双目,眼里带着点儿委屈,“我是为了你好,咱们马上要初三了,到时候中考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拌呗。”元若七咧了咧嘴,放学铃正巧在这时响起,他伸手把空瘪的书包从抽屉里拽出来,“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叨叨叨吧。” 起身后,元若七想了想,又附上一句:“拜拜喽,白雪公主。” 甩开烦人的崔雅凝,元若七大迈步离开班级。 下楼还没走多远,元若七猛地止步,他转过身,无可奈何地看着背后的崔雅凝,“姑奶奶,你老跟着我干嘛啊?” 崔雅凝自顾自地往前走,眼圈红红的,她经过元若七的身旁,定住,“别人可以叫我白雪公主,你不行。” 元若七眨了眨眼,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他跟上崔雅凝的步伐,“喂,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调侃你吗?” “我不感兴趣。” 元若七把手背在脑后,笑嘻嘻地接下去:“因为你太傻了,不懂得变通,老实人是要吃亏的。” 崔雅凝终于停下步子,她回头看着元若七,神情认真:“元若七,你从来都不老实,你能说没吃过亏吗?” “我又不在乎。”元若七嘁了一声,抹抹鼻子。 崔雅凝突然笑了,“巧了,我也是。” 她放缓了步调,和元若七走在一条水平线上,“我是班长,我有义务对班里的同学负责,这班上的人,包括你,元若七。” 元若七望着天边的落霞,微眯起了眼,“哦,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在逃课了,既然坐到了班上,就要好好听课,不要整天睡觉。” 元若七没兴趣听她的说教,出了校门,他正准备转身去网吧,忽然在前方看见熟悉的身影。 “姜灵?” 姜灵背着单肩包,穿着便衣,朝元若七挥了挥手,外人看女孩笑得阳光甜美,他只觉得恐怖异常。 身旁的崔雅凝也紧跟着眼前一亮,“哥哥!” 不远处,男生推着自行车慢慢上前,高挑的身形在人堆里尤其扎眼,姜灵顺势看去,冷不丁与崔煕远的视线撞在一起。 崔煕远把着自行车龙头,眉头一挑,看了眼崔雅凝旁边的小男生,又看了眼姜灵,“你弟?” 元若七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窒息感直涌上脑。 崔雅凝捂住嘴,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他,“那是你姐?” 元若七没好气地瞪她,“是你妹。” 第32章 姐姐 入春后, 白昼肉眼可见的变长了。 周五的傍晚,天空依旧透着暖阳,惠风和煦。 朗朗晴空下,弘毅九中不远处的一条大道上, 四人肩并肩走着。 大家共同的默契就是保持沉默。 只有浑然不知状况的崔雅凝在兴奋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凑近元若七的耳畔, 小声嘀咕:“她真不是你姐啊?” 说着, 目光瞟向一旁,正巧和那个女生的视线撞在一起, 对方回了一个温柔的浅笑,崔雅凝眨巴了一下眼睛,脸蛋红了红, 快速地低下了头。 “不是。” 身旁,少年闷闷不乐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元若七耷拉着脸,耸着肩,满脸郁闷。 这是什么诡异地展开? -- 第63页 他为什么会和这群人走在一起? “哦。”见元若七没有想说的意思,崔雅凝嘟了嘟嘴,也懒得再继续问下去。 不会是女朋友吧? 崔雅凝侧头悄悄打量俩人,立马打消了这个想法。 元若七那张催债鬼似的黑驴脸怎么可能和旁边那位漂亮姐姐有联系? 就算是, 迟早得没戏。 元若七感受到崔雅凝用悲悯的眼神不停在自己脸上流转,瞬间不爽,脸又臭了几分:“看我干嘛?” “谁爱看你。”崔雅凝做了个鬼脸, 抬头发现不远处有家新开的奶茶店, 双眼顿时放光芒, 她拽了拽右手边崔煕远的胳膊:“咱们去喝奶茶吧!” 崔煕远回头看了一眼姜灵,见她面色迟疑,随后把目光放在身旁满脸期待的妹妹身上, 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耶!哥哥你最好了!”获得批准,崔雅凝雀跃地跳起来,转身拉起一旁不明所以的元若七就往前冲。 “他不是你弟弟?” 待俩人拉拉扯扯地走远,崔煕远扶着车头,忽然开口。 姜灵没作答,顺手掏出小本子反问:【她是你妹妹?】 “不明显么?” 俩人慢慢踱步到店门口,崔煕远停稳自行车,看向姜灵,“要喝什么?” 姜灵摇摇头,已经钻入店内的元若七立马抢答:“我要喝这个!” 付完钱,崔煕远勾起唇角,面向姜灵,“你弟比你坦率。” 姜灵淡淡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啊甜死了难喝死了。” 路上,元若七捧着一杯奶茶,边喝边嫌恶地叫叫嚷嚷,崔雅凝上前捶了他一拳,“你喝过奶茶没啊?这都三分糖了还甜?” “谁有钱没处花买这玩意儿啊?一杯十八啊,抢钱呢吧。”元若七晃了晃瓶身,盯着奶茶瓶底的沉淀,皱起一张脸:“这是什么,好恶心。” “笨蛋,这是芋泥啊,可好吃了,真怀疑你的嘴巴能不能尝出味儿,不喝又要学我点。” “这不就是八宝粥吗,”元若七撇撇嘴,“有人请客,不喝是傻子。” 虽然如此,元若七还是把这杯奶茶喝得干干净净了才丢进垃圾桶。 他瞥了眼崔雅凝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差不多了。 姜灵见元若七忽然改变“航道”,显然不是朝家的方向去,她迅速拽住了他的书包柄,元若七被迫刹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扭头怒瞪着她。 姜灵回头,对着崔氏兄妹礼貌一笑,随即掏出本子。 【我们要到家了,就在这里分开吧。】 崔煕远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并不在意,他淡淡地开口:“不需要送你们一程吗?” 崔雅凝在一旁疯狂点头。 作为班长,她去过元若七家,从这个地方到他家还远着呢,起码得拐三四个巷子,哪儿那么容易就到。 见面前这位姐姐没有反应,崔雅凝立马插话:“我们有车的!” 姜灵挑眉,看了一眼崔煕远扶了一路的自行车。 被误会了,小姑娘红着脸解释:“不是这个,车在后面呢。” 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辆看着就价格不菲的豪车默默停在他们身后,姜灵心道,怪不得从刚才就一直有种被监控的感觉。 “我去,太夸张了。” 元若七嘴角抽动,虽然知道这个叫崔雅凝的女生家世不一般,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一般法,直接把电视剧里的情节搬到现实里来了。 见姜灵两人执意要走,崔雅凝也不好挽留,四人告别后正要分开两路,姜灵忽然扯住崔煕远的胳膊。 他低头,凝视着那只白皙的手,顺势望去,四目相对后,姜灵收回手,从容不迫地再次拿起纸和笔。 【我没带钱,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把奶茶钱还你。】 崔煕远深深看了姜灵一眼,半天没有反应,最后他笑了笑,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把联系方式写在了那张纸条上。 ** “喂,你还来找我干嘛,不会又是劝我读书吧?” 元若七甩着书包大步流星地走在巷子里。 “我劝你还是放弃让我考什么高中的念头吧,我已经跟你说了,中考完我就要出去打工,谁也没法阻挡我的生钱大计……” 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身后一点响儿都没有,元若七回头,发现姜灵被他甩在了后面。 姜灵站在原地不动,一脸幽怨。 元若七有些心虚,重新折返到她身边,“喂,你干嘛又不走了。” 姜灵拿出本子,唰唰唰地写。 ——你走太快了。 她扭了扭脚跟,皮鞋的后跟抵着脚跟,走了大半天路磨得生疼。 姜灵递了一个不满的小眼神。 元若七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他贱兮兮地开腔:“姜灵,就你这样还想当我姐啊,叫我哥哥吧。” 在姜灵的表情变化之前,元若七伸出手,笑容依旧没变:“喂,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姜灵拍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元若七笑了笑,紧跟在后面,他一边放慢步调漫不经心地走,一边调侃:“呦,姜灵,我家你这么熟悉了啊?你说你怎么非要赖着我不放呢,你不会喜欢我吧?” 说着,他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 -- 第64页 “我跟你讲,虽然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但是呢,爷喜欢的类型,是前凸后翘的,而且,年龄一定要比我小。” 姜灵忽然停下脚步,元若七险些撞上她,没想到她转身给了自己脑袋一个爆栗。 元若七痛呼,“靠,开玩笑的,至于么?” 关于姜老师的不定时“家访”,元若七很是无奈,后悔自己当初打劫谁不好,打劫了这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姐。 家门没锁。 元若七挠挠头,嘀咕:“可能是她回来了。” 姜灵静静站在他身畔,自然知道他口中说的“她”是指谁。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元若七的妈妈。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 姜灵盯着元若七的瘦削的肩膀。 能让他如此厌恶的妈妈,到底是怎样的。 元若七用脚尖踢开门,屋子里飘着菜香,他笑,“呦,居然做饭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狭小的厨房出来一个陌生男人,元若七刚刚浮起的笑一下又沉没,“我说呢,怎么好端端地还做饭起来。” 那个男人见到进门的姜灵和元若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的腰间系着围裙,显然这一屋子的菜香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男人看着四五十,很典型的大叔装扮。他先是对元若七和姜灵笑了笑,结巴地开口:“小……小元是吧,放学回来了,旁边是你的同学吗?” 姜灵礼貌性地对他笑了笑。 元若七啧了一声,“关你屁事。” 气氛一下变得异常尴尬,姜灵轻轻扯住了元若七的衣角,意外地发现他身子抖得厉害。 厨房里有女声响起,伴随着炒菜声:“元若七,怎么说话的?叫叔叔。” “谁爱叫谁叫。” “那什么……小元和同学先吃饭吧,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男人一边露出示好的笑,一边脱下围裙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在元若七冷冽的目光下,他悻悻地收起笑容,加快脚步离开屋子。 “郑伟斌,帮我拣几根葱来……听见了没,郑伟斌?” 林秀萍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正好撞见站在门前的元若七和姜灵俩人。 她的目光呆滞住。 姜灵看着面前的这个陌生中年妇女,原来这位就是元若七的妈妈,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这……这……” 林秀萍浑身战栗起来,她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迅速缩回了视线,慌慌忙忙地钻回厨房。 林秀萍拿出一捆葱放在菜板上,握着刀卖力地剁,她一边抹着不断涌落的泪珠一边喊:“小七,有同学来家里怎么不通知一下妈妈?” “鬼知道你会在家。” 元若七把书包一扔,转身回屋。 姜灵手疾眼快地接住书包,默默看了一眼厨房门,然后紧跟着元若七进了屋子。 门一关,各种炒菜切菜声被隔绝在外,姜灵有些担忧,拿出本子写。 ——刚刚的话是不是太重了,看阿姨状态不太好。 元若七扫了一眼,拿出一根牙签边剔牙边回复她:“她的状态就没正常过。” “行了,别说这些烦人的,你这次找我又是为了干什么。” 扯回正题,姜灵这才把元若七妈妈的事放在一旁,她搬了把凳子坐下,盯着元若七,严肃地写下几个字。 ——你必须上高中。 又是这句话,看来看去都看腻了,元若七挥挥手,“得了吧。” 姜灵不理会他无所谓的态度,继续写。 ——我每周都可以帮你补习。 “哈?”元若七从床上跳起来,觉得十分搞笑,“你吃饱了撑得吧,我考不考高中关你什么事?有这时间你自己不如去学习。” 姜灵瞥了他一眼。 ——巧了,我有这时间。 元若七败下阵,“我说,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啊?” 姜灵转了转眼珠。 ——我就喜欢挑战,没有什么我做不到的,只要我愿意,我就能保证让你考上高中。你敢不敢接我的挑战? 元若七看着她狂傲的字迹,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无聊。” 看着瘫在床上元若七,姜灵知道是自己赢了。 林秀萍的声音传进门。 “小七,带着你的朋友出来吃饭啦。” 元若七打开门,准备送姜灵出去。 本来坐在客厅的林秀萍一下站起来重新走进了厨房,她在里面喊:“饭已经盛好了。” “躲什么呢?” 元若七无语,看着一桌子的菜,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别扭地看着姜灵:“你一定要现在回家啊,要不吃个饭什么的。” 姜灵看了眼厨房,回头对他一笑。 ——时间不早了,就不吃了。 转身刚要走,她忽然折回,表情变正经。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挑战。 元若七摸摸鼻子,小声嘀咕:“行了,你别到时候后悔就是。” 姜灵自信地笑了笑,和他挥手告别后离开。 元若七踱步到厨房,发现林秀萍坐在小凳子上在抹眼泪,他愣了一下,表情变得不爽:“你在这干嘛呢?” 林秀萍慌慌忙忙地用衣袖擦干眼泪,牵强地笑了笑,赶忙站起来,“没事,刚才切洋葱辣到眼睛了。” -- 第65页 元若七盯着她忙碌的身影,没说话。 林秀萍一边洗菜板一边扯话题:“那什么,刚才那个丫头,是你同学啊?” 元若七倚靠在门框上,“谁说的,一个高年级的姐姐而已。” 林秀萍心算了一下,确实比元若七要大上一些。她故作平淡地继续问:“哦,怎么会认识到高年级的人。”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没在意儿子话语里的尖酸刻薄,林秀萍又自顾自地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儿啊?” “姜灵,”元若七顺口说出,想了想,他站直身体,“说了你也不认识。” 林秀萍拿菜板的手在听到“姜灵”两个字的时候颤了颤,随后更加大力地冲洗起来。 “嗯……确实不认识。” 第33章 特殊的日子 嗡—— 被压在脸颊下的的手机猛然振动起来。 姜灵一个激灵, 瞬间睁开眼,迅速从床上弹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睁圆眼仔细盯着手机屏幕。 3月21日。 11:43 还剩十七分钟。 姜灵有些懊恼地扒了扒头发, 责怪自己怎么那么贪睡, 设十一点的闹钟, 第四个才把她叫醒。 她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助听器, 戴上后披了一件薄外套来到书桌前,拉开抽屉, 里面放置着一个墨蓝色的长方体小盒子。 姜灵轻轻地拿出,揣进怀里,转身出了房门。 她打开了手机电筒, 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小心翼翼地旋开大门保险,慢慢推开门,姜灵回头,屏息凝神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打搅到另一个房间的许安宁,这才钻出门。 把门轻声关上后, 姜灵松了口气。 顺着安全通道来到五楼,姜灵放慢了步调,最后停在一扇棕红色的门外。 门上仍粘着过年那会儿贴上去的福字。 姜灵再次掏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11:56 还有四分钟。 姜灵深吸了一口气, 心跳如捣鼓。 犹豫了一会儿, 她举起手,正要敲门,忽然顿住。 拳头一拐, 落到了自己脑袋上。 都十二点了,这个时间段,他们肯定睡了。 再去敲门,不是打扰人家吗? 姜灵重重捶了捶自己的脑瓜。 笨啊,睡傻了吧她。 姜灵泄气地转身,灰溜溜地上了楼。 ** 江酌起了个大早。 拉开床帘,雾气弥漫,整个城市还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他转身关了滴滴作响的闹钟。 一看时间,五点半。 江酌拐着脚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最上层放的是他昨天就叠好的衣服,思来想去,他还是伸长了胳膊把衣服取了下来。 一件很新的薄款卫衣,是江寓林提前两天送给他的。 穿上新衣服,江酌来到卫生间。 盯了一会儿,镜子里的少年叹了口气。 江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原本光滑的下巴开始陆陆续续冒小胡渣。 如果不按时清理,整个人就会显得很邋遢。 之前上学时间紧,江酌根本来不及注意这些,加上胡子的长势并不明显,他通常草草刮完就算了事。 江酌扒拉着脸,挨近镜子仔细一看,没想到胡子这么快又长出来了。 糟糕。 他忽然意识到,姜灵是不是也看到了他的小胡渣?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邋里邋遢的人啊? 越想越不安,江酌赶紧拿起洗漱台上江寓林的剃须膏,给自己的下巴也糊了一层。 说实话,他还不太会用剃须刀,着急起来把自己刮伤也是常有的事。 “在干嘛呢?” 门口冷不丁响起父亲的声音,江酌一哆嗦,险些又刮到肉,他半张脸沾着泡沫,回过头看见江寓林站在门口,顿时有些发窘。 “刮胡子呢?” 江寓林笑了笑,走上去拿过了江酌手里的剃须刀,不容拒绝地站到了他面前,“来,我来帮你刮。” 江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动。” 江寓林摁着他的脑袋,借着头顶的灯光,认真地替他一下一下地刮去另一半的泡沫。 同样在灯光下,江酌凝视着江寓林的脸庞,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银发似乎都在暗示着他已经不再年轻。 江寓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老的呢? 从妈妈过世,他的腿坏掉那一刻开始的吗。 “瞧瞧,咱们江酌现在是个大小伙儿了。” 江寓林低声说,江酌闭上眼,压制住涌上鼻的酸意。 江寓林刮完,立直身子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确认刮干净后满意地笑了笑。 “照照镜子,看老爸给你刮得干不干净,是不是比你自己刮得好?” 江酌回头对着镜子,镜子里的少年面容白白净净,脸庞已经开始显出一点点棱角,还未褪尽的学生气似乎在向全世界昭示这具身子正处在最朝气阶段。 他的目光随后缓缓落下,停在裤管上。 久久未说话。 察觉到儿子的落寞,江寓林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把背挺直,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酌抬头,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我没事。” -- 第66页 出了家门,江酌整理了一下心绪,电梯正好停在他这个楼层,他顺势进去。 站在电梯厢里,江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他扯了扯衣角,抬起头,借着电梯四面的反光墙照了照自己。 嗯。 头发没乱,衣服整齐。 他又低头嗅了嗅,是香的。 还没等他摁楼层,电梯突然往上升。 一会儿,稳稳停在六楼。 江酌还没完全准备好,电梯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他有些恼,平日里也不见这门开的那么快。 电梯外站着一脸睡眼惺忪的姜灵。 江酌下意识笔直地站着,见到姜灵的瞬间脑袋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想也没想就开口说了声:“早。” 但姜灵似乎没太在意他,只是强撑着精神冲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了电梯,没站一会儿就开始打起呵欠。 “没睡好?” 他偏了偏头,惊喜地发现自己好像又比姜灵高了点。 姜灵兴致不高,只是点点头,比了下手语。 【有点。】 路上,见姜灵走着走着快睡着的模样,江酌皱起眉,忍不住拉住她,“别走了,等公交吧。” 幸亏赶得早,公交车上人并不多。 俩人找了个双人位坐下,江酌靠窗坐,姜灵挨着他坐在最外边。 靠站次数越来越频,上车的人也开始变多, 车厢一下又被人塞得满满当当。 江酌正看着窗外的景物,忽地,肩头一沉,他身子紧跟着僵住,还没扭头就已经闻到姜灵的发香。 车子里的人很多,江酌的脸变得滚烫,不知道姜灵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摆回正常位置。 不一会儿,姜灵的脑袋又向左边歪,没有着力的地方,身体跟着斜到站着的乘客身上。 江酌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她的身体拉回来,但是一拉,她的脑袋又稳稳地靠回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 反正车里也没人认识他们。 江酌忍不住垂眸看着姜灵熟睡的模样,居然睡得那么死,是平时太累了么? 他想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姜灵微蹙的眉根这才慢慢舒开。 江酌隔窗望天,心脏乱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站。 肩旁的少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嘴角微微扬起。 第34章 3月22日 “姜灵姜灵, 你知道吗,过段时间就是校庆了。” 课间,田淼淼拍了拍姜灵的肩头,不等她转身就兴致冲冲地把脑袋凑了上前。 姜灵放下笔侧过身, 她对校内活动并不感兴趣, 校庆也只是略有耳闻, 看着田淼淼兴致高涨的模样, 她笑了笑,装作好奇地歪了下脑袋, 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你不知道学校要举办校庆活动吗?” 见姜灵毫无反应,田淼淼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但显然这句话并不是重点, 她很快收回惊讶的表情,半个身子都撑到了桌子上,“咱们社团也有表演喔!” 田淼淼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在等待姜灵作出和她相同的反应。 似乎有点等不及了,她赶紧做了最关键补充:“咱们社团里的那个五班的帅哥,你知道的吧?我们之前在社团活动里见过他,我还偷偷给你指了一下, 那个浓颜帅哥,就是他,他要上台表演!” 终于, 她捕捉到姜灵微变的神情。 姜灵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取出本子, 低头写下一行: 【五班的帅哥?】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五官深邃的脸, 她又在纸上添了三个字: 【崔煕远?】 田淼淼用力点头,“姜灵,你会去看的吧?大家都是一个社团的, 不去支持一下也说不过去,你说对吧?” 见姜灵的神色重新变得波澜不惊,田淼淼急了,迅速切了一个自认为更加劲爆的话题,“姜灵呀,你不会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后者懵懂地抬眼,无辜地望着她。 “3月22日啊,崔煕远的生日。”田淼淼眉尾一抬,“今天晚自习结束后,社团要给他办个小party,你去不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一旁仿佛石像的江酌慢慢动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放下笔,拿起桌角的水瓶往嘴里灌了几口。 姜灵转着手里的笔,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背影。 “嗯,去不去嘛?” 姜灵转过身,给了田淼淼一个明媚的笑,在纸上写下: 【抱歉,不去。】 ** 这周的最后一节体育课,江酌一如往常地坐在长长的阶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各个班级的学生在操场上跑跑跳跳。 稍微有些不同的是,这次他什么也没带。 单词本、错题集、古诗词,什么都没。 江酌就这么什么也不干地坐在阶梯上,手里掐着一片嫩绿的叶,一下一下捋着叶的脉络。 目光却在远处。 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的纤细身影,一跑一跳,马尾在阳光下甩出漂亮的弧度。 她停下动作,忽地回头。 不偏不倚地对上江酌的视线。 他没来得及反应,脸庞没由来地腾起一阵灼热感。 少女眼角弯弯,冲他挥了挥手。 江酌纠结是否该回应,抬头就见姜灵转身走回了大部队。 -- 第67页 本来要伸出的手默默缩了回去。 江酌看着手里被揉蔫的叶片,叹了口气。 方才课间田淼淼说的那番话,他一个字不漏的都听进去了。 3月22日啊…… “她又不知道。” 江酌摇了摇头,烦闷地甩掉了手里的碎叶子,说不清心里的异样感是什么。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姜灵奉命去办公室抱试卷,途经五班,里面哄笑声像浪潮般一波波涌出,每波都震天响。 她半捂耳朵,下意识望去。 透过大大玻璃窗,五班教室被装饰得十分有节日气息,黑板的四个角粘上了彩色气球,中间用彩色粉笔大大的写着:Happy birthday! 桌子摆成了一团,正中央好像还摆了一个大蛋糕。 原来在过生日。 姜灵没多想,收回注意力准备离开,未料五班后门猛然被人撞开,一个半张脸被抹满奶油的男生跌跌撞撞地出来,没刹住车,一下撞到姜灵身上。 “对不起。” 他手疾眼快地扶稳姜灵,“没事吧。” 姜灵摇摇头,抬眸,微怔住。 男生半张脸都被奶油“攻占”,那头微卷的头发上也沾上了不少,但仍能辨清他的面目。 崔煕远扬唇,望着她,目光如炬。 “是你,姜灵。” 姜灵回敬了他一个笑,看着他脸上的奶油成块的要往下落,于是把随身携带的面巾纸塞到他手里,侧过身欲走。 “等等,见者有份。” 崔煕远稍稍向左移了一步,挡在她跟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递上前。 教室里的同学一窝蜂涌出来,每人脸上都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有男生拢着嘴大喊:“答应他,答应他!” 姜灵淡淡瞟了那个起哄的男生一眼,回过头不紧不慢地掏出纸笔。 【生日快乐。】 写下这四字,她把那一页撕下,放在他盛着巧克力的手掌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办公室。 只留崔煕远一个人站在走道上。 堆在门口的同学意识到形势有变,赶紧出来活跃气氛,拉着崔煕远回了教室。 巧克力掉在原地,而那张纸仍被他攥在手心。 傍晚放学,田淼淼双手合十拜托姜灵陪她去一趟社团的工作室,哭丧着脸说自己有东西落在那儿了。 姜灵很想拒绝,但是从教室到工作室用不了几步就能到,没有合适的借口,只能应了她。 田淼淼欢天喜地地挽起她的胳膊,姜灵却在心里盘算着得找个时间早点退了这个社团。 工作室外,姜灵百无聊赖地侯在门口。 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只橙白相间的小猫从里面钻了出来,它顶着毛绒绒的脑袋,慢悠悠地来到姜灵的脚边。 姜灵蹲下身,好像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只小幼猫。 看着只有几个月大。 她伸出手揉了揉猫脑袋,小猫咪丝毫不怕生,眯起眼睛任由姜灵抚弄,发出细软的“喵喵”声。 没撸一会儿,小猫忽然转身,向教学楼背面走去。 姜灵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室,田淼淼还没出来,索性就跟在了小猫咪身后。 小猫咪似乎是有目的地在前进,教学楼背面靠近围栏,鲜少有人踏足,姜灵聚精会神地盯着猫,直到猫咪走到一双鞋旁。 姜灵顿住,她站直,这才看清了那双鞋的主人。 崔煕远靠在墙根上,指间夹着一根未灭的烟,他含着烟,俯身抱起猫,猫咪乖顺地蜷在他的臂弯里。 崔煕远抬眸,看着来人,食指中指夹着烟离开嘴边,“姜灵。” 很平常的语气,无怒无喜。 姜灵凝视着他,半晌,眉头轻蹙。 “你也喜欢它吗?”崔煕远逗了逗怀里的小猫咪,“它叫小橘。” 姜灵摸摸校服口袋,没带本子和笔。 她作罢,转身准备走。 “等等。” 姜灵刚要侧转的身体顿了顿,回头见崔煕远,他把烟头摁在墙上灭了,眉眼弯弯。 仿佛刚才腾云驾雾的不是他。 崔煕远把怀里的小猫咪放在了地下,猫儿舔了舔爪子,翘着尾巴又潜入了附近的灌木丛中。 “晚自习结束有空吗?” 崔煕远站直了身体,语调却不像在询问。余晖打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与刚才完全不符的柔和,他的眼神很深邃,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姜灵礼貌性地提了一下唇。 嘴型在说:没有。 ** 回到家,姜灵扫了一眼时间,决定趁现在把她的礼物送出去。 她拉开抽屉,发现盒子不在里面。 细细一想,她好像早上顺手把礼物捎进了书包。 姜灵迅速把书包的大曾小层翻了一遍,结果都没有。 她有些慌张地起身,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 姜灵失神地坐在床上,忽然,她想起什么,赶紧翻开了自己平常用来对话的小本字。 手忙脚乱地把前前后后翻了一遍,终于找到那一页。 那是一串长长的电话号码。 末尾标注:崔煕远。 晚自习结束,姜灵来不及和江酌告别,迅速拉起书包赶到了社团活动室。 -- 第68页 里面热闹非凡,田淼淼也在其中。 见了姜灵,她眼睛一亮,赶紧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游戏,那边还有好多吃的,都是崔煕远买的。” 姜灵抽出手,用最快的手速在本子上写:【他人呢?】 “不知道诶,他刚刚来了一下,又走了,估计是去拿蛋糕了。” 姜灵没心情跟着田淼淼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嬉笑玩闹,她退到了门口,郁闷之际,身边的门冷不丁地开了个缝,一个男生悄悄钻进来。 他凑近姜灵,低声:“不用理他们,我们去外面玩。” 说完,他抓起姜灵的胳膊走出活动室。 果然和她猜想的没错,崔煕远拉着她,什么话也没说直往前走,姜灵耐心耗尽,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这是你的吧?” 崔煕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墨蓝色的盒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灵沉着气,冷眼看他。 “想要吗?”崔煕远笑了笑,“先陪我去个地方。” 晚自习放学时间,正是学校附近的小摊小贩的客流量高峰期。 不只是学生,很多年轻人也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吃夜宵。 姜灵被他带着来到了周围的一家苍蝇馆子里。 崔煕远坐下,很娴熟地点了一堆东西。 他又抬头看着迟迟不愿坐下的姜灵, “你想吃什么?” 姜灵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你要是不坐下的话,今天晚上是拿不到它了。” 崔煕远说着,脸上还挂着无害的笑。 姜灵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坐下。 在崔煕远吸溜吸溜地吃完一碗汤面后,姜灵看了一眼时间,决定不干了。 只剩一个多小时。 无论有没有礼物,她都要回去。 姜灵站起身,崔煕远在这时突然开口了,“别人都想陪我过生日,为什么你不想呢?” 姜灵扫了他一眼,正要走,崔煕远放下筷子站起身,他拿着那个盒子走到姜灵面前,叹了口气,把盒子放进了她的帽子里。 “还你了。” 姜灵没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 ** 江酌写完作业,疲惫地瘫倒在床上。 窗帘未拉紧,透过间隙,他静静地凝视着夜空。 11点46分。 还有14分钟,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平平淡淡,不被任何人所记得的一天。 江酌翻了个身,手指一下下抠着被褥。 所幸,还有个江寓林记得。 如果她还存在在这个世间,也一定会记得。 江酌手里的动作停下,视线不知不觉变得模糊。 缓了片刻,他慢慢爬起身,打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泛了黄的贺卡。 【刘美美:班长生日快乐,天天开心,笑口常开!】 【陈小健:祝班长天天考第一,以后发大财,早生贵子。】 【赵敏敏:生日快乐呀班长,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飞:五年(1)班的校草生日快乐!希望我们友谊常在,做一辈子好哥们!】 中间一张,没有署名,只写了一句话。 【希望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看着这张无名贺卡,江酌苦涩地笑了笑。 成为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滴—— 桌子上的皮卡丘小灵通振动。 江酌拿过一看,是姜灵发来的。 【姜灵:出来一下,有急事求助!!】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这样想着,江酌披上了外套,放轻脚步走到玄关处,打开门,他顺势看了一眼时间。 11:52。 走向漆黑的安全通道,江酌的后背忽然被人一拍,他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是姜灵。 “你怎么在这里?” 江酌困惑地看着她,黑黢黢的楼道,她是什么时候跑上来的。 “江酌。” 黑暗中,姜灵轻轻喊了他的名字。 江酌的目光滞了滞。 昏暗中升起星星点点的几簇小火光。 一个小巧的蛋糕从姜灵背后慢慢出现,上面插满了细长的彩色蜡烛,橘色的烛火映出她小小的脸庞。 “17岁……” 她张嘴,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生日……快乐!” 滴—— 十二点整。 第35章 爱哭鬼 11点13分。 姜灵离开苍蝇馆子, 沿着这条街一路小跑。 一家小小的糕点店蜷在街道的最尽头。 暖黄色的灯光笼在这店外那方小小的土地上。 老板娘正在收拾今天剩下的面包,店门口,一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踏进来。 见是个学生样的女娃子,老板娘停下手里的动作, “妹子, 我马上要打烊了哦, 你要买什么?” 姜灵平复了一下呼吸, 默默走到蛋糕柜前,里面的蛋糕所剩无几。老板娘见了, 赶忙走上去,“小妹子,买蛋糕吗?你来的太迟了, 今天没剩几个蛋糕了,订蛋糕要找点来。” 姜灵扫视过去,目光最后落在玻璃柜最角落的一块小蛋糕上,她慢慢蹲下,用手指点了点,抬头望向老板娘。 老板娘会意,立马帮她把那块蛋糕取出来包装好, 姜灵递上一张纸条。 -- 第69页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搞懂是什么情况。她接过纸片看了看,又抬头打量着姜灵, 然后笑了笑, “好, 我帮你装进去。”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条包装精致的彩色生日蜡烛放进袋子里,“妹子,今天是你生日啊?” 姜灵摇了摇头。 老板娘“哦”了一声, 视线始终停留在她的耳朵上,她忍不住小心地开口:“是……听不见吗?” 姜灵微笑着点点头。 “好……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家吧,十二点马上要到了,再不回去生日就过不成喽!” 老板娘帮她包装好,笑眯眯地递给她。 姜灵笑容加深,张口:“谢……谢!” 待姜灵走后,老板娘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嘟囔:“多标志的一姑娘啊,真可惜。” ** 姜灵快马加鞭地回了家,这段时间许安宁出差,家里空无一人。她不再小心翼翼,蛋糕放桌上后,快步回了屋。 从床头柜里翻出皮卡丘,姜灵思索了片刻,转身跑到窗前拉开窗户,透过防盗窗的间隙,看见楼下的窗口露着微光。 这下放心了,姜灵靠着玻璃窗,一下一下地摁着小小的键盘。 荧绿色的电子屏上一闪一闪。 短信发送成功。 她起身从书包里掏出墨色小盒子,万事俱备后回到客厅,小心地拎起蛋糕,小碎步地出了房门。 姜灵沿着安全通道,一级一级地下到了五楼,她蹲下,把蛋糕搁置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拆了包装后,从口袋掏出蜡烛和火机,认真地依次插好。 昏暗的楼道里,亮起点点萤火。 11点56。 江酌披着外套来到楼道口,正要往下,肩膀冷不丁地被人一拍,吓得他一个激灵。 昏暗不清的环境下,他仍能迅速地辨认出眼前的人,“姜灵?” 江酌转身要去开楼道里的灯,衣摆却被姜灵一把揪住,他回过头,万分不解:“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抓着他衣角的那只手没有松。 姜灵的眸子在昏黑的楼道显得愈发晶莹明亮。 “江酌……” 是她的声音。 江酌怔了怔。 姜灵从背后慢慢端出一个小蛋糕,烛光闪闪,照亮了她的面颊。 她的双眼比烛焰更亮。 “17岁……生日快乐!” 咯噔。 江酌腕上的表轻微一跳动,十二点整。 周末,江酌坐在书桌前,各类辅导书摊在桌上,但没有一题是有动过的痕迹。 他思绪蹁跹,呆了有一会儿,终于回过神。 把桌上的各种书盖上,江酌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墨色的长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深蓝色的钢笔。 他轻轻地取出,表面光滑,衔起来沉甸甸的。 只是片刻,江酌又仔仔细细地把它放回了盒子里。 他用力搓了搓脸,重新翻开书,边写边小声嘀咕:“江酌,集中注意力,认真做作业……” 楼上。 姜灵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阳光泄了一整个书桌,桌旁垒着厚厚一沓写完的试卷。 她的指间夹着一根淡粉色的钢笔。 姜灵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钢笔的笔身,打开盖帽,阳光下,笔盖内圈深深篆刻着两个英文字母“JZ”折射出点点金光。 一副有两支,一粉一蓝,情侣款。 另一支的笔帽内刻的是“JL”。 姜灵歪歪脑袋,他会发现吗? 回忆起那天楼道里,说完生日快乐后的江酌。 他呆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他把脸一扭。 声音很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是笨蛋吗。” 江酌哭了。 这是姜灵第二次见到他哭。 第一次,他像个小乌龟,缩着脑袋坐在公园长椅上一下一下抹着眼泪。 那次是因为孙温怡。 这次呢? 姜灵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上前一步,轻轻抹到他脸颊上。 江酌转过头,烛火映着他红红的眼圈。 姜灵眉眼弯弯。 “爱哭鬼。” 她用唇语说。 江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抽了一下鼻子,闷闷地开口:“不要浪费食物。” 姜灵咧了咧嘴,笑了起来。 笑声有点大,有点突兀,江酌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别人在睡觉。” 姜灵止住笑,望着他,乖巧地点点头。 “这么迟不睡觉,阿姨不会骂你吗?” 江酌盯着她红红的指尖,夜里凉,他顺手接过蛋糕,姜灵摇摇头,用手语告诉他:【我妈出差了。】 【去你屋里吃蛋糕吧。】 姜灵凑近他,眼睛亮亮。 江酌开了门,俩人轻手轻脚地钻进屋里。 走进房间,发现地上的贺卡还没收拾,江酌不好意思地让姜灵再等一等,只身上前把贺卡一张张拾起来。 姜灵走到他身后,盯着他手里那张没有署名的贺卡。 感受到她的注视,江酌回头,姜灵对上他的视线:【这张没有名字。】 “嗯,我小学同学送的,我已经不记得这张是谁的了。” 姜灵收回目光,笑了笑。 蛋糕放在桌上,蜡烛却灭了好几根,姜灵从口袋里掏出火机,一根一根的重新点上。 -- 第70页 “姜灵……谢谢你。 ” 江酌静静地凝视着闪动的烛焰,他抬头看着姜灵,眼中尽是真诚。 有个疑问始终在脑海里飘荡着,他忍不住问出口:“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江酌摸了摸后颈,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姜灵生日是在几月几日,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姜灵眼神从他脸上移开。 【听你爸爸说的。】 江寓林居然告诉姜灵了? 江酌顿时窘迫起来。 姜灵微微一笑,催促他:【快吹蜡烛许愿。】 江酌看了一眼腕表,苦笑着说:“已经是23号了,没有必要许愿了。” 【十二点之前,我帮你许了一个,多要了两个小时,你可以放心许了。】 被她的说辞逗笑,江酌忍不住弯起嘴角,“好吧。” 蜡烛被吹灭,崭新的、仅此一次的十七岁亮起。 姜灵眨巴着大眼睛。 【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酌没有再看姜灵,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鞋尖,他干咳了一声:“我之前说过……” 姜灵听不清,疑惑地看着他。 好吧,江酌鼓起勇气。 “你想听吉他吗?” 姜灵绽开笑,用力地点点头。 江酌从柜子里搬出琴匣,显然已经很久没用过,表面都落了一层灰。 他打开匣子,拿出吉他。 调了调弦,江酌把吉他架好,无意间抬头,发现姜灵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凝望他。 不知怎的,他有些紧张起来,小声解释:“很久没弹了,可能有点手生。” 江酌抿着嘴,拨了拨弦。 静谧的房间里,悠扬柔和的吉他声响起。 叮叮咚咚,像清冽的泉水淌过。 他抬眸,姜灵回了他一个软软的笑。 胸腔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江酌深呼吸,喉间上下一滑动。 “Even though the world I'm in…… The perfect pitch this way's appears, The greatest pressures of my sin don't disappear. Although alive and without much, The wishing, well I wished for you, Then I look to see myself within it all.” 再次抬头时,姜灵不知何时合上了眼。 拨弦的手跟着歌声一起缓慢了下来。 江酌闭上眼睛,指尖拨过琴弦,低声哼唱: “My oceans deep my rivers wide, The strangers weep at pleasures side……” 第36章 秘密 “老板, 帮我称条鱼。” 林秀萍艰难地腾出几根指头从裤口袋里掏出现金,随后又用那几根手指拎起处理干净的鲫鱼,转身出了菜市场。 这下左右手都被占满,一边是瓜果蔬菜, 一边说鱼虾猪肉, 她有些忐忑, 步履加快了些。 快到家时, 林秀萍抬头,正巧撞见那个小姑娘。 她扎着低马尾, 身上穿的不是那天的校服,而是一套长裙子,看着白白净净。 林秀萍的眼眶酸了酸, 没意识到自己在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小姑娘,对方似乎察觉到,忽然回头,正好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一时间慌了神,林秀萍迅速别开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往前走,未料到姜灵径直来到她身边。 她轻轻地碰了碰林秀萍的胳膊, 她神经质地浑身一抖,这才正视眼前的女孩。 姜灵递上去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帮你。 林秀萍虽然只有初中学历, 但这三个字她还是认得的。不等她反应, 姜灵自顾自接过她手里的大袋小袋, 末了柔柔一笑,伴在她身侧,俩人一起走上楼。 林秀萍不好意思地牵了牵嘴角, 目光闪闪躲躲,却始终难以彻底从她脸上离开,趁姜灵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的脸庞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姑娘,你真是太好心了……我家那小子……没必要你花那么多时间来给他补课,你也要上学的不是?” 见姜灵又摇头又摆手,林秀萍低头笑了笑,“在上中学吗,初中还是高中?” 姜灵认真地用唇型告诉她:“高中。” 林秀萍的脚步停了,姜灵跟着她停下来,“丫头,你耳朵……” 林秀萍凝望着那枚白色的助听器,眼神变得柔软,她强忍地伸手上前的冲动,故作好奇地问:“完全听不见吗?” 姜灵眨了眨眼,尔后微笑着点点头。 元若七不耐烦地开了门,一边把手探进衣服里摸肚子,一边抱怨:“每次出门能不能记得把钥匙带上啊……” 刚要转身,他又一个猛回头,见到林秀萍身后的姜灵正冲他笑着打招呼,元若七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才记起今天要补课。 操,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在姜灵的监督下,元若七没精打采地回屋掏出书包,拿出书本。 盯着桌上的教科书,姜灵眉头一紧,这书比刚发下来的还要新,敢情这小子是一下都没碰过。 姜灵叹了一口气,感叹前路漫漫。 写作业的期间,元若七完全不老实,一会儿抖腿一会儿抓痒一会儿跑厕所,搞各种小动作逃避做题,然而,面前的姜灵丝毫没有被他影响。 没有怪他,也没有打断他。 元若七自顾自地游戏玩累了,他歇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姜灵。 -- 第71页 她握着笔,神情专注,一笔一划地在改他的错误。 “姜灵。” 她没听见。 “姜灵!” 姜灵抬头,挑高双眉,在等待他的发问。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效率太低了吗?” 元若七转着笔,见姜灵没动静,继续说:“你每句话都要写在纸上告诉我,有这功夫学多少题了都。” 姜灵垂眸,抿了抿唇,元若七说的不是没道理,她没办法像老师一样开口讲给他听,什么知识点、解题思路、错题分析都要靠着笔和纸来输出。 和正常的教学来说,肯定是慢的。 元若七只是想逗她一下,没想到姜灵真的陷入苦思之中,表情还透露着些落寞,他赶紧手忙脚乱地解释:“喂,我开玩笑的啊,反正这些我都没学过,是快是慢都无所谓啊,慢点可能还更适合我。” 姜灵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再次寻求他的肯定。 “真的,没骗你,逗你玩呢,你就按你自己的速度来就好。” 元若七暗捏一把汗,心里自顾自嘀咕,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肠了。 或许是怕姜灵再多想,接下来的时间里元若七老实多了,让做题就做题,叫背书就背书。 姜灵想,其实,他也不笨嘛。 甚至,还有点小聪明,只不过没用到对的地方。某些题目,姜灵讲一下,他做几遍就会了,接下来同类型的题也完全能够举一反三。 对于初二中等生来说比较难的题,姜灵稍微一点拨,元若七也能很快解出来。 就是背书的积极性太差了,应该说是,学习的积极性太差了,需要有人在后面鞭策,属于打一鞭子才能转一下的陀螺型学生。 “吃饭啦——” 林秀萍的声音在这时成了元若七的救命稻草,他把笔一摔,猴似的跳下凳子,拽起还在改题目的姜灵往外走,便走便嚷:“别看了别看了,吃饭去。” 姜灵没想过要在元若七家吃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拿起纸笔打算推脱,没想到元若七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行了,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吃顿饭,我总不能老占你的便宜。” 姜灵呆愣了片刻,望着他认真的面孔,忍不住噗嗤一笑。 元若七来到桌前,望着一桌子堪比电视剧里的年夜饭的菜肴,当场傻了眼,忍不住脱口:“搞什么呢,最后一顿了啊?” 姜灵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元若七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姜灵环视周围,没见到林秀萍的身影,转头元若七已经捧着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边狼吞虎咽边招呼姜灵:“傻站着干嘛……吃饭啊。” 似乎看穿姜灵在顾虑什么,元若七放下碗抹抹嘴,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厨房,果不其然,林秀萍正坐在小板凳上剥豆子。 “你干什么呢?” 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才抬起头,“剥豆子呢,你们先吃。 ” “谁跟你说这个了……要吃饭就一起吃啊,搞得好像谁虐待你似的。” 姜灵连忙赶来,把元若七推进了客厅,又转身进了厨房,林秀萍不为所动,依然埋着头在剥豆子。 姜灵走到她身畔蹲下,手搭在她不停剥豆子的手上,林秀萍动作停滞,终于抬头,姜灵冲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了厨房。 三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吃饭。 元若七耷拉着脑袋,心情似乎不太好,没有了刚才吃饭的热情劲,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林秀萍夹了一块鸡翅到姜灵碗里,又夹了一块鸡翅到元若七碗里。 “你们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 “呦,今天搭错哪条神经了,还知道我在长身体呢……”元若七嗤笑一声,用筷子把鸡翅挑到桌子上。 原来他对鸡肉过敏这件事,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啊。 太可笑了。 林秀萍没有理会元若七的挖苦,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曾经在小时候吃肌肉过敏到送进医院,她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姜灵。 “小姑娘,阿姨好像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林秀萍望着姜灵,微笑着开口。 姜灵掏出她的小本本,翻到第一页,递给了林秀萍。 林秀萍接来一看。 ——姜灵。 霎时,轻微的晕眩感包围了她,虽然知道极有可能会是她,但是看到名字的那一刻,真正坐实了之后,林秀萍心脏还是禁不住地开始一阵阵抽疼。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低喃:“字写得真好……” 林秀萍把本子交换给她,目光更加留恋地在她脸上流转。 “听元元说,你在一中念书。” 姜灵停下筷子,礼貌地点点头。 “很优秀的孩子啊……” 林秀萍忍住涌上鼻的酸意,继续问:“你是本地人吗?” “你查户口呢?” 元若七听不下去,白了她一眼。 姜灵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 想了想,她掏出纸笔,写下: 【我妈妈是本地的。】 盯着那两个字,林秀萍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捎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虚弱:“你妈妈……是吗?挺好的,你妈妈对你不错吧,毕竟把你培养那么优秀。” 姜灵露出笑容,重重地点点头。 -- 第72页 林秀萍扒了两口饭,没再敢看姜灵,她细声细语地问:“那你爸爸……爸爸对你好不好?” “你有完没完。” 元若七把筷子一放,忍无可忍地瞪着她。 “不好意思啊,”林秀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姨是不是话太多了?” 姜灵笑了笑,不过没再接下去。 — 姜灵与元若七母子二人告别后返家,已近黄昏,她望着天边被落阳渲染成一片橙红的云,心绪不断绵延。 脑海里浮现出元若七妈妈的脸庞,那是张一看就经历过岁月重重磨砺的瘦削的脸。 她望着自己,干裂失色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姜灵心不在焉地走着,有些失神地回到公寓,脑中却始终盘旋着林秀萍那双哀伤的眼,不知怎么的,令她焦灼难安。 电梯打开,姜灵顺势抬头,发现江酌正站在自家门前,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上面垒满了包子。 他呆傻地站着,似乎没料到姜灵会刚好出现,准备敲门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见到江酌,姜灵心中烦闷的情绪登时消退大半。她笑盈盈地走到江酌跟前,【怎么,有事找我?】 江酌眨眨眼,把盛满包子的盘子递给她,“我……我爸包了点包子,让我拿来给你们尝尝。” 姜灵点点头,接过盘子,看着上面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包子,忍不住翘起嘴角,单手做起手语。 【叔叔的手艺不太好呢。】 “嗯……”江酌不自然地摸摸后颈,马上解释:“虽然看着难看,但是很好吃。” 姜灵抬头看他,他再次肯定地点点头,“你回去尝尝就知道了。” 把包子顺利交到姜灵手中后,江酌咳了一声,“我先走了。” 姜灵还在偷笑他幼稚的行径,转眼就见江酌要走,她连忙腾出一只手拽住他,江酌回头,姜灵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晚上记得接我电话。】 江酌盯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待江酌走后,姜灵拿起一个还热乎的包子咬了一口。 嗯,江酌手艺还不错。 第37章 你想你妈妈吗? 浴室里氤氲的雾气在镜面凝了一层薄纱, 姜灵盯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半晌,她抬手在布满水雾的镜面抹开清晰的一道。 映出她的半张脸。 羊羔色的面颊,被蒸得泛起淡淡粉色, 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婴儿肥。 姜灵缓慢地眨了眨眼。 镜中的人同样眨了眨眼。 镜中镜外, 两双圆又润的眼睛惘然地互相凝望。 片刻, 姜灵把眼轻轻合上。 十二岁之前, 有很多人说这双眼睛看着命苦,它时常只能无助地睁大, 干望。 隔壁的王凤霞啧着嘴说,看了渗人,作孽。 楼下买杂货的叔叔和别人边磕瓜子边笑:不知道和哪个男人生的, 爹到现在都找不到。 只有一个人把她紧紧拉到怀里,手死死地箍在她的肩头上,有滚热的液体一点一滴落进她的衣领里。 姜灵再次睁开眼睛时,镜面的雾气已经褪去,镜中是完整的她。 她张嘴,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什么也听不见。 真的,哪怕一点也好, 为什么一点都听不见呢? 姜灵站在原地,在脑内飞舞的碎片记忆的浪潮扑袭下,第一次尝到了心底暗涌的恨意。 那个人轻易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又轻率地离她而去。 到头来留下的, 只有这副破碎的身子。 “来, 妈帮你吹。” 许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姜灵点点头,乖顺地把吹风机交给她。 “头发长了不少呢。” 许安宁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她的湿发丛, 一下又一下,在她的掌控下,吹风机呼出的风暖暖地拢在她的发顶。 姜灵闭上眼,享受内心片刻的宁静。 “看群里说,你们下星期有个研学旅游?” 手里的发渐渐转干,许安宁关了吹风机,拿起一旁的梳子替她理顺。 “到时候我做点便当,你在路上吃,我多做点,你和江酌一起吃。” 姜灵点点头,侧过身,搂住许安宁的腰,紧紧地贴着她。 许安宁笑,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 姜灵抬起头,用唇语说:“我今晚想要和你睡。” 许安宁掐了掐她的脸,“好吧,姜灵小同学。” 深夜,江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几经辗转后,他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手里握着那部皮卡丘,聚精会神盯了老半天,屏幕硬是没有亮过一次。 这么迟了,她应该睡了。 江酌想着,重新躺回枕上,突然,手里的皮卡丘发出滴滴滴的响声,伴随着轻微振动,他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措不及防地抓紧手机,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屏幕显示:姜灵来电。 手忙脚乱摁了接听键,江酌放到耳边,有些忐忑地开口:“姜灵?” “你……你想过……妈妈吗?” 江酌一头雾水,再次确认:“你是姜灵吗?” 姜灵帮熟睡的许安宁捻好被角,赤足下地,轻轻推开房门,又轻轻关稳。 她来到阳台,夜里的风扬起额前细碎的刘海,望着浩瀚无边的星空,开口:“是我。” -- 第73页 难得听见姜灵如此字正腔圆的发音,江酌微微一愣怔,他咂了咂干涸的嘴唇,“怎么了?” “你的腿……为什么这样?” 时隔多日,姜灵已经能够说清这些简单字眼的发音,江酌来不及为她高兴,就被她的问题梗塞住。 他揪着被角,好一会儿才涩道:“为什么问这个?” 对面没有说话,江酌深呼吸,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声音很低:“车祸。” 姜灵没有回答,却听到手机那头的声音在继续。 “因为车祸,在我小学毕业那年暑假。” “就是因为这个,我的腿受伤了。” 妈妈也不在了。 江酌没有说下去,脑海里不断插播那些混乱的片段,他倒吸一口凉气,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现在就算他不说眀,姜灵也能知道他的妈妈怎么了。 她望着楼底下孤零零的路灯,眼神哀伤。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说出来反而会好一点。” 江酌靠在床上,语气变得平静。 他没有告诉姜灵的是,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轻生念头,才导致的那场车祸,才导致他的腿变成如今这样。 没有那一点侥幸,或许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说这些的必要了。 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江酌忽然开口:“姜灵,你会说自己的名字吗。” 对面沉默了有一会儿,“……不。” 他有些吃惊,从小到大,难道姜灵都没有学过自己的名字怎么念吗? “这样,明天我教你吧。” 姜灵握紧手机,轻轻道:“好。” 第38章 研学旅行 艰难地捱过一周, 到了新的周一,整个高一年段一瞬间重焕生气,个个神采奕奕地讨论关于这周三的研学旅游。 高一下的研学旅行是h市市一中传统活动,本质和春游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主要是带学生开阔视野, 知行合一, 培养动手能力。 三天两夜的旅行, 每年的目的地都不同,路费与住宿费皆由学校统一报销。 能够和班集体结队出去玩儿, 还能在外地过夜,无论是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还是面临着高考的高中生,都会为之兴奋。 高一(2)除了舒若楠这种级别的巨佬还淡定自若地看书, 其他人都在兴奋地探讨这次出游准备,七嘴八舌地猜测目的地。 “姜灵,听说这次学校定的酒店是三人一间哦,你觉得咱俩会不会被分到一块儿?” 田淼淼极其热衷于向她不会说话的前桌分享各种事,和姜灵相处能充分发挥她话痨的特点,中途不会被任何人打断,她很是享受这种无阻碍交流。 姜灵点点头, 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田淼淼捧起脸,已经陷入沉浸状态,“啊, 研学旅行, 听起来就很高级, 我初中还从来没有举办过这种活动,好期待。” 而,全班唯一不期待这次研学甚至有点厌恶的那个人, 此刻正在奋笔疾书。 江酌眉头拧成一个结,大家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中,怎么驱都驱不走。 尤其听到田淼淼说“三人住一间”这几个字后,江酌彻底静不下心来写题了。 后天就是周三了。 江酌忧郁万分,恨不得自己马上摔断一条腿或者大病一场,让他能够顺利逃过这次出行。 原因很简单又很卑微。 桌子下静静置放的那条腿就是理由。 他腿脚不方便,很多行动都会因此白白耗费大量时间,况且,他也参加不了什么社会实践活动,如果又像体育课那般,所有人都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营地乘凉,那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呢。 江酌不想因此耽搁同宿人的时间,最主要的是,他还没有习惯……在除了姜灵以外的同班同学面前,展现他作为一个瘸子每天的生活日常。 这种自尊感在同龄男生面前会变得尤其强烈。 让他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每天跛着脚来来回回,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来的更干脆点。 没有人会懂他此刻的苦恼,江酌靠着墙,长长叹了一口气。 - 姜灵被赵红叫到了办公室,赵红见她进来,立马露出笑容,“小姜,过来过来。” 姜灵听话地站到赵红的跟前,见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奖状,“上个月你不是参加了校内举办的征文比赛嘛……呐,这是奖状。” 赵红把两张奖状递交给她,姜灵下意识扫了眼:一等奖。 不过姓名却是:崔煕远。 她微微皱眉,赵红很快察觉到她的情绪,立马拍拍她的肩:“二等奖也很不错啦,二等奖只有两位呢!本来一等奖是在你和煕远之间纠结,最后还是给了煕远,煕远的文学功底更扎实一些,结构比较亮眼……你们都很优秀,下次继续努力呀。” 姜灵弯起唇角笑着点点头。 “等会儿你回教室的时候,就帮老师把另一份奖状交给煕远吧……崔煕远认识吗?就在五班,刚好你们可以相互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姜灵答应了赵红,领着两张奖状出了办公室。 上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五班还是那个叫崔煕远的男生生日的时候,姜灵心生出小小的抵触情绪,她并不是很想再次见到他。 -- 第74页 只是不想让赵红为难。 姜灵来到五班门口,四处张望,正巧一个男生进门,她赶紧拉住那位同学,掏出预先写好的字条。 ——可以帮我叫一下崔煕远吗? 男生单边眉毛高高一挑,笑嘻嘻地说:“当然可以啊。” 他转身,嗓门震天响:“煕远!有美女来找你啦!” 在一些人的嬉笑声中,一旁正在辅导女同学的崔煕远慢慢抬头,淡漠的目光从那个发声男生的脸庞跳到门口的姜灵身上。 他站起身,温声对身旁的女生说:“等会儿我再教你。” “哦买噶!”后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子对着同桌震惊捂嘴,“我没看错吧,是她啊!?” “比表彰墙上的照片还要好看一倍啊!我真的见到本尊了?” 姜灵这个名字早已在年段悄悄火了,年段各班级对“姜灵”这个女生都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和崇敬,原因只有很简单的两点。 一是漂亮,见过姜灵的人都会回到班上捶胸顿足,一顿天花乱坠地形容她的长相。 二是她的特殊情况,大部分人都有耳闻年段有一个聋哑女孩,虽然有听力障碍,但是成绩不俗,长得也很好看。这对还半处在中二期少男少女来说,无疑是最强冲击。 可以媲美电视剧漫画小说里的主角设定,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如果说姜灵是女主般的存在,那么他们五班的转学生崔煕远无疑就是妥妥的男主。 又高又帅又温柔成绩又好,俩人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般配,物理都是年段上的佼佼者,就是极少有同框时刻,难免有些遗憾。 “找我什么事?” 崔煕远倚在教室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灵。 姜灵抽出他的那份奖状,递上去。 他接过,瞥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又把奖状重新放回姜灵的手里,“送给你了。” 姜灵沉住气,再次上前把奖状塞到他手里,崔煕远这次接好了,也没有再返给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姜灵,眼里似乎有笑意。 他很喜欢看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愠色。 实在有意思。 崔煕远倾身上前,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往外吐,音量只限于他们二人,“说不了话,是不是很难受?” 姜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尔后勾起一个浅笑,她用手指抵在崔煕远胸膛前,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后推了推,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不会。” 张口说完这两个字,姜灵礼貌地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外人看来,俩人拉拉扯扯,眉目含情,十足小情侣调情打闹的模样。 大伙儿一副想笑不敢笑,想看不敢看的模样,八卦二字就差写脑门上。 崔煕远挑了下眉,转身,班里的一些人迅速低下脑袋。 - “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刚放学进家门的崔雅凝一边小跑一边把书包甩到沙发上,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子的水灌下肚。 见哥哥崔煕远坐在沙发上捧着游戏机在玩,她忍不住开腔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哥你知道吗,我们班的那个元若七。” 崔煕远没抬头,用鼻音“嗯”了一声,等下文。 怕崔煕远没印象了,崔雅凝边说边比划:“就是之前咱们回家,和我一起出校门的那个男生,她姐姐也在,我们还去喝了奶茶,你还记得他吗?” 崔煕远终于抬眼,不过吸引他的不是他。 而是她。 “怎么了?” 崔雅凝见哥哥回忆成功,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蹦蹦跳跳地来到崔煕远面前,手舞足蹈。 “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他吗,就是……就是整天不学习,只知道天天惹是生非的那个元若七,他这几天居然认真听课了!而且,昨天的小测,考得还挺好呢。” 见崔煕远把注意力又投入到游戏里去,崔雅凝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哥哥身边,“我缠了他半天才问清楚,原来是那天那个姐姐帮他补习的,可是——元若七那家伙一直跟我说那个姐姐不是他亲姐姐,俩人没有关系啊。” 崔雅凝嘟了嘟嘴,“我觉得他肯定在骗我,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崔煕远盯着游戏屏,嘴角勾起。 看不出来,姜灵还接这活儿。 客厅的门向外开启,波浪卷的长发女人进屋,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瞬间弥散在整个大厅里。 崔煕远眉头一紧。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女人在玄关处换完鞋子,撩了撩长发,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礼袋。 崔雅凝瞬间从沙发上跳下地,跑着到了女人面前,扑进她怀里,“欢迎回家,爸爸呢?” “你爸还在车库停车呢。” 女人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把礼袋提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崔雅凝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发出惊叫:“这么多盲盒!” 女人绕过女儿,把外套脱下抖了抖,挂好,“你不是还差一个?我就买了好多,你拆拆看,说不定就有。” 她转身,正好瞥见沙发上的崔煕远。 女人上前,一声不吭地把崔雅凝的书包提起来,她用余光斜了一眼少年,轻哼了一声。 “雅凝,准备一下,今晚爸爸要带我们出去吃大餐喔。” -- 第75页 崔煕远无动于衷地靠在沙发上打游戏。 女人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主动出击:“煕远,你晚上还要自习,没时间去吧?” 崔煕远终于放下游戏机,他站起身,脸上找不到一丝刚才听崔雅凝说话流露出的轻松愉悦。 那人还在继续说:“正好,我们只订了三个位置,你在家吃也是一样的。” 他把目光投向那个站在沙发面前喋喋不休的女人脸上,他走近她,女人却慌了神色,又厚又长的假睫毛飞快地上下扑动,不敢正视比她高半个头的崔煕远。 “别叫我的名字。” 他盯着她,嘴唇上下一碰。 “表_子。” 第39章 他一定是疯了 周三一大早, 高一年段分批到了操场,每个班级自成一营,在教官和老师的安排下,有序地在原地等待校车。 大家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戴着学校统一发放的鸭舌帽, 嘻嘻哈哈地在互相打闹。 凌晨, h市下了一场小雨, 空气中带着点儿泥土潮腥气。 此刻八点多,气温还挟着丝凉意。 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批校车, 按照班级顺序,二班在组织下快速坐上车,大家很快地找好座位, 叽叽喳喳地笑闹声在车厢里传开。 姜灵自然地坐在了江酌身边。 她侧头,见江酌的脑袋偏向一边,睫毛无精打采地垂着,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 兴致似乎不太高。 全体人员上车后,长龙似的校车缓缓开动,目的地是z市乡下的某个农场基地。 车上,大家嬉笑打闹, 班长蓝山带了拍摄用的云台,嚷嚷着要拍vlog,无赖似的挤到每个人位置前和大家合影。 “笑一笑笑一笑, 剪刀手剪刀手。” “蓝山你讨不讨厌啊, 我刘海还没整呢。” “你笑得好丑喔哈哈哈哈哈哈……” “你走开啦!” 被其他女同学捶走了后, 蓝山又嬉皮笑脸地举着他的云台来到了姜灵身边,他凑上来,手机屏幕里映出姜灵的脸, 他龇起一排大牙,边笑边对着手机解说:“嘿嘿嘿,这位呢,就是我们的班花,姜灵同学!” 他看向姜灵,姜灵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牵强。 蓝山虽然神经大条,但是基本的观察能力还是有的。他一见姜灵脸色发白,唇色浅得不能再浅,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姜灵,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回事?”赵红耳尖听见,扶着座位慢慢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姜灵的额头,没烧,她低头问:“早饭吃了吗?” 姜灵轻轻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晕车了啊?” 蓝山赶紧插进一句,后排有同学立刻举手,“我有带晕车药!” 又有女同学翻开包包:“我有陈皮糖!” 吃下晕车药,见姜灵脸色没那么难看,赵红这才松了口气,她扭头看向一旁盯着姜灵神情紧张的江酌,叮嘱:“车程有点长,多照看下你同桌,昂。” 江酌抿着嘴点点头。 过了十分钟,姜灵回头,见江酌坐得笔直看着自己,她笑了笑,用手语说:【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要喝水吗?” 江酌把装着温水的一次性塑料杯递给她,姜灵迟疑了一下,笑着接过。 【谢谢。】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江酌懊悔极了,明明他就坐在姜灵身边,却因为光顾着自己的情绪没注意到她身体不舒服。 姜灵又不会说话,如果蓝山没发现,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会继续忍下去,离基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跑,这怎么受得住? 下一秒,校车穿进隧道,四周瞬被黑暗包围。 只有一束束橘色的灯光从他们身上快速打过。 姜灵慢慢把手伸到江酌的位置上,用尾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触碰到自己,江酌身体一僵,回头,漆黑的隧道里,姜灵的眼睛晶莹无比。 她同食指在江酌的掌心上慢慢划动,一字一字地书。 ——别担心。 姜灵笑了笑,闭上眼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来自她身上的味道,来自她脑袋的重量,一股脑全扑向江酌,托姜灵的福,他这下没法自责了,脑袋里根本没有空间容他思考其它。 江酌木头人似的坐在位置上,任姜灵倚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心里小小地感激这个长得似乎没有尽头隧道。 黑暗里,没有人看得见他们。 或许是姜灵又不舒服了,江酌想,那就让她靠一会儿吧。 姜灵身上的香味让他莫名心安。 既然没有人能发现,江酌悄悄把眼睛合上。 那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强光直射到江酌脸上,他被迫睁开眼,校车已经出了隧道。 他迅速回头,姜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直,她笑眯眯地望着江酌。 【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 江酌的脸腾地一下通红,他把目光从姜灵脸上移开,“有点困。” 【你刚才把脑袋靠到我肩上了。】 姜灵认真地打着手语。 什么?江酌惊慌失措地回忆,他刚才并没有真的睡着,印象里自己没有靠过去啊。 -- 第76页 再次看姜灵,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原来是在作弄他。 江酌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脸别到一边。 好吧,惹他生气了。 姜灵收起笑,无聊地盯着他的侧脸看。 依誮 这人真的很爱生气诶。 - 漫长的车程结束,大家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拖着行李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和大棚。 倦意一下被驱赶,少年们好奇地东张西望,学生大部分是是城里长大的,很少见到乡下的田园风貌,新鲜感兴奋之情顿时油然而生。 介于天色已晚,学校安排大家统一入住到专门为研学的学生准备的房子里,先歇一晚,明天活动才正式开始。 房子并不是大家所想的大酒店,而是农村特有的小洋楼,外墙贴着序号。原住户就是这些房子的主人,负责为学生准备三餐。 洋房分布在各处,男女相隔,三人一间。 姜灵拖着行李来到指定的房间,一进门,果不其然看到熟悉的面孔。 正在整理东西的田淼淼见到姜灵,瞬间站起身迎上去,“姜灵,我说什么来着?就说我们会被分到同一间房的!” 姜灵笑笑,目光望向房间里的另外一个女生。 舒若楠早已整理好东西,正躺在床上看书,意识到来人,她放下书,冲门口的姜灵点了点头。 田淼淼拉住姜灵的胳膊,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说:“从来没有和这位学霸相处过,刚才尴尬死了,幸好你来的及时。” 吃完晚饭,洗漱完,学生们一天的疲惫在这时候全部袭来。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魏青天在楼下接完一壶热水正准备上楼,见江酌提着热水壶在缓慢地爬楼,他忍不住上前。 见来人是同宿的魏青天,江酌脸色难看得紧,头摇得飞快,魏青天不与他多废话,直接拎过江酌手里的热水壶,边走边说:“走了。” 江酌站在台阶上,窘得脸皮一阵阵发烫,十分挫败地叹了口气。 回到房间,另一个室友蓝山盘坐在床上剪辑今天拍的视频,听见动静抬头,“呦,你们回来啦?” 魏青天自然地把俩壶水放好,上去拍了他一掌,“还在玩,睡觉了。” 从来没有和这俩人有过什么特别交情的江酌默默坐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蓝山瞥见他一个人弓着背在脱鞋,忍不住开腔:“江酌,我带了相机,你想不想玩一下?” 魏青天扑到床上打了两个瞌睡,“赶紧睡吧,还折腾人家。” “哎呀还早呢。” 蓝山捧着相机嘿嘿笑地来到江酌身旁,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江酌不好拒绝,只能任由他去。 他摆弄着手里的相机,点开视频,移到江酌眼前,“你看,我拍得不错吧。” 视频的内容是上车到下车这段时间的,中途大家嬉笑打闹,江酌瞥了几眼,兴致不高。 下一秒,镜头到了校车进入隧道的画面。 校车里一片漆黑,窗外有淡淡的光线打进。 江酌耳根猛地烧红。 视频里,不难看到姜灵静静地靠在他身上,点点光照进,是二人闭目休息的模样。 “怎么样,我技术还可以吧?” 见江酌愣愣的不说话,蓝山以为他被自己高超的拍摄技术震惊到了,他拿回相机,得意洋洋地说:“到时候我剪辑一下,配个bgm,发到班群让大家看看,这可是我们的共同回忆。” 江酌心下一惊,忽然拦住他,“别。” “怎么了?”蓝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江酌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有些地方……拍的不是很好。” “啊?有吗?”蓝山睁大眼睛,准备重看视频的时候,江酌又开口:“就是……隧道那一段,太暗了,感觉没什么意义。” “好像是有点诶!那我回去就把它剪了。”蓝山拍拍江酌的肩膀,“多谢江酌同学宝贵的建议!” “早点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蓝山说完,准备起身,江酌忽然抬头叫住他。 “等等。” “怎么啦?” 江酌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的魏青天,他小声地请求:“能……能把原视频发我一份吗,我感觉,拍得挺好的。” 听到夸奖,蓝山大喜,他拍了拍胸脯,“嗨,多大事,回头我把没有剪过的发你一份。” 江酌的心跳得很快,“谢谢。” 深夜,江酌躺在被窝里,耳边是蓝山一波比一波响的鼾声,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难以遏制的浮现出她的身影。 少女明媚的眉眼,小而红润的唇,白皙纤长的指节,柔顺的长发……像粘稠的糖浆,一点点粘附在意识里,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他一定是疯了。 第40章 这题我会 四月雨水充沛, 气候宜人,是采摘草莓的好时节。 清早,学生们整装待发,人手一个篮子, 挥舞着班旗向大棚进发。 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 姜灵的心情不觉变得轻快起来, 她看向身旁的江酌, 不知怎么,面色好像比昨天更疲惫。 他耷拉着眼皮, 似乎没睡好,走了两步就开始张嘴打呵欠。 -- 第77页 姜灵有些担忧,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哪知这一碰,江酌就跟被电击了似的,猛地一颤。 他硬生生地把嘴里的呵欠咽下,不敢抬头看姜灵。 “怎……么了?” 她又不是老虎,有这么可怕吗。 姜灵撅了撅嘴,决定不理他。 感受到姜灵把目光移走后,江酌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而心脏还在毫无章法地跳个不停。 江酌下意识摸摸心脏的位置, 忍不住咬牙低声一句:“别乱跳了。” 进入大棚,大家不由自主地感叹出声。 空气里弥漫着草莓香甜的气息,一垄垄绿苗上点缀着红透的草莓, 放眼望去, 六七列长长的小矮丛都长满了这样个大饱满的草莓。 学生们戴上手套, 早就迫不及待了,等开始的号令响起,便兴奋地走在棚内的小径里精挑细选起来。 姜灵戴上农场工作人员给他们统一发放的手套, 蹲下身开始专心致志地采摘。 她的帽檐压得并不低,可以窥见细密的睫毛乖巧安静地垂着,随着视线的改变而轻轻颤动。往下是小而挺直的鼻子,再往下,是比草莓还要鲜红的唇。 不知什么时候,姜灵忽然抬起眼,江酌慌张地把头埋进绿叶里,大脑混乱无比。 他在做什么荒唐事啊。 学生们采摘完草莓,纷纷拿着盆接了清水在桌上开始清洗。 清洗完成的草莓,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切块也好榨汁也好,最终的成品将要拿到小镇的集市上去贩卖。 这是第一个小比赛,以班级为单位,赚的最多前五个班级明天晚上可以参加篝火晚会,而倒数的五个,则要负责为篝火晚会准备食物。 江酌低着脑袋奋力地在清洗,手劲大的似乎要把盆子里的草莓碾烂,当场做一杯草莓汁。 姜灵就站在他的旁边。 越紧张,越心虚,手里的淘洗力度就越快。 “江酌。” 他下意识抬头,措不及防间,一颗湿润的草莓的被塞入口中。 姜灵眉眼弯弯。 【甜吗?】 他用牙齿轻轻咬破莓肉,酸甜的滋占满整个口腔。 望着姜灵碎星般盈亮的双眼。 江酌喉结上下一滚动。 他把目光慢慢地收回,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眸子,声音轻轻:“……嗯。” - 正午的太阳烈给人一种夏天的错觉。 为了给二班集体争取到明晚篝火晚会娱乐休息的机会,蓝山主动担起吆喝的任务,站在摊头卖力宣传,每个路过的人都逃不出他热情的长臂。 被“请”着一一品尝二班的草莓盛宴。 “哎呀小伙子,我赶着回去给我家老头子做饭呢……” 大妈被蓝山“邀请”进来,面露难色,各种推脱。 “老头子?正好啊。” 蓝山抓起一颗草莓,开始绘声绘色地推销起来:“阿姨您看,我们这儿的草莓个头大,汁水足,还贼甜,您不得给你家老头子整点回去吃?我说像你们这样的老年人呢,就要多吃点草莓,草莓里含有……诶,姨,你别急着走啊!” 蓝山叉着腰,为刚才从手里飞走的那笔单而郁闷,他抬头,看到不远处五班的草莓帐篷前,挤着一堆人。 他眼一眯,见摊前坐着一个皓齿眀眸的男生,远看像个小混血,他微笑着,十分有礼地帮大妈大娘小姑娘称好草莓递上去。 “哎呀,这娃娃长得可真俊啊。” “有女朋友了吗?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个?” 崔煕远笑得更深,“阿姨,我还在读书呢,草莓您拿好。” 美色战术?他们也有! 蓝山气势汹汹地来到姜灵身旁,拿了个盘子装了几个草莓上去便交到她手里。 “靠你了姜灵!” 摘了鸭舌帽取了皮筋,姜灵披着长发端着盘子站在摊前,她眨着无辜的双眼回头看蓝山,蓝山坐在凳子上,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田淼淼赶紧站起来掏出口红,帮姜灵薄涂了一层,和蓝山一起吆喝起来。 “卖草莓了卖草莓了,不甜不要小钱钱,可以找我们的漂亮姐姐免费试吃呦!” 正巧赶上附近初中放学,集市里穿校服的肉眼可见的变多,男生们勾肩搭背的路过,目光偷偷瞟了姜灵一眼又一眼。 阳光下,姜灵面颊白如瓷娃娃,透着点淡淡的红晕,双眼大大地眨巴着,她毫不羞涩地迎上那些少年的目光,嘴角柔柔地勾起。 美女的笑,往往是最有力的武器。 不到一会儿,二班的摊位前挤满了学生,一些没有心思买草莓的男生忍不住三三两两走到姜灵身边,“美女,加个q_q?” 姜灵保持着微笑,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w-x也行,我扫你。” 其中一个男生掏出手机,姜灵向旁移了半步,不再理会他。 “诶你别那么主动,人家害羞了都。”另一个拉住他,忽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瞪大眼:“等会儿,你们看,她耳朵上戴的是不是助听器啊?” 江酌注意到这一幕,心里怪味儿得很,不知道蓝山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他有些受不了了,正打算站起来把姜灵拉回来,突然听到一道男声插入—— 几个男生凑上来仔细打量,有人下意识脱口:“是聋……” -- 第78页 “让让。” 崔煕远的声音打断了男生们的议论,他们沿声望去,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站在他们身后,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一看校服,这俩人是一个学校的。 几个男生识趣闭嘴,揽着对方快速走了。 崔煕远来到姜灵面前,用那双深不可探的眸子凝视着她,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抹开了姜灵唇边涂过界的一点口红。 姜灵凝眉,摸不透他的行为举止。 他拿起盘子里的一枚草莓,指腹上是淡粉色的口红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意味深长地说:“很甜。” “崔煕远啊崔煕远!崔煕远怎么来了?他刚刚对姜灵做什么了?他摸她了?” 田淼淼压制住音量拽着旁边女生的手疯狂晃动。 江酌望着这一幕,目不转睛。 他默默地坐下。 田淼淼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到耳中。 他不认识崔煕远,姜灵也没和他提起过。 大概就是她们嘴里说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吧。 他和姜灵……有那么熟吗? 集市到了尾声,大家到大本营处集中计算这次卖草莓的成果。 结果是,二班和五班打成平手。 介于第一名的班级可以获得当地特产一份,老师们临时决定加个知识竞赛,让二班和五班来场pk,来定出最终的胜负。 五班出战的当然是崔煕远。 二班,有人推荐让舒若楠上,但是舒若楠摇头表示对这个不感兴趣。 由于二班半天都没选出一个人,有老师提议:“要不就让煕远在二班选一个吧……题很简单,关于食物与烹饪的。” 大家一片哀嚎,这叫什么简单啊! 崔煕远目光锁在姜灵身上,“让姜灵同学来吧。” 一句话瞬间惹起二班人的不满,蓝山迅速反驳:“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灵开不了口,怎么参加比赛啊。 “我,”江酌慢慢站出来,他对上崔煕远目光,字字清脆,“我替她来。” 崔煕远挑眉,“哦,不认识这位同学,不过也行。” 江酌这个傻瓜。 姜灵心里又惊又喜,她快步上前,抓住江酌的胳膊,急忙掏出自带的小本子唰唰写下几行字给老师。 ——我接受崔同学的挑战。 ——不过我需要有个人辅佐一下我。 那人就是江酌,在场所有人只有江酌看得懂手语。 老师点头同意了。 比赛很简单,总共十道题,抢答模式,正确题数最多的那方获胜。 而抢答需要一方快速地跑到距离他们两米外的桌子前拿起小锤子敲一下,才能作答。 比赛开始。 江酌站在桌子旁,等待着姜灵向他跑来。 题目刚念完,姜灵几乎立马有了答案,她飞快地跑到桌前敲响桌子,用仅他们二人能够会意的唇语把答案告诉江酌。 紧接着江酌的声音响起。 其他班围观的同学在旁边小声惊叹:“二班的那两个,好般配诶!” “是啊是啊。” “那个男生是不是腿有些问题?” “好像是,不过他长得好秀气啊,我怎么感觉没在年段里见过他。” “这个配合打得好好,他们好有默契啊!” “像情侣一样。” 像情侣一样。 这句话穿过各种杂音,传到江酌的耳朵里。 姜灵在这时候向他跑来,她的刘海被汗打湿,迎着傍晚的风,露出白而光洁的额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偶尔用手语,偶尔用唇语,他都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 最后一题,答对了他们就获胜了。 姜灵再次跑到跟前,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江酌眸子一沉,回忆起那个崔煕远用手指摸过她唇角的画面。 这样做,应该会后悔吧。 江酌眼中有暗潮涌动。 那就后悔吧。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姜灵怔住。 “这题我会。” 第41章 江酌,再念一遍 一天的活动结束, 暮色降临,阡陌间犬吠声声。 打开卫生间的门,江酌自然地把毛巾挂到颈上,俯身拿起装满洗漱用品的盆, 慢慢踱步回房。 房门未关, 或许是为了等他特地留了个门, 江酌推开虚掩的门, 另外两个还没睡。 魏青天见江酌进门,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心里八卦的火苗愈燃愈旺。 傍晚才经历了那么劲爆的比赛,这家伙还能那么淡定自若? 魏青天凑上前,把手里的那罐冰饮挨到江酌胳膊旁, “要么?” 果不其然的被拒绝了。 罢,醉翁之意不在酒。魏青天收回手,坏笑地推了推江酌,“喂,说真的,你和姜灵什么关系啊?” 江酌抽毛巾的手慢了下来,魏青天迅速道:“大家都是自己人, 说老实话啊。” 背后蓝山上床的动静很大,江酌侧头,魏青天捂住嘴:“忘了, 那家伙喜欢姜灵来着。” 回头见江酌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魏青天揽过他的肩, 过来人的口吻说:”别想那么多,感情的事儿谁拎得清啊!赶紧说说你俩吧,我说, 你和姜灵是不是在一起了?” 江酌瞬间坐直,想也没想地否认:“没有。” -- 第79页 “没有就没有嘛,紧张什么,”魏青天拍拍他的肩,放低声量,揣测:“就是说,你还没和姜灵表白对吧?还在暗恋期?” 江酌双肩一松,深深叹了口气,他用吊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抹了一下脸,最后抬眼看着魏青天,惘然地问:“怎样才算喜欢?” 魏青天眨了眨眼,属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半会儿还真答不上来。但过来人毕竟是过来人,结合经验分析上几句还是不难的。 “这不简单么?就是......就是在意,在意你懂吧?”魏青天比划着,尽力描述着那种感觉,“你会无时不刻地在意她,关注她,她难过你会跟着难过,她开心你会跟着开心,她要是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你会生气,但又不是完全的气愤,心里会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就是不爽,吃醋知道吧?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你就会为她吃醋。” 听完这番话,江酌缓缓垂下眼,思绪纷乱。 魏青天觉得自己这番解释算是十分到位了,没想到江酌忽然再次抬头,“像你和孙温怡那样吗?”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魏青天扶额,“大哥,哪儿跟哪儿啊?我和温怡是朋友关系好不好,况且,我有女朋友了。” 看着江酌呆怔的样子,魏青天有些好笑,“干嘛,很奇怪嘛,我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 聊到这个,魏青天就不困了,他索性为面前这个纯情男孩科普起来,“恋爱呢,也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不要把它想象的那么不堪,喜欢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天天只知道读书的人脑子里对恋爱的定义是什么,但在我看来,谈恋爱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爽的事。” 后者依然还是一脸的云里雾里,魏青天干脆说开了,他凑上前,压低声音神秘一笑:“你接过吻吗?” 被猝不及防一问,江酌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飙红。 确实如魏青天说的那样,在他十七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根本没有余下的时间去思考恋爱这件事。 仅仅是那段时光对孙温怡抱有单纯又卑微的好感这件事,在江酌看来都已经及其疯狂大胆而又不可见人的了。 更别提恋爱,是他没有想过而又不敢奢望的。 不需要江酌作出是与否的反应,魏青天已经能断定他是白纸一张,他继而再说:“接吻是我认为恋爱里第二爽的了。” “第一是什么?”江酌下意识问。 魏青天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还需要我多说吗。” 江酌反应过来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他闭紧嘴不再说话,开始后悔和魏青天谈这些。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接吻的美妙是你无法想象的,只有你接触到才知道是多软,而且,那些偶像剧小说里说的接吻是甜的,不完全错,和你喜欢的人接吻,真就是甜的。” 脑海里忽然映出傍晚姜灵殷红的唇。 江酌屏息,脸仿佛马上要变成只会腾腾腾散热雾的蒸汽机。 “而且不止是接吻,还有牵手拥抱,总之,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和她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这是很正常的。你想想,平常你会不会幻想和姜灵......” “够了。” 江酌打住他,不想听到这种话题里有姜灵的出现,他翻身进床,把被子一盖。 “我要睡觉了。” 魏青天耸耸肩,“行吧,喜不喜欢只有你自己知道。” 灯熄灭,只有江酌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睡不着。 他的脸烫得厉害,心脏也跳得厉害,该有的不该有的思想在闭眼的一刹那全部袭来。 江酌没法控制,眉头蹙紧间连着睫毛都在轻轻颤动。 在大脑变成一片空白之前,浮现的是姜灵的面孔。 - 姜灵找了找床头柜,没有。她转身摸进枕头,也没有。 助听器的其中一只不见了,她撩起碎发,有些着急地站起身,隔壁床的田淼淼正在戴着耳机看小说,看着不太方便打扰。 想着可能落在了卫生间里,姜灵披上一件薄外套出了房间门。 每层有三间房,但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 快到的时候,姜灵看见有人从卫生间走出,似乎刚洗完澡,定睛一瞧,原来是舒若楠。 她散着一头长长的乌发,平日架在鼻梁上的笨重的眼镜不见,配合着刚出浴脸上淡淡的红晕,意外平添了几分清纯感。 见到姜灵过来,她微眯起眼,好像在试图辨清眼前的人。 确认来人是姜灵后,她笑了笑,紧接着做了一个让姜灵大为吃惊的举动。 舒若楠用手语说:【你在找这个?】 她摊开掌心,里面卧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 姜灵轻轻拿过,迟疑该不该用手语回句谢谢时,突然听见舒若楠轻笑了一声。 “我学过两年的手语,初中当自愿者的时候。” 印象里舒若楠总是一副独来独往,与世无争却又运筹帷幄的模样,即使和她们同室也鲜少有什么话语交流,她总是在默默地看书,什么都是独身默默地在做。 这是姜灵第一次见她笑,包括突如其来的手语。 “走吧,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 姜灵意识到有些失礼,赶忙用手语道了句抱歉,然后静静地跟上她的脚步。 -- 第80页 “其实我对你挺感兴趣的,”舒若楠偏头看她,又一次笑了,意外得爽朗,“这么说可能有些突然,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时间认识你。” 似乎感受到姜灵还处在余惊之中,舒若楠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对我的刻板印象不要太深了。” 姜灵笑了笑,轻轻摇头。 “有做语言康复训练吗?” 姜灵点点头。 “你很坚强,这种生活并不轻松。”舒若楠停下来,望向她,眼神里透着一抹温柔。 “不聊这种严肃的话题,”她笑了笑,用手撩了撩长发,举手投足间都有阵阵浴后的馨香,“傍晚的比赛我看了,很厉害。”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喜欢江酌对吧。” 顺理成章地过渡出这句话,似乎有些突兀又似乎很自然。 姜灵愣了半瞬,没想到舒若楠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 她也没有掩饰,点了点头。 如此坦率,舒若楠挑眉,笑道:“看得出,我指的是他。” 她把食指在嘴唇上抵了抵,“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姜灵也笑了,唇语回复:多谢。 - 清晨,江酌早早爬起来拿了一条新底裤,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去了厕所换完回来。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中,羞愤无比,在心中不断暗骂自己。 上午迷迷糊糊地度过,江酌不敢用正眼瞧姜灵一眼。 时间飞逝,一下来到晚上。 篝火的木架子已经搭建好,旁边的小棚子小摊子也差不多搭放完毕。 六点半,天色终于在每个人的巴望下一点点变暗。 上次集市倒数的五个班级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户外,篝火晚会即将开始。 在同学们热情地簇拥下,火光燃亮,篝火升起。一瞬间,周围人的脸庞都被焰火照亮。 大家围着篝火而坐,主持人起身,宣布今晚的活动正式开始,掌声欢呼声顿时四起。 这种场面,少不了的是能歌善舞的孙温怡。 篝火的照映下,她妆容精致,服装热辣,在众人的呼声下开始了一段街舞表演。 姜灵坐在观众席里,同样被她的舞姿所深深吸引。 江酌从前很喜欢她吧,毕竟她那么漂亮,自信。 想到这里,姜灵心里有一点点落寞,回头,不经意间和身旁江酌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别看我。】 她比了比手语。 【专心看你最喜欢的表演吧。】 江酌眨了眨眼,才注意到原来孙温怡在跳舞,刚想解释什么,姜灵却早就把脑袋转了过去。 篝火晚会的最后,是小型的烟花会。 一簇簇光蹿升到半空,哗啦啦绽开五颜六色的瓣,大家兴致高涨,纷纷站起来拍照片,又是惊叫又是笑的。 姜灵有些倦了,聒噪的声音传进助听器里,最终滤到耳中更加刺耳。 她起身,准备提前先离开。 江酌注意到她的动身,赶忙跟了上去。 走到乡间小径里,烟花声才轻了些。 他好不容易追上,急忙在后边叫了声:“姜灵。” 姜灵闻声停下,回头见江酌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她跟前。 他气喘吁吁,平复呼吸后,或许是背后烟花太大声,衬得他此刻的声音意外清脆。 “我确实喜欢过她。” 江酌缓了一口气,他望着姜灵,坦诚:“在以前。” 姜灵久久地注视着他,末了,露出一个笑容。 她上前,在江酌眼前站定。 【你之前不是说要教我念我的名字吗?】 江酌迟缓地眨了眨眼,最后点点头。 “你现在要学么?” 他凝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轻道:“姜灵。” 姜灵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贴在他的颈前,感受他隐隐滚动的喉结。 她用唇语说: “再念一遍,江酌。” 第42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三天两夜的研学旅游结束, 高一的学生们又重新回到了课堂,继续日常的学习生活。 周末,姜灵不忘和元若七的约定,稍微收拾了一番后出门。 电梯在第五层定住, 门开了, 江酌拎着一袋垃圾站在外面, 见里边的人是姜灵, 一下子忘了该做什么反应。 姜灵歪了一下脑袋,朝他比手语:【再不进来, 门就要关了。】 江酌攥紧手里的袋柄,匆忙进入电梯。 门关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二人, 四下安静。 正对面是带着反光的梯门,江酌悄悄抬眼,上面映着他们两人,姜灵离他并不远。 眼皮稍稍提起,四月的天气已经称不上寒冷,但距离炎热也还有段时间,面前的姜灵穿着一件长裙, 最外披了件薄薄的的针织外套,身上挎着一个小巧的包包。 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姜灵经常周末不在家...... 江酌摸了摸鼻子, 清咳了一声, 故作不经意地发问:“是要出去玩吗。” 他各种的小动作都被姜灵收入眼底, 她敛起要从嘴角溢出的笑意,回头认真地告诉他:【不是哦,是要去见一个人。】 见人? 江酌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哦,是你好朋友吧。” 姜灵翘起嘴角,【也算,是一个男生。】 -- 第81页 一楼到了,留下大脑一片空白的江酌,姜灵先一步出了电梯。 见姜灵快要走远,江酌什么也来不及想了,赶紧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半途,没注意到脚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台阶,江酌猛地被绊倒。 倒地的闷响让姜灵瞬间回了头,见江酌匍匐在地上,她蹙紧眉,赶忙小跑上前把他扶起。 江酌把胳膊从她的手中抽离,独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脸,鼻尖被粗糙的地板磨破了皮,红红的。 姜灵帮他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有些着急地四处翻看他有没有受伤,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眸子。 他紧紧盯着姜灵,“你一个人吗?” 姜灵望着他通红的鼻头,无比心焦,她轻轻吹走上面的沙砾,眼神似乎在询问他是不是很痛。 “我不疼。”姜灵整个人快扑到他的身上,江酌紧张地站稳身子,眼睛眨得飞快,“你去见他,多久才能回来?” 见他摔了一跤,还在执着于这件事,姜灵又气又好笑。 她叹了口气,用手语说:【不用担心我,你认识他的。】 “哦,”江酌眼睛暗淡下来,“是五班那个吗?” 姜灵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她噗嗤一笑,有些气恼地掐了掐江酌的腰,【不是他。】 江酌也没躲,任她的手在腰间。 看着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只能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望自己,姜灵无奈,不再逗他玩儿,如实告诉了他。 知道真相后,江酌稍稍舒了口气,但仍不放心,“就你一个人帮他补习吗,那你们是在哪儿补,图书馆?” 姜灵点点头,坦诚地交代:【他家。】 江酌:“......” “不行。”江酌眉头紧皱,差点叫出来。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忽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虽然说,虽然说对方只是个初二的男生。 但是,但是男生就是男生,况且都已经初中了,也不算小了,看之前的样子好像还是个小混混,让姜灵独自一人在一个初中混混家里...... 江酌想想就觉得快要窒息。 “你不是要帮他补习吗,初二......初二有八科,你补四科,另外四科我来帮他补。现在是下午三点,你一个人补的话要补到多晚才能回家?这肯定不行,我陪你去。” 江酌嘀嘀咕咕,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脚步不觉越走越快。 望着他自顾自向前走的背影,姜灵捂嘴笑了笑,她快步凑上去挨在他身畔,眼睛眨巴眨巴。 【你那袋垃圾要提到什么时候?】 忘了下楼的目的,江酌尴尬地停住,左顾右盼找到垃圾分类处这才丢了那袋垃圾。 姜灵拽拽他的衣角,一双澄净的小鹿眼好奇地望着他。 【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行啊?】 江酌哑然,他咽了一口唾沫,把视线移开,“这是安全问题,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况且,回来太晚,你妈妈也会担心的。” 姜灵撇撇嘴。 江酌却松了口气。 - 站在元若七家楼下,江酌抬头打量这栋挤在狭隘巷子的矮楼房,目光垂直落下,眼前是昏暗的楼道口,台阶和墙壁潮湿无比。 原来姜灵每周都是到这里给他补习的吗? 江酌似乎有点能够理解姜灵来这儿的原因了。 【上楼吧。】 两人停在一扇门前,姜灵刚要叩门,却见门并未锁。 她轻轻推开一些,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来啦,你猜我这次考了多少分?” 咚咚咚的脚步声,门被大力向内打开,元若七见门外的两人,一下子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 元若七把目光转向那个突然加入的特殊人物,质疑的小眼神在他脸上扫了又扫,突然,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契合了起来。 靠,这不是那个叫江什么的! 元若七下意识后退提防地瞪着他,这人报仇来了? 姜灵推了推江酌的胳膊,江酌这才开口:“我......是来帮你补习的。” 元若七一把把姜灵拉进屋,“不好意思,她一个人就行了。”说完,他准备关门,没想到姜灵转身给了他一个爆栗。 元若七郁闷地坐在桌前,对面是江酌和姜灵,他托起腮,有种被强盗闯进家门的感觉。 姜灵四处环顾,在纸上写下:阿姨呢? 他撇撇嘴,“鬼知道。” 答完,元若七又把视线移到姜灵旁边那个男生身上,那人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拿起面前的物理书翻看起来。 “那是我的书。”元若七闷声。 江酌抬起头,对上他不爽的双眼,“这题做错了。” 在一旁姜灵的眼神胁迫下,元若七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管我”三字默默咽回。 ——他是江酌,今天过来帮你补习,要认真听,不准没礼貌。 元若七扫了一眼字条,撅嘴,“嘁。” 补习时间被分成两部分,上半场姜灵为他补物政生语,下半场江酌替他补数英地史。 现在是姜灵负责为他讲物理。 江酌坐在一边,翻阅着手里的英语书,目光却在对面流连。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厨房的水滴声。 姜灵的课堂寂寂无声,只有笔尖快速在纸面上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 -- 第82页 她眉头轻微蹙起,睫毛低垂,时时颤动。 眼神从课本上移到元若七的脸上,又从他的脸上折返回课本,她的手指细小而纤长,却并不光滑。 上面有很多小小的茧子。 江酌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回,他轻轻抠着书本的页眉,心里暗自祈盼时光能够在此刻多停留一秒。 姜灵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 她拍拍元若七的肩,示意他坐到江酌那儿去。 元若七一脸便秘,幽怨万分地瞥了姜灵一眼,然后提溜着书不情不愿地来到江酌身旁坐下。 他最讨厌的就是英语这门课,偏偏还是他讲。 江酌从他许许多多的空白英语试卷中找了一张相对平整的放在桌面上,让他能写多少写多少。元若七抓抓头发,握着笔郁闷地叹了口气。 做题的空档,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身旁这个少年。 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时不时推一下眼镜,专注地在盯着他以前的卷子看。 元若七目光向下,停在江酌的双腿上,他记得这个人的腿好像是有点问题的吧? 似乎感受到元若七的注视,江酌回头,“写完了吗?” 胡乱结了尾,元若七把卷子给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喂,你的腿......是怎么搞得?” 姜灵丢了一个眼刃过来,元若七悻悻闭嘴。 “我小的时候坐车,出了一点事故。”江酌翻开他的卷子,自然一应,元若七眨眨眼,又好奇又小心地问:“那你是不是跑不了步?” 瘸子怎么跑步?元若七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弱智,又重新说:“那你不能骑自行车也不能骑摩托车了啊?” “嗯,都不能。”江酌拿起红笔,一下一下圈出他的错误,他抬眼,“你是不是一点语法都不懂?” “要是懂我也不需要你教了啊......”元若七嘟哝,到底他还是对他的腿更感兴趣,又没忍住问了一嘴:“那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岂不是跑不了了?” 江酌有点好笑,“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那可不一定,”元若七挑眉,他转着手里的笔,大发慈悲地开口:“不过呢,也算你幸运认识了我,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报我的大名。” 一个废纸团砸到了元若七的脑门上,他飞速闭嘴转移话题:“快讲......讲课吧。” 江酌的英语口语带着点儿英式味儿,姜灵托腮,很享受他念英文的声音,低沉又流利。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一脸认真地替元若七讲解,忍不住翘起嘴角。 补习结束,姜灵和江酌起身准备告辞。 元若七叫住江酌,“喂,江什么来着。” “江酌。”江酌倒是颇有耐心,旁边姜灵无奈扶额。 “哦,江酌,我记住你了。”元若七表情变得有些别扭,他摸摸后脑勺,“就......今天谢谢你了,我以为你是为了之前那场架过来报复我的,是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脾气还挺好的。” “反正,我刚才把话撂在这了,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包括姜灵,我罩着你们。”元若七咧嘴笑,用力拍了拍胸膛。 回家的路上,余晖洒满街头。 姜灵见江酌走得额角满是细汗,忍不住提议:【要不然打车回家吧。】 江酌飞快摇头,“不,走路回去。” 姜灵尊重他的想法,身体离他更近了些,怕他一不小心又摔倒。 感受到姜灵的靠近,江酌放慢了步调,嘴角不自觉上扬,心情变得轻松愉悦。 【他说话有点口无遮拦,有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江酌摇了摇头,久违地露出嘴角旁的那两个小梨涡,“没事,我还多了一个大哥呢。” 望着江酌浅浅的笑容,姜灵怔愣了一瞬,随即也笑起来。 是发自内心的笑。 绯红的斜阳渐渐西沉,拖长了两人紧紧相贴的倒影。 第43章 他好像有点明白魏青天的话了…… “操_你妈的。” “妈的, 看老子不打死你。” 从培训班出来,姜灵拎着画具经过一个巷口,从里面传来的殴打声阻断了她前进的脚步。 巷口外立着一根老旧的电线杆,一颗布满尘埃和污渍的灯泡明晃晃的悬在上空, 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姜灵半身。 步伐向后, 她从灯光下隐退, 默默贴近墙根。 “不会死了吧?” “没, 还在喘气呢。” 脚步声愈渐清晰,也愈来愈近, 姜灵假装无事发生地抬头盯着墨黑的夜空。 一行人从巷口出来,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姜灵屏住呼吸, 那群人没有注意到墙根旁的她,簇成一群径直走了。 见那群人走远,姜灵赶紧掏出手机,点开电筒。 这条小巷鲜少有人,往里探是黑洞洞的一片。 姜灵用手电照出一条道,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地上蠕动,隐隐能听见短促的呻_吟。 小碎步地上前, 姜灵看见一个少年卧倒在地上,衣服上印着两个大大的鞋印,她蹲下身, 试探性地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肩膀。 他不作反应, 只是一直在低声闷哼。 姜灵看情况不太妙, 拿起手机准备拨打120,没想到那人忽然猛地翻身,伸手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机。 声音沙哑, “不要。” -- 第83页 姜灵低头,借着手机的灯光,看清了他的面目。 崔熙远。 顾不上震惊,她赶紧奋力地把他从地上拖起,崔熙远撑着姜灵勉强站起身,他身上浓烈的酒味袭面而来,姜灵皱紧眉,打算先把他抬出巷子,再让附近店铺的老板帮忙叫个救护车。 崔熙远一条胳膊圈在姜灵的脖子上,他慢慢侧过脸,昏暗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是你吗,姜灵。” 出了巷子,姜灵精疲力尽地把他放在墙根边。路灯下,白色灯光的幽幽地打在崔熙远的脸上,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他嘴角红了一大块,还在往外滲血,颧骨和额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 怎么会搞成这样,姜灵神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崔熙远,转身准备去找帮手的时候忽然被他一把拽住。 “别走。” 崔熙远慢慢站起身,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边的血渍,笑了笑,“我没事。” “那些人打的是我的脸,我身上没受伤,”他慢悠悠地走到姜灵跟前,见她仍是双眉紧锁的样子,又笑了,“不信你看。” 说着,他伸手揪起衣摆把衣服撩了上去,姜灵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他衣服放下来。 她懂了,这人没受伤,就是纯粹想发酒疯而已。 坐在附近的药房门口,姜灵从里面出来,把手里的棉签碘酒创可贴丢到他怀里。 崔熙远抬头望着她,用可怜兮兮地语气说:“忘了说,我的手受伤了。” 上完药,姜灵撕开创可贴,对准他的伤口贴上去。 崔熙远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突然,他张口,轻轻地朝姜灵的脸上吹了口气,掺着浓浓酒味,有种戏谑意味。 姜灵瞬间收手不干了,她有些恼地瞪着崔熙远,见他还在没心没肺地笑,顿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善心大发,这人就应该被结结实实地揍一顿。 看了眼腕表,江酌马上就要放学了。 姜灵不打算再理他,转身准备走。 “你走了,我就去跳河。” 姜灵脚步一顿,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崔熙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模样无比认真,“也许中途我会被车撞死。” 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熙远咧嘴笑,拉起姜灵的手腕,“陪我去个地方,就一会儿,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 他拽着姜灵来到刚才的巷子附近,某个角落处停放着一辆自行车。 崔熙远扶起车头跨坐上去,他回头示意姜灵,“上来。” 姜灵不想再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欲走,却听见他在背后说:“我说到做到。” 她转身,愤愤地撕下一张字条:你下去,我来。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崔熙远望着她,眼神意外得温和。 夜晚,街道上的风拂过脸颊,崔熙远望着霓光点点的前方,声音越扬越高:“不要抓我衣服。“ 姜灵坐在车后,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崔熙远嘴角一弯,龙头故意一拐,自行车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姜灵下意识扶住他的腰,满意后,他才渐渐控稳。 知道她说不了话,现在肯定一肚子闷气。 崔熙远嘴角没有向下的意思,双脚踏得更加卖力,晚风将他额前的发高高撩起,露出涂了大片碘酒的额头。 嘴角和脸上的疼痛渐渐趋于麻木。 东拐西绕,自行车载着俩人到了江边。 崔熙远扔了车,徒步走到围栏前,目光平静地眺望着微波粼粼地江面。 姜灵心下一惊,原本的怒火被扫空,她提着画具来到崔熙远身边,揪紧他的衣摆,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盯着姜灵的手,崔熙远淡淡地一笑。 “放心。” 姜灵见他神志比刚才清楚了许多,这才放下心。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眼前这片广阔无垠的江面,夜间的风在水面吹起阵阵波纹,耳边只有潮水翻涌的哗哗声。 她不明白崔熙远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 “她在那儿。”崔熙远伸长手臂,手指指向江边的最远处,姜灵顺势望去,黑夜与水平面融为一体,分不清哪边是江,哪边是天际。 “我的妈妈。” 崔熙远把手放下,声音跟着沉落。 姜灵回头看着他,崔熙远的侧脸映在背后的江水之中,轮廓变得模糊。 目光偏移,被崔熙远的颈上长长的伤痕吸引,伤口已经结了血痂。感受到姜灵的注视,崔熙远抚上脖子,“很好奇吗。” 回想起这道伤产生的场景,那个女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歇斯底里,张牙舞爪地冲来,猝不及防被她挠了一把。 崔熙远笑笑,“疯狗而已。” 夜晚站在江边,感受到的只有凉意。 姜灵的心情已经恢复到最初的平静,她回头,见崔熙远的双手布满深深浅浅的紫红色伤痕,在晚风下变得通红无比,指节泛白。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姜灵叹了口气,她把外套脱下,甩到了他的肩上,随后写下一张字条放进他的掌心里。 最后望了一眼崔熙远的背影,姜灵转身离开。 崔熙远摸着肩上的外套,展开字条。 ——早点回家。 -- 第84页 他笑了笑,手指一松,任由夜风捎走纸片,在空中打转,最后无声无息地落在江面。 - 姜灵打车来到校门口,放学已经将近半小时了,怎么想江酌也应该回家了。 沉思片刻,姜灵在手机上打下一串字,准备让司机继续开,没想到抬头的一瞬间,她就在保安亭不远处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江酌站在原地揣着手,感受到寒冷的他不停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左边那条路。 他是傻瓜吗,这个点了为什么还要等她? 付完车费,姜灵急忙下车。 远远的见姜灵提着画具跑来,江酌双眸一亮,紧接着松了口气,他刚要开口,没想到女孩放下手里的东西,忽地扑进他的怀里。 江酌没站稳,险些往后栽去。 “姜灵......?” 他的脑袋乱成一锅粥,心脏扑通乱跳,双臂僵着不敢回抱,只能像哨兵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怀里是姜灵的气息,她的体温,瞬间所有寒冷都感受不到了。 零星几个路人经过,他红着脸不敢抬头。 姜灵紧紧抱了他一会儿,最后生气地拧了他的腰好几下。 江酌吃疼地皱起眉,搞不懂现况有些委屈,但又舍不得躲开。 姜灵从他怀里离开,小脸气鼓鼓,手语打得飞快。 【你干嘛站在这里?】 江酌眨眨眼,老实地回答:“我在等你。” 【等我干嘛,这么迟了就该回家。】 看着他的眼睛,姜灵心软了下来。 【要是我不来了,你要等到明天吗。】 江酌默默地注视着她,看完她的所有手语,嘴角又漾开小小的梨涡。 “可是你来了。” 姜灵正在比划的手停了,化为一个拳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胸前。 【傻瓜。】 江酌注意到她身上单薄的衣服,忍不住皱眉问:“你的外套呢?” 姜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见江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交给她,“傍晚才下了雨,今天的温度很低,你这样不怕感冒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接过江酌的衣服,紧紧地捧在怀里。 “我里面穿挺厚的,你不用担心。” 怕姜灵不相信他不好意思穿,江酌赶紧翻了翻衣领口,证明给她看。 姜灵只想笑他傻,但是又无比喜欢他这样的傻气。 她慢慢靠近他,手轻轻穿过江酌的臂弯,挽住他。 江酌没有把姜灵的手撇开,也没有把自己的胳膊抽离,他悄悄地盯着姜灵挽过来的手,内心无比充足,眉梢都沾上了点儿喜悦,他偷偷藏着,不敢让姜灵发现。 现在,他似乎有点能理解魏青天说的话了。 第44章 你为什么会有她的照片 “哎, 七哥,等会儿放学要不要去网吧?” 刚下课,刘小兵猴似的蹿到元若七身边,一把圈住他的脖子, 兴致勃勃地说:“今天下午我妈要去我姨那儿一趟, 没人来打扰我们。” “去去去, 滚一边儿去。” 元若七把他的手臂从脖子上解下, 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看什么呢躲躲藏藏的,”刘小兵嘟囔, 见他埋着个脑袋在桌间,忍不住好奇心大作,猫着腰凑上去偷瞧, 没想到被元若七抓了个现行,他趁机快速瞟了一眼,顿时鬼嚎起来:“好家伙,元若七你居然在看英语单词!” 元若七正要挥拳揍他,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叫,脸立马红了一大片。他把单词本扔进抽屉里,站起身扑上去给他脑袋来了一拳, “瞎叫什么。” 刘小兵委屈不已地看着元若七重新回到位置上,不服气地嘀嘀咕咕,“你刚才就是在看英语单词。” “我没有。”元若七一口否决, 撑着脸不想看他。 刘小兵搓搓脑袋, 一屁股坐到元若七桌上, 不解地问:“七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习起来了?” “刘小兵,你闲得慌是吧?” 一道清脆的女声插入二人之中, 刘小兵抬头,不知道崔雅凝什么时候站到了面前,她双手叉腰,气势很足:“今天是你值日,你的卫生搞了吗?” 刘小兵见到是这惹不起的主儿,顿时变成陪笑脸,“别,姐,我错了,我马上就去搞,你千万不要告诉班主任。” “还不快去?” 崔雅凝瞪一眼,刘小兵立马从桌上跳下来,一遍应着“好好好”,一遍连滚带爬地去拿扫把。 “读书有什么值得羞耻的,搞不懂你。” 崔雅凝坐在元若七前面,原本汹涌的气场消失,她望着元若七别扭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元若七,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都在偷偷用功学习,成绩都摆在哪儿,你装有什么用啊。” “烦不烦烦不烦?” 元若七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崔雅凝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闹心。他抬头,本来打算呛一呛崔雅凝,见她笑意满满地凝视着自己,一时间卡壳,半天也没说出口。 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元若七别开脸,嘀咕:“要你管那么多。” 崔雅凝知道他的性子,没打算跟他较劲,她凑近,好奇地问:“真是那个大姐姐帮你补的啊?” “爱信不信。” 她扁扁嘴,推了一下元若七的胳膊,“好好说话。你说她不是你的姐姐,你俩不认识,就奇了怪了,为什么她要帮你呢?” -- 第85页 “你.....”被她磨得没法,元若七看着她,挑高眉,“因为我帅。” 崔雅凝愣了愣,噗嗤一笑,”你少臭美了。” 元若七来了精神,他认真地盯着她,语气慢慢挑高,“信不信,期末考我的数学会超过你。” “信啊。”崔雅凝笑。 “你这人,”元若七觉得无趣,眼神立马就蔫了,“真是没劲。” 崔雅凝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随即又说:“那我们打赌,看你期末考的数学到底会不会超过我。” 元若七掏掏耳朵,丝毫不感兴趣,“我可没钱和你赌。” “你俗不俗啊,谁跟你赌钱了?”崔雅凝挑衅地说:“你敢不敢赌?” “谁不敢赌了?” 一句话顺利地激起元若七的胜负欲,他立马坐直:“你说,赌什么。” “如果你的数学超过我了......” “你就给我当一天小弟。” 元若七坏笑地抢先答。 “行啊,”崔雅凝一脸无所谓,“那如果你的数学没有超过我呢?” 元若七双手背在脑后,同样的无所谓,“随便你,我不在怕的。” 崔雅凝眨眨眼睛,沉思了片刻,语气变轻:“那我要你......陪我玩一天。” “哈,这么容易?”元若七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女生果然就是女生,你还在是做好当我小弟的准备吧。” “别太骄傲了,到时候可要吃饱了再来陪我逛街呦。” - 放学,元若七推开房门,眼前的情形让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正厅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嘈杂的翻箱倒柜声。 元若七皱起眉,绕过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径直往林秀萍的房间走去。 “你搞什么......” 话还没说全,却见林秀萍把床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进行李袋里,她头也不抬地说:“赶紧把你的衣服收拾收拾,要拿的东西先装好,咱们后天的高铁。” 元若七消化不了她的话,愣了好长一阵才开腔:“你要走哪儿去?” 林秀萍终于抬头,眼睛始终没有眨过一下,“不是我,是我跟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不要再傻愣着,赶紧去收拾东西。” “什么?”元若七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了,“走哪儿去?什么时候回来? “h省,你舅母那儿,”林秀萍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袋里,抬头,“不会回来了。” “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元若七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用力地把额前的头发揪起,双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不停在收整东西的林秀萍,“谁他妈要跟你走了?” 林秀萍把衣服全部归进袋子里,俯下身拉起拉链,拉链长长的咯哒声刺得元若七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语气平而迅速,“我已经帮你办好转学手续,明天你就可以不用去上学了,正好空出时间收拾东西。” “不是......为什么要走啊?”元若七失控地把脚边的垃圾桶踢翻,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几乎是在冲着她的背影吼,“好好的我凭什么要走啊?” “厂子倒了,再待下去我们都要饿死,正好你舅母叫我们过去,她那边也有空岗位。” 平生第一次见林秀萍语速如此得快,似乎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生怕给元若七多一秒反应的机会。 元若七双唇颤抖,他急切地说:“倒了你再找啊,大不了我边读书边打工,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 “读书?”林秀萍终于回过头看自己崩溃的儿子,“真难得。正好,你叫那个姜灵别过来了,马上都要走了别再麻烦人家,人家也要读书。” 元若七胸口发闷,他把书包脱下来狠狠砸到地上,声音近乎咆哮:“要走你他妈的自己走!” - “元若七,吃饭。” 门口是她的声音,元若七怒上心头,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向门挥去,“滚啊!” 门口的人熄了声。 元若七蜷在床角,没注意到自己的眼泪随着那声怒吼落了下来。 为什么,他不明白林秀萍在发什么神经,明明一切都回到正轨了,她为什么要突然这样? 极悲之时,脑海里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模样,元若七愤恨地死咬着指节,哭声被压在喉间,滚动出破碎的呜咽。 他答应了姜灵要好好读书,考高中,还答应了崔雅凝的打赌。 可这下全都成了泡影。 深夜,元若七仍坐在床上,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灰暗的墙壁,不知过了几时,他忽然从床上下来,猛地打开门。 厅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条长长的光束打在地板上,元若七顺势望去,那束光来自林秀萍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隐隐有哭声。 元若七推开门,林秀萍坐在床头,紧捏着手机,抽泣声充满整个房间。 他走近,林秀萍埋着头抹泪,丝毫没有发现元若七的靠近。 元若七低头,手机屏幕上滴满泪水,但不妨碍他看清上面的照片。 手机相片里的少女估摸着十六七岁,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笑颜如画。 她的笑容没有对着镜头,角度不像正常拍摄, 元若七感觉后颈被人猛捶了一下,晕眩感袭来。 照片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 第86页 是姜灵。 “你......你怎么有她的照片?” 闻声,林秀萍这才发现儿子站到了身旁,她赶忙收起手机,胡乱抹了一下脸,声音还是哭后的沙哑:“饭在厨房里,你自己去拿。” “我问你为什么有姜灵的照片?!” 云若七大脑一片混乱,胸口在剧烈起伏,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抓林秀萍肩膀质问她的冲动。 “那不是她,你看错了。” 林秀萍躲开他的眼神,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她。元若七一把拽起她的手腕,强迫她转身,他激动得满面通红:“不可能,我全都看到了,那就是姜灵!你是偷拍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偷拍的?你为什么要偷拍她?你为什么要对着她的照片哭,你不要骗我,你快说啊!” 林秀萍垂着头,只剩下啜泣,任由他拉扯。 元若七甩开她的手,抬头见她平常一直锁着的箱子打开了,他箭步上去掀开箱盖,林秀萍带着哭腔阻止:“妈求你了,妈求你了,你别打开。” 箱子里盛放着几摞相片,元若七充耳不闻身后林秀萍的哭喊声,迅速掏出来翻看。 熟睡的婴儿照,坐着摇摇车的照片,捧着奶瓶的照片。 全都是一个小姑娘。 云若七的呼吸愈渐粗重,他翻动着这些陌生的照片,快要失去思考能力。 林秀萍只生了他一个,为什么会有这个女孩这么多的生活照? 他低头,见箱底卧着一本小小的出生证。 元若七呼吸一滞,他手颤抖地把那本出生证明拿起,轻轻地翻开。 上面用黑色水笔赫然写着。 姜灵。 第45章 别忘了,我叫元若七 “这......这是什么?” 好像过了有一万年之久, 手里的出生证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响,这才把元若七从恍惚的精神中拉扯回来。他机械地转身,木讷地开口。 “你告诉我......”元若七嘴里发涩发干, 他看向床边的林秀萍, 她早已不作任何反应, 连哭声都已经没有, 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蓬乱的头低低地垂着, “你怎么会有她的出生证?” 林秀萍抹了一把泪水,声音变得平静,“捡的。” 元若七转身把箱子里的照片全部掏出来, 快步走到她跟前,一张一张地摆给她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双手抖得厉害,云若七翻不下去了,他把照片一股脑全撒到林秀萍身上,“你告诉我,她是谁啊!” 林秀萍肩膀轻轻在颤动, 她紧闭着双唇,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膝上的照片上。 元若七缓缓蹲下,半跪在她面前, 他努力地抬头望着林秀萍通红的脸, “照片上的, 是姜灵吗?” 林秀萍终于抬眼,她定定地望着元若七,忽然伸手紧抓住他的腕骨, 颤着声央求:“妈求你,别告诉她。” “她是谁?” “姜灵,”林秀萍吐息,双眼红肿地看着他,“她是你姐姐。” - 黄道枫是林秀萍的第一任丈夫,一位患有先天听力障碍聋人。 结婚第二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然而,她和她的父亲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虽然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但她却随了母亲林秀萍,长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们为她取了个单名,灵。 黄灵谐音黄鹂,即是期许又是遗憾。 黄灵三岁那年,黄道枫病逝。 黄道枫下葬的那天,林秀萍发现自己怀孕了,到医院一查,竟已经怀孕两个月。 失去了丈夫,迫于生计,她带着仅有三岁大的女儿坐着火车,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谋生。 在异乡的第一年,元若七出生了,而林秀萍却在这时遇到了姜德康。 姜德康在厂里风评不错,工作也认真,最重要的是,他对林秀萍格外殷勤。 架不住姜德康的攻势,生处异地产生的孤寂感让林秀萍心里无比渴望有个能依靠的肩膀,一来二去下,两人恋爱了。 姜德康和厂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林秀萍离过婚,还带着一个三四的女儿,但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刚诞下不久的儿子。 林秀萍咬咬牙,把不到一岁的儿子送回了老家,交到了自己母亲手里。 姜德康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林秀萍还有个女儿,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发展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一切顺风顺水,在异乡的第二年,林秀萍再婚了,新朗正是姜德康。 三岁的女儿随之改姓为,姜。 从三岁起,大家对她的称呼变成了—— 姜灵。 婚后不到一年,林秀萍渐渐感受到了不安。 姜德康并没有平日展现的那么完美、温柔。他喜酒,好赌,在她的逼问下才承认自己还有几十万的欠债。 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日子长了后,姜德康酗酒的变得次数越来越频,酒后动手打她甚至姜灵的情况变得愈发的多。 姜灵到了学龄阶段,要送到特殊学校读书。 俩人又因此大打了一架,姜德康指着四岁的姜灵的鼻子大骂她是残废、赔钱货。 渐渐的,无论有没有酗酒,平常的日子里,姜德康都会出手打骂林秀萍母女。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林秀萍还有个儿子,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一口咬定林秀萍出轨,给自己带了绿帽子。 -- 第87页 此后的因为这件事引发的吵架乃至殴打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姜灵上小学。 某日傍晚,姜德康喝完酒回来,不由分说地摔了林秀萍两个耳光,她瞬间失去意识,昏厥在地。 从医院回来没多久,那是一个周末,趁着姜德康在外打牌,林秀萍迅速收好了行囊,她慌得甚至来不及去看隔壁房间正在熟睡的姜灵,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家。 她走了,赶着傍晚最后一列火车。 - 元若七下肢麻木,浑然不知眼泪已经从脸颊上滑落,听完林秀萍的讲述,他双眸失神地蹲在原地。 所以说,后来林秀萍遇到了元辉,把在乡下九岁的他接回了身边。 而姜灵呢,她独自一人面对那样残暴的男人,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年,每分每秒,她是怎么度过的? 元若七无法去细想。 怪不得...... 元若七睁着眼睛,泪水决堤。 怪不得她有一双和林秀萍那么像的眼睛。 怪不得他也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元若七跌坐在地上,他咽了一口唾沫,重新抬起脸看向林秀萍,痛苦万分,“你为什么要抛下她?你让她......和那样的人生活那么多年,你真的是一个母亲吗?” “别说了元若七,”林秀萍掩面抽泣,“你不会懂我的苦。” “我确实不懂,”元若七哽咽,“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随意丢弃的人,我怎么会懂?” 他重新站起来,有些踉跄,“所以呢,你不打算弥补?你又准备逃了?” “我没有办法,元若七,我没有办法!”林秀萍抬起头,眼里泛着泪光,“她有了新的家庭,你看到了啊,她有了新的妈妈.....她把她照顾得很好,我......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我给不了她啊!” 她抽噎了一下,忽然猛地揪住元若七的衣袖,“元若七,妈求你了,你不要告诉她,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知道这件事对她没有好处啊元若七,你替你姐想想,她高中了,过不了两年就要高考,我们不要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啊,好不好?” 元若七深吸了一口气,泪水滴落在林秀萍的手背上。 - 周末,姜灵如期出发前往元若七的家。 还没上楼,隔着五十米的距离,姜灵望见一个少年站在楼道口。 是元若七。 她走上前,眨了好半天的眼睛才认出元若七。 元若七顶着一头的乌发,被她注视得浑身不舒服,不爽地开口:“干嘛,没见过帅哥啊?” 姜灵笑笑,准备拉着他上楼,继续每周固定的补习。 没想到元若七死死钉在原地,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姜灵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反拉住自己的小臂,“今天不想补习,我们出去玩吧。” 姜灵正想阻止他,元若七抬头,漆黑的眸子漾出让人难以拒绝的哀求感,“就一次,我请你和奶茶,好不好?” 这段时间元若七表现得还不错,成绩也有了显著的提高,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姜灵想了想,终于点头。 两人走在街上,姜灵时不时打量身边的元若七,他今天意外的安静,这让她有些许不习惯。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个话题。 ——你怎么把头发染黑了? 姜灵专用的小本子递到他眼前,元若七搓了搓头发,嘀咕:“你不是喜欢这种乖学生的样子吗?” 见姜灵愣了愣,他又说:“你不喜欢的话我等下再去把它染回去。” 倒也不必,姜灵摆摆手。 ——这样就很好看。 元若七看她一眼,忽然笑了,姜灵极少见他这么笑,是一个很温柔很乖顺的笑容,“行,你怎么说,我怎么办。” 两人来到一家甜品店,选好座位坐下后,姜灵把甜品单推到元若七桌前。 ——想吃什么? “我不吃,你点你爱吃的吧。”元若七又把单子推了回来。 姜灵有些无奈,她对甜品无感,思忖着元若七那样大的小孩都爱吃些什么,点了几份后交给服务员。 从刚才到现在,元若七的目光都没从她脸上下来过,姜灵正视他,他又把眼神默默移走。 ——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元若七抠抠手指,“我可以问你件事儿吗?” 姜灵点点头。 “你......”元若七盯着格子桌布,半晌后抬头望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 他停顿半刻,继续:“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你那样......你不讨厌我吗?” 姜灵认真想了想,低头在纸上写。 她把纸撕下来递给他。 ——不知道。 元若七嘟囔:“这算什么回答嘛......” 在他郁闷之际,姜灵又递来一张纸。 ——刚开始确实挺讨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帮你,感觉你就像我弟弟一样。 元若七把纸条放下,看见姜灵柔和的笑,他鼻间一酸,低声说:“你不是没有弟弟吗。” 姜灵笑着点头。 ——或许我真把你当我弟弟了。 元若七眸光闪动,他尽力压制着涌到喉头的涩意,“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弟弟来看。” 姜灵笑得更加明媚。 -- 第88页 ——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了。 “我......我先去上个厕所。” 元若七低着头急忙站起来,飞快地跑向卫生间。 姜灵靠在椅背上,觉得今天的元若七有些奇奇怪怪。 两人吃完,更准确来说是姜灵吃完,她来到前台结账,店长却笑着摆手,“不用啦小姑娘,刚刚有个小男生已经帮你付过了。” 姜灵走出店门,见元若七在外面等她,她怒上心,头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拍了他的脑袋。 ——你哪儿来的钱付的? 元若七委屈地捂着头,“我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好不好?都是我打工挣的。” 姜灵睁圆双眼。 ——你打///黑///工?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不是抢来的就行。”元若七赶紧把她的纸条拿下,攥紧在手心。 姜灵叹了口气,仔细一瞧,这小子双眼红通通的,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打他打得太用力了。 元若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着拉住她的手,冲她挤挤眼,“想不想坐摩托?” 这下姜灵是真的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河畔,姜灵骑着自行车,身后坐着元若七。 傍晚的风徐徐吹过,撩起元若七额前浓黑的碎发,他望向天际,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行车停下,两人下车,自然地依靠在岸边的护栏上。 元若七凝视着姜灵的侧脸,沉寂许久后开口:“姜灵,你妈妈对你好吗?” 不知道元若七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姜灵还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元若七见她无比笃定的模样,微微一笑,“那就好。” 元若七似乎对她的家庭很感兴趣,姜灵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写了一段话交给他。 ——我的亲生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现在的妈妈是我爸爸后来娶的,她对我很好,不过我爸对我不怎么好,所以他俩离婚了,我现在就跟着后妈啦。 元若七紧捏着这张字条,短短几行轻快的字,却看得他眼眶发胀。 要不是亲耳听到林秀萍嘴里说出的那些,他恐怕真的会相信姜灵的话。 那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他永远不会知道。 元若七吸了吸鼻子,望向远方,他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那你还记得你亲生妈妈长什么样吗?” 姜灵沉思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忘记,有的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元若七深呼一口气,回过头看他,笑嘻嘻地宣告:“姜灵,我要走了。” 显然姜灵还没反应过来,元若七无所谓地咧嘴笑,“我要去我舅母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姜灵的难以置信地眨眼。 ——什么时候走? 元若七弹了弹她的额头,“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来送我?别想啦,是后天,你还要上学呢。” 姜灵眼眶不知不觉变红,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哦,”元若七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他上前塞到姜灵的口袋里,“帮我把这个交给崔雅凝,你应该认识她,就是凶巴巴的那个,我们那天还一起喝了奶茶。” 他喋喋不休地说完,抬头发现姜灵泪眼朦胧。 元若七轻轻一笑,他上前用手指拂去她落在腮边的泪珠,深深望着她,“姐,我可以叫你姐吗?” 姜灵点点头。 “太好了,我也是有姐姐的人了。要我说,谁能比我姐更厉害,又漂亮又会读书,武力值还高,不是我吹,说出去要被别人嫉妒死。” 元若七笑着笑着,尝到嘴角的一点咸意。 下一秒,他被姜灵拥进怀里。 “姐,我跟你说.....” 元若七轻轻把她的助听器勾掉,声音很低很低:“对不起啊姜灵,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我恨我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然我一定会亲手把那个人杀了......” “不开心的往事就忘了吧,就算没有我和妈妈,也会有很多人爱你、在乎你。” “那个叫江酌的男生,你还不知道吧,他教我做题的时候老是看你呢.....姜灵,姐,你不要哭好不好,你会有更好的人生。” 元若七离开她的怀抱,拍拍自己的胸脯,得意洋洋地笑。 “别忘了,我走了,我的威名还在。” “记得我说的话吗,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喊我的名字。” “姐,要记得。” “我叫元若七。” 第46章 为了你而努力 透过玻璃窗, 外面是空蒙的一片。 雨雾缭绕在城市半空,四月的天气总是三雨一晴,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玻璃窗边沿淌下,模糊了江酌的视线。 “江酌。” 班主任赵红的声音把江酌的注意力从窗外拽了回来, 她双手握着保温瓶, 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你后面有把凳子, 搬过来坐吧。” 江酌不清楚赵红把他叫到办公室是为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 听话地把身后的木质凳子搬到了赵红的跟前,收着手乖乖坐下,略显拘谨。 赵红眯起眼睛笑, 近看能发现她眼周折起的细纹,她用无比慈爱的目光把江酌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开口:“江酌,我看了上次摸底你填的选科,是全理对么?” -- 第89页 江酌如实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赵红把保温瓶放在办公桌上,两只手叠交着放在膝前, “你应该知道吧,上次班会课我有说,就是五月初....也就是过几天, 你们马上就要进行正式的线上选科......” 江酌没有应声, 等着赵红接下来的话。 “之前那几次都是模拟, 只是摸个底,并不作数,五月的那次才是真正的选科, ”说到这里,赵红顿了顿,“全理到时候会分两个班,火箭班只能进三十个.....” 她把手搭在江酌的肩头,眼神变得热切起来,“老师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到了高二呢,我负责带物化地班,同样继续做班主任,当然,带的也是物化地的尖子班。老师知道你成绩好,尤其是你的地理,是我教的这些班里最好的......老师希望呢,你能再考虑一下选科。” 江酌垂下眸子,赵红见状,接着说:“物化地的尖子班和全理的尖子班配置是一样的,你不用担心。你的地理成绩很好,相比于生物,高考赋分的优势更大。我看了你的成绩,你要是进了全理的那三十个人的班,压力可能会很大。” “当然,老师绝不是想去干涉你的选择,只是想给你提供另外一些思路。如果你在我的班,我可以多照顾你一些,老师都已经想好了,你要是选物化地,班长的位置就为你留着。” “哦,还有,关于排班,全理在二楼,我班在一楼。到了高二高三时间紧张,这也能为你剩下不少时间,你上下学的行动也会方便一些,对吧。” “赵老师,”江酌抬眸,眼里有坚定之色,他终于开口,“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决定选全理了,不会动摇。我知道以我现在的成绩进全理的火箭班压力会很大,但我不怕,我会为此付出全部努力。” 他笑了笑,“至于我的腿,虽然不那么好用,但是爬二楼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老师,您还是把班长的位置留给更适合的人吧。” 听完这席话,赵红眨了眨眼,笑容忽然变得灿烂,她欣慰地拍着江酌的肩膀,“江酌啊,老师发现......你长大了啊!行,无论什么决定,自己做的那个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老师自然是支持你的想法,不过呢,班长这个职位,我也还是会先为你留着的,期待下学期在我的班里见到你的身影,当然,更期待在全理火箭班里看到你!” 江酌回到班,不由得驻足在黑板旁的展墙前,上面贴着的是上周月考的年段排名表。 几乎可以在表头一眼找到他。 班级第三,年段十九。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目光自然向上,寻到了姜灵, 仅仅半学期不到,姜灵的成绩就以惊人的速度飞到了班级第二,年段十四。 第一还是稳如泰山的舒若楠。 在姜灵上方不远,一个三字名映入眼帘。 崔熙远。 班级第一,年段第九。 江酌的面色倏然变得凝重。 - 江酌默默无言地回到了座位,用最快地速度掏出习题开始刷。 耳边隐隐响起赵红的声音:“以你现在的成绩进全理的火箭班,压力会很大。” 江酌深吸一口气,紧握着笔,定下神在心里暗道,不就是十名的差距吗,他可以的。 从现在起,抛开所有杂念! 姜灵见他回来,忍不住撂下笔,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肘。 江酌刚做好的心理建设一下破了功,正纠结该不该用这些时间回应姜灵,没想到她下一秒就把脸凑了过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好吧,仅对她宽限三分钟。 “怎么了?” 江酌侧过身,见姜灵打着手语好奇地问他:【老师叫你出去干嘛呀?】 本来想用“没什么”搪塞过去,但望着姜灵的脸,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如实交代。 姜灵睁圆眼睛,单手扒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那你答应老师了?】 “没有,”江酌低头看了一眼她紧揪在自己袖管上的手,心中涌来一股难言的澎湃感,“我没有答应她,我还是要选全理。” 姜灵松了口气,缓缓把手收回。 见她的反应,江酌难以自抑地弯起嘴角,方才的烦闷感一扫而空,他盯着姜灵小声地问:“我选不选全理,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姜灵哽了一下,她眨着眼看江酌。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 片刻,姜灵扬起唇,笑容无比甜,趁四下无人注意到他们,她悄悄倾身上前,在他耳边腻腻地开嗓:“是。” 原以为会看到江酌羞恼回避的样子,没想到他只是红了耳根,没有任何躲闪地直视着姜灵,目光灼热,字字像在起誓:“好.....我会努力。” 姜灵怔了一下,目光变得柔软。 — 到了下课的时段,姜灵记起元若七交付给她的信,想到元若七,她的心情不由低沉下来。望向窗外,大雨瓢泼,他此刻还在路上么? 把信从书包里抽出来,她回头用手语告知江酌,自己要找人去交样东西,让他先走着,晚了的话雨恐怕会加大。 才听姜灵说起那个初中的孩子走了,江酌震惊之余,还是不放心姜灵一个人回家,见她转身要走,他情急地捉住她的腕。 “我等你。” 姜灵回眸,冲他眨了眨眼睛,用唇语说:“快回家。” -- 第90页 江酌并不是一个做决定很果断的人,但是只要他果断做下决定后,没有什么能打乱他。 选科是,姜灵也是。 江酌撑着伞在校门外等待她,放学没多久,雨势渐渐收紧,只有些毛毛细雨在半空飘着。 江酌背着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书包,上面挂着一个毛绒兔子,是姜灵的。 等到毛毛小雨都已经摸不着了时,他慢慢收了伞,仍没见姜灵的身影从校门口出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江酌的视线。 他下意识皱起眉。 不远处,崔熙远慢慢朝江酌的方向走来。 崔熙远手里抱着一件衣服,他在江酌面前站定,挑眉:“你和姜灵认识吧?” 听到姜灵的名字,江酌的眉头皱得更紧。 瞧见他的反应,崔熙远笑了笑,看来没认错人,他一把接过江酌小臂上的书包,“她的书包交给我吧,哦,对了。” 他把手里的外套交到江酌手里,“听说你们是邻居?那正好,帮她把衣服带回去吧,麻烦了你了。” 江酌抓着外套,眸光闪动,这不是前几天姜灵穿的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他咽了口唾沫,沉着声问:“姜灵呢?” 正要准备走的崔熙远折回头,“忘了说,姜灵让我跟你说,让你先回去。你先回家吧,我和她在一块儿,我会送她回去的。” 瞥见江酌把那件外套越揪越紧,崔熙远嘴角翘起,“那个外套啊......是她前天晚上和我一起在江边散步的时候给的,我穿得少,她怕我冷来着,你刚好一块儿带回去。” 前天......? 江酌喉间发涩,好像有股热气直往脑门上冲,回忆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那天姜灵回来的迟,只穿了一件单衣..... 原来她和崔熙远在一起么? “姜灵.....”江酌抿了抿干涸的唇,艰难地开口:“她说要和你.....” “是。”崔熙远答得很响亮,甚至不给他问的时间,他扫了一眼江酌的腿,这一眼的痕迹却格外重,“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需要我给你叫一辆车吗?” “不用。”江酌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轻轻地抖,他的脸沉得厉害,只低声说了一句“请你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后,转身就走。 “你别担心,她在我身边,安全着呢。” 不远处,江酌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走得更加卖力。 单薄瘦削的背影一摇一晃的愈行愈远。 “我回来了。” 姜灵坐在崔熙远的位置上,正俯身看脚腕的情况,她刚刚在走廊上走得太急,没注意地板上的积水,结果被狠狠崴了一脚。 只是一会儿,脚腕处就开始发肿,现在直接变成了一个小馒头。 撕裂般的疼痛感沿着小腿向上,姜灵眉头紧蹙,倒吸了一口气。 她闻声抬头,见崔熙远走进教室,班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他们俩人。 “别乱动,我去医务室给你拿了冰袋。” 崔熙远把她的书包放在另一张桌子上,转身蹲下查看她的伤势,瞧见她脚腕肿得老高,忍不住叹气,“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会消失,至于我刚出教室就给我行个大礼么?” 他把冰袋敷在她腕骨上,抬头轻声询问:“还疼么?” 姜灵顾不及疼痛,她盯着自己的书包,赶忙写了一句话。 ——你哪儿来我书包? “顺便去你教室帮你整理的呗。” 崔熙远弓着腰背过身,说:“上来,我先带你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 姜灵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她没理睬崔熙远的话,又写了一句。 ——你刚才去哪儿了? “你不是看到了吗,给你取冰袋,别废话了,快点上来,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崔熙远半跪着回头,见姜灵神色迟疑,他伸手拉住姜灵的两只胳膊,硬把她背了起来,没想到这一下触到了脚伤,姜灵被疼痛逼出了泪花,伏在他背上止不住地抽气。 听见背上姜灵细碎的低哼,崔熙远顺手把她的书包也拎了上,“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第47章 你用这里感受,只有痛苦么?…… 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墙上的时钟, 江酌想,她应该要回来了吧。 一鼓作气地站起身,他拎起一旁的外套,径直出了门。 从他家到她家, 只是一层楼的距离, 没有坐电梯的必要。 江酌拾级而上, 来到了六楼。 “这几天你就不要乱走动了, 上下学也别走路了,如果你家人没时间, 我也可以接你。” 听到姜灵异样的声音,江酌抬首,见到崔熙远独自站在姜灵的门前, 单手撑着门框。 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内的姜灵,只见崔熙远勾唇一笑,他抬手探进门,似乎在摸她的头,“我先回去了。” 崔熙远转身的刹那,江酌慌乱地往下走了几节台阶,隐在拐角处。 没过一会儿, 他听见姜灵合门上锁的声音。 回到家,江酌把外套扔在一旁,大字型地扑倒在床上。 脑袋深深埋进被褥里, 放学时崔熙远的每一句话开始在耳边一遍遍倒放。 田淼淼每天和姜灵讨论地五班男生, 就是崔熙远吧。 姜灵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崔熙远。 为什么呢, 是怕伤到的自尊心么? -- 第91页 他现在看见了,也知道了,承认崔熙远确实很优秀, 无论成绩还是外形。 江酌慢慢从床上翻身起来,左腿几乎不能给身体提供一点儿劲,像被人翻倒的乌龟,只能拖着沉重的腿缓缓坐起身。 小腿压在了姜灵的外套上,他轻轻抽出,整件抱在怀里。 外套上是熟悉的姜灵身上的香味,但又混杂了些陌生的气息。 江酌眸色低沉,他望向自己那条腿,又回忆起那个傍晚他把外套交给姜灵的场景,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暗喜在现在来看,就像个笑话,可怜极了。 江酌不自觉用齿尖碾着下唇,忽地抬手重击了一下自己的左腿,带有愤恨的意味。 会疼。 他不甘心地下地,紧紧咬着后槽牙,想要快步地从床的这一边走到门前。 像正常人一样,笔直的、稳健地走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江酌迈开步子,双目死死盯着三米外的卧室门。 下唇被他嗑出了一点红,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它不要乱摆动,努力地驱动着自己的小腿,像每个普通人一样自然弯曲地往前探,又自然地抻直,踏在地上。 然而,他做不到。 越是想束住身体,身体越是疯狂地摆动,左腿像根笨重的木棍,只能死命拖拽着前行。 他像个快散架的机器人,咆哮着,摇摇晃晃地向前冲。 最后重重地跌到冰冷的瓷砖地上。 “你真是个废物,连这么简单的路都走不好。” 江酌浑身泄力,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望着天花板的视野渐渐模糊,他用小臂挡住眼睛,身子像虾一样蜷起,终于,痛哭出声。 - “后天周末,同学们不要忘了上机填报选科哦!” 赵红上完课,临走前不忘再次嘱咐。 班主任的一句话让课间变得分外静谧,静谧之中似乎又潜藏着疯狂跃动的情绪,有人小声讨论了一句,轰然一下,所有人都开始兴奋地探讨起来。 仍有人伏案不语,大家都心照不宣,选科那天的到来,也就意外着高一的时光即将落幕,而他们,马上要面临进入高中的第一次分班。 中考的辉煌在高一这一学期的打磨下,有些已经渐渐力不从心,有些势头正猛,这次选科无疑是一把隐形的筛子,大家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滤出的那个。 姜灵对大家的讨论并不感兴趣,依旧写着她手里的题。引人注目的是她今天奇特的造型,一条腿长长的伸直,整只脚被固定夹板和绷带紧紧的包裹,桌旁还放了根拐杖。 她没料到那短暂又撕心裂肺地一扭竟把自己直接搞成了骨折。 笔下的题写烦了,无聊万分,她又忍不住想和江酌讲话。 因为脚骨折的缘故,今早是许安宁送她到学校的,本来是想拄着拐杖倔强去找江酌和他一起走路,没想到被许安宁真生气了,她没法只得乖乖听命。 她还没跟江酌解释呢。 姜灵搁下笔,悄悄打量江酌。 不知怎的,他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前几天斗志昂扬的精神气一下全没了,又变得蔫了吧唧的。 姜灵想碰碰他,没想到他好像身上也长了双眼睛,提前预测到了她的举动,默默地把胳膊撤开,让她刚探上前的手指扑了个空。 她有些委屈,江酌一个上午都没和她说过话,她脚扭折了也没有见他注意到自己。 姜灵伏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转眼放学,许安宁和姜灵说好了这段时间由她接送她上下学,在这方面姜灵是拗不过她的,只能答应。她看了眼身边的江酌,仍在低头做题,似乎一点准备走的意思都没有。 姜灵拽了拽他的衣角,放声:“江酌!” 音量不低,江酌终于把笔放下回头看她。 【今天我妈妈来接我,我们一起回去吧。】 江酌把她拽着的衣摆抽回,淡淡答:“我有脚,自己可以走回去。” 这和有没有脚有什么关系吗? 觉得他在无端曲解自己的话,姜灵的小性子也上来了,她索性趴在桌子上,刷刷刷写了一行字,把纸条丢到他面前。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江酌扫了一眼,无动于衷地继续做题。 姜灵也不服输,说赖着就赖着。 窗外的天渐渐沉下,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一瞬间她和江酌好像又回到了开学不久的那段时光。 她也是这么耍赖地留在江酌身边,同样受了伤。 那会儿,她对他说,以后有她在,他就不会再一个人走,一个人回家了。 她确实做到了。 不久后,他们就要上高二了,再之后就是高三、高考。 姜灵眨了眨眼睛,她和江酌,会一直这样无时无刻地在一起吧。 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呢? 她熬了那么多年,从苦难的日子里出了头,费劲心力跨过万水千山重新来到他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她了。 “行了,” 江酌终于盖上书本,抬眼望她,眼里净是无奈,“回家了。” 姜灵望着他,莞尔。 在感情方面,她不是江酌那般迟钝,但也绝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肝脑涂地甘愿奉献一切的人。 她能感受到那封闭外壳下的柔软。 -- 第92页 纵使他什么也不说,她也明白。 这是值得的。 许安宁的车在校门外停了好一会儿,这才见到那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出来,她赶紧下车,江酌正搀着姜灵的一只胳膊,明明自己都走得够呛呢,许安宁看在眼里,心疼地上前,“小江你先上车,我来扶。” 俩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坐进了车的后座上。 小车启动。 姜灵望向车窗外,外边是一片明媚的艳阳天,那几场雨后,气温在不知不觉爬高,正午时分穿着两件都会感到稍许闷热。 夏天似乎真的在悄悄逼近。 她回头,一旁的江酌坐在靠窗的另一边,和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也在默默看着窗外。 他在想什么呢。 “姜灵,”他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姜灵应声抬头,见他认真地望着自己,“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赵老师的话。” 他把目光落回了自己的膝上,声音小得需要姜灵再靠近一点才能听见。 “我觉得,物化地也挺好的。” 姜灵不敢确定自己所听到的,艰难地凑上前,【你说什么?】 “你别激动,”江酌见她腿脚不便,出声安抚,“我说,我认真思考过了,选地理或许更适合我,从各种角度来说,都适合。” 他抬眸,身上没有了上午的萎靡感,眸色变得泰然顺和,“这是我认真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 姜灵梗着一口气在胸间,上不来下不去,直把眼圈憋得泛起红。 “姜灵,后天你来我家,拿一下你的外套吧。” 见她的眼神转变为不解,江酌淡淡道:“崔熙远给我的。” - 回到家,姜灵向着崔熙远进行了一通短信轰炸。 她气得没法冷静思考。 崔熙远居然骗了她,她早该想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班上的座位是哪儿,怎么可能帮她把书包收拾好。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遇上江酌了。 姜灵不知道崔熙远对江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地向他发送消息,迫切得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终于,崔熙远回复了。 崔熙远:想我了? 姜灵:你那天是不是见到了江酌?你跟他瞎说了什么? 崔熙远:是见到他了,不过是让他帮你把外套送回去,怎么了? 她早就把外套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用再多问,崔熙远必然是借着那件衣服添油加醋了。 姜灵放下手机,懊恼地捶了一下额头。 屏幕再次亮起。 崔熙远:他对你很重要吗,这么着急。 姜灵冷着眸回复。 ——是。 - 江酌在沙发上坐着,只感到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颤抖,都在发胀发疼。 江寓林见儿子呆坐着有好一会儿,忍不住到他身旁坐下。 他无言地揉了揉江酌的肩头。 自从丽芳死后,他每次有不开心的事都会这么默不吭声地坐着。 回头仔细打量,他的儿子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大小伙了,江寓林来不及欣慰,心中自责与心酸就已抢先一步。 他没法给江酌一个完整的家庭,丽芳死后,他囿于锥心刺骨的悲伤之中,甚至没法正常工作。直到渐渐意识到丽芳的死是事实后,他才慢慢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丽芳和江酌的伤一直是横在他们父子俩心间的一枚刺。 江寓林无法彻底走出这场痛苦,与别人组建家庭。 工作压力下,很多事他都力不从心。 他只能尽力顾及到江酌的日常生活起居,但这些,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做到,甚至一点都不需要他的帮忙。 除此之外,他没能帮得上儿子一分一毫。 心理上的创不是时间能治愈的,他知道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儿子内心深处的东西。 “最近怎么都不见姜灵那个小姑娘来了?” 江酌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后又缓缓低沉下去。 作为父亲,他自然能快速捕捉到儿子不同寻常的细微反应,“怎么,你们闹别扭了?” “是我的错。” 江酌开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青春期的小孩心思多敏感江寓林或许不懂,但青春期会烦恼的那些事他都不陌生,江寓林微微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我......”对方是江寓林,心底的安全感多了一些,江酌抬起头,嚅动着唇说:“我是不是很差?” 大约知道他正在经历哪个阶段了,江寓林松了口气。 “你当然不是最好的,但在爱你的人眼中,你无限趋于完美,在爸爸心里是这样的,在她心里,肯定也是这样的。” 江寓林揉揉他的发,继续说:“不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退。” “不是胡思乱想,”江酌沉默片刻,缓缓说:“我什么都比不上别人,再继续下去只会痛苦,我会变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又变低,“我会变得离不开她......” “江酌,”江寓林拉住他的手,努力对上他的眼,“既然人家都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到你身边了,何必再说这种话?要么当初就不要开城门,既然选择让别人进来了,就得承担与之相关的所有后果。” -- 第93页 “你用这里感受一下,只有痛苦么?” 江寓林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笑而不语。 见江酌不再说话,江寓林揽住他的肩,低语:“姜灵是个好孩子,不要惹人家伤心,如果已经做下决定,就勇敢地去贯彻到底,我相信,你不会不了解她的想法。” 江酌慢慢抬眸,江寓林肯定地对他点点头。 第48章 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末。 姜灵端坐在电脑前, 屏幕显示的是选科的页面,鼠标轻滑,物理、化学、生物被她依次点选好,要提交的那刻,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 许安宁坐在她的床上, 俨然一副禁卫军的模样。 她无视姜灵哀求的眼神, “好好填,脚都受伤了就别想着到处乱跑了。” 不知道江酌的选科情况, 姜灵根本没办法静下心,光标焦虑地在屏幕上乱窜,就是迟迟不敢滞留在提交的选项上。 她现在只想立刻飞奔下楼, 向江酌把一切解释清楚。 身后的许安宁明显洞察到她的想法,从姜灵打开电脑开始就在她房间里,一刻也没出去过。 她自然是不知道姜灵出去要做什么,只是处于对她安全的考虑,在这儿守着她。 许久,许安宁叹了口气,她起身来到姜灵身后, 自然地拂着她长发,“你先填完,再出去。” 心一横选了提交, 姜灵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不知道江酌选了什么, 实在让她难安。 想起那天车上他的那番话,那副神情,姜灵的焦虑感又加深。 选科结束, 她立刻放下鼠标,拄起一旁的拐杖往门外走。 “这丫头.....”许安宁捂额,又不放心地忙叮嘱,“小心着点儿走路,什么事早点解决完回家!” 早上她就用皮卡丘给江酌发过短信,洋洋洒洒打了一堆字解释,可愣是没收到他的一条回复。 电梯太慢了,姜灵等不住,撑着拐杖果断转身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江酌替江寓林跑腿去了趟菜市场,回来手里拎着大袋小袋,独自乘着电梯到了自家楼层。 从电梯出来,他自然地走到家门口,刚要抬手敲门,忽然被一声怪异又熟悉的叫唤打断。 “江酌!” 他家紧挨着楼道,江酌沿声望去,见姜灵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撑着楼梯扶手,艰难又焦急地一步步往下赶。 还没等他开口,姜灵强忍着脚腕处的疼痛从楼道上走下来,她把拐杖一扔,三两步走到江酌跟前,许是太激动又扯到脚伤,她还没站稳就栽到江酌身上。 江酌正要伸手扶,没想到她整个扑过来,一时间没稳住,俩人一起倒在地上。 姜灵从他怀里起来,跪坐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地凑到江酌脸前,手语打得急促。 【选科,你填了吗?】 俩人都没从地上起来,江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他点了点头。 姜灵慌了神色,她急忙问:【你填了什么?全理吗?】 提起这个,江酌把眸子垂了下去,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 姜灵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料到他选了什么,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她气恼地往江酌胸前捶了一拳。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短信,你为什么不回我?】 【我明明都在短信里解释了,你干嘛不看?】 【你明明答应我要选全理的,你骗我!】 姜灵手语打着打着没了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红着眼看着他,泪水不断滑落。 江酌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终于,他开口了。 “很疼么。” 他低头看着姜灵缠满绷带的脚,语气轻轻的。 姜灵不想理会他,咬着红唇一声不吭。 江酌叹了口气,他把目光重新移到姜灵脸上,抬手小心翼翼地抹去她腮边的泪珠,动作轻柔,“可是姜灵,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姜灵含着泪抬眸看他。 他的眼里有笑意,又露出那两个小小的梨涡,“我选的是全理。” 姜灵睁大双目,蓄在眼眶里的泪又落了下来。 江酌缓缓伸手,指尖在触及她脸颊前滞了几秒,最后没有犹豫地抚了上去。他认真地帮姜灵把唇边的碎发撩到一旁,温柔地抹去她的泪,凝视着她,好像在凝望着什么珍宝。 “你发的短信我都看到了,没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对不起。” 江酌的掌心很温暖,抚过她的脸庞带给她一种无名的安全感。 姜灵重重地松了口气,一下又没了气力,她埋进江酌的怀里,手穿过他的两臂环住他的腰,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他忽然加快节奏的心跳声,忐忑终于消失,她再次安下心地舒了口气。 怀里是柔软的姜灵,江酌眨眨眼,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 电梯打开,见俩人抱着坐在地上,一些住户一脸震惊地路过。 江酌的脸红成了柿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这个姿态着实不雅。 他轻轻地拍了拍姜灵的后背,小声提议:“我们还是赶紧起来吧。” 姜灵躲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刚刚不知道是谁摸她脸呢,这会儿又会害羞了,还作弄她害她哭了一场,现在又想让她起来,她才不干呢。 嘎噔一声,江酌家的大门应声而开,江寓林拎着垃圾袋站在门口,呆滞地看着门外的二人。 -- 第94页 他们迅速分开,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江酌替姜灵把地上拐杖捡起,姜灵帮他把地上的菜拾起,互相递交完,装作无事发生地看着江寓林。 “爸,菜......菜买回来了。” 江酌把菜递上前,不敢抬头看他。 江寓林接过袋子,看向姜灵,瞬间换上笑颜:”这不是小姜吗,进来坐!” 姜灵用手指卷了卷腮边的发,腼腆地点点头。 “小姜,叔叔平常布置给你的口语训练作业都有按时完成吧?” 江寓林拎着菜到了厨房,客厅里的姜灵大声地回了声“有”。他笑得合不拢嘴,一边洗青菜一边说:“现在发音越来越标准了啊。” 还在刚才的尴尬羞耻中没缓过神,江酌的心扑通乱跳跟着钻进厨房,“我来帮你。” “要你帮什么呀?”江寓林抬起下巴赶他,“去去去,去外边儿陪小姜。” 一边把他往外推,江寓林一边冲他挤挤眼睛,他压着声音笑,“加油加油。” “爸!”江酌瞬间涨红了脸,又急又气地瞪他。 “小姜,要不今天就在叔叔这儿吃午饭吧。” 姜灵撑着拐杖慢走厨房旁边,探出半颗脑袋,江酌刚好出来,俩人不由得对视上,最后江酌落败,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姜灵笑了笑,用手语回复江寓林。 【不了,等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江寓林边拨菜边抬头,“呀,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扭伤了。】 “平常走路要小心点儿,多留意脚下。在学校有什么事儿可以让江酌帮忙,他可愿意了。” “爸——” 客厅里传来江酌急切又哀怨的声音。 江寓林拨菜的手停了,他耸着肩笑:“这小子耳朵还挺灵呢。” 姜灵抿唇跟着笑。 “小姜,最近怎么不见你来?” 江寓林清了清菜板,“你不来有些人可伤心喽。” 江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客厅又走了回来,他接过姜灵的拐杖,牵着她的胳膊说:“别在这儿了,我们进屋。” 姜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硬拉着往房间走。 江寓林把袋子里的鱼放在案板上,笑着叹气:“现在的小孩啊......” 带着姜灵回了屋,江酌忙把门关上,这下总算听不见江寓林的声音了。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江酌叹了口气转身,发现姜灵站在他的电脑桌前,她歪了歪脑袋,好奇地开口:“这个【麻雀】是谁......” 话音还没落,他急忙上前,没想到姜灵挡在他面前,她使坏地左右拦着他,就是不让他拿到鼠标。 忘了把聊天页面给退了,上面都是一些年幼无知的羞耻的聊天记录,要是让姜灵看到,他恐怕要当场咬舌自尽。 心一横,江酌不管姜灵挡在电脑前,用力倾身上前去夺鼠标。 正巧姜灵凑到他眼前,蛮力使得她被迫往后仰,俩人的鼻尖不偏不倚地一碰。 咫尺距离,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眼镜下,江酌睫毛颤得厉害,他屏住呼吸,不敢直视姜灵的双眼。 着急地垂眸,目光又落到她鲜润的唇上。 他快要死了。 姜灵冲他脸上轻吹了口气,面上的酥痒成功把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她大而润的小鹿眼望着他,用唇语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酌赶紧往后退,惊慌地解释:“不......我我.....” 姜灵忍俊不禁,她直起身子,继续她刚才的疑问。 【那个“麻雀”是谁啊,你怎么还给她置顶了?】 江酌平复了一下呼吸,坐到床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是我很早以前认识的一个网友,比我大一些。” 姜灵了然地点点头,她拄着拐杖漫无目的地在他屋里闲走,突然的安静让江酌有些不习惯,他慢慢抬起头,小声解释:“我只把她当姐姐看,我们没有什么.....” 姜灵扬起唇,她什么时候问这个了? 她慢慢走到将江酌跟前,忽然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使劲蹂-躏他的巴掌肉。江酌不习惯被人这样拿捏,羞愤地瞪她,姜灵觉得他现在像愤怒的小鸟,可爱极了。 姜灵怕他真生气了,玩了一会儿就撒手。 “我没有骗你,”被她揉-搓完,江酌的脸颊红红的,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妈去世,我的腿受伤以后,我没有人可以倾诉这些,初中我几乎没有朋友,如果没有麻雀,我可能会死.....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很幼稚。” 姜灵凝望着他低垂的脑袋,她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我上次来你家看到了好多明信片,我可以看看吗?】 “你要看吗?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江酌见她点头,起身到书桌前,拉开右侧的第二个抽屉,拿出厚厚一叠递给她。 姜灵接过,一张张翻看,她笑了笑:【你以前是班长呢。】 “嗯,小学六年我都是班长,”江酌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骄傲,苦笑了一下,摸摸后脑勺又补了一句,“不过都是小学的事了。” 姜灵抽出那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 【这张只写了一句话,还没有名字,是谁送给你的?】 江酌摇摇头,“这些是我小学六年收到的所有明信片,还有一叠在我另一个抽屉里,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记得这张是谁送的了。” -- 第95页 姜灵笑了笑,她凝视着这张明信片,指腹轻轻扫过上面的那行字,江酌见了,忍不住自嘲:“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幸好已经分开了,估计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后悔当初写下这么一句话给我。” 姜灵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那个人肯定不会后悔。】 第49章 难道你会对我做坏事吗?…… 高一的最后的一个月, 窗外蝉鸣唧唧。 在校园内放眼望去,学生们早已穿上了夏季校服,一些女生的刘海被汗打湿,挽着自己的好姐妹飞快地奔回教学楼。 烈日当头, 地面上涌动着一层热流, 篮球场还有人在活动, 远远能听见篮球砸地的砰砰砰声。 二班的教室里, 四周的窗户紧闭,帘子严严实实的拉着, 生怕一不小心留了缝隙让阳光跑进来。黑板旁的柜式空调在卖力地工作。 夏天,是最容易犯困的季节,恰巧又偏偏临近期末。 尤其面对如此繁多沉重的课业, 要想不打盹还真是有点难。一些人靠着咖啡风油精清凉油这些老方法驱赶困意,还有个别自觉拿着书站起来,顽强地与瞌睡虫对抗。 “靠。” 桌上的便携式小风扇突然停工,蓝山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皱着眉嘀嘀咕咕地研究起来,他坐在在最后一排,冷气飘到他那儿也已经变成暖气了。 姜灵放下笔把脸贴在书本上, 神色恹恹。 奶白色的皮肤下,耳根红得实在惹眼。 刚刚上完体育课,好像那股子余热还在身体里没有散, 憋闷得要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像条搁浅的鱼, 马上就要因为过度曝晒而亡。 江酌从饮水机那边回来,手里拿着两个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姜灵水杯捎走的, 他把姜灵的杯子重新放在她桌前,默默回到座位。 完全不用上体育课的江酌自然是无法切身体会到外边的炎热,见姜灵这副无精打采地模样,他有些担忧地开口:“你是不是中暑了?” 姜灵缓慢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模样显得十分乖巧恬静,她几乎没有过中暑的体验,想了想,或许是真的中暑了。 又闷又想吐,夏天真难熬。 姜灵放弃思考,有些难受地合上眼。 江酌拉了拉旁边的窗帘,确认光没有泄进来,挨着朝阳的窗户坐总归是比较热的。回头看姜灵趴在桌上小憩,他不再开口说话,默默地拿出题目做。 半梦半醒间,姜灵感到有凉风掠过面颊,迷迷糊糊地打开眼,一本薄薄的册子在她脑袋上空一来一去地晃动。 姜灵慢慢勾起唇角,安心地进入睡眠。 高一渐渐进入尾声,她和江酌的关系似乎也进入到了一个很是微妙的阶段。 彼此都不说,彼此又都懂。 谁也没对谁说过那四个字,但双方似乎又在十分默契地践行那四个字。 好像只剩下了那层窗户纸,只差一人打破。 姜灵自然是希望这层窗户纸由江酌来戳破。 虽然平时她各种主动,各种出击,但到底还是女孩子,真要到了这么一个特殊的节点,她还是悄悄地希望先站出来挑破他们关系的那个人,是江酌。 可江酌好死不死的又真是个闷葫芦,她有的时候还真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一边疯狂对她好,一边又什么都不说。 这是什么意思嘛。 姜灵有点小郁闷。 回到家,她登上了自己许久未登q-q号。 还是那个粉色兔头的头像,还是【麻雀】这个昵称。 她本人开口去问肯定是不行的,基本的矜持和最基本的流程姜灵还是知道的,没有什么比旁敲侧击更好的办法了。 见江酌在线,她噼里啪啦地打着键盘。 【麻雀】:怎么这么多天不来找我? 片刻。 【豹】:抱歉,在准备期末考。 姜灵咬咬指甲,思索一番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麻雀】: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吧。 【豹】:嗯,怎么了? 【麻雀】:我觉得他好像也喜欢我! 【豹】:那不是挺好的吗。 【麻雀】:好什么好,才不好呢。你说,他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们男的都喜欢玩这套吗[愤怒] ..... 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江酌那边终于回复了。 【豹】:我想问一下.... 【豹】:要说出来比较好吗。 【麻雀】:当然啦,不说出来谁知道你的心意啊。 【豹】:..... 【豹】:那如果不说呢..... 【麻雀】:就会讨厌你。 这么一回,江酌那边儿彻底没声了。 姜灵惊慌失措地捂住嘴,是不是她说得太重了啊。 一分钟后,江酌的头像变灰。 晚饭时间,许安宁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下筷子说:“灵灵,你们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对吧?” 姜灵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下。 【下周考。】 “妈之前不是跟你说暑假要带你去迪士尼玩嘛,”许安宁有些伤脑筋,“但工作有变动,过段时间我要出差,大概要两个月左右。” 明白许安宁的意思,姜灵觉得没有什么,迪士尼又不是一辈子只能去一次。 -- 第96页 【没事,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 “嗯.....但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好不容易放暑假了,我觉得可以适当放松一下,”许安宁想了想,继续道:“其实是你小姨让我叫你暑假去她那儿玩,你舅你姨都定居在上海,刚好也有地方落脚,玩个一两天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你的想法。” 舅舅和小姨..... 无比普通的称呼在姜灵听起来却那么的陌生,脑内搜索一番,关于他们,只能找出一些早期的零碎记忆。 姜灵茫然地眨眨眼,许安宁和姜德康离婚后,就再也没人来看过她们,她以为许安宁早已和家里断离了关系,“小姨”怎么会突然邀请她暑假去玩呢。 许安宁把菜夹到她碗里,“你小姨说,你可以带上你的小姐妹一起来她那儿。不过呢,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和我说,妈妈帮你回绝,毕竟就算你带了你的朋友,也只是俩个小女孩,俩个小姑娘去上海,我实在是不放心。” 姜灵咬着筷子,眼睛忽然慢慢变亮。 她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打手语。 【其实,我还挺想去上海迪士尼玩的。】 【也挺想去见见小姨的。】 见她这么说,许安宁露出一抹笑。 姜灵飞快地眨眨眼。 【不过,可能没有小姐妹,小兄弟成吗?】 — 周五,姜灵照例来到江酌家,一进门她便甜甜地喊了句:“江叔叔好!” 笑容比花还灿烂,江寓林乐不可支,赶忙邀请她进屋。 坐在客厅里的江酌瞥见她,不知怎么的红了脸,赶紧埋下头继续削着手里的苹果。 日常的口语训练结束,江寓林让她留下来再玩一会儿,姜灵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而江寓林则乐呵呵地站起来去准备晚餐。 姜灵还没从位置上起身,就见江酌先一步来到了自己跟前,他把手里削好皮的苹果递上前,“吃么?” 她自然是笑着接过,抬头用大眼睛望着江酌。 【是特地给我削的吗?】 江酌对上她的眼,轻轻点了点头,“嗯。” 姜灵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冲他眨眨眼,用唇语说:“去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被她牵着,江酌只感到耳根一阵阵在发烫,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有些慌乱又有些期待,任由姜灵拽着带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门,看得出姜灵很兴奋,但他却很紧张。 算了,就豁出去一次,大不了就是被拒绝。 这么想着,江酌忽然郑重地开口:“姜......” 姜灵一下靠近他,后面的话全部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心脏又开始狂跳。 【江酌,你暑假和我一起去上海玩吧。】 “什......什么?”江酌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开局,刚才的激情悸动一下全没了,脑袋一时没能跟上姜灵的话,他一脸懵地看着姜灵。 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姜灵笑眯眯地解释:【我小姨暑假要我去她那儿玩,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玩。】 信息量有点大,江酌往后坐了坐,拉开与她的距离,这才能正常思考。 “等一下,姜灵,你小姨让你去玩,我怎么能跟去呢?” 【怎么不能?】 姜灵一脸认真地打手语:【我小姨说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去,你去有什么不能的?】 江酌抓抓头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问过你妈妈了吗,征求过她的意见了吗?” 姜灵坦率地点点头。 许安宁的反应和江酌也差不多。 当她看到姜灵说要和江酌一起去时,那一刻表情瞬息万变,许安宁不可置信地开口:“姜灵,你是认真的吗?” 得到她肯定地回答后,许安宁一口否决:“不行。” 她皱起眉,“虽然我知道江酌是好孩子,但是.....但是你们都这么大了,他是男生,你是女生,让你们单独去上海?这肯定不行,我不同意。” 姜灵立马变成苦瓜脸,拽着许安宁的胳膊撒娇。 【为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他是好孩子了吗,他确实是好孩子,我和他去没问题的。】 许安宁叹了口气,认真地和她说:“不是妈妈对江酌有意见,你但凡叫个女孩子和你一起去,妈妈或许都会同意,但是,江酌他是男生啊,他既不是你的哥哥弟弟,也不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妈妈怎么可能会放心呢?姜灵啊,你这个年龄理应有性别意识了,这种事敏感一点留个心眼是不会错的。” 为此姜灵磨了许安宁磨了整整三天。 许安宁无可奈何地看着一脸执拗的女儿,忽然问:“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江酌陪你一起去呢?” 姜灵当然知道自己不能答某些东西,要是被许安宁知道了,更不可能让她和江酌一起去上海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 姜灵缓缓打手语。 我想带江酌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总是一个人呆在他小小的房间里,因为腿脚不便,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他总是独守在那块方寸之地上。 我想成为江酌最好的朋友,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除了爸爸,全世界那么多人,他却没能有一个朋友。 我想让江酌开心点儿,他总是耷拉着嘴角,做什么都是不开心的模样,妈妈,一个人的生活不应该总是阴天。 -- 第97页 他是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朋友,我很喜欢他,我想帮帮他。 「就像他当初帮我那样」 最后一句并未打出,姜灵缓缓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脸庞。 许安宁轻轻抬手帮她抹去泪水,眼神柔软下来。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定时拍视频向我保平安,到了小姨家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姜灵用力点点头。 - “姜灵,”江酌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他叹气,“这样不好,我没有理由去打扰你的亲戚,况且,我暑假也要补习,抽不出时间。” 江酌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小姨几面,却要带上一个人在她家里住,怎么想都不合适。 【那,那我们也可以不住在她那儿。】 江酌没想到姜灵还有那么小孩心性的一面,他哭笑不得地说:“那我们住哪儿?总不能睡桥洞吧。” 【我们可以住酒店啊。】 “姜灵,我们还没成年呢,哪个酒店敢让我们住?” 莫卿卿,对了,还有莫卿卿呢。 姜灵一扫刚才的落寞,露出笑容。 【我在上海有个朋友,我们可以住她那儿。】 莫卿卿是姜灵初中三年的同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原本俩人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虽然是同桌,身份和交际圈却截然不同。 莫卿卿老爸是国内名声响亮的王牌律师,妈妈在外||||交||||部翻译|||司工作,背景硬得不能再硬,奈何这样的高知家庭教出的女儿却任性不已,俩人常常奔波各地,没有多余的心力照看孩子,莫卿卿又不服于管教,无奈之下,俩夫妻只能把女儿送到住在小城里的外婆来带,正好借此磨磨她的性子。 莫卿卿一来学校就自带女王光环,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聋子坐在一起。 俩人属于不打不相识。 初中那会儿日子变好,姜灵有了足够的底气,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无缘无故地指使她,贬低她,就这样,俩人同桌第一个星期就干了一架。 学校生活最常见的不外乎抱团排挤人,第二个星期莫卿卿就被排挤了。 虽然她总是吹自己家多厉害,身上穿得也都是名牌,但是,每天都是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婆婆接她,也没见什么豪车,谁信呐。 加之莫卿卿身上那瞧不起人的嚣张气焰,很快她就被人孤立了。 姜灵清高,又是个聋子,也没人愿意和她玩。俩人冤家坐在一起,这下莫名有了患难友人的情谊。后来姜灵替她帮一个欺负她的小男生揍了一顿,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莫卿卿放下豪言,姜灵这个人够义气,性子也辣,经此几架,她们就是朋友了,以后姜灵的事就是她的事,谁欺负姜灵就是欺负她。 她们就这样相处了三年,这三年里,姜灵把心里的小秘密告诉了莫卿卿,莫卿卿也为了她学了手语。 临近中考,莫卿卿爸妈见她“改造”的不错,手一挥又把她重新带回了上海读书。 莫卿卿的爸妈每天都很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回家。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住,莫卿卿每天过着富婆的独居生活,无事拍拍vlog,清闲得很。 他们完全可以去莫卿卿那儿住啊。 江酌赶紧打住她的幻想,“你这样,你小姨那儿你该怎么解释,还有你妈妈,这事儿你没跟你妈说吧,我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去你朋友那儿住呢?” 【她不会介意的,你不用担心。】 【我会去我小姨家打招呼的,我妈那边,我会处理的。】 姜灵点点头,觉得万事俱备,只差江酌了。 江酌还是摇摇头,他小声说:“这不是他们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是.....是.....” 姜灵不满地努努嘴,难道江酌也要说什么性别意识吗? 还真猜对了。 江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别扭地说:“姜灵,你是女生,你这样跟我单独出去,不好.....” 【为什么?难道你会对我做坏事吗?】 江酌脸都急红了,“当然不会!” 姜灵笑了笑。 【你不陪我去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去。】 “不能一个人去,”江酌皱眉,“你一个人,不安全。” 姜灵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你陪我去不就得了。】 江酌:“......”说了又仿佛没说。 晚上,江酌踌躇地来到江寓林房门前,犹豫片刻,敲了敲门,“爸。” “进来吧。” 江寓林已经换上了睡衣,他坐在床边正准备钻被窝,见儿子进来,又坐回了床沿。 “爸,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江酌一脸难言之色地坐到他身边,江寓林拿起床头柜的水杯,“说吧,怎么了?” “我.....我暑假想和姜灵一起去上海迪士尼......” 江寓林刚喝进去的水全都喷了出来,江酌赶紧把旁边的抽纸拿来,“可......可以吗?“ “不是.....”江寓林糊涂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江酌不敢抬头,低着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江寓林恍然地点点头,“姜灵妈妈那边同意了,我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这应该问你自己啊,你想和姜灵去吗?” 江酌垂着眸半天没动静,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 -- 第98页 江寓林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个性,他笑着说:“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跑来跟我先斩后奏?” 被戳穿,江酌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寓林,“爸.....你同意了?” “只不过要出省,还是要去上海,就你们俩小孩,还有你们的特殊情况,我也有点不放心。”江寓林思索片刻出声。 “我会照顾好自己,”江酌着急地开口,“也会照顾好姜灵的。” 江寓林盯着自己的儿子,无奈地笑了,他用力地揉了揉江酌的脑袋,“长大了啊长大了,行吧,暑假你们就去痛痛快快地玩吧。” 第50章 我们坐的....好像是路虎…… 七月, 火伞高张。 结束完期末考的一周后,许安宁和江寓林就俩个小孩去上海这件事通了气,毕竟没亲没故,双方多少还是带点不好意思, 一个劲地在极力争这次行程的费用。许安宁磨不下去了, 主动把两个孩子去迪士尼的门票在网上提前订好, 没想到江寓林那边也已经早早地把俩人来回的高铁票给报销了。 姜灵在正式放暑假的当天就和在上海的莫卿卿打了招呼。 得知情况莫卿卿脸上写满了“我靠”二字。 两人开着视频, 她在视频那边失态地惊叫起来,张牙舞爪地表示一定要看看让姜灵如此魂牵梦绕的那个男生究竟是何许人也。 预期是提前一天坐高铁到上海, 临行前一晚,许安宁来到姜灵的屋里,把安全问题再三强调了一遍,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小江腿脚不好,路上多照顾点他,平白无故叫人家去,怪不好意思的,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种事不用她吩咐姜灵也会记在心里, 早就潜移默化成了肌肉记忆。她飞快地点点头,许安宁的眉头舒开,柔声:“既然去了上海, 就好好玩几天, 顺便跟你小姨多熟悉熟悉, 她对你是好的。” 姜灵一把抱住她,轻轻在她怀里蹭了蹭。 许安宁抚着她的后脑勺,笑, “唷,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 另一边,江酌家。 江酌在认真地整理背包,拾掇到了一半,他忽然停下,难以想象,他居然要和姜灵一起去上海玩,只有他们两个。 这一切都来得太不真实了,像梦一样。 房间门被敲响,是江寓林的声音:“在整理东西吗?” 得到江酌的许可,江寓林走进房,果真见到儿子在收拾东西,他笑眯眯地上前,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大大敞开的书包,瞬间皱起了眉。 他伸手把里面一本厚厚的题库拿出,“就去玩那么一两天,让自己放松一下又不是什么坏事,还带这个干嘛。” 江酌摸摸后颈,有些不好意思。 江寓林把那本题库搁在桌面上,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头,“去上海这几天,多照顾一下姜灵,平常交流什么的,你多帮着她点,不要被别人欺负了,遇到麻烦事就去找警察,千万要记得安全,玩尽兴点再回来,不过也别给人家亲戚添麻烦,能自己做的都尽量自己做,好吗。” 江酌用力地点点头,“我会的。” “行,那你早点睡。” 江寓林离开了房间,江寓林没有再把那本题库再装进背包,他俯身把书桌最下面的那层抽屉拉开,从里面抓了一把陈皮糖塞进书包。 第二天,许安宁开车载着他们到了高铁站,她靠边停了车,“需要我陪你们进站吗?” “不用了阿姨,”后座的江酌开口,“我们自己去就可以,您先去忙吧。” 许安宁透过后视镜看到江酌坚定的脸庞,她扶着方向盘笑了笑,“行,那你们自己注意着点儿时间,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有什么事情手机联系。” 俩人下了车,目送着许安宁的车子远去。 许安宁走了,偌大的高铁站旁立着两个小小的他们。 一下子变为两个人,江酌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莫名变得重了起来,他不觉地把背挺得更直了些,一旁的姜灵侧起脑袋惊异地看着他。 【看不出你那么着急。】 江酌被她直盯得有些发臊,忙着说:“你妈妈不是还有工作忙么,没必要浪费时间陪我们进去。” 这么悄悄一瞥,才发现姜灵今天有些不同。 她本来就白,夏天这个季节像是专门为她定制的。平常总是习惯她扎各种发型,今天她却只是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露出雪白的天鹅颈,身上穿了一件带着点儿泡泡袖款式的雾霾蓝连身裙。 两条白而无暇的腿,踏着一双小皮鞋。 外面烈阳似火,她的腮和唇不知道是不是这炎热的环境下所致,变得格外的红润。 江酌悄悄地想,她比迪士尼里的公主还要更像公主。 俩人一同用身份证打卡进了站,过安检,坐着电梯到了第二层的候车厅。 找到空位后坐下,姜灵全程始终紧紧跟着他,就算坐到了位置上,也忍不住往他的方向靠去,她探着脑袋打量着候车厅里来来往往的乘客,竟意外地见到了许多在等车的外国人。 江酌看她一脸新奇又紧张地顾盼,忍不住笑了笑,问:“你第一次一个人坐高铁吗?” 姜灵诚实地点点头。 坐高铁这件事得追溯到姜灵亲生妈妈还在她身边那会儿,不过都太久远了,她已经不大记得那是什么样的体验了。自从和许安宁住一起后,她大多时间都是坐许安宁的车,倒是有坐过飞机的经历,但确实没有独身一人坐过高铁,更没有一个人出过省。 -- 第99页 江酌就不同了,在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之前,他家是十分幸福而和睦的,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几乎都被他坐了个遍,偶尔也会和他的远房表哥一起坐高铁或者飞机去香港、深圳那边玩,他还是十分有经验且独立的。 姜灵又想了想,改口。 【也不是一个人坐高铁,不是还有你吗?】 江酌愣了愣,没有说话。感受到自己在被身边这个女孩依赖和需要着,心里莫名有种酣畅的感觉,江酌没发现自己嘴角带着笑意,眉梢又愉快地往上翘了翘。 俩人顺利地坐进高铁,姜灵靠着窗,江酌则是挨着她坐在一边。 从h市到上海,三个小时不到的车程。 江酌靠在背椅上,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他们去研学的那一天。 他从回忆中抽身,低头把背包里的陈皮糖拿出来,他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姜灵的胳膊,她回头,见江酌的掌心放着一枚陈皮糖。 那次是因为路太陡所以她才犯恶心,高铁这么稳,其实不会有多大感觉。姜灵迟钝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糖,她有点好奇江酌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都装了什么,忍不住凑过去。 江酌见她靠过来,看她的眼神就已经能明白她的意图,他把包包拉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口给姜灵看,里面装满了零食。 高铁上的东西很贵,迪士尼里的东西就更贵,他特地提前一天去超市买了一堆零食。 在走之前,江寓林给他塞了一笔钱,让他尽兴去玩,和姜灵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知道花钱的大头还是在迪士尼,不放心地又带上了自己的小金库,所谓小金库就是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奖学金和江寓林给他的零花钱。 “你要是饿了,就叫我一声。”江酌小声地说。 姜灵会心笑了,点点头。 - 到上海站的时候,已经逼近中午。 俩人从车上下来,走出车站,顿时被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连绵不断的车流给震惊住了,只有十六七岁的他们,平常的日子里见的最多还是课本,真切地站在上海这片土地上,都不约而同地怔在原地。到底还是大都市,和他们的h市简直不能比较。 在震撼中还没抽回神,姜灵看见不远处有辆车停下,从里面下来一个女人,正冲着自己招招手,身旁的江酌似乎也注意到了,“那是你小姨吗?” 姜灵不确定,她早就对小姨舅舅们没有印象了。 她的计划是先去莫卿卿家,然后下午再到小姨家打招呼,再用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住在那儿,但现在看来,好像计划有变。 那个一头黑色直发的女人笑着径直朝他们走来,快到跟前了,姜灵第一次听清她的声音。 “是姜灵吗?我没认错吧!” 她脸上只画了个淡妆,看上去很文气,头发黑又直,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 姜灵点点头,也有些被猝不及防到,但还是礼貌地露了个微笑。 “啊唷,都长这么大了!快给小姨瞧瞧。” 她拉着姜灵转了一圈,“越大越标志了,你妈妈把照片发给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嘞。” 她头一偏,注意到一旁的小男生,也是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看样子俩人是一起的,她双眸一亮,“灵灵,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江酌急忙解释:“阿姨,我们是同学,朋友。” 她这才大悟似的点点头,随后一把把他们俩人揽住,笑着说:“咱们回去说,先赶紧上车,外边日头毒,别中暑了。” 俩人坐上车,都有些局促起来。 车内配置肉眼可见的高档,坐上来的瞬间就让人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姜灵有些焦灼,恐怕这次逃不了,要放莫卿卿的鸽子了。 她掏出手机,发现莫卿卿前五分钟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 【卿国卿城】:!!我爸妈回来了。 她扶额,真是天公不作美。 江酌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贴近低声问:“怎么了?” 姜灵用手语如实地转达。 简单来讲就是,他们无路可走,只能住她小姨家了。 江酌的脸色略僵了僵,但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没法说什么,只不过他的身份留在姜灵亲戚家,怎么想都十分尴尬。 姜灵先镇定了下来,她捏了捏江酌的胳膊,唇语说:“没事,我小姨看上去挺好的,你就跟着我就好了。” 江酌叹了口气。 车渐渐驶进浦东新区陆家嘴街道,透过窗户,肉眼可见周围的大厦变得愈来越多,街道也是愈加的热闹繁华,放眼从江面望去,可以看见上海标志性建筑,傲然挺立的东方明珠。 江酌再次凑近姜灵,他小小声地问:“你小姨.....是什么身份?” 姜灵哪会知道这些,茫然地摇摇头。 【怎么了?】 江酌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我们坐的.....好像是路虎。“ 第51章 你就不能睡这儿吗? 许梦带着俩孩子进了电梯, 摁下“18”的按钮。 “等会儿啊,你就可以见到你姨夫啦,他在家烧菜呢。本来他也要跟我一起来接你的,被我赶回去了, 都这个点了再不做饭, 你俩来岂不是就要饿肚子啦?” 身后的俩人站在一起, 姜灵把电梯打量了一番后离江酌又近了一点儿, 几乎是贴在他身旁。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回忆刚才进公寓的场景,这住处可比他们在h市的公寓大的多得多, 豪奢得让人不敢细看,不知道以为走在什么宫殿里。 -- 第100页 姜灵知道许安宁家条件是可以的,但不知道具体是可以到什么地步, 也完全不了解许安宁的兄弟姐妹的经济情况。 感到到姜灵的不自觉挨近,江酌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用唇语抚慰:“没关系,她是你小姨呢。” 是小姨,只不过是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也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小姨。 许梦领着他们进了屋,俩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屋内空间很大,但装潢得很温馨,还有点儿童趣, 并不像这个公寓一样高调奢华, 是看一眼会让人觉得回到家的布置。 刘国栋刚把所有菜烧好, 就见许梦已经把孩子们带进屋了,他脱下围裙笑容满面地走到姜灵面前,第一次正式地见自己的外甥女, 他惊喜地瞪大双眼,又赶紧退了几步端详了好一会儿。 “是灵灵不?” 姜灵望着眼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感到眼生,她点点头。 刘国栋揽抱住她,欣慰至极:“哎呀呀,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没我灶台高呢。” 他松开姜灵,笑得很和蔼,“来姨夫这就开开心心地玩,不要怕,大家都是一家人。” 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江酌,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迟疑地开口:“这位是.....安宁的儿子?” “哎呀,那是灵灵的朋友,别堵在门口啦,快让人家进来,洗洗手吃饭咯。” 许梦拉着姜灵和江酌到桌前坐下,她拍着俩人的肩头,“路上辛苦了,多吃点,喏,多夹点那个白斩鸡,还有红烧肉,这些都是你姨夫的拿手菜。” 所有人都上桌后,许梦很熟路自然地替姜灵和江酌夹起菜,“你们还在长身体呢,多吃些。” 刘国栋一边应和一边观察着一言不发的姜灵,眼神带有怜惜的意味,他把骨头吐到旁边的小碗上,斟酌着开口:“灵灵,你的.....” 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耳朵,“还是得借助助听器么?” 姜灵愣了一下,点点头。 刘国栋认真地说:“有考虑过做个耳蜗么?” 许梦推了推他,“啧,亏你还是大学老师,灵灵都这么大了,早不适合做耳蜗了。”她戳着碗里的菜,声音放小:“当年我和安宁也考虑过给她整个耳蜗,都是那个姜德......” 意识到孩子们还在桌上,她噤了声,转眼又端着碗小心地问:“他现在还会骚扰你们吗?” 为了让她放心,姜灵用力地摇了摇头。 许梦叹了口气,愧疚地抬头看着姜灵,“灵灵,你不要怪小姨和舅舅不去看你,我们很想你,也很想去看你。你知道的,你妈妈结婚那会儿和你姥姥闹矛盾,你姥姥不许我俩去你看你们,不然就急眼。” “当年你妈离婚,你姥姥去世,你舅舅他吧,就是有点死心眼有点固执,一下就过不去这个坎,埋怨你妈,又不让我去看你们。但是你舅就是倔,其实心里是很在意你们娘俩的,你也不要怪他。” “哎呀,好好的吃饭说这些干嘛呢......”刘国栋要拦她,许梦把他的手拍开,“小姨就是想把实情告诉你,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初中那会儿你妈事业还在爬坡期,你的学费也是你舅舅付的,他对你是好的,你千万别记恨他。” 姜灵心里对舅舅小姨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也谈不上什么记恨不记恨,他们是许安宁真正的家人,她知道他们是好人。 她扬起笑,点了点头。 许梦摸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好孩子。” 刘国栋夹了一块红烧肉到自己碗里,忽然问:“灵灵,听安宁说你成绩很好,有想过考哪所大学吗?要不要冲一下复旦,考到上海来。” 这可把姜灵问住了,一时间也没法抽空写字,她求助地看了眼一旁的江酌。 江酌放下筷子,含着笑说:“叔叔,我们离复旦还差得远呢。”他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附和的姜灵,接着说:“姜灵......她的想法是留在省内。” 许梦边舀汤边说:“哎呀,还不急嘛,你这人也是,上海又不是只有一所复旦。”她把汤放在江酌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有点老糊涂,别介意。” “还有两年不是?一切有可能嘛,”刘国栋笑,这才把注意力移到眼前这个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少年上,“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江酌赶紧摆手,“没有,我是灵灵的同学。” 姜灵听了他的答案,心里不满意,伸手掐了下他的腰,江酌表情变了变,“同学.....也是同桌。” 又被掐了一下。 “......上下楼的邻居。” 许梦捂嘴笑,“那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这都没看对眼吗?”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小同学,你是不是会......会手语啊,看你和灵灵对话好像没什么障碍嘞。” 江酌点点头。 刘国栋看着眼前的男生,笑得大咧咧,“那很不错啊,以后你俩结婚了喊我,我给你们随份子。” 江酌:“......” 姜灵:“......” “开玩笑开玩笑,你们还在上高中,要先以读书为主,”刘国栋收起了笑容,正经地问:“叫什么?叔叔还不知道你名字嘞。” 江酌坐直,认真地回复:“我叫江酌,江水的江,斟酌的酌。” 许梦捧着脸笑吟吟地看着俩人,“巧哦,都是二字同音姓。小江,你们要互相照顾互相督促哦,恋爱什么的晚点谈也不打紧的,考上大学有时间让你们谈恋爱。” -- 第101页 江酌被搞怕了,红着脸不知道该应什么。 姜灵则笑着顺从地点点头。 “那个小江啊,”许梦皱起眉头,把头往下探了探,想看看他的腿,“是不是阿姨看错了,刚刚回公寓的时候,看你的腿脚好像不太方便,是崴着了吗?” 姜灵紧张起来,担忧地看向他,不由自主的攥住他的衣角。 江酌喝了一口汤,面色自然,带着礼貌的微笑,“不是崴的。我小的时候出过车祸,腿受伤了,然后就瘸了。” 听到“瘸”字,姜灵的心脏下意识一抽疼,她抬头,江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向了自己,他唇角含笑,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他轻轻拍了拍姜灵紧揪在衣角上的手,让她放心。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许梦闻后,疼惜地皱紧眉,“这也太......” 刘国栋打断她,“没关系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嘛,上天关了窗,门肯定还为你们留着。” 他一脸笃定,“我相信,你们俩以后肯定会大有所为,在各自的领域有所建树。” 晚饭后,许梦和刘国栋在房间门口嘀嘀咕咕,表情都有些伤脑筋,她最后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身到客厅里找那两个孩子。 “灵灵,小江,是这样的,”许梦搓搓手,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们专门留了一个客房,想着来的都是小姑娘睡一块儿也没事,就没想到......”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江酌,江酌更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 “你们肯定也不能睡在一起对吧,就......就我们还有一间书房,里面也有床铺,小江你看你能不能适应一下......” 刘国栋来到她身旁,望着两个孩子,有些歉疚地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啊,没考虑那么周到。” 无缘无故到别人的亲戚家造访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他又怎么会挑三拣四,江酌急忙站起来,“叔叔阿姨,没事的,我睡哪儿都可以。” 刘国栋看得出他是个好孩子,笑着说:“叔叔平常也会在书房睡,就是比正常的房间小了点儿,其实也还好,里面有书有空调也有电脑,你想看想玩就自己动手哈。” 夜深,江酌洗完澡换好衣服,独自坐在书房的那张小床上。 他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左边是满满一面墙的书,电脑桌的后面杵着一个高高的木质格子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古玩,墙壁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姜灵的小姨和姨夫,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肃穆严苛的精英形象,相反,他们亲切又和蔼。 姜灵的一家都很好。 许安宁,许梦和刘国栋,以及姜灵,对他不但没有投来异样的眼光,反而都无比热情友好地对待他。 而他江酌,于他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尤其是姜灵。 他叹了口气,她对他的好意,他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 江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丝毫没有睡意。 在陌生的地方,身体似乎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勉强才能合上眼。 合上眼还不到五分钟,江酌忽然感觉脸颊上痒痒的,像是有人拿狗尾巴草在挠,他睁开眼,借着小夜灯,看见长长的头发垂在自己眼前。 江酌呼吸一滞,心脏险些停工,定下神看清来人的面目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灵穿着睡裙伏在他床头,见他正开眼,终于露出笑容。 “怎么了?”江着胳膊起身,他有些惊慌地左右环顾了一下,姜灵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灵握住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 【你去我房间睡吧。】 江酌连忙把手抽回来,昏暗的环境里看不出他红红的脸,他被姜灵的举动吓得有些结巴,“为什么?我......我睡这里挺好的。”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有蟑螂,我怕。】 “蟑螂?”江酌用目光把四周打探了一圈,无法理解,“可是房间很干净,应该不会有蟑螂的。” 姜灵急了。 【你去看看嘛。】 她连拉带拽的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怕动静太大吵到隔壁休息的许梦他们,江酌只好妥协,俩人轻手轻脚地到了另一个房间,姜灵顺手把门合了上。 江酌脱下一只拖鞋拿在手上,四处探看,悄声问:“蟑螂在哪儿?” 姜灵爬上床,抱着膝盖蜷在床头,她看江酌还在找蟑螂,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床沿,让他先别找了。 【这会儿肯定已经躲起来了。】 江酌把拖鞋默默地穿好,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你睡觉吧,我先回去了。” 姜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她飞速摇头。 【不行。】 江酌懵在原地,“怎......怎么了?” 姜灵依然固执地拉着他。 【万一关了灯它又出来了怎么办?】 原来是这个原因,江酌笑了笑,“没事,等出来了我再来。” 姜灵还是摇头。 【你要是睡着了怎么办?】 “你叫我,我一定马上醒来,好吗。”江酌认真地看着她。 姜灵慢慢松了手,表情有些委屈。 【你就不能在这睡吗?】 江酌眨眨眼,呆杵在原地。 姜灵佯装赌气地打手语。 【你走了,我就不睡了。】 -- 第102页 好半晌,空气似乎凝固了。姜灵暗暗看他一眼,江酌脸红的不像话,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她又不是什么猛虎野兽,不会把他吃了,至于慌张成那样吗。 江酌脑子热烘烘又乱糟糟的,半天才找回自我,挣扎了一会儿开口:“那我在你这打地铺,帮你看蟑螂,这样可以了么?” 姜灵笑着点点头,催促他快点去拿被子枕头。 江酌抱着他的枕头被子来到姜灵房里,他一言不发地把被子铺在窗户下,放好枕头,与姜灵的床之间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坐在地上,“睡吧,我帮你看着蟑螂。” 姜灵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转身缩进薄被里。 熄了灯,江酌却没躺下。 他靠着墙,时刻留意着房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分钟过去,倦意来袭,江酌晃了晃脑袋,有些撑不住地躺在枕头上。 再被困意完全带走之前,他含含糊糊地嘟囔:“别去她床上,要爬就爬我身上吧......” 待江酌彻底陷入梦境后,床上的人慢慢起身,她拎着枕头赤脚来到他身边,轻轻地躺在了他的身侧。 她的脑袋缓缓抵在江酌的后背上。 感受到他平稳起伏的呼吸,姜灵渐渐安心下来。 因为极度认床而无法陷入睡眠,姜灵疲惫不已。 身边萦绕着江酌的气息,紧绷的精神终于舒展,彻底放松下来。 睡意来袭。 第52章 高考后,我们...... 身体还在按照上学的生物钟执行命令。 六点不到, 江酌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刷得洁白的天花板,他打了个呵欠转过身,紧接着女孩放大版的脸颊闯入视野。 江酌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几秒后,他抬手搓了搓眼睛, 再次睁开时, 脑内最后一丁点睡意瞬间消弭殆尽。 姜灵脑袋半低着, 紧紧靠着他, 只要垂眸就能看到她熟睡的脸庞。 睫毛安静地铺在眼底,呼吸平匀, 双手握拳状的放在胸前。 江酌屏住呼吸,心如擂鼓。 姜灵......姜灵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女孩轻轻动了一下,江酌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鼻腔都是姜灵的发香。下一秒,她忽然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 姜灵的小臂凉凉的,软软的,江酌飞快地眨着眼,柔荑般的手落在颈间,被姜灵触碰的那块皮肤迅速发热发烫,沸腾的血液像熔岩一般要冲破血管。 他一时间感觉自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幸好姜灵还在睡觉,看不到他此刻面红耳赤的窘态。 女孩似乎睡得不舒坦,又往前挪了挪, 她的气息一下拂到江酌脸上。 各种念头像藤蔓般的在脑子里疯长, 他惊慌失措地闭上眼, 实在别无他法,开始默背起了文言文。 姜灵偷偷打开一只眼,发现江酌的脸红得像奥运里的那个红色福娃。 她把手抽回, 装作刚睡醒地伸了个懒腰。 姜灵坐起身,伸手推了推还在闭目默背文言文的江酌。 江酌睁开眼,发现姜灵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他尴尬地赶紧起身,姜灵笑着问他:【你很早就醒了吗?】 江酌忙摇头,不敢看她,“没......没,刚醒的。” 他独自站起来,开始到处找空调遥控器,“感觉今天有点热,我们把温度再调低一点吧。” 姜灵抬头看空调,23度,也不高吧。 江酌拿着遥控器又把空调往下降了一两度,他边抹着脖子上的细汗边小声抱怨:“上海怎么会那么热呢......” 趁他不注意,姜灵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暑假是旅游出行的高峰期,俩人计划着是今天去迪士尼,为了错开人流量最多的时间段,他们准备趁着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早早出发。 收拾完毕,姜灵拉住准备出房门的江酌,把他带到了自己跟前。 基于早上那件事,江酌还是有点羞于看她,他磕磕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姜灵没回答他,她把防晒霜挤了一团在掌心,揉搓了一下,抬头唇语命令:“把眼睛闭上。” 江酌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平日里没怎么注意,江酌好像长高了不少。姜灵要稍稍踮起脚跟才能不那么费劲地摸上他的脸。 半天没动静,江酌悄悄用眼缝看她在干什么,发现姜灵好像有点吃力,他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姜灵无意间的小举动反倒满足了他小小的虚荣心,江酌在心里暗自窃喜,他来之前测过了身高,1米79。 过不了多久他就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啦。 姜灵把他的眼镜摘了,发现江酌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觉得好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美成这样了? 手里的防晒霜均匀地涂抹在他脸上,仔细看,江酌真的变了很多。 虽然被修得很干净,但是凑近还是可以看到他唇上小胡子冒芽过的痕迹。他脸庞的棱角逐渐分明,不再是孩子气的肉脸,变得平滑,锐气,开始有了流畅的下颌线,挺立的眉骨。 抹完防晒霜,姜灵收工。 江酌还是忘不了起床那会儿的事,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姜灵,你早上,怎么睡在......” -- 第103页 姜灵装得很好,她无辜地睁大眼睛,仔细思索了一下。 【我从床上摔下来了。】 江酌无话可说。 俩人吃了饭后打车到了地铁站。 姜灵第一次坐地铁,看着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有些茫然。 江酌抓住她的腕骨,“跟着我走。” 姜灵点点头,人生地不熟的,又怕有人撞到他,她下意识紧紧守在他身旁。 俩人过了安检,江酌带着姜灵来到自动售票机前,点了几下智能屏扫码付完钱,取走进站卡后,顺利地打卡进站,坐上了2号线地铁。 这个点车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俩人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空位,便找了块空地拉好吊环站着。 江酌小声对她说:“等会儿我们还要坐16号线到罗山路,最后换乘11号线才能到迪士尼。” 姜灵点点头,心算了一下,到了迪士尼估计也人满为患了。 江酌看穿了她的担忧,笑了笑安慰她:“没事,地铁很快的。” 姜灵抬起头,好奇他怎么懂这么多,忍不住打着手语问:【你以前经常坐地铁吗?】 江酌别开脸,摸了摸后颈,“嗯......” 他也是第一次坐地铁,临行去上海前,他花了两宿在网上查资料,做迪士尼游玩攻略,这里面自然包括地铁怎么乘坐。 当然,这些不能跟姜灵讲。 江酌还是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有高光时刻的。 奔波了一番,俩人终于搭上了11号线。 车厢里多是小朋友,穿着花花绿绿的公主裙,拉着父母的手不停地问什么时候到迪士尼。 还有一部分是大学生样的情侣。 好巧不巧有一对就挨在姜灵和江酌旁边。 女孩子搂着男生的脖子,像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俩人咬着耳朵,不一会儿女孩子又害羞地把脸埋进男生的怀里。 姜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男生小声地逗着怀里的女生,她终于抬头,娇嗔地说了句:“你好烦啊。” 俩人目光拉扯了一番,忽然脸贴脸亲了起来。 姜灵赶紧收回视线,红着脸看向别处,没想到又不偏不倚地看到江酌的脸上。 脸又红了几分,她慌张地低下脑袋。 江酌不明所以,抬头正好撞见那对正在亲嘴的情侣,瞬间也红了脸,他讪讪地把脑袋转向别处。 “马上就到了。” “嗯。” 到站的时候,姜灵和江酌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人流量高峰”的含义,大家几乎是跑着出站,这一幕有那么点丧尸电影的既视感。 姜灵料到会如此,早没了那股子冲劲。 江酌跑不快,他拍拍姜灵的肩膀,“不用管我,你先跑去排队吧。” 姜灵果断摇头。 【反正都是要排长队。】 八点出头,头顶上的阳光就已经艳得离谱,更离谱的是园区外长长的队伍。 不知道排了多久,姜灵和江酌终于过了安检刷身份证拿到了票。 走进米奇大街,排队的疲倦这会儿才缓和了一点。姜灵望着眼前这片无比梦幻的乐园,有些怔神。 江酌拉起她,“我们先去拿飞跃地平线的快速通行证吧。” 姜灵不太听得懂这些名词,她从没来过迪士尼,没做多少功课,对童话故事也不敢兴趣,只是能出来玩,还是和江酌一起,这趟旅程才有了那么点乐趣。 她点点头,盯着江酌握着她的那只手,心里美滋滋。 到达项目地,门口由巨大的岩石堆砌而成,四周都是岩壁。俩人用票取了飞跃地平线的快速通行证,排了二十多分钟入了场。 坐在座椅上,姜灵好奇地东张西望。 四周是逼真的裸眼4D特效景,随着座椅的轻微摆动,眼前的景象不断置换,仿佛真的穿越了世界各地,拨开云层,向着草原俯冲而去,下一秒,又畅游在长江大海之上。 轻微的失重让姜灵不由得抓紧江酌的手,他低头看了眼,不说话,任由她握着。 结束出来后,姜灵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还没从刚才的翱翔中回过神。 江酌背着包走在她前方,转身问她:“好玩吗?” 姜灵用力点点头。 江酌笑了笑,看了眼腕表,心算了一下,“再玩一个项目我们就去吃午饭吧。” 姜灵快步走到他身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们照常取了创极速光轮的快速通行证,排队进了场,里面科技感十足。存完包后,俩人来到了类似摩托车的座位旁。 姜灵有些担忧,江酌坐这个没问题吗。 一抬头,江酌早就坐到了位置上,应该说是骑了上去。 座位原来真是按摩托车的造型设计的。 听说这个和过山车没什么区别......姜灵牙一咬,跨坐上位,还没开始头就一直低着,江酌有些惊讶,没想到姜灵会怕这个。 他拍拍她的手臂,“没事的,我就在你身边。” 一长排“摩托”启动,姜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浑身肌肉绷紧。 通道内炫酷的蓝光和背景音乐交织着,摩托们飞速行驶,像长龙一样在轨道上穿梭、翻转,惊叫声和雀跃声交杂在一起,呼啸过耳边,姜灵哪个都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摩托终于停了,座上的游客陆陆续续下来。 -- 第104页 姜灵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这才喘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从车上下来。 “没事吧?”江酌紧盯着她又白了好几度的脸,没想到姜灵会怕这个,早在飞跃地平线她好像就格外怕失重感。 他有些自责,开始后悔带姜灵玩这个。 姜灵拍了拍他的肩,摇着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把食物送进嘴里的那刻,姜灵才觉得自己从刚刚那个地方逃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贵,她有些肉疼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江酌笑了笑,“你吃吧,我已经把钱付了。” 奇怪了。 姜灵看着江酌一开一合的嘴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原以为是刚才在创极速光轮被吓得有些听不清,姜灵缓过神,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她摸了摸耳朵,助听器不见了。 姜灵心一沉,又忽然记起自己在坐创极速光轮的时候把助听器提前摘了,放进了包包。她赶紧翻了翻包包,也没找到。 江酌看到她神色慌张,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我的助听器好像落在刚刚那儿了。】 俩人赶紧起身折返回上一个项目,没有助听器,姜灵的安全感一下全没了,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江酌的身旁。 见姜灵无助的模样,他突然勇气无限起来,步子迈得更大了。 回到创极速光轮,姜灵听不见也没法说话,只能默默跟在一旁。全程都是江酌带着,他找上工作人员,简单说明了情况。 工作人员表示确实捡到了两枚助听器。 江酌再三感谢,工作人员让他们等一等,不到一会儿,一个戴着工作牌的小姐姐过来,“这是你们的吗?” 她把助听器交到江酌手里,又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可是你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这时候才注意到江酌身旁的女孩子,她笑了笑,“哦,是你女朋友的吗。” 江酌愣了片刻,红起了脸,“嗯......” “行,贵重物品要保管好哦,祝你们玩的愉快哟。” 江酌小声道了句“谢谢”后就带着姜灵离开了。 “诶,那个男孩子好像腿有点跛诶。” 另一个工作人员凑到小姐姐身旁低声说。 “是哦,女孩子还是聋哑人,不容易,俩人还挺甜的......” ...... 戴上助听器,姜灵这才觉得自己的世界鲜活了过来。 有一点她刚刚一直很好奇。 【江酌,刚才那个姐姐问你什么啊?】 江酌拿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口后,他把视线转向一边,“没什么。” “你想不想买些纪念品?”他看到不远处的玩具店,回头问。 姜灵瞪大眼,兴奋地点点头。 俩人进了玩具店,里面大多都是迪士尼经典卡通形象的公仔,以及联名的一些物件。 姜灵拿起旁边的米奇发箍,趁江酌不注意地时候套在了他的头上。 江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正好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头上长了两个老鼠耳朵。他有些难为情地要摘,姜灵赶紧阻止,她笑嘻嘻地挽着江酌的胳膊,掏出手机。 屏幕对着两人的脸,江酌怎么也不愿意看镜头,姜灵不管他了,摆了个剪刀手在他脸旁,摁下快门键。 好可爱。 姜灵喜滋滋地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快到十二点,江酌带着她去米奇大街看花车巡游。 现场的人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姜灵看着各种造型奇特的卡通玩偶从眼前走去,好奇满满。 江酌指了指花车上的冰雪女王,觉得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这种动漫人物,“看,是艾莎。” 艾莎?姜灵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城堡上站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公主。 见姜灵好像并不认识这个角色,江酌忍不住问:“你没看过《冰雪奇缘》吗?” 姜灵摇摇头。 江酌有些吃惊,想了想,又问:“那你看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吗?” 姜灵还是摇头。 “《睡美人》?《米奇妙妙屋》?” 姜灵统统没看过。 见江酌满脸震惊,姜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江酌认为脍炙人口的动画她多多少少听过,但确确实实没看过。 她该怎么说呢,她并没有过过那种可以无忧无虑看童话故事,穿公主裙的童年。 有些事情,江酌不明白,她也不打算说。 “其实也没什么,”江酌开口,“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讲。” “呐,就比如,”他靠近姜灵,指了指车上的一只小狐狸,“它是《疯狂动物城》里的狐狸尼克,他旁边的小兔子警官是女主朱迪......” 姜灵听得认真,时不时轻轻点头。 也是,没什么关系,毕竟还有他在。 - 烟花灯光秀八点开始,俩人吃完晚饭就赶紧到了城堡附近,找了个不错的观景地点。只是前后脚的功夫,周围一下挨山塞海起来。 所有人都在举着手机,等着拍接下来的烟花秀。 城堡周身的特效炫目夺人,一幕幕放映着动画片里的场景,伴随着振奋人心的音效,烟花应声腾射到城堡上空,炸开一朵又一朵。 -- 第105页 尖叫声欢呼声如浪潮,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姜灵被烟花炸开的声音吓得一抖,江酌见状,走近一步挨着她。 越来越多五彩缤纷的烟花齐刷刷地绽放在半空,姜灵仰头望着,眼里是烟花璀璨的光。 不知谁挤了她一下,她没站稳,倒在江酌怀里。 “小心。” 江酌扶着她,姜灵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俩人都没松手,默默凝视着对方。 什么烟花秀,什么城堡,什么人群,在此刻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江酌感受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看着姜灵的双眼,在她眸子里看到了比烟花更加璀璨的光景。 四周的人涌动,他们被挤得紧紧贴在一起。 姜灵在他眼里,只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烟花斑斓的光打在江酌脸上,明明暗暗,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姜灵。” 他终于鼓起勇气。 “我想,过了这两年,高考后,我们......” 话还没说全,姜灵忽然用手指抵住他的嘴。 她望着江酌,双眸明亮,缓缓点了点头。 姜灵双颊发烫,她悄悄地把脑袋埋进江酌的胸膛,听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不用说,一切都很明了。 江酌微怔,顷刻间身心都无比轻松,他不自觉扬起嘴角,轻轻地、轻轻地回抱住她。 拥抱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他确信了这不是梦,慢慢收紧了双臂。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烟花秀,没人注意到在一个角落,紧紧相拥的他们。 第53章 一起出去,考一样的学校吧…… 隔天, 俩人收拾好东西,在门口和跟许梦夫妇告别,准备返程回h市。 许梦依依不舍地抱住姜灵,抹泪的同时,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 不动声色地塞进姜灵的挎包中。 “密码是你的生日, 收好, 这是小姨的一点心意。” 她用掌心摩挲着姜灵的脸庞,细声道:“高考后再来玩。” 姜灵久久地望着她, 点了点头。 - 回到h市时已是傍晚,两个人走进电梯,一言不发地各自站着。 江酌时不时偷瞥一眼身旁的姜灵。 想起那天在迪士尼烟花秀的那一幕, 他的脸又不自觉地飘红。 他自然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姜灵...... 现在细想来,也不知道她那个点头作不作数。江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天过后,姜灵对他的态度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多大的转变。 他有点郁闷,姜灵那是同意了呢, 还是压根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江酌不安地胡思乱想起来,越推测越有这个可能。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电梯到了五楼,梯门缓缓打开。 依誮 江酌心情复杂, 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这下子又尝到了那么点伤心的滋味, 他心里堵得慌,闷着脑袋走出去。 两只脚刚迈出电梯,忽然, 一只手拉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姜灵上前两步,踮起脚在他左脸蜻蜓点水了一下。 她重新退步回到电梯里,双眼弯成了月牙,两颊粉扑扑的。 【明天见。】 江酌傻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就已经合上。 他伸手摸了摸左脸颊,竟然烫得厉害。 刚刚...... 刚刚姜灵是不是...... 亲他了...... 整个人像是被海啸席卷了一遍,江酌晕晕乎乎地打开家门,也不顾客厅里叫唤他的江寓林,他把手里的礼物往玄关处一扔,步履飞快地奔回卧室。 “......小心点!” 见江酌在走廊滑了个大跤,江寓林头疼万分,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提醒。 江酌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摇摇头证明自己没摔伤,又火烧火燎似的冲回了房间。 他关上门,转身猛地扎进被窝里。 脑袋深深埋进被褥,江酌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地回忆刚刚的场景。 姜灵的嘴碰到他脸的瞬间,他浑身就好像被电了一下,麻麻的,动也动不了。 再深想,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姜灵的笑颜,他忍不住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没想到顺势摔到了地板上。 江酌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这一摔倒是给他的脑袋摔得清醒了些。 刚刚他在做什么羞耻的事啊...... 江酌用头撞了床沿好几下,这才冷静下来。 刚冷静下来,一股莫名的热血就涌上心头。 他赶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噼里啪啦翻出一堆试卷、题库摆在自己面前,江酌深吸一口气,为了他和她的未来,必须从现在开始努力。 可是动笔不到半分钟,注意力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涣散。 姜灵亲了他。 姜灵亲了他诶。 姜灵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身上香香的。 姜灵笑起来好好看,不笑也好看,可为什么他以前没发现? 江寓林敲了敲他的房门,忧心忡忡地开口:“你怎么了,一个人笑什么呢?” “没.....我在看电影。” 听到门口江寓林的脚步声走远,江酌压住上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极度懊恼,“没出息。” -- 第106页 他晃了晃脑袋,搓了搓脸,重新振作起来写题。 过了不到五分钟,江酌挫败地趴在草稿纸上。 为什么还不到半小时就开始想她了啊。 - 重点高中的暑假不过将将一个月,没过多久,大家又背起沉重的书包回到了课堂。 不过这学期有点不同。 重返校园时,他们已经晋升为了高二的学姐学长。 校门口来来回回的都是一些面孔稚嫩的高一新生,刚迈上高二这个台阶的他们看着这群才脱离初中不久的学弟学妹,恍惚间好像看到一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有种奇妙感,没想到时间过的那么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居然就已经高二了。 原先高一(2)班的学子们重新坐在了一个教室里,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与彼此相处的最后一点短暂的时光罢了,半个月后,他们要迎来高中生涯的第一次分班考。 对于这次考试,江酌显得格外认真,他几乎省去了平日里所有的休闲娱乐时间,一心备考,全身心地扑进复习里。 他的目的不只是进全理火箭班,而是以漂亮的成绩进入全理班。 他和姜灵在成绩上已经有差距了,他必须全力以赴地去填补这间距。 而他和姜灵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止步于那天的一个吻,再没什么。 他们照常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江酌照常晚自习等从培训班回来的姜灵,一起回家。 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约定了高考后,就是高考后,既然已经明确了彼此的心意,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什么都不必再去想,只要竭尽全力地读书,耐心地等待那个夏天的到来就好了。 “姜灵,你还记得吗。” 放学后,俩人走在树荫下,八月中旬还是无比炎热,一会儿的功夫江酌的额角就泌出了细汗。 “你之前问我会不会出省,”他回头看着身侧的姜灵,过了一个暑假,他似乎又长高了点,姜灵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那你呢,你会出省吗?” 江酌紧张地抿了抿唇。 前段时间,他花了半宿的时间查了全国各地的大学,发现自己当初不出省的这个回答太幼稚了,别说他们这个市最顶尖的学校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本,放眼整个省,也只有两三所姑且能叫上名的211。 按照姜灵目前的成绩,怎么说都能冲一个好点儿的985。 她会留在省内吗,横竖来看都悬。 基于这个,江酌自己也有些动摇,其实也不是非得留在省内不可...... 姜灵停下脚步,想了想,这个问题放在她之前是犹豫的,现在却无比肯定。 她笑着反问:【你呢,还是想留在省内吗?】 江酌有些回答不出,显然外省有更好的大学,没必要拘泥在一个小地方。 他眨眨眼,“我有点纠结。” 【为什么呢?】 江酌咂了咂干巴的嘴,“我挺想考A大的,我对它的计算机专业有点感兴趣,但它不在咱们省。” 姜灵了然地点点头。 “不过,”江酌沉吟片刻,“纠结的原因不止这个。”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还有就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想和姜灵考同一所大学,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江酌脑海里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疯狂,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能有现在的关系本应该感到知足了,可是,他控制不住地想。 想要有将来。 和姜灵 这个想法荒唐又幼稚,把他都吓了一跳。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试一试。 见江酌小心又期盼的目光,姜灵笑了笑,她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回答他。 留下慌乱的江酌的杵在原地。 他不懂姜灵是什么意思,紧张得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姜灵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回过头,冲他招招手。 江酌努力抚平自己混乱的内心,或许是他问的太唐突了,姜灵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想来也是,他何必急这一会儿,反正还有两年呢,还有时间让他们好好思考。 - 晚上,刷完套题,江酌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一看腕表,不知不觉竟已经快到两点,纵使他现在丝毫没有困意,也还是收起了书,再不睡觉就要影响到第二天的听课状态,得不偿失。 江酌洗簌完上床,枕边的皮卡丘忽然响了。 他下意识坐直,接通了电话。 对面是姜灵慢悠悠地呵欠声。 江酌勾起唇角,低声说:“困了就早点睡。” 传来姜灵拒绝的一声“嗯”,尾音婉转,像猫爪在挠。 她在手机对面说:“想听......” 每次她开口说话,都会惹得江酌惊喜一下,他握着皮卡丘轻声询问:“听什么?” 姜灵躺在被窝里,缓缓闭上眼。 “听.....吉他......唱歌。” 江酌没说话。 沉寂了有一会儿。 老式手机里传来并不是很清晰的拨弦音,一声一声漾开,像湖面的涟漪。 片刻,响起他低而柔的嗓音: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 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鱼虾在身侧穿行 -- 第107页 也有飞鸟在背上停 我有着太冷太清的天性 对天上的她动过情 而云朵太远太轻 辗转之后各安天命 我未入过繁华之境 未听过喧嚣的声音 未见过太多生灵 未有过滚烫心情 所以也未觉大洋正中 有多么安静 你的衣衫破旧 而歌声却温柔 ...... 你的指尖轻柔 抚摸过我所有 风浪冲撞出的丑陋疮口 你眼中有春与秋 胜过我见过爱过 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曾以为我肩头 是那么的宽厚 足够撑起海底那座琼楼 而在你到来之后 它显得如此清瘦 我想给你能奔跑的岸头 让你如同王后 末了,江酌拿起手机,姜灵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兴许是睡着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挂断,对面忽然传来姜灵的声音。 “我们......一起出去吧。” 夜晚,姜灵的声音像梦呓,发音含含糊糊,“考一样的学校......江酌。” 末尾的江酌二字,她却念得无比清晰。 第54章 我可能没法和你一个班了……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 考试来临。 考试一共考三天,前两天考下来江酌自我感觉十分的良好,眼下只剩最后一天,还有物理、生物、英语三科没考。 这三科对于江酌来讲, 难度系数属实是不高。 清晨, 江寓林见江酌面色不佳地来到桌前吃早饭, 没塞俩口就放下筷子站起身准备走, 连忙出声叫住他,“怎么才吃这么点, 身体不舒服吗?” 江酌没应声,只是摇摇头,自顾自地背起书包。 他不放心地从椅子上起来, 上前两步来到江酌跟前,凑近了一瞧,这小子双目无神,脸蛋还红红的,江寓林摸了摸他的额头,瞬间皱起眉:“有点烫啊。” 江酌拿开他的手,“没事, 最近有点感冒,我多喝点水就好了。” 江寓林不放心,“请一天假吧, 我去打电话给你班主任, 你就不要走了, 脸色太难看了。” 江酌执拗地摇头,背好书包已经准备走了,嗓子口又干又紧, 见江寓林转身,只能拖着尾音无奈地劝说他:“不要请假,真的没什么事,我去上学了。” “那我送你。”江寓林知道自己犟不过他,转身就要去换衣服,结果被江酌拦住,“我没事,你不用送我了,你拿点感冒药给我就行了。” “这怎么行,你这精神状态,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江寓林厉声拒绝,回头就进屋换了身衣服,顺手捎上了几包感冒冲剂,带着江酌出门。 无奈坐进车里,江酌只觉得浑身的劲在一点点流失,脑袋像被灌了铅,沉甸甸的撑不起来,他倦怠地靠在车窗上,渴望汲取一点点凉意。 这下要放姜灵鸽子了,他叹了口气。 车开到了校门口,江寓林不安心地回头,又看了看江酌的脸色,还是没什么血色,“要不还是和老师请假算了?” 江酌振作起精神,坚决地摇头。 今天可是考试的最后一天,他怎么会去请假。 见他独自下了车,江寓林摇下车窗在后面叮嘱:“不舒服的话记得和老师讲,要不然就打电话给我,听到了没!” 江酌没回头,抬手摆了个“OK”。 上午是考物理和生物,坐在考场上,江酌觉得脑袋有些晕,鼻腔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炙热滚烫的,眉心一阵阵发疼。 他强忍下来,集中注意力去看卷子。 考完了一场物理,江酌几乎是虚脱的状态,思考速度明显比平常慢了很多,他赶紧喝了两口热水舒缓,紧接着准备下一场的生物。 上午的考试结束,大家收拾着东西从考场里出来,互相讨论着考题。 江酌从考场出来,默默地整好东西。 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原来是魏青天。 他大大咧咧地揽着江酌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还好。” “你怎么和舒若楠回答的一样!行吧,你们这种学霸都是这个个性。那个生物我觉得还好,可是物理,我靠,到底是什么题,我直接懵了,算了算了,只能说我果然不是学物理的料。” 江酌笑了笑,没什么气力与他侃。 “诶,物理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第一小问,距离d你求的是多少?是15吗?” 耳边是魏青天是嗡嗡嗡的声音,江酌脑袋都跟着嗡嗡嗡起来。 “嗳,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魏青天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探了探江酌的额头,“我靠,兄弟,你这是发烧了啊。” 啊,居然是发烧了么。 江酌迷迷糊糊中听清了他的大叫,怪不得脑袋那么沉,他以为只是个稍重的感冒,没想到竟然发烧了。 外面是火辣辣的日头,这种天气,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发烧。 江酌甩甩头,这可不行,下午还有英语,他得快点好起来。 江酌强打起精神,抓住魏青天手腕有些急切地问:“怎么才能快些退烧?” 魏青天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蒙圈,“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医务室量一下体温吧,我看你烧得有点糊涂了。” -- 第108页 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江酌收回手,魏青天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眼,“中午你去医院吊个瓶吧,或者吃点退烧药窝在被子里睡一觉。” 江酌点点头,吊瓶是不太现实的了,中午才多少休息的时间,下午一来就是考试,哪有时间吊瓶呢。 魏青天陪着他到医务室拿了点退烧药,又好心地帮他叫了出租。 “你这状态就不要自己硬撑着走回去了,姜灵那边我会帮你说的,你赶紧回去吃药吧。” 江酌过意不去,结果被魏青天按进车里,这才没法地顺从了他的旨意。 回到家的时候,江寓林已经去工作了。 桌上是热好的饭菜,江酌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俩筷子,稍作休息了一会儿,便赶紧按医嘱服了药,回头又把冬天的棉被搬进屋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躺在床上。 设置好了闹钟,他蜷在又闷又热的厚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点起床,江酌背后汗淋淋,脖子上也是一圈的热汗,他却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似乎是那几片退烧药起了效果,他欣喜地下床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考试。 按计划,江酌急匆匆地上楼找姜灵,想找她一块儿去学校,结果她家一个人都不在。 想着姜灵可能先走了,他有些沮丧地进了电梯。 江酌没心情一个人走,索性搭上了公交,选了个角落默默坐下。 过了几站,熟悉的困意再次袭来。 江酌揉了揉太阳穴,坐直身体,窗外不断更迭的景色在眼中却犹如一个搅乱了的调色盘,色彩斑斓,不断扭曲。 “小伙子,你怎么啦?” 身旁的大婶见他面色不对,忍不住开腔询问。 江酌摇摇头,他死咬着下唇,感到些许痛楚后脑袋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公交到了站,他吃力地站起来,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下了车。 考场内,听力试音时间。 江酌唇色发青,周身一阵阵的冒着寒。 他抬起头,外面明明骄阳似火,身上的鸡皮疙瘩却起个不停。 不应该,他明明吃了退烧药的。 江酌不停地抖着腿,寒意越来越强,镇得他牙关难以克制地开始疯狂打颤。 “听力正式开始。” 方才的寒意褪去,身子渐渐回暖了起来,江酌长长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听起听力。 没过一会儿,晕眩感和燥热感一同袭来,江酌热得喘起气来,他迷茫地抬起头,吊扇还在头顶慢悠悠地打转。 上午的混沌感一下子又回来了。 江酌咽了咽口水,试图集中精神看题,然而卷面上那些细细密密的英语单词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不停地扭来扭去,忽而放大忽而缩小,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他朝大腿狠狠拧了一把,痛感在这时变得迟钝无比。 往日再熟悉不过的单词一下子变得晦涩难懂,听力里念得句子像火车一样从江酌的脑子里呼啸地驶过,他一个关键词都抓不到。 脑袋越变越重,江酌单手撑着头,咬紧牙关做题。 每一个单词都需要在思考很久才能艰难写出,汗从江酌的额角流下,他握着笔,猛地抬头看了眼时间,他已经慢了一大截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酌吃力地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单词,铃声随即打响。 铃铃铃—— 监考老师收完答题卡后,周围人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 那阵铃声还在江酌的脑子里盘旋,他从座位上起身,旁边就是教室门,他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出考场,外面的阳光一下洒到脸上。 瞬间,眼前被巨大的亮光覆盖,尔后又渐渐地变黑,四周的声音越发渺远。 “老师!有人晕倒了!” 姜灵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已是傍晚。江酌醒了多时,躺在病床上,脸和墙灰一个色,手上还在输着液。 她喘着粗气,把手里装着热粥的保温盒放在一边。 江酌没料到她回来,一下要坐起来,又被姜灵按了回去。 姜灵神情严肃,又带着点愁虑,她紧张地把床上的江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最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点烫。 “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江酌眨着眼,“刚刚医生给我打了一针退烧针,现在还在输液呢。”他举了举扎着输液管的右手,想让姜灵放心。 她怎么可能会放心。 刚考完试就得知江酌晕倒在考场外,姜灵差点没被吓出心脏病,火急火燎地赶去时才知道他被老师送去医院了。 姜灵心里闷着气,幽怨地看着他。 本来中午听魏青天说江酌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她就想着不去打扰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发烧了。 为什么不吭声,发烧了还什么逞能啊。 江酌知道她生气了,他局促起来,半晌,腾出另一只手碰了碰姜灵放在床边的拳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江酌的手很凉很凉,像块冰,姜灵一下就没了脾气,只剩下心疼,她反手握住他冷冰冰的手,轻轻揉搓。 手还没捂热,江酌就感觉脸先热起来了。 他晕乎乎地想,是又开始烧了吗。 【饿了吗?我做了粥,我拿给你。】 江酌忙不迭地拉住她,“不用了,我爸已经去买饭了。” -- 第109页 姜灵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你烧到多少度了?】 江酌想了想,送到医院后他又慢慢恢复了意识,依稀记得护士的震惊的语气,“三十九度七......还有个护士说,再不送来就要烧傻了。”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灵气死了,这人还有心思笑呢。 【现在多少度了?】 “刚刚护士来量过了,37.5,已经退了不少了。” 俩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下安静起来。 “姜灵,”江酌嘴里有些涩,心里更加涩,他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头却一直低低的,“我觉得这次,我可能没法和你一个班了。” 姜灵沉默了片刻,握住他攥紧的手。 第55章 以后你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可…… 分班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 紧锣密鼓开始的是按选科和成绩划分进行分班。 姜灵毫无悬念地去了全理的火箭班, 班上,她见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是舒若楠,一个是崔熙远。 按照成绩排座位, 在老师的指示下, 崔熙远一脸自然地坐到了姜灵身旁。 他压低声音在姜灵耳边说:“你好啊, 新同桌。” 姜灵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一个余光都没给他。 她四处张望,不过三十来个的小班, 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别看了,”崔熙远撑着下巴, 微笑,“他在四班。” 姜灵没有再左右探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像是被定住了。 许久,姜灵调整了一下坐姿,安安静静地坐在位上,翻开卷子唰唰唰地写起来。 整个年段选全理的就有百来号人, 总共分了六个班,两个三十多人的火箭班,两个行政班, 两个平行班。 而四班, 是行政班之一。 自从江酌出院之后, 姜灵就没再见过他。他总是找各种理由避开她、拒绝她,她用皮卡丘发了无数条短信,他一条都没回。 那天医院里江酌说的那句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姜灵心里酸酸的,她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可是她不能接受,江酌为什么老是躲着她。 到了现在,她都没法做他发生任何事情第一个告诉的人吗, - 抬头看了一眼班牌:4班。 江酌一声不吭地走进,穿过嬉笑打闹的同学,挑了个和之前二班相同的位置坐下。 周围的人见他蹒跚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为他开了一条小道,私下悄悄交互着眼神。 陌生的班级,陌生的同学。 江酌把书包塞进抽屉,自觉地忽视掉周边惊诧的眼神和那些窃窃私语。 他的眼睛还没完全消肿,红红的,一看就是被眼泪泡了好几天的结果。 江酌干坐着,不想写任何东西,现在只要看到题目,他就生理性泛呕。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木然地望向窗外,麻雀在树梢上蹦蹦跳跳,歪着脑袋用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 没有任何意外,姜灵现在应该在一班吧。 她会在干什么呢。 生他的气吗。 江酌默默地把视线收回,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这段时间他都在各种有意无意地避开姜灵,她不生气才怪。 可是,江酌低下头,他实在没脸见她。 “江酌?” 熟悉的声线,江酌慢慢往后转。 蓝山拽着书包一脸不可置信地在他身后坐下,他有些自我怀疑地四处探看了一下,确定这是四班没错后摸着脑袋嘀咕:“我不会来错班级了吧?” 有些时间没接触蓝山,他肉眼可见地变成熟了,研学旅游那会儿还有一头乌发,现在只剩一个寸板,显得五官愈发硬朗,没那么稚气了。 “你......你怎么坐这儿啊,我以为我走错班了呢。” 蓝山的一举一动还是一如既往大剌剌的,气质这块倒是和从前没太大差别。见江酌神情不对,他总算反应过来,立马噤了声,尴尬地四处张望。 “嗨,多大点事儿啊。” 谈话的气氛实在僵得不行,蓝山伸手往江酌肩膀上猛地一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不太会安慰人,笑容显得有些紧张,“才刚高二呢,别丧头丧脑的,就算是将军也有打败仗的时候啊,一次考试算得了啥啊!” 江酌笑了笑,脸色总算没有像刚才那么惨淡,蓝山这才舒了口气。 “就是说,做不了凤尾也可以当鸡头啊,对吧!”他笑嘻嘻。 抬眼发现江酌的面色更不好了。 算了,他还是闭嘴好了。 大课间上厕所的空档,江酌在走廊偶遇到抱着球正准备上楼的魏青天,见到老同学,魏青天立马折了回来,他大手一挥揽住江酌的肩膀,“好久不见啊,在火箭班的滋味如何?” 江酌没说话,魏青天眨眨眼,顿时悟了。 “没事,你也别灰心。”魏青天看他精神状态不佳,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毕竟他可是江酌第一位感情上的老师,他最难过的是什么他还会不清楚吗。 “这又不是高考,又不能决定人的一辈子,你难过有什么用呢?”魏青天抱球的手换了一只,看了眼腕表还有时间,他索性继续说:“你不就是因为没和姜灵一个班不高兴嘛,要是姜灵和你一个班,我看你就算在吊车尾的班都能开心起来。” -- 第110页 江酌哑然,他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得看长远点,成绩是你自己的,既然你俩现在还好好的,就不要想那么多,你们又不是真分开了,不就是分个班嘛,搞得天崩地裂似的,你还是小学生吗,要天天黏着对方才行?” 魏青天嘴巴都说干了,见江酌的脸色一青一白,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于是笑了笑又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不理人家了?是不是?” 被他说中了,江酌憋得脸都红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我只是不敢见她。” “啧啧,你瞧瞧你,这有什么的,你觉得她会怪你吗,姜灵那么温柔的女孩子,我是想象不到她怪你的样子,你就别折磨自己还带着折磨别人了,到时候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有你难受的。” 该说的都说了,魏青天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准备走,没想到被江酌拉住。 “你......你在哪个班?” 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魏青天无奈得想笑,一时间难以想象这两个人谈恋爱的场景,一个闷葫芦,一个先天性听力障碍,面对面打坐吗。 他随后回答:“我在七班,你要是没人聊天可以去找我。” 七班,那不是全文的火箭班吗,没想到魏青天平常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实力不可小觑。 见江酌又沉默了,想他可能又开始胡思乱想心里不平衡,魏青天小小声地说:“我女朋友在学校成绩可厉害了,我不能输给她,你懂的吧。” 江酌点点头,忽然正常音量:“魏青天,谢谢你。” 魏青天笑了笑,“客气什么,都是同学。” - 在走回四班的途中,又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江酌?” 是女声,不过不是姜灵。 江酌回头,意外地见到与他反方向走的孙温怡。 孙温怡和分班前差不多,变化并不大,还是外人见了第一眼会觉得她是一个元气少女的样子,不过在江酌看来,她已然不是这个形象了。 从孙温怡把伞还给他的那天起,他们就彻底没有了任何交流。这么突然地被叫住,江酌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困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疏离感油然而生。 孙温怡没料到自己那么口快,这下也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尴尬地清咳了一声,既然已经主动搭话了,那么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地走了,“你走哪儿去?” 江酌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是看她也满脸的不知所措,便终于平静下来正常地答:“回班。” “回班?” 孙温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赶紧捂了捂嘴。她这下不理解了,一班不是在左边吗,他往右走干什么呢? 知道了她在好奇什么,江酌开口为她解惑:“我在四班。” 这下孙温怡不吭声了,她吃惊地眨了眨眼,又忽然记起最后一天考试江酌好像晕倒了,或许是这个缘故没能去一班,她小声地嘀咕:“我以为你和同桌一个班呢,看你俩整天形影不离的。” 江酌淡淡地笑了笑,没想到在大家看来他和姜灵的关系会这么亲密。 这下子心中郁结的情绪好像被消解了不少。 他反问:“你在哪个班?” “我?”孙温怡没想到江酌会主动和自己问话,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我在二班。” 二班,全理火箭班之一。 知道孙温怡成绩一向很好,进火箭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江酌没想到她会选全理,“你没选全文吗?” 孙温怡睁圆双眼,“我为什么会选全文?” 江酌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会和魏青天一个班。” “搞笑,我为什么要和他一个班啊。”孙温怡眼神飘忽,忽然激动起来。收到路过同学疑惑的眼光,她连忙收了一下情绪,不服气地回嘴:“我还觉得你会和姜灵一个班呢。” 江酌眸色暗下去,不一会儿笑了笑,“我也以为。” 意识到对方低落的情绪,孙温怡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嘟哝:“我说,至于么,都是一条走道儿的,你要见她走两步不就得了。那么相亲相爱,大学就考一起去呗。” 孙温怡的话像是一记提醒,一下就让江酌回想起那晚姜灵对他说的,考同一所学校。 他的心境恍然间开阔起来,眼前的所有烦恼变得微不足道。 江酌抬起眼,真挚地看着孙温怡,“孙温怡,谢谢你,我明白了。” 不懂江酌在演什么戏,发什么疯。孙温怡迷惑地看着他,见江酌一脸轻松地准备转身离开,她突然又叫住他。 “江酌。” 江酌回头,孙温怡咬咬下唇,终于开口。 “之前那件事......对不起啊。” 江酌愣了愣,随后笑了笑。 “我已经不记得了。” “行。”孙温怡放轻松,也露出笑容,她冲江酌挥了挥手告别,最后调头快步走向二班。 - 放学时分,江酌快速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地从位置离开。新同桌是个短发的女孩子,面相温柔,性子也安静,她替江酌捡起地上掉落的笔,随口一问:“你要准备走了吗?” 江酌点点头。 着急忙慌地赶到一班门口,却见老师还在讲题,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坐在位置上。江酌吓了一跳,从窗边闪了一下又躲回了走廊上。 -- 第111页 那家伙在搞什么。 姜灵正巧看到从窗边一晃而过的江酌,她不动声色地把目光重新投到黑板上,心思却已经跑远。 一二班放学迟,好不容易捱到老师说出“下课”两个字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昏昏暗。 大家伸着懒腰活动筋骨,开始收拾东西。 姜灵早就收拾好了书包,像小兔子一样准备跑出教室,不料差点被倒在地上的扫把绊倒。 崔熙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低声调侃:“同桌,小心又崴了。” 姜灵瞪他一眼,抽回自己的胳膊离开教室。 走廊上,江酌靠着墙,若无其事地玩着书包带子,时不时抬头打量从一班教室门口三三两两出来的人,没有发现姜灵的身影。 忽然,一个人挨到他身侧,掐掐他的胳膊,推着他往楼道上走。 江酌料到是谁,站稳身子后跟着她一起下了楼梯。 天色不早,他们课业多时间又紧,没法再像以前一样悠闲地走路回家,俩人在车站前等了一会儿,然后一前一后地上了公交。 一上车,姜灵就不理他了,车上人少,她自顾自地往后走,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公交发动,江酌跌跌撞撞地往后排走去,默不吭声地坐在了中间。 姜灵回头,见他远远地坐着,更生气了。她赌气起身,准备坐到前边去,在绕过江酌的时候,忽然被他牵住了手腕,一下拉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姜灵别过脸没看他。 江酌没松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侧脸。 “对不起。” 姜灵终于回头,她眼睛睁得溜圆。 【你对不起什么了?】 江酌眨眨眼,看着她满脸愠色,语气诚恳:“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他反复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我,我怕你会失望,会嫌弃我,才不敢见你。” 江酌越说越小声。 姜灵把他的手扒开,正儿八经地看着江酌。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你没进一班,我才不会失望。】 姜灵喘了口气,神色有些受伤。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才会失望。】 江酌不敢碰她,紧张地坐立难安,“我不会这样了。”想了想,这句话总有股狗血剧渣男的味道,他又连忙补充:“我发誓。” 这样好像更像了...... 其实早在他来找她那一刻,她就不生气了。但总是要装一下样子吓唬一下这个呆头鹅,让他明白一些事的严重性。 姜灵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绞尽脑汁想措辞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一下之后她缓缓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江酌的肩头。 【以后你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找的人,可以是我吗。】 车厢摇摇晃晃,江酌的心也摇摇晃晃。 他用食指悄悄地碰了碰姜灵的手背,她没有躲开,他便鼓起勇气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江酌想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牵紧了姜灵的手,算是回应。 车窗外,形形色色的景一幕幕掠过。 一天的疲倦席卷而来,谁也没再说话。 俩人互相倚着,闭目小憩。 商铺的灯光透过玻璃窗一下下打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 第56章 你已经能够和大家正常相处了…… 周五, 姜灵照常在江酌家练完口语,结束后俩人坐一块儿写作业。 江寓林敲了敲房门,推开一道空隙探出脑袋,轻声询问:“小姜, 在叔叔这吃饭吧?” 姜灵没有推脱, 甜甜笑了一下, 点点头。 许安宁还在外地出差没回来, 她一个人吃饭也挺没劲的。 江寓林合上门后,屋内只剩下唰唰唰的写字声, 两人都埋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写着手里成堆的试题。 上了高二,学习压力在无形中变得越来越重,课余时间也是肉眼可见地被不断压缩。 姜灵所在的一班, 教学速度不知道比其它班快了多少倍,任何节假日,他们都是最晚解放的。里面坐着的是这个年段最前端那一撮子人,无论是反应力还是注意力,都是最佳的。思考能力稍微钝一点就会被远远甩在那群人身后。 每一天压力伴随着焦虑都在呈指数增长。 姜灵没有诉过这方面的苦,可江酌能感受到,绘画补习班姜灵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了, 除了偶尔来他家口语康复训练,她平常都泡在家里,周末还有好几个补习班。 似乎已经是咬紧牙关准备迎头而上的姿态了。 江酌把这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 虽然不在火箭班, 但他却时刻以火箭班的要求鞭策自己。做同样强度的题, 保持同样的作息时间,一刻都不敢松懈。 姜灵写到半路,后颈连着左肩那一片肌肉阵阵抽痛, 她向后仰了仰脑袋缓解这股酸胀感,回头见江酌还在奋笔疾书,鼻梁上的眼镜都快滑到本子上了。 她的目光一路下坠,落在他半露的脚踝上,裤角没能覆盖到的地方,有道淡粉色的伤痕,像藤蔓一样,剩余的粗壮根茎被裤管很好地掩盖了起来。 姜灵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条伤疤了。 “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动静,江酌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 -- 第112页 姜灵弯下腰,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露头的那一点伤痕,一瞬间像摁下了什么开关按钮,江酌差一点从位置上跳起来。 触感很奇怪,异常的光滑,好像烫伤留下的疤。 “姜灵?” 江酌惊呼,不知所措地看着俯身研究自己腿伤的姜灵,他扒拉着椅子连连后退,她又不依不饶地凑过来。 姜灵抬头,【让我看一下。】 她伸手去撩江酌的裤角,想看到完整的伤疤,结果被他出手拦住。 “你别看.....”江酌有些难堪地捂紧裤管,央求地望着她。 【为什么?】 “因为......”江酌别开脸,支吾着说:“你会害怕的。” 【我不怕。】 姜灵笑着看他。 再三确认了姜灵的眼神,江酌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拎着裤脚,缓缓地、缓缓地把裤子挽了上去,一条狰狞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肉粉色的疤痕蜿蜒在他的小腿上,从脚踝一路攀爬到膝盖,像条大虫子。 江酌不敢去看姜灵的表情,只停了一会儿便急着想放下裤管,姜灵制止住他,她望着那条可怖的伤痕,一时间忘了反应。 半晌,她抬起手想要触摸,被江酌急声阻止:“别碰。” “很恶心......”他的声音小下去。 姜灵摇摇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疤痕,她不敢用力,力度轻得像是没有。 指尖感受到腿部细微的颤栗,她似乎能够从这些伤疤中窥见在火海里不断翻滚的汽车,和困汽车里死命挣扎的江酌。 江酌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紧张地不能言语。 姜灵再次抬起头,【疼吗?】 江酌摇摇头,把裤腿放下,“早就没有感觉了。” 见他有些回避,姜灵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她坐回位置,却无心写题。 【你在新班级怎么样?同学都还好吗?】 姜灵好奇地问。 江酌点点头,表情没有刚才那般紧绷。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四班的人都挺好的,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是班长了。” 姜灵惊喜地看着他。 被她这么看着,他推了推眼镜,不自然地说:“因为我进去的成绩是班上第一,所以......” 江酌想起什么,腼腆万分地笑了笑,“他们还给我取了一个外号。” 姜灵好奇地眨眨眼, “他们叫我铁拐江班长......”江酌挠挠头,发现姜灵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他赶紧解释:“是没有恶意的,大家都很好,我也觉得这个外号还挺适合我的。” 姜灵莞尔,【有遇见二班的吗?】 “有,”说到这个,江酌放下笔挺直背,“我们以前的班长,就是蓝山,他就坐我后面。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还有魏青天,不过他和我不是一个班,他去全文火箭班了,他们都很好。” 江酌讲这些的时候,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有这么一瞬间,姜灵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年级。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笑,是啊,他本该如此。 意识到自己话有点多了,江酌自觉闭了嘴,该刷的题还没刷,扯了这么多自己班上的事,也不知道姜灵感不感兴趣。 姜灵并不介意他分享这些,她笑着打手语。 【江酌,你没发现吗,你变了很多。】 【你以前在二班,除了我,还和谁讲过话?】 【你看,现在你都已经和蓝山,魏青天他们玩熟了。】 她越说越快乐,又忽然间有种想哭的感觉。 【其实,就算没去一班,没和我一个班,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你已经能够和大家正常相处了,江酌。】 江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嘴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线。 他半垂下头,细碎的刘海遮挡了他的眼睛。 姜灵还打算继续说下去,没想到江酌的手伸上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两只冰冷的手叠在一起,生出一点的暖意。 “是因为你。” 江酌的声音很低,他的脸无比的滚烫,“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和你一个班。”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姜灵眨眨眼睛,以往都是她想尽办法地去靠近江酌,但现在的江酌似乎已经不需要她的引导,就会主动向她靠来。 姜灵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一时之间竟还有些手足无措。 见姜灵没什么反应,江酌感觉自己有点唐突了,顿时窘得不行,又迅速把手收了回来,连咳了好几下消除尴尬。 还是这样的他更好玩。 姜灵笑而不语,拿着笔转来转去,忽然想起什么。 【江酌,你有同桌吗?】 江酌下意识点头。 【男的还是女的?】 江酌眨了眨眼,原本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脑袋这时候忽然灵光起来,他似乎明白了姜灵想问什么。 “是女生。” 姜灵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又凑过来问。 【长什么样,好看吗,性格怎么样?】 盯着姜灵看似好奇的双眼,江酌咽了咽唾沫,视线移到别处,生出使坏的念头,“挺好看的......性格也很好,很温柔,不会突然打扰我。” 姜灵瞪起他来,这家伙什么时候还会搞这套了。 她扬起笑脸。 【你猜我的同桌是谁?】 -- 第113页 一下不攻自破,江酌不自然地眨着眼,没想过姜灵的同桌会是谁这个问题,一下子紧张得不行。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他回过头继续写卷子,假装不经意地回单:“哦,谁啊?” 姜灵凑到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崔熙远。” 这名字仿若炸弹掉落在江酌耳旁,一下给他炸精神了。 他险些站起来,又强忍着各种不舒服坐在位置上,别扭得不行,尤其是听到姜灵叫他的名字,心里的不爽一下到了顶峰。 “是他啊,挺好的。” 江酌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姜灵笑眯眯。 【确实挺好的。】 “嗯。”江酌摸摸颈子又挠挠背,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笔下的题目一下都变成崔熙远讨厌的嘴脸,“不过你什么时候还会念他的名字了?他教你的吗?” 姜灵笑容更盛,就是没有回答他。 【写作业吧。】 江酌哪儿还写得下去作业,手里的笔芯都要压弯了。 明明姜灵以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叫,只会喊他一个人的名字的...... 一想到崔熙远一字一句地教姜灵学他的名字的画面,江酌简直要抓狂。 姜灵偷偷看着江酌自我搏斗的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 算了,还是放过他吧。 【他没教我,是我自己学会的。】 江酌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嘟囔着说:“学他的名字干嘛呀......” 姜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是我同桌,这不是方便交流嘛。】 【况且,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他的名字读音简单,学起来又不难。】 江酌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那你.....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念吗?” 好像自从研学旅游之后,姜灵就没怎么再叫过他的名字了。想到这个,江酌更加郁闷了。 姜灵从位置上下来,走到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低声:“会呀,你听。” 然后是一遍遍的呢喃: “江酌。” “江酌。” “江酌......” 江酌的耳根红透了,姜灵的气息掠过耳廓,又痒又酥。他心满意足了,赶忙出手阻止姜灵,“好了,做作业吧。” - 入秋后,新的一学期似乎也要马上进入尾声。 高二的任务就是结束完所有课程,然后进入修罗地狱般的高三。 不过对于火箭班的学生来说,每天不是高考却胜似高考,跟时间赛跑式的吃早中晚饭,无休无止的补课,做不完的试题,望不到尽头的课程。 姜灵从题海中探出头,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窗外秋风萧瑟,厚重的云层簇成一片片笼在学校上空,灰暗的光线让人分不清是昼午还是傍晚。 教室弥漫着浓浓的风油精味,嗅到鼻腔里,非但没有提神,反倒增加了一丝困意。 想着,姜灵脑袋摇摇晃晃,一下倒在旁边的崔熙远胳膊上。 他的目光在题干上没有丝毫偏移,手却已经撑住了姜灵欲坠的脑袋。 “昨晚几点睡的?” 姜灵拍拍自己的脸颊,强行清醒过来。听到崔熙远的声音,她恍惚地想了想,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点?” 崔熙远终于把视线移到她脸上,哭笑不得,“你修仙呢?” 姜灵瞪了他一眼,别人或许看不到,但在她的位置可是能清清楚楚看见崔熙远眼下的阴影。 崔熙远私底下比班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较劲,只会睡的比她更迟。 他把手伸到抽屉里摸出一条袋装速冲咖啡,放在姜灵桌面上,“清醒一下,等会儿是班主任的课,你会更困。” 姜灵小声说了句谢谢。 崔熙远怔了一下,笑了笑,“原来你会说话啊。” 姜灵没再搭理他。 虽然崔熙远有时会使一下坏,但人不坏,这是几个月来姜灵总结出的结论。 其实除了偶尔探讨问题,俩人平常的交流并不多,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们交流。 课余时间不是在写题就是在写题,不写题了就趴着睡觉,两个人同桌了几个月,聊天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姜灵并没有见过崔熙远休息过,在对学习这件事上,她还是很佩服崔熙远的韧劲的。 极个别时候,他才会在空余时间调侃她几句,似乎看她急眼会让他很快乐。 这方面倒确实是个变态。 但是在讨论难题的时候,崔熙远又会变得非常认真,一句玩笑也不会开。 而且在物理方面,他比姜灵强的多得多。 姜灵确实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后一节课之前,姜灵出去接了趟电话,是许安宁打来的。 “灵灵,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短信发给妈妈,妈妈这几天就要回来啦。” 听到许安宁要回家了,她欣喜不已,重重地应了声好。 见姜灵一脸愉悦地回到座位上,崔熙远睨了她一眼。 “在教室门口捡到钱了?” 姜灵心情大好,他说什么都微笑着点头。 崔熙远无话可说,过了片刻,他忽然道:“姜灵,今天放学你先不要走。” 姜灵险些点头,反应过来后诧异地看着他,崔熙远却又什么都不说了。 -- 第114页 最后一节课结束,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一场大雨似乎马上就要来临。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崔熙远写完最后一道题,终于正眼看姜灵。 姜灵背着书包,不知道崔熙远到底要搞什么。 “跟你说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听到这八卦的句式,姜灵一下兴致索然。 雨鞭击打在玻璃窗上,声音越来越大。 在姜灵以为崔熙远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准备走人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然后食指和拇指弯曲,摆出了一个字母c的造型,指尖轻轻抵在颌下,微微点了点头。 姜灵半怔在原地。 最后,他用食指点了点她。 “我不知道做的标不标准。”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崔熙远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他露出他的招牌性笑容。 姜灵眼神越变越复杂。 崔熙远先一步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把想说的说出来。” “用你能听懂的方式。” 姜灵抽回神,没什么能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起身,绕过崔熙远走出座位。 一出教室,冷风袭来。 她迷惘地眨了眨眼睛,回头,在走道的另一头,果不其然地看见那个少年,手里拎着伞,顶着从走廊流窜而来的疾风,一步一蹒跚,慢慢地朝她走来。 第57章 想让姜灵甜甜地喊她妈妈 “最新消息, 台风’阿奇拉’将于今早7:30分前后登陆h市......” 斜风裹挟着细雨一波又一波从街面扫过,卷起的枯叶沙石漫天飞舞,零星的几个行人迅速缩起脖子加快步伐。 袭面而来的风愈渐强劲,路边的树木摇头摆脑, 枝桠啪啪打在二楼的玻璃窗上。 学校边的文具店老板关了小电视, 拿起钥匙出了店门。他迈开腿艰难地站立在风雨中, 终于吃力地把卷帘门拽下。 永安大道与中山路的交界处, 浓烟滚滚。 狂风掀起烈火,火舌像海底的水藻一样在雨幕中舞动, 一声爆破后,黑烟翻涌着冲向天际。 大约过了十分钟,警笛声由远及近。 - 课堂内一片寂静。 外面是呼啦啦的疾风声, 窗户被吹得砰砰直响,雨珠像玻璃球一样噼里啪啦击在窗户上。 窗子被严严实实遮挡,班主任张欢早在课前让靠窗的同学把帘子拉紧了,才刚过上午九点,教室就已经亮起了灯。 教室里的三十多号人埋着脑袋,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周测卷。 姜灵写着写着,手里的黑笔忽然断了墨, 刚换不久的笔芯,这下怎么划都划不出水。 她索性换了一根笔,思绪却被窗外逐渐加重的雨声搅得有些纷乱。 没由来的心悸感让姜灵倒抽了一口气。 冷静做题。 她在心中默念, 随后调整状态继续写题。 走廊里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 听着有两三个人, 他们步子放得很轻,但是速度很快。 正在讲台翻卷子张欢听到门外的动静,顺势回头。 个别同学抬头, 见张欢匆匆忙忙地走出教室。 大概过了有三四分钟,张欢重新回到了教室,她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第一组第四排坐最里面的那个女生身上。 她径直走到那个女生桌旁,俯身低声说:“姜灵,出来一下。” 姜灵茫然地抬起头,张欢点点头,她随后放下笔,跟着班主任走出教室。 门口站着三位穿着蓝色警服的,两男一女。 他们先是把姜灵打量了一圈,领头的那位警员出示完警官证,率先开口,声音很低:“你是叫姜灵对吗?” 姜灵抬眼,面前站着三位警员。 她缓缓点头。 三位警员对视一眼,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女警车轻揉了一下姜灵的肩膀,声音很温柔:“你别怕,警察叔叔这边要确认一些东西,你先把身份证带上,和老师一起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一下笔录。” 她往后探了一眼,学生还在考试,又把声音压了压:“卷子什么的也可以带上。” 姜灵攥紧衣角,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咚震得胸腔疼。 莫名的不安潮水似的涌来,势要淹没她。姜灵有些站不稳,紧张地望了一眼班主任,张欢摸了摸她的脑袋,面色严肃,声音却像羽毛那样轻:“没事的。” 女警说完,示意了一下张欢,“麻烦您了。” 永安派出所。 姜灵坐在长桌前,唇无血色,班主任张欢坐在她身旁,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掌心感受到面前这副小身躯轻微的颤抖。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警员,还是刚才那个大姐姐,她端了两杯热牛奶放在姜灵和张欢桌前,随后坐到俩人的对面。 “姜灵是吗,”她注意到姜灵耳边的助听器,基于她的特殊情况,又说:“等会儿我问什么,你点头或摇头就好,好吗。” 她从身旁做笔录的警员那儿拿了两张A4纸和一根0.5的黑色水笔,慢慢推到姜灵桌前,“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可以写下来。” 姜灵盯着桌面上的白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五分钟内,是一系列关于个人信息的询问。 姜灵无一例外地点头。 -- 第115页 终于,那位女警掏出一个自封袋,她慢慢地放在桌子中央。 透明自封袋里装的是一部外屏碎得厉害的手机,手机壳边缘被烧得焦黄。 “这部手机的主人,你认识吗?” 似乎被当头喝了一棒,姜灵看着那部手机,头晕目眩,身子忽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张欢赶紧搂住她,“姜灵,别怕,没事的。” 那张洁白A4纸上掉落两滴泪,浸出一片灰色。 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笔,艰难地一字一句写,末了,姜灵把纸张递给面前的女警。 【我认识,她怎么了?求您告诉我。】 女警没有回答她,随机又问:“这部手机是许安宁的吗?” 姜灵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下,她默然点头。 “小姑娘,是这样的,”女警有些于心不忍地望着她,斟酌了片刻后说:“今早八点十分前后,在永安路和中心大道交界处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通过监控,我们初步确认的是一辆载货汽车违反交通规则,与刚驶出永安路的一辆私家车发生冲撞造成的,事后肇事司机逃逸,目前我们还在追查中。因为被撞的那辆私家车发生了自燃,损毁严重,我们无法确认驾驶员的身份,在事发现场不远处我们发现了这部手机......” 警察的话变成一个个听不懂的音节,围绕在姜灵的耳边。 大脑一点点、一点点变白,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把耳朵上的助听器摘了下来,世界重归宁静。 姜灵脸上的泪干了,没有多余的再流出,她站起来,准备往医院走。 迈步的时候,天旋地转,双目昏黑,双腿忽地被抽干力气,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 接到电话的许梦和许家容当天从上海飞了过来,许梦一边哭一边在电话里反复询问警察,俩人打车直接到了人民医院,飞奔着上楼。 许安宁被送进医院之前就已经没了生命体征。颅骨骨折、肋骨骨折、脏器不同程度受损,伤口高度感染,出血严重。 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九十,面容几乎难以辨认。 许梦和许家容四处询问,到达现场后,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面前只有一床被白布裹着的人形。 护士走到他们身旁,“是许安宁的家属吗?过来这边签一下字。” 许梦颤抖着手指着那床上的“人”,声音越变越细:“那是、那是许安宁?” 怎么可能,她不会相信的,许梦咬紧牙关,颤巍巍地走上前,慢慢拉开白布。 随着一声肝肠寸断的凄声惨叫,她跪倒在地,捂脸痛哭。 远远目睹的那一瞬间,许家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床上那具血肉模糊尸体,是他时隔五年没有见到的妹妹。 眩晕感袭来,许家容脑袋有些发昏,嘴张了半天却吸不上来一口氧气。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快来人,这里有人晕倒了!” 记忆里的时间不断回溯。 那一年,许安宁第一次把姜德康带到家里,听完这个男人对自己各项情况的介绍后,许家容一言不发,他走到阳台抽完了一根烟,然后把许安宁领到外面。 “你要和这样的人结婚?” 一向宠溺自己的老哥发出这样的质疑,许安宁很是不开心,“哥,怎么了嘛,他挺好的。” 许家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自己这个冲动又不计后果的妹妹清醒一点,“你刚刚听见他说的了吧,没房没车,目前工作也不稳定......” “哎呀,你怎么话只听半截呢,他已经决定好创业的方向了,年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我觉得他是个很有点子的人,钱我们一起挣嘛,车和房以后我们都会有的。” “你先听我说,”许家容比许安宁大五岁,很多事情他比她看得要更明白,“先不说这些毫无保障的事,最关键的是,他离过婚,还有个......”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想不通一向脑袋聪明的妹妹怎么会在婚姻大事上犯糊涂。 “有个女儿,怎么了,我见过他女儿,很乖很可爱,我挺喜欢的。”许安宁知道许家容在介意什么,“我知道那个孩子是聋哑人,你不舒服,但聋哑人怎么了,我一样会把她照顾得和正常孩子一样,让她过上有妈妈的生活。” “先不说她是不是聋哑的孩子,许安宁,你28,正经大学毕业,在国企上班,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工资,为什么要在这种不靠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得当老妈子替他照顾一个听障女儿?” 许家容声音有点大,“许安宁,你告诉我,你觉得值得吗?” 看见许安宁受伤的眼神,许家容转过脸,还是坚持把狠话说到底,“总之,我不会同意的,妈也不会同意的。” “我早就厌烦了这种生活,”许安宁咬着牙根说,“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决定了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 这段不被全家看好的关系在第二年春天修成了正果。 坐在姜德康和许安宁的房间里,方兰凝视着身旁的女儿,她不理解,从小到大,许安宁想做什么她没有依过她呢?如今却要为了这个男人逼她到这种地步。 “妈,”许安宁握住她的手,面色疲惫,“我爱他,我也爱他的女儿,你相信我,我们会幸福的。” -- 第116页 方兰点点头,泛黄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最后,她把手从女儿那儿抽回。 “好,你可以爱他,也可以和他结婚,你决定好的事,不要反悔。” 她站起身,揩去眼角的泪。 “只是以后别再喊我妈了。” 许安宁抿紧唇,泪水滑落,没再说话。 婚后全家唯一和她保持联系的是小妹许梦。 与家里断绝关系的第一年,也是新婚的第一年,她接到许梦的电话,方兰病逝了。 时隔一年许安宁再度返家,站在自家门口,门锁换了,她的钥匙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打开那扇门,敲了不知道多久,却没有一个人开。 许家容拦着许梦,声音是哭过的低哑:“别让她进来,她不配。” 在门外呆了一宿,许安宁在清晨醒来,脸上满是泪痕,她留下一笔钱和一张字条,然后动身返回她和姜德康的家。 许梦会经常在电话里问她,结婚是什么感觉。 婚后第一年,许安宁总是含着笑回答:很好,很好。 后来许梦也结了婚,体会到了结婚的感觉,她不再频繁地去问许安宁那些幼稚的问题,开始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在许梦婚后的第二年,她接到许安宁的电话。 “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她音色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 许梦震惊得没法说话,不等她问,许安宁那边就给出了原因。 “他是个人渣,他虐待她女儿,我会和他法庭上见的。” 婚后的许安宁并没有和姜德康甜蜜多久,为了家庭,她必须得很努力的工作,慢慢的,隔三差五的出差引起姜德康的不满和猜忌,俩人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许安宁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也知道,她彻彻底底的错了。 许安宁顿了一下,又继续,许梦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脆弱的声音。 “帮我和哥说声对不起。” 真正让许安宁决定和姜德康撕个痛快的,是他们的女儿,姜灵。 第一天见到姜灵,许安宁脑海里只浮现出三个词。 听话、安静、瘦弱。 她把这一切归于,因为姜灵没有妈妈。 可打从她那天看见姜灵浑身的伤痕,新的旧的,结痂的流血的——那一刻开始。 一切看法都改变了,许安宁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 “无论如何,我都会抚养姜灵的。”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许家容好不容易感到一丝安慰后又将其抹杀的一句话。 他狠狠地把茶壶砸在地上,吓得许梦浑身一震。 “许安宁他妈的就这么在乎那个狗杂种男人的一家?” 许安宁带着姜灵,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知道许家容恨他,但更清楚,许家容比谁都还要爱她。 一个人抚养孩子是不容易的,她每次都能在卡上发现一笔多出来的钱。 许家容没有给许安宁打过一通电话,从她结婚到离婚。 却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默默表达他的情感。 许安宁知道,他原谅她了。 - 母女俩相处的第一年,姜灵还有些怯她,两只大眼睛没什么神采,像一个没生命的娃娃。 眼里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木讷。 许安宁没有当妈妈的经历,但是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要成为一名好妈妈。 她要改变这个孩子,拯救这个孩子,由内而外的。 最开始是出于一种怜悯的情绪,无关任何,就像是看到了街边可怜兮兮的猫猫狗狗,本能会想去救助它。后来渐渐不一样了,许安宁把自己完全放进了妈妈这个身份之中。 看着姜灵一天天长大,变得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开朗,越来越漂亮,她好高兴。 为了能和女儿更好的沟通交流,许安宁工作之余去报了个口语班,听人说这种小孩如果很早就带上了助听器并且及时进行语言康复训练,后天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对话。 许安宁默默记在心里,以后的日子,除了给姜灵报她喜欢的兴趣班,她又加了一个必不可缺且必须执行的——语言康复班。 她想看到姜灵有一天能站在她眼前,和所有孩子一样,甜甜喊她妈妈。 第58章 你没有资格恨我 死亡通知书下达的第二天, 刘国栋乘最早的班机到了h市。 见到妻子的那一刻,他无言地把她揽紧怀里,许梦哭了整整两天,双眼红肿, 头发蓬乱。 大厅已经被清空, 所有家具都被搬到了隔壁的客房里。 原本摆放电视地方, 放着一个大大的木质相框, 上面的许安宁笑靥如花,只不过没了色彩。 刘国栋默默地看了一眼相片上的女人, 沉重地叹了声气。他搂住许梦的那只手紧了紧,“灵灵和大哥呢。” 许梦面容憔悴,眼神一刻都没有从姐姐的遗照上离开, “灵灵在安宁的房间,家容去打电话了。” 他把刚刚在街边买的包子塞到许梦手里,又揉了揉她的肩,“吃点东西,我去看看灵灵。” 推开许安宁的房门,刘国栋放轻手脚。 帘子拉着,屋内一片灰暗。 许安宁躺在床上, 浑身被白布遮盖。在来之前,他在电话里听许梦崩溃哭诉,大火把许安宁的脸几乎烧得认不出来, 刘国栋心底一寒, 在他对许安宁仅有的印象里, 许安宁一直是个青春靓丽,满面笑容的漂亮女人。 -- 第117页 姜灵就坐在床旁,一动不动, 乍一眼看过去像个稻草人。 刘国栋慢慢走到她身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心揪不已。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姜灵的脑袋,看着床上的人,却只能发出又一声叹息。 - 许安宁的死讯,江酌是在事发当晚知道的。 台风来的那一天,他在学校里偶然听某些人在走廊上说,早上周考的时候来了几个警察,把一班的班主任和一个聋哑女孩带走了。 聋哑女孩,江酌的脚步骤然停下,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放学后他赶到一班,透过窗户,见所有人都还坐在班级里,独独崔熙远身旁的那个座位空了。 捱到一班放学,学生陆陆续续收拾好东西出教室。 江酌拉住一个陌生的同学,焦急地询问:“姜灵,姜灵还没回来吗?” 那个男生先是反应了一下这个名字,终于在脑海里找到与其对应的长相,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江酌,“不好意思,我不清楚啊。” 不等江酌继续问,他就背着书包走了。 直到崔熙远走出教室。 “你别等了,回家吧。” 他看了一眼教室门口的江酌,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没再停留。 江酌赶忙追上去。 “她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了?” 崔熙远终于停下脚步,看着江酌气喘吁吁急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他沉着一口气,缓缓吐出,“去派出所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 说完,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忘最后提醒一句:“别等了,她就算要回也不是回学校。” 江酌怀揣着不安的心情,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他先是坐电梯到了六楼,但是姜灵家并没有人。 下楼后,发现自家的门并没有关上,江酌轻轻推开大门,第一眼就看见江寓林坐在沙发上,他刚刚接完电话,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儿子,面色异常惨白。 直觉告诉江酌,那个电话与姜灵有关。 果不其然。 “江酌,姜灵妈妈她.....出车祸了。” 江酌来不及换鞋,直直地走进客厅,他的眉心皱紧,眼睛越睁越大,“怎么会.....现在怎么样了?” 江寓林咽了咽口水,目光低垂到地毯上,不再说话。 四周安静得可怕,江酌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姜灵现在在哪儿?” 江寓林抬起头,“听爸的话,你先不要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 事发第三天,收到许安宁死讯的亲朋好友从五湖四海赶来h市,在上海的莫卿卿是当天最早到的,她见到姜灵的第一反应,把身上的小皮包卸下丢在了一旁,上前一步用力拥住了她。 莫卿卿抱得很紧,姜灵的身躯冷得像块冰,她努力把自身的温暖传给她,手一下一下捋着她的头发。 “哭出来,姜灵,哭出来,” 她咬着她的耳朵说,泪水沾湿姜灵的耳垂。 终于,怀里的人不再那么僵硬,姜灵猛地抽了两口凉气,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啊......” 空气里传来一声突兀的怪叫,渐渐的,叫声变成低鸣,最后是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的声音很哑,喊出来的瞬间像是把声带冲破了,有种刺耳的感觉。 莫卿卿抱紧她,低声说:“做得好,做得好。” 门外的许梦听到嘶喊声,心惊胆战地要去看看情况,刘国栋拦住她,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的意思,许梦收回脚步。 站在客厅里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门内传来的一阵阵悲恸欲绝的哭喊声。 许梦眼圈又再一次泛了酸,她转身把脑袋埋进丈夫的怀里,啜泣地喃:“苦命的孩子......” 到中午,来吊唁的人基本上到齐了,江寓林和江酌也到了现场。 江酌吸了吸鼻子,忍住泪,不敢再去看相框上的人,他偏过头,看见一旁被人搀扶着的姜灵。 只是两三天的时间,她就瘦了一圈。 面色如纸,双颊都凹了下去。 他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什么也帮不了。 周围尽是低泣声和细细的哀叹,最后的慰问和悼念结束,遗体被送去火葬场。 姜灵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去送许安宁这一程。 葬礼结束的时候,莫卿卿叫住江酌,她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就是江酌吗?” 江酌默默点了下头。 “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 江酌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沉默不语。 许安宁下葬的那天,天色昏沉。 江酌站在姜灵的身边,俩人看着,许安宁的半生就这么被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然后一点一点被泥土掩盖。 “姜灵,别看了。” 他声音沙哑,伸手把姜灵揽进怀里,她的脑袋重重地抵在江酌的肩头上,抽泣不止。 - 在许安宁下葬后的第三天,警方那边传来消息,肇事司机已经被抓获。 得知这一情况,许家容第一时间赶到了派出所,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愤怒与哀痛交织着冲破了他的理智,许家容箭步上去把他扑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在他的颧骨上,几乎是顷刻间见了血。 好几个警员连拉带拽才把他们二人分开,许家容奋力挣扎,他缄默着,像猛兽一样狰狞着面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另外两个警员扶起的那个人。 -- 第118页 肇事司机满脸血的站起来,不一会儿又扑通一声向他跪下,不停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俺那天喝太多酒了,对不起......” 许家容看着他,忽然没了力气。 把他杀了又如何,许安宁终究是回不来了。 泪水慢慢滑过他脸庞,仅仅几日过去,就好像过了半辈子。 见他似乎冷静了下来,警员不再束着他,许家容浑身提不起一点劲,直直地跪坐在地上。在来的路上,他想过各种,要手刃这个男人,就算坐牢也在所不惜。 现在,一切都没了意义。 许家容慢慢捂住脸,终于,爆发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声哭吼。 - “你和国栋还有还有孩子要照顾,先回去吧。” 许梦摇摇头,不放心姜灵,她抬起头看着许家容,她一向伟岸的大哥现在憔悴得像个病人,脸上是许久未清理的胡渣,隐约还能看到他鬓间的银丝,“我让国栋回去就好了,我先在这照顾灵灵几天。” 见许家容没说话,她继续:“灵灵是女孩子,我来照顾会比较方便。” 姜灵的卧室门被敲响。 “出来吃饭。” 没人应,也没有动静。 许家容拧了拧门柄,没锁,他推开门,姜灵正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只见过这个外甥女一面,在五六年前。 姜灵也只见过许家容一面,她甚至记不清楚在什么时候,也记不清他的长相。 “吃饭了。” 他放软语气。 姜灵终于回头了,望着这位陌生的舅舅,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 许安宁和她像这座城市的孤魂野鬼,除了彼此,没有人能依靠。 许安宁死了,一下子又像变成了有家的人。 可是,这些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生活里,一分钟都没有。 许家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那一眼,充满了数不清的怨恨。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用不容拒绝地口吻说了最后一遍:“去吃饭。” 姜灵依旧没有理会他,许家容个子高,站在他眼前像座大山,但她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许家容没有耐心了,他一把抓住姜灵的胳膊,她却像被捕小兽一样疯狂挣扎起来,她用脚去踹,用手去打,用牙齿去咬。 她用那双通红的大眼睛死死瞪他,她就是恨他。 这一眼让许家容彻底爆发,他用力地拽起姜灵的衣领,咬碎了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告诉你,你没有资格恨我,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妹妹,我一眼都不会多看你。” 姜灵牵了一下嘴角,笑了。 妹妹,从他嘴里说出来,陌生得像是自创的词汇。 “你什么都不懂,”许家容紧紧盯着她,读懂她眼里的轻蔑后,手里的力度并没有放松,他把姜灵拉近自己。 “要不是因为你和你爸爸,许安宁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不再咬牙切齿,这一句话,说得异常得轻。 然而,它却像是一枚很细很小的刺,准确无误地扎进姜灵的心里。 许家容眼里蓄着泪,继续压着嗓子说:“你也看了监控,那条路根本不是去你们家的,为什么?因为许安宁是为了给你买东西,才走的永安路。” 姜灵望着他,没了力气,任由他拎着。两滴泪从她的脸上滑落,滴在许家容发红的拳头上。 “许家容!你在干嘛呢!” 许梦跑进屋,奋力把许家容推开,她将姜灵护在怀里,冲着许家容喊:“这是你外甥女!” “许安宁没有生过孩子,我也没有外甥女。” 许家容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姜灵愣愣地站在原地,身旁的许梦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夜晚,许家容从外面回来,进门就见许梦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捧着许安宁的遗相,小声抽泣。 听到许梦的哭声,他的头又胀又疼。 许家容来到她身边,皱着眉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许梦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边哭边忿忿地应:“你好好的凶她做什么啊?是,她不是安宁亲生的,你可以不认她,但你不能把气撒在一个孩子身上啊,安宁才走了多久,你就要她在天上都不安生吗?” 许家容沉默了许久,他伸手把哭得不成样子的妹妹揽进怀里,“好了,别哭了,别哭了,那么大声等会儿把人吵醒了。” 许梦吸吸鼻子,“那孩子还没睡呢。” 许家容放开许梦,低声问:“她吃了没?” 许梦摇摇头,面色一下忧愁起来,“没呢,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饭菜都凉了。” “我去热一下。” 许梦不理解,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你何苦呢,又要凶她又要这样。对她好点啊,她是安宁在世上最看重的人了。” “我知道,”许家容皱紧眉头,“但她不应该恨我。” 许梦擦干眼泪,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许梦轻轻敲了敲姜灵的房门,柔声询问:“灵灵,你舅......” 许家容站在一边,烦躁地提醒:“别提我。” 许梦白了他一眼,尔后改口:“灵灵,小姨给你煮了一碗面条,你吃了它好不好,我进来喽。” -- 第119页 她推开门,本来要拉着许家容进去,但他死活都不跟来。 “不行,我在外面喝了点酒,现在浑身酒味,你赶紧让她把面吃掉。” 许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进姜灵的屋子,见她还没睡,笑眯眯地说:“吃点东西。” 她把面放在书桌上,拉着姜灵坐下。 见她仍未动筷,许安宁又说:“跟你说实话,其实这个面是你舅舅煮的。” 她搬来一条凳子坐下,“你妈妈小时候,可喜欢你舅舅煮的面了,每次都要吃三碗才会罢休。” 许梦抚了抚姜灵的头发,轻轻地说:“你妈妈和你舅舅的关系很好,从小就很好,我是家里的老幺,小时候他们可过分了,不带我玩就算了,还总是喜欢合伙起来作弄我。” 姜灵伸出手,慢慢握住筷子。 “你不要怪你舅舅,他是在乎你的,只是他不会表达,不单是对你,他对家里人也是这样的,但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你上初中那会儿的学费是他交的,其实还有好多,只是你不知道,他也没有告诉你,小姨不会骗你,舅舅是真的很在乎你和你妈妈。” 姜灵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把面送进嘴里,眼泪一颗颗掉落,滚进汤里。 “你也不要怪自己,你还小,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当初安宁和你爸离婚的时候,完全可以不管你,但她没有这么做,这是她的选择。我们都没有想到会发生那种事。” “你舅舅他可能对你说了重话,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你心里别有芥蒂。这段时间,说实在的,他心里的痛不亚于我们。” 许梦眼角泛着泪光,伸手摸摸她的头,“吃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59章 我们可以找一个孩子帮忙…… 许梦和许家容在h市呆了大半个月, 期间大多都在处理许安容的后事,配合警方调查,以及后续各种责任认定书和赔偿协议的签订。 最重要的是留下来照顾还在上学的姜灵。 请假了将近快一个月,某天的早晨, 一直窝在房间里的姜灵忽然从床上下来, 她认真地梳好头发, 换衣洗漱, 最后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还在厨房煎鸡蛋的许梦听见动静,第一反应是那个孩子要去做什么傻事。她锅铲都来不及放, 飞速地从厨房钻出,却见姜灵穿戴整齐,正蹲在玄关处换鞋子。 “灵灵, 这是去哪儿呢?” 姜灵回头,淡淡地一笑。 她启唇:“上学。” 许梦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拿着在滴油的锅铲愣在原地。不知是惊还是喜,她手足无措地把围裙解下来,忙说:“我送你。” 姜灵换好鞋子站起来,冲许梦摇摇头。 “我没事。” 11月7日,立冬。 走在街上, 逐渐生出锐气的风阵阵掠过脸颊。 姜灵停下,抬头看了一眼路牌:永安路。 盯了有一分钟之久,直到路人开始起疑地回头打量她, 她才收回视线。 她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 每一步都很小心, 感官在这时变得敏感异常,空气的中弥散的味道,阳光辐射在皮肤上的温度, 目光所及之处每张路人的脸。 她都在细细体会。 来到永安路和中山大道的交汇处,姜灵站定。 路中央还残留着事故发生后的痕迹,一团焦黑色的阴影烙在路面,面积很大,让人无法忽视。 眼神并未多逗留,姜灵加快脚步,逃似的地离开了那里。 不知道这样拼死地赶了多久,在下一个路口,姜灵终于放慢脚步。心脏和呼吸都在剧烈地收放,但是她已经没有泪可流了。 没有去别的地方,也没有想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姜灵背着书包,慢慢回到学校,踏进一班,来到自己的位置前坐下。 崔熙远看着她从教室门进来到坐下这一系列的动作,嘴唇动了动。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场交通事故,崔熙远多多少少听说了。事故的当事人,也没有再去猜测的必要,他选择闭上嘴巴。 姜灵把书包塞进抽屉,拿出两套卷子。 “早。” 崔熙远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了半秒,然后恢复平常。 “早。” 傍晚放学,江酌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匆匆地收拾东西赶出去,他默默地呆在位置上,想用题目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冲刷掉。 其实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只是他的忧虑,他的担心。 姜灵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上学了,江酌很难静下心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去想这段时间姜灵在做什么,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 许安宁的死带给他的不只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悲伤,还有那些与之相似的回忆。 碎片式的记忆不受控制地闯入大脑。 ——十二岁的他在浓烟滚滚的车厢里挣扎,四处弥漫着刺鼻的焦味,手往旁一探,她的脸颊又冷又粘。 冷是因为死亡,粘是从身体里不断流失的血液。 纵使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些画面也没有丝毫褪色,大脑有意识地裁剪去部分片段,剩下的那些鲜明的,无时无刻地在脑内重演。 江酌打了个寒颤,他害怕姜灵会失去理智做伤害自己的事。 -- 第120页 因为他经历过。 再抬头时,教室已经空了。 江酌没有重新低头,他的目光凝滞,怔怔地看着门口的女孩。 姜灵倚在门旁,冲他微微地一笑。 俩人许久没有这样并排着走回家,这学期经历了太多事,等到反应回来的时候,时光已经从溜走了大半,明媚的好天气与爱的人,一个也没能抓住。 二人无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酌回头看她,许安宁葬礼那天的憔悴感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姜灵很好地掩了起来。 江酌不作声地靠近她,手指掠过掌心,最后扣住她的五指。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让她知道,他还在她身边。 姜灵仍在静静地走着脚下的路,面色毫无波动。 许久,她的五指蜷紧。 江酌想说什么,她都知道。许家容和许梦想说的,她也明白。 姜灵抬起头,一片落叶蹭过她的鼻尖,缓缓落在地上。 她爱许安宁,比许家容许梦、比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爱她。 越是爱她,越是要接受她离去的事实。 许安宁想要她活下去,想要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才会选择抚养她。 所以,姜灵知道,她必须得活下去,健健康康、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 确认另一个房间的姜灵已经睡熟,许梦和许家容来到阳台,二人脸上都透着不同程度的疲态。 “这边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许梦点点头,又抬起眼看他。 “你该回去了。” 许家容眉头皱得很深,眼神似乎在思虑什么,“我也该回去了。” “可是,”许梦搓着手,“姜灵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当然不能让她独自留在这里,过段时间我会去她学校办转学手续。” 许家容压着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许梦睁大眼睛,“那......” “带回上海,我来养。” 他看了一眼自家小妹纠结的神情,又说:“其它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和国栋还有一个小的要照顾,别想着再加一个了。” 许家容三年前和妻子离了婚,膝下无儿无女,靠着自己在上海这座城市闯出了一片天地,手下有个规模不小的公司,就时间和金钱方面来说,抚养一个小女孩并不是什么难事。 许家容的条件自然是不差的,姜灵到他哪儿也吃不了苦头。不过许梦还有顾虑,她实在难以想象大哥和自己这位外甥女相处的场景,再说,姜灵会同意吗? “你有跟姜灵商量这件事吗,转学什么的,一时半会她恐怕接受不了。” “需要商量什么?她还没成年,能明白什么。” 许家容觉得许梦还是太纵容小孩,这种事难道不是大人处理好,小孩跟着就行了吗,讲太多条件反倒会加重事情的麻烦程度。 或许是有些年头没有这么和许家容谈过话了,许梦笑了笑,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四十多岁的人在处理这种事上还是带着孩子气的莽撞。 “你又没养过小孩,当然不知道这些。总不能让姜灵在心里觉得你是个封建古板的家长吧,既然你已经决定要抚养了,就先在这些小事上多照顾一下她的心情,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你还真想让她恨你啊。” “她怎么想我我管不着,”许家容别过脸,沉默了一会儿,“要说,你去跟她说。” 许梦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越老越像个小顽童。 “好吧,我会想想怎么跟她讲的。” - 转学,搬离h市,去上海。 听完许梦苦口婆心地一顿劝说,姜灵坚决地摇头。 她不会走的,这里是她和许安宁的家,无论如何,她都会守在这里。 况且,她答应了江酌,要考同一所大学,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飞来的横祸把她和许安宁分开,阴阳两隔,已经让她够痛不欲生。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姜灵说什么都不会让人把她和江酌分开了。 许梦怎么说都不顶用,实在没法了,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门外的许家容。许家容一言不发地走进屋,他搬了一条凳子坐在姜灵的面前,第一次正视她。 “只要你跟我们回上海,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的语气没了之前的暴躁,冷静得像是在谈合同。 姜灵唇色苍白,她面无表情盯着面前这位舅舅,或许是胸中积郁太久,又被这么一刺激,她还没有回答,四周就被黑暗包围。 “低血糖,还有一点贫血,平常饮食多注意一下,不要让病人太劳累。” 听完医生的话,许家容和许梦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姜灵忽然面色发青地倒在床上,俩人心中忧愁万分。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姜灵是铁了心地不愿意跟他们走。 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抛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啊。 许梦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但她又摇了摇头,烦躁地“啧”了好几声。 许家容见状,拉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这是为了姜灵着想,实在没办法的主意。她看了一眼在病床正吊着葡萄糖的姜灵,放低声音:“我们可以找一个孩子帮忙。” -- 第121页 - 姜灵今天又请假了。 江酌实在不放心,放了学没再逗留,跟着人群一起下了楼。 刚出校门,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江酌。” 江酌循声望去,不远处,姜灵的小姨正冲他招手,旁边还站了个陌生的男人,仔细一看,这人似乎在许安宁葬礼那天来过,应该也是姜灵的家人。 正疑姜灵小姨怎么会来找他,江酌转念一想,或许和姜灵有关。没多做犹豫,他调头朝许梦他们那个方向走去。 “哎呀,又长高了呢。” 许梦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回头跟身边那个穿着西服的高个中年男性嘀咕:“暑假他和姜灵来我那儿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呢,现在的小孩子长得就是快。” 那个男人只是点点头,用审判官似的眼神把他由上到下扫了一遍。 江酌没有过多在意他,他急忙问许梦:“阿姨,姜灵怎么了,怎么今天没有来学校?” 那个男人在一旁开口:“姜灵贫血犯了,在家休息。” 江酌那颗心还是不安地悬着,确认姜灵没什么大碍后,他稍微松一口气。 但他还是不知道许梦为什么会到学校来等他。 “您来找我是......” “这里太吵了,我看那边好像开了个肯德基,我们去那边聊。” 江酌有些犹豫,看着许梦的笑脸,他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或许只是想交代几句,让他平常多关照一下姜灵之类的。 这么想着,江酌任由许梦搂着,跟着俩人离开校门口。 第60章 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哎, 绿灯还没亮呢。” 马路对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伸手拽了一把正要走上前的少年,他被这声叫唤惊醒,猛然抬首, 面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他连连后退,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安全区域, 万分抱歉地回头对着那位孕妇说了声“不好意思”。 绿灯终于亮起, 那位孕妇见他穿着校服,状态不佳, 脚又跛,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走吧。” 江酌这才意识到绿灯亮了,又说了一声谢谢, 最后沉默地穿过马路。 “想吃点什么,要不然来份薯条可乐?” 面对眼前迟迟不愿道明意图的俩人,江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疑心加重。许梦还在漫不经心地看菜单,他很快出言拒绝:“不用了,阿姨。” 江酌望着他俩,开门见山:“您有什么话, 直说就行了。” “不急。”许梦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柜台前点了三杯热牛奶。不一会儿端着牛奶回来,她不紧不慢地把牛奶放在另外俩人的面前。 江酌一口都没有动, 不安地坐着。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 那个陌生的男人开口了, 他上身前倾,没有微笑,一动不动地注视地江酌, “我叫许家容,是姜灵的舅舅。” 原来是姜灵的舅舅,不过得知他的身份也没有让江酌有任何安心的感觉,他仍显得有些急张拘诸。 “叔叔好。” 处于基本的礼貌,他冲许家容点了点头。 看着面前的孩子紧张得额头冒大汗,许梦皱着眉拍了拍许家容,用眼神示意换她来。 许家容看了她一眼,只好重新靠在背椅上。 许梦先是对江酌笑了笑,缓解气氛,“小江,你不要紧张,叔叔阿姨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帮帮我们。” 听她这么说,江酌没有原先那么局促了,“如果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我一定会尽力去做。不过,您可以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许梦微微一笑,手指甲一下一下划着杯沿。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能帮得上。” - 江酌推开家门,失魂落魄地进屋,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向卧室。 江寓林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看着地上一排的泥印子,忍不住开口:“你鞋还没换呢!” 书包落在地上发出沉甸甸的闷响,江酌一头埋进被窝里,静默了三秒,骤然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吼,他的拳头砸在柔软的被褥上,一切情绪都被软化成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在心里无限制地蔓延。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嗡嗡的振响,江酌没理,不到几秒钟,又开始振动。 他从床上爬起来,眼角湿润,额前的头发乱作一团。江酌拿起手机,q-q上一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添加的网友忽然发来一条信息。 【我是莫卿卿。】 江酌不认识什么叫莫卿卿的人,他烦闷地要熄灭屏幕,谁知那人又发来两条。 【我是姜灵的朋友。】 【在姜灵妈妈葬礼那天,是我找的你。】 江酌正要摁关机键的手指顿了下来,他确实记起了有这么一个人。 【找我有什么事?】 屏幕对面的莫卿卿嘴里叼一包鲜奶,她盯着电脑屏,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曲。 想到姜灵,她果断下了决心。 【你和姜灵是什么关系。】 江酌的双眸暗了暗,他一下一下地摁着输入法。 【没有关系。】 莫卿卿皱了皱眉,下一秒便不再理会对面那个人的态度,决定替姜灵把这一切都说开。 【你知道姜灵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 第122页 江酌正要打字的手停了下来,久久没法动弹,一个音节都敲不出来。 他脑袋一片空白,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见他没反应,莫卿卿嗤了一声,她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姜灵显然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 她苦苦喜欢了那么久,等了什么久......莫卿卿把牛奶搁置到一边,沉着气操纵着光标,把列表里那个粉色兔子头像用户的个人主页截了下来。 有些事,不知道前因后果,就永远不会去珍惜。 莫卿卿知道姜灵可能会怪她,但她不在乎。 姜灵不说这些的理由她不知道,她就是自私地想推一把,让这个男生愧疚也好,惊喜也罢,总之就是要让他知道真相。 一直是姜灵在苦苦坚守,未免太不公平。 很快的,截图发送。 见到图片上的那个粉色卡通兔子头,江酌大脑瞬间混乱不堪,他点开图片,熟悉的头像,熟悉的账号,熟悉的个性签名。 他迅速退出聊天界面,点开一直置顶的那个号。 一模一样。 不等江酌问,莫卿卿率先答。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有‘麻雀’的好友。】 两秒后,她又发来一条。 【我当然会有,因为‘麻雀’就是姜灵。】 瞬时,江酌感到一阵耳鸣,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狂跳。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有什么证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太荒唐了,江酌扯了扯嘴角,有些头晕地坐在椅子上。 麻雀学姐怎么可能会是姜灵? 姜灵和他是在高一认识的,而他和麻雀五年前就认识了,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五年前......五年前他根本不认识姜灵。 知道他不会信,莫卿卿早已经做好了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准备。 她不慌不忙地点开和姜灵的聊天的记录,节选了一些,依次发送。 江酌原本已经决定不和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没想到一堆聊天记录忽然涌到屏幕上。 莫卿卿:【打开看看。】 江酌犹豫了一会儿,仍不相信她的话,他点开,想看看她怎么编。 第一条聊天记录—— 【麻雀】:他最近心情很差,好像是考试考砸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让他打起精神,你说我要讲什么啊,我什么故事都没看过[烦]。 【卿国卿城】:哎,我刚刚翻了一下我表弟的故事书,有个叫《小熊朋友》的小故事挺符合他的,我给你拍过去。 第二条聊天记录—— 【麻雀】:嘻嘻! 【卿国卿城】:那么开心,捡到宝了? 【麻雀】:大收获!我套到了他的生日,3月22日!我会死死记住的! 【卿国卿城】:......够了![无语] 第三条聊天记录—— 【卿国卿城】:转学的事怎么样了? 【麻雀】:我马上就要和他一个学校了,太激动了睡不着!! 【卿国卿城】:搞不好一个班,还能当同桌。[斜眼笑] 【麻雀】:确实是一个班,也确实是同桌。[害羞] 【卿国卿城】:?! 【麻雀】:我跟老师申请了......所以[嘘] 【卿国卿城】:你这个腹黑女!! 花花绿绿的聊天记录在他渐渐无神的眼眸里不停滚动,江酌机械地点开下一条。 第四条聊天记录—— 【卿国卿城】:怎么样,见到你朝思暮想的男神了没? 【麻雀】:别提了......他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卿国卿城】:哎,正常,谁没事还记得小学的事儿啊! 江酌的双目重新聚焦,脑袋开始一阵阵钝疼。他紧紧盯着“记得”和“小学”这几个字眼,心脏毫无章法地乱跳,点聊天记录的速度越来越快。 第五条聊天记录—— 【麻雀】:我感觉,他好像喜欢我们班上的女生。 【卿国卿城】:?! 【麻雀】:今天,他送了一个水杯给那个女生,是凯蒂猫造型,很可爱,不过那个女生把水瓶转送给她同桌了。 【卿国卿城】:然后呢? 【麻雀】:我把它买下来了。 【卿国卿城】:气死我了,你买它干什么啊! 【麻雀】:这个礼物一定挑了很久,他看到会难过的。 泪水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粉色的卡通兔子头像。 聊天记录上所透露的信息,无论是他和麻雀,还是姜灵和他,都真实地发生过,甚至被串联得看不出任何破绽。 江酌没有再点下去,他双手冰冷,打字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如果她是姜灵,可是,姜灵五年前怎么会认识我?】 莫卿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要说,就说个彻底吧。 连同她深埋的爱,可悲的家庭,暗淡无光的童年。 一并告诉他吧。 万籁俱寂,窗外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 屋子里没有开灯,静得可怕,江酌没有换衣服,像石头一样卧在床沿。 黑暗中,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巨大的信息量充斥着大脑,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 他似乎能够回忆起来,小学的某一段时光里,他身边的那个又矮又小又脏的女孩子是谁了。 -- 第123页 脸上痒痒的,凉凉的。 江酌伸手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一片,旧的泪干涸了,新的泪又流出。 他慢慢地起身,一步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掏出那叠厚厚的明信片。 江酌抽出没有署名的那张。 “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泪水不断滴落在纸面上,几乎快要看不清字。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张是谁写的了。 像疯了一样,江酌攥紧明信片,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在门口摔了一跤,脸磕在鞋柜上,但却感受不到疼痛,他又飞快地站起来,打开客厅门往安全通道上赶。 他只有一个念头,见姜灵。 他好想见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想见她。 想跟她道歉,想和她考同一所大学,想和她在一起。 想对她说,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压抑的情感,像决堤洪水一般汹涌,推着他前进。 他什么都不管了。 江酌连摔带爬地上了楼,凌晨十二点,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满身尘土地走到姜灵的门前。 他的脸上还垂着未干的泪珠,正要敲门,脑袋里冷不丁浮现出许梦和许家容的脸。 他们的声音忽然在这个漆黑寂静的走道上回响。 “你知道,姜灵的妈妈去世了,这边已经没有姜灵的家人了,姜灵还小,我们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h市的。” “阿姨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还小,想事情呢比较单纯。我们肯定不会把姜灵寄养在你家的,这不现实。姜灵的舅舅在上海,把她接过去之后能给她提供更好的学习条件和生活环境,以后甚至也可以送她出国深造,这对姜灵来说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转学这件事,我们跟她商量过,那孩子的性格你肯定比我们更了解,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阿姨就想着来找你帮帮忙,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不会看不出你们是什么关系。小年轻恋爱什么的我当然不会反对,主要是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也不可能抛弃工作和家庭来h市照顾姜灵,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在你们这个阶段感情大过天,但阿姨还是想让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真的喜欢姜灵,为她的未来想想。这样说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残忍,其实要是姜灵的妈妈没有和家里断绝关系的话,你和姜灵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我们现在只是把她拉回到本该属于她的生活里,稳定下来后,她读书、工作、恋爱结婚什么的接触到的人都是不一样的,你能懂阿姨说的话么......” “那丫头在乎你我是看得出来的,所以才会来找你,阿姨相信姜灵的眼光,也看得出你是一个老实善良的孩子。所以你的态度很重要,她走不走关键在你,阿姨没说错吧。” “放心,我们会让姜灵过得很好,受到更高程度的教育。其实就算你不答应,带走姜灵也是既定的事,我们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上海那边的学校也已经联系好了,只是实在不想用强迫的手段逼姜灵。” “小江,拜托你了。” 悬在半空的手被强行地抽回,江酌紧紧捂住嘴巴,把啜泣声牢牢压住。 他转身,沿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 江疲倦地回到卧室,爬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安静了一分钟,被窝里传来压抑已久的哭声。 哭声不足半分钟,他重新掀开被子,回到书桌前。 江酌打开抽屉,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根蓝色的钢笔,他打开笔盖,在灯光的照耀下,光滑的边沿泛着金色的光泽。 笔盖内壁,好像有什么。 他拿着笔盖凑近光源,终于看清了上面刻着的字母。 ——JL 江酌把笔盖轻轻地合上,将钢笔重新放回到远处。终于,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出声。 不知哭了多久,渐渐冷静下来。 他坐直,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根黑笔。 一字一句地写下:TO姜灵...... _ 江酌没有来学校。 姜灵回到家,路过阳台,听见许家容在给搬家公司打电话,捕捉到“明天”这个字眼,她瞬间警觉起来,立马转身去找许梦。 许梦含含糊糊的,什么也讲不清楚。 她意识到什么,但下定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姜灵决然地转身要离开,许梦忽然开口了。 “收拾一下吧,转学手续我们已经办好了。” 姜灵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许梦,许梦并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那么残忍:“明天搬家公司的人就会来,别闹了,姜灵。” 后退了好几步,姜灵差点撞到厨房门,她把书包脱了,扭头出了家门。 一路疾走到了江酌家,姜灵来不及顾及那么多,用力敲了敲门。 许久没人回应。 在第二次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江酌打开门走出来,脸色苍白,似乎是病了。 姜灵揪了一下他的袖子,手语打得很急。 【我小姨他们明天就要带我走。】 【我不想走,江酌。】 姜灵落下两滴泪,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江酌面色痛苦地咳了一声,引得她又担忧地皱起了眉。 他伸手把姜灵的手从袖子上扯开,喉咙又干又疼,每一句都很艰难:“挺好的,你哭什么?” -- 第124页 姜灵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酌笑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笑,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笨蛋。 “姜灵,真的不至于,你难道指望我做什么吗?” 【可是......】 她混乱了,【你难道不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谁要和你这个骗子考同一所大学啊!” 江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干哑的嗓音提高声调显得非常难听且吓人,他隐隐尝到口腔里的腥甜味。 姜灵好像不会动了,她皱紧眉,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 骗子? 江酌抽了一下鼻子,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用沙哑的声音问:“我该叫你什么好呢,姜灵,还是麻雀学姐?” 姜灵呆在原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句话。 “别来找我了,你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江酌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揉皱的信封,他一言不发地扔在她脚边,“这是送你的离别礼物。” “江酌......”她发出声音,细小的像枝桠上的麻雀在叫。 “求你别叫我,好恶心。”江酌抓了抓头发,有些失控地朝着她喊:“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作弄我吗?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那我也老实告诉你,我一点都不、一点都不喜欢你。你别自以为是了,你有听过我说过喜欢你吗,我喜欢过的女生只有孙温怡,我就喜欢她这种阳光开朗的。我不喜欢聋子、哑巴。” “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江酌把她送的眼镜摘下来摔在地上踩得咯吱响。 “你觉得我是瘸子作弄我好玩,我也觉得你是聋哑人骗你有意思......” 姜灵猛地上前,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江酌的声音的截然而止,他的左脸通红,火辣辣的疼。面前的女孩泪流不止,浑身抖个不停,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江酌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部分,平静地说:“这下扯平了。” 他走进屋里,重重地把房门摔上。 - 第二天,搬家公司的人来了。 姜灵一直在很慢很慢地收拾东西,不许任何人打扰她。 见她肯收拾东西,许梦和许家容也就随她去了。 搬家公司的员工陆陆续续地、一批又一批地搬走家里的东西。 姜灵从房间里出来,走进许安宁的房间。 她趴在许安宁生前睡过的床铺上,一下又一下地抽泣。 不知哭了有多久,她浑身一寒,抬头望向客厅,客厅已经空空如也。曾经承载着她短暂的快乐的家,变成了一个空洞的屋子。 什么都没了。 手机里是许梦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一条又一条催促她下楼的短信。 姜灵把手机关机后放进口袋,最后看了一眼许安宁的卧室。 “再见了,妈妈。” 姜灵没有坐电梯,她慢慢踱步下楼,终于还是停在了五楼那扇门前。 她望了一会儿,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 透过猫眼,江酌站在门内静静地凝视,他掌心疯狂发着汗,终于,在她要转身之前,那扇门开了。 姜灵停下,抱有希冀地望向他。 江酌一步步地靠近她,没有任何表情。 他伸手把她的助听器摘了,力度很大,姜灵的耳朵一下红起来。 他好像在说话,姜灵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眸中最后一丝光亮湮灭。 江酌说:“别站在我家门口,要走快点走,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第61章 我爱她 十二月的尾巴, 教室里的学生穿得像一个个小熊,缩头缩脑地在准备期末复习,不知道是谁在这时喊了声”下雪了”,所有人纷纷抬起脑袋, 惊奇地看向窗外。 半空中飘着细碎的玉屑,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毛毛雨。 有人猛地拉开窗户, 寒风灌进, 冻得同桌直跳脚:“冷死了,快点关上!” 他伸长手臂在窗外胡乱挥舞, 直到看到羽绒服上沾到了点点白才兴奋地收回,仔细一瞧,还真是雪花的脉络。 “我去, 真的是雪!” 在惊叹和椅子的移动声中,江酌缓缓抬起头,窗外是一片萧条的景象,雪碎子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荡。 h市在南方,就算再冷也很少能见到下雪的场景。 身后的蓝山裹得像个粽子,他拍了拍江酌,激动哈出一团团热气:“靠, 真的下雪了,那今年得多冷啊!” 他的鼻尖冻得像颗冰糖葫芦,“我姐这几天在上海出差, 不知道那儿会不会下雪, 她可喜欢雪, 我是受不了。” 话音刚落,蓝山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悔恨地咬了下舌头,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酌,他神情平淡,没有什么反应。 蓝山松了口气,彻底闭上嘴低头做自己的卷子。 姜灵转学去上海这件事,原二班的大部分人都有听闻。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以淡化最开始的震惊与不舍。几分钟的时间感慨完,又要继续投入学习,投入日常的生活之中。 姜灵像一阵风似地来,走的时候也如风一般,悄无声息的,不留下一点痕迹。 只有江酌一个人知道她到底是哪天离开的。 江酌和姜灵的关系,大家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偶尔在校园里碰见江酌,也会尽量避开关于姜灵的话题。 -- 第125页 原以为他会因为姜灵的离开大悲或郁郁寡欢,但江酌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表现得十分平静。有人跑来询问他关于姜灵的事,江酌也只是很平淡、很平淡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们,平静得像是在科普,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或许,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只是普通的同桌而已。 江酌一如既往地上学,一如既往地回家,一如既往地去补习班。 只不过,少了姜灵,多出了别的人。 他已经不是二班那座“孤岛”,他是四班的“铁拐江”班长。早上进教室会有人亲切地跟他打招呼,放学会有同行的小伙伴跟他一起,中午吃饭也有男生和他笑笑闹闹地坐在一起。 身边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不再独行。 午饭时间,班里的男生和他一起吃饭,大家说说笑笑。 江酌本身话并不多,只是认真地听他们在讲什么,然后用微笑或者是点头来回应。 身后有个女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那个男生最近怎么都不跟他女朋友一起吃饭了,好几天没见他们坐一块儿的,以前明明都是一起的。” “分手了吧。” “不会吧,他女朋友很漂亮啊。” 夹着荔枝肉的筷子抖了一下,姜黄色的肉块滚落到地上,对面的男生看到,大气地夹了块自己的放在江酌盘里,“没事,我这有。” 江酌回过神,笑了笑,“多谢。” 今天他值日,搞完卫生后江酌关上教室门,出学校的路上碰见了许久未见的魏青天,俩人都愣了一下,江酌先开口:“这时候才放学吗。” 魏青天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多学了一会儿。” 两个人没再说话,静默地走在学校里。 上午那场小雪并没能在地面上留存多久,放眼望去四处一片湿漉。唯一的改变就是让空气更加寒冷了。 魏青天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要说什么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 他选择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和姜灵,还有联系吗?” 魏青天紧了紧围巾,回头看他。 在他意料之外,江酌没有任何回避,他摇摇头,呼出一片白雾:“我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为什么?” 江酌没再说话,魏青天也没再继续追问,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轻轻叹了口气。 期末考结束后是春节,春节过完,紧接而来的是高二下学期。 对于即将升入高三的这群学子来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与学习无关的事了,大家在紧张的氛围里埋头苦学,每日的生活就是数不完的考试。 也许有人发现了,但不会在意,江酌比之前任何一年都要努力,他对学习的态度就像是入了魔,到了废寝忘食的阶段。 每次考试他都是班级第一,第二名甚至够不到他的尾巴。这样的成绩放在火箭班也是好不逊色的存在,他像猛虎一样撕咬着那些知识点,似乎要全部、所有、不放过任何地吞进肚子里才安心。 班主任郑小艳看着他每一次考试的分数,都会忍不住地想,她的班级要出一个高才了。 高三来的没有预兆,老师和学生都进入了高度预警状态。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枯燥、压抑而又紧绷地在进行。黑板旁的电子倒计时每少一天,都会让人难以控制地焦虑起来。 抬头是黑板上的题,低头是卷子上的题。 晚自习来到走廊,是无数坚守在教室外面辅导同学的老师。 所经之处没有与高考无关的事物,抬头仰望,红色的横幅每层都拉着。 “拼一载春秋,搏一生无悔。” “今日披星戴月,明日成就梦想。” “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 夜晚,见江酌的屋子还亮着,江寓林轻轻敲了敲门,“早点休息。” 江酌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在题海里。 脱掉棉袄,穿上夏季校服,在距离高考还剩一百天的那个上午,广阔的操场上回荡着学生气势磅礴的吼声,汗水和泪水混成一团从下巴滴落。 百日誓师结束,成人礼结束,高中生活即将落下帷幕。 江酌的18岁生日是和班里的人一起过的。 他已经不是高一上来那个瘦瘦小小又不敢抬头见人的男生了,他已经一米八三了,声音不再青涩稚嫩,变得低沉而又磁性。他有很多很多朋友,班上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很聪明,什么难题都能解出来,大家给他冠上了很多名号,“学霸”“学神”“大佬”。 没人再关注和在意他那条有缺陷的腿,他仿佛又回到了小学的时光。 当天,江酌在大家的簇拥下许完愿,吹灭的蜡烛。 有女生好奇地问:“班长,你许了啥愿?” 旁边的女生推推她,“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酌笑了笑,没再说话。 - 高考那几天没有下雨,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意外晴朗。 考完最后一科,铃声打响,考生停止作答。 有人在放肆地大吼,也有人在默默地擦眼泪。不过大部分学生的表情都是轻松而雀跃的,大批学生涌出校门,校门口挤满了家长,穿旗袍的拉横幅的,还有扛着摄像机的,一个穿得像记者的女人守在校门口,拿着话筒看见一个学生出来就逮一个。 -- 第126页 “没什么感觉啊,就很爽哈哈哈哈,终于结束了。” 江酌随着人群走出校门,一眼就瞧见在家长群里的江寓林,他走到他跟前,轻易地就能看见江寓林两鬓的银丝,他比前几年更苍老了。 江酌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拥住他,不知道是他长大了还是江寓林变得瘦小了,他一直手臂就能牢牢将江寓林困在怀里。 江寓林拍拍他的肩,“走,回家,我给你炖了猪蹄。” - 高考后没多久,原高一(2)的同学找了个时间,在暑假把大家重新聚到了一起,还邀到了高一的班主任赵红。 有些人已经两年没见,面孔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再加上高考结束又正值暑假,没有各种束缚,很多人迫不及待地烫了头染了发。 大家坐在一起,先是有些拘谨,不知道是谁开了一句玩笑话,气氛一下就活跃了起来,似乎瞬间回到了高一的时光。 赵红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已经成为小大人的学生,心里无限感慨。 不用再遵守学校和家里的规定,大家索性在今天喝个痛快,一杯一杯地去敬赵红。 “蓝山,少喝点,高考刚过就得意忘形了是吧。” 听到赵红的话,蓝山嘿嘿直笑,一个暑假过去,他的寸头不再,已经变成了一头的卷毛。 孙温怡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活泼,她画了点淡妆,和以前的同桌叶子聊得不亦乐乎。 赵红四处看,没见到原先班上的小学霸舒若楠,正疑着,一旁的魏青天开口:“老师,舒大神考完就和她爸妈出国了。” 赵红了然地点点头,面前的魏青天也换了一个样,但身上那份阳光帅气并未减少,现在还多出一份成熟感,她又问:“姜灵呢,姜灵没来吗?” 本来在玩闹的一群人忽然安静下来,他们纷纷扭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江酌。 江酌的改变是最大的,无论外形还是气质,赵红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大男孩就是当初班上那个坐在角落总是不说话的江酌了。 “怎么了?” 一旁的田淼淼赶紧出来救场,她在赵红耳边小声地、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赵红神情微变,“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气氛又回到了刚才,快结束的时候,男生们一个个都喝高了,又是吐又是胡言乱语的,还有一些人借着酒精忽然表白起来,在众人的起哄声下,男生哇哇哇吐了一地,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江酌也喝了不少,都是被魏青天灌的,他脸烧得通红滚烫,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劝不住这群年轻人,赵红无奈地笑:“喝醉的都给我一个个打电话叫家长来再走。” 蓝山喝得最多,开始醉醺醺地表白起班主任,又哭又喊又笑,又是感恩又是夸赞的,惹得不少人笑。 赵红也笑了,“教完这届,我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成绩出来,无论好不好都给我打个电话,听清楚了没。” 蓝山呜呜地哭起来,上去就要抱赵红,结果被旁边的女生推开。 “哎呀,走开,别吐老师身上。” 魏青天和江酌互相搀扶着出来,他喝的比江酌少点,至少路是看得清走得稳的,俩人坐在路边透气。 魏青天揽着他的肩膀,“还憋着呢?” 江酌晕乎乎地抬头看他,为魏青天笑得不像个好人,他皱了皱眉,嘟嘟囔囔:“什么......你是不是故意,故意的......” 魏晴天嘲笑他:“你是不是男人啊,喝那么点就醉成这样了。” “我怎么不是男人了?”江酌把脑袋埋下去,又晃晃荡荡地抬起来。 “还说你是男人,是男人怎么不敢和姜灵联系,你不喜欢她吗,你在玩她?” “谁说我不喜欢了?”江酌的声音突然升高,魏青天捶了他肩膀一拳,“别发酒疯啊哥。” 江酌没再说话,像孩子一样端坐在地上,他望了眼广阔无垠的天,忽然低下头捂起脸痛哭。 魏青天扶着他的肩,“你不喜欢她?” 江酌摇摇头。 “你喜欢她?” 江酌摇摇头。 魏青天纳闷了,是不是酒灌多反而没什么效果? 江酌忽然抬起脸,泪水糊了一脸,他看着魏青天,声音沙哑:“我爱她。” 第62章 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八点, 枕边的手机震个不停。 被窝里的男人动了动,探出一截小臂把闹钟关了,安静了几秒,床上的人蠕动了几下, 这才从被窝里坐起身, 他搓了搓脸, 掀开被子踏下床。 屋子里一片昏暗, 单手拉开窗帘,强光泄进, 他抬手挡住眼睛,适应后才睁开眸子看向窗外。 八点的深圳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 转身进卫生间洗簌,换衣服, 整理头发,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完成这些,他扬起下巴对着镜子照了照,今天的胡渣子刮得意外干净。 挎上电脑包,他在玄关换好鞋子,推门而出。 乘地铁到了公司,他和平常一样在公司的食堂吃完早餐, 然后端着一杯咖啡进电梯,期间路过的人偶尔会看他一眼,他都已经习以为常, 甚至没察觉到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 走进办公室, 只有零星的几个同事。 “早啊, 江酌。” 早到的同事抬头,江酌微笑着回了声早,转身坐到自己的工位上, 他轻啜一口咖啡,一如往常地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准备写文档。 -- 第127页 将近九点半,办公室的人基本到齐,开完了一个简单的stand-up meeting后,大家陆陆续续地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小江,麻烦借我根笔。”路过的同事有点急,顺手要拿江酌桌上那根蓝色的钢笔,他快速地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黑色签字笔递给她。 “用这个吧。” “多谢。” 坐在江酌对面的孟安安滑动着鼠标,心思却不在代码上,她瞟了一眼正在认真工作的江酌,随后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确认自己的发型没有乱。 她拿着笔记本到了江酌身边,小声地请教问题。 后面几个人看好戏似的对视了一眼,互相笑着不说话,继续低头工作。 第一次鼓起勇气问他问题,孟安安心脏砰砰乱跳,她的目光从电脑屏悄悄转到江酌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她还从来都没见过眼睫毛那么长的男生。 他的身上香香的,是很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 她很少和江酌交流,明明本身的性格很活泼,可见到江酌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在孟安安的眼中,江酌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前辈,他对同组的同事很友善,名校毕业却没有一点架子在身上,处理问题的能力很强。 就是对谁都很友好这一点,让她感觉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似乎在和每一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这样试一下,如果有问题了再来找我。” 江酌抬头看她,孟安安快速收回视线,慌张地点点头,她赶忙把自己的电脑拿起来,一不小心碰掉了江酌桌上那根钢笔。 她一个转身脚跟正好踩到笔身上,孟安安移开脚低头一看,是一根蓝色的钢笔。 江酌迅速弯腰把笔拾起来,皱着眉用手把灰尘抹了又抹,笔盖上有轻微的凹痕,他嘴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根紧绷的直线。 孟安安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连忙说:“对......对不起,我赔你一根吧。” 江酌把那根钢笔放进抽屉,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去忙吧。” 孟安安有些委屈又有些无措地回到了位置上,那根笔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天天看着江酌带着它,也不用来写字,是什么珍藏款吗。 她越想越郁闷。 午饭时间,大家伸着懒腰从座椅上起来,几个男同事路过还在打代码的江酌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走,吃饭去。” “走吧。”对面的孟安安站起身率先应。 大家端着餐盘找了一张长桌坐下,边吃边开始聊起八卦。 “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明年,明年我就奔三了,家里天天催婚,受不了。” “从你的发量就能看出来。” “去去去。” “诶,江酌,你条件不错啊,学历长相都在线,怎么不见你女朋友,别告诉我你已经闪婚了啊。” 被点名的江酌抬起头,嘴里塞着满满米饭,看着同事们好奇又八卦的双眼,他咽了咽,说:“我家里不怎么催。” 他笑了笑,“况且我的腿,哪个姑娘会看得上我。” “这样说也太绝对了吧。”孟安安突然插话,见到大家用颇有深意的眼光看向她,她又默默闭上嘴,脸庞发烫。 “安安今天很淑女啊,平常不是很多话来着嘛。” 有男同事调侃她,被她瞪了一眼。 “你家人也太好了吧,居然没催你,江酌,你今年26了吧?” 江酌点点头。 “看不出来,完全看不出来,看着像男大学生。” 大家笑了笑,越是这样资历不一般的越吸引人,接下来的话题开始不由自主地围着江酌展开。 “小江,你读书那会儿应该很多人追你吧,放我以前的高中怎么着也是校草级别了。” 江酌笑容不变,还是那样含蓄,“没有,我高中挺普通的,大学也挺普通的。” “不过是重点985毕业出来然后进了BAT级互联网大厂的普通人而已~” “我也好想这么普通。” “你别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哪儿毕业的。” “我本科学校很一般好不。” “诶,小江,你这样的,应该交过不少女友吧?” 江酌餐盘里的饭快吃完了,大家还在热议他的感情问题,他摇摇头,语气平淡:“没有。” “没有?一个都没有?” “假的吧。” “不会吧这么纯情。” “我说,你桌上那根钢笔是不是你初恋送的,还想骗我们是不是。” 江酌微微一笑,只有孟安安看到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浅浅一下,像是在掩盖什么。 “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被伤过,肯定被伤过。” 有人看了眼江酌离去的背影,拿着筷子断然。 “吃你的饭去吧。”孟安安白了他一眼。 - 周末,从健身房回来的江酌冲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卧室。 他把桌面上的电脑和书收好,摆上相机专用的脚架,固定好拍摄机位。起身拿了把吉他,万事俱备,开始录视频。 视频里的他没有露脸,只有架着吉他的半身。 江酌拨了拨弦,那首歌他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沉寂了一秒,他低声唱。 Even though the world I'm in 即使我所生活的世界 -- 第128页 The perfect pitch this way's appears 以怎样完美的状态呈现 The greatest pressures of my sin don't disappear 那沉重的伤感始终挥之不去 Although alive and without much 或许我这一生拥有的不多 The wishing, well I wished for you 但却为你至深的祝愿 Then I look to see myself within it all 然后尽我的全力去帮你一一实现 My oceans deep my rivers wide 我对你的爱像海洋一样深像江河一样广 The strangers weep at pleasures side 身旁的人们都为幸福喜悦而泣 Oh why do I not see the only one unseen 可为什么我却始终看不见我唯一想见的人 I'm lost without it seems so true 失去你的爱已成现实 You left from here from me to you 你从这里离开了我 Well my heart is broken 那么好吧我的心碎了 I'm trying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但我仍然还在努力,难道你看不到吗,你看不到吗 ...... 拨弦的手终于停下,江酌缓缓睁开眼,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袭来。他把吉他放回,收好设备,剪辑完毕后照常把视频发布在他经营的个人账号的平台上。 这是他闲暇时为数不多的爱好。 这个号是他本科毕业那年创的,后来陆陆续续地发送了一些吉他弹唱的视频,四五年过去,攒了六十多万粉。 扫了眼时间,江酌起身去做晚饭。 简单吃完,他又打开电脑看了看邮件,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十一点多才躺上床。 江酌躺在床上,却无睡意。 他打开手机,翻看那条视频下的评论。 id是他很久之前随便取的一个英文名,叫“whale”,译过来就是“鲸”,粉丝喜欢用首字母来亲昵地称呼他。 芋泥啵啵奶茶我要喝一打:小w唱得好好听!! 不瘦十斤不改名:好悲伤的歌~听了有些emo 看见就叫我去学习:小w是不是有心事呀。 有个id叫“小小先生”的粉丝评论:很喜欢这首歌^_^ 江酌的手指停顿了下来,这个“小小先生”几乎在他的每条视频下都留有评论,发评的时间也是最早的。他点开“小小先生”的主页,什么也没有。 “小小先生”没标注性别,没有签名,级别也很低,看着像刚注册的。他只是眼熟这个id,想了想,应该是自己这个账号最早的那批粉丝。 江酌把手机放在一旁,顺手关了灯。 - 第二天早上,孟安安特地早早地到了公司,她从包里拎出一整袋自己烘焙的小饼干,依次放在大家的桌面上,只有一包扎有蝴蝶结的,她轻轻地摆在了江酌的桌上。 分完饼干,她又像做贼似的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没过一会儿,江酌来了。 孟安安假装看电脑,用余光偷偷瞥了眼他,江酌和平常一样拿着一杯咖啡来到位置前,他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有些愣地站在原地。 江酌略迷茫地抬头,孟安安马上冲他打了个招呼,她笑得很甜:“早啊,那个饼干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扫了一眼其他人的桌子,也有。 江酌放下心,对她点点头:“谢谢。” “没事。”孟安安笑眯眯地继续手头的工作。 同事到齐,有人拎着桌上的饼干惊喜地问:“呀,这是谁做的。” 孟安安边敲键盘边应:“是我做的,你们快点尝尝好不好吃。” 有细心的女同事开口:“哇,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生日吧。” 孟安安笑着点点头。 “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哦。” “祝你永远十八。” 孟安安笑骂了句:“少来。” 坐在江酌旁边的一个男同事无意看到他桌上那包未拆封的饼干,上面系着一个蝴蝶结,和自己的这包对比了一下,立马叫起来:“孟安安,不带你这么偏心的吧,为什么江酌拿包有蝴蝶结,我的没有。” 有人坏笑地附和:“对啊,我的也没有。” 江酌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这包饼干和其他人的饼干不一样。 孟安安红着脸反驳:“胡说什么,只是材料用完了而已,想什么。” 紧接着是一些人意味不明的一声“吁”。 孟安安没再说话,她起来接水的时候悄悄看了江酌一眼,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面无表情地在看电脑。 晚上,江酌主动留下来加班修复bug,大部分人搞完准备收工走人。 “小江,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呦,安安也加班呢。” 孟安安没抬头,“赶紧回家吧你。”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只剩下她和江酌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孟安安终于停下来,她扭了扭酸软的手腕,看了一眼还在工作的江酌,四下无人,她忽然鼓起勇气地站起来。 她慢慢来到江酌的桌前,“江酌。” 江酌头也没回,以为她要走了,忙答:“明天见。” 什么呀。孟安安憋不住了,终于开口:“今天是我生日,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江酌敲键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望向双颊红扑扑的孟安安,神色复杂,“对不起,我还有工作没忙完。” -- 第129页 “我可以等你处理完,咱们一起去。” 江酌站起身,刚要开腔,被孟安安抢先一步:“江酌,我喜欢你。” 她鼓足了所有勇气,紧张得有些发抖,“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突然,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感受到。” 江酌没说话,他把桌子上那包仍未拆开的饼干交回孟安安的手里,“抱歉。”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话不用说的太直白也能懂。 孟安安抱着手里的饼干,她已经不是初中高中的小妹妹了,自然是不会因为一句“抱歉”崩溃逃走。孟安安自认为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不理解江酌拒绝她的原因。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抱歉吗?”她知道这样的追问显得很难看,很可能导致俩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但她就是不甘心,“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酌看着孟安安那双倔强的眼睛,用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回答她。 “是。” 第63章 他再也见不到姜灵了 只要空闲下来, 江酌就会往健身房钻。 他没有机会感受跑步这项运动带来的酣畅感,只能依赖健身房里的其他器械给自己带来躯体活动上的快-感。 这是比工作更加能让江酌集中注意力的方法,肌肉的紧与弛,随之而来的酸胀感迫使汗腺疯狂分泌, 运动产生的多巴胺和内啡肽能让大脑沉浸在短暂的欣快之中, 可以说是最佳的镇痛剂。 这在江酌的身上十分见效, 几乎让他上瘾。 运动后的舒畅和虚脱感, 足以让人忘却所有。 “是......江酌吗?” 江酌拿起吊在颈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看清来人。 - 俩人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 江酌对面那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率先开口,他露出一排皓齿:“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我变化太大了吗。” 外形上的变化是有点, 不过不至于让他认不出来,只是隔了那么多年忽然碰面,让江酌有些猝不及防。 江酌笑了笑,和老同学坐在一起,平日里的身上那股淡漠气息变得没那么浓郁,“确实,你怎么来深圳了?” “出差嘛, 谁知道那么巧碰见你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蓝山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见到熟人, 他的笑容一刻也没下去过, 看着似乎还是老样子, 只是举手投足间都比以前要更加成熟了。 江酌放松下来,心情没那么烦闷,也许是刚运动完, 又或者是见到同学的缘故,他顺口调侃:“当老板也要出差吗。” 难以想象,从前那个傻头虎脑的大男孩居然自己经商当起了老板,世事真是难料。 “你小子,瞧不起谁呢。”蓝山笑着作势要捶他,又放正经地问:“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高材生。” 江酌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苦味在唇齿间弥散,“我有什么好说的,还在给人当打工仔。” 说着,目光忽然注意到蓝山扶杯的手,无名指上那枚银戒指。 似乎感受到江酌的注视,蓝山摸了摸那枚戒指,浅浅地笑了一下,“早两年的事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不会生气吧。” 江酌笑了,衷心地说:“恭喜。” 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蓝山看了眼玻璃窗外的景致,半开玩笑的语气,顺势问:“你呢,还是单身?” 江酌用小银匙搅了搅咖啡,“嗯。” 蓝山眨眨眼,“一个都没谈过?你不会还是处吧?” 江酌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他暗想,看来蓝山并没有多大变化啊,四五年就三十的人说话还是那么口无遮拦。 他默默喝了一口咖啡,压住骂人的冲动,“没有,每天那么忙,哪有心思想这些。” “你要成佛了啊。”蓝山明显是在故意挖苦他,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诶,你知道我们以前2班那些人现在的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他是在问,还是等他提问。 高中毕业七八年了,从前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但江酌还是记得2班那群人,他似乎怎么也没法忘记高中那段时光,连大学期间的事都开始脑海里变得松散,独有高中没有被岁月冲淡。 但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高中那批人现在的情况了。 唯一还有印象的只有高考后对成绩不满意又去高复一年的魏青天,早早出国读书了的舒若楠,考到首都的孙温怡,仅仅是这么几个人,至于他们后来发展的如何,他一概不知。 原以为蓝山会知道些什么,没想到他咧起个嘴,直说:“要不,下周我们办个同学会,把大家重聚起来吧。” 上一次同学会还是高考后的暑假,江酌没说话,只是觉得蓝山这个想法太单纯,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聚不是一件易事。 或许根本不会有几个人来。 “就这么决定了吧,江酌,你可要来啊。” 江酌没急着答应他,“看情况,有时间我就来。” 蓝山神秘一笑,“你一定会想来的,别忘了,我可是以前2班的班长,班上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哪个我没有?总会有你想见的人的。” 极具暗示性的话语,江酌端杯的手猛地一僵,甚至有些发抖,他放下杯子,故作冷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会看看有没有充裕的时间,有的话,我会考虑去的。” -- 第130页 “没什么,哦,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记得要来哦。” 蓝山起身拍拍他的肩,笑吟吟地走出店门。 - 站在阳台上,望着夜晚车水马龙的城市,江酌抿了一口指间的烟,缭绕的雾伴随着叹气一并从口里呼出,他转身进屋,灭了烟。 冲完澡后,江酌默默来到电脑前坐下,w-x弹出一条好友验证。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蓝山,他无奈地叹息,最后点了同意。 高中时期流行的大多都是q-q,毕业了后w-x开始盛行,曾经用前者加的许多同班的好友,大部分已经换号或者弃号,头像变灰之后再也没亮过。 蓝山算是第一个加到他w-x的高中同学。 手机振动了一下,蓝山发来一条消息。 【对了,有个东西一直忘了发给你。】 江酌正疑惑,对面忽然发来一段视频。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开。 时间过去太久,视频的清晰度并不高。 时长三分钟,是一个vlog。 第一个出境的就是穿着校服的蓝山,他一脸傻笑地介绍今天的行程,不一会儿又和身边的男生打闹起来,画面一片混乱,这视频似乎是未剪辑版的。 江酌被当年大家的傻气逗笑,他眼睛眨都没有眨过一下,认真无比地看着这段vlog。 画面一转到了校车上,蓝山把镜头对准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致,颇有范地在介绍:“现在,我已经上了校车,来看看我的同学都在干嘛吧!” 他死皮赖脸地凑到女生堆里,在女生地笑骂和推搡下拿着摄像头,比了个大大的耶。 背景是一些女同学的抱怨声。 “蓝山!我刘海都没整!” “啊啊啊啊,拍的好丑,蓝山,快点删了!” 江酌抿着嘴笑了,下一秒,他的笑便僵在脸上。 “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班的班花......诶,姜灵,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女,她勉强对着镜头笑了一下,接下来就是不断颠倒的画面,有人在喊老师,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江酌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那张脸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向他本来固守好的内心堡垒,一时间憾天摇地,四面崩塌。 不等他关视频,画面又转到了车厢里,刚才的混乱已经平静,大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校车似乎驶进了隧道里,周围一下变得昏暗无比,只有隧道里橙黄的灯光一下一下打进窗。 江酌眼睛睁了很久,开始干涩发酸,他却舍不得眨眼。 那一个双人位上,女孩把脑袋轻轻靠在了身边的男生肩上,俩人静静依偎着,时间一下变得很慢,隧道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落到了嘴边,江酌来不及去擦泪,慌忙地把视频退了,又手忙脚乱地关了w-x,关了电脑。 终于,房间重归宁静。 江酌有些虚脱地瘫倒在椅背上,用手遮住了双眼。 他有多久,多久没听到那个名字了呢? 不知道,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高三起,他就开始尝试各种方法,从最初的努力学习到后来的努力工作,把所有休息时间利用起来去做各种各样的事,就是为了不让脑袋闲下来。 一旦空闲下来,他就会疯狂地、不受控制地、不可理喻地去想念那个人。 太可笑了。 江酌疲惫地躺到床上,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九年?十年? 记忆回溯的过程是痛苦的,大三的时候,他同样被这无止境的思念啃噬地辗转难眠。 思考了一个星期,他决定请假去上海。 什么也不管了,当时,江酌这么想。 无论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至少,让他道个歉。 或许心里还抱有幻想,他考上了这么好的学校,为什么不能去见她? 就是因为许梦那句,以后她会遇到更高层次的人,他拼了命的读书,努力想把自己跻身到这个行列,如果他也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等江酌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许梦家的时候,那个房子已经落尘多年。 听人说,这一家子人移民了。 江酌在门外呆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他终于清醒过来。 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姜灵了。 - 江酌睁开眼,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吗。 过去了九年十年,或许对方早就成家立业,自己居然还在抓着那些执念残喘度日。 太可悲了。 他起身,忽然又想到上午蓝山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同学会,她会来吗? 江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早就把她的联系方式删的一干二净,她本身并不是爱与其他人联络的人,蓝山也不可能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他在妄想什么,她怎么会来呢? 或许,在地球的另一边,某个国度,她正在幸福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 或许,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江酌重新躺倒在床上,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涌出的,鬓角不知不觉被打湿。 他缓缓闭上眼,认输似的卸下所有防备,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天。 无论如何,他都想再见她一面。 -- 第131页 第64章 我有姜灵的联系方式 同学会在这周周末, 地点定在君悦酒店。 到了那一天,还没破晓江酌就已经早早起床,也不能说早,因为他几乎没睡着。 站在镜子前, 他反复查看胡子有没有刮干净, 昨天才洗的澡和头, 他大清早又洗了一遍, 吹干发后,江酌认真捣鼓了一下发型。 这样应该不会显得很死板。 江酌深吸了好几下, 看着镜中那张心神不宁的脸,他使劲拍了拍,转身去房间里换衣服。 网上经常调侃程序员穿格子衫, 翻了一下衣柜,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虽然不至于都是格子衫,但衬衫比较多倒确实是真的。 平常没有什么心思买衣服搭配,秉持着有什么穿什么的理念,导致江酌的衣柜里几乎没几件像样的衣服。 站在衣柜前苦恼了半天,他才翻出一件比较得体一点的白t, 以及衬衫外套...... 换完衣服,江酌忐忑地站在镜子前,白t显得他好像年轻了许多, 配上那副眼镜, 真有那么点学生气。 江酌嗅了嗅胳膊, 总是疑心会不会有烟味。 他是大四开始学会抽烟的,因为压力大,毕业后陆陆续续戒过一段时间, 工作后又开始抽,不过次数并不频繁,偶然心情实在糟糕不已的时候才会来一根。 记起之前生日有人送过他一瓶男士香水,江酌从柜子里拿出来,上上下下喷了一遍,结果把自己呛到。 他在做什么。 江酌站在原地,他把香水放回去,呆滞地坐在床边。 她不一定会来,他又在这里做什么傻事。 实在有些好笑,江酌重新从床上站起来,是因为要去高中同学会,所以思维都变成高中生了吗?他没再去捣腾那些有的没的,简单做了个早餐,吃完后又对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才动身出门。 到酒店的时候,江酌竟有些退怯,如果她在,他该和她说什么好?她还会记得自己吗?她会因为当年的事恨他吗? 江酌咽了口唾沫,每一步都像踏在棉花上,没有真实感。 他没有再去深思那些问题,如果她真的在,他只想看看她。 无论她忘记也好,恨也罢,他都想再见她一面。 到了指定的包厢,里面传出一阵嬉闹声。 男男女女都有。 江酌掌心起了一层薄汗,三秒后下定决心走进去。 围在圆桌上的一群人闻声抬头,他一个个扫视过去,大多数人面容变化之大,他几乎认不出来。 不过,江酌确定这里面没有她。 终于有个熟悉的人跳出来揽住他,那人正是蓝山,”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坐快坐,大家还记得吧,江酌,这位是江酌。” “认识,怎么不认识,”一个男人率先接话,他拉着江酌到自己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他笑眯眯地看着江酌,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那张脸的帅气也丝毫不减,“喂,你丫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江酌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魏青天?” “算你有良心。”魏青天嘿嘿一笑,桌对面有个留着一头波浪卷的女人笑着抢着问:“嘿,江酌,我呢,你还记得不?” 江酌看着她,脸上是很精致的妆,一时半会无法和回忆中的任何一张脸联系在一起,直到瞥见她唇边的痣,“田......田淼淼?” “呀,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呢。” 田淼淼笑,上学时期的娃娃脸消瘦了不少,如果不是她标志性的痣,恐怕江酌真的认不出来。 旁边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不用猜也知道是孙温怡,她没有上学时期那么活泼了,整个人变得恬静了许多,只是对着江酌微笑着点点头。 蓝山站起来,开玩笑似的一个个介绍给江酌听:“这位是魏大律师,这位是我们的田设计师,那位就厉害了,孙博士。” 魏青天回敬蓝山,“以及我们的蓝老板。” 众人笑成一团,虽然过去很多年,大家容貌和身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性格似乎和高中时期没什么不同,江酌被气氛感染,跟着一起笑了。 只是那个人不在,心里不免升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田淼淼撑着下巴问:“诶,江酌,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蓝山抢先一步替江酌回答:“呐,这位,在bat级大厂搞it的。” 江酌不和他玩笑,正常地回:“就是一个修修bug的程序员。” “那也很厉害啊!” 孙温怡看了眼腕表,忍不住问:“她还没来吗?” 蓝山也跟着看了眼时间,嘟囔:“是啊,怎么这么迟了还没来,学霸也不能太嚣张啊。” 魏青天笑着帮忙解释:“或许刚下飞机,再等等吧。” 江酌瞬间紧张起来,他回头问魏青天:“还有谁要来吗?” 魏青天眨了眨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到一会儿,大家又聊开了。 话题的矛头开始对准蓝山。 “蓝老板,什么时候准备要一个孩子啊?” “不对,班长,什么时候响应一下三胎政策啊。” 蓝山红着脸吃菜,逮着最爱调侃他的魏青天反驳:“魏青天,你才是吧,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多少年了,还不打算给人家一个名号,渣男。” -- 第132页 魏青天笑嘻嘻地掏出一本红本本,“喂喂喂,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大家睁大眼,立马开始贺喜起来,蓝山喝一口饮料被呛到,“你什么时候领的?哪儿有人把结婚证随身带着的。” “前两个月领的,你管我呢。” 魏青□□他扔了一颗花生米。 田淼淼捧着脸问:“那你们的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已经确定了,年后。你们到时候一个都别想跑,老实把份子钱交出来。” “诶,那你呢,田淼淼。”蓝山果断把话题瞄准到田淼淼身上,“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别提,早分了。”田淼淼撩了撩头发,转而又看向一直不说话,只是跟着大伙儿默默笑的江酌,“江酌,你呢,有女朋友了没?” 江酌有些迷茫地看着大家,说实话,他不知道原来过去了那么多年大家还是那么熟络,对彼此知根知底,魏青天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释:“其实,这些年我们时不时都会小聚一下,你别被蓝山那个家伙骗了,只不过像你、姜灵、还有舒若楠,联系不到所以就......” 魏青天没想到自己讲着讲着就把违禁词给说了,他立马闭上嘴,回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孙温怡,孙温怡用力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一时间,气氛变得古怪无比。 田淼淼和蓝山对望一眼,知道这件事不该提,其实他们是有心想让江酌走出来才聚在这里的,只是没想到魏青天嘴快了一步。 正当蓝山在思考该用什么话打破僵局的时候,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外面下了点小雨,舒若楠救星般的出现,她捋了捋清爽的短发,上面沾有一点雨丝,快步走进包厢,声音清亮:“抱歉,我来迟了。” 她很自然地找了个空位坐下,边放包边解释:“路上有点堵车。” 蓝山感动地看向她,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大家赶紧把话题转移到舒若楠身上。 她的变化很大,眼镜摘了,长发剪了,脸上画着点淡淡的妆,眉毛十分欧美范的向上勾着,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和以前不同了。 “若楠,好几年没见到你了,真的认不出来了,”孙温怡睁大双眼反复打量着她,似乎还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又飒又酷的女生就是当初那个舒若楠,“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看大家好奇心都很重,舒若楠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五月份就回国了。” 知道下一句会问她在做什么,舒若楠率先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目前在国内没有工作,在残联当志愿者算吗?如果算,姑且就把这个当我的工作吧。” 从前班上的第一名不愧是第一名,行事永远让人摸不透猜不着,连职业都不走寻常路。 “大佬果然是大佬,格局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魏青天听后啧啧了两声。 舒若楠笑了笑,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在认真听的江酌,“如果我没认错,你是江酌吧。” 被点名,江酌点点头,“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没见了,不过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失望,”舒若楠勾了勾唇角,“是因为没见到期待的人吗?” 气氛一下又怪异起来。 大家没想到学霸一来就直奔主题,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蓝山赶紧救场,他干笑了好几声:“哈哈哈哈,舒老大越来越幽默了,这就是美式笑话吗?” 田淼淼拧了他一把,决定主动把话题挑破。 “江酌,这么多年了,你和姜灵都没联系过吗?” 几双眼睛朝他这边看来,大家都有些忐忑,没想到江酌还是和高中那会儿一样,平静地笑了笑,喝了点小酒,他的话显著得变多了起来:“没有,大三的时候去上海找过她,不过她小姨移民了,估计她也走了。” 江酌的眼神看向舒若楠,“我以为,她今天会来,原来是我想太多了。” 蓝山挠挠头,愧疚地说:“抱歉啊江酌,骗了你,我也没有姜灵的联系方式......” 江酌无所谓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其实我早猜到了,只是我自己骗自己而已,见到你们我也很开心。” 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田淼淼不知道该说什么,劝又太无力,感情这件事哪是嘴皮子动动就能说清的。 没有一个人在这些年里联系过姜灵,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现在究竟身在何方。本以为江酌是知晓一切的,大家还计划着,借此机会推波助澜。 现在看来,似乎彻底没戏了。 舒若楠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悲伤,她吃了几口菜,听到这里抬起头。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在众人皆缄默不语的时候开口:“怎么不来问问我?” 所有人慢慢看向她,包括江酌。 舒若楠喝了一口红酒清了清口,自然地说:“我有姜灵的联系方式。” 第65章 没想过找个人结婚? 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 她转而把目光集中在电脑荧幕上,整理个案,记录完案例信息后,终于得闲看了眼腕表, 六点出头。 关电脑, 随手收了一下桌面, 她起身开始解白色外衣的纽扣, 左胸前那张工作牌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摆动。 科室:心理医学科。 职务:主治医生 姓名——“姜灵。” -- 第133页 隔壁诊室的吴小珍从门口冒出来,她笑嘻嘻地说:“走, 一起去吃晚饭吧。” 上半年去美国看望了一下许梦,也没回家打报告,眼看着国庆要来了, 老头子那边她还没去过,想到这件事,姜灵推了吴小珍的邀请。 她把白大褂脱去,露出里面修身的素色one piece,随后拎起自己的小包包,“不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吧。” 吴小珍把她这身打扮看在眼里, 瞬间弯了眼角,贼腔贼调地开口:“哦,原来是约会啊, 我说呢, 他怎么把车都停到医院外面了。” “谁?” 收整好一切, 姜灵走出诊室,对于吴小珍的这番指控她表现得很是无辜,一双明眸疑惑地看着她。 “得了吧, 还在骗我呢,谁不知道你和那个姓原的事儿啊。” 吴小珍拉起她的胳膊,使坏掐了她一下,力度不重,却让姜灵觉得有些头大,尤其是听到那个“姓原的”。 “既然如此,我就得马上去‘赴约’了。” 姜灵把胳膊抽出来,笑着和她快速告了别,随后像阵风似的离开,只留吴小珍在原地嘟嘟嘴:“啊,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 走在医院的甬道里,姜灵伸手摘了脑后的皮筋,海藻似的长发散落,发尾保留着烫过的卷曲,长卷发随着她逐渐加快的脚步飞扬到耳后,露出带着淡妆的秀容。 学生时代的婴儿肥早已一去不复返,随之显出的是一笑便能自然而然带出的顺润的苹果肌,无时无刻不给人少女的错觉。 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冲刷而失去原有的光彩,反而多了一份能过窥进人心的锐气。 她的步子很快,脚上那双肉色的高跟衬得身形更加高挑,包臀的一步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姜灵挽起一边的头发,露出耳上咖啡色的助听器。 包里的手机振响。 姜灵拿出手机,边走边接,电话对面是助理小陈的声音:“您现在方便吗,这边有份单子需要您来公司处理一下,我派司机去接您吧。” 走出医院,她抬头,果不其然看见缓缓停靠在旁边的那辆黑色布加迪威龙。 “不用,我马上到。” 姜灵挂了电话,径直往那辆车走去。她拉开车门,自然地坐上副驾,没看身旁的那个男人,姜灵脸上的笑容塌得一点不剩,她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我什么时候让你来医院了?” 原峰转身起来,轻柔地帮她系上安全带,他对上姜灵那双带着质问的眸子,随后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也没有禁止我来医院,不是吗。” 他坐回主驾驶位,不再和她继续掰扯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伯父让我来接你,我们现在回家吧。” 姜灵没有和他计较“我们回家”这几个令人生厌的字眼,从原峰嘴里吐出来实在令她不适。 她看了眼时间,终于回头看原峰,“先去公司。” “都行。”他回了她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只不过下一秒就被姜灵无视,她坐在副驾上目视前方,并没有继续理会他。 原峰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到了公司,她又变回雷厉风行的姜总,原峰靠在沙发上,边抿着咖啡边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他实在喜欢看这个女人认真工作的样子,只可惜她很少拿这种态度对他。 他放下咖啡,整了整西服外套,不过对于这样的女人,只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处理完工作要务,俩人重新坐上车。 “又当CEO,又当医生,不累吗。”原峰关上车门,迟迟没听到姜灵的回答,他毫不懈怠地继续自己的话题:“没想过找个人结婚?” 姜灵靠在车座背椅上,懒懒地转头:“比如?” “比如我。” 他确实很会说这种让她倒胃口的笑话,并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说真的,我的education,事业乃至家庭,都和你无比相同,换言之,我们是最有共同话题的。” 姜灵有些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豪车会让她坐得如此不适,甚至开始怀念起拥挤不堪的地铁。他故意摆弄英文口音模样真的很难让人想象他是个成年人。 “所以呢。” 原峰苦笑了一下,“但是你好像并不打算和我敞开心扉,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防着我,我相信,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对比我们更搭的了,无论精神还是物质层面。” 她不知道他在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戳破他的臆想。 “你也耳聋吗?” 原峰猝不及防地被她呛到,又笑了笑:“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在美国读大学那会儿,经常参加各式各样的公益志愿活动,见过不少患有听障的孩子。姜灵,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有别的看法,在我眼里,你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实话说吧,在我看来,你比和你同龄的女人更有魅力,也更加美丽。” 姜灵没听他的那番演讲,只是看向车窗外繁华的街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了。 “你是本地的吗?” 原峰并不想浪费难得的交流机会,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是,我是北京的,你也是,如果我们结婚了,一切都会方便很多,当然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是英国的,美国的,你想去哪里,我就可以是哪里的人。” -- 第134页 姜灵望着前方的红灯,淡淡地说:“我不是北京的。” “是吗,”原峰缓缓停下车,“没听伯父说起过,那你是哪里的呢?不过我并不介意户籍这种事。” 姜灵启唇:“h市。” 他并没有听过这个城市,“嗯?”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南方的那个小小的城市,姜灵恍惚了一下,终于回神,她在和他扯什么? 绿灯箭头亮起,车子右转,眼看着开到离家不远的中心广场,姜灵忽然开口:“停车。” “怎么了,这里没有停车的地方,是要给伯父买什么吗,我已经买好了。” 姜灵重复了一遍:“停车。” 原峰不解地望向她,想着可能是人有三急,她不好意思说,便靠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姜灵想也没想地下车,她关上门,手挥向前方。 “你可以走了。” 不管原峰走没走,姜灵先转身走了。 这里离家并不远,步行花不了多长时间,她不想再听原峰絮絮不止的声音,心里没来由地又起了一阵烦闷。 她很少会这样,除了对原峰。 姜灵想不通,为什么许家容会给她介绍这样一个相亲对象。 心绪纷乱之际,从身后突然冲出一个男人,他擦过姜灵的肩,猎豹似的朝不远处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扑过去,没几下就把那人摁倒在地,他一边把鸭舌帽小伙控制在地上,一边掏出手铐给他铐上,然后在他身上窸窸窣窣摸了一会儿,从他裤兜里拿出一部手机。 紧接着又来了几个人,压着鸭舌帽小伙就往不远处的警局走。 最开始那个徒手制服小扒手的男人终于起身,他拿着手机往回走,终于在姜灵面前站定,“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手机。” 姜灵翻找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包包,果然不见手机,居然毫无察觉被偷了手机,眼前这个同样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应该就是便衣警察了,她道完谢接过手机,再三检查后又附上了几声感谢的话。 “拿好了,这附近人多,自己也注意着点。” 俩人的目光终于从手机移到对方的脸上,鸭舌帽便衣警察的面孔很年轻,看着像个大学生,姜灵眨眨眼,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没想到这个鸭舌帽便衣警察先开口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姜灵,咽了口唾沫:“姜灵?” 姜灵被他这么一叫,不免有些云里雾里,横看竖看也不认识这位小警察,她不知道该作何应答。 面前这个便衣小警察见姜灵完全不记得他了,又不好在公众场合暴露自己,只能悄悄掏出警官证:“你忘记我了?” 姜灵定睛一看,双目倏然睁大。 “元若七!” 一时半会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姜灵把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遍,惊喜到不能自已。 她是一点也认不出元若七来了,怎么会认得出来呢?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早就不是印象里染着红毛瘦得像麻秆的小毛头了。 他长大了,五官不是小小地缩在一起,眉眼都安分地长在了让人看着舒服的位置,还是个大眼睛的双眼皮帅哥,眉目间的英气和坚毅都无比与他现在的职业适配。 姜灵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有些感动,她想拉着元若七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他是怎么考到北京,怎么当上警察的。显然目前的状况不允许她这样做,元若七的双眼同样无法从她身上离开,他更加激动喜悦和幸福地看着她,只不过眼里的关心与爱还没能完全流露就被他制止。 元若七把情绪藏好,恋恋不舍地最后望她一眼,“我现在在执行任务期间,没法和你多说,先走了。” 理解他工作的特殊性,姜灵迅速打开手机递给他,“把你的电话留一个给我。” 第66章 可真有你的,江酌 多年后和元若七再次相见的喜悦冲淡了姜灵心里的烦闷, 直到她回家看到了在客厅里的原峰,各种不快又席卷而来了。 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他买的水果和补品,姜灵只是放下包包扫了一眼,原峰立马站起来:“你刚刚......” “我舅舅呢?” 姜灵自然地绕过原峰的话, 在偌大的房子里巡视了一周, 他连忙跟上说:“舅舅, 舅舅在楼上......” 什么时候成他舅舅了? 瞥见姜灵微蹙起的眉头, 原峰马上不再说话。她不再理会这个男人,避开他上楼。 刚上楼就碰见陈嫂, 她手里拿着个药罐子,焦头烂额地出门,正好看见上来的姜灵, 她像看到救星似的赶到她身边,“小姜,哎哟,我实在劝不动他吃药。” “您去忙,我来。” 姜灵接过她手上的药,径直走到许家容常待的书房外,房门虚掩, 她腾出一只手敲了敲。 许家容正在屋里写毛笔字,不耐烦地喊:“说了我不吃。” “不吃不行。” 姜灵拿着药推门而入,听到这一声, 许家容持毛笔的手猛地一抖, 大滴墨珠掉落在宣纸上, 晕出一片黑,显然这不是陈嫂的声音。 他戴起老花镜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姜灵。 自从姜灵考到外国, 她回来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前年好不容易决定在国内稳定下来,知道自己要把公司交给她打理,又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好说歹说才把她留在北京,又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 第135页 许家容自然是想念她比埋怨她更多,但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老脾气,又装作不在意地把眼镜摘了,语气生硬:“你还知道回来。” “想你了嘛。”姜灵嘴里哄着,把药和水递到他身边,许家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事,没注意到送到面前的药,自然而然地吃了,他边喝水边抱怨:“哼,真想我就不会这么三天两头不回家。” “就是因为想你才会回来。” 和许家容生活了那么多年,姜灵早就摸清了他的性子,她笑眯眯地说完,看着他把药吃完,这才放下心。 “你要是真想我,就早点和原峰把婚给结了。” 姜灵从不在他面前说违心话,只是考虑到他的高血压会少说一点,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实在不想继续拖着,累人也是累己。 “我才25,就那么想把我嫁出去吗?” “下周你就26了。” 许家容自然也是最懂她性子的,他当然不希望把她嫁出去,但是这是必须要经历的,况且原峰那人的各方面都不错,这些都是他看在眼里的。 “我不会强迫你,你听舅舅说,原峰我看着真的不错,你们可以考虑发展一下,又不是马上逼你结婚。” 他知道这么说肯定说服不了姜灵,叹了口气又继续:“我这是关心你,如果你有喜欢的,当然也可以带到家里来,可是你从毕业到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带回过家,你都要26了,过不了几年就30了,我是希望你早点结婚,找个各方面都匹配的,这样在生活和工作上都能有个帮衬的嘛。” 许家容说着说这又激动起来:“要是我死了,丢你一个孤苦伶仃的在世上,我怎么能瞑目,我又怎么跟安宁交代。” 姜灵顺了顺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提到许安宁,她安静下来默默地想,如果许安宁还在,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站在许家容的角度,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他,可是她真的没有结婚的想法,甚至做好了一辈子不结的准备。 但这种话,她怎么敢和许家容说。 见她似乎有所动容,许家容长吁一声,继续:“我以前的老同学,老张,都当舅老爷了,也不知道我死之前有没有这个福分。” 看穿了许家容的苦肉计,姜灵真是拿这个老顽童没有办法,只能先使缓兵计。 “我和原峰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观念不和,肯定是不能在一起,更别提结婚。” 许家容拍拍她的手背,这个六十多岁的平常装得病怏怏的老头一下又神采奕奕起来:“哎,观念,婚后也可以磨合嘛。” 看许家容装也不准备装的样子,姜灵也直说了:“您就别心急了,目前我还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 为了他的身体,她特意加了个“目前”。 许家容眉心一下拧成了疙瘩,“那你想什么时候恋爱结婚?” 姜灵没法和他说真话,半哄着他说:“我再看看吧,遇到对眼的就带回来,行吗?” 许家容像小孩一样不情不愿,置气道:“下周就是你26岁的生日了,我不管,你不要原峰也行,那你给我找别的,马上带回来见我。” 这是过家家嘛,还能定时的。姜灵不想和他拗,也知道他在说气话,没打算当真,随便“嗯嗯”了几声应付过去。 周末,姜灵和元若七约了一家咖啡厅,决定好好叙叙旧。 没有压力在身的元若七坐在对面,显得青春活力了许多,他嘴角隐隐的笑意从俩人见面到现在都没退去过,姜灵还有些不习惯被他这么看着,他的眼神怪怪的,有种老母亲在看女儿的既视感,让她觉得这样有点乱了辈分。 元若七实在没想到会和姜总以那样的方式再度见面,一时间确实被欣喜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 姜灵变化很大,要不是还有那双和林秀萍差不多的眼睛,估计他也认不出来。元若七把她看了又看,实际上姜灵比她高中时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个黄毛丫头,变得更......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而且,她居然已经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说话了,这是让他最高兴的。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漂亮,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价格不菲,能在首都这种地方......姜灵应该生活得不错,怎么说也小有所成了。 这样想着,元若七不禁放心下来。 姜灵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还是抱着和那天一样的疑问开口:“说说,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元若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只是辅警而已。高考的时候报了北京这边的学校,刚好专业填的又是和警察有关的,所以......” 姜灵笑了笑,看来这个小子有把她当年的话听进去,确实没有放弃学业认真读书了,她喝了一口桌上的咖啡,又问:“阿姨呢,她也在北京吗,身体还好吗,方便我拜访吗?” 元若七的笑一下就收住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现在告诉她,“她不在北京,身体什么的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那就好。” “你呢,”元若七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姜灵没说公司的事,只是淡淡地回答:“一个小医生而已。” 元若七笑了笑,“你当年那么会读书,现在怎么着也是大医院的坐诊专家吧。” 俩人都笑了,知道对方现在一切都好,这就足够了。 -- 第136页 元若七忽然提起:“那天在中央广场,看你从一个人的车上下来,那人是你男朋友吧?” 姜灵没想到元若七这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一个大男生也那么八卦,立马面无表情地否认了:“不是。” “那辆车,”元若七回忆了一下,“他应该是个超级有钱的人。” “也许。”姜灵没有正面回答,她并不想聊关于原峰的话题。 元若七有些疑惑:“那,那你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呢,江酌?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对他印象挺深的,你们没有在一起吗,还是后来分了。” 气氛一下跌至冰点。 元若七似乎意识到什么,本来校园恋爱这种事情,也很难长久,他见姜灵一下没了言语又没了表情,急得在脑袋里疯狂找话题。 “没事,你条件那么好,肯定能遇见更好的。” 姜灵笑了,像是忍了很久的样子,“喂,元若七,你怎么那么八卦?” 元若七有些尴尬,强撑着解释:“这是做警察的自觉好吧,不放过任何线索。” “不至于对我的感情生活那么钻研吧。” “当然要,毕竟我是你的......” 元若七赶紧刹住车,差点就说漏嘴了,姜灵好奇地看着他,“你是我的什么?” “我是你弟啊,笨,”元若七急中生智,笑嘻嘻地说:“你以前不是总想让我叫你姐吗,既然你都是我姐了,你的男朋友不就是我姐夫嘛,我身为小舅子,自然是要帮你好好把关。”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江酌挺好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分开的,还是怪可惜的。” 姜灵淡淡地笑了一下,“是吗。” 她抬起眼,狡黠地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那你呢,你有女朋友吗?” 元若七诚实地摇摇头,“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没遇上让我喜欢的女生,估计以后也遇不上了,我是真的搞不懂女人的心思。如果以后我顺利当了警察,更没有精力去恋爱了,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姜灵抿嘴笑:“你和崔雅凝这几年没有联系吗?” “啊?”元若七呆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他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和那丫头能有什么,我那会儿又没有手机,怎么联系她。” “你不是给她写了一封信吗?” 元若七咽了一口唾沫,尴尬地挠头:“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但那封信也什么啊。”他紧张兮兮地瞄了姜灵一眼,“她看完什么反应啊?” “不知道。”姜灵故意拖慢了语调,”但是听她哥说,她看完信哭了好几天。” 元若七不说话了,不知所措地坐在原位上。 - 晚上,姜灵把联系列表里备注着“崔熙远妹妹”的电话号复制,尔后发给了元若七,她想,他应该会需要的。 姜灵躺在床上,好像这么多年的疲惫一下压了过来。 她想到崔熙远,这是她在一班唯一还有联系的人。 他现在很好,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不过并不在国内,他们也是在国外重逢的,这些年他帮了她很多。 还有舒若楠,这是她在高一4班唯一有联系的人,巧的是,他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关系比从前更加热络了,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无论是哪方面,姜灵都很欣赏。 她比舒若楠早了几年回国,俩人私下还是保持着联系。 这些年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一幕幕,一件件地从姜灵的脑海里的闪过。 更多是那些毫无联系的,再也不会联系的人盘踞在心里,怎么驱赶也驱赶不掉。 姜灵无力地起身,吞了两片褪黑素才能安心躺在枕上。 她多希望这是能够遗忘过去的药片,服下后静静睡一觉,第二天什么也不记得。 这样,就不会永远的去伤心。 - 9月27日,姜灵的26岁生日。 无论手机上还是现实里都收到了一堆仿若轰炸的祝福,尤其是原峰,在她同事准备出去聚餐的时候,他像没营养的偶像剧男主一样靠在车边,捧着一大束玫瑰拦住她的去路。 这阵仗不少人以为是要求婚了,甚至连当事人的姜灵都以为,心脏即刻差点停跳,就怕他一言不合地单膝下跪。 不过好在原峰还是识趣的,他把玫瑰花塞入姜灵的怀里,自以为很罗曼蒂克地说了句“生日快乐”,在所有人的起哄声和奸笑声下,他又极度暧昧地凑到姜灵的耳边低语了一句:“礼物已经在你家了。” 真是叫人害怕的举动,姜灵只觉得遍体恶寒,他甚至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送完话转身就钻进了车里,油门一踩就走了。 “有钱人的浪漫学不来啊。” 吴小珍兴奋之极的在她身边叫,姜灵转过身,问:“你喜欢吗?” “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当然喜欢啦。” 姜灵把玫瑰花给她,“你喜欢,那就送你了。” 庆生聚餐结束,大家都喝了很多,作为寿星的姜灵也被灌了不少,不过她酒量还行,不至于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只是越到后面越不喜欢喧闹的氛围,结束后,不要任何人的陪同,逃命似的走了。 酒店里她的住所不远,吴小珍本来执意要送她回去,被姜灵果断拒绝,她喝得脸红的像个苹果,姜灵不想自己家还没回去就要送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回家。 -- 第137页 不过她也不放心吴小珍一个人回家,姜灵拨了一个电话给吴小珍的姐姐,等人到了,这才放心地走。 喝了不少酒,总归还是不太舒服的,姜灵想着这么点距离没必要打车,转身抄了条小路回家。 这条小路倒不是那种阴森黢黑的甬道,边上还有零星的几个杂货铺。 只是有一小截比较黑,姜灵有时也会往这儿走,所以并不怎么害怕。 今天稍微有点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从医院回家,总是能感觉背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次倒也就算了,陆陆续续好几天了,而且,这种不寻常的骚动声总是专挑她一个人走的时候才会出现。 姜灵心中警铃大作,想着是什么样的变态疯子才会连续不断地跟她那么久却还没下毒手,她不是好惹的,既然这个人迟迟不肯露面,那她就不客气了。 姜灵准备好了随时拨打紧急电话,她试探性地一停,背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了。 她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走,没走一会儿拐进一条街道,她躲在转角处,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点亮了手机电筒,探身往那条道猛地一照。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到,无处遁形,手忙脚乱地要去挡自己的脸。 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姜灵观察了一会儿把匕首收回,她用手机电筒上下照他,可以,穿得还人模狗样的。 男人似乎知道姜灵在看她,惊慌失措地要往后逃,手臂还在死死挡着脸。只不过他的腿好像有点问题,动起来一瘸一拐的。 姜灵否定了心里的想法,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那人又连连后退。 不用再猜,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能辨认出。 “跟了我多久。” 男人没回答,看上去就像被咒语定住了似的。 姜灵的手电筒没有关,她撩起一边的发,叹气。 “可真有你的,江酌。” 第67章 我正好需要你的保护 “什么, 若楠,你有......你有姜灵的联系方式?” 孙温怡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舒若楠用叉子叉了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边嚼边说:“当然, 我和她大学是校友, 自然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在这时候有转机, 田淼淼紧随其后地问:“那, 那姜灵现在在哪儿啊,还在美国吗?” 众人的眼神一下热切起来。 舒若楠拨了拨头发, 看着每个人急切的面孔,尤其是江酌,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笑了笑如实答:“她比我早一年就回国了,现在在她舅舅那儿。” 魏青天立马问:“她舅舅在哪儿?” “北京。” 蓝山也坐不住了,他急哄哄地接下一个问:“她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有男友了吗?” 舒若楠眉毛一挑,唇角带笑地反问他:“怎么,你要追她?” “啊不是,就是好奇嘛。”蓝山尴尬地咳了两声,顺势看了一眼江酌, 不再追问。 舒若楠的目光落在闷不吭声的江酌身上,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她收起开玩笑的态度, 语气认真起来:“据我所知, 姜灵还是单身, 至于单身的原因是什么,我想,大家应该都懂。” “你说对吗, 江酌。” 末了,她含着笑把话题抛向他。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江酌身上,他正坐在位置上,眼圈红红的,脸颊也被酒精熏红,田淼淼先开口:“江酌,去试一试吧。” 魏青天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毫不掩盖自己脸上的笑:“机会都摆在眼前喽。” 蓝山不知道该怎么说,一鼓作气地喊了声:“江酌,冲啊!” - 江酌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还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用邮件发了离职申请,和同组的同事告别,走完该走的流程,他毫不犹豫地订了去北京的机票。 在机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孟安安过来为他送行,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愤恨地捶了他的肩膀一拳:“你为什么要走?” 很多事情是没法说清原因的,孟安安的眼泪滚落,她小声地说:“你走了,我......” 江酌望着面前比他小了三岁的孟安安,一直当作妹妹看待的女孩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江酌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安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这么优秀的人,肯定能遇到更好的。”孟安安擦干眼泪,见她这般样子,江酌笑了,对于孟安安,他是无比羡慕的。 应该说,像孟安安的人,都让他无比羡慕。 勇敢而大胆地表露爱,坦然地接受所有遗憾,继续潇洒地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当年他能勇敢一点,或许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 孟安安心里还是委屈,她小小声地问:“能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吗?是去见你喜欢的人吗?” 江酌露出大大的笑容,声音清脆:“对。” - 天公不作美,姜灵刚到26岁,就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淋了一身。 当然,和她一起淋成落汤鸡的,还有江酌。 姜灵从浴室出来,身上裹着白色的浴巾,她眼皮一抬,那人还站在客厅用她刚才丢给他的毛巾不停地擦头发,她自然地来到沙发前坐下,外面是轰隆隆的雷声。 -- 第138页 “别站着,去洗澡。” 她盯着他脚下那一小摊雨水,江酌意识到自己弄脏了她的客厅,原本一片混乱的大脑现在更混乱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驱使他。 走,不能在姜灵家呆着。 江酌说了声“抱歉”,便匆匆要准备离开,没想到姜灵腿一伸,他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对方终于开口:“跟踪狂,谁允许你走了?” 江酌张嘴想解释,但看现在的情形,什么解释都会显得很苍白。他不敢抬头看姜灵,尽管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看看她。 姜灵的变化太大了,无论声音还是气质,似乎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怕姜灵对自己会心生厌恶,江酌没继续走了,他站在原地,等待姜灵的处置。 姜灵有些疲乏,并不是很想再重复第二遍。 “去洗澡,把你这身湿衣服换了。” 江酌咬紧牙关,只能先听从她,想着洗完澡认错道歉后再回去。 他走进浴室,姜灵已经把他的衣服准备好,江酌臊得慌,不想浪费时间,赶紧洗完澡换了衣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但似乎,姜灵对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还有点讨厌的样子。 江酌冲了把脸,洗刷走心中的沮丧和落寞,不能怪姜灵,是他当初在信里面那么绝情,她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姜灵半躺在沙发上,一时间还有点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浴室里的人是江酌?她怀疑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把自己逼出幻视来了,江酌怎么会在北京呢?江酌是怎么找上她的? 当初他可是把她的联系方式能拉黑的拉黑,能删的都删了。 能为她解惑的那个人终于从浴室出来了,姜灵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认错了人。 他长高了许多,比记忆里的样子更高了,看上去像个没出过社会的男学生,依旧是那头黑发,白白的脸。只不过五官比小时候更流畅坚毅了。 是江酌没有错,他怎么那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仍旧畏畏缩缩地不敢看她。 是她长得太难看,还是他实在不想见到自己,连正眼都不肯给一个? “对不起。” 他率先开口,终于抬头望向她,姜灵刚刚洗完澡,半湿的发散在肩头,脸上没有带任何妆,就是着素净仍会让人心动的长相,和从前的她一模一样。 “为什么对不起?” 江酌站着,像是来办公室认错的小孩,他喉结上下滑了滑,“我,我不是在跟踪你。”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说法,姜灵饶有兴致地挑高眉,“说说看。” 江酌卡壳了,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原因十分低智,难以开口,在姜灵眼神的逼问下,他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是想保护你。” 果不其然,姜灵乐得笑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26岁的男人,和以前16岁的江酌没什么差别。 只是难以想象,他居然会在信里写下那么刻毒的字眼。 姜灵从沙发起身,慢慢踱步到江酌身边,浴后的馨香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 “为什么要保护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眸子在他脸庞上流转,得不到他的回应,姜灵不再继续问,知道从他嘴里永远听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重新回到沙发上,既然见到老同学,也应该按照流程问问他现在的情况。 “你在北京工作?” 话题被扯开,江酌松了一口气,“我在深圳。” 天南地北的距离,真亏他能找到这儿来。 姜灵又问:“什么工作?” “程序员,”不过交了那份离职申请就已经不是了,江酌默默补充了一句:“在这之前。” 姜灵眼睛眨呀眨,“哦?现在在北京工作?” 江酌越说底气越不足:“还没工作。” 姜灵笑了,“无业游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来北京吗?” “因为你。”江酌没有掩饰,直白地说了,他眼睛黑而深邃,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姜灵。 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来,没什么不能说的。 出发之前,他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他只想看看姜灵过得好不好,既然已经看到了,她生活得比他想象中的还好,甚至已经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对话了,他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么多年的牵挂,终于告一段落。 江酌怕自己再说下去会失态,不敢再看着她,唯恐心里又会滋生出那些天真的想法。 “既然你一切都好,我也没什么顾虑了,”他真心诚意地笑了笑,“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等一下。” 姜灵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 自说自话完就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你出去住哪儿?” 江酌看着她,读出了她眼底的担心,他笑了一下,心里宽慰许多,“我不至于住桥洞。” 姜灵没心思跟他开这种玩笑,见她不悦,他老实地说:“附近的酒店。” “把房退了。” 姜灵用不容拒绝地口气说,无视他不理解的目光,她扬起唇角,“既然都住进我家附近的酒店了,为什么不干脆住在我家呢?” 不知道姜灵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恶意挖苦他,江酌皱起眉,以为是自己的解释不够透彻:“姜灵,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不是故意要尾随你什么的,我知道听起来很荒唐。” -- 第139页 “我相信,”姜灵握住他的手,眸子亮盈盈的,“你说什么我没有相信过?” “姜灵......” “先住我这里,”姜灵勾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我正好需要你保护。” 她盯着江酌的眼睛不放,江酌轻轻推开她的手,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起来,“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姜灵笑得很无害,“你是不相信你的为人,还是不相信我的为人?” 第68章 江酌,你谈过恋爱没有?…… 遮光的帘子把落地窗掩得严严实实, 一点月霜也落不进来。 姜灵毫无睡意地倚在靠枕上,床畔跳上来一只布偶猫,漫不经心地蜷在她的身上。 她伸手抚弄了一会儿怀中的猫,不久把它放下床。 双目好像能透过厚厚的墙壁看到隔壁房的江酌。 一切都来的太不真实, 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姜灵慢慢地把身子缩进被中, 只留下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眸子。 他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不同, 无论她设什么套,都会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就比如,刚刚她拿原峰撒了个小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他留下了。 该说他爱她, 还是该说他傻呢。 前者是难以琢磨的,至少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搞清楚,后者倒是符合他的秉性。 不过,她可不是江酌。 既然这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就别想再有退路了。 周末的清晨,姜灵被一阵香味诱醒,走出房门, 不知道何时起床的江酌已经把早餐做好,看着这一幕,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和他结婚了多年。 姜灵也不着急去洗簌, 散漫地倚着门槛, 什么也不说, 就这么盯着他看。 江酌察觉到她的出现,摆弄餐具的手慢了下来,他像个第一次上台演讲的小学生, 抬头看了姜灵一眼,便又匆匆低下脑袋,结果一时失手把餐具弄得叮当作响。 只要她在,无论何时,专注力都会像被保龄球击中似的溃散。 洗簌完,姜灵踱步到他身边,她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是那件吊带冰丝睡衣,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她颈下大片的雪白肌肤。 江酌的视线一刻也不敢逾矩。 姜灵先开口了,她歪着脑袋看他,长发自然滑落到另一个肩上,笑眯眯地问:“都是你做的?” 江酌点点头,脑袋里还在想着姜灵昨天跟他说的那件事,稍刻的分神,她就已经凑到他的怀里,“不打算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姜灵不是小孩了,他也不是,这样超乎正常社交的亲昵举动和言辞,几乎让他没法适应。江酌耳根通红,面上还保持着平日里的冷静:“姜灵,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趣。姜灵拉开椅子坐下,自然地拿起刀叉:“我没有开玩笑,我在国外就是这样的。” 江酌终于能够正常呼吸,他也坐下,顺理成章地提起昨天那件事:“你说有人在这几天一直骚扰你,真的吗?” 姜灵没想到他还在惦记着件事,脑海里浮现出原峰的模样,也不否认地回答:“是,怎么,你不是要保护我吗?” “如果遇到危险,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会保护你。”他说的很认真,双眼紧紧锁着她,不一会儿又皱起眉:“但是,报警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姜灵不着急回复他,还在享受这顿美味的早餐。如果要应他,她或许会问他是处于什么身份说出这番话的,不过她想,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 “吃完早餐,”姜灵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带你出去逛逛。” 姜灵在房间换衣服,江酌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开始一遍遍质问自己来北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看她一眼吗?可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又要留在她家? 是,他是担心她的安全。但显然,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江酌为自己不敢承认的私心而羞愧,一方面又在悄悄地想,再在她身边留一会儿吧,如果她讨厌他,他一定马上走,绝不停留。 就算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有了不错的工作,在姜灵面前,他那份莫可名状的自卑总是会开始蠢蠢欲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会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 看到姜灵现在的生活,江酌无法让自己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 就当是弥补自己的愧疚,让他再在她的身边留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他会自己走的。 不容他多思考,姜灵的卧室门被打开,她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吊带,往下是浅灰色的不规则半身裙,又长又卷的黑发落在肩头,一点淡妆,却让江酌移不开眼。 姜灵红唇扬起,笑吟吟地望着他:“好看么?” 江酌终于露出了来北京的第一个笑容,他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好看。” 他的直言反倒让姜灵不适应,她避开他炙热又真挚的眼光,原本自然粉润的脸上多了些不自然的红。 和姜灵在一起,吃什么玩什么都无所谓,姜灵要去哪里玩,想吃什么,他都愿意陪她,全场都在固执地坚持一切费用自己出,这倒惹得姜灵有些不开心。 江酌没有其它的心思,就算和她逛逛街都是会让他在日后的生活里回味起来无比幸福的事。 姜灵想了想,她自然是拗不过这头倔驴的,索性拉起他的手,打算带他坐地铁去一些宝藏店铺解决午饭。 -- 第140页 大都市的地铁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俩人好不容易找到能站人位置,姜灵紧紧贴着他,让江酌有些不习惯,准确来说,任何亲密动作都让他紧张不已。 她抬起头,眼睛眨呀眨,“还记得我们以前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吗?” 勾起过往的回忆,江酌笑了笑,他怎么会忘记。 什么都不懂的两个小孩踏上去上海的旅途,他还熬到半夜做游玩迪士尼的攻略,只为到那时能够气定神闲地领着她走。 现在,生活在不同的都市他们,早就不是当初做个地铁都会感到新奇孩子了。 姜灵浸在从前的记忆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不禁圈紧了江酌的腰。 这是真实的,鲜有的幸福时刻,在她成长的城市,抱着曾陪她成长的男人。 怀里都是姜灵的气息,江酌把一切顾虑放在脑后,轻轻回抱住她。 俩人下了地铁,来到一条开满小吃店的巷子里,姜灵拉着他转身走进一家饭馆。 姜灵轻车熟路地带他找了个位置坐下,作为东道主,很老练地点了一堆北京特色菜,少不了是烤鸭炒肝儿,怕江酌不习惯北方的饮食,又点了一堆家常菜。 “多了吃不完。”江酌苦笑。 “没事,打包回去。”姜灵毫不在意,包里手机消息的声音一波接一波,听了一路,江酌终于开口:“回一下信息吧,没事的。” 她自然是不想任何人在这时候打扰他们,可是工作上的人她不能屏蔽,只好听从江酌的话掏出手机,工作群滴滴作响,小助理又发来一堆下周的行程安排。 当然,谁的信息都比不上那个姓原的多。 早就被姜灵屏蔽的原峰硬是用狂轰滥炸的问候挤到了列表第一。 原峰:难得有空,晚上一起出去吃吧。 原峰:看了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姜灵仍然选择无视,但她各种细微的表情都落在江酌的眼中,他知道她肯定遇上了棘手的事,心里的落寞又涌上来。 他和她的生活圈交际圈早就不一样了,她有多少朋友,平常和谁最好,他一概不知。就算她真的遇上了困难,他也帮不上忙。 “吃完我们就早点回去吧。” 菜被盛上来,姜灵的注意力被集中过去,“不急,先吃饱再说。” 人在享受食物的时候,会露出最本真的样子。江酌对桌上的任何一道菜都没兴趣,只是看着姜灵在津津有味地吃,她在他眼中还是穿着校服的模样,一刻也没变过。 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姜灵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江酌在这时候开口:“你平常很忙吧。” “在这个社会,谁不忙?”她嘴里嚼着,没读懂江酌的用意。 江酌艰涩地笑了笑:“其实,姜灵,你也可以考虑交个男朋友了。” 姜灵以为他在暗示自己,咬着筷子笑侃:“和谁,你吗?” 江酌摇摇头,碗里的饭一下变得索然无味,“不是我,世界上那么多优秀的人,你总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 不明白江酌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倒她胃口的话,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和这个呆瓜置气,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灵笑了笑:“这些优秀的人里面,怎么没有你呢?” “姜灵......”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吃饱后果断拎起包走人。 江酌迅速付了钱,赶忙跟上她。 她知道他腿脚不好,走这么快是有惩罚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但本能的又不想让他难堪,最后还是放慢了步子。 江酌终于追上来,姜灵停下脚步,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我知道了,你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气我。”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 对着江酌,她好像永远都无法真正强势起来。他像小狗一样一路无言地伴在她身侧,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把她惹不开心了,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弥补。 算了,姜灵叹了口气,回头看他:“以后不许再讲这种话了,不要管我的私事,好吗?” 江酌没应,她就当他同意了。 姜灵伸出不大的手掌,眼神示意江酌,但他好像没读懂。 “牵我。” 大街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江酌的眼神退却了,他和姜灵什么关系,为什么能牵她呢? 姜灵晃了晃自己的手,不耐烦地催:“快点。” 但他拒绝不了,只要是姜灵的请求。 江酌把手放在她的掌心上,他的手很大,几乎可以把她的手全部包住。姜灵反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满意地笑了。 “牵着我,你就不会摔倒了。” 掌心里是姜灵又软又滑的手,尽管他们从前有无数次手与手触碰的经历,但都没有这次这般正式。 江酌默默地盯着俩人紧锁的手,忍不住放肆起来,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姜灵的手背,他小心翼翼地看她,她似乎没有什么不满的反应。 他终于开口:“姜灵,我现在已经不会摔倒了。” 姜灵的怒气已经消散,又变得愉快起来,尾音都带着点欢喜。 “是吗,我不管。” 俩人慢慢地都在街上,偶尔有人会投来不一样的目光,但大多数都没有恶意。 相反,年轻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用一种打量情侣的眼光打量他们。 -- 第141页 姜灵牵着他的手,感觉两人好像是在约会,又忍不住问:“喂,江酌,你谈过恋爱没有?” 江酌没那么快回应,似乎在报复她,幽幽地来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事。” 好家伙,还会记仇了。姜灵用大拇指的指甲戳了戳他的手背肉,力度不重,“说不说?” “没有。”他像蚌壳似紧闭的嘴巴终于被她撬开。 “真的假的?一个都没有?” 姜灵眨着眼睛看他。 江酌望着她,眼里有狗狗式的无辜和哀怨:“你希望我有吗?” 被他摆了一道,姜灵干脆不问了。 俩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这下轮到江酌问了。 “那你呢,谈过吗?” 姜灵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反问:“你希望我谈过吗?” 这话一出,她又有些后悔了,这个男人,极有可能及其认真地回复一句“希望”,总之让她心塞心梗的话,没一句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江酌忽然站在原地不走了,姜灵跟着停下,迷惑地看着他。 “不希望。” 他的眸子黑沉又深邃,好像要把姜灵吞进去。 第69章 你是不是男人? 二人打车回到了姜灵的住处, 刚下车她就见到了不速之客。 原峰的车停在公寓下,从车里出来时就正好遇见了准备上楼的俩人,姜灵的步子快了些,显然是没有和他交涉的打算, 江酌被拉着走, 脚步有点踉跄,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姜灵, 而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姜灵。” 原峰先开口叫住她,他的目光落在那俩人牵着的手上, 维持很好的优雅微笑僵了两秒,直到有人回头,便一扫脸上的阴云, 重新变得轻松自得起来。 最先回头的是江酌,他看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来不及有下一步思考,姜灵就已经转过身正视原峰了。 原峰整理了一下袖扣,全然无视姜灵身旁的那个男人,继续保持着毫无破绽的微笑:“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么,姜灵?” 姜灵清楚, 这个男人表现出绵羊模样,实际上是一头狼。她也笑了一下,“回你的消息是我的义务么, 原峰?” 他永远不会顺着姜灵和她起正面冲突, 于是很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江酌, 他一步步地走上前,最后停在江酌面前,眉头一挑:“这位是?” 江酌盯着他, 还没开口,原峰就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原峰,姑且算姜灵的......男朋友吧?”他笑了一下,回头看姜灵,似乎在为自己这个恶意的笑话沾沾自喜。 姜灵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原先生。” “别见怪,她就是这样伶牙俐齿。”原峰没有继续和姜灵纠缠,他转而又把视线移到江酌脸上,笑得很和善:“毕竟长辈一直在催我们的婚事,她不免有些小脾气,这也能理解。敢问一句,您是姜灵的?” 他又自顾自地猜:“哥哥?” 江酌深吸了一口气,平视着原峰,他的话术里无时不刻都在透露着自己和姜灵的亲密,他想,这就是姜灵口中的“骚扰者”吧。 “我不是姜灵的哥哥,不是她的任何亲属。”江酌开口了,语气平静,姜灵对他仍是抱有期待,如果江酌能说出她满意的话,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或许就会知难而退了,她也不用再花那么多气力。 主要是,她想听听,江酌对于自己在他们关系中的定位是怎么样的。 “哦?”原峰的笑脸快要完全退去,“那是什么呢?” 江酌看了眼原峰价格不菲的西服,以及背后那辆同样价格不菲的车,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他又被姜灵骗了。 “我是姜灵的高中同学。” 姜灵没说话,她看向江酌,在他心里,他们的关系竟如此简单。 “原来是同学啊。”原峰松了一口气,笑容又浮了起来,他早注意到这个男人那条瘸腿,还在想姜灵怎么会背着他找一个这样的男人,看来是他误会了。 不过像姜灵这样的女人,身边多几个男人也不奇怪,要是一个都没有,魅力反而大打折扣,他也不会对她那么甘之如饴了。 “既然你是姜灵的同学,那么也算我的同学,”原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江酌,“不过,你们是住一起吗?” 江酌看了一眼名片,声音有些干涩:“我刚到北京,只是暂住。” “这样啊,但是我想,孤男寡女有点不太合适吧?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提供住宿的地方。” 原峰话刚说完,姜灵甩头就走,转身抛下俩人进了刚开门的电梯。 江酌回头见电梯门将要关上,匆匆地婉拒了原峰的建议,转身去追姜灵。 趁着最后关头挤入电梯,江酌有些狼狈地站在姜灵的身旁。 他知道,他又惹她生气了。 姜灵瞥了一眼他手里捏着的名片,忽然夺过来撕成了碎片。转眼梯门打开,姜灵毫不犹豫地走出去,进了房门,她把名片的残渣丢进垃圾桶,转身回了房。 全程没有和江酌有过一刻的交流。 江酌来到她的门外,欲敲的手最后默默放了下去。 他回到客卧,心绪纷乱。 那个叫原峰的男人显然不是姜灵口中“陌生的骚扰者”,或许俩人没有在交往中,但是很明显,那个男人在追姜灵。 -- 第142页 他的条件,是肉眼可见的好,江酌知道,就算自己再喜欢姜灵,也不该去破坏她本该有的姻缘。 姜灵不会明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尽管他想说的有很多。 如果姜灵本该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那他这么做就是无比可恶与可耻的了。 江酌躺在床铺上,一夜难合眼。 次日,江酌照常准备好了早饭,但是姜灵洗簌完换完衣服后就风风火火地准备出门,一眼都没看他,他急忙开口:“姜灵......” 不等他说完,她就已经夺门而出。 依旧是没有理会他的一天。 晚上,姜灵下班回家,桌上是满满的菜。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转身正好撞到江酌。 而他终于找到叫姜灵吃饭的时间,不料她先开口:“你自己吃吧,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好。”江酌落寞地垂下眸,多的话没再说。她是和谁吃的晚饭呢,同事吗,还是那个原峰,他摇摇头,这些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周二,姜灵终于肯理他了。 她在浴室大喊他的名字,让他帮她拿一下浴袍,就在她卧室的床上。 江酌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去她房间里从床上取了浴袍,然后快步地来到浴室门口。 姜灵把门开了一条缝,一阵带着雾气的芳香流出,江酌的心跳没由来的紊乱了,不见姜灵的手伸出接浴袍,似乎在等他递进去。 江酌镇稳心神,手拎着浴袍探进门缝,“我给你拿来了。” 浴袍毕竟不是小件的衣物,门缝慢慢开大,直到他把整件浴袍送到里面,江酌的目光不敢往里看,惊慌失措地满屋子转。 忽然,一只又湿又软的手抓住他的小臂,一使劲把江酌带进浴室。 拽进,关门,几乎一气呵成。 江酌感觉有人把他抵在了门背上,他死死地闭紧眼,四周是氲氤的浴雾,搅得他的大脑无法正常思考,脸几乎是顷刻烧了起来。 他知道是姜灵干的,她是故意想让他出丑。 “姜灵,让我出去。” 姜灵听完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把他抵在门上,看他一副赴死模样,终于笑出声。 他为什么要一脸唐僧进盘丝洞的表情,她是妖精吗? 既然他把她当妖精,那她就当一回妖精好了。 姜灵用手指若有似无地在他胸前画,她低声问:“江酌,你是不是男人?” 他自然是男人,除了那条腿和常人不相同,生理心理都和正常男人无异。 就是因为无异,他才迫切地希望赶紧从浴室离开。 他不希望在姜灵面前产生那些丢人的反应,这样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 花了两晚思考,姜灵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笨,他也许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想法。 既然这样,她只好主动点了。 “江酌,把眼睛睁开。” 江酌的语气几乎是在哀求:“姜灵......” “笨蛋,你在怕什么?”姜灵对他的紧张感到好笑,她一下抓起江酌的手往自己腰上放,吓得他浑身一抖,他羞愤地要开口,不过这一下倒是摸到了姜灵身上的布料。 姜灵不再困着他,伸手开了浴室门。 “傻瓜,出去了。” 等他呼吸到冰凉的空气,感受到姜灵的远离,这才睁开眼。 周围哪还有人影,姜灵早就回房了,只剩他一个人拎着浴袍站在原地。 周三。 姜灵在房间惊叫了一声,江酌赶紧从隔壁房跑到她屋子里,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削到一半的苹果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江酌赶忙上前,还没询问就率先看见了她紧捂着自己的手指模样,心想应该是被水果刀划伤了,他一言不发地拉过姜灵地手,细细地查看她的指头。 姜灵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嘴里还在呼痛:“疼,帮我吹一下。” 江酌来不及检查伤口,她就赖皮似的把手指凑到他唇边。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定神一看,哪有什么伤口,抬头就见姜灵乐不可支地看着他。 江酌闷闷不乐地耷拉下脸,姜灵总是乐此不疲地作弄他,是想看他多余又可怜的关心然后以此为乐吗? 见他要走,姜灵又一把把他拉住,“你生气了?”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姜灵拍拍床铺,“逗你玩呢,快坐。” 姜灵硬拉着他坐下,“跟我聊聊天吧,你不是不出省么,后来怎么又会去深圳?” 她对他这些年的生活有太多空白,她迫切地需要补习。 江酌自然不会怪她,就算表面会,心里也不会。他自然而然地被她引到另一个话题去:“以前还小,一些话怎么能当真。” “哦,那你以前对我说的也是骗人的咯?”赶在他变脸之前,姜灵又问:“你本科是在哪所学校,a大?” “没有,最后去了z大。” 姜灵睁大眼,怀疑面前这个男人一直在装可怜博取她的同情,“z大和a大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了,还是学计算机?” “嗯,”江酌点点头,心里也十分想知道姜灵这些年的情况,于是问:“你呢?” “我?”姜灵认为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江酌既然能找到她,说明对她现况也有一定的了解,她含糊地回答:“高考后拿到s大的offer,我就直接出国了。” -- 第143页 显然,姜灵比他想象的更加优秀。 姜灵扯开话题,又问:“z大毕业出来做程序员,公司也是bat级了吧?” 江酌没有否认,姜灵咯咯地笑:“居然辞了工作,江酌,你是有多爱我,猎头的电话应该都打爆了吧?” 他默默无言地看着姜灵,也没有否认。 等姜灵笑够了,他才开口:“姜灵,你是什么时候能够这样交流的?” “大学,或者说高中我就可以了,”姜灵笑了笑,“不过,你不是说我的声音很难听吗?” 没想到她会提当年那件事,江酌红了脸,即使愧疚又是难堪。 “对不起。” 其实那句话并非他的本意,但一切说起来又太长,现在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姜灵随口这么一侃,见他又陷入自责之中,既然这么痛苦,当初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种话呢?她自然是想不通的,不过有一点能够肯定,这个男人,绝对是爱她的。 至于怎么逼他说出来,就需要她动点脑筋。 “我发现,”姜灵不管他低落的情绪,两只手像水蛇一样攀到他的腰间,她眨着眼:“你好像比以前更有料了。” 江酌屏着一口气不能出,被她的举动带着脱离歉疚的心理,她总是这样喜欢动手动脚,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说来可耻,他身为一个男人自然是可以避开她的各种不合适的亲密动作,至少是不会被她拿捏住,可每到这时候身体和大脑就开始放任自己,似乎潜意识里就是想贪婪地享受和姜灵片刻的亲昵。 姜灵擅自把他衣服撩起来,冷空气加上面前这个女孩的刺激,让肌肉瞬间处在紧绷状态,腹肌的形态立马被深刻地勾勒出来。 她惊呼了一声,笑眯眯地说:“没想到你已经不是豆芽菜了嘛。” 听到豆芽菜,江酌不免有些不悦,原本因为姜灵拉他衣服的羞涩一下子没了,他小声地为自己辩驳:“我也有健身的。” “我可以摸摸看吗?”看着她好奇的目光,江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羞耻心和虚荣心互相博弈,还没分出胜负,姜灵就已经把手伸了上去。 感受到她冰凉的指尖的触碰,江酌闭上眼,忍不住战栗。 紧实有劲的肌肉,带给姜灵不一样的触感。 江酌真的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瘦弱的少年了。 那根手指逐渐不安分,原本是指腹贴着皮肤,后面演变成了用指甲尖端轻轻蹭,所经之处带来一阵奇异的酥痒感。 “姜灵,可以了......” 她就喜欢看他明明喜欢却又不敢接受的模样。 江酌赶紧放下衣服,再多延迟一秒钟,他都可能在姜灵面前出丑。 他的呼吸有点混乱,呼吸声也有点重,俩人的视线冷不丁地交织在一起,姜灵轻轻唤了他一声:“江酌。” 他抬眸的瞬间,她欺身而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姜灵搂抱住他的脖颈,抓乱他的头发,不给他留一丝说话的空隙。 他的惊呼全部被吞没,理智跟着崩塌。 片刻,悬在她腰后的手猛地回抱住这副紧贴上来的身躯。 吻的毫无章法,热切又狂放。 姜灵心中有许多不甘与不解,她报复似的去咬他的下唇,惩罚他的不坦诚,惩罚他那天见到原峰说的胡话,惩罚他在她走的时候不挽留。 江酌皱了皱眉,俩人都尝到了点血腥味。 姜灵放开他,摸着他破皮的唇,低声问:“痛吗?” 江酌摇摇头,扣住她的后脑勺重新接上这个吻。 她开心的话,怎样都好,他无所谓。 他的疯狂不比姜灵弱,直到扳回一局听到她嘤-咛出声,动作才变得温柔。深藏了多年无处可诉的爱,什么理智,什么原则,明天再想吧。 纠缠到忘却所有,似乎一切都可以发生。 姜灵的手从他的胸膛往下,到了小腹的危险区域,江酌忽然想到一个致命问题,急急地松开了她。 俩人的气息都紊乱得不行,姜灵迷离地看着他,眸里是半涨的潮水。 江酌大脑重回冷静,他起身。 “你先睡,我要......我要出去走一下。” 第70章 姜灵,你别看...... 吃午饭的空档, 吴小珍见姜灵心不在焉的,盘里的饭都快吃完了她还一句话都没有,只有自己在巴拉巴拉,半天没人接话, 不免有些不满:“想什么呢?” “你说, 箭在弦上不发是什么意思?” 姜灵百思不得其解地抬起头, 看上去真的很困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吴小珍哪儿回答得上来,她一头雾水的啊了一声:“啥意思?” 姜灵放下筷子, 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她,多少带着钻研精神地问:“一个男人,为什么到关键时候弃盔卸甲?” 上下句一联系, 好歹是成年人,再钝也不止于此。吴小珍当场红了脸,对于她母胎单身至今的人来说,显然是没有相关经验可以支撑她回答这个问题。 没过两秒,八卦之魂再度燃起,吴小珍脸上堆满怪笑,神情从羞到喜过渡的十分快速且自然,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临床经验,但是身为医生,她认为自己还是能给出较为合理的医学解释。 “你那位, 不会那方面有什么障碍吧?” 姜灵确实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听完吴小珍的话, 一下陷入沉默。 -- 第144页 江酌小时候出的那场车祸,弄坏了他的一条腿,至于其它的是否因此失去相应的功能, 她就不知道了。不过按照他的性子,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儿,他肯定藏着掖着死活不肯碰她。 照这样想,他那天的反应似乎瞬间合理了起来。 姜灵那句话的主语,显然和吴小珍理解的不同,她亢奋极了,没想到姜灵和那个人已经进展到这一步,看不出来啊,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不过看不出来的事实在太多了,要不是姜灵说了这件事,她还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原峰还有这方面的隐疾呢。 “原来你们已经快进到这一步了?” 姜灵当然知道她脑袋里代入的角色是谁,她把最后一点饭菜解决,面无表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不是他。” 明显这个信息量更大,且比刚才那个还刺激,吴小珍消化不良地坐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姜灵就已经准备走人。 “哎,等等我啊!” 吴小珍虽然把主体搞错了,但是说的话倒不是全然没有参考性。 不然姜灵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都到了那一步了,他就这么抛下她出去散步了? 姜灵回忆起那晚,心情又糟糕起来。 在这方面,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保守的人,既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那便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偏偏江酌的态度和行为让她很是不解,甚至有一秒让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吸引力。 在其它事上,她可以做主动的那一方。独独这个她没法做到,总是如此的话,岂不是搞得这段关系全程是她在自娱自乐一样? 当然,如果是江酌有难言之隐的话,她是可以理解的,前提是他得先告诉她。 等姜灵回家,江酌还蹲在大厅喂猫,她换鞋的时候把动静搞大了点儿,刚好引起他的注意,江酌手里还拿着猫粮,明明是正常的举动,这一刻却表现的像个小偷,眼神东奔西跑就是不敢聚在她脸上:“我......我喂它吃点东西。” “嗯。”姜灵脱了包包,没有多余的话语和表情,显然对方的状态也并不轻松,气氛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姜灵回屋换了套单薄的长裙,去厨房走了一圈,电饭煲处还在煮饭的状态,案上是几袋刚买回来的新鲜肉和菜,她忽然开口对他说:“晚上你一个人吃吧,我要出去一趟。” 江酌神情凝住片刻,撸猫的手慢了下来,“哦,是去聚餐吗?” 他几乎没有问过她出门的原因,通常只会温顺地应一声好,经常让姜灵恍惚地以为自己多养了一条狗狗。今天倒是反常,她洗完一颗苹果,轻咬一口,走到他面前,抿嘴笑:“张嘴。” 江酌的下唇还有她那天肆虐后留下的小痂,他只是轻皱了下眉,配合地微张开嘴,姜灵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她把苹果放在他嘴里,是自己咬过的那面。 姜灵并不介意把出门的目的告诉他:“算是聚餐?不过是只有两个人的聚餐。” 江酌扶住苹果,清脆地咬下一口,眼睛眨也没眨地看着她。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敢问。一切和姜灵想的一样,江酌没再说话,但是那双眸子出卖了他,她笑了笑:“至于另一个人是谁,慢慢猜吧。” 说完,姜灵转身拎起包,出了门。 俩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好像那天片刻的疯狂并没有发生过。 江酌回厨房,还是按照自己心里的菜谱把晚饭做好,万一姜灵回来又饿了呢?毕竟聚餐,说笑玩乐才是关键,填饱肚子是次要。 说笑玩乐...... 这个时间点,姜灵会和谁说笑玩乐呢。 会是那个叫原峰的男人吗? 他骗不了自己,脑袋发了疯地在想这个问题。 江酌沉着脸,一下一下洗着手里的蔬菜。 他不知道姜灵和原峰的关系究竟如何,但是一想到姜灵可能对着那个人笑、用她惯用的小伎俩作弄他、甚至亲吻他,发生那些他想都难以想的事情,他就没法呼吸,控制不住地发抖。 姜灵的感情生活,他一概不知。 江酌把做好的菜端到桌上,一样样摆好,自己却毫无胃口。 姜灵很少回来吃晚饭,他知道她平常工作忙,不过他想的更多的是,姜灵是不是讨厌他,不愿意和他一起吃晚饭? 从他到来后的每一天,她的举动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报复意味。 果然,她还是恨他的。 江酌摸摸唇,碰到那个姜灵带来的疤,忍不住苦笑,她真情实感咬下的,他却觉得是俩人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刻。 这个吻后的痕又勾出许多情绪,那天他及时拉住缰绳没再继续,回想起来又是十分羞愧的一件事。 他自认为自己原则性强,没想到还是和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这简直让他没法正视姜灵,嘴上说保护她,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 江酌来到阳台,顺手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抽烟了,也没再带着。唯一能解愁的东西不在,忍不住叹了口气。 多年不见,他居然把自己和姜灵的关系搞成这样。 在男女方面,江酌是传统而保守的,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因为一时的情动差点对姜灵做出那样出格的事,在他看来,这样和家禽野兽没有什么区别了。 -- 第145页 他倒希望姜灵恨的直白点,至少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进行到那一步的前提是双方明确的态度和明确的关系,他对姜灵的喜欢不能否认,从过去到现在一刻也没有变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姜灵的心意还和从前一样吗?江酌无法确定,甚至都不能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同学?邻居?朋友?情人? 可是,他们都没有对对方说过一次“爱”,哪怕是“喜欢”也好。 - 姜灵从餐厅出来,不慌不忙地打车到了小吃街,打包了好些份夜宵,买了几瓶啤的和几瓶白的。 时间掐得准准的,多一分钟会让那个男人发狂,少一分钟又会失去折磨他的效果。 先让江酌一个人好好反省一下吧,既然他那么爱反省。 提着一堆东西回了家,果然见到那人还在客厅,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十一点了,够有魄力,不过那天怎么不见他这么有魄力? 姜灵把夜宵放在桌上,发现桌上的菜没有收,看样子还被热过一遍。 她拿着一罐啤酒,走到坐在沙发前江酌晃了晃:“我没吃饱,过来陪我吃。” 开了两瓶啤酒,移开一瓶放在江酌面前,他看了一眼,拿起来灌了一口,什么话也没说。 姜灵笑了笑,跟着喝了一口:“猜到我去见谁了吗?” 江酌依旧保持沉默,只是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好像说不说全凭她心愿,并不强求。 想必他早就猜到,姜灵也不多兜圈子:“我去见原峰了。” “这是你的自由。” 嘴上是这么说,喝酒的速度倒是愈发的快起来,他捏酒罐子的手,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姜灵乐在心里,表面依旧淡定地在问:“不好奇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转眼间,江酌手里的那罐啤酒已经见空,很明显他不胜酒力,脸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回头又拿了一小瓶烧酒喝,不知有没有被辣到,不过气势却做得很足,像是在喝白开水。 一会儿没看紧,江酌就把自己要喝的先开了。 姜灵怀疑他是不是没听到她刚才那个问题,准备复述一遍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眸子湿漉漉的,眼圈和脸颊一样红。 “姜灵,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问我?” 他语气不再隐忍,或许是摄入了一点酒精的缘故,好不掩饰的表露出自己的委屈与不理解,睫毛又伤心地往下塌了点。 姜灵眼神变柔软,她拿开酒,没让他继续喝,她对烂醉的人没兴趣,微醺是最好的状态。 她不再逗他,直白又认真地摊开说:“晚饭我是和原峰一起吃的,不过我倒是什么也没吃,是我主动约他的,目的就是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不要再纠缠我。” 当然,这么寥寥的几句话是说服不了那个男人的,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自然加了其它“元素”。 姜灵盯着江酌的眸子,继续说:“我和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并且我们已经同居了很久,马上准备订婚了。” 江酌眨了眨眼,见姜灵起身,走到自己跟前,轻轻地抬起他的脸。 姜灵俯身啄了一下他的唇角,目光温柔:“我的男朋友,名字叫江酌,你说怎么样?” 江酌没有被酒精彻底搅乱心智,倒是被她这番话搞得神智不清。他慢慢推开姜灵,站起来准备去阳台透口气。 姜灵伸脚绊了他一下,江酌失去平衡,抬臂扶住墙,转身姜灵就已经贴上来。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认真而专注地注视江酌:“江酌,你爱我吗?”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的各种行径都在表达这个字,独独没有用语言说出来。 江酌像深潭似的双眸把她围紧,声音低哑:“爱。” 姜灵笑了,眼泪顺势滚落,“那我也告诉你,从五年级到现在,我没有一刻是不爱你的,现在,你知道了么?” 小时候,她仰视江酌,可是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 长大了一点,她以正常的姿态回到江酌身边,可是他听不到她的爱。 现在,她学会说话了,有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外貌、学历、事业。 江酌,能听到吗?她比他爱得更深,更久,更苦,他能知道吗? 江酌愣了一秒,伸手抚走她脸颊上的泪珠,又落下一颗,他低下头,吻去她脸颊上泪水。 他眼圈红着,很轻很轻地回答:“我知道。” 用手撩开姜灵遮挡了额头的发,江酌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姜灵闭上眼,他的唇掠过她的眉,停在她的眼上。 姜灵止住了哭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江酌的吻没有继续往下,他停滞在中途,望着姜灵那片嫣红的唇,似乎在犹豫,可在她即将睁眼的瞬间,他又全然不顾地低头吻了下去。 还好,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迟钝。 姜灵踮起脚,尽力地迎合他。 不满意硌人的眼镜,她蹙眉,伸手把江酌脸上碍事的眼镜摘了往地上一扔。 “眼镜......很贵的。” 不容江酌分心,她重新封住了他的嘴。仅一次接吻经验的两人,在第一次荷尔蒙刺激下混乱的吻完后,这次显得格外用心。 之前那么癫狂的江酌,暴露原形后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当然,姜灵同样。 难舍难分后,她含糊地提议:“去房间。” -- 第146页 江酌红着耳根,却已经没有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嗯。” 一番忘我的交流之后,又是卡在了关键的步骤,江酌红着脸起身,姜灵开始觉得吴小珍说的话是真的。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江酌爆红了一个度,吞吞吐吐地解释:“没有那个......” 原来是这个,姜灵翻身打开抽屉拿出了关键用品,看江酌五味杂陈的眼神,无奈地笑:“单位发的。” 俩人都没有使用过这玩意的经历,拆的过程姜灵一直好奇地盯着,搞得江酌脸红的停不下来,手足无措。 “姜灵,你别看......” 这当然要看,她还没见过真人使用呢。 姜灵忽然笑吟吟地提议:“我帮你戴吧。” 爆炸性发言,江酌当场失语,快要因为心率过高晕厥。 ...... 江酌怎么斗得过她。姜灵看向某处,觉得吴小珍的猜测太绝对了。 东西拿在手上油乎乎的,她把它归到正确位置,好奇宝宝似的观察,江酌羞得想死,感受到她手指的触摸又难以控制地兴奋起来,姜灵一定是故意的。 “姜灵......” 他喉咙又紧又渴,声音哑到不行,像是在央求。姜灵抬头,仍是一脸无辜,却见江酌瞳中窜起小火苗,一下又吻住她。 第71章 我剩下的人生,全部给你。…… 清晨, 首都的第一束晓光透过帘缝,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怀里的女人睡的很熟,微卷的长发像花瓣一样掩去脸的一半。羊羔色的手软软地搭在男人的腰间,亲密无间的姿势削弱了潜意识里的不安全感, 让睡眠变得更加沉稳而安心。 江酌用手指轻轻撇开挡住她面颊的乌发, 用灼热的目光把她的脸熨了一遍又一遍。 昨晚的澎湃好像还没完全褪去, 他现在仍是心潮翻涌的状态。 激动又不敢声张, 兴奋伴着紧张。 迫切地想知道不知道自己做的够不够好,有没有让她不舒服的地方。第一回 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地缴了, 想到这江酌脸开始发烫。第二回一起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才鼓起士气好好发挥了一次。 他没敢看姜灵的表情,但是听声音自己应该没表现的太差。 江酌牵起她的手,姜灵尚在睡梦中, 五指软软地塌在他的掌心。 又确认了一眼她在睡觉,遂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整个扣住她的手掌,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幸福感涌上心头。 这不同于身上的餍足,是一种更加温和有力的感受。 姜灵的五指忽然反扣住他,紧接着是她软糯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早。” 这下抓了个现行,她撑起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该做的事都做了,怎么牵个手都要趁她睡着偷偷摸摸的呢。 在江酌把脸转过来的瞬间,她又成功在他唇上烙下一个吻, 手指沿着他脸庞的轮廓轻轻扫, 笑得有些坏:“开心吗?” 不知道她口中的开心是指哪个方面, 不过—— 江酌吻了吻她的手指,“嗯。” 哪个方面他都开心。 江酌从床上坐起来,拉着她的那只手没有放, 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好像下一秒就要告诉她自己得去从军了。 “姜灵,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差劲,各种方面。” 姜灵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吃饱喝足了又开始后悔反省了吗?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姜灵的手背,继续说:“我这辈子做过最大胆最疯狂的事就是来北京找你,所以......” 姜灵迎上他抬起的目光,“所以?” “和我在一起吧,姜灵。”江酌眸光闪烁,看姜灵半天没有作任何反应,似乎怕她会拒绝,本来扬起来的坚定志气又有些动摇,立马补充:“如果在这期间,我做了让你讨厌的事,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说,我可以马上回深圳不再打扰你......” 话还没说全,姜灵忽然扑上来堵住他的嘴巴,剩下的那些字音全融在了吻里。 姜灵一点一点放开他,“你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了么?” 江酌撩开卷进她唇边的发丝,声音沉又低:“不用再等了,我剩下的人生,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它全都给你。” 姜灵一下一下地吻他,很乐意接受这个“交易”。 可他还没听到姜灵的回答,急切地拦住她,姜灵在额上落下一个吻:“我答应你。” 听到这几个字,江酌浑身都轻松了,一时间所有顾虑化为乌有,他可以不再有所担忧,尽情地享受这段关系。 姜灵亲了亲他的梨涡,随着他的笑而笑了,“这么开心?” “开心。”江酌抱住她的腰,认真地去吻她,姜灵躲了一下,坏笑:“我没刷牙。” “我也没。” 俩人重新躺下,情到浓时,江酌想起来姜灵还要去工作,赶紧松开她:“抱歉,忘了你还要上班。” 姜灵搂住他,“没事,今天国庆假。” 江酌笑了,忽然想到昨晚的场景,既然还太生疏,那就多试几次吧?毕竟熟能生巧,不会的题就要多加练习。 姜灵怕他有顾虑,咬着耳朵说:“抽屉里还有几个。” “姜灵......” - 眼看着要到了傍晚,俩人什么也没吃,他饿着倒是无所谓,但是姜灵是女生,总不能跟着他一起饿肚子。 -- 第147页 想着,江酌打算起床出去买菜,姜灵拉住他,语气黏黏的:“去哪儿?” “去买菜。” 姜灵勾起唇角,坏戳戳地逗他:“饿了?刚才没吃饱吗。” 江酌还是那样不经逗,一下就红了脸。 抽屉里仅剩的那几个也用完了,这也算是项体力活,确实消耗能量。姜灵理解他,也准备起床,“我和你一起去吧。” 俩人并肩走在街上,手牵着手,像情侣一样,不对,他们已经是情侣了。 想到这,江酌嘴角沾了点喜悦,把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姜灵却用另一只手拧了拧他的腰,伏在他耳边小声抱怨:“都怨你,害我不能穿吊带裙子。” 江酌没理解,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领口没挡全的,锁骨上的新鲜草莓。 这倒确实是他干的,百口莫辩,江酌只能红着脸梗着脖子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姜灵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看他害臊了也就心满意足了。平日里装得那么纯情,实际上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还不好说呢。 俩人依偎着走了一段路,姜灵终于想到那个问题,开口说:“当年那封信,说实话吧,是不是我舅舅小姨逼你写的?” 江酌没想到姜灵早就知道,虽然不至于用“逼”这个字眼。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她的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来找我,说是要带你去上海,但是你不听。” “然后你们就合计好了?你还想了个这么小学生的办法?” 动脚趾想也知道十六七岁的江酌根本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儿,虽然姜灵常常被他的不解风情郁闷到,但实打实伤害她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做的。 猜测和许家容许梦有关也是后来的事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想到这件事,姜灵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笨蛋,能不能用点聪明的方法,非得分开这么多年才舒服? “姜灵,”江酌笑了笑,知道她不高兴了,他轻轻揽住她的肩,“他们当时说的很现实,就算放在现在我仍觉得很有道理。你跟着你舅舅和小姨生活,一定会过得更好,自然会遇上更好的人,怎么还能看得上我呢?” “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江酌握紧她的手,“如果我还是这么想,就不会来找你了。” 俩人逛完菜市场又去了一趟超市,快要进公寓的时候又碰见了原峰的车。 看到俩人的身影,他急忙从车上下来,这次显得有些狼狈,因为脸上是挡不住的不甘和怨气。 “姜灵。” 他叫住她,一定要让她把之前那些话说清楚,怎么好端端的多出一个男朋友?俩人还要订婚?他怎么不知道?这种骗人的伎俩未免太低端,他不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男人,追的女人都是在他看来有价值的,独独这个姜灵让他碰了一鼻子灰,搞得自己如此掉价。 他不服输的精神直接被勾出来了。 江酌和姜灵都停下了脚步,俩人手里拎着大包小袋,模样无比亲昵。 姜灵觉得之前给他的狼的评价还是太抬举他,他就是一条疯狗,愚蠢而不自知。现在又追到她家,实在看得眼烦。 正当她准备开口的时候,江酌先一步挡住了她。 “原先生,您又有什么事?” 原峰并不想用正眼搭理他,稍微保持住了一点理智:“不好意思,我想找姜灵谈一下。” “她的事,找我谈就好了。” 江酌淡淡地开口,这可把原峰逗乐了:“这位先生,这位姜灵的老同学,敢问您大名?” “江酌。” 没有为他多浪费一个字,原峰怔了一下,没想到姜灵口中的江酌就是他,他还是不肯罢休:“你就是姜灵的男朋友?订婚的那个人?” 原峰哈哈笑了两声:“姜灵果然还是在和我闹别扭,这位,江先生,你应该知道介入别人的感情这个行为是很可耻的吧?” 江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最后扬起唇角:“您说的没错。” 他牵起姜灵的手,“我和姜灵十年前就在一起了,这样看来,您的行为确实有些恶劣。” 姜灵愣了一下,心底又为他的主动出头而欢喜不已。她配合江酌冲他甜甜一笑,转而看向原峰:“原峰,多的我不想再说,你早点回去吧。” 她挽起江酌的手臂,俩人转身进入公寓。 原峰低骂了一句,从未出过如此洋相,索性把最后的素养也丢了,笑着在背后道:“聋子配瘸子,真是天生一对。” 姜灵和江酌都没走远,自然能听到。 姜灵面无波澜,回头问江酌:“你会在意这种话吗?” 江酌笑了笑,把她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一点,“并不,你呢?” 姜灵耸耸肩,“ So am I .” 俩人一起回了屋,一起洗菜做饭,自从二人的关系突破了那层窗户纸,江酌好像变得更加黏她了,像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菜做着做着就从身后抱住她,一下一下低吻她的颈,直到被布料阻隔,又不甘心地从头再来。 姜灵转身,送了他一个吻,想让他安分下来,她好继续切手里的菜。 没想到这个吻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没完没了地在继续,姜灵摸清他的小心思了,拍着他的肩小声说:“饭还没吃呢。” “做完......再吃。” -- 第148页 他低头细细地吻住她,剩下的话没了影。 姜灵故意使坏去咬他的舌尖,却被他拦腰抱起,转身回了房。 姜灵从不在这时候摘助听器,因为她喜欢听攀爬到顶峰后江酌失控地一遍遍低念她的名字。 进行到半路,她突然记起家里那个用完了,刚才去超市也忘了买。 江酌按下她正欲起身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吻落在她的锁骨上。 “刚刚在超市......我买了。” 好家伙,姜灵笑了,转身熄灭了台灯。 第72章 我们回家吧 江酌站在比他高半个头的柜子前, 把藏在最深处的一个粉红色保温杯拿出,放在手心细细摩挲。 瓶身早就不再新,甚至有点掉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凹痕, 不仔细辨认都看不出上面还画着一个凯蒂猫的图案。 姜灵走到他身后, 从背后抱住他, 正好注意到了江酌手上的保温瓶, 笑了笑没说话,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静静享受假期难得的休闲时光。 “高中的时候我在你家见过这个瓶子。” 江酌开口了,姜灵闭着眼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嘴里有点干涩, 纵使自己已经26岁了,还是克制不住一些情绪的外露,“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就是我送给孙温怡的那个瓶子。” 微微颤抖的声线让姜灵重新睁开眼睛,她默默凝视着江酌手中早已破旧褪色的保温瓶,与之相关的回忆重新涌入大脑,唇角轻轻扬起:“现在说和那时候说, 有什么不同吗?” 江酌把保温瓶重新归位,转身俯视姜灵,她笑容不变:“很感动吗。” 他没接话,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大拇指扫过面中, 掌心特有温暖让姜灵微眯起眼,像猫一样享受他的抚摸。 这个举动,藏着他不敢多言的疼惜。 “你是怎么用麻雀那个号加我的?” 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姜灵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能说的:“五年级上半年,班上有个女孩要转学,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同学录。” 让江酌回忆起这些或许有点难,她继续说下去:“我找那个同学,抄了你的那份,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江酌苦笑:“我那时候不是你同桌吗,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或许是因为害羞。”姜灵抬眸,“小时候的我,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再深的问题江酌没有问,他怕听了之后自己会更加难受,随后又拐到“麻雀”这个账号上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呢,姜灵。” 答案她刚才已经回答过了,如果不用陌生姐姐“麻雀”的身份,她也许也会成为江酌最早删的那批人。 “怎么,又开始怨恨我骗你了吗?” 姜灵用玩笑的语气逗弄他,江酌摇摇头,“我想更加了解你,比你了解我的还要了解你。” 如果不是高二那年莫卿卿把这一切告诉他,恐怕他现在对姜灵的过去还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和她同班、同桌过。 江酌没法用言语去形容自己的愧疚。 “那可是个大工程。”姜灵勾住他的脖子,“你已经在慢慢了解我了,不过......” 她狡黠地笑:“想要比我更加了解你,是不可能的。” 江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由里到外,由上到下,过去和将来,都被姜灵吃得透透的。 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揽住她的腰身,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总觉得......有点不甘心,你用麻雀那个号,骗走了我多少少男心事?” 姜灵轻笑出声,并不否认这件事,也没有放弃给自己辩解:“但你也知道了不少我的事,不是么?” “麻雀”这个身份是假,但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不过,至少在某些领域,我已经把你了解透了。” 姜灵装傻:“哦,说说看?” 江酌没有说话,垂着眸子,抬手把她背后系着的带子扯散,姜灵惊呼:“江酌,你什么时候会耍流氓了?” 他低头吻她的唇角,“跟你学的。” 气氛再一次灼热起来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响了,江酌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姜灵被他表情逗笑,转身拿起手机。 是元若七打来的。 “怎么了?”姜灵接通,语气轻松。 江酌听不见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姜灵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跟着紧蹙,末了,她应了一声好,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姜灵火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预想是什么不好的事,江酌没多问便跟着收拾起来,他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连忙跟着她一起去。 这个点车又难打,去地铁站也耗时间,姜灵和江酌直接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她掏出车钥匙开了锁,俩人坐进车里,江酌终于得空问:“发生什么了?” 等到车子驶出车库,开上大道,姜灵才开口解释:“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认识的那个红色头发的初中生吗,你还给他补过习。” 江酌有印象,姜灵继续说,语气有点急:“他妈妈现在在医院抢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一路驾车到了301医院,元若七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他音色平静,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姜灵,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俩人赶到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元若七刚从病房里出来,顺手关了门,他拉住要进去姜灵,抬头看了江酌一眼:“可以给我们留点说话的空间吗。” -- 第149页 江酌点头,自觉避开俩人的谈话区域。 姜灵探头望了一眼病房,林秀萍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形式看起来不容乐观,她不懂元若七为什么把自己拽到一边。 “阿姨还好吗?前段时间你不是跟我说她一切健康吗?” 和前些日子相比,元若七瘦了整整一圈,面容呈菜色,看起来无比憔悴,“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虽然这是元若七的母亲,她没有什么理由这么上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姜灵就是莫名的心悸,一口气吊着喘不上来。 “什么意思?” “她去年被查出乳腺癌,在我遇见你那几天,因为恶化又送去抢救了一次,医生说癌已经转移到大脑和肺了。” 元若七嘴唇干裂,眸子毫无神色:“我想过跟你说,但是她不让我告诉你,或许你不清楚,她性子比你想象的要烈很多。” 姜灵只听懂林秀萍的癌症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心凉了半截,虚脱和无力感占了大半,不过元若七后面的话她是越听越糊涂。 什么叫,林秀萍不让他告诉自己? 元若七望了一眼病房,没法在再这样瞒下去,是时候该把一切告诉姜灵了,至少让她走的时候能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虽然说,对面前这个人无比残忍。 不知道到过去了多久,元若七声音终于不再继续。 姜灵的泪边掉,她边抬手去擦,双眼处在失焦状态,“元若七,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在你妈妈这个时候,编这些谎话来骗我。” 元若七没有力气过多地解释,他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放在姜灵手里。 “她快不行了,进去看看她吧。” 封面是古朴的绿色,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边角已经开始起皱,中间也有折痕。 唯有上面六个大字仍清晰醒目:出生医学证明。 姜灵用拇指翻开,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姓名,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病房里,只有姜灵和林秀萍,病房外,元若七和江酌守在门口。 江酌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男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变故,也没法安慰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 “你和姜灵已经在一起了?” “嗯。” “那我就放心了。” 元若七回头看他,眼底是很重的阴影,不知道是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堆叠出来的,“你不用安慰我,等下好好安慰她。” 江酌不明白他的意思,元若七看着雪白的走道,说出来的话和这刺鼻的消毒水味一样让人不适和战栗。 “毕竟里面躺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 姜灵走出病房的时候,双手冰凉,江酌出门多带了一件外套,他裹住姜灵,紧紧地抱着她,一言不发,眉头皱得极深。 他很难相信元若七的那番话,他知道,姜灵同样不能相信。 姜灵脸上没有泪水,进入病房见到林秀萍枯老消瘦的模样反倒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元若七的那番说辞像梦呓一样在她耳边围绕,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往江酌怀里钻。 “江酌,带我回家好不好。” 江酌点头,“好。” 请了代驾,俩人坐在车后,姜灵紧紧贴着江酌,从出病房的那刻开始,她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在颤栗,任凭江酌怎么抱都暖不起来。 一切都太荒谬,太可怕了。 姜灵在他怀里抬起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抗不过这个世界的挫败感。 咬牙生长到现在,原来她才是被命运戏弄的那一个,至始至终都没变过。 冷,好冷,冷到她牙关开始打颤,江酌圈紧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催促师傅:“可以再开快一点吗?” 在病房里,她看见林秀萍躺在病床上,周围是大大小小的仪器、管子。 她的脸被癌症折磨得没有了血肉,只有一副骨头撑着一层皮在苦苦坚持,看不出人形,房间里甚至嗅不到活人的气息。 那双眼睛慢慢地转向姜灵,紫色的嘴巴忽然像快要渴死的鱼一般疯狂翕动起来。 她的嘴里呜呜嘤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灵灵......” 姜灵听到了,她在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一刻也没从林秀萍那张瘦削的脸上移开。 “我在。” 林秀萍安心了,眼角滑下一滴泪,直直地落入发鬓。 一切重归静谧。 这个将她诞下,赐予她生命与名字,又在某一天抛弃的女人,在10月2日这天彻底离开世界。 没有给她爱的机会,没有给她恨的机会,甚至没有给她知道真相的机会。 姜灵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左手被江酌紧紧握着,“江酌。” “我在。” “除了元若七,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真正的亲人了。”她喃喃,懂得了这份寒冷不是因为林秀萍去世的悲伤,不是因为目睹了活人离去的恐惧,是那份可怕又无力的孤独。 “你的舅舅、小姨,以及我,还有你的江叔叔,”江酌把她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都会是你永远的亲人。” “真好,”姜灵闭上眼靠在他怀里,疲惫地低语:“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回到家,打开房门,姜灵从后面拥住江酌,“我们回家吧。” -- 第150页 江酌声音温柔:“我们已经到家了,姜灵。” 姜灵摇摇头,“回真正的家,回h市吧,江酌。” “好。”江酌应她。 第73章 我答应你 回h市这个念头不是突发奇想, 姜灵很早就这么打算了,就算江酌没来找她,她也一样会在某一天重新踏上h市的土地。 向医院那边请完假,安排好公司的各项工作, 在秋意愈渐浓的时刻, 姜灵牵住江酌的手, 认真地提议:“再去h市之前, 见一见我舅舅吧。” 上一次见到许家容还是多年前,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是语重心长地请求他帮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和姜灵在一起了,不知道这个结果他老人家能否受得了。 姜灵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晃了晃他的手,“别担心,他会支持我们的,相信我。” 驾车到许家荣的住宅外,江酌拎着两袋礼品,显得有些紧张。 “姜灵,你帮我看一下, 我的衣服有没有乱,发型......发型还可以看吗? 姜灵笑了一下,拉起他的胳膊, “很帅, 快走。” 俩人一起进了宅子, 陈嫂刚巧出来,见到姜灵,正要问好, 又看到旁边的年轻小伙,一下子喜上眉梢,压低声音在姜灵耳侧问:“带对象回家啦?” 姜灵笑着点点头,转而正经地问:“他平日里有好好吃药吗?” “有,你放心,上次你来过后,他都有好好吃药。”陈搜回头笑着和江酌示了声好,又低声跟姜灵说:“快带着人上去吧,准得把你舅舅高兴坏。” 姜灵和江酌进门的时候,许家容还在二楼的大厅逗鹦鹉,人老了耳朵还是很灵,一下就知道是自己的外甥女回来了,还没转身就开口:“你和那个原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身,本来有些阴郁的面孔再看到姜灵身边的那个男人后,一下温和了不少,甚至带着点儿难料的喜悦。 江酌先一步上前,把礼盒递上,笑容明朗:”伯父您好,我叫江酌,是姜灵的男朋友,您还记得吗,您之前见过我,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和姜灵是上下楼的邻居。” 没想到这家伙不用她提醒就自己主动上去了,不过也不至于像报菜名一样把自己的信息全盘托出吧,姜灵哭笑不得。 一句话里的内容太多,老人一时半会还消化不完。江酌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赶紧把他扶着坐到了沙发上,俩人又挨着坐到了对面。 许家容的记忆力还没退化的那么严重,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面容,总有点说不上的熟悉,原来就是当年那个小孩。 人老了就愈发的相信因果,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俩小年轻又在一起了。 看他俩面色紧张,许家容笑了一声,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他们真当他是电视里演的古板老家长了?年轻人谈恋爱什么的,他自然是不会反对,还巴不得姜灵马上就结婚了却他的心愿,虽然这个对象让他有点始料不及。 “姜灵,你先跟我说说你和原峰是怎么回事。” 姜灵没想到原峰会卑劣到来许家容这边打小报告,男女之间的琐事被他张扬的惊天动地,让她有些头疼,不过他愚蠢的本质并没有变,许家容再想让自己谈恋爱,也不会放手丢把她丢给一个人渣,横竖他都是她这边的亲人,也不知道原峰在想什么。 听完姜灵的一番话,许家容鼻腔喷出两股热气,眉头锁得紧紧:“我真是看错人了,差点就被那小子的外表给骗了。” 姜灵怕他着急上火,赶紧把茶端到他面前,许家容不急着喝,他看了一眼姜灵,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酌,“你们过来是和我商量婚事的吧,打算什么时候结?” 说实话,姜灵目前还没考虑到这些,来这边一是为了看望许家容,二是想带江酌来给他见见,三是告诉他这段时间她要回h市一趟。 没想到这小老头,直接跳跃到结婚这一步了。 “您别老提这事儿嘛,我们还年轻,急什么呢?” “哼。我不管,你们恋爱我不插手,结婚这事儿一定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进行。” - 吃完午饭,许家容让陈嫂带着姜灵遛家里的两条狗,单独把江酌叫到了自己的房里。 “坐。” 许家容面前摆着一套齐全的茶具,江酌在他对面坐下,他不紧不慢地烫壶温杯,置茶叶,高冲,盖上壶盖后静置稍许,随后斟了两杯,一杯放在江酌面前,一杯自己端着。 他浅酌一口,开门见山:“是定居在北京吗?” 江酌握着茶杯,如实回答:“目前定居在深圳,辞了工作来的北京。” 许家容挑了挑眉:“茶的味道怎么样?” “很好。”江酌微笑。 “之前是做什么的?”许家容放下茶杯。 “在互联网公司上班。” 许家容凝视着他,没再喝茶,也没有任何表情,“为什么辞职了?” 除了来找姜灵,还有一个理由江酌一直没有说:“我想单干。” 许家荣“哦”了一声,意味深长,他笑了一下,表情终于轻松起来,眼前这个年轻虽然表现的很镇定,但是那双手一直握着茶杯不放,显然是紧张的下意识表现,“可以问问,你的学校吗。” “z大,学的计算机专业。” 许家荣点点头,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很厉害。” -- 第151页 他随后呵呵一笑:“放轻松,我不是面试官。” 江酌笑了一下,他的话稍微起了点安抚的作用,坐姿和语气不再那么紧绷。 许家容一直很好奇他身体的某些情况,不带恶意地问:“我听姜灵的小姨说,你的腿是小的时候车祸弄的?” 江酌平静地看着他,“嗯,不过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的母亲因此失去了生命。” “哦,抱歉。”许家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件事,“或许你不知道,姜灵和她妈妈在结婚这方面性子意外的像。当年就是因为我没能阻止她妈妈和姜灵的爸爸再婚,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只想保护姜灵,有些问题难免会让你厌烦。” “我理解。”江酌的语气很真诚。 许家容笑了笑,“姜灵那丫头没有考虑到结婚方面的事,但别告诉我身为一个男人,你也没考虑到。” 江酌当然想过这个问题,表情意外腼腆起来,他抬眼,在许家容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排斥或不愿的神情,“我......可以娶姜灵么?” 许家容被他充满傻气的问题逗笑,原来这小子还在防着他。 “这得问你自己,得问那丫头,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 他笑呵呵地站起来,忽然又变得认真:“我只想看看你的态度。” 江酌紧接着站起来,他知道现阶段自己的实力还不够,所以一直不敢提结婚这件事,“我明白了。” “姜灵比她妈妈要聪明,我相信她的眼光,”许家容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语气还是和从前那般有力度,“照顾好她,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 深秋近冬的时候,江酌和姜灵启程回到了h市。 “空气还是以前的味道。”出了机场,姜灵慨叹,全身心在这刻变得无比舒畅,她低头,江酌已经牵住了自己的手,“有热泪盈眶的感觉吗,回到你土生土长的地方。” “嗯。”江酌点点头,细细想来,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工作后,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h市了。 “回家吧,我想见一见叔叔了。” 俩人打车回到了曾经的住所,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电梯停在五楼的时候,姜灵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江寓林正好开门,拎着一袋垃圾,迎面撞上两个年轻人。 这么多年过去,江寓林不再年轻,他身形伛偻,整个人变得矮瘦了许多,往日的黑发越变越稀疏,黑白混杂。 他愣了一下,还没搞清状况,江酌忽然上前抱住了他,声音有点哽咽:“爸。” 江寓林手里的那袋垃圾掉了,这下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回家了,他眼尾的皱纹一下全部冒出来,又惊又喜地说:“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跟我通个电话?”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那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江寓林松开江酌,走到姜灵面前,仔细看了又看,不敢确认。 姜灵的眼圈泛红,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江叔叔。” “是小姜?”江寓林惊呼,直到姜灵抱住他,他才敢确定这就是那个孩子,一下欢喜感动万般情绪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老泪纵横:“都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 三人有说不完的话题,饭桌上都是欢声笑语,江寓林没有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姜灵已经变成一个独立又能干的大姑娘了,感慨良多,一下又红了眼。 “叔叔。”姜灵轻抚他的肩。 江寓林摆摆手,“不碍事,只是太感慨了,不过小姜,你怎么还叫我叔叔?” 姜灵没反应过来。 “该改口了吧?” 她一下红了脸,江寓林哈哈大笑起来,姜灵又羞又不知所措,回头以为江酌会帮她说话,没想到他也在笑。 晚上,原本姜灵是不打算留宿打扰江寓林休息的,可被他执意拉着,实在没法,江酌也贴着她的耳根劝:“留下来吧。” 客房平常都在闲置状态,没人打理,姜灵不想让江寓林麻烦再去收拾一趟,赶紧说:“我和江酌住一间就好了。” 江酌的房间被江寓林打理的干干净净,被套枕套隔三差五换一次,夜深,俩人洗簌完躺在床上,房间的布置还是和几年前一样,莫名让人安心。 姜灵侧着身玩平板,江酌无所事事地玩她的长发。 他凑到姜灵颈窝前,准备干正事,忽然看到她在打评论,ID醒目——小小先生。 江酌愣了好久,突然间感受到命运的奇妙。 “你在给谁评论?” “我喜欢的一个音乐博主,”姜灵转过身,顺势搂住他,“说来很巧,他的声音和你还有点像......” 她望着江酌,江酌笑而不语,眸子深深地看着她。 姜灵越说越不对劲,似乎意识到什么:“不会就是你吧?” 江酌惩罚去咬她肩,含糊地说:“你居然认不出我。” 姜灵吃痛地叫了一声,为自己辩解:“世界上那么多人,凭声音,我哪能认出来。”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江酌满意,他一路吻到姜灵的唇边,手也在不安分地游走,她有点慌了,“江酌,叔叔还在隔壁呢。” “没事,我们小声一点就好了。” 越是不能出声的紧张氛围越是能激起云霄飞车似的刺激感,俩人从未这么疯狂过,姜灵不敢叫,扭头咬上江酌的肩头,听到他的闷哼这才心满意足。 -- 第152页 结束完,汗淋淋地埋在她的肩上,江酌闭着眼,低声说:“姜灵,我们结婚吧。” 姜灵一下一下抚着他的乌发,“好。” 江酌抬头,黑暗中,双眸灼灼,“我是说认真的。” 姜灵双手抚上他的脸,“我的回答也是认真的。” 江酌重新躺在她的身上,“你要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希望我反悔吗?” 江酌在她怀里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姜灵的声音很温柔:“以后都会有的。” 知道江酌找到姜灵,还把她带回了h市,蓝山他们很兴奋,电话轰炸让江酌带着姜灵来深圳见一见老同学。 江酌把蓝山的话如实转述给姜灵,她笑了,正好也想去看看那群人。 在h市的最后一天,江酌和姜灵去看望了许安宁。 她的碑安静地伫立在不受纷扰的墓园,姜灵清扫完枯枝碎叶,放上精心挑选的花,泪水簌簌往下掉。 江酌揽住她,她抹去眼泪:“妈,我带江酌来看你了。”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姜灵扣住江酌的手,泪水朦胧间,面前仿若出现了许安宁的身影,“我要结婚了,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吗?” 许安宁笑着点点头,一阵风起,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 冬日的第一天,俩人告别江寓林,飞到了深圳。 刚出机场,姜灵看到了好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姜灵!” 田淼淼扑上来一把抱住她,不争气地呜呜哭,“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 身后走来的是蓝山魏青天他们,泪水把姜灵的视线弄得模糊不清,一行人围在一起,红了眼圈。 和曾经的老友聚完,俩人又依偎着逛了一会儿街,热闹的地方还有人在告白,周围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起哄声此起彼伏。 姜灵笑,咬着耳朵跟他说:“我觉得这种好傻,你以后千万不要给我搞这套。” 江酌疯狂眨眼,“你不喜欢人多吗?” “被那么多人看着,怪难受的。” 江酌带着姜灵回到了他自己的小屋。 姜灵进门,好奇地四处打探,一个人住的话,房子倒还是挺大的,装修什么的都很简约,倒也很符合江酌的气质,她来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江酌从背后慢慢拥住他,语气有些紧张:“虽然我之前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其实还是有一点的,我有一套小房子,一点点积蓄,养我一个人是足够的,但我想,多加一个你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在姜灵的面前轻轻打开,一枚银白色的小钻戒嵌在戒枕上,“嫁给我吧,姜灵。” “江酌,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姜灵眼眶有些酸,转身看他。 “你已经知道我的全部秘密了。” 江酌望着她,笑着说。 “没有鲜花,没有单膝下跪,没有气氛组,你就这样让我嫁给你?” 江酌知道她在玩笑,认真又无辜地说:“是你说被人围观很奇怪的。” 本来他都和魏青天他们提前商量好了,没想到姜灵那句话一出,只好临时改变计划。 “好吧,”姜灵叹了口气,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地说:“江酌,我答应你。” 第74章 . [最新] 终章 春天已经来了【全文完】…… 临近年关, 寒风袭来,两只带着银戒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今年的冬天很冷呢,有没有考虑把爸爸接到北京来?至少北方还有暖气,老人家也不至于到处跑, 放在身边更安心, 一个人在h市多孤单。” 裹成黑熊的江酌慢吞吞地点点头:“过完年就接过来。” 姜灵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还那么怕冷?” 江酌不甘心被这样说, 拽了拽眼前人的围巾,姜灵裹得像个小白熊, 俩人一黑一白在路上慢慢走。 婚后的第三年,姜灵把打理公司的任务交给了许梦的大女儿,自己悠闲自在地当一个小医生, 偶尔去自己老公的公司帮衬一下,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江寓林已经被他俩接到了北京,安顿在新房子里,帮忙照顾俩人的孩子,和许家容凑一块儿,俩老头没事也能唠嗑下棋解解闷。 孩子是姜灵和江酌领养的,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早在之前姜灵就和江酌对于孩子这件事认真讨论过, 因为她的特殊情况,不能确保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先天性听力障碍,所以并不打算生。 江酌尊重她的想法, 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不希望未来的孩子为此受到不必要的痛苦。孩子的名字叫初七, 因为是他们初七那天带回家的。 姜灵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江酌同样。或许是因为都有无法改变的缺陷,他们对这个孩子浇灌了无数的爱, 像是在弥补曾经的自己。 在爱里长大的初七已经四岁了,冰雪聪明,葡萄似的大眼睛圆溜溜地转,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经常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许家容对这个外孙女宠爱有加,丝毫不当外人,又经常被她气得胡子冒烟,整体没事跟着小孩转,又遛狗又遛初七的。 “最近怎么不见元若七。” 江酌忙完公事,躺回床,搂着自己的妻子,姜灵摇摇头,“转正了应该很忙吧,况且人家没事还要谈恋爱呢,哪儿来的空往我们家跑。” -- 第153页 “谈恋爱?” 江酌不知道那个小子居然还有对象了。 “应该是吧,看他没事对着手机笑成那样,”姜灵笑了笑,转身抱着身边的男人,大眼睛眨呀眨,“你累了吗?” 江酌最清楚她的小心思不过,低头吻住她的唇,含糊地说:“本来很累,现在又精神了。” 在被铺天盖地的吻卷走意识之前,姜灵说:“过几天跟我回一趟h市吧。” “好。” 趁着难得的假期,俩人又回到了h市,江酌自然是不知道姜灵回来做什么,不过她愿意的话,就随她去吧。 姜灵买了一个自行车,跨坐上,对江酌示意:“坐后面。” 江酌被她的孩子气逗笑,连连拒绝:“你载不动我的。” 这么多年他都没拗过她,这次自然也是。 江酌坐在自行车后座,不停嘱咐:“骑不动就停下来,别逞强,骑完我们去吃饭。” 姜灵不理他,蹬着脚踏板,一路骑到了清水河畔。 正值春季,河岸绿意盎然,有风拂过,还带着冬的凉意。 江酌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骑到目的地,俩人把自行车停靠在一边,迎着河风,互相对望一眼。 “还记得这里吗?”姜灵把扬起的发撩到耳后。 江酌笑了笑,“怎么会不记得。” “之前我们约定过,高考后再来这里。” “嗯,”江酌握住她的手,“我还说挑个暖和的季节,春天再来。” 姜灵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小时候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来这里。” “现在呢?” 她抬头,凝望着江酌,“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不会再伤心了。江酌,你有愿望吗,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江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重新望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河面,“十八岁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 姜灵勾起唇角,闭上眼睛。 骤然一阵风起,柳絮飞扬。 春天已经来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