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 分卷阅读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 《且共》作者:薛直 宫廷斗争完结相爱相杀 文案: 下克上的我流相爱相杀。 贬官出京,不近天子,滋味如何?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我流相爱相杀,神经病小皇帝和病不轻的臣子, 天下倾颓呀,歌舞也升平,含元殿如何堕落入地底,也不妨碍卿的衣袖没入罗帐中。 且共沉沦。 第一章 回京 傅希如回京前夜,小皇帝做了个梦,梦见含元殿沉入地底,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端坐,周遭簌簌,是蛇虫鼠蚁爬动的声音。 三五年前刚刚继位的时候,这种梦让他害怕,到了如今,他也只是端坐着,抬手击掌。 琉璃盏次第亮起来,长风带着水腥味扑在脸上,轻软帘幕随风震动,影影绰绰里,照样是歌舞升平。堂下有美人与醇酒,堂上是孤寡君王,一柄宝剑放在桌案上,半开的朱漆长匣里堆着红绫,簇拥着鲨鱼皮的剑鞘,和秋水一样的锋刃。 小皇帝在凌晨时分醒来,枕畔美人是昨夜侍寝的小潘妃,长发如水,睡脸宛如莲瓣,指尖透着微粉,染着春花的颜色似的,令人望而生怜。 他拥着锦被坐起来,一眼也不分给熹微晨光和海棠春睡,闭上眼细听,片刻后喃喃自语:“是下雪了。” 今冬第一场雪,下在了冬至这天。 登基之后,卫燎很快习惯了手握大权,傅希如出京之后,更是很快就习惯了孤寡一人,到如今即使卧榻之旁酣睡他人,也和独自入睡一样了。 他起身盥洗沐浴过后,便听到廊下有寺人禀报,说是傅希如已经进了城,正从御街一路而来,前来觐见他这位久别重逢的人间帝王。 卫燎在殿内侧头看去,只见绵密雪花柳絮一般纷扬漫天,寺人的肩上也落了一层,跪在门口回话,身板柳条一样笔直。他得知这样出乎意料的消息,也只微微一挑眉:“不是说还有三四天的功夫,怎么这就进了城?” 倒好像迫不及待。 寺人能在宫中担着近身伺候的职责,自然有一二分本事,闻言头也不抬,答道:“说是日夜兼程。” “哦。”卫燎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甚至还有空暇笑一笑,也不知是对着谁。 宫人来给他更衣,他展开双臂,对着半卷帘栊外堆积新雪的怪奇假山,和已经结了冰的湖面,突然歪头,长发从衣领外滑落出来,尤带一点湿气,眼底泪痣随着眯眼一动,莫名多了一份天真和不知世事。 卫氏皇族血统特异,据传是胡人之后,崇拜的是自然神明。这血统流传至今,其实所剩无几,只有身上缭绕的靛蓝花纹,和不同于旁人的瞳色,久而久之,也成了天潢贵胄身份的一重明证,好似什么上天所授的荣耀。 这花纹繁复绮丽,所处位置却因人而异,卫燎的从手背到小臂,像缠绕不休的刺青,流水一般往上隐去,配着幽黑发蓝的瞳色,看人时经常令人心惊胆战,君威与这特异之处纠缠不清,不分彼此。 他容貌俊美,肤色白皙,暗处看来有珍珠一般的微光,却是不能逼视的那一种,常常居高临下去俯视别人,于是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冷淡来,对镜细看自己的脸,难免生出一点恍惚。 傅希如的归来叫他想起当年。 那时候的明月夜有藻荇香,他还是琅琊王,从兰台一路偷溜到未央池畔,傅希如就站在那里等他,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暗夜里也熠熠生辉。听到他的足音就转过头来,露出一点微笑。 傅希如出身门阀,教养良好,观之可亲,却是相当克制疏离的一种温柔,见到他这种样子,卫燎就难免想看他做一点不体面的事,露出游刃有余之外的表情。 他往往能成功。 时隔多年想起兴许已经面目全非的傅希如,他仍然怀抱这种趣味,于是勾起笑意,往殿外头也不回的走:“停云馆的梅花开了吗?” 宫人追上去给他盖上一领鹤羽裘,急急在前开道,唯恐有人冲撞了他。 小潘妃这才醒来,披上衣裳出来,就只看到他的背影,想跟上去,又退了两步,扭头去问低眉顺目的宫人:“陛下要去何处?” 这里不是她的漪澜殿,宫人一个个哑巴一般嘴严,摇头不吭声。小潘妃问不出,脸上浮起怒意,又很快压下去,暗自思忖着,转回了内殿。 她侍寝的时候一向比卫燎晚起。这或许是一种格外的优容体贴,也或者是对她毫不在意。毕竟即使宠冠六宫,她也从没有过什么椒房之宠,画眉之乐,晨起之时枕寒衾冷,好似是孤身一人入睡。 等到回了漪澜殿,心腹也早已打探出了消息:“是傅大人今日入宫,陛下在停云馆召见。” 卫燎向来纵情任性,未登基的时候就是这随心所欲的样子,那时候小潘妃就有所耳闻,更何况现今日夜相伴? “停云馆?”她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却又毫无头绪,于是只好放下了。 卫燎就坐在停云馆内,四面轩窗开了一半,博山炉里刚扔进去的柏枝和金银花烧出清透味道,红泥火炉上烧着茶,他手里端着一盏蜜水,稍稍润了润唇。 这里是宫中赏梅花最好的地方,先帝在日修建,到卫燎登基践祚,又因为格外喜爱这里的景色,而再次修葺。里头有上万株梅花,大多是红梅,开花时节如一片彤云,雪景里也十分耐看,香气又好,因此焚香祛除碳气的时候卫燎不爱用浓烈的香料,反而用的是干花和柏枝。往常都用干梅花,今日因是晨起之时,就用了金银花提神醒脑。 他天生气血略虚,早起常常不好伺候,身边的人都是用惯了的,知道他的种种忌讳,铺排开赏梅的用物,伺候他落座,就入了定,静的落针可闻。 卫燎又饮一口蜜水,面上的不耐烦终于消隐,懒洋洋的拥着裘衣坐在坐榻上等候宫人带来一别经年的傅希如。 若是两三年前的他,纵使神情慵懒,心里也多半雀跃,既是为了久别重逢,也是为了傅希如这个人。 当年登基之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傅希如当做泥塑面人来揉搓,恨不得顷刻之间就变成自己要的那样,用君威和皇位叫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顺服,可惜见效不彰,甚至还被狠狠咬过一口。那时候他太年轻,耐心不足,况且登基之后能玩的东西那么多,扔掉一个傅希如不算难割舍,于是轻率的将他贬谪出京,到了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地界,做一个刺史,甚至以为他总会服输,求得宽赦,重返京城。 现如今傅希如确实是回京了,可这一场漫长角力,卫燎绝对没有赢。 他心里郁气难平,却在这么些年的磨难里做到了不动声色,想起这种事也不过是心中冷如冰,神态上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他真想看看傅希如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2 是否也变了,又成了什么样的人。 他把傅希如扔出京城,把傅家的权势脉络割得七零八落,傅希如恨他吗? 最好是恨的,这样他们仍然能势均力敌,再角力三五年。 傅希如此时正从无极门穿过。 他官阶爵位都不够在宫中打马乘轿,好在毕竟弓马娴熟,顶风冒雪到停云馆不是难事。 原本觐见不该在停云馆的,傅希如至少知道这一点,可卫燎的性子天下没人比他知道更深,多半还怨恨他,不动声色的折腾人向来是卫燎的专长。 要是在傅希如身上,干脆就连不动声色也懒得装,颐指气使,蹬鼻子上脸,一百年也改不了的性子。 这样看来,倒让傅希如觉得熟悉且亲昵,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引他到停云馆来的寺人原本就在心里暗骂指派给自己这个苦差事的女官不靠谱,害了他,唯恐傅希如迁怒。他是朝臣,要难为个把宫人根本不成难题,自己就要倒霉。于是时刻觑着风雪之中傅希如难辨的神色,见他笑反倒激出寒战来。 又见他没什么动静,于是放下心来,眼见能看到停云馆上翘的飞檐,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到了。” 傅希如站住脚,仰头看向那块写着“停云映月”的牌匾,神色怅惘起来。 他不知道卫燎选在这里来重逢,是想叫他顾念旧情呢,还是唤起旧恩怨,但总归是卫燎所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又幼稚的报复欲作祟。 见他停下,那寺人也停下来,等候吩咐,傅希如知道他要回话,不好耽误时间,何况风雪天罚站在门口,不是什么好差事,干脆把他打发了,自己独个儿往里走。 他当年在京的时候,因受先帝爱子琅琊王宠信,宫里也是常来常往,认识的人不少,门路都通熟,甚至常被趋附。如今宫人更迭如同新枝换枯叶,而他自己也算是宫中的生面孔了,一路前来,扫雪的照旧扫雪,赶路的仍旧赶路,有人捧着蜜橘往前走,傅希如恰好不紧不慢的跟上,就到了圣驾所在的梅亭。 这儿刚建成的时候,卫燎一度要提匾叫沉香亭,傅希如实在受不了,多番劝谏,总算起了个直白却恰当的梅亭,免了每次进来都浑身不适的折磨。 这名字也还没改。 看到相熟的紫琼迎上来,傅希如越发觉得宫里时光漫长,究竟有些东西留存下来了。 他也露出笑来:“多日不见了。” 倒好似他不是被贬出京整五年,而是往宿州去弄了卫燎要的新梅花,拂去身上雪花,才回转身一样。 第二章 重逢 紫琼是卫燎的宫正,在宫中已经度过二十个春秋,年纪也不能叫年轻了,却深受信重,自潜邸时就陪伴在卫燎身侧,之后又担任了宫正一职,和傅希如也并不陌生。 她迎上来,目光触及傅希如的面容,先是一愣,似乎要流泪似的,又不能,便伸手接过傅希如的大氅。她不好多说话,卫燎还等着呢,于是低声道:“大人星夜兼程,辛苦。” 傅希如对她点点头,也不打探什么消息,只是朝里看了看,用询问的眼神再看紫琼。 紫琼苦笑一声:“谁劝也不听。” 这眼神她很熟悉,意思大概是:何以就成了这样? 傅希如不爱动怒,即使卫燎最爱激怒他,也很少到连紫琼能见到他失态的地步,多数只是在卫燎又作妖的时候用这种眼神询问她。卫燎出身尊贵,生母是先帝最后一任皇后,又因为是老来子而被养的格外金贵,废太子殁后没有法子,才以他入储,因此几乎没人能降服他。 先帝对他都无处下手,何况只是伺候他的人? 傅希如在的时候还能又劝又哄,现如今傅希如才回来,卫燎自然越发的不成样子了。紫琼对于他和卫燎之间的过去知道不少,于是越发谨言慎行,退开两步,示意他先面圣。 里头很温暖。 卫燎怕冷,行走坐卧总是炭盆薰笼围绕,虽然开着窗,里面也温暖如春。刚才就是站在外面那一会,傅希如肩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进门就化了,顺着肩往下流。 他抬手轻轻拂去水珠,头也不抬往前走,走到卫燎的坐榻前七步有余,俯身下拜:“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这一拜,和朝堂上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卫燎本以为自己会更快意,其实滋味也不过如此。他默然片刻,原本准备晾傅希如一会,又忍不住好奇方才他进来时不对劲的到底是什么,想了想,懒懒道:“抬头。” 傅希如反而一顿,随即缓缓抬起头来。 他们之间用到此等大礼的时候其实不多,卫燎性子急躁,又和他亲密,丝毫不在乎这些虚礼,因此偶尔见到傅希如恭顺听话跪在自己面前,尤其是仰头看过来的时候,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自己被他捧在手心,又把他踩在脚下。 这些杂乱思绪也不过闪过去一瞬间,卫燎看到傅希如的脸,就僵住了。 他很清楚傅希如到底长的什么样子,甚至心念一动就能描画出来,可他…… 他脸上这横贯右眼斜斜往下,跨过半张脸的狭长猩红伤疤,究竟是哪儿来的? 傅希如显然知道他在吃惊什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伤疤。 平心而论,不丑,甚至很叫人心荡神驰,好像一块美玉被打碎之后又用金缮拼凑在一起,有不祥之意,却比完整的时候更令人迷乱了。卫燎扣着手底下的袖子,手指敲了敲膝盖,很快从吃惊里走出来,更多的是恼怒:“这是怎么来的?” 他刚才明明都快要跳起来了,到底是忍住了。 傅希如也早就收回手,闻言淡然答道:“去岁突厥犯境,臣率五十人突入,被迎面劈了一下,所幸闪躲及时,平安得返。” 他出京之前可是个风度翩翩贵公子啊,如今说起这种话来倒好似云淡风轻,丝毫也不惊心动魄了。 卫燎细想,忆起他确实见过傅希如亲笔写的捷报,里面对这一场惊险的突袭也只寥寥数语,伤势更是只字未提,现如今面对这张透着刻骨冷淡的脸,他居然找不到太合适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失态,又来不及更改,索性木着脸,就这样破罐破摔:“你同我闹脾气?” 这话说得暧昧,室内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去,傅希如却不动分毫,似乎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柔软,他又抬手摸了摸那道伤疤:“些许小伤,何足挂齿?臣不敢令陛下为臣担忧。” 每当他恪守君臣之分的时候,卫燎就觉得心里烧起大火,即使这会儿也不例外。他也不说话了,仔细端详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干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伸手去抚摸傅希如的下颌。 养尊处优,卫燎的指头却并不柔润,反而相当粗粝,是拉弓骑马磨出来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3 的茧子。纵然比不上武将,但也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掌心里有一道伤疤,还没愈合,又不包着,看在傅希如眼里,像是昙花裂开一隙红线,即将绽开似的,像是弓弦绷断才能弄出来的伤。 卫燎摸过他的下颌,摸到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手指酥酥麻麻的,觉得有趣,又转而去摸他的伤疤,心想,当年的傅希如可绝不会有胡茬这种东西,他是傅家嫡支,才名天下知闻,是玉树金枝,哪儿会不修边幅。 边塞叫他变了个模样,卫燎叫他变了个模样。 他立时就觉得可惜,早为什么没有想到,要给傅希如脸上划出一道疤呢? 这样明明更动人心魄。 要是能想到更多折断他的法子,也不至于骤然分别五年多。 傅希如动了,卫燎本以为他的温顺能多维持些时候,却没料到他这就动了,拉着自己的手腕,仰头看过来,叫人想起不羁的狼和浩荡的长风:“陛下。” 卫燎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傅希如也回望他,似乎这一刻他们才真正跨过光阴,重新看到对方。有一瞬间,卫燎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傅希如的手很热,顺着他的手腕往下,宽袖里面是他的小臂,靛蓝花纹蜿蜒到傅希如熟悉的地方,粗糙手指也是。 这触摸令人战栗,卫燎夺回主动权,翻过手掌握住傅希如的手,冷静的看着他:“傅爱卿,你恨我吗?” 这话问的毫无来由,可他们彼此都清楚是什么意思,以至于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流露的对视,也显得牵扯不断,情意缠绵。卫燎莫名烦躁,俯视傅希如叫他快意,可也叫他难受,尤其是知道这人其实已经变了心,再也不会以他为先,反而想要他的命以后。 “臣不敢。”傅希如向来擅长这些表面功夫,敷衍搪塞。卫燎并不深究,只是意识到北疆的日子并不好过,出京之时傅希如还是个被贬的雅士,如今就晦暗不明,无形之中凶了很多。 他很好奇这样的傅希如滋味有什么不同,于是干脆俯下身,伸出猩红舌尖,去触碰傅希如被伤疤一分为二的眼睑。 透薄皮肉不受控制的轻颤,底下就是很有弹性,圆润光滑的眼睛,想起这眼睛怎样看着自己,卫燎就有咬得汁水迸溅的冲动。他多少能够控制住自己,扣住傅希如的后颈,叫他抬起头配合自己,从他带着冰霜气息的脸上舔过去,一直到嘴唇,若即若离,隔着一片海棠花瓣那么远。 他们在对视,旁若无人。 卫燎忽然低声笑起来,一瞬间的天真:“那时候我多想能和你正大光明的……” 他没说完,不过也足以让傅希如明白,晨光明烈,像燃烧的火焰,傅希如身上的寒气被薰笼的热蒸得湿软,带着他整个人引而不发的气势似乎都软了几分,那些恭顺驯服,也很像是真的了。 纵使知道对方回来多半就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卫燎还是忍不住色欲熏心,摸了摸傅希如自然而然微微翘起像是带笑的风流唇角,靠在了他的肩头。 傅希如虚虚搂着他的后背,不闪不避,迎了上来。 这感觉熟悉而又陌生,这肩上甚至还有风雪味。 卫燎动一动指头,里面的人马上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干净净,他这才扯着傅希如的领子叫他上来,随后就被搂着腰拉了起来,不得不拥住傅希如的脖颈,去配合他,甚至还要站得笔直。 上一次这么亲密,大概是五年前。 卫燎心生不合时宜的感慨,傅希如却已经扣住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短暂的分离开,低声道:“陛下……未央……” 未央是卫燎的幼名,和他的名字一样,取自诗经: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这些年已经几乎要没人敢叫了,卫燎一听到这低低哑哑的两个字,就觉得身体内里痉挛起来,熟悉的滋味和冲动争抢着,要把持他的身体。 但他终究按捺住自己,和傅希如紧贴在一起,比着演情深似海,既往不咎:“嗯,你回来了。” 他心里觉得可笑,又未免尝出这样表里不一的快意和诡异兴奋,甚至觉得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在傅希如一无所觉的时候要了他的命,于是情不自禁的战栗起来。 好在这时候战栗很合适,傅希如也察觉不出什么一样,于是卫燎又仰起头去寻觅。 趁着能贪欢的时候,他自然要早贪欢。 否则群英散尽,春天消失不见,还能怎么追溯最美好的时节呢? 缠绵如斯,仿佛深情。 傅希如却相当懂得节制和拒绝:“臣离京五载,过家门而不入,不能在宫中逗留。” 卫燎这才想起,傅希如是以什么名义回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交换,能让他允许傅希如留京。 情势变了。 ========= 作者有话说 老情人会面,真是我钟爱的剧情之一。 第三章 物是 傅希如骑马离宫,摸到马鞭的时候,难得愣了愣神。 这是卫燎赏给他的诸多东西之一,卡在逾制的边缘,是卫燎爱用之物,贴身而不显眼,很够得上当时傅希如在卫燎眼中的分量。 出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塞进了他的行李里,不知不觉,也带了这些年。 方才在梅亭,他也想起这马鞭来。 说卫燎没有分寸,是实话,可说他没有成算,却不对了。或许如今他是最懂卫燎的人,虽不见得同仇敌忾,可彼此之间,也只能纠缠不清了。 早年的流光易逝,情意难抛,在幽州枕着风雪入睡的夜晚,没有一刻他不想起卫燎。生而富有天下的人不知道疾苦,是应该的,可为了这一份应该,把天下都纵情任性的一把火烧掉,傅希如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他恨卫燎恨到了默念他的名字,唇齿之间都是杀气的地步,究竟也不能一见面就犯下弑君之罪,甚至还要头疼于该如何敷衍卫燎异乎寻常的兴趣,难免有些头疼。 恩怨是将人缝缀在一起的针,穿骨而过,留下疤痕和瘀血,说不上这针脚是否能叫人联结得更紧密,还是紧密得更危殆。 傅希如接到宣召自己回京的旨意,也曾在一瞬间觉得宰执天下的权柄似乎都望而可见,触手可及,然而迎着京都的风雪,这才想起前路维艰,他选的并非大道通途。 他回来的时机很微妙。 家族七零八落,没有几个人才,昔年故交也多数不在京城,联络变得艰难而危险,所能仰仗的,居然只是当初贬官时最大的威胁,节度使云横。 云横盘踞范阳,天高皇帝远,俨然已经是一方霸主,先前藩镇抵御突厥,他也曾立下大功,可如今尾大不掉,已经成了卫燎的心腹大患——当年他决计不会想到让傅希如出京,并且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4 扔到冰天雪地的北疆,居然给了他机遇,和云横勾连。 比起叫他继续用傅家三百年人脉为云横拉拢世族,自然还是把他弄回来为好。 傅希如没在这五年给卫燎写过除了奏章表陈之外的任何东西,只除了入冬时节的那一封信,寥寥数言,到底是让卫燎不得不传了旨意,宣召他回京。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总是很少说话,无论是真心话还是情话,多少事就这样在颅骨之下,千里之外,默默交锋,在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到彼此的坚硬与冷冽。 卫燎恨不能捏碎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傅希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个什么结果,只知道不能再叫卫燎这样下去。他不愿做逆臣贼子,是因为不愿意叫卫燎做无道昏君,他们也不该是逆臣与昏君的下场。 他打马过了朱雀大街,一路往家里走。 傅家这一代人丁凋敝,他出京之前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又早亡,留下偌大一个宅邸,由还在国子监当生员等着恩荫的弟弟傅希行守住,岌岌可危。 他在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地方,可以留恋了。 傅希如来的突然,想必除了宫里,还没有人能收到消息,傅希行要回来,最快也就是晚上了。 傅希如打马走到家门口,停了下来,抬头看上面的牌匾。 他父亲获封开国郡公,自己降等袭爵,如今身上还留着一个郡公的名号,这牌匾到底是没摘。不说是满门荣耀,但全家的富贵,现下看来,也就在这儿了。 寥落,冷肃。 他停住了,没人敢催,想也知道他这会儿一定感慨万千,于是都噤了声,大雪落满头,门口静如深夜。 其实傅希如没想什么。 他知道自己走后卫燎是如何“选贤举能”,找了个一意媚上绝无二话的尚书左仆射,气走了老太傅,又将朝堂上下弄得乌烟瘴气,好任意施为,拆散所谓的三朝世家,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的。 这些人势力盘根错节,以一般手段根本无法撼动,卫燎倒是出其不意,居然也拆了个七七八八。 傅家也在其列。 傅希如人不在,自然一身轻,唯一的弟弟傅希行年未弱冠,扔在国子监简直是棵失去怙恃的小白菜,更没有针对打压的必要,倒是逃过了这一遭狠心辣手的清算。 ——看来醉生梦死的卫燎,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傅希如想笑,又敛去那一丝波澜,下马进门了。 庭院中夹道种着红梅花,是所谓蜀中的“朱砂梅”,艳如血滴,又叫“朱颜烈”,听来仿佛殉情的女子,旖旎又孤冷,被冻得瑟瑟发抖,既不茂盛,也不繁华。 傅希如信手折下一支,带到自己房中去了。 厨下应该在忙碌今日的小宴了,傅希行得了消息,早就拍胸脯保证过,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除了重逢之喜,该是还有点叫他看看自己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的意思。 当年他还不过一臂那么长,现在却口口声声是个男人了,傅希如反而觉得不大适应,想想就违和。 插好那支梅花,傅希如转而到屏风后面自己换衣服。 他是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侍婢们却颇为讶异,片刻之后才手忙脚乱的上来替换他。 当年身边人也早就散去了,这些该是新买的,用着并不顺手,傅希如心里有事,也就忍了。他脸上这一道疤看着虽然不丑,却不好亲近了,低头一瞧白嫩嫩却颤巍巍的玉手,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怎么回事,这才开始想,这张脸如今,可不能算是傅希行早年间同人夸耀的“我大兄是玉树金枝一般的人物”了。 他对这些早不在意,可傅希行么,年轻人注重颜面,就是不说,定然也是要替他难受一番的。 傅希如最受不了这个。 却没料到,先一步进门的并非是傅希如,而是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径直就进了傅希如的房门,且十分亲热:“琴荪!” 傅希如一抬头,正好看到一条瘦高人影,丝毫不见外的过来,一把拉住他自然而然伸出去的左臂:“久违了!” 他尚未醒过神,已经叫出了这人的名字:“翊之!” 琴荪是傅希如的字,荪者,菖蒲也,所谓一尘不许渭幽雅,百草谁能并洁娟。希如琴荪,不可不谓极高的期许。 能叫他琴荪的故人,如今也就只那么几个了。 傅希如年少时先帝以恩荫而封太中大夫,原本是个散官闲职,却因出身而数次奏对,又以高标清举,姿容俱美而扬名,后进散骑常侍,做了卫燎近臣——也曾是荣宠一时,无人出其右的人物。 谢翊之在他做太中大夫之前,一起打过马,游过猎,赏过春,品过琴,家世相当,又彼此投契,一来二去,成了挚友。能在这时候得了消息就过来探望他的,多少也算是真心朋友了。 傅希如也不拘泥,叫他坐下,又命人上茶。 在这里说话不需要藏头露尾,谢翊之落座只喝一口茶,就说了自己的方才的疑问:“你这脸……” 傅希如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些人一照面就问脸的事,言简意赅:“打过仗,留下的疤。” 他这些年在幽州日子必定不好过,这谁都能想得到,谢翊之唏嘘几声,也不多说,转而拱手:“令弟这几年由我照看,是好好的,如今你平安得返,我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十分诙谐,是谢翊之一贯端正又戏谑的态度,傅希如扫他一眼,似笑非笑:“多谢你费心,当年走的匆忙,也只有你一人可以托付,希行他……当年实在是太小……” 谢翊之摆了摆手,不想再听这些客气话:“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刚回来,我本不该上门来叨扰,但你也该知晓……”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这几年京里的局势已经变了。” 傅希如知道他一贯贴心,一定是赶着来送消息的,难为他大雪天跑这一趟,闻言也敛去了眉眼之间的轻松笑意:“愿闻其详。” 他要还是从前的芝兰玉树,也就罢了,肃整容颜也无非是端方持重,现如今倒是有些吓人,谢翊之更是敏锐的察觉,他身上的气势也厚重肃杀了几分,不由更加端正,从头开始说:“说来话长,我就从你离京之后开始说吧,你孟夏离京,仲秋大选人才,就挑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当今尚书省左仆射,裴秘,当年选任从六品,不知怎么得了陛下青眼,到第二年,已经青衣换紫袍,成了赫赫宰相了……” 他说得投入,抑扬顿挫,傅希如却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置评,也不打断,倒是让人索然无味,敲了敲身下坐榻:“你倒是不吃惊?” 傅希如回过神来,心意深沉看他一眼,云淡风轻:“幽州边远,可这等大事,还是知道的。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5 ” 又有什么好吃惊。 谢翊之就知道这些话还不算猛料,但多少被扫了兴致,于是接下来的话说得十分潦草,全没了方才嚼舌头的津津有味:“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陛下毒杀雍州牧弋阳王,以谋逆大罪诛,并罢七州之牧的事了。” 傅希如头也不抬:“知道。” 这兴许是卫燎登基之后最大的手笔,他怎么能不知道。若没有这个善于体察上意,不择手段达成卫燎意愿的尚书左仆射,哪儿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 作者有话说 查了一下资料,说是唐代只有四川红梅(大概是这个意思。),朱颜烈和朱砂梅都是我编的,好听的名字。 那首关于菖蒲的诗是徐侨的《咏拳石菖蒲》,全诗:岩泉潠洒著根纤,拳石相依自纠缠。 土叶渐除青带冗,细茎初发绿毛鲜。 一尘不许渭幽雅,百草谁能并洁娟。 日课苍头注新汲,要移林壑在庭前。。大意就是说,菖蒲是很高洁的花,在传统文化中和兰花的地位是差不多的。古人是很经常用香草来比喻名士啦,象征了很多美好品质。菖蒲花色比较多,但我比较喜欢的是石榴花那种红色的。 第四章 人非 裴秘也算是个能吏,更是个十分合格的政客,想也知道不择手段这一点很合卫燎眼缘,两人一拍即合,君臣相得,不在意料之外。傅希如想起自己刚听闻弋阳王之死时的心情,也觉得恍如隔世了。 弋阳王是否有谋反之心,傅希如不能论断,可他的脖子也不是铁打的,这倒是很明白的事。 实质上,裁撤七州之牧这件事,先帝在时就很想做了。 本朝向来以亲王充任州牧,除雍洛两个陪都之外,都渐渐成了虚衔。设立之初,为的是固守要塞,同仇敌忾,拱卫京师。然而天下承平日久,这道防线也可以撤了。 设立的容易,要撤没有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其实不好办。先帝谥号宣,施而不成为宣,多少有几分这个意思。 卫燎比起先帝,才具眼界都不尽相同,只有这件事上,才算是父子齐心,可惜就是这样,还要被老太傅指着鼻子骂“子不改父道三年,如今陵土未干,焉能改弦更张”。 或许换成性情温厚的先帝,这种撕破脸皮的大骂能有点效果,对卫燎,他是受够了被人掣肘,处处受制的,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哪里可能照旧听这群食古不化的糟老头子指点? 于是不仅是做了,还做得毫不留情面,日后史书上,难免记一笔刻薄寡恩。弋阳王一薨,好歹得了个谥号,以亲王礼葬了,剩下空有头衔的几个堂兄弟们,纷纷交出了州牧之印,剩下洛州牧独木难支,心灰意懒,也上表乞骸骨,养老去了。 由是,卫燎才算是树了个榜样,自在快活起来。 太傅的离去在傅希如的预料之中。 裴秘这等人才扶摇直上,也不能令他意外,甚至就是卫燎对从兄弋阳王的狠辣无情,也早有预兆。他抬手揉揉眉心,长叹一口气:“你知道他的性子就是这样。” 这话说的很缓和,倒好像抱怨,是轻软的。 谢翊之懂他太深,闻言挑高了眉头:“而你就一点都不吃惊?” 傅希如摇摇头,往后一仰,毫无形象靠着屏风,正好抬起头来平视他,眼神寂静:“终有今日,我比你明白他许多,当年决裂,也是情非得已,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他所说的过去是什么,谢翊之不是亲身经历的人,自然不明白。但他也知道的够多,闻言自然的垂下眼,去看白瓷杯里的清茶,云淡风轻再问一遍:“当真如此?” 这么纠缠不清,可不像是谢翊之的性子,傅希如撩起眼帘复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你怕什么?” 他们实在熟稔,彼此之间许多话都不用说尽,但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小心翼翼的试探。谢翊之无奈,只好挑明,老老实实道:“我怕你泥足深陷。” “你是真的钟情。” 傅希如闻言,不动声色,眉毛抬也不抬,像无悲无喜,云淡风轻的拨回了话头:“钟情没有什么用,你是怕我色令智昏。” 谢翊之叹息:“你站在琅琊王这一边,倒是赢得毫无悬念,可却赔进去你大好前途……”往他脸上一看,神情更加不忍,像是傅希如现在就变成了修罗恶鬼似的痛心疾首:“还有这么一张脸,你这回要是还做那个佞幸里的纯臣,还有什么可搭进去的?” 说这些话似乎是冒犯天威了,不过他们私下对卫燎毫不客气的品评,似乎也是常有的事,谢翊之是个闲散中郎将,并不在朝侍奉君王,为朋友发发牢骚,情理之中。 况且有那么一回过去,他如今对傅希如再三劝阻,就只能算是拯救陷入情劫的挚友了。 佞幸这词,听来刺耳,傅希如却颇有些怀念。 本朝于男风这回事不算忌讳,但毕竟不够光彩,何况臣子入幕,不是正途,也难以走出头来,多为人不齿。傅希如出身太好,起点太高,颇受先帝嘉许,到后来和卫燎搅在一处,难免叫人觉得他失了风骨,是比裴秘更能媚上的人。 这件事本来也瞒不过人,就是没人当面说,背后也传得纷纷扬扬,白雪一般的名字沾染上污秽,也就是片刻之间。 自打出京之后,傅希如倒是很久不听这两个字了。 他不怕人议论,只是总有亲厚之人替他叹息,谢翊之就是其中一个。 他的意思傅希如很明白,到现在傅希如在这条路上,只剩下自己了,和卫燎之间要是再输下去,只会抵掉这一条命。 人固有一死,可他不能死在这件事上。 傅希如勾着唇角,望之可亲:“我不做傻事,你就放心吧,时局变动,天下要乱了,裴秘目光短浅,德不配位,不能放着他纵容陛下胡来——总要做些什么。” 鲜少有人敢这么直白的说什么天下乱不乱,更不会直指当朝宰相配不上这个位子。朝堂如今已经被卫燎的任性搅成了一锅粥,乱成一团不说,原本成形的党派纷争也成了各自为营,只剩下斗来斗去,傅希如孤身一人要蹚浑水,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自己说得那么理智,简直是要火中取栗。 谢翊之长叹一声:“好,好,我知道你,说了就一定会做,我拦不住你,就只想问问,你这次盯着什么?什么散骑常侍,你是不想要了吧?” 这不算是问句,而是肯定。 散骑常侍这个职位,原也是个散官,在内则奏对答疑,以备顾问,在外则骑行在侧,是天子近臣,也是权臣,重臣,亲信。 现在傅希如一头也沾不上。 何况他要伸手到这摊浑水里头去,就要舍得自己,全靠卫燎,是不能成事的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0 了声平身,一抬头间白季庚就瞧见殿内竟然还有一个人。是傅希如。 托前段时间礼部来找傅希如的福,这一届的举子倒是都有幸见过这位傅大人,然而此时再见显然超出白季庚的预期,何况他和卫燎一起抬眼望着自己,用审视的眼神无动于衷的观察眼前即将跃龙门的这条锦鲤,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 历来没人说过小传胪只能有皇帝在场,然而即便该有人陪着,是傅希如就不太对劲。 往前想一想自己进来的时候听见了什么,白季庚感觉得到自己后背上一行汗水往下滑。 傅希如的神情平静,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一圈,笑了笑:“他们是说容止还是才具?臣看过《殊色赋》了,是一篇好文章。” 《殊色赋》不长,但写的确实惊艳,是白季庚到长安后的感触,从长安风物写到由此而引发的对盛世的看法,虽有明显的炫技和颂圣之意,但仍旧写的淋漓尽致,傅希如夸奖他是真心的。 两人其实年岁差距不大,然而傅希如就是自然而然像一个长辈。 卫燎比他慵懒许多,一手支颐,失笑的同时又往白季庚脸上看了一遍,意图明显:“爱卿真会说笑,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怎会有人这样轻慢的谈论你?” 他顿一顿,在傅希如心知肚明还有下文的表情里吐出后半句话:“何况你们分明是姿容才具都很相似。” 白季庚确实没有料到小传胪居然这么难,而且是这样的,这时候他似乎不该说话,然而再不说话上面坐着的那两人只会越发让人难以插话,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诚惶诚恐的回答:“臣粗陋鄙俗,怎敢称与傅大人相似?” 卫燎静默了一会。 傅希如低头看一看手里的几张宣纸,轻轻扬了扬,白季庚发现那是他的卷子。 信手翻过几页,傅希如彻底无视了卫燎的调戏,转而提议:“既然陛下称赞他美姿容,何不选为探花使?杏园饮宴时必定赏心悦目,到时臣就等着白进士为陛下寻来今春最好的花了。” 卫燎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被选为探花使,其实除了天子的瞩目之外,不能代表什么,尤其是在这种境况下定了他的名额,至少白季庚自己知道,这不是卫燎属意的。 傅希如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卷子:“陛下还有更好的人选?” 卫燎摇摇头,故意做出万般宠溺:“你说了算。” 如果这不是庄严的公事,白季庚猜测,傅希如的表情要更难看。然而选定他为两个探花使之一的事,也就这样定下来了,直到浑浑噩噩的出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尚且不知道究竟会得个什么名次。探花郎和状元并不冲突,然而方才在殿内,傅希如和卫燎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也就自然还是一头雾水。 小传胪远比他想的简单,但是却更危险。 以傅希如的身份,陪着卫燎小传胪,本来已经证明了什么,何况上来就说他容貌的事,透出一股危险的,争风吃醋的气息。 白季庚不想把庄严的朝堂之事类比成后宫女子之间的事,然而眼下他也不得不多想。他所担忧的倒不是卫燎是否会对自己起意,而是唯恐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就不得不掺和进卫燎最隐秘的事。 一个人的情事原本是不该搅动风云的,但卫燎的就是能。白季庚不蠢,他嗅得出来今日殿内气氛非比寻常,而他能在其中做的事实在不多。当初被人说与傅希如相类确实算是称赞,眼下就成了麻烦。 白季庚出身不算低,他的七世祖察汗是开国时候的功臣之一,赐姓白,族人多数定居蜀中,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在长安却不算很稀有,对他将来的仕途也注定只能锦上添花,可不能抵挡麻烦。就算是陆终十分欣赏他,这条路到底还是只能他自己走。 任何人都应该有这种认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除此之外,多的不要问,也不要知道是最好的,然而他好像是第一天就运气不佳,坏了这条规矩。 为人臣子是不好妄论君上的,何况白季庚所知不多,也无从开始议论,只是觉得茫然,疲累。 他对傅希如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对方行为举止都合乎规范,甚至收敛得几乎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所谓君子如玉,就是他这幅不动如山的表情了。 白季庚私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希望,寄托在傅希如身上,无论问题是什么,他最好还是能够尽快解决,行善积德,至少让他从这危险的境地里撤退。 小传胪一共要见二十个人,等到做完这件事,已经差不多到了正午,傅希如亲手整理那些拆封了的试卷。这事不好假手他人,礼部一向是派个郎中专门送来,收拾起来按理甚至不该让傅希如经手,何况是宫人。 卫燎按住他的一只手,靠过来低声说:“不过白季庚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傅希如容忍的看着他。 “他哪里比得上你。” ========= 作者有话说 心惊胆战云霄飞车的考生白某:内心:操你妈的叫我进来是看你俩秀恩爱的吗? 某知名不具的裴大人:小白啊,我以后不被cue,就都指望你啦!(开心jpg) 某傅姓著名政府官员:不要再把我当秘书使唤了!!! 小传胪相当于公布考试名次之前先见一下排名靠前的考生,可能会导致名次变动,但如果没有致命问题,应该也就这样了。顺便,古代科举是要搞政审的,毕竟通过之后就是朝廷命官了,所以那种家里有老婆却不说出来娶公主或者丞相女儿的情况……应该很难发生才对,这种审核无微不至哇。 第四十四章 潘妃 小传胪后,紧跟着第二天就是宣读诏书,公布及第进士名次的传胪。次日就是春风及第的进士们的杏园宴。此时长安的杏花正开到最好的时候,云蒸霞蔚,新科进士也正是最风光的时候,从殿上退下来就掩饰不住兴奋,脚步轻快的离去了,一路簇拥着恭喜声。 卫燎的事却还没完,他要腾出明天去参与宴饮,现下就要尽量处理完政务,其实只觉得头疼。 白季庚终究还是没有被点为状元,这是裴秘的意思,傅希如提了他坐探花使,在这件事上就不能插手,卫燎不置可否,于是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另一个探花使是谢翊之的从弟,年纪也还不算大,二十二,当真是少年才俊,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与白季庚站在一处直如明珠美玉相辉映,养眼又耀目,齐整且漂亮,卫燎看着也不免觉得得意。 他倒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从这群卯足了劲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新科进士里找个新欢,然而他天性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这大概是改不了的毛病了。 午后,傅希如有事求见,卫燎还在昼寝中。他的作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1 息一向如此,问过紫琼是刚睡下之后,傅希如也就随遇而安,在外殿等候了。 今日尚书省多数人都已经办完手头的事务离宫了,他的时间还充裕,除了在这儿等着卫燎醒来,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何况这件事他做得熟练,无论是等着卫燎醒来,还是等待。这确实能够磨练人的心性,也确实能叫人更加不动声色。傅希如生性欠缺几分直白,虽然这并非是不热烈,然而却可以聊做遮掩,显得他并无饥渴,也不犹疑。 卫燎睡着的时候,他的宫殿就像是在水下一样安静无声,里外都没有什么人,春日阳光一寸寸的在眼前挪过去,像流淌的金子,又像是柔软的金丝。傅希如望着眼前方寸天地,慢慢坠入什么也不用去想的奇妙境地。 他总是想得很多,尤其是回来之后,睡里梦里都不得安宁,这样的平静倒是少见。 打断他缥缈思绪的是外头突然的喧哗声,隐约是紫琼克制而温柔的声音,她向来有礼有节,不会疾言厉色:“娘娘恕罪,这里是紫宸殿,您不能进去。” 回答她的是另一个女声,矜持而镇定,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本宫有要事禀告陛下,还请代为通告。” 傅希如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另一个人应该就是久闻其名的小潘妃了。她的名声一半来自于姑母潘贵妃,一半来自受宠的事实,不过这在紫琼面前当然没有用处。 “并非奴婢不肯通融,”紫琼的声音仍然很柔和,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客气:“而是陛下有旨意,奴婢不得不遵。” 这理由倒是很充分,然而小潘妃被冷落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到这里来,她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就傅希如对宠妃的印象而言,她意外的沉得住气,似乎有万全的把握,自己一定不会激怒卫燎一样,耐心的与紫琼讲道理:“你很忠心,这自然很好,但正因如此,你也该知道,本宫是有分寸的,倘若不是大事,怎么会贸然到紫宸殿来?” 这倒是很有道理,然而紫琼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人,仍然坚决不肯通报——她又害怕这争执会吵醒一向觉浅的卫燎,又不能三言两语说服潘妃打消主意,外头就胶着起来了。 潘妃究竟是宫妃,倘若她不硬来,紫琼也能把她挡回去,然而倘若非要提起身份与规矩,她要硬闯,紫琼也没有办法。外头的争论声过了一会就变成急乱的脚步声,傅希如原本已经百无聊赖的转移了注意,不再关心外头的声音,却听见门被推开,潘妃昂首挺胸的走进来,四下环顾,就对上了傅希如深静的眼神。 紫琼默不作声的跟进来。潘妃身边的人自然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仗着她也不能喧哗动手闯进来了而已。紫琼脸上看不出一丝不悦,语气也照旧是不卑不亢的:“娘娘,并非奴婢不肯放行,您也看见了,陛下是真的在昼寝中,就连傅大人也还在候见,等着禀报国事,您来得实在不巧。” 潘妃若有所思地从她脸上看到傅希如身上,意味深长地点头,慢条斯理的品味着咬在唇齿间的三个字:“傅大人……” 外朝内宫都闻名,且年轻俊逸,脸上横着一道疤的傅大人,统共也就一个而已,潘妃恰好听闻过他的名字,二人虽然是初次见面,彼此却都是久仰大名早矣。 “本宫倒是失礼了。”潘妃虽然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客气谦和的意思,意外的耀武扬威。 傅希如还不至于被小姑娘激怒,站起身来简单的行礼问候,潘妃刻意慵懒的说了声免礼。她还站着,四下环顾,傅希如却不想和她过招,径自坐下了。 潘妃穿的是樱桃红的七破裙,有很俏皮的褶裥,虽然来的是紫宸殿这样的场合,她仍旧没有换上礼服,甚至也没有穿相对正式的公服,发髻也只是个飞仙髻,插着几根金簪子,戴了明珠耳珰,珠光熠熠,行动间在她脸侧晃来动去,衬着她明净的妆容,简直像个过分兴高采烈的少女一样天真无邪。 傅希如一生没近距离接触过几个少女,其实觉得有几分新鲜。他小时候倒是很希望有个妹妹,然而这愿望终究没能实现,以后自己也不太在意了。而小潘妃其实就是世间所有哥哥想要的那种妹妹,漂亮,活泼,看上去似乎总是很高兴。 倘若眼下这境况没有那么尴尬,或许他们二人也不至于有如此复杂的暗流涌动。 小潘妃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小腹上,似乎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既然如此,本宫就等着陛下醒来,再告诉他这件喜事吧。” 紫琼似乎察觉些许端倪,闪电一般迅速的在傅希如脸上看了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表情,越发觉得眼下这场面实在不能让小潘妃继续留着了,于是上前两步,略加了几分不容辩驳重复:“娘娘大可以告诉奴婢,由奴婢代为转达。” 潘妃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不以为意的驳回:“本宫说过了,这是一件大事,必须由本宫亲自告诉陛下,”她刻薄的笑了笑,像个任性的小姑娘要发脾气似的,刻意用更甜的声音说下去:“紫琼,你忠心耿耿,本宫自然知道,可你毕竟只是个奴婢,该知道有些时候是你没法拿主意,有时候是要回避的。” 紫琼有片刻默不作声。 其实刨除潘妃与她的姑母之间的相似,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扶摇直上的另一个原因,她就是那种生来该被宠爱的年轻女郎,显然很会撒娇,又备受美貌带来的好处关照,虽然颐指气使,但只要不是被她指使的人,多半都很难讨厌她。 潘妃不怎么难为宫人,也不喜欢杖毙或者鞭笞,很少发脾气,她只是爱娇而已。倘若是平时,紫琼也不会反复的阻拦她。只是眼下的境况已经一团乱了,明天还有杏园的饮宴,她简直不敢想卫燎醒来看到这一团糟会怎么样。 如果非要牵强附会,那她眼下显然是在为国为民和潘妃作对。 紫琼静静地说:“娘娘,您该知道,是陛下不愿意见您,如果他愿意,您总能告诉他这件事的。” 这显然无无异于挑衅。被两个女人遗忘的傅希如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不会想当然的以为在宫里任何人都能彼此心怀友好,当年他父亲也是有不少姬妾的,不过县主身份高贵,夫妻之间从无龃龉而已,那也不代表郡公宅邸就没有可以流传的破事。 何况这是在宫里。 但傅希如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目睹。 潘妃显然被激怒。她被冷落的时间确实太长,尽管在她入宫之后就再没有女人能越过她在卫燎眼里占据一席之地,且从前卫燎并不是没有这种突然冷落后宫的时候,也足够叫她惊慌失措没了主意。越是缺什么越是不能被人提起,何况紫琼绝对是故意要激怒她。 潘妃径直扬起手给了紫琼一巴掌。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2 身边女官惊叫一声:“娘娘!” 其实潘妃的决心远比用上的力气大,一动手她就后悔了。先不提紫琼的身份和卫燎对她的信任,就凭这里是紫宸殿,她也不该放肆失态。就眼下她失宠的形势来说,动手打了卫燎身边的宫正是一桩大错。 宫人都是自小执役,被责打算是家常便饭,可是到了紫琼这地步,除了卫燎也就没人敢对她动手,而眼下她还是卫燎的宫正,可见是没有受过什么罪的,小潘妃这一巴掌固然不算重,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羞辱。 殿内一时静得吓人。 傅希如不得不直起身,参与到这一场闹剧里来:“你失仪了。” 他连个尊称都没有,被直直盯着的小潘妃却也没工夫追究,嗫嚅两下,又挺直了脖子,板着脸和他饱含敌意地对视。 ========= 作者有话说 气呼呼的小潘妃上线了。 情敌见面,分外失去理智。(是搞大事的气息) 一个沙雕脑洞: 傅希如:你失仪了。 小潘妃嗫嚅两下,又挺直了脖子,板着脸和他饱含敌意地对视,终于败阵,不情不愿的躬身:“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气急了,是她先冒犯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五章 喜事 其实小潘妃一进来,卫燎就被吵醒了。 他睡得不安稳,起床的时候也就拖沓,知道紫琼在外面守着,不急不慢的翻身,辗转磨蹭,尽情贪恋春眠,未料傅希如居然也在外面,而小潘妃已经和他遇上。 这时候无论怎么出去,都难免尴尬,卫燎不知道紫琼极力打消潘妃念头的原因,不过也知道自己最好是默不作声配合她看看情况,才在枕头底下摸到睡前塞进去的犀角簪,外头就响起清脆的掌掴声。 随后是傅希如带着怒气的警告声。 卫燎更觉得头疼,揭开被子往外走。小潘妃嗫嚅两下,到底还不算愚蠢,更没有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继续发脾气,反而退了两步,神情复杂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要她对傅希如服软自然很难,明知对方与卫燎的特殊关系,虽然并无资格芥蒂在心,但要不在意那也没有可能。打了紫琼自然在她计划之外,当初拉拢她不得,小潘妃就知道自己须得小心的对待这位宫正,然而今日事出有因,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何况傅希如实在强势,以身份压人这事不好做,于是等卫燎看到的时候,小潘妃反而委委屈屈,像被欺负了。 紫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傅希如也没什么表情,见到卫燎,殿内一片乱七八糟的问安声。 卫燎实在想不到自己才这个年纪,就要来决断家务事了,头大如斗。潘妃一见他就跪下请罪,泪眼盈盈:“臣妾不是故意的,都是臣妾的错……” 紫琼脸上的肌肉迅速的抽搐了一下,心想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请罪看起来像是上眼药。同在一个宫里,彼此之间有心无心都会有诸多了解,何况当初小潘妃误以为紫琼侍奉卫燎顺带还要侍寝,对她百般提防,紫琼自然也很清楚小潘妃的性情。 本质来说,不算坏。 她哭的情真意切,卫燎也只好叹一口气:“你先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个眼神,紫琼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悄声示意小潘妃带来的宫人都退出去,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小潘妃今日敢来紫宸殿,就是决意要见卫燎,不想坐以待毙,现在既然见到了,那股一往无前的勇气也就消失不见了,委委屈屈的站起来,从头说。 她倒是诚实,事情也简单,三两句就说完了,继续用眼泪汪汪“知道错了”的表情看着卫燎。 紫琼的身份决定了这件事如何解决,要看卫燎的意思,她不能多说什么,于是也就静静的站着,忧心忡忡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傅希如一眼,倒不是很为自己义愤填膺,而是头痛于不知道今日会怎么结束。 “紫琼不是普通宫人,朕视她如长姐,你一时急怒,就可以打她吗?”卫燎神情疲倦,且难得严厉。 小潘妃低着头:“臣妾已经知错了。” 她其实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好很多,并不以为紫琼是个宫人,自己是主子,承认自己不该打她就丢了自己的人。潘家是发迹还没有三十年的外戚之家,对子女的教育也好,对家中仆人的规范约束也好,都不是很像样子。 小潘妃在家的时候也是没大没小,和兄弟姐妹,和仆人一起玩过来的,当下就径直对紫琼说:“本宫太鲁莽了,不是有意的,回宫之后会给你送伤药来,你……要记得用。” 紫琼自然不能给她难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娘娘不必介怀”,也就过去帮卫燎重新把头发梳起来了。往日卫燎醒来,身边的女官要围着他忙乱好一会,现在这都被打乱了,紫琼不好叫人进来,知道卫燎也没心情继续被烦扰,干脆全都自己来。 卫燎揉揉眉心,决定从头解决:“你既然说事出有因,要闯紫宸殿,那就说说看到底有什么事非在这个时候说不可。” 潘妃正揉眼睛,还没开口,就听见卫燎又说了一句:“要是无关紧要,你这样无状,也是时候管教管教了。” 这显然是一句威胁,不过好在潘妃确实有大事可说,当下也顾不得铺垫,直白道:“住在掖庭宫的李才人怀孕了。” 卫燎背后的紫琼惊讶的扬眉。 卫燎一声不吭。 潘妃总领后宫,暂代后职,这事确实该是她来说,就连后宫里那些才人,美人的事,也该是她处理。她叹一口气,进一步解释:“今早掖庭令求见,告诉臣妾李才人不舒服,请了太医,才诊断她已经有孕五个月了,只是体质有异,不大显怀,又天癸不准,连自己也不知道。臣妾和尚宫查对过彤史,确认无疑,就打扫了一间宫室让她搬出来住,另外……” 小潘妃低头,温柔又古怪的抚摸了几下小腹:“臣妾也……有身孕了。” 殿内一时十分安静。 卫燎面无表情。 这一刻他想起的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宫中的大宴,放眼望去除了宫中妃嫔,还有一群孩子。场面倒是一向都其乐融融,衣香鬓影,金碧辉煌。其下暗潮汹涌,争斗激烈,杀人也是无形无声。卫燎不算长于妇人之手,虽然对母亲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孺慕之心,然而对女人却充满了后天带来的警惕与疏离。 因此到了自己当政的时候,卫燎也没有大肆扩充后宫,除了以宫人进位的几个才人美人,也就只有一个小潘妃,以皇帝的标准来看,他在这一条上的节俭无可指摘。 他总以为自己离儿孙满堂一天还有几十年,未曾料到会在同一天听到两个妃嫔有孕的好消息,当即就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3 愣住了。 旋即才想起傅希如还沉默的坐着,心里一跳,下意识先去看他的表情。然而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也无济于事,傅希如脸上的涟漪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平静的一张假面,见他看过来,轻描淡写:“贺喜陛下,后继有人。” 卫燎其实也考虑过,他终有一天是要有个继承人的,甚至以先帝的例子来说,孩子永远不嫌多,少了反而麻烦,但他毕竟没有考虑过是现在,更没有考虑过,他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尚未理明白,就要应对两个有孕妃嫔带来的变故。 还有和傅希如之间欲语还休的那么点事。卫燎以为自己不该解释,他知道傅希如也觉得没有必要,但他无法阻止自己感觉到心虚,想对傅希如说点什么。 潘妃娇羞喜悦的神情到底做了一会就做不下去了,没得到卫燎回应,而惊讶的望着他:“陛下?您……不高兴吗?” 卫燎僵着脸,答非所问:“你做得很好。” 得了赞许,小潘妃也不再执意追问,而是低着头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其实臣妾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本想让李才人住进昭阳殿来,就近照顾,现在看来也行不通了,正好有公主在,能照看一二,”她抬起头来:“看来臣妾该多和公主走动走动了,现在也只有三个月多一点,太医说还很方便呢。” 公主二字总算唤回卫燎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思绪,他微微挑眉:“你和公主倒是一见如故。” 他也不是不知道,小潘妃对公主的事上心,卫沉蕤也报以亲切,后宫中原先只有小潘妃一个人称王称霸,虽然快意,但也寂寞,现在有了另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可以消磨时光,两人倒是很快就有了几分共同讨论衣服首饰妆容流行的情谊,迅速的熟悉起来。 小潘妃一向对朝政一无所知,虽然废太子的事她知道,但眼下卫燎对卫沉蕤没什么特殊,因此自然不能洞察他的心意,虽然这迅速的熟稔不在预料之中,卫燎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眼下要把他的子嗣和卫沉蕤联系在一起,卫燎难免心生疑虑,这正是他做皇帝的本能。 小潘妃不知其意,茫然解释,提起公主甚至有些欢喜,不好意思的一低头:“是,公主性情温柔,臣妾其实很喜欢她,宫里很久没有新鲜面孔,难免长日无聊,公主人很好,又是陛下的侄女,她能多陪臣妾一些时日吗?” 卫燎没能在皇嗣的事情上想出个所以然,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小潘妃所谓“陛下的侄女”真正的意思。与他血脉最近的,眼下居然只剩了这些公主们,与他距离最近的,也就只有一个卫沉蕤了。 所谓帝王称孤道寡,果然不是平白称呼的,他用来换这一切的东西未免太宝贵了。 他下意识又看傅希如一眼,这一次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世事变换总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而人要意识到,兴许已经到了很多年后。 然而小潘妃还等着他的答案,卫燎打起精神答应了:“你既然喜欢,就让她多陪陪你,只是要注意身子,凡事听太医的。” 他兴许无法做一个好父亲,但更无法拒绝孩子的降临,不得不多嘱咐她一句。她固然在对宫务,自己那里的人事十分熟悉,但显然还不会做母亲,兴许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听得卫燎嘱咐,就低了头温顺的答应,跟上一句:“李才人那里臣妾也会照顾的,陛下不用担心。” 其实刚知道李才人有孕的消息,小潘妃也不会太高兴,把她挪出来和自己比邻未必没有将来抚养这个孩子的打算,眼下自然是用不上了,但这责任还得承担。 卫燎点点头,应允了会去看她,小潘妃就告退出去了。 “你……” 对傅希如说的话,更难出口。 傅希如站起身:“天色太晚了,臣先告退,有事明日再议吧。” 然后就出去了。 卫燎愣愣的被他扔在背后,于是就知道他大概是在生气了。 ========= 作者有话说 此处有个无聊的伏笔,之后会揭晓,但是事件是真的啦。 傅希如生气……emmmm半真半假吧。 第四十六章 婚事 小潘妃身怀有孕,一时之间扬眉吐气,自己倒还没习惯这回事,一有空就还是到钟城宫来看困坐于此的卫沉蕤。 清河公主眼下不过和小潘妃一样的金丝雀,潘妃有意,她也就出于种种心思接着,暂且发展出一段姐妹情谊。有孕这件事,自然也要和公主分享一番。 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忙碌,潘妃人也不错,远离长安许多年的公主终于再次捡拾起贵女与宫中妇人的娱乐。心境固然有许多不同,然而做的事情到底是差不多的。 然而再过几日,清河公主就不得不送信出去,想从这个局里脱身。 她看穿了小潘妃出的昏招,然而却知道往后自己的境地只会越来越难,搅和在一无所知的小潘妃和卫燎之间,还不如彻底和傅希如捆绑在一起。 傅希如应召进宫,未料听到的开场白是这么一句话:“其实小潘妃并没有怀孕。” 内宫之事外臣一向知之甚少,这样的隐私也绝不该对他揭开,一时之间傅希如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好在卫燎看一看他的表情,就继续往下说了:“她见李才人有孕,担心必定会夺走自己的宠爱,索性假扮怀孕,想过一段时日再装作流产……然而和彤史一对,显怀也就在近日了,瞒不下去,事迹就败露了……” 按理来说,欺君之罪没有什么好说,可小潘妃这样过家家似的欺君,也实在叫人难以评判。卫燎头疼不已,只好准备以她流产的理由让她“好好养病”,小惩大诫算了。 打从进宫他就知道小潘妃心机不深,为人天真直白,这些年也该习惯了。 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告诉傅希如的必要,可自从那天之后傅希如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很少过来,卫燎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些许问题,但始终不知道傅希如在意的是什么,更无从下手,不得已挂心许久。 他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倒是很明白的。 傅希如回京之前小潘妃一枝独秀,所以她骗卫燎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卫燎并无疑虑,只因时间是对的上的。 诚然并没有一个人要求他对谁保持忠诚,就连小潘妃进来十分沉不住气,也不是因为爱他,所以要他一心一意。她的职责如此罢了,身家性命皆系于帝王一身,自古宫妃都是这样的。所谓非你不可,反而最难在这些宫妃身上找到,她们都算不得已的毫无选择。 然而傅希如不同。 正因这一点不同,卫燎辗转反侧,总觉得那一日傅希如沉默的意思就是他应该说点什么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4 ,但他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同样从未许诺过我只有你,只能选择你是最浓烈的那一个。 然而到了这一步,自己的人生似乎终于迈上历代帝王的正轨,好像他是不得不松开紧抓着傅希如的手,才意识到这实在可恨。 傅希如也只愣了一瞬间,旋即冷淡道:“陛下家事,为何要告诉臣?” 卫燎长叹一声:“你该知道的,我不想瞒你,除了你,我也不想有其他人,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从前总是避免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二人之间傅希如其实是相对自由的那一个,没有黄金的銮座束缚,他只要愿意抽身而去,娶妻生子,卫燎既不能把他怎么样,也只好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从此之后孤寡一人。 正因有这么多恐惧,所以才强撑出一副离开你也并无不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爱的假相。 他只是从未料到有一天是自己撕破它。 这句话倒是让傅希如吃了一惊,静静看了他片刻,像是自然而然就相信,只是说出口的话不算应答:“陛下应该知道,不必多说这些的。” 卫燎动了动,想拉他的手,却动弹不得,只觉得浑身被抽筋剥骨一样疲软无力。他知道傅希如不肯正面回答他的意思,不免觉得难堪起来,像是珍藏许久的东西终于展示于人前,却被彻底拒绝,浑身都发疼,低声问他:“那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倘若他真的不在乎,又是为什么不悦? 傅希如看得出来,今天他要是不说清楚,卫燎是怎么都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趁此机会,一并把最近悬而未决的所有事都说清楚。因此他反而多出了几分耐心,挑出一个锋利如刀的问题,从头开始问:“既然陛下知道,且践行了成家立业这一条,又为什么拦着臣,不肯叫我成婚呢?” 卫燎没想到他要分说的,居然从这里开始,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做,但不能说。言辞溃败成灰,裸露出来的是底下不能为人所知,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 傅希如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无非是指责他太过霸道,自己三宫六院就不觉得不对,但傅希如却不能在名义上,事实上,有任何其他人。他更无法辩驳的是当下,李才人怀孕这件事终归是真的。他可以传宗接代,难道傅希如就不需要子女? 人生天地之间,孑然一身而来,就不想孤独踟蹰而去,卫燎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无力的喘息一声:“是我不好。” 往常叫他承认自己的错处,往往千难万难,这句话如此轻易的从他嘴里溜出来,反而叫人失魂落魄。 傅希如茫然的看了看他,又去看殿内悬挂着的帷帐,声音像炉烟那样轻:“陛下如今已经有了皇嗣,是时候该对臣放手了。” 卫燎极力想要发声,他意识到这才是傅希如考虑过后的目的,顿时慌乱起来。 过往的旧事已经成了云烟,他所拥有的实在太少了,分明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留住傅希如,留住这所谓虚妄的独占,但现在看来傅希如也不愿意了,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组织语言来拦住他:“不……”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非要说些什么不可,喉咙发紧,眼前发花,神智甚至都在离体而去,恍惚中看到傅希如弯腰,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脸。 借着这个动作,卫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到底是没有哭出来,尊严暂存,于是在这短暂的触碰中得到些许力量,勉力抓住傅希如一触即收的手:“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他喃喃自语,像个无助的孩子,手却滚烫,死死抓住傅希如不放,像是既往无数次一样。 傅希如被他缠得紧,早没了什么脾气,也不试图和他分开,轻叹一口气:“是时候了。” 卫燎猛地用力一扯,就是不肯让他走:“不!” “总有这一天的。”傅希如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又不得不放软了语气,依着卫燎的意思搂住他,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温柔的讲无情的道理:“不破不立,陛下富有天下,只要放开手,世上的事物,就无所不得,世上的困扰,就无所不破,况且……陛下该知道,臣并非陛下所有,也只是暂且停驻。” 卫燎被他劝得直发抖,傅希如狠了狠心,虽然没有推开他,却说了最残忍的一句话:“臣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允准。” 卫燎仰起头看着他,又露出那种似乎他说什么都会答应,好像要用帝王的权力肆意妄为,换得他既往不咎,对之前一切的事情都暂且忘记的神情。 但这次不再一样了,傅希如决心已定,情势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该这么做了,再也无法迁延。 “请陛下允准,臣和清河公主的婚事。” 耳边是坚冰碎裂的声音,卫燎陡然清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果然……他居然真的…… 真的是他。 到底从多久以前,傅希如就在骗他?他难道就不曾犹豫,从一开始就铁石心肠,暗藏心机,引而不发的等到这一天,才对他说这句话?他要是立意要他的命,狠心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不惜引入毒蛇一样蛰伏着苟延残喘的卫沉蕤,又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犹豫至今的模样? 卫燎想起自己摆设在这殿里的,废太子的太阿剑,简直想起身去拔出剑来,让他当场血溅三尺,了结这段情事,然而愤怒的颤抖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只吐出一句并未想要说出口的威胁:“你要娶她?好啊,你敢成婚,从今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他嫉妒的面目是如此清晰,竟然不是被背叛的皇帝,而是被背叛的情人,连卫燎都对自己失望。先帝把他当做储君培育这么多年,竟然只要傅希如不要他了,他就打回原形,成了当年赤着脚立在寒凉宫殿里的少年。 他实在不该是这样的。 这脱口而出的威胁有无数种解法,偏偏傅希如太懂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陛下自当万岁,既不会自戕,更不能短寿,将来人生数十年,你我还会相逢。” 这多像誓言,可说过这么一句话,傅希如就真的把他抛在身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卫燎伸手摸一摸脸,仍旧没有摸到一滴眼泪。 ========= 作者有话说 失恋的卫燎:呜呜呜呜呜呜呜哇!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被禁足的潘妃:呜呜呜呜呜呜哇!公主你一定要常来看我啊!!! 大猪蹄子:感觉居然有点爽?(芯子慢慢变黑) 第四十七章 降旨 傅希如走了之后,卫燎独自闷坐片刻,心思竟一转也没有转,满心都是一潭凝滞的死水,想说句“是他不要我了”也说不出,静了一会,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5 只觉得殿宇顶上富丽堂皇的藻井冲着他倾压下来,眼前仍旧是傅希如离去时决绝的背影,一口闷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烦躁而不安,犹如怀抱疮口,等不及愈合的虚弱猛兽。 他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四下茫然的一看,抬手把白瓷笔洗推到了地上。刺耳的破裂声招来在外面的紫琼,她在台阶上就出声了:“陛下?!” 惊疑不定。 卫燎正一团乱,愣愣的望着四散迸溅的碎瓷片,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喝止:“别进来!” 紫琼停下了脚步,顿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陛下?” 卫燎深吸一口气,装出冷静的声气:“让朕一个人待一会。” 既然他这样说了,紫琼也就从命,挥手示意廊下站着的宫人都退远些,自己也默不作声,干脆就在这里等着。 她是真正的聪明人,又知道傅希如对卫燎何其重要,潘妃怀孕也好,李才人怀孕也好,都是往这二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上加码,爆发不过是时间问题。方才傅希如离去的时候她正过来,二人迎面相遇,傅希如径直走过去,忽略了她,紫琼也就知道是在今日了。 其实以紫琼来看,兴许惊天动地的一场争吵,要好过彼此都引而不发,强忍着怒气。可卫燎一向只敢粉饰太平,这次闹了一场,他要清静清静,收拾残骸也在情理之中,紫琼所能做的无非是等着他收拾好心情而已。 里头很安静,紫琼并未因此就放下警惕,提心吊胆了等了许久,备好的汤羹热了好几次,卫燎还是没有声息。 这一关确实难过,紫琼再担心,也只好宽慰自己卫燎是知道轻重的,也是聪明而有决断的,她不必很担心。 夜色初上,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卫燎从里头跨出来。 正困兽一般在外面辗转的紫琼忙惊喜的抬起头来,没料到正碰上一张阴沉而隐含怒气的脸,她心里一惊,就知道事情恐怕比她想的更严重,当下拦上来试图让卫燎先冷静一下,却被他一手推开:“朕去颁一道旨意。” 这何用卫燎亲自去? 紫琼这才看到他肩上搭着春季的薄披风,看似准备齐全,态度又莽撞,她顾不上许多,徒劳的拖延时间:“那召他们过来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 卫燎这才看她一眼。 他面相实在不算温和,只是现下的茫然叫他看上去在紫琼眼里可怜了许多,像仓惶的硬撑着的猛兽,又痛彻心扉。紫琼心里一惊,立刻就有大事不妙的预感,越发不能叫他就这样走了,于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卫燎居然对她笑一笑,眼下那颗泪痣活了一样,对她一闪,脚下站稳了,回手轻拍她的手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要怕。” 他一向对紫琼看得真,那日说的“朕视她如长姐”也不是虚言,因此对她总是柔和些许。 紫琼差点被这句话逼下泪来,硬是咽回去眼泪,仍旧不肯放手:“那也不必这就急着过去,明日……也还是一样的。”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拖延什么,但却知道不可轻易放弃。可卫燎掰开她的手指,又望着她笑了笑,抬头去看还余一线金边包裹着的天际,长长叹了一口气:“那都一样,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他要……只怕他从此之后,要的我都给不起。” 他直至今日才知道,争斗并非都缠绵,也可以血淋淋,一句话就是一个血坑,从皮到骨都被挫成灰,是咽下去穿肠的毒药,是把他投进火堆的仇恨,是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珍视你,所作所为,要的是你的疼痛,你的死亡,你后悔不迭却无从挽回,无数次巡视过去,都找不到裂隙的源头,只能生受了。 这代价太考验人的心志,而这酷刑才只是一个开头。 他说的狠话叫紫琼心惊肉跳,转头却来端着一张迷茫的脸问她:“你说,我到底从哪儿就开始错?” 这紫琼无以应答。 她不知道。 卫燎仍旧在喃喃自语:“是我不该生在皇室,还是我应该是个女儿身?是我不该入储,还是不该学会如何做个好皇帝?我自然不是个好皇帝,可终此一生,也无法摆脱了……” 紫琼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眼泪直坠而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卫燎说这些话,简直好似疯魔了。 而他是不会疯的,他正因清醒,才试图找出一个真正的解法,这一切的根源,想要有个法子把逐渐长成根深叶茂的这麻烦连根隔去,从此再不烦忧。 他没说是不是自己不该对傅希如存有私情,盖因这已经无可改变,是命中注定的了。 于是一切又变成他的死不悔改招致这一切,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错。 这一刻紫琼和卫燎想起的是一样的事。 卫燎少年时候就和傅希如纠缠在一起,先帝不可能不知道。他到晚年深受废太子的打击,因此对刚入储的幼子教育的分外尽心,也即是说,分外标准。 他是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帝王的,且成功在位将近五十年,人老而甄至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况只是太子的情事。 傅希如出身虽然好,但与未来的皇帝相比,不过轻如鸿毛,先帝并不把他看得太重,只是仍旧上了几分心,召见过,露出一点意思。 卫燎太清楚父皇能做到什么地步,在紫宸殿里跪过一天,什么话也不说。 他是知道赌运气兴许先帝也不会做什么,可却不能等着旁人来告诉他消息,告诉他傅希如逃过一死,而非得要自己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求得先帝放过这件事。 他知道先帝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即便说了也不会博得信任,不如用这行动表态。 别碰他,碰他也就是要卫燎的命。 卫燎当然知道自己这抵抗多幼稚,先帝倘使真的杀了傅希如,他又能真的殉情吗?无非是从壳子里死掉而已,活还是一样的活,将来也照样称孤道寡,高处不胜寒。 他既不能弑君父,又不能篡帝位,就是像传说故事那样泣出碧血来,也是不大可能的。 好在先帝终究没有动手,不过是扫他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一笑:“你终究有一天会后悔的。” 那时候卫燎还不明白他会为了什么事后悔,虽然大概明白先帝并非嘲讽,也并非诅咒,只是作为过来人劝告一句,听与不听全在他自己,甚至不如说是一个意兴阑珊的预言而已,但那时他自然不可能信。 这事过后卫燎有好一段时间躲着傅希如,不肯让他发现自己膝盖上的淤青。在宫里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像样的,值得称道的牺牲,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 况且那时候他还是稚气未脱,天真可笑,只以为只要有这颗心,往后什么都不必害怕。 后来时移世易,他这颗心从无变更,但那居然已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6 经不很紧要了,要命的是其他事,其他人,其他东西。 都说有情人之间一根针也插不进去,而他和傅希如之间,简直是远隔重洋,这深海是一片沸腾的滚汤,不是越隔越远,就是投身鼎鼐,化成白骨。 卫燎不知道傅希如选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唯一会选的路。 他早就不畏死亡,怕的只是要独自死去。 紫琼因想起这桩旧事,而生出许多感慨,一时之间晃了神,卫燎却转瞬就恢复过来,摇摇头,无声的拍拍她的手聊作安慰,旋即往中书省的方向去了。 中书省在宣政殿侧近,与紫宸殿相隔不算远,不过往常卫燎出行,自然是吩咐备好车驾,到了时辰过来,中书省内也心中有数,迎候就是了。 或者径直宣召到紫宸殿,像这样自己一路走过来是从未有过的事。 紫琼看着他去的方向,又想起他说要颁一道旨意,茫茫叫人往中书省赶去,好歹先叫哪儿的人知道,紧赶慢赶,总算抢在卫燎进来之前排了个班次恭迎圣驾。 卫燎却无心应付这些虚礼,径直上到都堂,解了薄斗篷,开门见山:“拟一道将清河公主赐婚傅希如的旨意。” 堂下面面相觑。 卫燎蜷起手指,渐渐感到一阵冷气灌注到全身,他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将来又会是怎么个情形,想了想,加了一句话:“既然是公主的喜事,就给她换个封邑吧,换到汧阳。” 这就是说从此这位公主要称汧阳公主了。 底下听候吩咐的重臣由中书令带头,默不作声的交换了一番乱糟糟的眼神。 卫燎也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说完了就站起身走出门去了。 汧阳县是他送卫沉蕤的新婚大礼,而答应这件事,就是他对傅希如的致意了。 你既要一个婚姻,我就给你一个完满无缺的婚姻。 ========= 作者有话说 唉,其实卫沉蕤和卫燎长相大概也就是能看出来是一家人那种程度。 卫燎:这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如果我大哥没死就好了。 卫沉蕤:醒醒,我国也丢不起这个“某在藩亲王因无法与情人约会而造反”的脸。 傅皇后:喂?欸!是我,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入宫吗? 李才人:这许多人的电影,我就现在不想有姓名。 第四十八章 制书 汧阳公主的婚事虽然说是大事,可到底只是卫燎的家事,他是长辈,只要做主,那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即便事出突然,可中书省还是尽快送来写在竹简上的制书,卫燎只需写个“可”字,这件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一夜未眠,早起又看到这个,难免动作慢了几分,抬手从御案上拿起竹简仔细端详,先看过傅希如的名字,又看汧阳公主这个封号,迟迟没能提笔,干脆往榻上倒下去,两眼无神,照样辗转反侧。 这制书颁下去,后面的事,卫燎也就都可以看见了。傅希如要娶妻他并非没有预料,但总以为那是将来终有一天的事,而非迫在眉睫,其人选也并非近在眼前。 早在傅希如回来的时候,他就和裴秘商议过,拿捏不准那封使卫燎不得不召他回京的意味深长的信里,傅希如的底牌到底是哪一张。如今能和他作对的人着实不多,数一数,无非那几个心头大患。 再或者不是这些人,而是借靠旁人的势力,来亲自犯上作乱。 这都不算什么,卫燎作风险峻,不觉得舍身成饵有什么不对,何况那人是傅希如。 直到现在谜底近乎揭开,卫燎才察觉傅希如决心之深,甚至不敢再相信自己现在就看到了全部,不能相信傅希如这就叫坦白。 他一向是知道傅希如有多能忍,却不知他谋算能到这种地步,心地更是如此坚硬,从一开始就在骗他,眼下更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伤他。求娶卫沉蕤也不过是他的一步棋,那接下来呢? 当年废太子的势力盘根错节,盖因他在储君位多年,经营日久,如果不是和先帝所差年岁不多,以至于等待无望而渐生不臣之心,也就没有卫燎什么事了。 他登基之后,毕竟不能一夜之间铲除废太子的所有根系,且朝中毕竟需要用人,于是只出其首,剩下的一概放过。 事情本该如此,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说说而已,年深日久,培育后起之秀,再收服人心也就是了,只要有时间,徐徐图之并不难。 即使眼下卫沉蕤身边围绕着的几个废太子旧部,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当年跟他分析这些的人还在,卫燎知道形势不会有什么变化,根本威胁不到他。 可这个人如今倒戈,再不肯和他同仇敌忾了。 卫燎登基已经五年,这是第六个年头,他自然也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仅仅一人变节,离弃了他,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伤筋动骨,然而……傅希如是不同的。 他失去这个人,简直犹如失去半条命,一颗心。眼下要考虑的事情有那么多,譬如是否真的就让他们二人在自己眼前成婚,再譬如一杯鸩酒毒死傅希如这个占据了他一夜思绪的念头是否可行,再譬如,假使他们终究成婚,到底是要做什么? 然而他的思绪都不能成行,只是死气沉沉的躺在殿内,望着藻井,一团乱。 才翻了个身,殿门处响起一个情理之中,卫燎却没工夫料到的声音:“陛下,清河公主下降傅家此事断不可行!” 是裴秘。 在往常他自然不愿意鲁莽的径直反对卫燎的决定,但这件事非比寻常,关系重大,裴秘是早上从中书省得到的消息,紧赶慢赶过来说服卫燎收回成命。 他对卫燎帝王那一面知之甚深,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却相信过了一夜他总该能容得下转圜,卫沉蕤的事都算得大事,需从长计议,就算不想冒犯天威今日也是不得不冒犯了,于是匆匆忙忙赶来,却正看到卫燎翻身坐起,正望着他。 虽则年轻,卫燎的威势却不减分毫,乾纲独断许久,再没有人敢直言忤逆他,于是养就一副称作刚愎自用也不为过的性子,此时见了裴秘,自然而然从一片烦乱心绪中找出帝王心态,冷冷道:“惊慌失措的,成什么样子?” 他神情阴鸷,又十分清醒,裴秘不相信没听见自己方才说的话,然而既然问了,自己也就只能答:“公主婚事事关重大,断断不可如此轻忽答允,还望陛下三思。” 裴秘身份在朝中举足轻重,又是卫燎心腹,知道这件事倘若自己不反对,大约也就是这么定下来了,事出突然,没有功夫照往常一样细细筹谋,没奈何只得来个文死谏,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他正在腹中打草稿,盖因知道卫燎的性子之决绝,倘若真的是忠烈先贤那样“陛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7 下今日不收回成命我就撞死在这殿中”,放在先帝时候兴许真能奏效,放在卫燎这里就只会被拖出去庭杖,因此虽然存了这话非说不可的心,但也还要揣摩一番这话该怎么说。好在他已经看见了还没动的制书,近来大事不多,能用到竹简的也就这么一回事,况且他来时问过中书令,平日这话不该说,眼下事出突然,裴秘要主动扛过卫燎的怒火,陆终再没有不肯答应的,当下就露了个底。只要还来得及,那就还算轻松。 卫燎却一声冷笑:“有什么不可?傅希如亲自来求娶,难道朕还能不答应?” 他脸色难看,却是皇帝被冒犯了天威的那种难看,裴秘一瞧,心里反而安定几分。他只怕这是两人情事出的又一波折。一般帝王有一颗钢铁之心,所喜爱的又无非只是后宫女子,无论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家宅不宁。即便是好男色,又多半都是佞幸之流,倒也没什么不能与心腹谈论的。偏偏卫燎两者都不是,他年纪还轻,从小都和傅希如纠缠在一起,傅希如深入其心日久,前尘往事都与之有关,裴秘倒是试过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毕竟历代帝王宠信男女,其实区别并不大,该算计的还是要算计。 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卫燎始终不能痛下狠心,反而如同逆鳞一般,绝不肯让他提起,傅希如和云横有了交际,裴秘就要小心谈起云横,如今傅希如要和清河公主成婚,他就连清河公主也不好直白的谈起,唯恐戳了逆鳞,招致卫燎怒火。 这宰相也非常人能做。 如果只是一个喜怒不定的帝王,那倒是容易侍奉,即便是要哄一个不通道理的孩子,也不算难,偏偏卫燎二者皆备,既然通了道理,又不讲道理,裴秘实在头痛。 不过卫燎肯开口,总比什么也不说强一些。裴秘闻言倒是一惊,想不到居然是傅希如自己来求尚公主。他隐约猜到先前肯定还有什么事,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的源头正是如今内宫唯一的喜事:李才人腹中的孩子。 从傅希如这一头是不能提了,裴秘也就只好从清河公主这面试图说服——如今圣旨还没下,改封邑这件事他还不知道,终究这桩婚事才是最大的麻烦,于是直说:“倘若是个别的公主,倒也不算麻烦,只要陛下肯,倒也不算什么。但偏偏清河公主身周暗流涌动,叫她嫁给傅大人,这二人一旦联合,又在宫外,要避过耳目做什么就方便许多,情势一旦复杂,变故就多了起来,到时事态脱出控制,又该如何?不若从一开始断了这条路。左前牛卫大将军杜预,也堪为公主良配。” 杜预是个板正的人,虽然手掌兵权,看似是给卫沉蕤送了份大礼,实际上反而是将她紧紧的钉在牢笼里,施展什么都不方便,难道不好吗? 未料上面的卫燎还是摇头。不过他也已经平复许多,闻言只是摆出又一条裴秘不知道的私隐:“当年大兄给她看中的夫婿,就是这个杜预。” 杜家以军功起家,他们知道这人的好处,难道废太子不知道?不管是要结一门好亲,还是要给女儿寻个好归宿,终究是早有了瓜葛的。卫燎登基之后在宫里查过许久的东宫旧事,现在卫沉蕤回来了,这些本以为没用的东西也就有用了。 裴秘还待再说,卫燎却彻底绝了他的心思:“当初废太子有这个意思,宫中朝中人尽皆知,只等下旨,视杜预如驸马,他也曾经和清河见过几面的,这个风险不能冒。” 诚然眼下杜预是举止并无不端,更忠君爱国恪尽职守,但谁知道倘若真的成了婚,又会怎么样呢?卫沉蕤性情早变了,能搭上傅希如就是破釜沉舟的所谋者大,哪里不会抓住这个机会? 即便杜预不被她蛊惑,难道她就不会伺机而动?杜预手里有兵权,她要做什么方便的多,反倒不像是傅希如,既然知道两人业已联合,把他们放在一起无非就是密谋罢了,冤有头债有主,岂不简单? 裴秘一听就明白他的打算,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张口结舌,旋即低沉道:“陛下可要想清楚,走这一步,就是把傅大人舍掉了,来日全凭他自己,倘若想不开,往后就……” 分道扬镳,已经是个死局了。 卫燎只管摇头,意兴阑珊:“难道从前不是?” 这倒让裴秘无言以对了。 ========= 作者有话说 裴秘:短期来看,还是我的工种最危险。 正在陪小女孩翻花绳的卫沉蕤:呵呵。 小女孩:???? 第四十九章 春深 裴秘一向知道自己的不足。他出头太晚,当时屡试不第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后来终于被点成进士,也不过是书读的多了考过的试也多了,无他,唯手熟尔。 也正因为他没有什么根基,势力,党派,卫燎反而格外看重他,否则何至于升迁的这么快。要论曲意媚上,这件事可不难。 而他差也正好差在这里,对前事所知不多,譬如这时候,卫燎一提当时废太子在日的事,裴秘就一点也不知道了。像是杜预可能与卫沉蕤有点私情这种事,他即便存心打听,也难以探知真相,只有当时在宫中,且清楚始末的人才可能看出一点端倪。 卫燎是素来不能小瞧的,帝王家一脉传承的多疑冷酷,到他身上也没走样,虽然性子与众不同,到底也是一家人。 裴秘没什么好说,只长叹一声:“即便如此,就叫他们联合起来,终究不是好事。” 卫燎今日难得肯多说两句,裴秘也就抓紧了这个机会,绕来绕去的,又到了傅希如身上。他心知卫燎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多半是还存着驯服傅希如的主意,这等事再隐晦的提及,也隐晦不到哪里去,干脆直白起来了,好歹说开,倘若卫燎能从此放下,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想的不错,卫燎的固执却非一日成就的:“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除非事到临头,否则是看不出来的,不把汧阳送到他手里,他就熬得住,不走下一步,咱们与其和他较这个劲,不如干脆看看他放开手脚要做些什么。” 裴秘疑惑道:“汧阳?” 卫燎一顿,才想起来制书还在他这里,都没有去中书省那里存过档,更不会转到尚书省让裴秘知道,于是粗略解释了一句:“清河那封邑,她经营日久,既然要大婚了,朕也就给她送一份大礼,”说着,嘴角微微一翘,看似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汧阳富庶又紧要,自然是好地方。” 确实是个好地方,但作为一个心怀鬼胎的公主的封邑,就不怎么好了。汧阳县近在京畿,守备森严,即便钱粮充足,也绝无可能为公主所用,实在是个好地方。 裴秘仍然有些犹疑:“可……汧阳岁贡钱粮不少,给公主做汤沐邑,岂不是给她送钱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8 ?” 造反,最需要的不就是那么几样,钱,粮,兵,跟着揭竿而起的党羽。 卫沉蕤一面比人短着那么些——她毕竟是个女郎,一面又长得多,难免叫人觉得心里不稳当。 他是犹疑了,卫燎却不觉得有异:“她要是不能成事,这点不算助力,她要是能成事……” 紧接着是一声轻飘飘的冷笑:“到时候身死名灭,诸般谋划防备,也不过枉然。” 这话说得古怪又不祥,转瞬之间又从方才条分缕析明白冷静的皇帝,变成了裴秘最头疼伺候的任性孩子。况且这孩子还手掌大权无人制约,任性妄为。 其实卫燎这话,倒不算错,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也就是这样的,然而眼下正是双方摆开战阵对垒的时候,说这样的丧气话,就不应该了。好在卫燎说过也就算了,并不很当真,做起事来也照旧敏捷独断,裴秘也是时日长了熟悉了,再听到这些话也就是心里咯噔一下,倒学会说服自己不要太当回事了。 往回寻思一番,想起他得来的消息,前一天黄昏卫燎才和傅希如“疑似起了争执”,傅希如离宫他就到了中书省下旨,虽说当时是在气头上,可无论是答允婚事,还是改换封邑,都是心思缜密,仔细算计过的,虽说十分可怕,但这只会让裴秘更放心。 他不知道这份功夫是先帝如何训导出来的,只以为卫燎生性凉薄,帝王本性刻进骨子里了,虽然唏嘘,却不知道卫燎心里在想什么。君臣二人静默一会,卫燎才突然惊醒一般问:“卿这样匆忙赶来,是怕朕做出傻事呢,还是怕朕七情六欲迷了心窍,做了耳聋目盲的废物?” 卫燎能这么说自己,裴秘却不能承认二者都有,闻言只是诚恳的摇头:“陛下谋划者大,臣向来是知道的,只是此事事出突然,与其等着木已成舟再知道原委,倒不如过来一趟了。陛下想的这样完备,臣就放下心了。” 他不说实话,卫燎也并不在意,猜也猜得出来裴秘这差事也不好做,于是只望着他笑笑:“帝王多数都是如此,不这样做的,就都……死了。” 史上横死的皇帝不少,他通读经史,聪明过人,看过了就再也忘不了了。 裴秘只当他镇定下来,恢复本色了,万万想不到这时候萦绕在这殿内的还有压制在卫燎身上的,先帝的幽魂。 卫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见他神色宁静下来,可见是放了心,不得不承认,先帝所言非虚。世间人要的皇帝,是个圣人,未必干净纯粹,却无人的共性,所思所想,都是拨转星辰,筹划天下,哪里乐见他想做个人,七情六欲俱备,被人伤得鲜血淋漓呢? 他一心一意要留存一点痕迹,就被人捉住了痛楚,掐着这一点,要他死,要他死无葬身之地——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 卫燎为求傅希如不死,恨不得以命换命,然而终究做不来。他只有活着,傅希如才能受他荫蔽,他要是死了,傅希如的权势皆从他的皇权上来,到那时哪里还有活的好好的,且长命百岁无烦忧的希望?先帝倒无需他用什么来换,而是要他把帝王的要诀都刻在心里,这样假使自己死了,卫燎也终有一日能够长大到足够将什么情不自禁丢开,彻彻底底,断情绝爱。 倘使他不是这样执拗的性子,倒也无所谓情啊爱啊的,可一来傅希如身份特殊,事关朝堂,二来卫燎富有天下,只要百花齐放,就不怕他分心。 但还没动另一个,这个就要死要活,先帝再没有时间去培养一个新的储君,只好将就起来,暂且妥协,只反复的训,细水长流的教。卫燎正因为聪明,知道这都是对的,有用的,从此之后再也忘不掉了。 先帝之死仓促,是一场急病,当时卫燎怅然又觉得身上陡然一轻,做出许多只给傅希如知道的荒唐事,可到底不过几个月,就知道其实父亲死与不死,差别也都不很大了。 从前压着他的也不是先帝,是帝位。 那时节他不过是被先帝训导,现如今他真切感受到,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从今之后都逃脱不得。 他终究没能逃脱。 裴秘轻叹一声,见他愿意平和的谈论这些,索性说得更深:“陛下尚且年轻,又有少年情谊,然而傅大人已然变节,您……终究应该断情绝爱。” 这四个字一出口,就换来卫燎目光如电,裴秘隐约觉得自己这回怕是捅了不该捅的马蜂窝,但话已经出口,哪有吞回去的道理,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原处,静候下文。 却不料卫燎只是将那竹简拿起来看了看,提起朱砂笔,往磨满了一池墨的砚台里一掭,写了个“可”,扔下来给他了。 “拿去中书省,趁早吩咐下去把这事办了。” 公主婚事虽然不算国之大事,但究竟也所费不少。这道制书颁布,要先从中书省转到尚书省,再到礼部,光禄寺,太常寺,一应部门都要动起来,拿出一个方案,定了日子,仪制,行礼的章程,还有是否要给傅希如加封,公主府在何处修建,怎么修建,拆墙动工谁来做这些烦难的事,所谓趁早,其实也早不到哪里去。卫燎不过是为了早日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叫他现在就不把这当一回事,未免太难了。 他说得越冷淡,裴秘越提心吊胆,唯唯应了,还在原地不动。 卫燎与他分说这么久,固然心里松了一大截气,但也难免觉得空了许多,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裴秘迟疑着挪动身子,将将站起来,又露出一副担忧他的模样:“陛下是该请平安脉了吧?” 居然是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 卫燎不耐烦再说话了,索性随手拿起白玉镇纸往下一掷:“滚!” 说出这样的话来,裴秘也多少料到他的反应,那镇纸离他还有好几步远,又十分沉重,只裂成几瓣,也就一点都不担心自身安危,告退出去了。 只剩下卫燎一个人,又站了一会,转身去开窗。 外头是茸茸春草碧,绵绵柳丝长,春日正好。 他忘了一会,叹了一声,意兴索然,转身又坐下了。 近日这些事,总是叫他想起先帝,想起先帝叫他学做帝王的时候,他反问过去的一句话:“皇帝难道不是个凡人吗?又有什么不同?” 是呀,又有什么不同? 那时节先帝听了这句话,也不过一怔,旋即对他摇摇头,卫燎蓦地想起从前胡乱看的杂书里,不光有一句“勘破三春景不长”,还有仙子对凡人这样摇头感叹:痴儿竟尚未悟。 但他又要悟得什么,才能洞明开阔,从今之后无忧无虑,甄至太上忘情之境呢? ========= 作者有话说 勘破三春景不长,和痴儿竟尚未悟,都是红楼来的。这两句话最近总是萦绕在心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69 ,大概是一种感触叭。 卫燎其实也颇受皇权压迫,所以才疯疯癫癫的。他不是不聪明,是太聪明了,太聪明才会放不下。人一旦敏感,问题就多了,执念也多。 七夕番外今晚微博掉落,是车。 对了,手机端的文案需要点开看,不然不完整。我就说为什么这多人问我微博id,我写在文案上了。 七夕番外 那时候谁知道三春景不长。 祝所有人每天都快乐。 ========= 卫燎即位后,人仰马翻的日子过了大约有半年。 先帝是因病而崩,去的太急,颇为不甘,临终仍旧对卫燎放心不下:“俟我死后,江山万代,都交付给你了……” 他自然也知道这储君上位的仓惶,并不算全部教好,且卫燎并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人,往后国运如何,全看这儿子的造化了,因此郁郁而终。 卫燎那身上陡然一轻的感觉,其实也不过数月,胡作非为过后,做皇帝也就不是多么有意思的事了。 他索然无味,倒方便了身边人捉他去理政,这样忙乱到圣寿才略松了一口气,放紫宸殿执事的诸位智囊一个短假,他自己的生辰倒是不准备过了。 眼下忙乱不堪,卫燎又很清楚宫内庆祝圣寿也就那样,没什么有趣的倒是累人的紧,干脆下令说是从今之后圣寿全部从简。他还年轻,没必要在这事上浪费精力。 底下人纵使再想逢迎,也知道这一回是不成的了,送过礼也就不来打扰,由他休息。 卫燎却病了起来。 他逼自己太紧,国事又繁重,略一松快,茫然之下还来不及玩点什么,或者睡个天昏地暗,反倒发烧了。紫琼虽然紧张,然而宣来御医他也不愿配合,御医观言察色也知道这是什么缘由,横竖没有一个拗得过少年天子的,于是退出去告诉紫琼,也只是累着了,虚火上行,烧过这一遭,他留些药草煎茶,服用几天就没有大碍了,要紧的是心绪要宁静欢愉,否则恐怕落下病根。 一听这话,紫琼干脆就叫人传信,把才出宫一天的傅希如叫回来了。她是不打自己说服卫燎的主意的,这徐徐图之也不顶用,索性把顶用的人叫回来了。 传信总需要时间,这事还犯不上急急忙忙,紫琼一头等着,一头却见原本倒在御榻上睡了一阵的卫燎爬起来要酒喝。 这病哪里能喝酒? 紫琼板起脸来劝谏,到底被一句话破了功:“今日是我的生辰,连杯祝寿的酒也没有么?” 说得实在可怜,紫琼顶不住了,只好拿了一壶,叫他少喝,却被哄出殿外。左右傅希如也就快到了,想来是喝不了多少的,也不很要紧。 宫酿没有蜜酒,滋味醇厚,后劲也大,紫琼也是没有办法,可现在后宫空置,连给妃子娘娘准备的也一时之间找不来,只好就这样了,不免庆幸一回自己叫人去找傅希如救场的急智,却忘了原本发烧的人就不太清醒了。 傅希如进宫确实很快,问过紫琼也就不说什么了,自己推门进去。 却见卫燎坐在地上,自斟自饮,只穿一身单薄寝衣,头发随便用绸带束在脑后,一副衣冠不整,仪态全无的模样,连他进来也没有察觉,索性揭开壶盖,嘴对嘴的畅饮。 傅希如不动声色的一蹙眉,上前从他手里抢过已经半空的酒壶,顺手把人拉起来。 卫燎倒是乖顺的,勾着他的脖子跟着他站起来,整个人往他胸口一趴,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希如不语,他也就自顾自的接下去,往他耳边一攀,轻声道:“想我啦?” 着实轻佻。 傅希如搂着他的腰,正贴着一块后腰上的衣料,薄罗轻软,透出滚烫的体温,连光滑的肌肤也几乎可以感知到,年轻人难免心猿意马,哪怕来意诸多,现在也顾不得了,干脆拉着卫燎往坐榻去,才一坐下卫燎就自觉的骑跨在他腿上,面对面没骨头似的倒在他身上,傅希如这才想起酒壶还没放下,随手往身旁一搁,先来诱供。 卫燎已经不很清楚,这事不难,他先伸手温存的摸摸少年的脸颊,却不料卫燎一侧头,红唇一启,把他的拇指含进去了,发着烧的人浑身上下都高热,既叫人忐忑,又叫人生出许多更淫靡的念头,傅希如稳了又稳,才端出一本正经来开口,但也没有把手抽出来。 “怎么病了也不知道歇着?” 这倒是和缓,很好回答。 卫燎一张嘴倒显得眼下更色气,然而他也没有多少理智,像个好奇的小动物似的捧着傅希如的手,舔来舔去,吃糖似的嘬,同时心不在焉,直来直去的答:“这我怎么知道,也没什么太不舒服的,就是头晕,躺着无聊,索性起来了。” 傅希如再要说话,他还知道堵回去:“今日是我的生辰,一个人真的无聊。” 这话简直是个大杀器,傅希如心疼他少年称帝,更疼他没人爱惜了,闻言禁不住又摸他两下权做安抚,嘴上还是继续往下问,温温柔柔的:“那喝酒又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生了气的,卫燎一向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上一年还做太子的时候秋猎,为追一头野猪硬是甩脱了身边侍卫,差点出事,颈子上划出好长一条血口子,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从这之后傅希如就不得不紧张他过头了。 果然卫燎并不当一回事,仍旧半闭着眼趴在他胸口,轻声哼哼:“难受,喝点酒就能睡着了,睡了就好了。” 傅希如这时节的养气功夫也不过如此而已,闻言头上青筋乱跳,是动了真怒,伸手一推他:“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药也不喝?倒来喝酒,你这样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卫燎被他凶得发懵,眨了眨眼,从他胸口爬起来,往上伸了伸腰,搂住他就亲了个嘴儿。 轻薄自己心腹这事卫燎做得太熟惯,尤其以吻封缄简直是独门绝技,他又软又带着酒气,简直醉人,傅希如下意识搂着他往上抱一抱,好叫他与自己贴的更紧,两人缠在一处,厮磨许久才不舍的分开。 “好了,不要生我的气了,你知道我是最怕你生气的。”卫燎向来不惮于示弱,说话的声气软绵绵的,听得人心里也软。 傅希如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多半是这辈子都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的,搂着他后颈的手一松,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挂在手上,正是卫燎随手拿来束发的绸带,约有一指多宽,看了看这根黑色的绸带,傅希如心里一动,抬头看卫燎仍旧一副晕乎乎的样子,下意识咬着下唇,逼出惊人的红艳,于是动了别的心思,觉得老这样纵着他没有好处,决意叫他长长记性。 于是勾着那条绸带,沉下声音来,诱哄卫燎:“我是不会生你的气,但你这样,难道就对了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0 吗?知道旁人舍不得生你气,就这样轻忽自己,叫人难过,你可知我想什么?” 卫燎反应虽然慢,人却不会变笨,想了一会,脑袋往他胸前一塞,闷闷不乐,终于是承认了:“我不好。”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叫他认错从来没有这么容易过,傅希如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笑,又忍住了,将那绸带往他脸上摩挲,继续循循诱之:“既然如此,我要叫你长点记性,别忘了这回事,你愿意吗?” 他不算什么忠厚老实人,但也一向不太对卫燎玩心眼,两人倒是以心换心,彼此都坦诚以待,偶尔这么一来,竟觉得滋味其实也不错。卫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关心,点一点头,仍旧不是很有力气的样子。 于是傅希如用绸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倒没什么好惊慌的,即使被拉起来站着了,卫燎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并没发觉这里头有多少旖旎心思,也料不到要发生什么。 傅希如给他脱了衣裳,随手往地上一扔,就站在他背后,两手环在他身上,四下若即若离的摸索:“你好热。” 卫燎脸上窜上一丝红晕,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知道傅希如眼下还严严整整的,自己却一丝不挂这么站着,难免觉得这不好,可又实在说不出,于是只轻轻颤抖,却比耳聪目明的时候窘迫羞怯了许多。 傅希如抚摸过他的小腹,大腿根,又转回来揉他光滑紧实的臀肉,卫燎被撩拨得难受,前面却慢慢站起来了。他向来喜欢这种事,也因为傅希如一向如他的意,于是更难忍耐,撒娇撒的熟练:“别这样……” 他忘了自己还可以反抗,只呆呆的等着傅希如给,于是便被推坐在窄小的坐榻上,不意自己已经被拉着脚踝踩在沿上身体大敞着正对傅希如了。 他这样子确实动人,又天真,又炽热,又无害,又诱人,懵懂而满含情欲的意味,坦诚得惊人。 傅希如单膝跪在他身前,先是探手揉捻他敏感的乳尖,一手一个,弹拨揉捻,直弄得卫燎仰着头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喘息着乱扭,那粉嫩乳粒也鼓胀起来,才恰到好处的停下,蛊惑:“想要?” 卫燎委委屈屈的点头,腾出一只手拉着他去摸自己早就站起来,却没得到抚慰,颇受冷落的性器。 他生得漂亮,这里也是,笔直,匀称,是招人疼爱的深粉,尺寸也值得自傲,又十分娇贵,除了想着傅希如却不好上手的某些时候,再没有自己伺候过,多半都是傅希如来照顾,于是这手一附上去,就打了个抖,轻声催促:“你快……” 倒说不上是急色,只是坦率的要求。 傅希如抬头深深看他一眼,只见他与昔年几乎毫无差别,于是越发觉得心软,几乎没法承认他真有什么错处,于是一低头,温柔的把他含了进去。 卫燎是个不要脸的人,这等事其实也不算少,然而触感却十分不同。一来他方才被吊着胃口许久,二来又目不能视,全靠肢体的感官,这一下来得直接,他几乎立刻就弹起来惊叫一声,一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另一手还紧紧地和傅希如扣在一起,十指交缠,掌心发潮,紧密厮磨在一起。 他一面挺身试图获得更多快感,一面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倒是比平常直率,傅希如按住他的胯骨,几乎把他固定在坐榻上,待到他快要出来就放开了,卫燎猝然失去快感的来源,委顿起来,没料到自己马上就被抱起来,还不及说出自己的不满,却被吓了一跳:“猜猜看,我要摸你哪儿了?” 卫燎顿觉委屈。他是个不肯吃亏的脾气,当下就拉着傅希如的手,照旧放到自己还未得释放的性器上,声音倒是委委屈屈的:“摸摸这儿,我就快了,你别……” 他撒娇当真是一把好手,傅希如却不受诱惑,抽开手,干脆连他的手腕都一起往榻上一按,俯身逼着他更加倒下去,道:“猜错了,那就来猜猜看该怎么罚你?” 卫燎一颤,就被他叼住了胸前乳粒。 他这里敏感,方才又被玩弄过,甫一接触温柔唇舌就觉得难耐,何况后来又加诸齿锋,滋味简直难熬,只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身上哪儿哪儿都难受,往常势如破竹的撒娇也不大管用了,虽然哼一哼就能被揉搓抚慰许多,可到底无法得到解脱,况且他蹭来蹭去,怎么都蹭不掉这恼人的绸带,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已经觉得很不满足了,当下就快要瘫软不干了。 然而这种事最好的一点就是,无论他干不干,总归是要被人干的,虽然极尽所能的抵抗,到底也没有什么成效,翻来覆去,犹如一只在浅水中解不了渴的鱼,四下折腾,只觉得乳尖涨起来,几乎要破皮才被放过。 他浑身无力,瘫软下来,只觉得自己是乱七八糟的,也顾不上自己还在空气中可怜的挺立着,只顾缠着傅希如不让他脱身:“你凭什么这么坏!” 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指责其旁人来也颇有新意,傅希如被他问得笑出声来,搂起他安抚:“自然是凭陛下宠爱。” 卫燎仍旧在他身上乱蹭,挺着腰准备往他身上骑,却被按住了。傅希如毕竟只穿了这一身衣服进宫,他身份敏感,倘若换了衣服出宫去,又是一桩事,即便是找个理由遮掩过去,也是有信的就有不信的,到底不好。 于是干脆伸手除了卫燎眼上的绸带,先问他:“记住了?往后不要这样轻忽自己的身子,你不难受,还有人替你难受呢。” 卫燎迎上他温柔又强硬的目光,一时倒是愣了,呆呆的点了两下头,反而被哄得有些不好意思。 傅希如要抱他过去御榻上,反倒叫卫燎一伸手碰到了权且放在这里的酒壶,随手一拿,顺手就往傅希如身上倾倒。 里头的酒不多了,傅希如倒没觉得十分惊吓,只是头疼,要从他手里夺走,卫燎却笑嘻嘻的给自己喝了一口,宣告:“我醉了,你能把醉鬼怎么办?” 说得出这话,其实也就不很醉,然而他到底无赖,傅希如确实没有办法,干脆二话不说,上前从他口中抢夺酒液。 这行动一半是负气,一半是调情,真正能抢回来的也只是涓滴,倒是抱在一起又缠绵许久,才想起到榻上去。 卫燎赤身裸体,往他怀里一窝,少年人骨肉匀停,漂亮的身体上遍处是靛蓝的花纹,无端显出几分森冷与妖异,又因为醉酒,似乎连骨头都是滚烫而柔软的,肌肤上透出脂膏般的腻与润,叫人心猿意马,是自控不得了。 到了御榻边上,傅希如把他往上一放,自己站着脱起衣服来。夏日穿衣都简单,脱起来也就是三两下,卫燎饶有兴致的看着,半躺在榻上,等他脱完了,拍一拍床铺示意他上来,随后自己就坐在了傅希如大腿上。 傅希如不意他这性子居然如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1 此根深蒂固,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当下也只是安稳的半坐着,且看卫燎准备做什么。 卫燎伸手拨了拨他的性器,把最后一点酒液尽数倾倒上去了,随后俯身下去,像玩似的要同样还报给傅希如。 究竟身份有别,他们从前幽会时间也不多,彼此都算收敛,这样的事并不多,傅希如的呼吸收紧了,但仍然一动不动,由他玩弄,这好像确实是临幸的念头一闪而过,反而觉得越发有趣。 卫燎吃糖似的从上至下慢慢的舔过两遍,又含住顶端吮吸,将上头的酒液都舔干净了,似乎这就算完,继续往傅希如身上一跨,坐好之后随手摸出来一盒脂膏,往他手里一塞。 这润滑的事彼此倒是都熟悉,即便这个姿势也没什么难的,卫燎不能坐实了,臀往后翘起,上身却紧贴着傅希如,搂着他喘息,隐约觉得这十分有意思,又笑一笑:“你……就这时候才够凶……唔……往后,都不要拘束才对。” 他洋洋得意,傅希如却非得控制自己不可,亲一亲他浸着一层薄汗的下颌:“陛下是万金之躯,臣怎可放肆自己,却叫陛下难受?” 虽然说得迂腐,然而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翻身把卫燎压在身下,挽起他的一条腿,挺身要进来了,卫燎被逗出笑声来,满眼都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要说点什么,却没来得及,就惊呼一声,微微蹙起眉,只顾着忍耐了。 这一番混乱,直到日头西坠才完,卫燎裹着薄被昏昏欲睡,只听见傅希如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他扶起来喂药草茶,他挣脱不开,又困得反抗不得,只好都喝了,恍惚是被夸了一句乖,于是就知道自己身边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勉强勾住他的手指:“别走。” 傅希如答应一声,也不出去放碗,重新上来把他抱在怀里。方才已经出过一身汗,精神也松懈下来,其实好了许多,卫燎却不肯说,被严丝合缝的抱在怀里,很快就睡着了,露在薄被外面的肩头上一片暧昧红痕,在光润肌肤上格外显眼。 往后过了许多年,当时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料到决裂来的那么容易,那么快,说过“别走”之后一年多,卫燎就将情人驱逐,似乎世间没有这个人,其实于他也没有差别了。 再往后又几年,他才勘破一句三春景不长。 长安城的朝朝暮暮哪有什么分别,有了分别的不过是人心与情意罢了。 又是一年春深。 第五十章 宫花 制书一下,事情也就转动起来,公主大婚是件喜事,举国皆知,卫沉蕤也就与从前的安静不同,要出点声息了。 潘妃眼下有个养病的名头,虽然能料理一点事物,然而卫燎终究不愿意让卫沉蕤有机会插手到宫务里去,这儿离自己太近,于是反而叫潘妃继续打理宫务,卫沉蕤备嫁的事,反而自己来了。 要做的确实很多,卫沉蕤管不了公主府选址和迁人的事,但仅仅是嫁妆,也叫她费了许多功夫。当初废太子是给她备过一份,后来没能用上,又有收缴在库中的废太子妃的旧物,卫燎准许挪出来,这些都要清点挑选造册,不算轻松。 天下许多事,到了皇家是最不讲规矩道理的,将出阁的女郎自己整治这些事,虽然不符合常理,其实对卫沉蕤来说,倒也方便。她也不是没做过事的人,倘若有什么难办的,无非再去寻潘妃出面而已。 这一日她从暂住的钟城宫往昭阳殿去,是因为公主府的事情来寻潘妃这里的中宫印信,进门的时候却见已经显怀的李才人在外头站着,见了她才打招呼:“公主。” 她面露难色,卫沉蕤也不好这就进去,干脆站住和她说说话:“才人来了?” 这人是个安稳的脾气,从前在掖庭也就默默无闻,如今有孕了挪出来,就在潘妃眼前,也不见因肚子陡然贵重起来而作威作福,照样十分沉默。 她能上昭阳殿来,就是有事,然而卫沉蕤问了,她也不说,低声解释:“感怀娘娘厚德,前来送些东西罢了,不敢打扰,这就告退了。” 潘妃如今还在“休养”,卫沉蕤来找她算是有圣旨格外的优容,李才人在这里,却是进不去的。 两人也就这样分别,卫沉蕤进到里面去。 自古以来,能住在昭阳殿的不是宠妃就是权妃,小潘妃如今虽然比不上当年的潘贵妃,但与自家姑母看上去也差不远了,她的宫里一向井井有条,足见此番也不算伤筋动骨。 卫沉蕤是公主,眼下身份只有更贵,在宫门口的时候就有人通报,如今潘妃好歹要做个身体虚弱的样子,没有出来迎她,却也是被人簇拥着进去的。 潘妃正在窗下看账本。 她倒也不算太好奢华,只是年轻,爱的是鲜亮颜色和新鲜玩意儿,卫沉蕤认真说起来比她长了好几岁,不免更沉稳。眼下燕居,又是春日,潘妃穿的是一件颜色娇嫩的鹅黄襦裙,头发随意挽了个堕马髻,插着两只珠钗,清爽又简单,显然心情也不错。 卫沉蕤一进来,潘妃就起了身:“还没恭喜公主,好事近了。” 虽然这婚事究竟如何,诸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句贺喜还是不能不说的,潘妃用这个开头,卫沉蕤也就对她微微一笑,大概是“你我都懂”的意思。 她们二人分宾主坐了,潘妃知道她来是有事,随手将账本推开,命人上了蜜水,才真正说起话来。卫沉蕤提起方才在门口看到李才人,潘妃神情微微一顿,随后略有些无奈:“她也是有心了。这怀孕的事报到紫宸殿,陛下也就看过她一两回,心里不安稳,倒是想摸摸我的心思,也进不来……” 话音渐渐如同袅袅炉烟一样淡去,卫沉蕤也跟着感叹一句:“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 又说起潘妃的事:“眼下你这么忙,不日也就能出去了。” 潘妃微微一笑,眼望着手中白玉盏,反倒不是很热心的样子:“出去不出去的,也就那么回事,只是到底方便些。其他的……我也没法子去想了。” 听她说这番话,出乎了卫沉蕤的预料,她微微一挑眉,神情倒是平和的:“怎么?” “我……”潘妃仍然微笑,是端庄大方,妃子娘娘的那种笑:“你我也都差不多,我就明白的说。” 卫沉蕤点点头,猜到她是要说什么,只见眼神一扫,站着伺候的宫人们就退得更远一些,容她们说点悄悄话。 潘妃神情是真的平静:“我自从进宫,自以为是尽了力的,这辈子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当初姑母殉葬,我要再进一步,就更千难万难。陛下性情你是知道的,侍奉在侧不被厌弃,其实也不容易。宫里的日子我并不觉得很坏,过得也算自在,近日却……” 她低下头,好似难堪,又好似尴尬,避过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2 这一阵情绪,继续往下说:“我其实也想过,倘若除了这几年的情分,还能得到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女人嘛,总想在夫君心里与众不同,诚然我们并非寻常夫妻,但我总是天真。可近来察觉一点滋味,反而又觉得陛下的真情,并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倘使他真有此心,我反而是无处立足了。” 潘妃抬起眼来看卫沉蕤。 她对面的公主沉吟着,显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她们都是宫里的女人,深知宠爱与帝王之爱远远不同,是两回事。卫沉蕤见过当年盛极一时的潘贵妃,也听过不少宫中秘辛,太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教养她是十分精心的,隐约知道当初先帝真正爱过的女子是谁。 是最后蹊跷横死的裕贤妃。 宫里的事太难说,卫氏一族的男人们却也就这样,多半不过中规中矩,剩下那么一些,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诚然要是一个人不守规矩,那么不是疯就是傻,可天潢贵胄向来是自己死之前要带走无数人命,就连卫沉蕤都一样。潘妃这样的性子,卫燎十成十的爱她,反而是害了她。 一个女人要承当得起帝王的爱,就要聪明,冷静,有野心,且冷血。潘妃对朝政一窍不通,家世不够支撑,自己也不算是顶尖的聪明和洞察,只是有些自知之明,就知道自己眼下的日子实在是不错了。 她年轻又美丽,早早入宫为妃,多少占了一点朝夕相伴的情分,卫燎心中另有其人,不会对她太苛刻,又因为母亲早死而对她这样无害的女人宽和,老死宫中确实不算太差的结果。 安稳已经很难了。 卫沉蕤唏嘘一番,点头:“你想得开,是最好的。” 潘妃又像个孩子似的在桌案底下玩弄自己的手指头,闻听公主也赞同,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知道,我一向是有些怕陛下的……” 与旁人说太多皇帝的事终究不好,潘妃匆匆一提,卫沉蕤却一本正经的点头赞同:“嗯,陛下威严,确实令人敬畏。” 她一向淡然,说这种似乎自己战战兢兢的话,反倒让潘妃笑了出来,气氛为之一松。 笑过,潘妃又收敛了欢欣,叹了一口气:“我也就是这样啦,往后李才人的孩子生下来了,带带孩子,日子也就很快过去了。说来我有许久没有见过孩子了,想想倒是高兴的事,可是公主你……” 潘妃身在后宫,等闲见不到傅希如,其实也就将她从卫燎那一团乱的情事里头摘出来了,卫沉蕤却不然。 她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潘妃因近日与公主相处的不错,又一向寂寞,因此十分珍惜这个短暂陪伴自己的玩伴,于是难免为她担忧。 公主却只是笑笑,宽慰她:“婚期少说要到明年,即便紧赶慢赶,也是在今秋,这还早得很,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卫沉蕤这显然是避重就轻。不过她神色确实不算沉重,潘妃略略一看,也应声放下一些担忧。 她刚入宫的时候,先帝的几位太妃除了姑母之外,都还活着,也见过正经的深宫贵妇举止,总觉得自己露怯,然而真到了规行矩步的时候,再见卫沉蕤,就觉得这份沉静得来不易,反而一点都不羡慕了。 就潘妃来看,自己与卫沉蕤走的自然也不是同一条路。 宫妃这辈子也就是在宫里了,没什么好说的,公主后半辈子却是在宫外的。本朝的公主养的骄纵,下降之后也过得恣意,然而卫沉蕤的身份不同,就比旁人尴尬许多,未来如何多半要看驸马。 可她这个驸马之风雨飘摇,更在公主之上,未婚的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叫人担忧,潘妃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才人的孩子叫她陡然有了一阵慈母情怀,还是公主对自己的命运似乎丝毫都不上心才叫她放心不下,蹙眉片刻,摇了摇头:“公主日后倘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她能说这种话,卫沉蕤反而吃惊,一挑眉想问些什么,转瞬却又自己想明白了。 都是女人,潘妃到底寂寞,不免对许多事都放了心。 她问过潘妃的意见,告辞的时候,正听见潘妃转而吩咐身边女官去照看照看李才人,衣食住行用药都须得用心,再想一想潘妃关于宠爱啊男人啊的那些话,又不禁觉得她算什么天真,无非是良善与安逸而已。 这样的人生,委实不算差了,且眼下这样子,潘妃用不了多久就能亲自去看李才人,宽慰她的心了。 ========= 作者有话说 潘妃:我决定不要和皇帝谈恋爱了。 卫沉蕤:好,聪明雨孩! 傅希如:我也…… 卫燎: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第五十一章 隐忍 自从那次裴秘从紫宸殿带着制书到过中书省之后,和陆终之间反倒有些惺惺相惜。 他们二人都不算名门出身,不过一个已经年高德劭,是当世大儒,另一个的权势总归来得不那么正经,政见也往往相左,却因为同一件事唏嘘不已,暂时站在同一立场了,私下偶尔会面。 到了他们这一步,再加官进爵的可能不大,除非是临死或者身后追赠个开府仪同三司,眼下活着能争的权势不在面上,反而多了点回旋余地,彼此之间眼带同情的对视,就显得不那么生疏突兀。 侍奉这么一位帝王固然不会容易,这种感触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陆终在中书省,一日之间从这里过的大事不知道有多少,这件事即便悬心,也是一阵一阵的,裴秘却几乎是忘不了了。 起先裴秘也以为卫燎大概是恢复了帝王本性,未料是自己放心太早。 进士登科及第,却不是立马就能做官,尚书省日夜奔忙的百官铨选如今差不多是完成一半,于是又开考试,筛选官员,许多进士也应制入试,填了不少到各方州县或者京畿,朝内机关,譬如翰林院,秘书省,其中今科颇有名的两位,谢翊之的从弟谢韵之授周至县尉,另一位探花郎白季庚则先是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而后卫燎忽然想起他来,干脆提拔到中书省,做了中书舍人。 历来一甲进士授的都是六品官职,这自然也并不容易,只看官品,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是低了,可只要在卫燎心里挂上号,就不算低。何况自先帝以来,中书舍人之职一向是皇帝顾问,要在宫内宿直,时常侍奉帝侧,是真正亲近的人。 这不是走了傅希如的老路吗? 按理来说,以文采见长的进士任职中书舍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眼下这时候,白季庚得到信任,时常伴君,根本不是一件好事。一路提携他至今的陆终长吁短叹,终日愁眉不展,裴秘也觉得兹事体大,有心找傅希如谈一谈,却根本不知道谈什么。 眼下紫宸殿至宣政殿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3 的气候都不对劲,然而非要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着就是了,卫燎究竟是有理智的,因此倒没有几个人真心多担忧白季庚伴君如伴虎丢了性命。 他自己倒是很担忧。 中书舍人能干的事情多了,但凡卫燎有招,他就得觐见,这也就算了,在紫宸殿,总是免不了和傅希如照面。 傅希如倒是一切如旧,府里还在动土,为尚公主的事做准备,傅希行比较清闲,这件事就是他问过傅希如的意思,自己管具体事务。傅希如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眼下官员铨选耗时日久,但还没有完成,接着就是礼部忙着的公主大婚之事,另一条就是新科进士就职,总之都够烦乱,傅希如越发闻闻的在都堂内坐好,不大往紫宸殿这里来了。 幸亏如此,否则白季庚就先坐立不安了。 卫燎往中书省去亲自下旨那一夜,白季庚后来是从陆终那里知闻。朝上忌讳这种进士授官之后勾结重臣的事,好在陆终早在春闱之前就赏识他,提拔引荐他都很方便。白季庚又留任在长安,见面的机会自然越来越多,近乎师徒了。 非要给他知道这个,并非陆终不知道这是该要保密的事,而是事关白季庚,他不知道也不行了。 其实陆终所能说的也不多,更多尽在不言中。 这中书舍人,实在不好做,陆终的意思是他最好尽快脱身,谋个外任,往后再看。 这一招不算委曲求全,到了任上一边积累实干经验,一边熟惯钱粮刑名之事,往后升迁自然可以走稳当又扎实的路子。眼下这样反而是不上不下,前途不明。 傅希如的前路并非不好走,先是散骑常侍,后来是幽州刺史,眼下更是到了尚书省,然而这条路也只有他走得出来了。即便大臣们不好谈论皇帝的家事,也大概知道的,这一摊浑水里头,最好是别再陷进去更多人了。 庄严朝堂难不成真要上演争风吃醋的闹剧吗? 白季庚又是个难得的人才,叫他去做佞幸? 陆终教导着白季庚,裴秘也猜得到他要做什么,这一回二人倒是不谋而合。起先白季庚声名鹊起,裴秘就有几分在意,眼下倒是也同意让他放外任了。 日后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眼下么,佞幸其实有一个他裴大人了,盛名蜚著,一向为清流所不齿,白季庚还是不要仗着年轻貌美被人夸过几句神似傅希如抢这个饭碗了。 然而这件事不太好办。 跑去跟卫燎说放过自己是不现实的,卫燎也绝不可能答应。就是活动,怕也只能让白季庚相时而动,其余人心有余也帮不上什么忙。 白季庚年纪终究不大,性情胆色也不过尔尔,并没有受过比这更大的压力,内心忐忑,是一天更甚一天。 他倒不是害怕真要做内宠,而是多少看得出来,卫燎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有发散出去,且更盛了,只是强压着。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卫燎忍着怒火,于任何人都不是好事。 这么长时间,足以叫人明白,要解决这引而不发的怒气,怕是只有傅希如能成了,偏偏这人按兵不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局面就此僵持下来。 偶尔在紫宸殿左近相遇,傅希如也是克制守礼的,从不对白季庚露出异色,他向来温和,在他面前也难叫人怕他,这么几次之后,白季庚甚至想对他吐一吐苦水。 他在紫宸殿侍奉笔墨,做正事的时间少,多数时候是读书,讲解经籍,和卫燎说说话。卫燎近来既然情绪不好,也就跟着话少,差事难办,也格外叫人提心吊胆。 白季庚究竟没有这样的经验,总以为侍奉君上并不难,奈何在这儿就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成日没有个能笑出来的时候,日渐沉默了。想起傅希如,倒觉得有些佩服他了,出身是一回事,与皇帝相识的早是一回事,可登基之后,一切也就变了个样子,能顶得住雷霆之怒而不变色这么久的,实在少见。 这一点认知倒是和潘妃不谋而合,得到君王厚爱原本就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仿佛国家大事都不受自己控制,却受自己影响,这舵握在别人手中,往哪里转不由自身意愿,却能凭借私情叫风云变色,怎么不叫人恐惧? 何况卫燎性子是这样的。 白季庚自己的事尚且头疼不止,没有个出路,转而却渐渐同情起傅希如来。 四月将过,有一日白季庚照例在紫宸殿伴驾。 他如今多少是已经习惯了的,反正无论说什么,都很少能触到卫燎的情绪,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当年最出挑的探花郎做这件事自然是屈才,但如今暂且安稳,没遇到什么大事,白季庚已经很感念天恩的,也就暂且这样过。 他来的次数多了,有几次承了御前女官的情,给他打了圆场,送茶倒水之类的来打个岔,引走卫燎的注意,许多事也就过去了,因此倒和紫琼熟识起来,见了面更为融洽。 却听闻傅希如来面圣。 黄门进来的时候脸色怪异,极小声的说了一句,白季庚正好听见:“是哥舒将军的事。” 这一回连白季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轻叹一声。 卫燎心情不好,又向来严刑重典,眼下犯了事的人,连自求多福也难。这位哥舒将军,姓氏惊人,自己才具却不算大,不过平常,人却忠诚可靠。经营多年,终于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职责所在是戍守长安,维持宵禁,算是要职,但却固有定规,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奈何自己不谨慎,又得罪了人,被御史参了个贪墨之罪。 这也不算大,然而卫燎要杀,这事情就难办了。 贪墨着实不算大罪,何况金吾卫里收些孝敬根本是常事,纵使过分些,也尽可由他与御史唇枪舌剑先辩驳一回,搅乱了视听,再认些错误,这事完全不必伤筋动骨。 偏偏卫燎不肯,借机撒气,事情闹大了,也就成了一件朝上一片混乱打嘴仗的事。哥舒瑜毕竟忠心,未尝不可用,非要杀他是何道理?然而卫燎决心已定,每日都对众人的争论置之不理,固执己见,果然傅希如来了。 这一来,紫宸殿上下除了卫燎,没有一个觉得会有好事的,即便白季庚也在心里摇头叹气。 他是没怎么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感情,但也不蠢,傅希如前些时候岿然不动,如今只为这件事过来,只会显得两人之间裂痕不可弥补,一日千里的生分下去,这一见面还有好事吗? 于是顺便就告退了。 他转身的时候卫燎宣召傅希如,出来的时候也就正好和傅希如在半路上相遇。 来人微微一颔首:“白大人。” 竟是分毫不见忙乱,面沉如水,甚至还有心先问候他一句。 白季庚心里凌乱,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4 但还是见礼:“傅大人。” 彼此都知道来去处,也就不必多寒暄,傅希如虽然不沉重,但也不轻松,问候过就要走,反而是白季庚终于忍不住多嘴一句了:“傅大人留步。” 傅希如依言停下了,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对近日宫中风起云涌毫无所觉,白季庚反而觉得难以开口,终究一下狠心,低声急迫道:“您这样硬抗,又有什么好处?” 他说得足够清楚了,倒叫傅希如意外,顿了片刻,眉眼骤然舒展,居然反问回来:“我顺应圣意,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一味顺着陛下心意,我们就固若金汤,永绝后患?” 白季庚张口结舌,不意他居然如此坦白锋利。 卫燎往洞开的窗边踱了两步,随意一望,就看见长街上的人影。傅希如居然站着和白季庚说起了话! 他勃然大怒,又走两步,重重的往坐榻上一坐,越发面无表情。 ========= 作者有话说 小白其实也不愧被群众称赞是小傅大人啦。虽然真正的小傅大人很不高兴这一点。 眼下他们俩这么互相不满意,十分憋气,真的很适合做艾啊!往死里厮打拉扯,捆绑掌掴,咬得屁股和大腿血迹斑斑,掐肿neinei!(你住嘴!) 第五十二章 太阿 傅希如是没有料到白季庚居然会说起这个,不过心里也暗暗点了点头。说他们二人相类,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季庚既然开了这个口,往下说就更顺畅了:“您是比我更明白圣心的,只是事缓则圆,为人臣子者,总要徐徐图之,您这样难免平生波澜,动荡不安,于您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又是何必呢?” 他倒是真心觉得担忧。 傅希如和白季庚,因为种种原因,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一来是卫燎这边的态度,二来白季庚是陆终的人,傅希如倒是自成一派,平常来往的机会就不多,何况谁都拿不准对方是否心存疑虑和芥蒂,都有烦难的事,这倒是他们头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傅希如自认并非君子,盖因他并不光明磊落,更是做不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即使知道白季庚是出于善意才说这番话,也只能避重就轻,在心里谢过他的好意,真正要采纳意见,却是不能的。 他是亲手把自己架上火堆,如今要下来是不可能的,况且顺应卫燎心意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成效现在也还记得,这条路同样行不通。有君臣的名分在,他怎么也不可能真正克制得了卫燎,无非是劝谏,君威就能叫他不得不遵从。 只有乱臣贼子,才能与皇帝作对,甚至希图分庭抗礼,不相上下。 这乱臣贼子,固然不好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然而除此之外,傅希如自认是找不到什么办法了。 卫燎不是个愿意认输的人,更不会心甘情愿受谁辖制,与其看着他折腾,不如强硬的插手。 这法子险之又险,但却足够有效,傅希如不能说这就是一条出路,但是他要试。 和白季庚说不过几句话,二人就分开了。彼此毕竟都还有事,卫燎在紫宸殿等着,这偶遇之下的交谈其实根本没用多少时间。 傅希如进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脚下一顿,然而卫燎面无表情,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也就当做没有发现,照常见礼。 “哥舒瑜不能死。” 卫燎一挑眉,冷漠的面对着这开门见山。 他不说话,傅希如也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他罪不至死,且是哥舒氏后人,杀了他必定军心动荡,不是一件好事。” 其实说服卫燎,理由倒在其次,要紧的是怎么叫他心甘情愿的同意,这一条正好最难。 卫燎打断他的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非要为了这种事才来见我?” 倘若这句话说的不是倦怠而平和,傅希如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卫燎一向如此,虽然执意于没有结果的情意,但也因此而十分敏锐。傅希如近日是有些回避他的意图。 其实回避也是好事,眼下婚事已成定局,然而卫燎尚未接受,他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也更不能出错。卫燎终究要习惯这件事的。 再和他纠缠于这件事,并无好处。 拿定了主意,傅希如也就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了,自然而然忽视卫燎,做总结陈词:“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摆出一副卫燎意料之外的不愿多谈其他废话的态度,简直叫卫燎目瞪口呆。 他不习惯这样的傅希如。 这些年来他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但其实并未做到所见之人皆予取予求的地步,他不过横行于世,却始终觉得有某种无法被满足的亏欠,似乎再也找不回来。 知道谁能满足自己也无所助益,因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人心易变,傅希如也会变。早在许多年前,傅希如不会驳回他的命令,也不会把他扔在脑后,更不会若无其事的忽略他,以至于卫燎几乎以为这就是傅希如的本来面貌,再也不会改变。 但是看起来他变的毫无负担,且十分迅速,几乎只是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换了一张面孔。 卫燎尚未真正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察觉到傅希如适应的比自己好,当下就沉默了,仔细思考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 现在彼此都算冷静,没有外因逼迫,卫燎很快回忆起一切崩塌的起源似乎在知悉李才人有孕那天。他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那时节没有看到傅希如的表情,错过了万分重要的讯息,然而昨日无法重现,傅希如也不可能对他袒露心扉,从头梳理这个过程。 单纯因为妃嫔有孕,傅希如并不会这样。即使到了这被对方弃绝的地步,卫燎也确信自己对傅希如的那些直觉仍旧有效。 他不得不想到那之后他们不像争吵的争吵,像是把一根遗忘在皮肉里的刺往深处按去,几乎叫人割开皮肉去探寻,恨不能一把拽出来,然而最后他终究只是巡视了一遍伤口,对刺本身却不动分毫。 傅希如觉得这一切不公平,他运用特权,彼此两全,傅希如却什么都没有,因为卫燎无法接受。 这一切确实并不公平,可卫燎只愿意有这么一个办法。 他只是未曾料到,傅希如竟会不留情面的反抗他。既然明知道卫沉蕤身上疑云遍布,居然和她达成同盟,甚至结为夫妻,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之间不公平? 倘使两人之间有情,难道应该这样吗? 卫燎下意识去看自那以后就放在自己左近的太阿剑,不由自主,语带苦涩的说道:“你现在是决心不再搭理我了吗?” 傅希如深感头疼,然而箭在弦上,他与卫燎继续纠缠下去不仅毫无益处,也只会看上去更像虚以委蛇,眼下如何回答卫燎,就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5 成了一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是无话可说,而卫燎要的答案,是真心实意的。 最终,他说了一句实话:“陛下永远是我的陛下。” 卫燎眉头一跳,缓慢的站起身来。他不意居然会听到这句话,然而现在却也不能被这样就简单安抚了,傅希如似乎有情,又似乎无情,叫他无法分辨,也无暇分辨,索性都当成真话来听,虽然站起来了,却没有绕过桌案的意思,只是一勾嘴角:“永远是?” 死了也是? 傅希如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面不改色:“自然如此。” 我生来是你的臣。 毕竟只有这一条永远不会变了。 卫燎又笑一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带着几分嘲讽:“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非要让我恨你而不能吗?” 傅希如知道这话题有关于爱,却不知道怎么到了恨,他也深觉疲惫,反问:“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从此之后一别两宽,皆无挂碍?” 他轻松得叫卫燎已经在恨他了,抬头冷漠的看他一眼,冷笑一声:“到了这一步,你居然还在想抽身而退,洗净前尘?” 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下定决心,傅希如尚不明白他回身做什么,就看到卫燎转过身来,手里提着一把宝剑,明晃晃的剑锋如月照寒江:“你休想!” 傅希如一惊,但并不觉得顷刻之间就能血溅五步,于是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卫燎过来,还有余裕认出那是废太子的太阿剑。 他被废后不久就被赐死,这把剑自然还归宫中,且因为曾经是储君的象征,卫燎登基之后就翻出来毫不客气的把玩了。往常这把剑也确实放在紫宸殿,只是并不在如今这个位置。 傅希如看到它,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至少卫燎手里也是有一把剑的,这很公平。 他未曾用龙渊弑君,可卫燎现下却有机会用太阿斩臣,莫名叫两个人都觉得安全。 卫燎颇习过一些武事,并不是花架子,骑马射箭都擅长,他喜欢这些,此刻手腕一翻,就把太阿剑横在了他的颈间,沉下面容来,带着一丝因手执利器带来的专注,望向傅希如的面容,重复了一遍:“你休想。” 这一刻他们之间终于没有因傅希如年长而带来的不自觉的倾斜,卫燎完全有足够的力量,只作为自己,与这个人平视,否决他的决定。他们完全一样身形颀长,又完全一样神色莫测,一时之间这胜负分明,看起来也像是对峙。 傅希如只瞥了一眼利刃,随后就似乎认定自己必不会死,而专注的望着卫燎:“你不能。” 似乎彼此都在否定,又彼此都在容忍。 卫燎用剑尖往下滑,精钢利刃轻易割裂衣衫,让遮蔽物支离破碎,他轻轻一挑,傅希如就似乎全部展现在眼前,再往上指,就不轻不重的在那胸口留下几个新鲜疤痕。 这游戏如此有趣,又叫人热血沸腾,卫燎深吸一口气,叙述事实:“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未料傅希如并不闪躲了,也不回避,一手抓住猛然向前的剑刃,抬起眼来看着他,幽黑双瞳透出惊人的冷光:“你试过了。” 但你失败了,于是从此再无机会。 血珠连串的从手掌间落下,卫燎是真心的一刺,于是傅希如也是不闪不避的一抓,掌心被剑刃切开,鲜血越涌越急。 似乎方才是一番拼死搏杀,而非借由宝剑做出的调情一般的轻点与抚摸。 卫燎又一点都不快意了。 ========= 作者有话说 卫燎:妈妈这个人一点也不好玩! 第五十三章 镣铐 傅希如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借由骨头卡住剑锋,只要他不松手,手就是安然无恙的,因此也并不怎么紧要。骤然失血是有些吓人,然而比这更可怕的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倒不是最紧要的了:“兵者不祥之器,陛下千金之躯,何必亲自动手?” 这话说的一如既往的柔和,傅希如甚至用流血的那只手把剑锋推了推,但其中的嘲讽也不容错认。 卫燎本以为自己见了血至少能高兴一点,不该一直这样,好像心里破了个大洞,灌着风,有凄厉的尖啸,和一切都不会再好了的预感,且一刻比一刻坚信他是输了。 其实他惊慌失措,几乎都要腿软了,不知道为什么傅希如要伸手推开剑锋,为什么只割破一只手,血流得如此汹涌。他知道自己是害怕,只是不想承认,于是满脸空白,只听见自己费劲的喘息声,随后一阵怒火上涌:“你发的什么疯!!!” 居然空手接白刃? 他一卸了力,傅希如也就松了手,沾着血的宝剑锵啷一声落地,血珠却没停下往外流,卫燎内心惊慌,面上居然丝毫不显,咬牙切齿的宣告:“你再也别想甩脱我了。” 随后撕了软罗给他草草裹上,然而毕竟于此道不通,没能止住血。卫燎并不知道一个人要流多少血才会死去,但也不可能拿傅希如去试,于是不得不转移到偏殿,急匆匆召来御医。 有卫燎那么一张森冷彻骨的脸,知情者没有几个敢说话的,战战兢兢的解开被血浸透染污的软罗,上了金疮药,又拿药巾裹上,再留下补血养神的药膳方子,御医就算是能全身而退了。 殿内安静的不像话,宫女来去无声,但却神通广大的备好了替换的衣裳,收拾了一路滴滴答答落在地砖上的血迹,里外无声,好似四面墙都往卫燎身上压。他有话哽在喉头,却一句都说不出,连问一句疼不疼都说不出来,明知这是虚伪,更何况还有郁气凝结,只是站着看。 失血对傅希如到底有影响,何况伤口太深,他自然是疼的,先前攥住剑锋的时候似乎是被寒气冻住了痛觉,眼下火辣辣的难耐感就此反扑,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蹙着眉,脸色发白看上去像什么。 卫燎站了片刻,见他没有意愿同自己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转身出去了,招来宫中戍卫,淡漠的下令,除了他下旨,谁也不能让傅希如离开。 这就算是临时起意的监禁了,卫燎隐约觉得算是解脱。 今日是他第一次尝试杀掉傅希如,谁知道不仅没有成功,还把自己吓成这样,软弱得叫人厌恶,于是恨屋及乌,对自己的厌弃延续到傅希如身上,眼下虽然不想见他,但也不想叫他就这样轻易的走出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先把他关起来总是不错的。 他其实知道,自己大可以做出更决绝的事,譬如把他关一辈子,从此之后一箪一瓢都要仰他鼻息,未尝不是一种好到迷醉的滋味,但总是差着那么一点,他要的是傅希如,不是一个囚犯,不是一个奴仆。 他是缺奴仆还是缺囚犯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6 ? 倘若一个人在自己的躯壳里逐渐死去,那还能算是仍旧活着吗? 卫燎深吸一口气,缓步回到御案前,云里雾里一样毫无实感的坐下了,丝毫没察觉自己袖子缺了一块,身上也溅着血,低头一瞧,才发现手腕上有一滴圆圆的血点子,已经干涸了,朱砂痣一样紧贴在肌肤上,像一个印记。 他伸手想搓去这印记,想了想,又放下手,再深深的看了一眼。 有裙裾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卫燎知道有人窥伺,无非是想看他是否还动怒,该怎么侍奉而已,他眼下只是无心去管。 现在是春末夏初,热意来的太早,他就搬到了太液池中间的蓬莱山上理政,比往年早上许多,在眼下倒是成了绝妙的安排,只要他不肯答应,傅希如就只能困在这四面环水的孤岛上。虽然距离随心所欲还差很远,但究竟不算很差了。 卫燎心不在焉的盘算该怎么把他关得更久,至少要尽己所能,他猜测傅希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会怎么对他,是否会更失望,或者干脆一言不发,反正他沉默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又或者会和他大吵一架,和他不想回顾的从前一样。 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连吵架都是好的,至少还有话可说。 现在他们一旦面对,卫燎就不免想起自己亲口答应的婚约,一面想着既然这是傅希如要的,这婚姻就要无比盛大完满,如他所求,另一面忍不住想,命运就是从来不肯慷慨,要把他逼疯才算是完吗? 他实在猜不到傅希如会怎么做,会怎么想,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究竟是分离太久,彼此都变了许多,从内到外,感情的裂痕比傅希如脸上的伤疤更叫人难以接受,更觉得无法弥合,更叫人后悔。 他茫茫然的去看面前的宣纸,却一个字也辨认不出,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那些血,多年前在滂沱暴雨中飘摇的红罗帐。 有太多那样的一瞬了,他宁肯与傅希如同坠地狱,就这样死掉,焚化成灰,无论怎么样都好,不要再这样活着了。 可癫狂不是人生,清醒和寥落才是。 紫琼悄无声息的进来,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卫燎终于觉得迟来的委屈升腾,他头也不抬,将自己投入紫琼的怀抱,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知自己居然如此毫无长进,终究只能寻求紫琼温柔的安慰,才容许自己脆弱这么一会。 “我不想见他了,我再也不行……我不想……我不能……” 他语无伦次,其实就是什么都没说,紫琼轻柔的拥抱他,也什么都不说。 他大概是想坦白自己已经无力支撑,却到底连这个都不能出口,黄金的枷锁这一刻在他身上熠熠生辉。 夜来卫燎端着烛台去偏殿看傅希如。 他所言其实不虚,眼下他是不想再见到傅希如了,醒着的时候,因此只好等夜色深沉,赤着脚过来,想看一眼就走。 其实不是,他知道自己要付诸行动的是什么,甚至都不敢置信自己终究还是要这么做。 他静静盘腿坐在床头,看着傅希如睡梦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心想倒是很久没见过他忧国忧民至此的样子了,竟觉得还算有趣。 倘若那个时候他能答应傅希如…… 世上没有什么如果,但是人总是胡思乱想,如果当时他答应,是否事情再糟糕也不会像是今天这样?他们照旧争吵,还是天崩地裂,但终究有个理由可以让他们不再分开? 卫燎长叹一口气,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他叫人去诏狱,拿了一套镣铐。 这其实是临时起意,然而把傅希如锁起来,远比把他关起来叫他心动的多,即使明知道这是多深的折辱,还是忍不住动心。 这一套不重,因为诏狱关的囚犯都是官员家眷,老弱妇孺,太沉重的镣铐并不方便。卫燎略让开一点位置,看着人颤巍巍的给傅希如扣上镣铐,垂下眼睫,隐约觉得有些不该有的快意。 最后一条锁链交给他,卫燎伸手掂一掂分量,抬手往傅希如脖子上扣,咔哒一声,他扣死了的同时,傅希如睁开了眼睛,正好迎上他的脸。 一时静默。 卫燎一眼扫过去,方才就已经深觉这举动不妥的碍眼者自然迅速退下。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避过傅希如已经渐趋平静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了,且十分荒唐,本心里并不是真想这么做,然而眼下也后悔不得了。 他想让傅希如开口说些什么,又因为预料不到他究竟准备说什么而颇怀忐忑,于是两个人都静静等待着。 良久,傅希如翻了个身,带动锁链哗啦啦响,卫燎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背对着自己,毫无要开口的意愿,甚至都不想看他了。 这是比勃然大怒更深的失望。 于是卫燎又抖着手去开锁。他倒是没有接触过这东西,然而要弄懂又不难,一面不知道自己这是折腾什么,一面又出尔反尔,原本觉得有趣的东西只看了一瞬间就觉得承受不能,匆忙除去,他心里实在百感交集,一低头就看到眼泪直落到傅希如身上,打在衣料上顷刻就渗透进去,越发叫他茫然无措。 傅希如察觉到湿意,终于又转回身,无奈地叹息:“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多半是眼泪的功劳。 其实他明知道倘若自己肯服软,露出可怜的神情,掉两滴眼泪,远比紧闭着蚌壳一言不发,或者乱发脾气要容易让傅希如认输的多。可这样行迹就太明显,不是上选,于是总是不想走到这一步。 却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当下实在忍不住挫败感,和萦绕不去的自己把一切搞砸了的念头,卫燎终于忍不住一头栽进傅希如怀里,揪着他的衣服,任凭眼泪往下流。 傅希如没问出他的真心话,倒招来了他孩子气的一场哭泣,良久伸手搂住他的后颈,静静望着头顶承尘,从胸臆中感到一阵疲惫与倦怠来袭,无数温软潮水突破硬壳,把他们二人浸没在里面。 好像一切心软都发生在夜里。 ========= 作者有话说 卫燎就……怂叽叽的吧。真正的监禁剧情这两个是走不出来的。傅希如有一百种方法让熊孩子连哭带嚎叫爸爸。卫燎要的也不是关起来锁起来,他要始终如一,你永远爱我,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一辈子。(被家暴是活几把该) 不过这段剧情是皇帝大大家暴忠臣就是了。 第五十四章 疾秋 今夜的一切卫燎都做的仓惶,他其实从今天横剑在他和傅希如之间那一刻开始就惊慌失措,只是不肯表露出来,仍旧想要任性的对待一切,但这努力在这一刻就宣告失败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且以为之后也不会了。他的泪水已经干涸,心脏如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7 铁之坚硬,却没料到其实总是失控,对自己的评价也从未准确过。 眼泪是无用的东西,是丝绸与花蕊中养育的珍珠,只有真正的富足,才能酝酿出来,卫燎早已失去这样的能力,他不得不承认,丝绸和花蕊都是傅希如的纵容。 此刻两人以半是情理之中,半是形势所迫的姿态相拥,卫燎只掉了一会眼泪,就觉得十分没有意思,停住了。 傅希如仍旧在抚弄他的头发,时而摸索到他的后颈,手劲温柔又踏实,让他觉得安全,又觉得梦幻。他不想要梦幻了。 “是不是那时我答应你,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他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傅希如的回答比他想的来得快:“但你不会答应,即使重来一次,你也不会答应。” 这倒是,卫燎无可辩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怅然的望着傅希如异常平静,甚至一点都不因发现他囚禁自己的事实而生气的脸,实在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你已经恨我到极致,不能更恨一点了吗?”卫燎辗转相问。 傅希如望着他的脸:“比起其他事来,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倒是真的,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卫燎自己都要经由提醒才能想起来扑朔迷离,且永远都不会有个定论的,和傅希如之间的杀父之仇,更不要说是其他,方才那些因为他很快就后悔了,所以竟然算得上无伤大雅。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没料到先开口的人是傅希如:“我也不再想要了。” 卫燎一愣,随后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撒谎!” 他比自己预料到的激烈许多。 傅希如却一动不动,照旧平躺在床榻上,甚至好似根本不想看他一眼,只是也无力去移动视线:“总有个尽头,爱恨都如此。” 卫燎剧烈的发起抖来,他无声的摇头,不知道自己想要否定什么,只觉得脚下一切都在坍塌,他的幻觉终将成真,含元殿坠落在地底,把所有一切都埋葬,他的呼吸愈发艰难,连视线也模糊不清。 他不肯给,但是却不能允许傅希如不想要,这真奇怪。 他早就觉得自己终将有一天丧失理智,但始终推拒,不肯让这一天真的到来,如果他一无所有,那就更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可悲,否则就会整个人如浮沙一般崩塌。然而现在也是他手脚并用的爬到傅希如身上,试图去挖掘他眼睛里的东西:“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恍惚想起自己对紫琼那一番毫无表意作用的喃喃自语。他不能,他做不到,他再也不行了…… 其实这已经是他能说,该说的一切。 他试图寻找熟悉的味道与触感,却丝毫都没发现自己眼下做的事情堪称凌乱的求欢,傅希如被他乱蹭,神情倒没有多大变化,然而对于情人而言,察觉蛛丝马迹并不需要明显的征兆,卫燎几乎不能辨别自己体验到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然而这也无关紧要。 哀求一旦出口,就无法收回。 “求你……求你了……你别走……” 卫燎这一辈子也没有对任何人低声下气过,他生来不用这么做,然而他现在所作所为却是完全的出于自愿了。 傅希如察觉出他不对劲的地方,几乎以为是自己要把他逼疯了,却知道不仅如此。他只是明知道有多少东西在压迫这个早就脱离常人范畴的人,而他自己是最后一样,甚至不得不如此,反复压榨蹂躏,试图找到一个最好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在彼此身上刑讯逼供。 他不得不忍耐自己翻涌而上的保护欲,想要把卫燎压在身下,遮挡在怀里,让他觉得安全,觉得牢不可破,但诺言并非如此轻易。 卫燎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他抓住傅希如从镣铐中脱出的那只手,也正是受伤的那只手,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傅希如触到濡湿,终于叹了一口气,像春日最后一片雪那样轻飘飘的融化了,翻身把卫燎往自己怀里藏。 他很顺从的蜷在他怀里,甚至是求之不得。 其实两人都知道这场面像什么。像卫燎绝不会自己提起的那个梦一样的夜晚,像是他们在平康坊的销金窟里做梦一般相拥到天明的那一天。 今夜唯一不同的是西风飒飒。 卫燎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知道我,你什么都知道,不是我不想……” “是你不能。”傅希如接话。 他们确实彼此太过了解,卫燎沉默片刻,终于从头昏脑涨的撒娇中醒来,轻声道:“你为了我不能的事,宁肯这样对待我。” 这不算一句指控,只是实情,然而他们之间的实情太多了,因此傅希如也可以轻松的反驳:“我也有不能的事。” 他长叹一口气,决定再讲道理:“我只是个凡人,未央,我不能一直停留,一直不变,一直等你,忍着你。你要的也不是这个。” 卫燎愣住了,抬头看他一眼:“我要的就是这些,你心里比我清楚。” 傅希如用拇指蹭他的侧脸,卫燎不得不保持仰起头的姿势,目视他耐心的反对自己:“纵容你对你没有好处,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要认清现实,来和我抢,和我斗,和我争。你要的东西,你自己来拿,你要认清眼下的境况,你要清醒的明白你不是孩子了,你富有天下,我也不再是多年前的我,我们变了,你要抓住我,就要更用力,你明白吗?” 你要来,而非站在原地等。 谁也不知道为何时过境迁这么久,正如傅希如所说,他们都已经远离少年时代,彼此变化巨大,仍旧要他来教会卫燎这些。时光漫长,这些本该与生俱来。 卫燎慢慢的抿唇,他并不生气,反而好似摸到一丝傅希如的真心,于是不太确定,试探着一条一条问:“你要我和你抢?你不再纵容我?我们都变了,过去不复存在……你要我像个男人一样赢得你?” 他说的并非不对,只是很奇怪,傅希如正沉吟,却听到卫燎难得开门见山:“那卫沉蕤怎么办?” 这其实是他们头一次谈起这个婚约,在卫燎答应赐婚之后。 傅希如不料他真正关心的是这个,自己反而一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觉得呢?” 卫燎咬着下唇看着他,片刻之后抬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下巴,嘴唇,和脸颊,软声问:“那这个呢?今夜我就留在这儿,好吗?” 傅希如挑起眉,若隐若现的伤春悲秋消失不见。卫燎这话说的未免太柔软,太甜蜜,太接近于撒娇。他就是故意的。 卫燎一向敏而好学,他明白傅希如所指含义的速度未免太快,傅希如被逗出一丝笑意,旋即收敛起来:“有人知道。” 知道又如何?自从继位之后,卫燎就很难再趁着所有人都不知道而做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8 点什么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对自己也只好更慎重,然而今夜有些不一样。 他近日的心病其实并未得到解决,然而似乎比这更长远的问题,得到了更好的解决。他其实一直想知道,傅希如是否早就记恨他,也早就想脱口而出,他已经快要崩溃。 然而因为不能崩溃,于是也就不能出口,坦白的机会与合适的对象一样,少之又少。沉湎于温情,正是因为温情太少。这道理卫燎都懂,也因此他才在一手操办了傅希如的婚事的同时,又反复无常,用种种手段折磨自己。 他其实无法接受,更不能忍受。 然而这是傅希如的要求,又牵扯进太多的大局,许多的朝政,越发叫他倦怠,痛苦,因强自忍耐而更加趋近崩溃。 他无法被治愈,然而亲吻弥合了他身上的裂痕。傅希如拉着他的手,在他小臂上显眼的靛蓝花纹上一路亲吻,追寻每一道盘曲纠结的纹饰,如同膜拜,又好似宠爱。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纵容他,然而其实真的要做起来总是很难。 卫燎贪婪而不知收敛,他又何尝不是,抬手按住卫燎的手约束在头顶,因尚未全部褪去的镣铐的沉重而让卫燎也难以挣脱。一副镣铐拘束着两个人。 身体似乎越过边界彼此相融,失去分明的界限,只留下模糊触觉,似乎是傅希如沉降进卫燎身体发肤之内,又似乎是卫燎被包裹着昏昏欲睡。 烛影扑朔迷离,剧烈的颤抖几下,居然熄灭了,卫燎一颤,傅希如在黑暗中毫无障碍的摸索到卫燎的脸,又低下头,准确的找到了他迎合的嘴唇。 雪亮的月光清清冷冷如同刀锋,降落在朱红的门扉和阶旁零落一地的晚牡丹上。 ========= 作者有话说 傅希如:我没有daddy情结。 卫燎:………………我有。(同时脸色很差) 傅希如:你就是逼着我做你爸爸。 卫沉蕤:放着我来!!! 第五十五章 密谋 卫燎没能关傅希如太久。 尚书省缺不了人,他也没这个念头,金屋藏娇倘若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他们早就这么做了。 蓬莱山郁郁葱葱,是到了盛夏,眼看着距离端午也就只剩几天,傅希如倒是安心在这里休养,等着卫燎终于熬不住,垂头丧气的允许他离开。 他们这几天相处的不错,彼此都很平和,卫燎一方面确实对此难以置信,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被这个慵懒而随意的傅希如所收买,不能狠下决心。 撕破脸皮毫无意义,且一点都不好玩,于是他也就怏怏地偃旗息鼓。何况除此之外,傅希如暂且不用考虑公务,卫燎却还忙着政事,两人能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傅希如留宿宫中不算新鲜消息,然而蓬莱山上音讯不通,卫沉蕤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干脆自己过来。卫燎只下令不让傅希如出去,因此戍卫们对公主的要求也无法拒绝,面面相觑让开道路。 未婚女郎与婚约者见面不算逾距,只是一般来说都有下人在场,否则于名声有碍。然而公主只带来一个宫女,还留在了外面。她亲自推门进去,又顺手关上了门。 殿中放着白玉冰盘,上头的冰山正无声无息的融化,水滴聚集在浅浅的盘子里,暑热一扫而光。 卫沉蕤手里握着一把精巧的芭蕉扇,四下环顾一番,看到傅希如正睡在窗下,衣衫不整,头发也不束,脸上盖着一本书。 她难免有些愉悦:“好久不见,未料郎君如此闲适,是我打扰了。” 傅希如揭开书,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她的到访,他要坐起身,卫沉蕤抬起一只手:“不必了,躺着坐着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是来找你说说话。” 自从婚约之后,这还是他们首次见面。 卫沉蕤并不知道傅希如惯常是怎么样,不过她如今倒确实不在意虚礼,自顾自在软榻对面寻了个地方坐下,饶有兴致的观察傅希如。他受了点伤,不过裹着的只有手倒是让她很吃惊。 按理来说,有这么一张脸的人不大可能温柔到哪里去,然而兴许是午睡未起的慵懒,兴许是意料之外的平和,他温柔得叫人简直难以置信。 卫沉蕤长出一口气,竟觉得自己也松快了许多。她一向开门见山,于是径直说起来意:“今日消息蹊跷,我打听不到更多,所以索性过来看看,你没有大碍吧?”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傅希如的手。 对方的目光也跟着她往自己身上一转,旋即微笑:“劳公主费心,并无大碍,也不必担忧。” 卫沉蕤若有所思,抚摸着芭蕉扇温润的扇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你比我清楚他,想必判断是不会出错的。” 她略微低了头,静默一会,忽然突兀的问了个本意不会出口的问题:“后悔吗?” 虽然没有说清楚,但他们之间自有足够的了解与默契,傅希如很快回答:“又有什么用?公主该知道的,往事已矣。” 卫沉蕤长叹一口气,她是没有料到会见到一个如此平和的傅希如,多少有些一脚踩空的意外,好像接下来的事都无以为继,但眼下似乎也不失为追根究底的好机会,只是一切要她从头开始思考该怎么出口。 “是,往事已矣。”卫沉蕤诚恳的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但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我?” 傅希如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表亲看着她。 卫沉蕤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一些:“要借宗室之力,你本不必做如此凶险的选择,何况你还有另一条路,我不相信你没有想到,也不相信你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考虑,让他册封你为王?” 傅希如处在暗处的瞳孔意料之中的慢慢缩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又对卫沉蕤笑笑:“我考虑过了。” 沉着冷静的公主惊讶的挑起眉:“但……” “但是他不同意。”傅希如索性坐起身来,端正的与惊讶的公主对视。他看得出卫沉蕤明白了未开口的始末根源,随后她露出赞同之色:“他比我想的总算好一点。” 册封为王不是什么暗语,而是一个定规,是从前有过的先例。本朝没有异姓王,唯一的例外是曾经册封情人为王,共享江山的高宗。当时开国不久,高宗一代英主,朝野上下虽然非议颇多,但终究没有拦住。 此后数百年,也不是没有出过同样的事。令男人为后,屈居后宫毕竟不够划算,封王就可以顺理成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上是夫妻,众所皆知,未尝不可。 卫沉蕤不用继续问下去,自己就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了:“他当时初登基,羽翼未丰,年纪尚幼,倘若真做出这种决定,恐怕接踵而来的风暴要更为酷烈,到底是…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79 …” 她毕竟是很清楚自家人的。 傅希如也接下去解释:“但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需要我,这件事自然也不必再提,就是过去了。” 卫沉蕤点点头。 于是一切昭然若揭。 片刻沉默就可以解答悬而未决的许多事,卫沉蕤转而问起公主府:“我还没去看过,但愿能如我意。你去过了?” 这不在驸马的职责范围内,不过傅希如确实有空,顺便看过了:“就在我家背后,一墙之隔,现在才动土,没有几个月大概是做不完的,倘若公主想去看,也不是太难。” 卫沉蕤年轻的时候倒是想过自己将来的公主府该怎么修建,不过那时候她一向以为自己出嫁的时候要不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孙女,要不然父亲就已经登基为帝,谁能料想人世无常到这种地步,主持她婚事的是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小皇叔。 “有空就去。”她温柔而心不在焉的答应了:“那以后呢?你我要像寻常恩爱夫妻一样,半个月住在驸马府,半个月住在公主府?既然只是一墙之隔,墙上要不要开门?” 这也是早该商量的事。 傅希如欲言又止,卫沉蕤看出他的迟疑,扇子在手心一敲:“总得有些事是真的,否则骗得过谁啊?我晓得你不会中意我,我也不会纠缠你,但你我做好夫妻,好处多得是。” 无可辩驳,于是傅希如也就点头同意了:“好。” 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傅希如想了想,接下去:“还有一片园子相通,除了墙上要开门,园子里也要开拓几条路。府里动土是希行在看,我回去会和他说。” 卫沉蕤低声接话:“其实……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成婚,做谁的妻子了。” 她一生确实坎坷多磨难,被流放的公主比起皇子而言,更容易招致遗忘。倘若她真的甘心,眼下时局又不是这样烦乱,其实终老于无人记得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好。 傅希如几乎跟着叹一口气,但他终究足够敏锐,迅速的明白了一点卫沉蕤话里的未竟之意:“……杜预?”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有时刻会暴露的风险,卫沉蕤想反驳,然而又觉得毫无意义,于是只是摇了摇头:“只是有一点不甘心。” 傅希如似乎也对自己的这个发现并不放在心上:“他没有成婚,先是因为废太子之事的牵连不好议亲,之后就是孤身到了现在。他兴许和你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眼下就有一团乱的人和事要处理,傅希如说起这些也照样云淡风轻,甚至叫人觉得他未免不近人情。 不过卫沉蕤眼下也并不需要别人对自己唏嘘,下意识捏紧了扇柄,自言自语:“我知道。” 当年是每个人都别无选择,不过即使是眼下似乎获得了更多自由的时刻,卫沉蕤仍旧毫无选择。所有人都说她父亲是个乱臣贼子,悖逆人伦,妄图弑君,而现在无法否认的是,或许确实如此,且这一系血脉流传下来,到了她身上。 杜预如何,实在无关紧要了。 公主甚至有些感激傅希如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傅希如身后的窗外有浓厚绿荫垂落,遮蔽着日光,投来清凉,公主鞋尖缀着一颗明珠,正映出浓绿,她静默片刻,遗忘了这个人,这件事:“算了,说说别的。小郎君已经十七,似乎该考虑他的婚事了?” 说的是傅希行。这兄弟二人一向情谊深厚,倘若不是因此,卫沉蕤也不会多管闲事。况且傅希如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怎么会现在就想到弟弟的婚事?她并非要利用什么,只是做个提醒。 果然,傅希如没想到这件事,他思索片刻,确定公主并无指意,点了点头:“总得在你我婚后。” 那就少说也是一年之后了,卫沉蕤并不意外:“也好,对了,你府中有没有水阁?” 傅希如点头。 “往后我就住在那儿,怎么样?我喜欢水上。”卫沉蕤知道自己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不可能不往傅家去,上无姑舅已经出乎意料,然而该有的夫妻恩爱总归要有,不如想想该怎么让自己婚后过的更舒服。好在傅希如足够聪明坦诚,他们彼此也并不在意。 “好。” 傅希如自然答应。 门砰地一声打开。 ========= 作者有话说 模范夫妻首次会晤,惨遭小三打上门,不作为的丈夫哟,如何平息怒火。(知音体标题是什么鬼) 第五十六章 芙蓉 卫燎正站在门外。 卫沉蕤摇着扇子,默然无声,没费功夫和傅希如对视。 他们都不知道卫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听了多久,是否听到十分紧要的前情,对个眼神不能解决什么。不过她仍然稳稳的坐着,像只警惕而倨傲的猫。 傅希如也没费多大功夫去看开门的人是谁,他的伤口还疼,脾气比往常更难伺候。以往他总是很克制,不过近来一切都很混乱,于是他也懒得克制。 卫燎也并不在乎是否有人问候他,先是看了看傅希如,走进来几步,又去看卫沉蕤,随后低声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算是震怒,如果在朝堂上,场面势必一片混乱,有许多人忙着请罪,然而眼下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不怕他,卫沉蕤微微歪着头,发髻上簪着的木芙蓉紧紧挨在一起,她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很温柔:“来看看驸马,听说他身体不适,顺便商量商量将来的事。” 将来的事。 卫燎眼神一闪。他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过看得出来是绷得更紧了。 卫沉蕤无疑是个够残酷的女人,她明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真的信了卫燎放出去的消息,以为傅希如病了,眼下总算是真的看到了,怎么会继续相信。既然知道对方伤得蹊跷,又怎么会意识不到这里的事情比看起来复杂得多。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称呼“驸马”也好,说什么愚蠢的“将来”也好,全都是故意的。 这是个关乎愤怒的鱼饵,卫燎不得不狠狠咬了一口。这儿没有外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恶意,更不想控制:“滚出去。” 卫沉蕤对他这样倒不意外,旁人是看不出来,但她既不畏惧君威,也不觉得后悔,甚至还有点想笑:“皇叔是知道的,驸马恪敬知礼,我们知道分寸,您不必动怒。” 她之前倒是没有想到激怒卫燎也挺有意思,尤其是眼下,其实没什么值得笑出来的,但捏一捏卫燎就很有意思。 越是这么说,卫燎就越生气,他已经看见卫沉蕤带过来的芙蓉花枝了,正怒气冲冲,于是卫沉蕤也就站起身来恰如其分的告退了,走得干脆利落,从没关上的门里甚至能看到她头也不回的用扇子遮蔽着面容上了小舟。 卫燎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0 第一件事就是把瓷瓶中的芙蓉花抽出来扔到了窗外。 傅希如已经坐起了身,正叹气:“你又何必同她争执?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御医给他用的药疗效显著,一方面是他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裹着伤口,只是卫燎不愿意让他拆开,另一方面是他经常困乏,懒怠起身,就比大多数时候都更直白。 卫燎挺喜欢这一点。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转而用药物控制傅希如,让他保持自己喜欢的模样,但近几天倒是经常溜过来看他。卫沉蕤能找到空闲过来已经是靠运气了。 这女人不只是像条毒蛇,她甚至不准备过多掩饰自己的不敬,和所知甚多。卫燎想到她就浑身不适,这种不悦又说不出口,闻言只好横眉竖目:“她心里也该有数。” 傅希如不说话,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置,看起来又犯困了。方才卫沉蕤还算仗义,至少试探过卫燎到底听到了什么才扬长而去,否则眼下说不得傅希如只好强打精神绕着圈子问问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近来卫燎别扭的厉害,一半是因为傅希如的婚约,一半是因为傅希如吊着他。幸而傅希如吊着他的更多原因是自己实在无力支绌一个精力旺盛且怨恨满怀的卫燎,眼下他们两人之间总算不太紧绷,卫燎来得就更勤了。 “她心里倒是有数,陛下反倒……” 傅希如话还没有说完,卫燎就抽走发簪倒在了他怀里,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傅希如就没费力继续说下去。卫燎过了一会踢掉靴子,整个人都蜷了上来,抱着傅希如受伤的那只手,去拆裹在上面的布。 傅希如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来摸去。 一时之间殿内十分安静,冰山带来的凉意不像是一阵风,缓慢,迟滞,却因开着窗而不得不流动起来,裹着寒意和博山炉里的香烟,高高低低,流转来去。 傅希如走了一阵神,他意识得到这是最近药草带来的,所以其实一直话不多,直到卫燎舔他手心粉色的疤痕才转回来看卫燎。 “我不知道……” 卫燎开了个头,但接着就没了下文,他抱着傅希如的手,像个无辜又柔软的小东西一样,缩在他怀里,好像对先前那一场闹剧很后悔。傅希如下意识的笑笑:“我不疼。” 这不算撒谎。 他确实不怕这种疼。虽然年纪不够大,但他已经见过太多事了,对疼痛的认知也并非仅仅只有这一种。况且御医技艺精湛,他要镇痛,就能镇痛,也不问到底是旧伤还是新伤让他难以入眠。 有时候凌晨醒来,明明没有留宿的卫燎就躺在他枕边,闭着眼睛,蹙着眉头,模样看起来又天真无知,又带着点愁苦,好像有说不出来的话,也有满足不了的愿望。 他不知道什么? 傅希如暂且是没有力气追问的。他倒是知道卫燎对他的伤疤格外在意,甚至很留恋。倘若有机会,他肯定想自己制造一个,不久之前,也确实抓住了机会。 “我不知道……”卫燎终究还是自己开口说了下去,并不需要人催促:“受伤是这样的。” 他没见过傅希如受伤的样子,没见过鲜血如何迸溅,没见过肢体如何僵冷,没见过一个人如何爬过死亡的崇山峻岭重返人间,他没见过别人的痛苦,也就不知道那种滋味。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但从无机会知道别人是什么。他是金是玉,是高高天穹镶嵌着的一朵云,他如梦似幻,又像是污泥与沼泽,唯独没有真的踩在地上做过人。 傅希如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怪他了。 这不能全算作卫燎的错。 他们之间有一万句道歉可以说,但这都不必出口了。 卫燎翻了个身,抬手从他肩膀上往下慢慢划,最后按在肋骨上:“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怎么样了?” 他记性一向不错,正按着的是傅希如的另一道疤。 傅希如答得很快:“是突厥人,砍了一刀,我没能避开。” “后来呢?” 卫燎锲而不舍的追问。 他看出傅希如已经有些困了,从前他不知道利用一个人的困意也能得到许多他想要的东西。傅希如会下意识的揉他的头发,把他搂在怀里,舌尖含着他的名字却吐不出来,眼帘慢慢阖上,最后倒在他怀里入睡。 简直毫无防备。 “后来……”傅希如勉强打起精神:“休养了好几个月,总是高热,乏力,虚弱……他们找了个巫医,可能是云横的栗特女巫,放血,火疗……” 这段话未免没头没尾,卫燎却差不多都明白了。他知道夷狄之中往往有些惊人的手段,他不该感到后怕的,但他其实后悔的是他如此轻率的将傅希如置于那种境地,生死一线,艰难困苦。 他那时恨他更深,这毋庸置疑。 他继续往下摸:“这儿?” 傅希如用一只手按住他,神情平和得过头:“没什么好问的,都过去了。” 其实根本没有过去,卫燎默然看着他。他比从前更清楚的明白,再也不会过去了。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他的所作所为让他们走到了今天,傅希如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后果。他向来不会后悔于自己的颐指气使,理直气壮,然而眼下一切过往都在他身上啃食他的悔意。 他吸了吸鼻子,慢慢放开手,漫无目的的盯着眼前一小片布料:“嗯。” 只要略一让开地方,傅希如也就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端午快到了。” 卫燎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很快就放你走,你再陪我几天。” 傅希如没拒绝,但也答他。 卫燎往他怀里靠一靠,就感觉到他的手绕着自己的腰,轻轻搂住了。 “就几天。”卫燎低声许诺。 他知道傅希如不问这事只是知道他终究没办法真的关着他,这任性妄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足够多的人的注意,就算还没人敢追问他傅希如急病在宫中这消息的真假,到底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裴秘,陆终,甚至白季庚,多得是想知道真相,又不怕天威震怒的人。 还有卫沉蕤。 他偷不来几天啦。 卫燎这几日终究还是看过了礼部写上来的敕书。卫燎登基之后,就没有公主下降这样的大事,既然卫燎要做的盛大,礼部自然兢兢业业列了几等公主下降的旧例由他挑选决定。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于他而言不是,但卫燎仍旧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挂心好几天。虽然知道再没有后悔的机会,但这桩婚事终究成了他的一桩心病,如鲠在喉,甚至没法来要傅希如保证,绝不会与公主有什么私情。 他该怕的是这二人日后危害他的性命,而不是男女之情。 不是逝者不可追。 ==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1 ======= 作者有话说 春秋时代就有人造冰了,这一点真的很厉害啊,古人其实在享受生活这方面一点都不差的。 第五十七章 菖蒲 过了一两天,宫里就洒扫起来,端午来了。 殿门摆放着艾叶,甚至连室内的花瓶里也插着一捧新鲜带水的艾叶,气味苦涩又清新,还摆着好几盆唐菖蒲,是白色和橘粉的。 菖蒲正合节令,也合傅希如的字,他猜得到是卫燎特意叫人放进来的,未尝没有调戏之意。 傅希如在宫里不算陌生,他出身不低,又被先后两代帝王优待,留宿宫中是经常的事,只是这一次格外的不同凡响而已。比起少年时代忐忑又甜蜜的幽会,这几天的滋味并不寻常,也并不多见。 卫燎就像是过一天少一天那样对待他,哄着他,让着他,几乎什么都不要求了,只是让他陪伴自己,再多一天,一天之后是另一天,再过一天之后,黎明时分阳光还是照旧爬上屋檐。 如果这样迁延,能到死亡,倒是不错,倘若不是,那也不过是延缓刑期。 傅希如过得不能说不舒心。 他已经不大记得起上一次这样身心都放松,且轻松愉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关于伤疤的事,他并未对卫燎说谎,在幽州的日子绝不安逸,甚至让他屡次几乎死去。 这叫他无法不怨恨卫燎的任性。确实是对方将他推到这样的境地,唯一的理由就是傅希如踩到了他那时候敏感无比的底线。 他不远与任何人分享权力,盖因当时帝位不稳,哪怕是以接近婚姻的方式授予一部分,他也不能接受。 其实这也是傅希如的最后一个办法。他们之间有了君臣之分,其实傅希如就已经不能仅凭一人之力节制他了。卫燎初登基,有无限雄心壮志,更有无限的狂妄,他意识得到自己尚未站稳脚跟,却不担忧在这最高处会被一阵狂风吹落,反而试图御风飞行。 这怎么会那么容易。 他因常年与皇权熟知,因此从一开始就用一种极限的方式运用。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是要被清扫的对象,新的班底尚未搭建成功,傅希如并不想惹怒他,更不想和他争执什么对错,什么为君之道,但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也好,被帝王厌弃的风险也好,来劝谏他。 一个人真要为一个人好,就不该处处讨好容让了。 傅希如知道卫燎在驾驭一头什么样的怪兽,更知道倘若他激进的策略一旦失败,未来会迎来什么。卫燎毕竟太年轻了,帝王也与凡人无异,而这天下,其实并不坚牢,民众也不如他们往常以为的那样脆弱,渺小。 先帝的谥号“施而不成”,卫燎呢? 一个人可以不在乎身后名,但不得不在乎落在他人身上的刀锋是否会反噬自身。他做的最后一个包容的努力就是试图说服卫燎分权给自己。其实这一向是成立的,卫燎并不在乎被人知道和傅希如的私情,也并不在乎傅希如对自己的妨碍,阻止,反抗。 但他在乎从名分上的肯定,在乎傅希如从来不肯顺服。 他知道傅希如要权力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得来不易,等待许久的为所欲为,大概就消失了。 他并非为了特权,而是因为当时遍身是刺,十分敏感,而被彻底激怒,和傅希如前所未有的大吵一架。 当他们只谈论公务,或者只谈论私情,其实彼此都能保持另一部分的重合,但是这两件事一旦混为一谈,事情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卫燎亲自写的贬谪的旨意,他本想要傅希如求饶——傅希如当然不会。 其实他们彼此都不真的以为这会成真,但这是卫燎尝到的,他所做出的决定的第一个结果。 长久以来,卫燎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的决定在他人身上造就的结果是什么滋味。他生来太高,接近云雾与月亮,不知道什么是零落成泥,也不知道什么是血和火。 该有人教会他这些,可确实不该是傅希如。 先帝自然是最理所当然的人选,但他的身体后来每况愈下,只来得及教一些最为紧要的东西,譬如该如何做一个帝王,但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们因何为王。 这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也并非四书五经就讲述得明白,只有口口相传,只有父死子继,是荣耀,是枷锁,但也是交托在身上的信任,与对民众,对百姓,对天下,对山河的慈爱。 卫燎还太年轻,他理所当然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做什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却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结果。 他总是从傅希如身上去学会如何面对整个人世。 他终究是从这个人身上尝到甜蜜的爱,辛辣的恨,复杂难言的惆怅,火焰一般的嫉妒,和悔之不及。 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终究是会吸取教训,虽然仍旧无法分出手里的权柄,但也不会继续执着于驯服这个人。他明知道自己拥有他,又何必去驱逐他?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爱,又何必让他变作奴隶,失去自我? 他终究是太过任性了,一方面因骤然到手中的权势而惶恐,另一方面却认为这应当是他的,那应当是他的。他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幽州是什么样,傅希如到了那里会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不知道只要他愿意,在当地豪强之中娶妻,也并非不合理的事。 他也不知道剑锋是如何没入一个人的胸口,更不知道血液奔涌的时候他会害怕。 他现在知道人是如何死去了,也知道许多事他本可以做得更好,但更多事已经没有了重来一次,或者由他弥补的机会。 就如同多年之后他终于能够坦然的承认,他一直都不是父亲料想中满意的储君,也不是臣民期待的那种新君。 固然他们对皇帝的期待与圣人差不多,但仍旧不妨碍卫燎品尝到这种失望给自己带来的挫败经由傅希如几近放弃他的趋势而十倍百倍返还的难堪与痛苦。 好像一场只在他心中的漫长告别,带着血,带着花瓣,带着幻梦的余调,让他前所未有的长大,也让他前所未有的孤独,一无所有。 金漆簌簌跌落,底下是个素白,接近赤裸的人形。 好像卫燎从未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凡人。 他喜欢缠着傅希如,向来如此,不过现在这变得不再急躁,不再激烈,好像只剩下余韵,又好似还能隐秘的燃烧很多年,只是他学会了隐藏,和舒缓的去表达。 他早知道傅希如喜欢这样更多,因为这样更从容,也更不像是要**。 他喜欢夜晚悄悄过来,不惊动一个人,静静的在傅希如身边躺下,听他的呼吸声。大概是白天睡眠充足,且无人打扰的缘故,傅希如夜晚总是不太容易入睡,就好像是等着他过来一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2 样。 但他们还是很少说话,卫燎并不以为这是遗憾。他的手指在傅希如的脊背,手臂上弹跳前进,一次比一次更接近躯干,接近他真正想抚摸的地方。他倾听傅希如的呼吸声,觉得那声音平缓又安宁。偶尔也和他说话,不过不再争吵了。 微苦的艾叶味道和雄黄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卫燎手里握着一枝菖蒲花,再次跨过门槛。 傅希行大概已经快疯了,只是他必须把傅希如留下来,只需要再一天,他也就同意了离别,完成了这漫长过程的最后一步。 他拿着菖蒲到窗下去,最近傅希如总是在那儿坐着,躺着,现在也是。 这时候傅希如还没睡着,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傅希如连本书都不拿了,盘腿坐在榻上漫无目的想着他的心事,听到轻轻的足音才抬起眼帘,望着他。 他一向如此,看人的时候总是异常专注,好像眼里只有这个人。如果是对其他人也就算了,多半只觉得他执礼守节,值得以同等的敬重交换,对卫燎,就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借由在这双眼睛里的倒影而成功走进了这人的心里。 也不算错。 “端午。”卫燎将那枝菖蒲花递给他,只说了两个字就似乎足以解释,下面的话就与此无关了:“明日你就能出宫了。” 傅希如既然早就知道这囚禁不可能成行,也就并不意外他什么时候放自己出去,接过菖蒲花,随意的放在自己的膝上,低头用指尖碰了碰柔软沁凉的晕红花瓣。 “琴荪……” 卫燎静静坐在他对面,正看着他,突然低声呼唤。傅希如应声抬起头来。 或许是近来没有争吵,于是他们无话可说,他确实已经很少开口。比起许多失去他的噩梦,比起将来要面对的他的美满婚姻,其实这样卫燎已经觉得够了。他只是惯于得陇望蜀,这时候静谧又安闲,好像都能听到花落的声音,他情不自禁想要听一听傅希如的声音。 傅希如沉默片刻,伸手拉他坐过去:“怎么?” 卫燎低着头,望着他膝上的菖蒲花,想起曾经轻软的红纱和胭脂甜味,又想起傅希如是如何拥抱他,也想起他到这儿来是寻找什么的。他轻声说:“这是最后一天。” 傅希如并不反对。 他倒向傅希如的怀里,青年人身形颀长,并不显得柔弱,只是因为他近来的顺从而格外可怜。傅希如这样想着,用那枝花拨弄他的耳垂,脸颊和手,若有所思,慢慢回答:“嗯。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卫燎不可遏止的发抖,转过脸来望着他:“给我……给我所有你的……你愿意给我的,就当是最后一次……” 这是个卑鄙的借口,卫燎知道他的面目从不光明正大,但他毕竟还是来了。 他咬着菖蒲花梗,小心翼翼到腮帮发酸,因为不想咬断,又被架在窗上,仰着头,看着傅希如是怎么一朵又一朵摘下菖蒲花,在他身体里揉碎了。 花汁有奇异的味道和触感,像是融化了,又有鲜明的触感,终于松开口中衔枚的时候卫燎昏昏沉沉,整个人往下滑,被傅希如的膝盖卡在半路上,不上不下:“你在……你在我里面……” 他显然将菖蒲与傅希如的关系联系的太过紧密了,然而傅希如并未反驳,俯下身来遮蔽了投影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日光:“对。” 好似一种奖赏与鼓励,正是卫燎所渴求的那种。 ========= 作者有话说 所以是把菖蒲弄到里面啦。(嘻嘻) 卫燎现在的状态大概可以称为害怕被爸爸抛弃所以自哀自怨自怜又小心翼翼而且不想提再婚(哪儿来的再)事件,而且做好了分手的准备的可怜崽崽。 其实根本没有人要和他分手。 前面的回忆还有和公主的对话不晓得是否明显,大概就是说,他们二人私情和公务交杂在一起的矛盾爆发点就是,傅希如曾经求婚要嫁入皇家,卫燎歇斯底里的反对了,好像不愿意被抢婚一样,把他一jio蹬到了幽州。 如果我是个男人,求婚失败还被情人这么对待,我可能就变态了。事实证明傅希如很棒棒嘛,他是回来之后看卫燎还是这幅死样子才变态了的。(情绪控制第一流啊) 发现这两章章节名都是植物。 第五十八章 夜雨 这事结束的无声无息,只有菖蒲的香味久久弥漫。 傅希如出宫是在午后,卫燎自然没来送他。能够全身而退,最高兴的大概就是傅希行。 卫燎虽然看得不严,以至于让卫沉蕤正大光明的进来过,不过那之后就针插不进,先前傅希如还能递信出去让傅希行稍安勿躁,尔后就不能了。 然而傅希行毕竟不能真的不焦虑,得真正看到兄长,他才能相信一切都安全:“哥!” 他一向不撒娇,年龄差距太大,傅希如又一向希望他尽早成人,彼此之间总是很克制的,即便是要求知情,傅希行也能组织起一篇不算差,条分缕析的话来博得认同,然而真看到似乎有了微妙不同的兄长,他还是忍不住扑上来了。 傅希如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接住他:“好了,我没事。” 傅希行仔仔细细看过他的神情,觉得不见勉强,才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了,他自认要博得兄长的认同,把自己当做成人来看待,未免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我知道你心里大概是有数的,只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留在宫里,还是很担心……” 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既然你传过信了,我就对谁都没说。” 对谢翊之也没有。 其实谢翊之宿直宫门,倘若向他打听,能知道的总会多一些,甚至可能带信过去,不过傅希行究竟不蠢,从口信中听出万分熟悉的兄长对自己的希望大概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一切如常,也就照旧做了。 不过谢翊之很靠得住,猜到了这期间傅希行的心情,特地过来说过自己知道的消息,安慰过他。虽然看他的神情,显然并不觉得这一次傅希如全身而退就从此无恙了,傅希行也知道他大概想的是公主下降之后的事,心里其实也很担忧。 他比谢翊之更对傅希如的私事手足无措。一方面是傅希如并非把自己的难题拿出来叫人为难的人,另一方面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其实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错,更不觉得自己能够插手,只是天然的为兄长眼下进退两难的处境而感同身受。 “我觉得大兄你似乎变了。” 一天比一天成熟,又越来越沉稳的年轻人仔仔细细打量好像许久都没有回家的兄长,最后试探着这么说。 他没看到傅希如掌心的伤疤,因此是彻底的放了心。 傅希如微微一笑:“是变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3 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忧了。” 这次傅希行可以确定,这就是对自己的明示。他摇一摇头,异常平和的纠正:“即使你有了更大的把握,或者又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也不能不为你担忧,因为我已经不能阻拦你了。” 知道兄长记挂他,也很清楚自己在担忧他,傅希行已经松了一口气了。傅希如从来不是铤而走险的赌徒,他要的是成功,而非不计成果的投身而入。但正如他所说,他相信傅希如,并不代表就不为他担心,不为他难过了。 傅希如一顿,眼神柔软的看着他,承认:“你说得对。先前你说我可以更相信你,但我能告诉你的实在不多。” 傅希行热切的望着他。 “你要相信我在做好事。” 这话初听只是泛泛而谈,然而傅希行瞬间明白了过来。现在傅希如的名声已经不算很好了,他和皇帝的私情也好,他眼下的所作所为也好,都不像是正统的为人臣子该做的样子了。 善恶,好坏,似乎在这时候继续讨论根本毫无必要,可既然傅希如这样说,那就一定是有指向性的,傅希行低头想想,抬头追问:“对天下都好?” 傅希如颔首承认。 傅希行的目光越发复杂:“这太难了,我不知道,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又打算牺牲自己到什么程度? 傅希如凝视着他,没再继续说话。 他必须这么做不可,天下是一锅汤,民意就是地下的火焰,卫燎,他,全都在水里载沉载浮。为天下好也好,为一个人好也好,他总得去做,否则覆巢之下无有完卵,难道这水沸腾的时候还有人能够生还吗? 卫燎已经做过很多的错事了,天下远比高山脆弱的多,历朝历代,回头看去遍布前车之鉴。 不能再这样了。他即便只是一个人,也不能放任卫燎把自己烧死。 以我之血肉,止天下之沸。 府中破土动工,事不算小,然而傅希如是无法坐镇的,只嘱咐了连带水阁一起翻修,又回了尚书省。 入夏之后时气很不好,接连下了好几场暴雨,有时候来不及回府,雨下一整夜,傅希如就不得不留宿在尚书省。往年这时候,参加铨选的百官才会逐渐到京述职,今年倒好,眼下都已经快结束了。 外头下着暴雨,激起幽冷的泥腥味,和雨水的味道一起从门缝里渗透,似乎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既然天气已经这样恶劣,傅希如也就不再着急,慢悠悠的签过到了自己这里的所有敕书,准备第二天一早再送去六部,又随手翻出一个锦囊。他平时把它悬挂在自己近旁,因此旁人总以为那里面是干花。 他们这些能够面圣的官员总是很在乎自己的仪态,唯恐冲撞圣驾,连候见的宣政殿都常年准备了鸡舌香,更何况是他们自己。 他拉开红色的锦绳,看也不看,从里面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笺,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 近几日繁忙,且没有召见,所以他和卫燎自从端午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卫燎也不再派人来烦扰他,这倒是新鲜。 傅希如在灯下看了看手里的纸笺,又折起来放了回去,里面散发出幽幽的花香。他又把香囊放回去。站起身出门,到后面准备休息。 他知道为什么卫燎突然之间好像消失了一样安静,也曾想过他是不是在践行那句“你要是娶她就再也不会见到我”,又觉得卫燎说不定已经忘了自己还说过这样的狠话。 一把年纪了,再发现自己可能是终生都无法摆脱以色侍人魅惑朝纲才能为所欲为的诅咒,未免太迟,改都来不及了。傅希如轻声哼笑,在侍女铺好的床榻上躺下来,看到她吹熄了灯,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出去了。 夜雨连绵不绝。 这未免叫人担忧,恐怕是要涝了。 去年的雪下的太少,年初又突然降雪,其他地方还不明显,然而京畿已经很叫人担心,如果真的涝了,恐怕周边是没有什么收成了。国库现在的情况他已经不清楚,但就当年的账目和他对卫燎的了解来看,恐怕算不上富足。 天灾人祸向来不会单行。 傅希如能忧虑的事情太多了,不过他临入睡前,确实不得不分神想了一会当年究竟如何到今日,又叹息一声,在心里描摹出一个少年时候的卫燎。 不费吹灰之力。 比起忧国忧民的傅希如,卫沉蕤自然没有太多烦恼。她的心事一直悬而不决,不过好在她能忍耐,正伴着雨声看潘妃给未出世的孩子做针线。 她一向不会出错,潘妃的禁足令确实没过多久就不作数了,而潘妃也理所当然的和李才人逐渐熟悉起来。 一个要在宫里借势才好生存,一个对别人的肚子充满了兴趣,很快就一拍即合。而卫沉蕤向来随大流,自然也就和这两人消磨了许多时光。 潘妃喜欢李才人那个孩子,不过真的见过这个人,她也就对李才人本身有许多物伤其类的感慨。后宫女人兴许是因为寂寞和境遇其实并无相同,总是很容易成为朋友,彼此知心。 李才人的谨慎不算坏处,她当年以才名入选,是卫燎顺应某位大臣的建议充实后宫的成果之一,但却不算受宠过,怀孕也完全是意外。与潘妃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的内秀和柔弱美貌不算能吸引卫燎的那一类女人。 不管是潘妃还是傅希如,显然都不是以柔弱和顺从取胜。 自然,孩子算是意外之喜,她的一生总会比在掖庭随着野草飘摇好一些,也可以和潘妃作伴到老。 倘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潘妃认真的低着头绣一片叶子:“近几日总是下雨,她那边还好,昭阳殿这里可是连木头都渗出湿气了!” 抱怨着,又问卫沉蕤:“钟城宫呢?” 卫沉蕤捻起一粒浆果,在指间仔细观看那通透明亮的红,答道:“还好,昭阳殿毕竟临近太液池,夏日虽然清凉,但一下雨未免就有些潮湿,你还年轻,小心不要落下病来。” 潘妃蹙起眉,将针往布上随便一扎,气哼哼的放下绣架:“我其实也还好,白日里拿炭火熏一熏,又有香炉成日烧着,只是觉得烦闷。” 她的针线确实做不好,不过毕竟是好心,公主知道她为什么生气,随手拿起绣架看了看,没接着说下雨的事了:“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来就交给尚宫局,宫里不会短了皇嗣什么,你的心意他们知道就好。” 潘妃气馁的看着她,伸出水葱般修长白皙的十个指头:“我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天。虽然说他们领我的情就好,终究还是想自己做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将来也……” 贵女一向不讲究这个,卫沉蕤闻言也只是一愣,旋即安抚她:“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与其你勉强自己做这个,不如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4 想想看,什么是只有你能做的,悄悄做了,这才算是你独一无二的心意。” 小潘妃的脸亮了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卫沉蕤微微一弯嘴角。 ========= 作者有话说 潘妃的烦恼:我到底是和公主还是和才人搞百合?和才人搞我算是接盘吗?(突然看陛下有点不顺眼了) 傅希如的烦恼:下雨了,今年的收成不晓得咋个向……(老农民上线了) 公主的烦恼:到底什么时候轮到我颠覆政权?(最凶狠) 卫燎眼下没有烦恼,他的心死了,再也不会痛了。 这是昨天的补充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是一首词,我很喜欢。出处: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 第五十九章 风声 小潘妃上表为李才人请封。 这在以往不多见,因为一旦能够孕育皇嗣,皇帝自然有这个念头,然而本朝后宫不同以往,小潘妃是很清楚的,除了自己似乎也不会有人提醒卫燎还有这件事。 他的心思向来不在后宫。 不过有了这道请封,卫燎终于想起自己的孩子,想了想,不止答应了潘妃的请求,顺便也把紫琼派去了。 因为她提起了更多的事:“接生的事要早早打算,奶娘也该准备起来了,皇嗣降生是很要紧的,陛下……” 就是这些琐事,让卫燎不得不切实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迎接一个孩子了。他虽然从没有预料到,更谈不上充满期待和希望,但终归从无数不肯承认的教训里学会了应付这件事。 紫琼暗地里做过许多努力,她倒是时刻把卫燎要有后代这件事记挂在心上,然而并不能提示卫燎真的想起来,潘妃倒是帮了她的忙。卫燎干脆让她来代表自己全权主持,有宫正的襄助,李才人的产床就是水泼不进。 卫燎不知道孩子会来的这么早,也不知道会这么快。他知道的时候李才人已经怀孕快四个月,眼下也就只剩四五个月就到了生产的时候。他满心迷茫,不知道是否所有皇帝都是从喜报,预备生产,乳母这些琐事里认识到自己要做父亲了。 这方式未免太过轻慢,他以为孩子要来得更艰难,自己要更期待。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他只是觉得茫然无措,也并不觉得望着怀孕的女人温柔的脸会感觉到幸福。 他的母后是名门贵女,入宫之后没有两年就遇上先皇后薨逝,往后再过几年,自己成了皇后,能被先帝这样看重,当年也应该是深受宠爱的,只是卫燎没能目睹,甚至不怎么记得母亲,也就无从得知当时自己出生时,父亲是什么样子。 他实在孤独,既不知道什么是母亲,其实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慈爱的父亲。 他也不再写点什么东西,叫人送给傅希如了。他收敛得安安静静,像是一朵在夜里合拢起来的菖蒲花。他花一晚上去看,又花一晚上去梦见,总怀疑自己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一旦想到傅希如,或者见到他,这味道就浩浩荡荡如同一阵长风,被所有人都闻见了。 他将会无可掩藏。 卫燎以前从来没试过求而不得,然而眼下的每一件事都把他往外推,他是个父亲了,傅希如也即将成婚,这是过去的他无法想象的现实,但以后似乎就界定了他们的一切。 他没有再见到傅希如,以后总会见到的。往后几十年和过去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他们照旧是君臣,仍然要搏命,只是除此之外,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了,是从水草之间淌过去的水,池底破了一个大洞,水流泻而去,什么都没有剩下,池底变成断头台。 紫琼接管李才人的事顺理成章,因为她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愿。她是御前的女官,从未有一天失去卫燎的信任,又负担着宫正的职责,在后宫颇具威信。 然而她也没有生过孩子,所有的事都是早早询问过老人,定了个初步的章程,才张罗起来的。太妃们所剩不多,能放心让她们帮忙的就没有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好像都是一群年轻人摸着石头过河。 她也不知道眼下这样的乱象,这孩子能否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缓和卫燎内心的孤寂,给他更多希望和理由,让他振作起来。她对卫燎周边的人事都太熟悉,因此一点都不觉得这孽缘到如今就了结了,只是无法向着卫燎想要的方向去推动。 她根本不知道卫燎想要什么。往常他总能泄露一点期望,现在每天都若无其事,面无表情,既没有怒火,也没有怨气,像是燃尽了火焰的死灰一样宁静。 紫琼无从下手,只好来照料安稳待产的李婕妤。她一闲下来就无所适从,宁肯用这些琐事打发情绪。 公主偶尔跟着潘妃过来看望李婕妤,不过身份不同,紫琼也知道卫燎对她的防备之心,向来很小心。卫沉蕤显然也明白不可跨越的鸿沟,至多站在榻边安抚李婕妤两句,附和小潘妃的问候。 紫琼静静的观察她,承认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卫沉蕤和傅希如绝对没有私情,这很好判断。早很多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因为礼节和东宫的特殊,他们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更不要说是生出私情。 不过长安城的夫妻,形同陌路的也不少,傅希如求娶公主,未必是出于一时的绝望和愤怒,但公主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又有谁知道?紫琼倒是想搞明白卫沉蕤的谋划和所求,只是这仍然扑朔迷离。 她一向安静,在公主面前自然如是,更担忧的是眼下这平静究竟到哪一天才结束。 婚期还有好几个月,公主要等待的时间甚至要比李婕妤等待生产更长,这之间容得下无数变数。 过了半个月,卫燎就差不多恢复了傅希如远在天边的时候的样子。白季庚照旧被他扣在身边,不过如今一切都趋于平静,这中书舍人做起来也没有之前提心吊胆。 卫燎不提,白季庚过了一段日子掐指一算,才想起傅希如还不过来,是有些奇怪了。 他往弘文阁走了一趟,拿着条子找几本关于皇嗣的典籍,心里还在猜测不知道李婕妤腹中是男是女。前代也不是没有过因无男嗣而用公主入储的事,开国以来也有过两个女主了,只是非要说,其实人人都希望卫燎能多几个孩子。 多子多福,孩子多了,就多了几重保障。 和生产一样,宫里也很久没有孩子降生了,多少总是让人觉得心内难安,眼下对于卫燎或许是个艰难时刻,然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已经觉得黎明已经来临了。 往回走的时候,白季庚正碰上傅希如,看方向,大概和他一样,是往蓬莱山去的,傅希如看到他,颔首为礼,白季庚手里正抱着典籍,自然无法抬手,也就粗略的点了个头,不得已和他同乘一舟,往湖心去。 白季庚始终看不出来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5 傅希如的心情,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好奇毫无道理,且对自己没有好处,正如陆终对他的忠告“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你以为这理只是做阿家翁的吗?”一样,他本该闭目塞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能长长久久。 可惜他到底还很年轻,一腔热血却在紫宸殿日复一日的奏对之中消磨得几乎找寻不见,只剩下这些触角似的悄悄伸出来的好奇,遇到一个自己相信他无害的人,就想摸上去多说几句话。 “傅大人近日还好吗?看着清减些了。”白季庚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对方的身份,干巴巴的问候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傅希如和他想的差不多,点头答了一句:“天气太热,没有胃口。” 那道疤对于宫里人已经不算新鲜,然而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容貌,白季庚有时候很难想象这个人就是当年口口相传鲜衣怒马的玉树琼枝,又觉得有些唏嘘,既是因为现在这锋利寥落的轮廓,又是因为这些年散落在风里被他听到的那些人和事。 这样的感慨太不合时宜,白季庚只能把他们远远抛开,不咸不淡的接话:“今夏的天气是不太好,先是暴雨,又是燥热……” 他叹了一口气。 这事其实不该他管,户部有专人盯着,只是忧愁是忍不住的。 这句话倒叫傅希如真的看了他一眼。 长久以来,傅希如对白季庚,都相当坚定的贯彻了头一面的态度,温和又疏离。这也不算错,他们素昧平生,除了卫燎一时的玩笑,外头的两句追捧,也就不剩下什么关联了。 要不是卫燎任性把他拉进来,甚至可能说不上两句话。 他也叹了一口气:“是叫人担忧,今年京畿诸县的收成,恐怕都……” 毕竟还没到秋收,这句话也就没有说完。 白季庚是聪明人,闻言跟着多问了一句:“难道是国库……” 这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国库就是天下的钱,税赋都在里面,轻易质疑国库亏空是件大事,傅希如也就是摇头:“我不清楚。” 他到尚书台也有一段日子了,白季庚没料到连户部的账目他都不清楚,于是不免露出几分吃惊:“怎么会……傅大人你……” 旋即想起裴秘老谋深算的脸和陆终的评语,再看一眼傅希如脸上的云淡风轻,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户部总不会藏着账目不给看?” 倘若真到了这个地步,情况就是很坏了。 傅希如笑一笑,缓缓道:“怎么会?你多虑了,户部的账目自然是干干净净,叫人放心的。” 白季庚提着一口气,知道这句话还没说完,果然,傅希如接着一字一句道:“只有国库情况不明。” 一旦要瞒着人,那就是很不好了。 白季庚神情不定,知道这话不只是说给自己的。不管国库和裴秘有没有关系,不管傅希如和裴秘是不是已经斗起来了,不管这番话是不是要让他告诉陆终,他终究得这么做。 “白大人,”傅希如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了句忠告:“你到宣政殿太早了。” 他是对的。 ========= 作者有话说 搞事的节奏开始了,孩子也快出生了,公主也快成婚了,四舍五入:快要完结了。(看这个人又犯病了!!!) 湖中央仓惶迷茫的小白:我现在到底是做了谁的小三?生出了在这渺渺茫茫的水上就算是他要潜规则我我也反抗不能只好从了的恐惧。(其实也不一定会反抗啦,真的) 讲真最后这句话算是职场霸凌吧? 第六十章 干花 白季庚只觉得迎面是一片浓重阴影中无比明显的危险意味。傅希如不是在吓唬他,对他也没有敌意,正因如此他并不过分觉得害怕,只是下意识的紧张起来,继而就承认了,傅希如说的是对的。 他没有根基,也并未获得傅希如的信任,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为非是陆终的看重,但是陷入眼下的僵局时间越长,他的价值就越小,对于陆终而言,要抛弃他是很轻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目前情况并没有这么坏,但这个预言的实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白季庚勉强一笑:“是。” 他也不是没有心事,只是一向办法有限,因此也就不再想了而已。傅希如说话的时候凝视着他,之后又收回了目光,看着远处的烟波,白塔,岸边曲折的山势和楼阁,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什么除了寒暄之外的话一样。 很难说这到底是气度,城府,还是举重若轻。 白季庚在心里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把话说开了:“这事我会告诉陆公。” 傅希如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自然是有这样的目的,闻言点一点头,小舟欸乃一声靠了岸,就率先下船了。 身边的人越少,白季庚也可以问得更深:“大人今日是应召,还是……” 他不是有意打听,问这句话也无非是疑心傅希如和卫燎的变化都因今日音讯不通而起。固然宫城之中没有什么事能够瞒过卫燎的耳目,只是终日不相见,风平浪静也让人怀疑只是静水流深,多嘴问这一句,其实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追着问这种事,白季庚的身份似乎不太对,不过眼下他多数时候都在紫宸殿,要不是礼部上表开始准备皇嗣的事务,要查阅这些典籍,卫燎不想亲自做,又不得不交给近臣,他也不会到弘文阁去一趟了。 所以他毕竟算是皇帝的近臣。 和卫燎不同的是,傅希如的镇定全无破绽,闻言也就是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有些事来见陛下,并无召见,”说着,居然还能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怎么,白大人似乎忧心忡忡?” 他未免显得太无辜,白季庚张口结舌,怎么也说不出原意想要提醒他的那些话,愣了片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我一向知道不必担忧傅大人。” 傅大人又对他笑笑。 蓬莱岛究竟不很大,虽然等候通报和召见的规矩还在,但毕竟没有那么严格,白季庚去了侧殿翻阅拣选旧例,傅希如也就到了候见的殿阁等候。 他是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严苛执行,毫不犹豫的人,即使这决心并不容易,因此在卫燎烦躁踱步,纠结见与不见的时候,自己却心如止水,似乎丝毫不受煎熬,也不觉得这样古怪的彼此回避太过艰难。 卫燎终于下定决心见他之后,从余光瞥见的就是这么一张平淡安静的脸。 他正调戏一个宫女。 对长在深宫备受宠爱的卫燎来说,调戏宫女不能叫调戏,只能叫调笑。他生来爱美人,更对女人有补偿一般的亲近之心,于宫女们而言,其实也并不怎么高高在上。比起一般的主人,他又足够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 分卷阅读8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6 慎重,只是和她们游戏,调笑,反而很少有什么一夜承受恩露,就终生被锁在深宫的事。 因此他身边总是少不了活泼天真又伶俐的少女,好令他觉得愉快。 而卫燎一旦从傅希如身上挪开视线,也就能找到许多能令自己愉快的事物,他倒是想规劝自己不要执着。 少女手臂雪白,如同清澄的嫩藕,见有人来才红着脸迅速的收回去拢在袖子里,退后两步,正好看见年轻的帝王脸上的笑意如同冰消雪融,迅速的消失不见,旋即又被扯出来,如同酒旗一般高高悬挂。 他多想若无其事。 然而傅希如比他还习以为常,一俟他转身叫平身,就径直说起了来意:“还有几位地方要员的升迁尚未定论,吏部与尚书省已经议过,呈上敕书,陛下以为呢?” 其实敕书已经呈上好几天,往常早该回复,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即便不同意,也可以发还交由他们重新商议,然而卫燎眼下没有反应,也就不得不由下臣出言催促了。 这事本来该是裴秘的,但他近来侍奉君王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界,动辄得咎,于是也不敢来了。他是尚书省主官,一句话下来,傅希如也不得不听从,正好自忖也该过来,于是顺水推舟。 早前面对他开头就说正事的态度,卫燎还会抱怨一句“非要为了这种事你才来见我”,眼下倒是也不抱怨了,不置可否的和他对视。 两人心里都有难言的悸动,似乎只是这么几天没有见面,对方就开始变得陌生,完全不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样子,要一寸一寸的摸过去,感受过,才能确认他确实是那个人。 但这其实毫无必要,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于是也就是手指微微一颤,很快遏制了这种想法。 卫燎的变化更大,他总是颐指气使,一旦沉寂下来,就不由叫人怀疑是自己对他太坏。正因这模样,多少年来,傅希如内心深处总是觉得卫燎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登高跌重,再上去的时候根系才能更牢固,可惜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人能有权力教会皇帝什么道理,他按捺住自己,专注的等待卫燎的答案。 “朕另有主意,”卫燎的眼神是掩饰不了炽热的,像糖丝一样缠绵,绕在傅希如身上,语气却颇显冷淡,一时之间两人恰似相敬如宾,彼此都很克制,只有眼神与当下发生的一切无关:“爱卿也不必着急。再等一等。” 他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看得出来不愿回复的原因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正如他所说的,这件事确实不必着急,倘若不是裴秘的命令恰到好处,傅希如也根本不用过来这一趟。 只是这两人没有一个在意罢了。 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没有人开口,傅希如也不告退,默默在心里数了三十个数,看着卫燎的神情从镇定到强压着焦躁,像只耳朵被钉在木桩子上的兔子。 他的心思真好猜。 傅希如正要开口,却正遇上一阵凉风从洞开的门窗外灌进来,少顷,就落起了雨滴。 卫燎喃喃自语“下雨了”,一说完,暴雨就真正倾盆而下。宫人们忙忙进来关窗,收拾窗下的纸笔书籍,和卫燎还没有批阅完的奏章敕书,倒是打断了傅希如挑起新的话题。 他也不再执意,又望了在忙碌裙裾之间端坐的卫燎一眼,恭敬告退。 虽然已经下起了雨,可是避雨并不一定要和卫燎共处一室,既然正事已经说完了,卫燎也以为他该走了,傅希如就顺其自然的要退下了。 卫燎点点头。 傅希如一路出去,从来时回廊的另一面绕过去,知道转角处有个轩室可以暂时避雨。在宫中几乎没人敢乱走,偏僻处的地方很安静,这夏日的暴雨也不会下得太久,雨停了他就能从湖上回去了。 他近日以来其实和户部的人有过接触。天下最重要的事无非三件,钱,粮,兵,如果只是天旱,有的是渠水灌溉,情况还不算太差,可一旦真的发了大水,今年的收成就大受影响。 卫燎在位这几年,赋税不算重,但也很少减免徭役,百姓不算轻松,今年倘使真有天灾,恐怕就只好想办法说服他减轻赋税。这诚然不易,按理也该是户部该说的,可就傅希如看明白的这些人事来说,多半还是要他开口。 卫燎脾气不好,敢于直谏冒犯天威招致自身灾祸的人总是少,何况户部尚书也不是个锐意进取的人。先前没有铨选和春闱的时候,傅希如总以为无人可用这种事待这之后总该有所缓解,其实真到了换完新血,也差不了太多。 他有心自己提起,但这就是越俎代庖,何况事态还不明朗,眼下就提起这些,未免会让尚未稳定的宫中气候又动荡起来,于是也就忍住了。 但愿今年一切平安。 他正停在廊下叹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瞬之间就近在三五步之内,于是惊讶的回过头,却不料只看见一片沉沉的深青,随后被人遮住了眼睛。 植根于来人身上的龙涎香幽幽散发,混合着水气缠绕上来,傅希如始料未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被按在廊柱上,一个人埋进了他怀里,一声不吭,只有急促的喘息,随后用力在他腰上抱了一下。 意识到来人不愿意他出声,也不愿意他看见的意图,傅希如既不挣扎,也不反抗,任由一片柔软触感逼近,最后在他的伤疤上描摹一下,又迅速的落到了他的脖颈上,袖子被沉沉往下一拽,随后遮蔽他视线的手就离开了。 傅希如过了片刻,等待凌乱的脚步声消失,才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身后的来路沉默片刻,去袖子里一摸,见到一方手帕,里头包着的居然是几朵干花,菖蒲和石榴。 谁知道卫燎是怎么弄来的。 傅希如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又把手帕包了起来,放回了袖子里。 ========= 作者有话说 皇后娘娘忧国忧民,心事重重,皇帝陛下玩起了偶像剧套路,还连亲都没有亲上…… 唉。 第六十一章 寒芒 公主终于再次驱车出宫,去往已经修建一半的公主府。在钱财上卫燎对她并不吝啬,虽然多半原因是因为她要嫁给他的男人,让卫燎有了一种微妙的报复心理,同时又想给傅希如一种他想给的殊荣。 公主府必将富丽堂皇,正因如此,卫沉蕤得以在其中多说上几句话。但她也已经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地方没有什么执念了,自从父亲死去那一年她就不再作为公主活着,更不会有真正安稳的生活,这府邸有没有竹林,要不要开辟相对称的两个园林,又是否要挖个新的湖泊,根本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 傅希如陪同她,两人共同听着工部负责此事,坐镇的郎中展开一卷堪舆图讲解眼下 分卷阅读86 欲望文 分卷阅读8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7 的进度,彼此之间颇为默契,又十分敬重。 身周的人不少,公主是千金之体,哪怕婚事已经近在咫尺,但也不该被唐突,更不该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无论旁人怎么看待这桩婚事,但看这两个人相处的平静与雍容,就不免觉得这也是天作之合。历来公主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喜欢,无非是嫁于高门权臣之后,近年来和亲的事逐渐少了,公主们的婚姻多数都不错,至少是一世富贵。 傅希如确实是驸马之中的上选。 看过了堪舆图,卫沉蕤只微笑着表示满意,那工部郎中反而有些忐忑,但委婉的问过几次,卫沉蕤都不说什么,也就退下了。 两人摒退从人,绕着初露端倪的湖泊信步闲走。 卫沉蕤明知一举一动都在卫燎眼中,还要出宫来见他,显然不仅仅是为了要看看正在修建的公主府。 这里原本是一座国公府,还够不上公主的仪制,又迁走了两条街的平民,占了一片山林,远远望去能看见郁郁葱葱,一阵轻风徐来,吹起公主的裙带,她终于站住了:“你以为我想要什么?” 这话没头没尾,却不会有人不懂,傅希如并不吃惊,甚至仍然相当柔和:“总不会是来要谁偿还旧债的。” 欠她的人已经死去,沉睡在高高的山陵之中,虽然说父债子偿,可这规矩并不是到处都适用的,何况,卫沉蕤微微一笑:“愿赌服输,父亲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是他的女儿,只好来承继他的遗志。” 她面色并不狰狞,神情却如钢如铁,不可迫近,更不可转移,静静凝视着未来丈夫的脸,坦白的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当今陛下令人失望。” 虽然他若是明君,卫沉蕤也不会就此俯首称臣,但他真是明君,就更不会给卫沉蕤可乘之机。 “守成已然不够了,”卫沉蕤望着尚未装饰亭台楼阁和沿岸花卉树木,因此显得苍茫又粗犷的湖面,轻声指点天下:“自从皇祖父意图裁撤州牧不成,你就该看得出来,只能用雷霆手段。一代英主是何其难得,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疲敝天下重振精神。谁家不是弓马得来的天下,又用弓马去守?皇叔性情执拗又暴烈,原本该是个很好的人选,可他却昏了头。” 她再也不故作什么意味深长,镇定又冷酷,收敛了一切柔软的表象,径直吐露心声,批点与自己关系密切,血浓于水的两代帝王:“你与他关系匪浅,自然也看得出来。你须得拥抱权力,与它融为一体,又不被它吞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皇叔他想要的太多,执念深重,又不能真的抽身而出,多疑到疑心你,冒进到屠戮手足,是在逼退他身边真正有所助益的人,借用一股浑浊的权势,去剪除天下的杂草。可是这样暴戾,你怎么知道不会剪除掉禾苗呢?” 她如此切中要害,却也十分诚恳,说完才扭头望着自己未来的驸马:“你就当我这是在延揽他的心腹,他的情人,但也该知道我的意思。或许再过十几年,他也能长成真正的帝王,是天下所需要的那种,然而眼下天下究竟有多少危机,你我都心知肚明。” “自古以来,天下更易俱都如此,我也不过是熙熙攘攘的其中之一。” 公主终于说完了这番话,傅希如却迟迟没有回答。 自她开口,他就陷入沉默之中,虽然对公主要说的话有所预料,然而听她如此鞭辟入里的剖析,傅希如也不会觉得轻松。他究竟很沉得住气,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公主耐心的等待。 “这对殿下,只会更难。” 最后他深思熟虑,居然这样说。 公主被逗笑了,像个少女一样露出只有一个的梨涡,甚至有几分愉悦:“你是想说,我只是个女人?” 傅希如凝视着她,明知她正评估自己的分量,于是也毫不动摇,同样评估着她。 她确实是个女人,有该有的一切,美貌,娇嗔,足够叫人为她痴情,要安稳一生并没有那么不容易,但她偏偏不以为该选择的是那条更容易的路,胼手砥足,要来争,来抢,比他更彻底的做个逆臣贼子。 “不……”傅希如试图找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卫沉蕤对他已经十足坦诚,毫无矫饰,他也只好以此为报:“只是殿下应该明白,这条路要舍弃什么。” 卫沉蕤显然并不因此就觉得被他冒犯,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小臂上,是沉甸甸的分量,也是她的决绝:“你所顾虑的,我全然明白,只是你该想想,从郡主到公主,从长安到房州,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做到收拢负罪父亲的旧部,又是怎么安然无恙,怎么联络到你,怎么知道……你能为我所用?” 她说得直白,已经接近威胁,不过傅希如很快明白了什么。公主的权势与他不同,也与朝臣不同,她植根在皇室最中心,所得到的力量其实和卫燎同源,要是比较资格,其实他们都差不多,对于宗室,对于天下,也并不难接受。 正因她是庞大树冠上的分支之一,才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力量一直绵延到今日。 但其实她要说明的是,她早有这种勇气,也早下定了决心。 傅希如在这样的谈话里始终不能松懈,但也不过分紧绷,他移开视线往湖上远眺:“殿下确实有罕见的心性。” 语气并不过分吃惊,也足够真诚。 卫沉蕤随着他眺望,突然用另一种语气提起卫燎:“倘若你是担心皇叔,我可以答应你,不会杀他。” 傅希如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否定:“殿下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因此,臣只有一个请求。” 公主回望着他,露出蚀刻在面容上的微笑,笃定而沉稳。 她的成竹在胸,并不是因为对傅希如知之甚多,而是知道傅希如对天下大势知之甚多,冒进迟早会毁了卫燎,也早就毁掉了他和傅希如之间的不相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和仇恨,可以驱使情人反目,可以令心腹背叛。 对傅希如,她只查出一件事,就叫他们彻底分裂了。 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人知道,傅希如的父亲,开国郡公是怎么死于一潭浑水一样的政斗中,但她能找出详实的证据,送到傅希如面前。 她不惮于运用这样的手段。 原本说出这种承诺也不过是一种试探,让她意外的是,傅希如的反应不在她预料之内,冷静的叫人害怕,也直白的叫人畏惧。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傅希如紧紧地攫住了她的视线,迫使她明白他所说的一字一句:“让我来动手。” 卫沉蕤无声的张大了眼睛。 她没有料到的是,无论爱恨,傅希如投注在卫燎身上的,都比她以为的深沉。年少相知并不是一切事情的理由 分卷阅读8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8 ,与这人合作,正如同傅希如勾结她一样,对彼此都算得上是与虎谋皮。 谈完秘密,傅希如照旧和公主一起出去,送她回宫。车驾已经套好,等在门外。卫沉蕤的从人不多,有一队宫中的戍卫,是为了净街,但已经十分简素。 这一行人之外,叫卫沉蕤突然站住脚的,是一个骑着马,逆着夕阳等候她的人。 傅希如只用了片刻就认出对方的身份,旋即对公主道:“臣去告诉车驾与随从,叫他们在巷外等候。” 他天然如此善解人意,甚至不需要问一问卫沉蕤是否愿意和这个人说几句话,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匹骏马被丝缰牵扯,往后退了几步,让公主的车驾和从人先过去了,傅希如也随之出去,将这寂静全部让给公主和这个不速之客。 他好似带着满背的风霜,下了马,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咫尺之外站住了,艰难的开口:“……殿下。” 卫沉蕤默不作声,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垂挂在天幕上的夕阳,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摩挲着手里的扇柄,借此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后退了几步,微微低头,收敛了神情回应他:“将军。” 时光一瞬间回到许多年前。 ========= 作者有话说 公主:复仇者小队,集合! 潘妃:超级奶妈,集合! 卫燎:?????咩咩咩? 第六十二章 迫近 是杜预。 现在四下无人,不会被探知心意,但即使如此,卫沉蕤也无法对自己承认,她曾经期待过的一切,都由这个人代表。她早已脱胎换骨,而这个人,也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她神态矜持,面容极力平静,拒绝的姿态做得十分明显:“将军孤身前来,十分不妥,天色已经很晚,是时候回宫了。” 随即迈步上前走去,杜预原本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甚至下意识的让开了道路,紧接着又突然反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男人掌心炽热,卫沉蕤居然下意识缩起肩膀,觳觫着,好似他烫伤了自己。虽然时节已经接近秋季,然而天气还是很热,卫沉蕤穿的单薄,一层薄薄纱衫覆着手臂,两个猝不及防接触的人,一个是被烫得瑟缩,另一个却在无济于事的纱衣之上触摸到了细腻柔滑的肌肤,一时之间都沉默着,以这种奇怪的姿态对峙。 “公主……”杜预的声音沙哑,失礼的扣住这手臂,钢筋铁骨一般有力的手掌往下滑,最后锁链一样环在她柔弱的手腕上:“你别做傻事。” 早已不是昔年少女的卫沉蕤迅速的抬头看他一眼。她其实本应该矜持的以扇蔽面,不被外臣唐突,可眼下杜预如此坦诚,且仍旧这样关心她,这举动也就可以免了。 何况从前见他那几次,她以扇蔽面,不过是因为羞怯,如今少女心境早就丢失不见,也再不会联想起将来成婚之时的却扇之礼,又何必多此一举? 然而她终究不愿意面对他的目光,只看了他一眼,仓皇之中认清他悲痛的神情,又侧过头,短促的冷笑一声,仿佛要攻击谁,又仿佛是咀嚼着无尽的悲苦怨恨:“什么叫傻事?” 她的假面是那样脆弱,只消被这个人碰触一下,也就冰消雪融,不见踪影,把狼狈的真实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正如当年离开长安时,杜预前来送她那时候一模一样。 “我只能做我该做的。” 公主低垂着头,似乎是疲惫,又似乎是脆弱,语气却依旧坚决,杜预握着她的腕子,胸膛靠着她的手臂,纱衣被晚风拂动,颤巍巍如同蝶翅,栖息在黑色外袍上,恰如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拥抱。 然而他们的道路早就不复相同,再没有殊途同归的那一天。 “你就要嫁给他,我本以为……” 杜预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忍耐的是与这些年来折磨自己的痛苦相同的一种东西,是与一生所爱失之交臂,是斩断姻缘的痛苦与失落,是不得不送别卫沉蕤,去风霜刀剑之地的绝望。 卫沉蕤选了一条痛苦的路,遍布荆棘,她的痛苦在他身上只有加倍,绝无解脱,与之相比,哪怕是她要另嫁他人,都算是一桩好事。 他轻轻抚摸公主光滑的发髻,手指触碰到了上面一朵柔软的花, 忍着百感交集请求她:“他能叫你安稳一世,不要……不要再……” 卫沉蕤无需问他是如何猜到自己的意图与野心,也不问他为何要她将一生托付给别的男人,只是默不作声,从他箍的紧紧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腕子,头也不回的提起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从今以后,你不必为我挂心了。” 杜预其实并不准备强留她,最是人间留不住也不过如此,卫沉蕤挣脱,他也没有追赶上去,只是目送她离开,和多年以前一样。 在巷口她终究驻足,回过头来,留给他一个剪影一般的侧脸:“将军,去者不可追,是时候了,你该忘了我。” 他要做忠臣,那也很好,但是就不要这样挂念她。 卫沉蕤遇到杜预的事,终究没有人知道,卫燎的眼线虽然遍布,但卫沉蕤也并不简单,隐瞒这件事还不算太难。因此叫卫燎郁结在心的,大概就是傅希如对公主的体贴。 然而住在宫中的云台县主婚期已近,云横上表想亲自迎亲,并且再次拜见卫燎,这又是一件大事,卫燎也没有什么时间多在意,命宰相合议,是否答允。 这件事尚未议出结果,先前悬而未决的几个地方要员的升迁,卫燎终于下了旨意。 人选却出乎预料。 制书到了尚书省,过都堂的时候,裴秘正好和傅希如在一起商议事务。云台县主的嫁妆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商议的正是是否允准云横入京迎亲。 其实这件事在两可之间。 云横要入京迎亲,无非是要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和对长安,对卫燎的驯顺和敬仰,按理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所应该担忧的无非是这样重要的封疆大吏几番离开幽燕,是否会激发回鹘的进犯之心,以及在礼制上是否合适。 回鹘人如何,朝中最清楚的人不一定是傅希如,但尚书省之内,肯定是他,裴秘近来因卫燎的性情多变,难免有些焦头烂额之感,傅希如的立场虽然与他不同,但到底是能干的,于是遇到这些难题,也时常来找他,不知不觉,竟有些倚重。 两人本来也就不是非得敌对不可,只是裴秘党羽众多,傅希如骤然从天而降,且绝对不好收服,裴秘也怕自己贸然示好反而触了逆鳞,索性冷淡对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在傅希如是个聪明人,不因忽变的态度困扰,宠辱不惊,两人来往只有更顺遂的。 裴秘看过制书,又给了傅希如,他倒是早早得 分卷阅读88 欲望文 分卷阅读8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89 到一些风声,傅希如突然变色,反而叫他吃了一惊,随后又暗自在心中摇头叹息。 所以说,侍奉君王侍奉到了内帷之中,又有什么好处呢?平白为人不齿也就罢了,横竖世人最容易说人是非,然而傅希如毕竟年少成名,仕途本该一片坦荡,现如今心神显然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动荡不安,无处依托,又比不得女子,不能长厮守也有个名分,此身分明,只有无尽的苦,苦,苦,何苦? 裴秘自己也是饱受非议的人物,自然知道傅希如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听过,什么都不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自误,更容易走上歪路,他并非这郎君的长辈,彼此更是尴尬,倘若真是长辈,定然要开解劝导,不能让卫燎放下,也该让傅希如放下,好好解开这段孽缘。 可惜他并不是,因此眼下只是心中沉吟,见傅希如脸色越来越差,这才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傅希如的注意,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久不在京,是不知道的,这几位,已经连着好几年,进贡钱粮,拔得头筹了,陛下屡次赞许,称为能吏,如今自然是时候升迁了。” 傅希如再次低头,看过那几个名字。他镇定的太快,反倒叫裴秘嗅出不祥,只是没有料到片刻之后对方抬起头来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遽然变色:“国库到底如何了?” 裴秘不是不知道傅希如对国库真实情况的试探,只是这原本不会直接提起,他略一迟疑,傅希如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况且眼下不仅是卫燎知道国库的问题,更试图启用这种官吏搜刮民脂民膏,好维持花费…… 这几个官员的履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任上所作所为更不必用力回想就知道究竟如何,卫燎究竟是毫不在乎,还是疯了? “傅大人,你久不在长安,有所不知,国库亏空……”裴秘只怕自己一时反应不及坏了事,只好多说几句,试图劝止傅希如,却不料对方径直打断了他。 “国库亏空,是自先帝晚年而始,当年要裁撤州牧,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傅希如目光寒冷彻骨,言语之中冷漠又暗含对天子的失望:“我没想到的是,陛下居然到如今都没能改善这个危机。” 他说得太清楚,裴秘一时无言答对。 他怎么知道卫燎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又怎么知道傅希如的失望来得这么深,这么迅疾,这么无可挽回呢? 平心而论,裴秘绝不会在乎傅希如和卫燎之间到底会怎么样,他所担忧的一向是这事是否会牵绊朝政,甚至动摇帝位,对自己有威胁。眼下一切都很难说,然而傅希如已经冷静,他也就讪讪的放弃了多管闲事。 他确实善于辞令,然而开解失望的情人这等事,实在不能越卫燎的俎代庖。 何况也不是他说了傅希如就会听。 云横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了,裴秘午后按时回府,路上才想起来,似乎并未看到傅希如离开,于是遣人去问尚书省,等到在府中坐下来,独生女儿裴顺娘来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傅希如果然没有出宫。 想也知道今日之事不会轻易被他遗忘,裴秘长叹一口气,头疼万分的应付爱娇的女儿。 他亲缘淡薄,不但父母早亡,也只有这么一个掌珠,老家的宅子只能交由族侄看守,好在他如今飞黄腾达,仕途一帆风顺,也没有什么可忧心的,唯一寻觅不到的,也就是女儿顺娘的姻缘和归宿。这时候贵女都晚嫁,顺娘才十六岁,也不用很着急。 倘若他真是那样钻营的无情父亲,大可以将女儿送入宫中,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也不算很差了,只是眼下裴秘也只是捻着胡子,对着撒娇的女儿不断叹息,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点头答应给她打一张新琴,再派人去寻天下有名的琵琶。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忍心。 ========= 作者有话说 裴秘真的是个好爹,这是他身上最可取的地方。最不可取的大概是糟糕的婚姻调解技巧吧。 公主确实和杜预谈过短暂的恋爱,在她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候。她是个狠人。 杜预大概是目前最可怜?宁肯前女友和未婚夫幸福,也不想让她搞事然后掉脑袋,真是苦情。 卫燎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傅希如:寒夜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解皮带) 第六十三章 箭镞 裴秘与女儿顺娘说话的时分,卫燎正同一群宫女在殿阁中玩投壶。 这是把无锋箭镞往远处壶中投掷,数量多者为胜的游戏,卫燎混迹年轻宫女之中,很有胜之不武的意思。他身形矫健,又常习弓马,哪里是这群尚未长成的女孩比得上的。 然而即使如此,殿中仍然一片欢声笑语,轮流上前尝试,就连紫琼也逼不过投了两次。宫中女子游戏花样繁多,然而时下都喜欢玩马球,投壶,等需要身手体力的,紫琼的身份究竟比小宫女高一些,免不了伴随卫燎学习过,一投即中,赢了两个小玩意儿。 她心知这是卫燎在打发时间,也不多说什么败坏兴致,笑着退到外面准备茶点,借故离开,让卫燎玩乐去了。 他因自己出身就是天下最贵的人,因此并不觉得身份低贱的女子有何不好,历来提拔宫女为嫔妃,哪怕是个区区才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一步,他宫中这样的女人却也不少。 被君王临幸而不得名分的宫女将来不能出宫,更不会被想起来,最终结局也就是白头宫女在,寂寞宫花红。紫琼总是在这些细微之处察觉他的倨傲与温柔,摇头叹息一番,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是从傅希如回来之后,卫燎既不召幸妃嫔,也对美貌宫女没了兴趣,招蜂引蝶之事一概不做了。紫琼并不以为这就是帝王的专情,而只觉得大概这个人一向只要出现就能占据他的全部心神,分不出一丝一毫给扰攘的人间。 这话听起来十分怪异,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紫琼向来不愿意多加评论。她看着卫燎长大,两人的年纪虽然相差并不大,可先皇后把她送到儿子身边,其意是不言自明的,她只把保护这个孩子当做自己一生的目的,再没有想过出宫。 卫燎一天比一天变得强有力,可是无论在母亲的眼中还是紫琼的眼中,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只有距离他最近的人才知道他内心的脆弱与迷茫,她只能对自己发誓,绝不提及,也不揭穿,尽己所能的回护他。 女人天生擅长把自己的柔情做成盔甲,以奉献保全所爱的人,即使是对自己,私下里紫琼也不愿意对卫燎多加评论,条分缕析。她不必明白卫燎要什么,做什么,这本来就无关紧要。 至于他身边的人事,也不过是围绕着卫燎的渺茫光束,紫琼无心探究,更无心偏向任何 分卷阅读89 欲望文 分卷阅读9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0 一方。这兴许是忠心耿耿,又兴许只是专心致志。 她正从湃着果子的水晶缸里拿出水淋淋的樱桃和荔枝装盘,小宫女拿过几支荔枝叶装点,外头的黄门急匆匆的走进去。紫琼没看见人影,却在之后若有所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卫燎听说傅希如过来,沉思片刻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然而正因如此才没有遣散身边玩到兴头上一时忘了身份规矩的小宫女,反而转身往铜壶里又投进去一支箭镞,漫不经心道:“宣。” 他向来擅长迎难而上和不动声色,就算知道傅希如是来兴师问罪的,也因为近日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刻意要做出游刃有余的样子来气人。 谁料傅希如进来的时候阴沉着脸,几步就跨到卫燎面前,和他意味晦暗不明的对视片刻,才俯身下拜。 卫燎愣了神,叫起就慢了一点。他沉得住气,手里把玩着一只钝头箭镞,整了整神色:“爱卿来得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外臣进到这里来的是少数,宫女们虽然在御前也曾经侍奉过宴席,不过也知道这人是谁,笑语欢声低了下去,纷纷掩袖窃窃私语,打量傅希如的容颜。 他当年也是无数春闺的梦里人,宫女们在内学读书识字,也听了不少前辈口口相传的秘闻,难免好奇。 紫琼的规矩严,卫燎却一向没有什么规矩,并不阻拦她们陪自己玩乐的时候放肆一些,因此这些小宫女倒是都在这件事上有点胆量,并不因为傅希如脸色难看而害怕,毕竟臣子不可能冒犯天威。 傅希如最痛恨这样的若无其事,避重就轻。他一向克己守礼,不会七情上脸,然而眼下却再次突破了卫燎的预料:“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禀报。” 这在他,就几乎是发脾气了。 卫燎心头猛跳,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也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小宫女们退下。 人刚一散,傅希如就伸手拿走了卫燎手中的箭镞,低头看了一眼,折断了箭头,在手心敲了两下掂掂分量,似乎是觉得满意,点了点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臣要失礼了。” 卫燎并不明白他准备做什么,不过似乎也不必他明白,就被钳制着往后殿去了。 后面是临时休憩的场所,卫燎几乎没有用过,然而也陈设俱备。傅希如一手握着他选中的箭镞,上来一伸手撩开袍子,准确的摸到了卫燎的裤带。 这看起来绝不像是偷欢,卫燎心里有了预感,却不可置信,像个小姑娘一样手忙脚乱的推拒,色厉内荏的喝止:“放肆!你想做什么!住手……” 然而皆不奏效,傅希如三两下就扒了他的裤子,推着他趴在几案上,只说了一句命令:“扶好。” 卫燎并非没有蛮力,他只是尚不能真切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才一转身,下意识支撑好自己,就感觉到裤子委顿于地,柔软袍料被撩起来,一道刺骨痛意迅速的从软肉上泛起。 他被傅希如当做犯了错的孩子揍了,用的就是从他手中夺走,又折去箭头的那支箭。 卫燎其实从没有挨过打。皇子犯错,那一定是伺候的人不好,这样的出身,其实哪怕是春宵帐中也不曾真的吃过什么苦头。他对傅希如颐指气使,为所欲为,无非是知道这人多么宠溺自己,又多么下不去狠手,娇嫩皮肉一沾上疼痛,才悚然一惊,意识到眼下这情状令人羞耻,又叫人愤怒。 他本以为傅希如要质问他,要对他失望,又一次不欢而散他承受得起,反正也不差一场争吵,却怎么都没有料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诫意味的责打。 他凭什么?他哪有这个权力?他算是什么人,就要代替父职来打他? 卫燎先是一阵愤怒,旋即又涌上一阵心酸和委屈,屁股上啪啪啪又落下几道肿起的红痕,他总算明白过来,自然不肯像个童子似的乖乖领罚,当下就挣扎起来。 傅希如手劲不小,然而并未用力按着他,似乎也正等着他的还击,他一扭身就抓住了一只手,卫燎忘了脚下堆着白绫裤子,一迈步就向前倒下去,傅希如下意识伸手来扶他,却被他一用力扑倒在地。 “你混蛋!”卫燎动了真怒,挣出自己的手,用力一拳打过去。他的身份注定,没有什么亲自动手的机会,从前也不曾和傅希如打过架,眼下却是破了戒,放弃了身份地位,也放弃了自己的尊重自制,只想叫傅希如知道他有多难受。 两人都不算软弱无力,这一拳猝不及防,傅希如闷哼一声,居然丝毫不退,既不说话,也不松手,一屈膝顶在卫燎腹部,趁着他吃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顺手抽出了他的腰带,用蛮力压制着正不遗余力挣扎扭动的卫燎,捆住了他的双手。 胜负已分。 卫燎怒吼一声,从地毯上直起上半身,半坐半跪,双眼泛红,不肯屈服的瞪视傅希如:“你还想做什么?” 他已然落败,似乎应该聪明点服软,先搞清楚傅希如到底是为了什么对自己动手,又或者就应该告诉他君臣有别,自己要砍他的脑袋,然而他现在这神情,自己都知道是快要气哭了。 傅希如居然对他微微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里的伤口,慢条斯理的捏了两把他还在发烫的屁股:“陛下既然不知悔改,咱们这笔账,就只能从头算了。” 卫燎隐约知道这顿打恐怕是逃不了了,汗毛倒竖,却挪不开看着他的视线,像被冻在了原地。 “你恨我也好,”傅希如干脆扔开了箭镞,伸手过来扯开他袍子的襟口,剥开覆盖在卫燎身上的布料,两人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耳鬓厮磨,说出的话却叫人害怕:“爱我也罢,都是私事而已,我不愿纠缠在这样的事上,反而坏了你我相识多年,留存至今的情分。可是当年我早就警告过你,国库,藩镇,党争,州牧,这些事,哪一件你真的处置妥当了?” 卫燎猛然抖了一下:“你……” 他似乎是要分辨,又似乎是要追问,然而傅希如并不想听他说话,至少眼下,什么都不想听,随手扯了一截布料往他嘴里一塞,轻声道:“你真叫我失望。” 一用力就按着卫燎重新倒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屁股高高翘起来:“你不惜舍弃我也要守住的东西,真的守住了吗?” 卫燎呜呜叫着,两腿乱蹬,他想逃跑,也意识到了恐怕是不能,方才宫女出去了,外头的人也就都知道里面的事不能打扰,眼下他又不能说话,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被关起来了。 ========= 作者有话说 家暴前奏。 是挺欠揍的吧,不惜分手决裂也要守卫权力的唯一性,结果干的都是些拆东墙补西墙的屁事 分卷阅读90 欲望文 分卷阅读9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1 ……傅希如气死了要。 第六十四章 离枝 卫燎从没有这种经验,其实养尊处优,虽然向来打猎,弓马也都娴熟,然而那里料得到挨打可不光是捱疼,傅希如弃了箭镞,每一巴掌都叫他羞耻难堪,无以忍受,乱蹬的腿也被按住,伏在傅希如膝上,闷声喊叫,简直恨不得昏过去。 傅希如虽然质问他,然而也是无头无尾,并不准备听他分辨解释,一腔说不出的愤懑苦痛经由多年煎熬,都成了隐忍的恨意,简直恨不得把他吃了,才能化解淤积心中如山海般高深的爱和恨。 他从没有伤害卫燎的意图,却一步步被逼到今天,自觉面目惊人丑陋,已然无法回头,纵使如此心里对他总归是有一份信任,以为既然当时卫燎有那样恩断义绝的勇气,总该将他这万里江山,百年基业守护牢靠,未料他居然连这个也做不到,简直不知道自己和他闹成今天这样,又有什么意思,都是为了什么。 人生本来已经这么苦,他真料不到,痛苦的波涛是一浪接着一浪的,好似直到死的那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知道自己并非迁怒于卫燎,而是这一切的起源都在卫燎身上,从多年前就全盘失控,好像世上只要有这两个人,他们的命运就注定如此,无可回避,只能猝然照面,仓惶相逢。 以手掌责打,其实是个足够收敛的办法,盖因每一次落掌,也就自然而然知道分寸了。 两人又都是男人,虽然卫燎已经呜咽起来,傅希如也知道这并不算什么,望着他已经通红的屁股,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心软。他向来是个冷静的人,思绪一乱,一时愤怒也就无以为继,停下手来不动了。 卫燎仍旧伏在他膝上,滚烫发热,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发苦的龙涎香味被蒸发,低回围绕着这两个心中发苦的人。他正瑟瑟发抖,这一回不是因为被挑逗,也不是因为受惊,而是因为委屈和疼痛。刚被打过,哪里抬得起头来,闷头缩着肩膀一声也不吭了。 傅希如把他扶起来,干脆脱光,扯掉他嘴里咬着的衣料,松开绑缚的双手。 卫燎屁股太疼,一时之间自己坐不住,往前扑过来,被傅希如眼疾手快的架住。两人都不出声,卫燎虽然还忍着没哭,然而双眼之中也早就盈满了水波,一闭眼就落下来两滴温热水珠。 他软绵绵的往下倒,傅希如没有办法,伸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趁着这机会迫近了对方的脖颈,卫燎不及多想,张嘴狠狠咬了上去。一接触到皮肉,原本只是想报复的幼稚心思也就变了个味道,不容他控制自己了,舌尖触到略咸涩的汗味,又接着尝到血的腥甜,傅希如一动不动,好似殉难一样受着,越发激起卫燎的暴戾与无处宣泄的憋闷,两手用力掐着他的腰,力气大到足够留下淤青,同时从他怀里攀援而上,紧贴着傅希如的身子。 两人还是像一副凝固的画一样静默无声,卫燎把眼泪都落在傅希如肩上,咬着他的侧颈不肯松口,浑然不顾自己已经赤裸,无以蔽体。他是皇帝,自然理直气壮,同时更因为这种贴近而小腹绷紧,胸腔轰鸣,产生另一种总是与傅希如的出现相伴而生的欲望。 他饮一口鲜血,才舔舐伤口,终究因为方才被塞着嘴而齿锋无力,自觉并不严重,于是无力的滑落下来,委顿在傅希如怀里,半阖上眼睛,竟不打算追究:“我要午睡了。” 傅希如会意,看了他片刻,只见一张苍白的脸,泛着薄红的眼睑,染着血色的唇瓣,终究一语不发把他抱起来,往床榻上去。 这里因着不常用,陈设虽然齐备,然而并不是卫燎最喜欢的,更缺了些必用的东西,然而只睡一觉倒也够用了。卫燎的身子落在床上,顺手就抓住了傅希如的袖子,防备着他抽身而去。 他睁开眼睛,似乎有无限的犹豫与迟疑,又似乎虚弱得一碰就碎,好似云絮,又好像只能躺在锦缎堆里,否则落在地上就会死去,宛如琉璃。 傅希如最爱他这幅依赖自己的模样,只是向来不曾出口,于是也就顺着他的意留下来,看他要坦白什么。 他其实原本也不准备走,只是想出去寻点药膏给他涂了,免得疼太久,又被人知道了端倪。虽然未必有人敢往真相上揣测,然而毕竟也是不好的。 眼下虽然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照旧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实际上整个朝堂却仿佛浮在冰山上,他是什么心情都没有的。 说的是倘使分开,一别两宽,好歹各自欢喜,可谁料得到到头来居然有可能要在天下大乱里聚首? 卫燎所选的那几个地方要员,全都是搜刮的好手,接连几年供奉都比他人多,因此才入了他的眼,想也知道要是让这几个人继续为政,接下来就是民怨沸腾,眼下真正的烦心事绝非仅此一桩,与回鹘终须一仗,到那时又生内乱,治理怕是就来不及了。 一思及此,傅希如甚至都不想再和卫燎多说什么。他虽有才能,然而终究尚需历练,还算不上经天纬地的人才,想到这些和放任事态发展至今的卫燎,只觉得又是恨,又是灰心,竟然真的像是子女不争气的父亲一般,无计可施了。 终究这些事都在卫燎手里,他执意如此,傅希如只能从旁劝谏,却是不可能犯上作乱,替他做主的。 倘使当年卫燎答应他,如今傅希如或许能在国事上独断,然而最是如果没有意思,当即也就按下纷乱心绪,弯腰俯身,准备听他说了,再去找紫琼。 卫燎凝视着他,又似乎克制着回避的本能,又低又轻吐出一句:“你不知道,将来终究要有一仗,除此之外,国库恐怕是撑不起军费的。” 傅希如默不作声一挑眉。 他倒不知道卫燎还有这种打算。当下也不急着离去,也不再三缄其口,紧跟着追问:“你跟我说句实话吧,国库究竟如何了?闻听你将金银尽数收入内帑,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卫燎的内帑,花费倒是不多,大头的支出无非私赏亲信重臣,后宫嫔妃,宫内人口月银等。他大肆敛财,甚至不惜搜刮官员,这倒是傅希如想不到的,正因如此,格外动怒,却没料到其实他心中对未来居然有这样的预料和打算。 不过旋即又摇头否决了:“内帑钱银终究是有数的,军费却是个无底洞,靠着这样横征暴敛,能不动摇民心?况且这些地方要员,一旦全都烂了,后患只会无穷,救得一时,哪里救得一世?回鹘人性情残虐,倘使真的打仗,恐怕不是朝夕之间可以解决,到了那时候,左右支绌不住,你又准备如何?” 卫燎被他问了这几句,脸色也平复下来,面无表情,收回手往榻上一缩:“我这百年基业,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了,能支绌一天就支绌一天,等到真的不 分卷阅读91 欲望文 分卷阅读9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2 成了……” 他本来想说“该当如何就如何,我能救得了什么”,却终究不甘心,用力一咬下唇,面上陡然焕发一阵摄人的光彩:“我早知道这就是我的命,受着就是了,我要做一切能做的,是顾不得什么身后名声,什么遗臭万年,横竖是尽己所能。” 这正是他叫傅希如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面貌,顿时让傅希如想起他离京那一日的感想。他们二人终究是背道而驰,也终究是守着自己的道义不肯转移。 一个既然担上这等重任就到死都不会放,另一个也千里万里,风霜雪雨,不能放下这个人了,从离开的时候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必定要回来。 好像是冥冥之中在什么地方写就了的,今生无可更改。 傅希如也说不上来自己这番感慨又是什么滋味,坐在床边,拢了拢卫燎的头发,低头对着他笑了一笑,又轻又慢,有真切的无限温存,又似乎带着难以言述的,落花离枝一般的不可挽回:“看来是命中如此了。” 卫燎将掌心贴住他的手背,竟觉得一颗飘飘荡荡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似乎落入他的掌中,又似乎终于飘进了傅希如心里,总算是两相依偎。 他倒是没有料到,只需傅希如露出一点仍旧如常的模样,就让他能再也不记仇,方才那一阵疼痛过去,也就似乎都忘了,只想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傅希如解释一句药膏的事,转身出去了,卫燎拥着薄毯下意识望着门外等他回来,又去看窗棂,居然觉出几分望断天涯的寂寥与凄清,顿时醒悟,其实并非傅希如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一切如旧,只是这百种滋味,只有等他回来,他才能真正生发。 这才几个月,他就已经受过十几年的爱恨情仇重返心头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 殿门吱呀一声,是傅希如回来了,卫燎干脆坐起身,看着他走过来,伸手往他脖颈上一圈。 “抱抱我。” ========= 作者有话说 正经家暴。 第六十五章 圆满 傅希如俯就,卫燎就趁机缠上来,又像是撒娇,又像是耍赖,窝在他怀里,好像自己就不能成个形状。他缠着傅希如其实并不怎么想由他上药,然而终究板着一张正经的脸,被推了两下就乖乖趴在床上,任由对方打量自己的伤处。 先打他一顿,再给他如此旖旎的上药想象,难免显得太不是个东西,偏偏卫燎记吃不记打,就喜欢这一套的酷烈与温柔,被掐着软肉肆意揉捏了两把,大腿根就发起抖来,浑身上下都是同一味的绵软,瘫在床榻上一声不吭,将脸埋进柔软锦缎里。 药膏是清凉的,被温热手指推开在滚烫伤痕上,肿的最高的那几道已经泛出青紫,看上去十分可怖,但也难免叫人生出一种能任意将他搓扁揉圆甚至毁坏掉的自得,不由多摸了几把,来回揉按,卫燎的大腿战战,无法并拢,终于露出一线幽微的狭长窄缝,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也无法紧闭的一扇门。 傅希如直等到他一声憋不住的闷哼,才骤然醒悟自己的本意,又挖了些药膏往上抹。无色的膏体被体温熏蒸,又被手指揉按,在高热的肌肤上化成水,黏连一片,闪亮亮的铺在红肿皮肉上,难免有些料想不到的别样意味。 他甚至不知不觉就将挂在手指上的水润涂抹在卫燎后腰上,才迟缓的意识到这远远超出了上药的范畴。卫燎身形窄长,流畅又隽雅,好似一张松弛下来的弓,又好似一段被人拆散理顺的弦,透着不由自主的放松,懒洋洋的扭过头来,后背肌肉因发力微微隆起,红肿的屁股使不上力,连着腰细微的一抽,带动他一声吸气,神情倒还很无辜:“怎么了?” 他的头发尽数散落,漆黑如同一握生丝,慵懒的逶迤在胸前,有几缕还绕着高高昂起的脖颈,已经成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之物。虽然如此,他看起来也仍旧不显得下流,反而坦荡又纯洁,在展示身上叫人神魂颠倒,又敬畏恐惧的靛蓝花纹,完全成年的躯体里蕴藏着一个只有在至幽至暗处才能熠熠生辉的魂魄。 只是这人并非看起来这样单纯无垢,即使原本懵懂,遇上傅希如忍耐的眼神,也就懂了所有隐忍不发的欲念,裸足踢开脚下缠着的毯子,一脚踩进傅希如的怀里,用雪白柔嫩的足心四下摸索,要抓住他的欲念,神情倒是云淡风轻,习以为常的:“你瞧着我心猿意马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何必这样凝重?倒是吓了我一跳。” 他说的慵懒,多半以为即便这样随性的勾引毫无作用,毕竟说了千百次我再也不会爱你了的人,是傅希如没有错,却不料他居然一把抓住自己的脚踝,就势扯开他的大腿扑了上来,迅疾到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反应。 卫燎难得露出几分呆相,怔怔的下意识搭着他的肩膀,摆出一个不知道要推拒还是要抓牢的姿态,用张开的两腿拥抱着他。 傅希如的动作倒是不慢,好似忍无可忍一般,抓住他的两手按到头顶,甚至不再费心把他捆起来,另一手沿着身体滑下去,掐住他的腰迫使他仰面朝天的贴近自己的身体,三两下扯开自己的衣袍,就抬起了卫燎的屁股。 卫燎不得不用两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让自己饱受折磨的软肉不至于太痛,差不多都处在空中。 紧闭的褶皱被急躁的反复揉弄,傅希如咬着他的耳垂,脖颈,胸口,低声指责:“你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要我死,是不是?” 这似乎不像是仇恨的怪罪让卫燎迷茫,他像个真正初尝云雨,久在宫闱,因此矜持又无措的成年人一样仰着头任凭品尝,因不尽不实,莫名其妙的指责而感到委屈,又似乎察觉对方这是被冲昏理智,被他无意之中勾引到发狂的真面目,不免激荡起来,不自量力的紧紧缠住他,像只蜘蛛抓紧比自己的体格大上好几倍的猎物一样牢牢不放,甚至让傅希如连药膏都摸不到,只能反复揉弄他不肯打开的入口,而无法进入。 被压制着的那个更急切,搂着在胸前寻找某种自己没有的东西的脑袋,热切的喃喃自语:“别弄了……就这样……就这样进来……我要,我想要……” 分明看似胁迫,实际上是两厢情愿,意乱情迷。 傅希如停了一会,似乎是终究存着一份理智,然而卫燎比他更急迫,奋不顾身的挺着腰往他身上蹭,胡乱扯开他包裹严实的领口,一口咬住他脖颈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用舌尖仿佛野猫一般舔舐,终于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固执。 卫燎往往有这样的欲念,要好似一丝不挂的兽类一般被驯服,然而他并未料到这开头这么难,又生涩又紧张,带着远比想象多的痛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叫他连喊叫都没有办法,仰着 分卷阅读92 欲望文 分卷阅读9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3 头无声的紧抓着傅希如,浑身上下都僵直了。 但是他毫无疑问渴望这种激烈的占有,和来自傅希如的,因对这旷日持久的纠缠彻底失去抵抗的力气,而一头撞入他这个黑暗迷梦中,索性破罐破摔生发出的,同流合污,末日一般恐怖的欲念。 他早到了这种境地,孤独等待许多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同伴,和自己一起发疯。 好似许多年前父亲新丧,他在含元殿与傅希如纠缠在一起,情到浓时,他们一起躺在銮座下的绵密地毯里,四肢纠缠,卫燎被压在下面,仰面正好看见富丽堂皇的藻井,金碧辉煌的銮座,后头的十二扇屏风,全部都向着他倾倒,四野逐渐漆黑,除了另一个人的喘息一片寂静,幻觉里有潺潺流水。 好像整个大殿就这样沉入地底,容他赤身裸体的躲藏,还有一个人在陪伴他。 这之后他许多年来总是做同一个梦,只是梦里缺少一个人,叫他只能如同傀儡一样高高在上的坐着,在地底也做他的皇帝。 这多可怕,因此他绝无可能主动放开傅希如了,没有他,也就没有卫燎。 他心知自己的执着充满了古怪,世人都不这样,于是脸上学会了淡然,心里终究还是发着狠劲,不愿意去变的。 他知道傅希如也是,必须是。永远是。 人心易变,然而他就是要强求,求一个同生共死,绝不各自生还。这等执着已经算作疯狂,然而结果还是叫他满意。 其实不怪卫燎总是固执己意,不怕伤人,他向来能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不肯将就,隔着咫尺距离,将自己真正要的东西拱手让人,或者亲手推出门去。 他的自矜自傲在傅希如这里从未碰壁,绝无落空。 前面那么生涩,不免叫二人都想起年少时候,彼此试探,共同越界,虽然好奇,也足够激动,然而也担惊受怕,吃过苦头。本以为多年之后彼此应该闭着眼都熟稔,更不会手忙脚乱,失了分寸,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天。 然而扛过那一阵疼痛,卫燎就尝到自己想要的味道,傅希如低头来吻他。这难免叫他想到更多。 傅希如就要成婚了,成婚是为了躲避他,拒绝他,然而终究落到他的网里来了,且一副心甘情愿昏了头的样子,一头撞进来,用毫无掩饰的渴求来缠绕他。 打败卫沉蕤不在意料之中,卫燎真正亢奋的是他终于打败了傅希如。他那么游刃有余,那么岿然不动,到如今终于对他展露出内里的一塌糊涂,无论是暴戾还是贪婪,都叫他浑身战栗,喜不自胜。 争锋拉锯十余载,他终于彻底赢了这个骄傲又自持的人,得到了他不再控制,也不再完美,丑陋狰狞的全部爱意。 好似人生所有愿望,都在一宵之间得到回应,他兴许不是个好皇帝,也兴许终将落败,死于反叛,死于篡位,死于兵祸,然而在这之前,他彻彻底底的胜利,掳掠了所有的战利品,吞吃了所有的成果,将这个人今日所有的模样,都刻印在了心里。 他年泉下相逢,他知道那时候就是菖蒲花重开之日。 傅希如终于承认自己躲不开,放不下,抓不住,于是向他投诚,来告诉他,你可以全部拿走了。 即使这是个糟糕至极的皇帝,他是个一本正经的臣子,终究也到了君不君臣不臣,犯上作乱,玷污神圣的地步。 他终究要给卫燎想要的。 卫燎被他抱在怀里,软绵绵的长声吟叫,环绕着他的脖颈,在他身上直起身来,两人面对面的纠缠着,傅希如一手扯下帐幔,将他们隔绝在这天昏地暗之中,不知今夕何夕,几乎融合骨血。 汗液将二人黏连为一体,床帐之间就自成一方天地,卫燎大睁着眼睛仿佛即将死去一样越来越紧的抽气,隐约感到有人舐去他眼角的泪水,又亲吻他湿润黏起的眼睫,朝圣一样,吞咽一样。 像是把他的魂魄都吃掉了。 “忘了她吧,我比她好,你成婚了,也可和我一起……”他醉了一样呓语,没能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浑身充斥着飘飘欲仙的沉醉与得意,好似被人纵容,确实被人纵容。 傅希如不答话,他也就继续说下去,用手指抚摸他的肩和背:“婚期我给你定在来年开春,我送你和她成婚,但人人都知道,你夜里进我的寝殿,你还是忍不住上我的床……” 他描绘出一副背德的场景,比眼下更为浑浊,然而又被这幻想取悦,等到傅希如含住他的指尖,虔诚的舔舐才回过神,望着他的面容和汗湿的鬓角,心里一片柔软,于是乖顺的闭了嘴,紧紧夹着他不放,一声不吭了。 他此生其实已经圆满了。 帐中昏暗,不见天日,卫燎仰靠在傅希如胸膛前,曲着颈项,两手撑在床上,艰难的容入他。 汗珠从他脸颊上落在胸前,濡着头发,一瞬就不见了,只有肌肤上感知到一点凉意。傅希如把着他的腰,控制着他缓慢吞吃的节奏,一次只给一点点。 这控制欲多么可恨,偏偏卫燎甘之如饴,一句指使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软软的泄露出哭腔,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毫无怨言的接受了。 背上的头发被撩开,傅希如好似一头雄师,啃啮他的脖颈,一路往下,烙上一串微痛的红痕,卫燎几乎坐不住,恰逢傅希如一松手,顿时整个被贯穿在他身上,揪紧锦单迸发一声哽咽,战栗不止,坐着不动了。 傅希如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前胸后背紧贴,一个能体味出对方精巧的脊珠,另一个能分辨出块垒分明的胸口起伏,静静靠了一会,卫燎缓过来,不知足厌的吸啜缠绵着,好似仍然觉得不够。 两人都有志同一的不肯说话,卫燎艰难的转过身去,含着对方的性器绞紧,勾住他的脖子索吻。傅希如会意的低下头,捧着他绵软滚烫,因药膏而湿湿滑滑的屁股和他接吻,唇舌相接,一时间旖旎又勾魂摄魄。 卫燎向来不知足厌,而况实在自己的庆功宴上,咬住他的下唇不肯让他撤退,反复的伸进舌尖搜刮掠夺,终于惹得傅希如一把将他抱起来,紧含着对方的下身骤然一空,卫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按在床上跪着了。 他腰细腿长,做出这种姿态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塌下腰翘起臀,幼兽一般乖顺的伏着。傅希如伸手拨开后背上逶迤的长发,俯身压住他,慢慢的再插进来。 卫燎屁股还疼,只是浑身上下的感触都太强烈,来不及反应,正大腿发抖的亟待对方全部填满,哪里顾得上些微混杂在快感之中的疼痛? 没料到傅希如骤然一拉他的胯骨,肉体相接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卫燎同时被激痛与快感击中,叫的缠绵婉转,只觉得肉身从里到外都不属于自己,要被吞吃殆尽了,头昏脑涨的倒 分卷阅读93 欲望文 分卷阅读9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4 在床榻上,任由挞伐。 他并非没有胜负心的人,只是在痛饮情爱与胜利,对于这些细微末节实在无法注意,也就任由他去了,无论怎么折腾,横竖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再没有比这更确认的时候了,傅希如爱他,宁肯发疯也爱他。 卫燎被自己这前所未有的笃定认知弄得骨软筋酥,捞都捞不起来,却被扶坐起来要自己动。他早射的一塌糊涂,现在只一味可怜巴巴的流淌暧昧液体,却什么都射不出,正觉得难受,只觉得体位几经变换,算是真正的颠鸾倒凤,一时发痴,搂着傅希如厮磨颠弄,同时哼哼唧唧的撒娇:“娶我吧,娶我,我不比她差,我什么都给你了,你不能走……” 说的好似醉话,又好像他无比可怜,遭人始乱终弃。 傅希如捻弄他胀大的乳蕊,搂着他的腰催促他快一点,仰头亲吻他的下颔,然而并不答话。 卫燎果然对此耿耿于怀。 ========= 作者有话说 卫燎:老子今天是过年!!!! 傅希如:我的贞洁没有了,呜呜呜呜哇!(舍身饲虎) 第六十六章 云台 卫燎其实没有这种谋算,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清心寡欲了,打消了纠缠傅希如的念头,心如死灰的等到他成婚,也就为多年纠缠做了一个告别,从今之后只剩下朝堂上的再相见。未料缘分居然比他想的长,已是十分得意,又觉得足够完满,探查出傅希如态度的软化,就猜得到自己将来还是会和他背着人偷欢,一梦睡到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瞧见帘帏被风吹动,身旁是空荡荡的,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志得意满。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不算是能力挽狂澜的一代英主,但毕竟是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享受过泼天富贵,也得到了一人心,已经足够满足。 盥洗沐浴过后,卫燎翻拣送来的奏章,提笔允许了云横再次入京的请求,准许他来迎亲,又获知百官铨选已经结束,他任命的那几个地方要员已经定了去向,是不能反悔的了。 为了这几个人,他付出的可是一顿皮肉之苦的代价。 昨天到了最后,傅希如也没再提他涸泽而渔焚林而猎这回事,大概是认了这胡作非为吧。 卫燎长叹一口气。 先帝给他留下的其实就是个烂摊子,要从头治理实在不易,他所能想出来的办法,也就是铁腕手段先把几样急务办了,裁撤州牧,收束君权,起用裴秘这样的人为的就是他听话,且毫无靠山,只能听从自己去争权夺利。 至于盘剥民众,苛捐杂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卫燎承认或许是别人的话,兴许还有别的办法,然而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绝非完美,然而已经尽人事,剩下的就是听从天命了。 他走到如今早已不再惶恐,也从无后悔。既不后悔当初推开傅希如,也不后悔做出这绝非英明的决定。他做的,他受着,唯一的贪婪都系在傅希如身上,也不觉得遗憾了。 未来尚不可知,眼下他是没有什么烦忧了。 到了卫燎登基之后,宫中侍奉的人换过几次新血,消息是传递不出去的,即使是皇帝挨了揍这等大事,知情人也不过是区区几个,并没有一个敢乱说。 卫燎并不倚重内宦,宫中法纪又是紫琼执掌,她既然时常侍奉在皇帝身侧,自然知道这件事不该自己开口。情分是一回事,身份是另一回事,卫燎的私事如何还轮不到她来置喙,于是也默不作声。 横竖这样的伤势过几天也就好了,卫燎自己都对皮肉之苦不甚在意的样子,底下人自然也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当天发生了什么,紫琼是不知道的,她摆好果子,装饰了洒上水的新叶,正准备拿进去的时候,才知道傅希如过来了,径直进了内殿。小宫女们都已经被遣散,也就知道自己进去恐怕不是时候。 虽说揣测帝心是死罪,然而真正近身服侍的,没有一个真的不去揣测。紫琼在外,也并不妨碍她知道自己该如何进退,转身让小宫女们都散了,自己在外守候。 她知道近来卫燎心情不好,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傅希如的婚事,然而除了两个当事人,其实并没有人觉得这门婚事不好,或者不够顺理成章。诚然傅希如尚主娶的是汧阳公主值得令人惊讶,然而毕竟年岁相当,郎才女貌,不能不说好。 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便有这么一节私情,也不该妨碍娶妻才对。卫燎觉得难受是人之常情,然而其实紫琼私心宁肯让这婚事尽快落实,也免得悬而未决,卫燎沉默久了,再生出什么事端。 人就是这么奇怪,背德之事合乎常理,即便婚内与人通奸,只要有遮羞的美满姻缘就不算什么大事,反而两个人想要坦荡的在一起,却被人人当做一条荆棘坎坷之路。 紫琼还年轻的时候,听说过宫里老人讲故事,谈及从前也有位同男后的事情,虽然争议颇多,但真册封为王,其实也无人可以阻拦。她那时候时常为卫燎遮掩行迹,难免憧憬,终有一日能够正大光明人前携手,当然是很好的。卫燎有多不爱遮遮掩掩,她至少清楚。 然而这隐约希冀后来也落空,她不知道前朝之事,更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决裂,只觉得十分可惜,甚至心痛,好像眼看着卫燎身上有一部分死去。傅希如回来之后,一切自然也不可能如旧,好似伤痛都无痕。 纠缠牵绊无非是拖延着渐行渐远。 紫琼在宫外无牵无挂,生平所愿无非是卫燎顺心如意,然而这竟然比世上的一切愿望都更难实现,似乎生在皇室就是这样的结果。她眼看着他从少年长成,也眼看着先帝和傅希如接连在他身上烙下不可去除的烙印,只觉得完满是如此的困难。 云横此次入京,就与上一次戴罪不同了,他押送着贡品,自称卫燎的晚辈,一路煊赫而来,云台县主在深宫备嫁,这场婚事一时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宫中必然要有一个主持的人,卫燎沉思片刻,将潘妃册封为贵妃,昭告天下,宫务凤印,仍旧让她代掌。 不让潘妃登顶后位,是因为卫燎眼下并不需要一个皇后来引入新的势力,也是因为潘妃并不值得,然而贵妃之位也足够她名正言顺代掌一切,发嫁云台县主,还有将来的汧阳公主。 昭告天下的贵妃向来不多,比起册封皇后必然举国咸知,贵妃多半不够隆重,册封礼并无昭告天下的定例。旨意一发,潘贵妃就知道自己此生也就止步于此,比肩姑母了。 她性情之中并没有太多犹豫不决,既然和汧阳公主说开过,自然也知道皇后之位给不给自己是没有什么区别了,看卫燎这个样子,是以后也不准备立后,那她虽然名分上差着一口气,实际 分卷阅读94 欲望文 分卷阅读9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5 也和皇后没有太大差别。宫中人事比起先帝时不知道简单多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得了消息,李婕妤自然头一个来贺。她月份已经大了,挪动很不便,贵妃没有生育过,见着她的肚子只觉得害怕,连忙叫人稳稳扶着坐下,才嗔怪她:“这大热的天,什么事值得你自己过来一趟?” 她容貌既美,性情也算亲和,又不自矜身份,照顾李婕妤也很得当,两人居然品出一点丈夫不可靠的时候,娇妻美妾相依为命的惺惺相惜,因为这个孩子,迅速的产生了点真实的温情。 李婕妤知道自己无宠,身份也不高,为了孩子也势必依靠他人,宫中的选择只有一个,卫燎册封贵妃,却只字不提她,意思是很明确的。她和贵妃,一个贵,一个有子,原本看起来就是她的赢面在长远,贵妃再如何烈火烹油,到底不牢靠,太容易起纷争,因此不如提高贵妃身份,让她只能依靠贵妃,二人互相有所需求,结盟也就牢靠。 他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过的。 李婕妤护着肚子微笑:“娘娘有喜事,自然是该来贺喜的,太医既然说是胎相稳固,多走走也没有妨碍,娘娘不必为妾身担忧。” 提起来意,贵妃显然也不怎么吃惊,一边命人拿李婕妤眼下能吃的果子,又让斟蜜水,一边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原来还说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为你请封,陛下登基以来唯一的皇嗣,生母怎可身份低微?何况你是有功的人,酬以名位也是常理,只是没有料到,陛下心中自有打算,看来是不成了。” 她开门见山,是以为李婕妤生性温文,又在宫里规行矩步被拘束惯了,谨慎过头,当初探出喜脉还住在掖庭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攀龙附凤的人打搅过,也一声不吭,何况是面对她,不如自己主动说开。 李婕妤果然也只是摇一摇头,柔声细语:“妾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得娘娘垂爱,能生育皇嗣,将来有这个指望,功名利禄也就无需去想,娘娘的喜事,就是妾的喜事。何况进位于妾身,也并无助益,虚名罢了,何必在意。” 她看得开,是贵妃意料中事。倘若说她自己之前摩拳擦掌,力图争权夺利,为的一半是怕少年失宠,从此之后深闭宫门看落花,一半也是因为距离卫燎太近,总以为自己于他是不太一样的,所谓宠冠六宫,毕竟很难不让人迷了眼,总归和李婕妤的心如止水是不一样的。 不过即使在最自矜自傲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叫卫燎倾心相待,因为他们从未互相懂得过,她知道的太少,索要的也不过是后宫女子野心之内的东西。如今迷途知返,也还不算晚,她终究要比姑母更完满一些,有所依靠,也有一份平和心境,还有人在深宫作伴,已经好过许多命如野草的女子了。 先前她并不知道后宫居然有这么多女人,去看李婕妤的时候,才突然一个照面,竟觉得恍惚起来。那些人盼望圣恩如同旱地盼望甘霖,是更实际更切肤的需求,然而卫燎向来不是温柔体贴的人,她们也不值得他侧目,今生如何,已经能够一眼望见。 失宠,无宠,其实远比她想过的更可怕,于是也不得不多想。贵妃人不坏,想过既然她们反正无宠,不如都提出来分散居住,封了才人美人之流,衣食无忧,也可以消遣。 然而这念头只出现一瞬,也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她是一番好意,这些人却未必已经死心,真的放出来,必然会弄得宫中乌烟瘴气,到处钻营。她这里的路子行不通,李婕妤有身孕,那还有尚宫局的女官,还有宫正紫琼,甚至宫中戍卫,卫燎终究会进后宫,到时候会出什么事,谁能知道? 安排饮食药物,不使她们真的野草一般飘零无助,也已经是最好的了,兴许熬过再几年,皇嗣生下来,站稳了,宫里论资排辈,才轮得到她们出来。 到那时她们也就不能成事,不值一提了。 ========= 作者有话说 还是忍不住搞了一下后宫女子生存现状报告。卫燎的后宫真的算可以的啦,人少而且没有人搞事。 本章后半段基本就是:【陛下进入直播间】【陛下对主播潘妃刷了一个贵妃之位】【陛下退出直播间】 李才人弹幕深情告白:娘娘的喜事就是我的喜事,我和娘娘是一体的! 主播潘贵妃端庄微笑,表演换装,穿了一身贵妃吉服,发布关于后宫女子生存现状改革以及福利新政策的发言,同时请大家稍安勿躁暂且忍耐,将来会好的,我保证会好的。 第六十七章 仲秋 云台县主虽然住在宫里,却和其他人都不同。她是宗女,虽然册封县主,实则知道自己婚事已定,不过在此待嫁。卫燎对她不如对卫沉蕤观感复杂,所有的场面话都是贵妃说的,日常照顾,也多是贵妃经管。 卫沉蕤知道卫燎忌讳自己插手宫里的事,何况也没有意思,看过云台县主,然而也就是看看而已。 云台县主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就绝不惹是生非,有什么事情,忍忍也就过了,等到云横确定要上京,一面是愁肠百结,一面居然在宫里松快起来。 贵妃忙的是她的嫁妆和自己的册封礼,女孩婚前按理该聆听的母亲的教导,贵妃也做不了,只嘱咐县主可趁着最后的少女时光多出去逛逛,并不妨碍。 县主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心里郁结终究难解。 她也知道这门婚事是很紧要的,云横是地方要员,朝廷重臣,节度重镇,赐婚是皇帝的看重,是云横的荣耀,也是她终生的归宿。 人都说齐大非偶,然而越是意义重大的婚姻,越是不会循规蹈矩,自古以来天家之女都是如此,恩出于上,主降于下,皆大欢喜。 她没有见过云横,然而也已经听过他的品貌形容,更知道前头还有一位夫人,自然不觉得好,然而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卫氏的女人都柔韧顽强,即便是塞北苦寒之地,想也难不倒她,困不住她,婚事不算如意,然而她活得好不好,也不是丈夫说了算的。 日子是人过的,婚事说定了,她的一辈子还没有说定。 云台县主在宫中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小觑,在外头逛了一会,想透了萦绕心怀的这些事,顿时眉目舒展,气宇朗阔起来,真正有心赏景了。 她站在一丛花后面,弯腰摘花的时候披帛十字路上,一手捞起来,另一手摘了一朵芍药,还没抬头就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好似娇嗔:“好了,这也劳你费心劳力?” 云台县主抬起头,就看到近日见面好几次的汧阳公主,身边只跟着一个眼熟的宫女,看来也是来游园的,不好失了礼数, 分卷阅读95 欲望文 分卷阅读9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6 于是主动上前合掌一拜:“姐姐。” 宫里人少,这几个也就不免亲近起来,云台县主起先还拘谨的叫娘娘和殿下,后来也就熟惯了。卫沉蕤封藏于内,对宫中女子总是更温情一点,鲜少有不肯亲近她的人,云台县主在宫中尤其孤单,因此也不免有时将她拿出来比对,激励自己,不知不觉亲切许多。 卫沉蕤也还礼。 国朝日久,女子装饰越发繁多,满头金钗,行礼的动作也就不宜太大,因此流行起一种“女人拜”,双手合十,低头倾身就是行过礼了,她们毕竟还有姐妹名分,这样也不算轻慢。 “今日天气晴朗,出来走走,没料到你也过来赏花。”卫沉蕤说话不疾不徐,声声入耳。 她经历坎坷,又年长几岁,云台县主难免生出几分敬佩,尤其想到自己远嫁的事近在眼前,正是需要勇气的时候,见到她也就觉得心里安定几分,闻言笑了笑:“是,方才听见姐姐与身边宫女说话,这才察觉姐姐尊驾在此,否则倒是我失礼了。” 卫沉蕤看一眼身边紧跟着的丝鹭,略一沉吟,轻描淡写解释道:“本来不想兴师动众,横竖就在御苑里,景物都是看惯了的,清清静静的多好,偏偏这姑娘不让,非要跟来……”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 云台县主隐约觉得丝鹭神色不像是这么一件小事,不过别人不愿意说的私事,自己自然也不能追问,于是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御苑,过了一会也就撇开了。 云横上京,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正赶上中秋节,圣寿已经过去。然而这个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中秋宴上,云横就和卫燎来表演一出君臣相得,其乐融融了,甚至当庭奉赠宰相虚衔,好让他更加荣耀。 夜宴之前,卫燎问过傅希如:“大军如何?” 傅希如停顿片刻,据实以告:“兵强马壮,铜墙铁壁。” 卫燎又问:“以卿之见,与回鹘一战,何如?” 他终究还是挂心这件事,傅希如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更因为他明知有此一战仍旧不计后果的肆意妄为而恼怒,眼底深沉,看了他片刻,终究语带嘲讽:“大军未至,粮草先行,这一战的胜败,多半要看军需辎重是否能够跟上,陛下眼下担忧,也是来不及了。” 这一战不在明年,也就在今年了,留给他们的时间本身就不多,卫燎将希望寄托在云横身上,还算是明智,多番恩遇,也颇多拉拢,无论如何,这一重屏障是首当其冲面对回鹘人的冲击,能支持多久,是否能够在第一时间制胜,决定了之后的战局。傅希如心中沉重,知道卫燎也不轻松,讽刺一句也就收住话头:“尽人事罢了。” 他倒是已然看破,好像真的不再挂心,卫燎心中滋味难辨,斜倚栏干默然良久,才打起精神,抬手去在袖子底下拉傅希如的手。此时有无边风月,然而却叫人担忧月不长满,一时一刻也计较起来。 傅希如并不躲避,又看了他一眼。 卫燎总觉得他在自己说不上来的地方有诸多变化,似乎音容笑貌都变了,然而却仍旧熟悉,提不起十二分的警戒,何况这种时候,也就恍恍惚惚由他去了,径直往他身上一靠。 他也是身形颀长的人,这般缠着另一个人,未免显得太没有正形,然而无人知晓的时候傅希如也就不费功夫劝谏了,任凭他偷偷摸摸的拉了手,又来顺着袖子抓他的手腕,一派急不可耐的心猿意马。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都看着太液池上金波荡漾,蓬蓬莲花挤挤挨挨沿着湖岸生长,送来一阵晚香。 傅希如低声道:“陛下。” 他这一声倒不像是呼唤,而是一段肺腑之言的开头。 卫燎被这仿佛直探到心底的声音一烫,手指一蜷,正扣住他的手指,没急着回答,先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间,这才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答应一声:“嗯?” 说出的果然是肺腑之言:“云横此人,是一时的豪杰枭雄,可以用,但不可信。” 他说不出云横眼下恭恭敬敬的行为有何不妥,然而就那五年对此人的了解,也知道卫燎倘若恩赏过头,恐怕反而不好,养大了胃口,还能怎么满足? 一时恭顺,究竟算不得什么。 卫燎愣了一下,点一点头,声音越轻:“不过看他好用罢了,如今朝中再没有那样的事,节度使固然位高权重,然而朕是不会再挪动他了。” 他真正的心事并非远在天边的云横,而是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傅希如所要的他已经给不了了,而他所要的日后也只会越来越难,本身已然背道而驰,又怎么殊途同归,眼下的日子是过一时少一时,也就不能怪他只看眼下,意志软弱,只想着些情爱的事。 除了片刻温情他已经别无所求。 傅希如心里暗叹一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温柔中隐含几分不容抗拒:“你真的懂?” 卫燎就知道他有了变化,虽然口口声声称陛下,然而动手动脚,显然是很不尊重,不过想起那一日被父亲打儿子一样打了一顿,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君威,什么身份,当下虽然疑惑他为什么慎重,反复确认,也什么都说不出,简短的答了一声:“我知道。” 他态度倒是好,温顺得叫人无法不归功于疾风暴雨的教育。傅希如心知自己疏远他已经是失败了,于是也不提什么我要与你恩断义绝,任凭他靠过来,依偎在一起,静静的感受这难得的安谧。 卫燎终究是太年轻,自从先帝崩后就再没有人能够对他力行约束,这对他的锋芒其实是一种损害,正因如此他才成了如今这样,倘若傅希如生他的气,自然也会迁怒于自己。当初假如他能更坚持,能够用尽方法,或者不因少年意气而闹成两败俱伤,负气离京的场面,后来许多事兴许卫燎就能听劝,至少能够软和一点,再或许他那时候就有痛揍他一顿的勇气,事情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地步。 治大国如烹小鲜,其中玄机奥妙难以言传,各人有各人的道要践行,无论责备自己几次,傅希如眼下能拿出来的法子,也就是尽己所能了。 他并不是什么神人,更缺名分,和卫沉蕤联合,最大的考虑也就是这个方面。仅凭朝中论资排辈,前面少说还有几个宰相,时间已经不容他结党营私,做无谓的争斗,与其如此,还不如剑走偏锋,引入公主的新势力,搅浑水之后取中时机,只盯着自己的目的。 以虎谋皮,殊为不易,已经叫人精疲力竭,傅希如此前更没有料到自己到头来居然要担起教育皇帝的职责,当下神思联翩,竟难得的觉出几分独木难支。 他又摸了摸卫燎的脸。 ========= 作者有话说 傅希如:啊我受不了了,公主救救我吧 分卷阅读96 欲望文 分卷阅读9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7 !我的老公给你杀! 公主:??????莫挨老子?! 潘妃:我自己搞自己册封典礼的同妻说啥了吗? 云台县主:我老男人的未婚妻说啥了吗? 丝鹭:我无辜卷入谋权篡位大阴谋的小宫女说啥了吗? 公主:你可不小了哦。 在场的唯二大人傅希如:……都是孩子你说话注意点。 公主:把你家孩子端走! 第六十八章 皇嗣 节度使封赠宰相,也是一桩常事,无非让炙手可热的云横越发志得意满,中秋宴上并无一人认为不妥。傅希如在众人之中十分合群,只有自己才知道隐隐担忧始终尚未褪去。 宴散之时夜阑人静,只有宫城里余下几分喧哗。众人出宫之时,傅希如正听见酒醉的云横对着殿前的仙人承露盘叫嚷:“这东西笨重又丑陋,怎能放在这里!扔出去!” 他心里一跳,些微酒意也迅速散去,当即站住脚抬头去看。 拉着云横劝解的人不少,被这一声惊动,面色复杂,摇头叹息的也有。毕竟这是宫中,距离卫燎不远,云横这番话固然可以算是酒醉无心,终究也是不敬,当下被连哄带劝,带出去了。 傅希如是知道他的,卫燎看重他的军权,依仗着他要打这场仗,云横也就此骄矜起来,向来目中无人,眼下只会更嚣张跋扈。节制藩镇操之过急是不行的,眼下还不是时候,纵然担忧,也不能让卫燎真的心生忌惮,留下后手。 只好自己更防备着一些了。 因是来迎亲的,云横不会停留太久,回鹘人已经蠢蠢欲动,赶在冬天就要回去,时间倒是很紧迫,傅希如通过几次消息,终于趁夜见到了这位炙手可热的节度使。 “大使英姿如旧。” 傅希如漏夜前来,自然是有要事,开头却四平八稳,神情与平常一般无二。云横在心里赞叹一声果然城府深,又觉得自己终究没有看错过,举杯道:“你我也算旧相识,何必如此客气,有什么来意,尽管说吧。” 这是真的,傅希如在幽州,云横在范阳总领三地,时常巡视,甚至曾救过傅希如的命,两人也是因此熟识,彼此都有一分欣赏,是狠人对狠人天性里的本能。 两人现今一个是朝中大员,一个是地方高官,不好再明着来往,傅希如要过来也只能避过宵禁巡逻的金吾卫私下拜访,云横一向于虚礼上并不执着,时间紧迫,寒暄也就略去了。 “我知道你一向还好,”云横向来不回避别人的目光,也不爱别人回避自己,与傅希如分宾主坐下,斟上西域来的葡萄酒,径直说起正事:“当初助你回京果然并没有做错。” 傅希如也就坦荡收下:“这都仰赖大使。” 当年他在幽州,几经波折,也算小有作为,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然而弋阳王的死讯传来,傅希如就知道回京的时候到了。他终究要回到长安去,要走上那条老路,要见到卫燎,中间相隔多少年,也不过是枉然。 那时候云横已经对他有几分拉拢之意。云横久在塞北,虽然是一方重镇的长官,和长安的关系却不深,而傅希如在他治下,要仰赖他许多,两人正是各取所需。傅希如有意回京,他也自然乐于玉成。 这等男人自诩豪杰,对儿女情长是看不上眼的,不仅对自己的姬妾无情,也不觉得别人会因感情而不顾性命。傅希如的佞幸之名对他也不算惊世骇俗,他要回京云横也不会往私情上意会,虽然觉得他对卫燎仍然有治国平天下那一套幻想,颇为犹豫软弱,然而年轻人,又备受儒家熏陶,这也平常,二话不说以厚礼相赠,送他回去了。 云横送别的时候说过,“男子汉大丈夫立业成家,毕生当以枭雄豪杰为所愿,贤弟此番去后,但望步步高升,宰执天下,成就一番事业,才不枉费大才”,这话傅希如现在还记着,且想起来总觉得有一份奇特的笑意。 云横当时所祝愿的,既是他自己所看重,也是傅希如终究要做到的,现今二人再次相对,他说的话,也算是应验了。 傅希如如今见他,就不像是上一次有所求,他是来问一句话的:“仙人承露盘倘使丢出去了,又要放什么呢?” 云横神情一顿。他生的雄伟,身高八尺,站着好似一座铁塔,坐着正如一只金钟,无端就有十分威严,当下凝神注目去看傅希如,不免露出几分凶相。 然而他看见的傅希如神情平静,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可见长安风雪也不浅,将这个人打磨的越发不动声色。 云横看起来粗野,然而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无一不是心思细腻,反应极快的,原本就要与他重新联络,对方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不免更要用上十分的迂回暗示:“听闻周室有九鼎,群雄逐鹿之时豪杰问鼎,我自问当今天下与上古不同,既然九鼎已经失散,得一鼎而得天下,注定是不能了。如今傅大人来问仙人承露盘,莫非……” 两人一个对视,心意不言自明。 傅希如笑笑,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云横反而起了谈兴:“从前我就劝过大人,你心性坚韧,又有十分的才具,缘何闷闷不乐,不肯去施展?那时候你还年轻,二十如许,毕竟对世事知之不深,我却晓得你们汉人,尤其是书生的这一股意气。学的是圣人文章,要的是千秋功业,其实哪怕是皇帝,也并不看在眼里,好似天下都该是你们想的那样,陛下也能被塑造成你们眼中的明君……” 他叹了一声,是你自然懂我的意思,傅希如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你看看,世事有许多不可改变,人也是一样,我虽然是个武夫,可也略读过圣贤书,知道你们的太平盛世的模样,你自然比我更懂。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呢?” 他果然与那副表象十分不同,,既不愚蠢,也不无知。傅希如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意外于他对儒家和书生的见解,在这推心置腹的谈论中一动不动,似乎是赞同,也似乎是顺从。 傅希如对外人一向如此,云横也知道他的性子,自己说过一番,夜漏到了三更,傅希如是时候离开了。 云横送他出去,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云横把今晚自己的戏肉突然之间轻声说出来:“难道你夤夜来访,为的只是问这句话?” 傅希如回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大使心知肚明,何须在下说出口来。” 云横也自然不动声色:“看来你果然已经脱胎换骨。” 傅希如再不答话,走出门外,拱手一礼:“大使保重。” 云横回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云横八月即出京,带着云台县主回到范阳再行婚礼,既成夫妻。他 分卷阅读97 欲望文 分卷阅读9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8 走之后,京中再没有什么大事,就到了潘妃的册封礼,李婕妤也临盆在即。 卫燎心事渐少,也常去看她。 其实两人相处,倒是不难。李婕妤性子温顺沉默,与紫琼有相似之处,且她怀着孩子,即使卫燎不愿意想到,也不得不想到先皇后,原本是为了孩子,后来不知不觉,也就多看了几次。 李婕妤近日以来过得不错,俟贵妃册封礼后,那边就准备起了侧殿,将来生了孩子,过上几个月就搬过去,二人住在一起也方便共同抚养孩子,消磨时间。 卫燎对此并无异议,小潘妃能有这样的慈爱之心是一件好事。 正因如此,他过来十有**能看见潘妃身边宫女,或者潘妃自己正在这里,偶尔也开一两句关于父子的玩笑,都让他心绪十分复杂。如今能和他谈起旧事的人不太多,何况是事涉先帝,他也就别无选择,叫傅希如进来。 都说人到老才会频繁的忆及过去,其实也并非如此,眼下卫燎正值人生的重要关头,自然也会梳理过去。 傅希如对他的回忆不置评论,简单的戳破他的恐惧:“陛下是害怕,不知道怎么做父亲?” 卫燎一愣,然而也并不反驳。 他确实不会。 傅希如翻过他的手,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又慢又轻:“陛下会知道的。” 人生如此漫长,不仅是该如何做一个父亲,还有该如何做一个皇帝,卫燎总会学到的。 十月初,李婕妤产子。这是卫燎至今以来第一个子嗣,举国欢庆。卫燎罢了常朝往后宫等候,终于见到襁褓之中自己的儿子,一时做不出什么表情,抱着孩子的女官往他手里递,他也就下意识的接了过来,看着通红发皱的小脸,马上又塞了回去。 “陛下。”紫琼在他身后出声提醒,其中颇有不可违逆的意思,卫燎不得已又抱回来,干脆转身给她看。 “他并不像朕。” 卫燎陈述事实,紫琼却板着脸小心翼翼的碰触婴儿的脸颊:“小皇子多令人怜爱,陛下是他父亲,该多于殿下相处。他会长大的很快,不多久陛下就可以看出哪里像您。” 知道她是为自己终究有了家人而高兴,卫燎也就没说什么反驳,默默将孩子往紫琼怀里一放,由她抱着。这固然不合规矩,不过合乎他的本心,紫琼是他最亲近的人,自然不是普通奴婢,这孩子在母亲腹中就受她照拂,给她抱一会并不过分。 这喜悦自然应该共享。 ========= 作者有话说 孩子生了,仗也该打了。 贵妃:出租侧殿,水电全免,有孩子的可以抵房租,诚邀一人入住。 李婕妤:我我我我我我! 孩子:hello?有人关心我不想被当钱花吗???? 第六十九章 承明 皇嗣降生,是一件大事,何况卫燎无论因公因私,都十分看重这个长子,过了三天就起了个名字:承明。 他自己去祭祀先帝,还谴使拜祭山陵,与其说是要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不如说是对过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与交代。 卫燎是否能做一个好父亲尚未可知,先帝却显然有不够好的地方。他太像一个帝王,并没有来得及做多久的父亲。从前卫燎并不知道,可是他对自己的儿子越想越多,也就越看得出自己曾经的期望。他一生下来就与母亲分离,没有多少记忆,唯一能够渴求的也就是父亲的疼爱,然而先帝日理万机,到底是给不了太多。长到十几岁也就卷入储位风波之中,一直到今天,每一步都是被催逼着往前走,一口气也不得喘息,想起父亲也就没有多少孺慕之情,反而沉重又怅惘。 或许正因如此,他一点都没有在乎过傅希如的父亲。 他真的不知道平常人家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这是不是让傅希如备受伤害,至今仍然衔恨。 不,他知道傅希如还恨他。 这也无所谓,因为他略微能感同身受一点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也来不及了,即使重新提起旧事,也不过徒然激怒他,或者令他伤心。 一个人到了儿子都有了的时候,难免觉得自己真的开始苍老,因身份终于从某个人的子嗣,变成某个人的父亲,于是必然重新学到更多的道理,譬如卫燎此时。 可这道理竟然只是倘若你爱一个人,就要在意他的感受,难免叫他生出不知道对谁发作的嘲讽之心。 直到自己亏欠着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然而一旦察觉,也就无法阻止自己去思索。让卫燎更难以言明的是,这是无法补救的。 一个人受了肉体上的伤害,至少可以痊愈,倘使只有官位浮沉,那也还可以补偿,然而这样的失去,是再不能令时光倒回,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的。何况傅希如所经受的,这些都已经齐了。 倘若这人生换做卫燎来经历,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傅希如那样的,他太尖锐,又太激烈,忍不下去,做不了引而不发的人。 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些害怕,被剑锋倾压着一样,微微战栗起来,好像才真正有了以身临险的实感,当下默默吸一口气,又去看襁褓中的儿子。 这感觉真奇妙,婴儿掌心握着一脉靛蓝,是血统的明证,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他的儿子。尚在李婕妤腹中的时候,卫燎并不觉得多么盼望,等到生下来了,一天天的过去,居然越来越惯于看着他长大。 婴儿长的那么快,好像他还没有准备好,想明白,就又白又软,好似一只裹在锦绣里的甜糕,发了起来。 卫燎望着他,又是敬畏,又是害怕,伸手碰一碰,孩子就叽的一声叫起来,吐出一个泡泡,自己和自己玩得开心。 紫琼匆匆揭开厚帘子,又迅速的掩个严实,绕过屏风进来施礼:“傅大人过来了。” 卫燎总有冲动,想让傅希如见一见承明,然而又并非想挑衅,只是觉得他应该见一见。先前孩子还小,又是冬日,不好带出来,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再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卫燎,于是用暖轿一路由紫琼和奶娘护送过来,又叫人去宣召傅希如了。 因有过一天就少一天的念头,卫燎也并不怎么执念于拘束自己,如何君子慎独,如何像个帝王,倒是松懈了许多,两臂僵硬的从床榻上将儿子抱起来:“叫他进来。” 孩子自出生,倒没有少见父亲,很是习惯,软绵绵趴在他肩头,又吐出一个泡泡,响亮的啊了一声。卫燎心里蓦然一软,竟头一次懂了温柔乡何以令人留恋,不由伸手摸一摸儿子的脸,转身向外。 这一扇屏风,就是新从库里拿出来的,挡着进出时候带来的寒风,免得孩子受冻生病,正好掩去傅希如进来时的身影,只留下足音,又轻又软, 分卷阅读9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99 朝靴一路踏着青金石砖地,绕过来行礼:“陛下。” 卫燎清一清嗓子,拿不准他的反应,叫了一声平身。 傅希如一抬头,自然就看见他抱着的孩子了。 这不是皇子头一次见外人。他的出生绝非小事,满月宴上就抱出来给众大臣看过,然而私下见面,到底不同。 傅希如站在原地不动,看了看皇嗣,又去看卫燎:“陛下?” 他的面容平静如常,卫燎也就多出一分勇气,将怀里的孩子往他手里塞:“想给你看看。” 傅希如并没有料到,然而也只好下意识接过来。他有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因此反而会抱孩子,承明虽然地位已然稳固,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给谁抱着都不闹脾气,乖乖的抓住他的衣襟,回头看自己的父亲。 他认识卫燎。 这目光澄澈,一双眼瞳大得惊人,要等再过几个月才褪去纯然的黑,透出幽幽蓝色,眼下看起来还很普通。卫燎被望得情思云涌,又说不出口,默不作声。 孩子的分量多轻,还不如一头小狗重,然而这孩子又如此沉重,叫人真不知道该怎么珍视他,才能叫他平安顺遂,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卫燎与他对望片刻,就见小脑袋一点一点,是困了。 虽然这孩子不爱闹人,然而婴儿向来如此,既容易哭闹,也容易困倦。 “你喜欢他吗?”卫燎抬手将一根食指凑到儿子小拳头边,他困倦地抓住,偏头靠在傅希如胸前,微弱的用力拉了两下,似乎是要含一下舔一下。 傅希如一手扶着小婴儿的后背,也低声说话:“皇子健壮有力,是天下之福,万民之幸。”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卫燎心里一片烦乱,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让儿子成功的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嘴里,含着睡着了。 他嘴里发苦,心里也苦,心知已经挽回不得,但也无力再装什么我并不在意,仍旧低声道:“朕……只是想给你看看他,他是我的儿子,将来定会比我好。” 突然抬起眼来:“我给你太师之位,让你教养他长大,如何?” 傅希如让孩子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稳住,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将卫燎那只手指拿出来,向前几步,重新将孩子放在榻上,用小被子裹起来,让他安稳的睡,同时轻声道:“臣何德何能,太师之位不敢领受,天下博学大儒至多,陛下可以任意拣选,殿下定然会很好的。” 这推辞倒不是故作谦让,卫燎被他接连拒绝,脸色已经不大好看,然而与平常不同,这不好看不像是恼怒,生气,而是畏怯,愧疚。傅希如看在眼里,心中叹息一声,伸手拉着他走到屏风后。 卫燎心性究竟也不差,已经缓和了脸色,定定道:“总有一天你会是的。” 果然是皇帝的口吻,轻描淡写也是金科玉律,傅希如并不怀疑他做得到,然而只是他自己不怎么动心而已。这孩子他并不觉得不好,也不觉得有什么芥蒂,他们二人之间已经谈及生死,胜负置之度外的抵死缠绵,世间也就没有什么坎坷比得过,过不去了。 他漫不经心的拿出一方帕子,给卫燎擦拭肩上的口水印,同时温言软语:“这算什么大事,陛下看重臣,是臣之荣幸。” 靠的太近,卫燎就很乖,一动也不动站在他面前:“真的是?” “真的。”傅希如面不改色。 卫燎低声笑笑,不再追问了。 他心里想什么,哪怕不愿意和傅希如对视,也能被对方猜个七七八八,并非是因为卫燎这个人一眼就可以被看透,而是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来,卫燎都盼着他能懂自己。 傅希如伸手摩挲他的下颌,卫燎怔怔的,仍旧在原地站着,场面无端的暧昧了个彻底,冬日天光昏暗,在哪里都像是身处秘密之中,傅希如略一用力,他就抬起头来,正碰上柔软温暖的一个吻。 卫燎终究不舍得这无用的安抚,慢慢闭上眼睛,浓黑眼睫如同落下来的帘幕,遮住叹息与临近结局的感伤。 他虚虚靠在屏风上,腰间横着傅希如的另一只手,让他牢牢贴在他身上,好似从地底同一根系里长出完全不同的两支花,卫燎攀住这个人的肩头,也不再计较萦绕心头的哀愁了。 短就短吧,短短一季,也算是尝过世间最甘醇的滋味了。 即使心中并未主动的去寻觅,这一吻结束,卫燎仍然不免眼中含着朦胧雾气,萦绕心头的委顿也消失不少,傅希如仍旧摩挲他柔软透薄的颌下肌肤,他指尖有茧,有些粗糙,但却祛除了痒意,麻酥酥的,卫燎舍不得退开,任凭他像是哄孩子一样低声哄自己:“陛下有了孩子承继万世,该欣慰才是,怎么不高兴?” 卫燎默不作声,往他怀里一躲。现在说这句话太迟了,可他已经不想要什么千秋万世,什么承平天下。 他想要的,早就没了,再也不是他的了。 春天就要来了。 ========= 作者有话说 孩子都生了,这俩也老夫老妻起来。是个沉稳丈夫和爱娇妻子的组合哇。 李婕妤:我儿子不是你们秀恩爱和搞羞耻play的道具! 卫燎:这算什么羞耻? 潘贵妃:你还想当着我儿子的面做什么? 卫燎:这明明是我儿子! 卫沉蕤:呵,方才好像听到一句“真香”? 傅希如:……四个女人是多少鸭子来着? 人类的幼崽真的好啊好,倘若不是躬亲抚育,自己喂养,偶尔玩一玩,就好像玩弄人家的小猫小狗一样,那感觉简直舒服。软绵绵的,奶香也不讨厌,热烘烘的,还很纯洁无辜,稍周正一点,我的母性就喷薄而出。 时间长了就不行,我也不会想要照顾孩子的。 还记得春天来了要发生什么事吗?对,是卫燎后爹傅大人再婚的好日子来了。 第七十章 常离 这一年冬天,风平浪静,边关安靖,瑞雪丰年,翻过年来的春风,也早早就吹拂了乐游原。 礼部备好汧阳公主的大婚,选了良辰吉日,送呈上来。 卫燎亲手圈定,望着那个日期看了许久,伸手抚摸已经干涸的朱砂痕。他的少年至青年,都把这个人沉沉的压在自己心上,倘使如今可以轻易移去,伤痕要比这更为艳丽,可惜不能示于人前,所以无人知晓。 春风是如何骀荡啊,新绿漫川,外头暖日融融,他却望着这张纸发呆。 告别一旦漫长,就叫人经受凌迟之痛,好似把一条离去的背影拉扯到无限长,顶天立地,满目都是遮天蔽日的暗沉,怎么等,都等不到他真正走远,好一瞬间被抽空,也就绝了念头,不再以为他会回头,不再觉得也许还能等到深海浮凸成平地,一切隐秘的都在天底下 分卷阅读9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0 公之于众。 人总是这样,本以为自己早就抛弃,可实际上呢,那情爱好像一条记吃不记打的小狗,始终跟在脚边,不肯远离,踢它一脚,也只是听几声叫人心碎的呜咽,真要把它招过来一刀捅进喉咙,自己的手先软了。还能怎么办呢? 叫它跟着,跟到天荒地老,就装作它不存在。 因为情爱与真心,都是如此安静,一声不吭,好像害怕了一样隐匿行迹,好像被识破是天下最可怕,最不应该的事。 卫燎放下笔,转身往昭阳殿去。 他近日惯于从儿子身上寻找安慰,眼下也是一样。 没有这么个人之前,他未曾料到自己想要这个孩子,然而有了之后,感触确实良多。这孩子承继他的血脉,是他的至亲,不可斩断,也不可更改,多么稳固坚牢。他又天然的爱着父亲,会撒娇,会长着手要抱,既不觉得他心机深沉,也不觉得他还不够狠辣。 他多么犹豫,又多么愿意沉溺到陪伴孩子的时候随之而生的软弱之中去逃避,反复琢磨,直到梦中惊醒,只记得一张血淋淋的面容,和握在自己手中的太阿剑。 龙渊剑就那样横在脚下,在梦里他一点也不疼,醒来却抬手按住额头,好似被一剑穿心。 眼下一切都很好,春和景明,然而谁都知道权力斗争的本质就是厮杀来,争夺去,不死到只剩一个人,是无法停止的。废太子那时候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眼下还要再来第二次,难道他命中注定是孤寡一身,登高望远? 倘使他失败了,承明也是要死的。 他太明白这里头的本质,知道现在有了承明,自己的死不会是结局了,赶尽杀绝才是。 然而承明是不该死的。卫燎自己愿赌服输,至少是承担应有的后果,承明才刚降生,他对父亲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倘若因他而死,那他也就无法觉得无怨无悔了。 卫燎心里存着心事,对人就万分冷淡,只专心逗弄儿子。承明离学会说话大约还有几个月,然而喊叫声已经很响亮了,紧盯着父亲手中的金铃,尽力伸手去抓,对这游戏百玩不厌。 谁都没有料到卫燎对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耐心和兴趣,不过他的宠爱谁都不嫌多,过来的时候也往往无人打扰,他要往紫宸殿带过去,也并没有人反对。 固然贵妃和李婕妤都十分疼爱他,然而这孩子的前程,就只能看卫燎了。 他斗过一阵孩子,心底深处的疲惫也掩饰完全,于是起驾离宫,照旧去紫宸殿处理政务,也无人敢挽留,偶尔留下来用膳,二妃相伴,也都觉得不错,这样一直平静和乐,到汧阳公主下降这一日。 傅希如身上还有一个开国郡公的爵位,这一场婚礼自然十分热闹隆重,满城欢庆,卫燎亲自到府中主婚,饮过一盏喜酒才回宫。 这一日新人最忙,卫燎又只坐过一刻,竟然没能说上什么话,只有宣旨,谢恩,卫燎看着他伏拜下去,自己心中滋味难明,除了一句平身,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他从没有问过傅希如是否愿意反悔,就是知道对方绝不会反悔,于是就把这一天当做真正诀别之日,从此之后背道而驰。然而下定决心总比真正的分别容易。 卫燎走的毫无破绽,把那新婚的两人扔在身后,闭上眼回到自己的孤冷宫闱,正逢一枝桃花蘸水而开,不由命人停下,在这里暂且驻足。 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些旧事。 傅希如其实不怎么爱菖蒲花,即便因为有这么一个字,因此对菖蒲十分特别,但也并非心爱。他所喜欢的,多数都是雪白香花,蔷薇,栀子,铃兰,白色的月季,玫瑰,还有春日开的桃花。 这花并不俗,只是太常见,阡陌上尽都是。只有宫里的不大相同,早就营造出风雅的园景,花开时节从哪里去看,都可看欣赏,可以入画。卫燎摘一朵桃花,随手往袖子里一塞,只觉得举目四顾,哪里都不想去,要继续往前走,又觉得前路也茫茫,脚步沉重,一刻也不想挪动了。 他总以为今天过去就算是好了,悬刀这样久,等到结局,也就只剩下慢慢愈合,他心中向来没有规矩,更不在乎什么道德,将来兴致浓时,未必不可以重温旧梦,然而终究是不同的。 太不一样了。 就各有女人的迟早而言,分明是他对不起傅希如在先,如今轮到自己来领受,却觉得痛苦难言,实在捱不过去。他心里知道这是没有道理的,又知道道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他只是生性如此,从来不是个好人,也从未设身处地替别人想过什么。 他刚认识傅希如的时候,才十岁出头,时为太子的长兄在前,又有先帝多加宠溺,他在宫中做的就是深受宠爱的年幼皇子。那时候傅希如就已经快要出仕了,备受瞩目,时常应召入宫,也因此被住在紫宸殿附近的卫燎熟识。 二人论亲还算是表兄弟,然而卫燎就是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陪他读书的堂表兄弟一大群,个个都和他不一样。如今想来,无非是差了五岁,也就一个是孩子,一个快要成大人,纵使他是皇子,早早封王,也知道不能指使这个人陪伴自己游戏,缠着父亲不走,也要有个限度。 他并没有一开始就起了后来的心思,怪只怪长安春夜,怪只怪风与月。 傅希如一向待他好,是臣对君,也是表兄对表弟,后来更是对待情人,这界限混淆日久,要再分开就实在很难,卫燎自己是说不清的。他知道自己是很好的,容貌人才与身份,再无一人可以比肩,可真心与其他东西都不同,不是你够好就该是你的,倘若他不爱这个人,那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的。 然而他是否真的爱,却也是试探不出的一件事,看起来正如同卫燎自己一样,其实就是别无选择。 他骗,哄,引诱,种种手段与心思,从这人身上拿来的一切纵容,隐忍,与伤痛,好像最后都要还给他一样。 卫燎折了一枝桃花,恍恍惚惚回他的紫宸殿,交由紫琼找了个瓶子供起来,往她怀里一倒:“现在是喝酒的时候了吧?” 紫琼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叫人拿过来热好的桃花酒,这是往年采集花瓣酿造的,熟成之后又埋在地下过了好几年,如今拿出来正是时候。 幽幽香气弥弥,遮云避月一般,将卫燎笼罩其中,他虚虚握着一朵桃花,在紫琼腿上翻了个身:“你看,花谢酒阑春尽也,再也不一样啦。” 宫中佳酿是甜的,公主府中合卺酒却是苦的,饮过这一杯,既成夫妻,再无更改,然而成婚的两个人并不欣悦,也不羞怯,待到夜阑客散,分头洗漱,倒好似合婚已久,彼此并不生分。 傅希如换过衣服再回来时,进门正好看见卫沉蕤坐在妆镜前,身旁跪着一个侍卫。她终究是在房州积攒下 分卷阅读10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1 不少势力,尤其近卫,先前不能进宫,就将一部分名单给了傅希如,等到公主府建成,也就有了去处。 这人正是其中之一。 傅希如微微蹙眉,察觉出公主与这近卫之间似乎还涌动着异样的氛围,于是默不作声,走到一边坐下。 他一进来,他们也就不再说话了,公主沉思片刻,轻快地敲了敲妆台:“去办吧。” 那侍卫领命,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默然退去。傅希如心中自有判断,只是不肯说破,径直展开衾被,邀请公主歇息:“夜深了,明日还要入宫谢恩,公主该就寝了。” 卫沉蕤把玩着一只步摇,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两人就更不用说太多,一人一侧在婚床上躺下,合拢帷帐。 要同另一个人从入夜一起睡到天明,对二人居然都是一件新鲜事,一时躺下来也难以入眠,公主拥着锦衾,借着帐外宫灯的光睁着眼沉默片刻,低声道:“郎君对我有大恩,我却要恩将仇报,携郎君做声名狼藉之人了。” 傅希如低声笑了笑。 =========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结婚了! 第七十一章 纵横 公主婚后第一日,是要进宫谢恩的。平常来说,往往是皇后接见,如今宫中没有皇后,自然是贵妃出面,然而这也不怎么合乎体统,好在卫燎同样在场,也就马马虎虎过得去了。 卫燎不动声色,场面就好看许多,横竖是走个过场,说过两句话,贵妃就端茶暗示,新婚夫妻二人自然退下,礼节也就圆过去了。 这一年后宫中有大事,要采选一批新的宫女。宫女虽然地位不高,却因为离主子太近,又十分重要,每回更替人手都是一件大事。贵妃入宫已经六年,经历过一回,这次就不算太忙乱,李婕妤再从旁搭把手,自己就能办了。 前朝却因为公主而横生枝节。 当年废太子事发,身边知道他的计划的,多半都是被算作首恶斩杀,也有不少人因为先帝不愿杀生太多而苟延残喘,或被流放,或被褫夺爵位官职赶回原籍的。除了这些受了波折的,自然也有一些好好的仍然在朝为官。 卫沉蕤手中的人,有一些是从这里来,是多年前东宫的人,因为先帝雷霆手段而暗自衔恨,或者忠心于废太子,又因卫沉蕤比乃父更隐忍缜密而以为翻身有望,暗自到了她麾下。 朝堂争斗,卫沉蕤从前是不懂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废太子又有过儿子,还不至于绝望到了将女儿假做男儿教养,何况他自己尚未登上帝位,后继无人这件事还不算迫在眉睫。 她是在房州学的,教授者是当年太子身边无衔的谋士。正因无衔,又在太子事发之前飘然而去,倒没有被清算,得以保存残躯,来找卫沉蕤。 一个人能否成事,多半是天生的心性注定的。卫沉蕤既然决定继承父业,也就礼遇此人,趁着余波未平收拢父亲忠心耿耿的旧部,一面保护自己的安危,一面做好将来的准备。 要真能成功,所需的无非是几件东西,名望,势力,兵马,钱粮。就这样来看,卫沉蕤实在胜算不高。 她的父亲是逆子,虽然是嫡系帝裔,也没有多少用处,虽然到了房州之后她的封邑还在,收入仍然是有的,然而毕竟只是用来供养公主,不会有多少,至于兵马,更是摸不到边。 真正给她机会的,恰好是卫燎的所作所为。 国朝至今二百年,期间未尝没有宗室逼宫,坐稳天下的,靠的就是前一个皇帝不仁,庸碌,只要时机恰当,同样都是卫氏的人,卫沉蕤的出身也足够她站稳。 剩下的无非是合纵连横,寻找可以借靠的势力。 虽然回到长安是其中一环,其实反而是最早谋划的,毕竟她只有在国家中心才能有最大的力量,集结宗室,获得朝中认可。 卫燎的傅希如的决裂透出一点曙光。 虽然和这两人见面都不多,卫沉蕤看人的眼光却不会错。少年人的恩深爱重向来无法长久,何况卫燎拥有太多,注定不懂珍惜与退让,傅希如年少就名满天下,同样是傲骨铮铮,总有一日留下芥蒂,终生都无法修复。 那时候就是她的机会。 她从未想过借助自己的美貌,或者他人的情爱做些什么。红颜易老,恩情易逝,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东宫太子妻妾无数,没有一个能够靠着美貌和初始的一点怜爱就屹立不倒,何况她所谋的远不是一般女人想要的,用这种招数就是自取灭亡。 她所料不差。 听闻傅希如回京之后,她就秘密送信过去,试探对方的态度,取得共识,也就互相扶持。回京因谋划许久,也因卫燎如她所料要看看她还能做些什么,而顺利成行。 再往前几年,卫沉蕤绝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和傅希如成婚。这个人在她父亲那里得了个“明敏”的考语,又因为能够做散骑常侍那么久而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倘若不是时也命也,她是不会愿意走到今天的。 两人的志同道合,也实在是让她吃惊。 人们对君子之爱,总是想的淡泊如水,轻盈如露,宠辱不惊,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傅希如并非君子。他也衔恨,他也煎熬,他也会因爱而成毒,既然守不住,就亲自一把火烧掉。 所谓“我将他留给你”的允诺是卫沉蕤的试探,试探出的结果却叫她不得不挂心好几天。她慢慢琢磨明白,傅希如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决绝又长情。 他终究不舍得对卫燎放任自流,让他随心所欲的折腾,正因两人都太看重天下,帝位,反而无法取得共识,相安无事,只好纠缠在一起爱恨不明的搏斗。 在人世间终于遇到一个同类的感觉十分微妙,卫沉蕤品味许久,一面对傅希如生出更多的欣赏,一面又不得不感到畏惧。正因她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才对另一个同类警惕又谨慎。 他察觉了自己和身边侍卫的异样,卫沉蕤也并不吃惊。她早和傅希如约好,婚后在每月在公主府住半月,再到国公府住半个月,这事原本就要开诚布公的谈。 两人毕竟只有夫妻之名,分头和别人有夫妻之实也是应该的,因此前一夜没来得及说的话,出宫之后在马车上卫沉蕤就说了。 “他是我阿爹的旧部,”她称呼废太子这许多年都没有改过,神态也坦荡无伪:“当年我触怒祖父,迁到房州,他已经被褫夺武职,赶来护我,就……一直到了今天。” 公主的神情中有淡如薄雾的哀愁,傅希如看得分明,也就不多问什么,接受了她的解释:“殿下大可放心。” 他情绪从昨夜起就始终不高,这卫沉蕤早就发觉了,想起方才宫中见到的卫燎,禁不住觉得是自己拆散了两个苦命人,摇一摇头:“你 分卷阅读10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2 这幅模样倘若被人看见了,恐怕我的名声之差还要再上一层楼,都当我嚣张跋扈,让你有苦难言。” 傅希如一怔,明白过来她言下之意,倒是露出个笑脸来,苦乐参半:“岂敢。既然如此,为了殿下的声誉,臣也不得不兴高采烈了。” 他十分配合,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高深莫测,不动如山的模样,卫沉蕤看着看着,却突然从心里涌上来一阵悲凉,忍不住叹息一声。移开视线:“算了,说到底你难为的是你,我难为的是我,各有各的苦衷。” 傅希如也不说话了。 公主说的是对的,他们二人各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也各有各千里跋涉的来路,然而既不能够拥抱取暖,也不可能剖白心事求一个安慰,不如沉默以对。 本朝公主参与政事,门路有限,但权力却不小。一是靠血脉织网笼络势力,二是打开府门招揽门客,三是看对皇帝以及后宫的影响力。 卫沉蕤要是能够插手宫闱之事,也就不必出来之后再行动了,第三条不是她的路,前两条却大有可为。 她母亲是门阀之女,因废太子事委顿,很需要东山再起的契机,然而卫燎是不会给他们真正重振的机会的,同样的还有先帝元后的家族——元后死的太早,当时废太子才及弱冠,虽然先帝屡加恩赏,但那之后又过去了许多年,卫燎的母亲继后册立,也就新人换旧人,等到废太子事发,就更门庭冷落。 这是与卫沉蕤有血脉关联的,再就是当年裴秘手掌大权,蒙蔽圣听的时候,屡次做手脚使之落榜不能面君的风流名士。对他们而言,公主府自然也是个可以出头的好地方。 笼络自己的势力,这固然并非一日之功,对卫沉蕤而言,却因为丈夫是傅希如,和卫燎先前的不当之处而容易许多。她像是一只端坐在蛛网中央的蜘蛛,精心编织,盘踞后方,逐渐开始在朝政上指手画脚起来。 起先,她在众人心中,无非是一道登天梯,然而过上几月,公主府的清谈之间,这对新婚夫妻就都显露了各自的不同凡响。就连傅希如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卫沉蕤的眼光比她父亲兄弟二人都更出众,怪不得她野心与权欲宛如野草一般强盛。倘若她不是女人,兴许早就成事了。 世间女人要挣扎求生也好,要贪婪求欲也好,要一个名正言顺总是比男人难许多,即使出身皇家也是一样。傅希如正因深知这一点,又因为见过太多强悍美丽的女人而不曾看清女人,当下也只是默默惊叹,借故避开,任由卫沉蕤为她自己聚拢人心,谋求名望。 这些还都算在傅希如的预料之内,包括卫燎苦无罪名解决卫沉蕤,因此十分难看的脸色,真正让他吃惊的是傅希行来找他,说起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裴公有个女儿,名叫顺娘。” 这开头不同凡响,傅希如起先没有想到,一看傅希行凝重又漏出点难为情的表情,就都明白了:“什么时候的事?” 傅希行大概还在想该怎么全部坦白,反应不及,就听到大兄又问:“你想娶她?” 他沉默了。 ========= 作者有话说 底迪也开窍了。 傅希如:我是真的老了。 公主:搅风搅雨。 贵妃:奶里奶气。 第七十二章 风烟 傅希行在兄长面前,不算能藏得住心事,然而这么快就被看穿,也叫他吃了一惊,片刻之后才期期艾艾的点头承认。 “什么时候的事?” 傅希如好像也并不生气。说来他和裴秘之间有所隔阂的关系是人尽皆知的,结亲更是无从谈起,傅希行知道自己是在给他找麻烦,当下回答问题十分迅速:“去年的时候,也就见过几面……” 长安城风流子与年轻女郎如何相遇,傅希如当然知道,摇一摇头,仍旧不见动怒:“那你来同我说的意思是,想娶她?” 傅希行原本低着头,闻言却反而抬起头,急急地解释:“也不是,我知道这事不简单,所以才来同大兄说一说。裴公想要什么样的乘龙快婿我不知道,然而嫁入咱们家,对她和对大兄都不一定是件好事,所以我只是来问……我该怎么办?” 他不算优柔寡断软弱的人,又在鸿胪寺经过几分历练,要说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那还差着许多,然而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时候了,自然知道婚姻一事与情爱关系向来不大,尤其傅希如与公主完婚,加驸马都尉之后,自家事自家知,他哥的谋算眼下还没有完,裴顺娘背后就是她父亲,引裴秘进来这局中,成了变数,绝非一件好事,当下来问傅希如的意思也很明白。 能不能,给个准话,他也就好适时断了这份念想。 裴顺娘的年纪正是女孩最好的时候,裴秘总归是有心给她找个好夫家的,没了他牵绊,将来也不会差。 傅希如看他的脸就能看出这许多杂乱的念头,闻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没有什么。” 听出言下之意是不准备管束他,傅希行反倒惊讶:“可是……公主?” 要与公主成一家向来不是简单的事情,何况近来卫沉蕤风头正盛,显然不是普通女子,他大兄同意这件事之前,难道不该先与公主商量吗? 傅希行的疑问并不少,然而傅希如已经说完了该说的,含着笑意考他:“倘使我说你不可以再与她来往,今生也没有希望娶她,你会怎么做?” 这问题之刁钻并不过分,傅希行认真想一想,叹了一口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生没有缘分罢了。她是个好姑娘,我没有福气。” “你就这么认了?”傅希如似乎是觉得有趣,又追问一句。 虽然方才他的允许不算是“今日我就请媒人提亲”那种赞同,然而傅希行心中大石已经放下,真心话也就滔滔不绝:“并非是我认了。我是大兄的弟弟,这是割不断的联系,无论是你还是裴公,不肯让我们成婚,定然都有自己的顾虑,不会仅仅因为讨厌谁,正因如此,倘若你说不行,我就知道那是真的不行。好姑娘不愁姻缘事,何况她父亲是当朝宰相,自己还是独女,我不担心她。倘若我不算了,就是要她违背父命,冒许多风险,将来总有我成婚的那一天,她该怎么办呢?还不如就此分开,狠一狠心,一别两宽。” 其实还是会担心,担心她不快乐。然而一旦决定,就没有回头的路,这决心很容易下定。 傅希如沉默不语。这话对他也似曾相识,不过不幸的是,他至今也没能成功的分开,甚至连同自己的妻子,都在各自的苦海里沉沦。 如此看来是他不如傅希行,少年时候干干净净的一片意气,确实不复存在了。 嘴上说了自己并不反对,更不 分卷阅读10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3 会插手,傅希如转头就去找人对裴秘通气。他们兄弟堂上父母俱无,要议亲的时候就有些麻烦,虽说长兄如父,就这么上门显然也不行,请了一位叔父做主,先向裴秘通气。这婚事并非一夕可以成就,也就不用太急,慢慢说就是了。 裴秘是个聪明人,平生最遗憾的无非是出身,傅家虽然不是顶尖的门阀,然而也不算差了,独女嫁入是一件好事,真正会叫他为难的,无非是傅希如。 然而这也并不要紧。傅希如思索片刻,转身出门,进宫求见去了。 卫燎不用理政时,自然不在紫宸殿,今夏早早就搬到了蓬莱岛上消暑,傅希如来得急,渡湖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快要宵禁了,卫燎居然当即接见,不由摇头。 缥缈湖面上,向晚天气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贴着水散开,挨挨挤挤的荷花开在远处,香气却十分近了,清淡渺远,像一线歌吹之声。在湖心的蓬莱岛像是被簇拥在正中,其上楼阁并起,殿宇飞檐,夕阳之中远望,比身处其中更觉得气象非凡。 大概多数身处其中的人,并没有心思去体味天下头一等的富贵与奢华,与身在红尘任何一处并无差别吧。 卫燎正玩自己的儿子。 孩子长起来太快,尤其是襁褓之中的这些时候,一刻不见,好像就变了个样子,又或者学会了什么新的东西,会坐,会笑,会翻身紧紧盯着人看,会伸手抓住父亲的袖子不松手。 他这么喜欢孩子,时常带在身边,倒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在心中暗自嘀咕。不过于卫燎自己而言,这理由就十分充分。他年少独自在宫中长大,向来很寂寞,登基之后更是如此,眼下连傅希如都渐行渐远,难得遇到一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人,尤其他还这样小,这样软,轻轻一戳就费劲的抬起头对人笑,怎么能不喜欢? 傅希如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奶娘围在这对父子身边,防备着皇子哭起来或者饿了,卫燎应付不来。 说来奇怪,做了父亲之后卫燎看上去是少了些高山峻峭,多了点内敛的柔和。对他来说这十分难得,傅希如也就多看了两眼。 卫燎抱着孩子站起身:“有事直说吧,不必在意虚礼。” 说着就将孩子送进傅希如怀里。 他近来就喜欢让人抱抱孩子,裴秘抱过,陆终也抱过,三省六部凡是有幸在皇子在的时候面君的人,差不多都有幸抱过承明,因此这居然也算是一个身份的证明,一时在禁中流行起来。 孩子还小,他们即使是抱,也不敢抱太久就得小心翼翼的还回去。奶娘原本已经司空见惯,准备好接手,傅希如却已经抱成了习惯,接过孩子也并不耽误说话,既然卫燎要求了直说,自己也就开门见山:“臣入宫是为了私事。” 这倒是稀奇,他能有什么私事和自己说?卫燎一顿,挑眉示意继续。 “家中小郎年已十八,也该准备议亲。听闻裴公有一女……”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这时候郎情妾意的固然不少,然而正经求亲的时候仍旧是夸赞姑娘贤名远扬的好,小辈们私下来往不能算上得台面的。 卫燎想了一会,才想起傅希如的弟弟确实年纪不小了。 他在宫里的时间长,虽然记得这么一个人,却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模样。盖因傅希行长得不大像乃兄,看着傅希如他就想不起这人除了像他的地方,还能怎么长,反应难免慢一点。 这一番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说傅希行和裴顺娘两情相悦,恐怕裴秘不同意,或者同意了,到时候也须得宫里做个面子。傅家虽然不算宗室,太夫人却是宗女,沾亲带故,求个恩旨不算过分。 卫燎想的却是眼下这个情况,因公主兴风作浪,他们二人其实也生疏许多了,傅希如还能为了弟弟的事进宫来求情,倒是叫他不好拒绝了。 本来也不是多么紧要的事,答应不答应也都无妨,虽然裴秘并不一定想得到自己会有一日和傅家结亲,然而既然他从未和傅希如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冷静想一想,也就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坏事,成了的可能还是很高的。 卫燎伸手擦一擦儿子的口水,转手将帕子给了别人:“你倒是友爱兄弟。”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傅希如扶着正吐泡泡的承明,不动声色的解释:“他年少失去怙恃,所能倚仗的唯独臣一人,作为长兄,自然该为他打算。” 傅希如做兄长的时候,倒是很温柔。 卫燎被这温柔语气撩动情思,也不由沉默下来。倒不是他天生贪婪,就爱比较所有人在傅希如心中的分量,排个位次出来证明自己确实重要,只是忍不住好奇,傅希如跟别人提起他的时候,是否在旁人眼中也这么温柔。 正是这种不为人知的,才最叫人看重。 “所以你匆匆来这一趟,是来求赐婚?”卫燎明知故问一句,掩饰自己的走神,他看傅希如抱孩子的画面一向看得开心,因此即便明知傅希如既不对着来自皇帝的信任受宠若惊,也不觉得这么小的孩子钟灵毓秀,对他惊为天人,因此见了他总是要让他抱。 孩子既不知道上一辈人的恩怨,也并不觉得这人不够亲切,承明天性随和,给谁抱着都不闹,那天在裴秘怀中伸手扯住他的胡须不撒手,倒是让裴大人心疼坏了自己一把美髯,自此之后再也不敢接手。 除此之外,在谁怀里他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很少哭闹起来。在紫宸殿常来常往,也并不叫后宫担忧。 “倒不是来求恩旨,这件事还徐得看裴公的意思,倘使他愿意,那时候再来求宫中旨意就是了。”傅希如扶着承明的小脑袋,承明就在他怀里蹬腿,扭着头执着的去找已经很熟悉的父亲,一只手往卫燎那里伸,好像一道弱不禁风的桥梁。 因为有孩子,门是关着的,窗户也只开一扇,湖上夜风起了,容易着凉,在这静谧时分,外头的声音也是迫近了才察觉的出来,裴秘推开门。 “战报已经抵京。” 傅希如下意识回头,正对上卫燎暗沉沉的双眼。 终于来了。 =========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就,带孩子这件事,如果苦活累活脏活不是你干,那还是蛮有趣的,因为小孩子真的长得很快。 第七十三章 战端 裴秘显然是一拿到战报就过来了,甚至来不及休息,傅希如和卫燎对视过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和等待许久的坏事终于发生的笃定感。 这等机密按理来说傅希如就不该在这里听着了,然而他正想将承明交给奶娘,自己告退,让卫燎和裴秘召集三省长官和智囊前来商议,卫燎却一手扯住了他的袖子,轻描淡写挽留他:“没什么好避讳的。” 裴秘自然只当看不见。他向来擅长 分卷阅读10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4 逢迎卫燎,何况即便以傅希如的身份不该对军事动向了如指掌,但终究是要参与进来的,既然卫燎不介意他知道,那么早晚都会知道。 傅希如并不做无谓的推辞,转手将承明交给奶娘。他正在学说话的紧要关头,何况还是个孩子,无论如何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啊!”承明对着他们的方向伸手,大叫一声,似乎在表示突然被放开的不满,奶娘连忙哄着他,迅速的退下了。 过不了多久承明就即将入睡了,湖上风凉,害怕他着凉生病,每夜都有人彻夜照看他,时不时探查体温,摸摸额头,喂水喂奶,卫燎目送儿子离去,内心又是一阵熟悉的温柔。 他生平所感受最多的,是焦灼,孤单,尖锐,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的欢喜和平和都寄托在这样一个幼小而柔弱的生物上,因此总是畏惧他太脆弱,太娇小,一阵风都能吹灭,于是只盼望着他尽快的长大,能握得住剑,能负担起山岳,这样才好叫他放心,不必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引发暴风,波及这个现在还一无所知的孩子。 承明走后,卫燎叫来黄门,吩咐他去请各处长官入宫。现在已经入夜,这动静注定要惊动京中,等到明日一早,几乎是所有人就都会知道出了大事。 然而既然已经是真的出了大事,卫燎也就并不在意这兴师动众的动静,吩咐完一长串需要进宫的人名,转而又命人拿来堪舆图,展开之后去看幽燕之地和回鹘接壤的地方,拿过那一封战报来对比。 这封战报发自范阳,出自云横之手,详细的战报还在后面,这一封十分简略,某年月日,回鹘某部与我麾下某军交锋,探得其大军动向如何,我方布防如何,现需粮草几何,叩首再拜而上,万望天佑,陛下有德之君,必得胜利。 卫燎没有真正打过仗,裴秘自然也是,于是都先看过战报,随后又看堪舆图。傅希如默不作声,暗中算过粮草的事,轻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这之中其实也有的是门道和生意,云横要的粮草,朝中不一定能一次足额发给,首先是户部不一定能够马上筹措齐备,然后是他们不一定以为这数字不可削减,何况如何押运,怎么送到都是问题,前线战事如火如荼,朝中争论也一样激烈。 不取得一个共识,这要求就不能轻易被满足。 何况眼下只是短暂交兵,朝中仍需观望,未必尽信云横判断,往后还要派去督军,怕云横独断专行,横生变故。这督军人选,向来是皇帝心腹,虽然并不执掌军权,却因为直达天听而异常紧要…… 傅希如正暗自思量,那一头诸位被宣召的大人们已经次第进宫。没有谁会不长眼到问一问傅希如,当下传看过那封战报,都沉默起来。这一战倒是早在预料之中,真的打起来也就只剩下怎么才能打赢,并不怎么惊慌。 天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事,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来解决这些大事的,他们真正执掌天下,也就不会因为变动而畏惧,终日惶惶不安。倘若他们真的如此,那还怎么让天下信服? 国运必然昌隆。 这一夜十分漫长,直到天边露出熹微晨光,在宫中聚集的诸位高官这才散去,然而也并非各自回府,而是到各省都堂,去接着忙碌。傅希如故意留在最后,卫燎看出他有话想说,即使强打精神一夜,也不急着去休息,坐在御床上望着他。 人都散去了,宫人尚未进来,殿中寂静,甚至带着几分不祥,傅希如走到卫燎面前,跪下来握住他的手:“云横此人,说的话并不一定可信,陛下必须对他留存一份疑心。” 这其实是皇帝御下之道的头一条,卫燎被他握着手,一时想不起来挣脱,迎上对方的目光更觉得他情真意切,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于是既想不起来质疑,又想不起该怎么回答,走了神,听见自己轻轻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他知道傅希如的触手所至之地不少,只是始终无法猜透对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四下钻营,又怎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却仍旧能做出这幅真挚从容的模样。 他在做什么,他要什么? 卫燎恍惚起来,好似自己是个柔弱无助的什么东西,被傅希如攥在手里,借由执手这个动作,好像是把他的心神也拽出体外一样,这异常的感触简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傅希如不答一言,只是仰着头看着他,一副任由宰割,忠心耿耿的模样。卫燎本能的试图推开他,敷衍着回答他的警告:“倘若你是想说云横非我族类,或者他手握兵权,至关重要,不能轻易信任,朕已经知道了,你该走了。” 然而傅希如岿然不动,伏在他的膝上,轻声呼唤他:“你看看我。” 卫燎只觉得接触他的地方都火烧火燎,好像因此而叫他对这个人都万分畏惧一样,木然的,缓慢的对上他的眼神。 他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曾和傅希如这样亲近,分明他们私下会面的时候并不少,想起来也并不久远,但仍然觉得这场面与众不同的亲昵,而且已经阔别已久。 “陛下啊……”傅希如的五指挤进他的指缝里,亲密无间紧贴在一起,他真挚得简直像是一个梦境:“为今之计只有这样了,点齐你的兵马,穿戴你的盔甲,硬起你的心肠,把你该屠戮的都屠戮殆尽,把你该焚烧的都焚烧干净,守住你该守住的。” 这话卫燎并非听不懂,即使傅希如说得缥缈,然而其中含义却不容错认,他怔怔和傅希如对视,竟觉出一种绝顶的荒谬。 他推着卫燎,逼着他,催着他,穿上盔甲,带上刀剑,将他推到未知的地方,是要让他做成什么,懂得什么,得到什么?他在这条路上到底会失去什么?难道他的心肠还不够坚硬,他的人生还不够荒芜,他焚毁的东西还不够多? 一时间卫燎简直怀疑自己如今的情绪都在傅希如预料之中,被欺瞒的愤怒,被抛弃的孤苦,被他推开的彷徨无助,卫燎确实不懂:“你还要我懂得什么,去做什么?” 傅希如仍旧看着他,好似舍身饲虎,好像割肉喂鹰,好像会为了他捐弃自己的一切,那样决绝,又坦荡。卫燎心里是不相信的,却无法控制自己产生荒谬不可靠的直觉。 他知道自己被傅希如隐瞒,也知道多半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心中没来由的生出愤怒,几乎未曾犹豫,就一把抓住面前的傅希如将他拉到怀里,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 尝到血腥味,卫燎才萌生退缩之意,然而并未料到他有这样举动的傅希如反而主动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推后。好似所有感官都因这一点血味而有了数倍于平常的敏锐,卫燎听到了更多的声音,看到了更多的图景,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就像是之前浑浑噩噩在一场病中,如今忽然推 分卷阅读10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5 开窗子,天光和冷气一同入侵,迫使他不得不注意到所有一切。 冷风来了。 卫燎讶异于自承明出生之后自己感知到的另一种牵绊,和随之而来的怯懦,又不得不怀疑,傅希如是否早就看穿,正因如此,才要三番五次对自己强调,“你说过会杀我”。 难道这竟然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承诺?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到了现在,傅希如也仍旧能够做出一副“我这都是为了你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吗? 卫燎真不知道傅希如怎么做到如此无情,又如此理所当然,难道他放开自己的手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心痛,也丝毫都不迷茫吗? 兴许正因如此,卫燎也感觉到自己不得不放手,不得不离开,不得不——长大,因为这个人不能收容他的心了。 战端一起,即使远在天边,帝国内部也迅速的运转起来,变了一种风貌。三省六部都在收紧,就连汧阳公主卫沉蕤,也在公主府中暂且沉寂。傅希如夜里入宫原本提起的阿弟的婚事,也就没能继续往下谈了。 虽说生活还是照样生活,但裴秘和傅希如当下都忙着,即使已经通了气,短期之内也不可能腾出手来操办小辈的婚事了。好在这件事好歹算是过了明路,两个年轻人终究还是可以见面,聊解相思之苦。 傅希如好歹也曾经年轻过,唯恐二人一时忘情,逾越发乎情止乎礼的界限,百忙之中仍旧抽空耳提面命,警告过傅希行几句。 未料说过这句话之后没有几天,傅希行居然被卫燎召到蓬莱殿去了。 卫燎居然还没有忘记这件事。 ========= 作者有话说 这里……该怎么说呢,有点意识流了吧,卫燎真是随时随地被看穿啊,而傅希如那种把自己的胸膛送到爱人的刀刃上的感觉,很像那个关于夜莺的童话。如果让他们自己形容的话,多半会说甘之如饴和但我想两全。 谁不想两全呢? 第七十四章 夏终 傅希行不是没有见过卫燎,不过那是很久以前,再说突然面圣,也很难不叫人心中满怀疑虑,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他对卫燎所知不深,更本能的知道一般人家里或许卫燎看在他大兄的面子上不会难为他,然而卫燎毕竟是皇帝,世间之事到了帝王家就没有什么常理可以说的,不知道对方的本意,让他拜见的时候格外规矩。 虽然都是卫燎的表亲,然而傅希行确实没有赶上什么好时候,和卫燎也没有什么机会熟悉,相见时候,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在他看来,眼下卫燎应当忙于军国大事,哪有空闲来召见自己一个闲人,于是不得不发散思维,想到兄长身上。这一想反而更没有头绪,因为傅希如向来是什么都不告诉给他知道的,问他也没有用。 然而卫燎只和他说亲事,倒好像是来闲聊的。 这确实只是突发奇想,因为卫燎在那天傅希如走后突然想起来曾经听过傅希行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哥哥:“我大兄对我可好啦,从来都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他拿我根本没有办法!他就不会打人!” 卫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当时在高台上听到的这么几句话都记忆犹新,然而这番突如其来的回忆确实叫他的屁股火烧火燎,心情复杂:傅希如从来不会打人? 当下甚至对傅希行这么个还没长成的孩子都生出恶狠狠的嫉妒之心,不得不迁怒了。 傅希行当然莫名其妙,不过天子要和自己拉拉家常,他当然无法拒绝,乖乖答应着,同时思考大兄到底什么时候来救他。 然而救了他的并非是傅希如,而是在侧殿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哭起来的承明。 擦了一头冷汗出宫之后,傅希行怎么也没料到,卫燎没多久就出宫了,敲开一扇角门,前来拜访他的哥哥。 这倒不是因为兴之所至,卫燎一本正经,是有事相商,然而递上的只是一枚玉佩,没多久就被隐秘的迎了进去,颇有偷情该有的紧张兮兮。 这半个月正好轮到公主与驸马夫妻两人在公主府居住,然而白天的时候傅希如经常过来处理文书和琐事,关照弟弟,因此来这里找他更容易见面。卫燎无需打探就能知道这些,来的悄无声息,而且十分迅捷。 下人带着他径直穿过庭院到了傅希如居住的院子里,显然傅希如认得出来那枚玉佩,也知道要是真的打开府门迎接圣驾,卫燎绝不会觉得这是恭敬和隆重,只会以为是不愿意见自己。 傅希如迎出门来,不及行礼,卫燎就先进了房,见他匆忙,傅希如也就默然不语,让仆人先上了茶,随后叫他们去外头守着了。 卫燎静坐在上,抬手免去行礼,叹息一声:“朕有意亲征。” 他开门见山,傅希如反而一愣,未曾料到这个开头。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古以来打过仗的皇帝多数都是开国太祖高祖,哪里有好好的让皇帝冲杀在前线的事情。 然而傅希如又不免为卫燎的这种勇气而觉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自豪。虽然并未料到卫燎会想出这样的主意,然而他真的敢于亲征,已经足够令人敬佩。 “朝中势必会极力反对,陛下还是想的太简单。”既然知道达成愿望不容易,傅希如也就平和了许多。 他不说自己的担忧和感受,卫燎也不逼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意味不明冷笑一声:“倒是尽可以试试。” 卫燎毕竟是年少登基,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他要亲征也并非是异想天开,其实傅希如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忍不住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卫燎能够亲眼看看所谓厮杀和战争,有益无害。 如今和开国的时候是不一样了,即便说是亲征,实际上自然是以陛下为重,真正遇到危机的可能微乎其微,真要如同傅希如在幽州的时候那么凶险倒是很难,既然自己都已经经历过几番生死一线,傅希如也就不觉得这太耸人听闻,听他如此坚决,也只是避而不谈,问起亲征之外的安排:“既然如此,朝中该由谁做主?如何与陛下联系?陛下是否要征调禁军或者各地守军随扈?” 即便定下了亲征这件事,真正启程也是几月之后了,督军还是要派,朝政还是要理,眼下一切,其实并无改变。卫燎来一是兴之所至,既然见过了弟弟,也就想见见哥哥,二来是知道这件事和旁人商量都难以顺遂自己的心意,找傅希如是最好的,当下即使被他问了一车问题,也不觉得烦躁,伸手示意傅希如坐过来。 “这些事都可以慢慢筹谋,只有一件事,是等不得的。”卫燎慢悠悠开口。 傅希如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卫燎扭头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走是肯定要走的,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分卷阅读10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6 ,朝中有你和汧阳二人暗中看着,想来不会败坏太多——她意在重振威风,可不想危及山河,何况三省六部已经十分熟练,快马加鞭送过来,总能处理得宜,我所真正等不得的……”卫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和你这些对坐的时光,越来越少了。” 他们之间相处,早就变了味。恩深爱重不复存在,情意也早就被光阴消磨,总是两人都有心,然而也无法修补,所剩下的只有红罗帐底欲海生波,自傅希如婚后更是再没有过夜,将来只会越来越差,甜的越来越少,苦的越来越多。 兴许一个男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疼的多,伤的多,真正心满意足好似雨后初霁,天边一抹霓虹,转瞬即逝,是片刻幸运罢了。卫燎坐起身,投往傅希如怀中,继续低声说道:“你不该与我好好道别吗,数月之后经久离别,等我回来,你我就……再不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他总把你我说得好像同一个人,傅希如闻言,也不多劝谏,双手合抱住投在自己怀里的人,默然片刻,抱着他往床帐里走。 其实这还算不上是夕夜,时候还早,太阳好好的挂在天边,不过也并没有人在意。卫燎并没有料到这么容易就让傅希如屈服,当下被放在床榻上也不多说话,倚在枕上看傅希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越来越像是露水情缘,而非倾心之爱。大概世上露水情缘易得,倾心之爱难求,就算是有幸遇上这么一个人,倘若不够缘分,或者没能早早明白,万般珍重,就总是会弄丢,再也无处找寻。 千古人心易变,并非故人忘却旧情,而是风太冷,水太凉,夏日虽然漫长,然而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卫燎生平从未经历过这样漫长的告别,也就自然而然对此刻骨铭心,他在当下这十分类似偷情的场景之中不得不想到有一年二人在梅亭畔胡作非为,正撞上内监来探查情况。当时是秋日,天气不算和暖,明月高照,一时情急下,傅希如把自己的斗篷劈头盖脸的罩过来,他不得不蜷起来装成瑟缩的宫女,一头黑发无拘无束在外头流泻,因骤然离了炽热肌肤而瑟瑟发抖,真好似害怕一样。 当时世家子弟与宫人情好之事也不罕见,曾经出过求娶皇后内侍为妻妾的美谈,因此宫中风气倒是并不以为异。那内监正好与傅希如相熟,是先帝身边有头有脸的人,见此也就笑一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卫燎认得那声音,浑身僵硬的听着,想到的是倘若父亲知道他如此不顾廉耻,那多半是无法善终了,当即死死搂着傅希如的腰,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斗篷外面搂着他轻轻安抚,竟在那时候因为这毫无实际用处的安慰而骤然平静下来。 后来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那内监对先帝提过这件事,先帝也曾经取笑过傅希如,问他欲得姬妾乎,傅希如自然是请罪不迭。那时节顾夫人还很得圣宠,连带父子几人在宫中也畅行无阻,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所幸到最后赐宫女的事也没能成真,卫燎那时候很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如今没有宫女,却有名正言顺的公主了,卫燎想了一番旧事,又勾起常日以来积压的忧愁,等到傅希如真正欺身而上,就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卫燎心里知道,倘若空有美貌,未必能入傅希如的眼,他这一生专爱漂亮又有毒的事物,卫沉蕤正是这样,野心勃勃,勇气卓绝,还有一张无论如何都美丽的脸,正是傅希如会喜欢的那一种,且对方拥有他自己毕生无法得到的名分,难免生出几分说不出口的妒忌之心。 傅希如看出他走神,一手拽下来罗帐,另一手抬起他的脸:“在想什么?” 温柔得如同诱供。 卫燎就算心中滋味难言,到底也说不出口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何况这女人和他分属同族,血缘亲近,还是他的晚辈。他一向是个自矜自傲的人,做不出来这样的事,然而忍也是忍不了太久的,傅希如凝视片刻,他也就不情不愿的开了口:“你背着妻子同人鬼混,滋味如何?” 傅希如几乎被他气笑,按在他胸口薄薄皮肉上的手重了几分:“那么陛下背着妻儿同人鬼混,滋味如何?” 卫燎睁大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 夏天结束了在日语中是各种美好的东西都结束了的意思,(这不走心的粗暴解释),这章用这个章节名就很合适。 “卫燎心里知道,倘若空有美貌,未必能入傅希如的眼,他这一生专爱漂亮又有毒的事物,卫沉蕤正是这样,野心勃勃,勇气卓绝,还有一张无论如何都美丽的脸,正是傅希如会喜欢的那一种,且对方拥有他自己毕生无法得到的名分,难免生出几分说不出口的妒忌之心。” 这个年轻人心里没点逼数。 第七十五章 废立 提起妻子倒也罢了,皇帝自有特权,何况从礼法上而言他根本就没有正妻,然而近来承明就是他的软肋,一被提及顿时觉得突破底线,就连已经见惯了的寸缕不挂的傅希如,也不能直视了,捂着脸扭过上半身往床帐深处躲。 傅希如没有料到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卫燎的反应就这么大,看来他有了孩子之后确实也随之多了点廉耻之心,倒是个意外的发现。且不忙着把人挖出来,傅希如坐在昏暗床帐之内,因太久没有坦诚相待而叹息一声,伸手拂去披散在卫燎后背上的长发。 他手势轻柔,卫燎却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裹着锦被往深处滚,一副死也不肯回头的架势。傅希如轻声道:“这是我平常起居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你裹着的是我的被子,你躺着的是我的床”,于是这不愿面对现实的回避姿态又可以多一重解释。卫燎果然一顿,翻过身来,拉高锦被盖住自己的下巴:“你这是请君入瓮?” 君是真的君,瓮也是真的瓮。 傅希如一挑眉,未曾料到他还能这样反击,顺手就把锦被往下扯一扯,翻身和半遮半掩的卫燎紧密相贴:“是陛下自愿的。” 对,是卫燎自愿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自愿,从头到尾也都是他不甘心。一个人果然不能被放纵太多,脱缰的马一去不回,卫燎被纵容至今,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什么叫做问心有愧。 他一点也不问心有愧,他只怕来日无多。 一晌贪欢,卫燎又回转大明宫,照旧做他的皇帝,并无一人知道他手臂上一长串靛蓝花纹上都缠绕着红痕,好似被谁以吻束缚,无力挣脱。 从奶母手中接过承明的时候,一想到傅希如反将一军的那句话,他就不得不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心虚。承明醒来已经吃过奶,很高兴似的抓住他胸口光滑的衣料,不喊不叫,大眼睛盯着 分卷阅读10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7 他看。 卫燎想到不知道将来要如何对他解释自己眼下成就的这一团乱了傅希如这个人的存在,既后悔当初没有固执己见让傅希如真来教授承明,又觉得这件事其实并不用急躁,孩子要长到出阁受讲还有好几年,而那时情况到底怎么样,他眼下是不会知道的。 他既然已经决意亲征,这件事自然也就要着手准备起来,首先就是说服各位肱骨之臣。 傅希如不拦他,多半是对他放心的,或者存心要他知道知道塞北风沙粗粝,世间诸事磨人,除非是一击而溃,否则即便亲征,也不过是鼓舞军心罢了,卫燎知道自己要直面生死挑战是不大容易的。 他也并不害怕。 只是觉得不舍。 亲征之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绝不容易,裴秘带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他打消念头,赞同的人寥寥无几。卫燎就知道自己多半时间都要浪费在说服这些老臣上,一时竟然十分忙碌。 他意已决,其实不顾反对一意孤行未尝不可,然而总有人拿承明尚且年幼说事,不消几日居然纷纷请立太子,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自古以来只要坐稳了天下就没有四处征战的天子,何况如今皇子年幼,未能成嗣,陛下倘有万一,总得留下个章法,请立太子以绝后患。 尚未出征就想着他万一身死该如何交代,卫燎难免动怒,然而又很清楚这也是他们反对的一环,为的就是激怒他,不愿意立太子,自然而然,要出征的冲动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想明白了这一关节,卫燎也就不得不强压怒火,坚持己见,顺便将承明封了太子——满朝文武都同意,可不是他一意孤行。 承明这就算是襁褓中的太子了,尚未满周岁,先成了半朝銮驾。此举出乎后宫二人的意料:前朝后宫本就消息不通,她们又不是联通前朝的世家女,自然只知道卫燎要亲征,大臣请立太子,卫燎真的立了,至于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委,就真的一概不知了。 立太子并非小事,推辞不得,她们知道了也就只能上表恭贺,再请卫燎过来赴一场小宴。 自从承明出生之后,一向只是君上的卫燎,居然在李婕妤心中有了点家人的意思,因为这么一个孩子,关系倒是比从前近了很多。从前她不敢直视圣颜,侍寝的时候也十分拘谨,现在借着孩子做话题,倒是从容起来了。 虽然与母凭子贵有所不同,不过毫无疑问比那好得多。 她和贵妃设宴,为的是问一问亲征之事。太子毕竟还小,即使入储也不像是卫燎当年,马上就可以参与朝政,等到卫燎离京之后,朝中事务自然有人维持运转,而宫里也势必要有人出头镇住场子了。 鉴于卫燎后宫人并不多,这个人选是贵妃无疑。 事到如今亲征的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然而卫燎仍然忙着苦口婆心说服抱着自己大腿哭的重臣,倘若不主动提起,恐怕是没有闲心想起叮嘱贵妃两句的。 于是收了花笺,索性当夜就过来昭阳殿,用膳叙话。 承明也被他顺手带来。封了太子终究不同,先前承明只是唯一的皇嗣的时候,就有不少人以见他一面为荣,倘若能被卫燎示意抱一抱,简直好像天上下金雨,得了莫大恩典,何况近来朝中动荡,卫燎不得不用小太子来转移注意力,有孩子在裴秘等人至少是不会哭着劝谏他保重自己了。 虽然借着承明说话的人都被卫燎在心里记了一笔,然而放他在身边也不仅仅是出于卫燎不愿意多听人唠叨的心愿。他已经没有意愿再弄出一个孩子来,承明的太子位早晚都是他的,长于权势也不必太过制约他,早晚要习惯,不如从小开始。 想到这里的时候卫燎难免想起自己的父亲,先帝。 当年他还没有入储的机会,仍旧被先帝带在身边,其实无形之中给了废太子很大压力,因为近水楼台,凡是正因与他毫无关联,才能被他轻易动摇。譬如同一桩上达天听的案子,废太子为人说情难免百般为难,卫燎就可以轻轻松松率直以告,再比如同样是嫡出皇子,然而先帝宠爱卫燎就可以毫无节制,面对废太子就总有三分敲打警示之意。 当年卫燎不能明白,其实很为先帝对先皇后是否有过真心而疑惑执着,等到他自己也为人父,就不得不觉得一切明白如同白纸黑字:倘若没有真心情爱,哪里能做出这样直白的偏爱之实? 宫闱秘事一向如此,除了当事人,再没有人知道真相如何,卫燎懂事不晚,从未有一次真的问出口。后来先帝把他培养成继任者,反而不如从前亲密,就更加不会谈起这样的话题,如同父亲谈起妻子,儿子谈起母亲一样谈论在彼此生命之中至关重要的那个女人。 他不愿意让自己最后和儿子也变成这样。 这个柔弱无力,尚且什么都无法掌握在手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另一只锚,以卫燎的固执,绝不可能给出决裂的机会,他会极尽所能的去挽回。 亲征主意已定,卫燎也就简短的对二人说了几句,更重要的是之后的嘱咐:“俟朕走后,严守宫门,等闲不得出入,尤其太子为重中之重,命妇请见也都停了,至于公主……” 当下在京,需要他特意提起的公主,也就卫沉蕤一个了,看到贵妃对这两个字的反应,卫燎终究没有把话说透:“朕对公主,另有安排,她也不会进宫,倘若有事,可以垂帘决断,不要轻信外面的消息,除非看见朕亲笔遗旨,否则……哪怕说的是朕已经身故,传位太子,都不要信。” 其实情况未必会坏到这个地步,然而该说的总要先说明白。卫燎嘱咐完,就见到两个女人忧心忡忡的模样,然而这样的大事,既然前朝没人能够让他收回成命,她们自然也就不必劝谏了。 贵妃站起身,端端正正的和李婕妤下拜:“妾,谨领命。” 这倒是听闻丈夫即将出征的正常反应,以卫燎的眼光看来,傅希如那样平静,反而叫他有些微妙的失望。 他这辈子要吓傅希如一跳的绝佳机会难道真的已经过去了吗? 不过与夫妻之义不同的是,他和傅希如从一开始就是君臣,傅希如并非终生都要仰赖他的女人,而是要借由他来完成自己终极的愿望,因此他越是慨然,越是激昂,越是不可被击溃,越是无坚不摧,就应该越靠近对方的期待。 卫燎手掌权力将近十年,乾纲独断,无人敢直面他的锋芒,然而总是觉得自己才刚懂得权力的滋味,懂得每个人在自己身上投注的希望,懂得他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入场。 有些人就是如此难以满足,他要你以身赴火,要你捐弃生命,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守住自己的道,扎下自己的根,哪怕代价如此惊人,是被新生的帝王一剑封喉。 如此决绝 分卷阅读10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8 ,又如此奋不顾身。 ========= 作者有话说 我有个习惯是边看别的东西边码字,还要听歌。写到最后突然看到了一首莎翁的诗,突然觉得是傅希如会摘抄的句子:只要人能呼吸眼不盲,这诗和你将千古流芳。 卫燎是真的有在长大吧,偷情都不能使他快乐了。章节名的废立是个对比吧,废太子也是襁褓中的太子,承明也是。话说承明这个名字真的是,格外的洞明世事啊,这孩子注定比他爸爸靠谱(点)。 第七十六章 风雷 卫燎执拗,亲征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在此之前先往云横军中拍了一名督军,正是杜预。 见无法令他回心转意,三省六部之内也迅速达成共识,对于他走之后公务该如何处理,怎么送抵军中,都商讨出了一个结果。 至于暗地里,卫燎就将一切都交给卫沉蕤牵制了。他和卫沉蕤相差无几,心里知道对方多半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渗透的,然而都是卫氏子嗣,承明她不大可能去碰。 倘若贵妃和李婕妤二人在他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且日夜防护之下仍旧被人得手,卫燎这大明宫恐怕就是筛子。他心中自傲,然而仍旧按照惯例,将留守禁军的指挥权给了手持凤印的贵妃,容她便宜行事。 这并非说贵妃就可以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借由禁军做些什么,只是为了防止变生肘腋,危及太子罢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并不怕卫沉蕤趁着自己不在就给朝中蛀出一个大洞,这点容让既能让她看守京师,又能引蛇出洞,让他看清朝中势力和心思,有何不可? 何况还有傅希如在。 傅希如…… 只有想起他,卫燎才略觉出一点挥斥方遒之外的复杂情绪。他自认是个识人很准的人,也早就将这个人摸得一清二楚,心中无端信任他一定能为自己守好后方,却因此而越发慨叹了起来。 守不守都不是为了他了。 御驾亲征的目的毕竟不是征伐,而是扬君威,皇帝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卫燎虽然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然而有老成名将从旁襄助,身边还带着左前牛卫大将军哥舒瑜,真正遇险的可能就不大了。 出京日期定在七月末,承明仍旧没有满周岁。不过卫燎也是赶不及回来了,安排好了抓周,预备了赏赐,到时候自然有人颁下去。虽然不能眼见这场仪式十分遗憾,然而这毕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云横的战报每一封都写着大胜,不用傅希如再反复提醒,卫燎也嗅出一丝不对劲,尤其是亲征的消息传过去之后,云横的反应就很奇怪。他知道出征在外的将帅谎报军情的其实不少,无非是想要更多的赏金,钱粮,隐瞒的不多,谎话不算出格,兵部核算过后,上面自然会放宽一些。 然而有时候事情并不仅仅这么简单。卫燎走得心事重重,声势浩大。 皇帝亲征就代表了国威,文武百官在城门送他,还要拜祭天地祖先,卫燎穿上铠甲,五凤楼前饮过送行酒,就上马领军出京。杜预紧随在侧,到了路上哥舒瑜会和他会和。 天气已经渐凉,出京之后北上,气候只会更加酷烈。卫燎骑马在护卫中前进,到了第二天才换銮驾。 他的骑术不错,且头一天尽量以身作则,出现在将士之中有的是好处,也就坚持了一天。往常行猎的时候他也喜欢成日骑着马在山中乱窜,甩开侍卫独自追捕猎物也是常事,伤得不重,涂了药就在銮驾中休息了。 本朝实行复杂的换防制度,除了朝廷派遣节度使的地方例外,其他地方都是轮换进京驻防的,为的是兵无常将,巩固长安对地方兵力的控制,如今卫燎总领的这一支禁军之中,上过战场的大概有一半。 这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禁军拱卫京师,容易出头,更容易被皇帝注意,向来是谋求出身的好地方,仕宦子弟常常托关系进来镀金,从这里升迁,因此真正打起仗来靠的还是真正开过刃的这一半。 卫燎熟读兵书,也知道该怎么排兵布阵,自己却并无机会真正实践,游戏中的攻伐都不能做数,更不能当真。他要亲征自然不是一时意气,更不是突发奇想,也就不会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最好是听从劝谏,再从云横那里把杜预换过来,学些排兵布阵的本事,大胜一场班师回朝。 上古时候国之大事唯征与祀,其实当下也差不多。真正能记载在史书里的名声,都是靠人挣来的。卫燎不把自己的身后事当一回事,也并不在乎将来会怎么记他一笔,然而活着的时候,总是要在乎自己的声望的。 蜀中吏治腐败,迟早要治,亲征得胜之后他的威望势必达到最顶点,外敌也消失了,正是整治朝中事务的最好时机。 他的打毕竟不是白挨的,纵使先前只有个安内必先攘外的思路,眼下也填补进去了不少计划,卫沉蕤……等到他回来,也就该被抓住马脚了。傅希如那样推着他逼着他做个好皇帝,他自然能够做到。 他也难以界定自己的心意里是否有一二分的怨念难平。都做了许多年独断专行的皇帝,倘若说卫燎是不敢,他自己也不会同意,只是还是从前那样的感想,什么事情一旦绵延十多年,那也不能马上就分得清其中的感情。 总有一两分的怨憎会,一两分的苦别离。 人生谁不是如此,好的东西这么少,苦涩却能随时随地的掺和进去? 卫燎从未认真的想过就做一个昏君又如何,如今在銮驾里再次想起来,难免叹一回气。他从没有想过,一面是因为先帝教导卓然有效,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傅希如不会肯的。不是他肯火焚摘星楼,傅希如就愿意曲意媚上,醉生梦死,和他至死都抱在一块儿的。 这个人他烧不化,骗不过,磨不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反而被他改变得不伦不类,倒也是谁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现在再去摸索傅希如想的是什么,总觉得差这一点至关重要的东西摸不清,又深信对方即便百感交集,也一定是恨着他,自己更无法辩驳所有一切都是无心之失和造化弄人,也就安分下来。终究是没办法张口你心里有没有我闭口你今天就别走了,反而显得深沉老练了许多。 人在情爱里要老成起来,非得真的受过伤不可。卫燎闷闷的想了一回,翻身起来继续在心里过心里清清楚楚的防务,人事,这几个将领历来的声望,考绩。 朝中多年不曾打过大仗,国库虽然不丰,但这一时还是可以的,卫燎走得放心,想起前路也并不怎么担忧。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毕竟是来做样子的,为的是威望,民心,身后好看,孰轻孰重是很明白的,心里虽然事多,但桩桩件件,都能够处置。 再过两日与哥舒瑜会 分卷阅读10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09 和。 当初有傅希如和许多人求情,他的案子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虎头蛇尾的了结了。卫燎做惯了出尔反尔的事,能够在朝中仍旧说一不二,靠的可不仅仅是喜怒无常。他消了气,也就并不在乎杀不杀他,当即叫进宫里来好生安抚一番。 都已经不杀他了,倘若他心怀怨望,岂不就是白白放过? 卫燎善于辞令,一席话说下来,没有说一句自己喊打喊杀实在不该,已经叫哥舒瑜悔不当初,跪在殿内哭了一顿,自请革职。卫燎自然不准,还把他派在军中,只是自然而然的换了个防。 其实傅希如说的是对的,终归是有用的人——这不是就用上了? 卫燎也料不到用到这人的时机这么快,哥舒瑜更是意想不到。陪着御驾亲征这回事非比寻常,倘若得胜班师回朝,最大的功劳自然是记在卫燎头上的,都是陛下英明神武上苍保佑,然而对哥舒瑜来说,真正的好事在后头呢。 本朝自从有了藩镇制度,其他将领要出头却没有军功,轮流换防的地方都安靖清宁,禁中有的是走裙带关系的,最多也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像是杜预那样早早荣升的还是早些年先帝那时候打过仗的少年将军。因此眼下这机会就是天上掉的馅饼。 哥舒瑜这几年称得上是几经起落,那件事解决之后他就恨不得在家里供上一个卫燎的牌位早晚上香,原本就打了从此时候忠君报恩的心思,哪里想得到机会来的猝不及防。 当即赶上圣驾之后就求见。 他到的时候正是夜里,按理来说营帐之中就不好觐见了。然而卫燎还没有睡,于是很快就宣了。 面君不得带剑上殿,情急之下奔驰而来的哥舒瑜还穿着铠甲,当即在帐前解了佩剑,近卫撩开帐子放他进去。 帐内地方不小,整备装饰的和紫宸殿差不多,靠右放着一架屏风,画的是桃花春晓,正中靠后放一张大案,摆满了奏折敕书,都是出京以后追上来的,封在木匣子里。 卫燎坐在后面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写画画,哥舒瑜也不敢多看,认准了方位就拜了下去。 “末将哥舒瑜叩见吾皇。” 卫燎放下笔,及时抬手虚扶了一下:“平身。” 哥舒瑜起身,还想行个舞蹈礼,卫燎看出端倪,倒像是被逗笑了:“好了,不必,卿一路而来也是累了,先坐。” 这舞蹈礼本身是有的,十分郑重严肃,且有些忘了行礼或者年迈体衰舞蹈不得的兴许还要被降罪,不过卫燎不大爱看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见到自己个个扬袍舞袖,于是总是免去,近几年就越来越少了。哥舒瑜也是一时激动,才情不自禁想大礼参拜。卫燎让坐,他也就打消念头,寻个地方坐下来。 卫燎随手将方才涂涂写写的那张纸一揉,往胡床上一靠,仔细端详他的脸:“倒是未曾料到再次见卿是这样的形势,到了幽州就要多依仗你了。” 哥舒瑜躬身:“臣不敢,自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 ========= 作者有话说 写的是写废了的情书。(dei就是旅途见闻和我好想你那种情书,可惜卫燎作文课成绩不好,写不出来,正在生气中) 舞蹈礼真的有,就是跳舞,谁见都要跳,不跳就受罚……就……皇上天天看人尬舞…… 第七十七章 天与 纵使这是在行军途中,卫燎身周事物的变化却也不多。虽然没带紫琼,然而照顾他的人也不少,哥舒瑜一落座,更觉得帐内燃香,地设锦毯,屏风上桃花灼灼,这儿和紫宸殿也不差什么了。 卫燎已经不写信了,站起身让开身后的位置,原来他背后悬挂着一张牛皮制的堪舆图,不是疆域全貌,画的是幽燕地形,城池都用黑点标注,还有驻军位置。哥舒瑜一看就知道这大概是兵部保存的堪舆图,当即也大感兴趣,站起身来趋前去看。 卫燎伸手一指朱砂标记出来的几个地方:“此一战势必要仰赖卿了。” 哥舒瑜连称不敢:“陛下英明神武,臣自当竭力辅佐。” 卫燎正千里跋涉,京中就已经收到了送回来的御批。傅希如早上刚到都堂,就有人给他送来一个信匣子,想也知道会写信过来的就是卫燎了,当下拆开一看,里面是几张宣纸。 写的是途中见闻,没什么稀奇,甚至一句正经话也没有提,甚至涂来画去,最后一页信手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 傅希如倚在案旁一张一张翻看,看到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卫燎离京已经有半个月,想必是到了边关,塞北苦寒,行军不易,这一番风霜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兴许是不想示人以弱,又或许是再也不弄什么花招了,这一封信倒好似家书。 他平昔就有一种风流意,只是自己并不在意,最喜欢滥用。当下不故意作怪,看起来反而平淡又动人。傅希如摩挲着纸张,捏着宣纸微微皱起才醒过神,理了理这薄薄几张纸,又放进匣子里去了。 两人多年来相处,因权势地位的差异,总有一种时刻争锋的紧绷感。傅希如不敢放纵自己任凭卫燎施为,未尝不是在难为自己。而卫燎几次三番明言的也不过是想要他全心全意。 全心全意不难,金风玉露也只是一相逢,何况多年深情,难道都是错付吗?只是要把这全心全意毫无伪饰的给他,傅希如总是难以做到。 他们二人走到今天不得不背离,其实都是身份和命数使然,并非谁一心一意就能避开,傅希如自认自己任凭天意摆布,谁知道只看这么一封说不上用了几分心意,却十成十坦率的信,就难过起来。 因为他一再退避,卫燎不得不用尽手段来挤进他心里,等到两人之间不在伪饰,直来直去说心里话的时候,却已经到了现在。这到底是他的错呢,还是运气不佳的原因? 他到如今在世人眼里也算得上功成名就,前途似锦,人生似乎并无不足,然而也只有自己知道,最想得到的已经失去了,最想挣来的,前路渺茫。 他之爱卫燎,恨之深,情之切,都不能溢于言表,他所想要的,居然从无一次真的开口说过,卫燎更是一无所知,先是卫燎年纪尚幼,再是卫燎少年登基,一夕之间身份遽变,再之后是一去千里,说起来是十年,其实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在记忆里翻拣出来几个夜晚,和片刻温柔。 是他对卫燎太坏吗?他分明是想好的。 外面有人奉茶进来,傅希如这才收回千头万绪的心事,依旧如常坐堂,直到夜来要走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索性在尚书省内留宿,想了想,干脆也不睡了,自己打伞往裴秘那边去。 裴秘自从卫燎离京之后就总领尚书省,原先傅希如和他尚且暗中争权,又 分卷阅读10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0 因为公主搅浑水,其中之事十分复杂,如今卫燎一走,各省长官整肃起来,难免退让一射之地,任凭裴秘来做事了。 南省都由裴秘做主,军中钱粮之事不可怠慢,裴秘也已经多日不曾回府了,吃住都在尚书省。有他带头,尚书省上下都是没日没夜的忙,倒有些像傅希如刚回来的那时候,为弋阳王的案子挑灯夜战。 傅希如过来的时候裴秘也正无所事事,听人敲门抬起头来,见傅希如站在门口:“夜来与裴公作伴了。” 夜长无眠,同省官员不免走动走动,也有诗词唱和的,眼下就没人有兴致了,就是谈话,难免都谈到忧国忧民上。裴秘见他过来,叫人重上新茶,挑亮灯烛,两人就分宾主坐下。 “观琴荪神态,似乎有心事?”裴秘先问了一句。 因卫燎亲征的事朝中多半都不同意,更忙得厉害,没有愁绪的倒少,傅希如看着灯花叹息一声:“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京中接收军情是不分昼夜的,何况事关圣驾,只是毕竟不能即时得知,难免挂心。虽说云横的奏折写得好,杜预监军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然而究竟事关生死,要这两人就此放心却也不能。 裴秘闻言,也叹一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倘若你当日肯多劝谏两句,岂不就没有今日的失魂落魄了。他是知道傅希如没怎么劝过卫燎的,何况后来朝野上表请求卫燎收回成命,傅希如也不在其中,闻言难免嘀咕一句何苦。 不过毕竟都在朝中为官,当年傅希如倒不是没有极力劝谏过,后果众所周知,裴秘心里嘀咕一句也就算了。卫燎的性子,劝是没有用的,劝不下来,除了傅希如,恐怕最清楚的就是裴秘了。 于是也就随口宽慰自己几句:“陛下为苍天护佑,定然势如破竹,旗开得胜,琴荪何必太过担忧,我所虑者,倒是宫中太子。陛下在日每逢召见就能见东宫一面,如今一时见不到,反而挂念。” 他这么一说,傅希如就微妙的停顿了片刻。说来他也多次抱过承明,那孩子乖顺又可爱,因为稚弱而格外使人爱怜,趴在他肩头小声叽叽叫,又冲着他父亲伸手,每每让傅希如觉得怪异,好像把他认作一家人一样。 虽然这么说也未尝不可,然而终究是不同的。 傅希如带大了一个弟弟,对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傅希行是父母老来所生,自然十分惊喜,双亲在日娇气又执拗,虽然可爱,但傅希如经过他之后已经疲惫了,再没什么心思抚养孩子,就是自己也不大想要子嗣,却没料到卫燎如此执着于让他来教导太子,他推辞过几次,也就由着卫燎去畅想了。 太子还小,真正该出阁受讲拜师的时候,人选也就不是卫燎一人说了算的了,再打消他的念头并不难。 傅希如不是不知道卫燎打着什么主意,想要让他陪着太子长大,存下一两分情分,然而…… 然而这也不必了。 就如同落花离枝,又何必执意挽留? 到了夜深时分,户部忽然来人:运送军粮的路上遇了天灾,大雨阻挡道路,竟然滞留在半途了。 这绝非小事,粮草一时送不及,前线可能就要吃亏,回鹘人凶残,悍不畏死,迟慢一步就不知道要贻误多少战机,当下只好点齐属官,连已经睡了的都叫了起来齐聚都堂,共同商量该怎么处置。 一来是关乎天气,倘若这大雨不停,路上终究不好走,就是杀几个人也不顶用,二来还有户部的事。国库不宽裕,这些粮草受潮或者被大雨泡坏,就又是一重麻烦,人人都摇头叹气。 “为今之计,只好先派人过去查看路况,要是能走就疾行赶路押送粮草,要是不行……就在当地开仓调粮,务必尽快送到边关。” 这主意倒是不难定,人却难选,傅希如见众人纷纷举荐,蓦然想起卫燎那封平铺直叙的信,竟动了一点私心。 押运粮草到边关,其实能留的时间不长,然而终究能见一面,他虽然有私心,可更多的还是忧心战事,路况,连绵阴雨。何况尚书省忙忙碌碌的不过是这些事,与其静坐在此等候佳音,不如自己下去看看,反而少了一分焦虑。 定了主意,傅希如就开口自荐,倒叫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然而他也是个极好的人选,都没有什么疑虑,尤其裴秘并不反对,这就定了下来。 他肯走,既在裴秘的意料之内,又在他的意料之外。相处日久,要说这全都是为了私情,其实并不全是,可要说不是私情,也未必。以裴秘侍奉君侧所见,不得不说傅希如所存的心未必是忠心,但却是真心。 当即准备文书,傅希如回府收拾行装,进公主府与公主辞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性子就变了这么多,雷厉风行,倘若有事要做,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倘若不立刻着手去办,就觉得坐立不安,何况事关卫燎,又关乎战况,难免更加焦急。 时值清晨,夜雨未歇,傅希如匆匆过来,正遇上公主晨起梳妆。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也就不该彼此避讳,进来的时候傅希如脚步一顿,就面色如常的进来了。 侍女从外面剪下新鲜的秋芙蓉拿进来,给公主看过了,正要给她簪在头上,公主就从镜子里看见了傅希如的身影:“驸马?” 她挥手命令团团围绕的侍女下去,自己拿起那朵粉白花朵在发髻上摸索,半转过身来:“前番不是说事忙,就不回来了?” 美人依偎着花影一并望着他,傅希如却站在门口,神情晦暗不明:“我即日离京,过来同公主说一声。” 卫沉蕤低眉敛目,宛如一尊玉像。 第七十八章 人间 “粮草押运……”卫沉蕤凝神片刻,开口问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猜即中,显然消息灵通,心思明敏,傅希如也省了解释的功夫,点一点头,答道:“路上大雨,恐怕是不能及时过去了,须得有人过去看一看。” 他走的干脆利落,显然是尚书省已经安排妥当,公主也不多问,点一点头:“小郎我帮你照应,其他的也不必多说了,你去吧。” 她究竟是卫氏出身,永志不忘,回鹘犯边事大,其他的尽可以放一放,不必紧着提起。 傅希如特意回来一趟就是这个意思,见公主也明白,就不再费什么口舌,互道珍重,转身出来。 他这一趟是公差,身边带的人有限,多数用的都是尚书省的人,这样方便,带上几个照顾衣食住行的家人也就是了,一路疾行而去,没几天就追上了押运粮草的车队。 大雨正好也停了。 这地方在两州交界,因此劳动两州刺史都赶来慰劳,傅希如正好查看过粮草,开仓换过湿粮,继续一路往前,究竟是耽搁了几天。不过这已 分卷阅读1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1 经是很快的处置方法,重新上路倒也不急了。 有尚书省大官坐镇,运粮这件事也就简单了许多,傅希如还在路上时又收到几封从京里发的信。有公主和傅希行的家信,也有尚书省诸位送来的,再就是转过来的,卫燎的信。 他兴许是爱上了词不达意言不为心声的这种游戏,一路走一路写见闻,最后一封正好写到云横拜见,还有杜预。 卫燎不提军国大事,因此说了几句云台县主的事:她居然已经有了身孕,看来云横倒也宠她。 虽说两人齐大非偶,然而县主尊贵,又年轻美貌,颇为受宠似乎在情理之中,云横既然要博卫燎信任,自然也就不会怠慢县主。 卫燎年纪虽轻,辈分却高,县主和卫沉蕤是一辈的人,也就都称呼他一声皇叔,云台县主这孩子生下来,他居然都是祖父辈的人了,信里提起这个居然很不可置信。 其实傅希如和他也是一辈的人,宗室蘖生人口太多,真的算起来他早就是祖父辈的人了,不过卫燎显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傅希如也就暗自笑一笑,不多说什么。 及至看完,卫燎在最后提起回信二字,傅希如才骤然惊觉,他没有给卫燎写过回信,甚至都没有想过回信。 他实在不知道该写什么,他没有心里话可以说出来,更没有什么所见所闻,倘若说“我已经在去见你的路上”,又似乎不符合他的本性,不适应当下的情境。 提起笔来,竟然万分踟蹰,半晌写不下去一个字。 他写一手极其漂亮的字,早年间因母亲喜欢,学了卫夫人的流派,后来做了官也就谨慎些,会写端正俊秀的馆阁体,条陈用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平常写信飘逸许多,秀致风流,是少年才名得以显露的原因之一。 这么一笔字,在纸上先写今秋的天气,长安的夜雨,后来又写院子里的芙蓉花,池子里凋敝的荷叶,禁中一轮圆月挂在屋檐上,后来就都在灯上一把火烧了。 最可怕的不是纸短情长,是一片相思不能寄。 人会写信,就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当面说,兴许是南北相隔,兴许是注定不能开口。 傅希如写过几次,也就逐渐学会了该怎么轻描淡写的言不由衷,写成一封,斟酌十分,末尾仍旧是闲笔。 “来时陌上花谢矣。” 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封信写就的时候,也就快要到了卫燎驻扎的大营,再没有必要送出去了,就随手往衣服里一塞,正垫在胸口。 其实不送出去,傅希如反而松了一口气,早早叫人通报,趁着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就趁早交接。 虽说此行未必没有他的私心,然而粮草送到还不算完,先要交付入库,大营靠的是军纪严明,卫燎既然要用哥舒瑜,也就在这些事上全听他的,倒是齐齐整整,肃穆沉静。傅希如看在眼中,放宽了心。 卫燎那里得了消息,就叫人过来传唤,傅希如交接的差不多,辞过几个将校到中军帐里见驾。 亲征和平常行军,还是有些区别。卫燎毕竟没有可能像大头兵一样,但该吃的苦倒也不少。饮食粗糙,气候干燥,天气越来越冷,供应上也逐渐少了时蔬。当年傅希如在这里的时候做的是刺史,都不得不吃起羊肉,何况卫燎眼下是在打仗。 傅希如来之前,卫燎小胜过一仗,和回鹘人终于短兵相接。哥舒瑜很是紧张,唯恐陛下身陷险境,卫燎却得了机会,迫不及待试验一番指挥若定的感觉。 他这里兵多将广,自然杀敌勇猛,禁军身边有皇帝,即使没有上过战场的也奋勇争先,越战越酣,大获全胜,鸣金收兵回营休养生息。 卫燎倒是想过把这一仗写进信里,可是一来未免显得不够稳重,他难得能沉得住气,和傅希如三缄其口的态度保持一致,全靠默契交流,找到这平衡殊为不易,眼下自然不想轻易打破。二来他的信已经写了好几封,傅希如可是一封都没有回,热情难免遭到打击,无以为继。 何况他要是写了进去,难免是沾沾自喜的,是不是显得太天真?战争本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他能取胜原因多数不在自己身上,虽然仍旧免不了高兴,杀羊宰牛庆功,然而自己心里毕竟还是清楚的。 倘若傅希如因此把他当做好糊弄的孩子看,又该怎么扭转呢? 思来想去,干脆算了。 傅希如不回信的意思,他也多少猜得出来。 君臣之分已定,许久没有说过真心话,更没有说过情话,要重新拾起来,固然不容易,也未必会愿意。 他想说的话已经被听见了,傅希如愿不愿意说也就不用太在意,终究不是不说,他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的。 卫燎想得通透,面对塞北秋日的天高云淡,居然难得的心境开阔。他多年来都只在宫里生活,到过最远的地方只是骊山行宫,虽说坐拥天下,其实不过困坐愁城,真正要看看自己治下的万里河山,如果没有这次机会,恐怕毕生都很难。 百代帝王,莫不如是。 不出来的时候也不觉得多么逼仄,然而真正到了天宽地阔的边塞,浩荡长风一吹,一望无际的营房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草原,就不得不叹息,宫墙之内的天地确实太窄。 人倘若不是真的见过,连天下是什么都不一定知道。只说是多少里疆域,可那到底不是活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是听听这句话,和真正掌控天下的感觉自然不同,而真正知道这是多少人,这是多大的一块地方就更难了。卫燎知道这权力有多大,然而出京以来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该看什么。 先帝留给他的,就是这些了。 他生在皇室,本以为自己早就熟知且习惯了这种身负众望,坐拥天下的感觉,却没有料到他其实并不清楚这到底是多厚重的东西。身在高位的人向来难以体察下情,长于富贵的人不知道饥馁,虽说是理所应当,然而等到发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难免觉得沉重。 卫燎早习惯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对自己有所求,他们都是为了他的权力,而他正借由此掌控这些人,他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人人都身不由己,然而在这漩涡之外,仍然有许多人对他有所期待。 将士们期待他大胜,民人们期待他仁爱,虽然同样是各有所求,可这无疑赤诚的多。 这种顿悟不能跟别人说,卫燎虽然憋得难受,可是想也知道并没有人会为他的感触替他高兴,反而个个都要受宠若惊,他想要的偏偏不是邀买人心。 有心对傅希如说一说,却接到京里的奏章,说是天降大雨,阻断运送军粮的路途,没有办法,尚书省决议由傅希如押运粮草。 ……看来能让他一吐为快的那个人是要来了。 分卷阅读1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2 卫燎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十分类似刚写出一篇得意文章急着给师长看的孩子,然而辕门传来消息说是傅希如已经到了的时候难免露出点纯然的喜悦叫人去宣了。 军纪他全听的是哥舒瑜的,哥舒瑜有手段,又着意表现,各处都整肃严明,外头是很安静的,一阵脚步过来在帐中也听得清清楚楚。卫燎正批奏章批得百无聊赖,放下笔揉酸痛的手腕,外面响起通报声,傅希如求见。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进来。” 这到底算是久别重逢,还是处心积虑?卫燎猜测粮草一事不是非得傅希如亲自解决不可,然而要说这里面有多少是为了来看他,就不能肯定了。 他倒是真的有很多事想对傅希如说,到底还是按捺住了不合时宜的欢欣雀跃,正好神色平淡的迎上了低头入帐来的傅希如。 两人一照面,傅希如就是一愣,随后自然而然俯身下拜,卫燎也难得的走了神,本能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免礼。” 两人猝不及防一接触,彼此动作都迟缓。卫燎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觉得是很长一段时间,一抓住傅希如就不大想放手,好在帐中没有第三个人,黏黏糊糊的也不怕,缓缓松了手:“你一路而来辛苦了,这些虚礼就算了吧。” 随手一指:“坐。” 显然是有话要问。 傅希如依言坐下,其实异常沉默,只是二人都思绪万千,反倒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反常。 卫燎转身坐下,随手一推案头摆满了的奏章,一拿起黄麻纸,马上看见了底下的宣纸。那是他正写着的一封信。如今收信的人就在眼前,想起自己写信的时候转过的心思,难免觉得有些羞耻,信手一揉,往角落一扔,若无其事:“京中如何了?” 一点不觉得傅希如神态有什么异常。 ========= 作者有话说 傅希如内心活动:真是……小孩长起来就是快啊。 卫燎:不可以垮,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七十九章 无数 卫燎自然也不知道他穿一身软甲,带着几分疲惫若无其事和傅希如说话的样子像什么。 锋利又收敛,富贵温软裹上的厚壳都被他自己敲碎,真正暴露出来的就是他自己。像一阵扑面而来的风,又像是一声钟响,雨散云收,彩彻区明。 傅希如往前回溯,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卫燎。他天生善于伪装,不愿意被人看见真我,更碍于权势地位,平常更不必用上十分力度。这并非软弱,只是没有必要。 或许卫燎还年少的时候有坦率无伪的时候,然而也与现在不同。傅希如看得清楚,知道他现在强有力。 他早知道倘若把卫燎放出来兴许会更好,但这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规矩牢不可破,就是卫燎自己,要跳出宫城来看待天下,都只有等他明白过来。 也不能说是浑浑噩噩浪费了这么多年。 他们毕竟都长大了。 京中形势几乎都在卫燎预料之中,傅希如也早就分析过无数遍,即使心不在焉还是平平淡淡的说完了,两人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难免静默下来。 卫燎低头拨弄太阿剑上的流苏。 他出宫的时候自然需要佩剑,然而龙渊剑给了傅希如,拿不回来,只好带上太阿剑。好在他兄弟俱无,废太子又没有人敢提及,看见了也当做没有看见。 这两把剑原本是赐给他们兄弟的,其实也差不多,不注意去看,对兵器没有了解也根本无法发现。 只是看到太阿剑就想起龙渊剑的去处而已。 “夜间有一场庆功宴,”卫燎想了想,见傅希如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愿,干脆自己提起:“你来得正好,休息休息,也正好出席。” 庆的自然是日前小胜之功。这倒不是卫燎好大喜功,而是首战告捷士气大盛,虽然封赏谈不上,庆祝一番倒是可以的。眼下还不能饮酒,然而烹羊宰牛倒是没有妨碍,夜里想也知道一定热闹。 傅希如既然赶上了,免不了列席。 他就领旨退下了。 卫燎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捡起压在手底下的又一张柔软宣纸团起来用力一扔,难免有些迁怒:当着傅希如的面,看着那恪守本分的表情,他再也说不出真话了。 给傅希如的帐篷也早就安排好了,是哥舒瑜在外面等着亲自带他过去。他们二人原本素不相识,还是因为那时候傅希如愿意替他求情,事后哥舒瑜自然送礼上门致谢,就这样逐渐有了来往。 这个人为人忠厚,值得交往,只是傅希如和他都有官声所累,不能深交,怕的是为人议论罢了。如今在哥舒瑜自己的地盘,当然也不必太避讳别人的眼光,傅希如进了御帐,哥舒瑜匆匆赶过来,正好一路送他过去,路上说说话。 自然又是一番道谢。 傅希如含笑拦住了:“将军所有,俱是将军之功,何必再三称谢。陛下仁德,不关我的事。” 他这样说,哥舒瑜也就不再坚持,带着人到了帐篷前,伸手道一声请:“事务繁忙,不能陪着大人了,观大人神色疲惫,就请沐浴过后好好休息,夜里自然会有人来请大人入席,万望赏光。” 傅希如应了,就和哥舒瑜两下里拱手作别,进到帐内。 这里距离御帐不远,大概是因为他是天子重臣,且是个文官,也列在需要严密保护的那一群里,沾了拱卫天子的光。 里面陈设简单,却干净用心,军奴提来热水请他入浴,傅希如这才觉出疲累。 他一路而来幸好没有遇上更大的雨,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贻误战机。即便如此,原本的粮草官恐怕也少不了获罪。既然要来,他也就顺带承担了传递消息的职责,恐怕要在营中逗留几天,带上卫燎的密旨和要发还的奏章才能走。 这倒没有什么妨碍,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自然要利用这点时间。 也不知道是沐浴的功效,还是见到卫燎之后为他的变化欣慰,躺上床榻没有多久,傅希如就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帐篷里一片昏暗,没有点灯,榻前坐着一个黑影。傅希如睡的安稳,醒来之后看到这身影反而迷茫,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人是谁。 卫燎不声不响的看了他好一会,终于等到他醒来,扭开脸站起身:“入夜了。” 外头逐渐有了人声,还有牛羊肉的香味,想来是夜宴快要开始了。傅希如坐起身,揭开被子,揉额头:“庆功宴?” 卫燎背对着他,异常沉默,嗯了一声:“云横叫人送来美酒,说是凑个热闹。” 傅希如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变了。 云横没有和卫燎合营,这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云横那里都是他的亲 分卷阅读1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3 信,卫燎就算是疯了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他,合营之后调兵遣将还是要分头行动,反正那边有杜预,消息畅通。 现在看来,不合营的好处不止这一点。 傅希如轻手轻脚下了榻,穿上靴子,摸索着点灯,同时低声问:“杜预怎么说?” 卫燎缓缓摇头:“他毕竟是外人,放在那里是为了传递消息,监督云横,不一定能听到真心话。” 云横那里是铁板一块,靠着督军就能看明白所有的事务未免也想得太好。 傅希如点亮了灯,晕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形如鬼魅一般,继续问:“他和回鹘人……” 这倒不能说是一定有所关联。卫燎脑海里乱纷纷的回顾了几番,摇一摇头:“送酒一事,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虽然军中向来不许饮酒,要警戒防守,云横此举确实不够妥当,可是据此就说他心怀不轨,勾结回鹘人,也是不行的。 傅希如扭头看他一眼:“陛下心里是明白的。” 确实,事已至此,卫燎也不得不面对在他想着裁撤藩镇的时候,藩镇也想着取他而代之的真相了。 他对云横多番优容,念头和先帝一模一样,为的是边境安稳,等到心腹大患回鹘人被彻底打散无力犯边之后,等待着云横的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存的是互相利用的心,眼下对于云横而言,确实是个好时机。 只是他准备如何动手,何时动手,他们就未必猜得准。 “叫人去问杜预,最好是把他弄回来,收缩营盘,挑出一支精锐,急行军将陛下送到关内,”卫燎不说话,傅希如也就毫无阻碍的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只有陛下身处安全之地,日后才好从容应对。” 倘若云横真的存了反意,动手也就不远了。眼下卫燎所在之地往后六百里是明月关,可以作为依仗,起先追击回鹘骑兵,和云横配合,在这里事事都很方便,眼下却是不能久留了,傅希如说着,几乎立马就要请卫燎整备行装趁夜行军。 卫燎看出他的急躁,自己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按住他的手臂,摇一摇头:“他既然有心送酒,就是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必然留着一只眼睛,贸然要走反而坏事,两边兵力不等,倘若被他发觉我们的戒心,大军合围,形势就更坏了,不如依势而行,叫哥舒瑜集合精锐做好赶夜路的准备,他留下指挥大军,你和我先走,去明月关。” 傅希如一愣。 卫燎察觉出他这一愣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你还想留下来不成?” 傅希如确实有这个意思,于是也没有反驳,一声不吭望着他。帐内只点这么一盏灯是有点昏暗了,卫燎借着灯影看他的脸,在这紧张万分,自己的性命危如累卵的时候反而觉得内心异常柔软,探手抓住了傅希如的手腕:“我不会把你留在这儿的,你要听我的。” 兴许傅希如是真的上过战场的人,然而眼下形势不同了,他绝不可能把傅希如留在这儿。 万一他真的死了,叫卫燎去哪儿招魂? 听出卫燎的坚决,傅希如也不坚持。当务之急显然是转移卫燎,既然他要留下来故布疑阵骗过云横,这样也确实安稳一点,傅希如也不反对,点了点头:“好。” 两人又静静的互相看了一会。 卫燎还要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吩咐哥舒翰做好准备,外松内紧,等到送他出去之后,这里的大军也就要撤退了,还得叫人去给杜预送信…… 要办的事情那么多,正因如此,他只想再多看傅希如一会。 分明经久不见,却没有机会诉尽离情,卫燎原本是有许多话想说,眼下却都忘干净了,打消了说清楚的念头,只剩下一声叹息。 生死关头,他和傅希如反而靠得这么近,越看就越是不能约束自己的内心。 傅希如也并不挣脱他的手,静默片刻,伸出另一只手抱他,卫燎几乎是立刻就靠了过来,两人在灯下久违的接吻,原本的姿态如同融化的冰川,自然而然变成了相拥。 卫燎一手环上傅希如的脖颈,闭上了眼睛。傅希如身上没有其他味道,他入睡前沐浴过,是干净而且清爽的,后颈干燥温暖,因拥抱他的姿势而略微低下头,一摸到这一小块皮肉,卫燎飘飘荡荡的心就立刻生根,就地发芽,被催生出一树花。 静夜里灼灼。 =========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的章节名应该连在一起看,人间无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好一对牛郎织女哇。 第八十章 锋镝 亲了又亲,卫燎十分任性,由着自己缠人,大概是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把自己推倒,傅希如倒是很纵容,两人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分开,卫燎往中军帐里去了。 这件事既然要秘密的办,那么就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晚上的庆功宴该开还是开。傅希如在他走后静坐片刻,终于也承认卫燎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当即换过衣服,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开宴。 这一夜天气不错,万里无云,虽然气候干冷,然而在场的都是从军多年的将士,就是卫燎也不用多加衣服,就这样出来了。他和哥舒瑜密谈过,言简意赅说明白了眼下形势,傅希如一眼看过去,果然没有看到哥舒瑜的身影,再看卫燎的神情,就碰上一个笃定的眼神。 卫燎照旧穿着甲胄,简单干练,往前一站,有幸列席在他面前的将士顿时一静。哥舒瑜还没来,离开宴还有些时候,众人团团行过礼,卫燎叫起赐座之后,就示意傅希如过来。 当下在这里倘若论品阶,傅希如也绝对不低,他来是众所周知,何况又是京官,站出来也是不可忽视的,席位就排在卫燎左首第一位,哥舒瑜自然是在右首第一位。 人太多,卫燎连个眼神都不方便递,等哥舒瑜到场的时候顺便和众人说话,一心多用,未免有些惋惜方才多好的机会,居然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也什么都没有问,连信的事都顾不上提一句,只沉迷美色了,眼下暗潮汹涌,情势紧急,他却在这里心猿意马。 至少方才他态度强硬的让傅希如和自己走,对方也并未反对,一旦真的出了事,傅希如少不得要滞留几天,到时候总归是能有更多机会说说话的。这样安慰过自己之后,哥舒瑜也到了,卫燎也就收起缭乱心思,举杯祝酒。 庆功宴一旦开始,卫燎就不得闲暇了,分心也难,人人都要上来对他敬酒——云横送来的美酒倒是开封了,卫燎说的话是冠冕堂皇的:美酒太少,倾注水中,全军共饮。 这样就是想要喝醉也不能够了,然而云横不会知道的如此仔细,这障眼法还是能用的。 推杯换盏间,哥舒瑜趁机说了自己的安排,马已经备好,一支六 分卷阅读1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4 百人的小队也准备停当,虽然说保护陛下来说,这个人数太少了一点,然而这时候要的是轻捷迅速,人多了就累赘,行踪更容易被发觉。他已经派人去明月关送信,他们会派人来接应。 明月关的守将是朝廷的人,这地方至关重要,又十分苦寒,且背靠着云横,面前是回鹘及其他的游牧人,因此历任都是帝王心腹。卫燎御极未久的时候没动这里的守将,等到自己越发得心应手,就换了自己的人,虽然是信得过的,然而哥舒瑜传信的时候也只是通知他们接驾,什么多余的消息都没有说。 卫燎点一点头,抿一口兑了水的酒,一侧目就看到傅希如正从靴筒里拿出一把镶宝匕首切羊肉。 军中饮食不比长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都粗放豪爽,一大块羊肉,叫人一开始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非得自己用刀切。卫燎在宫里的时候不是没有吃过烤羊肉,不过那必是旁人伺候的,拿雪亮的刀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满满一盘摆成花型捧上来。 然而此时此刻傅希如抬手切肉的动作熟练又流畅,显然是吃过这样的肉,也做过这样的事了。 虽说往这里来的人不管是谁身上总是带着兵刃,但能拿出切肉的刀的毕竟少见,卫燎想了一想,见傅希如用刀尖挑起切好的肉块往嘴里送,一时竟有一种冲动,想过去与他分食。 如果不是人这么多,他就付诸行动了。 这场面要说,也不是一点都不特别。卫燎没见过傅希如这样,更没见过他在一群素不相识的将士之中也仍旧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样子。大概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他们都有了许多对方未曾看过的样子,卫燎是皇帝,他所有的傅希如不熟悉的模样,无非是做皇帝的样子罢了,可傅希如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却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逐渐变换扭曲,撩动他的心弦。 他不知道傅希如怎么做一个丈夫,更不知道他怎么做一个颇具说服力的野心家,更不知道他将要变成什么,怎么来做他的梦魇。 一生的光阴是这样长,以至于人不得不生出还有许多岁月容他去逐步揭开谜底的幻觉。 这庆功宴热闹喧嚣,欢笑声能传出几里地,卫燎自然与他们同乐,这期间足够好几个人翻来覆去指手画脚的对傅希如讲述前几日那一场战役,夸耀“陛下英明神武,料敌先机,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听得多了,傅希如简直怀疑卫燎三头六臂,无所不能。 这些人说的话虽然确实夸大了,不过听着听着,多少还是能察觉出部分真相,卫燎没有对他说的那些。 他的信写的简单,就是某年月日,某地与敌遭遇,迎击敌军,得胜,就没了。 卫燎写文章是跟愤而辞官的那位老太傅学的,他从前有个辞藻华丽的毛病,偏偏这位太傅板正,最不喜欢这样下笔,多少给他改了一点,然而卫燎运用的最好的却是在这样的一封信上。 就算是下面递上来的奏章,也免不了被他从头至尾批点一番,傅希如本以为他是改不了的,却不料卫燎也有言简意赅的时候,简直叫人觉得他是惊慌失措,没有什么辞藻可以修饰这种心情了。 他吃了几块羊肉,看着卫燎在人群中央谈笑自若,围绕着他的众将校虽然也敬畏他,却个个都带着仰慕,难免有一种难言的欣慰和随之而来的寥落。 这一仗虽然多半靠的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哥舒瑜,然而就这些人兴奋的谈论中,多少也可以听得出卫燎决断果敢,胆大心细,或许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卫燎还有个不为人知,更没有什么机会展露的长处:他天生就擅长领兵作战吗? 国朝日久,就是他真有这样的才能,也不可能有机会施展,倘若不是此次回鹘人犯边,边境不安稳,卫燎又执意要来,否则恐怕这次也难。 当初他要来的时候傅希如未曾阻止,眼下就难免觉得沉重起来。 他明知道云横有不臣之心,却还是把卫燎往这里放,原本想着不会这么快,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云横终究是要动手了,且不说将来战况如何,卫燎要是在此遇险,就是他的罪。 云横已有反心,动手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今夜送酒未必就是要做什么,打的主意也不过是想窥视一番这里的军纪,探探底细。倘若有人喝醉了,那营中自然也就松弛下来了,布局营房就很容易看个清楚,到时候相机而动,完全来得及。 卫燎毕竟年轻,未必沉得住气,就算哥舒瑜知道不好,也很难犯上直谏,这营盘在云横看来没有那么密不透风。 傅希如在心里叹一口气,越发觉得沉重,面上纹丝不露,该笑还是笑,哪个和他说话的将校都看不出来不对。卫燎一眼扫过来,就觉得他神态异常,却没办法细问,想了想,举起酒樽又来祝酒。 皇帝祝酒,所有人都要跟着饮一杯,卫燎成功的拉过来傅希如的视线,趁机和他偷偷摸摸的对视一瞬,两人又都若无其事的分开视线,饮磬这一杯。 以水代酒到底没滋没味,宴散的时候卫燎先走,下头人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哥舒瑜虽然也没有醉,但却送他过来,做出一副谈兴浓厚的样子和傅希如把臂同归。 越走灯火越稀,傅希如抬头一看,只见满眼都是星河清光,澄明如水,千古同一。 他叹息一声,哥舒瑜也就随之站住脚,又道一遍谢:“大人救命之恩,某没齿难忘,此番回明月关,陛下就托付给大人了……末将定当死战,誓不叫贼虏前进一寸!”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傅希如心中也涌起无限感慨,伸手拍拍他的手臂,不许诺什么入关之后立刻调兵遣将的话,这是卫燎该做的事,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陛下走后倘若消息散出去了,将军这里恐怕不好,要动摇军心。” 哥舒瑜显然是早就想过:“銮驾还在,只说陛下居中指挥,运筹帷幄,士气自然高涨。杜将军在云横军中,想必也会尽己所能,大人,你实在不必担心某,倘若没有大人为某冒犯天颜,陛下又愿意原宥罪臣,今日就没有哥舒瑜了。” 傅希如轻轻摇头,但也不再争执:“听闻将军家中还有几个孩子……” 未料他连这个都知道,哥舒瑜神情一顿,露出些无奈的柔软来,怅惘了许多,旋即又收敛了这铁汉柔情,轻声坚定道:“大丈夫为国尽忠,是死而无憾的。” 二人边说边走,一会就到了傅希如的帐篷边,撩帐进去,卫燎就站在里面。 “末将已经安排好了,还请陛下即可起驾,路上自有人留下记号,万望陛下珍重。” 哥舒瑜沉声道,一张脸无比坚毅。 卫燎伸手握住了傅希如的手臂,无声收紧。 第八十一章 绝命 宴散之后,营中各处虽然喧哗,但也很快 分卷阅读1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5 就静了下来,多数人都睡了。哥舒瑜亲自带路,引着卫燎和傅希如出去。 安排护卫他们的这六百人并不是禁军,而是哥舒瑜自己的亲兵,不这样他无法放心。禁军虽好,也开过刃见过血了,然而到底不够沉稳,到时候倘使遇险未必能反映得过来,还是他自己带的这些亲兵更好。 深秋的星月夜,四野空旷无声,一见到卫燎这些亲兵就猜得到有大事发生,虽然仍旧一言不发,从马蹄踢踏的声音里就听得出来吃惊,好像一阵窃窃私语。 卫燎翻身上马,傅希如就在他身边。哥舒瑜的脸埋在阴影里,抱拳拱手:“陛下此去珍重,臣必定不辱使命。” 卫燎沉重的一点头,催马前行。 路上也并无一人说话。护卫亲兵里有些聪明人,听哥舒瑜的话音,“务必护送陛下安全抵达明月关,来者不问是谁,无须通报格杀勿论”,就猜大概是京里出了事,兴许是要回銮,却不好让全军上下都知道。 这也正常,陛下么,日理万机,各处的事都要他拿主意,虽然亲征一事还没有个结果,然而要是真的出了大事,难免要两下奔波。更有甚者把事情猜到了太子身上,只是不敢说出来自己的猜想,更不敢相信。 太子是国本,要是出事非比寻常,何况眼下的真相不是他们能够知道的,要是说出来就是杀头的罪过。 正因如此,这些护卫之中除了向导偶尔开口指明方向之外,没有一个敢说什么的。 夜间急行军该怎么做他们都已经很清楚了,此时此刻虽然马蹄子上没有裹布,但也都衔枚打马,提这一颗心往前赶路。 几百里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疾行一夜也就差不多能看到城门,真正令卫燎始终不能放心的,是他们扎营在草原上,没有官道,没有馆驿,一路无人接应,路况不明…… 要不是他的性命太过贵重,也就不必冒这个险了。 京里的事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就傅希如言简意赅讲的那些和卫燎几处消息来源互相佐证知道的,至少现在还是稳稳当当的,单看路上粮草出事能如此迅速的解决也可以印证,朝内运行无阻。 这多少能让他放松一点。 夜来赶路甚至连话也不能说,卫燎裹着秋季带毛的厚斗篷,在迎面而来的凛凛寒风中也只好胡思乱想,余光每每瞥到身边的傅希如就被打乱思路,转到了傅希如身上。 想到这个眼前人倒没有什么沉重之处,卫燎在意的仍然是方才在哥舒瑜面前自己那一握。哥舒瑜虽然不算反应敏捷,但胜在忠厚,并不是一点也不吃惊,然而很快也就收敛了。 当众做出点亲密举止这种事卫燎没有少做,何况他和傅希如二人哪怕是站在一处也难免招来更多明里暗里的窥视眼神。他一向都视这些注视如无物,现在却反复回想当时场景,试图从细节里发现什么端倪。 按理说来以二人众所周知的关系,不过握一握手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当时傅希如一动不动,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坦坦荡荡的给哥舒瑜看,反而叫卫燎觉得十分奇妙。 他生平所愿里并非没有什么正大光明,公之于众,只是不能够而已。也正因此,倘若有机会,他是不惮于被人知道自己和傅希如的关系的。名正言顺已经不能够了,难道连为人所知也不许吗? 正因此,他能固执的要求傅希如和他一起去殿试,甚至一起去小传胪,一方面固然是他不把这些事真当成国家大事,另一方面也是通过种种手段和方式来证明他的心意。 当他已经绝无可能和机会同意当初傅希如的提议,将这个人册封为王,与自己同入同出的时候,反而前所未有的产生这种渴望。 他一生从没有真正成婚过,最大的遗憾居然也是没能有什么洞房花烛的机会,更没有与某个人结成世间最紧密的关系。 兴许是与傅希如相遇的太早,他从少年时就既没有想过将来娶王妃的事情,又觉得这个人落在自己的手心里是跑不掉的。及至登基,王妃自然变成皇后,空置这许多年,连带着握在手心里的人也一步步和他分开,遥远到再也不能如同往昔一样亲近了。 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少,公主回京,云横求娶宗女,百官铨选,春闱,哪一件都是值得忙上大半年的事,何况还有太子出生。 其实册封太子的典礼还没有办,盖因孩子太小,撑不住这样的大礼,何况卫燎急着亲征,也就延后了,这样的先例也有,倒没有人怀疑这太子是群臣逼立的——他们原本打的主意不过是猜测卫燎还年轻,不愿意立太子,也就顺理成章的用这个理由把他劝下来,亲征的事就没了,谁料得到册封太子反而容易,显然是这位皇长子深得圣心。 这桩桩件件都是卫燎费了许多功夫亲自过目才能办的,然而真正让他上心的也不过是一个太子,和傅希如的归来,因为都和他自己息息相关。 他始终试图在这二人之间加上一道牢不可破的关联,奈何傅希如带孩子已经带够了,不愿意从他这里接手,否则哪怕只是给承明开个蒙,日后也是启蒙恩师,二人之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来往起来。 他终究是不想绝了傅希如的路,不想被他催着逼着就非要他死不可,奈何傅希如既不觉得他儿子格外眉清目秀,也不觉得这一番好意至关重要,反复推辞。 卫燎也没有办法,只好看在承明确实还小,还有好几年上暂缓这个进程。 他做皇帝日久,只要弄得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绝不会找不到手段来做,哪怕傅希如一心求死,他也可以让他不敢死好好活着,听他的话,顺他的意,如他的愿。 他从前糊涂些,不是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皇帝,而是不懂该怎么用权力,只一味蛮力强压,那怎么成?总有更好的办法。他的话是金口玉言,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他还是把控全局,稳坐江山,说什么就是什么,何用顾虑傅希如的盘算? 公主的心事他明白,她一生都倒在废太子一事上,其实至今都过不了这个坎。人不认命就是这样的,要费劲千辛万苦的挽回,倘若认命了,安安稳稳在乡野度过一生,或者求嫁,找个人家,日子也是过得的。 卫燎不会把她这样无势可借的女流放在眼里,偏偏她不肯认命,也不想投降,把自己当做一块木炭投进火中,要轰轰烈烈一场。 那他只好送她一场轰轰烈烈了。 她勾结旁人也就罢了,来勾结傅希如,不得不让卫燎万分在意,原本准备好的一腔怀柔心思也就冰消雪融,没法继续了,只好腾出手来先摆平卫沉蕤。 倘若他有这样的姐妹…… 那倒是很好,但天意从来不遂人愿。 卫燎正想着公主的事, 分卷阅读1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6 忽然看到前面山丘上一阵火光,瞬间冒出无数伏兵,身后喊杀声大起。 “有人埋伏!护驾!护驾!”护卫比他反应快,悚然一惊,已经大声呼喊起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看来云横确实是个人物,早就绕过他派兵在此伏击。要是算错了,走空了也不过浪费些人马罢了,要是赌赢了,不就是大赚了吗? 卫燎正想说什么,却被左侧马上的傅希如用力一扯,马头不由往他那边靠了一靠,还来不及说什么,傅希如已经腾空换到了他的马上,正坐在他的背后,在一片火光和动乱之中用力抓住他的手:“他们人多势众,命士兵死战,我带你走。” 此处距离明月关已经不远了,他们至少走过了一半路程,然而眼下照着原定的路线走是不成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卫燎先突围。妄想这六百人抵挡得住浩浩荡荡的伏兵太难,突围是唯一的生机。 天色昏暗,卫燎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横在自己腰上的手何其有力,定了定神,也抓住他的手:“走!” 对面虽然燃气火光,然而毕竟没有见过卫燎,穿的都是差不多的衣服,辨认不出,只有全部绞杀,但这六百人悍勇,一时之间也无法全部杀灭,正给了他们突围的机会。 突围的并非只有傅希如这一支,追兵四散,在草原上像一张网一样撒开,卫燎不由半弯着腰,任由马像是疯了一样在灌木之中穿行。他隐约明白了傅希如为什么弃马过来。他的马是河曲贡马,身强力健,傅希如骑的却是普通官马,已经走了半夜,还要夺路逃命,就很难不拖后腿了。 身后纷乱马蹄声穷追不舍,卫燎意识到天太黑,护卫已经越走越少,正想抓紧时间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破空声,后背一痛。 他知道自己背后正是傅希如,觉得这痛来得十分不应该,愣了一下,浑身僵硬起来。 利刃穿过傅希如的胸口而过,一直钉到了他的后背上,二人前胸后背相贴,傅希如身上穿的是软甲,他想安慰自己那是错觉,却感觉到后背上迅速湿了,温热触感漫过后斗篷,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琴荪!琴荪!”他惊叫起来,却被傅希如轻声喝止了。 “走!往前走!” 卫燎只觉得手发抖,浑身上下迅速的僵冷,在腰间胡乱摸索,终于抓住一把短刀,用力在马身上一刺。马吃痛不过,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前方是昏昏黑夜。 秋来得太早,昭阳殿里的深夜,太子承明夜半呓语,突然叫了一声:“阿娘!” 他已经快到周岁,宫里奶娘逗着他学说话了,先是叫阿娘,很快就能叫阿爹。 第八十二章 夺命 御马狂奔,黑夜之中卫燎看不清路途,也顾不得看清,胡乱择定一个方向一味催马。他平常对自己的奴婢和马匹都一样爱惜,轻易不肯责罚,何况是拿刀扎在马身上令它吃痛,不过眼下也顾不上了。 正因为天色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因此傅希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艰难的呼吸声就格外清楚。卫燎来不及问清楚他的伤势,可是想也知道穿胸而过必然万分凶险,被护在怀里的他都被余势伤及,何况是用后背来替他抵挡这一击的傅希如? 卫燎原以为自己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可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天,傅希如为了他如此轻易就受了重伤,同一把长刀被一个人掷出,把傅希如的血都喷洒在他身上。 他求这个人的一心一意这么多年,到最后得来的却这样容易,叫他恍恍惚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谁祷告,才能挽回。好像神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在哭在号叫,来个人吧,无论是谁,天地神佛,既然他是皇帝,气运所钟,就该永远得偿所愿,让傅希如活着,千万别死,绝不要死。另一半却异常清醒,想起死亡也毫不畏惧,只有一个要求:死就这样死吧,被紧紧拥抱,被以命相护,血流在一处,到最后也不是孤身一人。 唯有生死才能跨越地位的隔阂,也唯有鲜血才能装点至高无上的銮座。 眼前朦胧,是一线天空即将亮起来的青光,马疲惫不堪,脚步慢慢停下来,四野无人,卫燎环顾一番,什么都看不见,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白露萋萋,草尖上凝结着清霜,低缓山峦如同美人毫无遮掩的腰背,极目望去好像天地苍茫,叫人去哪儿都可以,又确实无处可去。 傅希如的手仍然紧紧横在他腰上,却已经僵硬了。卫燎连开口都没有力气,唯恐得不到回应,润了几次唇,艰涩的呼唤他:“……琴荪?” 傅希如低哑的应了一声,片刻后积攒了足够的力气,简短的解释一句:“刀……已经拔出去了……我还能支持片刻,这里是……” 他终究失血太多,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扶着卫燎抬起头看过一遍,辨认了片刻,指了个方向:“再往前走,有一条河,沿河找到一座低矮的土屋,先进去避一避,要起风暴了。” 来的时候有人和卫燎说过,草原上的暴雨非比寻常,说下就下,谁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停,何况现今是秋季,甚至可能是冰雨。且不说傅希如身上有伤,即便就是健全的人,也禁不住凄风冷雨。 卫燎一言不发,咬着牙驱马往前走。 傅希如还在他耳边交代后面的事,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却不慢,就好像是怕来不及一样:“暴雨一下,我们的痕迹就找寻不到了,云横那一边有哥舒瑜和杜预,定然不能搜寻太久,等到雨停之后,只要支持几日,就……就自然有人前来救驾……” 他说得太像交代遗言,卫燎更觉得惶然无助,开口打断他:“你不要睡。” 傅希如居然还有笑的力气,笑过才答应他:“好。” 卫燎也没法再拖着他,只好停下,从身上搜出金疮药,在前胸后背上的伤口都洒了许多,撕开袍子给他紧紧裹上伤口,这才把他横着往马上一放,自己牵着马往前走。 那条河应该是不远了,卫燎听得到水声。他略微定一定心,也不问傅希如到底怎么认识这个地方,又怎么知道河边上的屋子,为了给他提神,引着他说话:“你说了不睡,就说说话吧。还记得那一年我随父皇上骊山行宫去,你跟县主随行,去温泉玩的事吗?” 他们二人少年相识,能说的往事太多了,随便提起一件,都好像历历在目,昨日重现一样。 傅希如的母亲是宗女,出身不低,又因为嫁给了开国郡公,总是有伴驾随行的机会,连带着琅琊王也常能见到他,一来二去就熟了。那时候有太子,卫燎又算是孩子,私下相交密切一点也不算什么。卫燎毕竟是皇子,又早早封王,是天潢贵胄里面最得意的那一种,等闲也没有人敢驳他的面子。 他是听人说 分卷阅读1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7 的,汤泉其实并非行宫里有,甚至行宫里的汤泉就是引自外头的,当即就要出去玩玩。行宫虽然比那时候还在扩建中的大明宫占地宽广,然而毕竟也是从一个院子里到另一个院子里,卫燎不是怕生的人,只是觉得也很无聊而已。 正碰上傅希如,顺便就把他也带上了。 野地里的汤泉其实也有景可观,四周是树木,一侧有一枝蘸水桃花,卫燎倒不自矜身份,三两下脱了衣服跳下水去。 他自幼得宠,在行宫里的院子就有一眼汤泉,可是那毕竟不同,高兴起来连傅希如一起扯下来玩水。 到了夜晚宫里早就来人叫了,不过先帝那时候一向纵容他,也不多问,见他还不愿意回去,就叫人给他搭了个帐篷,还派来一批护卫,没有多管。夜里他吃过野果,还看到了流萤,又听傅希如把天上的星子一一指给他看。 其实如今想起来,那确实是很逍遥的日子。 好像就是那一次,傅希如先是迫不得已的陪他出来,后来就和他玩到了一起。两人虽然差着五岁,可那时候傅希如毕竟也不大,彼此都是心无旁骛的。 再过了几年,卫燎仍然对这里念念不忘,心思却不如以往纯真了。傅希如崭露头角,他弟弟希行也逐渐大了,经常被提起来——有兄如此,自然多数人都好奇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了。 卫燎难得把一个人这么记在心里,好像噙着一根吐不出来的刺,又是难受,又是焦躁。他从没有把傅希如当做兄长之类的人物来看过,他自己有的是兄长,何况彼此并不亲近。 要一个少年人明白哽在自己喉头的是什么话,未免太难,卫燎如今已经没有了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自然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窍,总之某一年再去骊山的时候,他就把傅希如骗到了手。 他一生其实不能说算是精于算计,从先帝那里学来的只是一力降十会,和君子慎独,唯一得意的不过是如此顺利就将傅希如哄了过来。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傅希如少年意气,自然是很好哄的,又那么容易动心,如今想起来难免觉得像是梦一场。 傅希如在马上看他牵着缰绳的那只手:“……是啊。” 明明这些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忆的时候还是觉得千丝万缕,都把彼此连接在一起,以至于所有面目都如此熟悉,说也说不完,写也写不下。 卫燎知道自己之所以这样不舍,其实裴秘并没有说错,他是还太年轻,把这些看的太重,再过上几年,等他儿女忽成行,总有一日能举重若轻,把这些都舍弃。人一生的少年时光也不过这么短,也不过会遇上这么一个人,等到这一场高烧过去,就什么都放得下,离得开了。 然而在他自己顿悟之前,是没有人能替他了断的。 即便是傅希如也不能。 从前那都是少年时的一往情深,过了今夜,就是以命相换的真心。傅希如嘴上说什么要他放手他都不会再信了。 傅希如在马背上咳了两声,虚弱地接话:“是,只是这两年,陛下已经不去骊山行宫了。” 他是如此的配合,明知道卫燎说这些是想要自己说几句话,清醒一点,也就万分顺从的说了。 卫燎其实有些想哭。他自认已经长成男人,哪里肯轻易落泪,听出傅希如不过是胡乱说话,就猜到他伤口一定是疼极了,他没有学过医术,一点也看不出他伤到了哪里,只猜测那一刀一定扎到了脏器,疑心是肺,又多少能够确认不是心,想劝自己一定会没事,却无法说服自己,想许诺什么好激励对方留存意志,却想起他没有什么好给傅希如的了。 名声官位到底不过身外物,而他自己早已和銮座御扆融为一体,只有一颗心……也早就给出去了,再拿不出另一个。 心里千头万绪,嘴上倒还记得说话:“蓬莱岛消暑也够用了,总是没有心情,去不去骊山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你不在的时候,倒是去过好几次,都是见惯了的,有心修一修,还没顾得上。” 他有心想着要再查看一次傅希如的伤势,又还记得就快要落雨,天色越来越亮,却阴沉沉的,风里的水汽越来越浓,不由焦躁起来,马还在不停流血,是他那时候控制不住手上力道,扎的太深,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心急如焚间,傅希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卫燎心中愤怒与沉郁都比天际的乌云更多,河边终于到了。 他又费了许多功夫,终于找到一半落在地下的那座小屋,打开门将傅希如驮了进去,马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拴在外面。 小屋低矮,光线黯淡,卫燎找到了一张窄床,先趁着天光给傅希如换一回药,把找到的被褥毡毯都围上,转身趁着暴雨来临前的一线光明找到一盏油灯和火石,点亮了烛光。 “冷……” 傅希如发起了高热。 大雨来了。 第八十三章 飞霜 暴雨一落,屋里就昏暗了。这地方看起来是牧民躲雨的地方,因此一半都在地下,以土筑墙,坚固牢靠,外面披着干草,一点也不显眼。 油灯能支持的时间有限,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陷入黑暗之中。卫燎四下摸索一番,心知生机只在明月关前来迎驾的人身上了,云横既然能在半路伏击,自然也就做好了准备,一收到这里遭遇上了的消息就会对哥舒瑜动手。 至少哥舒瑜已经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总算是有所防备,剩下的不过是看天命罢了。 他呆坐在床头想了半晌这些事,傅希如已经半昏半睡没了神智,伸手一探额头,果然是发起了低烧。卫燎没有办法,脱了外面的衣裳上去抱住他。傅希如身上发冷,他一进来就下意识把他往怀里拖,两人眼下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卫燎有多少未竟的雄途大略谋定后动都在灯影之下冰消雪融,只用力抱紧了傅希如不肯松手。 二人呼吸相闻,胸膛相贴,他摸到裹在傅希如身上的布条已经半干,心里好歹放下了一点担忧,至少血是止住了,他身上的金疮药也是好东西,全敷上去总会有些用处的。 眼下这低烧一半是先前夺命之际的精神紧绷,一半是失血过多,伤口导致,卫燎再没有办法了。 他也不敢睡,昏昏沉沉的守着,把进来之前打的河水倒在找到的陶盆里放在床头,撕开衣袖浸湿给傅希如降温,想起来就换一换。 油灯很快就灭了,外面雨声大作,好像永生永世都是黑夜,雨不会停,天也不会亮,这小小一方屋子就把他困在漆黑的天地之间一样。卫燎一手伸进被子里握着傅希如的手,另一只手垂在陶盆里,借一分凉意醒神,间或想自己的心事。 其实眼下他所担忧的事反而前所未有的少,何况和半死不活的 分卷阅读1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8 傅希如待在一起,怎么也不能沉下心,就算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承明也不过念头略微转一转,就又想到了眼前。 他再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唯一令他几欲发狂的正是傅希如。 倘若这个人在此时此刻因这种原因为他而死,卫燎知道自己此生的心魔恐怕就是这件事了。他永远都忘不了这昏天暗地之中的绝望,更无法忘记这个人,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他也会跟着死。 那时节傅希如抓住他的手,抱着他的腰的时候是否就预料到了这种危险,是清清楚楚,愿意把命都舍给他的? 其实卫燎早知道傅希如愿意为自己奉献所有,可不是这样血腥直白的方式,也没有这么快,这样迅捷。 他知道自己对傅希如总是优柔寡断,随心所欲,然而他毕竟是皇帝,随心所欲也理所应当,正因如此,哪怕是傅希如早已做好准备,他也不会全顺着傅希如的心意,由他操控。 可死这件事不是他不听命,就能扭转的。 生死是一道天堑,永远无法逾越,更不能挽回。卫燎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他不想让傅希如死的心意了。 无论发生什么,不管他要做什么,让他活着吧。 卫燎终于承认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自己无法补救的伤痛,当即甚至是呆住了,麻木的换水,降温,甚至快要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傅希如偶尔呓语,只是他本来睡相就安稳板正,即使是心绪烦乱的如今,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些没人听懂的谵妄之语,卫燎越等越是仓惶无助,仔细辨认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几乎把他摇醒问他要个保证,绝不会死,绝不会死在他面前。 人要顿悟,多数只是一瞬间,此时此刻卫燎就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要忘了外面,全副心神都在傅希如身上,比从前许多时候都更为亲近,好像命都系在一起了一样。 他想不起太多的事,只庆幸于傅希如的体温把被窝烘的暖热,外头暴雨渗进来的寒气也不算强烈。 这一场雨过后,草原上的秋天就正式到来了,不久之后就要遍地飞雪,万径踪灭,这场仗才会到了真正难打的时候。先前他们预料中到了这时候卫燎仍旧不会离开战场,至少要在明月关指挥坐镇,眼下出了这么一件事,显然是不能继续让他留在关外了。 而云横的加入无疑使得他们的胜算更少,时局更艰难,卫燎原本倒是算计的好,眼下难免支绌不及。 外头这场雨一下,不仅掩盖了他们一路过来的行踪,足印和血迹是都没有了,还能暂时阻拦云横的叛军,然而和贻误的军机,扰乱的国事比起来,这些又不值得什么了。 云横必然会大肆宣扬他已经死了的消息来动摇军心,即使哥舒瑜恐怕也难免心神动摇,在这里羁留的时间越长,动乱就越厉害,而眼下他是拿不出任何办法来扭转困局了,只盼着哥舒瑜和明月关都能反应及时,哪怕说他早已经到了明月关,甚至说他不知所踪,也比任由流言四散的好。 何况这等消息最容易乱传,轻易就能长上翅膀飞到长安,那里有的是居心叵测之人,拿着这个消息就有的是办法,偏偏太子年幼,贵妃毕竟是妇人,一时之间情急慌乱不知所措,就会给人可趁之机,哪怕是她记着自己临走时的叮嘱,也抗不过乱糟糟的时局和群臣,倘若京城也生变,江山就真的乱了。 万方生乱,罪在朕躬,卫燎想到这么一句,突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眼下这股惶惑和咬在舌根底下的痛苦,只觉得忍着忍着,好像肋下胃里也生了一把火,跟着疼起来,过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后背上也有伤。 现在没人照顾他,他自己也是够不到的,即使想到了也懒怠动一下,只觉得靠着傅希如的那半边身子尚在人间,另一半却不知道飘飘荡荡要到哪里去了。 傅希如好像一只锚,把他这艘飘飘荡荡的小舟定在岸边,让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至于倾斜着插进沙滩里,或者顺着水漂走,多年前他就这么觉得。因为这个人一向笃定,沉稳,天然的令人觉得可信,纵然感情淡泊,但这也是好处之一。倘若不是他的柔情太少,又何至于珍贵? 承明出生之后,卫燎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之中找到另一个留住自己的锚,未曾想到此生居然还有陷入这等险境的机会,身边除了傅希如一个人也没有,朗朗乾坤不复存在,昊昊天日也消隐无踪,他只有借着这个人来找到自己了。 好似大梦初醒,又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上来,又是呛水的痛苦,又是被紧抓着不放的欣慰。 有人愿意舍出命来的救他,护他,若是旁人,卫燎会以为是为了皇帝,可是傅希如…… 他只能,只愿意归于私情。 这时候明明算来还是白昼,却成了他一个人黑夜,既然如此,颠倒黑白也不算什么,是理所应当。 卫燎又换过一次水,摸了摸傅希如的胸膛,他自己的手指冷得发僵,因此也只觉得傅希如滚烫,想了想,缩下来往他怀里钻,躺好之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傅希如仍旧下意识的好好揽住了他。 他要是这时候出了事,绝对算得上中道崩殂,可眼下也只能等待而已了。皇帝究竟是不是天子,气运所钟,只看这一回是谁先找到他,究竟有多早。 上天倘若怜爱他……就把傅希如也好好的送还回来吧。 他此生已经算不上幸运了。 草原上大雨滂沱,长安却只落了一场清霜。驸马走后,公主府照旧有许多人高谈阔论,只是心思和话头都难免往眼下的战局上引,自然也难免谈到太子。 不过毕竟是太幼小了,贤愚难辨,因此说起来也不过是说这储位立得太早。卫燎毕竟还很年轻,虽然掖庭也不充实,但孩子总不会一直都这么少,虽然是为了亲征铺路,可这事还是有不妥当的地方。 公主只是低头笑笑。她隐约猜得出为什么,一来是太子十分受宠,又是第一个孩子,其实就算之后多子多孙。卫燎的脾气也很难都如这个一样看待。二来是如今卫燎的烦心事不少,于公于私都是令人愁肠百结,没有心情临幸妃嫔。 三嘛,最不可言说。只要傅希如在他眼前一天,他就不得不纠缠于过去的事。这倒是不用人说,也不必发现什么端倪,只看他们二人共处一室的情状就能看得出来。公主是女人,在这些事上难免留心,又偏偏对这二人都能看透。不管在场的有多少人,只要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卫燎就难免神情不寻常一些,叫人怎么能不多想? 何况,太子幼年入储,不得不说是有大福气的人,只要能端端正正的长成,还怕坐不稳这个位子吗?卫燎是他的父亲,就是他最大的保障。 分卷阅读1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19 所以公主从未有对太子动手的想法。 她的目标始终是卫燎。 第八十四章 烤兔 一场暴雨过后,卫燎又等了半天才开门出去。这场雨下的时间其实不长,只有多半天,傅希如发热也是时好时坏,卫燎一时担忧焦虑,一时又觉得可以放下心来,等到重新见到外面的天地才觉得恍若新生,收拾弓箭往远处走了走,打了一只兔子,又找到了流落不远处的那匹马,抚慰半晌,也带了回来。 当时把马留在外面也是不得已的事,幸好这里有牧民给畜牲搭建的棚子,好歹避过暴雨,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了。卫燎松了一口气,回来找了枯枝,准备烤兔肉吃。 “隔壁的罐子里有盐巴和孜然。” 他正坐在地上摆弄火石,忽然听到背后的说话声。 是傅希如醒了。 卫燎手上一顿,手里提着的兔子正滴滴答答的滴血也顾不上,转身看他:“你……好了?” 那怎么可能,然而傅希如眼下甚至都能坐起来了,至少是不会死了。卫燎眼前一花,来不及长出一口气就感觉自己脚下一软,难言的复杂辛酸这才从心里泛上来。 他毕竟年轻,还不至于这样就真的当场倒下去,稳了稳心神,默不作声的看着傅希如揭开被子下床。他行动显然还很不方便,但走动是不难的,过来先是看了看他还在剥皮的兔子,转身去隔壁找东西。 卫燎越发觉得他对这里熟悉的不正常,然而要问又不知道从哪里问,索性都往脑后一抛,坐下来继续给兔子剥皮。 正是秋季,野兽都在贴秋膘,这只兔子掂量一番总有四五斤重,又肥又软绵,要不是他剥皮的手艺不行,这张皮子倒还挺值得留作纪念的。 傅希如翻了半天,找到盐巴和孜然,拿出来之后也在他身边坐下了,听喘息就知道费力。卫燎停下手,心里一团乱,先伸手在他脸上一探,又顺着摸了摸脖颈和胸口,一蹙眉。 烧果然还没退。 他想说两句什么,可是还没有张开嘴就先沉溺在对方的眼睛里了,忘了个干净,身子一软,小心的靠在他怀里了。 都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仪容可以在意,两人都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傅希如抬手很慢的摸一摸他的头发:“吓到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生死悬于一线,现在也不能说就彻底挣过命来了的人,语气却轻描淡写。 卫燎不说话,想往他怀里继续缩,也顾忌着伤口,不敢真的用力,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乱窜,等到心情逐渐平复才重新听见傅希如的心跳声。 他这一夜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心慌难安的时候就抱着傅希如在一片黑暗里等着自己恢复,对这个声音早就熟悉了,这时候听一听,也就逐渐认清了这种现实,傅希如确实苏醒了,确实没有死,确实一点也不怪他。 “是我的错。” 一时不察,他就没头没尾的认了个错。 非要说起来,卫燎做错的事何止这一桩,然而他始终没有机会认错,心里也清楚认错并没有什么用,于是说出来之后就后知后觉开始委屈,好像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从此就失去了某种资格。 是什么资格和权力? 傅希如的反应显然不如平时那么快,过了一会才回答他:“这都不要紧了。” 好像轻飘飘的一句就把过去的褶皱全部抚平。 卫燎毕竟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明白他说的错是什么,顿了一顿,直起身和傅希如对视。 苍穹高远,刚被暴雨洗刷过,是一种摄人心魄的蓝,阳光明净,泼洒在两个人身上,无端令人想起松香和琥珀,好像可以停留在此,时间不再流动,什么坏事都不会再发生。 而一个病弱的傅希如,简直是卫燎所不能想到的许多模样中他意外的喜欢的。一想到他这模样全是因为要救自己的命,卫燎就生出许多笃定和不知从何汹涌而来把他淹没的温暖,好像刚拿到手一样,还是滚烫的。 他一向是知道傅希如对自己的容忍和喜爱的,否则两人到不了今天。可或许正因为傅希如用情太深,所以才始终自持端正,不肯对他表露太多——他拿到太多的爱只会头晕脑胀,然后飘飘欲仙,失去理智。 这样子如此罕见,以至于卫燎前所未有的坦荡和舒展起来,又是得意,又是肯定,好像一头饥饿的猛兽终于饱餐一顿,亲昵的看着这个饲喂他的人,又好像一片度过料峭初春,终于舒展开全身的嫩叶,春风骀荡,飘拂过他的身心,从今之后是长到无极限的春日,还有郁郁葱葱的长夏,霜冻风雪全都遥不可及。 他有许多话想说,因为已经把他涨满了,可傅希如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又让他觉得毫无必要。 他全都能懂。 在这儿天高地阔,好像被天下遗弃,又好像被傅希如收藏起来,躲开了所有心事和蛰伏在阴影里的鬼魅,感想如此复杂,他也实在说不清楚。 傅希如也不说话。他倒不是困,而是虚弱和低烧而起的昏昏沉沉,反应自然慢上几拍,被卫燎盯着看了一会,才泛上来一点笑意,疲倦而温柔容忍。 卫燎被他这一点越来越明显的笑意弄得心里发酸,发软,又冒泡泡。正好四下无人,苍穹高阔,心头那点火苗被按一按,反而变本加厉了,卫燎又看了片刻,到底没忍住,一把抓住傅希如,扶着他往上贴。 自从傅希如来了之后,就接二连三的出事,他们没有什么机会缠绵,甚至连话也没能多说两句,就又是急行军,又是被伏击,又是受伤,又是暴雨,卫燎刚提心吊胆过,忍也忍不住。 傅希如反抗不及,也反应不及,被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倒觉得自己好像就快要融化似的,干脆就任由他抓住自己,顺从的任由索取。 卫燎只是一时情动,显然还记着他身上有伤,又因为傅希如的顺从和柔软越发被激出体贴,反反复复的亲,怎么也不肯分开,却一点力气也不敢用,连伤口附近也不敢碰。 亲到两人都有点上不来气卫燎才松开,往后退一退:“等着吧,最多一天,他们就该找来了。” 这里说到底毕竟距离他们突围的地方不远,卫燎知道自己已经是能做的都做的,剩下的都寄望于明月关的反应是否及时,想到这里就有些沉重,转而继续给兔子剥皮去了。 他爱打猎,也学过简单的处理猎物的手法,让傅希如坐远一点,继续用刀尖分离兔皮。这活也没什么难的,无非是一点巧劲,学会了就再也忘不了了。剥好皮又豁开肚子掏出内脏,傅希如把小陶瓮往他面前一放:“里外都要抹上。” 为人臣子的坐着看陛下处理猎物,准备烤制总是有些奇 分卷阅读1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0 怪的,不过现在傅希如连动一动都难,两人之间自然也就只能是卫燎来干活。好在他在和傅希如一起的时候向来不计较身份,抓了香料涂匀,生火架好兔肉慢慢烤,就出去洗手了。 正是秋日,浆果还是好找的,卫燎洗了几片大叶子包果子,摘了一捧进来和傅希如分着吃。 一个是饿过头,一个是身上难受,都没有多少食欲,与其说是在等着吃兔肉,不如说是正逐渐从巨变之中重回人间,不知不觉都在心里开始考量此次云横倒戈更大的影响,和后续该如何处置。 傅希如用一根枯枝拨了拨烤着兔肉的火堆,低声道:“杜预恐怕是凶多吉少。” 想也是的,杜预在云横手里,无论是否得到了他们传的消息,云横要动手头一件事就是杀他祭旗,白白放过的可能不大。 傅希如原本和杜预也不熟悉,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来找公主的那一次。他无意评价公主或者杜预,毕竟要说众生皆苦也不该是他来说。人世间谁不是一样,眼下想起也不过是觉得实在可惜,又担忧公主。 公主对杜预是否仍旧有情,傅希如也不很在意。他和公主相识,彼此交托部分信任,却从未谈过私情。他们倒是谈过他和卫燎,或者公主与她的侍卫,然而彼此之间要论私交也不过寥寥,还不曾谈到过这件事。 然而杜预事关重大,倘若真的死了,可以想见的就是将来的战局会更为艰难。 卫燎心情也沉重,嗯了一声,给兔子翻身,不大想说话。 室内一时静下来,两人都沉默着,直到外面突然响起孤零零的马蹄声。 卫燎近来尤其对此敏锐,倾耳一听就判断出应该只有一个人,当即一愣。傅希如也抬起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风里似乎有缥缈的银铃声,他听了一会,放松下来,示意卫燎扶自己起身。 外面传来少女的声音,说一口流利的回鹘话,人影一闪就弯腰进来了,看到他们二人惊呼一声:“呀!” 这女孩穿一身窄袖胡服,石榴红的细褶裙,发辫上装饰细碎宝石,发梢打着卷,高鼻深目,肤色如蜜,有一双栗色的眼睛,神情坦荡天真,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手里还提着马鞭子。 傅希如喘过一口气,对她点点头:“琉璃。” 蛮族女人倒有个汉名。 卫燎看出他们是认识的,在心里暗自嘀咕一声,并未放下警惕。 第八十五章 琉璃 这姑娘看出傅希如受了伤,又是叽里咕噜一串回鹘话,自然而然上来检查他的伤口,顺手就把他按在床上了。傅希如也不阻止,同样回以一串回鹘话。 他发音和这姑娘略有不同,卫燎却都听不懂,只见两人有来有往说了几句,那姑娘一转身又出去了。 傅希如这才解释:“她是回鹘人和栗特人生的孩子,先前跟着栗特人做生意,现在干脆买了一群牛羊在草原上放牧了,这几天原本要迁徙,还没来得及,正好碰上打仗,再走就不安全了……” 卫燎一听回鹘人三个字原本还有些紧张,后来听她是跟着栗特人的,显然并不以为自己是回鹘人,也就不担心她通风报信,或者对他们不利,不想听下面的,径直打断了:“你叫她琉璃?”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酸的厉害,然而忍是忍不下去的,不如刨根究底。 傅希如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他最在意的居然是这个,想了想,解释:“是我起的名字。当年采买土产往京中送礼的时候认识的她,她年纪还很小,不过人已经十足精明。栗特人往来经商,和西域诸国都有联络,每到一地就娶妻纳妾,帮助打理生意,生的孩子也多,她母亲是回鹘人,然而已经亡故,因备受宠爱,跟着父亲做生意,未料父亲得病死去,家中不容,就自己出来谋生……我不过帮过她几个忙而已。” 他和那姑娘说话的时候如此熟稔,甚至还学了一口回鹘话,卫燎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来往没有傅希如说的这么简单,然而这也说不好傅希如当时想的是什么。 和回鹘人对峙也不是一年两年,傅希如有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放着不去利用。无论是这女孩对西域诸国丝绸之路的熟悉,还是她特殊的血统和语言,显然都很有利用的必要。 卫燎虽然还是觉得十分在意,却也缄口不言了。 室内一时很静,只有柴堆的毕剥声和兔子身上的油脂被烤出的吱吱声。卫燎在诱人的肉香里沉默片刻,终究忍不住:“你为什么叫她琉璃?” 傅希如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被他逗笑了,又很快收敛了笑意:“怎么了?她并没有汉名,叫起来并不方便,所以就帮她取了一个,为这点事也值得生气?” 卫燎一时语塞。 值不值得他当然知道,然而感情上的在意是无法避免的。其实想也知道,那时候这姑娘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傅希如又不是禽兽,何况他那时候心事那么多,哪里顾得上风花雪月?生气未免太没有道理,可是傅希如对一个女孩这么好,这么熟稔,他就没法不介意。 傅希如看得好笑,却没有太多解释的力气,摇了摇头。卫燎知道他还虚弱,虽然猜测那姑娘应该是寻医找药去了,大概是能帮上忙的,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心,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歇一会吧?你还发着热,别劳神。” 他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就好像声音大点就能把傅希如震碎。这态度其实叫人很受用,何况卫燎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体贴过,就是当年先帝病笃之时侍疾也因为还有朝政而不过是虚应故事,傅希如被他关爱,自然觉得熨帖,也就顺着他的意闭目养神。 昏沉太久,现在自然是睡不着了,但肉体劳累也并不轻松,就算只是躺着歇歇也是好的。 卫燎不敢离开他,于是在床头坐着,偶尔去翻一翻兔肉,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不知道琉璃到底去了哪儿,是否安全,或者能否让她报信,一边惦记着傅希如。 他现在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这伤口有多令人目眩神迷,反而被吓得够呛。虽然只要想到这是为了他,心里也就涌起一阵暖流,然而终究十分担忧。 医药供应不上,这伤恐怕是要累及终生,他从没有让傅希如落下病根受罪一辈子的想法,却要面对这种可能,哪能不害怕。 然而这种恐惧又不能对人说。傅希如还没脱离险境,受伤也不足十二个时辰,此处又没有能让他吐露心声的人,只好憋在心里,一声不吭。 琉璃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堆草药和一沓干粮,随手将干粮往走出屋子的卫燎手里一塞,她从马鞍上卸下来一串锅碗瓢盆,拎起裙子走到了里面,支上锅熬药,又递给傅希如几根草药示意他先吃,再煮上一锅水,随后从裙子里拿出 分卷阅读1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1 一个小瓶子,就准备扒开衣服给傅希如换药。 这卫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劈手从她手里夺过药瓶:“我来。” 琉璃不知道他是谁,也并不在意,见他主动抢自己的活干倒是吃了一惊,去看傅希如。 傅希如不置可否,琉璃也就只是抬高下巴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不像是幼年就遭逢大变,走南闯北跟随父亲做生意的人,反而十分率真可爱。倘若卫燎心中没有偏见,也会觉得她容貌可亲,神态动人,好像一朵草原上带着露水的野花。然而他偏偏就是有偏见,头也不抬的解开傅希如的衣服,拆下布带,洗过伤口上的血污,打开瓶子换药。 这药闻起来味道苦涩,但傅希如看起来像是认识的,显然松了一口气。卫燎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把问题都留着,一个都没有问出来,专心上药。 琉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突然说了句话。 她对卫燎这彻底无视的态度倒是新鲜,卫燎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有意或者无意的忽略他,但也顾不上计较,换过药之后照原样把傅希如包起来,见他有人照顾,就自己走出外面洗手去了。 在宫里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爱干净,到了外面才算是意识得到,眼下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就恢复了本性,看一看暴涨的河水,再想洗澡也终归没有下去。 天气冷了起来,洗冷水澡未必不会着凉,眼下他是不能病的,何况这河水比平常汹涌了许多,极容易出意外,拿不准也就不要下去了。然而到底是蹲在河岸边洗过手,就走起神来了。 他其实并不真的担心傅希如和琉璃之间的事。这姑娘心性单纯,看得出对傅希如只有一分憧憬和亲近,并没有私情。卫燎在意的也并非傅希如对她的态度。 倘若到了现在他还在意任何一个出现在傅希如身边的人,因为他和别人有段可以说的故事就耿耿于怀,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还把对方的心意都糟蹋了。 既然在他心里没人能比得过傅希如,在傅希如心里自然也一样。卫燎叹息一声,只是有些羡慕琉璃的天真。她要靠近傅希如是坦坦荡荡,理所应当的,反倒是他和傅希如之间总是隔着许多事情,这一夜一天,已经是最纯粹无瑕了。 他们此生的开头是在宫城,结束也定然是在长安,繁华阜盛,光怪陆离,然而要被对方看到心里真正的自己,却十分困难。即便心中笃定,然而不能言说,就总到不了极致。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更容易吹毛求疵,卫燎现在虽然说不上已经垂垂老矣,但自认为心境已经几经变化,终于有了苍老的迹象,也就更容易放过自己,不再计较许多的细枝末节。 卫燎知道自己算不上宽和,但对琉璃这件事,他连追问都不想追问了。傅希如对他没说全部的实话,不过傅希如向来如此,对他解释的事情越来越少,他反而越来越信任对方,轻易不再怀疑什么真心,什么情爱,甚至泥足深陷也甘之如饴。 这感觉倒不是生死与共催发,反而好像一粒种子,早就埋在他心里,只是生发的十分缓慢,因此不合时宜的在这时候有了存在感,让他无端的产生信任,又在极度疲惫之中失去对嫉妒心的感知。 傅希如是否和他一样,对这种心情感同身受? 卫燎一愣,这才想起来他其实从来都不了解傅希如,也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否为自己和其他人的事辗转难眠,嫉妒不安过。 傅希如和他不同的是向来岿然不动,不到真正赤裸相对,永远也看不见他的情绪和伤痛。回忆起来,卫燎也只记得他知道傅希如再也不能弹琴那一次。 越想越心烦意乱,他起身往回走,迎面却碰上了琉璃,女孩的辫子被微风吹拂,用如同羊羔一样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你也受伤了?” 原来她也会说汉话,只是带着浓重鼻音。 卫燎先是觉得吃惊,又意识到她居然是在关心自己,一时居然找不出该说的话,和琉璃对视片刻,对自己的伤势并不上心:“我不要紧。” 他自认已经是个长辈,对这女孩说话的时候就软和了许多,并不因为自己内心的纷纷扰扰而影响外在的态度。然而琉璃却并不好哄,抱起双臂端详着他的脸,想了想,直白道:“他说要带我到长安去。” 顿了一顿,用探究的语气问:“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儿?” 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真是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第八十六章 如醉 卫燎终究也没能告诉琉璃他到底是什么人,是傅希如的什么人,反倒被她纠缠不过,还是料理了一下伤口。如他所料,他的伤势确实不要紧,比起傅希如更是好多了。 傅希如的低烧不退,不过那刀锋倒是恰好错开了肺,不过是因为被捅了个对穿才显得分外严重,脏器倒还都好好的。卫燎听她这么说放了一半的心。 兔子烤好之后,琉璃烧了一锅汤,泡着干粮吃过兔肉,傅希如自然是又回到床上合目休息,卫燎想一想,跟着到河边洗刷杯盘碗盏的琉璃出去了,过了片刻才回来,站在傅希如的床头问他:“她说你要带她去长安?” 傅希如还没睡着,反而烧着烧着已经习惯了发烧这回事,闻言睁开眼看他,见卫燎神情说不上动怒,只是显然准备刨根究底,也不怎么担心。他浑身发懒,没有力气,干脆又把眼睛闭上,把卫燎当做不懂事的孩子哄:“她这里毕竟无依无靠,我既然护过她一次,干脆就管到底。不过到底去不去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他语气软绵绵的,卫燎就算明知道这多半是出于虚弱,也还是被哄得快化了,往他的床头一坐,看着他浓黑犹如蝶翅的眼睫哼了一声:“到了长安你要怎么安置她?我朝驸马是向来不许纳妾的,我是公主的娘家人,自然要为公主撑腰。” 这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傅希如一抬眼帘,居然被逗笑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卫燎就握住了,盯着他不放。 “这倒也不难,哪怕她再去西市做生意呢,也是条安稳点的出路,这里成年累月的打仗,不是姑娘家应该待的地方。” 卫燎胡搅蛮缠并不见效,也就趁势收兵,暂且把这问题按下,眼神落在傅希如胸口:“还疼不疼?” 琉璃带来的草药里有镇痛的,现在也该见效了。卫燎不大怕疼,骑马追猎物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也一向不当一回事,然而这一刀却像是捅在他的身上,想起就战栗,格外在意。 傅希如摇摇头:“已经不大疼了。” 他连低烧都快习惯了,何况是这昏睡中也仍然缠身的痛楚? 卫燎看他神情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也没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伸手帮他理一理头发,一时 分卷阅读1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2 间竟然舍不得和他分开,只想挨着他。 生死之交确实不大一样,卫燎现在温顺得简直像只猫,傅希如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乖巧,想了想,问:“你叫琉璃去送信了?” 被他猜到也不值得吃惊,卫燎点头:“她身上有我的印信,足以取信明月关,事关重大,我们不能在此多留了,何况你的伤还是该好好看看。” 顿了顿,补充:“既然你有心带她上京,就当是给她个机会立上一功,将来也免得人人都当她是你看中的姬妾。” 他想的倒是细致,注意到傅希如的心思,愿意帮个忙,这体贴简直不像是他,傅希如也就越来越软和,对他笑笑:“好,你说了算。” 卫燎不禁夸,也确实因为他几乎没有被人夸赞过。颂圣在他心里向来是不算的,然而除此之外无论是先帝还是傅希如,他真正在意想要博得夸赞的时候却多半都是失望。 先帝临死前,父子关系才真正破裂。倒不是卫燎不愿意继续假装下去,而是两人都已经父慈子孝到了尽头,他终究是很在意过去许多年经受的孤独与压迫,从内里就感觉自己再也好不了的。 一个是彷徨少年,一个是行将就木,谁都无力去修补。 再往后和傅希如政见不合,种下了将来分别的种子,更不能好好说话了。 因此眼下傅希如由着他做主,马上就把他心里的空洞都给补上,整个人也就暂时心满意足,想不出来什么未竟之言,被傅希如轻轻一拉,就顺从的倒下来。小心不压住他的伤口,把自己送上门来。 亲昵是永远都不嫌多的,何况又不会被琉璃撞破,于是就越发肆意。和在军帐中的亲热不同,这一次尤为温柔,又十分热切。卫燎知道自己是被傅希如吓坏了,到现在没有真正恢复过来,肌肤相亲能叫他重回人间,于是越发不知足厌,亲了一会,傅希如往里侧挪一挪,他也就顺势躺了下来。 傅希如不好挪动,他却是很自由的,伸了一直手到衣服下面,四处乱摸,越摸越往下。他的意图已经很直白,也不见傅希如反抗,于是就觉得有隐秘的欢喜往上泛,干脆扯开傅希如肩头的衣服,咬住他的皮肉,一下一下啃。 手也干脆伸到下面去,抓住了不松开,用掌心慢慢揉。 他一条腿横在傅希如身上,沉甸甸的压住傅希如,就好像是把这个人圈在自己的领地之内,谁也夺不走一样,心满意足,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咬出一排红痕,用手摸一摸,额头抵着傅希如的肩膀,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是皇帝,不管是什么想要你的命,我都要救你。我不让你死,你就命中不该死,不管你将来……将来要怎么对我,要怎么和我分别,你这条命总归是我的,你早就把它奉送给我了,再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说的笃定,因为这并非仅仅在说已经发生过的事,还在说即将发生的事,只要他下定决心,他就能赦免任何人,饶恕任何人。 不再拥有不过是其中之一的代价而已,他必须舍得。 傅希如手里揉着他的头发,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宠爱:“好,我知道,我不会死的。” 卫燎不管他的许诺是什么意思,加了两分力气揉他,几乎是马上就听到傅希如抽一口冷气,不说话了。掌心被清液打湿,那东西是滚烫的,又硬,他简直兜不住,又不愿意放手,从头到尾慢慢揉,怀抱着一分自虐和欺凌别人的快意,紧贴着傅希如玩一样取悦他,甚至还想到这就是傅希如不肯多搭理他的后果,自己也跟着难受,稍微弄一弄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祈求释放。 而这是掌握在他手中的。 傅希如闭着眼睛,睫毛颤颤的,宛如被疾风吹动的树叶,卫燎头一次见到他咬嘴唇,心里涌上怪异的兴奋,又情不自禁想看到更多,于是又是啃又是咬,托着他的下巴和他接吻,缠缠绵绵,呼吸相闻。 他在这事上到底是求乐更多,并不过多为难别人,到了最后更是体贴,揉出了精,只觉得掌上热烫濡湿,自己也连带着两眼迷离,咬住傅希如不放,不肯让他和自己分开。 傅希如抬起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上来。” 卫燎知道他的意思,反而收敛了,往后一退,反对:“你身上有伤,未必不会牵制。” 傅希如攥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那只手腕,略微用力,好像一只严丝合缝的镣铐:“上来,你来动,不要紧的。” 伤口毕竟在上半身,且没有伤到脏器,小心点确实不要紧的。卫燎到底忍不住,又挨不过他炽热投入的眼神,半晌还是坐了起来,脱衣服。 他身上的线条越发干净利落,好看还是很好看的,撩开头发的时候正好看到傅希如的火热眼神,当即十分得意,又觉得心里欢喜到发痒,几乎是迫不及待,往他腰上一跨,抓住一只手往自己胸口一按:“说好了,你不许动,什么都要听我的。” 傅希如并不反对,一口答应:“好。” 他今天说得好都格外绵软,卫燎简直要沉进去翻身不得,连看他都不敢多看,佯装专心的自己把自己揉开的时候才发觉这其实很令人羞耻。 倒不是说由他来主导有什么不好的,然而被盯着做这种事确实不对劲,好像是他不知廉耻,在引诱一个不动如山的冷淡之人一样——卫燎也知道几个传奇故事,花妖狐魅都是极尽能事去与人欢好的,可是今天明明不是这样开头的,分明是傅希如勾引了他。 他没有耐心,勉强能容纳的下就自己坐了上来,傅希如既然动都不能动,自然也不能帮他什么,二人眼神一交汇,卫燎就觉得腰身发软,被他看得浑身都不大对劲,何况傅希如比平常更热,简直好像一根通红的烙铁,卫燎身心都不大坦荡,又害怕着凉,干脆趴在傅希如身上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裹,闭着眼睛往下磨蹭着吃。 这种事做是做惯了的,可是开头的时候总是很难,分开的时间越长,卫燎越觉得自己受罪,屏息皱眉忍着细微的痛楚和战栗勉强自己吞到底,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在傅希如身上,用头发扫他的下巴:“你好烫……” 他到底还有娇气的底子,带着哭音一样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抬头看的时候傅希如的神情却很温柔:“乖乖的,今天都交给你做主。” 卫燎被他哄得头昏脑涨,简直理智都快没有了,不得不好似一匹健壮的小马一样动作起来,分明是自愿卖力,却又哼哼唧唧的乞怜,连整句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喘息,倒令二人都如痴如醉,沉溺其中。 第八十七章 深雪 卫燎许久没有和傅希如亲近过,有这么一次机会,简直恨不得晨 分卷阅读1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3 昏颠倒,天地倒悬,日月昼夜都不作数了,让他沉溺在此就好了,何况傅希如这样配合,更让他忘情,哼唧着连抓带挠来了一次,才只是刚得了趣,缠着又来第二次,什么话都愿意说。 “泻火”啊,“你好烫,你是坏人”啊,撒娇撒痴,无所不能。 他其实天然的爱好撒娇,只是机会难寻,一旦有人能容他这样天真,马上就发作起来,好像没了骨头。要不是顾忌着伤势,恨不得和傅希如胸相贴股相交到天昏地暗。 即便眼下不能,也还是缠着他不肯放,好像一条怕冷又亲人的蛇,怎么也不肯松手。偏偏傅希如再也不肯推开他,由着他撒娇,就更如他的意,怎么腻着都不够,又是亲又是舔,要是两块糖,早化在了一起。 情事能让两个人极尽所能的靠近,正是这样的亲密令人与人不同,一旦有了这样的关系,任何人都不能回到过去,只好继续向前走了。 卫燎忍住极乐之后突如其来的莫名伤感,伸手搭在傅希如身上感觉他的呼吸和心跳,半晌之后起身打水。 等到琉璃回来的时候,二人已经收拾过了,正在屋外对着河面说话。 她身后自然也就带来了迎驾的人。 巍峨关隘,高深城池,卫燎驾临明月关头一件事就是命人寻访名医给傅希如看伤,再往后就忙着处理遗留事务了,连琉璃也被带来好生安置,却没机会再见见这个汉人的皇帝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哥舒瑜陷于鏖战,杜预已经被斩首——果然如卫燎所料,京中收到传信也大为动荡,多得是上表请求卫燎回銮的——他遇险的事毕竟不好公之于众,就算这样也吓坏了许多人。 但卫燎并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明月关是最后的关隘,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旦被攻破,马上就会殃及后面诸多郡县州府,甚至可能令长安也陷入险境,卫燎在此坐镇能稳定军心,且能得到第一线的军报,以他的性子就断然不会轻易答应回銮的请求。 有他在,不管京中如何沸沸扬扬,明月关内外倒是信心百倍,剿逆的士气高涨。卫燎所做的也并非是遣兵调将,而是迅速调兵。这些将军都是驻守一方号令一军的人物,聚集在一起要分出个主次并不怎么容易,有卫燎在倒是轻松多了,都以他为尊,互相之间反而谦和起来。 对这些戍守边疆的将军而言,近距离的御前奏对反而少见,因此刚开始难免有些拘谨,唯恐动辄得咎,而卫燎的随和态度既出乎意料,又见效迅速,等到傅希如能出房门的时候,明月关内外已经十分稳固了。 他一路出来,也并没有人拦他,甚至看他的眼神多有些崇敬意味。 能于万军之中救驾的人向来不多,此事过后傅希如自然就平步青云,何况他现在官位也并不低,勇气毅力都卓绝,很容易为这些军士仰慕。 问过卫燎所在,递过去求见的话,一场猝不及防的雪就落了起来,不到晌午就从雪粒子成了鹅毛大雪,搓绵扯絮一般,天际铅云沉沉,天地一片昏暗。 傅希如吃过药,又吃过饭,只听见寂静落雪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从廊上过来,停在门口,敲了敲他的门。 他心中似有所感,亲自下榻开门,果然就看到卫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二人对望片刻,傅希如侧身让开,示意他进来。 这房间位置清幽,等闲连路过的人都没有,又都知道傅希如身上有伤,十分受卫燎器重,于是也不来打扰他。这里没有几个女婢,于是都是军士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他相处的也不错,不过平日总有自己的事要做,傅希如不欲难为他们,没什么事一向是自己独处的,门一关上简直是落针可闻。 卫燎其实不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他再忙也总有空来看看傅希如,何况傅希如对云横那一系和地势民情都熟悉,是不可多得的参谋,就算他身上有伤,也还是忙碌的。 但这是头一次傅希如亲自求见,卫燎正好没有什么事,干脆过来了。 正事才刚谈过,一定是私事。他近来案牍劳形,并不轻松,又因为战事越发吃紧,两方相持,云横和回鹘人眼看要融为一体,更是心中烦闷担忧,自觉十分辛苦,因此过来也是想寻求点安慰和鼓励,好有力气继续回去面对朝政。 二人坐下,卫燎先开口:“伤势如何了?” 他每见到傅希如,就总是要先问一句伤情。 “不疼。”傅希如答得简略,毕竟这也是卫燎最在意的。他自己不怕疼,轮到旁人受伤的时候,却总要问上好几遍疼不疼。 幸好他受伤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天寒地冻,伤口就不容易发,后来军医和民间大夫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又印证了琉璃的判断无误,确实没有伤到肺,治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当今朝中官员难得有傅希如这样上阵杀敌的文官,他身上的伤倒也值得人称道,因此即使这段时间他病病殃殃的,空前虚弱,声望倒也不低。 卫燎望着地上的火盆,低声道:“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救驾一事过后,卫燎越发不喜欢私底下对傅希如称朕,而傅希如也并不提醒,君不君臣不臣,居然比他还是琅琊王的那时候更显得亲密无间,卫燎内心是十分满意的。 傅希如摇头:“只是觉得是时候出去走走了,成日闷在房中,并不是好事。” 他为了养伤,已经闷了一月有余,再端方持重的君子也不能坐困一室之内,何况琉璃如今也不好乱走,她一样有了个救驾的名头——倒也不算虚言,何况还曾经替卫燎传过信,于是也被好好照顾起来,走动反而不大便利了。 倒不是有谁拘束她,而是琉璃毕竟还是个少女,此地长官为示重视,干脆把她安置在自家,命妻女好生招待,傅希如和卫燎一样,都住在官衙。琉璃是头一次见到官家夫人和官家规矩,虽然出行还是很容易的,但要进军营和官衙就不方便,于是只好书信往来而已。 卫燎略想一想,也不反对他出去:“这倒是好事,多走动走动,好的也快一些。只是既然下了雪了,就不好出门,等放晴吧。” 傅希如点点头。他又不是需要人盯着的孩子,对于下雪天不能出门这回事自然不会阴奉阳违。他其实看出卫燎欲言又止,但也并不逼问,等着他把能说的话都说过了,再说想说的话。 果然,沉默了一会,卫燎就望着空中道:“等你再好一些……我想,你还是回京的好。” 傅希如一挑眉,不过并不怎么诧异。算一算时间,他大概正好能赶着元正回京。长安不知这里的消息,只凭书信表章显然也不够,卫燎既然想留在这里,就势必要打发人回京抵挡百官的疑问,好给他挣来在外的时间 分卷阅读1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4 。 想也知道他毕竟不能真的等到仗打完再回到长安,但能多留一刻就有一刻的好处,不到万不得已,卫燎是不可能回銮的。 近来他也确实崭露头角,知道自己领军作战上确实有出众才能,难免想趁机熟悉熟悉,何况卫燎做太子和琅琊王的时候都没有掌过兵,登基之后按着自己的想法梳理过一遍军中势力,也算是心中有数,但什么都比不上实地检验能了解效果和个人脾性,他正沉溺其中,哪里舍得走。 傅希如也不多说,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了:“这是应该的,陛下的思虑很周全。” 卫燎虽然早就料到,心里也不免觉得十分复杂,百般滋味都一起涌上来。在他记忆之中,从没有什么时候傅希如这么轻易就能赞同他,甚至还夸他两句,两人分明是少年相识的情人,偏偏相处最不和顺,又不能分离,眼下被他夸上两句自然就无力抵抗,甚至情不自禁的高兴起来。 又因为看到不久之后傅希如就要离自己而去,不舍起来。 他一沉默,傅希如就摸到了他的脉,伸手放在他的手上:“陛下不必不舍,我总是在长安等着你的。” 这句话已经算得上是甜言蜜语。卫燎被这么一哄,也差不多心甘情愿,索性和他紧紧贴在一起,答应了一声:“好。” 他不说话,室内就安静下来,和他来的时候一路所见一模一样,好似天地都成了琉璃所制,沁凉轻甜,大雪纷纷扬扬,把这幽静所在包裹,叫人想起长安,也想起那个密不透风的小屋子。 草原广阔,一望无际,大雪也同样如是,好似被世间遗忘,远离纷扰繁杂,只剩下这么两个人。 卫燎毕生所愿也就是这样了。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好哄,只觉得心满意足,似乎得到什么承诺,瞬息之间就心念电转,温柔似水了。 当他不是皇帝的时候,一向顺从又乖巧,傅希如知道这一点,要说吃惊也并不吃惊,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静静的和他靠在一起。 傅希如在深冬启程,到了元正日正好抵京。翻过年来卫燎接到京中第一封信,里面写着汧阳公主有孕,已经四个月有余,算来正好是他亲征之前的事。 卫燎望向黑洞洞的窗外,只觉得好像是傅希如尝过的所有滋味,终于也到他身上来了。 第八十八章 回銮 傅希如进京之后,头一件事是到尚书省都堂去传达圣旨,一下就被各省长官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忙乱好几天后,总算有了一丝余裕,就要进宫去,代卫燎看望太子。 如今皇帝不在,宫门紧闭,等闲是不能由着外臣出入的。傅希如身负皇命,进去的容易,贵妃与婕妤在帘后,使宫人送太子出来。 承明已经会说话了,虽然还不多,只是些零碎的词,但也算得上十分伶俐,他见过太多次傅希如,一看到就伸着两手:“抱!” 太子再小也是太子,抱他出来的宫人一看紫琼,在她的示意下就递给傅希如了。 傅希如只好接过。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只顾上给二妃见礼,此时见了太子本来也应该行礼,但既然接了过来,也就只好问候一声。太子在他怀里待得舒服,抓住领口不放。 里面贵妃这才开始询问:“此次之事要多谢大人,未知如今圣躬安否?” 傅希如自然要把救驾之事讲上一遍,再回答:“圣躬安,这本是臣的本分,不敢承娘娘的谢。” 宫中没有男人,贵妃与婕妤都是女流,就算垂帘隔开,到底也不能久留,何况贵妃不能问政事,也就没有多少好说的。傅希如抱了太子一会,又听奶娘细细交代太子的起居饮食与变化,还有都学会了些什么,贵妃跟着说两句,婕妤更是一句话都不说,等他全都问候过一遍,也就告辞出宫去了。 他回来这几天,甚至还没有功夫在家里歇一歇。 等人走了,宫人撤去帘子,婕妤从奶娘手里接过太子,与贵妃同回后宫,太子犹自咿咿呀呀的挥舞小手,一出门就被奶娘接过去用大红锦被裹起来了。 外头还飘着雪花,宫人举着油纸伞护着娘娘们登上车辇,因天气不好,她们两人又同住一宫,出来的时候就是同辇,回程自然与共。李婕妤先前都在沉默,坐稳了才露出忧心忡忡来:“姐姐……真的不会有什么大事吗?” 云横造反是个大消息,传来的时候京里就乱了套,何况卫燎还在边疆,万一有变,谁都承受不起,何况她们这些命如飘蓬的女人?虽然太子尚在,然而主少国疑,实在不是好事,卫燎如有万一,这大明宫的天就黑了。 她们毕竟消息不通,又只是深宫妇人,听闻消息之后惊惶也不能在人前流露,尚且要打理宫务,日夜盼着卫燎回銮。如今虽然没能等到卫燎,至少傅希如是回来了,听闻他为了救驾受了重伤,隔帘看去却也看不出来,又见他语气笃定沉稳,奏对有度,不免想要放下心来。 贵妃想了想,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臂:“你看傅大人的形容,像是有大事的样子吗?陛下顺天承命,不会有事,等到外面局势定下来了,自然就会回来,你我不必过于担忧。” 她这么说了,婕妤自然也就听了。 元正日的朝贺自然是对着含元殿里空荡荡的御座,宫宴也草草过去了,因战事的缘故,不少官员第二日就到官署销假,这一年的春日来得就格外早。 然而待到卫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夏。 他身份贵重,一俟战局稳定下来,就马上有不少人劝他回銮,这一回卫燎也不再坚持,整备人马入京。 浩浩荡荡锦绣香烟里,卫燎终于再度回到长安,使天下民众都松了一口气,又对战局有了无端的磅礴信心。 文武百官于城门口迎驾,等来銮驾之后却没等到召见,说是卫燎长途跋涉十分疲惫,于第二日再行召见,于是人也都散尽了。 傅希如心里觉得不大对劲,然而想不出来该是哪里不对,且想想看卫燎这回也算是久经历练,不爱浮华热闹,或者无心与人支应也在情理之中,回了一趟南省,手中事务交割清楚也就回府去了。 公主的身孕正在要紧的时候,眼下已经不常出来了,傅希如就不免更顾家。原本两人就有个恩爱情深的名头,眼下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照顾,就更盛名蜚著,一时间连带着家风也被人称道。 面子上的事情多半都是这样的,就算世间流传着卫燎与傅希如隐秘的传闻,明面上口口相传的还该是公主与驸马如何恩爱甚笃,如何夫妻情深。 到了夜里,裴秘就被召见入宫。 他是卫燎的心腹,也头一个被召见,原本就没有什么稀奇,虽然引人注目,却并不令人吃惊。 卫燎驾幸在紫宸殿,一切与出京前一 分卷阅读1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5 模一样,太子也在殿中,正攀着父亲的手臂一声一声唤阿爹。 裴秘进来见礼,听卫燎说了一声免礼才站起身,往前在宫人摆好的坐席上坐下,看了一眼太子,又去看卫燎的神色。 他看上去晒黑了点,这也正常,人虽然照旧俊秀阴郁,但看着也是矫健许多,裴秘正想松一口气,却嗅到了淡淡的药味,顿时变色,直起腰来,惊疑不定:“陛下?” 卫燎显然知道他的疑问是冲着什么,云淡风轻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只是天气热了,痊愈还需些时日……朕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不愿意多提,甚至都不肯将目光从太子身上挪过来,裴秘也只好诺诺,不敢多说:“陛下万金之体,自当十分珍重。京中一应事务臣已经上奏过了,陛下如有疑问,只问臣就是了。” 连夜叫他进来,自然不是为了叙衷肠说闲话的。卫燎一走好几个月,况且还有云横那里的巨变,说是天下震动也不为过,眼下自然是要重新将京中掌握手中。 裴秘其人虽然没太多值得称道的美德,然而却是是个能吏,敢说出唯他是问这种话,显然是心中自有一杆秤,在三省六部不说是第一人,也差不多了,就算是攥不到手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二。 卫燎一手托着儿子,情绪显然不高,听他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问了几件事,又问过宫里的动静,禁中的动静,户部,钱粮,兵部,一一垂询。 裴秘自然都简明扼要的回答了,知无不言,君臣对答流畅平和,却难免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十分不安。 是少了傅希如。 按理来说,裴秘也是知道的,虽然卫燎未必会第一时间就召见傅希如,但也不会这样冷淡,提也不提,问也不问,甚至他提到傅希如的时候也不见卫燎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一年多来受够了卫燎在此事上的反复无常,裴秘实在不能劝说自己这是个好兆头,然而问也无处问。 最后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转到了汧阳公主身上,盖因傅希如也走后,公主身在长安,长袖善舞,动静也不小。何况没有卫燎坐镇,宗室之中又因为他罢黜州牧之事虚弱无力,而公主火借风势,竟然能说得上话了,当即声名显赫。 即使有孕之后,小动作也不少。她不能进宫,倒是免了太子与贵妃他们的扰攘,然而毕竟也是不得不说的一件事。 卫燎闻言冷哼一声:“她怀着孩子,就这样上蹿下跳的……”说着说着,却一晃神,转而问裴秘:“她那孩子,几个月了?” ……这种妇人事裴秘怎么可能去打听? 不过不打听其实也差不多都知道,在心里算了算,裴秘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大约是六七个月了。” 他不用多想也知道,卫燎是绝无可能真的待见公主的,于是越发谨言慎行,一问一答,一戳一动,见卫燎脸色不好看,对公主更没有一句好话也不吭一声。 未料就是这样老实,也还是难免引火烧身,卫燎深思片刻,从公主怀胎的月份,跳到了裴秘的儿女婚事上了:“朕记得临走之时,傅家……曾为次子求娶卿的女公子?” 裴秘:“是……是曾经透过一点意思,呵呵。” 卫燎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们两家赐婚吧。” 裴秘霍然坐起身:“陛下三思!” 他一心都在女儿的婚事上,想到顺娘含羞带怯的芙蓉面,再想一想傅家那小狼崽子与其兄异曲同工的温文尔雅,反应就未免过于激烈,再一看卫燎挑起的眉,只好嘴里发苦,往回找补:“臣……臣并非抗旨不尊,陛下慈爱,愿意为臣下儿女婚姻操劳,实在是令臣受宠若惊……只是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骄纵顽劣,是惯坏了,怎堪为大家妇,与公主为妯娌……” 越说声气越弱。 卫燎露出一副明白了的表情,睁眼说瞎话的安抚他:“卿的心事,朕明白了。然而听闻卿的遗憾是娶妻不得大姓,傅家尚公主,太夫人又是县主,岂不是圆了你的念想?” 裴秘张口结舌,然而却不肯放弃,还想再说,却被卫燎一句话堵住了:“何况,卿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会因为这门婚事就当你成了公主的人。” 这就叫人无可抵抗了。 裴秘怕的也是与公主沾亲带故,将来清算的时候未免拆不开,他的立场不言自明,女儿却已经成了他人妇,难以救应。 眼下既然卫燎这样说了,就是答应了他,于是也只好心事重重的屈服,磕一个头叩谢天恩:“既然如此,臣领旨。” 傻姑娘这回倒是该开心了。 ========= 作者有话说 裴小姐大喜哇,许多年后恐怕也是写到戏本子里的人物。话说某年某月某日,有一位奸相,权倾朝野,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伶百俐的小姐,这小姐芳名顺娘,年一十六,生的是花容月貌,真好似月里嫦娥巴拉巴拉。然后讲述一遍爬墙头与情人幽会的爱情故事。 俗套的幸福才是幸福啊。 另外祝大家中秋快乐!(昨天的存稿是早就贴上去的,忘了算日子所以只有迟到的祝福了,大家都吃月饼了没有啊) 第八十九章 春雪 卫燎其实不仅是不开心,甚至觉得脏腑之内燃烧着一股幽暗的火焰,可这火气却不能顺利的生发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仅是为了公主有孕的事。其实想一想承明的存在,卫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自己与别人胡混的时候傅希如在想些什么,看待这件事只能当做报应。他真正觉得寒冷刺骨的,其实是明白过去从来不可逆,草原上那几个昼夜,明月关大雪寂静无声,反而是人生中罕见的风景。 傅希如的决绝之意其实他已经见识过不少,然而总是不肯承认,不愿意就此告别,掩耳盗铃的纠缠,似乎还能坚持下去。 真正叫他失去底气和勇气的,是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是我的错”。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做过的错事,又怎么将错就错,假做一切未曾发生? 他觉得难过,又觉得失落,想要挽回居然找不到方法,更寻不到勇气。 他也许是错过太多了。 见不见傅希如的,也实在不是很要紧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意,要给裴秘的女儿赐婚。他隐约知道这二人是真正情投意合,静下来心来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很羡慕。曾经他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有人要和他有个名分来着,只是他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不仅不能答应,居然还因此而害怕。 由此想来,傅希行比他兄长有福气。 卫燎从来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对自己的评价不高,尤其是平白带给傅希如许多磨难, 分卷阅读1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6 从对方的世界里来看,他确实不是个好情人。 世上其他人如何对待自己的情人,也不难想象到。他们并不是卫燎,但他们比卫燎好得多。 多年前傅希如曾经说过,他谁也不要,只要卫燎,可如今已经快过去十年了。十年,在宫墙之内,比一辈子还珍贵,谁也不敢说这缘分不算长久。 卫燎有心劝自己也差不多了,现在收手不算晚,然而却仍旧不甘心,他骗不过自己,也深知何为贪婪,其实并不觉得已经足够,只是觉得疲倦,无力,心有余,却再也抓不紧了。 他未曾见过傅希如做了父亲是什么模样,却已经见过他做了兄长的样子,不知多少次嫉妒过傅希行的无忧无虑。他知道傅希如对公主并无情爱,然而即便如此,世间也只会有他们隐秘的传闻,真正相守,并肩而立的还是他和公主。 尤其是傅希如有了孩子,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比另一头重了。 人生若此,无计可施。 隔日终究开了大宴。赐婚的旨意还没有发,因不能太重视这件事,卫燎先是见了一天的肱骨重臣,又头昏脑涨的来出席宴会。 宴会开在麟德殿,百官列席,一直坐到廊下,人人笑语声喧,因为皇帝班师回朝,威名赫赫。 眼下虽然还没有成功的平叛,更没有击溃回鹘人,不过卫燎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指挥有度,甚至还屡次亲自领兵作战,取得奇胜,当下威信空前高涨,值得庆贺。 这宴会上汧阳公主自然也出席。 她这一胎怀的不大顺当,然而脂粉上过,就一点都看不出苍白消瘦,肌肤清透莹润,唇若含朱,脸若芙蓉,与驸马一道进来的时候,谁不赞一声伉俪情深,郎才女貌。 虽然卫燎不在京中的时候,公主也没有闲着,然而眼下两人再次见面,倒都是亲亲热热的,卫沉蕤扶着肚子弯不下腰,卫燎就适时叫起了,在她肚子上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恭喜汧阳你的喜事。” 说着,在傅希如脸上看了一眼,不见任何异状,于是自己也若无其事,将私库里的一个白玉如意赏赐给这对恩爱夫妻,就让他们入席了。 卫燎看出卫沉蕤的肚子沉重,还分神想了一想当时李婕妤是否怀的这么艰难,然而他毕竟是男人,又丝毫不关心这种事,自然比较不出什么。 夫妻二人落座在不远处,卫沉蕤低声道:“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我,原本……”她意味深长的一顿,又露出一丝苦笑:“我就该承你的情,谁知道我这辈子还有做母亲的一天?” 她用手抚摸着小腹,神态终于露出几分疲惫。 杜预的死,到底对她的打击很大。形同陌路也还不算什么,然而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就该意难平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可杜预死得惨烈,即使死后追封,有个极尽溢美之词的谥号,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人死万事成空。 傅希如并不多说什么,他心知卫沉蕤不仅只是难过与失落,更有许多彷徨与辛酸,然而自己并不是她倾诉的对象,于是也只是摇了摇头:“到了如今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公主身子沉重了,原本就应该多将养,何必事事称谢。” 这夫妻之名半假不真,然而两人倒是都有些惺惺相惜,远远望去确实伉俪情深。 宴席一开,有了歌舞遮蔽,眉来眼去就变得容易许多,卫燎静静地往下看,独漠漠坐在至高无上处,心里却空茫茫一声叹息。 他终究还是想赌一赌的。 能赌的,也只剩下一分真心。 卫燎自知执迷于此十分不智,不过他眼下自认为也只剩下这么一件亟待解决却无法解决的烦心事,不能不去执迷。他心里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一个隐约的猜测,只是自己也觉得很荒唐,不想再提起,然而等这两人真的到了眼前,却觉得未尝没有可能。 他信过太多虚而又玄的东西了,何不信一次自己呢? 于是离席而去,正好堵住了出来散散酒意的傅希如。 两人在廊下相逢,彼此都把有意当做无意。 卫燎回来还没有多久,这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按理说来救驾之功足够他们二人换个方式相处,可一旦在宫城之中,就还是和从前一样。到现在总不能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分别,过往许多事情从未留下痕迹。 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还轮不到他们。 卫燎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和傅希如对视片刻,率先开口:“她怀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他站得稳,立得直,又面无表情,上来就说这么一句话,傅希如顿时微微变色,却什么都没有说。 卫燎其实也只是赌,原想倘若是真得猜对了,就会被他诈出来,然而眼下傅希如不说话,他也明白自己是猜对了的。 或者说并非猜测,而是希望。 傅希如不愿意说,是因为这在他自己的名声并不好听,况且他并不在乎公主与谁有情,与谁有私。这怎么会是一般的夫妻呢? 卫燎想的明白,还想问点什么,然而又很快偃旗息鼓,望向高高宫墙上的一轮春月:“你不愿意说,我总不会勉强你。但你我从今之后,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他其实并不愿意,只是无法改变。 傅希如沉默良久,缓缓道:“早就是这样了,我并无向前的勇气,也不能回到过去。” 所以只能至此断绝。 如同一支曲子弹到一半,风雪吹开窗户,起身那一瞬间,这曲子的余音就只能在风里袅袅散开,不能续上了。 从此无处相同。 卫燎被他拒绝也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浑身疼痛如同刀割,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以前他是经常这么做的,傅希如比他年长,两人总是一个高一个矮,现在个子他是赶上来了,却再也没这么亲近,也没有这样示弱过。 他套上壳子强硬了太久,知道此时此刻壳子应该怎么做,可自己其实是不愿意的。皇帝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他早知道自己永远得有一个地方是未央,未央不能没有傅希如。这人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以至于重逾生命,他没法离开这个人还若无其事。 “可是……”他勉强组织出语言,又觉得很茫然,想说可我并不想断绝,我现在愿意容忍了,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实在无法放开你,又觉得难以出口,毫无说服力,心里一片空茫,居然让他脱口而出一句截然不同的话:“其实我早猜,你从来没有像我这样沉溺于此。” 这是长久的一个如影随形的猜测,然而即使是为了自己,卫燎也不愿意承认。他不算多疑,但却深知自己与傅希如的不同,世上的人要如他这样需要另一个人,确实不容易,何况从来是他追逐。 卫燎觉得精疲力竭,好像他真 分卷阅读1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7 的已经做了他能做的。 他对自己并不失望,只是觉得春庭有雪,僵硬的一松手,放开了傅希如的衣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这倒不用担心,”傅希如低声道:“那时候我确实一心一意的爱你,珍重如我的性命。” 卫燎怔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迟来的话。 傅希如的眼神如温柔春风,拂过他的鬓角,他的面容,他倔强如同少年,仍旧紧紧抿起的唇,旋即躬身道:“离席已久了,陛下该回去了。” 就不愿意再说。 =========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其实都有化用人间流传着我和你相爱的隐秘传闻,就是林夕作词的滚滚红尘啦,真的太哀感顽艳,不知不觉给我洗脑,老想说一句,忘了。反正就是这样啦,这一章迟来的分手现场用这首做背景乐还蛮好的。嗅到了完结的味道,步入十月之后的每一天都可能完结。 第九十章 论心 春日宴后,京中一切如旧。虽然战事如旧,不过只要卫燎回到长安,这里就岿然不动。先办的是丧事,杜预的追封,再就是云台县主。她夫君正是谋逆的云横,按理说来地位已经尴尬,然而听闻此事之后,县主就愤而自杀,她甚至还怀有身孕,此行自然称得上一个忠烈,宫中也要为她设祭。 喜事自然也有不少,头一桩就是裴秘升任尚书令。 虽然他从前也是尚书台一把手,不过是否称令自然不同。从前这个位子不是空悬,而是被删去,盖因前朝帝王领过这个职衔,且之后的皇帝总有制衡分权的考虑,如今专门翻出来让他上位,显然是卫燎很满意他的意思。 其余人也就可以动一动,傅希如升任尚书省右仆射——这位置已经可以称相了。他和裴秘这两尊大佛仍旧在尚书省龙争虎斗,显然是卫燎的意思,且如今对云横的讨逆正用得上他,并没有人说什么。 接着就是裴秘之女嫁给傅希行的喜事。 傅希行身上有个勋位,裴秘又是新贵,十里红妆,整个长安城都为之轰动。虽然仪制比不上去年公主下降,然而就算是长安城的民众,一辈子又能见几个公主下降? 这婚事还不足以惊动宫中,所谓赐婚最多不过一个体面罢了,真正经手的就是傅裴两家,无论裴秘与傅希如心里究竟怎么想,至少两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傅家高堂不在,然而毕竟是大族,主持帮忙的宗亲与女眷都不少,何况还有公主坐镇。而裴秘自从一跃而起,也多有攀附的亲族,这场婚事自然十分热闹,送礼的人几乎与送嫁的一样多。 虽然是亲自求来,然而这门婚事于傅希如而言,确实没有什么感觉。他无非是满足弟弟的心愿,虽然知道这二人情投意合,看着也并没有什么感触。 公主不是寻常女眷,招待过女客,出来和他站在一起,两人都叹了一口气,各自思想自己的心事。 卫沉蕤已经快到瓜熟蒂落之时,身子沉重,望着廊下红灯,想说些什么,但也懒怠开口。她今日笑得太多,已经觉得很沉重了,想了一想,道:“朝中形势……是又变了。” 傅希如道:“公主应该稍安勿躁。” 她抚摸着肚子,沉声道:“我就是想做什么,眼下也是不能了,只是……意难平。” 她都快生了,自然不好动手,或者继续作乱,何况杜预之死到底让她大受打击,连精神都觉得短了许多,不比从前。何况心里不痛快,身体马上就吃不消,眼看着消瘦下去,肚子倒是越发突出了,看着就叫人替她紧张。 公主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过来点谨慎,接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也不必担心我做什么蠢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傅希如低头望着廊外一丛鲜红的玫瑰,也不看她:“公主正是该保重自身的时候。你我之间不必讳言,我就直说了,将军之死……固然遗憾,我所想问的,却是公主到底怎么想。” 卫沉蕤的反应很快:“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好想?” 傅希如转过身来看着她:“人死并非名灭,这件事总需要公主对自己一个交代,一味不说不提,未必是件好事。” 卫沉蕤望着他,不发一语。 她是废太子的嫡女,母亲出身高门,德行出众,被先帝聘为太子妃,母女二人在东宫也曾经谈起过杜预。然而自从废太子倒下之后,就再没有人问过她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欲则刚,其实不过是硬捱着痛苦而已。既然没有人问,也就不必再提。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问她的居然是傅希如。公主凝视他许久,竟然笑了笑,避而不答,反问:“你看的这样清楚,究竟是经历过多少波折,又多么洞明?” 廊下一时无人出声。 傅希如的问题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点醒公主而已,未料居然在她的反问之下无言以对。他自认已经极尽所能,也足够坦诚,然而如果非要勉强,这是不够的,还得要以身饲虎,以命相搏,一身傲骨和整个魂魄都投入烈火。 人对自己坦诚,实在不算什么。 卫沉蕤问他,自然是意指卫燎。他们二人纠葛,世人不能知道其中波折,却都知道其中的勉强。倘若说他未曾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尽然,不是看似冷漠自持,就真的能进止有度,岿然不动,是因为早就选定了位置,早就决定了后路。 时至今日再说恨不恨的,其实早就没有意义了。傅希如太知道卫燎,他的情意生发的混沌而缓慢,他的爱怜与羁绊却早早就把自己捆缚,人生中再没有别的路途和选择。 正因为一个明白,一个糊涂,才能殊途同归,纠缠至今。他的遗憾,与公主一点都不相同,公主可称一句造化弄人,或命途多舛,而他就是年少无知,没能选一条对的路,又异想天开。 卫燎的性子,他实在很了解,所以非要说生气,其实并没有多少。生在宫里虽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命,但卫燎亲缘淡薄,母亲早逝,在宫里生活也并不容易,性子不仅古怪,而且贪婪。这本可以容忍,但当他做了皇帝,傅希如成了臣子,就太过沉重了。 君君臣臣,到底太沉重了。虽然卫燎入储不算晚,然而真正登基和身在储位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想来刚登基那一年,正是他最云里雾里,踩不到实处的时候,傅希如就算是极力想要稳得住,到底还得先适应自己的新位置。 倘若人心真的那么易变,世间就没有为了自己的地位变化而失去自知之明的人了。 傅希如还算是卫燎的心腹,也没办法生而知之,一举一动都合乎位置和旁人的期待。 他在乎的事情少,就什么都不想失去,然而人生最难求的也不过是 分卷阅读1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8 个圆满。 卫燎比起他走的时候,已经长进很多,明白很多,自回銮之后,处事也更见章法,显然傅希如走错路之后重新选定的这条并无差错。 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制约皇帝,可卫燎这个性子倘若无拘无束就难免成患,宫中既没有太后,朝上也没有人能压服他,根本不是一件好事。傅希如心知自己势单力薄,权势都从卫燎身上来,即使想要制约也太难,只好周旋,在几方势力里斡旋。 人事固然不遂人愿,比如云横这么早就造反,比如公主眼下不能劳动,然而毕竟效果还是不错的。 卫燎生长的不算愉快,可毕竟很顺遂,他先是娇宠的皇子,之后是唯一能入储的选择,实在没有经历过什么制衡和限制,一路到如今,未曾闹出什么意外,或者任性到毁天灭地,已经是万幸。 他总说谁是他的锚,就是将自己当做船,内心惶然,无处安定。这怎么行?他的一生已经钉死在宫里,钉死在皇位上了,一步行差踏错,远比平常人跌的重,伤得狠,更兼动摇天下。 拆东墙补西墙也好,公然卖官索取巨额军费也好,这种事只可一不可再,断然不能再来一遍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治理的好需得累代之功,可要是坏起来,至多也不过一百年,最好是一步都不要错。 傅希如越是想就越是觉得沉重,疲乏,不知道自己的归路在何处。自从回来之后,他常常觉得倦怠,从前是由心而发,现在就差不多是身体也觉得吃力。 论理他还年轻,但接连重伤,到底是撑不住,等到卫燎回来,升任仆射,反而三番两次往朝中告假。 横竖虽然事务繁忙,但并不缺他一个,倘若有什么大事,宣召入宫议事就行了,何必日日应卯。 他急流勇退的理由太好,无人辩驳,时机又很微妙,名声一时之间居然随之上升。 世道向来如此,至要紧的是姿态好看,谁做的漂亮,谁就纯白无瑕。 如此告假数次,卫燎终于忍不住,把他宣到宫里去了。 时已入夏,卫燎却迟迟没有搬到蓬莱岛上去。其实这惯例也是由他开创,登基之后事务繁多,骊山行宫倒是少去,取而代之的是在蓬莱岛处理政务,从前那里都是开宴会用的,游湖倒也不错。 傅希如进来的时候,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御医才刚出去,卫燎侧着头自己动手拉好衣服,扭过头来看他一眼。 “好了,你既然旧伤复发,就不要多礼。” 他多番优容,傅希如自然要知恩图报,道了声谢,两人各自落座,还是不得不问一句:“陛下的伤?” 其实卫燎受伤这件事不难知道,但凡离他近一点就嗅得到药味,只是不好人尽皆知罢了。何况其他人不清楚,傅希如是很清楚金疮药的味道的,卫燎不提,他也就不说而已。 现在既然卫燎不要瞒着人了,他也不必避过不谈。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卫燎到底不愿意对此多说什么,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他早过了以伤博取退让的年纪,做出来也难免露了行迹,先前不说,不过是不愿意,总觉得自己说出来好像就是心有期望,不说就好像一切如常。 不过现在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干脆也不必掩饰了。 汧阳公主已经生产,是个儿子,眼下正是公主府高兴的时候。他看过傅希如的神情,并不觉得他恼怒,挂心,也不觉得他这便宜爹做的很开心。 他不知道是失去了自己的眼力,还是心境已经不稳了,已经看不出傅希如的想法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也只是径直说下去:“朕有意去骊山行宫,你也同去吧。” 去行宫不比平日上朝是应卯,是否在皇帝心里就看是否随行了,何况也轻松不少,还有汤泉可以享用,不想去的反倒是少见,就好像各项饮宴,列席不列席是身份的象征,可以不能去,但不能不想去。 傅希如低声应了,仍旧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时光是如何雕琢一个人的模样,又是如何让他逐渐离开自己身旁的啊。 ========= 作者有话说 不是说论迹不论心,如果论心没有谁问心无愧吗,就是这样啦。 第九十一章 骊山 骊山行宫么,在本朝一向用的很频繁,先帝晚年几乎冬夏都在此度过。虽然到了卫燎当政的时候不太用了,然而名声还是很响亮,消息放出去之后,不少人都将趋之若鹜。 不过决定此事的人并不觉得是个很要紧的决定,第一个听到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先帝那一朝就崭露头角的老臣,都对骊山行宫并不陌生,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不觉得很新鲜,即便离开长安,那也不过是一座宫室而已。 傅希如并不怎么关心这件事。虽然公主注定不能跟随过去,不过这其实也并不重要,长安城里的夫妻向来如此,进止有度,分工明确。公主不能随驾出行,傅希如也不可能请旨留下来照顾他。 至于傅希行,倒不必要跟着去。他身上有个勋位,是因为当初做为郡公与县主的次子,自然也不能没有出身,先帝赐的,然而在鸿胪寺也不过是不过不失,有一份俸禄而已。 这也是制衡最简单的办法,一家里兄弟俱是在朝为官的不少,然而同样身居高位的却不多。何况比起乃兄,傅希行确实差着点。他又不急,去不去的都不挂在心上。何况才刚娶妻不久,哪里舍得分离。 傅希如虽然并不知道卫燎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自己避暑的事,然而也不去问,领命之后走过一趟尚书省,又回家来交代家务事。 他和裴秘都晋升一阶之后,彼此反而越发和气。一来已经是姻亲,彼此带掣在情理之中,也是必然之势,二来相争不在面上,不必做的太难看。何况眼下事不算少,再生波澜只会失去圣心,得不偿失。 何况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和风细雨,无需锋芒溢于言表来加重威势,叫他们剑拔弩张都难。 裴秘虽然并不是很愿意结这一门亲,不过看女儿婚后到底过得不错,态度多少缓和几分,他本来就不露声色,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团和气了。 傅希如由他想到家里,不由叹息,到底人口太少了。公主是不管傅家的事的,如果有父母在堂兴许还好上点,家里只有兄弟二人和妯娌,要应付的事也就少了。之前内务没人管理也无所谓,眼下傅希行已经娶妻,内务就全交给裴顺娘了。 她出嫁前还是个娇客,哪里能接过来就上手,到底有些仓促与生疏。 对这个自己做主娶进来的弟妹,傅希如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两人倒是时常碰面,裴顺娘的举止是挑不出错处。虽然裴氏起家晚 分卷阅读1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29 ,但到底性子不错,傅希行也喜欢,就不算娶错,剩下的傅希如还不必亲自操心。 不过每次见到她,傅希如都难免想起琉璃,其实两人不大像,叫人能回忆起的,无非是都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与快活。 琉璃眼下正在西市开了一间商肆,卖的是宝石,生意不错,背景更硬,虽然不能到处宣扬她的救驾之功,怕给她招来祸患,但日子却过得不错,也算是应了卫燎当初说的话。 “总不能叫人认定这是你看中的姬妾。” 胡女地位太低,长安城最多的是舞姬歌伎,或者达官显贵的姬妾,虽然并不少见,但也不大上得台面,要做主给她婚配反而为难。 只是如今,傅希如要见她也不大容易——见多了总是让人诟病,驸马在外头有人,到底不是很好的名声,虽然也算是情理之中,傅希如也不耐烦自己被人这么看,知道她过得很好,也就够了。 他回府的时候傅希行还在鸿胪寺,没有回家。因他最近称病,也有休养的意思,顺娘对他就颇为上心。是时男女之间也不必太过避讳见面,何况已经是一家人,傅希如就叫人说了一声,进来与她说话。 虽然已经是成婚了的人,裴顺娘也才十七,和傅希行一样,面对傅希如的感受简直是差着辈的,拘谨倒是过了一段日子就好了,只是也和夫君一样,敬畏得多。 她雅好音律,嫁妆里有不少琵琶笛子和琴,虽然说不上才女,到底也称一句风雅,在父亲面前娇气任性,但平常也是个执礼守节,端庄娴静的模样,闻听下人说傅希如过来,当下整理衣裳,站起身看了看,静候着。 傅希如对她当然话不多,言简意赅的说了骊山行宫的事,家里就交给她。 其实顺娘进门之后,傅希如就再没有过问过家里的细务,这家里没有女主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傅希行自己也很通,夫妻二人就能商量。即便有不能决断的,去问傅希如,多半也是得了一句“你斟酌着办”而已。 至于公主么,未成婚前在家里待嫁的时候,顺娘倒是很担心将来与妯娌的相处。无论是论君臣还是论亲戚,都不好下手,公主岂是一般人能轻易处得好的?何况顺娘没学来一点父亲的长袖善舞,想到就心里发憷。 然而实际上,她与公主倒是真正不常见面。公主才生产过,身子不方便,只在最初叫人送过礼,也接她过公主府见了,往后就几乎没有机会再听公主的事,何况公主和府里不是一套人事,又有自己的汤沐邑,有的是钱财,也忙的是自己的事情,平日来往不过是送礼而已,竟比一般的亲戚更省心。 顺娘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嫁人之后的日子过得和在家里也不差什么,不用侍奉舅姑,闲时也往娘家去,照看照看父亲,给夫君求求情,在两人之间周旋周旋,其余的一概都不用操心。 听傅希如说去行宫的事,也是顺从的听了,道:“家里有我照看。”也就完了。 她倒不觉得去不成行宫有多可惜,在家的日子也很不错了,况且新婚燕尔,别无所求,且知道傅希如也不过是嘱咐自己两句。 等到傅希行回来,又是一番交代。 傅希如对弟弟说的话自然多一些,尤其他现在有空,正是教导幼弟的时候,往常错过的几年,也都慢慢的补起来,也常常分说一些朝中势力,指点某人品性癖好的。 按理这种事都是父子相继,不过傅希如看弟弟也和看儿子差不多了,何况父亲早亡,只好自己接过来,就他的看法这已经是迟了。好在迟有迟的好处,傅希行听得认真,也从不抱怨,虽然是当做功课,却不会想着逃课。 他懂事的模样倒是陌生,傅希如闲下来想一想,也不由觉得自己确实错过了很多。在他记忆里的那个弟弟还不到他腰,为了一条鱼就能在院子里乱窜,硬是让父亲逮不住,眼下都已经成家了,好像只是一瞬间。 而他居然什么都没抓住,留不下。 其实家里人多少都能感觉到一点,关于兄长和公主之事,尤其眼下公主才生了孩子,怎么都不该一如既往。从前还可以说是相敬如宾,眼下就有些冷淡了。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自己嘀咕两声,没有弟弟和弟妹插手兄长夫妻之事的。 过不了多久,长安城中权贵都被卫燎哗啦啦带走了,城中顿时一空。 骊山行宫是紧赶慢赶收拾出来的,然而也准备的齐全,舟车劳顿多半天,头一批已经到了,就此安顿下来,休整休整,夜间还要开宴会。 卫燎的性子是改不了的,他总觉得自己寂寞,就爱开宴会,何况上骊山本就是为了避暑,有休憩的意思,更加要热闹热闹。何况也没人会违背他的意愿,宴会自然极尽热闹,都如他的意。 除了宗室,后宫,太子,以及皇帝这里挂了号的人,其余人即使想来侍奉皇帝,也都是自备车马,自寻住处,真正能见面的机会也几乎没有,只不过是来了总比不来好。 这次出京,太子自然是要跟着,于是贵妃与婕妤自然跟来,除此之外,后宫竟然没有一个人随行。 卫燎还年轻,能管他后宫之事的人又不多,轻省简便也没人置喙,正觉得清净,坐在先帝修筑的白鹿台上往下看,正瞧见底下众人车马渐次过来,车辚辚,马萧萧。 他这次倒不是刻意要隔开傅希如和公主。儿子都生了,只要不是傅希如的骨血,想也知道这人如此骄傲,绝不可能再和公主有个顺理成章的一二事。再说早在很久之前,卫燎就知道其实卫沉蕤并不用自己担心。 和她成婚为的就不是让他生气,而是为了和他相争,怎么可能反而有了私情。 与其担忧这个,不如继续追查公主行迹,继续猜测傅希如到底要什么。 旁人看这二人是夫妻一体,卫燎看他们却觉得是与虎谋皮。对卫沉蕤而言,选择傅希如是险中求胜,一步近乎疯狂的抉择,于傅希如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们的所求必然不同,正可以拿来做文章。 于公主,卫燎觉得最好不过是弄死自己扶持新帝,可傅希如既然已经承认了他深爱过自己,又怎么可能眼看着自己死? 不是卫燎太过自信,这判断只基于他的直觉。 真相会告诉他,这是否叫狂妄的。 第九十二章 毒发 白鹿台上摆开宫宴,公主府里正响起孩子的哭声。丝鹭原先在钟城宫伺候,等到卫沉蕤出嫁也就随之到了公主府,做的是公主家令,卫沉蕤的事她少有不知道的,虽然也是有名有姓有职有称的女官,但平常也是陪伴在卫沉蕤身边的,有了小主子,也兼管奶娘的事。 孩子还小,就在公主身边,哭声一起就惊动了公主,奶娘哄不好,丝鹭就出来传话,要把孩子抱进去 分卷阅读1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0 。 丝鹭威严日盛,最近又有不少的烦心事,脸色难免肃穆,奶娘战战兢兢的抱了孩子进去,递到公主手里,丝鹭跟着进来,看着公主抱着哄了一阵,孩子就渐渐歇了哭声,又睡了。 公主虽然哄着孩子,却有自己的心事,室内一时十分安静,过了片刻,丝鹭示意奶娘下去了,展开一床小被子将孩子安置在公主身边,低声道:“殿下也累了,正该休息。” 她想说的话倒有很多,只是说了公主也不会听,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收手是不可能的了,即使再觉得不妙,不妥,也拦不住了。 卫沉蕤穿一身家常衣裳,因是晚上了,又不见人,发髻也十分简单随意。她还在月子里,等闲窗子都不好开的,然而也仍旧清爽雅致,闻言看丝鹭一眼,问的却是别的事:“行宫里的宫人……现在已经动手了吧?我还怎么睡得着?”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敲窗子的声音,丝鹭一凛,快步走过去低声问:“是谁?” 是一个低沉而疲惫的男音:“是我。” 公主府中公主是主子,能在她面前称我的人不多,丝鹭闻言回头看看公主,正想请他就这样说话,未料公主径直道:“让他进来吧。” 丝鹭犹豫片刻,下意识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孩子,到底没有说什么,去开门了。 进来的人看服色是府中侍卫,年约三十上下,神情沉重而复杂,往公主的方向见了一礼,隔着屏风,也不过去,就跪在地上禀报:“启禀殿下,行宫传来口信,说……已经乱起来了。” 一言激起室内千层无形的波浪,卫沉蕤不自觉从床头坐直身子,望着描绘数只翟凤的屏风,一下抓紧了儿子的襁褓,默然片刻,到底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来,追问道:“知道究竟是谁……?” 即使这地方绝对隐秘,一句话也漏不出去,可谋国是何等大事,没有人能真正坦荡的提起,最重要的信息就这样被隐去,然而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侍卫摇了摇头:“这是探不出来的,一乱,行宫就从内之外层层封锁,再也不好打探消息了。” 公主点一点头,心事烦乱:“也不必打探了,只等着消息就是。咱们的人此次能安插进去无非是因行宫许久不用,里头规矩废弛,人员松散,又有宫里随行的和行宫之内原本的人互相都不熟悉的便利,否则岂能这么容易,倘若一击不中……只等着下次吧。” 这样日复一日的忍着,好像毒蛇一样相机而动,显然并非卫沉蕤最欣赏的一种方式,可这也是最稳妥的。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说这些话就觉得吃力,说完之后喘过几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丝鹭两头里望望,低声道:“公主还没大好,更没有出月子,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也就是时候好好休憩了,您总该顾忌身子,小公子……到底还小呢。” 一言既出,屏风两面都微微一震,却不是因为卫沉蕤的虚弱,而是因为这个小公子。 傅希如认了,是合法合理,然而从人心上论,这孩子牵动的,只能是亲生父亲的心。 卫沉蕤喘过气,睁开眼睛,又望了一眼屏风,低声道:“我自己知道的,你……你过来看一眼吧。” 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曾经盼望过婚配,不过良人并非这个人,然而阴差阳错,在房州支持相守的偏偏是他,又终究是情难自禁,留下了这个孩子,这团乱麻是再也理不清的了。 天性不能断绝,这孩子自己不知道,可做父亲的,却不能不看一眼。另认他人为父是不得已,且终生不能正名,可其实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清楚。 眼下她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对孩子也不能做出更大的牺牲,更不可能对情人有个妥善安排,将来倘若东窗事发,最有可能的是一损俱损,全都覆灭,眼下这一眼,说不定就…… 就是今生唯一一次了,又何必忌讳呢?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居然十分犹豫,然而终究无法拒绝这种诱惑,慢慢起身,一言不发的绕过来。 烛影摇红,柔柔光晕落在母子二人脸上。丝鹭虽然并不赞同,到了这时候,看到那人脸上的痛苦与柔情,到底说不出什么话,反而后退两步,容他近前。 公主上下齐整,也有淡淡的妆容,因此虚弱并没有写在脸上。她生的顺遂,只是年纪有些大了,且早年在房州受过磨难,亏空倒是厉害,太医也说只好休养为要。孩子就躺在她手边,正睡得踏实,几个人说话声音都轻,因此没有惊醒,含着手指头,时而哼哼两声,靠着母亲倒是很心安。 孩子长得快,即使还没满月,看起来与刚出生的时候又红又皱也大不相同,白白嫩嫩的一只,淡淡两道眉毛,像个江米团子。虽然还没起名字,但在府中很受重视,什么也不缺。 这他都是知道的,然而自从生产之后,要亲眼看一看却是很难。他是侍卫,虽然是公主的心腹,却男女有别,况且人多眼杂,公主养面首可以,正大光明不避讳人的不多,外头还要做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这对假夫妻之间,是没有真情人的位置的。 “抱一抱吧,他睡了,不要紧。”公主并不与他对视,然而却轻声要他伸手。 丝鹭本想说这不妥当,看了看公主的神情,到底没有出声拦下来。反正在内室之中,抱了也就抱了,将来小公子长大,其实也免不了与他接触,说不定还要踩着他的肩膀摘果子,胡闹淘气,讳莫如深反而不好,最容易被人察觉不对劲。 于是他也就抱起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孩子很轻,与他牵连的一切却如此沉重。卫沉蕤一旦回到长安,回到皇权的最中心,就再也不是房州那时候天高地远,无人干涉了。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就万分为难。这孩子来的意外,她本来不该留着,然而却总是心软,拖到傅希如回来,到底提了。 她看人一向不错,傅希如根本不在意这场婚事,自然也不在乎多个便宜儿子,有时候夫妻之间没有情意,只是联合,事情反而简单的多。 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公主心中还是一团乱,理不清。 她情知谋朝容易,篡位却难,眼下抓住机会往行宫投毒,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击即中,真的给卫燎喝了毒酒,毒死他或者坏了身子,寿数不久,将来太子登基,国中不稳,她再徐徐图之。 想要登高一呼万人响应拥她为帝那就不用说了,单只她的父亲是被废的太子,她是出嫁的公主,就绝了直接登基这条路。 历来能够继承大位的公主,莫不是少女时就入储,未曾下降的。卫沉蕤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幸打破陈规。 投毒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傅希如。 二人虽然结盟,但彼此并不是完全信任的,其他的事也就罢了 分卷阅读1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1 ,诸如卫沉蕤取信禁军,从中打探消息,甚或策反,这些事要借助傅希如的力量,然而涉及到卫燎的谋划,她就不得不慎之又慎,最好是做了再提,甚至还要再观察傅希如的反应。 她毕竟不能把握每一个环节,其实尚且拿不定主意,中毒的到底是谁,只知道事情是发生了,眼下心里千头万绪,又挂念行宫的事,又担忧日后对傅希如的试探,以及后续的处理,只恨自己没有千手千耳,更不能肋生双翼飞到行宫亲自探查情况。 另一头还有孩子沉沉的坠着她的心神,甚至已经不再当下了,想也知道今夜又是难以入眠。 他只抱了一会,就轻轻的放回了床上,又看一眼公主,万分隐忍,低头道:“殿下也要保重。” 丝鹭微微一怔,从对公主的全心全意担忧,转到了对眼下这一幕的叹息。 出事的时候,白鹿台上乱了一刻,然而到底很快就肃静了下来。餐具食物酒水全都原样放着,立即召御医过来检验,所有人都留下,席上伺候的人立刻被锁拿,连夜查问。 如此迅速,盖因中毒的并非卫燎。 然而情况也并不轻松。 那壶酒是御酒,原本是卫燎案上的,上来的时候气氛正好,推杯换盏间,被他赐了下来,经了傅希如的手,斟给了年届六十的中书令陆终。 陆终年纪老迈,身体本来不好,毒发的早,那壶酒还没来得及再给别人饮。 卫燎没有中毒是大幸,可陆终之事也绝不会小,白鹿台上一片寂静,几乎无人敢开口,然而都看着傅希如,又去觑卫燎的脸色。 毒可能在酒中,也可能在盏中,更可能是傅希如身上的,到了这一刻,即使人人都清楚傅希如是没有理由毒害陆终的,因事涉卫燎,就不可能不做处置。 裴秘只好出列:“陛下,傅大人恐怕……” 卫燎的脸色太难看,他也不敢说完。 “把行宫封锁,一丝半点的消息也不要走漏,傅希如……交由大理寺查问,就在白鹿台问。” 说完拂袖而去,乱象这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说 唉……公主要抓住这个机会其实也不大容易的,主要还是行宫很长时间不用了。那么请问公主什么时候知道卫燎要去行宫,搞了这么个事呢? 第九十三章 查问 查问和审问,一字之差,待遇就是云泥之别。傅希如终究是朝臣,且并无动机毒害陆终,问是肯定要问的,但也必定不是最重要的嫌疑人。 何况卫燎那样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走个过场,并不真心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大理寺卿比谁都明白。傅希如举足轻重,倘若不是大理寺一把手亲自来问,难免难以为继,压不住他的气场,然而偏偏真正要紧的不是傅希如,是宴上伺候的宫人,御医查验食物酒水器皿的结果,甚至还有里外宫人的供词…… 光看连当日调度宫人的尚宫和宫正紫琼都要受审,就知道这风波绝不会小。 过了两天,大理寺卿该问的问明白了,求见卫燎。 行宫里山雨欲来,异常寂静。卫燎这两天都没有怎么露面,显而易见是心情不好,就算是随驾的贵妃也没能劝解他开怀。 行宫出事,有人投毒,这件事是不能明说的,除了当日在宴会上的人之外,其他人只要卫燎不亲口告知,是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宫中的人最会看风向,更擅长装聋作哑,保命的本能是一流的。行宫封锁,宫人多数都被审讯,甚至连卫燎身边一向颇受宠信的紫琼都消失不见,其余人表现的却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掩耳盗铃,如常度日。 大理寺卿也没有问出什么。 毒下了两遍,一部分在酒壶,一部分在酒里,问题不过是何时,何地,何人。当日酒是由在卫燎这里斟酒的女官送到陆终的面前,这女官已经吊死在房梁上,此后经手的人只有傅希如,傅希如当然坚称自己一无所知。再往前掌管器皿的倒是如实招认了一遍。这些食器酒器多数是直接从大明宫带来,尤其飨宴所用,什么宴会用什么样的器具,用多少,谁的规格如何,都是明文规定,这酒壶是卫燎用的,倘若不是御赐,到不了陆终席上,也就是说,下毒的人无论是谁,意在卫燎。 果然是为了弑君。 无论是酒还是酒壶,过手的人多数都是宫里的,剩下少数行宫的人,要么是一无所知,要么是事发之后就或者淹死,或者上吊——显然漏洞在这些人之中。行宫经久不用,人员也与宫中不同,仓促移驾确实不够稳妥。 大理寺终究不能在行宫之中肆意妄为,抓人靠的还是宫中禁卫,两方合作,难免慢了一步,顺藤摸瓜问出新的相关人等,着人去提的时候听说人死了,参与审讯的诸推官就知道,事情恐怕更难交待了。 虽然之后他们马上吸取教训,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然而终究没能问出首恶,只问出了一个行宫的尚宫。 敢做出弑君之事的,显然是能从此事获得大好处的人,否则不必行此险招,倘若论心,大理寺当然也能提出许多嫌疑人,比如是云横的人,比如是回鹘人,比如是公主。 然而他们毕竟只能讲求证据,虽然要说出眼下这进展确实艰难,然而也是非说不可。 卫燎听完大理寺卿战战兢兢的禀报,沉默好一会,道:“接着查。如今是在行宫,你们也不必拘束了,横竖消息传不出去,就是搅得天翻地覆,也无妨,至于傅希如……”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接着道:“放了吧,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也算是无妄之灾,叫他来见朕,你们接着查。” 显然是对大理寺目前交上来的卷宗与结果都不满意。只是既然有了这句吩咐,那大理寺再动手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尤其把傅希如摘出来之后,他们就更好施为了。 这件事到最后,即使要查问,抄家,族诛,用的也绝对不会是谋逆的罪名,白鹿台上一夜的动乱只能不了了之,但卫燎私下的态度显然是要追查到底了。 他自认是对卫沉蕤忍耐许久,并没有逼着她对自己动手,眼下突然被她的毒液沾染上身,难免恼恨,其中又牵扯进来傅希如,越发不肯放过了。 大理寺卿陈奏完毕,出去的时候难免松了一口气,觉得卫燎这一关暂时是过了,虽然可以预见的是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忙碌此事,但终究不会获罪,心里也就有底了。 卫燎不比他,仍然心事重重,实在不知道该拿傅希如怎么办。 即便是眼下并没有追查出一个满意的结果,卫燎心里也早就认定了罪魁祸首,除了卫沉蕤,他是不做他想的。眼下他真正拿不定主意的,是傅希如究竟知不知情。 或者说,他相信傅希如是 分卷阅读1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2 知情,还是不知情。 决心易下,那是因为卫燎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渐行渐远也就算了,他认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想一想傅希如的感受,也就能承受得了,可傅希如面不改色的要毒死他,卫燎是无法不当一回事的。 卫沉蕤要的是天下大乱,自己浑水摸鱼,那么傅希如要的,难道真是看着他死吗? 二人之间并非没有仇怨,可卫燎自认为活着纠缠,远比自己死了更让傅希如解恨,实在不愿意相信傅希如杀心早起,就是要他的命。 帝王心术却冷冷提醒他,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不是白学的。 他心烦意乱,又因为身边信重的宫人连同紫琼都还没有洗清身上的疑点,多数都不在了,新换上来的虽然也谨慎小心,却到底不合意,察觉不了他细微的意向,越发烦闷,大理寺卿走了,心里反反复复想的也是他汇报的那些事。 恰逢白季庚来回报陆终的情况。 他如今还是中书舍人,不过略有不同的是,总算真正做了中书舍人该做的事。卫燎亲征出京前把他放到中书省参赞,又因为受陆终提拔,总算稍有起色。 如今进士号称天子门生,和朝臣除了授业恩师之外,是不能互称师徒的,然而到底也不妨碍当做子侄辈来往。陆终看好他,两家又沾亲带故,况他毕竟当年大出风头,只要避过一时锋芒,日后前程还是可期,于是陆终也颇为看重他。 卫燎回来之后,还来不及给他挪挪地方,眼下就出了这么一件事,陆终是就近在骊山行宫疗养了,白季庚得了卫燎口谕去照看,既然陆终已经醒了,还有话说,自然还是该他过来转述。 陆终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幸而他也只喝了一杯,毒性当下就发出来了,御医诊治的及时,昏迷了没有两天就醒了过来,见白季庚正在身边,问过两句话,心知此事是不能善终的,自己口述,白季庚执笔,写就表章,让他送过来。 白季庚经过卫燎亲征那段时间的历练,看着是沉稳不少,心性也算是得到磨砺,过来简单的说了陆终的情况,又递了写好的表章,就出来了。 正碰上傅希如。 两人心里都有事,在门口互相一颔首,打过招呼,白季庚仍然回去在陆终那里照料。 那表彰上写的是什么白季庚一清二楚。陆终的身体到底是坏了,须得长时间的将养,因此上表乞请辞官回乡,同时又将朝中梳理一遍,举荐了几个年轻人,说的话诚恳,语重心长。 陆终是三朝元老,年高德劭,资历可观,就是卫燎也不能等闲视之,何况他此次怎么说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警醒卫燎,就算要辞官,也该是风风光光的走,要卫燎再三挽留,陆终不恋栈权势,最后才无奈的让他走,想来不是迫在眉睫的事。 他身边带着家眷,眼看着一时半刻卫燎是不会想要回銮的了,正好御医就近医治疗养,总要让他好起来。 白季庚倒不忧愁陆终致仕之后自己的前途。他原本也不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自古以来二十余岁的进士何其稀少,指望的是自己心中的一口气,手中一支笔。陆终指点迷津,是为了他好,于他有恩,然而后来的路,到底要靠自己走。 毕竟陆终其实已经教给他很多了。 他其实也有些担忧傅希如。或许是先前搅和进去这二人之间的缘故,即使如今终于跳出来了,白季庚也难免多留两分注意力,方才见傅希如脸色不好,略显疲惫,卫燎也沉着脸,总觉得不好,该提醒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走出几步之后回头,正好看到傅希如进殿的背影。 摇摇头,白季庚还是叹息一声。 比起旁观者的感慨万千,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不动如山,傅希如进来之后,见卫燎坐在御案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居然都找不到什么话说。 事已至此,言语已经不必再多。 卫燎沉沉看了他许久,只问一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其实他们都知道,即使没有证据,即使不曾眼见,即使事发之前确实一无所知,然而这件事发生之后,两人心中都明白是谁做的,目的是谁,想要什么。 傅希如什么都不说,已经是一个立场了。 室内十分安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风声,铁马叮叮当当,敲乱了心弦。 傅希如神情也不好看,抬起头与卫燎对视,神情如巍峨青山:“臣确实不知。” 卫燎定定的看着他。 ========= 作者有话说 啊,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是最虐的吧,目前来说。 傅希如知道是公主动的手,甚至能猜到怎么做的,卫燎也知道是公主,但傅希如不说,不承认,显然是站公主而且毫无悔改之意,明知道公主赌的是运气,卫燎运气好没有中毒,但也面不改色。 卫燎的心情:是你抛弃了我! 话说国庆节到了,祝大家国庆节快乐,然后我寻思问一下,你们国庆节是不是就没空看文了啊?这假期还挺长的呢,我估计假期就能完结,之后是两个万字番外吧,感觉不大凑巧。(完结了想要夸夸才有番外!跺jio!) 第九十四章 鹧鸪 傅希如不肯说,卫燎也不愿意追问。 心里有答案和真的是这样,是完全不同的。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其实也有一段日子了,只是大概总不肯相信,所以还算有一口气在,然而真正面对事实,不得不相信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病了起来。 这场病也来的正好。 他在病中继续处理政务,将傅希如羁留在行宫,却再没有见过他。行宫里先是有了一场阴谋,后又有卫燎和陆终两个病人,越发门禁森严,不好窥探。 大理寺的审讯和宫内的审讯断断续续结束,紫琼也得以回到他身边,照料起居。 宫中审讯宫人,一向是要用刑的,紫琼身份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犯而已,好在事情确实与她无关,得以保全,身体却还是有所亏损,回来之后与其说是侍奉,不如说是陪伴。 她心里有数,想起数年前卫燎说的生啊死啊,傅希如也会要他的命啊,顿时一凛,即使没有见到傅希如,也不多问,只一味开解卫燎。毕竟相伴日久,在紫琼心里并不觉得卫燎只是帝王。 先皇后早逝,留下一个孩子,看起来富足,实则匮乏,这不靠近是看不见的。 行宫里的动静瞒不过人,只有消息难以打探到真的。外头人至多不过猜到行宫出了事,而且不是小事,但却没有方向,只好乱猜。只是行宫里现在人也不少,有卫燎,太子,贵妃,重臣,勋贵。虽然人人都能猜得到,倘若出事,无论如何都和卫燎有关,然而也拿不准究竟出了什么事。 分卷阅读1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3 人心如同夜风里的酒旗,始终是摇动着的,千百年来毫无差别,只需一线光,就能照见所有欲念。 只要有机可趁,就免不了惊动魑魅魍魉。 卫沉蕤等着消息,等过一天两天,等到自己的线人全都使唤不动,连傅希如的消息也不好探听,甚至正大光明写信过去,也只能得到一切安好的答案,难免心中忐忑不安,索性称病,向卫燎请求派驸马回来探病。 在恩爱夫妻间,这倒是理所当然。更何况避暑确实不同平常,来来去去的也不少见。 卫燎得了她的消息,终于从病榻上起来,叫来紫琼,换过衣服,梳好头发,整整齐齐,坦坦荡荡,正大光明的坐着,等一个最后的结果。 他叫人去宣召傅希如过来。 两人其实好有一月没有见面,不过奇妙的是第一眼看到他,卫燎就觉得好像从未分离,这神情熟悉,这人更是熟悉,只是多年情爱好似大梦一场,当时身在梦中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孤寒,现在种种感知终于回来,他竟然觉得陌生,又觉得难捱。 无端莫名的痛苦。 卫燎默默咀嚼这种滋味,看着傅希如进来,默不作声,示意紫琼出去。这姑娘腰背挺直,满脸都写着戒备和迷惘,到底是他太稳不住,叫身边的人也跟着担心了。 “汧阳写信,说自己病了,想要你回去陪伴她,探探病,”卫燎手里还拿着卫沉蕤的信,平铺直叙,说清楚了:“你要回去吗?” 多年前,卫燎是问过你是否爱我的。他生来渴求纯粹的爱,因此生就多疑之心,并非毫不犹豫,就相信傅希如真的爱他的。 傅希如那时候说的是我毫无选择。 卫燎懂他的意思,那时候他们都算得上是情窦初开,傅希如碰上卫燎,算是灭顶之灾,从此之后人生之路都是早定,何况是爱与情意。他们好似两支交缠的太早的藤,天长日久,粗略看去只觉得同根同源。 其实并不是。 他从前没有选择,现在卫燎就由他选择。 一头是卫燎,一头是傅希如那莫名其妙的,卫燎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欲念。 胜负一望即知。 傅希如好像根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样,沉默片刻,平静的回答:“陛下天恩,容许臣回京探望公主,臣万分感激。” 卫燎蓦然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想大喊一声,或者抓住他问一问,你我何以竟然如此生疏,又没有力气,也报之以静默。 他觉得自己应该含恨了,然而竟然没有,只是空荡荡的,并不好受,想了片刻,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来:“我送你。” 来,是猝然闯入,走,就不能突兀,要郑重其事,当着盛大天光,当着众人的眼睛,当着心知肚明,当着分崩离析,在内心的巨响之中,好好告别。 能得一句“那时我珍重你,爱逾性命”,对卫燎而言,不管是他还是傅希如,都不算是白活一遭了。 这句话多么奇怪,然而傅希如也没有拒绝,卫燎走下来,两人面对面,然后卫燎忍不住又去勾傅希如的衣袖。 “你……” 此时此刻难为情,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傅希如不语,卫燎知道他望着自己,也许想听一听最后时分自己要说什么,也许只是带着一张面具未曾掀开。 二人肩并肩出去,傅希如自觉的退后一步。 卫燎只觉得身边一空,后知后觉意识到十年来他们始终这样,傅希如不能和他并肩,永生永世也不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心里空荡荡,就逐渐失落了。 遍寻不获。 天还很亮,有鹧鸪清蹄,在山林中远远回荡,长一声,短一声。卫燎无端觉得像是送葬,摆摆手不让人跟着,和傅希如一起往前走。 二人看起来都云淡风轻。 卫燎想了想,如常闲话:“朕准备等到承明三岁就给他开蒙,原本想好该是你来,只是陆终要告老还乡,朕不大愿意放人,只好加封他太师,让他来带孩子了。” 当世大儒来给一童子开蒙,算是大材小用,然而谁让这是皇家呢,自然当得起。陆终身体余毒未清,恐怕也不好劳动,在此位置上也算是荣养,是卫燎的体贴了。 傅希如自然不会反对:“陆公学问精深,正合适为东宫之师。陛下为太子所计深远,慈父之心,令人感佩。” 他其实也算是做了父亲的人,可却很少提及孩子,和从前别无二致。卫燎觉得有些可笑,只是没有力气笑出来,也就不再提起,只是驻足在路上,道:“你听。” 是鹧鸪的声音。 有人说,鹧鸪的叫声听起来像“行不得也哥哥”,能勾起满腔离愁别绪。多少诗词唱诵过,可不到自己身上,感触永远是轻飘飘的。卫燎想起许多词句,可他的愁不是春愁,于是也无法出口。 两人一直走到几重门外,有人备好了马——卫燎早就吩咐了。 四下寂静无人,微风吹动细细的草茎,卫燎看过满目盛夏风景,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去吧。” 真要分别,是如此容易。 行不得啊,哥哥。 傅希如接过丝缰,露出几分欲言又止。卫燎心里一跳,不知道他还要怎么捅出最后一刀,却见傅希如叹息一声,倾身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唤:“陛下……” 卫燎默然不语,僵立不动。 “其实……”傅希如似乎执意要提起旧事:“其实,当年你我,确实都太过莽撞,可有时候,世上只有一条路,只能走下去。” 卫燎动了动嘴唇,想说我已经知道你的路是什么了,和我并非同道,就不要再提,傅希如却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意料之外的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如同蝶翼一样轻盈,却比世上所有的蜜糖都甜,一瞬间万物可以失色,只剩下这瞬间相触。 好似时间静止,风不再吹,树不再摇,水不流淌,鸟不啼鸣,唯有如此,才能留住这一刻。 一触及分,卫燎抬起手,要抓住他,傅希如却后退一步,用一种清明的可怕,又含着深深未竟之意不肯吐露的苦痛的眼神看一看他,翻身上马:“陛下不必原谅我。” 是生是死,是胜是败,都来吧。 狂风暴雨将席卷天下,到了那一刻,再见面吧。 傅希如一去,卫燎就秘密召见了禁军中的谢翊之。二人在夜间会面。 “消息属实么?” 卫燎的脸在灯下是阴沉的。 谢翊之跪在殿下,头也不抬:“确实是,留守京中者,多是心思摇动了。” 卫燎似笑非笑,斜倚在软榻上,低声自言自语:“我是知道她的本事的,未尝还是小觑了。能鼓动禁军着实不易,若非早防备着她,真不知道今日是谁的长安。” 谢翊之 分卷阅读1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4 一声不吭。 卫燎出过一回神,望着烛火,接着问:“还是探问不出他的心意么?听闻你二人情谊深厚,堪称刎颈之交,怎么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就连对方的心思都不知道了?”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用多费口舌。 谢翊之这才抬头,神情凝重,是挫败的样子,然而也很坦荡:“琴荪为人,守口如瓶,谨慎入微,且事关陛下,他一向不肯多说,臣多探问只怕露了行迹,总没有机会。” 卫燎说话虽然严厉,却不生气,闻言若有所思:“傅希行呢?” 谢翊之也摇头:“他更不可能知道。琴荪视这个弟弟如同孩子,断不可能谋逆也与他共商。” 其实这事并非不好解释,只是不好直说。于傅希如这样的人而言,关乎情字的,绝难出口。他越是珍重,就越不愿意说,哪怕是卫燎,其实也没有听过他多少情话。 也可能说是说过的,不过太久远,如同上辈子一样,也就忘记了。 卫燎凝视着烛火。 ========= 作者有话说 鹧鸪文化兴起蛮早的,而且这话也挺虐的,行不得也哥哥,肯定最后还是走了。 这章就是吻别我最喜欢,有没有感觉到一种温柔? 第九十五章 风急 傅希如一走,卫燎就放出养病的风声,连带陆终的病况,也一起放了出去。理由都是现成的,陆终年事已高,卫燎积劳成疾。 外头的人既然已经知道行宫必然有事,自然不会相信这两个理由,一时间风起云涌之中,行宫宛如世外桃源,古怪的照旧岿然不动。卫燎已经明说要养病,自然今年回銮就迟慢,一直过了八月,还没有起驾的动静,越发令人肯定,一定有事发生。 何况傅希如自探病回京之后,居然再没有留宿行宫,只来往于骊山和行宫之间,其他人更不可能猜得到他的心思,有认为这是卫燎密旨的,有认为这是他失去帝宠的征兆的,各有各的盘算和主意。 多少暗涌都在长安,卫燎身居行宫,反而可以掩耳盗铃,假装什么风声都未曾制造。 他的伤势等到回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重,只留下很深一道疤,正慢慢愈合。只是偶尔想起,觉得十分可笑,又十分可惜。 等到我体味你从前感受的时候,从前也就涓滴不剩,全都干涸。 其实即便号称养病,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只是不大规律了。眼见他再次失眠,紫琼也跟着心事重重。她看不到全局,却很熟悉卫燎的作风,知道他心里有事,越发不肯离开他——卫燎又提过一次要打发她出宫的事,说要给她定一门亲事。 紫琼决然不肯。她也什么都不说,二人都端着一张倔强的脸,进进出出,没有两天,卫燎也就打消了念头。 他其实也知道,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无论是紫琼还是承明,都和他的命运,决心,紧紧联系在一起,试图为他们安排一个去处是毫无作用的,索性也不再想。 引蛇出洞,须得有耐心,他眼下最关心的除了卫沉蕤的动向,就是边关的战事。 国库不丰,他的内帑其实也没有多少钱,正好趁着养病,厉行节俭,带动朝中的风气。哥舒瑜算是历练出来了,能当大用,再启用几个老将,虽然眼见一两年内是不可能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但也能平平稳稳的过去。 自他登基到现在,最大的考验也就是这一次了。 因陆终还没有卸任,仍旧是中书令,卫燎就启用了他这一系的白季庚。裴秘也算有人节制,朝中照旧井井有条。虽然也有人把白季庚当做傅希如第二看待,不过这想法究竟很荒唐。白季庚侍奉帝侧,但并不留宿,也没有特殊的赏赐。像卫燎这样丝毫不介意他人目光的人,倘使真的宠爱谁,总是不惮于给人看的。 不过这纯属胡乱揣测,卫燎自己心里就很清楚,他真心宠爱傅希如,也未曾答应不能答应的请求,更许久没有真的宠爱他给别人看过了。 给白季庚披上一张虎皮,有助于接下来的事,因此他也默许了,任凭旁人去猜测。左右太子已经有了,后宫的消息又难以透到外面去,连贵妃与公主的通信,他也过目,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了。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贵妃确实与公主始终保持联系。 其实潘妃天真,人也年轻,两人虽然没有什么情爱,但卫燎看她总觉得仿佛看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不大愿意让她遭遇太多阴私,更遑论谋朝篡位这种大事。 可又非用到她不可。 好在贵妃很聪明,话不用说透,她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赤红剔透的石榴子滚落,好似裙裾上的红宝石,盈盈有光,秋风飒飒穿户而过,天色澄清透明,犹如琉璃。 “公主……真的是公主?” 其实她知道的也并不多,白鹿台的宴会是君臣之宴,那夜虽然动静很大,然而与后宫无关,卫燎掐得紧,整个行宫动荡,她也只能和婕妤互相安慰,许是没有大事的。 而后卫燎装病,又不要人侍疾,军情密奏一封封的进来,行宫也肃杀,贵妃不是没有得用的人手,然而她更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动作,于是硬是按下了,只专心照顾太子,直到卫燎宣她过来,头一句话就是让她与公主写信时谨慎些。 行宫与长安消息不通也好有一两个月了,还是为了先前的事,卫沉蕤倒是写信过来,不过也只是闲谈和问候,贵妃接了,却没能送出去回信。 如果她是皇后,那倒是容易,体同天王,另有个说法,然而毕竟不是,也不好强要人送信。行宫里的风波还没有平息,这种时候是一动不如一静的。 等情势稳定,提起笔来,正准备写封回信的时候,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聪明,即使不敢置信,也到底迅速明白了卫燎的意思。 卫燎临死前,总要晋封一个皇后以稳定后宫局势的,虽然婕妤有子,但贵妃贵重,二选其一,还是贵妃好些。这等考量不能和贵妃提,但卫燎确实有心历练历练她的心性,就从公主的事开始也不差。 宫中女人按理来说,是天下最尊贵的了,但却没什么机会交几个朋友。贵妃和公主毕竟有同住之谊,当时彼此身份差不多,于是关系也就不错。她对外面的事知之不多,虽然猜得到近来很不平静,但怎么也不会希望这事与公主有关。 脱口而问,卫燎面不改色,看他神态贵妃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惶然无措,困坐了一会,拿不准主意自己是追问的好,还是不追问的好,再想起近来果然没有听过傅希如的消息,越发察觉兹事体大,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么……信该怎么写?这样的事,行宫门禁也森严了,恐怕也不好写的频繁。” 卫 分卷阅读1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5 燎一向就觉得,贵妃其实不像是聪明,反而像是一种天生的嗅觉,本能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鲜少选错过路。毫不讳言的说,她因姑母而入宫,但之后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好有五六年,再蠢的人,于深宫之中都能历练出来。 他心中虽然有几分赞许,也放下几分担忧警惕,脸上却并不显露,还是一副病容,笃定而温声软语:“就写你要侍疾,十分忙碌,太子只好给婕妤照顾。” 潘妃平日里忙的也不过是后宫的事务,带带孩子,和婕妤作伴罢了。现在卫燎没有新宠,连拈酸吃醋也没有,原本是很平静的。可是倘若卫燎真的遭逢意外,要她侍疾,那就要忙碌起来了。 既然本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以忧心忡忡的形象透露给公主这个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她听得明白,只停滞片刻,就低头应道:“是。” 卫燎跟她说完话也觉得累了,问过两句太子的事,就见贵妃仍旧有话要说,用疑问的眼神一看,她就说了半句话:“真是公主,那她……” 她毕竟没见过皇家子嗣自相残杀的事,心还是很软的,又总觉得与公主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怜,想说即使真是公主,也求卫燎饶她一命,将要出口又想起来,公主本就是废太子的女儿,早被饶过一命了。 何况她的立场其实和公主并不相同,为她求情不够理直气壮,于是又想问问倘使是真的,该如何处置公主。可谋逆大罪十恶不赦,必然是死路一条,又没有必要问了。 卫燎看着她:“嗯?” 贵妃低头不语。 她心里难受,实在太正常,卫燎也不追问,往软榻上倒去,疲惫的阖上眼帘,低声道:“你就守着承明吧,照顾好他。” 这是贵妃的立身之本。 她低低答应一声,低头出去了。 卫沉蕤等候消息,确实等候了许久。行宫的传闻断断续续,真能面圣的人却越来越少。先前卫燎称病,傅希如却说自己走的时候还没看到卫燎露出颓势,虽然有御医出入长生殿,但具体情形是不知道的。 她生来谨慎,又耐住性子等待着。 一进八月,天气转凉,按理早该回銮,今年却仿佛要扎根在行宫一样,一点动静也不见,卫燎也中了毒的说法就显得可信多了。 最后一条印证猜测的消息是贵妃的信。 住在宫里不短时间,卫沉蕤是知道的,军国大事贵妃一概不知。卫燎喜欢的就是她天真而无忧无虑,还会恃宠而骄,自然不可能给她知道这从头到尾的事,然而倘若他真的露了颓势,总有用得到贵妃的时候。 贵妃不谙世事,却至关重要,这一封信,就暴露了最重要的消息。卫沉蕤看到,又找来傅希如:“看来是真的了。” 傅希如也拿过信看过,颔首:“确实。原以为陛下用御医是因为先前负伤,如今看来病情缠绵……”沉吟片刻,轻飘飘的道:“是不好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失宠于帝王,然而究竟无损于他的风度,见他行动如常,丝毫不露心情,甚至仍旧如同玉山,卫沉蕤也难免暗中在意。 这场荒唐的婚姻给她暂时的荫蔽,也给了她施展的机会,可对于丈夫,她一向并无自信完全了解他。一个因情事不成而仇恨旧情人的人,在她看来不该如此冷静,如此镇定。 不过傅希如虽然矛盾,却自有一套道理,倒也说得通。 聪明人都受不了被人否定,被人抛弃。 卫沉蕤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和傅希如一样,少年即春风得意,且一帆风顺。只是两人到了二十岁出头,都遭到了自己的迎头风浪。 于傅希如是罢黜,于卫沉蕤是家亡。 她慨然站起身,按住桌案,两眼露出精光:“是时候了。” 一举攻破行宫,直捣黄龙,扶立幼帝,毕生期望实现的日子近在眼前。 第九十六章 举事 倘若不是眼下时机绝妙,卫沉蕤愿望实现恐怕更难。 她笃信卫燎中了毒,只是发作的慢,当场无人发觉,后来还能勉力支撑,处理紧急事务,但眼看着行宫越来越肃杀,传出来的关于皇帝的消息越少,就猜是因为他形势不好了。 猜测不能做准,两相印证这个猜测的却是贵妃和傅希如,于是卫沉蕤打定主意,要发起一场逼宫。 朝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人在意回銮这件事。然而骊山上的环境是得天独厚的,行宫建在山上,其实冬夏都住得,从前也有许多次,是冬天到骊山泡汤泉,直到过年前才回銮,卫燎眼下似乎有这种心意。他不着急,旁人即使想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回銮,也不敢逼问。 于是外面就总是众说纷纭,没有消息。 这样的颓势持续上半个月,就是冰雪的心也能因野火而躁动起来,卫沉蕤反复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卫燎既然连回京都不能了,就证明他已经十分虚弱无力,不趁着这时候,倘若他在行宫崩了,接手的必然是离他最近的裴秘等人,这些人有了辅政大权,由他们扶立幼帝,自己就更难接手——前车之鉴毕竟不远。 她其实真正接触权势,也不过是这一半年而已,但胜在自幼生于宫廷,废太子也隐隐有视她为继任者的想法,眼界远胜寻常女子,本性有几分杀伐决断,又能隐忍,倒是连卫燎也不可小觑。 于是当机立断,定下了举事的日子,是九月,清霜刚挂上,山里已经开始冷了,行宫里不正常的氛围持续一段日子,先前警醒的禁军也就渐渐松懈下来,再加上换防的事,行宫还是好突破的。 等到夜里大明宫与行宫都下钥之后,拿傅希如的鱼袋叩门,被他们策反的禁军里应外合,迅疾攻入行宫,搜索宫室,羁押暂住在行宫的重臣,不让他们报信和走动,找到卫燎和太子,然后就是弑君,矫诏,扶持太子,在天亮之前登基。 鱼袋里头装的是印信,尚书仆射的鱼袋轻易不会离身,倘使丢了还是大罪呢,足以取信守门的禁军。即便不能,也足够争取一点时间,使人错愕,再被他们抢了先机。 倘若不是卫燎在行宫不能回来,事情还不会如此容易呢,简单到卫沉蕤都觉得有些吃惊。 卫沉蕤要的不多,她想要卫燎身死,作为宗室扶持太子登基。贵妃的性子她知道,到时候贵妃有地位,婕妤有儿子,二人就能窝里斗起来。贵妃家毕竟也是历经两朝的外戚,婕妤家算是清流,宫里因此而乱,外头的群臣自然也要乱,再加上战事连年,总要尽快的稳定下来,从中渔利,壮大自己并不困难。 何况她有个绝妙的帮手,那就是傅希如,自己不方便,不好做,不会做的事,全可以交托给他。她自然不会全盘信任傅希如,然而目下来 分卷阅读1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6 看,信任傅希如的好处远比坏处多。 她知道自己还远没有收服这个人,然而既然暂时的目的相同,也就不去动他,任凭他继续超然——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天地山河,都将对她俯首,人,自然也是同样。 她等得起。 关于起事那一晚,公主究竟应该在哪里,众人也争论过,却拗不过卫沉蕤的看法。她不愿意留守公主府,因为消息传递不便,城门一锁,就只能听着动静猜测外头的动向。 然而其他人也不可能让首领去参与战斗,最多是让她在曾经赐给废太子,后来收回之后冷清寂静的镜园等待消息。 那里房舍众多,白天简装出京,夜里留在其中,既不会惊动太多人,又安全便利。他们自己人是知道如何传递消息的,在房舍深处点起几盏灯,也并不会惊动谁——守园子的人早就会被杀个干净。 欲成大事者是不惜人命的。 卫沉蕤到底是不大放心傅希如,于是叫他与自己同在镜园等候消息,之后一同入宫。既然是傅希如的身份敲开了宫门,事成之后也大可以说是卫燎召见他托孤。 紧张筹备之中,九月如期而至,卫沉蕤成功出京,与傅希如一起,在镜园安置下来。 她留了保护自己的人手,因为不好张扬,所以只有三五百人。傅希如先安顿这些人事,公主与侍卫在收拾好的内室。里面放着一张蒲团,不知为何,墙上居然挂着一张观音像。 本朝崇信道教,成为国教,然而佛家也颇有真意,信徒甚众。这里不是原先废太子一家住的地方,而是围绕中央的镜湖建立的亭台楼阁后面一排下人住的庑房,这张观音像,大概是废弃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倘使镜园曾经另赐他人,恐怕连这张画都保留不下来。 今夜公主不能心软,因此进来之后,就不再与侍卫对视,扭头细观这幅画。 她和母亲一样,崇信道教,不过先帝晚年却越来越笃信佛理,因此宫中人人都诵经,念佛,为求生存,卫沉蕤也背过两卷佛经。不过她毕竟很久没有端详过一尊菩萨,一照面只觉得陌生,后来居然有些惊心。 人人都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跪拜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欲念,好似香火供奉是一种交换,来换得神佛满足愿望。 她没有求过神佛,因为倘若天上真有神佛,人间不会遍处困难,求神无用,只有求己。 她只要一个结果。 这一路走来艰难十分,她也负过许多人,付出了所有代价,什么都可以放下。安稳的生活也罢,旁人的真心也罢,都被拿来糟蹋,往一池污水里投身,让滚滚波浪淹没自己,去追寻一个结果。 她的一生自从废太子的那一声巨响之后,就是停滞在原地,从未转动过的,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卫沉蕤看来,她仍然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仍然处于狂风暴雨中仓惶逃命的那一夜,好像一个持续多年的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她只想醒来,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在权力的中心,事情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当年太子在东宫屯甲兵,为的自然是和先帝日渐离心,加之卫燎养在紫宸殿,日渐成长,是个大威胁。做儿子的没有忠君勤王,做父亲的却也说不上全然无辜。 于是卫沉蕤也不谈对错。她因是女子之身而得以逃脱,未曾获罪,如今却要用男人的方式来找到一个结束。 她是谁的血脉,就是谁的血脉,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 她不后悔。 傅希如正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等候消息。 今夜是最后一夜,天明之际一切就将见分晓,有答案。他等待了许久,牺牲了许多,甚至身家性命也不顾,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一夜。 行宫的宫门想必已经被叩开,然而这还远远不算到了最要紧的时刻。他所准备的一切都埋伏在之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风里有沉甸甸的噗噗声,傅希如站在风里,披着一件黑色的裘衣,等到万籁俱寂,天上星子疏疏落落洒下光,看到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对自己比了个手势,这才点一点头,紧起裘衣,接过递过来的剑,拔出来看了看。 这是一把好剑,锋刃上光芒如同流水,散发淡淡青光,好似一条被人捧在手里的白练。 他提着剑往里面走去,在路上遇到了公主身边的丝鹭。此行凶险,因此公主府里重要的人几乎是全都在这里了,方才那些响动到底惊动了这边的人,于是丝鹭就过来看看。 “驸马……”她才叫了一声,就觉得腔子里一寒,低头才看到胸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剑,抬起头来想说话,血已经涌上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傅希如伸手接住她的身体,小心的放到地上,免得发出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寒塘渡鹤影,却没有人趁冷月葬花魂。他的脚步沉着又稳定,只手里提着的剑闪闪烁烁如同一盏杀气腾腾的灯。 公主所在的,就是回廊尽头亮着灯的房间。 傅希如一步踏入,公主的侍卫立刻迎上来。二人都是见过血的人,直觉无比敏锐,即使没看到剑刃和鲜血,味道也足以令人警惕,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盘问,傅希如就急急地道:“被发现了!外面现在都是人,他们快要进来了,公主须得赶快转移!” 这侍卫一回头,一剑穿胸而过。 他焦急的表情还在脸上,用手抓住剑锋向下倒去,眼睛还看着遭遇惊变满脸惊怒的公主。这眼神里有无数句话,有些是此生未曾想要说出口的,有些却是沉甸甸的担忧与期望。 公主也看着他,随后又看了看傅希如,她发着抖,头一次从运筹帷幄,谈笑风生变成了惊吓与无力,紧紧抓住坚硬的小几一角,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简直让她又脆弱,又苍老,一瞬间失真,简直不像她自己。 侍卫难舍难分的看着她,因为这是此生最后一眼了,他一直恋慕这个女人,只是并无立场说出口。二人从清算中脱身,留得活命已经是万分不易,情爱早就该抛诸脑后,相拥取暖在房州可以,在长安却不行,即使其实他们一直如同夫妻那样生活,甚至有了一个儿子,在长安就是不行。 他此生必然将一切都奉献给她。 他大喝一声,抓住剑锋的手猝然用力,硬是让利刃插得更深,穿胸而过,趁着傅希如猝不及防后退几步,宛如一只惨烈的穿在剑刃上的野兔,一手艰难的从腰间摸出匕首,用力往傅希如腰间一插。 刀刃入肉是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而他也到了强弩之末,傅希如吃痛之下发力一推,他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公主应声一抖。 她知道恐怕外面都不是自己的人了,傅希如早已安排妥当,又眼见 分卷阅读1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7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7 傅希如已经杀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信,当下就知道大势已去,于是反而不怕了,扶着小几站起身来,直挺挺的宛如一棵树,以最后的尊严直面凶手。 “我有话要说。” ========= 作者有话说 想得到吗?我自己看反正是一点惊喜都没有啦。 公主的感情线其实没有怎么写,简单说就是她少女时代有和杜预定亲的倾向,但是后来废太子出事了所以没成,但两人心里都有对方。然后废太子倒了之后侍卫抛家舍业(没有娶妻哦)来照顾她,保护她,所以两人就含含糊糊的在一起了。公主不肯死心,ptsd,所以早就决定要回来“给自己的人生一个结果”,所以也没有答应他谈恋爱啥的。然后回到长安之后公主和杜预见过一面,就是写过的那一次,之后杜预去监军,被云横杀了,公主和侍卫生了个儿子,现在侍卫死了。 好惨啊。预估失误,明天完结。 第九十七章 终章 话音落地,傅希如果然并没有抢身上前。看他颇有耐心,公主就知道,镜园确实已经破了。她带来五六百护卫,这些人居然全部都落在了傅希如的掌心里。 她大势已去,唯一的指望是行宫那里顺利。 但其实也没有用了。 卫沉蕤并非没有想过失败,或者死亡,令她吃惊的只是这居然来的这么快,而且是傅希如带来。 她既然沉默,傅希如就先开口:“公主……” 被她截口打断:“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有名字,我的名字该被记住。” 傅希如一顿,想起来她对先帝的怨怼,和先帝当年的打算,于是也不反对,十分温文有礼的一点头,如她的愿,省略了尊称,平静道:“我来送你上路。” 他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玄色的袍子,沉沉的暗纹,只有衣緣是白色的,上面溅上了鲜红的血,有些是丝鹭的,有些是侍卫的,卫沉蕤忍不住去看,又看到他手里的剑上,冷笑变成微微的惊讶:“龙渊剑竟然在你手里?!” 她其实能接受傅希如在这决战之夜背叛自己,因为人人都想赢,人人都要最后的胜利,虽然急迫的叫人吃惊,但毕竟合情合理,于是这发现反而令她大失风度:“你是失心疯了么?你做这一切,居然是和他演的一场戏?你全都是骗我?!” 她一生最自负的不是出身高贵,不是矜持与美貌,而是自己的聪明和洞察人心,倘若看人有错,且错的如此关键,她是无法接受的。 傅希如也知道她聪明,本就准备让她死个明白,于是警惕着她的反击,悄悄在裘衣里拔下插在腰上的匕首,神色如常,甚至微微一笑:“我确实骗了你,可却不是为他。” 卫沉蕤也情不自禁露出几分疑惑。 想来傅希如能够坦白的机会太少,所以他说得异常轻松:“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并未壮志踌躇,但也曾成竹在胸,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不得不走到今天,用这种方式复盘。” “你不知道的是,我执著于此,其实并不是一天两天。起初我是恨过他,但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是我太年轻,还是他太年轻,以至于后来那样收场……我必须知道。” 卫沉蕤对此只觉得匪夷所思:“你就为了这样的事……难道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在你的心上?” 傅希如不为所动:“我不缺那些了,我毕生所求,其实只剩下他不能被满足……但这终究只好我自己来动手,即便是他,也不能帮我,给我。” 时间紧急,他不得不放弃一部分风度,提起剑来往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倘若是孩子,不必求我,你知道他的命运如何。” 卫沉蕤明白他的意思,一阵几乎要了她的命的痛苦,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知道……这是我选的,我不会后悔。我是女人,我是牛羊,我是猪狗,我是奴隶,我是家产!” 她的眼中滚出两滴泪,与剑一样凶狠的冷光:“我不是妻子,我不是母亲,我不是女儿!我什么都不是!我做过了,我交待了!日后千秋万载,有我的恶名,可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知道,我毕竟是个人!” 傅希如听得懂,她这算是求仁得仁。 “将来史书上,必然会有你我的名字。” 他往卫沉蕤身前迫近,一道血光。 行宫里喊杀声震天,宫门已经被打开,傅希如路过宫门,却并不进去,绕了个圈,往后头去了。 他还记得曾经和卫燎找到那一汪野泉的地方,那里后来邻着泉水修了一座别院,是先帝的爱子之心。卫燎未登基前随驾过来,总是要住一两天的。他登基后,这里也跟着升了一级,修成了一座别宫,用作打猎的休憩之所,倒也少不了迎驾。 如果今日注定要听到傅希如的死讯,他宁肯选这个地方。 别宫前面人并不多,见到傅希如面面相觑,他说了一句“公主已经伏诛”,这才震动喧哗起来,这六个字仿佛一道响雷,回声阵阵,往里面传去,人人都惊疑不定。 人群裂开一条缝隙,容他进去。虽然傅希如还带着利刃,但这毕竟是龙渊剑,谁不知道它的名字,谁不知道它真正的主人? 越往里走,反而越安静,傅希如的足音清晰可闻,他隐约也有几分恍惚,好像回到许多年前,要推开一扇不知道答案是拒绝还是应许的门,又好像筹谋多年,胜负只在这一招,但他却突然害怕了。 他生平笃定沉稳,其实很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然而现在所做的事,许久之前曾经做出的决定要在今天见个分晓,难免忐忑起来。 这已经无关于爱了,如同卫沉蕤一样,是他做出的选择,是他给自己的结果。 剩下的,他交给卫燎了。 他已经试过,死而无憾了。 他推开门,卫燎就坐在正中间,裹着一件狐腋裘,神色看起来却不像是还在病中。傅希如原本就猜是假的,眼下也确实放心了。 他还提着龙渊剑,剑尖鲜血浓稠,一滴一滴滚落,濡湿了华贵厚重的锦毯。 二人对视着,都不肯先发第一招,先问最后一句话。 卫燎先是看他的神情,再看他的剑,认出那是龙渊,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认清了某种现实,垂目片刻,抬起头来用帝王的容颜面对着他 你想要的如今我还有吗? 傅希如一抬手,卫燎按着软榻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然而他上前两步,迫近了卫燎,低头看一看他,神色岿然不动,一抬手就把龙渊剑扔在了地上,锵啷一声。 他说:“公主已然伏诛。” 二人已经近在咫尺,傅希如屈膝一跪,两手正落在卫燎膝 分卷阅读1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8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8 上,他的眼神如此真诚,如此柔软,如此熟悉,卫燎几乎是立刻就色令智昏,晕眩起来,听见他低沉,笃定,再次宣告:“公主已然伏诛。” 卫燎懂了他的意思,低声问:“你要什么?” 他答得那么快,好似锤炼过千百遍遣词造句,好似早就要这样问,只是如今才如愿,已经十分的迟慢。 “我要陛下册立我为异姓王,昭告天下,与我分权,分一半銮座,分一半天下,分一半皇权,从今后凡是陛下所有,都有一半归我,从今后,你有一半归我。” 卫燎心脏猛地缩在一起,几乎叫他不能呼吸。这样的要求,多年前曾以另一种说法出现过,但卫燎没有答应,现在又来一次,他只能好好考虑,甚至再也不能一脚把他蹬下去。 傅希如放弃了兵刃,可他手里仍旧握着卫燎的命,外面如此寂静,行宫必然喧嚣,傅希如为了再问他一遍这句话,果然已经脱胎换骨,有万种不同。 他再不把他当做要维护尊严,誓死效忠的皇帝了,甚至要把自己变成他的东西。 可卫燎竟然觉得幸福,柔软与劫后余生太早就从他的肢端升腾,一直侵入心脏,逼迫他也高兴起来。 此时此刻,二人都生死未卜。 傅希如跪在他面前仰视他,见他不回答,强硬的不可思议,继续低声道:“倘若陛下不愿意写,臣来写。” 这与从前那一次不同了,傅希如用逼宫的阵仗,来求一个皇后之位,卫燎简直不知道是谁赚了。他想嘲笑,想冷笑,却动弹不得,只觉得膝盖上重于千斤。 几个月前他是如何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如今到了眼前,居然还是进退维谷,百般不愿。 怪不得傅希如要造反来迫使他答应。 不彻底压服了他,不把剑锋顶在他喉咙上,他永远不会答应。 卫燎看一眼殿门,又看一眼傅希如,声音哑了下来,他不情不愿,又千般情愿,终于仿佛被抽走了骨头:“朕……写。”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傅希如仍未挪动,并不曾立刻放开他,反而扶着他的膝盖,一拉他的狐裘,让他神思不属的倾下身来,二人呼吸相闻。 “好。” 卫燎手一松,在狐裘下将一把出鞘的匕首塞在了锦褥底下。 他望向殿门外。 =========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结局,我是不知道你们感觉如何啦,但是对我来说,至少是写出我构思时候的想法了。番外有三个,两个是万字左右,就放在这篇文下面,第一个是婚后生活的鸡飞狗跳,第二个是一个现代脑洞,通家之好,年龄差保留,卫燎追傅希如。更新的话可能最迟下周全部更完。(我真的很想日更,但是一万字确实比较长了)。第三个比较特殊,是一个娱乐圈背景的大纲文,主体是段子。我一般是同一对主角会有很多想法,不写浑身不舒服。因为是大纲文,所以会另开一个坑,大家在这篇的首页点我的名字就可以看到我所有的文了。另外诚恳推荐大家收藏作者。新坑会等番外写完开。就,请好多评论向我砸来吧!后记也是番外完了再写。 第九十八章 番外一长生殿 这一年卫燎在行宫直待到十月,才携已经昭告天下,册封为齐王的傅希如回宫。 宫中一向人气健旺,阔别数月,也不觉得陌生。 今冬落雪很早,又多,虽然是吉兆,但毕竟不方便车马出行,又要处理公主谋逆后续诸事,还是行宫好些,后延许久,到底是回来了。 卫燎裹起狐裘,下了龙辇,众臣站班恭迎,往身后一看,正看到傅希如怀抱着太子出来,孩子躲在他的裘衣里,头也不露,是鼓鼓的一个包,无端令傅希如露出几分温情。 二人目光相触,彼此都面无表情。 车马劳顿,卫燎不想见人,叫群臣散去,自己径直回紫宸殿。傅希如自然与他一起。 公主之事了结,其实用了一月有余。卫燎已经杀过一个堂兄,弋阳王毕竟位高权重,根深叶茂,门下人等众多,还不是一样处理过来了,如今不过再来一次。 让他始终挂心,终日不展愁眉的其实是对傅希如的处置。 他并非没有反复起过杀心,可却都按捺住了,无非是想知道,想弄明白,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在想些什么。 可他不动,傅希如就不动,彻底贯彻了要将皇权分一半的宣言,凡是卫燎不处理的,他都径直处置。尚书仆射自然是不做了,然而正因如此,反而地位远高于三省六部,因卫燎的沉默而成默许,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但卫燎总觉得他在等待什么。 好像事情尚未结束,他们并无可能就这样度过一生。眼下是兵荒马乱,是战火狼烟,是寒冰覆盖之下,涌动的岩浆与鬼火。 是相敬如宾,是各自忍耐,但这样的平和实在脆弱,好像卫燎只需一个眼神,或者甚至连眼神也不必有,只要他一起杀心,就能终结。 自那日后,傅希如从没有离开卫燎身边,龙渊剑也早交还给他,宫外对此越发认为有深意,须得观望。就连裴秘也试探过几次,大概是想说卫燎倘若不愿意,被胁迫,杀了傅希如也不是难事。 但卫燎偏偏不能让他死。他答应过自己无数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留傅希如一条命。他再不愿意由自己把这个人推开,他原本甚至想把他锁起来。 现在是傅希如犹如一幅枷锁,抓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呼吸困难,行动受阻,即使傅希如其实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卫燎甚至能辨别出他某种隐隐的期待,好像一心向死。 越是这样,卫燎越不可能杀他。 他一生与人别扭,已经成了本能,虽然难受,但并不困难,时日长了,竟然因傅希如恪尽职守,丝毫不干涉自己,又因为常在他身旁所以与太子日渐熟稔,而觉得这假象异常温馨。 就好像他真是皇后。 太子不怕生,很亲人,且自己觉得对傅希如并不陌生,因此撒娇也是熟门熟路,撅着一个肥屁股被抱在怀里稳稳的进了紫宸殿,手里还抱着一个朱红色的大橘子。 他人小力弱,且平常吃水果都有奶娘宫女伺候,自己剥不开,抱了一路,闻着清香暖暖和和的昏昏欲睡,一进了紫宸殿,听见卫燎低声吩咐紫琼安排行李,这才骤然抬起头来,把橘子捧到傅希如面前,摆出十分渴望的表情。 傅希如一手抱着他,一手解开裘衣,交给身旁的宫女,托着承明的屁股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橘子。 卫燎平常在紫宸殿,总是在靠着窗户的那一侧活动,布置着他的书案,软榻,胡床,还有两个大花瓶,里面插着今早折回来的梅花,后背靠着的墙上挂前朝书画和卫燎御笔。 分卷阅读1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9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39 他连儿子都在傅希如怀里,简直没有什么琐事好忙,干脆叫人收拾好了御案,翻出表章来看。 看也是半心半意的,多数时候是看着傅希如给承明剥橘子。承明端端正正,坐在软榻的另一头,两手撑在身前,探过头来认真的看剥橘子的动作。 傅希如生的好,一向很有优势,就连剥橘子,做起来也比其他人赏心悦目的多,指骨修长,指尖先剥去朱红色的橘皮,再掰开一瓣,摘去白络,仔仔细细打理干净,往望眼欲穿的承明嘴里一喂。 现在的橘子多数都很甜,一点也没有酸味。 傅希如性子看着温文尔雅,其实内里是冰冷的,他对太子一向没有兴趣,不愿意沾手,是因为他不是会喜欢孩子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能突破这种界限。 他和太子熟悉起来,二人产生某种感情,还是平叛之后,成日相处。承明对人不设防,盖因自他出生,就从没有见过不喜欢他,不赞美他,不对他充满期望的人。傅希如照顾他,却复杂得多。 大约是因为他和卫燎都不愿意搭理对方,在一起时也很少说话的缘故。 卫燎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傅希如先不愿意理他,还是他先抗拒和傅希如对话的,总之局面已经做成,想要改变反而举步维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觉得憋闷,恨不能从傅希如手里一把夺过承明扔给奶娘,和傅希如大吵一架,却连到底想吵什么,到底是对什么不满都说不出来,心烦意乱在一张宣纸上乱涂乱画,端详一眼,之间上面写了不知道几个“齐”,顿时恶向胆边生,扔了笔站起身:“出去走走。” 这话说的含糊,但他也不是想给谁说明动向,说完就径直出去了,好像是谁也不想带的样子。傅希如抬头看看,正好承明自己坐不住了,往他怀里扑过来,于是正好伸手揽住。 承明很会撒娇,这一点倒是与他的父亲不同。 卫燎的性子其实不算好,更不爱示弱与人,分明有所需求,甚至万分渴望,但好像总有一条无形的界限把他与众人隔阂,除非是死亡,否则无法跨越这条天堑。 想诱使他承认自己的无力与匮乏万分困难,因为他认定自己的身份,犹如默念迷惑心神的咒语一样,帝王的身份是他终生无法放弃的重压。 他无法与这重身份脱离,甚至在分明不情愿的时候,仍旧不得不为这个身份放弃一切,牺牲自己,不能遏制的做出他认为对,却万分痛苦的决定。 人的本性复杂而又晦暗,充满了不能描述的痛苦,其滋味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想反复尝试改变。 傅希如有时候怀疑卫燎疯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能算是正常。卫燎执着的是帝王,他执着的就是对错。 这并非一种自负,而是一种执念,倘若不能证明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不能迫使卫燎承认他选了一条毁灭之路,傅希如就好像面对了自己的失败。 而假如一个人正确,那他就不该失败。 当年骤然离分,傅希如却从未怀疑过卫燎是否不爱自己。他和卫燎不同,他太笃定,并不会反复无常,因此对他人的心意也能准确体会,绝不会看错,也绝不会否认。 于卫燎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做出与内心感情截然相反的决定,傅希如却不可能违拗自己的意志。 他啃啮痛苦,孤独,仇恨,最后反而趋于平静,试图找到一种方式,证明什么。 卫燎必须成为不会自毁的人,既然他要做皇帝,那么就得是屹立不倒的高山,既然他失去什么都在所不惜,那么这些牺牲就必须具有价值。 而卫燎偏偏如此脆弱,他一旦失去,就会心碎,一个已经心碎的人,距离崩毁也就不远。 傅希如为此辗转反侧,不得不制定一套计划。 卫燎是珍惜自己的,因为他一向被教育,知道自己弥足珍贵。傅希如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该被牺牲的,他求的是自己的道,身死名灭,也不足惜。 卫燎献祭了自己的一切,面对傅希如的时候却恋恋不舍,不肯放下,这让他多么脆弱又多愁善感,简直永远都是当年赤着脚跑过走廊,来投入他怀抱的少年。 人事变更何其容易,可这点记忆经久不灭,可能要永世留存,熠熠生辉,生命顽强,令人害怕。 傅希如也说不好,为什么他对卫燎就是如此执着。他不问卫燎为何执着于自己,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而好奇自己的内心,因为这可以探查。 诚如他自己所言,他别无选择,因为卫燎撞了上来,从此之后二人终将有一日要合二为一。倘若把这看做宿命,确实会很容易就接受,而且再也没有疑问,所可虑者无非是往后该怎么走下去。 只有卫燎才会反复无常,才会担惊受怕,才会既怀疑别人又怀疑自己。 眼前只差最后一步,是傅希如给卫燎的最后一道难题:他该怎么处置自己? 傅希如做的是逼宫胁迫皇帝分权的事,当时卫燎别无选择,只好答应,那么事后,他要怎么处置?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卫燎曾经不会答应分权给傅希如,现在也不会,他只有一条路,就是杀了傅希如。 这条命已经落在他手中,大明宫内外都是卫燎的势力,要杀谁都轻而易举,而天下最多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傅希如已经证明自己的推论,只有用绝对的权力倒逼卫燎,卫燎才会屈服,即使在皇帝这一重身份下,答应与自己分权共治。 他已获得答案,也并不在乎将自己放上祭坛,由卫燎来牺牲自己——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步了。 往后有千山万水,有千年万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倘使卫燎真的下得去决心,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他终于算是合格了。 傅希如隐约觉得自己这样也很古怪,但身在此山中,当然不能顿悟,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做到最好,无可指摘了。 他喂承明吃了半个橘子,心里想着不知卫燎出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他是否能想得起该见什么人,难免心不在焉。承明抱着他的手,歪着头望着他,静静地也不吭声。他性情不大像是卫燎,因此傅希如猜测是像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李婕妤。 还剩下半个橘子,傅希如正想放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还有环佩玎珰,外面响起女子的说话声,随后贵妃走进门来:“承明该歇着了,本宫来带他回去。” 太子的起居一向都是跟着昭阳殿的两位嫔妃,玩耍倒是多半在卫燎这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外面天色虽然昏暗,但没有落雪,回程的路上太子又都在傅希如这里,因此贵妃才亲自过来。 傅希如放下半个橘子,抱起太子,拍拍他肥肥软软的小屁股:“跟着娘娘回去吧。” 承明被他放到 分卷阅读1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0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0 地上,也不觉得被冷落,蹬蹬蹬跑到贵妃身边,抱住她的腿,困唧唧的打了个小哈欠。贵妃弯腰伸手挠一挠他软绵绵的下巴肉,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抱起孩子来,就准备离开。然而到底少女心性不减,又没有了第一次和傅希如见面的敌意,二人之间更不必剑拔弩张,且傅希如神情舒缓,就更轻松,索性开了个玩笑:“如今真该称您一声皇后娘娘了。” 她说得俏皮,因此虽然突兀,但也不至于令人觉得失礼,何况因着她抚养太子,傅希如又不离卫燎身侧的缘故,二人见面也不在少数,不说彼此熟稔,毕竟也不陌生。 傅希如闻言一愣,随后笑起来,摇头:“娘娘真会说笑。” 按理来说,瓜分同一个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彼此之间总免不了妒忌与仇恨,但贵妃是个乐天知命的人,何况如今是有子万事足,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经历过公主一事,她对卫燎的忌惮与畏惧越深,也就不再想着什么宠冠六宫,争权夺利的事,只带着孩子,过的也不错。至于傅希如的事,她管不到,自然也不会去管,将来如何,也只是人各有命,她不猜测,也不押宝,因为她有的是后福,求的也是后福。 贵妃也避讳外人的眼光,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回宫了。她走之后没有多久,卫燎也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傅希如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查看新送进来的邸报,显然比他更忙碌于政事。 按理来说,异姓王要在宫内开辟宫室居住,在其中升案,在宫外也要开府,有自己的官署和属官。只是先前在行宫时,卫燎要处置与公主有关的人事,这并不是第一要紧,所以延后没有做。 再说傅希如就在他身边,也实在看不出宠信与地位,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不和,也还能糊弄得过。 于卫燎,这是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了。 他被傅希如按着头答应这么重要的事,而后清醒过来,最生气的居然不是傅希如如何逼迫他,而是事后傅希如并未乘胜追击,反而不将这种胜利放在心上的样子,胸有成竹的等着他反悔,等着他来索命。 他到底把一个人的情意和对自己的誓言当做什么东西? 卫燎方才出去,见了羽林卫的将军,也见了谢翊之——他只能说是卫燎的一双眼睛,却完全算不上心腹,打探消息很在行,因为他富贵公子的形状,鲜少有人怀疑他,其才具也完全胜任,只是在自己的挚友这里碰了壁,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而已。卫燎有心动动他的位置,却还没有拿定主意,正准备派他去边关挣一份军功回来才好升迁,一进门看到傅希如应声抬头,对自己淡淡的打招呼,就忘了这桩心事。 他太恨傅希如这幅不动声色的样子了。 卫燎不吭声,傅希如也不在意,低头看着邸报,拿起剩下的半个橘子,准备剥完吃掉,也好腾点地方,免得忘了橘子还在这里,稍一挪动弄脏衣服。 橘皮被剥开的时候迸射出带着微微苦味的醒神清香,傅希如专心致志剥去白络,就感觉到卫燎一屁股在自己身边坐下,神情也不很愉悦,瞪着的却是自己手里的橘子。他动作一顿,心里叹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索性抬手,把橘子送到卫燎面前。 这举动未免有些亲昵,卫燎想起这些时日虽然共处但却毫无暧昧的情状,难看的脸色就有些难以为继,为了掩饰索性恶狠狠的就着傅希如的手咬掉一半橘子,又抓住他的手,将另一半也吃了。 但仍旧不愿意松手。 傅希如被他抓住,也不试图挣脱,与卫燎对视片刻,就看到他含住了自己的指尖。濡湿软热的口腔与舌尖真当得上是如梦似幻,神情微微一动,指尖也跟着颤抖,卫燎倒好似得到了什么鼓励,变本加厉,用犬齿试探着咬合,又逼近过来,含着他的手指把他扑倒。 邸报原本摆在傅希如的身畔和膝上,姿势一变,纷纷滑落下去,哗啦啦落了一地。 卫燎不为所动,把剩下的邸报也扫落在地,气势汹汹的吮吸着傅希如因沾染橘皮味道而微涩的手指,骑在了他的腰上,伸手扒开他的领口。 傅希如似乎反而觉得意外。卫燎被他看得不免怀疑自己是要逼幸无辜民男,用力一咬嘴里的手指头,继续往下扒。 这感觉其实不错,即使傅希如看起来不情不愿,但令人兴奋的就是这不情不愿的风味,卫燎直起上半身,见傅希如似乎要撑着软榻坐起来,用力把他一推,软榻一震顺着这股力道往前挪了一点。 卫燎几乎尝到了为所欲为的滋味。他积攒许久勇气都没敢问出来的问题,好像突然之间就能脱口而出,愤怒让一个人为所欲为:“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问题其实并非没有答案,卫燎早猜到傅希如的回答可能是“想死”,或他已经死而无憾。 这答案绝非卫燎想听到的。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快活。没有傅希如,他就一点幸福也没有了。 人生的路不能倒退回去,也不能重来一遍,所有选择,只有一次机会。他不能没有傅希如,因此傅希如决不能死。 两人看似同生共死,系出同源,但其实想要拥抱,总有这样那样的困境,荆棘勒在伸出来的手上,尚未相遇,就遍体鳞伤,倘若真的相拥,简直是怀抱着死一样坚硬的勇气才能做到。 贪婪的人往往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卫燎自认能够允诺永不杀死傅希如,已经十分成熟冷静,割舍了所有能割舍的。 可傅希如从他身上要走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他想保留到最后的。 一个捐躯也毫不动容,另一个却付出所有勇气宁肯让他活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取得统一? 傅希如说:“陛下既然知道,就不该犹豫。” 卫燎五内如焚,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无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很走火入魔的人物,等闲不会在意世人评论,可傅希如没心没肺比他更甚,简直是打不醒的。这个人明知道自己对他是多么重要,但竟然要劝着卫燎来终结自己的性命? 卫燎浑身发抖,只觉得怒气与委屈交加,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力咬着嘴唇,掐住了傅希如的脖颈。 他其实早非当年,身躯成熟尚且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早就强有力,偏偏无法走出迷雾,不能真正运用自己的力量,因此心里充满了畏惧与固执。 而傅希如成长的太早,他如此决绝。 卫燎知道怎么杀死一个人,他一用力,就感觉到一阵惊人的热度正从傅希如的脖颈上传到手心,柔软喉管滑动,虎口正按住喉结,他根本没能摆出一个杀人的姿势,又怎么能够真的杀了这个人。 他越是用力,傅希如的神态反而就 分卷阅读1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1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1 越是轻松,丝毫不肯反抗,好像真连命给他也无所谓,可这偏偏令人觉得轻忽懈怠,只是一个结局,并非沉重的交托。 卫燎咬着牙掐了一会,颓然放开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东倒西歪的爬起来,坐在软榻的另一头,天光暗淡,他神情也晦暗:“为什么?” 他答应过自己了,不杀就是不杀。 刚才掐着傅希如的脖子的时候,他用的力道也不小,只是始终无法痛下杀手,只觉得解恨而已。傅希如伏在榻上剧烈喘息咳嗽,肩头震动的样子也令卫燎觉得心碎。 他向来拿傅希如没有什么办法,从前是,现在也是,甚至一直都是承认的,可只有这一次,他不能让傅希如夙愿得偿,他必须知道为什么,也必须去拒绝他。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即使在一片混沌之中,卫燎也知道自己决不能再放弃傅希如了。 他自以为已经拥有一颗钢铁之心,其实仍旧会轻飘飘的灰飞烟灭。 傅希如远比他坚硬的多,永远没有迟疑,没有后悔,没有脆弱的时候。到底是谁赢了啊,又到底是谁输掉了什么?卫燎一时间觉得连委屈也是不明不白的。 傅希如到底怎么无耻,他根本没空想个明白,只觉得荒凉又无助,好似被迫拿着一把即将沾满血的刀。他已经知道杀人是什么意思了,哪里愿意让傅希如变成尸体,却一向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决绝,当下又怒又怕,几乎簌簌发起抖来。 沉默蔓延许久,傅希如直起身来,坐在他的对面,很长很慢的叹了一声气:“你不要我死了吗?” 这句话更令卫燎震怒,他抬起半个身子,猛兽一样对着傅希如扑过去,扬起手本想再打他一巴掌,却到了半路就失去了力量,呆呆的垂下手来和他对视,语意苦涩:“你就没有想过,你死了剩下我,我怎么办?” 傅希如眼神往下一落,是无言以对。 “你总该……” 你总该试着去过没有我的生活,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卫燎不知怎么就懂了他要说什么,结结实实又一巴掌:“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容易抛弃别人吗?!” 他恨的要命,又有一股与愤怒不同的烈火发泄不出来,在身体之内无路可走,横冲直撞,看着傅希如只觉得自己要被他身上的冰寒之气冻伤:太坚决的人的爱也无情。 “我恨死你了!” 这话真不是虚言啊。 傅希如真称得上一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因为卫燎这句话里的恨而动容,倒好像无知的孩子,重复了一句很耳熟的话:“我爱你甚于我的性命,这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卫燎反正已经叫喊出声,也就不必硬绷着自己面无表情做个成熟的人,当即用力一捶坐榻:“我不够啊!你明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够!我不愿意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没有你才会死!你明不明白?!” 他少有这样的坦诚,说完了觉得难堪,又想去打傅希如。他今天打得很熟练,却被猛然抬起头的傅希如捉住了手,一时之间又静止下来。 “好,”傅希如轻盈而坚定的说:“我明白了。”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卫燎怔怔的看着他低头亲吻自己的手心,神情温柔缱绻,情不自禁蜷起手指。那里直到今日都有一道红色的缝隙,是从前的旧伤疤,再次触碰,仍然敏感。 傅希如就是他的旧伤疤,他永远也无法忘怀,永远也无法分割,也不能弥合,也不能抛弃,只好抱着他一起,就这样过下去。 只要像这样亲一亲他,他就忘却诸般痛苦与爱恨,只想投入这个怀抱。 这是爱还是毒? “恨我吗?”傅希如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靠近过来低声问他。 卫燎不想说话,只是摇一摇头。他已经很累,只觉得筋疲力竭,却从没有恨过傅希如。这未免太软弱,其实卫燎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但现在其实已经尘埃落定,结果又不算很差,是休息的时候了,为什么要仇恨? 他只是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一件事,因此发起抖来,整个人都失衡,就近靠在傅希如身上,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抱住他:“你是疯子吗?你爱我甚于性命,就死在我手里也不在乎?你疯了?” 他这么迟慢才明白这件事,倒并非不敏锐,而是谁会这样看待情话?只有傅希如把这当真,而且真的做到了,毫无畏惧。 卫燎其实一生都在追求这样的深爱,可真正得到的时候他只觉得后怕。倘若他不够软弱,傅希如这时候早就死了! 然而命中不知道写了多少个死字的人显然并不在乎,只是在他的拥抱中亲吻他垂落的发丝和脖颈侧脸,低声又温柔的许诺:“好,从此我再也不会想死了,我陪着你,长长久久的陪着你,好不好?只要你听我的话。” 卫燎只想反问:难道只有我听话,才能夺得你? 又觉得他已经足够听话,甚至连重于性命权柄也愿意给出了,还要他怎么听话? 但这些都不必说了,他才从不知道什么东西手里夺取了挚爱,正是尽情软弱的时候,更不想说这些话题。 他愿意给,什么都愿意给,将代价交付给傅希如,总归是立竿见影,永生永世的。 他正想着,傅希如用拇指摩挲他的下颌,随后稍微一用力抬起他的脸,和他吻在了一起。这个吻湿热,柔软,好似有无限的深情,终于冲破了束缚,全都流泻出来。卫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被降服,紧紧搂住傅希如,和他贴在一起,没完没了的亲昵起来。 山高海阔,终于相逢。 他再用力去推倒傅希如,就更感觉不到一丝阻力,傅希如顺从的在他身下躺好,神情温顺又柔软,卫燎简直要融化,瞧见一枝梅花横在傅希如上方,被震落一朵花,正落在凌乱的衣裳和发丝之间,用力一咬嘴唇,伸手扯开自己的玉带,从肩头拉开厚重的冬衣。 宫室里烧着地龙,一点也不冷,赤裸肌肤光洁如玉,虽然也留下一点疤痕,但反而更美。 傅希如伸手摩挲他的温暖肌肤,又扶住他的细腰,卫燎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全变成一滩水,好像初尝欢爱滋味的少年一样懵懂无措,只有一颗赤诚之心。 他此生所有的赤诚,都给傅希如了,所以也算得上是死而无憾。 但这个人回报给他的是更可怕的坚决心意,逼迫他,教导他,引诱他,也要他做千秋万代都正确的事。他想过自己引导几方势力,取信无数人的过程中,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吗? 如果真的在那个时候死去,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卫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种勇气,卫燎甚至想说一句我何德何能。 但这注定没有答案,这只是傅希如回报给他的“爱 分卷阅读1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2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2 逾性命”。 卫燎嘤嘤的哭泣,他得到的多得叫他无法忍受,身体好像被揉搓得每一寸都变成春水,又好像能随心所欲的包容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有无穷无尽的被占有的恐怖,和与傅希如猝然全部结合的应接不暇。给得太多了,他也害怕。 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不敢进来点灯,卫燎胡乱拉过一件衣服裹住自己,随即就被抱了起来,整个人都缠在傅希如身上,摸黑往床榻的方向走。 一到床帐里,卫燎就故态复萌,趁着黑暗无尽缠绵,一截光裸的腰被细汗濡湿,叼着傅希如的耳尖撒娇,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截缎带用汗湿的手指抓住傅希如的手腕:“今夜是我把你抓住了。” 傅希如不吭声。 卫燎渐渐和他十指相扣,趴在他身上,感慨万千:“我把你抓住了。” “是啊。”傅希如应和。 傅希如在宫外开府,才终于有空回了一趟家。 公主既然谋反,公主府也就再次被收回,将来可能赐给其他达官显贵做宅邸。傅希行不问一句多余的话,在傅希如看来,这就算是火候到了。顺娘倒是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知道夫君其实心急如焚,不清楚这惊天秘闻的真相,就很担心兄长,先前还曾问过父亲,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罢了。不过她毕竟事先得了嘱咐,极力表现的自然。 贵妃的玩笑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傅希如现在除了称谓是齐王之外,与皇后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因此在宫外也不能久留。 齐王府主要的作用是官署,要住傅希如还是住宫里和家里的多。偏偏卫燎不肯放人,回家都要抽空,何况出来住。不过天下敢于抗旨不尊的人毕竟没有几个,略略一提,傅希行和顺娘都懂。 今日宗室祭祀先祖,卫燎有空,又征伐有功,干脆自己亲自去。年关将近,事情也是越来越多,两人多数时候都是分开的,用膳都凑不到一起。 不过只要心意说通,卫燎十分好哄,更是乖顺,除了床帐里,是很难有委委屈屈的神情了。 傅希如就趁空出宫,回一趟家,进宫的时候正看到承明摇摇晃晃的自己走上台阶。 刚下过雪,松软厚实,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太子是被人一路抱过来的,想玩雪,才自己走着两步,否则人人都怕他摔跤,这样的天气是不会让他自己走动的。 傅希如从宣政殿前到紫宸殿,正碰上太子。他没有从人,但也人人都认识,纷纷让开一条观赏太子踩雪的路。 承明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到傅希如,过来温顺的靠在他腿上,被顺手拎起来,好似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丸子,叽叽笑了两声,抱住傅希如的脖颈。 他生在万千宠爱之中,从未见过不喜欢自己的人,其实面貌与小时候的卫燎很不一样,观察他的形貌并不能追想未曾相遇的卫燎的从前,但这孩子毕竟有许多地方来自于父亲,譬如狡黠而灵动的神情。傅希如难免觉得心软,托着他进了温暖的内殿。 傅希如倒是问过卫燎,将来承明要怎么称呼自己,卫燎不假思索:“亚父。” 这也并无不可,承明早早就会习惯自己的父亲有这样一个情人,往后自然也该学会正确的称呼,可软绵绵孩子搂着自己哼哼唧唧的叫亚父,其实等傅希如问过这个话之后没几天,就发生了。 太子早会说话了,卫燎大概是等着这个问题很久了。 这感触很陌生,但也只是陌生的温馨,太子又叫了几声,他也就差不多习惯,甚至不由自主对这个孩子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他在殿内坐下,因为有承明在,干脆连尚未处理完的政务也不管,问过他今天的饮食起居,又掂一掂轻重,逗得孩子咯咯笑起来,正相处的不错,却手里一轻,卫燎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拎起儿子,转手交给奶娘:“带他出去玩吧。” 多数时候傅希如都很在意卫燎君主的威严,也不置一词,看着无忧无虑的承明被抱出去,卫燎这才垮下一张脸往他身边一坐:“承明像你。” 傅希如沉默片刻,质问:“这句话你敢对李婕妤说吗?” 卫燎一噎,也不服输:“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他母亲性情温柔,他生得也不像我,性子也不像我,岂不就像你?日后倘若被你教导,恐怕就更……” 其实这也并无不好,甚至更让卫燎满意,心软,只是看到承明颇受傅希如疼爱,难免犯起孩子气,毕竟傅希如就是看破也不说破,他就鲜少觉得自己稚气太过。 果然,傅希如也只是笑笑。 卫燎被他看得心里发痒,干脆利落的抓住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好吧,如今也算是心满意足。” 将来未必一马平川,但眼下已经是心满意足,好到不能再好,即使面对未知的一切,也充满勇气与笃信。 长生殿里自有星河。 =========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万字番外就这样结束啦。傅希如的心理真不是一般人,这两口子都有病。但卫燎人生是圆满了。 第二个番外应该是下周更,因为目前本文在榜,这个榜单又因为国庆放假是一个横跨两周的大榜单,所以每周都要保证一万字的更新,否则影响下一篇文的申榜,所以只好这样分开,今天要出去一下,回来之后开那个大纲文番外的坑,微博会发网址,直接在本站点击我的作者名也可以看到啦。(其实看不看也无所谓,因为只是各种段子而已) 第九十九章 番外二爱与尘 卫燎在圣诞节前夜,醉醺醺的敲开傅希如的房门,就好像他十六岁的时候留宿在傅希如家里,半夜面红耳赤揣着一百头乱撞的小鹿去敲门一样,合情合理,顺天承命。 但那一百头小鹿早已经撞死在那扇门板上,只有卫燎一个人固执的跨越几千公里,马不停蹄,疲于奔命的在破罐破摔的暗恋与追求之中失去理智,采用同一种姿势求爱。 自然界的求偶行为正常又顺溜,因为那其实并不关乎于爱。当人的嘴唇第一次读出爱这个字的时候,就马上失去了那种能力,交配并不是第一要务,得到爱才是。 卫燎太年轻就把爱这个字说过百八十遍,围追堵截的说,虽然对象都是同一个人,然而心境已经十分沧桑,好像再也不会说爱了,既没有这种勇气,又没有这种必要。 反正他说了对方也绝对不会信,更不会当真,只把他看做小孩子,塞过来一杯热茶,一盏羹汤,甚至还给他洗脸洗手,无微不至,却连个回响都听不到。 门里无人响应,卫燎长长叹一口气,顺着冰凉门板滑下来。 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奔袭千里却扑了个空的游骑兵,困顿萎靡,当下也顾不上这个姿态实在难看,蜷在门口, 分卷阅读1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3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3 像一坨被人丢弃了的小垃圾。 圣诞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傅希如的时间又一向比较弹性,说不定就是去哪里玩了,根本没有告诉他,又或者带着朋友圈里晒过的哪个翠眉红粉的美人度假,往西是拉斯维加斯,往东还可以回国见家长,他来之前又因为某种暗含幽怨的情绪不愿意告知对方,能怪谁? 卫燎哼哼唧唧的委屈着,越发把自己缩成一团,心灰意懒,手机也不想掏,眼泪也不想掉。 他喜欢上傅希如是很久远的事情,回想起来简直如同远古历史一样含混不清,能告诉给别人的也不过两家是生意伙伴,通家之好,早不知道何年何月就和对方相识,因为太过自然,其实连什么时候沦陷的也不清楚。 傅希如比他大着五岁,虽然不算顶级年龄差,可其实真的差了很远。朦胧的最初印象就是父母把他抱起来往端端正正坐着的傅希如怀里一放。 就是这么悲惨的年龄差。 等到他摇摇晃晃上了幼儿园,傅希如早在小学风生水起,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傅希如就快要小学毕业了,他上了初中,傅希如在同校的高中部,再过一年,傅希如出国留学了,这一去千里迢迢,从此见面的机会更少。 卫燎正因为早早谙熟了这种无法跨越的漫长距离,因此异常急切,才知道喜欢二字怎么写,就把对方堵在墙角宣告:“我喜欢你啊,哥哥!” 就是这个哥哥的称呼坏了事。 傅希如笑笑,揉揉他还没消退婴儿肥的小脸蛋,柔声回答:“乖。” 卫燎被哄过一时,事后想起来简直捶胸顿足,粉嫩雪白的小少年几乎快要气哭。 往后他再没有叫过傅希如哥哥,奈何对方却很有做哥哥的自觉,不仅对他万分照顾,还在学校里替他出头,不要说明争暗斗,就连打架也毫不在意的亲自上场。 卫燎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又酸又甜又痛又酥麻,怎能不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下沦陷? 此后他说过很多次爱慕,多得叫自己都觉得满溢,偏偏傅希如总不肯当真。 其实也并非不能服众,毕竟一个太年轻,一个太无情。两人的家庭都不太简单。卫燎有个将近能做自己爸爸的大哥,连大侄女都比他大几岁,傅希如家里还有个弟弟,天然知道怎么做哥哥,且奉行的是精英教育,这一套不讲究爱情。 卫燎也知道自己这年轻人的爱意并不可靠,可对方连考察都不肯考察就推开,只觉得很受伤,好像他一点也不值得留驻一样。 他不承认自己恋爱脑,又觉得自己实在值得顾影自怜,成天都是情情爱爱,等到时候也跟着出国了。 傅希如还没到继承家业的时候,他父母老当益壮,所以留在美国读phd,还是纯理论研究方面的,看上去很自得其乐,卫燎早研究过八百遍他的朋友圈,就是个家里有矿品味脱俗人设清新立意高远的富二代。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有几个女伴,人种全齐,圈子不小,夜生活适度,总之,简直完美,标准模板。 反观卫燎自己,就是一条为爱走钢索的疯了的咸鱼。 他也疑心自己还没有定性,因此如此疯狂,又觉得倘若他的感觉不算真实,那这世界他妈的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正从感情问题升华到存在与虚无的哲学问题,公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卫燎懵懵懂懂一抬头,正看到傅希如居高临下,隐含惊讶,又马上转换成包容的表情。他鼻子一抽,踉踉跄跄站起来,因酒精而表现十分真诚:脚下拌蒜,直扑进了傅希如怀里。 傅希如接住他的动作熟练,简直是司空见惯,卫燎却不是故意的,毫无预料的一扑,当下却不想站起来了,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往下滑。他年纪还小,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在傅希如眼里简直是个大号的兔子玩偶,被轻而易举的挪进去放在沙发上。 外头大雪纷飞,全城交通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电,但室内温暖明亮,还有一丝爆米花的香味。卫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饿过头了,其实那是傅希如和天堂的味道。 傅希如拿来一条热毛巾,还给他脱了外套,边擦脸边问:“来之前怎么不先打电话?” 卫燎有气无力,哼了一声。 傅希如又问:“怎么过来的?你没有自己开车吧?” 卫燎摇头,一脸头疼的表情。 “在哪儿喝醉的?”傅希如毕竟聪明,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灵光一闪:“你不是来看我的?来找谁玩?怎么让你喝成这样?” 都说酒后吐真言,偏偏卫燎就是一声不吭,赌气一样,把自己憋成一个嘴巴严实的河蚌,问到最后甚至抬起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看不听不回答。 傅希如把他的手拉下来,用毛巾再擦一遍他的下巴和掌心,动作却心不在焉,他翻开卫燎不自觉蜷在一起的掌心,又剥开他的领口查看锁骨,猛然发觉这简直是独守空房的妻子查看外出应酬的丈夫身上的蛛丝马迹,摇一摇头放下了。 卫燎趁着这个功夫滚进了他怀里,蜷着身体宛如一只并不驯顺的小猫咪,声音低低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再也不能这样爱任何人了,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选项。 傅希如的沉默让他浑身发疼,觉得委屈,想恨恨的说些什么,却没积攒什么力气,干脆摆出一副天真无邪,在他大腿上翻了个身,笑:“圣诞礼物,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坐飞机过来,但来的路上喝了一杯……” 千疮百孔,皮开肉绽。 他笑得很好,明澈直白,天真又炽热,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睛里却裹着一层透亮的水膜,闪耀璀璨,如同星子,目光轻轻的,好像蝴蝶的翅膀,只和傅希如对视了一下,就马上挪开。 傅希如被他看得心惊,两人都知道勉强,于是惊喜也草草收场,只留下岑寂。 卫燎想的是不是我要如此冷清,我只是无力为继。 傅希如却不像是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十分捧场,把他抱起来的同时道:“好,我很惊喜。”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认真,一点不像敷衍,好像总是很走心。 卫燎软趴趴的任他抱,一直起来两行眼泪就脱缰而出,他也觉得丢人了,连三赶四用手背一擦,正碰上傅希如沉沉双眸,委屈倾泻而出,一抿嘴角,万分倔强,却收不住想哭的表情。 爱啊,爱。 他被当做小孩惯了,正搂着傅希如的后背,倘若他们确实是情人,这画面该多暧昧,又多甜蜜。但偏偏并非如此,不仅没有情人,也没有暧昧。 傅希如腾出一只手给他擦眼角亮晶晶的泪痕,叹了一口气:“累了?是我不好?” 这话的本意大概是你追累了吗,卫燎自然无 分卷阅读1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4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4 从了解,闷闷点头,伸手扯过对方的衣服盖住脸,欲盖弥彰:“我要睡了。” 他憋着哭腔,声音又沙又奶,格外好欺负的样子,傅希如也不多话,径直把他抱到自己的卧室。 客房不是没有,但仓促之间来不及收拾,何况……没有必要了。 卫燎往床上一倒,马上意识到这是傅希如的味道,简直如同海洋把他淹没,难得不知所措,抓着被角,见傅希如还不走,又抓他的袖子。 傅希如自以为领会他的意图,在床边俯下身给他晚安吻,在额头一触即分,略作迟疑喝醉了的卫燎就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猛然抬起脸追加了一个吻。 真正的吻。 一瞬间天昏地暗,无论敌军我军都方寸大乱,尚未来得及拒绝,卫燎头昏脑涨,可以推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只凭一腔热忱和无处发泄的苦恋闭上眼睛追求这一晌之欢,傅希如却是清清楚楚,毫无借口的被一个醉鬼拖到了床上,得寸进尺的把手伸进了对方衣服底下,从柔韧的细腰摸到了胸前。 卫燎弓着腰意乱情迷的喘息,脸颊染上两片醉颜红,浑身上下都滚烫又软绵,穿着衣服也好似赤裸一样,因为被堵着嘴只漏出几声闷哼。 他还纯洁得很,一被亲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任凭裹挟着哪儿都愿意去。 这甜头简直是穿肠毒药,只要尝过一次必定念念不忘,可是现在还没有完,余韵绵长,于是也根本叫人无暇去想什么毒不毒的,只是把满腔爱意都藏在舌尖,在高热的吻之间送达。 肢体比语言更擅长传达爱意与臣服,没有言语,人心是多么赤裸裸啊,一尝既知,因为所有滋味都是兜不住的秘密,全猝不及防的摊开。 卫燎融化的彻底,被亲得顺服,喘息不过来的时候才结束,结束后抱着傅希如的脖颈,感觉到他埋头在自己颈窝,闭着眼不肯醒来,昏昏欲睡,像只暴雨之中终于回家的小狗,温顺又安稳,哼哼了一声“哥哥”,就睡着了。 只留下傅希如一个,在突然成形的温柔乡里沉默着,对他的容颜做一种观想。 卫燎的眼睛底下有一颗泪痣,但其实不常掉眼泪,反而性情倔强,即使喜欢一个人,也喜欢的毫不服输,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一声哥哥。嘴唇微肿,难免叫人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又觉得那实在是一种很漂亮的红。 他就是个很漂亮的小孩,看面相无忧无虑,天然快乐又心满意足,想的事情就是那些,爱啊想要啊,圣诞愿望和平安夜糖霜味的雪。傅希如抚摸他饱满的面颊,触手柔润又温暖,热乎乎的,熨帖又出奇熟悉。 满是踏实的人世间的烟火味道。 把一个人当做另一个人的锚准,未免古怪而且不安稳,傅希如一向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探寻一种东西,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差点什么,卫燎差点就要一头撞上来填补,却因他疑虑过甚而未能成功。 理智的人向来如此,绝不轻易连累别人,即使生命中确实缺了某种东西,他也要自己先研究透彻,不肯莽撞的让别人就一步踏入。 缺的那是卫燎吗? 从前似乎不是,但现在是了。 这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个小孩啊,谁能经年累月的拿着他眼巴巴望着的东西不给他?他已经足够执着,也足够热情了,连眼泪都是滚烫的,何况傅希如哪有资格审视他? 卫燎是说过,“你不相信我爱你,好啊,那你就考验试试看。” 但爱不是能考验的,它只是发生。 就好像圣诞的惊喜,就好像不知从而来的大雪与眼泪,就好像这个无名的吻,虽然没有理由与名字,但发生的实实在在,且永远留存。 他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某种想法一样,又轻轻在卫燎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换来一声哼哼,和轻微的扭动,卫燎仍旧牢牢地抱着他的手臂。 醒来时窗外如此安静,卫燎头疼,娇气的往被子里一缩,猝然碰到一个胸膛,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往背后看,却撞上一片赤裸的肉色。 再往上是一张熟悉的脸,吓得他马上盲摸傅希如裆下,摸到睡裤才略微一定神。 没睡就好,没睡四舍五入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好说。 虽然睡了可以顺理成章负起责任,但心理这关难过,何况傅希如也未必心甘情愿,实在不美。卫燎咂咂嘴,劝阻了自己的蠢蠢欲动,硬是遗忘了沉甸甸的手感,爬起来准备先逃离现场,却不料被子外的空气寒冷刺骨,让他再次缩回了封印之下。 “停电了,你可以再躺一会。” 傅希如也醒了过来,解释一句,熟门熟路伸手往他腰上一搂,懒洋洋的又闭上了眼睛。 卫燎……卫燎骨头当然不硬,被这么抱着马上投诚,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嗯。” 他酒量还行,但昨晚喝的岂止一杯,不仅断片,而且醒来之后浑身难受,就算背后紧贴着傅希如,也安稳不了多久,就在被窝里辗转腾挪起来。 两人有一会没说话,卫燎正拼命回想他们上一次躺在一起睡是什么时候,想来想去,也不超过十五岁,正感慨万千,心情复杂,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放在他太阳穴上慢慢揉,傅希如也突然出声了:“头疼?” 卫燎宛如被拿住命门的小妖精,浑身僵直不再动弹了,半晌颤巍巍的用鼻音回答:“……嗯。” 态度十分谨慎。 他是不记得自己昨晚大概做了些什么,只模糊想起来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傅希如好像问过他喝了多少,来见谁的,往后就差不多全忘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卫燎差不多放心,只是觉得傅希如很没有自知之明,居然光着上半身和自己躺在一个被窝里,不知道是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呢,还是对所谓问心有愧的不轨之心毫无了解。 反正卫燎一向是摸不透傅希如的心思的,因此连他对自己的好都摸不着头脑。想相信对方没有私情,却禁不住脑补,想认定这就是暧昧,又怀疑傅希如并不以为是。 想来就算他爱上傅希如是犯罪,傅希如本身也就是他的牢狱了,单恋本身就是赎罪的过程。 就好像仰头望天的狂人摘不到星星,只能跌进深坑一样。 卫燎想得更头疼,翻个身咸鱼一样把脸埋进枕头,满怀懊恼。他是忘了自己还和傅希如睡在一起,转身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紧贴着傅希如是什么意思,顿时变成了装死。 他这么一闹,按摩自然是没有了,傅希如抬起放在他身上的手,让他顺利的改变了姿势,这才落在他的后脑勺上,梳理脑后紧绷的筋络,提起他的后颈皮慢慢揉捏。 卫燎被揉得浑身发麻,细微电流从皮肤到骨髓,流窜至四肢百骸,让他无法遏制的生出一种极其下流的联想,死 分卷阅读1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5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5 死咬住牙关才没出声,被照顾得好像遭了酷刑一样。 他只觉得爱一个人是如此多灾多难,连亲密接触都变成毒药,又觉得自己如同灰尘一样渺小无助,在傅希如的手底下真是方生方死,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委屈突如其来,因此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傅希如忽然停了手,掌心覆盖在他被揉得热乎乎十分舒服的后颈上。 是走神了? 卫燎也猝然察觉几分尴尬,讷讷边说话边揭开被子:“该起床了……” 他家教严,父亲刻板,大哥是另一个亲爹,作息是很老派的,赖床本身就有很重的愧疚感,何况和傅希如同床绝对算是一种煎熬,还是趁早解脱的好。 然而一揭开被子,就立马打了个抖,在冰冷的空气里败下阵来,叭一声闭上嘴往被子里一窜,权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傅希如被他逗笑,顺手把他往怀里一拉:“捂捂。” 卫燎被他的语气和怀抱弄得晕晕乎乎,也不说话,安心的躺着,这就给了傅希如机会,继续昨夜的审讯:“昨天怎么喝醉了?” 在卫燎看来,这个开头未免惊悚。他醉着的时候可以含糊其辞,任性的一句话带过,醒来的时候要给出解释,就难免要遵循逻辑,但遵循逻辑的解释,他说不出口。 一路跨越几千公里,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要来看你就只有借助酒精的麻痹,否则绝无这种勇气? 这多可悲呀。 何况这所有一切的问题其实都只有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本身就是个问题。 我爱你,你能爱我吗? 卫燎平生未曾尝过匮乏的滋味,可是在傅希如这里,他简直是一贫如洗,得不到对方的爱情,就是一无所有。 而这傅希如并非不知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爱你,为什么不能一通百通,不再问这种问题呢?你不仅有答案,你还有权杖,你的手里握着我的性命。 “我成年了,我当然能喝酒。” 最终还是只能胡搅蛮缠。 傅希如轻声笑了笑,好像在走神:“嗯,就算是你没有成年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少喝酒。” 他不是个听话的小孩,况且家里不禁酒精,就算禁,年轻人也总有无限热情找到漏洞偷尝禁果。卫燎觉得他好像在嘲讽自己,眉头一皱,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但却无可辩驳,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他第一次喝酒,是两家人的饭局,喝醉之后,把懵懂无知的傅希如壁咚了,因此没染上酒瘾,,甚至从此之后当着傅希如的面滴酒不肯沾唇,也算是可喜可贺。 其实十九年的人生并没有很长,更没有什么可以讲述的故事,就连暗恋一个人,翻来覆去说的也不过是那一年他的嘴唇,某个梦里掠过的一阵风,该有的滋味都有,但毕竟是新酿的酒,风味还是不够浓厚,喝上一口除了酸味,就是青涩。 不过该多愁善感,还是照样多愁善感。 正因为卫燎是先爱上的那个人,他才会居于劣势,好像站在初春的薄冰上,只觉得自己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虽然事实并没有感觉这样可怕,但也谨小慎微,反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傅希如不是那种你一味倒贴就能追的上的人,越是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就越难以更进一步,因为你所想达成的与他的预期截然不同。卫燎在他身上千百次的铩羽而归,细数也不过是重若千钧的眼神,与几句话而已。 倒不是卫燎特别注重形象,不愿意为爱舍弃面子,而是他根本没有这种机会,爱意才冒个头,就被按住,再也无法得见天日。半明半晦,闪闪烁烁。 这倒是一点都不卑微,只是会憋出内伤,且再无勇气重来一次。 卫燎总是缠着他一段时间,又避开他一段时间,反反复复,把心理活动全都具象化。他相信傅希如懂,而对方也十分体贴,从来不问。卫燎一时觉得这很贴心,免除了对自己的羞辱和否定,一时又觉得实在可恨,好像他是轻飘飘的一只气球,随便往哪里飞。 他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你不要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他一向很少发脾气,这句话说出来,反倒引得若有所思的傅希如笑起来,只是没让他发现。 昨夜并不算意外的突发事件,多少给傅希如一个契机,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和卫燎的可能性。他没有什么这方面的道德洁癖,虽然这小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太不可靠,未必能真的懂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以卫燎想要的方式。 这与家庭无关,只是他天生冷淡,除非被人逼到避无可避,否则不做如此深刻联系的考虑。 他知道卫燎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尚未明白是否应该回应,又怎么开始。卫燎别别扭扭的,又格外可可爱爱,他反而察觉到一种久违的,从卫燎身上感受到的轻松和愉悦,忍不住逗他:“叫声哥哥来听听?” 卫燎从枕头底下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不是很敢相信这个要求的样子。 傅希如倒不退让:“你以前总是叫我哥哥,为什么以后就不叫了?” 卫燎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又被逼着好像不叫这声哥哥不行,他已经不是当年好骗的小孩了,当即哗啦一声爬起来,穿上衣服逃窜了。 等他真正察觉自己的心意,还要扮作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博取关注,把位置固定在不懂事的后辈上,就很不明智,卫燎开始抛弃哥哥这个称呼的时候,还不是很懂事,当时傅希如没有问过,现在居然追究,为什么这样追账? 卫燎不敢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什么,一味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抵御着寒冷,穿衣洗漱。他起床了,傅希如也就不必给他取暖,也起床来准备做早餐,顺手找出一床厚毯子往卫燎身上一围。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差不多的早餐还是会做的,滋味不很讲究,但也还不错。卫燎裹着毯子看他,心情复杂,耳朵发烧,一想到还要和傅希如这样大眼瞪小眼过上少说一天,顿时乖顺许多,发誓自己再也不顶嘴了,免得继续被逗,心脏遭不住。 “你知不知道……”结果是傅希如先开口。 卫燎猛然抬起头,看到他先烧了热水,倒进杯子里给他拿过来,愣愣的伸手接住,仰头看着傅希如半弯下腰,毫无必要的伸手在自己颊上摸了一下,又捏一捏耳朵,用两只手给他暖脸,同时意味深长的问:“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卫燎这次真的嗅到了危机感,他甚至都不敢想,颤颤巍巍,气若游丝的反问:“我做了什么?” 难道他最终还是把傅希如给睡了?为什么他就一点也不记得? 他这幅呆愣愣好像被吓坏了的样子也令傅希如觉得心满意足,但仍旧要回答他的问题,用另一个疑 分卷阅读1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6 且共 作者:薛直 分卷阅读146 窦重重的表达方式:“我觉得是时候重新考虑考虑了。” 考虑什么? 卫燎认为自己没懂,但他的表情已经提出了问题,所以傅希如的回答也来得很快:“考虑我们的问题。” “为什么是现在?”卫燎只能放任自己的条件反射来应付这种意料之外的场面:“为什么从前你从来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我们反正本来就不公平,就算是有问题,你视而不见……也就可以装作没有,是什么让你突然提出来,想去解决?” 他感觉出昨晚发生了某些事,但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眼下傅希如突然改变态度,他只觉得兵荒马乱,反而没有天翻地覆的狂喜。比起怎么做,更想知道为什么。 傅希如好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一只手:“我一直都不知道,是否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因为你是知道我的,我始终不知道我是不是足够爱你。我能照顾你,教导你,也能陪伴你,但未必能够有你这样的冲动与热烈,我知道你会说你不在乎,但我很在乎。” 卫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性急,也确实是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乎这些。 他知道傅希如说的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仍有一腔孤勇想要扑在这个人身上,让他意外的是傅希如对此的固执。 其实人的一生即使从概率学而言,也有不止一次的可能会遇到所谓的灵魂伴侣,或者真爱。每个人都踉跄前行,与人互相搀扶,缘分来去,因缘际会,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傅希如本没有这种必要郑重其事,替别人觉得应该慎重以待,或回报以完全同样的真情。 他不爱卫燎,又为什么要这样为他克制自己啊? 卫燎这年轻生嫩的人不懂,他只觉得这更不公平。 “我之所以在乎……”看来傅希如也是第一次梳理这些思维,说得很慢,但很认真:“是因为你本身已经在我生命中占据相当的分量,我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一种伤害,但我从来不明白,这可能就是一切的开始。” 卫燎是与众不同的,他是个快活又漂亮,有点任性但很可爱的小孩,他永远是。 那么这个概念证明了什么吗?傅希如居然从未察觉。和卫燎不同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人在自己生命中,且知道自己会永远照顾他,疼爱他,除了无法在自己逻辑下去做伤害他的事,其他什么都会答应的。 但他天然对爱缺乏概念,唯一感受到这个字的分量与烫热,就是从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卫燎身上,自然无法获得一个提炼出来可以通用的概念。 卫燎用力抿紧嘴唇,眼珠是深深的黑色,紧紧盯着他:“是啊。” 其实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只是暂时还没有勇气和脑容量问出来而已。 “昨天晚上……”傅希如微妙的停顿了一会:“我知道我是爱你的了,但……” 没有但是了,卫燎扑上来,好像一只轻盈的鸟落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好像一切的路途都有了归宿。 傅希如配合的搂住他,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好像在这一瞬间,什么都对了,他们既是完整的对照组,又是天生一对,除了彼此,再也没人能唤醒爱。 ——end 分卷阅读146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