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音》 第1页 [古装迷情] 《盛音》作者:负淞【完结+番外】 文案 祁洌小时意外救下小女孩,取名教字一样不落,再打只老虎也不在话—— 醒醒,半条命都没啦。 哪知小女孩竟是丞相府千金——出生就没了娘的那位。 长大后,祁洌对于这位坚持让他娶她的女孩再三表示: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就在之后,祁洌把自己的下属找来,“怎么做才能讨得未来岳父和大舅哥的欢心?” 立刻真香。 1V1 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慕,祁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周遭黑暗,愿你勇敢向前 立意:和平 ================== ☆、第1章:天空飞来一菜盆 一阵风刮过,院子里那颗银杏的枝干微微一晃,将它那金黄的银杏叶唰唰抖落下来。有脚尖轻轻一点,借着其中一片叶子寻得个落脚点离开了。 留下了鱼尾巴在空气中摆动的声音。 那片银杏叶轻飘飘地落下,很快混进了地上的一堆银杏叶中,随后被扫帚带走。扫地的仆役接着又是一扫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下意识朝天上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便听厨娘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楚二小姐!” 扑通—— 一条鱼迫不及待地从一只干净修长,布着许多老茧的手中跳进了水盆里,溅出一片水花来。坐在旁边的丫头没来得及躲,连忙站起来,只能是亡羊补牢般抬手挡了挡,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嗔怪道:“小姐!” 被丫头唤做小姐的女子顽皮地笑笑,跟着蹲了下来,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放进水里,逗弄似的在鱼的嘴巴边画着圈圈。 她轻轻啊了一声,手一停,做了决定,“今晚还是烤了来吃吧。” 丫头盘着双丫髻,一身丫鬟装扮,粉扑扑的脸上正挂着一丝不满。大抵是年纪小的缘故,看起来仍只是个撒娇模样。 楚二小姐楚慕看着她,玩心一起,手极不老实地摸向她的头,抓了一把她那梳得好好的发髻,几缕青丝瞬间散开些来。 眼看丁楠气鼓鼓地要追上来,她爽朗一笑,轻松闪开,熟练地朝院子一方的围墙看去。 “小姐!” 伴着一声气呼呼的责怪,人也没了影儿。 大街上一阵喧哗,百姓们在搭好了围栏外叽叽喳喳地谈论,周边的小商铺已经明令关门。 几万大军进城,不得有一点闪失。 十六年前,九朝新皇上位,实则太后把权。太后好战,欲将各国纳入九朝版图,命将军祁东和丞相楚修远出征收复夷境。夷境一仗,耗时五年才小胜得归。之后十一年,太后继派祁家前去镇守夷境一方。 现今夷境平安无事多年,太后特许祁家父子今年也能跟着士兵一起回来,为期十天。 两边的人群吵吵嚷嚷,多数也只是图个新鲜。 一路人马从城门那头缓缓进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时。他面目俊朗,眉眼间带着锋芒。本该带着沙场上的风霜,卧蚕却为他增添了一份稚气——那是祁东大人的儿子,祁洌。 他在沙场上屡屡立下军功,早被提拔成了将军,顶替了父位。 虽眉目里全是不屑,神情冷漠,但到底是个英俊儿郎,一路走来,看了周围几眼,便惹得旁边的少女脸红尖叫。 祁东驾了驾马,上去跟祁洌并排,“臭小子,后面交给你了啊。”话毕,不等祁洌回话,又退了回去。 祁洌再一转头,祁东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祁东旁边小兵莫名牵上了一匹马,满脸无措。祁洌动了动手上的缰绳继续往前走,已然习惯了自家老爹的不靠谱。 “哈。” 前方的楚慕瞧见了祁洌那一小弧度的撇嘴,轻笑一声。这一声刚笑完,她便对上了祁洌的目光。 楚慕一挑眉,略感意外——这么嘈杂的环境,还能听见她的笑声?旋即,她笑得更开心了些,甚至朝祁洌挥起手来。 ——傻了吧唧。 祁洌这么想着,随后退回视线。 周围叽叽喳喳吵成一团,他当然没听见楚慕的笑声。他只是习惯了观察周围的环境,又刚好在她笑之后注意到了她,毕竟她也十分惹眼。 楼阁上开着大窗,她就坐在窗上。 也不怕摔着。 这种想法虽在祁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刚退回视线,他已经再次抬头看了回去。这时的楚慕正转过头去跟一个手里拿着盆,肩头挂着汗巾的人说着什么话,估摸是店小二来好心提醒了。 莫说街上吵吵闹闹,人头攒动,楼阁上也不乏看热闹的。楼阁上的窗户基本能打开的都被打开了,能塞进人头的位置绝不留空。比较特殊的是,唯有楚慕坐着那扇窗户没人跟她抢。 不是人缘太差就是招惹不起。 只是看了这两眼,祁洌便对楚慕留了个大概印象。 楼阁上的楚慕还在跟店小二说着话,偶尔用食指的第二关节轻轻擦了擦鼻尖,似有打喷嚏的预兆。 “诶诶诶——”正和楚慕说话的店小二被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人拉了过去,他责备道:“现在这么忙,你还跟她较什么劲儿?她没主动惹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吗?”话说出口后他忽然生疑,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店小二,“你是新来的?” -- 第2页 “啊?对!”这前言不搭后语,他挠了挠头,也只能挑了后面的答话,“我叫马恩,今儿刚从泽城那边来,对这儿还不熟悉。” “怪不得,我跟你说——”另一个人还想跟他解释什么,正要开口,却听旁边有人大喊:“菜还没好?怎么这么磨叽!” 他只好停住嘴,朝那方答应了一声,不放心地把马恩和楚慕又拉开了一小截距离,又交代上,“老实干活去吧,别跟她搭上干系。”这才离开。 马恩不解,转头看了看楚慕,她丝毫不在意刚刚的打断,依旧保持刚刚的笑容,手背向外挥了挥,示意他离开。他左右权衡一下,看了一眼楼阁下面的马匹,还是从人群中插了回去,想着再劝几句。 “哼。” 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冷哼,马恩便猛的失去了重心,他这才意识到有人不小心把他给撞了过去。 好巧不巧,他这个时候正走到楚慕身旁准备劝说她。这一下失了重心,马恩的手就不稳了。他手一滑,拿着的盆子立马给摔了过去。 “小心——”马恩喊着,自己已然刹不住要扑到楚慕身上去。本来摔了个盆子过去就够呛,且不说盆子里还有两盘菜,这再摔个人——他真怕一下过去把这无辜的小姑娘给推到窗子外面去。 伴着自己的惊呼声,他吓得闭上眼睛,却没有料想之中那般,而是被什么给接住了,睁眼一看,原来有只净白的手抵住了他的肩,迫使他停了下来。 手的主人对他温和一笑,提醒道:“小心。” 但那只盆就没那么好运了。 楚慕当时也没想到盆子跟人会突然一起摔过来,她坐在窗上本就不太容易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光是要稳稳接住马恩就得比平时更加小心些。原想着一脚把盆子给盖下来,奈何马恩跟她的距离太短,盆子过来的高度又只能让她用手接。那这个盆,还有里面的菜—— 短短一瞬,她便想好了它的归处—— 他肯定能接住。 于是楚慕歪头一闪,就着惯性,朝祁洌的方向推了一把,盆子便继续飞了出去,接着赶紧收手抵住马恩。 突然间飞来两个不明物体,祁洌习惯性一接。正抬眼看,一股风来。咫尺之间,好好接是接不住的。他虽能躲得开,但盆子过去的方向的人可就遭殃了。 前后一瞬,祁洌放弃挣扎。 紧接着便是一个盆子扣他脑袋上。 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间,前后砰的一下,干脆利落。 那盆子还在他脑袋上晃了几下,很是嚣张。 祁洌这边只接到两个空盘和一个盆,而那飞出去的菜和余热的不明汁水早就洒在了百姓头上。两盘菜看着虽不多,但那一片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有。 运气好躲过汁水的人突然听到周围人乱喊乱叫,不明情况,便只能满脸惊慌地看着祁洌,却发现他脑袋上正扣着个盆。突然来这一下,旁边的小兵还以为是敌袭,迅速戒备起来。 祁洌远后方一人大声问道:“祁哥!没——”话还没说完,祁洌就把两个菜盘甩了过去。霍左年接手一看,盘子上还残存着油迹,他通过嗅觉大约辨认了一下—— 青椒肉丝,鱼香茄子。 祁洌随即拿下扣他脑袋上的盆子,向盆子来的方向看了看,不难发现还在窗子那坐着的楚慕。 他现在对楚慕完全没有好印象。 楚慕这边刚对马恩道了一声小心,还没搜罗出这罪魁祸首,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要被盯穿了。 她自然转过头去,迎上祁洌的目光,略带歉意地一笑。 “手滑。” 祁洌听不听得清倒不一定,但口型一定是看清了。 这两个字,故意成分太明显。惹得祁洌当即把盆给甩了回去,楚慕便顺手接着还给了马恩。 人群更加吵闹起来,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吵得人感觉他们什么都知道一样。直到祁洌一下甩出去个盆,百姓们跟着盆飞过去的方向望去,他们也紧跟着换了讨论的主题。 “怎么又是她?” “晦气晦气——” 祁洌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两句,这和他对楚慕的印象完美契合。 面对群众的指责,楚慕只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挥起手来,样子像是对下面各位打了个招呼。 祁洌瞅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但楚慕一看便知道他那眼神是在忍着把她抓下来暴揍一顿。如她所料,祁洌忍住了,不做理会,骑着马走了。剩下的士兵没有听到祁洌的指示,也不再纠结于这事儿,迅速跟上。 这个时候丢个盆,他很想把她拖下来一顿军法处置。但也是因为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搞清楚状况,他出手只会让场面更乱。 总之,别让他下回碰见她。 马恩站在楚慕身后面色紧张,心怀愧疚,连连道歉。 “没事。”楚慕宽慰了他一句,随后拿出钱袋准备赔偿。她手上是个很旧的钱袋,上面的样式花纹现在都不常见了,倒显珍贵。 看着马恩一脸过意不去,楚慕只好再次宽慰道:“他不会找你麻烦的。要找也是找我。” 马恩惊讶之余,跟着木然地点点头,他全然无法理解楚慕的语气为什么会自信又期待。 ☆、第2章:绿豆糕和板栗饼 “诶诶——听说了吗?就刚刚,祁将军被那丞相府二小姐扣下一盆子,躲都没得躲。” -- 第3页 “啧啧啧——这都是第几出了?李家被打那小子,伤还没好吧?” “那可不。王家那猫还没找到呢!” “那些都是小事,今个儿可是祁将军!听说他脾气极差,搞不好哟……” 虽秋日里更多的是一番丰收的景象,但这秋风瑟瑟地吹到这冷清的院子里,便会无端添上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感来。 一双手悄悄攀上了围墙。 楚慕嘴里叼着一块绿豆糕,一个翻身进了院子。站稳脚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拿下嘴里咬了一口的绿豆糕继续吃。 这副悠闲的样子,真看不出刚刚的故事主角就是她。 “楠楠——我的鱼好了吗?”楚慕没见着丁楠,便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楚慕怀里的绿豆糕还没来得及在石桌上放下,便看到丁楠急火火地跑了出来。她的袖子还挽在臂弯处没来得及放下,手上还挂着水珠。不过她的双丫髻已经重新梳好,由于跑起来的缘故,颠一颠的。 待丁楠离得近了,楚慕便拿起桌上的绿豆糕,不由分说地强行塞进了她嘴里,随后将她撸起来的袖子放下去遮风了。 丁楠支支吾吾一通,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咳咳……” 楚慕拍了拍她的背,故作调侃,“别急,慢点吃。” 丁楠把嘴上的绿豆糕拿下来,使劲嚼完了嘴里的。刚吞下去,便着急开口,也不怕噎着。她一脸事态严重地喊道:“我的小姐啊你到底干了什么!” 楚慕耸肩笑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我还能干什么?” “你还装不知道!都传到丞相府了!”丁楠一下擦了嘴,接着说:“你扣了祁将军一盆子!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丞相府都知道了,再过不了多久,那就要传到太后耳朵里了!那个老妖婆肯定又要把你关起来,更别说祁家——对对对,那个祁将军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小姐你可怎么办啊——” “好啦好啦,都说了这绿豆糕得慢慢吃。”楚慕看着慌得语无伦次的丁楠,指了指她刚刚从嘴里拿下来的半截绿豆糕,忍不住逗她。 “小姐!”丁楠气得直跺脚。 楚慕幅度很大地点了个头,表示她同意丁楠的说法,却也带着掩盖不住的敷衍。她坐在石凳上,手肘撑着石桌,手背抵着脸,腿一翘,拿着绿豆糕吃了起来。她思索片刻,认真道:“你说得很对,我得再买些板栗饼来好好考虑下。” “吃了板栗饼,你就能找到办法了?” “办法嘛……嗯?” 声音不对啊。 楚慕转过头去,缓缓咽下绿豆糕,才道了声:“哥。”眼神晃了晃,“来块绿豆糕呗?” 见楚皓霖来了,丁楠行礼,“少爷。”只悄悄抬头瞧了一眼,便自觉退到了楚慕的另一边。 楚家兄妹虽是一个爹妈生的,但两人的气质截然相反。就拿丁楠来说:楚慕是她那调皮又可爱的小姐,天生就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而楚皓霖就是那高岭之花,虽生得剑眉星眸,气度儒雅,但开口讲话礼貌又淡漠疏离,不开口则生人勿进,让人心生敬畏。 楚皓霖微微点头,随后在一旁坐下,拿起来旁边的绿豆糕吃了一块,皱起眉头,“腻人。陈家买的吧?” “对啊。陈家的板栗饼就很不错。” “这跟你去赵家买绿豆糕有什么关系?”楚皓霖还想接着说,顿了顿,改口道:“爹让你明日拿着礼去将军府赔罪,自己看着办吧。” 楚修远确实是这么打算。祁家与楚家是世交,不在礼节方面做些什么便更过不去了。 “那行吧……”楚慕假装勉强地点了点头,随后敲了敲桌子,“绿豆糕不带点?” “太腻。”楚皓面带嫌弃,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丁楠,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有你吃鱼搞得跟杀人放火似的。”说完起身,准备离开,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待会拿进我书房。” “哎。”楚慕应了一声,知道他说的是绿豆糕。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楚皓霖的背影问道:“哥——我最近都得罪了谁来着?” 楚皓霖停住脚步,只甩给她一个白眼,“还有你没得罪过的?”便径直离开。 楚慕吐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对丁楠说道:“楠楠,我的鱼——” 丁楠转过头去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好啦好啦,我现在就去赔礼道歉,保证不让太后知道!”楚慕好声好气地哄着丁楠,哄着哄着忽又觉得好笑——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却是操不完的心。 “知道就好!”丁楠这才把头转过来,不过还撅着嘴。 雷府。 雷坤正在摇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时不时拿起手里的茶喝几口,整个人十分惬意。只不过这三十□□的中年人,白发也未免过多了些。更别说他那凹陷的双眼,和大大小小仿若在脸上挖出的沟壑般的纹路。 这场景搭着他的相貌,像是人死之前最后的享乐。 “爹,祁将军今日返朝,我去看看?”雷颖双在一旁练着鞭,目不斜视。 “那小孩仗打得挺好。”雷坤又端起了茶杯,饶有兴致地拿着茶杯盖在杯口磨了几下,吹了吹,小胡子便跟着往上扬。他小小喝了一口,放下之后,手指跟着摇椅的频率颇有节奏地敲敲打打。“看他做什么?这小子——” -- 第4页 “老爷!” 雷坤正说得好好的,就被一阵叫喊声给刹住了嘴,心中登时不快。 “喊什么喊?”雷坤斥责一声,随后又闭上眼,“说。” “老爷,刚外面传,那丞相府楚二小姐在大街上扣了祁将军一盆子。” 雷坤手一抖,一用劲,打乱了摇椅的节奏,跟着摇椅颠了几下。他大概想了想,便朝雷颖双招了招手,“去看看吧。能做什么便做些什么。” 雷颖双一个漂亮的姿势收了鞭子,“是。” ☆、第3章:能坑则坑 祁洌已经带着大军到了练兵场,让霍左年看着了。他骑着马奔向皇宫了,身后飞起一路尘埃。 宫门前,祁洌一勒缰绳,急急刹住了马,距离上一次进宫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他对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任何特殊的记忆点。祁洌简单望了一眼这陌生的宫门——红砖绿瓦,这番秀气跟那夷境风光迥然不同。 倒不如说,是他格格不入。 马儿回过头来走了几步,甩甩头。祁洌下马,递出了令牌,守卫点头致意放行。 快步来到殿外,有个公公正在殿外候着。他看到祁洌,满脸堆笑,“早闻将军英姿飒爽,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照人。祁将军这次——” “回来复命。”祁洌打断道。将军归来,按礼该向皇帝复命。 李公公还想说着什么,殿里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打闹之声,不外乎是乔添睿和他的那些妃子。 朝堂上的情况,祁洌有所耳闻。太后掌权,皇帝废柴。他简略地扫了一眼,心里讥讽:从白到晚,这狗皇帝身体还挺好。 对这殿里的声音,李公公已经是见怪不怪,面色如常道:“不如祁将军在外稍等片刻,待皇上得空,再由小的禀明……” 祁洌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转身便欲离开。 李公公登时不悦,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深吸一口气,旋即阴阳怪气道:“祁将军可得想清楚了,您这还没交代就这么一走——” 祁洌今天本就心情欠佳,这会儿更是不耐烦,他回过头,赏了李公公一个白眼,并附赠一句:“关你屁事。”随后潇洒离开。 *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霍左年形式上集合了一番,便下令解散了。十一年不见家人,如今正赶着回家团聚。士兵们该回家的回家,该享受的享受。霍左年一个人干留在练兵场也没意思,在练兵场转了几圈后,依旧不见祁洌回来,他打算出去转转。 霍左年是个孤儿,是祁洌在镇守夷境时认识的。九朝国是他第一次来,他对这里并不熟悉。 出了练兵场,霍左年本打算找个酒楼喝个酒,却又觉得一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便想去将军府看看。兜兜转转间,他又回到祁洌被扣盆子的地儿去了。霍左年一人穿着一身盔甲,迷茫地站在街上看着周围。正准备问路时,一女子喊住他。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 霍左年回头一看,一女子正跟他对视。 她双目含笑,带着一股妩媚。眉毛张扬向上,给她压了一道英气。刚刚说话的尾音让她红唇勾起,带出一抹笑意。她一手拿着鞭,漫不经心地荡了荡。明明是要主动帮忙的意思,却一脸不在意。 霍左年挠了挠头,问道:“请问姑娘,将军府该怎么走?” “将军府啊——最前面那个路口左拐,走到底便可以看到了。” 霍左年抱拳致谢,“多谢姑娘。”雷颖双笑着点了点头,霍左年也转身离开。 她接着在一旁的店里坐下,余光看着霍左年,待他走远,便招来了小二,“店里有马厩吧?” 小二点点头,又看雷颖双没有带马,有些迟疑。 雷颖双不失礼貌地一笑,“不能看?” 小二连连甩头,忙答:“不是这意思。客官请跟我来。”他带着雷颖双来到马厩,被雷颖双威胁般的笑容给吓离开了。 雷颖双左右看了一圈,随意点中一匹。她站在马边,解开了拴住它的缰绳,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对着马屁股狠狠一刺。 既然没有人配合她造成混乱,那她只好自己制造了——反正她不能让丞相府那一伙人闲着。 霍左年一身盔甲站在人群中,显眼又特殊。雷颖双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当然是支走得好。 马儿紧跟着痛苦地嘶鸣起来,没了缰绳,一下冲出店去,在街上狂乱奔跑。周围的好些铺子都被撞翻在地,行人不得不纷纷避让。 雷颖双满意地看着场面的混乱效果,伸了伸懒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霍左年还没走远,听到这边的动乱马上就折了回来。在跑回来的过程中,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女子让他到最前面的路口左拐,岂不是要走尽这条街? 但这‘最前面’的概念模糊不清,可能就在下一刻,也可能要走到天黑。 是这里的人都默许这样的方式答话?还是她乱说一通? 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在霍左年脑海里冒出,但他的思绪马上就给马儿的嘶鸣声给打断了。要一边跑还一边想事情,确实有些为难他。他只好撇下这些,加快速度赶紧追马。 马一直往前面边撞边跑,虽然他越跑越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这马一路上就没停下过,东倒西撞,被它碰到的摊子基本上等于废了。前蹄踢了不够,后蹄还要跟着踹。屁股一直撅一撅的,同时在不断嘶鸣着,但它没法止住痛。 -- 第5页 楚慕正在陈家买板栗饼,刚接过包好的饼,拿了一块往嘴里送,准备去赵家买绿豆糕。一转身看见远处有匹状似发癫的马,转头问了问老板,“陈叔,那马有点眼熟啊。” 陈老板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可不就是那蒋……我去——这马疯了?” 有客人跟着看过去,吓得赶紧跑了。陈老板也慌张收拾着,准备关店。 “陈叔,我瞧着它可能会一脚踹翻你家店。”楚慕咬了一口饼,含糊不清地说道。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了,路边的摊子接着一个一个的倒下来,威力不小。它一会向前冲好几步,一会又被撞得晕乎乎的倒回去,行迹不明。也不知道是他关得快,还是这马跑得快。 陈老板咽了咽口水,道:“慕丫头,你应该能——” 楚慕狡猾地笑笑,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不是吧?”陈老板还想讨价还价,但在焦急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后,只能点头。 她视力不错,马翘起来的时候看清了马屁股后面的小刀。楚慕拍拍手,正想找个地方借力蹬过去,往后寻了一眼,反倒停下了动作,更悠闲了,“要不十袋吧。我看这马耗力不少。” 就在陈老板疯狂点头之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从他面前跳过去,三两下把马给制服了。 楚慕含笑地看着陈老板,“解决了。十袋。” 陈老板虽没反应过来这瞬间失去的十袋饼,但他知道他的店确实是保住了。 楚慕看着踩着马满脸不屑的祁洌,笑了一声,“陈叔,别赖账啊。” 陈老板敲了敲她的头,“慕丫头,你肯定早看到祁将军了是吧?别人办事你收钱,坑人不带你这样的啊。”他摇了摇头,还是另拿了三袋给楚慕,“卖了没剩多少了,做好了再送你府上去。” “谢过陈叔咯。”楚慕满意地抱起了柜台上一共四袋,转头准备到对面的赵家买绿豆糕。 周围人该骂的骂,吵的吵,问的问,也有后面来看热闹的。摆摊的摆不了,还有好几个人受了伤,一片狼藉。 祁洌确保马不会再动弹之后,大声询问,“有没有大夫?” 周围的人往后退了退,自觉给人群里的大夫让路。 人群里接着急匆匆赶来一人,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家的马!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祁洌也认不得是谁,随口答道:“路过。剩下的自己处理。”说完,祁洌才起身看了他一眼。被这张不屑脸看着,那人当即脸色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表达感谢。 霍左年后面赶上来,从人群中挤过去,喊道:“祁哥!”祁洌点了点头,看了他几眼,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在这。 霍左年看着地上的马,夸道:“祁哥,你来得挺及时啊!” 祁洌拍了拍霍左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费精力了,“有人处理,走了。” 两人离开了拥挤地带,准备去将军府。霍左年看了看方向,果然跟雷颖双说的不同,正准备开口,却被人打断了。 已经买好绿豆糕的楚慕拦在祁洌前方,捏着三袋香酥板栗饼递了出去,头从袋子旁边偏出来,笑道:“赏个脸呗?” 祁洌看过去,端详起来这个丢盆子的人。她一双杏眼清澈干净,鼻梁高挺。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但不至于成了圆脸。她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却藏不住那由内而外的自信。 祁洌顿了顿,这仔细一看,忽觉她像某个人。但又想到那人断不会做此种出格的事,于是把袋子直接推到了她脸上,便是眼不见心不烦。“你要有这个精力,不如去看看九朝军法。” 楚慕拿下袋子,把头摆正,解释道:“别这样嘛——我呢,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喏,饼都给你了!” 祁洌全然不顾,一把将楚慕推开,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但楚慕依旧不屈不挠,只道:“你这个人,简直没品位。” 往前走的祁洌停住了脚步,转头冷漠地看着她,“板栗饼很有品味?” ☆、第4章:绝世美人 霍左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了一句,“祁哥,你怎么知道那是板栗饼啊?” 祁洌懒得跟他解释,抬脚直往前走,只说:“那匹马还不至于费多大注意力。” 霍左年虽什么也没想明白,但还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看了几眼紧跟上来的楚慕,说:“祁哥,你就这么晾着那姑娘?”说完,他忽然觉得面熟,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诶,不就是那个街上扣你盆子的那个?” 祁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做理会地继续往前走。周围的目光又开始汇聚了,他烦躁地皱起眉头,加快了步子。 楚慕同样快步追上去,拿着袋子跑到了霍左年身边。霍左年疑惑看过去,楚慕扬头一笑,道:“新鲜出炉的板栗饼,很好吃的!” 霍左年看了看楚慕,这不好拒绝,又看了看祁洌,这也不敢拿啊。不知不觉间,祁洌就快一步,然后楚慕就快一步,然后祁洌又快一步,然后楚慕又快一步……路边刚踩着的枯叶才响了一半,就又来了一阵。 霍左年憋了半天,最后对着楚慕说了一句,“你认识我?” 楚慕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一问,无意识地开口,“嚯——” 霍左年本想着打破尴尬,也十分意外,马上就接了嘴,“你怎么知道我姓霍?看来真认识我啊!” -- 第6页 楚慕拿着袋子的手指抖了抖,立马微笑道:“当然认得。” 她刚刚本是无意识地想嚯哟一声,语气再明显不过了。 祁洌停住了脚步,戏剧性地看着这个假模假样的楚慕和傻头傻脑的霍左年——算了,是他好心,就不为难这个拿着板栗饼来道歉的姑娘了。 指了指霍左年,他道:“你的箭术要是赢了他,随便你。” 赢了的话,他就接受她的赔礼道歉,反正拿这几袋板栗饼也不亏。 “输了就快滚。” 霍左年当即惊讶道:“啊?我没听错吧祁哥,你让我——这不合适吧。” 楚慕倒不在意,点头道:“好啊。” 霍左年迟疑地看了一眼楚慕,突然眼睛一亮,道歉道:“姑娘,我不该以貌取人!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楚慕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祁洌,对着霍左年颔首笑道:“叫我小马就好。” 霍左年了解到楚慕不太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不太在意。毕竟就算她告诉了她叫什么,他也只会称兄道弟般地喊。 三人随后一起到了练兵场。 祁洌并不想浪费时间,抬了抬手道:“选好了就一起。” 楚慕放下了饼,和霍左年各自拿了一把弓。过后楚慕递了一支箭给他——这支箭没什么奇怪的,就是相对于其他来说,箭羽更大一些。楚慕道:“这支好看。”霍左年点了点头,也不考虑太多,拿了就上场。 两人并排站好。 霍左年举弓,楚慕拿着余光瞄他。他回想起刚刚楚慕说的那句‘这支好看’,想了想,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并不想多为难楚慕,反正他怎么样都可以正中靶心。 瞄了瞄靶心,霍左年轻轻一放。在霍左年射出去的同时楚慕方向一换,对着霍左年射箭方向的偏前位置用力开弓一放—— 唰—— 楚慕的箭直接打掉了霍左年的箭羽。没了箭羽,那支箭没办法保持平衡,直接歪在了地上。而楚慕的箭斜射过去,虽不是在自己对应的靶上,也不是什么正中靶心,但好歹在靶上。 狡猾! 霍左年惊讶地看着楚慕,怔在原地,这样也可以?看了看祁洌,一时不知所措。 楚慕心里舒了一口气。 比起靶心,霍左年的箭近了好几十米。最幸运的是,霍左年轻敌,拉弓的时候力度不大,她一用力就可以追上。若是霍左年正经射一箭,那个速度她是瞄不准的。 楚慕转头对祁洌笑道:“你输了。” 祁洌在楚慕转向的时候,便料到了这个结局,脸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路人眼里看着就是不屑。 霍左年慌了,“祁哥,我……” 祁洌朝他挥了挥拳头,“再轻敌,你就等死吧你。” 反正这次的结果是拿几袋香酥板栗饼而已。 祁洌正欲拿起楚慕刚刚放在地上的饼,就听楚慕爽朗一笑,道:“祁哥,刚刚给你饼你不要,现在就想随手拿啊?刚刚你可是输了啊。” 楚慕这声祁哥,倒是很受用。他停住了手——难道不是让他赏个脸拿饼? 半个时辰后。 “好了。” 楚慕捧着祁洌的脸,仔细地画着,满意地看了看每个部分,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霍左年藏不住自己的笑声,但还是想使劲憋着,倒显得故意起来。 “祁……祁哥,我真的是——哈哈——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楚慕没有想到整体比局部更震撼,违心地夸了一句:“真、绝世美人。” 祁洌脸上涂着大大小小各色胭脂水粉,眉毛特意被画的特别粗,嘴巴被涂的像个香肠嘴。再加上他那不屑的表情,实在扭曲。 最惹眼的还是嘴角边上用狼毫点上的一颗大痣。 简直一言难尽。 祁洌咬牙切齿道:“多久能擦?” 楚慕握着拳放在嘴边狂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能正常说话后,才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来帮你擦。” 要不是全程观看了楚慕如何不怕死地给祁洌脸上涂涂画画,霍左年真的担心楚慕已经被祁洌活生生给掐死了。 祁洌瞪了他们两人一人一眼,“赶明儿就去庙里拜拜,求佛祖保佑,保佑你以后犯错,千万别遇到我。” 霍左年一边笑着,一边叫祁洌冷静。 楚慕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 “好好好——哈哈哈——不过祁哥,提醒一下,还是注意控制你的表情,不客气。” 祁洌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剑,克制般地收回了手—— 小马是吧?有机会他真想把她宰成马肉! 楚慕别过头去,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她尽量不主动去看祁洌,朝外望了一眼天色,“祁哥,我就先走了——刚刚借来的东西还没还,这天色也不早了,家里人还等着。” 刚走几步,楚慕又转头回来,看着背过身去的祁洌肯定道:“待会儿我肯定会去将军府找你的!去帮你擦掉!” 祁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楚慕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身离去。 ☆、第5章:众人嘻嘻笑 霍左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一旁问道:“祁哥,要不还是擦了?这确实有点——” 祁洌白了他一眼,“没教过你愿赌服输?再说,小屁孩罢了。” -- 第7页 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风评,也不好面子。若是脾气来了,天王老子都挡不住。劲头一过,现在也不觉得这怎么样。 天色已经不早,估摸着已经戌时。风飒飒的,为四周带来了些秋意。练兵场上红旗猎猎,四下人影稀少,十分萧索。 霍左年和祁洌都静了下来,恢复往日神情。 他被扣盆子的时候,匆匆一眼只觉眼熟,不曾多想。楚慕给他涂涂画画时,脸凑得稍微近了些看,却觉相似度越来越高。 祁洌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面孔。 他眯了眯眼,稍加思索。 祁洌边想边走出练兵场,霍左年紧随其后。正打算回将军府,一小太监从后面喊住了祁洌。 “祁将军!请等一等!皇上有——” 小太监被转过身来的祁洌吓了一跳,非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继续颤颤巍巍道:“传,传皇上口谕,请祁将军到养心殿议事。” 祁洌并不觉得乔添睿会这么勤奋,但还是点了点头,朝养心殿走去。 小太监等到身边没了动静,才倒吸一口凉气,缓缓抬起头来,心道:祁将军——原来是重口味?他自以为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赶紧撒了腿就跑,万一祁洌倒回来杀人灭口怎么办? 祁洌和霍左年一起来到了养心殿外。对这两位糙人来说,华丽的养心殿在他们眼中跟茅草屋没什么区别。 李公公守在外面,看见祁洌来了,迎了上来。他远看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走近看清这脸后,暗暗笑了一声,笑盈盈道:“就等您来了,快进去吧。” 霍左年看了李公公一眼,虽然他自己笑了祁洌,但毕竟他们熟。这个太监哪来的胆子笑? 没礼貌。 霍左年正准备教训他,祁洌比他先行一步,对着李公公道:“你脸被车轱辘碾了,一直抽?” 光映着祁洌脸上的妆容,还蛮瘆人。 李公公不笑了,但霍左年没忍住。祁洌不管他,走上台阶,刚到门口,就听里面来了一嗓子。 “人呢!快点!”乔添睿的语气明显是等不及了。 祁洌生疑:这猪脑袋开窍了? 祁洌推门而入,房里香气逼人,熏得他直皱眉。只见乔添睿悠闲地瘫坐在椅子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乔添睿听到开门声,原本闭着眼,突然眼睛一亮,从椅子上一下蹦起来,开口道:“美、我去,哪里放出来的丑八怪?哇——呕——”乔添睿满脸惊恐,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像是有人往他眼睛里放了污秽之物。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就朝祁洌丢过去,眼睛已经完全避开了祁洌,随后缓了缓自己将吐不吐的状态,大声朝门外吼着:“朕的美人……美人……美人去哪里了?废物东西!” 乔添睿的前后一番话虽只表达了一个美人在哪里的意思,但这已经让祁洌明白了个大概。 他对李公公态度不好,李公公自然想着法子整他咯。 李公公惊慌冲进来,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祁将军不仅非要进来,还把皇上的美人给送回去了。都怪小的没能拦住!” 好假。 祁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搞这种小手段倒是很在行。 霍左年也跟着进来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了祁洌并起食指和中指,指向李公公,手腕一转,轻轻一压。他看到祁洌这个手势,便也不管其他,当即执行—— 把这个太监拖出去往死里揍。 祁洌转过身去,轻轻关上了门,活动了一下关节。身后的乔添睿还在吵吵嚷嚷,“李公公!李公公!你你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只听门外李公公杀猪般的叫喊一声连着一声,乔添睿便剩下慌了,“护驾!来人护驾!” 乔添睿见没有动静,忽然记起,他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和他的美人共度良宵,除了带美人过来的李公公,其他人都给打发走了。 乔添睿赶紧找了个椅子躲在后面,缩成一团。全身发软,只能是硬着头皮对祁洌道:“丑八怪——别过来啊,你想干什么——朕可是皇上!皇上你懂吗?砍你脑袋的那种!朕是皇上!” “还皇上呢?老子是你爷爷!”祁洌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乔添睿就是几拳往脸上揍去。那肿成猪头的脸,还支支吾吾地嘟囔着什么。 祁洌冷哼一声,“美人是吧?”说着他便在脸上用力擦了一下,往乔添睿脸上一抹。 还没接着来几拳,乔添睿就吓得昏了过去。祁洌嗤笑一声,这人素质真不行。他随手一扔,便打开了门出去了。 门外的霍左年正坐在李公公身上,手捏了个拳头正在往他身上抡。见祁洌出来,霍左年便一下从李公公身上跳起来。 两人还没来得及离开,一行人就拿着火把围过来了。 火光登时照亮了这一片。祁连脸上的粉虽然抹下去了一些,但还是看得清。站前面对着祁洌的基本可以看清。这幅尊容差点吓得他们把手里的火把给丢出去。 地上的李公公微弱出声,拼命指认着凶手,“祁、祁……” 霍左年把李公公扶到一旁,状似安慰:“祁哥在这里,没事。就是刚刚来了只野猫,吓到了。” 李公公不依不饶:“以……以下,下犯……” 霍左年接过他的话:“以下没别的事了,皇上还等着来几盘菜下饭。” -- 第8页 李公公颤抖的抬起手来,“——撒……” 霍左年按下他的手,“李公公还要撒尿。” 众人嘻嘻笑。 霍左年悄悄在李公公后颈处砍了一下,放倒了李公公,背后的手按了李公公的头,让他强行点头。一旁的祁洌稍感意外,略带欣赏地看着霍左年。 这个时辰的天本就让人看不太清,为首一人以为是点头默认,对霍左年点了点头。 里面没什么动静,且李公公也没什么可说的,那皇上自然是安全——说不定正在醉在温柔乡里,真的等着小厮拿几盘菜来让妃子伺候着。 他们还是不要坏了他的兴致,免得平白遭罪。 为首一人一言难尽地看了祁洌几眼,总觉得这脸上的粉有什么故事,又不敢问,只低头道:“既然如此,麻烦将军了。菜的话,我会尽快叫人送上的。” 霍左年道:“那再好不过了。麻烦各位了,我就先带着他去撒尿了——” 众人又嬉笑几声,随后快速散去。自己本也有岗位需守,不作逗留。只因李公公的声音过于凄惨,为首之人才集合了一群人赶过来。 事实确实挺凄惨。 等人都走后,霍左年将李公公往门口一扔,看了一眼,对着祁洌自夸道:“祁哥,我觉得我太机智了。” 祁洌笑了笑,“有长进。” 他这个表示赞同的笑容当即让霍左年脸上抽了抽,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道:“祁哥,你能不能——不要笑,怪瘆人的……” ——祁洌想,也许他的拳头还不想停。 丞相府。 楚慕吃饱喝足,不仅免费得了十袋板栗饼,回到院子里还有丁楠做的烤鱼—— 今天的楚慕睡得很香。 ☆、第6章:重口味 次日,朝堂之上。 所有都同往常一样,只是乔添睿一改悠闲,气呼呼地坐在龙椅上,当然,没有人理他。 他无意间朝下面一瞥,突然瞄到了祁洌。乔添睿的橘子随后停在了手边,整个人的动作开始迟缓——这个人,有点奇怪。 衣服,身形,越看越眼熟。 乔添睿脑海里突然衔接起了某些画面,赶紧呸了一声,他嘴里的橘子就吐了出去。 这一声打断了正在上奏的大臣,整个大殿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死寂,只有太后的垂帘偶尔被风吹得晃了晃,也没什么表示。 乔添睿没解释,只是改了个正经坐姿,橘子也不吃了,直指祁洌道:“你你你——就是你!你个丑八怪,别以为没了妆朕就不认识你!以下犯上,目无王法,简直、简直……” 祁洌耸耸肩,没所谓。 祁东在一旁听得不是很明白,虽昨晚不知道祁洌抽什么风,一脸画得跟鬼一样,但祁洌没解释,他和岳绫也就没管——反正他们相信自家儿子不是什么重口味。 祁东出列道:“敢问犬子所犯何事?” 乔添睿一听更是不得了,怒道:“哪来的狗东西,谁让你插嘴了?”正想着细数祁洌的种种罪状,但话到嘴边,忽觉丢脸,朝雷坤扬了扬下巴,转口道:“咳咳……雷太傅,你给他说。” 反正雷家总会给他们扣个什么帽子治罪的。 雷坤应声出列,道:“昨日本是祁大人与祁将军返朝,但祁大人中途离开,无视朝规;疯马致使集市混乱,祁将军却玩忽职守,未能及时阻止伤亡。按规,当罚三月俸禄,各领二十军棍。” 这番说辞强词夺理,祁东根本按捺不住,直言道:“你放——胡说八道!谁知道那马怎么疯的?那谁又能知道它什么时候疯?” 雷坤道:“昨日场面盛大,本就易生事端,也不知道提防着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够了!”帘子后的太后被闹得头疼,一拍扶手,“吵得哀家脑袋疼。” “昨日的事,不论是哪件,哀家都略有耳闻。” 李公公暗暗一笑。 “祁将军,哀家不知道你什么企图,也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一脸女子妆容私闯皇上寝殿。且念你刚从夷境回来,是大功臣,街上又被……你的俸禄就不用罚了,自领二十军棍罢。”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接着道:“昨日那马,不管是怎么出来疯的,本也是蒋家的,当是蒋家看管不严,总归是祁将军制服了,此事到此为止。至于祁大人,中途无故离开,罚三月俸禄。各位还有什么异议?” 众人不再出声。乔添睿也只是悻悻地掰下一瓣橘子,也不再说什么。 退朝后。 祁洌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果然,那李公公笑得比之前更狂妄了。 祁东用手肘抵了抵祁洌,问道:“昨晚什么情况?” 祁洌想想这前因后果就觉得费口舌,便敷衍一句:“没什么。” “你这哪是没什么的样子,都传到太后耳朵里去了。”突然想起街上被扣盆子那事,正要开口说,便觉被人拉了一把。 楚修远把祁东拉到一边,留下身后的楚皓霖。楚皓霖会意,与祁洌寒暄了几句。 楚修远偷偷看了一眼祁洌,确认他不在意这边后,才说:“——昨晚我家慕丫头回来满手都是红的黄的绿的胭脂粉……” “女孩子家家,抹些胭脂不奇怪。” 楚修远摇摇头,“慕丫头平时都忙着练武,搞这胭脂水粉的也不擅长,要不是身边有个丫头平时帮她弄,那简直就是灾难……扯远了扯远了,我意思是这丫头平时闯祸就厉害得很——” -- 第9页 祁东一听,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慕丫头——但慕丫头哪会——算了算了,要真是慕丫头,也是那小子活该!肯定是他臭脾气惹着慕丫头了。” 祁东对楚慕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年前的婴孩时期,坚信楚慕还是个乖孩子。 楚修远还没有确定画祁洌一脸的是不是楚慕,但还是打算先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别昨天的事儿刚道歉完,这儿又摊上了。他点了点头,朝楚皓霖挥了挥手,正准备回府,却被叫住。 “楚伯父。”祁洌作揖。 楚修远还礼,等待祁洌开口。 “是这样。我与您家千金旧时相识,现可方便探访?” 旧时相识?他怎么没听楚慕提过?楚修远开始翻找久远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一片空白的五年。 那时正值丞相府夫人周琴生产之际,楚慕平安出生,但她却因难产大出血而离世。偏偏这个时候太后命他和祁东出征夷境,以至于他错过了楚慕人生的五年——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他深感自责的五年。 楚修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祁东,但祁东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像是祁洌问的问题很正常;又看了一眼祁洌,脸上虽带着恭敬,但怎么看都像——不屑。 他忽地眼神一变,道:“小女近日染上风寒,不便见客。” 祁洌礼貌地点了点头,也不纠缠:“叨扰了。改日再访。”随后朝着练兵场的方向走去。祁东倒是知道祁洌和楚慕的事,自然而然地认为楚修远也知道,便不多说,自行回了将军府。 楚修远回到丞相府,抓紧来到楚慕的院子里,而这里除了打扫的丁楠,就没人了。 楚慕早跑出去了。 此刻,集市。 “昨晚祁将军带一脸女子妆容去见皇帝,那皇上的脸可是比祁将军的脸都还绿。” “不会吧——这祁将军哪有这么重口味?” “真的!还领了二十军棍呢!” “可别吧,我家那姑娘简直被他迷得不行——” 楚慕擦了擦鼻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在闲逛。听着街头人的闲言碎语,噎了一下。 怪不得今早她老觉得有什么事落下了。板栗饼劲头有点大,她吃开心了什么都忘了。她转头换了方向,晃着手中的糖葫芦,朝着练兵场走去。 祁洌刚领完二十军棍,浑身上下还有点痛,正活动着关节,忽瞧见场外的楚慕。 这一瞥,楚慕的样貌和记忆中的一张脸开始重叠。 霍左年也注意到了这边,看到楚慕,“嘿哟,小马!” 门口的士兵理所当然地拦住了楚慕,回头看见祁洌招了招手,便放了行。 楚慕进来了,站在祁洌旁边开口,并无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忘擦了。” 记忆中的脸还未挥去,祁洌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柔和多了,他盯着她道:“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二十军棍?” 楚慕只当他玩笑话,一口应下,“可以嘛。不过你先陪我办件事。” 祁洌也不是真心想给楚慕二十军棍,只白了她一眼——主动权倒是拿得快。 楚慕依旧笑着,“王家的猫跑到花楼里去了,帮我找找?”祁洌看着下面练操的士兵,双手抱臂,目不斜视,“王家的猫关你什么事?” 楚慕拆开了一个糖葫芦,咬了一口,“我弄丢的。” 祁洌依旧看着练兵场,“不关我事。” 霍左年在一旁闲也是闲着,两人的对话基本听了进去,他对祁洌道:“祁哥,练兵场这儿有我,你就去吧。” “那不可能。” 霍左年挠了挠头,祁洌一直看着练兵场可不就是放心不下? 下面的士兵到底都是熟识,不知哪个带头喊了一声去,下面就跟着喊成一片——还挺整齐。 祁洌一拍栏杆,骂道:“胆儿肥了?那俯卧撑做得跟狗屎一样还敢多管闲事?今天加训一个时辰!” 全场无声,乖乖做起了俯卧撑。 楚慕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慢慢说来:“那还是不去了吧。” 记忆中的样貌在祁洌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急声道:“谁说不去了?”祁洌往前快走了好几步,回头看着还在原地的楚慕,喊道:“还不跟上!” “噢——”楚慕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跟着出了练兵场。 剩下众人风中凌乱,城墙上的霍左年喃喃道:“是我脑子不对还是祁哥脑子不好?” ☆、第7章:寻猫 出了练兵场,祁洌忽觉不对,既然都是弄丢的猫了,又怎么明确地知道去花楼里找? 似乎是看出了祁洌的心中的疑问,楚慕说道:“本来是丢了,哪知道又在花楼给人看见了,王家得了消息,现在不是派人找么。” “听你这语气,不是很想找?” 楚慕咧嘴一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矛盾,说道:“猫当然是要找的,但要是被我先得一步自然是不会还给王家。” 祁洌不知这其中关系,本也不想管这种破事,便不再说话。 楚慕带着祁洌到了门口,便有人热情招呼着。 花楼,取名如此,实质亦如此。 此花楼,形式新颖,服务周到,菜品齐全美味,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大多数贵家子弟,皇亲国戚,都来这里消遣快活。 两人进了楼,一女子正拿着一把琵琶坐在台中间弹唱,歌声婉转动听。 -- 第10页 台下有文人骚客细细品味,有财大气粗的痴痴看,还有偶尔拿几颗花生丢进嘴里嚼的。 小二上来招呼,“客官这边请。” 楚慕没动,问道:“小兄弟可有看见一只猫进来?” 小二抓了抓脑袋,思考着,须臾后,眼睛一亮,“有有有!这猫今儿个蹿了进来,有灵性得很,当家的很喜欢。原来是客官你的啊!就在楼上!当家的带给客人们玩去了。喏,上面那个房间。” 楚慕顺着小二指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看,颔首,道谢后和祁洌上了楼。 楚慕走近门口,里面传来一片嬉笑打闹的声音。没等楚慕敲门,一只黑猫便从门缝里悄悄走了出来。动作看着还算稳当,只是稍显迟钝。 祁洌一把抱起了它。 楚慕看着他一脸不屑但实则并没有什么意思的脸,对他笑笑,从他手里接过了猫。猫躺在楚慕怀里,伸了个懒腰,很是温顺。她顺手摸了几下,认真地翻看了一下猫,随后逗弄起来。 祁洌愣了愣——她这副模样又和记忆重叠了。 一个小孩玩蚂蚁的样子。 楚慕并未察觉,顺手带上了门,习惯性扫了一眼,发现里面是二皇子。 二皇子乔轩逸,只爱寻欢作乐,风流第一。 不作逗留,两人下了楼去。 台中央的女子已弹完了一曲,台下一片叫好声。江昔欠了欠身,抱起琵琶准备退场。还没迈出步子,就被一袋钱给砸住了脚。 江昔把脚退了回去,眼里透着一股反感与不屑。正准备抬脚继续走,又是一袋砸了过去。 “还嫌不够?” 众人闻声望去,一中年男子正坐在离台中央不远处一张椅子上,整个人仰在椅子上,满脸的戏谑嘲讽。他身旁站着一个拿着好些钱袋的人,那人身后还有好几个箱子——来意再明显不过了。 一看不对劲,小二连忙上来招呼着,“王老爷,您这实在不妥。咱们这下面唱歌的姑娘,是有规定——” “我呸!不过都是些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你看到身后那些箱子了没?钱啊!钱!没见过这么多吧?”王老爷说着,顺手拿起桌上一块金子砸在了小二脸上。 楚慕站在楼梯上,摸了摸怀里的猫,眉头皱了皱。 江昔冷哼一声,从鼻里发出这个单音节。 江昔是出了名的傲。 本来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听,引得不少人追捧,里面有不少贵家子弟。由于性子不一般,大都对她都客客气气。 花楼里秩序是良好的,更有皇亲国戚撑腰。不用当家的动手,自有人收拾走。 王老爷还在骂着,嘴里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来了几个彪形大汉,正准备带人走,哪知道他也带了打手来,双方顿时打成一片。 不想惹事的人踏着门槛就疯一般的逃走,另一些慌乱间往楼上逃的,楼上一些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开了房门后又赶紧闭了门。甚至二楼也有少部分人经不起吓,跟着往更高楼层跑。再逃不掉的,便找到角落边躲了起来。 楼下的桌椅基本被打个稀烂,场面一度混乱。 楚慕和祁洌现下走不了了。 祁洌动了动全身关节,准备揍人。正要出手,回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楚慕,发现楚慕已经找了个台阶坐下,一手摸着猫,正看着他笑。祁洌想起她坑那十袋板栗饼时的笑容,如出一辙。 祁洌扫了一眼她周围,确定是比较安全的,便翻身就下去揍人了。 这台子是设在中央的,江昔试过下台出去,可惜才迈出一步,那边就挥了一拳过来,刚收了脚,一个桌子腿就砸在了台子边。江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找了个中间点的位置,把板凳拉过来坐了下来,所幸没有被误伤。 眼下祁洌摔了几个大汉到门口,剩下的大部分也被搞定了,周围动静小了不少。 王老爷趁机溜到了江昔身边,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江昔抱紧琵琶一闪,赶紧朝楼上跑去。 楚慕坐在对面的楼梯上,刚拿起被弹飞到她身边的残木块,正准备出手,江昔身后的房门砰的一下被打开。 一个男子从房门里大步出来,挡在了前面。 衣衫不整,一股风流味。他一脸不耐烦,喊道:“吵什么吵?” 楚慕朝房门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乔轩逸出来了。 乔轩逸本在屋里好好享乐,但好几个姑娘都被吓得没了兴致,他自然不满。刚打开门,就瞧见了江昔。整天来泡花楼的他自然认识江昔,只不过他更喜欢主动的,高傲的江昔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江昔没想到突然出来个人,停下了步子。跟在后面的王老爷上前一抓,夺走了她手里的琵琶。她整个人恍惚了一下,随后警告般盯着他,“还给我。” 王老爷退了几步,得意一笑,示意江昔过来,他道:“美人要是从了我,琵琶就还给你。” 那头的楚慕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残木块,心里已经想好了王老爷的悲惨下场。她记得江昔是会武的,甚至还不错——是之前有一次她跑到花楼来玩,偷偷瞧见的。 但在外她从没动过手,毕竟一旦有人欺负了上了,就有大批的人护在她面前。楚慕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让所有人觉得,她不过是个弱女子。 这个看着像弱女子的江昔,似乎是倒勾起了乔轩逸的花花肠子。 -- 第11页 他装模作样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表情微微变化,亏得脸长得不错,看起来还算个样。虽是个风流皇子,但总归是个皇子。他呵斥了王老爷几声,王老爷便吓得赶紧放下琵琶,匆匆从楼上跑了下去。 乔轩逸抢先一步拿起琵琶,还给江昔,便退回了屋去——他可不会觉得他帮她拿个琵琶,江昔就会对他投怀送抱。 剩下江昔紧抱着这把娘亲留给她的琵琶在原地轻轻擦拭着。 楚慕依旧坐在楼梯上,看着逃走的王老爷脚下剩下的台阶不多时,选了一个小的木块弹了过去,打中的是王老爷抬起的前脚。他一下踩空,哎哟一声,跌了出去。 祁洌刚收拾完那边,听到这边的动静,头也不回,一个横踢腿就把他送到了楚慕脚边。 王老爷脑袋在楼梯上一磕,横躺不动了。 楚慕动了动膝盖,偏头过去看,想把脚从王老爷的身体下挪出来。刚刚抽出来一点,祁洌一个箭步上来按住了她的膝盖,道:“脚刚砸伤了?别乱动。”随后又是一脚撑开王老爷的身体,弯腰慢慢把她的脚拿了出来。 他以为她脚伤了才躲不开踢过去的王老爷,但楚慕没想过要躲开。 楚慕愣了愣,放下了猫,按住祁洌的手,笑着看他。 祁洌正要检查伤口,却被按住了,抬头看她,疑道:“还笑?傻了吧。”楚慕伸开了双臂,又是嘿嘿一笑,一脸娇憨样,“脚痛走不了,背我嘛。” 祁洌歪了歪头,没动。 楚慕又晃了晃整个手臂,喊了起来,“祁哥,背。” 祁洌顿了几秒,最后轻轻放开了楚慕的脚,蹲在了她前面。 “上来。” 楚慕一把抱住祁洌的脖子,脑袋挨了过去。要不是需要装一装受伤的脚,她恐怕要直接跳上去了。 祁洌一手抄起楚慕的腘窝,稳当地背上楚慕,猫顺势跟上趴在了楚慕肩上。 他背着楚慕缓缓下了台阶,从一片狼藉中走了出来。 猫偶尔蹭蹭楚慕,楚慕偶尔蹭蹭祁洌。祁洌双手没空,只得以教训的口吻说道:“再动摔死你。” 不怕死的楚慕笑着继续。 半晌,楚慕把脑袋凑得更近了些,侧头对着祁洌低语。 “娶我吧。” 空气仿佛静默下来,弥漫着一股暧昧不清的气息。 热气喷洒在祁洌的颈窝处,弄得他痒痒的。他停在原地,意外之余,不解风情地说道:“你伤的是脑子吧?”他又背着楚慕继续向前面的医馆走去,走了几步,隐约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清楚,驻足而道:“我们根本不可能。” 楚慕当即拍了拍他脑袋,“走着瞧。” 祁洌只当她戏言,不做搭理。瞧楚慕这么精神,他便顺势放下了她,扶了她一把,准备继续走向医馆。 楚慕杵着没动,把猫从自己肩上放到手里抱着,故作疼痛地抬起那只‘受伤的脚’,结果却是猛的往祁洌脚上一踩,转身就跑。跑出一段后,她又回头做了个鬼脸。 后面的祁洌也不追,只是吃痛地皱了皱眉,低骂了一句:“臭丫头!”望着楚慕跑开的背影,祁洌快速眨了一下,摩挲起自己下巴—— 这可不像染了风寒的模样。 尘封的记忆在此刻翻涌,一幕又一幕涌上心头,与那番暧昧的氛围对接起来—— ☆、第8章:小哑巴 烈阳高照,一群小儿正在一小巷中玩闹,围在一堆,倒不奇怪。只是每个人脸上添了一份嘲意,对着嘲笑的方向也是同一个。 只听一人出了令,“搜搜,她今日又带了些什么宝贝。” 众人哄拥而上,扒衣服的扒衣服,掏的掏,连带着再给几拳,都不带犹豫的。 “啊——” 正起劲时,突然一人惨叫,众人都懵了一下,没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啪的一声。 “小崽子,你敢咬我?”原是被欺负的那人咬了他一口,他恼羞成怒,扇了一耳光过去。他还是气不过,又跟着踹了几脚。其他孩子见状也跟着踹了过去,一边踹还一边骂着。 “我呸!” “你个扫把星!” “呸!出门身上一个子儿都不带!” 有时候你根本想不到小孩子的恶意有多么大。 这围着的人,正是丞相府千金——楚慕。 丞相府千金,怎么说也得打扮得精贵。第一次在楚慕身上尝到了甜头,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为一种习惯。就算在她身上拿不到好处,看到她也要揍她一顿才肯罢休。 “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不怕羞的啊。” “哼,那是她活该!一个扫把星有什么……啊——”乡里小儿,无知无畏。哪曾想还没看到人影,脸就被一块飞来的小石子给打了。小孩捂着红肿疼痛的脸,眼眶包着眼泪,脑袋左右转动,警惕地往四处看,喊道:“谁啊?快出来!” 随后视野里从旁跳下一人,身姿挺拔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人亮了亮手中的剑,剑锋一闪,接连着几个小儿就被吓哭了。形势一转,小儿们纷纷逃开。 “我是你爷爷!”他对着那群小孩的背影狂妄地喊道。 人群散去,两人才对面。 楚慕一身脏衣,油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护着头部,埋在大腿里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的下半身。这烈日刚好映在他身上什么金闪闪的地方,楚慕感到前方一片光亮,下意识偏头躲开。 -- 第12页 那男孩又威胁了几句,才将宝剑收回。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一手托着腮,偏头找到她刚刚躲开的眼睛,与她对视。 楚慕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一眼过去,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眉毛,英气十足。卧蚕也是十分有型,给他的眼睛增加了灵气。一张幼稚的童脸上,正挂着一抹好奇。不过是个约摸八岁的小娃,气势却是不一般。 楚慕没有说话,很快低下了头,离他离得更远了。 “怎么不说话?吓傻啦?”男孩回头四周看了看,心中生疑,这些小孩不是都跑了嘛,现下巷里只剩他俩。又随后看了看自己,目光停在手中的宝剑上,“难不成你怕这个?”祁洌认真地摸了摸那把剑,嘲笑一声,“你这个小娃,简直没品味。” 与常人的反应不同,楚慕仍是一动不动。祁洌又细细打量了楚慕一眼,脑袋一拍,“我知道了,你是个哑巴。” 楚慕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并不想理会。 哪有一上来就叫别人哑巴的? “小哑巴,我叫祁洌。你叫什么?哦哦不好意思,忘记你是哑巴了。”祁洌看着楚慕瘦小的身躯,忽然想起出府前娘亲拉着他说,若是遇到那些可怜的人,你就适当安慰下他们。 于是他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硬塞进她怀里。“这钱你拿着,吃饱了不就有力气打架了。有些架嘛,肯定是要自己打的。你可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 刚说完,巷子外就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喊着小少爷。祁洌朝外看了一眼,道:“家里人找来了,不跟你多说了。你快些回家。” 楚慕还是不说话。 祁洌哼了一声,心道:这小哑巴还真不好哄。他也不做逗留,离去了。 日光逐渐西斜,本来就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巷,现在更是寂静无声。楚慕仍是怀里抱着一个装满钱的袋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悄悄抽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系着钱袋的绳。 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楚慕才起身跌跌撞撞朝着丞相府里走去。 丞相府。 楚慕来到不起眼的一侧,刨开了一堆杂草,又将松动的砖块取下来,再缩着爬了进去。这一切已是轻车熟路。 从这里进去,刚好到她的院子。 爬了一半,她忽然停下来退了出去,从怀里摸出钱袋来,双手抛出一个小小的土坑,将它好好的埋了进去,用枯枝草叶厚实地遮了起来。做完这些事,她才继续爬了进去,重新将砖块补了回去,用杂草遮掩好。 楚慕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里,翻看着还有没有剩下什么吃的。还没来得及找出什么,突然周围灯火一亮,刺眼得很。楚慕赶紧挡住自己的眼睛,缩在一边。 孙奶娘一把抓住楚慕,却只是轻轻拉到了自己身边。楚慕这才发现,前面站着是张管家,赶紧把自己刚刚刨得满手是泥的手藏了起来。 孙奶娘看似亲昵地把楚慕揽在身边,实则把一只手藏在另一只手后面,狠狠地拧了一把楚慕的手臂。“张管家,小姐就爱往外面跑,每次一拦着她便大吼大叫的,不让人靠近,人一跑就没影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办法啊。” 楚慕早已习惯了孙奶娘这套,忍着痛没吭声。 “你拦她做什么?”张管家瞪了孙奶娘一眼,“要不是今日我来这一趟,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她平时爱跑出去玩?你好好跟她说,她会大吼大叫?亏你还是个奶娘,这点和孩子相处的道理都不懂?什么叫没有办法?你是欺负她不懂,还是欺负我老糊涂?” “老奴不敢。”孙奶娘赶紧认错。 张管家冷哼一声,“要是小姐下次再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看着蓬头垢面的楚慕,他轻轻擦了擦她的脸。本还想拉起楚慕的手,却发现楚慕一直背着手,不愿意把手伸出来。他想,这孩子定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到了,怕他看见她那玩脏的手因而责备她。加上楚慕给他的印象是怕生,于是他也不强迫,只是温声道:“若是想出去玩,说一声便是了,用不着偷偷溜出去。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你看看,这脸都蹭花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张管家,这边还有事等着您处理。” 张管家转头回应了一声,吩咐周边的下人,“带小姐去沐浴更衣,早点休息。”接着摸了摸楚慕的头,“乖孩子,去吧。” 张管家越是这么说,楚慕感觉刚刚被拧过的地方更疼,她还是使劲憋着自己的眼泪,轻轻点头,掩饰地低着自己的头。 张管家已经又累又忙了,她不该再拿这些事来烦扰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咬咬牙,就过去了。 只怕万一——她真是个扫把星怎么办。 张管家刚走,孙奶娘便丢下了伪装,在椅子上悠闲地坐了下来,熟练地从身上拿出一块白布,塞在了楚慕的嘴里,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开始下狠手。 “哼,一个克死自己娘亲的扫把星,也好意思享受小姐的待遇?你要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敢把你揍死。到时候也就是你不小心贪玩,我随便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听到没?” 四周的丫鬟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这等不详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更别说这孙奶娘的手段毒辣,他们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且不说府中事务那么多,张管家哪会管他们这些小仆役的闲言碎语呢。 -- 第13页 ☆、第9章:两个倒霉蛋 第二日。 清早时,集市里已热火朝天。茶铺子里的老板吆喝着吃茶,买猪肉的大声喊着为了拉生意,隔壁的婆婆正为几个铜板跟买菜的吵架,卖糖葫芦的对着小孩呵呵笑着,街头表演胸口碎大石,吞剑的,吐火的,也陆陆续续出来了。好不热闹! 一豪华马车缓缓驶来,车里一小儿频频从侧窗探出脑袋来。街上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定是哪家贵族子弟小孩出门。 前头驾车的身形靠后,说:“小少爷,最迟今日下午可得回府了。” 祁洌将头伸回来,开口道,“福伯!我这好不容易出府一次,就让我玩个够行不行?”没等福伯回答,又接着嚷道:“停车停车!我要一个人去看看。” “可是少爷……” “没什么可是,按我说的做就行。你就停在那边的巷口,到了时辰我自然会回来。”祁洌话一说完,就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这……好吧,不过得让人跟着。” “福伯你就放心吧,我身手好着呢。我也不是第一次出府了。”祁洌坐在车里,翘起了二郎腿,这些担心,他觉得完全没必要。 “可是……”福伯还想说着什么,车里的祁洌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福伯啊,再不停车,我就把这车掀了。” 这小少爷倔起来,真是拦都拦不住。福伯想了想,这光天化日的,应不会有什么事。这一般人,也奈何不得祁洌,况且他身上还带着剑。福伯终是同意,刚好驶到巷口处,便停了车,“下车吧小少爷,我就在这里等你。” 祁洌跳下车,向前一边走一边看,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正准备掏钱,突然想起昨天他把钱袋全给了那个小哑巴。 祁洌挠了挠了头,正想着拿身上哪件东西抵押着,一群小儿的嬉笑声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昨天是你运气好!今天一定要让你尝尝苦头!” “今天怎么不反抗了?” “她就是怕了!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祁洌正为没钱郁闷着,大拇指一伸,折弯了拿在手里的糖葫芦,朝着声音的方向就冲了去,一溜烟儿没了人影。剩下卖糖葫芦的看着折弯在地的糖葫芦一脸问号,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小屁孩!昨天爷爷怎么教你的?”祁洌没等小孩反应过来,他就咚咚咚几拳过去,同样是亮了亮剑,小孩们就被吓得发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祁洌蹲在这小孩旁边,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的样子,想了一阵,眼睛一亮,“小哑巴!”这弄得灰头土脸的,他差点没认出来。 楚慕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只有他才会莫名其妙叫她哑巴。 也只有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帮她。 祁洌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边有一群蚂蚁。怪不得刚刚不反抗——若是她一躲,这群蚂蚁难免会被他们踩死。也对,这群小儿排挤她,她只能跟蚂蚁玩咯。 楚慕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点点赶赶了一通,很快蚂蚁就进窝了。 “哇——小哑巴,你是养蚂蚁的吧!厉害啊!”祁洌鼓了鼓掌,自顾自地称赞到。一根树枝还不要饵就能将蚂蚁给带进窝,确实需得法子,至少他办不到。他见过其他人赶蚂蚁,不是从树枝上爬走,就是走散,相比之下,这个小哑巴可厉害多了。 祁洌摸了摸下巴,眼睛朝上想了想,右手握成拳,接上张开的左手,道:“小哑巴叫着也怪难听的,叫你小蚂蚁怎么样?” ……好难听。 楚慕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取名着实没什么天赋。算了,总比哑巴好。 咕—— 是楚慕。 她缓缓站了起来,早上实在是没吃饱。想起了祁洌昨日给她的钱袋,便想着去餐馆里饱餐一顿。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太过明显,楚慕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就很明显了。再者,楚慕已经快把不远处的那餐馆望穿了。 刚抬脚走一步,楚慕想起祁洌还在旁边,指了指那餐馆,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请他吃顿饭,就当是还了那份恩情——反正不是她的钱,不用白不用。 “既然你诚心邀请我,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嘴上是这么说,祁洌已经大步上来跟楚慕比肩而行。 反正是他自己的钱,不去白不去。 像饿了几百年似的,楚慕狂吃了好几碗米饭,点上的菜大部分也是被她给吃了。盘子还剩下最后一块红烧肉,祁洌正夹起,却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他看了看她周围着堆起来的空饭碗,果断地把最后一块红烧肉送到了自己嘴里。 “吃多了不消化。” 楚慕悻悻看着祁洌,十分不开心。祁洌也不认为不对,慢慢咀嚼着最后这块红烧肉。 店小二眼尖,已经乐呵呵地朝着摇钱树过来了。 “客官,结账吗?” 楚慕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昨日的钱袋。上面的花纹都是精心绣上去的,摸着手感都是极好,就算沾了泥土,也无法否认它的精美。袋子看上去半鼓起来,就十分有安全感。 楚慕扯开钱袋往桌上噼里啪啦一倒,哪知全是铜板。 一眼就知道,这完全不够。 楚慕一脸疑惑地望着祁洌,像是在问,你不是有钱人吗? 祁洌同样回望着楚慕,对啊,怎么会不够? -- 第14页 按理说,这钱袋里的钱,是够他用的。这半鼓的钱袋,也不像是之前被她花了多少出去。 哦,是了——平时吃饭不是他给钱,他自己买东西也只是买些小玩意儿。 “行了行了,别大眼瞪小眼了。没钱是吧?好办,后面洗碗去。”店小二的态度瞬间大转变,本以为自家的小餐馆来了笔大生意,其中一个看着还穿着人模人样的,哪知是两个装阔气的穷鬼。 为了防止两个人跑路,店小二特意拿了一根长绳,一头绑在柜台上,然后绑着楚慕的一只手,再接着绑着祁洌一只手,最后再绕回来绑在柜台上,领着他们去了餐馆后面的洗碗池便离开了。 两人乖乖地去了。 洗便是了,祁洌也不至于为这事去找福伯拿钱——虽然他不想时间浪费在这里。而楚慕舒了口气,幸好她今天被人打得灰头土脸的,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不然连这洗盘子的机会都不会有。 洗碗对楚慕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对祁洌来说,截然相反。楚慕刚放好几个洗干净的碗,就听祁洌那边砰砰砰几声,盘子碎了满地。 多亏这老板怕这里面的声音影响了外面寥寥无几的顾客,后面这洗碗池的隔音效果还不错。 楚慕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身手又好,实际上碗都不会洗。 楚慕朝他挥了挥手,大概意思是你别洗了。祁洌不解,不服气道:“你不能因为我先开始打烂几个盘子就否定我,我要是跟着学,洗得不知道比你干净多少。”他不信邪地还要继续,本来是想先把这盘子捡起来,却不小心割了手。 楚慕有些木然地看着那冒出的鲜血,脑子里开始不断有人在骂她——她这种扫把星就是带来厄运的。 她默默地离祁洌远了些。 这被祁洌看在眼里,更是不服气,“你别不信。我可是个天才,只要我去学,保证做得好。”说着,他又离楚慕近了些,想要看看她是怎么洗碗的。楚慕使劲推开他,不断往墙角躲去。 “你躲我做什么?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祁洌被挑起了胜负欲,楚慕离远一步,他就近一步。 两人专心于这样的游戏,完全没有注意后面来了人。祁洌已经倦了,几步上去就抓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闪出一道黑影,挥了一下,接连到柜台的绳子便被砍断了。由于两人站的近,这人没有朝他们之间下手。 应该是说,这人想要活抓。 祁洌反应很快,转身便跑开,那人便跟着他追了去。楚慕不想掺和,既然不管她,那她就偷偷溜掉再去报官,比两个人都被抓了强。 祁洌在那边逃,楚慕在这边捡碎瓷片解开自己的绳子的同时朝反方向走,然而祁洌跑起来,绳子哪追得上?楚慕还没解开,手就已经不听使唤地被拉了过去。 她直接一个趔趄,被迫跟着祁洌跑了起来。现下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都追着祁洌。 楚慕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到底是在祁洌身边比较危险,还是跑在这人身后比较危险? 眼前这人是个成年男人,看起来是个练家子,祁洌没有把握跟他硬碰硬,正打算智取,那人已经上来三下五除二抓住了他,准备离开,并没有要管楚慕的意思。 楚慕把碎瓷片藏在身上,赶紧捡起一块大的石头向他砸去,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抱住了祁洌。 祁洌没想到楚慕会上来,压根儿忘了还有绳子这回事,愉悦道:“小蚂蚁,够义气啊。” 鬼跟你够义气。 这种攻击对于那人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既然这个小孩想跟着一起,那便一起好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丢下反而麻烦。他给两人的嘴里各自塞了一团布,拿着准备好的绳子捆在一起,扔进黑袋子里,扛在身上走了。 去处不明,只听途中鸟叫声。 那人将他们靠在一颗大树边放了下来,打开了袋子。 阳光有些刺眼,两人没能马上缓过来。事实上,两人已经在麻袋里用碎瓷片解开了绑着的绳索。只是为了迷惑那人,原先店小二绑着的还没有解开。 两人装模作样地拿绳子绕了几圈,把手放在一起,趁那人不备,悄悄绕着树挪动身子。等他回看时,两人又假装欣赏周边景色。几个回合后,那人还在四处张望,等的人还没来。 祁洌一边挪动,一边四处张望,突然眼睛一亮——身边这大树的背后是一个树洞! 他拍了拍楚慕的手示意她,看着那人转过头去,两人赶紧悄悄往树洞的方向挪去。离洞口越近,心跳得越厉害。祁洌赶紧把楚慕塞了进去,自己紧跟着再进去。 两人缓慢又小心地取下口中塞着的布团,屏住呼吸,静听外面的声音。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 接着又是兵器撞在树上的声音,不久停了下来。 此后,再没有其他声响。祁洌虽然猜测那人走了,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打算在这树洞里再待会儿。 突然间,一段沉重的喘息声传过来。两人顿时心头一惊——那人发现了? 声音越来越大,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砰—— 树洞被狠狠挨了一拳。 两人被震得不行,慌乱间从树洞中滚了出来。 两人抬头,眼前是赫然一物,不似人影,倒像一堵带皮毛的墙。祁洌抬眼向上慢慢望去——一口獠牙,一脸凶狠。 -- 第15页 ——熊! 祁洌下意识把楚慕护在身后,没察觉地跟着这头熊不断大喘气。祁洌浑身一颤,但也只能抓着楚慕慢慢向后退去…… 咚——又撞上了树洞! 他还奇怪,那么短的距离,居然都没发现他们,原来是被中途的熊给搅和了。那他们藏身的这个树洞—— 这熊的! ☆、第10章:写字 祁洌倒吸一口凉气,手扶住剑柄,松开了楚慕。来不及解释,他大喊一声,“跑!”瞬间拔出剑刺向前方的熊。 “嗷——”熊被刺到痛得不行,张开口来大声嚎叫。 两人跌跌撞撞向树洞后方跑去,却啪一下被绊倒,摔倒在地。顾不上疼痛,只想赶紧撑起来。祁洌无意识地看过去——是个人横躺在地上! 祁洌脑袋嗡的一响,这不就是抓他们的那人! 看来这人和熊经历了一场恶战,并且力不敌它。怪不得那熊满身血腥味,应该也没讨到便宜。现在加上他那一剑,够它受得了。 它虽是伤势颇重,却也凶狠。趁那头熊行动迟缓,现在就该赶紧跑! 祁洌一抬脚,脚边就踢到了一个东西——一把带着血迹的匕首倒在一边。他想也没想就拿起来揣在身上,带着楚慕开始狂奔。 奔了好一阵,两人终于是跑不动了,喉咙干痛,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刚刚被吓得不轻,但劫后余生,稍作休息后,祁洌已没有那么慌了。他担心楚慕还没缓过来,正准备开口,哪知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坐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兴奋。 祁洌眨了眨,朝她竖了个大拇指,随后起身,拉起楚慕,“走吧。在这附近找找水源。” 两人继续走,很容易就找到了一条小溪。他们用手鞠了一捧水,喝了起来。祁洌还顺带将那把匕首洗干净了。 刚洗好匕首,他便拿着它去刺鱼了。这小溪里的鱼虽不大,但也足够他们饱腹。到底是练家子,不一会祁洌就捉了好几条上来。 将鱼放置好,祁洌又找了一些树叶垫在一个地方,找了质地柔软的木块相互摩擦,不出多时,地上便燃起了一团火。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 祁洌没让楚慕做什么,楚慕就静静地在一旁待着,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祁洌。 “怎么样?我厉害吧。”祁洌自然是感受到了楚慕的目光。 楚慕撇过头去,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夜晚迅速来临,周围已然漆黑一片,只剩他们点起的火还发着微弱的亮光。偶尔来一阵风,树叶唰唰作响,火焰跟着抖动一番,好似周围有什么东西来了。 然而,祁洌和楚慕专心地啃着烤好的鱼,并不曾多想。 “差点盐味。”祁洌啃完后,还觉得有些可惜。 “小蚂蚁,一般这个时候你都在干什么?”祁洌拿着一根树枝,往火堆里戳戳点点,刨了刨灰。 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家了,然后又被奶娘骂了,她现在应该会听到丫鬟们低低的哂笑声,她还会听到哥哥跟管家的笑声,但哥哥不喜欢她,她没有理由去那边跟着一起…… 木材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燃起的火焰不断升高。 祁洌没有注意到,又想到楚慕不会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在桌子前,温习今天的功课,先生又会迂腐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说起来,管家应该发现我们走丢了,会派人来找我们了。” 祁洌说着就将树枝一丢,拿起了匕首,在一边的木条上刻上‘祁洌’两个字,打算做些记号。 楚慕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十分专注。 祁洌顿了顿,心生疑惑,于是用匕首指了指祁字,“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楚慕摇摇头,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祁洌瞬间来了兴致,哈哈一笑,“这可比洗碗有意思多了。想不想学啊?” 他看着楚慕一脸很想学的样子,但又不开口,算是良心发现,不再逗她,“你看啊,我叫祁洌,左边这个字,就是祁的意思,然后右边这个就是洌,连起来就是祁洌,我的名字。” 楚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祁洌接着讲,以‘永’字为例,把点横竖勾提撇短撇捺挨着讲了一通,又接着讲发音,如何写。 楚慕一边努力地听,一边认真地点头。讲到最后,她向祁洌摊开了手。祁洌一愣,反应过来楚慕的意思——她要自己写写看。 楚慕两手一齐抓住匕首,一笔一划在地上刻着。每划一笔,就要对着祁洌写的看看。看着像了,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看着不像,撇撇嘴又重新来。 祁洌盘腿坐在火边,一手托着腮,一手在膝盖上敲敲点点。他最先是看着楚慕刻的字,但楚慕每一刀下去,都是十分缓慢和谨慎。兴许是有些无聊,后来就变成看着楚慕刻字。 终于,在楚慕下了一番功夫后,两个字总算是刻好了。 祁洌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要刻出‘永’字来,没想到竟是歪歪扭扭的‘祁洌’两个字。 楚慕满意地看了自己的杰作一眼,匕首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冲着祁洌笑。祁洌掩饰地咳了一声,违心地夸赞道:“嗯,有我一半的风采。” 这声夸奖让楚慕一下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只得赶紧低下头继续刻。 -- 第16页 祁洌想了想,拍了拍手,拿起旁边的一根枯木枝,道:“这两个字你已经学会了。我再教你写你自己的名字好了,嗯——就写小蚂蚁!” “你看这小字……” 此刻,将军府。 “一群饭桶!让你们看着个小娃都看不住!”正厅之中,一位妇人正勃然大怒。面容不算年轻貌美,倒也能看出往日的风韵。现在正上扬的眉毛,让她看起来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再一细看,却也是带着一丝憔悴。 “明天再找不回来,你们就——”岳绫正准备说下去,一个下人就赶来报到,“夫人——” “是有小洌的消息了?”岳绫面露喜色。 “……不是……” “那有什么好说的!下去下去,看着烦!”岳绫朝着那人不耐烦挥了挥手。 “是将军!夷境之战得胜,将军和楚丞相就要凯旋了!不过——楚家的千金也失踪了一天……” 岳绫瞬间脸色一变,“完了完了……这可怎么跟阿琴交代……快快快!加派人手,近的远的地方都给我去找!鸟不生蛋的地方也给我去!”岳绫揉了揉眉心,这些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 晃的一下,岳绫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但又立刻否定——那两小家伙可没碰过面。奶娘平时都告诉她,楚慕那孩子乖得很,不用她操心。她也好几次看见楚慕是乖乖坐在那里。不用说,慕丫头肯定会是在自己院子里乖乖待着。那就没道理丢了…… “啧!给我赶紧去找!两个都要给我找回来!” 丞相府。 张管家每天晚上都会去看楚慕,自然一下子就察觉到楚慕不见了。 孙奶娘本来以为楚慕只会比平时晚一点回来,回来批评一顿就好了,哪知道都这个时候都还没回来。 张管家急声道,“孩子呢?” “老奴……不知……”孙奶娘恨恨咬着牙,经过昨天那一趟,现在委实说不出个好借口。她也没想到,楚慕居然还敢出去——明明她对着张管家都是按着她交代的说。 “让你平时看着小姐,你是吃白饭的?”张管家吼出了声。他每次来看到楚慕都是安静地坐着,也是乖乖地跟他点头,虽不大爱说话,但也没什么异样。再加上府中事务缠身,他来看几眼就走了。哪知小姐失踪,奶娘竟然不知她的去向。他帮着夫人丞相料理了多年的事务,看了那么多,此刻,他一拍脑袋,瞬间明白了—— 这个孙奶娘,恐怕不止失职这么简单。 “管家,是什么事?”一直未见管家过来,楚皓霖就跟着过来了。 “少爷!小姐失踪了!” “咳,说不定是哪贪玩没回来。”楚皓霖眼光瞥向别处,“我偶尔在街上看到她。” 楚皓霖不像祁洌,偶尔能跟着管家出府。他也零零散散地几次见她跟几个小儿一起,那几个小儿嬉嬉笑笑,但楚慕是背着他,他以为他们在一起玩闹,便没有在意。张管家更不用说了,看着那打闹的小孩根本不会往‘怕生’的楚慕身上去想。 张管家瞬间明了,“不会,小姐绝对是失踪了!快找!” 两路人马,丝毫不敢松懈。 ☆、第11章:虎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到溪流上,波光粼粼。鸟儿时不时叫几声,展现生机。 阳光直照下来,让躺在地上的祁洌感到不适应。他顺手挡住了阳光,刚想起身,发现身上被什么压住了。 祁洌向下看去,原来是楚慕蜷缩成一团正趴在他身上睡着。祁洌侧了侧头,又将脑袋放下了。没等下一步动作,就感觉身上一轻。祁洌警惕起身,发现是楚慕醒了,从他身上起来了。 楚慕乖巧地坐在一旁,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接着指了指昨天剩下的鱼干。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把昨天剩下的鱼干递给了她。 吃完后,祁洌又留了一遍记号,两人就离开了。 行了一会,两人突然听见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祁洌抓紧手中匕首,把楚慕拉到一旁草丛里蹲着,暗中观察。 渐渐地,淅淅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祁洌皱眉,感觉四周都有动静,忽前忽后,忽快忽慢,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他再看看旁边的楚慕,不禁感叹,心真大——楚慕正拿着树枝逗蚂蚁! 祁洌回神,继续探查周围,虽然这附近和着现在这场景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他还没搞清楚是什么东西在靠近。 视野里猛的出现一抹棕黄色,祁洌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又不敢出声—— 前方,居然来了一只老虎! 祁洌再仔细一看,紧张稍稍缓解——是一只幼虎,个头比他大不了多少。 他随后拍了拍楚慕的肩头,眼睛一直盯着那只老虎,怕它突然有什么动作。盯了一会儿,收回目光,问道:“会爬树吗?” 楚慕摇摇头,有些呆滞。 祁洌又拍了拍楚慕,“没事。去那边躲着,瞄准时机就跑。” 楚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缓缓向旁边一步一步过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拿起她逗蚂蚁的树枝。 祁洌看到楚慕爬进了一个树洞,才稍稍安心。虽然对之前那熊的树洞还心有余悸,但眼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赶紧往另一边移动,与楚慕拉开一段距离后,定住身形,朝着更远方丢了一块石子,试图吸引着老虎离开。 -- 第17页 哪知这幼虎追了一小段,就回头朝着祁洌走来。祁洌不敢出声,心里祈祷着它赶快走。此时再向它丢石块无疑是加快它过来的速度。 祁洌只好换个法子,匆匆捡了几个石子,就朝树上爬去。 待到幼虎发觉过来时,祁洌已经迅速爬上了树,大声喊道:“喂!丑东西,这——”老虎嚎叫几声,对这声挑衅十分不满。它张开爪子想爬上去,无奈抓了好几次都扑了个空。正转悠间,脑袋就砰砰砰被砸。气得它嗷嗷直叫,一边叫一边往树上撞。 祁洌本不想招惹它,无奈虎的后面一段距离就是楚慕。他怕它一个回头,再走几步,就看到楚慕了。一个人被老虎追总比两个人被追着好。 没几下,石子就丢完了。 祁洌脑袋迅速转动,狂想对策。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下来把这虎给干掉。他伸手比了比老虎的块头,将匕首换了个的角度,看准时机,心一横,一咬牙,跳了下去。 这一跳,准准砸中老虎的背。祁洌有备而来,顺手扒住老虎,可惜身手太稚嫩,还没来得及刺下一刀,就被老虎甩了下来。 老虎冲着祁洌扑来,一只爪就钳住了祁洌的腹部,脑袋紧接着就要凑过来狠狠撕咬一口。 祁洌料到他第一次偷袭不会得逞,早已蓄势待发,带着疼痛与冲击的吼叫,就在老虎的脑袋往下时,一个匕首给顶了上去。 刺啦一声,匕首硬是把这老虎的下颚给捅了。 老虎没想到祁洌来这么一手,随着一声惨叫,爪子在恐慌间自然地挥打了一下。 祁洌没那么多的力气应付下一步,光是被这老虎钳住,他就感觉器官都要被它给压爆了。老虎这一掌挥下,祁洌毫不意外地挨了一掌。 血瞬间浸满全身。 虽是幼虎,但这一掌威力并不小。而祁洌那一下,只是让他吃了个苦头,还没法达它要害。 老虎在一旁继续惨叫,痛得在地上打滚。祁洌捂着腹部瘫在地上喘,不敢随意乱动。 咚——咚—— 祁洌的意识渐渐薄弱,却被地震得身形一抖,被自己前方来的东西给吓得强行绷紧了神经。 又是熊?! 细看这熊步伐沉重缓慢,体型差不多和昨天那只一样。 那忽前忽后忽快忽慢的声响是它俩! 合着刚刚小蚂蚁爬进去的树洞是原来那个?!怪不得他觉得那么熟悉! 这熊当真是皮糙肉厚,估计他那一剑也只是给它挠了个痒。祁洌现在是彻底慌了,只求这一虎一熊眼神能不好使。 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一双带着重影的手从他眼前晃过后,祁洌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这让他又是一个惊觉,祁洌以为自己被老虎抓了起来,出了幻觉。哪知再一看,眼前居然是楚慕! 祁洌气得直接吐了一口血,刚刚是腹部痛,现在跟着眼睛都痛。 他刚刚还祈祷着那一虎一熊最好眼睛不好使千万别看见楚慕——现在看不到才是真瞎。 祁洌绝望地看着楚慕,却瞧见她满脸的害怕和担忧,只好收住自己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住,就听前后突然叫喊起来。 那老虎还好解释,那熊鬼叫什么?那熊一身黑,祁洌眼皮也乏得厉害,看不出个究竟。祁洌费劲地朝老虎那边看去,哪还有什么棕黄色的老虎,一头黑色的不明物体在地上翻滚直叫。 祁洌瞬间明白过来,那是楚慕的蚂蚁! 正想顺口夸奖楚慕,腹部传来的疼痛硬生生让他闭了嘴。 楚慕一直帮着他按住腹部止血,身体有着轻微的颤抖,脸上全是慌乱。好不容易血止住了一部分,楚慕正焦急的脸上多出一点惊喜。但这并没有给祁洌带来多大的治愈,他只觉眼皮是越来越沉,撑不住了。 楚慕看祁洌这个样子,刚多出来的惊喜就变成了惊吓,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这一场面确实把她刺激到了。 眼泪唰唰就往下掉,她张了张口,“……祁洌!” 祁洌努力保持清醒,还想说着什么,却只能是眼皮一耷,手一垂,没了知觉。 ☆、第12章:前因后果 祁洌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天后。 祁洌抖了抖手指,试探性地往腹部点了点。那里已经是围上了纱布。祁洌翻了几层纱布看了几眼,向四周望了望,闭目一会儿,最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被救回来了。 “福伯——” “哎,哎哎——”门外应了好几声,三天都没听到这个娃音的福伯激动地推开房门,“小少爷……” 那一串掏心窝子的话还没开始说,就被祁洌直接掐断,“小蚂蚁呢?” “谁?” 祁洌清了清嗓子,“就是我旁边那个。” 福伯眼朝上,仔细回想,“那个娃娃呀——我们把你们一起带回来后,送到集市时她就自己跑了。” 祁洌点了点头。福伯有没有看到他们留下的线索这不一定,但肯定来得及时。不然按他那个流血速度,早没命了——那她肯定没事。 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外接着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臭小子!” 祁洌愣了愣,不自然地摸了摸身上的纱布,开口喊道:“爹。” 福伯一旁站着也不说话,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自家老爷,默默退了下去。 -- 第18页 祁东走过来按了按祁洌的头,力道不是很重,说道:“你小子可吓死老子了!老子才刚回来,就听见这么个惊悚消息。大夫看了,说是万幸。伤口再深一点,你小子就等着见阎王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洌扮了个鬼脸,“臭老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出府?” 祁东将手臂搭在祁洌颈部,一勒,“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纱布下那么大道口子看不见啊!” 祁洌低了低脑袋,拿开了祁东的手,说:“纱布挡着,确实没看见。” “臭小子!算了,等你伤好了,就出府去一次。然后……”祁东放开了祁洌,挠了挠头,“随你老爹去夷境那方守着吧。”接着摆摆手,“朝上的事不跟你多说,你跟着去就行了。对了,你娘她受刺激不小,先是你那一道大口子,又是楚家那丫头,现在还在楚家……你小子记得说话注意点。” 祁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说说吧,你怎么搞的?” 祁洌眨了眨眼,朝祁东得意地讲了起来。 窗外阳光明媚,一点也不像十日前攻破夷境时的天气。楚修远和祁东处理完夷境的后事,兴冲冲地赶回九朝,面对他们的却是又一次的离别。 要不是楚修远一直按着祁东,这中途听了祁洌情况还被李公公强行拉回去复命的大将军真会忍不住跳起来杀了那个狗皇帝。 坐在帘子后面的太后也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扩张自己的领土,假意客套几句,便丢出了自己的下一步命令:“二位是我朝的左膀右臂,朝堂之上还得多仰仗楚丞相。夷境那边也马虎不得,还需祁将军多担待。哀家记得,夷境旁边也有几座城池——祁将军,你知道哀家的意思吧。” 太后的野心就差写在脸上了,他们怎会不知?祁东咬咬牙,脑袋一热,“臣愿带上犬子,一同前往。” 他实在不想他家小子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朝堂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楚修远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祁东缓缓站起,摇了摇头,宽慰道:“夷境确实要人守着。你留在这儿,还不知道她怎么折腾你。罢了,万事小心。” 楚修远点了点头,说:“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家那孩子。” 两人各自回府,路上的楚修远还疑惑着张管家怎么来接应自己了,结果听他一说,差点没给气昏过去。他按张管家所说的住处急急火火赶到了内院来,看着玩树枝逗蚂蚁的楚慕,心里一阵绞痛。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楚慕不认识他。 楚修远停顿了很久,想要上前,却始终抬不起脚。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周琴,她坐在秋千上说,宝宝一定会健康快乐地长大,她还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平安幸福…… 楚修远的视线渐渐模糊,脑海里的声音变了,逐渐成了斥责声,周琴在一个劲儿地质问他,问他为什么慕丫头会变成这样? 楚修远紧抓着锦囊,最终收回了手。那里面装的是他从周琴身上取下的一缕头发,他曾在夷境每日爱不释手,现在不敢碰了。 楚修远身形不断颤抖,开始猛烈咳了起来。就在楚修远撑着石桌捂着胸口时,他突然感觉身体被轻轻地拍打。 他一震,一个激灵,赶紧转头——正如他所期待那样,是楚慕。 那双眼睛里还闪着不问世事的光芒。 一滴热泪滚滚而下,楚修远刚刚说不出话来,现在也是,只不过换了种心境。 楚修远还不敢太吓着她,没敢有大动作,他刚刚只是欣喜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便缩着脑袋回到了原位去逗蚂蚁了。正不知如何开口时,楚皓霖一声给唤了回来,“爹!” 见是楚皓霖,楚修远不免得心头一软,点了点头——是个可爱的娃。但又想到身边的楚慕,不免得有些揪心,想着,也许楚皓霖知道些什么,问道:“慕丫头一直不爱说话,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明明刚回来,明明是在跟他说话,怎么开口就是她?这个人带走了娘亲还不够,还要分走爹爹对他的爱吗? 楚皓霖咬咬牙,气道:“她本来就那样,不用……” 啪—— 话还没说完,楚皓霖直接挨了一耳光。 他杵在原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愣是没动,眼里只剩震惊。本就细皮嫩肉,脸蛋很快肿了起来。周围人也都愣了,或多或少明白了些。想起平日里做的事,不禁为自己捏把汗。 楚修远一拍桌子,火气蹭得上来了,训斥道:“逆子!什么叫不用?她是你妹妹!你娘走的时候说什么我没告诉你?让你好好照顾她你不知道?” 楚皓霖强忍着泪水,紧抿着嘴巴,别过头去,不知是羞愧还是反抗。 楚慕在一旁眨巴着眼睛,被这一巴掌吓得耸了下肩,转过头去看见楚皓霖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脑海里浮现出与其相似经历的记忆,现下只有一个想法—— 疼。 楚慕丢开树枝,愣愣地看着楚皓霖,哒哒哒地,小步跑到了楚皓霖身边去。 楚皓霖没搞懂她什么意思,只把头偏得更过去,不想让她看见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而那火红的巴掌印便直直地对着楚慕。 楚慕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抓紧自己的衣角,确定哥哥没有用那要吃人的眼神对着自己,才垫了垫脚,轻轻往那巴掌印上吹了吹。 -- 第19页 小小的一阵凉风拂过,楚皓霖半信半疑地把头偏了过来,看着嘟着嘴吹气的楚慕,整个人顿住了——感觉就像心头中了一箭。 楚修远又是老泪纵横。“臭小子,自己回屋反省去!” 楚皓霖也不多说,回了屋,只是好几次走着走着就成了同手同脚。 楚修远叹了口气,让张管家挑了几个同龄的玩伴,吩咐几句,又找来了大夫。 虽然已经找过大夫看过楚慕平日里积累的伤,但他还是不放心——楚慕不愿给他看伤口,他心慌却又没有办法。幸好,她还算信任张管家,愿意听他的话看大夫。这虽是个好事,但让楚修远不免有些酸涩。 正厅。 一大群人跪在正厅,乌压压的一片。正厅跪不下,剩下的便跪在正院。前面站了三人,皆是脸色难看。 楚修远,岳绫,张管家。 岳绫刚把自家事处理好,又听楚慕的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才到。她先开了口,“楚兄,这事是我不好,我没……” 楚修远抬了抬手,摇了摇头。岳绫停声,十分愧疚。 楚修远低下头,脑袋里闪过一百多种行刑方法,他忽然明白,他们之所以这么大胆,还是因为他安排不妥!以前是周琴和张管家一起管理着府中内务,当时出发夷境走得急,他又无心府中事务,将一切权利交给了张管家。可纵使张管家权利再大,依旧是一个人管理府中上下,怎么能真的事事避开那些有心人? 该罚的是他自己。 楚修远沉痛地呼出一口气,沉默半晌,轻轻道:“都走吧。” 张管家站在一边,愣了愣,传达道:“收拾东西,离开丞相府吧。” 众人心里有数,也不多争辩什么。只是走都要走了,更没什么忌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像走集市一样吵得很。 吵吵嚷嚷间,岳绫这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手一拍,厉声道:“嚷嚷什么!把我家慕丫头整成那个样子,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赶紧滚滚滚滚!” 晓得岳绫不好惹,众人低了低眉眼,赶紧出了府。 楚修远起身,拍了拍岳绫的肩,说:“算了,是我的问题才让他们钻了空子。这五年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吧……祁东他——”想起太后的旨意,他欲言又止。 岳绫以为他是问祁东的去向,把话接了上去,“那家伙一回来就找祁洌那小子去了,我交代了几句。听着你家丫头那事儿就赶着过来了,这事我也有责任……现在丞相府有你,我也该放心了,若是有需要,告诉我一声。不说了,得回去看着那两爷子,保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 雷家。 “蠢货!站好!”雷坤骂了一声。 雷坤看着面前咬着牙,忍着泪的小女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手上的木条好几次都没挨上去,倒是往边上的地挨了几下。 雷颖双站直了身,怕得发抖,却不躲,奶声奶气道:“爹爹对不起!是我找的打手,他找错人了……绑错了人……我本来是想抓吴家那小子的,就是抢我们家生意的——我要抓住他亲自教训他一顿——” 雷坤气得一哆嗦,“还亲自?你怎么不大街上直接动手啊?”随后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是爹爹没本事,生意让人抢了先。但你下次绝对不能做这种傻事,万一给祁家的那群人给抓过去可怎么办?” 冷静后,雷坤接着说:“幸好那人死了,出门也没带什么特征,祁家楚家也查不出来。做事不干净,只会后患无穷。” “我不盼你现在能懂,把这句话给我记住,记死了!” 雷颖双还是站得笔直,不敢动,含着泪点点头。 雷坤摇了摇头,几次扬了扬手都不忍心,那木条终是没落到她身上,只得作罢,挥了挥手,“去罢。” ☆、第13章:念念不忘 三月后,祁洌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没有完全好之前,祁东岳绫是不准他出府的。天天心心念念想要出去的他,总算是得到了机会。 不出意外,应该是出发夷境前最后一次。 集市上还是和原来一样热闹,来来往往。仗势不是特别大,就不会注意到谁来了,也不会注意不到什么人走了。 祁洌在铜镜里反复看了看自己,确认自己看起来是精神奕奕,才放心的出了门。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在意形象,心里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虽还是寒冷时节,阳光却不吝啬,明媚得很。照到人身上,暖洋洋的。 祁洌转了半天,却觉得没了什么意思,一个人这样走着十分无趣。祁洌为自己找了个原因,可能是自己平时话多,现在却没话可说。 但自己平时出府不是一样没怎么说话吗? 祁洌想起来了,是少了个人。 正想着,祁洌走到了原先和楚慕碰面的巷子。这里又有着一群衣着熟悉的小孩围在一起。 祁洌二话不说,像条件反射一样,上去就抡了他们几拳。 “小屁孩!爷爷上回还没教训够你们?” 几个小孩莫名其妙挨了揍,正准备拿出山大王的气势来,回头一看,眼泪吓得直滚。其中几个小孩没撑住,哇哇的就哭了起来。 祁洌再一看,哪有什么被欺负的小孩,不过是一群小孩日常游戏罢了。祁洌挠了挠头,正准备道歉,几个小孩撒腿就跑,紧接着,大伙都跟着跑了出去。 -- 第20页 祁洌叹了口气,顺手抓住跑在最后那个的衣领。 “你你你……你要,你要干什么……我我我,我警告你啊……”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虽说这小孩怕得要死,全身都在发抖,话也磕磕巴巴的,但好歹还是个能说话的人。 祁洌清了清嗓子,说:“不怎么样,先跟你,不是,你们,道个歉。” 那小孩惊恐地瞪大了眼——你管这叫道歉? 但又自知打不过祁洌——勉强算是道歉吧。 “诶,等等。”祁洌虽然放开了他,但用佩剑拦住了他的去路,道:“上次我揍你的时候,围着那小女孩姓氏名谁家住何处?” 那小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咽了咽,无意间瞥见祁洌身上的剑,往后退了几步,又实在怕祁洌继续找他麻烦,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我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祁洌点头,“那是当然。” 小孩又看了他好几眼,迟疑着开口:“叫楚慕,丞相府千金。” 祁洌僵了僵身子,脑海里不断显现的是丞相府如何的富贵,这哪能跟小蚂蚁挂上钩?祁洌嗤笑一声,正打算教训这个撒谎的孩子,却突然意识到,楚慕虽然是油头垢面,衣服面料却是好得很,在森林里折腾了那么久,居然也没破。 虽然将军府与丞相府关系挺好,但对于丞相府千金,他只知道她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娘。岳绫每每从丞相府回来后,时不时会在他面前夸一夸这个慕丫头是多么的乖,多么让人省心。林林总总连起来,楚慕的境况,祁洌大概明了了。 这哪是岳绫喊的慕丫头,可别叫成了木丫头。 他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小孩见他没反应,准备开溜,正准备悄悄绕过去,当即就被叫住了。 “等等——”祁洌虚了虚眼睛。 小孩又是吓得一急,连忙吼了一声,“不带反悔的!” 祁洌笑笑,“以后带着你那群小弟,绕道而行,懂?” 小孩狂点头,赶紧跑出了巷子,生怕脚慢了一步。 祁洌动身前往丞相府,一路上轻飘飘的,感觉十分不真实。这街头小孩摇身一变,突然就成了丞相府千金,有点让人消化不过来。 走到丞相府门口,祁洌理了理衣服,四下看了看自己,确认没有问题后,打算直接去敲门。还没走上台阶,就被人一拉。 祁洌转头,看了看是福伯,问道:“干什么?” 福伯赶紧问道:“小少爷是打算去丞相府?”祁洌点点头,“是啊。” 福伯接着摇了摇头,“丞相府现在一律不见客,少爷没听下人们说过?丞相府那千金日子过得简直不是一般的惨,好不容易等到这楚丞相回来了。那孤僻的性格,还有那日积月累的伤痕,哪那么容易好?” 轮到祁洌惊讶了,楚慕身上那些伤这么严重? 也是,每每见到她,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来是遮伤遮习惯了。他跟她待了好几天,也才喊过他一次。怪不得连娘亲自听了丞相府的事后,都有些茶饭不思。 当时的祁洌虽然有些遗憾,但毕竟跟楚慕现在的情况比起来,想来只能是有缘再见。 * 小时的经历在祁洌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他忽的想起楚慕说自己叫小马,瞬间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小蚂蚁嘛。 ☆、第14章:接风宴(一) 楚慕来到了陈记糕点铺,打招呼道:“陈叔,这猫放你这养养?” 陈老板笑着答应:“成啊。”然后看了看楚慕手中的猫,大致辨认了一番,疑道:“这不是王家的猫嘛。” “对啊。这么可爱的小猫你忍心放到那个死变态那养?” 陈老板啧了几声,道:“那王老爷可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上次多亏你把这猫给放出来,不然这猫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楚慕逗了逗猫,把它递给了陈老板,说:“这猫可能不太喜欢我那屋子,老往外跑,狡猾得很,没我看着不行。你也知道,我是闲不住的。” 陈老板接过猫的手稍带迟疑,他道:“猫放我这儿——他不会找我麻烦吧?” 楚慕依旧是那个笑脸,只是弧度小了,“不会。回头我让我哥把它买回来。” 陈老板点点头,这才接过了猫,顺着说了几句,“也行。听说他最近得了不少奇珍异宝,怕是早就不惦记这猫了,啧,瞅他喜新厌旧的样。” 楚慕颔首,又说:“上次你让我带回去的绿豆糕,我哥说了,太腻。” “啊?还腻啊。看来还得再改改……” 楚慕说:“学着赵叔的做就好了。他不也想做出你那板栗饼嘛。” 陈老板一笑,“你这丫头,我可不就是想嘛。”楚慕日行惯例,买了几袋板栗饼,又到赵家买了绿豆糕,准备回丞相府。 半路上,又听了些老百姓传的街头闲话。 “啧啧啧,世风日下啊,就连那祁将军都去花楼了。” “不会吧,我倒听说祁将军在花楼里打了一架,可不像是去风流的。” “出来好像还背了个伤员?我看着像是……丞相府千金?” “呀!又是她!她真是一到哪都出事。” 楚慕正在他们旁边走着,听到祁将军的时候便停了步子。说话那人正喝着水,无意间脑袋一转,就看到了听得十分认真的楚慕,吓得水直接喷了对面一脸。 -- 第21页 楚慕冲他一笑,“他就是我带进去的。”然后转身离开。 剩下一群人风中凌乱,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好的,丞相府又得炸了。 楚慕估计着时间回家吃饭,哪知刚从墙头翻下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楚修远和楚皓霖。 “爹。哥。”楚慕挨着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楚修远一把按住楚慕的肩,表情十分严肃,道:“祁家那小子脸上的东西是不是你画的?” “嗯嗯。”楚慕神色如常地答到。 虽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楚修远还是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稳了稳心神,又道:“慕丫头,你——以前认识祁家儿子?” 楚慕歪头,对楚修远这个问题感到些许意外,脑海中随后浮现出一些碎片式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是啊。”她随后表示,“爹爹可以考虑一下让他做女婿哦。” 楚修远忽然记起,楚慕小时候挺喜欢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来来回回就两个字符,他当时一直没看明白那写的什么。现在想来,难不成是那孩子的名字? 不不不,慕丫头小时候也不一定写的是祁洌的名字——不不不,应该是,那小子都说了他们两个小时候就认识了……也没见祁东和岳绫告诉他啊,难不成是瞎掰的?觊觎他家慕丫头? 算了算了,慕丫头喜欢能怎么办? 不行不行,万一真是个变态怎么办? 楚修远一下开始思绪万千,就差具象化地碎碎念了。一旁的楚皓霖也微微动了动脸色,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语气稍带不甘地问道:“什么时候?” 楚慕带着一个骄傲的笑容,“我打小就喜欢上了。” 哪知楚皓霖别过头去,“哼,不过是皮囊长得好看了些。就算是认定了,也肯定是要多看些时日的。” “哥!”楚慕不满地喊了一声,“今天没吃我带的绿豆糕就这样了?” “哪是什么绿……”还没说完,就被楚慕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来的一块绿豆糕给堵住了嘴。 楚修远看着打闹的两人,慈爱一笑,“改天找个日子,给祁兄说说。” 楚慕已经拿出一块板栗饼吃着了,慢条斯理道:“不忙嘛。我今天提了,他拒绝了。日子还长,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亲自上门提亲。” “什么?他拒绝了!你还……”楚皓霖咽下绿豆糕,赶紧接到。 楚慕摸了摸下巴并不存在的长胡须,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楚皓霖的肩,压低了声音,“年轻人,莫激动。” “真是瞎了他的眼。他以后就是求你嫁我也……” 楚修远打断楚皓霖,道:“霖儿,你这怎么说话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看着楚慕那副滑稽又可爱的样子,他也跟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再看看吧。既然是慕丫头喜欢的,咱们也不能这般小气。” “过几天,就办个什么宴,请他过来。” “过几天?” “是啊。”楚修远点点头,心虚地瞟了一眼别处。 你现在还染着风寒呢。 楚慕哦了一声,也不多问。转头向楚皓霖说:“哥,买只猫呗。” 楚皓霖看了她一眼,一脸你又闯祸了的表情。 “你买了后见不到的那种。” ☆、第15章:接风宴(二) 两天后,丞相府替将军府举办接风宴。 也不知道这丞相府和将军府的关系到底是好到了哪种程度。 将军府是不想操劳这些事情的,毕竟有什么人都不想请的祁大人和祁将军。只是楚修远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跟祁东商量了一番,祁东这才发现自己糊涂了,当时丞相府闭门谢客,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说着俩人的人,却以为楚修远知道了。当即大手一挥,表示答应。 当日,丞相府忙得不可开交。 楚慕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咬着嘴唇,坐在石凳上,两只眼睛时不时地眨巴几下,一手拿着板栗饼,一手不断敲打着桌面。 她还在想,要不要今天就告诉祁洌呢? “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楚慕吓了一跳。 楚慕转头,朝楚皓霖笑着否认道:“没有。只是因为开心得走不动路了。” 楚皓霖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要是开心,陈记糕点铺今天怕是没人能买到板栗饼了。”又看了她一眼,匪夷所思道:“不至于连手上的饼都吃不完吧?” 楚慕嘿嘿一笑,看了看手中的饼,听话地举起开始吃了起来。 楚皓霖看着她吃完,拍了拍她的肩,拉她起来,替她擦了擦嘴,“去帮着招呼客人。” 楚慕愣了愣,整理了下衣服,点点头出了院子。 正厅。 楚修远正招呼着客人,这边刚还没招呼过来,那边就来了。不得不说,家里没个女主人,确实不好操办这些事。 楚修远现在想来,只觉得那会儿肯定是他一时脑热,想到替将军府办接风宴这个主意。他应该直接请祁家来吃个饭,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费神了。 转念一想,觉得还是先打个幌子罢。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正来着的人,正准备笑脸相迎,身前便闪出一个身影,朝着前方客人走去。 楚慕作揖,笑道:“蒋叔叔,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 第22页 蒋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爽朗地笑了一声,回礼道:“是许久不见,慕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也是愈发水灵了。”随后看着上来的楚修远,又招呼着,“楚兄。” 楚修远笑着点点头,意外地看了一眼楚慕,实在想不到这个每当需要她出席时却总托病不去结果跑出去玩的楚慕会出现在这里——是了,今日祁洌要来啊。 这不过分。 确实不过分。 蒋汶拱手道:“前几日,府中之人外出时看马不严,坏了街上秩序。街上能赔偿的都赔偿了,只是对祁将军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前些日子去祁府拜访,下人只带话回了句无妨,便遣了去。巧在楚兄设宴,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好好表达我的歉意了。” 楚修远笑道:“祁兄是真的无妨。”又看到蒋汶身后的蒋慎明,问:“这是令郎?” 蒋汶哈哈一笑,“是啊。” 被点名的蒋慎明朝楚修远和楚慕作揖,没有多余动作,只喊了一声楚伯父,楚小姐,也不说笑。 楚慕自觉退出几步,朝着蒋汶后面的蒋慎明笑笑,带着他去了席上的位置。 正准备招呼接下来的客人时,被楚皓霖拍了拍肩,他道:“你留这也没用——大门守着去。” 楚慕抬眸看着楚皓霖,瘪瘪嘴,“哥,我做得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儿吧。”接着朝他狠狠哼了一声,置气般地说道:“今天的绿豆糕你想都不要想。”说罢,转身跳出正厅的门槛。 正厅外是忙前忙后的下人们,楚慕一伸手抓住一个,“诶,用不用我——” “不用不用……”被抓住的人连连摇头,赶紧溜到一边离开。 楚慕又抓来一个,还没开口,便听这人说:“小姐,那还等着我呢,我先过去了——”然后跑开。 不一会儿,楚慕周围便空了。下人们宁愿挤成一团被绊脚也不愿到楚慕身边被她抓住,听着她开口问用不用帮忙。 这个进厨房拿个饼吃能把厨房点了,看了会儿鱼塘就能在今天餐桌上见着那里面活着的鱼,放她扫个地还能直接爬到房梁上去就差没掀了屋的楚慕——自己的月钱是真的不够赔。 楚慕叹了口气——还是按楚皓霖所说,去大门吧。 楚慕来到了大门口,看着只要看到她就神色复杂的下人,果断跃身上了墙。两只手掌挨着墙沿,撑着自己上半身,歪着头看看左看看右,双脚跟着交叉晃着。 秋风习习,衣袂飘飘。 前方慢悠悠走来一个人,她无意间看过去,突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祁洌! 祁洌今日改了行头,倒不是前几日那一身盔甲样,而是一身青灰色衣。衣边上绣着颜色稍淡的云纹,整个人生出一股淡雅,倒显得他没那么不屑。 楚慕盯着他的侧脸,一时看呆。 祁洌察觉到了楚慕的目光,抬头看上去,与楚慕对视。眨了眨眼,似乎在告诉她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祁洌身旁的祁东跟着往上面看去,看着楚慕迟疑了一下,虽然他没见过楚慕,但看这墙上之人的架势,也已经猜到了这是何许人也。祁东接着笑了一声,也不说话,也不叫祁洌,自己直接进了府。 祁洌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看到祁东进了府,正准备跟上,却被楚慕叫住了。 “祁哥。”楚慕冲他咧嘴一下,“站着别动。” 祁洌不说话,却依言未动。 楚慕又看了看他,打量起两人间的距离,耍着性子道:“站近点——离我近一点。” 祁洌还是没说话,依言朝楚慕那边走了过去。 楚慕看着祁洌走过来,勾唇一笑,他刚站稳脚跟,楚慕便是一跳。双手一把环住祁洌的脖子,双脚一下靠上了他的腰身。楚慕将埋在他颈边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祁洌笑了笑。 “好久不见——小蚂蚁。” 楚慕跟着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久不见。” 楚慕从他身上跳下来,趁热打铁,“祁哥,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娶了我呗。” 祁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神情又恢复了往日那种不屑,道:“没烧吧——我上次就跟你说了,那绝对不可能。” 楚慕打开他的手,吐了吐舌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带着他进了府中。 ☆、第16章:接风宴(三) 丞相府这接风宴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菜样多一些。毕竟这主要的目的不在于吃饭,就没什么特别的准备。 祁洌和楚慕坐得开了些,没什么交集。但楚慕有空没空便往祁洌那瞧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祁洌却是感受到无数的目光,尤其有四道。不夸张的说,其他的目光都是被这四道目光引来的。 楚慕,楚修远,楚皓霖……居然还有祁东。 想到之前楚修远告诉他,楚慕染了风寒,又接触到楚皓霖的目光—— 这怕是一家都对他有意见。 他回来没几天,什么时候惹事了? 他人府中,祁洌只偶尔匆匆看了几人一眼,便低头吃着。宴上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基本都不记得。除了有人起身敬他一杯,他起身回敬;偶尔被点了名,点头示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吃完饭后,楚修远又留着大家在府中歇息。硬生生要把祁洌和祁东留下来。 -- 第23页 “楚伯父,练兵场还有要务等着我。失陪。”祁洌站在祁东身旁,拱手道。 祁东啪一下打到他身上,“练兵场能有什么事?不是有霍左年看着嘛。好不容易你楚伯父办个宴,你还存心不给面子?” 楚修远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小洌当然是不会不给我面子的,是吧?”话毕,他同祁东一道看向祁洌。 祁洌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一唱一和,就是想让他留下来。 但是让他留下来有什么好处? 祁洌狐疑地看了祁东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照着楚修远所说,四下逛逛。 丞相府平时也不是经常举行什么宴会,这次两家凑到一起,大家自然是能留下来便留了。 瞧,楚皓霖就被围上了。 楚慕本就臭名远扬,也没有太多的人找来。找了个清闲时刻,就翻进了自己的住处。 院子里的丁楠一边哼着歌,一边修剪着树枝,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楚慕悄悄走到她身后,啪的一下轻轻打在她的肩上。 丁楠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剪子给丢出去,转过头来看着满脸笑容的楚慕,不满地喊了一声,“小姐!” 楚慕环住她的脖子,对着面前的枝丫看了会,问道:“诶,你说你要是收到一束花,感觉怎么样?” 丁楠继续小弧度地动着剪子,立刻回答道:“那我肯定很开心啊。” 楚慕努起嘴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打小就没收到过花,每年生辰不是什么剑就是什么刀——这肯定是个好主意。” “啊?” 丁楠原地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喊着,“小姐!采花的时候可别把花园里老爷的宝贝蜜蜂给伤到了!哎!” 楚修远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最近好不容易得了一群蜜蜂养着,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宝贝得很。 但楚慕已经没了身影,她已然把她的魔爪伸向了丞相府的花园。 楚慕坐在假山上,看着周围的花,有点无从下手。瞧了几眼不远处亭子里说说笑笑的少女,几次起了身,最后还是没动。 要不然自己每种都拿一朵好了。 楚慕随便挑了一朵,看见了花边的蜜蜂,迟疑一下,正准备下手,余光瞥见了亭子边闲逛过来的祁洌。 亭子里的少女频频偷看着祁洌,祁洌回头一看,却有好几个低下了头。有些是害羞的,还有些是不小心与祁洌的目光接触,被吓得。转过头后,祁洌只顾一头往前走,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楚慕赶紧起身站在假山上,采花什么的都被丢到了一边,看到祁洌抬起头来时,朝祁洌挥手。祁洌颔首,向这边走了过来。 祁洌向这边走,不自觉间加快了脚步,楚慕也朝着离祁洌更近的假山上蹦去。 两人在花丛旁会和了,只不过是楚慕站在假山上,祁洌在一旁。楚慕正准备扑上去,但没注意到脚下,脚一滑摔进了旁边的草丛中。这一摔不要紧,主要这里花比较多,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刺激了这里的蜜蜂。 现在这里嗡嗡嗡的。 楚慕一个激灵,跳起来一把拉住祁洌的手往前跑,开始的时候还瘸了几下。 祁洌跟着踉跄了一下,然后跟着跑了起来——这蜜蜂的声音大到让人无法忽略。 楚慕暗道:幸好这里离厨房不算太远。抓着祁洌就是往厨房的方向前狂奔。 已经离午饭时间有些时候的厨房现在还不算拥挤,有的下人还在一边吃饭,有的已经开始干活了。 突然一溜烟跑来了两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们身后嗡嗡嗡一声,不由得惊慌起来。 眼尖的人一下辨认出来,“啊!蜜蜂!” “走开哇!” 一时间,惊慌的氛围弥漫开来,厨房这一片的人都开始慌了起来。 楚慕赶紧跑到灶台边,拿了火钳取出来一块火堆里烧得通红的木头,往身边晃了一下,空中还叫嚣着的蜜蜂赶紧离开。楚慕赶紧跑出去,逮着有蜜蜂的地方,尖叫的地方便是一晃。 木头上的烟基本熏走了蜜蜂。 一些人见状,跟着效仿。离得远的人,来不及到灶下拿出烧着的木块,蜜蜂又快来了,立马拿着一些木条点起了火拿在手上,但这么一晃,蜜蜂全被烧死了。 火光不是很明显,楚慕还在另一边驱蜂,并不知道这边的事。她忽然间捕捉到空气中的烧焦味越来越明显,回头一看,好几个人手上都拿上了火把。 楚慕把手上的火钳转手交给祁洌,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夺下他们的火把。 正想开口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干什么!” 楚慕拿着火把转头,是楚修远、祁东、楚皓霖、蒋慎明和雷颖双还有等等一群。厨房这边的动静过大,原本聚在一起的客人也怕有事发生,跟着楚修远一起过来了。 楚修远没有祁东那么幼稚较劲儿,还是给雷家递了邀请。 场面基本已经控制下来——大部分蜜蜂都被烧死了,少些识趣的也飞走了。祁洌看了一眼楚慕,她悄无声息地放下了火钳。 楚皓霖走上前来,看了看周围,盯了一眼楚慕,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又闯祸了? 楚慕看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蜜蜂,又看了看周围被吓坏的人,还有被抢了火把还是不明所以的,没说话。 -- 第24页 楚修远看了一眼楚慕手中的火把,对地上黑乎乎又还抖动着不明物体有点疑惑,他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认真看着蜜蜂的尸体,突感眼前一黑。 在一旁的祁洌眼疾手快,扶着快要倒下去的楚修远站了起来。楚修远扶额,看了一眼祁洌,闭上了眼,快速揉着太阳穴。再一睁眼,有几只蜜蜂缓缓飞过他身边。 楚修远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对其余的客人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各位请回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站在前面的人便往回走。后面的人见前面的人走了,也跟着离开了。蒋汶让蒋慎明留了下来,现在机会到了,能帮个忙也算好事。雷颖双抱臂在旁,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慕丫头,你这次——”楚修远心痛地看着楚慕,又赶紧撇过头去,不想看她,眼睛看向别处,视线又无意间到了地上,瞟到那濒死的蜜蜂,哎哟一声,闭上了眼。 “扫干净!厨房剩下的活你全包了!今晚——”楚修远顿了顿,道:“今后七天都不准出去买板栗饼!鱼也不许拿去吃!” 除了楚皓霖和祁洌,其他人皆感意外。 楚修远转身离开,身形还有些颤抖。楚皓霖跟了上去,临走看了祁洌和楚慕各一眼。 祁东往祁洌身上猛地一拍,交代下来,“小子,跟着扫去!”又赶紧转身喊着楚兄跟了前去。 祁洌没说话,已经有了思想觉悟。 蒋慎明自然是要留下来帮忙的,正准备开口询问扫帚在哪,雷颖双已经抢先一步,“楚小姐,请问这工具在哪呢。” 祁洌闻声看过去,雷颖双展开一个妩媚的笑容。祁洌几乎是瞬间避开她,看向楚慕,现在的楚慕还是笑着的,仿佛被处罚的人不是她一样。 “不必劳烦。”楚慕拒绝道,然后向周围的下人说:“今天下午你们放假了。” 其中一人出声,“二小姐,要不还是我们来吧……毕竟是我们烧的。” 楚慕看了他一眼,眉眼一弯,“好啊,那我去跟我爹说,是你们烧的。” 那人连连摆手,想要辩解什么,却又辩解不出来。 果然,没有点家底还是不要来丞相府当差。 “快走吧。厨房干事的都可以走了。别等我反悔。”楚慕依旧是笑眯眯的,而最后一句却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周围人愣了愣,互相看了对方几眼,先开始有迟疑离开的几个,边走边回头,到后面大家都果断走了。 楚慕转身看着蒋慎明和雷颖双,“这儿也不用麻烦蒋公子和雷小姐。” 蒋慎明没动,挺直了身板,道:“楚小姐不必赶走蒋某。” 雷颖双也跟着没动。 “真不用。”楚慕耸耸肩,转过身去悄悄吐了吐舌头——跟祁哥独处真是不容易。 ☆、第17章:接风宴(四) 祁洌顾不上她那些小心思,开口问道:“活有多少?” “也不多,丞相府有上千……”楚慕顿了顿,转头对着蒋慎明和雷颖双笑道:“多谢二位。” 蒋慎明点头,“嗯。”雷颖双只是微笑。 “这样好了,我和祁哥先进去洗碗,你们先帮忙把隔壁房的地扫一下。工具我拿给你们。”楚慕说完,转身进了灶屋,出来的时候拿了两把扫帚,人手一把。 蒋慎明作揖,转身离去,雷颖双也跟着过去。 楚慕看着祁洌,喊道:“祁哥。走吧,咱们去洗碗。”楚慕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明显开心了很多。 祁洌看着她,道:“这么多碗,四个人分工不是效率更高?” “祁哥不想单独跟我一起?”楚慕看着祁洌不屑的脸质问起来,颇有底气。记忆的画面忽然在她脑中展开,她揶揄道:“还是说……祁哥现在也不会洗碗?” “神经。”祁洌白了楚慕一眼,又看见她一脸的不服气,弹了弹她的额头,跟着进了灶屋,不再说话。 “楚伯父的蜜蜂,你打算怎么办?”祁洌放下一个洗好的盘子,问道。 “蜜蜂是从绫姨那带过来的,好像挺名贵挺稀有的,不能随便敷衍过去。我爹是真的喜欢,毕竟从——”楚慕突然不说话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出神。 毕竟从她娘离世后,他也没这么喜欢过什么东西,他更没有因为这些事罚过她。 祁洌继续洗碗,还未察觉,“我娘?她倒是喜欢收集这些稀奇玩意儿,我看有没有法子,从她那再……”旁边突然没了动静,祁洌看过去,发现楚慕愣愣的。 “小蚂蚁?”祁洌喊了她一声。 没动静。 “李员外,我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哼,不要以为你是丞相府,本员外就惹不起,你比雷家矮一个脑袋去了。” “您说的是。令郎的医药费我们会赔偿的。” “赔偿?你还说!也不好好管管。你就祈祷我儿子能治好吧你!” “王老爷,实在对不住。” “走远点,看到你们家就烦。哼,还不如把猫给本老爷找出来。” “孙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老爷,抱歉抱歉……” “钱总管,对不住对不住……” 雷家得势后,总是没由头地打压丞相府,和他们唱反调。总有一些势利眼,跟着给丞相府使绊子。 这次幸好是自己家。 -- 第25页 她不能这样一直闯祸了。 楚慕悄悄眨了眨眼睛,答应道:“啊,祁哥。” 擦盘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沉默半晌,她抬起头委屈地看着祁洌,“我是不是真的很招人烦啊?” 祁洌继续洗着碗,感觉听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反倒好笑地打量起楚慕,悠闲地靠在旁边的碗柜上,“不招人烦,那就不是你了。” 楚慕瘪嘴,一下哭丧个脸。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楚慕欣喜地看了他一眼,冲他展开一个笑容,丢下手上的盘子就即刻朝他扑了上去。 “等——” 祁洌话还没说完,就接到了楚慕的一个虎扑。 噼里啪啦砰——一地摔碎的碗。 哦豁。 此前另一边。 雷颖双敷衍地扫了几扫把,就放下了扫把,看起来更像个闲逛的。她愿意留下来,也不过是想借机看看丞相府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蒋慎明倒是很认真,非常认真。 雷颖双看了他好几眼,每次都是认真得不行,她半开玩笑地说:“嘿,这么卖力?是不是对楚家那位千金有意思啊。可惜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蒋慎明的严重依旧只有认真扫地,“雷姑娘,请谨言慎行。” 雷颖双轻笑出声,回应道:“谨言好说。”雷颖双缓缓抬起手,准备将手搭在蒋慎明身上,张扬一笑,道:“慎什么行?” 蒋慎明一躲,继续扫地。 “那是我家的马。” 雷颖双的手在空中一顿。 “做事不干净,只会后患无穷!” 爹说的一点没错! “蒋公子说笑了。”雷颖双将手收回去,自然地拿起刚刚放下的扫帚,“这哪能是我呢?我可是最安分的了。” 蒋慎明没有说话。 “真是无趣。”雷颖双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蒋慎明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雷颖双,道:“那敢问雷姑娘什么叫有趣?随意刺伤别人家的马,闹得街上混乱伤亡就叫有趣?” 雷颖双轻蔑一笑,道:“与我何干?蒋公子,你这未免管得太宽。” 蒋慎明眉头又是一皱,只道:“夏虫不可语冰。”然后低下头,不再理她。 雷颖双啧啧了两声,道:“少站在制高点说话,也不嫌累。”随口一试探,“你这个样子,楚家小姐定是看不上你的。” “雷姑娘慎言。”蒋慎明再次道。 雷颖双摇摇头,心道:没救了。 突然,隔壁房传来一阵声响,雷颖双幸灾乐祸道:“还不快去瞧瞧,没准楚小姐正需要你呢。” 蒋慎明又是一声,“雷姑娘莫要胡诌。”撇过头去瞧了眼隔壁,看起来真像是出了问题,才出了门去。 而楚修远和祁东,还在感叹。 “楚兄,依你的性子,那蜜蜂不打紧吧。” 楚修远叹了一口气,说:“左右不过是个蜜蜂,气一时就好了,确实不必对她这么动怒。” 祁东一愣,撇开七天的板栗饼不说,让楚慕干一下午的活,这对楚修远来说,确实有点处罚得有些过分了——要楚慕说,她肯定是觉得前面这个处罚更恼人。 毕竟他从岳绫那听说,楚修远对楚慕可是宠得不行。楚慕之前无论给他捅了什么篓子他都是自己去赔礼道歉,就算有什么惩罚也是他悄悄受了,楚慕是半点事没有。 “你还不知,雷家势力越来越大,丞相府和将军府他都不放在眼里。雷家那孩子被教出来心狠手辣得很,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被毁了。以前我总觉得亏欠了慕丫头那五年,想着事事顺着她些。但慕丫头要是这么一直放任下去,终究是长不大的。” “我这把老骨头,肯定是要归黄土的。没有谁可以一直护着她,她需要自己强大起来。” 祁东拍了拍楚修远的肩,以示安慰,“望她能懂你一片苦心。” 气氛正沉重着,突然急忙跑来一人,急火火道:“老爷,厨房新买的碗,全被打烂了!” 楚修远霎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楚兄?楚兄!振作啊楚兄!叫大夫!” ☆、第18章:病(一) 楚修远躺在床上,偶尔咳嗽几声,半眯着眼,面色虚弱。 楚慕蹲在床边,握着楚修远的手,担心地看着他。 大夫在一旁眉头紧锁,道:“楚老爷这是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本不是什么大事,醒来就好,不过因为平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需几副药调理。” 听到这,楚修远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夫瞧着不对,捋了捋那看着与面容不匹的胡子,若有所思道:“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的话,也不算全无大碍。换个说法说,楚老爷积郁成疾,算是个慢性病。往后好生照料着,最好不要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楚老爷自己也要注意着,平时饮食清淡,不要操之过劳。否则,后果难料,甚至猝死都是有可能的。” “若放任不管,病情恶化下去,就不是治不治的问题了。” 楚修远噎了一下。 “药方我已经写好,待会让我徒弟抓完药后,会差他送来,可要及时服用啊。” “有劳大夫。”楚慕起身抱拳行礼,吩咐下人带他出了府。 楚修远努力起身,靠在床头,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楚慕扶起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爹,你好生休息。其他的事有我和哥哥担着。” -- 第26页 楚修远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或许是过于欣喜,眼睛也不再是半眯着,安慰道:“不过几副药的事,没什么的。”说完,打算抬手摸摸她的头。手抬到一半,很短的定了一下,最后变成颤巍巍地摸上去。他又接着咳了几声,自然地把手收回来握成拳放在了嘴边。 楚慕顺过去拍了拍楚修远的背,不愿多等,道:“爹好生休养,我现在就跟着去把药取回来。” 楚修远又咳了几声,微声道:“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这里有祁兄照料着。” 楚慕不放心地看了楚修远几眼,还是乖乖点头,然后出了房门。 见楚慕出来,祁东赶紧道:“楚兄没事吧?”又见楚慕要出门的样子,拍胸脯:“慕丫头你放心,这里有我。”转头看向祁洌,“臭小子,你跟着去。” 祁洌已经自觉地站到了楚慕身边。 送走了两人,祁东进了屋去,只见楚修远靠在床上,样子甚是清闲。 楚修远注意到祁东过来了,从靠在床上变成了坐在床上,动作比刚刚麻利多了。 “祁兄,你找的大夫还挺敬业啊,我这没病的都快被他说成真的了。”楚修远随口问到:“哪找的啊?” 祁东挨着坐下,道:“倒不是找的问题,就随口吩咐了几句,谁知道他去找了个演技这么好的。看慕丫头的神情,效果还不错。” 楚修远当时确实是昏了过去,只不过很快就醒了过来,合着祁东,出此下策。不是说想欺骗楚慕,眼下只盼着她能成长起来。 两人正说着,楚修远又是一阵咳嗽。祁东狐疑:“楚兄,慕丫头都走了,你别是装上瘾了吧?” 楚修远跟着笑起来:“可能是刚刚说话太急不小心呛到了吧。” 谈笑间,一人急急忙忙进来了,道:“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为了逼真效果,刚刚去取道具了,现在才来。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楚小姐呢?” 楚修远看着他,疑惑道:“你是什么情况?” “我是祁大人吩咐的大夫啊!” “啥?”祁东一脸问号,“刚刚进来那个不是你的同伙?” 那人一脸不明白,道:“什么同伙?” “那那个大夫是哪来的?不对,这么说来——他说的是真的了?” 祁东一吓,还演技好,好个屁! 楚修远愣了愣,目光深邃,淡然道:“没事。刚大夫说了,平时注意着就好。”随后释然一笑,宽慰道:“我楚家儿女定长命百岁。” ☆、第19章:病(二) 药铺。 伴着咳嗽声,箱子推拉的声音也接连不断,这里的伙计匆匆忙忙。一边是正就诊的,一边是排队领药的,秩序井然。 楚慕刚走到门口,一人就上前来,递了张单子,道:“是楚小姐吧。按照先生吩咐的药方,药已经抓好了。” 楚慕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药谁给你的?” “先生吩咐的药方,我这不就按着抓给您了。” 楚慕四周看了看,不见刚刚那位大夫。一听说楚修远晕倒了,下人们赶紧去找大夫。说来也奇怪,大夫迟迟未现身,她只好又遣人去找来。 眼前这人目的性太强,这么忙的环境下,不可能她一现身就直接找上来了。 楚慕笑眯眯道:“大夫的徒弟可我是见过的。” 没等他答话,只听身后响起一声,“真巧啊,楚小姐。” 楚慕回头一看,是雷颖双。她手上还提着胭脂盒,不像是该来药铺的样子。 楚修远晕倒后,雷颖双和蒋慎明就被打发走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 楚慕笑以示意。 “这是怎么了?”雷颖双关切地问道。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楚慕随后接过那人手中的药,向雷颖双抱拳道:“在下还有要事,告辞。”拉着祁洌便离开了。 雷颖双睨了小厮一眼,同样转身离去。 而楚慕这边—— “哇!祁哥,你有没有闻到她身上那个胭脂味啊!”楚慕打离开雷颖双的视线后,疯狂按捏着鼻子。 祁洌用手指搓了搓鼻子,表示赞同,那个味道实在太冲了。 那胭脂味本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们身处药铺,雷颖双又在门口挨得近,两种味道相冲,让人倍感冲击。 楚慕点头,再次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看了看手上明显是假的药,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等着他把药送到府中去吧。” 楚慕正想着如何处理这副药,前边匆匆跑来个少年,一下撞了上来。这人连声道歉,只听后面来了一句,“叫你慢点你不听!” 后面上来一人,一看是楚慕和祁洌,脸色稍变,赶紧拉着那人离开,脚步看起来越来越快。 楚慕微眯着眼,盯了那人一会儿——没印象。 但那少年倒是有些眼熟。 另一边。 后面那人使劲拍着少年的脑袋道:“绕道而行绕道而行!我告诉你多少遍了?” “知道啦知道啦!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师父啊,我看那楚家小姐没那么可怕嘛。她刚刚还冲我笑来着。”少年道。 “咦——行了方山谷,快去送药。”细看他这师父,年纪与祁洌相仿,不是个老先生模样。少年估摸着十四五岁,两人看起来更像兄弟。 -- 第27页 “师父!说了多少遍那个字是峪!”方峪不满地喊道。 “干脆改了吧,方山谷这名字又好听又好认。”袁兆禾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催促道:“回去抓了药就赶紧送过去。” “是——”方峪瘪了瘪嘴,无奈道。 等到准备好了药,他也赶紧提着药去了丞相府门口,正准备开口询问家丁,方峪就感觉自己前面跳出来一人——从上面。 楚慕笑着看他,“送药来?” 方峪后退了几步,稳了稳身,点头道:“对的。” “先生他可还好?”楚慕接过药,“刚瞧他走得匆忙,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师父他没事。”方峪愣了愣,脑海里闪过刚刚袁兆禾那副碎碎念的模样,不假思索地接道:“就是老毛病犯了。” “不是身体上的毛病吧?” “哪会啊——他一天骂我可精神着……”方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楚慕又是一笑,安抚道:“先生没事就好。刚刚撞过来你也没事吧?” “我没事啊。”明明刚刚是他撞上了她,她还反过来问他有没有事。方峪虽感到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楚慕又道:“那我也没事。” 方峪哈哈一笑,心道:这楚小姐倒不像外人所说那般不好惹,也不像师父说的那般需要绕道而行,继而对楚慕说:“楚小姐您可真有趣。” 楚慕点点头,继续笑着道:“那我爹没事吧?” “没事没事!”方峪笑道:“我刚刚不是帮楚老爷把过脉了吗?只要平时注意着,就没……” “嗯?你?”楚慕笑看他。 方峪硬生生接了下去,“问题……”说完,看着楚慕那张脸笑眯眯的脸,咽了咽口水。 “进来坐坐?”楚慕将手背在后面,脑袋往门口歪了歪,一副请君入瓮的表情。 方峪只觉得脑门上闪过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楚慕刚刚还在想,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少年在哪里见过,原来就是刚刚看诊的大夫。 袁兆禾不想去丞相府看诊,便叫这方峪假扮他去。袁兆禾替方峪脸上粘上脸皮,让他扮成个老者模样,怎么也要做做样子。 方峪好不容易得了次机会,心底还是有些神气的。看病是好好看,但还是逮着机会占袁兆禾的便宜,装模作样说着让自己的徒弟抓药送过来。 这下好了,出了现行。 楚慕接过药,问道:“这药你抓的?” 方峪当时虽然说是让小徒抓药送过来,但也只是过过嘴瘾。眼下小命不保,只能拼命点头承认。 “这药还让谁抓过?”楚慕把药放了回去,眨了眨眼,道。 方峪使劲摇头。摇完头又想,这楚小姐问的问题怎么都这么奇怪?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被这么麻痹了? 楚慕依旧笑着,但方峪知道她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只听外面一声惨叫,此时此景,听起来简直要命。 楚慕道:“别紧张,就是外面人不小心扭到脚了。” 完全没有说服力! 楚慕拍拍他的肩,道:“走吧小兄弟,有空带你师父来玩啊!” 方峪还没回过神来,就、就这么让他走了?不问问其他的? 楚慕看他愣住的样子,假装疑惑,道:“还不走吗?今天晚饭可没准备你的啊。要不我……” 方峪吓得赶紧应了几声,逃也似的奔出了丞相府。 楚慕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对着刚刚惨叫的人笑道:“辛苦了。” 此时,方峪脑中只剩下四个字——绕道而行。 方峪感觉自己脑门上带着绕道而行四个字,冲进了药铺。袁兆禾此时正称量着草药,门口突然跑来一个人喘着大粗气,他顺着看了过去,未曾想是方峪。 方峪扒在门口喘了几口气,向后看了几眼,还是觉得不踏实,赶紧钻进了铺子里。 袁兆禾接道:“鬼追着你啊跑成这样?” 方峪连连摆手,歇了口气下来才道:“师父,那楚小姐太可怕了!” “哼,不听师父言,吃亏眼前。” 方峪还在不停念叨楚慕多么的可怕,完全忘记了刚刚对楚慕提的问题所感奇怪之处。等歇足了气,才慢慢冷静下,突然想起,于是问道:“师父,楚小姐说你还让别人抓药给她了,怎么回事啊?” “胡说八道!方山谷你怕不是傻了吧?你的活就是你的,我绝不会让别人给你抢了。”袁兆禾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活干少了吧?干活去!” 方峪哎哟一声,不明所以,也不多问——许是楚小姐记错了吧。 而先前那第一次给楚慕送药的伙计,早已身首异处。 ☆、第20章:病(三) 雷颖双走在大街上,完全不像是刚杀过人的样子,手里还拿着胭脂盒,左右摆弄。 “雷姑娘。” 雷颖双本听见后面有些动静,正要回头,被这么一喊。 “哦?蒋公子?” “蒋某还是要劝雷姑娘一句,切莫……” 雷颖双分毫不客气,直接打断,言语间有些许不耐烦,“敢问蒋公子,又看见我干什么了?” 蒋慎明不恼,“雷姑娘并没有和蒋某一起出府,可能是听到丞相府的事情,但主人既已下逐客令,望雷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多逗留的好。街上偶遇雷姑娘在药店吩咐了一个小厮几句,虽然不知道雷姑娘什么意图,但蒋某猜测比必定和丞相府有关,因为后来那小厮将一包药给了楚小姐。” -- 第28页 “是也不是?” 雷颖双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胭脂盒顺手翻了过来,回握在了手中,把手背了过去。 风飒飒地吹着,酒馆的旗被吹得飘起来,还带着声响。正值夜时,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头顶,洒下清冷的光。 “蒋公子,随意揣测他人可不是个好习惯。我知道我这人平时做事是有点太过了,但现在我不过是听到楚丞相病了,好心吩咐人给他带点补药罢了。你也知道,雷家和楚家关系并不好,我要自己送过去他们也不会收,所以只能悄悄吩咐了。” 如此花言巧语,谎话连篇,偏偏这蒋慎明就是会信。只要是有人稍微带着诚恳的样子说上几句,他便会没头没脑地栽进去,甚至还一本正经地道歉:“对不起雷姑娘,是我误会你了。” 雷颖双瞅他一眼,觉着十分有趣,便打量起来,一边打量一边双手反复摩擦着胭脂盒,脑子里似乎有个想法。 蒋慎明被盯得不自在,试图避开雷颖双打量的眼光,雷颖双一直不作声,他只能过会儿偷偷往外一瞄,却直直对上雷颖双的目光,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雷颖双又是一笑,道:“蒋公子,你这样可不行。”随后,将手中胭脂盒拿出来,大拇指收回来往外一弹,蒋慎明顿了顿,还是顺手接住。 “我看你面相极好,身材也不错,要是懂点风情,岂不风流快活?” 快活二字刚落,蒋慎明登时涨红了脸,刚接过胭脂盒的手跟着微微一抖,顺着挥了下手。 雷颖双哂笑他,拍拍手,走了。 蒋慎明却是不罢休,一边焦急地想甩掉手中的胭脂盒,一边又怕真给甩掉了,实在失礼。赶紧握紧了,朝雷颖双跑去。 雷颖双反而停在了前方,转过头来看着蒋慎明,戏谑性地等着他过来。本来距离不远,蒋慎明没几步就跟了上去,胭脂盒立马脱了手,跳到了雷颖双手上。 然而蒋慎明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好好交还而已。 雷颖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嘲讽道:“倒是个没眼力见的。”随后又端正了表情,细声说着:“既然蒋公子不稀罕,丢了也不可惜。” 话毕,扬手欲丢,却被蒋慎明抓住了手腕,“雷姑娘若不喜,也请不要浪费。”这小子的心思很好猜,她料到如此,却避开了这句话的重点,“蒋公子,你要是需要直说便是。不必这么……” 雷颖双只看着他抓她的手,不再往下说去。 香味萦绕。 蒋慎明像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一下弹开了手,仍是不忘规规矩矩地道歉,“实在失礼。” 雷颖双慢慢逼近蒋慎明,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悄悄地探进了蒋慎明怀里。 蒋慎明见她抬手,完全想不到她会往他胸口处探进手来,本被雷颖双盯着心头发毛,不由得大惊失色,无数羞耻感冒上心头,却又不敢乱动。 咯噔一下,胭脂盒进去了。 雷颖双迅速将手抽回,眼中闪过一丝嫌弃。她知道在遇到蒋慎明喊她之前,她所捕捉到的动静不是蒋慎明的,现在已经将胭脂给了蒋慎明,便不再顾他,朝着那方去了。 等到蒋慎明再转过头去,早没了她的身影。他小心地把怀里的胭脂盒取出来。细细摩擦着盒,纹理清晰,想必做工是极好的。清香传来,带着一股好闻的桂花味,而他现在也只能收好胭脂,打道回府。 ☆、第21章:病(四) 翌日清晨,丞相府的厨房早早地飘出缕缕白烟。 楚慕扎着高高的马尾,袖子撸到了臂弯处。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药罐,像是要把它吞了下去。她一只手紧紧抓住手中的蒲扇,轻轻在一旁扇着,另一只手却实实地按着自己的膝盖,而脸上是小心谨慎的表情。 药罐下面的火跟着晃动,透过火焰,人开始扭曲起来。 一旁的丁楠跟着楚慕盯着那火上的药罐,她一会看看火一会看看楚慕,更是小心谨慎。小姐非要自己熬,她也没办法。 ——只求她别又把厨房烧了。 楚慕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罐,再一次开口问道:“丁楠,你看这火对不对啊。” 丁楠哭笑不得。在熬药前,楚慕就已经反复问过她该怎么熬药了。 “小姐,要做什么,我肯定是会提醒你的。你不用一直问啦。” 顿了顿,丁楠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又道:“不用扇了小姐。” 楚慕移开视线,短暂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放回在了药罐上,但手已经念念不舍地收回来了。 “真不用扇了——” 楚慕收回拿着蒲扇的手,和按在膝盖上的手握在了一起,抿了抿嘴,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丁楠无奈地摇摇头,老爷这病还真给小姐给吓坏了。 楚慕一直蹲着看药罐,倒也没见她动。丁楠倒是撑不住了,起了好几次身,捶了捶腿。她试过叫楚慕休息会儿,但楚慕摇头。再后来她每一开口,就被楚慕截住,让她好好看着火。看她这么认真,丁楠也不再多说什么。 药罐里的药已经沸腾起来了,丁楠赶紧道:“文火!小姐,现在该用文火了。” 言罢,丁楠就见下面的木头已经抽出来了好几根,还带着火。 果然,这些方面她完全不用担心。 楚慕依旧蹲着盯着药罐,全神贯注。一旁的丁楠捶着腿,暗叹一声:小姐的武功果然不是白练的。 -- 第29页 约一刻钟后,祁洌来了。 “祁将军。”丁楠起来行礼,站在了一旁,看了眼楚慕,识趣地退了出去。 祁洌点点头。 倒不是他闲,这祁东闹着要他来丞相府,他也没办法,也不知道这丞相府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来丞相府还能干嘛——看着楚慕。 楚慕只撇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祁哥,便又继续盯着药罐了。 她没有接着搭理祁洌,祁洌也不说其他的,虽然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他只需要注意这个厨房什么时候会烧起来就行。 约又一刻后,药已经熬好了。楚慕小心地拿起药罐,把里面的熬好的药倒进了碗中。 楚慕轻轻呼了口气,打算活动一下,刚挪了一下脚,便觉不妙。 “祁哥。” 祁洌嗯了一声,答应着。 楚慕缓缓转过头来,双手还端着药碗,突然嘴巴一抿,眼巴巴地看着祁洌,慢慢开口—— “我腿麻了。” ☆、第22章:病(五) 祁洌四处望了望,一脚把一个木棍踢到了楚慕旁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楚慕眼汪汪地看着祁洌,“祁哥,就不能发发慈悲抱我一下嘛?” “破事多。”祁洌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么大一根木棍,又往前踢了一点。 “你不抱我!”楚慕装作气鼓鼓地看着他。 祁洌向前走了几步,顺着蹲了下来,慢慢凑了上去,伸出了手。 楚慕瞬间改了脸色,满脸期待地看着祁洌,紧抿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祁洌的手已经抬了一半,她就说嘛—— 却见他拿起她手中的药碗。 楚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祁洌端起了药,理所当然道:“你腿还麻着,别不小心把药给洒了。” 咚—— 楚慕跪下了。 这腿太麻了。 门外的丁楠突然进来,看到正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楚慕,立刻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去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这情况下,能让自家小姐跪下的还能有谁? 丁楠自然地把目光递给了祁洌。看着祁洌那一脸与我无关又十分不屑的脸,她咽了咽口水,郑重道:“祁将军,您不能这么对……” “药快凉了。”祁洌全然不顾。 丁楠看着祁洌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倒吸了口气,这哪是好伺候的主? 正为难见,丁楠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她看过去,原来被她扶起来搭在身上的楚慕已经撑在了灶台边缘,看起来好像是没什么事了的她还笑眯眯地对着她点头,表示同意祁洌的说法。 丁楠登时感觉被他们两个戏耍了一阵,脸一红,窘迫地跺了跺脚,娇嗔一句:“小姐!”随后拿走祁洌手上的药碗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楚慕脸上虽然依旧是笑眯眯的,但总有些扭曲。她一手撑着灶台边缘,一手按摩着自己的一只腿,准备缓和一点后,捡起地上的木棍——她不指望祁洌了。 …… 腿还是好麻! 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什么好转。楚慕这才后知后觉,她蹲了那么久,不是缓和一下就能解决的。楚慕还是不甘心,颤抖着喊出声,“祁,哥……” 看着楚慕一脸的委屈样,祁洌眼神闪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去扶一把,哪知刚伸出手,楚慕就顺着他的手臂扒住了他的肩。她现在简直就是眼睛发亮,犹如饿虎扑食,要不是腿麻着软在那里,肯定整个人都黏上去了。 祁洌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地抱起了楚慕。 有些事,做着做着就顺手了。 楚慕着实愣了愣,难得祁洌肯就着她的性子来,随即回神,双手顺着肩环上了祁洌的颈部。 “祁哥。”楚慕又喊了一声。 祁洌低下头,正打算凶巴巴地问她干什么,楚慕已经仰头在他的下巴那蹭上了温热一吻。 一触即离。 咚—— 祁洌手一抖,幅度稍大,楚慕被摔了下去。 正巧,从丁楠听得点消息的楚皓霖本来是想去看看楚慕,哪知过来就看着祁洌把楚慕硬生生给摔了下去。 祁洌还在愣着,楚皓霖已经赶过来把自家妹妹给扶了起来。 “祁将军,不知舍妹如何冒犯了你,你要这么对她?”显然,楚皓霖的重点在后半句,前半句只是平日里楚慕闯的祸多了,习惯性问到而已。 “哥——”然而,楚慕的重点在前半句。她正开口打算解释她是如何‘冒犯’了祁洌,却被楚皓霖按住,“你哪摔着了?” “没什么就是屁股疼。哥,我——” “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是,哥你听我说——”楚慕挣扎着要打断楚皓霖,致力于解释她如何冒犯祁洌上。万一大哥不高兴了,给爹吹吹耳旁风,祁哥还当什么女婿。 祁洌虽然脑子还晕乎乎的,但起码开始转了。转了几个来回,祁洌愣愣吐出两个字来。 “无妨。” 空气似乎停止了那么一小段时间。 “合着你还有理了?”楚皓霖看着祁洌那一脸不屑,怒火蹭的一下上去,正要上前,被楚慕使劲拽住了。 楚慕赶紧悄悄在楚皓霖耳边道:“大哥!没他的事!是我是我!是我亲了他。”她也没想到祁洌反应这么大。 -- 第30页 楚皓霖停下来了,他震惊了。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不管,他就是摔了你。” 楚慕吐了吐舌头,放开了阻止楚皓霖的手,悄悄在他身后竖起大拇指,这下好了,就算占了祁洌便宜她依旧有理,反正她是解释过的。 祁洌已经想透彻了,估计就是楚慕抬头他又刚好低头,不小心蹭到了,他慌什么?他现在看楚慕那欣喜的小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她看着他掉进圈套里去的得意之态。 “这是要跟我探讨占了便宜的损失大还是她摔着的损失更大?”祁洌虽然是对着楚皓霖说的话,但眼睛却是看着楚慕。 话刚说完,祁洌突然发现这有些矛盾——如果这当真只是个意外,他怎么又在这上面计较? 楚皓霖将手放在佩剑上,道:“祁将军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舍妹计较吧?” 祁洌点头,他确实没这个必要。 楚皓霖见他点头,手从配剑上拿开了,道:“祁将军不计较了——但是我要计较。” 一见楚皓霖这针锋相对的架势,楚慕暗叫不好,赶紧开口道:“大哥,我都不计较了,你也别——” “没说你,是我计较。”楚皓霖护起短来也是分毫不让,不讲道理。 祁洌觉得,也许丞相府根本就是来给他使绊子的。 “所以你是不让了?”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一架会比较有用。 话不多说,祁洌直接动手,楚皓霖也不示弱,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腿早就不麻的楚慕赶紧确认下两人的眼神,知道都没有杀意,紧跟着便溜了。要是给楚修远看见了,保不定又气出什么病来。 两人动静越闹越大,经过一旁的小厮吓得赶紧去报告了楚修远。 而楚修远正慢条斯理看着文卷,享受着静谧时光,甚是欣慰,偶尔看一眼空底的药碗,不禁感叹—— 自家孩子都长…… “老爷不好了!少爷和祁将军打起来了!” ☆、第23章:胭脂案(一) 楚慕刚到楚修远房间门口,就看到楚修远已经起身,样子是要准备出门。 楚慕上前,忙把楚修远拉回了屋子里,道:“爹,你这么急,去干嘛呀?”她半红的脸上虽毫不慌乱,但楚修远还是发现了她在悄悄地喘着气。 楚修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楚慕的背,道:“慢点跑。”而后想了想,倒是有点惊讶,楚皓霖和祁洌打起来的时候她居然不在现场。他继续说着,“说吧,你哥是怎么回事?” 楚慕没想到消息传那么快——她路上见到了丁楠,吩咐了她几句药的事,也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儿。 “没什么事,就是我蹲着熬药,腿麻了,然后……”楚慕顿了顿,自然而然地略过了一些不该说出来气到楚修远的细节。“然后祁哥他扶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我,然后大哥就跟他打起来了。” 一串说完,楚修远快速整理,发现这话处处都有问题。 “胡闹——你熬药的时候,丫鬟不给你拿个凳子?就算丫鬟不给你拿,你腿那么麻,总得想着坐吧。再有,祁将军武艺高超,怎会摔了你?” 楚慕没想到楚修远最先的重点居然在这里,她自己想想,发现说得还挺对——但她是真没想起凳子的事,怪不得祁洌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一来是她第一次熬药,本来就紧张得不行,生怕多熬久了一点,药就废了,哪还想什么凳子的事——好吧,她后来的注意力全在折腾祁洌身上,更没有凳子的事了;二来她显然很重视这次熬药,丁楠也不像平时一样在她旁边嬉笑闲聊,她不说坐,这丁楠也不会坐…… 所以丁楠每每让她休息一下是这个意思? “我是真熬药熬到忘了,后知后觉。祁哥他——他就是心情不好,嗯……手滑。对,然后就不小心把我摔了。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之前我不还扣了他一个菜盆子嘛。”楚慕吐舌一笑,像是为了掩饰那牵强的后半段回答。 楚修远轻轻敲着她的头,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依旧是眼含笑意,说道:“去把你哥带过来。”兀的神色一变,“祁将军——哼,送客吧。” 楚慕耸耸肩,依话照做,很快将楚皓霖带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楚修远正握着拳放在嘴边轻咳。看着门口的两个人,不自然地把手放了下去。 楚慕已经快步上去,拍着楚修远的背,帮助他顺气。 “咳咳……”楚修远放心地咳了两下,道:“慕丫头,你先下去,我有话跟你哥说。”随后补充了一句,“公事。” 楚皓霖是九司处下御史。 九司处——管理案件。 楚慕眼神闪了闪,哦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楚修远摊开桌上的文件,垂下眼皮,一边看着,开口道:“消息不算太迟,已经知道了吧。” 楚皓霖点头,“是。正准备去查——在厨房那耽误了一会儿。” 楚修远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我了解了。”像是想到什么,他随后问:“你觉得——祁洌如何?” 楚皓霖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愣了愣,只道:“脾气太臭。” 楚修远睁开眼爽朗一笑,道:“少年心性。”眼神无意瞥过门口,向楚皓霖招了招手,凑近说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 第31页 门外偷听的楚慕赶紧上了房。 楚皓霖推开房门,看着没有任何人的前方开了口:“下来吧。” 楚慕接着从房顶上跳下来,嘿嘿笑着。 楚皓霖嫌弃地看了楚慕一眼,道:“下次找个好点的位置蹲着,不认识你的还以为家里进了贼。”随后甩给了她一块腰牌,“走吧——允许你跟着查案了。不过,咳咳,你先把祁将军带来一起。” 楚修远对他说,这次的事件恐怕牵涉夷境,祁洌常年镇守夷境,对那边的东西应是熟悉,还需要他的帮忙。楚修远已经请祁东去告知祁洌了,只是刚刚在气头上,便送走了祁洌——他宝贝女儿可摔不得。 楚慕眼睛一亮,兴奋道:“好嘞!” * 房里干干净净,桌子只剩下一支笔搭在砚台上,孤零零的,不近人情。周边的人站着,只有江昔侧躺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本是苍白的脸上,却因为嘴唇的殷红增添一抹气色。她闭着眼,却依旧是一股傲气。 到底是个美人,就像睡着了一般。 “今早花楼里的丫鬟按例给每个房里的姑娘端早茶,但她敲江昔房门的时候,江昔没应声。推门一看,发现江昔还趴在桌上,那丫鬟以为她睡着了,便摇了摇,哪晓得那江昔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祁洌四周看了看,道:“没有打斗痕迹。” “是的。桌子上原本还有一杯茶,查过了,里面有毒。初步判定是自杀。”一边的侍卫李通继续说道,“桌子边本还有封遗书。”随后拿起来那封遗书,给了楚皓霖。 这遗书本是江昔压在胳膊肘下的,被丫鬟推开的时候,便显露了出来。 楚皓霖接过,三人看了起来。 一时为错,万念俱灰,悔不当初。留此一信,只愿你能明我心意。 内容简短,字迹清晰,笔迹工整,像是女儿家写的。表达的意思也很明了,满满的愧疚,尤其是最后一句,看得出是在表达爱意。只是一气呵成,倒真的像对这世间一点留恋都没有。 遗书最后,恨恨地写上了一个粗大的‘蒋’字。这个‘蒋’字,墨都浸透了纸张,可见写的十分用力。再瞧这字的样子,十分歪曲,像是仇恨,厌恶。 又像是刻意瞒着自己的原来字迹。 “自杀?殉情?是有个姓蒋的情郎?”楚皓霖挥挥手,对李通说道:“你把楼里掌事的,还有那些姑娘都叫过来。” 片刻后,人来了,屋里还有些站不下,往外面站着去了。 “江昔的情史,知道吗?”楚皓霖问道。 “江昔?她傲成那样,能看得上谁?”闻言,掌事的嗤之以鼻,那仰着的头带着放大的鼻孔,嚣张地哼着气。而其他人要么茫然,要么也是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 看样子,江昔的傲性子没有给她什么好人缘。 李通拿剑比了比,示意她好好说话,她哎哟一声,白了他一眼,才恨恨道:“没有!不知道!”其他人跟着被吓到,都纷纷摇头。 楚慕靠近江昔蹲了下来,忽的眉头一皱——这胭脂味可真重。她用手扇了扇,一边看着江昔那殷红的嘴唇,心道:这擦的胭脂得是有多少—— 楚慕停了下来——胭脂……多…… 江昔给自己嘴上擦这么多胭脂干什么? 这一边,楚皓霖还在问,“江昔最近有什么活动?” “她最近就找过二皇子。”一位姑娘回道:“就王老爷闹事那次,她说什么二皇子救过她母亲留给她的琵琶,想表示感谢。” “江昔性子这么傲,怎么会跟你说这原委?”祁洌问道。他当时在场,江昔被二皇子救下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嗨,你知道的,二皇子那有空的时间都在和我们这些姑娘们喝花酒。江昔也不过是一个楼里的姑娘,怎么可能说见皇子就见?她只有在二皇子来的时候去。” “江昔虽然性子傲,但人也不装。虽是当着那么多姑娘的面,也没觉得她有什么扭捏。她就这么说咯。” “那二皇子作何反应?” “二皇子说是小事一桩,想给打发走。”那姑娘挥了挥手帕,娇羞道:“毕竟那二皇子还是喜欢我们这些主动点的姑娘。” 楚慕接过她的话,道:“那二皇子应该还有些动作吧?比如——送她盒胭脂?” 那姑娘惊道:“对!你怎么知道的?二皇子见她不好打发,随手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甩给了她,就说,要是我有什么事需要你,我会让着胭脂盒告诉你的。这一听就是羞辱话,结果江昔还真捡起来拿了回去,谁知道她喜欢胭脂到那种地步?我们当时都还笑话她来着。” 楚慕笑道:“我可不敢涂这么厚的胭脂。”说完,她突然想起之前给祁洌画的,又暗暗笑了一声,人一恍,随口跟着那姑娘的话接着问了句:“她喜欢胭脂?” “是呀。她老是去买胭脂,而且只往城东那个胭脂铺跑,谁不知道那个胭脂铺是这片最好的?” 李通挠挠头,道:“可这屋里,和她身上,都没有找到胭脂啊。” 祁洌倒是没想其他的,拿出了匕首,轻轻从江昔的嘴上刮下来一层胭脂,把匕首递给了楚皓霖,道:“找人去验验。” 楚皓霖交给李通,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那胭脂有毒。” -- 第32页 ☆、第24章:胭脂案(二) 再经仵作检查,发现致死原因是那涂上的胭脂,茶水里虽有毒,但江昔根本没喝。 但不知道那盒胭脂的源头,就无法断定江昔是不是用了二皇子给的胭脂才死亡的,又或者是凶手在不知不觉地给她涂了上去。 剩下那封信,是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信的后面有一个大不相同的蒋字,但江昔却没有情史,又或者说是有,但人们不知道——所以,可以查查蒋姓人。 几人分头行动:楚皓霖带着李通,先去查蒋姓人,而祁洌和楚慕则去找乔轩逸,同时派人先在花楼里搜查那盒本该出现在现场却不翼而飞的胭脂。 刚在花楼败了兴致的乔轩逸早也回了自己的寝宫。 两人拿着腰牌,直接通行,去了乔轩逸的住处。 还未走近,便传来女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此时正是暧昧的景象。幸得两人带了一些楚皓霖的手下跟过来,这仗势就已经破坏了这里的气氛。 乔轩逸见了来的人和亮出来的腰牌,又看了看躲在身后的侍女,啧了一声,脸上满是不痛快,真是哪都有这些人! 他大喊:“散了散了!” 侍女们闻声离开,乔轩逸倒是不留恋,不过是刚提起的兴致又没了。他干脆侧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一副大爷架势,懒懒开口,“问吧。” 楚慕接道:“二皇子平日里用的什么胭脂?拿它干什么?” 乔轩逸睨她一眼,“本皇子用胭脂干什么?自然是拿去赏给那些姑娘咯。” “那送给江昔的,怎么不同?” “哪有什么不同?胭脂哪还能不同?也就你们逮着这些破烂玩意儿当宝看。丞相府也不是连胭脂都买不起啊。你们这些人,故意找本皇子的茬是不是?” 楚慕笑笑,俏皮道:“就是怀疑你杀人呀。” “哈?杀人?杀你奶奶个腿!”乔轩逸脸上当即有些怒色,直接从床上蹭起来,猛地一拍,吼道:“你凭什么说本皇子杀人?就算本皇子要杀人,也是光明正大地杀人,还用得着你查?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本皇子——” 声音戛然而止,还在唧唧歪歪的乔轩逸突然住了嘴。 再一看,原来是祁洌拿出了剑,直抵在了乔轩逸下巴上。 “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本将军让你见阎王。” 乔轩逸颤巍巍地用手指推开了他的剑,“好说好说——将军有话好说——” 祁洌回看了楚慕一眼,楚慕点点头,祁洌便收回了剑,两人离开了寝宫。还未走远,就听乔轩逸断断续续地吼着:“要翻天了这是!还将军?本皇子……” 祁洌倒是没有搭理,“猪脑子罢了。本就疑点众多,光凭这点线索完全没有说服力,何况他本人也否认了。”顿了顿,祁洌又道:“他最好真是个猪脑子。” 此后,两人不再说话,在路上各自细细琢磨着。 微风拂过,宫墙上的桂花被轻轻吹落下来,飘落在了楚慕的肩头。楚慕想得入神了,没注意。 祁洌斜眼一看,已然发现了这片花瓣。想也没想,便抬手扫了下去。 楚慕转过头,眨眨眼,得意地看着他,“祁哥,你在偷偷占我便宜哦。” 祁洌看着楚慕的眼睛,忽觉得有些心虚,重重地在她额头上一弹,粗鲁地把楚慕的头掰正,威胁道:“好好说话,别跟那个猪脑子一样。” 这脑袋一掰,楚慕好像什么地方接上了,突然眼睛一放光,额头上的痛也顾不上了,“祁哥祁哥!我们应该去查江昔去的那家胭脂铺,或许那里会有线索。” “那你怎么不查王老爷?他可是和江昔有过直接矛盾。”祁洌放开手,问道。 楚慕低头思索片刻,“其实我觉得王老爷那次闹花楼就有点奇怪。花楼有皇亲国戚撑腰那是众所皆知。依王老爷那怕事的德行,他怎么会傻了吧唧地去招惹皇亲国戚?” 听到傻了吧唧这个词,祁洌一噎,还记得他回皇城见她的第一面,就是这个印象。 楚慕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放弃挣扎,对祁洌道:“王老爷这作案动机确实说得过去,不过也稍微有些牵强,毕竟他是个怕事的主,不至于为这点事给自己揽个杀人的罪名。咱们先去胭脂铺看看,再去查那王老爷好了。” 然后,祁洌就被带到了陈叔的糕点铺。 “先吃点板栗饼,方便理清思路。”楚慕理所当然地说到,拿着一袋饼递到了祁洌面前。 祁洌推开,“我不吃。” 陈叔在一旁捏了一把汗,这不屑的表情,莫不是来砸场子的?他赶紧劝到:“慕丫头,祁将军要是不吃,你就别勉强了。” 楚慕摇头,道:“不会,他肯定得吃。”转头看向祁洌,笑眯眯地问到:“是不是呀?祁哥?” 祁洌张了张嘴,正准备反驳,楚慕却已经瞄准好时机,朝他嘴里就是一喂,直接堵住了祁洌的嘴。 这姿势,暧昧极了。 陈叔心里哎哟一声,简直没眼看。 祁洌只好顺着咬了一口下去,咽完道:“给我。” 楚慕正准备收回手再下口,听祁洌这话,有点不敢相信,祁哥怎么开始跟她抢吃的来了? “这是我吃过的。”祁洌哭笑不得,当真是拿到板栗饼就找不着北了? -- 第33页 别人不知道,但她确实是。 楚慕哦了一声,乖乖拿给了祁洌,正准备从手里的袋子里摸出下一块,一只猫突然跳到了楚慕肩头。楚慕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柜台上,顺手摸过去,把猫抱在了怀中,来回顺了两下,惊道:“陈叔,这是我上次给你的猫吗?怎么胖成这样了?” “说!你是不是也偷吃板栗饼了?”带着小孩子心性,楚慕假装质问。 陈叔也跟着开玩笑道:“你还真说对了,这猫还真要吃那板栗饼。你说说,要是王老爷肯在我这儿给它买些板栗饼去,它也不至于像之前那么瘦。” 话毕,两人哈哈笑起来。猫儿像是如同有灵性一般,不满地喵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便从楚慕怀中跳走了。 楚慕看着陈叔,脑海里突然蹦出陈叔当时的话—— “听说他最近得了不少奇珍异宝,怕是早就不惦记这猫了,啧,瞅他喜新厌旧的样。” 听说他最近得了不少奇珍异宝…… 楚慕一拍脑袋,冲着祁洌喊道:“我知道了!” 祁洌还吃着板栗饼,有些没反应过来,满脸问号。 “行贿!王老爷肯定是被别人贿赂了才去花楼惹事的。”楚慕啧啧啧摇了摇头,美滋滋地感叹道:“我就说板栗饼真是个好东西吧,嗨呀——我怎么这么机智!” 那么,是谁贿赂的王老爷?贿赂他去花楼惹事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又像是另一起案件了。 而且,线索又断了。 楚慕立马变脸,恨恨拿起一块板栗饼咬下一口使劲嚼着,揉了揉之前被祁洌弹过的额头,愤愤道:“哎呀!真是让人脑瓜子疼。” 祁洌看着一旁表情变换如此迅速的楚慕,笑了一声—— 还挺可爱。 吃完最后一口板栗饼,祁洌又轻轻弹了弹楚慕的额头,“走了。”不等楚慕跟上,自己就上前走开了。 身后的楚慕没看到,祁洌自己也没注意到,他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第25章:胭脂案(三) 两人来到城东的胭脂铺,店里人来人往,生意确实是红火。姑娘们互相试着胭脂,帮忙涂抹着,被姐妹夸得不好意思了,便低头娇羞一笑。也有男子带着老婆来,左等右等。有的甜蜜地笑着,有的满脸不耐烦。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上拨着算盘,还在一边碎碎念。 两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直到楚慕上前打了声招呼,老板也只是微微抬了眼皮,熟练地说了一句,“面脂在左,口脂在右,名字价格功效用法边上有牌子写着有,选好这边结账。”言罢,那抬起的一点眼皮也下去了。 “那你看看这个要多少钱?”楚慕把腰牌递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这才抬起头,但手上依然没停下来,用同样的语气问道:“二位大人想问些什么?” “江昔你可认识?” “就是傲得很那姑娘?她在我们店里也算常客。”老板拨着算盘的手一顿,接着道:“昨天早上还来我这儿买过胭脂。” “就买了盒胭脂?没什么其他异常?” “没有。” 祁洌觉得这么问着麻烦,打断道:“每日来的人有没有什么名单记录着?” 老板点点头,“每一笔可都得记着。”又拨了拨那算盘,才去拿了一本册子给他们。 楚慕点头,给老板一个微笑。 ——嗯,挺好。册子上除了江昔,其他人她都不认识。 一时间想不到其他的,他们在老板那敢怒不敢言的注视下拿着册子走了出去。 出了胭脂铺,祁洌问道:“你平时不去胭脂铺?”刚刚瞧着楚慕对周围生疏的眼神,便随口一问。 “我有板栗饼就够了,拿胭脂做什么?”楚慕回嘴,不满地看了一眼祁洌后,又嘟囔道:“就算不是胭脂铺,有一个脾气跟你一样臭的老板,我也不去。” 祁洌没什么可说,突然想到楚慕给他画的那一脸,只憋出一句,“……那挺好。” 两人从胭脂铺往回走,恰好经过药店。想起上次从药铺出来,还是因为被雷颖双的胭脂给熏到。 雷颖双的胭脂…… 楚慕心中一明,为什么那份名单上没有雷颖双的名字? 她正要告诉祁洌,两人对视一眼,祁洌已经开口:“你也发现了?” 楚慕点点头,又道:“但这很容易被反驳,你能说别人拿着胭脂盒就一定是从胭脂铺里买了胭脂出来吗?” 祁洌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线索。倒是可以问问她的胭脂从哪来的。” 两人正打算去找雷颖双,一人匆匆来报,“楚小姐,祁将军,楚大人那边让你们过去,说是抓到了嫌疑犯。” “谁?” “蒋家公子,蒋慎明。” “嗯?你没搞错吧?”楚慕哈哈笑道:“那个一板一眼的居然还是嫌疑犯?”没等那人接话,楚慕又笑道:“哎呀呀,不会真有什么情况吧?走吧祁哥,这可得看看去啊。” 来到蒋府,人已经被抓着了。蒋汶和蒋夫人一脸焦急,还在和楚皓霖说着些什么,走近了,便听得清了。 “楚大人,我家小儿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蒋夫人还拉着楚皓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楚皓霖只觉得头大。 -- 第34页 注意到了过来的两人,楚皓霖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住,“只是让令郎配合调查,蒋夫人不必慌张。若是无罪,我们自会放回,但若有,自然也是秉公办事。” 蒋夫人一下哑然。 趁着间隙,楚皓霖赶紧脱了身。 楚慕问道:“哥,审完了吗?” 楚皓霖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还没开始。这蒋夫人战斗力太强,跟她说不通。” 说罢,又过片刻,门外来了一人,交还给了楚皓霖刚搜到的那盒胭脂。楚皓霖解释道:“刚刚拿去给各家胭脂铺的老板看了,不是平常店里的。” 那极有可能是皇室使用的了,甚至还可能和乔轩逸给的那盒挂上钩。 楚慕左看看,右看看——嗯,确实是盒好胭脂。 楚慕笑嘻嘻地走到蒋慎明身边,她道:“蒋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么名贵的胭脂了。” 蒋慎明礼貌回答道:“倒不是。” “应该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 “不是。” “蒋公子的心仪之人?” “不是。” “儿啊你就快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别再折腾了!”蒋夫人一边看着也心急,过来握起着蒋慎明的手开始拍着。 蒋慎明不忍心地看着蒋夫人,只是宽慰道:“娘,儿子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您大可放心。” “你要是真的没有做,你就快给这些官爷说啊!”蒋慎明越是这么说,蒋夫人越是着急。 蒋慎明只是眼神稍稍闪动一下,便不吭声了。 楚皓霖朝李通使了个眼色,李通便押着蒋慎明离开了。过后,楚慕又安慰了几句蒋汶和蒋夫人,才得以离开。 * 雷府。 雷坤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消息,却有点疑惑,“这蒋家小子怎么被抓紧去了?”摇了摇椅子,又道:“罢了,跟雷家有什么关系。” 雷颖双站在一旁,心中并无波澜,想起蒋慎明那个呆子,只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看着没有任何表情雷颖双,雷坤叹了口气,接着冷漠地吩咐道:“按之前说的做吧。” “是。”接到命令,雷颖双便出了门去。 剩下雷坤,定定地坐了好久,才拿了酒壶,怀里揣了两个酒杯,迟缓地朝着后花园走去。 雷府的后花园是这府中最不一样的地方,凄冷,衰败,荒凉。它从不适合朝廷那事事得意的雷坤。 悲伤滋长,再适合不过了。 雷坤在这里的凉亭坐下来,放下酒杯,拿出怀里的杯子,只对着其中一个哈了一口,转了好几圈,使劲擦着,又用袖子擦出一片干净的地儿,才把杯子放了上去,倒好两杯酒。 对着那已经圆满过正一点点收缩自己身形的月亮,雷坤怔了怔,又自嘲地笑笑,拿起其中一杯,自言自语道:“你也不满是不是?” 仰头,一饮而尽。 雷坤眯起眼睛,月亮好像出现了重影,里面似乎装了个人,再一揉揉眼—— 什么都没有。 像个小孩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失意地瘫坐在凉亭的凳子上,雷坤喃喃道:“再等等我罢。” 一滴泪顺着他的满脸的皱纹磕磕绊绊地流了下来。 ☆、第26章:胭脂案(四) 雷颖双本想好了一套说辞,但从蒋慎明被抓之后,并没有什么消息。 为什么? 雷颖双没空想,她也想不到——反正不关她的事最好。 漆黑的天空唯独挂了一轮月亮,已从圆满上缺了下去。几片云遮了过来,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雷颖双抬头看了一眼,便接着行路了。雷坤让她做的事从来只有一个目的——干净。 翌日清晨。 进行对比之后,他们发现从蒋慎明搜出来那盒胭脂里的毒和江昔嘴巴上的毒并不一样,经过再次的查问对比之后,这盒胭脂终于确认了他的主人,二皇子乔轩逸。 江昔嘴上所涂的胭脂是来自另一盒。 为了不耽误进度,楚皓霖再去了花楼,这下所有的胭脂都值得怀疑了,而祁洌和楚慕继续审问蒋慎明。 虽然这盒胭脂跟江昔的死没什么直接联系,但是蒋慎明什么都不愿说的样子却是很引人猜疑。 花楼。 楚皓霖在江昔的房间里,继续查看着,他突然停下来,觉得重心放错了,“当时你说,并没有在江昔的房间里发现胭脂。这就奇怪了,江昔是很喜欢胭脂的,又怎会一盒都找不到?凶手就算要销毁证据,也不至于把所有胭脂拿走。” 李通想了想,道:“兴许是都不能用了,又或者是喜新厌旧,便都丢了?” “那这些东西能明目张胆地丢在哪里?” “小的听说那些姑娘们不要的东西,不光是胭脂,其他废旧的东西,要是想丢了,便自行收拾好,等着固定时候,花楼里打杂的人敲门来取。”李通想了想,“就放在花楼的杂物房里,最后集中转卖销毁。” 楚皓霖眼睛一亮,一路直达杂物房,叫来人手,把里面所有的胭脂拿去查验——一盒胭脂丢到杂物房也就算了,屋子里所有的胭脂都不见了,明显是想借他人之手销毁证物,这个江昔或许本身就有问题! * 审问室。 “再仔细想想,蒋慎明跟什么人有过亲密来往?”祁洌问道。 -- 第35页 楚慕在一边吃着板栗饼,歇下来,说道:“要不是人家脾气好,他跟你就是一个级别上的。”祁洌白了一眼,懒得跟她计较。 楚慕继续吃着,这蒋慎明平日里一板一眼的,说出些话来真是要得罪许多人,现在要想想谁跟他关系亲密到能送拿胭脂的份上,还真不好找。到底能跟哪家姑娘扯上联系?唯一能有联系的,好像就是雷颖双了—— 一起扫地的交情算吗? 她试探性地念到:“雷颖双?” 突然一声,蒋慎明身形动了动。 哼。 楚慕勾唇笑笑,眼里多了点戏谑,“蒋公子,您的为人我还算了解,这盒胭脂是雷姑娘给你的吧。” 语气十分肯定。 蒋慎明握着的手紧了紧,还是只字未说。 楚慕无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装作无奈的样子道,“走吧祁哥,我们直接去雷姑娘那儿问吧。” “等等——” 总算是开了口。 “这胭脂盒是雷姑娘确实给我的。本想着还给她,哪知道出了这件事。我若这个时候还给雷姑娘,岂不是故意让人起疑,陷雷姑娘于不义。” 楚慕心叹,居然连蒋慎明都知道避嫌了。 “那我们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我想来想去,雷姑娘也不会为一盒胭脂与我计较。既然我已经决定不还,那么这些事也不该扯到雷姑娘头上。清者自清,被抓一下也没什么。” 楚慕算是明白了,这家伙说得字字在理,很符合他以往冤大头的形象。 不过,蒋慎明是真呆,既然他都说了这是雷颖双给的,那他们肯定是要去查的——说明他只把它当做女儿家简单送的胭脂,并不觉得雷颖双会卷入其中,甚至还认为他这样说了后他们就不会查她。 总之蒋慎明就是,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遭了几回罪也不改。雷颖双不过是那晚花言巧语几句,他便相信她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心眼并不坏,甚至现在还想着帮她说几句话。 “其实,雷姑娘还是念着楚丞相的身体,吩咐人拿补药过来。” “你说得对。”楚慕拍拍他的肩,显然觉得这是雷颖双拿来哄骗他的,并未往深处想,点头道,“我们相信你。” 很明显的,蒋慎明舒了口气。 问出了眉目,祁洌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楚慕正想着跟上,想起了还留在那傻头傻脑老实巴交的蒋慎明,忍不住劝道:“下次机灵点,别一诈你就全盘托出了。”最后留下一句自己出去啊,便高喊着祁哥就跑了。 蒋慎明本还在想是哪里让他们看出了雷颖双给了他胭脂,反应了一会儿,严肃地微微点点头,似乎多年来突然找到了一个豁口,“受教。” 楚慕和祁洌紧接着去了雷府,两人虽拿着腰牌,但雷府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好进。 “等着吧,容我先去禀报老爷。” 看门的仆人这么说着,语气傲慢,嚣张得很,比那门口的蹲着的石狮子还神气。到底是得了势,自然是要威风些。 两人进了正厅,雷坤正坐在上面,雷颖双站在一旁。雷坤抬眼看了看,轻轻吹着手里的茶水,用茶盖刮着杯口,他道:“二位不知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楚慕作揖,“烦请雷小姐回答便好。” 正准备拿起喝一口的雷坤停了下——还真是个刺头。 “想必雷小姐已经知道蒋慎明蒋公子被抓了吧?那么,请给个解释吧。” 雷颖双浅浅一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和蒋公子一同谋划杀人?我可没杀人呢。” “那这么说吧。据我们了解,江昔前日在胭脂铺老板那买了盒胭脂,恰巧,在这之前,二皇子又送给了她一盒,但我们却在蒋慎明那搜到了你给他的胭脂,还跟二皇子送给江昔的是同一盒。你说巧不巧?所以,合理的解释便是,你在江昔去胭脂铺或者从胭脂铺回来的路上,拿走了她身上二皇子给的那盒胭脂,掺了毒,然后给了蒋慎明,陷害他。”楚慕顿了顿,冷漠地问道:“你跟蒋慎明有什么仇?” 但这话还是有明显的破绽。 雷颖双好笑道:“楚小姐,你无非是想说我用胭脂毒害了江昔。但若如你所说,我已经把掺了毒的胭脂给了蒋慎明,那我又该怎么确定他会到花楼给江昔用?难不成还得看他什么时候去那江昔就什么时候死?这未免太荒唐了些!” 是了,本来从江昔嘴上查出来的毒就跟二皇子那盒胭脂里的毒不一样。 “哦——”楚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你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咯。” “话不能这么说。怎么楚小姐一上来就硬要我认罪?” “那你就赶快认。”显然,祁洌没有耐心了。 雷坤虽对祁洌的坏脾气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双儿。”雷坤示意雷颖双停下这口舌之争,转头对面前两人和善地笑笑,只听他说:“那罪犯不是被你抓住了?快带上来,别再闹笑话了。” 祁洌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就要找替罪羊了? 雷颖双心领神会,恭敬答应着,便领命下去了。随后,果然带上来一人。 “你自己说吧。” 那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大喊道:“冤枉啊大人!我真没有杀人!” -- 第36页 嗯? 不光是祁洌和楚慕,就连雷坤和雷颖双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 “大人明鉴!我本来是要去杀了江昔,但江昔的死跟我没关系啊大人!” “你为何要杀江昔?”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雷颖双,感觉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收回了视线。但这一个眼神过去,已经很明显了。 目光聚集过来,雷颖双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眼神闪过一丝狠意。昨天刚清理了他那一家老小——只是父亲留了他一条命,还没到他头上而已。 “楚小姐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拿了江昔的胭脂盒掺了毒,等想到还回去的时候,遇到了蒋慎明,他既然那么爱管闲事,干脆就给他了。哪知道被这小子看到了,那我自然就让他去了。” 雷颖双双手环抱在胸前,说得理所当然。 “是是是!雷小姐说的没错!是我不小心看到雷小姐和蒋公子推搡……我活该!我活该!”他本来是想出去偷点东西,却发现雷颖双在前面,只好躲在一旁,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雷颖双抓住了。 “行了!”祁洌一声呵斥。 那人被吓到,颤巍巍地接着说道:“我本来偷偷地在她的茶水里下了毒,想待会去看她死了没有,结果我再去看时发现江昔已经死了,但我那茶水却没有动,手肘下还多压着一封信,我就好奇拿起来看了看,没想到是一封遗书,又想到雷小姐和蒋公子,便……”说到此处,他又害怕地看了一眼雷颖双,“自顾自的在后面添了蒋字。” 这人下毒的水反倒不拿走,还在后面加一个蒋字,明面上就成了雷颖双和蒋慎明的矛盾,反诬陷一笔。就算日后查到了,也可推辞说被迫做事,撇开干系。 雷颖双秀眉一挑,冷声道:“呵,自顾自——你倒是精明。” 那人吓得连磕了几个响头,哭喊着饶命。 楚慕抬头朝雷坤作揖,“如此,便不打扰了。” 此事她已然明了。 ☆、第27章:胭脂案(五) 楚皓霖那边也来消息了,从杂物房里找出来的胭脂里,发现一盒胭脂里带毒,和江昔所中之毒吻合。 “胭脂铺,再走一趟咯。” 之前说到那王老爷,因受贿去花楼闹事,目的明确地找上江昔,追到乔轩逸的房间外,顺理成章地引出他,便有后面种种。如果猜的没错,是雷家在贿赂他。就算乔轩逸不给江昔胭脂,雷家也会想其他办法让他们俩搭上关系。 如若能成,便可拉二皇子下水;若不能成,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雷家开始对皇子下手,就连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乔轩逸也打算除掉,恐怕不仅仅想在朝中得势而已。 但意外的是,雷颖双捉住一个偷听的人。比起自己找一个杀手,让杀手留下特征,不如威胁一个市井之人,稍作处理,便牵扯不到他们头上来。如此,在精明的太后那边也有个交代。所以雷颖双便先放弃了原来的计划,那么胭脂在谁手上也无所谓了。就算那人失败,还可以用原计划。 雷颖双中间对蒋慎明说,她还给丞相府送补药,再回想之前那个场景,一切奇怪之处都解释得通了:比如药铺伙计为什么会直接找上她,就要露馅时雷颖双为什么也出现了,和那个真正送药的人说‘没有其他人抓过这副药’也对上了。 可惜以她的性子,根本没想到蒋慎明还会替她说些什么,结果倒好,直接说漏了嘴,她想借药铺之手毒害楚修远的目的也就显现出来了,更加说明了雷家的野心。 这是一条线,当然还有另一条。 因为毒死江昔的胭脂,完全是另一盒胭脂,并且她真的是自杀。 江昔为什么写遗书? 这封遗书,原话为‘一时为错,万念俱灰,悔不当初。留此一信,只愿你能明我心意。’,除去那个无稽之谈的蒋字,并不妨碍她的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愿你能明我心意。 她名气这么大,人不在了自然会有人注意,这必然牵扯到官府查案,动静一大,便可人尽皆知。不管案子的结果如何,这中间过程都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基本会知道那封遗书的存在和内容。 江昔应该是做什么事漏了马脚,这幕后之人便让她自行了结。她的幕后之主要她死,抛弃她,自然没心思收她什么遗书。但她也不甘心安安静静地死去,她知道就算她死了,他还是会一直注意皇城这边的消息,如此一了,他就不得不知道她写了这么一封遗书和这遗书的内容——这倒也符合她傲气的性子,算是她的一点小私心。 那么自然就可以知道,江昔知道自己会死,并且心甘情愿赴死。借着杂物房的合理清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开那盒胭脂。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查得这么快,快到杂物房还没清理掉这些。 雷颖双要杀江昔,江昔本来也准备赴死,随后江昔拿到胭脂铺老板给她的胭脂放在身上,被雷颖双阴差阳错地拿到了乔轩逸给她的那一盒, 至于为什么锁定胭脂铺老板——江昔特别喜欢去的那家胭脂铺,可能不只是她喜欢质地好的胭脂,而是她和胭脂铺老板有交情,可能还不浅。毕竟那盒毒死她的胭脂便出自他手,多半是那幕后之主吩咐的。 本是她自己做的一场华丽殉葬,只是不赶巧,遇上了雷家。 -- 第37页 祁洌赞赏地看了楚慕一眼,微微挑眉,“不找个人告诉你哥?” “放心吧。”楚慕扬起头,“他可没那么笨。” 果然,等两人赶到时,楚皓霖已经在那了。胭脂铺老板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就被带走了。看到他们两人赶过来,楚皓霖点点头,恐中途再出变数,便亲自押着人走了。 现在的胭脂铺孤零零的,偌大的一间房子,已是没有了往日的生气。柜台上的账本随风轻轻翻动,也只一页。胭脂还摆在那里,一切都未曾动过。 祁洌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眼前的胭脂铺,微微眯眼,“这胭脂里的毒,有说是什么毒吗?” 楚慕摇摇头,随手拿起一个胭脂看了看,“说是挺奇怪的一种毒,这边不常见,拿回去查看了,现在还没结果。” “你让你哥多派些人手,把这里翻一下,制作胭脂的地方也去看看,能找到原材料最好。”说着,祁洌已经开始翻找这里了。 “祁哥想查他们如何做胭脂?”楚慕问着,也跟着动起手来。 “找一种花。”祁洌道:“夷境有一种花,需用红色土壤栽培。呈蓝色花瓣,夹着白色纹路,名为桑蓝,花粉里有剧毒。中毒者器官快速衰竭,安静死去。比照江昔死亡的样子,我怀疑胭脂里掺了这种花粉。” 祁洌目光锐利起来,“夷境,恐生事端。” 楚慕捏住自己的下巴,思索到,“从江昔待在九朝国的时间来看,两人应该是联系很久了。如果是情报交换——那可就不妙了。” * 夜里,丞相府。 楚修远还在书房里。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映着他稀松的几缕白发,微微闪动。已经凉透的水还像是舍不得喝一样,一口未动。他轻轻翻动几页文书,到棘手处,皱皱眉,在书角处留下一个指甲印。 楚皓霖已经关押好了那胭脂铺老板,又接到楚慕的消息,赶紧加派了人手去调查,再加上其他公务,免不得天色已晚才到家中。本想着去书房再整理一下,哪知道这里的灯还亮着。 楚修远知道是他进来,先开口道:“先说说你那的情况。”楚皓霖愣了愣,还是先说了起来。等楚皓霖说完,他才抬起头宽慰一笑,夸奖道:“做得不错。” 楚皓霖知道现下形势已经严峻了起来,但他更担心楚修远的身体,而楚修远这么晚还没有睡,楚慕居然不在。他清清嗓子,换了个方式问道,“小慕她没有……” “嘘——”楚修远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慕丫头鬼着呢。我是假装睡下了,等她离开一段时间才起过来的。幸好这书房离她那院子远。” 楚皓霖上前搀扶着楚修远起来,“爹,您先去睡着,身体要紧。这些卷宗就交给我。” 楚修远也不拒绝,顺手刮了一下楚皓霖的鼻子,调侃道:“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个样。别担心,我楚家儿女定长命百岁。” 楚修远出门,抬头看了看月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以后有些朝堂的事,慢慢说给慕丫头听罢。” * 雷府。 雷坤衣冠整齐,疲惫至极,却仍是睡不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雷颖双也没有休息,还在院子里练鞭。空气被她劈开,飒飒作响。 雷坤来到院子里,看着雷颖双的鞭法——招招致命,狠毒至极。她一个转身,鞭子落在了旁边的草木上,那枝丫便是毁了。七零八落,怪可怜的。 “父亲。”雷颖双顺道收了鞭子,向雷坤作揖。 “你觉得蒋家那小子,如何?”雷坤问道。 雷颖双答道:“不怎么样。” “鞭子给我。” 雷坤接过雷颖双递给他的鞭子,绕到雷颖双身后,拿起便是一鞭子打在雷颖双背上,“什么叫因为他爱管闲事,所以干脆给他了?你本有机会置身事外,却把这么大个把柄留给他,他要是想说些什么,你十张嘴都撇不清。自以为是,尽做蠢事。”言罢,雷坤鞭子一扔,就大步离开了。 雷颖双一声没吭,紧抿着嘴,眼睛使劲眨了眨,但还是不妨碍一滴滚烫的泪掉下来。她只管定定地站在那,风吹在后背,那火辣辣的伤口开始凉得发痛。 片刻后,徐管家带着一吩咐好的丫鬟,急忙忙地跑过来,他给雷颖双披上披风,赶紧道:“小姐,夜里风大,快回房歇着吧。”又瞪了身边那丫鬟一眼,斥道:“还不快去。” 雷颖双眼尖,看到了丫鬟手里那药,声音有点颤抖,问道:“这药是?” “哦,这个——”徐管家挠挠头,“刚刚恰巧路过,便吩咐下人去拿来了。小姐,老爷他——其实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雷颖双怏怏离开,只当他是刚刚不小心撞见,帮着雷坤说好话而已。 看着雷颖双离去,徐管家叹了口气——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巧? ☆、第28章:秋猎(一) 翌日,牢房里传来消息,胭脂铺老板已于牢中自尽。 好好的一个胭脂铺居然搞出人命来,毕竟这家胭脂铺之前的生意也是极好,万一不小心拿了掺毒的那一盒怎么办? 闹得人心惶惶。 坐在书房里的楚皓霖按了按眉心,有些自责——只是因为带下去的时候听话一些,便可以松懈吗。 -- 第38页 楚修远已经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半敞开着的房门。楚皓霖抬头,起身就要把楚修远扶过来。楚修远朝他摆了摆手,道:“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走个路都要扶的。”说着,他把身板挺得更直了,又细看了看楚皓霖,“你小子,昨晚该是又偷偷回书房来了吧?” 楚皓霖眼神闪烁,权当默认。 “别把年轻当本钱,老了总归是要还的。”楚修远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多学学慕丫头。” “爹!大哥!” 正说起她,她便到了。 楚慕背着一个斜挎包,一手拿着板栗饼,另一只手举了起来,跑着过来了。走近后,从包里拿出一盒绿豆糕塞了楚皓霖满怀,“大哥吃糕!爹,你病还没好,就不要瞎操心这些事了,不是有大哥和我吗?”话毕,轻轻把楚修远往回推,“您就快些回房里休息吧。” 楚修远拗不过她,连声好好好,只得作罢,“罢了罢了,我回去了,你——”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吩咐了她一句,“悠着点!马上就是秋猎了,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莽撞了。”方才离开。 有一年临近秋猎的时候,大概是楚慕七岁的时候。太后得了一只南煦国进贡的猴子,品种稀有,十分逗趣,太后甚是喜欢。 她特意召女眷们入宫,有心拿与观赏。等嬷嬷依次走过来给众位女眷观赏的时候,楚慕倒好,二话不说就把笼子打开。那猴子跟着上蹿下跳,毁坏了不少东西。本来抓住了还好说,结果只找来猴子的尸体。太后气急,当即赏了楚慕二十大板,禁闭三个月。楚修远在太后面前求情许久,以年龄小不懂事为由,才免了未执行完的十大板。 楚皓霖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拢了拢怀里的绿豆糕,“谁要你的绿豆糕了?”语气平淡地开口,“说吧,何事。” “嘿嘿。”楚慕狡黠地笑笑,“那桑蓝查得如何?” “是帮祁将军问的?你不是平时老跟我说他如何如何厉害,怎么,还要麻烦你来问?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之后是会——”楚皓霖说话一个劲儿的嫌弃。 “哥,你明知道是我自己来问的。”楚慕打断了他,一把抢过原先放在他怀里的绿豆糕,顺带做了个鬼脸,“不说就不给你绿豆糕。” “幼稚。”楚皓霖白她一眼,偏过头去。楚慕同样也没有动静,把绿豆糕护在怀里,盯着地上的蚂蚁,悠然地看着它们。 僵持了片刻,楚皓霖开口,朝楚慕招了招手,“你凑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楚慕半信半疑地把侧着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本要凑近了,又立马弹了回来,怀疑地看着他。 “隔墙有耳。”楚皓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楚慕,退回去便欲关门,“你现在要是不听,以后就是求我我也不说。” 楚慕咬着下嘴唇,求原谅一般地笑笑,忙按住楚皓霖准备关门的手,满心欣喜地凑了过去,把脑袋送到了楚皓霖面前。楚皓霖也不失礼貌地笑笑,慢慢抬起手,状似放在嘴边。 哪能想到,他猛地一抬手,往楚慕的头上就是一顿乱搓,另一只手趁机把糕盒拿了回来。 楚慕拍开楚皓霖的手,赶紧跳开,朝自己的脑袋上吹了口气,吹开眼前凌乱的头发,愤愤道:“幼稚!” 楚皓霖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看着楚慕带着她的爪子就要冲了上来,语速超快道:“确实有发现桑蓝。” 接着砰一声,门一关,把楚慕挡在了门外。 门被重重地一晃关上,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来回轻轻弹了几下,才算是挺住了这样的摧残。 楚慕在门外,拿着手刮着自己的头发,辨别好前头的几缕毛发在左还是在右,才别到后面去。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又盯着那安静的门,想想还是意难平,喊道:“我下毒了!毒死你!”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 九朝国规定,士兵操练,连续五日便休息一日,今天正逢休息日。霍左年和祁洌仍在练兵场,趁着休息切磋一把。刚切磋完,正坐在边上喝水休息。 楚慕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看见祁洌,吸足一口气,又加快跑了过去。祁洌没看见,但霍左年已经看见了,远远看见是楚慕过来,喊道:“小马!” 楚慕一愣,还是和善地笑着招了招手。等到接近两人的时候,才放慢了步子,缓着呼吸,走了过去。 楚慕对霍左年招呼道:“霍兄。” 霍左年仔细地看着楚慕,她一身水蓝色罗裙,袖口与领间夹着白边,上面还印着花纹,衬得她皮肤甚是白皙;身上带着一个挎包,不知是为了装饰还是真带了什么;由于刚刚奔跑的缘故,一张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笑得明媚动人。 霍左年对着楚慕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马,我这一细看,发现你很好看啊!” 听到这,之前本是随意看了一眼楚慕的祁洌再次抬头认真地看了楚慕一眼—— 霍左年所言不虚。 霍左年大口喝着水,拿手肘抵了抵祁洌,玩笑道:“祁哥,娶媳妇儿就得娶个好看的,看着心情就好,你说是不是?” 祁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等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擦了擦刚刚已经擦过的汗,但嘴上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想娶媳妇儿了?” 还是小蚂蚁这样的? -- 第39页 前半句没忍住,后半句倒是忍住了。 霍左年也跟着站了起来,“这倒不是。”随后嘿嘿一笑,一副你不用担心的表情看着祁洌,“祁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在你之前娶媳妇儿的。” “去你的。”祁洌踹了他一脚,又看了楚慕一眼,纠正道:“别人叫楚慕。” “啊?不是小马吗?”霍左年惊讶出声,但也很快接受了,直言:“嗨,那就——喊你小楚吧?”楚慕点点头,名字称呼她倒是无所谓,又看了一眼祁洌——总觉得他怪怪的。没有多想,楚慕接着道:“祁哥,我哥说确实是有桑蓝。” 祁洌点头,果然是夷境的祸端,要是跟雷家有什么瓜葛,那可有的收拾了。 霍左年一旁听着,随性道:“嗨,管他什么桑蓝,有人要是想造反,打就完事儿了。” 祁洌按了一下霍左年的脑袋,忽然问道:“你跑这儿来不会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吧?”话刚问出来,祁洌便觉得这简直是明知故问,改口道:“算了。只是过几日就是秋猎,我有的忙,可没空顾着你。这些消息不用你跑一趟,你哥自然会告诉我的。” 楚慕想了想,觉得祁洌说得十分在理。第一次查案是有点兴奋,得到消息就想要告诉祁洌。楚皓霖那边一个是忙不过来的,楚修远的身体也才刚见好转,她赶紧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得对。” 话毕,楚慕又十分有活力地跑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啊。” 祁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对霍左年道:“看见了没?这就是典型的太年轻。” 霍左年揶揄道:“你不也才二十左右?” “……打仗十多年,早就不年轻了。” ☆、第29章:秋猎(二) 五日后,秋猎如期而至。 这五日里,楚皓霖不惜人力物力把胭脂铺查了个底朝天。越查越奇怪——这胭脂铺用的原料完全是本地的,除了江昔那盒掺了桑蓝,其他的都再正常不过了。桑蓝是查着有,但都没放进胭脂里。 像极了一个有变态趣味的杀人犯,总喜欢在作案之后留点属于自己标志性的东西,十分挑衅地说:看,就是我。 也不知道江昔是最后一个还是倒数第二个。 而夷境那边的人说没什么异常。 想到这,楚皓霖面色凝重,万一真的有异常却没有发现?他有些烦闷地用手指敲着桌面,没察觉地叹了口气。片刻,楚皓霖又想到这几日帮他忙上忙下的楚慕,整日笑得没心没肺,还有身体好转依旧坚持公务的楚修远。他望着窗外落下的金黄色枫叶,自嘲地笑笑,一个小小的桑蓝就让他焦虑成这样,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哥!快点!今天秋猎!” 门外响起楚慕那清脆的喊声,楚皓霖笑笑,应了一声便抛开了这些,出门间,带着一股尽管放马过来的气势。 黎明前,祁洌已经派兵布围。至天明,派人急速上报皇上。约半时辰后,一队人马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声势浩大。乔添睿骑着一匹马在最前面,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收敛了许多。按地位高低,身后跟着一众皇子大臣。想参加的女眷,也按着地位高低跟在一旁。 等到乔添睿上了看城,身后才缓缓驶来一些马车,是直奔看城的,这一般都是不参加的女眷,直接上看城围观。 营帐周围插上了鲜艳的旗帜,随风而动。乔添睿从看城上观围,围猎队形整齐,十分满意。 乔添睿动了动自己拿着弓的胳膊,像是要铆劲儿了。他扫了一眼下面,便从看城上下来,翻身上马,心情十分愉悦。这第一箭是交给皇帝的,正巧一只野兔从面前奔过,他拉开自己的弓,咻地放出一箭,一击即中。 人有所短,也有所长。 乔添睿怎么说之前也是个皇子,必然会被要求练习这些。他箭术过关,跟人打架就不行了,更别说遇上祁洌这种。 “废话朕就不多说了,各位只管尽兴,猎物多者,重重有赏!” 众人鼓掌称好,一阵吹捧。 乔添睿得意地笑笑,叫上了身后的侍卫,带着猎狗、猎鹰等策马而去,扬起一路尘埃。众人也跟着上去,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现在是出猎的时候,一群人前去的身姿都被收在眼里。楚慕和三公主乔言卿站在看城上闲谈。 乔言卿在那群人中寻找,问道:“阿慕,你说的心上人是哪位呀。”说完,轻轻咳了一声。楚慕赶紧把她的披风往上拉紧了些,“你身子不好,就别跟我来这儿吹风了。”随后看了一旁的侍女,道:“还不快带你主子下去休息。” 乔言卿温婉一笑,朝着那侍女摆了摆手,佯作生气状,“阿慕,你这样我可是不高兴啦。” 侍女害怕地看了楚慕一眼,不知道该听谁的。她还记得宫里的人警告过她,千万别因为这三公主性子软就去欺负她。 之前有个小宫女因为乔言卿不受宠,不仅变相辱骂乔言卿,还偷了公主府里一些值钱的东西,结果被楚慕发现了。楚慕当时笑着邀请她:“我请你去我哥的九司处做客吧。” 还是乔言卿不忍心,楚慕终是下手轻了些。 楚慕撅了撅嘴,看着侍女,嘟囔道:“怎么你的侍女都怎么怕我?上上一个是,上一个是,现在这个还是。” 话一出,侍女直接跪下了。 -- 第40页 乔言卿赶紧让她起来,莞尔一笑,“我可不信你不清楚。” 楚慕摸了摸了鼻尖,自动忽略了这个话题。她也不打算接着劝说,拿起了放在旁边准备好的伞,替她撑了起来。 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盖在了乔言卿的头上,把乔言卿本来有些苍白的脸映得更加白皙有出猎的人回头望去,定定地看着这位宛如画里走出的美人,不小心一个跟斗。 许是太过惹眼,周围的女眷看了过来。左边的人看着倒没什么,右边的人却是可以看到油纸伞上的画。倒不是什么水墨画或者点缀上的鲜花,而是爱捣乱的小鬼闲暇时的涂鸦,画着几块靠在一起的圆饼。 这一眼瞄到了,便觉得这位遗世独立的女子突然孩童般地问你这饼多少钱一个。 楚慕撑着伞,慢慢地转了一下,看着乌压压奔出去的一片,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他早跑了,哪等我们看过去。”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摩擦着伞柄,闷闷道:“真不知道他到底眼瞎成什么样,非说不喜欢我。” 乔言卿思索片刻,“也许是你表达的方式太直接了?” 楚慕噎了一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卷了卷乔言卿的秀发,无奈道:“卿卿啊,他要是喜欢委婉的,就不会直接拒绝我了。” “总归是个法子嘛。”乔言卿挽着楚慕从看城上慢慢走了下去,路上还在说着:“你写一首试试?唔——藏头诗怎么样?” 楚慕架不住,只好点头。两人到了营帐中,叫人取来了纸笔。楚慕很快进入了状态,手撑在桌面上,拿着笔头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认真下笔。待写完,她满意地看了一眼,提起纸张便给乔言卿看。乔言卿细细一看—— 我很喜欢你, 喜欢你是我, 欢喜处因你, 你也喜欢我。 “工整大气,立意明确。”不等乔言卿评价,楚慕已经夸了起来。 乔言卿噗嗤一声,“阿慕呀,你这是横竖都藏头吗?”她将这个小心翼翼地折好,一句一个折痕地裹了起来,放进了楚慕的挎包里,严肃道:“一定交给他看哦。” 楚慕啪啪两声拍了拍包,一边点头一边让她放心,却发现乔言卿一直看着她,一副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的样子。楚慕被这么看着发毛,只好再次承诺,“好啦好啦,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的。” “你猜祁将军会捕获多少只呢?” “嗯——不管多少只,反正肯定是第一。” “要不是第一怎么办?” “肯定是!” “我说万一——” “没有万一。” “哈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是邻家的小姑娘为了小事争辩的娇憨模样。 而真实情况如何呢? 午间,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各方而来,也不知道谁是谁,只远远可见马背上的战利品,跟着飞奔而来的马一颠一颠的。 乔添睿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让李公公清点了每个人所捕获的数量,整理一下,将这些臣子中前三的给依次报出来。他特意看了一眼祁洌,目光在他周围停留了片刻,小声吩咐了李公公几句。 结果还没出来,乔言卿已经准备好了,在营帐外找了个离得近的地儿仔细地听着。楚慕也不看计数的李公公,已经挂上了自豪的笑容,“瞧着吧,祁哥肯定第一。” “但我怎么看祁将军身后没什么猎物啊。” “这些东西哪需要祁哥亲自拿,而且这里人这么多,肯定是看错了。” 李公公已经清点完毕,开始宣布了。无论如何,最先宣布的都是乔添睿的战绩。“皇上鹿一只,猪两只,狐狸一只,共计数量四。”再接着是臣子们。 “丞相府之子楚皓霖,兔三只,鹿两只,狐狸一只,共计数量六。” 楚慕愣了愣,旋即恢复正常,“没事儿,自家人。” “将军府……” “你看——可不就是祁——” “……祁东,狐狸两只,兔三只,共计数量五。” “没事儿,自家人。” “总督府之子蒋慎明,猪两只,兔两只,共计数量四。” 前三念完了。 “没——搞错吧?”楚慕盯着李公公,难道是这个家伙瞎说?她虽不知道祁洌的箭术怎么样,但肯定很厉害。 像是感应到了楚慕,李公公甩了甩拂尘,继续说道:“将军府之子祁洌,共计数量零。二皇子乔轩逸,共计数量零。” 话一出,四周都有些低低的笑声——乔轩逸就不说了,本就不是这块料;但这大将军一个都没猎到,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乔添睿听完,大喊一声好,狂妄地笑着,大手一挥,“前三的重重有赏!各位都表现得不错,没有猎到的也不必灰心丧气。特此提出,以便激励。今日加餐!”便遣散了众人。 人散开来,乔言卿安慰道:“没事,可能是祁将军发挥失常。秋猎还有几日呢。” 楚慕点头表示同意。她把乔言卿送回了营帐便出来四处寻找祁洌,不一会儿便发现他,而不远处是憋笑的乔轩逸。祁洌低头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只当没看见,中间祁东过来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样子有些失望。楚慕这么一看——这完全是一个悲伤的人啊。 楚慕正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在祁洌一旁的霍左年一脸义愤填膺地说着:“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得意的。” -- 第41页 果然。 楚慕想起了自己被楚皓霖屡屡嘲笑的箭术,吸了口气,沉痛地拍了拍祁洌的肩,宽慰他。 “祁哥,不就是没猎到吗?这不丢人,真的。” ☆、第30章:秋猎(三) “什么玩意儿?” 当时的情况—— 祁洌正在骑着马逛着,转头遇到一群人,抬眼认了认,这里面他只认识乔轩逸和雷颖双。大白日里,祁洌才认真瞧了他一眼,果然是人靠衣装。 “二殿下。”其他人打着招呼。 “嗯。”乔轩逸懒懒地应了一声,瞥到了雷颖双,疑惑地问了句:“你都来了,怎么不见那个姓楚的?” 雷颖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乔轩逸所说的姓楚的是楚慕,她浅笑道:“我与楚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乔轩逸只是觉得这些成天弄武的女子应该对秋猎这些感兴趣,发现不是便随口回到,“没什么。”又想起之前楚慕怀疑他杀人,还被那个姓祁的威胁了一通,跟着冷哼一声,趁此过个嘴瘾,“那个眼瞎的东西,肯定被吓得回家找爹去了。也就是本皇子心好,饶她一命。亏得她识趣,免得本皇子嗖的一箭叫她好看。” 说到这些,乔轩逸的嗓门就跟着大了起来,祁洌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祁洌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他箭术很好一样。 前面的人纷纷转头看来,不难发现祁洌。周围还有其他贵胄呢,不比那些下人。乔轩逸虽有些脚底发麻,但还是听起来底气很足的说着:“大胆!竟敢嘲笑本皇子?” 趁他还没过来,趁剑还没有抵在脖子上,还是可以威风一把的,他总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嗤——” 其他人也不是没听说过祁将军如何威胁二皇子,一个是面上惹不得,一个是真惹不得,“就不打扰二殿下和祁将军了。”赶紧识趣地离开了。 周围人都走光了,乔轩逸暗暗松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姓祁的,今日本皇子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计较。”话毕,便想着驾马离开。刚转了个侧面,身边便窜过一个兔子,乔轩逸也没多想,抬弓瞄准便射。 哐当一声,他的箭被另一只箭给弹开了。再回看时,兔子已经没了影。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祁洌。 “姓祁的,你存心的!”乔轩逸咬牙切齿道。俨然没有了皇子的架子,活像一个因不服气而争吵的三岁小孩。 “手滑。”祁洌耐心解释。 “我去你大爷的手滑!你奶奶的,你就是——”乔轩逸刚被点燃怒火,看到了祁洌手上晃着的弓,瞬间蔫了下去,虽说这次没有拿剑抵着他的脖子,但万一他一个箭射过来怎么办?换了语气,乔轩逸假装不在意道:“哼,你就是嫉妒本皇子比你箭术好,不跟你计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乔轩逸的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只狐狸,他继续搭箭想要猎捕它。 又是哐当一声。 乔轩逸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祁洌打了个呵欠。 “你他妈是不是找——”抽字还没出来,乔轩逸及时刹住嘴,他打不过祁洌。反正现在这里没有人,他悄悄认个怂,没人知道吧? 乔轩逸转身离去,他的马同样狠狠地踏了几次地面——气势不能输。哪知道他走到哪,祁洌就跟到哪。只要他射出一箭捕猎,跟着眼前就是另一只箭打掉他的箭。反反复复,这个场景乔轩逸都经历烦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乔轩逸打算讲和,“你这么下去,咱们两个一只都猎不到。”突然转念一想,大将军居然一只猎物都没有,这可够他丢人的。他索性闭上嘴,偷偷得意起来。 恰巧祁东路过,刚刚祁洌是如何打断乔轩逸捕猎的,他都收在眼里。他走上前去问祁洌,“你在这儿跟他磨蹭什么?” “他骂人了。” “骂就骂呗,你跟这个猪脑子计较什——” “是楚慕。” “接着弄他。”祁东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甩甩马头,离开了。 乔轩逸还沉浸在祁洌被众人嘲笑的样子里,也没太注意到祁东和他说的什么。他假意咳了几声,故意挑衅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一只都猎不到。”他退一步,自己猎不到都无所谓,关键是让祁洌也没猎物拿。 乔轩逸话音刚落,祁洌就嗖的一箭过去,擦着他的脸过去的。要不是乔轩逸头没动,他都觉得祁洌是真的想弄死他。 下手够狠。 乔轩逸同样心一狠,不怕死地朝他拍了拍马屁股,赶紧跑了。祁洌确实是追了上来,咻咻几箭都给了他。每一支箭的方向都把握得十分精准,只擦着乔轩逸过去。乔轩逸还驾着马逃着,害怕祁洌追上来。回头见他停了步子,又挑衅他上来。 也不知谁在逗弄谁。 两人就这样持续到了午时。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空中,虽是秋日,周围也是十分凉爽,但两人还是流了不少汗水。乔轩逸停下了马,瞧着这天色,听到了周围咚咚的鼓声,意识到是该回去了。 祁洌面对着他给了箭筒里最后一箭,箭头直接对上他的头盔,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便弹开在了地上。他还接着吓唬乔轩逸,故作轻松地调侃,“猎杀皇子确实比猎杀兔子有趣。” 乔轩逸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是真没在怕的。幸好他被吓得都没敢动,不然这姓祁的铁定爆了他的头。乔轩逸刚刚下意识抓住缰绳的手还在抖,人像是定格了一般,但脑子还在转——不对,幸好这姓祁的箭术是真的烂,没能射中他。 -- 第42页 想到这,惧怕瞬间降了大半。 祁洌一眼看透他的心思,本来箭筒里面也没有箭了,便想走了,留下话,“好好爱护动物。” “尤其是蚂蚁。” * 乔轩逸至今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两句是什么意思。虽然过程也有点曲折,但那又什么关系?只要有嘲笑他机会就行了。 所以,乔轩逸现在还在不远处嘲笑着祁洌——怕笑出声却又憋不住那种。 祁洌没管他,他看得出来,乔轩逸被他那好几只箭弄得够呛,这会儿想笑就笑吧——反正是笑他,他无所谓。 直到看到了楚慕,祁洌突然意识到,会不会是跟楚慕待久了,以致他教训人的方式都这么迂回了?但楚慕这一脸同情是怎么回事? 霍左年刚回来那会儿就向祁洌问清楚了,他以为祁洌跟乔轩逸有什么仇,但也惊讶祁洌居然不是直接上去揍他一顿。他看到楚慕前来安慰,解释道:“祁哥怎么会一只都猎不到?祁哥其实是——” 祁洌突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楚慕知道,无言地瞪了霍左年一眼,霍左年赶紧闭嘴。 乔轩逸以为祁洌是好面子,不想让霍左年把他什么都没有猎到的事实给说出来,这回是完全不忍了,直接笑出了声。祁洌回想起祁东看着穿戴整齐唯独少了头盔的乔轩逸失望地问他—— “唉——你怎么没一并把他裤衩给射下来?” 祁洌点点头,默默道:“爹说得对。” 箭术很差这件事,祁哥果然很在意啊! 楚慕立即换上了笑脸,她还是不要往别人伤口上撒盐了。“祁哥,下午就不要去打猎了,我给你拿板栗饼吃。” 祁洌睨了她一眼,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哄三岁小孩?旁边那个傻笑的才是好需要好吧?他不屑道:“你信不信我猎一堆放到你家,保证放到发臭都吃不完。” 楚慕无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霍左年一脸的没毛病,接着拍了拍胸脯,意思让他放心。 吹吧,我就听着,不会外扬的。 “我说你什么眼神?” 祁哥果然是身残志坚,啊不是,就算箭术再烂也要坚持下去,她突然有了自信,对秋猎也来了兴致,“那我跟你一起去。” 祁洌不解地看了楚慕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多说无益。 ☆、第31章:秋猎(四) 咚咚的鼓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午后的暖阳,下午的围猎正式开始。 楚慕虽是驾着马与祁洌并排,但实质上是跟着祁洌走。进了这猎场,楚慕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错误。 左边跑来的兔子,她猎不到;右边窜出的狐狸,她也没辙。楚慕很快便乏了,到后面看到猎物来了,也只是装装样子射一箭,猎物的毛都沾不到,当然,要沾到也挺难为她的。 楚慕打着哈欠,摸了摸包里的板栗饼,“祁哥,那个要不你先猎着,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祁洌的嘲笑声,“我还没猎,你就打算走了?”前面出现的猎物,祁洌都让给楚慕猎去了,但他真的没想到楚慕的箭术普通成这样——只要动,就没法。 咻的一声,一只箭来。 两人迅速将头偏过躲开,那箭直直地钉在了前面的树上,接连晃了几下,便挺直了腰杆。祁洌立马回头看去,发现了一脸震惊又慌乱的乔轩逸。 “你放的?”祁洌眯了眯眼。 “不不不——路过,路过。”乔轩逸赶紧摇头否认,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给祁洌一箭啊。他只是恰巧路过,哪知道前面是他们两个,刚打算往回走,身旁就来了一箭。 箭杆上系着有布条,无声地随风飘动。两人对视了一眼,楚慕翻身下马,细细瞧了一眼箭,便取了下来,打开布条,上面赫然写着—— 桑蓝,南坡崖。 楚慕皱眉。 除了他们几个,知道最近的胭脂案和桑蓝有关的人可以说是没有。这显然是来者不善。 祁洌见楚慕皱眉,跟着微微蹙眉,问道:“是什么?”楚慕抬头,却是一个笑脸,她道:“不过是有人想去我哥的九司处罢了。”她走回来,将布条递给了祁洌。 祁洌看完,挑了挑眉,“神经病吗?这么明显的套下给谁看呢。” 南坡崖并不在秋猎的范围里,离这营中心也相距甚远。祁洌在布置秋猎范围的时候勘察过,不知道多高,但一定是个断路。崖边藤蔓缠绕,错综复杂,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也不知道一把抓住的藤蔓能不能救命。更何况那下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十分危险。 “二皇子。”楚慕微笑着朝乔轩逸张了张手指。 身后乔轩逸正打算开溜,被突然这一喊吓了一跳,脚下一晃,差点以为自己把马镫蹬空了。乔轩逸看着楚慕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 乔轩逸躲闪地看了一眼祁洌,正了正身形,迅速回道:“咳咳,什么事?” “我哥,知道吧?” “不就是那个管——”乔轩逸忽然闭了嘴,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楚慕——这个时候她跟他提她那个管九司处的哥干什么? “不是,你要讲点理吧。这真不是我放的——”乔轩逸表面上是风轻云淡地跟楚慕说着,实际抓着缰绳的手已经是不能再紧了,脚上恨不得把这马镫蹬穿了才感觉踏实。他自己还没注意到,自称都没用本皇子。 -- 第43页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九司处去做客。”楚慕又是一笑。 我觉得你就是啊! 乔轩逸在心里骂了那个放箭的人千百遍,他连那个放箭的人都没敢去看,怎么就跟他扯上了?为什么! “麻烦二皇子传个话。”楚慕拿下了祁洌手中的布条裹了起来,朝着乔轩逸走了过去,把这个交给了他,“把这个给我哥,说是我给的。”楚慕正准备转身,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笑着添了一句,“要是被我知道你偷偷看了一眼,九司处欢迎你哦。” 乔轩逸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地答道:“谁、谁稀罕。”说完赶紧把字条揣进了怀中,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跑了。 “你信他?”祁洌看着前面那落荒而逃的身影。 “你要是不信他,就不会问我了。”楚慕笑道:“你在我拿布条的时候,估计就想着揍我了。” “这么了解我?”祁洌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她,弹了弹她的额头,眉间是挥之不去的笑意。 楚慕仰头看他。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在上方留下光晕。侧光打在祁洌脸上,轮廓勾勒得更加立体。 她痴痴笑了,“彼此彼此。” 楚慕回到了自己的马上,两人相视一眼,朝着南坡崖走去。 桑蓝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抛开真假不说,就算告诉了楚皓霖也不可能带一伙人前去,太容易暴露了。本来两人不打算前去,赶巧来了乔轩逸,便让他去报个信。等到了南坡崖若真有危险,楚皓霖也可以来得及时。 一明一暗,楚皓霖不会不明白。 * 南坡崖。 两人缓缓来到这里时,已经接近酉时。站在此处,前方的视野十分开阔,层层微微染上夕阳红,朦胧而隽丽。 祁洌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夷境,当时也是这么红。 现下最惹眼的是一根粗大的绳子一头绑在了临近的一颗树上,另一头伸进了崖里。其次才是崖的前端插着一支箭,那支箭刺穿了一朵桑蓝,硬生生把它分成两半。叶子皱成一团,边角微微卷起,尾部已经完全蔫了下去,无力地垂在地上。应该是放了有一段时间了。而箭柄上的布条却飘得高高的,好像还在和这桑蓝比谁的‘枝叶’伸得更长。 祁洌前去小心地取了下来,解开布条,上面是两字—— 崖底。 再看看那绳子,好像跟这崖底真的有这线索一样。 “果然是个神经病。”祁洌骂道。 崖下边传来一阵敲击石头的声音,崖边的藤蔓也跟着轻轻小幅度的抖动。楚慕探头看下去,真有个人背着一个背篓攀在崖上。从她的角度看下去,看不到正脸,无法辨认是谁。 楚慕喊了他一声。 那人迟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也很意外这崖上居然有人。他抬头看上来,正在想是谁,等看清了是谁,马上就是一副遇见了瘟神的表情,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继续敲着石头,挖下交错藤蔓中的一株草。 这人的反应像是认识他们,但他们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不知是哪里来挖草药的。 “祁哥,你是不是又揍人了?” 祁洌白了她一眼,回道:“你是不是又惹事了了?” 两人刚说完,下面便是哗啦一阵,应该是石子散开的声音。楚慕再一探头看,没了那人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被藤蔓遮住了。 “他不会是掉下去了?”楚慕疑惑道,但刚刚并没有听到绳子穿梭在藤蔓间的声音,或者断裂的声音。 “那怎么没听他喊?”祁洌一边回答,一边拿手小力度地拽了拽绳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绳子过于长,绳子拽起来完全不需要用劲,太松了。但绳子并没有直直地垂下去,反而有一个微小的弧度。祁洌向上收了收,拉了一小段距离后,绳子果然紧实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藤蔓缠住了。 楚慕又喊了一声,并没有回应。 这像是掉下去了,又像是没有。 祁洌沉默了一会儿,扯了一几根稍微结实的藤蔓缠成一根,系在了同一棵树上,“我下去看看。” 他们本来就是追着线索来到这里的,不如一并探个清楚。 祁洌扯了扯,再次确认了一下藤蔓是否绑紧,对楚慕说道:“要是有突发情况,别傻乎乎地跟着下来,等你哥来。” 楚慕点头。 祁洌一个翻身,沿着崖壁往下去了,身影逐渐变小。周围藤蔓实在是太多,祁洌刚下去一段距离,楚慕便被这藤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再想要探身看,自己的大半部□□体已经伸出了崖边。 拴着的藤蔓很快被拉直,毕竟比不上绳子的韧性。 啪—— 清脆一声,藤蔓断了。 楚慕心一惊,往前探的身子定住了。回过神来赶紧朝下面喊,却是无人应答。她往回看去,楚皓霖还没来,又左右走了几步,便等得有些不耐烦。 祁洌说的话她不是没听进去,但她没法干在这儿等着。 楚慕迅速做了一个记号,扯了一根藤蔓,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沿着绳子的方向跟着下去了。 ☆、第32章:秋猎(五) 楚慕攀在崖边,绳子晃悠悠的,她一时生疑。抬头向上看了看,但上面并没有其他的动静,只有这绳子隔一会儿便晃一下,方向不一。 -- 第44页 楚慕试着往上拉绳子,下面的人便没了动作。楚慕只好又谨慎地往下一步。 哗啦——小石子接着落了下去,融进了下面的黑色里。 楚慕轻轻呼了一口气,手扣得更紧了,更是小心翼翼。她越往崖底靠,周边的藤蔓越多,不小心就会被缠住。 楚慕顺着绳子的方向继续向下,突然愣住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崖上怎么会凿出个洞? 这一下思绪万千,楚慕缓缓朝着洞口挪过去,刚好绳子的方向也是伸进了这里。楚慕双手覆上洞沿凸起的石头,顺着荡了进去。 天色本有些暗,进了这洞,却带些光亮,原来是拐角处的微微火光。由于处于这下面,火光照着的地方很明显可以看见一些生长进来的藤蔓,青苔以及反光的潮湿水迹。 但这洞口的采光却是很好,从现在太阳西斜就可以看出来,那昏黄的日光恰好打在这洞口,光所到之处是一堆草药。 楚慕看着地上摆着的草药,稍微识别了一下,其中有几个是刚刚从这崖上过的时候看到过的。她小心地绕过这些朝里面走去,正到拐弯处,突然眼前被火光一晃,楚慕用手稍稍一挡,然后避开。 “你怎么下来了?”火光稍微移到旁边,借着灯火楚慕看清了他。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楚慕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撅了噘嘴,“我还以为——就下来了。” 祁洌眼神闪了闪,弹了弹她的额头,无奈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刚刚他顺着绳子的方向下来,跟楚慕一样发现了这些。他在拐弯处看着火光映在壁上的影子,那看上去像一个庞然大物在时不时晃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并伴着淅淅索索的声音。 祁洌进去,很容易发现了这个整理着草药的人,跟他打了声招呼。那人抬起头来,显然很意外他会跟到这来。他抓着草药的手明显抖了抖,脸色一沉,明明想开口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躲开了他的视线。 样子像是怕他,又带着不屑。 他真没记得自己揍了长得像这样的人。 想不起来,祁洌正准备开口问,却看见这人身上的绳子被拉向洞口,他也跟着打了个趔趄,哎哟一声。祁洌顺手取下放置在一旁的火把,到了拐角处,听着脚步声过去了——他还在想是不是那个放箭的人,没想到来了楚慕。 楚慕跟着进去了,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蹲在地上这位一言不发收拾草药的人,她跟着侧头看过去,想要认认他的脸,可这伙计偏偏不让,愣是躲开了。 她又伸了伸脖子,用一个刁钻的角度瞅了过去。 “——你不就是那个给我爹看病的大夫的……师父?”楚慕记性还是不错。 空气沉默了那么几秒。 袁兆禾轻轻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堂堂正正地抬起了头,随口答道:“哦,对。”随后若无其事地整理着他的草药。既然楚慕都认出他来了,他便破罐子破摔了,看着楚慕蹲在旁边挪脚,他提醒道:“小心点,别踩着我草药了。” 楚慕哦了一声,指了指其中一个,“这草药有毒吗?” 袁兆禾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道:“没有。” “那这个呢?” “没有。” “这个?” “……没有。” “这个这个!” “没有!” “那崖上的箭?” “没有没有!谁给那玩意儿弄毒啊!” “……嗯?意思是——这个有毒?”楚慕仍笑着指着一株草药,明明上文不接下文,却让人心里发毛。袁兆禾这才意识到她刚刚问的什么问题,整个人像冻住了一般,自觉地闭了嘴—— 遇到这俩人准没好事。最近那胭脂案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会儿怕又要扯进麻烦事里。 “啧。”袁兆禾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别处,才开口道:“我来采药的时候,那箭就在那了,我留了个心眼,见它没毒就没管。” “那这洞?” 袁兆禾有些意外地看着楚慕,居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凿的。这崖上草药多,只是太危险了,药铺里年轻的就让他们自愿上,反正不来这挖草药也能过生活,万一出了事那一家人岂不是断了生路?老的呢,有心无力,小孩子就更别说了,剩下我就自己上这来了。瞧这儿采光好,就顺手凿了一个洞晒草药,爬累了也有个歇脚的地儿。每天凿一点凿了好几年,就现在这么大了。” “本来来这儿的人也不多。”袁兆禾看了他们一人一眼,小声嘀咕道:“哪知道偏偏遇上了你们。” 果然是捞了个空,两人想到。 祁洌忽然想起之前袁兆禾看他的眼神,又问道:“那你怕我们干什么?” …… 袁兆禾以为这件事翻篇了,没想到又被祁洌提了起来——难道要他让楚慕回忆起她当时是怎么被他欺负的? 那不是讨打吗? 或者让祁洌回忆起因为楚慕逼他绕道而行导致他现在的心理阴影? 那不是既丢人又讨打吗? 搞不好现在得挨两顿打,以后见面还要被打—— 打死都不能说! “没什么,就是以为你们是其他药铺来抢草药的。” “不会啊。” -- 第45页 袁兆禾吓了一跳,以为楚慕发现了什么。 “我以为以我捣乱的本事这一带人应该认识我来着。”楚慕很认真地看着袁兆禾,思考到,“是我太自信了?” 站在边上的祁洌默默翻了她一个白眼,袁兆禾在心里默默翻了她一个白眼。 “你这药打理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一道回去了?”楚慕完全不在意刚刚两人的沉默,问着袁兆禾。 袁兆禾已经把背篓里的草药都整理好了,重新背上了背篓,点点头朝着洞外走去。 “借个绳呗。”楚慕拿着挂在一旁的两根备用绳,礼貌地看着他。 袁兆禾扯了扯嘴角,朝她挥了挥手。 三人又原路返回地爬了上去。祁洌牵了一把后面的袁兆禾,三人才算是彻底上去了。袁兆禾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祁洌,祁洌又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回去。 草丛里轻轻动了动,祁洌敏锐地察觉这微小的动作,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出来。” 随后走出几个人,朝祁洌和楚慕行了个礼,“楚少爷吩咐我们前来。” 楚慕微微点头,本来他们两个不在就已经够人猜疑的了,若是楚皓霖也前来那就有的解释了。她看了看周围,“没情况?” “没有。” “这边也是。天色也不早了,这边离城中近些,我们就先回那边去。你们回去跟我哥说一声。” 几人再次统一地行了礼,便没了身影。 临走前有一个人看了一眼袁兆禾,但见楚慕和祁洌什么都没说,也不发问。这让袁兆禾又慌了——他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个没事我就先走了——” 楚慕已经拦住了脚底打滑的袁兆禾,礼貌地笑笑,“急什么,我们送你呀。”跟着拍了拍他的肩,贴心道:“深山老林怪不好走的,万一遇到个老虎什么的你怎么办?走吧走吧——” 祁洌跟在楚慕身旁,心里暗暗盘算:这人会不会一并对袁兆禾下手? ——他倒想这老虎上钩。 * 秋猎区中心。 祁洌和楚慕没有回来,众人生疑。楚皓霖只是对外说两人身体不适便不再做任何应答,只剩下一群人窃窃私语。 “明明下午出去的时候还身体看着挺好啊。怎么就——” “是啊是啊!这一个身体不好,另一个也跟着,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对啊,楚家那小姐不是缠祁将军缠得紧?” “莫不是——祁将军下午也没有猎到猎物,羞愧地不敢回来了,然后那楚家小姐跟着安慰去了?” “在理在理!” 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各个营帐里,乔轩逸听了眉飞色舞,“可喜可贺啊。” 大家都十分认同这个说法,只有乔言卿不信—— 阿慕她——肯定是去表白了! ☆、第33章:秋露节(一) 事实证明,这路上并没有什么老虎。 袁兆禾回了药铺,而楚慕不打算回秋猎场了,本就是去凑个热闹。祁洌已经挑了匹马准备启程回秋猎场,那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他。三人就此别过。临走前,楚慕特意把包里留着的板栗饼都给了祁洌,拍了拍他的肩,目送一脸疑惑的祁洌离开了—— 祁哥又要回去被人嘲笑箭术了,怪可怜的。 陈记糕点铺。 一群人排着队在外面等着,店里面忙得不可开交,外面的伙计朝里面喊着客人要的东西,接着就会听见陈叔扯着嗓子朝外喊,“好嘞稍等!” 楚慕站在旁边敲了敲柜台,习惯性地跟伙计打了声招呼,便哼着小曲,逗着那猫。 等招呼完了客人,陈叔才算歇了下来,撑着这柜台上,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好奇道:“不是秋猎日么?怎么跑这来了?” 被点名的楚慕朝陈叔笑笑,放下了怀里的猫,“陈叔,你看这几日要是有空,就教我做板栗饼呗。” “你怎么有兴趣学起这个来了?平时不是只管吃的?说来也不巧,我这几日不得空。”陈叔拿起旁边的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擦擦嘴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秋猎结束马上就接着是秋露节。喝酒归喝酒,糕点总少不了,大的店铺早停业了,忙着准备呢。这不都赶我们这些小店铺来了?” 秋露节——金秋十月,酒酽花浓。 九朝国的秋露节,各家拿出自己酿出的好酒邀上亲朋好友去花楼一聚,以酒会友。若是谁家的酒被穿梭在人群里的品酒师品尝夸赞,那接下来一年的生活完全不用愁了。更有一习俗,若是遇上心仪之人,只要为他和自己斟上一杯酒,两人碰杯一同饮下,便是心意相通。若不愿意,推开便是。许多良缘在此日结下。 “陈叔不需要我照顾生意了吗?”楚慕双手交叠撑着脑袋,委屈巴巴地望着陈叔。 “臭丫头,还照顾我生意呢,要不要我给你数数,你坑了我多少的板栗饼?”陈叔瞪了她一眼,又改了口,“不斟酒吗?送板栗饼?” 楚慕眨了眨,倒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并不打算回答为什么不斟酒的问题,“要是陈叔你教我,你可就是大功臣了!” “你这丫头,说不过你。行吧行吧,下午关店的时候来找我。”反正楚慕整些奇怪的花样多了去,陈叔也不多说,朝她挥了挥手,状似赶她离开。 -- 第46页 秋猎剩下的这几日过得安稳,南坡崖的事,祁洌只当被戏耍一通。只是第二日祁洌只身回秋猎场这事众说纷纭,不过祁洌并不在意。就算如此,谁又敢光明正大地在祁洌面前说事? 二皇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秋猎一过,秋露节便接踵而至。白天还不算什么,只是刚起来些气氛,晚上才是重头戏。 大家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酒,热热闹闹地往花楼赶去,陈叔也同样。他已经抱起了自己的酒,往楚慕那边一瞧,问道:“慕丫头,还不走?” 楚慕朝后面摆摆手,“陈叔你先走着,我马上来。” 陈叔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便走了。这丫头从早上就赶过来做饼,弄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哪样才符合她的标准,他尝着味道还行——虽然确实是比不上他做的。 陈叔前脚刚走,楚皓霖后脚就找了过来,看她早上神神秘秘地出门,他忙完一天的公务,便忍不住去探个究竟。 第一个想到的的地方便是陈叔的糕点铺,果不其然。掀开糕点铺的粗布帘,便一眼看到楚慕,他偏头看了看,问道:“怎么想起做饼了?” “哥你快来尝尝,我刚做的。”楚慕看是楚皓霖来了,指了指旁边好几盘的板栗饼。“每盘尝一个,你看看哪个好吃?” “你——”楚皓霖顿了顿,神色如常,眼里并未起波澜,“想专挑这个日子毒死你哥?”话是这么说,还是拿起了一块来尝尝,道:“太咸。” “真的?” 只见楚皓霖拿起了另一盘,拿起尝到:“太甜。” 还在做饼的楚慕一愣,“不会吧。陈叔说可以的。”拍了拍手,自己拿起一个尝了起来,明知道不是,但还是有些不安地问道:“我味觉出问题了?” 楚皓霖继续拿饼吃着,一边笑一边调侃道:“送给祁将军的?” 楚慕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添上了一抹绯红,微微点头。难得见她害羞的样子,楚皓霖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很好吃,送过去吧。” 楚慕整个人松了下来,躁动的心情突然得到了安抚。也许是过于紧张,她才一直不安地重复做着板栗饼。这次不同以往,她很正式。她看着楚皓霖,很安心地再次点点头,包好了护在怀里便和楚皓霖朝着花楼去了。 花楼这番灯火通明,再加上精心布置,看上去比白日里更加华丽。整条街上,属它最炫彩夺目。门口的伙计招呼着客人们进门,满面春风。站在门口,只是听这里面笑语喧哗,便想在这儿恣意放纵一回。 两人到了门口,正准备进去。 “阿慕。”楚慕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透过这灯火,渐渐隐去。 楚慕一心想着祁洌,自动略过。楚皓霖收回了脚,抓住楚慕的肩,把她扭了过来,行礼道:“三公主。” 乔言卿莞尔一笑,回礼后道:“楚大哥,不必多礼。” 楚慕这才回神,笑道:“是卿卿啊。” 乔言卿很容易地注意到了楚慕怀里的东西,想到今日是秋露节,心里猜了个大概,是上次没有成功吗? 楚皓霖偏过头对楚慕说:“你先上楼等着,我去帮你看看祁将军在哪里。”随后离开,自觉给这两人留下空间。 “祁将军说不定正在里面等着你呢。”乔言卿轻轻推着楚慕上台阶,“阿慕加油呀。” 楚慕抽出一只手来,只是捏了捏乔言卿的脸,回她一个笑容,示意让她放心。两人不急不缓地上了这楼层,打算等楚皓霖来告诉他们祁洌在哪里。 两人刚坐下一会儿,楚皓霖就过来了,“亭子那边喝酒呢。” “那我过去了,哥你帮我照顾好卿卿。”楚慕从刚刚坐下就没有放开过怀里的饼,这会儿听了消息,一下就站了起来,丢下一句便挤进人群中,朝那边去了。 花楼的背面连着一座桥,经过这桥跨过一片湖后,便是一座亭。水面波光粼粼,从桥上经过,像是过了一片星河。 亭子不大,只能容下三四个人。这里不只祁洌,还有霍左年,两人正在这里喝酒。 楚慕兴冲冲地跑过去,已经开口,“祁哥,尝尝我做的……”话说到一半,霍左年闯入她的眼帘,急急刹住嘴。 “小楚?这么巧啊!”霍左年率先发问,手里正提着一只酒碗,里面还剩着几滴残液,成股流下。“喝酒吗?来!” 祁洌放下自己的酒碗,瞥见她怀里的东西,接着楚慕刚刚的话,“你做的什么?” “霍兄,祁大人刚刚让你过去。”楚慕一边摇头拒绝,一边煞有其事地说道。 “啊?”霍左年抓了抓脑袋,疑惑道:“祁大人不是说过节放假吗?”虽然是这么问着,但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酒碗。 “是真的。”楚慕笑笑,朝他挥了挥手,“快去吧,祁大人就在前面楼上等你呢。” 霍左年已经起身,“好吧。祁哥,那就改天再喝。” 楚慕目送着霍左年到了桥那头,才放下怀里的板栗饼,坐了下来。 祁洌继续为自己倒着酒,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要支开他。” “祁哥,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呗。” 祁洌颇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打开包装,这包了好几层,祁洌险些失去了耐性。最后一层纸打开,里面的板栗饼映入眼帘,祁洌并不惊讶——她不就最喜欢这个吗? -- 第47页 祁洌拿起尝了尝,味道虽不是十分美味,但也还行。 “成了。”楚慕一笑,一拍手,自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祁哥,你就说吧,什么时候来提亲?” “咳咳……”祁洌被狠狠地呛了一口,瞪了她一眼,“你这是唬我还是阴我呢?” 他只不过是出去了几年,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好吧,秋露节明明是斟酒同饮,怎么就变成了送饼提亲? ☆、第34章:秋露节(二) “不错,就是强买强卖。”楚慕拍桌而起,明明说着土匪话,偏生出几分傲气。 祁洌还是把剩下的饼吃了下去,一来是没有吃东西剩下的习惯,二来他也不觉得这小小一板栗饼能把他怎么样。 “斟酒同饮才是风俗,你这板栗饼不顶事。”祁洌咽下最后一口饼,竟是认真看着楚慕后才接着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 楚慕自信地笑了一声,“饼都吃了,要反悔啊?吐出来呗。”说完,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悠然自得地向亭子外抬头看。 哎呀,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好看呢。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祁洌真的会答应她,只是像平时一样,偶尔做个提醒,提醒她与他之间是不一样的。她不相信一个在夷境寄家书的时候总要给她单独写一封信,且坚持写了六年的人,对待别人和她是一样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给她写信了,也不愿知道。现在她只想着在他身边念叨多了,日子久了,他总会下意识地把这个放在心上吧。 气氛一下僵持起来。 “二位要是不吃给我尝尝?”亭子的一角倒挂下一人,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展开了把折扇半遮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板栗饼,咽了咽口水。 这人隐藏的本事很好。 祁洌一下警惕起来,一眼扫过去,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把他抓了下来,按倒在地,“你谁?” 那人微微咳了一声,收起扇子用它敲了敲祁洌的手,示意他放开,“在下陶溯。这位兄台,我不过是来问个饼吃。” 祁洌顺便看了一眼他的扇子,扇骨是上好的檀木;跟着瞧了一眼他的穿着,一身白色锦袍,有着用金丝绣成的精致图案,过分华丽。现在沾上一点灰尘,竟觉脏了眼。 兴许是他不认识的大富大贵之家。 祁洌放开了他,但没有相信这套说辞,“也不像个穷的。” 陶溯简单地拂去身上的灰,优雅起身,视线十分有目标地移到这板栗饼上,“也不妨碍。再者,这是姑娘自己做的,哪里能买到?” “不给。”祁洌一手揽起板栗饼,下意识地护在怀里。 “为何?”陶溯疑惑地看着祁洌,“听方才二位之谈,这吃饼嫁人的说法并不成立,那这饼我怎么就不能吃了呢?”说完,他转头对楚慕礼貌笑着。 这家伙是听了多少?祁洌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开始认真打量起他来。 一双丹凤眼,画着淡红色的眼影,比女子的还要勾人。眸里含了万千风情,一眼便可陷进去。鼻梁挺立,又显出一些秀气。他正笑着,嘴角只是勾起一个微小的幅度,隐然又是一个谦谦公子——生得实在是俊美。 祁洌对他更加怀有敌意。 楚慕的手肘抵在桌上,撑着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祁洌的行为。刚刚不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么?她抬起另一只手假装细细数着板栗饼的个数,对着陶溯笑了笑,报复性说道:“那么多饼你又吃不完。” 祁洌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怀中的饼,靠在了柱边。 “还是这位姑娘明事理。”陶溯已经坐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看着面前的板栗饼,搓搓手准备开动了。 “陶公子第一次来?” 陶溯鼓着腮帮子大口吃着饼,与他刚刚散发的气质完全不符,满足地咽下一口,“是啊。在下是南煦国——今年来的使臣。” 再过五日便是皇帝乔添睿的诞辰。按照惯例,南煦国会前来贺寿。只是今年南煦国老皇帝去世,换成了太子。一般来说,使臣会先个三五日抵达,仗势不大。虽有专门的官员接待着,但都是由他自个儿玩乐去,不会太引人注意。 祁洌觉着有些巧——霍左年也是南煦人。 陶溯旁若无人地大口吃着,三两下便解决完了板栗饼,最后从怀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丢在一旁,“姑娘的手艺虽还差点,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楚慕朝陶溯竖了竖大拇指,她很难见得吃板栗饼可以跟她相比的人。 祁洌看着这融洽的气氛,感到心中一阵烦闷。 他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祁洌想不通其中缘由,看着亭外晃动的水波,心情更加烦躁,有种想拆了这亭子的冲动。 恰在这时,蒋慎明过来了。 “祁将军,楚小姐,陶公子。”蒋慎明前来行礼。祁洌正烦着,没有理他;楚慕点头回应;陶溯无奈道:“抱歉蒋公子,我不是故意乱跑的,只是听你讲着实在有些无趣。” 但从他那无所谓的样子看不出歉意。 楚慕大致猜了一下,今年接待使臣的官员应该就是蒋慎明了。估计是陶溯想出来,蒋慎明十分负责地跟着,只是不太讨喜。 蒋慎明点头,并不在意,“不碍事,是在下的过失。陶公子若是想去哪里直说便是。” -- 第48页 “蒋公子,不如你就让他自己逛去吧。这么大个活人,不至于丢了。”楚慕跟着起身,想到近日他的变化,忍不住调侃一声,“今天可是秋露节,指不定有女子等着你呢。”她忽的想起刚刚祁洌喝的酒,扫了一眼周围,便抱了起来祁洌的刚刚拿过来的酒坛,她绝对不能让哪家姑娘占了便宜。 蒋慎明不解风月之事,也不懂这何意,那风俗并未真的记在他脑子里。他只是一本正经地回到:“多谢楚小姐提醒。” 陶溯看到楚慕拿酒,以为她要斟酒,有些疑惑,刚刚不是说要跟那位在一起吗,怎么转眼就变卦了——这些年轻男女倒是过得比他有意思。 陶溯勾起嘴角,折扇唰的一开,轻轻对着自己扇了扇,“蒋公子,你也不必跟着我,我真的不会丢,更不会不老实。各位玩得尽兴,我便不打扰了。”最后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两人,便潇洒离去。 楚慕一旁帮腔,抱着酒坛,毫不察觉地朝蒋慎明笑道:“蒋公子,你就真的别跟去了。” 蒋慎明让步,任陶溯离开。 亭子里又是三个人了。 祁洌心中更郁闷了,为何楚慕会抱着酒坛对蒋慎明笑?此时楚慕正在低头寻找角度,想着怎么抱着酒坛才舒服,她才不会放心给祁洌。 而祁洌越看越觉得楚慕是在害羞。 什么逻辑也顾不上了,祁洌有些生气,又不知道对着谁发作,也没理由,然而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一拳打在了柱子上。 蒋慎明更是不明白,一脸无害地问道:“祁将军为何事生气?” 楚慕也被吓了一跳,看着黑着脸的祁洌,又看了手中的酒,这好像说通了——祁哥不喜欢被人碰他的酒? 真小气。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楚慕还是放下了酒坛。 看着楚慕一脸不甘心的样子,祁洌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明明就是喜欢那个蒋慎明! 蒋慎明也明白了,原来是楚小姐和祁将军之间的矛盾,他劝道:“有事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讲开就好了。” 话刚说完,蒋慎明就被祁洌狠狠瞪了一眼,心道:你还跟我谈讲开?这么快就想拐了小蚂蚁? “你小子是不是找揍?”祁洌觉得他装糊涂,朝蒋慎明扬了扬拳头。 蒋慎明没反应过来,以为祁洌还在气头上,觉得他是故意掺和这事,赶紧解释道:“非是在下……” “你又不愿意了?”祁洌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扯着半截就开跑,直接一拳过去,打得蒋慎明有些晕乎乎的,力道可想而知。 “祁哥?”楚慕有些不明白了,她不是放下酒坛了,怎么还在生气?这蒋慎明又什么时候惹到他了,怎么动手打起来了? “住手!” 桥上一声呵斥,楚慕看过去,楚皓霖来了。 楚皓霖本来是想看看楚慕的进展怎么样了,去了那么久,他有些不放心,万一楚慕给他欺负了怎么办?结果一过来就看到祁洌对着蒋慎明给了一拳,他本能地喊了一声。 祁洌看是楚皓霖来了,停了手,还是交给他这个当哥的收拾。自己脑子已经开始组织语言,要怎么告诉楚皓霖这个可恶的小子想拐走小蚂蚁现在又不想负责的。 楚皓霖并不觉得蒋慎明是个会惹事的人,他只会认为是祁洌在发神经——比如上次他好端端地就摔了楚慕。他对着祁洌就是一通责问:“你没事打他干什么?” 祁洌一下愣了,楚皓霖确实应该问他为什么打蒋慎明,然后他就会告诉他那小子的劣迹,但这语气明显偏向蒋慎明,难道已经有了让他当妹夫的打算了? 楚慕也跟着发懵,她做的板栗饼没下毒吧? ☆、第35章:秋露节(三) “莽夫。”楚皓霖并不愿听祁洌回答,扶起蒋慎明便对着他骂,眼神里尽是不友好。 “诶诶诶——祁哥——”楚慕先拉住祁洌,回头望了一眼蒋慎明,人还在旋,鼻血一滴滴地往地板上流着,赶紧劝道:“消消气,有什么误会待会再说,还是先送蒋公子去医馆看看。” 而这句话偏还让祁洌觉得一下理清了自己那清奇的思路——这么担心蒋慎明,其实楚慕真正喜欢的是他,平时对他说的果真只是玩笑话;楚皓霖也早有把蒋慎明当妹夫的心思,所以才这么袒护他。 祁洌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怎么弄得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似的。 “无事。”蒋慎明捂着鼻子,起身时还踉跄了两下。他人有些迷糊,看不清谁是谁,一边努力站住脚跟,一边对着楚慕说起话来,“祁将军,莫往心里去。人在气头上往往容易冲动……” “行了。”楚皓霖并不想听他讲这些,白了一眼祁洌,又警告地看了一眼楚慕,才扶着蒋慎明离开,“带你去医馆。” “那……麻烦祁将军了。” 楚皓霖担忧地看了一眼晕头转向的蒋慎明,叹了口气。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楚慕摸了摸桌子,正想找刚刚拿出来的板栗饼压压惊,一时忘记了已经被陶溯吃光,只能是抓了个空。她只好把手伸进自己的挎包里拿,仍不忘问道:“祁哥,你怎么回事啊?” 祁洌冷哼一声,黑着一张脸,嘴上说着无事,但怎么看都不像。 正巧拿出了挎包里的板栗饼,一张纸条顺带着落了出来。 -- 第49页 楚慕看着有些眼熟,仔细盯了一眼才想起,这不就是上次乔言卿让她写的诗吗,让她一定要交给祁洌看来着。 “这是什么?”祁洌眼尖。 “没什么,就顺手写了几句诗。”楚慕捡起来就要往挎包里塞,并不打算给祁洌看——实在是过于羞耻。 “诗?”祁洌挑眉,自然而然地便想追问诗的内容,她写了想给谁。 楚慕装作无所谓地笑笑,拿起饼往祁洌嘴里喂,“不过是无聊时候跟卿卿写着玩的罢了。祁哥,别黑着脸了,吃饼——”企图蒙混过关。 祁洌推开她,心情却意外地好了一点,但显然还是不相信,“你好端端地写诗干什么?” “那你好端端地打人干什么?” “……” 祁洌掩饰地挥了挥手,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想来便觉得丢脸,只好张嘴胡说道:“——就看那小子不顺眼。” 怎么就又提到了蒋慎明那儿去?他刚有些好转的情绪转眼烟消云散,脸又拉了下来。 等等—— 以他对楚慕的了解,她哪会耐着性子写诗?该不会就是给那文绉绉的小子写的吧?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差,并且不知何时融进去了一份失落,很细微。 却很明显。 “小楚!”桥上一人远远招手,粗声粗气地喊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霍左年一上来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楚慕,“嘿,祁大人没找我啊,刚还嫌我烦来着,你是不是搞错了?” 看到了楚慕手上的板栗饼,脑子也跳得快,他马上就把话题扯开了,“吃饼有什么乐趣?小楚,不如和我们喝酒?”说到我们,霍左年便看向了祁洌,却发现祁洌板着一张脸,吓了一跳,“祁哥,你这是……被人揍了?” 正想安慰祁洌的霍左年马上就收到了祁洌对他的眼神警告。 “……你刚刚说一起喝酒?” 那不就约等于——斟酒同饮? 祁洌坐了回去,有些期待地拿起了酒坛。霍左年点头笑着,跟着坐了下来。 楚慕却是百般推脱,有些语无伦次,“不了不了,我不太会喝酒,卿卿还在等着我——这也没有多的酒杯……” “嗨,小楚你别害羞嘛,这里大家都认识。过节图个热闹嘛!”霍左年一拍胸脯,已经拿出了酒碗,“要什么酒杯?店小二拿的酒碗多得是。来,我给你满上。” 霍左年刚刚倒酒,就被祁洌瞪着打了手。霍左年这才想起,这秋露节斟酒同饮的风俗,一脸歉意地放下了酒坛。 “对了大年。”祁洌为自己倒下一碗酒来,“刚刚是小蚂蚁说错了,是楚丞相找你。” “小蚂蚁是什么鬼称呼……哎哟——”霍左年捂着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洌,显然这次他放聪明了些,疑惑地问道,“不是,祁哥,你该不会是诓我吧?” “去。”祁洌简单地表示了他的态度。 霍左年认栽,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看来这次喝酒是喝不成了。他临走前也不忘让两人再约个日子带上他去喝酒。 “哎呀巧了,我也有事找我爹呢,一起呗。”楚慕笑呵呵地起身,跟着就要和霍左年一起离开。 “嗯?”祁洌摇了摇酒碗,简单地问着。 楚慕迅速坐回来,干笑道:“哈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脸都黑成炭了,她再跑不是找死么? 霍左年搞不明白他们俩,愣头愣脑地离开了。 祁洌倒是没有给楚慕斟酒,只是推了个酒碗到她面前,把酒坛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楚慕有些胆怯地看着酒坛,拿起了酒坛迟迟没能把酒倒出来。这一幕落到祁洌眼中,他便急促地敲了敲桌子。 楚慕指尖有些发抖,酒坛上那么大个口子,让她倒出来,硬是成了一股细流,折磨似的倒出半碗酒来。磨蹭了半天,也没勇气喝。 祁洌跟她碰了碰酒碗,“怎么不喝?” “……行。”楚慕看着碗里的酒,摇摇晃晃地倒映出她的样子,仿佛已经是醉酒后的她了。她一脸视死如归,颇有气势的拿起酒碗,然而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就把酒碗拿远了。 咚—— 祁洌有些惊讶地看着倒得干净利落的楚慕。 是了,一口就倒。 * 乔言卿盯着眼前精细雕刻成花的糕点发呆,面露忧色。 台下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下面热火朝天,小孩的嬉闹声最是明显,引得她又看了一眼楼下。她有些羡慕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再看了一眼糕点。 这是之前楚皓霖给她点的,但她吃不了那么多甜食,实在有些浪费。 有了。 乔言卿打算把这盘糕点分给孩子们。她起身,小心拿起了碟子,以免打翻。现下花楼热闹拥挤,人来人往,乔言卿并不习惯这样穿梭于人群中,最先有好几次都没能起身。她还是不甘心,咬了咬唇,这一次是铆足了劲儿,铁了心要扎进人群里去。 头刚伸出去,前方却上来一个大汉,他正扭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乔言卿,只是这么轻轻一撞,她便仰头向桌子那摔了过去。 乔言卿紧闭双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用手臂接住了。 她悄悄睁开眼,偷偷瞄过去看看是谁——这若是阿慕和楚大哥,定会先喊上她。 -- 第50页 “小心。” 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精致的面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唰的一声,下面半张脸已经被他用扇子挡住了。虽然是遮住,但她还是很明显地看出他在笑——眉眼弯弯,红色的眼影跟着翘了下去。 陶溯把乔言卿扶了起来,柔声道:“莫摔了这糕点。” ☆、第36章:秋露节(四) 乔言卿站了进去,放下糕点,大方行礼,“多谢。” 陶溯折起扇子,随后拿起了那一碟糕点,理所当然道:“谢礼我便收下了。” 乔言卿微微一愣,“公子请便。”陶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下了楼去。 片刻后一侍女挤了过来,低头行礼,对乔言卿道:“公主,楚大人拖消息说让您不必再等,时辰不早了,请回宫吧。” 乔言卿轻咳一声,点点头,“再打包几份糕点吧。” 侍女依言,打包来了一份糕点,便扶着乔言卿下楼了。来到花楼门口,侍女正取下马扎放好,转头却不见了乔言卿。 原来蹲在门口分发糕点。 花楼门口围着一群孩子,大多是一些想凑热闹却不敢进去的乞儿。乔言卿对着他们微微地笑着,递出一块糕点给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虽然这糕点很香,姐姐笑得也很温柔,但她还是有些怕。乔言卿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小女孩条件反射性地躲了躲,然而却是意料之外的一阵安抚。 “很甜的,你尝尝?”小女孩舔了舔嘴唇,虽有些怯色,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吃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带着可怜的目光看着乔言卿,又有些期待。乔言卿把怀里打包的几份糕点摊开,很多只黑黑的小爪子出现,很快便被拿完了。乔言卿再次叮嘱道:“天色不早啦,注意安全。”便起身欲离去。 乔言卿正抬脚,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便停住了离开的脚步转过头来——是最先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仍有些羞涩,轻轻拉着她。乔言卿蹲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心想:难道是糕点不够?正准备吩咐侍女再去买点来,小女孩已经鼓起勇气迅速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十分不安地退了回去。 样子有些扭捏。 乔言卿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夸道:“是个可爱的姑娘呢。”随后朝她挥手告别。 小女孩咧嘴一笑,同样挥手,目送她离去。 陶溯慵懒地靠在不远处柱子上,一切尽收眼中,笑道:“果真是人美心善的公主。” * 亭子里。 祁洌正打算戳一戳楚慕,结果她一下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头稍稍偏过去,有些疑惑地看着祁洌,随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啦,嘿嘿……”不等祁洌回应,楚慕已经摇摇晃晃地起身,拿着酒碗过去了,本是对着祁洌的她现在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砰砰—— 一团团火球在空中炸开,瞬息万变,流光溢彩,在巨大的声响之后,以掉落的火光作为谢幕。 此时接近亥时,花楼照例以烟花作为最后的收场。 楚慕被这声响吸引,把头往外钻去看这烟花,不服气看了两眼便把头缩了回来。 “不,不就是……喷火花吗?”楚慕一拍桌子,翘了翘嘴,一把端起酒碗,猛扎了一口,整个腮帮子跟着鼓了起来,还弄得咕噜咕噜响,感觉就像是在漱口,还没有咽下去。 楚慕突然停止了一切的动作,把祁洌的脸扳过来,对准就是一口喷。 “我操!”祁洌惊得赶紧起身,如果说喝酒之前他心里燃起了一丝愉悦的小火苗,那么楚慕直接把那火苗喷灭到连冒烟的机会都没有。 祁洌狠狠抹了一把脸,脑海里回想起刚刚楚慕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嫌弃地看着她。 还有自己的手。 楚慕起身看着那烟花,指着叫嚷,“我的喷水花!你!服不服?” 砰砰砰—— “嘿嘿……我就说嘛,你比,是比不过的……”收到了烟花的讯号,楚慕一屁股墩儿又坐回到了位置上,她后知后觉地看向祁洌,发现他正拿起酒坛,往手上倒着酒,试图用酒来清洗。 楚慕非常不满意祁洌的反应,皱了皱眉,又猛喝了一口,垫起脚来,蹑手蹑脚地到祁洌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又干什……我操!” 祁洌不耐烦地回头,话还没说完,又被喷了一口。 楚慕完全不自知,还觉得自己十分在理,使劲拍着桌子对着祁洌喊道:“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的,喷……喷水花?”似乎还觉得不过瘾,楚慕又上去,抓了半天才拽住了祁洌的衣领,“快说!你很满意……” “很满意……小蚂蚁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人跟着软趴趴地蔫在了祁洌的身上。 祁洌心底一软。 沉默片刻,楚慕又是一个抬头,想到了刚刚祁洌拿起酒坛倒酒的样子,晃着脑袋迷糊又认真地问道:“你想洗澡吗?” “什么玩意儿?” 楚慕对着祁洌做出起身的动作,祁洌还在刚才的情绪中,便被楚慕牵着鼻子走。祁洌站了起来,但她仍然挥手比着起身的动作。 发现祁洌没反应过来,楚慕只好抬脚踩了踩这亭子的睡椅,气鼓鼓地看着祁洌,似乎在埋怨他这么简单的意思都不懂。 -- 第51页 祁洌并不想上去,敷衍地摆了摆手,正准备坐下,被一直楚慕强行推着。 楚慕一直在后面努力推着,祁洌回头打算推开,却发现楚慕的眼角居然泛着泪光。 祁洌没敢动了,依她站上了睡椅,有些恍惚。 楚慕跟着站了上来,偏着脑袋嘿嘿一笑,毫不犹豫地把祁洌推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了一片水花,惊得一片人围观。祁洌冒出水面,又是狠狠一把抹了脸,面带怒色,“你大爷!” 如果说刚刚的火苗被灭得不能冒烟,那这一汪池水直接把它掐断绝不会再生。 楚慕站在睡椅上,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重心不稳,自己也栽了个跟头下去。整个人直接扑在祁洌身上,把刚想上来的他又下了一遭水。楚慕一下水,又蔫了下去,完全没了动静。 祁洌赶紧把她捞上了亭子,靠在柱子上。下水不是很久,楚慕自己呛出几口水来,人就醒了。 酒和清冷的水相互对抗着,让楚慕有些头疼。她拍了拍自己的头,一副试图让水从脑子里倒出来的样子。 祁洌抓住她的手,并不想让她干这种蠢事,这样做脑子只会越拍越昏。楚慕停了下来,半睁着眼看他,视线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糊得厉害,但这并不妨碍楚慕认出眼前这人是祁洌。 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从水里上来,只是伸出双手环住祁洌的脖子,把自己凑了上去,想要说话,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硬是在祁洌耳朵边吹气。 祁洌完全没有想到她来这么一出,耳朵瞬间通红,脑中无限循环起‘男女授受不亲’,定在了原地。 楚慕傻傻笑着,不停吹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等你……很久了……我喜欢的……” 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但楚慕已经心满意足地趴在了祁洌肩头,乖巧地睡了过去。 一语破的,所有云里雾里的关系,异样情绪驱使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因为喜欢。 他之前觉得楚慕总赖着他,让他娶她,从来都是玩笑话,新鲜劲儿过了就好。直到现在他才愚蠢地发现,这股劲儿长达十一年之久,几乎是从他们认识开始。 他刚到夷境的时候,仍然挂念着她,便总要在父亲寄家书的时候跟着给他稍一封给楚慕。两人无话不谈,这么一来便是六年。 她在他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写信也是,不写也是——当时的一场恶战,部下损失伤亡惨重,他也身负重伤,半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其中有一位伤员的妻子得知消息,竟跑来了夷境,然而生死有命,这位伤员还是不幸去世了。直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位妇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知道征战沙场意味着什么,只是最柔软的地方忽然有了牵挂,他才意识到,以前没有真实的感受,经历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开始逃避这段关系——后知后觉,他竟在那时就已将两人的关系往这上面定义。 砰砰—— 烟花又放了起来。 祁洌呼吸有些紧张急促,他原来怎么没发现,这烟花的声音可以震撼到他心里? ——是他的心跳声。 似乎某些东西已经有了答案。 祁洌有些心疼地回抱住楚慕,是他退缩了,凭什么否定她呢? 她比他勇敢太多了。 此时天色渐晚,祁洌已经打横抱起楚慕,去往丞相府的路上。他飞得挺快,寻了片刻,直接□□进了楚慕的院子,抱着楚慕进了她的房间。虽是注意到了门口的丁楠,但他有些急切,打算先安置好了楚慕再跟她细说。 突然一个黑影跳下来,吓了丁楠一跳。这身影动作迅速,她没看清楚是谁,但知道自己打不过。丁楠悄悄挪着步子摸索着扫帚,小心躲在门口。 祁洌把楚慕放在床上,赶紧出了房门,想让刚刚守在门口的丁楠照顾一下,结果一出来便给丁楠突然而来的尖叫声给震慑住了。 并伴随着一扫帚。 丁楠不停拿着扫帚往祁洌身上打,由于自己过于害怕,全程紧闭双眼,仍不忘喊道:“小姐快跑!啊——我跟你拼了!” 声音划破天际。 祁洌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扫帚,有些头疼,本想好好跟她解释,奈何丁楠一直尖叫,完全听不进祁洌说话。 没办法,祁洌只好放倒了丁楠。 尖叫声戛然而止。 等放倒了丁楠,祁洌瞬间后悔了,这该让谁来照顾楚慕?这湿衣服怎么办? 祁洌看着门口倒下的丁楠,啧了一声,皱起眉头,可千万别让这种笨丫头当陪嫁丫鬟。 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却发现楚慕自己已经调整了睡姿,半个身子都掉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祁洌赶紧转身拖着楚慕的头,把她往床上放。楚慕可没那么老实,突然环住了祁洌,往床上拉扯,脚一直乱踢。 祁洌身体前倾,有些重心不稳,被迫撑着床沿。 楚慕面色绯红,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开心。 祁洌只好安抚性地舒展着她的眉头,楚慕这环住的手,也开始松了下去。祁洌顺势将她的手放了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呵斥。 “住手!” 祁洌刚转过头,人就被楚皓霖踢开了。 -- 第52页 楚皓霖赶紧拿了被子往楚慕身上一盖,看清眼前这人是祁洌,眼里的厌恶瞬间重了几分,骂了一句,“畜生!” 由于丁楠刚刚过于悲惨的大叫,引得旁边的小厮赶紧找来了楚皓霖。楚皓霖心急,一人匆匆先到,来得风快。进来便看到祁洌趴在楚慕身上,门口还有被放倒的丁楠。 “不是大哥,你听我解释——”祁洌瞬间怂了下去,楚慕那个时候又没扒着他,怎么看都像是他犯罪未遂。 “谁是你大哥?”楚皓霖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一直在楚慕身上,完全没有分给祁洌。发觉楚慕浑身湿漉漉,脸色红得不行,更是怒火冲天。 楚慕从会自己去喝酒,一定是这个家伙,灌醉了欲行不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楚慕浑身湿漉漉的,但肯定是他做了什么龌龊事! 祁洌磨蹭了下,略带迟疑地开口:“那……大舅哥?” “……滚!” 第二日,祁洌出名了。 祁将军花楼表白不成拖人下水强行灌醉欲行不轨。 楚大人府中及时发现护妹心切痛揍歹人制止悲剧。 ☆、第37章:提亲 楚慕是从床上惊醒的。 脑袋嗡嗡作响,不断闪现着昨天晚上的画面——她看烟花……然后掉进水里了?接着——接着是什么? 喷水花了? 她迷迷糊糊中好像听人骂了一句畜生来着…… 嘶——该不会骂的就是她吧? 楚慕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闭上了眼,仍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 思绪还没有展开,便听吱嘎一声,门已经被人用脚轻轻地踢开了。丁楠端着一碗药从门外挤了进来。看样子是手里端了一碗药,怕洒了出去。见楚慕已经起来,她便用勺舀起来,均匀搅了搅还冒着热气的药。 应该是醒酒汤了。 楚慕接了过来,舀起来喝了几口。醒酒汤的效果立竿见影,刚下肚,便觉身体一暖,缓过来了许多。碗中的热气散去,连丁楠都看得更清楚了些。 又接着喝了几口,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再一眼看过去,发现站在一旁的丁楠正用手搅着自己的衣角,样子有些不安。细看那纠结的样子,像极了她扎得扭起来的麻花辫。 楚慕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让丁楠都这么面对她? “……那个……” “小姐!你不用再说了!”刚准备开问的楚慕便被打断了。 丁楠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楚慕,搅衣角的手指也停下了,“我知道小姐您受了委屈,现在不好受,不必勉强自己。要怪就怪丁楠太笨,没能好好护着小姐您……”说着说着,这哭腔就上来了。 “呜呜……祁将军他真不是人……”丁楠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眼泪哗啦啦地直流,顺手掏出怀里的手帕拿来抹泪。 楚慕听得云里雾里,却是抓住了重点,偏头问道:“这‘祁将军不是人’是个什么意思……” 丁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又硬被要求着说话,张着嘴巴哭得更凶了,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呜……小姐啊……昨夜祁将军带你进房间,欲行不轨……这一夜之间,呜呜……多亏了少爷,呜……不然小姐你这清白就没啦……呜啊……” 楚慕半句也不信,只是笑道:“你分明没喝酒,怎么也迷糊了?”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丁楠脸颊边还挂着泪珠,陡然收住了嘴,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怯怯地看着模糊的地板向前方行礼,“少爷。” 楚皓霖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等到丁楠带上了门,楚皓霖才坐到了楚慕的床边。拿过她手中的碗,他轻轻舀了一勺,喂到了楚慕嘴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喝罢。” 楚慕一把端起咕咚咕咚喝得碗见底,手背一擦,已经乖巧坐好准备听故事了。 楚皓霖再替她擦了擦嘴角,只是叮嘱说:“离他远些,就算你真想嫁给他,爹那边也不会同意了。” 他本来也不清楚从扶走蒋慎明之后到府中再见到祁洌时发生了什么。事后冷静下来再想,应该是他把喝醉后的楚慕送回院子的。 只是那声大舅哥叫得他十分不爽——像是真跟楚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反正不还手,就当是为今日的闲言碎语赔罪吧。 不等楚慕回应,楚皓霖已经重重地刮了下楚慕的鼻子,目光稍冷,直问道:“为什么喝酒?” 她是看祁洌不高兴,不忍拂了他的意,便答应了下来。若放在平时,她绝对是滴酒不沾,谁也劝不动。 但这肯定不是楚皓霖所想要的答案。 楚慕心里没底,便想要敷衍过关,“就……不小心拿错了杯子喝到了。” 楚皓霖听着明显的谎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罢了,好好休息。记住我说的——离他远点。”说完,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又转过头来加了一句,“这也是爹的意思。” 楚慕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努力回想。片刻后,昨晚的事已经想起来个大概。她这才慢慢睁开眼,盯着空碗有些无奈地弹了下手指甲——真不是她想害祁洌。 书房里,楚修远还在考虑着这事儿。 -- 第53页 问题就出在这酒上。楚慕知道自己不会喝酒后便再没喝过,她不做的事谁也没法逼着她,那么现在她怎么又喝酒了?能让楚慕这么做的人还能有谁? 祁洌。 楚修远隐约觉得不妥。照之前的情况看,祁洌并不中意楚慕。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趁楚慕还未陷得太深,太盲目,早早断了才好。 这是有些自私,但说到底,他就是不忍心看到丫头那满心欢喜扑了个空的样子。天下男子,还非他祁洌不可了?现在开始慢慢拉开距离,若之后能没了那个意思最好,若真是喜欢,那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楚修远有些操心,手无意识地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冰冷的茶水混着隔夜的味道顺着喉咙直下,神经一下被刺激,人迅速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刚丢下茶杯,便听到了匆匆的敲门声。 “进。” “老爷,祁将军来府上提亲来了!”张管家身形摇晃地跨过门槛。 “……” 嘿——这小子! “拒了拒了!”楚修远揉了揉眉心。 “是,老爷。” 楚修远想想便觉上火,有些口干,习惯性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凉得他嘶了一声,便把刚转过身去的张管家喊住了,“等等。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让他长个记性。” 丞相府门口。 一大队的人跟着抬着一箱又一箱子的东西,在门口摆了一排又一排,惹得旁人围观。为首的是一个媒人,扮得花枝招展,正指挥着。 “这儿这儿这儿,对,放这儿……诶,那个小心点,可别摔着了……” 对比起前面挺直了身板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祁洌,显得聒噪多余。很明显,祁洌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再吵就滚回去。”祁洌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媒人说起话来嗓门就大,叽叽歪歪的。等会楚修远来了,定是不悦。 媒人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了嘴,只用手一直比划着。就算是探着脖子想看热闹的路人,也不由得退了几步。 这边刚闭嘴,楚修远便到了大门,还未开口,祁洌已经拱手作揖而拜。 “晚辈祁洌,前来求娶。” 楚修远没有接着说话,祁洌便没有抬头的意思。 看着诚意十足。 “拿这么多箱子干什么?”楚修远瞄了他一眼,也没有让他起来。祁洌仍是弯着腰,正准备恭敬回答,上方狠狠丢下一句,“铺张浪费!” 楚修远甩了甩袖子,“送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张管家应着,旁边的侍从便把祁洌拦在了门外。 祁洌这才有些着急地抬起头来,想要赶上前去,却只能被看门的人的棍子无情地挡在门外。 没有办法,这未来岳父不同意啊。祁洌退回来,朝后面挥了挥手,吩咐道:“赶紧抬走!” 媒人显然是愣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将军,这……恐怕不吉利啊……” “要你吉利?”祁洌一个冷眼看过去,这最不吉利的就是未来岳父不同意! 刚把一堆礼物搬来的下人只能自认倒霉,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把它给搬回去。 等到数量上减了一大半,祁洌又让门口的人去通报了,但这次来的不是楚修远,而是楚皓霖。 楚皓霖并没有给祁洌说话的机会,只是烦躁地看了一眼门外,先招呼起了看门的人,“你们两个先进来。” 祁洌没敢动,拱手正准备行礼,楚皓霖已经嫌弃地开口:“这几箱子打发谁呢?没诚意。”随后麻溜地让人关上了门。 嘭—— 再次上前,祁洌就只能是贴着门了,顺道还可以蹭点漆下来。 他后悔了,那声大舅哥果然是不该喊。 祁洌的动静过大,这丞相府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此事,有人说祁洌是为了盖丑,也有人说是两人修成正果,众说纷纭,反正是个有意思的话题。 消息传到楚慕的院子里,丁楠已经开始愤愤不平了,“这可不就是盖丑的下作手段!小姐啊,你可千万别被这家伙给骗了,他就是个猪油蒙了心,狗屎糊了眼的……” 楚慕感觉丁楠就差没把这个扫帚给杵断了,打断了她,“好啦好啦,不过是外人传的闲言碎语罢了,不必较真。爹和大哥不是拒绝了回去?” 提亲?提刀还差不多。 她今天还是不要出门才好。 丁楠格外忧伤地看了一眼楚慕——小姐果然是对祁将军失望透了。 楚慕并没能领会丁楠的意思,仍是毫不在意地笑笑,悠闲地拿起了石桌上的饼,“还是吃着板栗饼安心些。” ☆、第38章:问鼎之心 “爹?”楚慕刚吃完一块,就看到赶来院子里的楚修远,手上还拿着一本册子,她有些疑惑。 楚修远拒了祁洌后,到书房里翻翻找找,扫开灰,眼睛一亮,总算是找到了——这本记录着城中英俊好儿郎的册子。 赶紧订个满意的亲事,让那小子死心! “慕丫头,爹思来想去,觉得你的亲事也该定下了,你看看?” 楚慕点点头,接过了楚修远手中的册子,认真地看了起来。只是手指着每个名字顿了一下,便往下划,旁边的介绍全然不理。 楚修远还以为她开窍了,多看几眼便看出了端倪,这明显就是对名字。 -- 第54页 “你该不会是……找祁洌的名字吧?” 楚慕咧嘴一笑,“对啦。” “你没听说……他,来提亲了?”楚修远有些忐忑地看着低头找名字的楚慕,听了这话,会不会激动地跳起—— “假的。”楚慕翻动着册子,明眸似镜,“外面的人就喜欢传些有的没的。” 楚修远叹了一口气,“真的。” “假的。” “真的。” “假的。” “……”楚修远突然有些同情祁洌。 楚慕不知道楚修远在较真什么,这方面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假的。 她仍是翻着册子,突然停了手,打量起了这边角有些泛黄的纸张,随后关上,看着楚修远安心地笑了,“糊涂了,这几年前的册子怎么会有祁哥的名字?爹自然是知道我中意的,哪会拿这个来忽悠我呢,是吧爹?” “当、当然。”楚修远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地面,快速收回了摆在桌上的册子,“我去给你找本有他名字的。” 楚慕看着楚修远离去的身影,微微眯起——昨晚那件事就算是误会也不能容忍? 转着眼珠考量片刻,楚慕有些无奈地趴在了石桌上——还不如让她出名呢。 而出名的祁洌正对着丞相府外面近日概不接客的告示皱眉,有些不甘心地退了回去,瞥了一眼正抬着箱子往回走的人稍作沉思—— 铺张浪费?没有诚意? 模糊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箱子的数量,祁洌果断叫住了前面的人,“等下。把刚刚搬走的箱子都给弄回来,重起来堆门口边。注意不要挡着道。”瞧着震惊在原地的下人们,他当即表示,这个月工钱加倍。 管他什么浪费,先把这诚意给足再说。 * “败家玩意儿,愈发丢人!”岳绫指着祁洌骂,秀眉上挑,止不住的怒意。 “叫你登门道歉你倒好,直接提亲去了?你把人家姑娘的名誉往哪搁啊?还堆人门口?真当别人稀罕?” 岳绫不争气地看着祁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那桌上的茶水给震得荡了下。她有些手痛地收了回来甩了甩,这才冷静了些。“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居然听你那个只会送金链子的爹直接提亲去了?还不如去问霍左年呢!” 祁洌眼神亮了亮,有些恍然大悟——所以原因是他还没有去问霍左年吗? “真是蹬鼻子上脸,当你是香饽饽?”骂得有些口干,岳绫咽了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站在一旁的祁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卡在这会儿去,总归是让人难堪。思量片刻,祁洌若有所思道:“那我改天再去一趟。” “噗——咳咳……” 祁洌上来帮拍背岳绫顺气。 岳绫绝望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真不知他为何脸皮这么厚,“……慕丫头真是瞎了眼。” 外面灌木的枝条在夸夸作响,不用看也知道,是不走大路偏喜欢从旁边钻出来的祁东回来了。还未进门,他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 “你小子干的什么事儿?脑子里堵了屎?好好提亲也就罢了,偏要搁人家门口耀武扬威!”祁东拍了拍门,过来就是要揍祁洌的样子,却看见岳绫那气得不轻的样子,上来推开了祁洌,帮岳绫倒着茶,声音小了些,“瞧把你娘气的。今天老子不好好收拾你……” “行了行了!”岳绫啧了一声,推开面前的茶水,嫌弃地看了一眼祁东,“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家伙。” 前一秒还在恶狠狠骂着祁洌的祁东赶紧转过头来嬉皮笑脸,替岳绫捏起了肩,“是是是……你说得对,说得对。” 岳绫看着他,思绪转弯,一边重新拿起茶杯,一边生疑:“他让霍左年帮看着就不说了,这个时辰——你回来干什么?” 还嬉皮笑脸的祁东忽然正了正脸色,出门左右各瞄了一眼,关上了门。转身时手里已经拿着一本册子。 他递给祁洌,眼睛有意无意朝上面一瞄,“皇宫布防拿好——最好贴身保管。今年的布防还是跟以往一样不变。” 再有四日,便是乔添睿的诞辰。有消息说雷坤已有谋反之心;另外,新上任的南煦国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祁洌点头,哗啦啦翻看着了解了个大概,挑了两页细看,眉头微蹙,似有些不耐烦,随后揣进了怀中。 “你小子可长点心,可别天天急着追儿媳,忘了正事儿。”祁东瞧他这随性的样子就免不得批评他一顿。 祁洌没说什么,借着此事便退下了。 * 雷府。 雷坤懒散地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揭开茶杯盖,轻轻刮了刮杯口,那样子显然没把眼前这一脸谄媚的王老爷放在眼中。 座位下方的箱子是打开的,雷坤简单瞥了一眼那反光的白银。 王老爷搓着手,又把身前的箱子往前推了点,弯着眼角笑道:“雷老爷,这都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自从上次雷坤派人贿赂他了一小把,他就跟收到了信号了一般,这之后时不时来送点银子,也没说要拜托什么事。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想找个靠山。 当朝权臣,不二之选。 雷坤掩嘴咳了几声,假笑道:“客气。” 这意思显然就是收下了。 王老爷朝他拜了个礼,“雷老爷好生休息,下官便不叨扰了。” -- 第55页 雷坤嗯了一声,都懒得抬眼皮看他。王老爷倒是毫不在意,赔笑着退下了。 见人出了门去,雷坤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自知身体已是大不如前,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闭上眼重重叹气。 他叫来了管家,瞧了一眼底下的箱子,道:“老规矩。” “是,老爷。”虽做这些事已是习以为常,但徐管家还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雷坤。 感受到徐管家投来的目光,雷坤只是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还磨蹭什么。” 此时王老爷已经出了雷府,门外候着他的小厮赶紧上来迎着。待回了府,便听得一声嘲讽。 “哼。”王老爷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刚刚有多么的谄媚,现在就有多么的不屑,“一个倒插门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一边的小厮听得不是很明白,“倒插门?” “没错。”王老爷正受不了这气,恨不得把雷坤的种种过往全抖出来才甘心。 “你真以为他光鲜得很?呸!本老爷告诉你,他当年不仅是个倒插门的,还是头白眼狼。当年城中有一官家姓孟,那孟家的女儿孟竹偏偏看上了自家的一小侍卫,可不就是雷坤?这孟老爷子宠她得紧,雷坤自然就成了入赘女婿,得了个小官做。前一年里也算相安无事,生了个女儿,听着像是夫妻美满那么回事儿。” “呵,谁知道这女儿刚满月不久,孟竹就跳井自杀了。” “你猜这怎么回事儿?”王老爷狂妄地笑了一声,“是他贪求荣华富贵,为了讨皇帝欢心,把那孟竹送给皇帝当妃子啦!” “孟竹跳井了,孟老爷子气不过,上书求个公道,你也知道那个昏君——不过是个小官,哪管他这么多,直接下旨灭了他全家。你说都死了也没人说什么,顶多是个皇家的丑事罢了。凭什么雷坤活下来了?哦对了,还有他那个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孟竹的种。”王老爷啧啧叹道:“你瞧这手段,要不然怎么说他是白眼狼呢。” “可惜——”王老爷扯下一旁盆栽里的叶子,揉碎了洒在地上,无所谓地摇摇头,“他活不长啦。” 小厮听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里透露几分排斥。他原以为雷太傅地处高位自然是有些厉害的,哪知背后竟是这些肮脏的手段。 王老爷很是满意他的反应,忍不住炫耀道:“你知道每次送去的那些银子是哪里来的吗?” 小厮摇头,不明白地看着王老爷。 “拨下来的赈灾银呐。”他捋了捋胡子,像是在故意把它们弄得翘起,“赈灾虽不是他管,但要是发现断在了他那……” 王老爷为人过于贪财,克扣工人等只要能赚钱的勾当他都做,以至于大箱银子从他房门过完全不稀奇的,更何况,那赈灾银往下拨的时候,是会经过他的手的。 人一旦贪起来,就永无止境——他有了钱,就想权。 “泽城那边的灾民,快要兜不住咯。” ☆、第39章:南煦国皇帝 为了自家儿子的终身幸福,岳绫还是出手了。当晚便下了帖子到丞相府请他们一家来吃饭,说是为表歉意。 但被楚修远婉拒。 岳绫这下便知,楚修远和楚皓霖对祁洌并不满意。她便好好跟祁洌谈了一晚,让他也仔细想清楚,不要因为一时不靠谱的开窍和脑热而毁了别人的终生幸福,也劝他不要急着你侬我侬,给楚慕压力。 祁洌表示,他会努力证明,直到他们愿意将楚慕托付给他。到那时,他才会光明正大地,郑重其事地将他的心意说给她听。 而对于要拱别人白菜的祁洌,祁东倒是一切随天意的样子——小辈的事,就等他们去琢磨吧。 祁洌也没闲着,当晚就叫来了霍左年。霍左年还以为是什么神秘兮兮的事,结果听祁洌问:“怎么做才能讨未来岳父和大舅哥的欢心?” “你问我?这我哪有经验啊?”霍左年一脸不解,“不是祁哥,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啊,还要讨她父亲和她哥哥欢心?” 这就说来话长了。 祁洌觉得霍左年这脑瓜子也转不过来,索性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等等,先告诉我是谁啊?” “小蚂蚁。”祁洌的声音都放得柔和了许多。 “哈?”霍左年有些担忧地看了祁洌一眼。“你什么时候娶媳妇连人都不是了?” “你可滚吧。”祁洌觉得现在自己已经是很客气地在对他讲话了。 这边乔添睿又把他这诞辰搞得仗势颇大,人人都在为这事准备。虽说年年如此,但要是稍微怠慢,惹他一个不开心,只有掉脑袋的份儿了。皇宫布防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安排着人查守,什么时辰该谁都得登记审核。 各家有各家的事儿,祁洌和楚慕便没再见过面。 * 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天,只为今日。而逢今日,南煦国皇帝前来。 街上早早来了一队士兵,立在围栏边守着。 有马矫健有力地踏在大地上,马蹄声夹杂着车轮滚滚的声音从城门口进来了。马上的将士穿戴着盔甲,一个个精神抖擞。领头一人用缰绳昂起马的头颅,带着一股傲意。最外边是一队人步伐稳定地举着旗子,歪动的只有旗帜和上面随风招展的‘南煦’二字。 最吸人眼球的是中间的那辆马车,一看便知是整个队伍的中心——轿子边站着的人都比那举旗子的穿的体面些。 -- 第56页 轿顶边的流苏随前进时摇摇欲坠,车窗那半透明的帷幔随风微微摆动,惹得前面本以为看不见的人将脖子伸得更长了,后面的人苦于看不见而频频跳起,甚至有小孩从围栏下面钻了出来,已经被守卫拦了回去。 听说新上任的南煦国皇帝长得绝美,便想来看个热闹。 楼阁上,一只白似玉脂修长的手正拎起碟里糕点的一角,手肘一弯,便送到了唇边,糕点上点缀的红豆映着他淡淡的唇色,衬得他的手更是白皙。本以为他会优雅地轻咬一口,结果手一顿,指尖一松,整块糕点便掉进了嘴里。 大口吃起来,让食物占满整个空间,是陶溯认为最舒服的吃法——满足又有安全感。 陶溯的侧颜并没有被鼓起的脸颊给耽误,只是让人看得不太真切。他嚼了几下,便一口吞了下去——又是那个俊美模样。 有人从旁经过瞧了一眼,免不得驻足,旁桌有些本是看楼下那马车的,都被吸引了过去。 “嗯?”感觉周围都在看他,陶溯转头毫无目标地一瞧,不明所以。 路过的人被突然这么一看有些手足无措,这人本就生得不易冒犯,再者盯着别人实在无礼,于是赶紧将视线挪开。 待碟中糕点吃得干干净净,陶溯用手帕将指尖刚刚沾上的碎屑擦个干净,伸了个懒腰,拿起折扇,唰的一展。 一抹玩味的笑容隐在了扇子下。 他偏头看着楼阁下面,与那些人的焦点不同,他的目光停留在被围栏围住的人们,对于他们所表现出的期盼,渴望,他像是在观赏。陶溯牵了牵嘴角,也不知这市井之气是被削了大半还是更加显露。 “陶公子。”身边响起一道没有起伏的声音。 陶溯无奈地收起扇子,转过头来,“蒋公子好。” 随性惯了,出门便忘了这个麻烦。 想到蒋慎明又要叽里呱啦给他讲一堆,陶溯就觉得头疼,抬手用扇子抵住了他的肩膀,“好啦,知道啦,马上回去。” 说罢,便进了匆匆人群中。蒋慎明再转头时,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他只得赶紧下楼追去。 而片刻后,陶溯才悠悠摇着扇子从楼上离开。 皇宫。 乔添睿躺在大殿上的椅子上,翘起的二郎腿晃一晃的。他一只手拎着葡萄往嘴里丢,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些烦躁地点着桌子,时不时朝门外看上一眼。想到这太后说南煦国新上任的皇帝须得好好接待,他就觉得这椅子硌得慌。 不过是换了个新皇帝,怎么就需要他亲自接待了? 一串葡萄没了,仍是未见人来。 乔添睿吐出葡萄籽,有些无聊地拿起了搁置在旁边的毛笔,只一碰,便厌恶地啧了一声,拿回了手。 许久未用,上面已经落满了灰。 不等乔添睿自己搓开手指上的灰,一旁的李公公已经迅速拿出手帕帮他擦拭好了。李公公尖着嗓子道:“皇上要是想要什么,直接让奴才拿便是了。” 乔添睿哼了一声,又瞧门口望了一眼,仍是没有影子。正准备起身发火,门外便有人拖长了尾音高喊着,“南煦国皇帝到——” “可算了是来了。”他这才泄气般躺了回去。 李公公挥了一下拂尘,“宣——” 前方来了一人,手持一扇,着一锦袍,脚步轻盈,落地无声。身后跟了一众人,抬着好些梨木箱,箱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有的箱子上面甚至嵌上了珠宝。 “在下陶溯,特来献上贺礼。祝皇上身体安康,长命百岁。”陶溯只是弯身行礼。 陶溯并不想特意说明什么,反正这皇帝也不知道。他只不过是为了提前来这九朝国,但又嫌改了规矩又要说明实在麻烦,索性用了这使臣的身份。本以为这先来的使臣不会有人在意,哪知道遇到了蒋慎明这个倔的。要是对他解释一通,定要被缠上。 乔添睿瞄了他一眼,把翘着的二郎腿收了回来,这才正对着他,敷衍地客套着:“免礼。” 见此态度,陶溯也不恼。挥了挥手,后面的人便打开了自己身边的箱子。 有绫罗绸缎,也有奇珍异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纵然是见过些好东西的李公公,也被惊住了,拿着拂尘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乔添睿倒是不喜这些,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陶溯礼貌地笑了笑,神秘地拍了拍手。紧接着上来了一群围着面纱的女人,各个是婀娜多姿。一步一晃,把身上的配饰摇得叮当作响。再有穿着稍有些暴露,不用遮的地方露得坦坦荡荡,而那该藏的地方却是隐隐若现,勾人得很。 乔添睿正好这口。 “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呐!”乔添睿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到了这些女人身边,围着一个又一个盯着,瞧着,抚了抚下巴,色眯眯地打量她们。 “皇上喜欢就好。”陶溯打开折扇,轻轻扇动,隐约有些香气。“等晚宴结束,定有比这更美丽的女子侍奉您。” 乔添睿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一边对陶溯连声称赞,一边手已经不老实地摸了上去。 “如此,便不打扰皇上雅兴了。”陶溯看了一眼李公公,便识趣一般退了出去。乔添睿自然是左拥右抱,回了寝宫。 剩下李公公,他便吩咐着找人安置好这些箱子。看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在眼前合上,一个个的从他面前飞走,不免得有些心痒痒。若不是这些外来人还看着,他可能马上就往怀里揣了。 -- 第57页 出了门口,李公公没想到陶溯还在。 只见他拿出一盒子,打开盒盖让李公公瞧了一眼,里面装的是几支香。陶溯道:“公公,这是南煦国特有的香。点上它,能助人行气止痛,让人生龙活虎更是不在话下呢。” 明白了,是给乔添睿用的。 “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他不行吧?还请公公美言几句,保我南煦国繁荣昌盛呐。”陶溯把这盒子递到了李公公的面前,示意他收下。 李公公当即眉开眼笑,这南煦国新上任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嘛——这会儿便想着贿赂他了。这来朝见的小国果然是来九朝求庇护的。 这般想着,心里便生起一股优越感。 “那是自然。”李公公高傲地甩了甩头颅,声音都高了个调。他接下盒子,便离开了。 彼时的李公公还不知道,他所认为的小国早已收服了好几个国家。 陶溯看着李公公离去的背影,勾起嘴角,话语间倒有些期待。 “可别让我失望呀。” ☆、第40章:晚宴 晚宴。 精美的地毯的从大殿之上,再到中间的舞台,随着阶梯倾泻下去。灯光从上方打下来,洋溢出一股暖意。矮桌上已经放好了各色佳肴,色泽鲜艳,引臣子们入座。乐师已经在舞台一旁奏乐,曲调间尽是愉悦之意。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祁洌来得比较早,从坐进来时,便一直寻找楚慕的身影。 许多天不见,仅是想象了一下这见面的样子,竟紧张起来。他远远地望着门口,不漏下楚慕来之前的任何一个人。 终于,楚慕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猛地停下所有动作,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看她今天穿了什么,亦或是看看她今日用了什么妆容…… 想要全部收获,却又因为迫不及待,急得他的目光在楚慕身上乱窜,结果什么都抓不住。 只恨眼睛能看到的那一片地太小。 最后他选择追着她的眼睛,渴望她寻找的视线对着他。她走得离他近了些,视线对上,相视而笑。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幅度。 他的小蚂蚁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当然,楚修远和楚皓霖那两道警告的目光他不是没感觉到,甚至有时楚皓霖会上前直接挡住楚慕。他侧头,楚皓霖侧身。 也只有这时他才会稍稍往旁边挪挪视线,但距离不会很远。 等到三人入了座,楚皓霖没法挡住,祁洌更是嚣张。岳绫瞧见祁洌这没出息的样子,悄悄用手肘抵了抵他,算是提醒。 而楚慕对于这样的祁洌,有点想开溜—— 怎么一直盯着她看呀,难不成气还没消还想着找机会揍她? 这般,楚慕便避开了祁洌的视线,转头跟乔言卿打招呼去了。 见到这个回避的眼神,祁洌也不恼,他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楚修远和楚皓霖也不能总是盯着他,见祁洌稍稍收敛些,楚慕也没有跟着看,也就随他去了——遇上厚脸皮,能怎么办? 臣子们已经在位子上坐好,等了片刻,乔添睿终于慢悠悠地到了大殿最上方的位置坐上。他的位置旁边是太后,也是因为太后在,乔添睿才收敛些——没让什么女子坐他身上。 下面的座位依旧是按照地位的高低排着。 最前面的是大皇子乔衔,也许是母妃早早过世,为人胆小怯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典型,宫中欺负他的人多了去。 其次是二皇子乔轩逸,其母曹氏,封为贵人,乔添睿宠爱的妃子之一。曹贵人本来对乔轩逸寄予厚望,哪知他只爱寻欢作乐,让她操碎了心。只好想着法子让乔添睿立她为后,这样他便能成为太子——当然,其困难程度不亚于让乔轩逸好好读书。 再然后是三公主乔言卿。母亲是个大家闺秀,不爱争,不受宠。虽把乔言卿教导得品行温良,但性子过软,常常吃亏。幸在遇上了楚慕,宫中的人大都不敢对她怎么样。 最后是四皇子乔景乐,八岁年纪,天真烂漫。与大皇子乔衔感情甚好,令其母魏氏十分头疼。 皇子公主之后,便是朝中大臣。为首的自然是雷家,接着是楚家,再然后是祁家,再是其他的大臣。 乔添睿已经上座,接着便是南煦国皇帝出场了。 陶溯身上别着一把折扇,手里拿着一只盒子,刚踏进门口一步,旁边的人便高喊了起来。 “南煦国皇帝觐见——” 众人看过来,被陶溯的长相给惊艳到。看了那么久的老皇帝,也算是换口味。 蒋慎明投去惊讶的目光,虽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陶溯捕捉到了。祁洌一心放在楚慕身上,只是虚着眼睛瞄了他一眼。 楚慕也并不惊讶——陶溯除了吃板栗饼时,其余时候的眼神里总带着一股蔑视。无论用词多么礼貌,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跟这使臣的身份并不对应。再有——她就没见过哪次南煦国来的使臣长这么好看的。 陶溯已经走到了前面行礼,“皇上太后。”随后打开了盒子,简单介绍道:“这是用南煦国上好的玉打造出来的玉佩。祝皇上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连贺词都没舍得换。 乔添睿仍有些嫌慢——这哪有他的美人来得实在? 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让皇子公主臣子挨个上来送礼祝贺的原因,这啰啰嗦嗦一大堆,他何时才能看美人? -- 第58页 也就是在南煦国面前还得做做样子。 乔添睿拿起来随便看了两眼,敷衍地夸赞道:“好玉!”随后便让李公公收好放了下去。 太后也只是瞄了他一眼,并不多言,朝陶溯笑道:“有心了,请入座。” 陶溯入座,这宴会才算是真正开始。 臣子们纷纷起身,朝他行贺礼,“吾皇万岁,太后千岁。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好!”乔添睿起身敬了他们一杯。 众人拿起酒杯回敬,“谢皇上。” 舞女们接着上来,鸾回凤翥。下方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哐当—— 突然有酒杯碰倒在桌上的声音,虽有些刺耳,但很容易就被这场喧嚣掩盖住。 原是雷坤抬手夹菜的时候袖子一扫,不小心把那铜酒杯碰到。酒杯倒过去的方向是雷颖双,葡萄酒流到了她的袖子边。污渍不是很多,但多出一块紫色来也有些扎眼。 雷颖双低头用手帕擦拭着,睫毛往上翘了翘,也没有很在意。 雷坤有些不自然地抬手,夹着那半路停住的鱼肉继续往前。两根筷子相互有些错位,但仍是稳当地夹住放在了她的碗里。 “双儿。”雷坤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上翘的睫毛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头迟疑地看着雷坤,有些受宠若惊。偏头看了一眼那泼开的酒,自己眼里好像是也要涌出什么来。她小心地挑起来放进了嘴里,细细咬上一口,鼻头一酸。 “双儿。”雷坤再次喊了她一声,尾音竟有一丝微弱的颤抖,像带着一份沉甸甸的愧疚。他靠了过来,小声道:“去酒铺换件衣裳吧。” 酒铺换衣裳——城外的那家酒铺,是他们拿消息的地方。 筷子错开,剩下半块鱼肉松落,垮塌在碗中,溅起的一点汁水往碗壁上跳跃,挂不上,也只能是成股流下。 原来是拿着夹菜的幌子,故意将酒倒在她身上,让她能顺理成章地出去罢了。 雷颖双捏紧筷子放下,迅速起身,动作有些大,把自己的酒杯也给撞倒,泼了自己一身——现在这一身衣裳简直入不了眼。她夸张地拉开了裙摆,让周围人都能明显地看到这片污渍,唤来侍女,带着她去换身衣裳。 楚慕也跟着起来了,她老早就想出去了。只是这边一直有人要拉着楚修远和楚皓霖讲话,总要做做出一副顾及她的样子与她讲上几句,无法避免。 在外总是要给爹和大哥长面子的。 趁现在这边的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雷颖双上面,她迅速溜了出去。当然,祁洌也跟着出去了。 乔添睿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与其说他对节目的兴致并没有那么高了,不如说是跳舞的女子已经下去了。太后还在一旁,他没那个胆子在她面前左拥右抱。 见状,站在一旁的李公公以为他有些累了,附耳对着乔添睿说了几句,乔添睿当即笑得欢了些,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片刻后,大殿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若隐若现。 * 穿过小路,再走一段,便到另一边的花园。 楚慕了伸了个懒腰,舒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惬意。 晚间的风抚过人的脸颊,留下一丝清凉,抚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上有一竹筏推出一层小小的波纹,但因被绳子牵住,又被拉了回来。上面立着一根杆,挂着一盏灯笼。想来是为了布置这宴会,拿来当装饰的。又或者是这里准备了什么节目,就等乔添睿路过。 楚慕勾唇一笑,她偏要上去瞧瞧。 她一只脚刚踩上竹筏,水立马漫了上来,脚底有冰凉的触感。楚慕收回脚,脚尖点地,摇动脚后跟。 忽觉有人站在身后,想也没想,一个后踢就过去了。脚刚踢出去,就被身后那人抓住了。 “警惕性不错。” 楚慕这才听出是祁洌,正准备收回脚,却发现一直被祁洌抓住。再细细一品刚刚他说的话,她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在追着她打! 看来受刺激不小啊。 楚慕的另一只脚往左右跳着,想要挣开,但还是被祁洌拽了回来,她只好站稳后晃了晃那只被抓住的脚,抿了抿嘴,有些可怜兮兮地说道:“祁哥,有话好好说嘛。” 大不了让他喷回来,自己再跳个水就是了。 “脚都湿了,还跳?”祁洌顿了一会儿,觉得只抓住楚慕的脚还不够,她太不老实了。所以他松了手,准备揽起楚慕的腰,把她拉过来。 然而楚慕正准备蹦。 这边手一放,那边刚好失了重心,加上蹦时的助力,整个人迅速向前倾去,连晃的机会都没有。 祁洌眼疾手快,赶紧扒住楚慕的肩。但楚慕压根就没想过祁洌会拉她一把,她已经伸出手准备按住竹筏作缓冲了。 这本难不住祁洌,只是湖边的土壤本就有些湿润松软,他脚下一滑,也被她给带了下去。 扑通—— 连带着无辜的竹筏,再次跳水。 ☆、第41章:香 上岸后。 “咳咳……”两人分别呛了几口水。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祁洌抹了一把脸,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怎么老是喜欢往水里跳?” 这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楚慕也擦了把脸,答非所问:“祁哥,这回该气消了吧?” -- 第59页 祁洌有些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哦,对了,秋露节那天他确实表现得有些过激,不过就算是生气也不是与她置气。 “阿嚏——” 祁洌正要说话,便被楚慕这一声喷嚏给打断了。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便拉着楚慕向一边走去。 “诶?”楚慕还没搞清楚状况,急声道:“祁哥你干嘛呀?我这水也跳了,再这样我可不认账了啊……” 祁洌只是回头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带你去换衣服。” 花园那边再走一小段就到换衣的地方了,是考虑到表演的人需要更换演出服,特意在这边空出的两个屋子。再或者宴会出现其他状况,于是又在隔壁另加了两个房间,里面备了一些衣服。 除了那两个有演出的人的房间传出一些说话声,这边两个房间都很安静。 祁洌牵着楚慕到了房门口,发觉楚慕一直看着他,又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看门槛。” 楚慕微微一愣,点点头大步跨过门槛,回头对他一笑,才进去关上了门。祁洌则去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刚脱开外衣,祁洌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宫布防的那本册子,跟着湿了。墨团已经浸出了书皮,连带把他的衣服都染黑了。 还真是贴身保管的妙处。 他回来也有些时日了,皇宫哪哪该是什么,他不可能不清楚。 雷坤的势力是一直在扩大的,如果要造反,一定早就熟悉这里的布防了,说不定处处都是他的亲信眼线。 所以他们拿着这个皇宫布防完全没用,所有都需要重新布防。 祁东之所以给他这个,只是提醒他而已。当时祁洌翻看起来,祁东还说什么贴身保管,真像是什么机密一般,其实那本册子只是平时练兵场登记的一些琐事。 他还说什么‘今年的布防还是跟以往一样’,不过是故意让房上的人听到罢了。 雷坤没必要打布防图的主意,那么房子上的人是另一处的——还有人在打着篡权的主意,收集各方消息,想坐山观虎斗。 只是脑子不太聪明——当真以为将军府来去那么容易?且看你什么时候露出马脚来。 祁洌把册子随意丢在地上,啪的一声,他忽然想到了出去的雷颖双——她刚刚是衣服脏了吧。路上没有遇到她,是不凑巧,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祁洌啧了一声,迅速换好衣服出了门。踏出门口,人一顿,想到楚慕还没出来。 他敲了敲房门,道了声万事小心,听到里面应了一声,方才离开,赶紧去查看有什么异常。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众人还沉浸在晚宴里的欢乐之中,除了太后觉得困乏早早回了寝宫,陶溯觉得没意思,也早早带着南煦国的一众人回了自己歇脚的地方。 曲子里突然夹进一个杂音,本以为是乐师的一个失误,哪知顺着这个音曲子一下变调,倒不是尖锐刺耳,而是直接变成了另一首。 这么大的变化,纵然是不懂音律的乔添睿,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在他的诞辰上奏哀乐? 哀乐还在继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想要阻止找不到源头。下面的人想想都觉得诡异,仗着人多,纷纷讨论起来。 乔添睿已经开骂,然而骂着骂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人抽了力气一样,最后软趴趴地瘫坐在位置上。台上的乐师咚的一声,已经倒下,下面的人也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 同样的,他们也没了力气。 起先祁东还骂了几句,被岳绫按住。仍有些人不信邪,还挣扎着想要起身,无疑都是徒劳。大家这才乖乖闭嘴,随后音乐也停了下来。 大殿里一片死寂。 “终于安静了。” 雷坤起身优雅地拍了拍衣服,眼里满是厌恶,他好似觉得自己的座位很脏。 不知他按下了什么开关,舞台中央的地板伴着一层攒得厚厚的灰尘细沙缓缓打开。等到完全打开时,铺开的灰尘不断向上,在灯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 下面的东西渐渐显露出了它的形状—— 是一口棺材。 棺盖上积着厚厚的土灰,沙尘,应该是在这里放了很久。 雷坤走上舞台中央,刚刚明明一副嫌脏的样子,现在却好像看不见这棺材上的灰一样。 他打开棺盖,厚厚的灰尘跟着倾泻下去,倒了一地,把旁边的人呛得不行。雷坤仔细用袖子擦着他挨着的这一边,擦开的那一片立马展现出亮丽的乌黑色,还有一些反光。它没有时间的推移而出现损坏,可见这口棺材不是随随便便做的一个。 里面没有躺着什么尸体,只是一只小小的盒子——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实实在在地代表一个人的,应该就是骨灰了。 雷坤趴在棺材旁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盒子,眼里深处柔软至极。等到他觉得擦干净了,随后安抚性地摸了摸,这才开口。 “多谢各位携礼前来奔丧。” 本来这棺材就够引起不适,这话更是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雷坤看到旁边一脸愤怒又茫然的李公公,淡淡开口,“平时呢,少闻点香。尤其是别人给的。” ——陶溯! 别人也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李公公已经猛然清醒过来。 他真信了陶溯的鬼话,才想着在这宴会上和陶溯在的时候用这香,好帮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他还在想为什么刚刚他会离开,原来—— -- 第60页 毕竟,谁会关心一个没脑子的小太监做什么?他这途中加来的香,只有闻到了才知道。而闻到了,也中毒了。 雷坤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八成是拿了陶溯的解药。进一步说,就是勾结上了南煦国。 他可没空管那李公公是什么表情,总之这一群人在他眼里都是肮脏不堪。他把乔添睿从上方的位置狠狠拽下来,拽着他的衣领来到了棺材前,一松手,乔添睿便如同躺尸般在这舞台中央。 雷坤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取出一颗小的药丸,粗暴地掰开他的嘴巴,丢了进去。本来还蔫着的乔添睿渐渐来了力气,身板也挺直了些。 看来是解药了。 乔添睿知道当前的局势,他虽是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太放肆,只是赔笑道:“雷太傅,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雷坤冷哼一声,一脚踢在他的腘窝上,乔添睿立马跪了下去。 他出身地位就比别人高,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向棺材里的死人下跪。 “磕头。”雷坤已经抽出一把剑,抵在了他后颈,说话的语气就跟这把剑一样冰冷。 咚咚咚咚—— 乔添睿当即照做。他磕头如捣蒜,又很用力,生怕雷坤不满意,一剑下去。不一会儿,额头那块已经高高肿起,人也有些晕乎乎的。 “呵——”雷坤好笑地看着这滑稽的一幕。 他出身地位就比别人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让皇帝向棺材里的死人磕头。 不,从某一天开始他就这么想了。 “行了,别脏了这片地。” 乔添睿这才停了下来,有些讨好地看着雷坤。雷坤用剑面戏谑地敲打着他的后颈,“孟竹,记得吧。” 孟竹——谁呢? 陈年往事被翻出来,大殿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小部分人想起——雷坤的妻子,不就是孟竹吗? 说起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不是说雷坤为了讨好乔添睿,把她送给了去么? 这么看来,这口棺材应该是孟竹的。 乔添睿哪记得什么孟竹,但那猪脑子一想也知道,便连扇自己的耳光,总之现在求饶就对了,他高声喊着,“是我糊涂!我不该!都是我的错!太傅——你,你原谅我!” “原谅?”雷坤的语气更冷了,“你现在一个假模假样的认错,就敢奢求原谅?” 他用剑尖挑起乔添睿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死不足惜。” ☆、第42章:陈年旧事 鼎乐三十三年。 正值冬月,外面正飘着小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哈……” 这样的天气难免很冷,手一碰上即是浸入掌心的寒冷,冷得人没有知觉。雷坤搓着手哈气,试图回温。他的脸已经被冻得通红,仍是没有进屋。 等到手有些知觉了,雷坤继续在院外的雪地上滚着雪,原因很简单,自家小姐昨晚说想要堆个雪人。 他不知道停歇了多少次,总之,最后手碰到树枝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拿着它。 有一女子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雷坤,大声喊道:“阿坤!”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呼喊,雷坤迅速抬起头,举起没有知觉的手朝她挥动着,满脸喜悦。 一旁的丫鬟刚替她披上披风,下一刻她便提起自己的裙摆,朝雪地里奔去。漫天的雪洒在她披风的毛领上,和那白色的绒毛融成了一体。 雷坤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看着她一路奔过来。 “你堆雪人怎么不叫我!”等走近了,孟竹责怪道。瞧了一眼旁边堆得十分可爱的雪人,这才没有那么生气,只是哼了一声。 雷坤有些手足无措,声音虽小了些,但语气仍是很坚定,“这天实在太冷了,小姐身子娇贵,就让小的来做这些。” “本小姐哪里娇贵了!”孟竹蹲下裹起一个雪球,朝雷坤丢去,“下次再这样,就罚你……罚你堆十个雪人出来!” 雪球啪的一下恰好打在雷坤脸上,立马碎开,冰天雪地里的,看着都有些疼。 “笨蛋!怎么不躲?”孟竹有些心疼地看向他,拿手替他揉了揉刚刚被砸的地方。雷坤比她高些,她只能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朝他吹了口热气。 雷坤本就冻得通红的脸愈加红了起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啊?”孟竹笑他。 雷坤也只是嘿嘿笑着。 孟竹瞧他那傻样,也跟着笑起来。最后戳了戳了他的脑门,便不再看他,把注意力放在雪人身上了,仔细端详道:“阿坤,这雪人的鼻子怎么有些歪呀?” 正回头看雷坤,迎面感觉一个十分小的雪球轻轻碰到了她的脸。 “好啊你!”孟竹赶紧又抓起一个雪球朝他打去。 两人在雪地里打着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欢笑声包满了整个院子。 等到两人感到有些疲惫,才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走廊上。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靠在门上。缓过来一阵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孟竹笑道:“阿坤,下个月就是我的成人礼了——过了那时,你就娶我好不好?” “什……什么?”雷坤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喘着气笑了起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快乐,跟着站起了身,哆嗦道:“真,真的吗?” -- 第61页 “笨蛋阿坤!当然是真的啦!本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雷坤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跨步过来一把抱起孟竹,抱着她转起圈来,“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出他的喜悦,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太好了’。 那时的他只是孟家一个小小的侍卫,每天只想着如何和她幸福地过一辈子。 成亲之后,他把孟竹宠着惯着,还添了个宝贝女儿,两人的生活如蜜里调油。孟老爷子给他安排了个小官做,也算事业有成。 然而就在女儿满月酒之时,孟家办了一场酒席,哪知乔添睿路过这里,见到那孟竹,便挪不开视线,色眯眯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孟竹虽然嫁人了,但也只是二十出头,年轻漂亮,亭亭玉立。 等回宫找李公公一问才知,是孟家的女儿——他当即下令让人第二日把她请进宫去。出了事能怎样?下面的一些头衔大的官员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一个连名字听了都觉得生疏的孟家了。 孟竹也只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在家里被父亲和夫君照顾得很好,平时接触的也不是什么贵族,哪懂什么险恶。再者,皇帝召见,更没有什么理由不去了。 等到进了偏殿,被人遣走了身边的丫鬟,她这才发觉不对。 乔添睿已经冲上来,犹如一头饿狼见了兔子,恨不得快点吃干抹净才好。孟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惊慌失措,一边叫喊,一边朝门外逃似的奔去。 乔添睿哪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一把抓住孟竹就往床上摔。她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乔添睿猛然扇了几个耳光,他嘴里还骂着下流不堪的言辞。 这几耳光扇得她没了动静,直到听到孟竹低低的啜泣声,他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她们只能选择妥协时无助的流泪。 他按住孟竹的手,弓着身体将头埋进孟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沉醉于其中。 “好香。”他带着一股色气夸道。 被遣走的丫鬟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回去找到了雷坤。雷坤正在处理公务,吓得毛笔一丢,在宣纸甩出丑陋的一个笔画。顾不上其他,他赶紧朝着皇宫奔去。 这边的乔添睿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孟竹突然仰头向他脖子处狠狠咬一口。 “啊——”乔添睿痛得不行,赶紧起身,反手又是给了孟竹一巴掌。 孟竹啐了一口,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奔去,慌不择路,只顾跑。乔添睿哪会那么容易让她离开,孟竹还没有跑出多远,他就已经追了上去,禁锢住她的腰身。 孟竹急急挣脱,但比不上乔添睿的力气,慌乱间,踩了他好几脚。 乔添睿被她惹得恼羞成怒,这女的还真是不识好歹! 两人扭打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到了偏殿外的一口井边。 乔添睿向后瞟了一眼,注意到了孟竹身后的那口井。他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推着孟竹就到了井口。孟竹本来就是要挣脱他,自然没有拉扯他的意思。 乔添睿冷哼一声,用力一推。 人就这么没了。 连一声绝望的呼喊都没有。 乔添睿拍拍手,理好自己的衣服,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雷坤急急忙忙赶到皇宫外,却被人拦住。 “侍卫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的妻子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我求你了大哥……求你了……”他只能是苦苦央求。 侍卫只是不耐烦地赶他走,“你又没有令牌,只能先拿折子上请,等到皇上批了下来才行。” “大哥你行行好,折子我待会来补好不好……我求你了,就通融一次……”雷坤仍是哀求道,若是侍卫还不答应,那他只能硬闯了。 侍卫正准备继续赶他走,后面突然响起一声,“让他进来。” 见了来人是李公公,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侍卫们也软了下来,“可是李公公,这不合规矩啊——” 李公公睨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趾高气昂道:“叫你放你就放,怎么这么多废话?” 侍卫只好放行。 “谢谢,谢谢——”雷坤连连道谢,感激涕零,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奔去。 李公公在后面甩了甩拂尘,看着奔去的雷坤,轻蔑地笑了。 捉弄这些明明无能为力却还想博得一线生机的人,很有意思不是吗。 他转头招呼了那个侍卫过来,“你去给孟老爷传个话,就说……”眼珠一转,道:“就说雷坤贪求荣华富贵,为了讨皇上欢心,把那孟竹送给皇上当妃子了。” 等雷坤到了乔添睿所在的地方,仍是被拒绝在了门外。 乔添睿本就心情不好,听到门外吵吵嚷嚷,更是烦得不得了。“什么玩意儿在外面吵?” “回皇上,是雷坤。” “谁?” 有人在乔添睿身旁小声提醒道:“就是那孟竹的夫君。” “呵。”乔添睿玩味地笑了一声,“让他进来。” “你是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雷坤跪在地上急急磕了个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看到乔添睿还是衣衫完整的站在这里,心里小小舒了一口气,眼里透出一道希望的光,“皇上,下官的妻子……” “哦,知道了。”乔添睿打断他,“偏殿有口井,跳下去了。” -- 第62页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还不够,他又添了一句。 “死了。” 像是心里缺了重要的一块,身体已经不能自如地动起来了,雷坤整个人僵在地上——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他眼里的光灭了,牵出一丝苦笑,“皇上,您,您就不要捉弄——” “没听清么?朕说她——” 乔添睿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死、了。” 眼泪夺眶而出。 * 雷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皇宫,是被人拖出去的?还是如现在一样爬着出去的? 又或者是被人乱棍打出去的? 路边急行过一辆马车,溅起一滩污水到他身上。他本以为自己麻木了,却没想到翻了个身,望天的时候,鼻头又开始发酸。 没用的东西! 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他抗衡不了皇权,就算是一个废物皇帝也没法。 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尸骨无存了呢。 怎么会到这一步?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去招惹这些人,明明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明明——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雷坤呸了一声,这才撑着墙壁晃悠悠地起身,一步一步挪着自己的身子,艰难前行,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再怎么也清晰不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孟家,遇上正要出门的孟老爷,他刚刚抬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讲,便迎上一巴掌。 “白眼狼!”孟老爷对着他骂起来,先甩了他一堆文书,接着又是一个耳光。 雷坤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文书,他只扫到两个字便再也看不进去了。 升官。 孟老爷气愤道:“你这混账,我说你怎么升官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我女儿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你,你你你……” 孟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快,快叫大夫!” “掐人中!” 一片呼喊声中,唯独雷坤呆滞在一旁,脸肿了一片上来,整个人颓废不堪。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到了孟竹的院子,无力地挥了挥手,赶走了其他人。进了房门,小小的婴儿床上还躺着一个婴儿。 不过才刚满月啊。 咚的一声,雷坤跪在了床边,扯着她身上的被褥,紧紧捏在手中。婴儿还在咿呀咿呀,一脸天真——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先是小声地抽泣,怕扰了她,直到感觉婴儿在无意识地拍打着他的手,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他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为什么……啊啊啊……” “啊啊……” 两个人哭成一团。 仿佛身处深渊,四处一片漆黑。不知道希望在哪里的绝望。 * 孟老爷气不过,一醒过来就冲到宫门口直嚷嚷着要见皇上,他还不知道孟竹已经没了。 他起先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不信,直到他去确认了孟竹和雷坤都不在。人本来年纪大了,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就容易心慌。他本就半信半疑,直到文书下来,他便不得不选择相信。 乔添睿嫌他烦,拟了一道旨,让李公公随便安了个罪名,便将孟家一家给赐死了。李公公特意留了个心眼,留下了雷坤和那个婴孩的命—— 找些人把流言散布出去,拿给那些爱添油加醋的人去说,只要说得好听些,加上孟家一家的死,这样就可以把这件丑事从他们头上拿开。之后再找个机杀了他们,完美解决。 但是雷坤没有如他们的意,反而悄悄扩张势力,成了当朝权臣。李公公本先对他起疑,但他的手段也是颇妙,哄得乔添睿高兴得很,久而久之,他便忽略了这些。 现在,报应来了。 ☆、第43章:欺骗 见雷坤依旧黑着脸,乔添睿跪着前行,扒着雷坤的脚,喊道:“太傅,太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求求你了太傅……” 可这是怕丢了命的求饶,不是真心悔过啊。 雷坤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仇,别人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一脚踢开乔添睿,蹲了下来,抬剑便是一刺。 “啊啊啊——” 巨大的疼痛传来,乔添睿还瞪着眼睛看着他,一脸惊恐。可偏偏那个位置不是要害处,要不了他的命。 却又在要他的命。 台下有人惊呼,随后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台上。 然而雷坤并没有顾及他们的意思,只是愈发狠地捅着。血顺着剑刃滴下,随着大动作的挥舞,在舞台上滴了一路,融进了地上的尘埃。 抽出,捅入。 雷坤不断重复这两个动作,力度一次比一次大,每次捅的地方也不一样,是铁了心把他捅成个筛子。 乔添睿的身上被捅出好几个大的口子,不停往外冒着鲜血。他一声声凄惨地叫着,却抢不过那剑不断刺进肉里的声音。 雷坤在疯狂发泄自己的情绪,血一次次地溅在他身上也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委屈、不甘、兴奋、悲伤、痛苦、无奈、怨恨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这一刻得到爆发,跟随每一次捅入的剑得到释放。 -- 第63页 再接连捅了几次后,乔添睿已经没有动静了。 死了。 雷坤还在捅着,不断捅着,用力捅着。 盯着下去的剑,大滴大滴的泪也跟着掉了下去,现在脑海里剩下的,全是孟竹。 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渐渐放慢了动作,无助地倒在了棺材旁。 因离手的时候刮过箭柄,那剑晃了几下,最后铮的一声,直立在了乔添睿的心口。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想到自己还在棺材旁,雷坤赶紧擦了擦眼泪,摇晃着起身,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宝贝似的紧紧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如果不是听到了外面的响起了杀喊声,他也许还想逃的。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本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还期待那些不切实际的干什么。 只是自己过于的不舍,才期盼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炷香顶多能撑半个时辰,从点燃到扩散到大殿之内,再到这些人安静下来,强迫他们参加这场短暂的葬礼——估摸着时间,香已经燃尽了。 且这香的麻醉效果也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现在香味已经慢慢淡去,浓度不高时,发挥不了致麻的效果。 照目前的结果看来,雷坤只想杀了乔添睿替孟竹报仇,但他一个小小的侍卫,仅几年便到太傅这一高位,少不了陶溯的帮忙。所以陶溯要对九朝国下手,他必然要施以援手。就算他不想反叛,也只能介入。 所以他和楚家祁家的关系,也只是立场不同。 一方在挽救,一方想推翻而已。 远处的杀喊声越来越明显,加上麻醉的效果渐渐减弱,台下有些人已经有了底气,趁机骂了起来。 “你这老匹夫,纵然是皇上对你再不好,你也不至于通敌叛国吧!” “说的没错!把自己伪装地这么痴情,还不是打着皇位的主意!” “可耻!” “迟早要遭报应!” “当诛!” 对着这一片讨伐声,雷坤冷笑,不予理会。 现在的势力分为四股,雷家、楚家和祁家、陶溯、以及太后。 陶溯这次只是前来贺寿的,明面上不可能带多少兵过来,就算要浑水摸鱼,但祁洌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所以这方基本靠雷家。甚至可以说,陶溯只是意思意思拿了点兵力出来。 雷家和陶溯自然是和楚家祁家对上的,太后不用说,自然是要维护皇权帮助楚家祁家,兵力定是在他们之上。 所以,陶溯只是拿雷坤出来试水的。 成败无所谓,反正雷坤并不是真的想反叛,他也只是希望这一场动乱把九朝国内部搞得越乱越好。 台下还在骂着他,稍有些力气的人已经朝他丢起了东西,什么酒杯瓜果,疯狂朝舞台中央砸去。 雷坤叹了一口气,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人,也不想去应付。现在看来,他便觉得自己对雷颖双做出的决定十分正确,即使有些残忍。换个体面的方式说,他让雷颖双远离了这场黑暗。 就像那个刚满月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不过了。 杀喊声伴着下方的怒骂声越来越烈,祁洌已经带兵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楚慕,霍左年。 就在祁洌在门外说万事小心时,楚慕便明白了过来。她本想悄悄回去探查一下,走了一截越觉不对,怎么这么安静?如果真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回去,十有八九都是坑。于是她选择回楚家召集兵力。 而祁洌刚往外瞧了一段,厮杀声却在另一边响了起来。雷坤的人已经宫门外杀进来了,他赶紧过去了,顺便和霍左年会和。想来,大殿之中的人已经被困住了。 雷坤闭上了眼睛,想想死之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啊对了,还有那个太监。 刚解决了乔添睿,有些‘得意忘形’了。 雷坤快速抽出插在乔添睿心口的剑,又滴了一地板的血。趁祁洌还在远处,赶紧杀了他吧。 察觉到雷坤的意图,李公公害怕地往角落里缩,嘴里高喊着饶命,狼狈地爬向刚刚乔添睿坐的椅子后面,试图往那躲。正当雷坤举剑要解决了李公公的时候,手被一个青铜杯弹开,丢开了那把剑。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是他低估了祁洌。 椅子以及雷坤大半个身形的遮挡没能让祁洌看得清楚是谁,只是看到雷坤要杀人,情急之下抓起旁桌上的一个酒杯,快步冲上前丢了过去,出于本能地救人。 雷坤转身,祁洌这才看清了是谁,他的脸立马拉了一截。 中途被打断,雷坤也没有停下,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刺了上去,连捅几刀。李公公应声倒地,只有那睁圆了的眼睛假装他还活着。 祁洌随后而至,将剑抵在雷坤的脖子上。雷坤也不反抗,摆摆手,还以为他很轻松,但听声音里仍有一丝哽咽:“行了,抓走吧。” 他被霍左年押着出去了,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她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吧。 月色融融,天空投放出暗蓝色。时辰不算太晚,小贩的板车上还挂着灯笼。突然奔过一匹马车,扬起了一片尘土。 “诶!你怎么回事!” 小贩的责备声被马车远远地甩在脑后。 早在一些时候,雷颖双骑着马出了城,当时被恼得有些头晕转向,没有多想便出来了。 -- 第64页 城外那家酒铺是他们跟南煦国拿消息的地方没错,但人不是来了么,怎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去那里拿消息?该不是为了‘做事干净’吧? 雷坤到底让她出去干什么呢? 一时想不明白,她索性去看看好了。等到了城外那家酒铺,她却发现在这里等她的是自家的徐管家。 徐管家见是她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了一封信。 吾女亲启。 * 滚烫的泪水滴在信纸上,浸没了下去。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她拿着信纸颤抖的样子。她迫不及待从信里最后一个字里跳出,赶紧将怀里的信揣好,转身就要回去。 徐管家也没有拦她,只是擦拭着灯。 刚到门口,雷颖双便觉得一阵眩晕,门口在她面前晃动起来。她勉强撑着墙壁扶了起来,眼皮已经在沉重地往下掉了。 不要!不要睡!千万不要! 不要啊! 不要…… 她在心底无声又可怜地呐喊。 咚—— 还是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瞬间,嘴里竟回味起了那片鱼肉的味道。 徐管家默默叹了口气,吹了一口气。 灯灭了。 ☆、第44章:结束 雷坤已经被押了下去,一切发生得有些过于快——就好像他自己也只是闹着玩一样。 从兵变到镇压,并没有用多长时间,太粗糙了,不太符合雷坤的做事风格。 眼下香的麻醉效果已经过去,下面的人大多可以站起来了,慢慢走回去不成问题。 楚慕安抚了乔言卿几句,冲祁洌一笑挥了挥手,便转头扶着楚修远往外走了。 祁东朝他摆了摆手,脸色稍微有些严肃。祁洌点头,准备去提审司。脚刚踏出去,忽然想到他刚刚丢掉的册子,祁洌立刻朝之前的屋子跑去——结果可想而知。那本册子就算写的不是皇宫布防,还是不见了。 ——真是阴沟里的臭虫。 * 月光从窗户外艰难地挤进来。阴暗的地牢里,满是腐臭发霉的味道。光线昏暗,不带一丝温暖,最后连仅剩的油灯也被风吹灭了。 祁洌越往里面走,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便越清晰,那打在身上,定是皮开肉绽。 雷坤被笨重的铁链吊起来,整个人披头散发,身上是浓郁的铁腥味。 审问官正拿着鞭子挥着,刚扬起鞭子要打,被祁洌一把抓住鞭子踹开他,“谁教你的直接用刑?” 他顺势朝着祁洌磕头,“将军明鉴啊,是已经问过了,他什么都不说才用刑的。” 祁洌在他头顶上嗤笑一声,从雷坤被抓后,他只不过往旁边的房间跑了一趟,也没耽误什么就来了,这里面就打起来了? 恐怕是公报私仇吧。 “行了,都滚吧。”祁洌将鞭子甩到桌子上,啪的一声。 “是是是……”审问官赶紧带着周边的人撤了下去。 祁洌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桌子边,瞄了雷坤一眼,“还有气儿吧。” 被吊起来的雷坤耷拉着脑袋,笑了一声,颤巍巍地说:“小子,你这脾气,真够糟糕的。” “你有这力气不如把该说的说了。”祁洌敲了敲桌子,“可别等我下手。” “将死之人,该说什么?”鞭子抽在身上的痛劲儿还没过,雷坤答话有些吃力,鬓边的头发已经被打湿,毕竟年纪大了。 他忽的想起自己抽雷颖双的那一鞭子,更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你的兵力不该这么少才对。” “心里不愿意的,留他做什么,出来丢人现眼?” 语气听着恶劣,实则这一遣给了那些人选择生死的权利;同样意味着他知道这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才这么随意。但是…… “雷颖双不会不愿意吧。”祁洌俯下身子前倾。 “她没有选择,她必须活下去。”雷坤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嘶哑,却又带着一份坚定,“你想护一个人,要么一开始就有那个能力护到底,要么从一开始就不让他卷进来。” 他用大半辈子在证明这个残酷的事实——想要为人遮风挡雨,就得先要只手遮天。 “我可比你想象得无情多了。”垂着头的雷坤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对着祁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有小人得志的感觉。 所以他之所以把雷颖双训练得心狠手辣,仿若一个杀人工具,目的就是她走得时候毫无留恋,干干净净。那要这么看,就算雷颖双的衣服没有弄脏,她也会自己出去的,整个事与她无关,雷家也与她无关。 祁洌这么想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雷坤嘲讽一笑,要真能这么无情,他就不会写信了。 “那要是你反叛成功了呢?那雷颖双可不是亏了。”祁洌有些不信,故意激他。 “呵,别拿你那龌龊心思揣测我女儿。”锁着雷坤的铁链开始甩动起来,碰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本以为他会有什么大动作,却听他说:“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用我所知道的,换求将军两件事。” “你说。” “死后将我的骨灰与我夫人的放在一起,然后,不要再抓我女儿了。” * 祁洌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满天的星光在此时显得更加耀眼。 门外有个人好像在等他,祁洌仔细一看,“大……” -- 第65页 楚皓霖回头一瞪,他赶紧刹住了嘴。 “太后死了。”他的额头有些许汗,看来是刚刚急忙赶过来的,“是桑蓝。” 本来乔添睿不管政务,死就死了,但执政的太后一死,就会有很明显的局势动荡。 “用桑蓝的话,应该是陶溯。”祁洌原以为陶溯只是拿雷坤出来试水,没想到还趁着这个机会杀了太后。 他接着把雷坤告诉他的告诉楚皓霖,“他是当年夷境的人,冒名顶替了南煦国那个养在民间的皇子,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皇帝杀了,成了现任皇帝。” 假装成使臣提前来九朝国,秋露节时能悄无声息地挂在亭子上,脚步落地无声,隐藏的本事这么高——秋猎时候射箭的极有可能是他。 但也不一定,能做到不露痕迹射出一箭的人并不只有他,如果真的是陶溯做的,在逻辑上也说不过去,只能归为挑衅,没有其他任何帮助。 据雷坤所说,胭脂铺和雷家都算是陶溯的眼线,但能让他直接杀了太后,恐怕还有其他收集消息的地方,只是陶溯还不够信任雷坤,没有告诉他。 而眼下最需要得到解决的问题,是该谁来担任下一任皇帝? 这么一看,这些皇子几乎没有谁能用。 “太后没有遗诏?”祁洌问道。 楚皓霖摇头,“有是有,但上面把名字空出来了。”太后也拿不准。 祁洌左右看了看,把楚皓霖拉到一边,思量片刻,道:“矮子里拔将军,就那个谁……乔衔!把那遗诏拿来添个名,省得那群人叽叽歪歪的。” “没规没矩的!”楚皓霖骂了他一句,一时口快,“有才无德。” “可眼下最方便的……等等……”祁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大舅哥你刚刚说——” 楚皓霖慌忙打断他,“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还有,别叫我大舅哥!” 这家伙也太不知收敛了些! 虽然天本黑得有些看不清楚皓霖的脸,但祁洌依然可以感觉到他那不爽的表情。 但他不是见好就收的那种。 “别啊大舅哥,你还是认可我的才干嘛——要不我明天再提亲一次,你就同意了呗——” “滚!” * 翌日。 雷坤通敌叛国,根据律法,家中资产奴婢全部没收入官。说来可怜,由于雷坤没有什么亲戚,最后只有他一人被处以绞刑。而陶溯早就以不干预九朝国国事为由离开了,雷坤为了不让楚修远抓住把柄,把事情都做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证据,他现在这只言片语也奈何不了陶溯,只能让他走。 “天呐,果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可那雷老爷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诶诶诶,你知道什么,那些人哪有什么干净可说……” “不是说为了他那个妻子吗?” “这还用想,装的呗。” “行了行了……没砍到你家头上管你什么事?” 按照雷坤的请求,祁洌悄悄将本该入宫为婢的雷颖双从名单上划去,负责这事的霍左年也没多想,只当她已经死了。最后,雷坤的尸体被他拿去火化,祁洌将他的骨灰和孟竹的合葬在了一起。 祁楚两家商量过后,也只能是矮子里拔将军,乔衔虽说性格怯懦了点,但至少没有二皇子乔轩逸那么废柴;至于四皇子乔景乐,年纪太小过于稚嫩,就更不必说。 当然,祁洌并没有直接拿太后的遗诏添乔衔的名字。 下面难免有些反对的声音,但也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罢了,没了雷坤,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 而眼下又有事来了。 今日大街上出现了一些泽城的灾民,仔细询问才知,泽城已经闹了很久的饥荒。 泽城处于九朝国边缘地带,听起来是个城,但占地面积并不小,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贪官污吏。 两家最后决定让楚慕,祁洌,楚修远前去,其余的留下来帮助乔衔处理政务。 * 王府。 “老爷,这雷坤都死了,你那银子不是白送了吗?” 王老爷喝了口茶,当做暖胃,“小事情。” 是他原先目光短浅,会错了意,以为主子吩咐他这事儿是对雷坤的。 “反正这烂摊子不是给我们收拾。” ☆、第45章:饥荒(一) 从泽城赶到皇城来是要花费些时间的;再者,泽城虽处九朝国边界地带,却是个重要的地方;只要通过泽城,再攻破中间一座小城的防守,意味着可以直闯皇城。 普通的灾民做不到随便出城,那么眼下有两个可能:一是泽城守卫松懈,二是这灾民是假的。 那边有官员上书拨赈灾银,就足够说明事态的严重性。显然,前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就怕赈灾银被他们吞了或者根本就被扼杀在了皇城。赈灾银不知所踪,为解燃眉之急,只能额外拿出多的来,再开仓放粮,运些过去。 据灾民所述,此次饥荒是因为城主以及手下的官员剥削,本来粮食歉收,百姓还被逼着交更多的粮食税,苦不堪言。有些交不上的,家里的房地都拿去做了抵押,加上气候恶劣,饿死一个接一个,事态严重。 官员不理他们,他们总得为自己找条活路。 九朝国已经糜烂不堪了。 -- 第66页 一级一级的查下去,就算查出每一级都私吞的那一部分,但数目仍没有凑够。 现在,楚皓霖已经带人查到了王老爷这里。 “哎哟冤枉啊楚大人,下官可从来没有接到过着赈灾银啊!”王老爷一脸难以置信,极力辩解,摊开了手,似有两袖清风的意思。 楚皓霖冷声道:“你真是有脸说。” “大人明鉴啊,下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王老爷哭丧着脸,脸上的肥肉皱成一团,实在丑陋。他一边喊冤,一边用手指微不可查地朝后勾了勾。 有人神色慌张,悄悄抬头瞄楚皓霖一眼。楚皓霖转头盯他一眼,他显得更慌张了,浑身有些发抖。 楚皓霖目光一凝,让他过来,还未开口问什么,他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一个劲儿地磕头,“大人饶命啊大人,赈灾银确实送了过来,只是路上被……被雷老爷的人拦下来了……下人不敢多嘴,只好隐藏此事……大人饶命啊!” 楚皓霖眉头一皱,神色厌恶——他近日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大人饶命。 “带走。” 李通赶紧把人带下去审问,免得碍眼。剩下的人继续搜着,结果这账本居然都是对上的。 楚皓霖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只能收兵回府。 王老爷倒是一脸的坦荡,恭敬道:“大人明鉴。” * 雷家的资产已经是全部收没入官,本身数目就少了对不上,所以那个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但雷坤并不是管赈灾这一块的,以他的权势地位,不愁钱,没必要在赈灾中捣乱——也许是别人栽赃的,雷坤自己也不知道这银子什么时候就到他手里了。 无论情况如何,这部分银子都只能是被雷坤藏起来了,但他人都死了,还特意留银子给—— 雷颖双。 是了,雷坤没道理不重视雷颖双。 再找来当时的名册,划去雷颖双名字的那一笔与其他笔画的笔迹稍稍有些不同。 看来,是祁洌把她放走了。这可能是雷坤和他达成的某个约定。 但他们一行人已经在去泽城的路上了,还得捎个信问问这其中具体。想到这,楚皓霖对祁洌本就没有多少的好感瞬间低了下去。 信要问,雷颖双也要找,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这雷颖双就在皇城呢。 让谁去找呢? 正考虑间,忽然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楚皓霖抬头一看,正是蒋慎明。 蒋慎明朝他作揖,“楚大人,前几日来的灾民已经安顿好,现在可以安排出城了。” “也好。”楚皓霖朝他点了点头,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过来,“另外有个事要你去办……” * 本安置在一处的灾民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官兵派发了些盘缠给他们,便要把他们带出城去。 乔言卿也想为他们出些力,这几日都来帮忙着施粥。她待人客客气气的,从不装样子,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不像那些表面一口一个百姓,实际上恨不得他们离得远远的。 乔言卿本是想把他们送到城门口的,但由于身子骨太弱,便被那些人劝了回去。官兵们正在前面清点着人数,乔言卿乖巧地坐在后面的小凳上看着,隔得开了些。 偏偏有一个人本来应该排在前面的队伍后面,却一直站在她身边,样子像是不肯走。 乔言卿也察觉到了,见他与她年纪相仿,竟觉得在哪见过。但细看一眼之后,发现只是眼睛长得像而已。 官兵还没有清点到这里来,她轻声问道:“怎么不走呢?” “不回去。”那人撇了撇嘴,“我父母早就被那些贪官打死了,回去了也是受气。” 乔言卿有心劝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逃避呀。” 他却是坚定地摇头,“我就想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样也不可以吗?”说到后面,竟有些委屈巴巴的。 乔言卿一下有些心软,但还是在想该怎么委婉地回绝他,然而他已经开口,“不知公主是否缺个当差的?读书我也挺在行的,打架……虽然打架不太行但我躲藏的本事好,要不然扫扫地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跟着蹲了下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裙摆,眼巴巴地看着她,“绝对是稳赚不赔。” 乔言卿被他逗得乐了,轻笑出声。想来,可以给楚大哥多个帮忙的人手。 “对了,你叫什么?” 他放开她的裙摆,双臂放在了膝盖上,勾起嘴角自信地笑了起来,像是料到她会答应一样,瞧着乔言卿道:“桃子。” 乔言卿觉得有趣,脸上同样挂了一抹笑容,“是我想的那个桃子吗?” “当然。”桃子随后解释道:“我姓陶,大家都这么叫我。” * 这边,楚慕一行人已经快到泽城了。 城门口的侍卫懒散地站着,长矛都没能直直地立着。也不是什么酷暑天,个个却跟晒蔫了一样。直到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从马上下来,他们才注意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卫问道:“什么人,哪里来的,要去干什么,通关文牒拿出来看看。”边说边打着哈欠。 他瞧后面望了一眼,这队人马还有点多,领头的穿着打扮也非常人,再有那箱子一个接一个的,看来可以捞笔大的。 “后面箱子装的什么,打开看看。”他正要朝后面走去,瞄到站在一旁的楚慕,便停住了脚,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摸起下巴来色眯眯地看着她。 -- 第67页 还未说什么,他就已经被人踹到城墙上去。 “咳咳……” 旁边那人见形势不对,赶紧拿了长矛指着祁洌,“你什么人!敢在这放肆!” 一边的楚慕瞥眼一看,对着他的手肘就是一踢。他松了长矛,紧接着被祁洌一脚踹了过去。 祁洌跟上来踩了他一脚,俯视着他。 “我是你爷爷。” ☆、第46章:饥荒(二) 楚修远的通关文牒本已拿了一半,默默收了回去。他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祁洌,停下来欣赏了一番祁洌是如何收拾人的。 一个侍卫已经晕了过去,另一个虽没力气再站起来,但还算有意识。楚修远走到他面前,拿出通关文牒在他那将闭不闭的眼睛上晃了晃。 一行人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去。 泽城的防卫已松懈至此。 这还只是从九朝内部到泽城,若这是城外边界的防卫,怕不再只有灾民的问题了。 祁洌朝后望了一眼,啧了一声。 进了城门,里面倒是不见灾民所述那般荒凉落魄,百姓们反而都在街道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怎么看都是市井的热闹场面。 见了楚修远这一行人也并未给予过多的关注,想来是见惯了。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的人也只是那些店门口站着的店小二问他们要不要住店,一套比一套熟。 “泽城一直都是这样?”楚慕未答反问,朝着店小二客气一笑。 “是呀。”店小二觉得有些奇怪,打量了他们几眼,“几位是第一来泽城的商队吧?你们不知道,这都多亏了城主大人,泽城才能这么好。” 正说着,店小二忽然看到了什么,脸上多了些崇敬,脑袋跟着目光转了过去,语气上扬,“瞧!我们城主来了,他每日都会抽时间来到这街上来看上一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中年男子。他旁边跟着两个侍卫,一边走一边乐呵呵地对着大家打着招呼。 大家都是同样很尊敬的样子。 体贴百姓,亲自视察—— 乍一听好像还真是个好官。 但细想便会发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泽城也算大了,城主政务不可能那么轻松,就当是体察民情,但也不会每天都来一次吧。 就当是效率高,但城门口那懒散的侍卫怎么解释? 城主许镇岩已经走过来了,跟店小二打了声招呼。见到楚修远一行人,觉得有些面生,笑呵呵地问道:“几位是从皇城过来的商队?” “是。”楚修远率先点了点头,“听闻泽城繁荣,特意路过。” 许镇岩哈哈一笑,也许听了繁荣这个词觉得用来描述泽城十分合适,拱手道:“祝各位玩得尽兴。” 这就很奇怪了—— 莫名冒出来的商队居然都不查问一下,是太相信城门口那两个侍卫还是本身的疏忽? 无论哪种,细想下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不过在下还听闻泽城闹饥荒了?”楚修远回礼,试探性地开口。 许镇岩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店小二却是急了,“什么饥荒?城主大人还这儿呢,你可不要乱说!也就是我们城东的脾气好,要是让城西的听了去,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泽城由于占地面积稍大,从中间划分成两个片区,城东和城西。由于城东这边地势更好,城主便将他的府邸坐落在城东。虽分开了,但两方还是同一个城主。 许镇岩安抚性地拍了拍店小二的肩,示意他不要激动,转头对楚修远他们说:“几位兴许是听错了。非是许某多嘴,这传闻大多都是假的。” 话是不假,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变了味儿。 若真如他所说,那么又是谁上书请求拨赈灾银? 楚修远朝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就此别过。 楚慕朝店小二扬了扬头,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说说这城西的怎么就脾气差了?” “嗨,这还用说?前几日有几个城西要饭的跑我们这来了,你说他要饭就好好要吧,结果明目张胆地往城主大人身上扑,我们当然是把他给推了回去。谁知他冥顽不灵,还骂城主,说他是个狗官……呸呸呸……” 这城西与城东之间,反差过于大了些。一方敬重,一方摒弃。 楚慕挑了挑眉,朝店小二笑道:“有劳小兄弟解惑。” 话刚说完,前方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分急促,原是一人正驾着马急急奔来。 楚慕他们这一行人目标太大,过于惹眼,让那人注意到了。他急急勒住缰绳,马儿长鸣一声,在他们身边停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马上那人呵斥了一声。 楚慕仔细看了他一眼,那人生得俊朗,眉间英气十足,整个人颇有一股浩然之气。因为刚刚疾速赶来,额头上布有些汗水。 祁洌也快速地瞧了他一眼,没想到转过头去发现楚慕还看着他,便侧身过来挡住了楚慕的视线。 楚慕被挡住了视线,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一偏。结果头刚刚偏出来,就被祁洌弹了额头。 她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洌。 祁洌俯身道:“看我才对。” 楚慕会意一笑,只当他在打趣。 店小二一旁喊道:“少城主好。” 原来是城主许镇岩的儿子,许承一。 -- 第68页 许承一朝他点了个头,继续问道,“是商队?通关文牒拿给我看看。” 这么一对比,显然许承一更有城主的样子。 楚修远递给了他。许承一仔细翻看了起来,越看下去越觉得不对。他又朝后望了一眼这长长的队伍,又对着三人审视了一番,当即有些悦色。 许承一翻身下马,拱手道:“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自然是识得了他们的身份。 随后,他低头对楚修远悄声说了几句,便招来了一个领头的人。楚修远对祁洌使了个眼色,他自然懂得。赈灾银、粮食这些越快运过去越好,但只用许承一的人他们是不放心的,楚修远便派了祁洌去。 祁洌点头,临走前也不忘弹了弹楚慕的额头,警告性地看了一眼许承一,便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咔哒。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许承一再次对楚修远和楚慕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救民于水火。” “你先解释一下这灾民是怎么回事。”楚修远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简单问道。楚慕同样也只是朝他一笑,并未说话。 “城西今年遇上粮食歉收,当地官员却仍然疯狂地征收粮食税,有些交不上的,家中房地被尽数收取。人被赶到了一边,堵在外面任其自生自灭。我去城西考察时,恰巧遇到了灾民,才知道此事。我将此事禀告给城主,城主竟充耳不闻,我势力单薄,无奈之下才越过城主递了折子。刚刚赶着回来,一时鲁莽冲撞了各位大人,望谅解。” “无妨。” 许承一还要说着什么,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传来。 “承一,开门,是我。” 许承一听得出,是他爹。 敲门声还在不断响起,他仍有些犹豫。楚修远对着他敲了敲桌子,他这才去开了门。 许镇岩进了门,和刚刚在街上的样子差别不大,任谁看了去也只会觉得他是个慈爱祥和的父亲。 他见到了楚修远,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许承一:“承一,这是你朋友?怎么不早说,为父刚刚还在街上碰见,也好打个照面不是。” 许承一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楚修远。 楚修远拱手道:“城主说得哪里话。只是偶然碰到少城主,聊上了几句。” 许镇岩同样笑道:“既然是承一的朋友,恰好今晚府上宴请宾客,不如二位也赏个脸?” 他那儿子可从没出过泽城,如果是刚来的商队又怎么可能跟他结识? 肯定是上面来的官员——但好像少了一个? 许承一本来还想拒绝,但楚修远已经抢先开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你们多叙会儿,我待会再来找承一。” * 皇城。 乔言卿本来是想把桃子送给楚皓霖的,但楚皓霖一直很忙,她也不好挑着这不合适的时候去。毕竟她也不知他是好是坏,不能全然信任。 她能做些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公主在想什么?”桃子倚靠在一旁的桌子边,颇为悠闲地看着有些出神的她。她提起笔的手顿在了纸上,不小心染开一大片墨来。 乔言卿转头对他一笑,将笔放在了笔架上,慢声道:“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她抬头往窗子外瞧了瞧那湛蓝的天空,眼里像载了一汪清水。 桃子看着她,优雅一笑,“我知道公主想把我送给楚大人,但我诚心建议公主把我放在身边,总会有惊喜的。” 乔言卿侧头看他,“油嘴滑舌。” 她偏头正好将视线落在了笔筒里放着的扇子,想着兴许是哪个下人打扫的时候顺手放错了。 她用的是绫绢扇,不是折扇。 乔言卿拿起来仔细看看,只是摸了摸扇子的边骨就可以感觉到十分名贵。她一下停了手,这断然不是她这里该出现的东西。 “这扇子真好看。”站在一旁的桃子赞道。 “也不知道是谁落在我这儿的,待会儿拿去上交吧。”乔言卿放下了扇子,不再多看。 桃子在一边看着,朝乔言卿笑道:“公主若是不要可以给我嘛。” “总归不是我的东西,我无权决定。” 桃子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公主真是人美心善。” 乔言卿低头浅浅一笑,只当戏言。 ☆、第47章:饥荒(三) 当晚,城主府果然是张灯结彩,热闹得很。灯火闪烁,流光溢彩。 来者均是身着华服,想来是城里的大官。 许镇岩在上面招呼着客人,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远坐在下方的楚慕和楚修远两人。 不谈其他的,单就昨日许承一过于遮掩的态度,就惹人怀疑。 他虽然架空了许承一一些少城主的权利,但许承一仍背着他在城西悄悄组建势力,甚至直接越过他上书。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没有当面挑明,不代表默许容忍。 ——都来掀他的老巢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楚修远坐在位子上,扫了一眼面前的山珍海味,并没有太多胃口。楚慕也只是随手拿了点糕点尝尝,瘪了瘪嘴——实在不太好吃。 据许承一所述,许镇岩的书房有一间密室,是他之前无意间发现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恐怕还是许镇岩做事谨慎,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 第69页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楚慕和楚修远来了。以他们的能力,他只要拖住许镇岩,给他们一些时间就够了。 一群人正围着许镇岩说话,十分热闹。楚慕趁着现在悄无声息地从宴席上退了出去。 去往书房,途经小花园。有忙碌走着的,还有指挥人喊着快点的。奇怪的是花园旁边的一条小道,像是特意为他们让出来的。道上有几个人正小心地抬着箱子,也有几个人身上抱着一些盒子。这忙碌之际,为什么会有特殊化的一条路? 且这些人前去的方向……正好是书房。 楚慕拦住旁边的人问了一句,原来是许镇岩每次办宴时,有些官员就会送上些礼物。小官员还好,大官员动辄送来好几箱。其中有些官员送的东西易碎,城主惜物,怕下人送到钱庄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于是下人清点之后会把这些易碎品先放到城主的书房里,等其他的在钱庄安置好了,在把这些一并送过去。 这箱子里究竟是不是所谓的一些易碎品不得而知,说它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也不为过。 楚慕沿着花园那条路的反方向过去,藏身于一旁。大约等了片刻,到清点的人安排好离开之后,她跟上了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走着走着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他明明是最后一个了,却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可回头看了几次却不见人,有些疑神疑鬼,步子跟着放慢了些。本就是最后一个,现在是真的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他甩甩头,准备快步跟上,却感觉有人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惊得他转头一看,只见楚慕朝他一笑,无声尖叫之后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楚慕麻利地换上他的衣服,压低了些帽子。拿起盒子一看,是些罕见的玩意儿——是她想多了? 她轻轻关上盒子,随后跟上去了。 书房门口围了好几个侍卫,比城门口那几个精神得多。她代替的是最后一个人,等她一进书房,门口的侍卫就把门关上了。 楚慕警惕地朝斜后方瞥了一眼,如果她伪装得不够好,估计下一秒前面的人就会转过来对着她了。 但事实上一切照旧,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她仔细地看着前面的人如何打开了密室,记在了心里。最前面的人招了招手,这一群人便跟着进了密室去。 密室有些大,各处都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看来是积累了不少的“易碎物”。 楚慕在最后面,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撬开了身旁箱子的一个小角,借着墙上的火光辨别—— 官银。 这可不是易碎物吧。 许承一一直注意着许镇岩,若是没有官员和他说话,他便会上去主动搭话。楚慕还没有回来,那他就要一直拖着许镇岩。 许承一替他斟酒过许承一递来的酒杯,温和一笑,匀匀晃了下酒杯,道:“承一啊,这酒过于辛辣,我们这老一辈的才勉强承受得住,你还是少碰。” “谨记城主教诲。” 明明是父子,许承一却一直叫他城主,可见生疏。 许镇岩仰头饮尽,拍了拍他。细细琢磨一番后,许承一忽觉背后一凉。 * 皇城朝堂。 乔衔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上面,但人晃得有些厉害。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还是旁边的太监开口,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文武百官齐齐列在朝堂之下,这场面他兜不住。 “臣有本奏。”一人出列。 楚皓霖一挑眉,估摸着又是弹劾他的吧。他粗略地听了一下,意思跟之前弹劾他的差不多。雷坤死了,太傅之位便空着。乔衔虽然没有给楚皓霖太傅一职,但楚皓霖却做着太傅的事情——辅政监国。 下面自然是诸多不满,他毕竟只是个小辈。就算乔衔能力不足,也该是丞相楚修远辅政监国。但为什么楚修远去了泽城?莫不是也藏着雷坤那种心思? 事实上,楚皓霖花时间更多的仍是他的九司处。再多些时间出来,便是跟祁东岳绫他们讨论朝中谁人如何,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乔衔一并举荐。每天也只是晚间固定的时候来宫里帮乔衔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乔衔为人过于怯懦,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人就像是不会说话一般。递上来的折子言辞稍微激烈了些,便不敢下笔批阅。看待一件事情,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观点。只要没有统一的意见,他就畏畏缩缩的。 最先的乔衔是不敢下笔的,被楚皓霖逼迫一番后,也算有进步。 这个时候一般都是祁东按捺不住,非要吵吵回去不可。楚皓霖并不想加入,便不多说。乔衔拿不准主意,习惯性地向楚皓霖向他求助,却没见楚皓霖理他。他只好委屈地收回目光,焦急地看着下面的人,想开口却又插不上话。只能等他们想起还有个皇上在这,让他下结论时,他才结结巴巴道:“各位爱卿消,消消气……待朕,朕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下朝后。 楚皓霖叫住了蒋慎明,悄声道:“还没找到?” 蒋慎明知道他问的是雷颖双的事,摇摇头。他这些日子在皇城四处暗中寻找,依旧没什么收获。如果真的不在这城中就难办了。 “想想你觉得最不可能的地方。”话毕,楚皓霖拍了拍他的肩,便离去了。 -- 第70页 这话倒提醒了他。 蒋慎明目光一凝,皱着眉头思索。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雷府。 ☆、第48章:饥荒(四) 从城东到城西要花上半天的日程。路上带着东西,加上稍作整顿,等祁洌到城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在城西忙上个几天,这灾情基本可以控制一些了。再把这些贪污腐败的官员给揪出来,泽城城西这边就算是解决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仍是费时费力。 瞅着面前对他一脸堆笑的当地父母官沈之然,祁洌心里不由得一阵抵触。 许承一说过,灾民都被赶至城西一边的荒郊处,由他的人带路,祁洌安置好带的赈灾银、粮食等之后便很快找了过去。到了便能看见有些灾民正啃食着树皮,草根,个个是瘦骨嶙峋。 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愤懑。 所幸经验不够丰富,只让人在这边挡着不让他们进集市,却没人看着他们从另一边逃出城去。 “沈大人,这上头都来人了,可怎么办啊?”待到祁洌走得远了,沈之然一旁的范书焦急出声。看这官服,论品阶,应该是比沈之然的要小些。且看着年纪接近四十,也比沈之然小些。 沈之然捋了捋那半数成白的胡子,十分嫌弃地看了范书一眼,“就晓得慌,平日里教的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转身回到位子上坐着,“不过是个沙场上的莽夫,顶多也是个领头的莽夫,怕什么?” 范书赶紧狗腿地跟过去为沈之然倒上一杯热茶,连连赞叹他的淡定从容,又帮沈之然捶着肩膀,贼兮兮道:“小人愚笨,这狗肚子里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还请大人明示。” “哼。这种莽夫,泼他一桶脏水,叫他有口难辩,届时来一出畏罪自杀,可不就结了。” 远处的祁洌并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只是简单朝他们两人望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对旁边的人吩咐事情去了。 是夜,已深。 祁洌已将灾民安置好了,大致询问了下情况,去了沈府。 远远看见祁洌过来了,范书抢先一步上前,拱手道:“祁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府中已备好酒菜,下官在此恭请……” 祁洌看着他皱眉,不见询问灾情,反过来好生招待他——走的巴结这一招? 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奇怪的信号,范书赶紧改口道:“不仅有好酒好菜,也有舞姬助兴,大人可……” “你有病吧。”祁洌没有因为范书身为长者而对他有半分好脸色。 沈之然赶紧跟了上来,朝范书使了训斥的眼神。范书顿了顿,一瞬反应过来,“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大人路途劳累,又忙于灾情。现下夜已深,下官已经准备好房间,里面备好了吃食,若有其他需要吩咐这些下人就好。” 见祁洌点头,沈之然随后叫来人把祁洌带到房间里面去。临走前,祁洌又吩咐了沈之然将账本等最近一切相关文书送来。 许镇岩肯定早把消息给了他们,这些东西定然会有作假或者整改的地方。就算不是真的,也好过不看。 待到祁洌离开,范书才微微松口气,小声抱怨道:“脾气可真够差的。刚刚我说拿酒菜招待他的时候,就瞪了我一眼。我以为他差了点乐子,说让舞姬给他助兴,结果他倒好,那副凶神恶煞又骂我的样子哟,魂都差点给我吓掉……我猜啊——” “什么?” 范书朝前看看,确定祁洌是真的走得人影都没了,才对沈之然道:“他不举。” 沈之然翻他一个白眼,“老不正经!你管他的!” 冷静下来后,他忽觉这是个好点子,“不过是提了一嘴舞姬便那个样子,莫不是真的恐女?如此——把那人换成女子吧,惹他不适,让他出手,推一把什么都好。” 祁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讨论着什么,只是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隔了半晌,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女子,端着酒水进来了。放下之后,却不离开,待在了一旁。穿着奇怪得很,不似下人打扮,反而像是灾民。甚至灰头土脸的,实在有些寒碜。 细细一想便知,这不是真的灾民。祁洌难得多分出些余光看她,冷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这女子反像没听进去似的,还挨得近了些。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胸膛,再划到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另一只肩膀点过来,整个人像丢了骨头一样黏了上去。 祁洌正准备把她丢开,她又迅速从他身上起来了,若无其事地拿起了旁边的酒壶开始斟酒,身上的香味便若即若离。 她一只手将酒杯递给了祁洌,祁洌眉头一皱,正抬手准备推开,她已经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 祁洌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火气蹭蹭地往上冒,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大人——”不过才娇滴滴地喊了声大人,她手中的酒杯已被祁洌打倒在地。他起身,一出手,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往一旁的柱子上摔去。 她已经从柱子上摔了下去,祁洌也就丢了手,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咳咳……”她迅速跌坐下去,不断舒缓着难受的感觉。说不出话来,极力地咳嗽,呼吸有些困难。 “歇够了就好好说话。” 这自然不会要了她的命,祁洌虽是做法凶狠了些,但也有分寸。眼前这人看着是灾民打扮,气质又完全不同,其中定有猫腻,他得好好问问。 -- 第71页 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外便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祁洌仔细一听,竟发觉脚步在他的房门口便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柱子边的人,已经闭了眼。他一下明白过来,但此时显然是来不及了。 范书已经带着人进来了,他身后的侍卫上前探查一番,起身对范书说了几句。不用想也知道,那女子已经死了。范书对躺在地上的人都不曾看一眼,便直接发难,“大人可真是好手段!表面一副救济百姓的样子,实则恶毒得很!” 祁洌靠上椅背,翘起腿,双臂环抱,侧头看他,“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杀的?” 被这么一看,范书有点招架不住,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下说:“这上面,这么明显掐脖子的痕迹……你你你,你还狡辩——就算不是你杀的,又怎么会那么巧,人偏偏死在了你房里,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来人带走!” “你也巧得很,还知道我什么时候要杀人。” “混淆视听!来人,快带走!”再跟他说下去,范书觉得自己肯定要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命人赶紧把祁洌带下去。 祁洌身体前倾,前臂横放在膝盖上,目光犀利,“确定要抓我?” “虚、虚张声势!带走!” * 雷府。 蒋慎明一人来到了祠堂,算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雷坤死了,雷府当即被查封,但这里却出现了雷坤的牌位,那么她定然来过。就算不是她,也是雷家漏抓的人。 然而现在夜已深,蒋慎明等得实在有些犯困,偶尔打几个哈欠,随后又赶紧捏自己一把——他平时都是早睡早起。 他独自一人来的目的就是避免有过大动静,但眼下看来可能是他隐藏得不够好被发现了或者这牌位根本不是雷家的人立的。无论哪种,他都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想来也这么晚了,蒋慎明便准备回去了。刚迈出步子,却听见了门口的声响,赶紧收了回来,藏得更深了些。 一身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了,摘下了帽子。蒋慎明悄悄谨慎地探头一看,果然是雷颖双。 正想着该如何出来劝说雷颖双,她祭拜完之后已经率先开口:“不用躲了。” 蒋慎明站出来作揖,“失礼了。” 雷颖双朝他一笑,“来抓我的?” 世间的美人各有各的美,而雷颖双就属于摄人心魄的那一种,就算是患上了粗布衣裳,也依旧如此。 “不不不——”蒋慎明连连否认,“只是请雷姑娘把雷太傅所……拿取的赈灾银上交给朝廷。” 雷坤确实给她留了些银子,下半辈子不用愁的那种。徐管家告诉她,那些是雷坤平时攒积下来的。 雷坤并不是管赈灾这一块的,银子怎么也不会流到他这儿来。但现在蒋慎明这么说,只能是有人贪了赈灾银,拿去贿赂雷坤了。而他又恰好把这些财物留给了雷颖双,没让他们找到。 雷颖双点点头,朝他招了招手,蒋慎明便跟了上去,两人来到一间房里。雷颖双回头看了蒋慎明一眼,蒋慎明立刻意识到,捂住了双眼。 雷颖双这才从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打开了一条密道。 “跟上吧。”雷颖双已经站在了密道面前。 雷颖双没有让他睁眼,蒋慎明便一直把眼睛捂着,通过辨别声音的方向来决定自己前进的方向。方向自然没有错,但雷府由于被查封过,这里一片狼藉,脚下一个不注意,蒋慎明便被绊了一跤。 “果真是个呆子,让你不看你还真不看。”雷颖双听到响声,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你要不这么老实,我还不带你来呢。” 听到雷颖双说话,蒋慎明又辨别了一下方向,同样,又被绊了一跤。雷颖双看着这傻傻的模样,笑了笑,便前去抓住了还在晕头转向磕磕碰碰的蒋慎明。 “走吧呆子。” 被牵住的蒋慎明瞬间僵住,跟着走起来的步子都有些僵硬,不免最后还是被磕磕碰碰。 他的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随着密道走了一段,总算是到了该到的地方。密道所到之处,是个小室。角落处堆了好些箱子,看来是雷坤给她留下的财物了。 获得雷颖双的允许,蒋慎明睁开了眼,见此景,不免感叹父女情深。这里虽是看着是个可躲藏歇息的地方,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问:“雷姑娘,你平时住这里?” “怎么?蒋公子想来找我玩不成?”雷颖双翻找着箱子,正在查看哪些箱子里装的是官银,忽听这么一问,她便打趣道。想来蒋慎明也是个闷葫芦,又接道:“我跟你交代了,蒋公子可别带人把我这家底给抄了哦。” “在下没有那个意思!这些官银清点好数目,我一定今晚就搬出去,不再劳烦雷姑娘!”蒋慎明赶紧进行摇头否认。 “知道了闷葫芦。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行了,来找吧,找到官银就都拿走。” 蒋慎明跟着找起来,他以为这里都是钱财之类的,没想到有些箱子竟还有些衣服,光是看颜色便觉得张扬。再翻开一些箱子,主色调却变成了黑色一类。这两种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个人的眼光。 雷颖双瞧了他一眼,不在意道:“哦,那一箱先前我爹选的。如今是戴罪之身,自然不该这么招摇。谁叫他们都认得我呢?不过嘛,偶尔避开时还是可以穿的。” -- 第72页 看着她身上的黑袍,蒋慎明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被硬逼着活下来,却只能如此。 “你这么怜悯地看着我干什么?”雷颖双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她最不喜,同样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种目光,她干脆道:“放心,我不会去复仇什么的。我爹让我活下来,可不是做这些无聊又掉身价的事。” 蒋慎明朝她作揖,“雷姑娘心胸豁达。” 雷颖双迟迟未离开皇城,倒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她更想要做的,是找到雷坤的尸骨。现在帮手送上门来,岂有不用的道理? “蒋公子,我回到皇城,不过是想寻得先父的尸骨罢了,还请……”雷颖双掩面像是遮泪。 “雷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帮你。”蒋慎明十分郑重地看着雷颖双。 “如此,便多谢蒋公子了。” 呵,得手。 ☆、第49章:饥荒(五) 有命案,自然要审。 沈之然坐在上面,头顶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举起惊堂木在空中稍作停顿,急落直下,扫视了一眼下方。随着一声脆响下来,周围的衙役紧跟跺着木棍,齐喊:“威——武——” 范书和祁洌均跪在下面,旁边是那具“灾民”的尸体,已经拿白布盖上了。 祁洌是当朝将军,就算这次来的时候隐藏了身份,也是上面派下来的官员,还轮不到范书来审。但按照九朝律法,沈之然作为这里最大的官,是有权对管辖界内无论任何官职的人进行提审的。如果是上面派来专门负责审案的官员,那就是另一个流程了。 “堂下所跪何人?” 范书跪拜一番,道:“回大人,下人乃范书,本负责与祁洌祁大人接洽灾民的事情,哪知他……”范书偏头看了一眼祁洌,有股义愤填膺的味道,“白日里照顾灾民,竟是假仁假义,晚上竟然狠心掐死了前来求助的灾民,实在是恶毒至极!” 沈之然严肃地点点头,派仵作去查那具尸体。 仵作查看完毕之后,回答道:“回大人,经下人检查……”他悄悄咽了咽,接着道:“死者颈部有较为明显的手指痕,且、且死者的眼白也发现有斑点状的充血迹象……” 通常一个人被掐死,由于头部的血液不可流到心脏去,因此会积在头部。而眼球又很容易爆裂,因此眼白会出现充血的迹象。 仵作用手擦了擦汗,似乎有些紧张,“因此,可以判定为……这个人是,被人掐死的。” “你说话哆嗦什么?”沈之然斥责他一声,“莫不是……受人胁迫?” 沈之然一拍惊堂木,吓得仵作赶紧往地上磕了几个头,慌忙摇头否认。 扯进这种案子里,处处都是大官,能不慌吗? 范书指着祁洌道:“定是他胁迫此人!” 祁洌一脸无所谓。之后出来的什么人证,证明他和这名女子发生了争执什么的他都懒得听了。 “祁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只是啐了一口,不屑地骂道:“一群狗官。” 沈之然再一拍惊堂木,他着实拿这个臭脾气的祁洌没办法,但细细一想,左右不过是个过嘴瘾的莽夫,反正入狱之后就是他的死期,便不放在眼里。 “罪人祁洌,犯下命案还不知悔改。即刻起押入牢中,等候发落。” 沈之然怕他跑路,特意交代之后,范书便让人在牢房中给他不合规矩地添上了镣铐 很快便到了夜晚,临近冬月,这地牢里也是越发寒冷。周遭湿漉漉的,腐朽的味道实在令人作呕,那铁做的镣铐都已是锈迹斑斑。 “有人探望。” 祁洌的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看了一眼那生冷的饭上面躺着的几只小虫,以及旁边还残留着零碎发黑菜叶的不明油水混合物。 狱卒身后确实来了个人,灾民模样。狱卒还没走,他就已经激动地蹲了下来,朝他喊道:“祁大人,我们知道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待在这儿实在是委屈了您,这是我们准备的吃食,您快趁热吃吧。” 祁洌凝视了他一眼,打开盖子,虽是平常的菜肴,但比起地上的那碗东西,好了不知多少。 见他还看着,祁洌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挺好。”随后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见他吃了起来,他便接着跟祁洌说了几句,大致是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的。祁洌不作回应,只是偶尔拿筷子敲一下碗。 “快点!”前面的狱卒已经在喊了,这人便没有多留,跟着出去了。 这人出去后,紧接着去了范府,低着头进了书房,进门便跪拜道:“回大人,事已办妥。” “不错,有赏!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范书也不看他,朝他招了招手,让他退下了。待他走后,又叫来一个人,拿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等到周围再没什么人的时候,沈之然才缓缓从房间的隐蔽处走出来,对范书夸道:“办得不错。” “还是大人英明。”范书赶紧把位置让出来,站到了一旁。 先让一个人假扮成灾民的样子去接近祁洌,端着带毒的酒水进去,本不指望毒死祁洌,只是留着诬陷他。重点是那个人已经事先喝了毒药,掐着时间点进去,只要死在祁洌房间就成。 而就在范书看了祁洌那副嫌弃舞姬的样子之后,他便料到祁洌恐怕会对黏上他的女人动手,于是计划中的这个人便换成了一对双胞胎的其中一个。祁洌掐了她,虽不致死,但这就足够了。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紧跟着掐死便可,到时以假乱真,把尸体换掉,这样仵作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 第73页 祁洌下狱,有灾民来关心他,自然不容易起疑。祁洌见了灾民实在是愧疚在心,便“畏罪自杀”了。谁又能知道,这里面全是他们动的手脚呢? 接下来,他们便只用等明早狱卒的消息了。上面来的官员,也不过如此。 * 算算日子,加上来时的日程,已是第六日。时间接近十月下旬,周围逐渐开始降温了。 乔言卿身子骨弱,除了偶尔楚慕带她出门溜达一圈,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公主府。 但自从桃子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三天两头吵着她让她出府去。他这人闲不住,乔言卿觉得没有哪一刻是耳根清净的。 “那你究竟是来我这里干什么的啊?”乔言卿有些好笑地看了桃子一眼。 “当然是陪公主解闷啦。”桃子一脸理所当然,“公主最近都笑得多了,自然是喜欢的,想要的,不是吗?” 乔言卿微微一愣,稍有些慌乱地理了理发髻。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母亲教她的也都是仪态规矩。她不会开口说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她一直觉得这些过于尖锐。 无视掉这些,桃子很自然地往下接着话,“听说铺子里新做了些糕点,我带公主去尝尝怎么样?” 乔言卿从椅子上起身,轻轻咳了一声,笑道:“是你想吃吧。” 桃子已然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已经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旁的柜子边,熟练地拿出了放在里面的伞。 红得艳丽的一把伞。 桃子小心地扶着乔言卿出了门口,替她披上斗篷,撑开了伞。 乔言卿身体不好,出门需要遮风。他习惯性地转了转伞柄,侧边转来一幅板栗饼涂鸦。 “公主,今日风大,还是不要出门了,免得受凉。”一旁扫地的下人见两人要出门,赶紧叫住了乔言卿。 乔言卿还没来得及,桃子已经朝他摆摆手,“只是去附近买些糕点,很快就会回来,不碍事的。”他转头朝乔言卿灿烂一笑,“对吧公主?” 乖巧得很。 她拿他没办法,带着歉意看向一旁的下人,无奈地朝他点了点头。扫地那人想起楚皓霖交代的,不要太限制乔言卿的活动,也不再拦着。 桃子收了伞,站在了陈记糕点铺这儿。他撑在柜台边,开心地晃了晃脑袋,等着新鲜出炉的糕点。这一来二去,陈老板和他也算是半个熟人。 顺带,也认识了乔言卿。 虽没有入冬,但天气也实在有些冷。乔言卿望了望远处,想起了些事,转过头来对桃子道:“我去取样东西,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陪你去?”桃子艰难地从糕点上离开视线,但手已经做好了撑开伞的准备。 乔言卿接过他手里的伞,按住了他的手,温婉一笑,“不用啦。”再是轻轻撑开伞,走进了人群里。 桃子望着那把惹眼的红伞渐渐离去,有些出神。 等了片刻,他的糕点也算是好了。桃子接过糕点,付了钱,习惯性地转过来把第一块递给乔言卿,却发现身边没了人。他木讷地收回手,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乔言卿离去的方向。 这天气说坏就坏,风突然刮了起来,豆大点的雨滴不断地往下砸来。雨越下越大,不过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雨再落下来,已经是从水洼中溅了出来。房檐上掉下成串的雨,布成了一道雨帘。 陈老板也打算赶紧关了铺子,莫让糕点受了潮。见桃子还在一旁,想到刚刚把伞带走的乔言卿,劝道:“我这儿还有多的雨衣,要不凑合着回去吧。”他又朝外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这么大的雨,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雨一来,空气都冷得紧。桃子把糕点护在怀里,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雨声虽大,但陈老板后面那句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陈老板动作快,已经穿戴好蓑衣斗笠将摆在外面的一些糕点收回来了,铺子一关,准备回家了。临走前看桃子还在那等着,招呼道:“不走么?” 桃子摇头,收起往日的顽劣,认真道:“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 陈老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桃子,到时候说一声不就好了。这么大的雨,谁会那么傻还冲回来?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这人也劝不听,陈老板只好把雨衣放到他身边,赶紧回了家。 大雨瓢泼,冷气逼人,怀里的食物已经开始凉了下去,街上的铺子一间间地关了,人也已经陆陆续续回了家去。他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个方向,手逐渐松了下去。 也许,那老板说得是对的。 桃子在铺子一边蹲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蒙蒙雨中,像是回到了以前。 他等得……不算久吧? 安慰了一下自己,摸了摸怀里的糕点,他掰开了外面冷掉的地方,却发现里面都是生冷的。他有些置气地将怀里的糕点往地上一丢,眼眶有些泛红。 桃子还是不甘心,却没敢往那个方向望去,只是蹲在原地捏着手指。也没有玩多久,他便又忍不住望了一眼。 依然只是漫天大雨。 他细细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正要起身,却听后面有鞋子踩进水洼里的声音,不大不小,融进雨声里,又显得不真实。 桃子猛地一转头,一抹惹眼的红已经闯入了他的眼帘。红色的油纸伞摇摇晃晃,被大雨冲刷着的伞看着有些招架不住了。伞下有个身形娇小的姑娘正艰难地迈着步子跑过来。 -- 第74页 一人一伞,他呆愣愣地看着这离他越来越近,心里燃起强烈的期盼。 乔言卿举着伞,有些费力地朝他赶来。她的鞋子已经被湿透了,虽打着伞,但在这样的大雨中也免不了被淋了一点。 桃子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手臂不自觉地张开,只等她从街的那头赶来,扑个满怀。 这条街,长得看不到尽头。 但有人,从尽头那边过来了。 乔言卿刚挨近这边的街,他便抓住了乔言卿的手将她揽进了怀中。乔言卿吓得手一松,伞给丢了出去,掉在了地上。桃子紧紧抱着她,身体有些颤抖。 “怎么啦?”乔言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等她进行下一句安慰,桃子已经松开了她,蹲下身来,准备脱去她的鞋子。 “湿了脚就要赶快换下来,这样可不好。”言语间尽是喜悦。 “我就是怕你等急了。” 怕你一个人先回去了。 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她忽然失去了勇气。 “呐。”乔言卿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扇子递给桃子,双颊有些泛红,“我见你……好像喜欢扇子,前几日让人照着做了一把。刚取了回来,就送、送给你了……” 没等桃子主动接过,这扇子已经被乔言卿推到了他怀里。 桃子迟疑地接过一看,这扇子和那之前笔筒里的那把七分相似。他赶紧收好放进了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谢:“那就谢谢公主了。” 天气说变就变,这雨来得陡,收得也陡。转瞬又是晴空万里。 桃子脱去了她的鞋,露出一双白净的脚来。他蹲了下去,“上来吧公主。” 乔言卿踩在湿漉漉的鞋子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突觉脸越来越烫,掩饰般捡起旁边的伞,轻轻趴在了上面,整个人小心了很多。 被雨淋了,乔言卿也不免受了些风寒。也许是最近桃子经常带着她出去走动的原因,没有预想的严重。 消息传到楚皓霖这里,他不免有些自责。乔言卿身边本就少了楚慕,他更应该照顾好她。虽然来了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桃子,还是个爱吃喝玩乐的,让他照顾乔言卿,更让人放心不下。但这次他居然背着乔言卿回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乔言卿性情安静,现在身边有一个活泼的人也不错。 派大夫看过乔言卿,说是吃上一副药后,就无大碍,楚皓霖这才勉强放心了些。 “属下未能照顾好公主,还请大人责罚。” 楚皓霖的书房前跪着一人,细看,是之前扫地的那个。 楚皓霖挥了挥手,让他起来,“罢了罢了,是我考虑不周。那个叫桃子的,你多留心些。” 正考虑之际,窗外扑棱扑棱地飞来一只信鸽,看样子是祁洌回信了。 关于雷坤的所有细节,都写在纸上了。现在把这消息给蒋慎明,雷家这事就算翻篇了。 ☆、第50章:饥荒(六) 事关重大,就算沈之然有提审的权利,但他定了祁洌的罪之后,也要将相关文书呈给当地专门负责案件官员后才能定论。 沈之然已经去了谢方沉的处所,就等他看完相关文书之后,定夺之间,传来祁洌畏罪自杀的消息。 谢方沉看着手中的文书,眉头紧锁,“这就是你的结果?” “回大人的话,皆因此案人证物证俱在,下官才敢下如此定论。”沈之然低着头,恭顺地回答道。 “哼。”谢方沉冷哼一声,将文书往桌上一搁,“真当本官好糊弄!” 本低着头的沈之然一下把腰弯得更厉害了,看不清他的表情,“下官不敢。” “把人都带来。” 被带上来的有范书,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当日的仵作,还有一个灾民和另外一个陌生面孔。 这陌生面孔的打扮看着像是侍卫统领。 沈之然简单地看了下面的人,除了那个陌生面孔,其他都是慌张模样,尤其是范书。沈之然站在上面,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他那不断往上瞥他的眼神。 “回大人,下人佟柘,乃少城主身边侍卫,受少城主之命跟着祁洌祁大人前来治理饥荒,不想祁大人却被奸人所害。” 这陌生面孔便是佟柘了。 沈之然听之后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被奸人所害——想来祁洌已死,是替祁洌伸冤的。只要范书死咬不放,就没什么大碍。 谢方沉点了点头,示意佟柘继续说下去。 佟柘继续说道:“此人扮作灾民模样,假意看望祁大人,实则在饭菜中下毒,妄图毒害祁大人。而且此次命案,本就是有心之人加害于他!” 接着,他起身翻开了两具尸体的白布。谢方沉乍一看,除开衣着装扮外,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难以分清。 “两具尸体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一个是被掐死,另一个是被毒死的。而被毒死的才是当日死在祁大人房间的那个。” 谢方沉查了多年案子,佟柘这么一说,整个事情该如何,他基本上了解了。 见势不对,跪在一旁的范书赶紧为自己申辩,“冤枉啊大人!这人摆明是另外找了一具尸体迷惑大人的慧眼啊!” “请大人让仵作一验便知。”佟柘知道,这仵作不是他们的人。既然他之前选择了说实话,现在又有谢方沉压着,自然不会搞什么其他的动作。 -- 第75页 待得谢方沉同意后,仵作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两者死去的时辰几乎一致,而祁洌杀人的消息是第二日提审才让人知道的,从时间上来看,范书作冒充的可能性远远更大一些。虽然一个灾民打扮,一个舞姬打扮,但二者的指甲里都有成分相同的胭脂。就算是巧合,可若真的是灾民,哪会用得上胭脂? 仵作的结果不言而喻,佟柘继续说道:“范大人,你不如好好看看身边这个灾民是谁?” 范书手心发热,额间出了许多汗,急忙否认道:“不、不认识!” 显然他一个人单方面不认识是没有说服力的,那位灾民已经开口了,“回大人,小人乃范大人府上的人,是——是范大人,他让我假扮灾民,带着饭菜去探望祁大人,借此……借此毒害祁大人!”话毕,他赶紧磕了几个响头,生怕被降罪。 佟柘接道:“他们没想到,这人已经早就被我们抓了去,实际上是我去探望的祁大人。” 范书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等来狱卒的消息就可高枕无忧,他果然是忽略了什么——灾民回来的时候,进门便是跪拜,他想着接下来会派人去解决他,所以根本就没有仔细去看这人是不是他派出去的那个。 所以,那个去解决他的杀手——范书越想越慌,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被我抢先一步救了下来。”佟柘已然看穿他的心思。 这么说,祁洌非但没死,还—— 沈之然心虚地望了一眼门口。 “找我啊。”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如疾风掠耳。带消息的狱卒是来了,只不过是带着祁洌一起上来的。祁洌晃了晃手上的镣铐,漫不经心地看着它,企图避开上面的锈迹。 范书慌张转过头来,这青天白日里,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你,你……”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佟柘瞬间抓住他的破绽。 祁洌朝谢方沉作揖,谢方沉回礼,“委屈大人受这牢狱之苦。” “不不不——”眼见事情败露,范书额间的汗水已经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他猛吸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眼见事情败露,沈之然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范书已经懵了,试图挽救,“让大人白受牢狱之灾,实在对不住。” 只在下一秒,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指着地上跪着的范书骂道:“此人居心叵测,竟妄图诬赖祁大人,实在罪不可恕,望谢大人严加处置!” 好家伙,这番又是正气凛然了。 “什、什么——”范书抬头望着沈之然,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明明、明明是……” 沈之然突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宝剑,朝着范书刺过去,但被祁洌一脚踹开,随后佟柘赶紧把他抓住。 “佟柘啊,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 佟柘点点头,把沈之然押得更用力了。他捂住胸口还要起来,为自己申辩着:“此等人,当诛之为快!” 范书帮了沈之然这么多年,却被他推入火坑,眼见沈之然没有保他的意思,他也索性把所有事给抖了出来。 祁洌蹲下看着沈之然,拿出钥匙在他面前开了锁,镣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跟着轻蔑一笑,“这把年纪,早该回家种田了。” 案件已了,谢方沉赶紧派人把这一干人带了下去,现下剩了他和祁洌二人。 只是牢狱里待了一天,这贪官就给抓了出来,谢方沉确实是佩服,“下官佩服。” 祁洌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不要等着别人给你机会,要学会让他主动露马脚。”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命案里,我过于单枪匹马了吗?” “行了,我先去看看灾民。” 谢方沉愣在原地,仔细揣摩着祁洌说的话,突然明了。 除开安抚灾民时带了些人手,去范书府上之后,都只有他一人。他带着赈灾银、粮食等东西,若是常人,定然不希望这些贪官知道这些东西,而他却搞得阵仗颇大。明知道这些人不安好心,又怎么要孤身一人去这去那的? 且命案出来时,除开不知情的灾民,没有人为祁洌作任何申辩。他直接被定罪下狱,竟也不为自己申辩。 那么从一开始,接触到灾民的一开始,他应该就把佟柘安排好了。 * 皇城。 蒋慎明已经从楚皓霖那边得到了消息,自然是想第一时间告诉雷颖双的。不过白日里不方便见面,只能等这夜深时候,在祠堂相见。 白日里忽想起雷颖双那身黑衣,特意想去铺子里买些衣服。不过对着面前这些,他不知从何下手。 店家看他一直挑着女子的衣服,又见他穿着不凡,赶紧上来伺候着,“哟,公子,替夫人选衣服来了?” 蒋慎明瞬间涨红了脸,赶紧否认道:“不、不是,只是替朋友来买的。” 这往来的人店家看得多了,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道:“我懂,我懂——那尊夫人,啊不是,公子这位朋友喜欢什么款式,我们这儿新进了好些样的,您来瞧瞧——” 店家带着蒋慎明便看了起来,嘴巴不停地介绍着,什么碧水罗裙,苍青色云纹锦衣……名字复杂又别扭的让他越听越糊涂。 听着是糊涂了点,但人还是清醒的。店家带他看的这些尽是一些大家闺秀的风格,他认为这些并不适合雷颖双。 -- 第76页 雷颖双最吸引人的要数她的眼睛,细长勾人,单凭这一点,如果让她穿得素雅,整个人看起来就会不太协调。同样的,她也不适合那种打扮起来稚嫩可爱的发型。 衣服不一定非得艳丽,它可以素雅,但其中一定要夹着像红色这样夺目的颜色来衬着她。 好比眼前这件。 里面是一件红色罗裙,包裹着一层白色外衣,穿起来时会露出了领口处的红色,腰间有红色的带子与之呼应,腰部往下,白色的外衣被剪开,半遮半掩地配合着里面的红色罗裙。袖口处还配着绑带束着的布质护腕,看起来干练利落。 艳而不俗。 店家瞧他盯着这件衣服看了挺久,虽没说话,但店家心头已经清楚了。只要他多劝几下,必定能让他买下,“公子可是看上这款了?哎哟您可真是好眼光,这件端庄大气,就算没看见那位姑娘也知道这件特别适合她——” 蒋慎明点点头,“包起来吧。” “得嘞!那尊夫人……哦不是,小的是说公子这位朋友,这尺寸是……” 店里是选好款式,根据客人的尺寸定做。 这个他还真没有。 见蒋慎明答不出话来,店家赶紧圆场,“没关系没关系!您只要比划个大概,咱们这儿做出来也精准得很……” 蒋慎明便比划了起来,“大概这么高……” 公主府。 喝了两副药之后,乔言卿差不多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桃子的影响,在榻上卧了两天,她特别想出去走动走动。 公主府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到了晚上,更是冷冷清清的,最大的热闹便是大风吹过她院子里的木槿树,落英缤纷——不过那是以前了。 现在院子里的木槿花已经过了花期,之前还零散在枝头的几朵也没了影。 乔言卿披上斗篷,又拿了一件披风,推开门准备朝院子里走去。这马上进入冬月了,她更要照顾好自己,免得受了寒给其他人添麻烦。 “嗯?公主想要去哪?”桃子本是守在乔言卿房门口的,听到动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乔言卿出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桃子从不会拦着乔言卿做什么。 乔言卿展开手中的披风搭在桃子身上,回答道:“想出来走走。” 她忽的看见木槿树下有一把古琴,突然来了兴致。 “想听吗?”乔言卿莞尔一笑。 “好啊。” 许久没有安静坐下来弹过琴了,乔言卿抚上琴弦,轻轻拨开一个音,像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小心试探。 纤纤玉手拨弄着古琴,飘出悠扬婉转的琴声。清冷的月光洒在乔言卿身上,青丝已经染上了那层光,仿若天上人在这儿现了形。 桃子闭上眼将头偏过去,轻轻靠在乔言卿的肩膀上,他拿出了身上的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在鼻尖缓缓扑打起来。 曲罢,乔言卿没敢做大动作,慢慢从古琴上放下了手。 从桃子靠过来的那一刻她便听见了,心扑通扑通的,就算院子里冷了些,脸仍是发红发烫了起来。 琴声停了,桃子也感觉到了乔言卿小心翼翼的动作,便收了扇从她身上起来,评价道:“我以为公主弹出的是女儿家的柔情,不想却是万里山河的壮阔。” 他望着这一片月色,觉得气氛恰到好处,眼里闪着光,像是承诺一般,“这世间烂漫,公主若想去,我都会陪着你。” 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说他愿意陪你看这万里山河,那你作何感想呢。 至少,她是愿意的。 她不知道直白的话该怎么说,她会含蓄地告诉她的心意。 “唤我卿卿吧。” ☆、第51章:饥荒(七) 泽城城东。 这边接到祁洌的传讯,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那他们这边也不能落下。 “这几天累坏了吧。”楚修远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了楚慕。 楚慕仰头一笑,只道:“就是没有板栗饼。” 楚修远慈爱地摸了摸楚慕的头,远远望了一眼窗外的蒙蒙细雨。 冬月将至,楚慕的生辰也快到了。 既是楚慕的生辰也是她母亲周琴的祭日。 楚慕抿了一口茶,茶的涩味传到舌尖,悄悄吐了吐舌头。偏头见楚修远带些愁色,心里一下有了个大概。 她轻轻拍了拍楚修远的手,“母亲喜欢吃的糕点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卖,爹可要加把劲儿,好早些回城去。” “说的也是。”楚修远点了点头,十分欣慰地看了楚慕一眼,似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祁洌那次真是来提亲的,只是我没有答应。这次回去,你和祁洌的婚事,便商量着定下吧。” 楚慕手一停,无意识地捏了捏茶杯,大拇指在杯口不断摩擦,人有些意外,笑得更是开怀了些,“那可说定了!” 正谈笑间,许承一敲门进来了。他回身关上了门,面上喜忧参半。 “有消息了,据探子来报,书房墙上挂的一幅画,名叫《百鱼游》。画后面有一个暗格,藏着真正的账本。只要拿到了它,证据就齐了。只不过——城主邀我还有二位今晚到花园一叙。” 楚修远看他气喘吁吁的,应该是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顺手递了一杯茶给他。 他稍作沉思,心里莫名地有种不安,毕竟看过这么多的风云诡谲,“虽然我们在调查方面十分低调,但难保露出马脚。这个消息说不定是他事先布好的局,又或者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就等我们上钩。” -- 第77页 这些可能不是没有。 许承一神色一变,“那今晚二位还是拒了吧,危险得很……” 楚慕也不是没想过,她道:“既然躲不过,那直接上好了,做准备的也不是他一人。” 楚修远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楚慕正年轻气盛,做事确实不该畏畏缩缩。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安全。 天幕上只有几颗排列稀疏的星星,不知其他的躲到哪去了。由于路过的人实在太少,这晚上的花园就比白日里缺了一分生气。他们明明可以听见远处的烟火声,但站在这花园里就觉得偏僻。 亏得道路两边点了一路的灯,才不至于这么暗。 许镇岩和他们走在一起,仍是平日里那副和善的模样,“二位是承一的朋友,本该好好款待,奈何近日公务缠身。恰在今晚得了空,便叫上二位一同散散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城主客气了。” 四人在这条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氛围倒没有那么尴尬。 许镇岩走在前面,拨开挡住他的树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房。 “想来各位也走累了,不如到书房去休息一下吧。”他随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许承一愣了愣,他无数次在想许镇岩会在去花园的路上设下什么埋伏,但现在不仅安稳地走到了书房门口,竟还被邀请进去——他以前可没这么大方。 可许镇岩主动让他们进了这书房,那就比他们硬闯或者偷偷进来名正言顺得多,也顺利得多。他们大可直接找出账本还有密室里的官银来跟许镇岩对峙,加上他们手上那些近日搜集起来的证据,身份一亮,许镇岩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 许承一看许镇岩脸上的笑容,越看越觉得不怀好意。 然而许镇岩越是如此,许承一越是下定了决心。 说来讽刺,教给他这些为人应正直做官该清廉的道理还是许镇岩。 三人坐在椅子上。楚慕有意无意地打量起四周,笑着夸道:“城主的书房布置得挺雅致。” 许镇岩微微笑道:“不过是挂了几幅画罢了,不值一提。若是楚小姐看上了哪张,便送给你吧。” 楚慕笑着摇摇头。 许镇岩抿了一口茶,温和地笑了笑。他左右看了看屋子,目光恰巧投在《百鱼游》上。他坚持道:“我看这幅画就不错,不如就趁此次机会送给楚小姐如何?” 楚修远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楚慕,跟着起身拒绝,“多谢城主美意,我父女二人本就叨扰府上多日,实在是……” 许承一也略带紧张地看着许镇岩。 “诶——这说的哪里话,二位在府上也帮了我不少事,正愁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们。楚小姐不妨来看看这画,再做打算也不迟。” 楚慕知道楚修远的担心,但许镇岩只是让她去看画,她如果不主动将他一军,糊弄的机会便有的是。 她起身拍了拍楚修远的手,“城主诚心邀请,也不好拂了意。放心吧爹,我不会乱要东西的。” 许镇岩同样说道:“是啊楚兄,楚小姐说不定跟这画有缘呢。我年事已高,若是能转赠于有缘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随后,他便自己取下了挂在书房的画,递给了楚慕,凑着要送上去。楚慕刚要接过,许镇岩却侧手上前,导致画撞在了她手里,楚慕的指甲便跟着蹭了一下。只是轻轻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 刚接到楚慕手中,许镇岩瞬间变了脸色,十分痛惜地看着那幅画,心痛地说道:“楚小姐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画被指甲刮花了。 “啊……这实在对不住。”楚慕没有想到自己的指甲会把这幅画刮花,但这画可能是要娇贵一些。 楚修远也跟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看我们有什么能补偿您的地方。” 许承一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不安地朝着墙上挂画的位置看过去—— 空空如也。 是他们漏掉了什么,还是这书房本身就没有别的什么问题?又或者,探子给的消息有误? 思绪乱成一团,正想着要不要说上几句,许承一已经开口,他边叹气边摇头,“罢了罢了,看来不仅是楚小姐与它无缘,就连我也跟它无缘。” 楚慕接过后就没敢动了,许镇岩便重新把画拿了回去,神色略带哀伤。 整场事件不欢而散。 翌日。 楚慕对着自己的手指甲,仔细修剪着。 楚修远调侃道:“你这调皮的性子哟。” 楚慕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委屈巴巴地说道:“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爹知道——”楚修远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他故意的。那印子可不是你的指甲能划出来的。” 他知道许镇岩的小动作,显然是故意让楚慕碰上去的。这会不会刮花的事本就说不准——楚慕还是单纯了些。但是,这画上的印子稍微有些明显,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若是无意间用指甲刮花的,痕迹不会那么深。 “既然他不想让我们找到这个证据,那我们也没必要跟他耗下去。” 他们还没弄清许镇岩这样做意欲何为,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拖不得,时间一长变数就易增。既然画后面已经没有证据,先凭手头上的证据,也能够关押处置他一阵了。 -- 第78页 两人便去了当地管理案件的官员罗异的府上。 楚修远亮了身份,罗异虽心里惊讶,但也不敢耽误,随即让人把许镇岩请来了。 “什么什么?城主被提审了?不会吧?怎么可能?千真万确?” “那可不,才出来的消息!就最近住在城主府上的那两个,嗨哟你可不知道,他们呐,是上头来的!” “什么?不是少城主的朋友吗?” “哪晓得?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昨个儿还把城主珍藏的画给刮坏了呢!也就是咱们城主宽宏大量,你这要是换个普通人,在家赖这么久不说,还弄坏我的东西,早跟你翻脸了!” “是啊是啊!城主人这么好,平时怎么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冤枉他!搞不好啊,还就是这两个!” “咱们得去衙门讨个说法!” “对!说得没错!” 百姓们吵吵嚷嚷,纷纷为许镇岩打抱不平。他们成群结队地赶到了衙门,生怕晚来一步就没有伸张正义的机会了。 许镇岩被抓来提审也不生气,转身示意外面的百姓安静下来,仍是一脸温和地笑着说道:“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此话一出,百姓又闹起来了。甚至还有过激的人冲着要进来,还有人往楚慕和楚修远身上丢起了烂菜叶。 “好了好了,这中间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让大人好好查出这些奸邪之人——” 他越这么说,百姓就越觉得其中有猫腻,那样子恨不得把这衙门踏平了。 许镇岩表面上一脸着急安抚百姓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又在增加百姓的怒火,这让楚修远突然明白过来——许镇岩故意让大家以为是楚慕损坏了画,是一根导火线。 只是有一点他自始都没想明白,若真是个大贪官,他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这么相信他的? 若平时只给一些人小恩小惠,不会有这么多民心的。 而且刚刚让罗异去提审许镇岩的时候,他也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就连他们拿来的证据也是不太相信地看完了。 许承一跟着赶到了。由于楚修远让许承一避免瓜李之嫌,所以他接到消息后才来。楚修远也告诫他,别冲动表态。 但楚修远根本没想到民愤这么大,他一来,无论说没说话,场面都更乱了。 有喊着他为父亲伸冤的,有骂他跟外人狼狈为奸的…… 罗异慌张地让衙役们赶走,却无济于事,楚慕和楚修远也没好到哪去,已经有人对着他们冲了上去。正混乱间,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马上便有人喊了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就在不远处。 楚慕忽然意识到不对,转头一看,已经有人把手伸向了罗异案桌上的证据。楚慕赶紧摆脱身边的人,追了上去。 他们这些时日里费了大劲儿才搜集到的证据,不能就这么白费了! 这人直接往旁边着火的房子里跑去,看来是想直接烧毁这证据。后面的楚修远瞧着不对,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已经跑到了着火的房子边,火光已经开始蔓延,包围了大半个屋子。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伸手抛了进去。 一切仿若来不及了。 纸张散开到四处,但火势还不是很大,有些还没被烧到,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他们这么多日来的心血啊—— 烟熏了过来,楚慕呛了几声,跟着就要冲进去,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往后一拽,是楚修远。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冲进火里去。 楚修远把楚慕往身后一拽,紧跟着自己就冲了进去。 “爹!” 楚慕着急地跺了一下脚,半分也不敢耽搁,赶紧灭火。 “灭火!快灭火!”赶过来的许承一也迅速叫人来帮忙。 一把火就这么烧了起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门外闹事的百姓却又不往前冲了。 火势越来越大,黑烟跟着不断往外冒,烧得半边天发白,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汗水已经打湿了楚慕的衣襟,勒得通红的双手牢牢抓着桶,根本来不及为自己喘几口气。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是不断往里泼水。 快点!再快点! 大脑只有这一个指令。 亮得发白的天空终是暗了下去,火被扑灭了。大半个门框已经烧去了大半,留出一道缝隙来,不断往外冒着没有威胁力的黑烟。 灰头土脸的楚慕丢了水桶,奋力扒开。旁边的人见状,也跟过来帮忙。 “咳咳……”废墟中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隐约可以看见烟中好像有个平躺着的人把自己的身体侧了过来。 楚慕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胡乱赶紧挥开周围的烟,将地上的楚修远扶了起来。 “咳咳……” 楚修远一把年纪,身体确实没有年轻人硬朗,整个人狼狈不堪。他颤巍巍地将手里拼命护住的证据交到楚慕手上,这才安心地让楚慕把他扶了起来。 楚慕的注意力一心扑在楚修远身上,虽然楚修远活着在她面前,但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楚修远眼神迷离地看向后方,感觉有个人慢慢靠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 刀光一闪,随即刺入。 一股热流直淌而下,楚慕只知道有个身影从她面前挡过。 -- 第79页 然后倒在了她身边。 ☆、第52章:饥荒(八) 楚慕跪在床边,眼神空洞,握着楚修远已经冰冷的手无助地发抖——眼前的人已经无力回天。 她想,如果不是她非要去花园赴约,就不会让许镇岩有机可乘;如果不是她非要去火里拿证据,楚修远也不会替她去;如果不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楚修远也就不会—— 不会死。 许镇岩站在门外叹气,“真是可怜……” 本在安慰楚慕的许承一当即发怒,冲了出来,一拳打在门框上,红着眼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这不是小时候教他清廉刚正的许镇岩。 “呵,为什么?”许镇岩也冷了脸,“官场岂是你想的这般儿戏!” “你以为我不想当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吗?你清正,你廉洁,但你哪来的钱给百姓修房建屋?该拨下来的钱,全给上面的人贪了!你要清廉?清廉有什么用,百姓要的是钱啊!” “你不跟他们一起贪,他们就会搜刮你!你拿不出钱,百姓只会对着你撒气撒泼,骂你无能,说你没用。你受得了一天,受得了他们一辈子吗?” “我……” “你不能!” 心中积累多年的怨气就这样一通给发泄了出来。等这一通吼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许承一从没见过许镇岩这个样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贪污的理由?”楚慕眼睛红红的,冷眼看着他。 许镇岩同样没什么好脸色,“你个小辈懂什么?你见过百姓哭喊着求你给条活路的样子吗?你见过上面那些人不屑的嘴脸吗?你知道打压二字怎么写你知道无能为力和绝望是什么感受吗!” “拆东墙,补西墙。城西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许镇岩阴森地笑着,“可城东的百姓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有一个照顾百姓的好城主。你们总在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可他们觉得这就很好。城西的人死就死了,既不是他们造成的饥荒,也不是他们贪的钱财,跟他们有关吗?朝廷的腐败你是知道的吧?你拼了命地去救那些濒死的人,可他们还是死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满天怨言!你带着所谓的清廉让全城的百姓陪葬不如造福一方!” 许承一已经明白过来了——也许一开始,他确实是打算贪着拿给百姓。他也确实是拿给百姓用。但贪欲一旦打开,便永无止境。他从别处贪,让这泽城“富饶”,后来便从城西贪,让这城东“富饶”。 那下一步呢?他总会回到问题的根源。 许承一光是模糊想了一下便觉得可怕。 “可是您抛弃所谓的清廉,真的让百姓好过了吗?只是因为您选择了城东,他们就活该被抛弃吗?”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了,只是最后颤抖地喊了他一声,“爹,您太让我失望了。” 简短的几个字,已经让许镇岩捏紧了拳头。他转过身去,死死盯着面前的花卉,目光一狠,猛然扯下一朵,揉碎在手中。 他冷声道:“你可知——到书房,必经花园。”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他知道楚慕的打算,故意在当晚引楚慕到书房。 许镇岩在许承一面前撒开惨遭揉碎的花瓣,样子像是破罐子破摔,他沉声道:“放任你们查证据,就省得我自己藏了,正好找出来让我一并毁了。《百鱼游》后面确实有暗格,只不过画被我挪了地方,把这个消息放给你们……想必楚兄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吧。” 他紧跟着得逞一笑,“实话告诉你们吧,抢证据的人,放的火,还有最后本想给你一刀,结果报应在——” 他话还没说完,楚慕已经上来给了他一拳。 都是他做的! 楚慕几乎失去理智,如果不是许承一拦了她一下,许镇岩当场就要交代出半条命。 她仇视着他,却在极力克制自己。楚慕眨眼,一滴泪从泛红的眼眶落下,样子却无比坚毅。她攥紧手中七零八碎的证据,缓缓说道:“你且等着吧。” * 皇城。 楚皓霖忽觉心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明明最近城中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泽城那边也有祁洌的消息传来。 ——莫不是城东出什么事了? 楚皓霖忽然宽慰一笑,应该是小慕惹祸了吧,没关系,有爹替她撑腰,委屈不了她。 这么想来,楚皓霖便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名单看了看,把它夹进了书里。 只要等来泽城城东的消息,那么泽城就算得上是打通了,朝廷这时候该放些新鲜血液进去,到时候他就把这份名单呈给皇上便可。 说起皇上乔衔,楚皓霖才是头疼。 今晚他又得去皇宫一趟,说是又有官员威胁他了—— 这都大半个月了,对待事情的态度明明比之前强硬了很多。哪晓得最近只是看到言辞稍微激烈的奏折就又回到老样子。 他们本来以为太后死了,朝堂会乱得不行,但事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原因是雷坤的交际没有他想象中的深。看似有很多人攀附雷坤,但并没有谁真正跟他走得近。 他最先让乔衔重用的一些官员也得到了很好的成效,现下朝堂中还在叽叽歪歪的就是那些仗着自己有些权势,唯恐天下不乱的。说白了,就是怕自己的权势被削弱。 -- 第80页 那这些人,如果有做得过分的让他给查出来了,也可以歇息了。 朝堂这边倒是安稳些了,但夷境,还有那不安分的南煦国——可不是上书提个议,换个有能力的官员就可以改变的。 泽城又是一个重要地带,过不了几日便要大换血。官员交接虽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仍怕有人趁虚而入。 * 半月又过。 许镇岩落网。 证据虽被烧得七零八碎,但好在关键处没有毁掉。显然城东的官员是用不得了,办案的罗异也根本没什么用。 楚慕没有官职,也没有便宜行事之权,有身份的是楚修远。她必须带着更高一级的办案官员,才有权行使特殊权利。这样,许镇岩就不能像对待罗异那样顺利地插手事务。 她另外写信给楚皓霖,让他在九司处挑一个人来。这人办案能力确实不错,就连之前没有查出的证据也顺藤摸瓜给挖了出来。许镇岩一到,其他贪官更不必说。 楚修远的事随着押送的许镇岩一并带了回去。楚慕本可以跟着押送许镇岩的官员回去,但许承一刚接手泽城,她想还是留下来帮忙。再者祁洌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走也不迟。 许镇岩被抓是必然的结果,她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平复多少。她在无人的地方也要强忍泪水,靠着日复一日的忙碌麻痹自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以免陷入情绪之中。而现在松缓下来,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翻江倒海般涌来,她没法逃避。 愧疚缠着她,自责发了疯地折磨她,脑海里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漫天大火。她无法释然,甚至愧疚之中夹着一丝害怕——当年周琴难产,她磕磕绊绊过了五年。她在潜意识里仍然抵触那段时光。 * 锁着许镇岩的囚车被人带了回去,他默默地站在囚车上,接受百姓的怒火。 “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砸他!” 挥之而来的臭鸡蛋他也不躲,对这样的结果已是早有预料,也像是坦然接受。 楚慕坐在喝茶的小店上,冷眼看着从那边路过的囚车。 说来也巧,这还是他们刚来的时候打听消息的铺子。 不过现在只有她一人来了。 小二认得楚慕,也知道是她这些日子把许镇岩送上了囚车,他上来为她倒着茶水,声音似有哭腔,“城主对我真的很好……我这家铺子就是城主帮忙建起来的……我真的没想到,现在这些人会这么对他……你看那个丢菜的,城主曾深更半夜帮他找猫,那个丢鸡蛋的,城主也帮忙救出过他那个被纨绔子弟霸占的妹妹,还有还有……” 小二知道这其中的含义楚慕都听得懂,但楚慕已经不想去考究这些是他收获民心的手段还是出自真心了。 她看着茶杯里倒映出的自己,想起楚修远给她递来的茶水,安慰着她说辛苦了—— 楚慕撇过头去,晃了晃茶杯,把自己的倒影晃得模糊起来,低声道:“若你生在城西……” “什么?”还在情绪中的小二一下没听清。 “……茶凉了。” * 祁洌已经把城西的事情都办妥,便和佟柘回城东了。地方管理不是他的强项,上面已经派了更适合的人下来,他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有些奇怪。 祁洌骑在马上,看着路过的一小队人马感觉有些奇怪。通过车上的标志和这队人的打扮可以容易地判断出这是南煦国的商队。 只不过这个时候在泽城行商,怕是不太明智。 看起来规模不是很大。也许只是跟百姓做些简单的交易,没有涉及在官员方面行商。 确保万一,祁洌还是让佟柘前去查问,他手上有城主令,可以对这些商队进行盘问检查。 佟柘去问了领头人,又仔细检查了后面的箱子,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且这队人是要出城的。 祁洌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最近被搞得神经绷紧,想太多了。既然已经检查过没什么问题,便让佟柘放他们离开了。 下午出发,行了半天的日程,到城东已经是晚上了。 祁洌往后一拉缰绳,翻身下了马。他示意了一眼佟柘,便自行离开了。 他赶着见楚慕。 这些日子忙着办事,没什么重大的事也就没有书信往来。 等到了城主府门口,这才想起这城主府他进不去。若要进去,还要等通报。不过他可没这个耐心。 他转了个弯,准备寻个地方翻墙进去。刚找好地方,就被人喊住了。 “祁兄回来了?” 祁洌转头,好巧不巧,正是许承一。 原来是去查取文案卷宗到现在才回来。也对,刚上任城主,有很多事务等着料理,他在这城主府上歇不了多久。 祁洌点点头,也不多说其他的。他没闲心跟许承一套什么家常,直接问道:“小蚂蚁——楚慕,她在哪个房间?” 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楚慕都会告诉他的。 许承一表情稍稍有些转变,只不过天有些黑,祁洌没怎么注意到。 “祁兄你可能不知道——” 楚慕正趴在窗台边,还没有睡下。最近睡眠不好,眼睛一闭就是楚修远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就算是睡去了,也是噩梦连连。 风飒飒地吹来,摇晃着院子里的竹叶。 -- 第81页 冬天已经来了。 第一场雪,也来了。 有几颗雪粒跳进了茶杯里,手里捧着的热茶跟着变冷了。楚慕转身放下茶杯,呼出一口白气。忽见远处有一抹灯火,有人提着灯过来了。 左右无事,她便看了过去,奈何天太黑,这距离不能够让她看清是什么人。 灯火越来越近,突然猛地歪着晃了一下,想来是这人没注意看路,被绊了一下。 这笨拙的样子令楚慕眉头舒展了一点。 楚慕无奈地看着,想来是哪个不小心的丫头,距离越来越近,她发现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隐约猜到是谁了。 照路的灯笼被祁洌提了起来,放在了窗台上。寒夜里的微光即使摸不着,也总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楚慕正了正身,站在这房间的窗台边,硬生生比祁洌高出半个脑袋来。 “祁哥……” 灯火映着祁洌的脸,楚慕看着熟悉又陌生。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都告诉他,但他突然出现,她一时间没准备好,结果只能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情绪反而抢先一步再次翻涌。 祁洌给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了——楚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漫天的雪随着疾厉的风回旋飞舞,想要去往每一处地方。 楚慕顺着低下头,由他这般。他没有说话了,只是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静待时间的流逝。 初来的疾风总是兴起,一阵之后便没了踪迹。飞舞的雪花失去了支撑,开始漫无目的地飘舞,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的灯笼上。汹涌之后终将趋于平静,不是七零八落的残败,便有风平浪静的治愈。 他轻声又坚定地告诉她,“不要给自己强加罪责,这都不是你的错。” ☆、第53章:风雨如晦(一) 房间的蜡烛刚刚换上新的,漫长的黑夜不过才开始。陈旧的卷宗还带着发霉的味道,这倒成了许承一的慰藉。 做了城主,许承一才发现一切都在颠覆他的认知。泽城比他想象得还要腐败,越挖越深的场面让他作呕。 以前许镇岩不让他看的,不让他碰的,如今毫无过渡毫不修饰地摆在了他面前,他险些招架不住,在情绪缓解之后,更多的愧疚喷涌而出。 不得不说,许镇岩把他保护得很好。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一股脑的想要解决饥荒,不惜与他为敌。 想起押走前最后一晚的许镇岩——蓬头垢面,双眼无神,全身污泥,手里拿着冷掉的馒头,整个人呆呆的。 这高低落差让他直接认不出来。 他难以想象这个曾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成为了被暗流吞没的可怜人。 这般想着,他有些出神,手指慢慢摩挲着书卷的页脚,直到不小心卷起一个折印才赶紧甩甩头,将自己思绪拉回来,认真地看起手上的卷宗。 永怀赤诚之心,才是他对百姓最好的解释和坦白。 *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往年这时还压箱底的厚实衣服现在已经披在了身上。 “卿卿,店上新出的,你尝尝?”桃子哈着气,出现在乔言卿身边。 两人的关系逐渐亲昵起来,即使没有明说,旁人也心知肚明,就连楚皓霖也默认了。 乔言卿接过桃子手中热乎的糕点,看着他笑。 她的世界里有一片从未涉及的领域,突然被人凿开了一个透着光亮的洞口。 乔言卿借着热乎的糕点暖了暖手,糕点冒出来的热气让乔言卿一瞬间看不清桃子的脸。这么一恍惚,她总觉得眼前这人是之前那南煦国皇帝。 宴会上见过,她是认得的。楚皓霖还告诫过他,如果不小心遇上了他,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两次了。 即使桃子天天在她面前真像个跑腿的,但他身上仍掩不住一种气质,甚至在和别人说话时,他会无端生出一股傲意,感觉上是与生俱来。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才稍稍收敛些。 她忍不住问了桃子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姐妹。 “不会有了。” 这是他的回答。 不过这时的乔言卿还没能真正明白这个不会有了是什么意思。 桃子说,烈火烧掉了他的家,母亲死在了他面前,他没有兄弟姐妹,就连他唯一的朋友也在不久之前去世了。 乔言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世事多是无常,就像这阴晴圆缺的月亮。但现在的月亮虽缺,总有圆的那一天。” 桃子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公主说得对。” 听到这个称呼,乔言卿明显是愣了一下,赶紧推开他,娇嗔道:“你又取笑我!” “哈哈哈……” 笑声格外爽朗。 院子里的木槿花虽已凋落,但看起来没有影响这里的人。 天色渐晚,是该熄灯睡觉的时候,不过作息再规律的人,也有昼夜颠倒的一天。 蒋慎明给雷颖双的订做的衣服总算是做好了,他有些期待地将它包起来,心脏扑通直跳。明明已经见过那么多次,这次却感觉不一样了。 “来了?”雷颖双见他来了,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 雷颖双在房顶上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院子里的蒋慎明了,手里拿着什么,样子有些怪异。她下来了本想看看,没想到她只是打了个招呼,他就跟受了惊一样。 -- 第82页 蒋慎明听到雷颖双的声音,想也没想就把手上的东西往后藏了起来。表面上跟雷颖双打着招呼,同时又觉得自己丢人。 “藏了什么?”雷颖双随口一问。 蒋慎明的脸立马烧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心一横,把衣服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雷颖双有些惊讶地接过,意外调侃一句,她还真没想过这东西是送给她的。 打开一看,竟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雷颖双只看了衣服的一个角,只是粗略地摸了摸——她第一次觉得绣线的凹凸感可以这么陌生。虽未看到这件衣服的全貌,但她已经可以感受到这件衣服的精美。 她心中自嘲,怎么突然就觉得新鲜了。 雷颖双将手中的衣服重新抱起,退还给了他,“我这是守孝期间,穿不得这些。”样子并没有很惋惜。 “是在下唐突了。”蒋慎明接过,向雷颖双道歉。虽然有些黯然失色,不过雷颖双的原因他很赞同。 雷颖双话锋一转,“蒋公子好端端地送我衣服干什么?不过既是送了,那我也没有不收下的道理。我拿着多有不便,等守孝期满,还请公子物归原主。” 她向来不是个客气的人。 蒋慎明点头应到。想了想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拿着多有不便,那他拿着好像也不妥吧? 脑袋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没用了,已经答应了。 蒋慎明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天望了一眼,嘴角上扬了些。 皇宫里该歇下的都歇下了,楚皓霖正孤身一人回府去。 夜晚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寒意,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故意踩着地上的浅浅的积水。 乔衔最近是越来越奇怪,三天两头让他往宫里跑,却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仅让他觉得恨铁不成钢,又耽误他的时间,搞得九司处每日上报的消息都要处理到深更半夜。 抬头望了望天色,楚皓霖最后一次重重地踩开积水,逐渐加快了步伐。 回到丞相府已然是更晚,不过楚皓霖已经习惯了,甚至因为多拒绝了一些乔衔的无理要求,比平时还早些。 唯一不习惯的便是楚修远和楚慕不在,偌大的丞相府,一下没有了氛围。 说起来,今早九司处呈上的情报里似乎有关泽城。当时出门太急,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虽是个大概印象,但楚皓霖已经开始找了起来。 泽城的消息等级也算是靠前,他很快就找到了。 他翻开了,但再也折不起来了。 白纸黑字,这其中颜色最是渲染死亡二字的好手。 月亮啊,一年来也只圆一次罢了。 ☆、第54章:风雨如晦(二) 楚修远的消息随后被带回了皇城,举国哀悼。 桃子吹灭了房间里的灯,轻轻关上乔言卿的房门。知道消息的乔言卿实在是过于悲伤,就算桃子点了安神香,也是很晚才睡着。 桃子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他猛地一翻手腕,用两根手指截住一片叶子,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时机已到,不要犹豫。 看罢,桃子随手一丢,眼底全是冷漠。他将手背过去,一只脚踩在缓缓掉下去的叶子上,轻轻一碾,叶子上还未干的字迹瞬间化为一团污渍。 再抬脚时,叶子已是面目全非。 他望着院子里已经完全凋败的木槿树,有些出神。 * 第二日清晨,乔言卿醒来之后也是提不太起精神。桃子拿出了一袋茶包,有些小声道:“卿卿……” “什么?”乔言卿望着他,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近日发现这个茶有助眠安神的功效,而且效果还不错。”说完,桃子已经把两包茶拿了出来。 乔言卿一笑,顺着答道:“我哪喝得完这些,应该给楚大哥,绫姨和东叔他们分些去。” 这个想法不错,乔言卿旋即高兴地说道:“对,应该送些去。” 桃子跟着熟练地拿出了披风和伞,他将披风披在了乔言卿身上,小心地把她被披风盖住的头发拿了出来。 两人出了府去,先到了比较近的将军府。由于祁东上朝去了,将军府里便剩下岳绫。知道来人是乔言卿,大步到了门口,接着乔言卿进去了。 茶是拿在乔言卿手上的,桃子只负责撑伞。岳绫瞅见了,虽心里知道乔言卿向来是自己拿着东西过来,但也不免得数落他一番,“哼,你小子就让卿丫头拿?也不知道帮姑娘家提着。卿丫头以后跟了你,不得吃苦?” “绫姨!”乔言卿惊呼一声,脸上迅速爬上一抹绯红,她悄悄拉了拉岳绫的袖子。 “卿……公主的心意自然比我重要。”桃子答道。 “倒是油嘴滑舌。” 眼下这气氛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害羞的姑娘领着自己心上人见娘家人。 岳绫知道乔言卿面子薄,奈何管不住自己。她顺着轻轻捏了捏乔言卿的手,也不是真的想让乔言卿难堪,随后将话题引到了茶上面去。 乔言卿也十分乖巧,进了屋之后便替岳绫泡起了茶。 茶香四溢,馥郁芬芳。 只不过喝了有些晕乎乎的,不知算不算“助眠安神”的功效。 桃子拉开一旁的椅子,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翘起腿来,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三下完毕,桃子抬头往门口看去,而抬头的他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 第83页 南煦国皇帝,陶溯。 他朝着门口的楚皓霖打着招呼,“楚大人很准时嘛。” 楚皓霖站在门口,看到这个场面的一瞬明白了过来。 从泽城出事后,他便严格控制着城里的进进出出,自认为是不会有漏下的。没想到,竟是从一开始就让他给混了进来。就算他之后查过他的身份,竟也没查出问题。 这个陶溯,隐藏伪装的本事真是一绝。 楚皓霖现在无法估计皇城里藏了陶溯的多少人——但一定不多。 楚皓霖冷眼看着他,“卿卿对你情真意切,你却反过来利用她。陶溯,畜生的血都比你热。” “哈,我是什么人我向来清楚,楚大人不必如此提醒。”陶溯皮笑肉不笑,有意无意地朝房顶上瞥了一眼,“她们就在我手里,楚大人想要做什么可得想清楚了?” “上面的朋友,不如下来叙叙旧?” 趴在上面的蒋慎明只听了个大概,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透过瓦缝看了一眼楚皓霖,显然他的处境是不利的。 楚皓霖正欲摆头让他走,却见蒋慎明已经有下来的意思。正想着如何把他给弄走,但察觉到他已经离开。 看来是被谁救走了。 “看来并不想叙旧啊。”陶溯略带可惜地起身,唰的一声展开扇子,“两个条件。” “一,上书支援泽城;二,不要让人察觉到你和祁东的异样。” 泽城的情况他肯定是知道的,那里的兵离“精兵”还差得远。如果攻势过猛,必须得有援兵。他想把他们围在泽城,一举歼灭,同时削弱皇城的力量。这么大的打算,那泽城那边要对付的是个厉害角色。 能通过灭掉一座城来完成的事何必废掉两座? “你也知道我动不得。”楚皓霖冷哼一声,对着陶溯嘲讽到,同时,他心中也已有了人选。 楚皓霖一出事,周围的人便会迅速得知。但陶溯现在不可能让自己的部队进皇城,能煽动的人也只是歪瓜裂枣。岳绫和乔言卿也许能压制得住楚皓霖和祁东,但未必压得住其他人。这个时候在皇城里挑起战火完全不是明智之举,他极有可能面临寡不敌众的场面。 陶溯想要在他们的势力稳定之前暗中压制住皇城,也只能是这个程度。 这般看来,乔衔之前突然担惊受怕不是没有原因。朝中的一些官员知道陶溯接下来的动作,有了底气,便逮着机会狐假虎威吓唬他。 陶溯收起扇子,倒也不气,“楚大人说话还是这么有趣。放心,只要你做到刚刚两个条件,我是不会对她们怎样的。” 楚皓霖担忧地看了一眼岳绫和乔言卿,“我真是不敢相信你。” 陶溯一愣,目光一狠,“由不得你。” * 很快,南煦国进兵泽城。祸不单行,泽城紧接着出现了前所未见的传染病。 领兵的是陶溯身边的得力干将,宋青云。从楚皓霖那边得到的消息看来,此人比陶溯还要恶劣十倍不止。按照祁洌的说法,就是心理变态,脑子有病。 祁洌以前没有和他交过手,但仅凭目前从线报上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虽祁洌已经调整了泽城的布防,这几天也在训练士兵。但如今这病情还未控制住,加上许镇岩平时对士兵操练的忽视,以泽城的情况,就是螳臂当车。 那么现在攻打泽城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同样的,霍左年也带着大军,护送着大夫赶来了。祁洌拍了拍霍左年的肩,像是跟往常一样,只丢下一句好好干。 往前走了几步,祁洌便停了步子。 “啧。” 不该派霍左年来的。 南煦国现在已经有了攻打泽城的心思,那么夷境出事只是时间问题。他从夷境回来,本待不了多久就该回去,却被一系列事耽误到现在。本来搞定泽城的事,他就该起身去夷境的,但现在泽城的情况他走不开。不光是他,楚慕也一并被留在了城东。 他现在回去不了,以防万一,和他一起回来的霍左年或者祁东才熟悉夷境,总要派一个回去。就算皇城需要,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不会没有精锐,派其他任何一个都是可以的。再者,也没有祁东去夷境的消息。 楚皓霖不该考虑不到这层面的。 ☆、第55章:风雨如晦(三) 皇城看起来没有异常。 毕竟,没人把这异常拿出来说。有不敢的,也有不能的。 朝廷的官员有想借刀杀人的,让陶溯帮他们办了楚皓霖和祁东,再趁陶溯在皇城的势力单薄,一石二鸟。 但陶溯只是牵制住楚皓霖和祁东,这两人不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还得等。 “等着吧。”雷颖双面无表情,“你不会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吧?” 若不是那天雷颖双拉了一把蒋慎明,估计他现在已经和楚皓霖祁东一样被关着了。 如今他们对陶溯的情况根本不了解,行动太冒险,想救谁都不行。毕竟皇城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异常,他们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做些什么打草惊蛇。 蒋慎明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样的无能为力虽让他有些挫败,但也只是一时的。他叹了一口气,情绪倒没有低落,“我会想办法的。” “啊哈。”雷颖双略带嘲讽地看着他,“两位朝廷命官一时不在都没人提出质疑,你还不清楚他们现在的立场么?” -- 第84页 雷颖双瞧他那股傻劲,接着补充,“你可别指望我还帮你下一次。” 无论这是谁的天下,都跟雷颖双没关系。 “本不该让雷姑娘卷入的。雷姑娘的救命之恩,蒋某没齿难忘。若这场风波之后我还有机会还的话,任凭差遣。”蒋慎明朝雷颖双作揖,“就此别过,望雷姑娘珍重。” 蒋慎明离开后,雷颖双站了良久,面上不悦。 “真是麻烦。” * 皇城那边是信不得了,现在让霍左年去夷境也有风险。看来,得他自己走一趟才放心。 祁洌停了笔,目前这一页也刚好写到了结尾。他看着自己几天前已经着手写的册子,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最后一页。他左右想了想,想着在最后这里该用什么话作总结。 烛光摇曳着,支撑着屋子里一片地方的光。 稍作思索后,他下笔添上了几个字—— 打不过就跑。 这本册子,算是这么多年他行兵打仗总结出来的经验。他只捡了些重要的写上,应付这眼下一仗,倒也足够了。 祁洌揉了揉晴明穴——楚慕今后面临的,也许不止这一仗。 他将写好的册子合上,一边用手弹了弹坐在他旁边的楚慕的额头。 “哎哟。” “错了。”祁洌顺带又弹了她一下。 “你这条线看起来好像可以绕过敌方的眼线,偷袭粮仓,反客为主。但由于地形优势,一旦发现你便会全军覆没,实属冒险之举。” 楚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又看了几眼,思考片刻,道:“我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佯装放粮,伺机而动。” “点到为止,回防转攻。” “想法不错。”祁洌笑道:“可我前面说了,地形优势。你觉得你能回得去?只要我抓住机会,看见你的人便会直接下死手。就算逃,你也逃不出几个人。所以这一开始就是一步昏招。” 楚慕继而问道:“若我真走错了这一步,又当如何?” “很简单。”祁洌指出图上一条路线,“打不过就跑。”然后将刚写完的册子交到了楚慕手中。 楚慕眨了眨眼,接了过去,明眸似的眼睛弯起来,笑道:“有道理。” 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抬头一看,是许承一来了。 许承一仍是眉头紧锁,他从南煦国进兵泽城开始,那重重的黑眼圈就没消下去过。 楚慕问道:“可有什么进展?” 许承一摇摇头,看来情况不太妙。 “刚刚得来敌方的一封书信。”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上面写着:桑蓝,解药,夷境荟雾草。 “这桑蓝我去了解了,同时让大夫们重新检查一番,仔细留意,发现确实有跟桑蓝相关的物质在病人体内。” “王八羔子。”祁洌眉头一皱,开口骂了一句,他实在生气。 桑蓝是生长在夷境的一种花,花粉中含剧毒。但是病人死去的症状和这花粉中毒的症状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了传染性。那么,中间定然是有过改造的。 能如此准确地预料到它能在人之间散播开,必然是丧心病狂地拿人做实验,直到成功。 祁洌忽的想起那日回来时遇到的商队,心头一阵恶寒。离开的时候倒是干干净净,却不知入城走一遭,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毒?人? 可恶至极。 按照字条上面写的来看,解药便是夷境的荟雾草。 实际上,只有零散的典籍记录着荟雾草的作用,它确实是一味好的药材,但究竟能不能治好这个病还得另说。再者,要在夷境采到荟雾草难如登天。对方就像是随口一说,这边却得拿命去验。 但无论是不是真的,祁洌都是准备去夷境的。 许承一看祁洌这么生气,自然明白事件的严重性,没等他开口,祁洌已然做了决定。 “我得去夷境一趟。” “什么?”许承一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书信亦真亦假,祁兄不可冒险啊。” “祁哥?” 祁洌回头摸了摸楚慕的头,语气柔缓下来,“放心。” 楚慕点点头,她知道的。 事不宜迟,祁洌即刻准备前往夷境。他临走前又嘱咐了霍左年和楚慕几句,才稍微放心些。 今年冬天的天气本就算不上好,更别说进了晚上。凛冽的风像刀割一般,划得人直疼。 祁洌已经备好了马,手里牵着马的缰绳,正准备侧身上马。 “祁哥。”楚慕喊住他,抬头望向他,“你低下来些。” 祁洌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冰凉的唇覆了上去,楚慕垫脚朝祁洌的额头轻轻一吻。 祁洌那通红的手一瞬扯了把缰绳,马儿顺势走了几步。 “我等你回来。” 祁洌轻轻弹了一下楚慕的额头,点头应到。 马儿奔向前方,扬起一路尘埃,旋即隐于夜色中。 “报告大人,祁洌已经离开。” “呵。”宋青云悠闲地坐在最上方的座位上,轻笑一声。他周身美女环绕,衣服松垮,眉目间却看不出半点风月之情。 “那便如他所愿。” “皇城那边,楚皓霖和祁东被关押起来,岳绫和乔言卿被软禁,其他并无异常。” -- 第85页 只是软禁么。 宋青云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瘆人。 “陶溯啊陶溯,我可是提醒过你不要犹豫的。” 人质就该有人质的样子。 ☆、第56章:笑里藏刀(一) 岳绫和乔言卿被软禁在公主府已经有些时日。 久违的太阳出来了,难得是一个好天气。 “绫姨,今日天气不错,吃了饭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乔言卿望了望天,转头对岳绫微微一笑。 对岳绫来讲,这样的乔言卿更让她不放心。从被关起来到现在,乔言卿只在刚醒来的时候崩溃过一次。 当时的岳绫比乔言卿醒得早,从睁眼那一刻她就算了个明白账。正想着如何在楚皓霖他们没事之前先瞒着她,想了一圈想不个好的说辞来,一垂下眼眸,发现乔言卿正望着她。 乔言卿是个聪明的姑娘。 桃子若只是简单的给她泡茶,倒也不必拿出两袋来。他故意拿那么多,把话题往上面引,不过是诱导她提出送茶的想法来。 他们可以不信任“桃子”,但没理由不信任乔言卿。 她短暂地,害怕又愧疚地望了岳绫一眼,随后低头陷入沉默。 岳绫一下慌了起来,“啊……卿卿你别往心里去,大家都很好,卿卿没事的、这跟你没关系、千万别往心里——” “对不起!” 岳绫一下愣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绫姨,真的对不起……” 岳绫还记得,当乔言卿再抬头时,带着泪水的脸庞满是自责,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向她道歉——她心疼极了。 “好啊。”岳绫回过神来,点点头。虽有些担心,但也不该揪着不放,若真是看开了,那再好不过。 对于乔言卿而言,她只是后来忽然凄凉地想到,桃子,不对,是陶溯—— 陶溯从未跟她承诺过什么,这不过是一场蜻蜓点水般的暧昧戏码,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更别说,在如今的损失面前,她的爱情根本不值一提。 不重要的事,就别去管了。 “吃饭了。”一人推开房门,提着食盒进来了。 岳绫抬眼看过去,却被面前这个人狠狠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质?”他一边呵斥,一边将眼神放在乔言卿身上。那种□□裸打量的目光,像极了躲在阴沟里把人盯得寒碜的老鼠,让乔言卿有些头皮发麻。 岳绫护在乔言卿身前,对着他怒道:“你看什么看?” “呵。”他冷笑一声,将食盒放在一边,单纯用下作的语气说道:“不愧是公主,模样倒挺标致。” 岳绫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只等他上前一步,随后锤爆他的狗头。她虽不是出身武术世家,但在嫁给祁东后跟着学了一点。 此人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打量起了岳绫,同样语气,伸出手来,“你也不赖。倒不如你们俩——” 察觉到这人的意图,岳绫当即就要阻止他,很快便跟他打了起来。但他招架起岳绫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岳绫显然是打不过他。她赶紧改变战术,不再分高下,而是拼死抱住他的脚,把他牵制住,让乔言卿赶快跑。 乔言卿受到了惊吓,赶紧跑开。岳绫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乔言卿并没有往屋外跑,她只好把那人的脚踝抓得更紧了。 那人恼羞成怒,被抓住的脚使劲上下甩动,发现没用之后啐了一口,紧接着拿另一只脚往她身上踩。 乔言卿用力往回跑,整个人止不住地咳嗽。她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瓶。乔言卿眼一闭,一咬牙,将花瓶朝他身上砸去。那人还在狠狠地踩着岳绫,无暇顾及她。 砰—— 随着花瓶碎裂的声音,那人的头上也跟着留下血来,乔言卿也被他用脚踢开了。 “很好——”从语气可以听出,他比刚刚更加生气。只见他抹开头上的血,立马从身上迅速掏出一把刀来,对着根本来不及回退的岳绫一刀刺下,快速抽出刀身后又丧心病狂地捅了几刀。 岳绫承受不住,一口血喷在他的脚上,松了手,身上血流不止。他赶紧挪了脚,顺势踢开了岳绫。而乔言卿奋力站起,朝岳绫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一个趔趄,跪倒在岳绫身旁。 “绫姨,我带你去找大夫……”她已经带上了哭腔,慌乱地捂住岳绫出血的地方。 岳绫重咳一声,再次咳出一滩血出来。她把乔言卿的手轻轻推开,朝她摇摇头,眼皮仿佛挂了重物,已经要撑不住了,虚弱道:“快……跑……” 乔言卿还是抓着岳绫死死不放,眼看那人已经朝着乔言卿赶来了,然而就在下刀的那一瞬间,他的刀被另一把刀给弹开了。 “乔姑娘小心。” 声音听起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 乔言卿来不及诧异,一边吃力地扶起岳绫,一边道谢。 然而岳绫已经没了气息。 乔言卿又没忍住,眼泪再次唰唰落地。她固执地将岳绫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重心不稳地往前走去。 “乔姑娘……”大叔很快杀掉了那个人,回过头来带着些许不忍地喊住她。虽然他已经知道岳绫没救了,但还是帮着乔言卿扶了一把岳绫。 乔言卿刚到门口,却被人挡住了前面的路。 -- 第86页 “卿……咳。” 乔言卿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也不打算管他。但她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陶溯来了。 只在下一秒,她便很明显地感受到陶溯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江声?”陶溯这样喊着,语气平静,却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应该就是旁边那个大叔……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乔言卿甩甩头,一眨眼,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掉了下去,陶溯瞬间在她面前清晰起来。“桃、陶公子,请你带着绫姨去看看大夫吧……” 陶溯一愣,随后从乔言卿手里接过岳绫,探查了一番伤势,沉默片刻,对着乔言卿摇了摇头。 结果早就很明显了,就像裂开的伤口因为暴露在外,被凛冽的强风一遍遍舔舐着,让人无比清楚地知道了伤口的位置。 乔言卿的眼睛失去了焦点,脑海里迅速闪过与岳绫有关的记忆——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看什么看!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质?” 这句话忽然停在她的脑中无限重复。 咚—— 乔言卿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直接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惊慌失色,连忙伸手一把抓住陶溯的脚踝。 “楚大哥,东叔……求求你,快去救救他们……求求你了,快一点,快一点,求求你……” 语气卑微又绝望,加上过度的悲伤与惊慌,后面不断重复着要说的几个字完全没了声儿。 楚皓霖和祁东也算是人质。 “我知道了,你回屋子去。”陶溯蹲下来,扯开乔言卿的手,淡淡开口。他又警告性地看了一眼江声。这才转头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对于楚皓霖和祁东,陶溯跟手下交代的是,牵制住就行。所以两人也只是被关起来了,并没有什么事。而陶溯赶到地牢让住手的时候,两人虽未到半死不活的地步,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谁让你们动刑了?”陶溯已然失去了平时优雅的姿态,怒不可遏。 “回、回皇上,是宋大人。宋大人说他已经跟您说过了,见皇上一直没动静,这才让小的们——” 说过?什么时候说过?从头到尾只有那封传信—— 陶溯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微微眯眼,回想之前信中的内容。 时机已到,不要犹豫。 他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他宋青云颐指气使了。” 下面的人从未见过陶溯发这么大的火,全部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里都知道,有人已经小命难保。 * “乔姑娘,莫要太过伤心。”江声安慰道。 岳绫已经无力回天,除了安葬,她做不了任何事。好多还想说的话,也没机会说了。 乔言卿转过头来,悲伤还未消散,只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乔姑娘也不要怕,我是特意来找你合作,击垮陶溯的。你也看到了,陶溯把手下教成这个样,另外两位也不好过啊。”江声解释到。 乔言卿摇头,“他没有对你出手,证明你跟他是一起的。” 江声有些意外,简单打量了乔言卿一眼,随后恢复了平静,脸上跟着挂上了笑脸,“是这样。不知姑娘是否听过宋青云这个人?他是南煦国的侯爷。不瞒姑娘,我是在他手下办事。陶溯本是夷境人,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成了南煦的皇帝。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九朝南煦联手,定能把他拉下位。当然我并不强迫姑娘,毕竟刚经历这些事情,这对你来说实在有些残忍。” 乔言卿一向是温顺乖巧的,就算是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生气的事情,她也是平静地对待。而现在,她逐渐开始体验这些从未有过的负面情绪。 比如现在,对于面前的江声,她只感到厌恶。 这些人,把你祖祖辈辈了解的比你自己还透彻,还要打着不强迫你的名义让你被迫地自愿选择。 “你还知道残忍。” 乔言卿还没有作出任何答复,而这个时候陶溯已经回来了。 “桃子,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江声不怒反笑,“你可要知道,我女儿的帐还没有找你算——” 陶溯显然对江声是深恶痛绝,江声还没有说完,陶溯就已经拿出扇子,朝他一挥,几把锋利的小刀片霎时指向他。江声已经习惯了他这一手,迅速拿出刀一挡,很轻松地应付了下来。 “威力不比从前啊。”江声顿了一下,仔细瞧了一眼那把扇子,忽然有了新的发现,嘲笑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个——”他说着刹了一嘴,但依旧是嘲讽着,“竟然把保命的家伙都丢了。你怎么有脸去见你的父母?” 江声不想跟他纠缠,转头对乔言卿道:“乔姑娘,我还会来找你的。” “不许!” 陶溯本来就没有半点好脸色,听到这里,直接冲着江声吼到。然而江声已经离开了这里,他看起来就像是对着空气发泄一番,滑稽又失态。 陶溯的额间已经出了冷汗,但看得出他在忍,也看得出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会情绪失控。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涌,就像碎瓷片在只是半结痂的伤口上来回反复地划动,让它再次变成新伤。 乔言卿印象里的陶溯从来都是玩世不恭,她忍不住略微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 第87页 同样的,察觉到乔言卿还在一旁,陶溯敷衍地丢下一句,“早点休息。” 乔言卿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仓皇而逃。 ☆、第57章:笑里藏刀(二) 乔言卿只是看了一眼陶溯的背影,便生出担心之意,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她是罪人,应该立马与他决裂才对。 她什么也没想,赶紧掐了一下自己,企图利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提醒自己。 “这么做可不好啊,乔姑娘。” 乔言卿寻声望去,是江声,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不用担心,他暂时不会回来了。”江声道,“趁这个机会,我想跟乔姑娘好好聊一聊——当年夷境的事。” 他坐了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匀匀晃了下杯子,仿佛在让沉淀许久的故事浮出水面。 * 鼎乐三十三年冬,九朝国派将军祁东与丞相楚修远出征夷境,两人在夷境外五十里扎营。 夷境军帐内。 “王上,这是九朝使者送来的谈和书。” 陶御接过呈上来的书信打开一看,勃然大怒,瞬间把书信撕个粉碎,“欺人太甚!” 这哪里是谈和,分明是想让他们俯首称臣。 陶御随即让人杀掉派来的使者,表明了态度。 这一开战,便是五年。 鼎乐三十八年,战火连天,映得天边的殷红重叠在一起,成了浓郁的血红色。赤地千里,哀鸿遍野。 陶御望着这片土地,心中沉痛万分。 “爹爹!快看快看!” 还未缓过来,已经有小娃拉扯下他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喊他,声音兴奋无比。 陶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蹲下身子爱抚地摸了摸陶溯的头。没等他说话,陶溯已经跳开到一边,跟他炫耀起自己进步的剑术了。 他做得非常认真,每个动作都在努力地达到标准,带着气势却是稚气未脱。 最后一个动作收尾,他便迫不及待地跳进陶御怀中,骄傲道:“爹爹,爹爹!你看我的本事又长进了,下次上战场一定带着我!我是不会给爹爹拖后腿的!” 陶御顺势将陶溯抱起来,慈爱地看着他,忽觉得眼睛发痒,努力眨了眨。 陶溯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陶御,肉肉的小手轻轻擦了擦陶御的眼睛,笑眼弯弯,“爹爹可不要感动地哭咯。” “你这小鬼。”陶御慈爱地摸摸陶溯的头,“爹爹是男子汉,怎么会哭呢。爹爹答应你,等你把这套剑术练好,爹爹就带你上战场。” “嗯!”陶溯重重地点头,立马从陶御怀中跳下来继续练起来。 孤零零的旗帜随风晃动,阴冷的风呼啸而过,低低的呜咽变得愈加明显。 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退出营帐,向不远处的土坡走去。陶御坐在土坡上,背影颇为落寞。 “桃子已经睡下了。”覃念朝他披上了披风。 陶御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着,目光望向远方。察觉到微微颤抖的陶御,覃念回握住陶御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手,安抚着他。 “念念,明天他们就要破城了。” “我知道的。”覃念低声道。 战争无非两个结果,胜与败。 覃念抬头看着他,曲折多变的皱纹,与日俱增的白发——虽早已不是少年,却也不该这么苍老。一刹间,五味杂陈。 她抬手覆上陶御的侧脸,心疼地看着他,本想说些什么让他不要过于担心,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红了眼。 “念念……”陶御回握着她的手,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又一遍地轻轻喊着她的小名。 陶御的另一只手往前伸了一些,整个人靠在覃念的肩头,“我怕了。” 覃念拍着他的背,自己已经流下一滴泪来。泪光在月色的照耀下闪了闪,旋即融进微暗的阴影中。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桃子,舍不得大家,舍不得这片土地。” 覃念霎时泪如泉涌。 陶御抬起头来,看着泣不成声的覃念,捧起她的脸,用大拇指笨拙地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出逃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江声会保护好你们和族人的。” 覃念努力点头答应,眼泪却已再次顺着陶御的拇指流下,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陶御跟着湿了眼眶,擦拭眼泪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良久,陶御才开口说话。 “为我跳上最后一支舞吧。” 月下的山坡上,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起舞。 这里没有奏乐,没有满座宾客,没有战火硝烟,只有干净的风和一个带着满腔爱意注视着她的人。 那个一如初见的少年郎。 九朝攻破最后一道防线,夷境兵败。九朝派兵四处搜捕逃亡的夷境人,作为俘虏。追兵循迹而来,江声受命掩护族人逃脱,陶溯和覃念却在混乱之中与他们失散。 大雨倾盆而下,覃念带着陶溯拼命地奔跑,浑身被浇得冰冷,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费力跑了好一段路之后,两人才敢停下来歇一口气。他们双脚发软,实在没有力气了。 视线逐渐模糊,覃念赶紧擦了一把脸,虚着眼睛一看,前面像是有个破败的茅草屋。察觉到陶溯的手有丢掉的迹象,覃念赶紧拉了一把他的手,一路跌跌撞撞地逃了进去。 -- 第88页 就算是进了小屋,覃念也是带着陶溯躲到角落边,慢慢吐着气。她看着一声不吭的陶溯,以为他被吓到了,赶紧搓起手来,对着自己湿冷又颤抖的手哈了几口热气,轻轻拍着他的背。 “咳咳……” 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覃念迅速检查桃子的身体,发现他的脸又红又烫。 由于淋着大雨逃命,陶溯发烧了。 覃念一下慌了,这个时候要到哪里去找大夫?心慌意乱的她用力踩了几脚完全湿掉的鞋,试着通过冰冷的触觉让自己冷静下来。 前后不过踩几脚的时间,她的目光已经搜寻到了这屋子里禾秆草。她赶紧抱过来铺在地上,将迷迷糊糊的陶溯放在上面。 “阿娘……”陶溯半睁着眼,视线模糊,但完全感受得到覃念的焦急。 覃念赶紧轻轻拍了他的背,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安慰道:“桃子乖啊……桃子不怕,不怕……” “桃子不怕……阿娘,咳咳……阿娘也不怕……”陶溯同样晃着小手,摆动着轻微的弧度,是想安慰覃念的。 覃念心一颤,似有刀割,狠狠地点了头,解开陶溯的衣服,“阿娘不怕,桃子乖乖的在这儿等着阿娘哦,阿娘给你找柴火来,千万千万不能乱跑!” “嗯……”陶溯迷迷糊糊地答应着了,强撑着睡意点了点头。 雨还在下,屋子已经是漏出来一场小雨来。 陶溯微微睁开眼,这阵倒没先前那么晕乎乎的,头也不觉得那么重了。 “阿娘?”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陶溯费力起身,发现躺着的禾秆草已经被雨浸湿了。他慢慢来到迎着大雨的门口,像个小毛贼一样朝外望了一眼。大雨淋出一片雾气来,实在是辨别不出什么,也不知道人去了哪。 再等等吧。 陶溯捏了捏手,又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继续漫长且不知终点的等待。见门后还堆着有一些禾秆草,他便拿了些铺在了地上。只是从他坐下来开始,便觉度日如年。 雨还没停。 夹杂着大雨倾盆的声音,外面忽有争执声,随后是脚步声。陶溯正从门后悄悄探出脑袋来,却被浓郁的血腥味塞满鼻腔,逼得他往后撤。 紧接着,陶溯的脑袋便被面前这个人按了回去躺在了禾秆草上。只听啪的一声,这个人打倒了门后的禾秆草,混着灰全倒在了陶溯身上。他也像是没力气一般,毫无分量地压在了禾秆草后面。 他明显感受到这具尸体被人踢了两脚。 凌乱的禾秆草被这两脚错位出一些细缝来,陶溯借着缝看到了这个人的脸,只在下一瞬,他赶紧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来,但眼泪已经毫无阻碍地流下来了,大把大把的。 陶溯倒吸一口冷气,肺冷得发疼。 “真是晦气!非得这个时候下雨。” “少说两句,你再大点声,他们该得知道我们偷懒了。这个女人怎么办?” “她活该。别人都想着逃命,她倒赶着回来找柴。好好跟我们走不就得了?非要跑,失手杀了她又能怪谁?” 有盔甲落地的声音,紧跟着,是木头燃裂噼里啪啦的声响。 “得亏人家找着柴来,不然咱俩非得冻死。” 两个谈话的人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开始聊些有的没的,可以明显感受到他们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两人说的话在陶溯的脑子里拆成词语,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陶溯紧咬着下嘴唇,因为太用力,已经出血了。他在止不住地颤抖,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 “热和了就赶紧走,把这里烧了,连同这个女人一起。到时被将军发现我们随意杀人,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躺这草里,倒省了不少事。” “行了行了,烧了就赶紧走。” 伴着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之后,陶溯感觉身上的禾秆草被压了一下,随之火光一亮,周围的温度瞬间升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开,陶溯奋力扒开身边燃起来的禾秆草,用力拽着覃念的衣襟。他开始放声大哭,边哭边咳嗽。 门口就在身旁,还未来得及到达茅草屋却已经坍塌了。 “咳咳……”身体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视线慢慢模糊,却又不甘心停在这里。陶溯一只手拼命拽着覃念的衣襟,另一只手不断挥舞着向前。 一步未动,他却已经没力气了。 “这怎么像是少主的衣服——” 陶溯的意识已经脱节,只在合眼的一瞬间,感受到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烧已经退了,有亮眼的火光晃着他。 已经是夜里了。 “醒了?” “江叔叔?”与江声的重逢,让陶溯心中燃起无限的希望,“阿娘、阿娘她……” 周围默不作声。 陶溯这才发现,这里不只有江声一人,还有许多的族人,以各种各样的神色看着他。 “少主,冷静听我说——夫人她已经去世了,剩下的族人还需要你的带领——” “我不要做什么少主!”陶溯一把推开江声,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只要阿娘回来!” “少主!”江声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 第89页 “算了,江统领。少主不过是个孩子,你这么逼他作甚?”有抱着孩子的老妇劝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不好受……” 江声一脸沉痛,“就因为他是少主,所以才!” “就这么个奶娃,还指望他?嗤——痴人说梦!” 这种声音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多。现在有江声领导着大家,妇女孩子多着呢,陶溯也不是他们的负担。 陶溯沉默不语,但已经背过身去擦自己的眼泪了。 众人见状,也不再多说,各自做各自的。 “嘿,认识一下吧,我叫江昔。” 陶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哎,你这小子。”江昔虽是埋怨着,但语气里尽是愉悦。 江声在一旁呵斥道:“小昔——好好说话!真是平日里把你惯坏了。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陶溯悄悄看了一眼江声的脸色,虽是斥责的语气,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江声并不是真的在意——他知道这种属于父母的,不是出于真心的责怪。 简单一幕,回忆便又被勾了起来,陶溯的眼眶开始泛红,不过这次他没出声,只想着如何尽快把眼泪擦干净,让那鼻涕不再流。隐隐预感江昔跟江声说了两句之后就要过来跟他说话,一时藏不住,只好背过身去装睡。 “咦?怎么躺下了?”江昔眨了眨眼,发自内心地疑问道。 旁边一老妇人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陶溯,轻声劝道:“这孩子确实太累了,小昔,让他先睡吧。” 陶溯轻轻又迅速地擦去鼻涕,心里对这位老妇人道谢,微微蜷起身子,开始度过他人生里第一个最漫长的黑夜。 翌日,天还未亮,一群人便要开始赶路了。 行至一片森林前,众人停下了脚步。森林是个隐藏的好地方,但也有野兽出没的风险。 “大家先在外面等等,我带着几个兄弟先进去找好落脚的地方。” “万事小心呐!” “又去了?快点回来啊!”在陶溯身旁的江昔喊道。 陶溯看了她一眼,似有不解。但江昔没有理他,又开始说些其他的,从昨晚她单方面认识他开始,江昔就对着陶溯说个不停。 在陶溯的印象中,她是个爱笑又爱说,心比天高的姑娘。身边有这么个姑娘陪着,自然不是坏事。他的情绪好转的速度也快,也在开始不断地回应着江昔。 约半个时辰后,江声带着人出来了。 “我们已经找到地方了,大家跟着兄弟们往前走就好。” 大家信任地点点头,跟着上去了。江声蹲下来对陶溯特意嘱咐道:“少主,你要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得负责你的安全。” 陶溯感到有些不自在,这样说得他像个累赘一样。如此,他便拒绝道:“不了江叔叔,爹爹教过我防身的。您不用特意护着我。” “我跟你一起!”江昔也跟到陶溯身边。 江声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们两人往旁边带了带,“那你们都到那边去,我身边就不留人了。” 江昔朝江声做了个鬼脸,偷偷跟陶溯说道:“爹爹就是不喜欢别人拂他面子,别理他!” 一行人往前面走了一段,忽听有人一声惨叫,江声迅速向叫喊声处转过去,有个人已经掉了坑中。江声朝下望了一眼,那人被坑中竖着的短刀所刺,已经救不回来了。 “不好!这里有猎人的陷阱,大家小心!”江声立马反应过来,警惕了起来。 在江声的提醒下,大家更小心谨慎起来,到了目的地时比原先耗费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不过好在之后的路上只碰到过一个陷阱,人员再无伤亡。 逃亡途中,草木皆兵。生死只在一瞬,有惊无险已是最大的幸运。 ☆、第58章:笑里藏刀(三) “我们一路东躲西藏,可算是在南煦国偷偷摸摸地安定下来。”江声还在摇晃着杯子,似乎故事还没有讲完。 “他后来跟我们越来越生疏,整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他嘲道:“别的本事没长进,倒是越发会躲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和宋青云联手,当上了南煦的皇帝。我本就是跟着宋青云办差,为族人们讨口饭吃,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了陶溯那些不干净的手段。”江声详细地讲述了一番陶溯的手段,说起来是义愤填膺,结束时跟着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有好好教导,辜负了王上的期望,现在想来,实在是痛心疾首。” 宋青云能告诉江声这些,那他也是不承认陶溯的。既然不承认他,又为什么要帮他呢?那他或多或少也有点篡位的心思,只是有一些自身的原因。 乔言卿不做评价,只问他:“九朝害得夷境家破人亡,你真的不想做些什么吗?” 江声料到她会在这方面上怀疑他,只是笑着摇头,“我的族人已经在南煦安定下来,只要南煦安宁就好,何必到九朝给他们找不痛快?我帮宋青云,也只是不想看到陶溯再这样错下去,毕竟是我教导无方。只要乔姑娘同意与我们结盟,我们自然是帮九朝赶走陶溯,此后九朝和南煦依旧交好,再也不会有夷境这种祸端。” 乔言卿沉默不语,他看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全是漂亮话。他只有一个逻辑是清晰的,就是把所有的罪过往陶溯身上搬,仿佛解决了陶溯,所有都会尘埃落定。 -- 第90页 见乔言卿没有表示,江声暗暗捏了捏拳,面色沉重,“乔姑娘,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女儿……江昔,是自杀的吧?” 乔言卿一愣,没想到会牵扯到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胭脂案,她听楚慕讲过,遗书的内容她也还记得:一时为错,万念俱灰,悔不当初。留我一信,只愿你能明我心意。 “她是自杀。”乔言卿肯定地点头,她相信楚慕他们的查案结果。 江声失笑,“是,她是自杀。只不过她真的是完完全全想要自杀的么?” 江声讲的时间并不久,外面却已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昏暗的灯光置于圆桌上,将这里的空间显得狭窄。 “我那可怜的女儿,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甘愿孤身到九朝为他套取情报。他后来得了势,不需要她了,怕她在九朝暴露了他,便劝着她自杀了。” 他随后红着眼逼问乔言卿,“你说我女儿是自杀还是他杀?” 乔言卿一呛,认真回想楚慕跟她所讲的案件细节,迅速在脑中整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亮着的烛火都不敢随意颤动。 良久,乔言卿才再次开口,“……如果我答应了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意思,像是答应了,又没有答应。不过,已经有答应的趋势了。也不枉他绘声绘色地讲了那么多,还用了江昔的死做杀手锏。像乔言卿这种,根本经不住的自己怜悯之心的敲打。 江声心里一直有一个分寸,他知道一旦他所说的提议违背了乔言卿的原则和底线,他之后再如何拿捏,她都不会答应了。 “乔姑娘,我相信陶溯对你还是在意的。只要你在府中装病,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分心就行,相信这对乔姑娘来说不是难事吧?” 很可惜,他不擅换位思考,拿捏错了——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让乔言卿做着最简单最普通的事,既不伤害他人,也无性命之忧。更何况,经历那么多事,他始终相信是个人都不会对陶溯有什么好感。 而几番下来,乔言卿已经大致上知道江声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心急,伪善。 陶溯就是利用她和楚皓霖他们的关系,造成了现在的结果,现在江声如此,不过是都觉得她没什么威胁,看似没用却又能恰在关键。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守好本分,不做多余的事,便不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其实她无法置身事外。 乔言卿低头皱眉浅笑,无奈又心酸。 “我会考虑的。” 此话一出,江声便觉得乔言卿已经有所动摇,他这会儿便不能再紧逼,点点头,“劳烦乔姑娘了。”话毕,他不做逗留,没了影。 乔言卿叹了口气,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向门口走去。她轻轻推开门,寒流便一股脑地涌了过来。 “咳……”她轻咳一声,抬头向院中的木槿树望去,依旧是平时说话那种温声细语,“他并不了解你。” 木槿树微动。 乔言卿呼出一口白气,“我们好好聊聊吧。”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陶溯便出现在了她身后,跟着她进屋了。 他走在后面,那时失态的样子已经没有了,现在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乔言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抗拒。 “对不起。”乔言卿首先开口。 陶溯没想过乔言卿会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特别是在听了江声说的话之后。 他看着乔言卿,诧异过后掺杂着一丝嘲冷嘲热讽,“你是以什么心情,什么样的立场在对我道歉呢?九朝的公主,同情心泛滥可不是好事。” 陶溯把语气压得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日常琐事一般,其实他一直在用大拇指的指甲反复又用力地划着食指的指头。 乔言卿轻轻摇头,“我的道歉不为求得原谅,是为九朝错误的征讨感到羞愧。我知道,你没法替那些家破人亡的夷境子民对九朝说声原谅。但是同样,你也不该让九朝无辜的百姓来赎罪。” 她的态度温和又坚决。 陶溯没能理解其中的关系,他只渴望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他只要这个答案来告诉审判他的行为,“那你告诉我,错的是谁?” 乔言卿的明眸微微闪动,她到底还是心疼他的,她可以进行评价,但绝不能轻描淡写地代过这笔伤痛。 他们注定是对立面。 乔言卿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立场不同,她的任何言辞都会让陶溯觉得有失偏颇,“你想听到的对错绝不会是我认为的对错。” 陶溯一愣,冷笑一声,“我也根本不想听。反正你都准备答应江声了,我还指望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对错’?” “江声的话,我不全信。”乔言卿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陶溯的手,她拿起茶壶,只往里倒了一点水,便将杯子朝他推了过去,“如果你愿意讲,我会听的。” 陶溯习惯性地接过茶杯,拿到手中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接过,这让他刚刚筑起的高墙瞬间垮掉一半。杯子里倒的水量一口不到,显然也不是真的要让他喝。 陶溯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小情绪,开始摩擦起杯口,似乎可以从这里得到发泄。 他又是揣测不安的,但他愿意把这一系列动作看做关系的缓解,摩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轻轻捏着杯子,在一番自我疏导和思想挣扎之后终于问出口,“我这样对你,你还要听我讲?” -- 第91页 “我不会骗你,但也不会对你毫无保留。” 她的话一向温柔,也不留余地。 * 七岁的陶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桃子,我还是挨着你睡。”江昔同往常一样,抱着自己的被子过来了。 经过几日相处,两个小孩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 陶溯笑她,“你胆子真小。” “哼——”江昔撇过头去,还是朝陶溯的地方挤了挤,“谁叫爹爹老是要自己一个人先去探路,每次都弄到三更半夜的。” 陶溯起先觉得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江声本就有领头风范,一马当先没什么不妥。 只是他突然想到最近这几日自己的遭遇,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冲他来了:过桥的时候会踩到坏掉的木板,进了丛林茂密处便总有陷阱,路过湍急的河流也会踩到脚滑的东西,不过每每都化险为夷—— 细细想下去,他发现这都是因为江昔跟在他身边。 而江声也的确表示过不希望他俩待一起——是怕误伤了江昔。 在从头想过来,似乎还有更恐怖的地方。 江声是故意与他们失散的,让他们乱跑,好撞上那些士兵。偏偏不巧,他遇到了那场火,本想借着那场火烧死两人,只因有人看到,说了一句‘那好像是少主的衣服’,他才不得不表现他的仁爱之心。 他明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刚死了母亲,最是容易崩溃的时候,这个时候却紧逼他扛起家族大梁,为的是彰显自己的沉稳靠谱。 江昔之前在森林里说了一句,‘又去?’,说明他之前去过一次,现在看来,目的就是为了布置陷阱。他说要把他带到身边,只是要带他去陷阱那里,但是未曾想到江昔会跟着一起,只好放弃。 一切奇怪的,不奇怪的地方都连上了——江声想夺权。他在一步步地收揽人心,想要本该继承父位的他死于意外。 陶溯当然没想得这么清晰,只是几个地方模模糊糊地涉及到,一串下来,细思极恐。他一下觉得后背发凉,呼出的气息也不顺畅。 江昔见陶溯没有回话,感觉他整个人愣愣的,便一边戳他,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离我远点!”陶溯一时没忍住,身体同时往后躲开。 不不不,他不能让江声发现端倪,他更不能让江昔卷进来——他还要在江声面前演,直到他能够与之对抗的一天。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身上脏……”陶溯掩饰地咳了几声,压低声音。 “嗐,这有什么——”江昔没有发现异常,同往日一样,还是朝陶溯靠了过去。 陶溯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默。江昔也不再自讨没趣,慢慢睡着了。 他以为有人在黑暗中为他提灯照路,而现实却浇他一桶冷水,告诉他所有的灯火仅是为了烧死他。 ☆、第59章:笑里藏刀(四) 乔言卿知道江声没有他所描述的那么和善,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残忍——她难以想象陶溯活得有多煎熬。 “待羽翼丰满之日,我便与他撕破脸皮,便是如今你所看到的了。” 陶溯似乎觉得没有要讲的了,便停住了。而乔言卿眉头一皱,简单问道:“江昔呢?” “江昔?”陶溯显然有些意外,虽然江声讲述的时候添了许多主观色彩,但那确实是事实,所以他自己要讲的并不多。陶溯没有讲关于江昔的事,只是觉得江声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根本不用他解释。只不过乔言卿说她不全信江声的话,现在却在反问他江昔的事,实在让他生恼。 就像卡在喉间的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你觉得是我逼死她的?”陶溯的小孩心性从七岁的某一天开始便强行断了,只不过断得不彻底,如今被人捅了个面目全非,索性把多年积攒的情绪通过此番任性全部发泄出来。 乔言卿并不这么觉得,她从一开始想让陶溯讲的便是江昔的事,她不相信江声,那只能让陶溯讲。 而陶溯的情绪已经发作,“你是不是又要开始讲那些所谓的道理,说我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没等乔言卿发话,他抢先一步答道:“这怪的了谁?我逼她了?我早就把界限和她划得清清楚楚,她偏要平白无故为我做那些事情,我为什么必须要接受,又为什么必须要感到愧疚?她何必与我亲近,何必要考虑我,她——”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似有哽咽,“何苦往我这烂泥里钻?” 泪水已经蓄得半满,他猛地一低头,不想这么丢脸。 陶溯又迅速抬起头,眼眶已经有了明显的泛红,泪痕淡淡的,只是因为后面要流的泪已经被憋住了。 人一旦有了要流泪的真情,痛苦的同时也会弱势下来。 他说话开始隐约带着鼻音,他还是不想让乔言卿真的觉得他逼死了江昔,“……她本就不该选择义无反顾地跟着我,虽然跟着江声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真的不需要她为我做这些,她非要胡来,我只好用胭脂铺掩护她,却没想到那次写信劝她回来之后……竟出了意外。” 乔言卿知道江昔的死对陶溯来说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陶溯作为‘桃子’时曾讲过他的身世——他将江昔视作唯一的朋友。 她覆手上去,轻轻拍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讲。 -- 第92页 陶溯望着低头的乔言卿,陌生的温度接触上来,他的眼泪便开始止不住的流。无需言说,委屈它是会自己跑出来的。他一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待遇,又一边被自己的内疚所折磨。 乔言卿望向他,目光像是从荷叶上摇曳而下,不留痕迹的水珠,温柔小心。 这一望,他便顾不得其他了,只想偷得眼前的苟且。 * “驾——” 沉重的马蹄声踏破黑夜的寂静,在天地间撕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一路尘土直直奔向夷境城门,祁洌两腿夹马腹,同时向后勒住缰绳,马儿一个急刹,伴着飞走的小石子,在城门外停了下来。 城门上的侍卫察觉到动静,举着火把向下看去,大声询问到:“来者何人——” 祁洌朝他们举出腰牌,喊道:“祁洌——” 侍卫借着微弱的光定睛一看,仔细辨认一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是祁将军!快,快去通知方统领!” 祁洌随后将马赶到城门下,下马之后约等了一刻钟,城门才开了一个小缝,出来的是两个侍卫,朝祁洌抱拳,道:“得罪了。”祁洌闻言,张开双臂,任他们搜身。 两人搜身之后,互相点头示意,再将城门稍微打开,确保祁洌牵着马也能进去。 祁洌进了城门,迎面就赶来了方统领,方义霄。 “祁哥!”方义霄从马上下来,向前跑去,狠狠地拥了一下祁洌,抛出满肚子的疑问,“怎么赶过来了?泽城没事了?” 祁洌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朝他使了个神色,压低声音道:“回去细说。” 大帐内,灯光再一次亮起来,烛火跟风微动,影子随之晃动。帐里的两个人皆是沉默。 方义霄沉思一会儿,一时也想不到相应的对策,想想又气不过,只得出声骂人,“这帮孙子!” 祁洌料到方义霄会是这个反应,跟着附和了一句,“王八羔子,他那脑袋迟早得被我拧下来当肥料。” “哈哈——”方义霄笑出声来,几个月没听见祁洌骂人,现在感觉无比亲切。 简短地笑了一声之后,方义霄面色没有刚刚那么沉重了,但还是不免担心道:“嫂子那儿,没问题吧?” 听到这个称呼,祁洌意外且欣赏地看了方义霄一眼,“不错,懂事。” “嗐,你最先来夷境的时候,就捎家书的时候,不是老要写一封一同带给那个楚家小姐么。我想想……写了有五六年了吧?我说祁哥,能让你在那边这么信任的不是嫂子还能是谁?你说是吧?”说完,方义霄用手肘抵了下祁洌,递了个眼色。 “哼。”祁洌骄傲地看了他一眼,回了方义霄一拳头,肯定道:“她没问题。我取了荟雾草很快就赶过去。宋青云马上就会有动作了,你悠着点。” 方义霄心思缜密,不像霍左年那般呆头呆脑,祁洌无需对他过多交代。 “明白。那祁哥你什么时候起身去取荟雾草?照泽城的路程来算,你这几日是连夜赶过来的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罢。不然我替你去也——” 祁洌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我回来最首要的目的就是取荟雾草,你好好守城,我相信这边有你不会出事。宋青云是陶溯的手下,自然是要奔着夷境来的。” “明白——” 方义霄话音刚落,突然一声炮火轰鸣,外面的战鼓便紧跟着沉闷地敲了起来——是敌袭。 “啧。”祁洌皱眉,忍不住骂道:“说来就来,狗都没你追得紧。” 两人紧跟着掀开帐篷一看,不等城门上的守卫赶来通报,他们便知道了。 一个个小光点快速向这里奔来,变成巨大的火球,接二连三地砸在城门上,伴着漫天的硝烟,天边登时亮堂起来。 两人随后赶紧收拾装备,系上披风,拿上自己趁手的武器,出了帐篷。 ☆、第60章:临军对阵(一) 忙活了半夜的祁洌和方义霄总算是制止了这场灾祸,将损失降到最低。祁洌累得不行,连着几日赶路,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迎来了一场敌袭。 他的身体开始本能地抗议,每一根神经都好像跟他过不去,反复拉扯,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疲惫地靠在城墙上也休息不了。 他摸上被火球烧得泛黑的墙壁,看着城墙下正哄着小孩入睡的妇人,重重呼出一口气,“……真是下得去手。” “就是。”方义霄坐在旁边,大口喘着气,两人刚从着急忙慌的抢救中回过神来,人还有点虚脱。 “起来看。”祁洌喊他。 方义霄按了一下太阳穴,一骨碌爬起来,朝祁洌看向的地方望过去,他定睛看了一眼,皱眉道:“炮车?” 几里外隐蔽地藏了十几辆炮车,因为树木的遮挡,不仔细看还注意不到。 “还没来得及撤走。”祁洌指了指城外,“应该趁着晚上视线不清的时候悄悄搬到那的。” 昨晚的敌袭,准确来说,只有不断的炮火射过来,并没有敌人在炮火的混乱中进行一场厮杀。 “他人不在这边,还想着耗我们一把。”方义霄啐了一声,“真够恶心人的。” 祁洌点头,“他在这边的根基不稳,要动夷境还不容易。” 宋青云是南煦国人,不熟悉这边的地形优势,一时半会儿探到的消息有限;陶溯离开了夷境十多年,这里的变化他拿不准;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人吊着,损耗他们。 -- 第93页 他稍微放心地吐出一口气,暗觉自己太过焦虑,“老方,有空就把那排炮车端了吧。” 祁洌停顿一下,又道:“也别太冲动,能端的就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要冒险,宋青云太阴,泽城还需要我们这边的兵力。我回去小憩片刻,帮我准备东西,醒了就启程去取荟雾草。” “得嘞。”方义霄应到。 * 放肆又痛快地哭过一场之后,陶溯安心地趴在桌上睡了。乔言卿则坐在旁边,想了很多,一夜未眠。 端早膳的丫鬟进来了,同往常一般低头放好早点便准备默默退出去。 “等等。”乔言卿叫住她,问道:“一直都是你负责我的饮食吧?” “是的公主。”丫鬟毕恭毕敬地回话,同时又为趴在桌上的陶溯感到诧异。 “我知道了,下去吧。”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乔言卿便知道陶溯醒了。她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睛还有些肿,红色眼影也淡了下去,整个晕开。陶溯人坐得端正,已经把她昨晚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给取下来放好了。 扫了一眼桌上的早膳,乔言卿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让他先吃早饭,及时改口道:“醒了?”顿了顿,她又道:“我想待会儿去看楚大哥和东叔。” 她在心里暗自舒一口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陶溯见她没有动筷,正想要让她先将早膳用了,却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立场。他掩饰地咳嗽一声,逼自己说出最难听的话,“已经找大夫了,你放心,在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之前我是不会让他们出事的——你也一样。” 昨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两个人的关系退回到冰点。 “啊……谢谢。”乔言卿点头,收回目光,“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他们。” 陶溯见她面色疲惫,擦了下鼻尖,心里斟酌几番,最后开口,“先用早膳吧,我会带你去的。” 一墙之隔,地牢与外面截然两个不同的世界。虽是地牢,这里却是出奇的干净。 楚皓霖坐在一方案桌上,脸上是同以往一样处变不惊的神情。他见陶溯带来了乔言卿,丝毫不意外,就连诧异的表情也没有在他脸上闪过。 陶溯命人把楚皓霖和祁东的牢门打开,留下乔言卿便离开了。 “楚大哥……”乔言卿规矩地站在一旁,小心地开口喊道。 楚皓霖抬头看她,忍俊不禁:“怎么生分了?” 关在对面的祁东也打趣道:“你这丫头,一来就只顾着你的楚大哥,怎么不想想你的东叔?” 两人看着是安然无恙地坐在案桌上,其实都被昨日的行刑弄得动弹不得。 “东叔——”乔言卿满怀歉意地看着祁东,不知怎么开口。 祁东深吸一口气,安慰道:“卿丫头,别这么自责——若真要论起来,还得怪我和你远叔放虎归山了呢。” “当时我们已经推想到江声他们的逃亡路线,抓了很多战俘和一些愿意归顺的百姓,我们便让他们在夷境继续生活。江声救走陶溯的时候,我和楚兄其实已经带人追到后面了。” 就在江声救走陶溯之后,他们命人扑灭了火,仍能看到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还张开手臂,做着保护的动作。 楚修远想到妻子的离去,一离就是五年的孩子,神色黯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他说:“别追了。” “这——”祁东一愣,不过也答应了,“算了,卷土重来也不怕他。” “年轻就是爱吹牛皮,这下好了。”祁东开着一个难过的玩笑,只是想安抚乔言卿,“孩子,他们真想做什么,你是拦不住的。” 楚皓霖鼓励她,“小慕还在泽城拼命,你也不要认输啊。” 乔言卿鼻头一酸,眼角潮湿,悄悄吸了几下鼻子,整理好情绪之后倔强地看向楚皓霖,认真道:“我才没有认输。” 被人温柔地爱着,永远是一件美好的事。 “楚大哥,东叔,你们的伤,大概多久才会好?” 楚皓霖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乔言卿会问这个问题,他大约估计了一下,回答说:“一个月左右。” 祁东不太放心,还是劝道:“卿丫头,可别做傻事啊。” 乔言卿点头,将话题引到了江昔身上,与之相关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楚皓霖。楚皓霖一时觉得奇怪,只当她一片好意,便不多说什么。 乔言卿刚刚确定了陶溯只安排了那个丫鬟负责她们的饮食,为什么昨天中午会是一个陌生男子进来送饭?为什么那么巧的江声就出现了?为什么楚皓霖和祁东就接着出事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没事。你们也要好好养伤,他不会再对你们怎么样了。”乔言卿安慰的结尾,反而让楚皓霖开始不放心。 “卿卿,若是真放不下,那就大方地去爱吧。一切有我们。” 此话一出,就连祁东也震惊了,现在明明是让乔言卿离那个陶溯越远越好。 楚皓霖不做解释,他相信乔言卿会明白的。 乔言卿眼神闪烁,向他点头,最后分别向两人行礼,从地牢里退了出去。 见乔言卿出来了,陶溯也不多问,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秘密了——那个搅屎棍江声已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拜访过两位了。 * -- 第94页 宋青云懒懒地躺在炉火边,显得惬意。偶尔有烧干的木屑从火里向外跳出,发出噼啪一声。他皮肤偏黑,靠近耳边的地方还扎了几个细辫,乖张得很;穿着艳丽又招摇,活像一只抹了炭的花孔雀。他的体型不像寻常男子一般健壮,骨架偏小,虽练了不少肌肉在身上,衣服穿得多了,远看过去仍觉瘦弱。大概便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黝黑的皮肤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阳刚之气,反衬得他眼睛明亮深邃。他的长相如同他的穿衣风格一样张扬,带着一股野性的美感,浓密的眉毛任性地在尾端跳跃般地延伸,空缺的地方尤显叛逆——他是天生的断眉。 一般来说,断眉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今几日了?”宋青云有些无聊地打着哈欠。 “回大人的话,据祁洌启程算来七日有余,暂时还没有其他消息。”一旁的侍卫答道。 祁洌独自一人取荟雾草,没人知道他究竟如何。再要有消息,便只能是他死了,或者取到了荟雾草。 宋青云摇摇头,面上有些不满,“这祁洌真是磨蹭。算了,小打小闹的也够了——楚家丫头,希望你能多抗一会儿。” 抗不过么——那就更省事了。 他向旁边的侍卫招手,道:“告诉简灼,按本侯的计划行事。”侍卫领命准备下去,他又伸了个懒腰,“慢着,明日去夷境的马匹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宋青云稍作满意地点头,“下去吧。” 想到日后的光景,他的脸上浮出快意的笑容。宋青云瞥见地图上自己标记的两个地方,玩弄起自己的辫子,“祁洌啊祁洌,你估计也没空去猜我真正的意图了吧?” 他让人在夷境日夜颠倒地投放火球,够让他放心了吧。 巍峨的城墙被雪覆盖,银装素裹般的天地仿佛给人一种安宁和平的假象。大雪像针一般往地面插去,用它的时间概念表明来意——这是一个难得撑过的寒冬。人们口中的白气呼作一团,在冬日里添作叆叇。 泽城的战事从未停歇,宋青云的部队时不时就要来这里骚扰一趟。就像人本来只想抓一把沙,一捧起来混着各种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小石子,虽无大碍,却也硌得人心烦。 城东是兵枪的战场,城西是疾病的隔离区。 这传染病的蔓延远比炮火的威力要来得猛。虽然病情已经控制在了城西,但对于解决之策仍是毫无头绪,等于一旦患上,只有等死。 结束了白天的训练,霍左年仍是待在练兵场,期待着晚上的训练。他虽然没什么头脑,但对练兵相关的事是一点也不马虎。刚来泽城几日,就把那些懒散的士兵整得服服帖帖的。 他正仰头喝水,忽然看见楚慕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咽下一口,擦嘴喊道:“小楚!” 楚慕一笑,朝他挥手。 经历了数场战事,她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稳重多了。若按楚皓霖的话来说——看着要靠谱了。 原先的面容还有几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如今的环境下,整个人瘦了一圈,倒添了一些锋利进来,不过她的那一小点婴儿肥还在,像是还保持着一份童真。 她望向白茫茫的大地,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没头没尾地问道:“那片炸起来,会不会很有观赏性?” “啊?”霍左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挠挠头。 指尖上飞来一粒雪,楚慕收回手,让它融化在手心的温度里,风雪飘飘,她的笑意更深,“跟我来,正找你说呢。” 房间里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些只有本人才能明白意义的图纸和其他相关书籍,还有一些模型上插着各色的旗子。霍左年看起来觉得杂乱无章,其实楚慕已经固定好了它们的位置。她拿过一张白纸,简单画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说了几句,在几个地方连出一条形如蛇迹的道路。 “白雪皑皑,云雾迷蒙,最易伪装,不是吗?”楚慕在最后的目的地重重地画上几圈,抬头示意霍左年,“祁哥以前让你怎么炸,你就怎么炸。” “我懂了!”霍左年一拍脑袋,“我立刻去办!”刚走出去几步,霍左年又从门口探出头来,朝楚慕竖起大拇指,扬眉夸道:“小楚,可真有你的!” 楚慕咧嘴一笑,“去吧去吧。” 霍左年刚退出去,许承一便接着过来了,他看到霍左年离开时那个兴冲冲的样子,便敲门问道:“小楚,什么事这么开心?” 楚慕点头,示意他进来,回答他的问题,“他一想到要炸房子,就高兴了。” “啊?”许承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楚慕说的是什么意思,礼貌一笑,不再多问。战事上他没有过多参与,本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一直在处理城内的纷争,城东城西两头跑,他最大的助力便是管理好泽城,稳定民心。 “病情有了很大的控制,只要找到根治之法就好了。有一个大夫很是厉害,年纪看着与你我差不多,但在病情的控制上,他有很大的功劳。”许承一是过来跟楚慕说好消息的,“我特意记了他的名字,哦对了,他还跟着一个徒弟,若是这边的战事稳定下来,你要去城西,可以直接找他们了解情况。” “是谁呢?” “叫袁兆禾。他那个徒弟,名唤方峪。” -- 第95页 楚慕微愣,“无巧不成书,我也正好认识。” 许承一面露喜色,“如此一来,便更好了。” 案桌上的图纸标着大大小小的记号和只言片语的批注,一切映入许承一的眼帘。泽城的战事持续了将近半月,他难以想象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女在经历变故之后仍能从容不迫地上阵杀敌。 许承一略有些担心地看向楚慕,他担心她在鲜血中麻痹自己,试探地问道:“小楚,这些百姓,被迫参战的人,很可怜,不是吗?” 楚慕没做声,从桌上选了一面白色的旗帜递给他,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故意揶揄道:“许城主,再可怜下去,干脆投降好啦。” 发动战争,已经是两国交涉最失败的结果,也是达到协商目的的最后手段。 许承一将小旗子归还给楚慕,拱手道:“是我问得愚蠢了。” 楚慕接过,将它插了回去,毫不含糊,“战争没有道德,但战争中的人有。” 许承一释然,觉得是自己心眼小了。楚慕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浑浑噩噩,她身处浊世,心是纤尘不染。 ☆、第61章:临军对阵(二) 大雾弥漫,混着燃起的炊烟,在天边缱绻。人在雾中,周围的黑影仿佛会瞬移一般,突然就能跑到你面前说起话来。 今日的雾比往日还有重上几分,合着冰天雪地,四周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树像是天生长得残缺不全,总有些地方摸不清它的存在。 “报——城西外似有敌军来袭。” 楚慕皱眉问道:“距离多远?” “一百步之外,大约三百步之内。” 可以说是非常近了。 “备马。” 城东是主战场,且城东离城西有一段距离,敢直接在城下叫嚷,看着像是声东击西。楚慕还是将主要战力保留在城东,城西,她也要去看看。 雾天难以估计军队进行的情况,她能借着大雾隐蔽,那对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慕快马加鞭赶到城西,已经将近午时,大雾没有早上那么浓,但对视线也有一定影响。 楚慕脱下毛领披风,匆匆赶到城墙上,向已站在那的许承一问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敌军已经站了很久了,似乎并没有袭击的意思,我们也没有轻举妄动。” 冰天雪地里能站这么久,本身就很让人怀疑了。 楚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给自己顺了几口气,仔细朝远处望。 “你先歇歇?”许承一轻轻拍了下楚慕,给她递过来一个水壶。 楚慕摇头,推开了他的水壶,似乎已经看出了些眉目,她向后一招手,道:“拿箭来。” 接过士兵递上的弓,对准雾中的黑影一箭放了过去。咻的一声,箭头刺进雾里,疾风般的声音瞬间消失。那箭紧跟着不见了踪影,随后便是不远处的黑影轻飘飘倒地,并无挣扎的迹象。 楚慕隐约猜到了什么,又连着对准同一个地方射箭过去,黑影如同死尸一般并无任何动作。 她放下弓,思考着——‘借箭’? 楚慕摩擦摸着弓上的纹路,反复斟酌,她判断不出对方的来意——如同大雾一样,模糊不清。 许承一也看出了端倪,“是一排草人?” 楚慕点头,将弓放了回去,一支箭的射程有限,试探不了更远处。 虽然黑影迟迟未动,但敌军很有可能就藏在后面,只等城西放松警惕,便一举进攻。但城西的士兵不能一直神经绷紧,如果后面没有敌军,他们只是白白耗费精力。 正当楚慕犹豫时,黑影忽然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没能逃过楚慕的眼睛——后面有人。 她随即在箭杆内装上火药,点燃引火线后射了出去。箭很快带上了火光,直奔前方而去。草人连在一起,瞬间烧了起来,仗势颇大。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楚慕心头闪过,如果只是简单的几个草人排在一起,火跟着烧起来不足为奇。但火势涨高得太快了,草人定然是被浇了油。 火光冲天,烧得越来越烈。一排草人没什么表示,安静地等着被烧毁,也没有人的呼喊,刚刚黑影的动作仿佛是错觉。 火势迅猛,一下映红了半边天。一排又一排的草人不断显形,仿佛无穷无尽。 趴在后方雪地里的小兵早已抽回拨动草人的长树枝,看着火烧得差不多了,举起手,用力挥下。训练有素的士兵匍匐上前,将带着烈性炸药的车朝草人的方向推了过去。 被燃烧着的草人开始疯狂朝城门推来,火光映在楚慕眼中,她当下反应过来,“快蹲下——” 砰—— 尾音已经淹没在战火中。 与火一接触,周围的东西在顷刻间覆灭,剩着草人的余烬和一些推车的残骸炸得老高,冲着城门铺天盖地地卷来。 藏在后方的简灼整装待发,一声令下,领着士兵在炸药的掩盖下向城门冲去。 爆炸声不绝于耳,破碎的石子横飞,溅到身上便划开一个口,血流不止。不止炸药,能炸起来伤人的东西都被一并捆在了车上。 城墙上的人顶着肆意横飞的碎渣从上面撤退,楚慕带兵从城门杀了出去,许承一则控制着大火在城中的肆虐。 两方人马交战,大雾也识趣地散去。 已经启程的宋青云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色,笑着评价道:“吝啬也是一种美德。” -- 第96页 简灼此次只带了部分兵来,夹着炮火的威力,城西兵力不足,主将脓包,如果扛不住,就会再发信号叫上援军,直接进城厮杀。 混着烟雾,简灼看到了前来的人,他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从城东赶来的楚慕——刚刚的火就是她借的。先前大大小小的交战,他对楚慕有了很多不一样的看法——可惜。 几番回合下来,简灼的长·枪架在了楚慕的铁剑上,他劝道:“交战这么多回,我也累了,不如投了吧。” 楚慕顺势一收,右手拿回自己的剑,往后仰去一躲,左手按在从马背上,从这里借力一脚蹬去。简灼向后一躲,反手将长·□□了过来,楚慕侧脚一踢,让他长·枪的方向偏去,长·枪从胸口偏到了肩膀处,刺出一条宽大的血口来。楚慕根本不顾,右手毫不客气地将剑划过去,把简灼的腰间也给划出口子来。 简灼皱眉,再次将长·枪抵在剑背上,劝她投降。 哪知楚慕笑道:“援军就在后面,别想着一下破了城西。你不如听听,有什么地方被炸了?” 趁着简灼思考的间隙,楚慕用剑将长·枪推了回去,双方隔出一段距离。 “你能有什么援军?”简灼反问楚慕,语气虽是不相信,但神情却是半信半疑。 “来试试嘛。”楚慕朝他一勾手指。 简灼犹豫了。对于攻破城西,宋青云只当是个便宜来捡,才让他带部分兵,没有攻破也无所谓,还给他讲了最快的撤退路线。简灼起先认为他畏畏缩缩,现在忽然觉得似乎有这个必要。 后方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思虑,他向后望去,有处地方火光伴着黑烟,远远看过去,是不断闪烁的火光和连续炸开的灰尘土石。若凑近看,那场面的壮观程度应该跟面前的城西有的一拼。 “该死的!”简灼大骂一声,他知道那——他的粮仓。 他还没有传过去增援的消息,后方却炸起来了,他要么放手一搏,要么撤退。 但是楚慕刚才已经放话,她的援军就在后面,肯定比他的来得快。 简灼看着楚慕那张笑脸就来气,大喊一声,“撤退——”发出撤退的信号,便掉头走了。士兵得令便跟着撤退,硝烟散去,城西的城门已经毁掉快三分之一了。 简灼带兵一走,楚慕也不再是一副摆给简灼的笑脸,跟简灼打并不轻松,身上的口子又多了十多处。她轻轻一抬左边的肩膀,松下一口气。 “可算是骗走了。” * 城西的百姓受了惊吓,本就受疾病所扰,战火又突然烧到了这边,个个是惶恐不安。 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炸到面前,普通老百姓里没几个能站住脚跟。 “怎么好端端的,就炸到这儿来了呢——” “快小声点!待会说你扰乱军心——” “本来就是事实!他城东净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前任城主都被抓去了,你还指望他们真的救你?还不是因为火烧到屁股了——现在好了,咱们的城西的一下被炸死了多给他们省事儿!” “城东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民众一片怨声载道。 恰逢许承一过来安抚百姓,一想到前线拼命的士兵,许多都是旧伤未去新伤又来,听到这番言论不免有些震怒,“敌人诡计多端,将士们在前线为大家拼命,死的死伤的伤,哪个狼心狗肺的愿意这样做?你们这样随意唾弃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刚刚还在高声叫嚷的人立马噤声,再有些大胆的也只是窃窃私语。 许承一想想又不该跟他们置气,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身患疾病,怎会不害怕呢?他又宽慰道:“大家不要慌张,祁将军已经去取解药了,很快就有救了。敌方的粮仓也已经被我们炸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敌袭,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拼命保全你们的。” 百姓们瑟缩地躲在一旁,显然是对他刚刚发怒的样子还有所忌惮。但许承一这些日子里对百姓的关照无微不至,大家都看在眼里,也有很多百姓表示愿意共进退。 “城主说得对!” “我们相信城主!” 许承一这才稍微放心些,这些做不好,就是他的失职了。 待到许承一离去,刚刚那个挑起争论的人还在小声嘀咕,“嘁——指不定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好找个机会把我们埋咯。” 一旁的妇人劝他,“阿田,你就少说点吧。城主已经为我们尽心尽力了,若放在以前,早就挖个坑把我们埋了。” 唤作阿田的男子似乎还不服气,看着自己手上因病痛所带来的疤,泄气道:“哼——看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吧。” 安抚好百姓,照顾完病人,许承一便过来探望楚慕。袁兆禾刚处理完楚慕的伤口,明明同岁,一开口却是长辈的语气,“伤口别沾水,也别再使劲,长点心吧你。” 楚慕使劲点头,一脸‘我一定听你的’表情,“袁师父,放轻松,别这么担心,你那眉头皱得比我还要厉害了——” 被楚慕调侃一番,袁兆禾瞄她一眼,“谁要担心你。”随后气愤地收起自己的药箱就离开了。 楚慕不以为意,挥手道:“袁师父再来啊!” 许承一紧接其后,“大夫慢走。”这才进来与楚慕搭话。 没等许承一说出慰问的话来,楚慕抢先一步开口,“别担心,几道口子而已。伤员都安排好了吧?” -- 第97页 “安排好了。”许承一点头,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我怎么发现你说话跟霍兄一样粗里粗气的?” 楚慕皱眉,故意做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过一会儿她又像是绷不住一般,开始笑起来,“哪有。” 半晌,她才接着说道:“是我判断失误,引了那火,也算是罪有应得,就是苦了他们了。” 这语气让许承一听得心惊,楚修远不就是死在火中,如今又—— “不过没有下次啦。”楚慕轻轻拍着他的肩,给他一个波澜不惊的笑容。 正说着,霍左年急急忙忙从城东赶来,闯进房来,大喊一声:“小楚!”然后对着楚慕前后左右地查看,“可把我吓坏了!早晓得如此,就该让你去炸他们,我来——” 楚慕打断他,示意他宽心,“小伤小伤。还要多亏你及时炸了那粮仓——” “要是我炸得早一些,你就不会——”霍左年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来,那表情恨不得马上把简灼拉过来揍一顿,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能留意到许承一在旁边喊他,话说了大半段他才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收了声音,小心地慢声道:“这个伤是不是要静养?” “无所谓啦。”楚慕被他逗得一乐,耸耸肩,之前袁兆禾跟她说的仿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说说你那边吧。” “嗐——我就是按你说的路线带了一队人马过去,摸到他们那边装了地雷,又丢了炸药,要他们想追也不敢追。” 楚慕学着他之前的表情,对他竖起大拇指,夸道:“可真有你的!” 此番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俩狼狈为奸。 ☆、第62章:临军对阵(三) 裹好的纱布不让人看出伤势的严重程度,掩饰变得轻而易举。伤势被楚慕一笔带过,加上她的表情,让人分不清真假。 也许是伤口的疼痛感并未消除,楚慕越发清醒,一个接一个的疑点在她脑海中蹦出。 她问霍左年:“你放了多少的炸药和地雷?” 霍左年摇摇头,“泽城本就储备不足,没有用到以前祁哥说的那样多,基本炸开就可以了。人要是来得及时,还是能救回一半。”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炸出那么壮观的场面呢? 虽然他们是偷袭,但动静那么大,肯定会目标明确地赶过去,应该是来得及的。 楚慕稍作思索,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他们的兵力不足。但这个想法很块就被她自己否定了,简灼攻打城西显然是没带那么多兵,后方不可能不足。饶是如此,城西依旧是惨胜而归。 许承一见楚慕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吗?” 楚慕将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鼻梁处,大拇指轻轻摩擦鼻头——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 “没什么事儿。”楚慕抬头,示意许承一不要慌张,“我只是想改改泽城的部署。” * 据记载,雪山上有一洞穴,生有奇草,叶片呈锯齿状,根茎为红色,附有灯笼状果实,名作荟雾,可治百病。洞中极寒,毒虫不得入内,于外守之。 天气严寒,风雪将眼睛吹得刺痛,旁边的树枝也十分应景地夸夸作响,步履维艰。祁洌和同行两人的皮肤已经被冻裂,包里带的干粮早已变得硬冰冰的。 他们嘴唇发白,睫毛上已经布满了未能融化的雪粒,脸上分布着不均匀的红;血液似乎已经被冻住了,勒紧缰绳的双手已经青筋暴起,仍是通红得无法轻易弯曲,极不灵活。 他们已经这样寻了几日,洞穴还是不见踪影。 祁洌正要用早已麻木的双脚踩一踩马镫,马儿不听使唤,突然间轰然倒下。不是被什么绊倒向前一个跟头,而是一瞬间就矮了下去。 马儿倒了下去,连带着将祁洌摔了出去。他双膝跪进雪地里,雪水立马浸过衣物,冰冷的触感再次传到腿部,让他不自主地蜷缩起来。 祁洌朝那边望去,发现马匹已经侧躺在雪地中,不断颤抖着前蹄。而雪地里什么都没有出现,只有一些不明物体在雪地里摩擦的声音。 “快躲开!”他一边喊道,一边本能地向后滚去,另外两人也从马匹上跳开,往后面去了。再看向那匹马时,它抽搐的幅度已经开始变小,终于在最后,前脚一蹬,安静地躺在了雪地中没了动静。 漫天大雪很快把它的尸体盖了一半。 祁洌向后连连翻身滚开,空气中充斥着碾压枯枝和雪水的声音。他和另外两人退到了旁边的树里,但还不知道这匹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马倒下之后,另外两人的马也紧跟着倒下了,还是同样的原因。 祁洌搓搓手,刨开一些积雪,捡出几个石头,爬上身边的一棵树。旁边两人见状,也跟着上树了。 他一掷,石头跟着飞过去,精准地打到马匹前方,石头飞过去的地方,似乎凿出了一个洞来,他稍加思索,又扔了几个石头过去。 无数积雪塌落,随之出现的是一个洞穴入口,洞口飘着一些锯齿状的绿色叶片。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似乎是受到了石头的影响,淅淅索索的声音开始频繁起来,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很快地,出现了很多黑乎乎的小虫,它们爬上马的尸体,不出多时,便将尸体啃了个精光。 三架光溜溜的骨架在雪中还没有展现单薄的机会,就被大雪覆盖了。 -- 第98页 三人心里大概有了底,可能是马蹄向前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他们的窝。 这阵之后,雪地又变得安静起来。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祁洌身上只剩下些火折子和一把匕首,另外两人身上也没有多的,其余的全跟着马匹埋葬在了雪中。 祁洌考虑着,要不要一把火烧了外面,又怕一下把洞穴给点着了。他四周望了望,空气并不干燥,火势应该不会烧得旺起来,左右思量一下,他还是将火折子点上,朝洞外丢了过去。 丢出火折子的一瞬,他差点觉得把自己半条命给丢出去了——这里的温度太低了,五脏六腑仿佛一直在掉冰渣,让人难以忍受。 小小的火苗随风飘摇,只可怜地晃了几下便熄灭了,它居然是连烧都烧不起来。 “祁哥,我们这儿还有,要不一把丢过去?” 祁洌看着熄灭的火苗直皱眉头,他抓了抓身上带的匕首和火折子,朝那边两人摇头,指了指那三匹马的尸骨,“我借着它们进去,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没有确定我死在里面绝对不能靠近。” “明白。” 要是三个都交代在里面,一切都白搭了。 祁洌点头,估计从这里到尸骨的距离。不知道这些小虫子的覆盖范围,不可冒然下到雪地里,不然就会像那些马一样随时丧命。他踩了踩树上覆盖的冰雪,冰雪随之抖落下来,他紧接着抓住树干,从树上荡过去,刚好可以到最近一匹马的尸骨处——那里已经成了耸出来的一处雪堆。 祁洌平稳落上去,迅速向前面踏去,手上不忘点好火折子,动作干净利落。他很快便接近了洞口,一脚垮了进去,随后将火折子丢在了脚边。 而他刚一脚跨进去,便直接滑倒,洞穴里竟是一个冰面,他一下顺着冰面溜了进去。 祁洌情急之下攀住壁沿,冰冷的雪水透过衣物浸到了皮肤中,瞬间是蚀骨般的痛。 一滑到底,没过多久他便停了下来,周围生长着呈锯齿状叶片的草,无疑,它就是荟雾草了。 “嘶——”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不知道被什么咬了一口。祁洌当即甩开手臂上咬着他的东西——一只虫。 本来还觉寒冷的手臂一下变得火辣辣起来,感觉有无数只虫在啃食,他捞开衣袖,寒气直逼而入,整个左手处于冰火两重天之中。所咬之处正在缓慢地蔓延开属于毒虫的紫色。他紧跟着头晕眼花,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这明显是中毒了。 被咬的左臂已经开始发麻不断颤抖,全身也像是被抽取了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要呼吸新鲜空气。豆大的汗从额间接连不断地冒出,顺着脸部的曲线滚落。他咬紧牙关,颤抖着拿出手中的匕首,还没对上左臂被咬的地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周围的事物开始摇摇晃晃,锯齿状的叶片仿佛长在了眼前—— 没时间了!祁洌使劲一甩头,朝着紫色的地方一刀插了进去。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冰面上,黑得晶莹剔透。 他不去多想,干脆闭上眼睛,右手果断地往上一撬。 血肉撕裂的疼痛让他暂时忘记了头晕脑胀,祁洌闷哼一声,紧跟着将匕首绕到旁边的地方,向外撬开,将刚刚已经变紫的肉全给剜掉。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着血流不止的左臂,人迷迷糊糊的,右手胡乱抓着身边的能抓住的东西,本能地往流血的地方涂抹。 毒性猛烈,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脑袋嗡嗡作响,最后砰的一下,倒在了冰面上。 跟他一起滑下来的火折子早已阵亡,毫不留情地定在原地,只是冷眼旁观。 * 城西。 大雾散去,风雪无影,这几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阿田丧气地躺在隔离区,他躲开晒下来的太阳,只想找个地方昏昏沉沉地睡去——死去也可以。 老妇人轻轻摇了一下他,见他睁眼,便将手上的水给递了过去。“阿田,喝口水吧。” 老妇人姓李,丈夫已经得病死了,只剩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小雨,两人相依为命。她为人亲切又特别照顾人,大家都尊称她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身边的小雨拉着她的衣襟,同样看着他,眨眨眼,“田叔叔,喝水。” “知道了。”阿田本来不想喝,又看到小雨那渴望的眼神,实不忍心,便接过来喝了。李夫人欣慰一笑,便带着小雨去他处了。 待到她走后,另一个陌生男子坐了过来,将他拍醒。 “田哥,想活命吗?” 阿田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把手缩回了袖中,骂道:“哪来的疯子?别打扰我睡觉。” 他依旧是不依不饶,捞起袖子,向阿田展示自己的两只手臂,一只手是由于得病而出现的红斑疤痕,另一只手则是干干净净。他压低声音道:“田哥你看,我右边的手已经康复了。” 他这么一说,倒让阿田有些半信半疑,随后他又摇头道:“你怕不是局部感染吧?神经病,别来烦我。” 这一下说得那人发懵,但他还是很快坚持道:“不是啊田哥,这个病哪会局部感染,你没听那大夫讲?” 阿田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他,他确实不爱听他们讲话,枯燥无味。 见到阿田有些犹豫,他便接着说道:“那天不是城西打仗么,我躲在后面,看到有几个士兵手上也有咱们这样的红斑疤痕,他们就往自己身上涂了些东西,我悄悄捡了点残渣抹在手上——你看,我这只手就好了。” -- 第99页 见阿田不为所动,他又道:“千真万确!田哥你想想,这病来得蹊跷,那个祁将军怎么知道他取的东西就是解药?说不定早就跑路了,留我们一群傻的在这儿等死,所以我们也不用在这儿耗着——” “行了行了——你爱找谁找谁,我就一等死的——”阿田打断他的话,再次朝他不耐烦地挥手,翻身一躺假装入睡,任他怎么喊也不顾。 ☆、第63章:临军对阵(四) 将近半月,蒋慎明一直在暗中摸清皇城的大致情形,对其他的情况全然不清楚。泽城有泽城的事要做,夷境有夷境的担子,也许他们已经知道皇城乱套了,又或许对皇城的情况一无所知。 向外联系暂时不可取,他只能从皇城中想办法。 他们自己的势力太过单薄,还不够与之较量,更别说九司处的人手分散在各处,一时间也很难全部召集过来;总而言之,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他必须得找帮手—— 官员个个心怀鬼胎,跟在楚皓霖手下做了那么久的事,倒打一耙的事情屡见不鲜;太后的势力不知去向,剩下的皇子虽没有因抢夺皇位而出现的势力分割,不过每个人都是弱得可怜。 蒋慎明思索着,忽然摇了摇头,也许现在看来是不起眼的,但谁又知道他们将来的作用呢? 大皇子乔衔,是个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的傀儡皇帝;乔言卿自身难保,陶溯必然对她不安好心;乔景乐年纪太小,不成熟,一旦被发现端倪,很快就会被套出话来;还剩……乔轩逸? 据蒋慎明观察,他一直大摇大摆地在花楼里待着,南煦那边似乎并没有对他很上心——值得一试! 但是他之前不是接手花楼这一块,对花楼的建造结构等并非了如指掌,也就是说花楼实际藏了眼线,在他不知道的隐蔽位置。 稍微了解就会知道他跟乔轩逸并不相熟,这个时候若被发现他去找乔轩逸,必然是有鬼。 而一根筋的蒋慎明是不会放弃这个想法的,他不做耽搁,立即动身前往花楼。 花楼还是那个热闹模样,服务仍是周到。蒋慎明悄悄从偏门进去,不想引起任何注意,偏偏应付这些的经验不足,仍是被眼尖的店小二发现了。他认得蒋慎明,不禁客套起来,“哟,什么风把蒋大人给吹来了,大人要吃饭呐还是听曲儿?” 虽有吵闹的环境做掩饰,蒋慎明还是有些头皮发麻,但他又不能把这店小二怎么样,他快速地瞄了一店小二,示意他放过自己,可店小二领会不了他的意思,还在等着他的答复。蒋慎明只好握拳放在嘴边掩饰地咳了一声,“……一盘花生米。” “好嘞,大人您稍等——”店小二说着就将身边的桌子给收拾了出来,示意蒋慎明在这里坐下。 蒋慎明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送大佛般送走了店小二,还是不敢太明显地东张西望。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知道乔轩逸在哪? “哟——这不是蒋家公子吗?怎么着心性变了,赶着来听曲儿了?” 办法还没有想出来,便有人招呼上了他。 蒋慎明闻声看去,是王老爷。他脑袋里开始浮现出花生米的模样来——应付这些实在是难为他。他若回答他来花楼里吃花生米,别说王老爷,他自己都不相信。 “王老爷。”蒋慎明还是面色平静,礼貌地招呼到。 “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他看着王老爷旁身上攀着的姑娘,脑袋灵光一闪。 王老爷顺着蒋慎明的目光看过去,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神情,狡黠地笑着,“老相好?” “对。近逢一知己。”蒋慎明点头。 花楼里的歌姬舞姬多了是,知己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这些公子爷就喜欢整这套。王老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转念一想,最近这日子不太平,他哪来的闲心交知己? 他离开走了几步觉得不对,狐疑地转头再看,却发现蒋慎明身边已经坐了个姑娘,两人看着相谈甚欢。 王老爷心头嘲讽——还真有。 察觉到王老爷离开,蒋慎明才悄悄拱手作揖,“多谢姑娘。” 雷颖双短促地扬头,蒋慎明居然是真的没认出她来,她不免有些不满。 “真是呆子。” “?”蒋慎明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人,这番才后知后觉——怪不得他觉得声音这么熟悉! 他样子稍显激动,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多谢雷姑娘!” 雷颖双之前行事张扬,多数人都记得她的样貌,如今再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还是需要隐藏一番。她的易容虽没有陶溯那么精通,但是远远地骗一下人效果甚佳。 自打上一次分别,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他还以为雷颖双早就离开这里了。 “大人,您的花生米好了!” “等下。”蒋慎明叫住他,“再上几道菜吧。嗯——鲫鱼汤,红烧排骨和一盘南瓜酥。” 雷颖双稍感诧异,他倒是心细。那几日他提出带点好吃的给她,她点过的菜他现在都记得。雷颖双小弧度地抿嘴一笑,对于他刚刚没认出她来的失误,她就暂且放到一边。 “送到地字一号吧。”她跟着吩咐道,“和这盘花生米一起。” 雷颖双随后带着蒋慎明上了二楼,路上有好些人跟她打招呼。 “一一姐好——” -- 第100页 “一一姐最近又漂亮了。” “一一姐——” 进了屋,蒋慎明不解道:“雷姑娘?刚刚那是……” 雷颖双顺手倒下两杯茶来,“花楼原先有个叫赵一一的舞姬,前些时候被那吴家公子看上了,连哄带骗地带到府里,哪晓得他不安好心。我呢,就卖她个人情,帮她逃走,借此顶替她,平常做些什么也方便。” “话说回来,你来这花楼作什么?” “我想劝二皇子。”蒋慎明有问必答,完全展现出他对雷颖双的信任。 雷颖双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点点头,“不错嘛,现在知道拉拢人了。不过乔轩逸那个废物……算了,手头上也算有些兵力,目前也只有他相对安全。” 蒋慎明一边看着雷颖双,一边开心地笑着,“你说得对!雷姑娘,谢谢你。虽然你之前说不再帮我,但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我太笨,说的是气话,我知道你是个善心的人!” 雷颖双一愣。 当悄悄隐藏起来的小心思被人发现并且包容时,就会忍不住想要透露更多出来。 她及时阻止道:“行了行了。” 蒋慎明说得过于直白,雷颖双接不住他这一番话,面上虽是打断了他,但还是忍不住低头牵了牵嘴角。 “乔轩逸好找,这些姑娘都住二楼,他平时也就在二楼上去正对的那个房间,嗯——地字四号。那屋子白天一般没什么动静,晚上才热闹些,我瞧过几次,没有姑娘的时候他一般都在睡觉。你不会打算直接去动嘴皮子吧?”雷颖双说着对他摇头,“还不如我借着赵一一的身份去套呢——” “不行!”蒋慎明一把抓住雷颖双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对一脸错愕的雷颖双解释什么,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客官——您的菜好了——” 空气仿佛静止。 雷颖双迅速抽出手来,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衣裙,才道:“进来吧。” 小二瞧了两人一眼,迅速低头布菜,最后拿起茶壶给二人斟好了茶,道了声二位慢用,便退了出去。 待到小二布完菜退了出去,蒋慎明才开口:“抱歉雷姑娘,刚刚是我失态了。我的意思是二皇子骄奢淫逸,雷姑娘本就相貌极佳,我担心你的安危。” 蒋慎明现在讲话是越来越直白,完全看不出以前那一被调戏便要脸红的影子。雷颖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跟他待一起的时候玩得太过火,他现在便不觉得怎么样了。反倒是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而今却开始不适应。 不过细品还是会发现,蒋慎明依旧是那个正经模样,甚至从他嘴里听到这些暧昧的话,还有一股正气凛然的味道。 以前的雷颖双办事,心思都花在手段上,目标只有一个:把事情做好,做干净,就算你知道幕后黑手是她,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如今她无亲无友,没有必须要干的事,没有一定要见的人。以前对这市井不屑一顾,如今却是丝毫融不进去。 她怎会料到这世间还有担心她的人呢? 此种想法在雷颖双脑中一闪而过,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雷坤之前抽她的鞭子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她略带一丝慌乱地拿起刚刚斟好的茶,咕噜一口下去,似乎从喉间滚过的水流能将这些想法冲得一干二净。她刻意缓慢放下茶杯,借此表现自己的云淡风轻,“那你扮作女子替我去?” 蒋慎明立刻打量起自己,“稍微有一点……壮硕?” 雷颖双笑道:“行了——你说你担心我,那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不能。世间很多事都不是绝对的,就算是计划周全也会意外连连。”蒋慎明直视着雷颖双的眼睛,认真道:“我只能拼命去保证,不让它这么绝对。” 似乎是刚刚的茶水起了作用,雷颖双忽觉一股莫名的燥热在心间生起,几乎是同时,她想也没想就将它压了下去。 雷颖双错开他的目光,朝他一挥手,“不闹了,晚上我先去搞定他,等我消息,你再跟他细说。花楼里的眼线我知道在哪里,你按我说的位置躲着就行。” “好。” 估摸着乔轩逸已经开始寻欢作乐,雷颖双按计划和一群姑娘们去到了他的房间。房间里香气缭绕,惹得人蠢蠢欲动。 乔轩逸这里向来是来者不拒,他微眯着眼打量着坐过来的雷颖双,弯曲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本皇子好像在哪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雷颖双回答,此等搭讪方式已惹得旁边的姑娘细声笑了起来。 “赵一一。”雷颖双轻轻捏着乔轩逸的食指指尖,将他的手从她的下巴处优雅地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喂了一颗葡萄上去。 大约是酒力的作用,乔轩逸的头逐渐向雷颖双靠过去,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随即眉头微蹙,眼睛比刚刚睁开了些,直勾勾地看着雷颖双。 被他这么看着,雷颖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儿,腹间开始一股无端的燥热,且感觉越来越明显。 她的动作接着微微一顿,这处细节却被乔轩逸很快抓住,他将头撤了回去,嫌弃地朝她一摆手,“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别在这儿伺候本皇子了,出去吧——” 旁边的姑娘们再次哄笑起来,她们从没见过乔轩逸把人赶出屋子。 腹间的感受已经越来越明显,燥热直逼大脑,她强忍着不舒服,对周围客套了几句便退到了房门口,迅速捡起旁边其他人丢在一旁的衣服披了出去。 -- 第101页 恍惚间,她用剩下的一丝理智快速做出选择,去到最角落的房间——这人对她下药,实际是奔着赵一一来的,自然会在她的房间里等她。 最角落的房间是她让蒋慎明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 雷颖双推门反锁,重心不稳地倒坐在椅子上。她抬眼一看,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眼神轻佻,她甚至感受到了身体带来的异样。 她自嘲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一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前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如今算是报应来了。 但她不会坐以待毙。 雷颖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左手握住刀刃,右手毫不犹豫地将刀把拖出,划出一道口。鲜红的血液向外涌出,突来的痛觉让她瞬间清醒,但很快就被体内汹涌而来的燥热感给盖住。雷颖双咬紧下嘴唇,加大力度的同时,反复快速抽动匕首,或在旧伤口,或在新伤处。 汗珠大滴大滴的,不断往下掉;由于失血,她的脸色也开始不均匀地发白;呼吸急促,喘息逐渐沉重,额间的青筋暴起,是她极力克制的表现。 来不及包扎,只有不停歇的疼痛才能让她一直保持清醒。 尽管意识没有模糊,但雷颖双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再一抬眼,又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那副狼狈的样子。 “该死的……”她低低咒骂一声,迷离闪烁的目光盯着自己头上的簪子,带着一丝狠意。 左手紧紧握住刀刃,右手撑着桌沿起身,她环视一周,屋子里并没有足够的水。她只好朝窗边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而血已经顺着手腕流至手臂,不断滴在地板上。 如果在此时失去意识,就会昏倒在这里,先不说那姓吴的会不会无耻地挨个找上门来,她很可能是被其他人发现—— 她决不允许有人看到她这副窝囊样。 身体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两腿已经摆脱她的控制,开始轻微的颤动。雷颖双深吸一口气,丢开裹满血的匕首,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把地板的一滩血溅开。她随后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动作迟缓又费力地将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房间在最角落,借着打开的窗户一挡,贴着那面墙下去,她便不会被隔壁房间的客人发现。而这扇窗下面有一片小湖,她只要顺利沿着窗户滑下去,就能在那冰冷的水中彻底清醒。 雷颖双紧了紧包扎的布料,故意牵动伤口,让疼痛制止脑袋发热。她用自己最麻利的动作翻出了窗户,趴着窗沿滑了下去,虽落地的时候仍然摔了一下,但还是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事不宜迟,雷颖双立刻把脚伸进冰冷的湖水中。湖水并不深,大概浸到她胸部的位置。大约待了小片刻,下半身冷了下来,然而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只要再清醒一点,就能够回到房间去收拾残局。 雷颖双双臂撑着岸线,将头埋进湖水中。但这脑袋一进去,等待她的并不是清醒,反而头疼欲裂。更糟的是,意识开始模糊了,人快撑不住了。她开始慢慢地下滑,原本撑在岸边的手也变成了抓,将手陷进泥土里是她最后的挣扎。 湖水开始冒着小泡,她整个人已经软趴在湖边了,而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从水里带了出来。 雷颖双来不及多想,尽管无力,出于本能的防卫,她抽出头上的簪子朝面前这人刺去。动作难免延缓,刺得并不深。 血色在湖水中扩散开,缥缈凄迷,他将她拥得更近。 暖意在她身边蔓延开,不似药物作用出的热。浑浑噩噩间,她感觉到他在轻轻拍着她,熟悉的声音还说着什么。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眼泪泼开隐忍的防线,她渴望着酣然入梦。 ☆、第64章:临军对阵(五) 雷颖双睡得很踏实,枕头的高度是她想要的,就连床垫也是适合的硬度。 但一切的不真实让她不敢沉溺,她还是担惊受怕地醒了过来,睁眼所见的房间摆设并不熟悉,直到看到那面似曾相识的铜镜,她才明白所处之地——她让蒋慎明准备的房间。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了异样,但她仍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安全,甚至还有一种想要从窗户再跳一次的冲动。 门嘎吱一声开了。 蒋慎明端着一碗热粥和一壶热水进来了,他见雷颖双醒了,并且已经自己在床边坐了起来,便提脚一踢把门带上,加快脚步,在床边的桌上放好了端着的东西。 “喝点水。”蒋慎明给雷颖双倒上了一杯热水。 她嘴唇干涩,气色不佳。 从蒋慎明踏进房门开始,雷颖双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有循规蹈矩的蒋慎明在旁,没见他负荆请罪的架势,那她所预想的事便没有发生。 雷颖双安心地接过蒋慎明递过来的热水,慢慢地将它喝完。 蒋慎明一杯又一杯地给雷颖双倒,直到她摇头。他随后又贴心地给她端上热粥,小心地搅匀之后喂到了她面前——倒是什么都不避讳。 雷颖双不跟他计较这些,昔日朱门绣户,她也是被人服侍的千金。 雷颖双只喝了半碗粥,便不再进食。期间蒋慎明只是说些小心烫之类的话,并没有要说其他什么的意思。 她捏紧身上的被子,稍有些气恼,有些话居然要她自己问出口。 -- 第102页 “昨天——”雷颖双开了个头,希望他能把这话好好地接下去。 正收拾碗筷的蒋慎明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昨天我已经找过二皇子,不过被他拒绝了。我问他什么理由,他也没说出个明白来,只是不耐烦地想打发我。噢,雷姑娘不用担心,我是按照你说的位置悄悄过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自认为已经完全回答了雷颖双的问题,甚至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带着一些求夸奖的意味看了一眼雷颖双。 “没了?” “没了。” “呆子!”雷颖双皱眉低声骂道。 蒋慎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雷颖双,他确实都交代了嘛——难不成是—— “噢,晚饭我已经特意吩咐过了,不会有你不喜欢的胡萝卜。” 雷颖双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想靠自己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却完全不行,她气不过,只能是别扭地偏过头去,接着同样骂了一声,“呆子!”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但又这样不说,这种捉弄让她恼羞成怒,甚至让她出现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房间里只剩下蒋慎明收拾碗筷的声音。 等待一切安静下来,蒋慎明才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郑重地告诉她,“你很好。” 很好——很好是个什么意思? 雷颖双摸不清这个词的含义,但她知道他绝对没有调侃她的意思。 当时的蒋慎明见到雷颖双的时候,她是痛苦又坚毅的,没有她自认为的不堪,相反,是能让旁人感受到的倔强,一种他所认为很吸引他,很美好的品质。他怕用词过于唐突轻浮,反复斟酌下,改用形容为‘好’。 “我赶来的时候,雷姑娘已经昏过去了。我将你带回到房间,找来可信的大夫,再之后的事便是徐管家安排照料了。” 徐管家——雷颖双完全没有想到他还会跟在她身边,她早就把这个年迈的老人恶劣地赶走了——她醒来便痛骂他,让他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将一切她无法挽回局面的原因怪罪于他不告诉自己事情的缘由,让她一直想要获得的父爱还未见踪影便消失了,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过分骄傲,只是想找一个发泄口罢了。 “我说呢,你怎会知道我不喜欢吃胡萝卜。”雷颖双丧气地说着,满心的愧疚喷涌而出,等她放下她的不可一世,想要回头诚恳地道歉,却发现跟以前一样没有机会。 “小姐。” 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贯入她的耳中,在她的大脑中轰然一声炸开。 她忙不迭地掀开被褥,一个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去,因身体虚弱跪坐在床边,她急出眼泪来,正撑住床沿努力向前,却已经被一双手给扶住了。 干瘪皱巴的皮肤包裹树根一样的青筋,布满老茧的双手证明属于他的岁月流逝。 记忆中递给她信封的手没有这么苍老,她把他赶走,拿走了雷坤留给她的所有,那他怎么生活呢?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让她强烈地感受到了眼前老人的沧桑,这种感受直击肺腑,她的眼泪一串串地落下,仿佛还想滋润它。 “对不起——” 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那却是一种平等。 在徐江眼里,雷颖双永远只是个孩子,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徐江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他颤抖道:“我可怜的孩子,不要介怀,这都是我该做的——”他终于有机会将那晚没来得及说明的解释说出口,“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是老爷的安排。” “双儿她不喜欢吃胡萝卜,万万不行,一定要饮食均衡——” “不行不行,上次强迫她吃结果吐了,以后府里都不许再买胡萝卜!” “我真个老糊涂,怎么会给她一鞭子!你赶紧把上好的膏药送过去!” “双儿晚上睡觉最爱掀被子,要记得给她的被子捏个小角压住,一定要记得!” “双儿睡觉喜欢垫高枕头,你可千万别忘了!” “是我太自私,总想着去陪阿竹……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双儿……她太命苦了,怎么会有我这么个爹——” 她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雷坤会同样拼命地将徐江留下,不只是多年的情分,也不是因为他是送信的最佳人选。 有的父爱从未显现,但一直都在。 有的人虽已逝去,但他的灵魂会一直拥抱你。 * 连绵起伏的山川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高山接连起伏,一望无边。冬日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倒映在一汪池水里,随波而动。 宋青云一人走在前头,欣赏着眼前夷境的风光,自信地笑了起来,心里是无限喜悦——这片土地,他势在必得。 他身后跟着军队,乌泱泱的一片。 简灼攻打城西的部分兵,其实是部分的部分,后方人手不足,所以他才急着赶回去救粮仓。再者,霍左年有带兵支援泽城,宋青云没想过让简灼一把拿下泽城,他更多的目的是制造他以泽城为重心的假象——对付泽城,他还有更喜欢的办法。 而大部分,可以说是五分之四的兵力都由宋青云率领到了夷境。 泽城对他来说完全是探囊取物,根本不需要他费多大的精力,他真正的目的是夷境这片肥沃的土地。 -- 第103页 宋青云不到二十,未经沙场,有着属于他的年少轻狂。 军队驻扎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祁洌还是大意了,他只想着宋青云不熟悉这边,接触时间不短,但他忽略了陶溯一开始就带着拿回夷境的心思,他埋伏的时间长到可怕——而宋青云是跟着陶溯走的,不说对夷境了然于心,但已经足够。 他之前布置的炮车已经被方义霄端得差不多了,宋青云不以为意,轻蔑一笑,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排兵布阵。 暴雨用不符合它身份的平静做铺垫,猛兽也将抛去柔软的皮毛,露出它真正的利牙。 * “阿嚏——” 正在操练士兵的方义霄搓了搓鼻子,忍不住望了一眼天边——又转凉了? 他不免担心起祁洌,荟雾草所处的天气比在这里还要冷上数倍。自从他走后,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一切是否顺利。 还没担心得够远,就有一小兵来报,“宋青云带着部队来了——” 宋青云抵达夷境,稍作整顿便出兵了。他们是远征作战,需要速战速决。 方义霄皱眉——这家伙不是在打泽城吗?怎么跑到夷境来了? 夷境处于守势,而非劣势,方义霄不打算跟他死磕。但事实证明,他是没法安稳在城中随机应变的——宋青云的所作所为已经干扰到城中百姓的生活了。 方义霄只好让人带着一些部队去解决那些不断骚扰的敌兵。 没曾想一过去就中了埋伏,整支部队人数不够,排列稀松,上方的落石直接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这支队伍还没来得及回来,宋青云早已派出队伍在另一边进行小范围围剿,多方围攻,明显的人数压制和意想不到的陷阱逼得他们节节败退,仿若毒蛇用它的尖牙咬着你不肯松口,还带着毒素麻痹你。 方义霄不得不出城进行大程度上的对阵,而宋青云的方阵排列变化多端,甚至有一些他自创的一些排列,他蓄谋已久,有备而来。这虽到不了城前决一死战的地步,但方义霄仍接得有些吃力。 主要是泽城用不了皇城的兵,还要等着他们夷境的援军。据探,宋青云带兵数量远超他的想象,他不能冒险使全力对付他,只能慢慢周旋。 祁洌本让他先分派一部分援军过去,但宋青云早就在支援路上围了兵,大部队过不去,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没等探出路来,他就已经带兵打到夷境了。 围点打援——好个计谋。 夷境已经有守势向劣势倒的倾向了。 ☆、第65章:临军对阵(六) 光滑的冰面是一面处处冒着寒气的镜子,这里的植株顽强地生长着,在这片白蒙蒙的洞穴里若隐若现。 食指微微向后一缩,身体的主人开始有了意识。 “咳咳……” 胸口涌出一阵剧烈的不适,让祁洌呛出声来。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身体使不上劲儿,但足够让他爬起来了。 伤口处污秽不堪,黏糊抹碎的草药和模糊的血肉混杂在一起,伴着周围没有完全干掉的紫黑色血迹,让人无法直视。 其实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刨开,也不见得能入眼。 祁洌先找回原先的匕首,才去仔细查看伤口。他看着是在轻又慢地撕开粘在肉上的叶片,痛感却仿佛撕肉。 撕开叶片的过程中,祁洌想起那条咬它的虫子,抬眼一看,不远处果然有块黑乎乎的尸体。洞穴寒冷,毒虫进不去,可能是跟着他的火折子快速爬进来的,现在已经被冻死了。 祁洌查看伤情,只一点点地取走了一小部分残叶,剩下的烂肉依旧附着在上面,伤口没有恶化,看来这草不仅止住了血甚至还有治疗的功效。 他心中燃起希望——这荟雾草真的能够救泽城百姓。 祁洌放下袖子,不再理会左手上的伤口。他能在这洞穴中醒来已是难得,身体已经发出警告,再待下去,就等着交代在这儿吧。 祁洌顾不上口渴等一切不适,一心想着把荟雾草取走。洞穴不大,多数的荟雾草都是从石缝长出,数量不多,他谨慎地将它挖出,揣在身上。 但这个洞穴远没有他想象中的结实,就在他撬出大部分荟雾草之后,几个小石子颇有预兆地掉落下来,紧接着砰一声—— 整个洞穴开始坍塌。 几块较大石头连续砸到祁洌的身上,冲着将脊椎砸断的目的,直接把他砸倒在地。 情急之下,祁洌转身将匕首向前插去,匕首十分凑巧地插在了那只毒虫的尸体上,稳当地卡在凿出的裂缝中。 趁冰面还没有裂开那么厉害,借着它的光滑,祁洌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滑去,提起匕首又往前插去。 身后坍塌下来的石头对他紧追不舍,就要到洞口时,一块石头砰一下砸在他的右脚上,祁洌全然不顾,拉着匕首向前,强行扯出右脚,尽管没有查看右脚的伤势,但巨大的疼痛已经让他知道,这必然是伤到骨头了。 祁洌一下从冰里抓起那把匕首,胡乱揣进衣服里。他知道洞口还有毒虫,但他早就没有翻跳出去的力气了。祁洌一咬牙,心一横,把身上剩余的火折子都给点上一并丢了出去。 所幸不负所托,火势跟着涨起来了。 祁洌毫不犹豫,直接滚进火中。 灼热的火光在他身上亮堂起来,幸亏衣服够厚,没有直接烧到皮肤,加上天气寒冷,火只是刚刚燃起,只有一些不慎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烧伤。 -- 第104页 同样地,他不知道虫的范围,他不敢停下,只能带着火向前滚去,借着下坡道,祁洌虽不需再主动用力,但也刹不住,直接翻滚下去。 冰雪化掉了他身上的火,用它刺骨的雪水颇有颗粒质感地扎着他暴露在外的面部手腕脚踝,甚至掩埋在雪地里的一些枯枝土渣也冲他钩来刮去。 一路下来磕磕撞撞,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血口,整个人狼狈不堪。 雪又下起来了,落在他的伤口处,融不成雪水,一颗一颗挨个儿地冻着他。 之前树上的人接连小跑赶来,才在坡底接住了祁洌。他在最后一刻举出自己刚刚取得的荟雾草,是为了告诉他们他已经取到了。 视野逐渐变小,恍惚之间,祁洌总感觉手中的荟雾草有了枯萎的迹象,没等他继续细想下去,人就没了意识。 大雪纷飞,从天愤愤飘扬,它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雪地中的人,想把这些与洁白世界不符的事物全部掩埋,一点也不要出现。 雾蒙蒙的一切化成了向上冒出的热气,在暖和的大帐中缓缓腾空。 祁洌几番抬起眼皮,才算是真正睁开了眼。 他正要起身,却觉全身刺痛,筋骨像被人狠狠地碾压过,让他不能轻易活动。祁洌做了个深呼吸,屈服地慢慢挪着身体。他已经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缠满的绷带,而他的关心点不在此处,只是仔细摸索着,想要找到身上的荟雾草。 “祁哥!” 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方义霄来了。 “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可把我吓坏了,一定要好好休养!” 祁洌抬手,将手掌对着他,让他闭嘴,问道:“荟雾草呢?” 方义霄闭嘴了,却有些接不上话来,闪烁其词,“那什么,你先好好养着身体,其他的事先不用操心——想不想吃点什——” “我问你荟雾草哪去了。”他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可忽略的威压。祁洌本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方义霄的态度已经让他起疑,甚至在方义霄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思索,他心里其实有了底,他知道在昏迷前所见到的那要枯萎的样子绝非幻觉—— 他早该想到的,荟雾草离了属于它的生长环境,怎可存活下来? 祁洌紧皱眉头,还是不肯放弃,“我早该想到的,不然就不会白忙活一场了。我当时还没取完,应该还能找到一些残留的……” “祁哥……” “我们已经知道它在哪了,只要再去那个地方……” “不是……” “只要这次仔细地保存,一定可以把它好好的带回来——” 他就这样念着,整个人仿佛魔怔。 重新启程去找荟雾草,别说这草还有没有,泽城肯定是等不起了。 方义霄皱眉看着祁洌,他体会不到这种绝望,只能苍白地安慰他想开一点,“祁哥你冷静点,你已经尽力了,我们还会有办法的……” 祁洌甚至开始有一丝慌乱,他其实也是害怕的。他鲜少有过这种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忧心忡忡,对他来讲,他所承受的伤痛在失去荟雾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情绪的翻涌让他声音颤抖,“没了荟雾草,你叫那些百姓怎么办……” “祁哥!”方义霄叫他回神,“没人说过荟雾草一定是解药,希望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找,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宋青云那个狗东西的话你不能信!他面上打着泽城,其实已经摸到夷境来了——” 方义霄没有女儿家的细腻心肠,他觉得就该刺激他,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不要再想那个狗屁草药了。 没人说过荟雾草一定是解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封信解读得再恶毒点,就是让他去送死,只是泽城的病情毫无进展,他潜意识里将希望全押在了荟雾草上面;再者,世间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能救治毒虫的咬伤,让他活着回来,已经是恩赐了——退一步讲,荟雾草就只能救治毒虫的咬伤。 沉默半晌,祁洌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帐外的飘雪还未停,但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了原先的气势。 “……你说得对。”他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不屑——这样的祁洌看着倒是顺眼多了。 他一挑眉,眼神里透出一股锋利,“那个王八羔子做什么来了?” * 阿田同往日一样浑浑噩噩地睡去,直到李夫人来喊醒他,“阿田,该吃晚饭了。”他迷迷糊糊起身,接过李夫人递过来的口粮,有气无力地吃了起来。 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从他们面前快速路过。 “小雨,喝水。”趁此机会,李夫人不露痕迹地遮住了小雨的视线。 阿田瘪嘴,觉得李夫人做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不过是躺在木板上,都盖上白布了,不至于。” “总归是个五岁的孩童,少见一点是一点。”李夫人也不生气,眸色暗淡,忽然胸中一闷,掩嘴使劲咳嗽起来,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爱抚地摸着小雨的头,“我该如何无关要紧,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顺遂。” “娘?”小雨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夫人,她根本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只是紧紧拉住娘亲的手,以此来获得安全感。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别说活了,连死都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 第105页 李夫人尽力帮助他人,也是想要在她死后能有人想到她的情分,帮忙照顾她的女儿。 他嘴唇微抿,望了这对母子一眼,目光闪动,拉紧身上的衣服,生锈的脑袋胡乱转了一圈,总算是想起几天前那个神经病。 阿田本以为找到他还要费些功夫,没想到目光只是短暂地搜寻了一周便发现了他。他就在不远处,正缩成一团,一个人单独靠着墙根睡觉。 阿田左右心虚地看了一眼,便起身过去蹲在他旁边,将那个人给拍醒。 那人睡眼惺忪,皱着眉头醒来,满脸的戒备,见眼前这人是阿田,这才换了一副面孔,“是田哥啊——” “诶——”阿田正要问,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怎么称呼,“你叫什么来着?” “小弟家中排行第四,叫我小四就成。” “行。那天你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许是他热情太过,阿田便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一眼,“那你仔细说说。” “我那会儿还没说完——当时我去捡他们留下的残渣,哪晓得他们又回来了,南煦的士兵见我可怜,说他们也不想造成杀戮,就给了我他们身上剩下的,不然那一点残渣怎么够我一只手痊愈的?他们说,他们也进不了城,想给我们药也不行,得我们自个儿去。只要我们到简将军的营帐,就肯定把我们治好。这天寒地冻的,我就想找个伴儿一起去——那可是活命的机会啊——” “怎么就光找上我了?人多点不好?” 小四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小声,“你看他们是愿意出去的样子吗?一个个的都像是被城主下了蛊,我要是告诉他们,还不得把我抓起来说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那确实。”阿田也不留情面,小四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觉得他就是个神经病。 小四一噎,也没太在意,“当时就听到田哥你说的那一番话,说得实在太对了——所以小弟就找你来了。” 阿田仔细考虑,看着像是在深谋远虑,其实只是在想怎么出去。他本想说出一个办法来,也好真的有大哥大的风范,奈何脑子不如他意,只好朝小四扬了扬头,“诶,那你打算怎么出去?” “田哥不用担心,你就回去收拾收拾,只要找个人吸引守卫的注意,咱们就可以趁乱跑出,藏到城门那边的矿车后面,那不是还没修好么,咱们就趁他们换班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成。” ☆、第66章:临军对阵(七) 不出半日,小四便带着阿田到了简灼的营帐。 南煦这边似乎对阿田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这里的士兵都做好了防护措施,也不跟他俩说话。简灼甚至没有和他们见面,只将两人安置在外面的一个帐中,派人传去了一封信。 “免于战火,人心所向。可惜九朝腐朽,罔顾百姓性命,实在罪大恶极。南煦有意创新朝,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了不在战乱中误伤到九朝百姓,宋大人希望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小,这就需要你们的帮助了。只要助我们拿下泽城,剩余的解药我们将双手奉上,并承诺救治好所有百姓。” 信的内容如上,除此之外,还递给了阿田一瓶药膏。虽然人已经走到这儿了,但阿田还是带着一些可笑的怀疑,他让小四先用。 小四也不拒绝,将药膏涂抹在了另一只手臂上,随着他的手在手臂处反复涂抹,那上面的红斑疤痕确实减少了——若非亲眼所见,阿田很难相信这个困扰了九朝大夫这么久的难题就凭一盒小小的药膏就解决了。 他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将药膏接了过来,用食指挖出一小点来,缓慢地往手上的疤痕匀匀抹开,想要在自己身上见证这个奇迹—— 抹开的膏药神奇地吸走了红斑,随之显现的是他原本的皮肤,仿若新生。 阿田一下睁大眼睛,还是感觉不太真实,但结果就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有活路了!城西的百姓有活路了! 他有些激动地看向小四,但小四并没有自己这般激动,阿田只当他已经感受过这份神奇,现在便不觉得有什么。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宋大人说了,他会把战争的损失降到最小,他爱民如子,城主他们也不会有事的,最多是当作战俘。反正九朝的皇帝也不是什么能干人,若能劝他们归降,更无性命之忧。 帐外的人又传进来一封信,里面写的是他们需要做的。 凛冽的寒风飒飒地吹着,将营帐的帘吹得鼓胀,它从外看来像一个巨大的球,把里面的人包裹起来,要做成夹心糕点。 在里面的阿田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只是认真地读着信,拿着信的手不断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 夷境。 祁洌摸了摸下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当务之急不是救援泽城,而是守好夷境。 方义霄担心泽城,战术用得太过稳妥,抵不住宋青云的阴招和他猛烈的进攻。 祁洌冷哼一声,“那孙子该是很得意吧。” 他细细思考一番,朝方义霄屈手—— 接连几次的战役都得胜而归,宋青云趾高气扬——这就是守了夷境十一年的大将?不过尔尔! 他颇有得意之色,向外眺望,目光到达最远处,仿佛一切所见已经收入囊中。 -- 第106页 “报告大人,夷境的边线兵力已经大幅度减少,往城门增多了守卫。” 宋青云不屑一笑,他这几天不是白打的,边线撑不住是情理之中,夷境显然是退而求其次。若方义霄还想着打保守战救泽城,那就等着把夷境乖乖奉上吧。 “事不宜迟,即刻出兵——” 他带兵到打边线,不再像以前一样绕袭,现在的宋青云十分有底气,整个人斗志昂扬。 边线的守卫确实少了大半,很好打,宋青云有一半的部队已经冲进边线了。这样下去,不出多时,便可破掉边线的布防。 他带着部队向前冲去,势不可挡。 宋青云进了边线,前面的事物便看得更清楚了,他原先在外边,离得远,周围是起伏的山丘倒,环境的麻痹不让他觉得一些耸立出来的东西会有什么特殊,但现在走近了,就觉得有些不对。 没等他细想,身后突然一阵混乱之声—— 士兵的马匹忽然嘶鸣起来,一匹接着一匹,马上的士兵被掀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惨叫;马也不管其他,左右冲撞,践踏起来;士兵乱了队形,场面变得混乱,他却还不能及时地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到倒地惨叫的士兵举起了他们的手脚—— 正挂着捕兽夹。 宋青云攻势过快,根本没有完全清理掉夷境的部队,他一心想着带兵打到城下,对于收拾这些小兵小将,他是有信心且不屑的,这些人只会被淹没在这场厮杀中。 他们是弱,只不过也在示弱。 地上最开始只藏有少数的捕兽夹,就算有小部分人踩到了也不会引起较大的注意和混乱,更不会阻止大军前进的步伐。夷境士兵向后躲去,看似逃亡,这让宋青云掉以轻心。他们故意由着他带部队冲进来,等到进了一半,就在混乱中丢下捕兽夹,制造出更多的伤亡。 “小心点,悄悄地。”祁洌是这样交代的。 宋青云的部队冲得过猛,基本上都精准无误地赶上了捕兽夹。这点捕兽夹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接下来的炮车就不得不让他打道回府了。 耸立出来的东西丢掉它的伪装,几十辆炮车轰然而动,吐出的炮火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 被捕兽夹夹住的马匹受了惊吓,向后仰去,没有了人力的驯服,便前后左右相撞,士兵在踩踏之中伤亡,整个军队滞留在此处。 没等地上的士兵取下误伤到自己的捕兽夹,炮火已经近在咫尺,它们不计其数地涌来,在这片土地上炸开,炸得尘土飞扬。 埋伏在炮车后方的夷境士兵紧随其后,将这些还在混乱中的士兵打个措手不及。 宋青云气急败坏,没能如愿地骂完自己想骂的话,就要发出撤退的信号。但撤退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旁边埋伏的夷境士兵早已出来围攻,呈闭合之势。 当然,他要想退出边线不是不可以,只是匆忙又吃力。 这一仗让宋青云的部队损失惨重,说不定那些还没完全死伤的马还给拿去倒贴了。 他本想一举拿下夷境,现在倒好,太过骄傲自满,直接折了近三分之一。 且后方补给不足,折损之后的部队没办法迅速恢复元气,要再速战速决打上一仗基本不可能,攻下夷境的把握直线下降。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宋青云根本没想过方义霄这次会如此疯狂地拼上一战,夷境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兵力。这根本不符合他之前的作战方式,不然南煦也不会败得那么惨,他就算中了埋伏,亦可冲到城下。 ——只能是祁洌回来了。 明明已经被调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活着回来耍他一番,实在是令人生气。宋青云黑着一张脸,完全诠释着他的肤色。他恨恨咬牙,越想越气不过,使劲儿一锤桌子,发狠道:“别怪我从泽城身上多讨些了。” 他留人布置好炊烟,在饭点准时燃起,营帐也不撤走,将伤员暂时停留在此处,让对面误以为他们还在这里,其实他已经带兵回了泽城。 他还安排人马到援兵必经之路,加强埋伏和守卫——救援泽城?想都别想! * 城西。 许承一正在等待士兵清点人数后的上报,他本以为会和往日一样,一切正常,但看那士兵急匆匆地跑来,他便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 “报告城主,少了一人。” 许承一皱眉,“多找些人手尽快核实,看看是不是死了的人没有登记完全,现在给弄混了?” 十几个士兵依言开始逐个排查。 李夫人不由得紧张地攥紧衣角,心里悬吊吊的——她知道阿田的事。 她本来是不同意的,直到小雨发高烧,她便坐不住了——便是她装作肚子疼,在地上又喊又滚的,平时受过她恩惠的人都围上来关心她,由此转移了守卫的注意力,便让阿田逃了出去。 若是阿田把药带回来,九朝的大夫照着配一份救了城西的百姓,定然不会降罪于他;若是没带回来,左右圆个谎就行,反正他出去的时候也是做了防护措施。 想到这,李夫人又悄悄松了一口——结果不会太坏的。 经过一番筛查,很快便查出了这人是阿田。不过就算查出人来,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实在叫人担心。 这里本来就是封闭式管理,再要封锁彻查,波及的范围就广了。现在的人基本处于待在原地的状态,但这泽城成千上万的人,哪是能一时半会儿就查出来的。 -- 第107页 许承一有些不淡定了,上一次来清查人数是昨天这个时辰,也就是说已经过了一天了——鬼晓得他会跑到哪去! 许承一赶紧派人向早早回了城东的霍左年传信,请他务必排查。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才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回走。 若要以前,他肯定直接就找楚慕商量了。但今天的许承一站在楚慕的房间外,却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等这半盏茶的时间,事态紧急,但不被允许打扰的时间也剩不了多久。 寒雪飘飘,冬月出生的人不占少数。 今日是楚慕的十七岁生辰。 不是说今日一定要特别对待,只是眼下没有战事,一切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她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放松那么一小会儿。 楚慕让许承一特许她半个时辰的假,让她空出半个时辰来,不用处理那些事,不会被人打扰,当然,她还是说,事急从权。 她没要大张旗鼓地干什么,只是在房间里慢慢学着斟茶——茶香四溢,却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 茶叶上下沉浮,辗转翻飞,飘荡不定——像极了许承一门外急乱的步伐,没办法忽略。 “进来吧。”楚慕蹙眉,收尾般地举起两个茶杯对着一碰,悄悄叹口气——罢啦,希望你们都自觉点,今晚快快入梦来吧。 许承一推开门,一股风迫不及待地涌入这间屋子,迎面而来,扫过楚慕的面颊,在窗后销声匿迹。 夜晚的风从不只在一处,它穿过高峻耸立的山岗,于怪石嶙峋的山谷呼啸,跑到雕栏玉砌的宫殿里掳掠,在阴暗沮洳的地牢中润泽—— “生辰快乐,小蚂蚁。” “生辰快乐,小慕。” “生辰快乐,慕丫头。” “生辰快乐,阿慕。” 你听,风回来了。 ☆、第67章:腹背受敌 还没等霍左年回信,就在许承一排查的当晚,阿田便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他对许承一没什么解释,或者说没有解释到关键处。许承一没有办法,只得将他放了。 但他私下里对城西的百姓倒是讲得透彻。 “你看看我,原先不也是病入膏肓?” “给你们带了点,更多的还在后头呢——” “你看,是不是马上就好了!” “只要我们——” “放心好了,宋大人爱民如子——” 只有小雨一脸疑惑地望着前面讲得滔滔不绝的阿田,不由自主地害怕,悄悄问着李夫人,“娘——田叔叔,是不是变了样啊?” 李夫人不作答,只告诉她苦日子要到头了,这病有救了。 * 夷境的大部分援军被拦住了,就算改成小部分人马分批次过去容易,也要等到大部分队伍集合才能发挥作用,但泽城耽误不起。 而祁洌发觉宋青云的伪装时,已经晚了两日。 方义霄本想让祁洌在夷境养伤,他自己带着一小支精锐部队前去支援泽城,能救回来多少算多少,但被祁洌拒绝了,“大部队过不去,别去白白损失了,泽城已经救不回来了,更不该浪费你过去。跟他们在泽城起正面冲突不是明智的选择,我去更合适。” 他说的头头是道,其实方义霄知道,楚慕在那儿,谁去他都不放心。 祁洌以他惊人的治愈力在这几天里已经将伤势恢复了快一半,现在杀敌不会太难为他。既然祁洌都说了他不去主动招惹,没有正面冲突,那多半是不会大动干戈。 临走前,祁洌忽然瞥见角落边的衣物,是他之前取荟雾草时所穿。当时受伤严重需要治疗,给脱换在了角落边,之后便没人注意它。 他本打算就此略过,恍然间瞧见了之前那只匕首——上面还插着那只咬过他的毒虫。 祁洌凝视它片刻,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来,他随后把毒虫的尸体小心地取下来,放进一个小瓶中,连着未擦干净的匕首一起包起来揣在了身上。 * 宋青云已经回到了城西,他本想攻下夷境再把这个垂死挣扎的泽城给拿下,有谋有略,也不耽误——但现在只能取后者了。 事后反思,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太过年轻气盛。现下对付泽城,他都要比之前小心慎重。 简灼已经将他该做的事做好了,只等宋青云一声令下,便可直接取了泽城。 帐中的烛火明明只是微微晃动,帐上的影子却像是要把人一口吞掉的怪兽。 宋青云带兵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现在没了大雾天,泽城周围都快打秃了,没有能伪装的地方,他本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探子早已回到城西禀报,楚慕按了按眉心,要结结实实地抗上一仗,城内留不了多少士兵。她现在没空去猜那个阿田是什么心思,但就怕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叫大年带援军过来,千万不能让城西的百姓出来。”楚慕临走前再次嘱咐许承一,接着一个潇洒地转身上马。 矫健的马匹踏在地面上,霎时尘土飞扬,她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背影消失在天地间,迅速又果决。 其实楚慕已在城中做了埋伏,真遇到兵临城下的情况,也能拖上一阵,让百姓撤离。 而另一边的霍左年正带着援军着急赶过来,却不想碰上了简灼,他还没到城西,就要开始折损。 宋青云倒是不急,接到消息,祁洌晚了两日才启程,眼下是不可能回来了,他便和楚慕周旋——慢悠悠地折磨他们。 -- 第108页 这是楚慕第一次和宋青云正面交锋。 不过这不是楚慕第一次见他,宋青云的长相极具攻击性,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宋青云的长矛冲她而来,她灵巧躲过,顺势用剑弹开,紧接着一脚踩上马背,身体前倾,翻身一脚踢去,被宋青云用长矛拦下;楚慕收脚撤到马背上,紧跟着将剑朝向他俯冲而下,直接劈来;宋青云迅速收回长矛,一勒缰绳,向后弯腰抬脚直接踢上楚慕的手。 宋青云的脚尖一转方向,鞋尖忽然刺出一把尖刀,楚慕避之不及,握剑的手被扎上一个窟窿,血流不止。她吃痛地将手收回,箭柄在手中转上一圈,想交到另一只手上。 他趁机将长矛对上去一抬,直击她的肘部,让楚慕一下失力,手松了下去,她当下眼疾手快,抓住下落的箭柄,朝宋青云掷去。 一个狠擦,把他的臂膀冲出大半条血口出来。 宋青云向侧边躲去,往后退了几步,楚慕趁机驾马上前拾起自己的剑,迅速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宋青云朝城门短瞬一望,不怒反笑。 “听说前几日是你的生辰,我这礼物来得不赶巧,不过也是一片心意。” 楚慕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城西兵微将寡,抵不住他的千军万马。她眯眼审视,将士们不该在前线做无意义的牺牲,不如回城,靠着城中的埋伏拖上一阵,还能通知许承一带着百姓撤离。 “撤——”楚慕已经做好打算,便下令向后撤退。 宋青云骑马站在她的对面淡淡一笑,长矛横伸出去拦下后面的兵,让他们暂且停住脚步。等到两军有了明显的分界线,他才下令继续追去。 楚慕掉头向城西奔去,缰绳被手上的伤口染上沉重的红色,一些血丝还覆在上面孤零零地晃动。被尖刀刺中的伤口是钻心的痛,但她无心顾及,只想着赶紧回去通知许承一撤离——她已经将逃跑路线告诉了许承一,一切都来得及! 而城中百姓并没有乖乖等着她,而是像计划好那般,仗着人数众多,推开势力单薄的守卫,对想要拦住他们的大夫的警告般地吼叫,目的只有一个,朝城门和城墙冲去。 “疯了!真是疯了!”被推到在地的袁兆禾气急败坏地骂道,却什么阻止不了。 “怎么办啊师父?”方峪也慌了,就算是医闹也没有过这样的场面,“咱们要怎么才能阻止他们——” “阻止个屁,让他们疯去吧!”他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果断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师父!你难道就这样不管吗?”方峪喊住他,他知道袁兆禾是要去拿好自己的医药箱,然后跑路。 “对!” 方峪看着袁兆禾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失望又心寒,也无可奈何——就算是只是一个大夫,也可以尽绵薄之力吧? 他想,他一定要袁兆禾为这时的逃跑而道歉。 带着这样的念头,方峪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大军回城,楚慕同样满心冲着城门奔去,而城门却缓缓关上了。 楚慕错愕地看着关上的城门,都没发觉她在无意识地放慢步子。 周围的士兵和她是相同的反应,大为震惊,根本没想过回城的生路会被堵死。他们更为慌张,冲向城门,想尽一切办法疯狂砸着大门;他们自乱阵脚,没了规矩,在混乱之中互相踩踏。 宋青云停在了外面,他在外观战,像看着蹩脚的猴子在耍戏。 城门上毫无预兆地滚下落石,楚慕抬头,正遇上一个落石,本能偏头躲过,但它还是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些落石不足以要人性命,但可以让这些残兵败将蔫在原地。 楚慕阻止着混乱的现场,却是徒劳。许承一的一声住手将她的注意力转到城墙上,她望着那些眼神闪躲却在果断向下丢着落石的城西百姓,目光像刀一样剐在他们身上。 他们不顾城门外将士的叫喊,忽略混乱之间的踩踏伤亡,道德带来的谴责没能让他们停手,仅仅一道审视的目光和怒不可遏的叫喊更是不可能。他们甚至在丢掷落石的过程中催眠自己,肯定自己的做法——这不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这个国家。 当一方国土的守护需要百姓贱卖自己,结局只能走向灭亡。 百姓无法相信自己的国家,那这一切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楚慕短促偏头,不解。 许承一穿入人流中大喊的声音她已经听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在这片混乱中眼神涣散,像丢了魂魄一样定在原地,满脑子的为什么。 宋青云在不远处抬起弓·弩对着她放出一箭——他知道她这时候已经没了刚刚那样的专注力,更没有了防备。 这一箭正中胸口。 楚慕迟缓地向后望去,那是一道凄厉又冒犯的目光,看得宋青云身体向后一倾,可他并不在乎,反觉得十分有趣——这才叫精彩呢。 她惋失般瘫坐在马上——还打什么仗啊,就这样吧。 宋青云抬手,示意那些城西的百姓停下,不用他们再出手了,城西已经溃不成军,城东的援军别说赶过来,早已自身难保,而楚慕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泽城,失守。 ☆、第68章:心若死灰 冬月向来是不讲理的,它高兴的时候赏你一道阳光,却是骄阳似火;不开心了就疾言厉色,挥起它的袖笼,刮起寒风;它要是还觉得不过瘾,就要来场暴风雪,直到人们露出痛苦的神情。 -- 第109页 城西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端正着一个十字架,架子是刚换新的木头,却已经浸满了被绑住的人的血。垂死的人并不挣扎,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身上尽是淤青血口伤痕,她双眼无神,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疾厉的寒风吹来,将她并未治疗的伤口延展般地吹裂。楚慕只是偶尔轻轻眨掉眼间的雪,不做任何表示,半抬的眼皮甚至还带着一股嘲弄之意。 “让她再晾晾。”宋青云刮着热气腾腾的杯口,享受着来自室内的温度,说话的语气和这雾气一样轻飘飘。 “但是大人,城西百姓已经开始闹了。” 宋青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微蹙,望了一眼窗外,风雪已经停了。脑中似乎浮现了一个很好玩的想法,他微微一笑。 “那就带他们过来吧。” 城西的百姓被带到了十字架的旁边,一旁点上了熏香,而宋青云则翘着腿在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喧闹心急的城西百姓,漠然不动的楚慕。 百姓与楚慕相对而立,被南煦士兵围在一个地方守着,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泽城确实没有解药救治百姓,但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尤其是袁兆禾特制的面纱。 他们现在都还带着呢。 百姓们害怕楚慕会看他们,莫说怒视了,光是想到会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让他们胆战心惊。 宋青云颇有兴致地打量起楚慕,对着一众百姓道:“来吧,看看你们这个废物首领,她有什么用?没有解药,却存心吊着你们,守不住城,还死磕着你们。你们看,那个祁将军不是一直没回来么。她哪里是想救你们,啧啧,不过是挑了个体面的方式慢慢折磨你们到死罢了。所以啊,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罪感——是他们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从结果看来,这话似乎说得有些道理,不少百姓理所当然地减轻了自己的负罪感。 有心急的人出声,“大人,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帮您攻下泽城了,说好的解药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宋青云笑道:“不过你们这样对待昔日护城的将领,我也很怕你们对我反水呐。” 这话说得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争不出个所以然。而楚慕依旧一动不动,意识涣散,想着一些毫无心智的问题:人有几根手指?一天要吃多少餐?下雪的时候会下雨吗…… “不过我这儿有个让你们自证的机会。”他朝旁边的士兵一扬手指,士兵立马在他们面前丢了把刀,“去吧,拿着这把刀给她划上一刀。这一刀,算是断了你们和九朝的联系,从此便是我南煦的子民。” “得千万让我相信你们啊——不然到手的解药可就跑啦——”宋青云像个小孩一般得意地笑起来,静待着第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凌迟他人的心志,他乐意至极。 “这不好吧……” “是啊是啊……” “但解药——” “这也太……” 他们迟疑了,只不过是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 “这才能彰显你们的决心啊——既然没人愿意当第一个,我便挑个人做表率好了。”宋青云料到如此,拍拍手,让人把霍左年和许承一带了上来——这将是他下的一剂猛药。 两人的样子一看便知受了刑,好不到哪去,只是霍左年还挺有精神,嘴里还在骂着什么。 宋青云听得耳朵疼,手心里转出一把尖刀投向霍左年的右肩,特意让他吃点苦头;霍左年无力招架,不得不闭嘴。 他这才满意地卷起自己的细辫,对着霍左年悠闲地说道:“这两人之间,只能救一个——”随后宋青云一指楚慕,“或者你给她一刀,我两个都放。” “我呸!恶心人的玩意儿!你把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又告诉我选一个放生?脑子进了屎吧你!操·你大爷的狗东西,我呸!”霍左年挣扎着要骂人,却牵动起伤口,搞得他明明是恶心别人,却同样要被人恶心着。 “不是还有一个选项吗?”宋青云一脸无辜,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一刀下去也死不了,还能救两个。” “鬼话连篇!恶心人的东西,我偏不叫你如意!”这种恶臭的趣味让霍左年反胃。 “可是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南煦国人吧?帮助南煦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是,我是南煦人,但我不认生我弃我的父母,我只认养我教我对我好的九朝!他们才是我的亲人!” 霍左年性情直率,不会否认这些,而他一旦承认自己是南煦人,就已经掉入了宋青云为他布置的圈套。 城西百姓已经炸开了。 他们死死抓住一个重点不放——这个人承认他是南煦人。 虚伪的人啊,只会想着如何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我早看他心术不正,整天折磨泽城的士兵——” “对啊对啊,肯定是和南煦串通好了,在这儿跟我们使苦肉计呢——” “他不是说了,只要咱们轻轻划一小刀……” “这会不会——” “这些习武之人比咱们强壮多了,不会有事的,反正咱们也只是轻轻一刀嘛——” “这……” “反正你落石也丢了,还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对不住了!” 出来了,第一个人站出来了。 他捡起了丢在前面的刀,一步一步朝着楚慕走去。 -- 第110页 雪地里留下一串渺小的足迹,然后逐渐增多。 “你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不要拖着无辜的百姓受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想活命——”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他们一边哆嗦着说着话,一边又闭着眼快速上前划上一刀,一切都显得自己那么被动。 十字架绑着的仿佛不是人,而是另一块木头。楚慕根本不看他们,整个过程一声不吭,连被刀划动而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一丝。 有个人下手不知轻重,那刀尖划进肉里的声音连同空气一起刺破,他又慌的一下拔出匕首,场面却是更恐怖了。 雪地成了血地,还在不断覆盖上鲜艳的血色。楚慕只是呆滞地微微侧头,像是换了一个问题在思考。 “住手!你们快住手啊!” “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我求你们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求你们快住手吧——” “求求了……” 天地间只剩拼命无助的咆哮和嘶吼,还有一群冷漠的观戏人在嘲笑。 宋青云回味起他的完美攻心计,觉得趣味横生。 他让简灼攻打城西便开始了——战火明明在城东,为什么要突然炸到城西来,百姓明明知道这是将领无法控制的,却还是要说楚慕就是故意的,就是想把他们埋了。 简灼把城西的城门攻破,让人混了进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明明离开的是两个人,但许承一只清查出一个人。 这个人本就没病,在隔离区也离那些人远远的。他就等着阿田这种情绪化又言语极端的人送上门来,煽动一番,然后带着这种蠢货假模假样地来到军营。 解药?不存在的。 不过是陶溯的小玩意儿罢了,遮盖住红斑疤痕,让人看不出。过几天膏药就会脱落,到时他们就会骗说是差几个疗程。 宋青云清楚地明白,恐惧是一切可憎面目的源头。 李夫人皱眉闭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细细划上了一刀,她本想再划上一刀,替小雨受了这种良心的谴责,但这没能逃过宋青云的眼睛。 他笑道:“每个人都要‘划’清界限,是每个人。” 她再三乞求宋青云,可他无动于衷,还要求她把遮住女孩眼睛的手给放下去。李夫人犹豫良久,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如何对小雨说。直到后面的人开始催促,她没办法,只能将手中的匕首交给小雨,轻轻安慰道:“小雨别怕,只是跟姐姐做个游戏,轻轻划一下就好了——” 她又转过身对楚慕磕了几个响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条贱命无所谓,若有机会,你要杀我剐我都无所谓,但现在请原谅我,原谅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 楚慕保持原样,充耳不闻。 “可是娘,姐姐是救我们的英雄,我们为什么要划姐姐呢?我根本不喜欢这个游戏!”小雨将小刀摔在一旁,满脸不愿意。 一旁的霍左年和许承一感激涕零,“谢谢谢谢……” “可是小朋友,你不玩这个游戏,你就会没命,就会死。死了,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宋青云在一旁假装善意地提醒。 小雨犹豫了一下,最后摇头,就算李夫人拼命地拉扯她,她依旧不愿意,她还把李夫人拉起来,“娘,不要向姐姐下跪,姐姐肯定是不会让娘跪下的。是娘做了什么错事吗?娘不要怕,姐姐是个好心人,我知道的,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娘,不要跪下。” “哼,我知道了,你是坏蛋!骗我伤害姐姐!我才不会这样!”她没能察觉李夫人的脸色已经极度难看,小雨不断挣扎着李夫人拉她的手,最后直直地指向宋青云,那已经不是李夫人能够遮掩的程度了。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呢。”宋青云叹道,再一次用修长的手指绕起他的细辫,白茫茫的雪天,他那黝黑的皮肤和夸张的服饰在这儿别有风味。 他的手短促用力地一挥,金属的银色光泽在空中一闪,目的准确地插入了小雨的心脏。 一个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瞬间静止倒地,任凭那鲜血悄悄地,贪婪地流逝,只剩下李夫人凄惨的尖叫声,和一众百姓的躁动。 流淌的血液没有溅在楚慕的身上,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跳动。她一下停止了思考,屏住呼吸,冷漠的神情却砸出一滴泪来。 见楚慕有了反应,他才觉得这个游戏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瞧——你不划她,她肯定不会死,可你就不一定了。各位,要考虑清楚咯。” 许承一痛心疾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喊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他就是想活生生折磨人,满足他的恶趣味,他根本不是真的要救你们!” “那又怎样呢?”泽城已经到手,这些人他也不会留,宋青云索性撕破脸皮,拿出他的筹码,“解药可是在我手中啊。” “你是坏蛋!我才不会这样!” “我是人,不是畜生!”远处的时空扭曲拉扯,形影相随,看完信的阿田如是说。 阿田拒绝了,却在拒绝之后成了刀下魂。 他们本计划两个人一起回去,毕竟阿田才是原主,而小四则监视着一切,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现在阿田死了,只能借着陶溯的手法让小四扮成阿田的模样,去完成本该属于阿田的事。 -- 第111页 宋青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让人把那群可笑地排着队的百姓赶了回去,处理掉小雨的尸体,带走那个接近发疯的李夫人。 雪地里拖出一路鲜热的血,路过那些整齐的脚印。 他又等着那里的熏香作用了一会儿,手上转出一把新的匕首,踏着雪泥,向楚慕走去。 “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给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一刀,一个人也成——我就不再折磨后面的人,直接拿出解药来。” 宋青云知道,像这种人,只要出手第一刀,不管接下来他是否选择继续,是否心存悔意,他都只会被唾弃得体无完肤——感同身受从不存在。 她整个人是麻木的。 楚慕一抿干裂的嘴唇,开始缓缓抬起被伤得体无完肤,浑是血道的手,似乎最重要的心理防线已经坍塌,最后的人性荡然无存—— “不要——”许承一在冰冷的雪地里像爬虫一样挪动着身体,还想着阻止她。 “小楚!想想你的亲人,他们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楚慕!” 楚慕嘴唇微动,像是在冷笑——她的亲人——楚修远不就是被这种人给害死了么。 “够了吧许城主。”宋青云冷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笑话,“你凭什么要求被伤害过的人还能如此大度?” 看到楚慕对他展现出的意图,宋青云取下绑住楚慕的绳索。她本就奄奄一息,没了十字架的栓绑,只能是软倒在地。 宋青云后退几步一个蹲姿下来,将匕首慢慢向前递,欣赏着她与刚刚完全不同意义的冷漠神情,沉醉在丑陋的人性挣扎中。 “来吧,拿起它。” 楚慕赤脚趴在冰冷的地面,吃力地匍匐向前,光是向前挪动一小点距离就让她冒汗。向前的脚背在地上勾出一道浅显的痕迹,雪示弱般凹了下去,却也在使劲刮着它所触碰到的地方。 他故意离楚慕几步远,就是为了看她爬过来,爬过来做出一个让她一定会后悔的决定。 眼看着就要到了,在宋青云期待的神色中,楚慕的手慢慢伸向前方,许承一害怕地看着她,霍左年担心地看着她,无数道目光惶恐地注视着她—— 通红的脚还在往前蹬,寒冷的天气没让她瑟缩后退一下。 她双眼空洞,怠缓地覆上宋青云递出匕首的手,他见她虚弱,便顺势抓扶了她一把。 楚慕没有跟着起来,而是抬起了另一只手,这只手意图明确,也是想来抓匕首的。 宋青云一挑眉:“自杀可就没意思了——” 楚慕的左手已经摸到了匕首,抓住刀柄,颤巍巍地把刀拿了出来。 风雪开始飘落,稳当地落在她的睫毛上,她轻轻一眨,雪粒掉落。 匕首破空而去。 “唔——” 宋青云闷哼一声,一下吃痛地皱起眉头。 滴答—— 鲜红的血滴落在刚刚的血迹上,渲染出另一片深红。 疼痛在手掌中蔓延开,宋青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把匕首,它刺穿了两只手,牢固地插进雪地里。 就在刚刚,楚慕的右手突然用力,死死抓住宋青云用来搀扶她的手,几乎是同时,握着刀柄的左手一瞬将其捅穿,不带一丝犹豫。 他再看向楚慕,明明拖着残败的身躯,却是满脸的生气,她眼神锐利,目光如炬,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白气。 “骗你的,傻*。” ☆、第69章:百折不挠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这个传染病不是摸一下就要传染,属于呼吸道传染,跟水痘的传染方式差不多。古代的口罩其实并不发达,文中所指袁师父的特制面纱设定的原型就是口罩,不过稍微厉害了那么一点点,稍微超出了一点点古代水平,纯属虚构,望见谅。 点熏香是熏烧香药,起消毒作用,宋青云这种黑孔雀自己也带着有香囊。 他们都是远远地对着小蚂蚁说话,不敢太上前,然后再上去迅速一刀就落荒而逃,匕首也是干净的,所以小蚂蚁是没有被传染的。(反正不会被传染_(:з」∠)_) 阿田不是洗白,人本来就死了,前面有描写他第一次是拒绝了,而且不想活了,但是后来看到李夫人和小雨那种情况,他又想着试一试,反正出去要没命也是自己没命,他内心深处是有善良存在的。只是从宋青云视角看来,这些人都是想要得到解药而已。 小tip:祁哥被毒虫咬了之后剜肉是因为快失去意识了,一系列急救操作无法进行,情急之下的选择,错误做法不要学,被毒虫毒蛇啥的咬了及时就医! 另:故事已经走了三分之二,但还有线没有展开,会尽快在年底完结。 ☆、第70章:天光微亮 天还未亮,远处朦朦胧胧,像挂了一层薄纱。事物被掩埋在黑暗里,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与周围的一切只剩忽远忽近的拉扯。 宋青云心里想着事情,睡得浅,到了卯时便醒了。心里算了个大概,觉得祁洌应该快来了。 他走到窗边,朝昨日行刑场的方向一望,想到楚慕还被挂在那里,突然没由来的一笑——居然真的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保持坚韧。 寒风一吹,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眼前只剩下茫茫天地。宋青云双指一抚耳坠的流苏,惬意地靠在窗边,心里似乎有什么动摇了,但自己没能察觉。 -- 第112页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随之眼角挤出泪花来,便用食指的关节处擦拭开。再一眨眼,便能感觉到泪花附挂到了睫毛上,只好再次擦拭起来。 来回抹了几下,也不知怎的就觉得趣味横生。 还未放心地将自己沉浸其中,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噪音。宋青云微微皱起眉头,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底,无非是祁洌来了。 急重的脚步声,哐当的盔甲声,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宋青云简单给自己披了一件外衣,推门而出,正遇上有侍卫前来禀报。 “交给简灼。”他一挥手,便朝着昨日的行刑场方向去了。 哐当——利刃相接。 银戟向前劈去,长·枪前迎击挡住,处处争锋相对,不给对方留有余地。简灼手腕一翻,枪头绕出弧线,贴过银戟继续向前刺击。祁洌向前架住枪杆,向右横扫,简灼就势压住银戟,腾空而起。 银戟迅速翻转,靠着自身的重量挡开长·枪,半空一个弧度下去往左一扫,在简灼身上划出一道口来。 如果简灼是和楚慕交战,此时会自然拉开一段距离,而现在的对上的是祁洌,他的银戟已经再一次刺了上来,直击他的门面,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简灼很快便明白,自己虽然能抵挡一阵,但终究不是祁洌的对手。按照宋青云的吩咐,他也不恋战,向后退去。 祁洌带的人马并不多,但靠着整个队伍质量拔尖,一路杀到了还修得并不完美的城门下。 城西的大门大方地为他们敞开了。 踏进城门便是行刑场,一眼便能看到这里高高地吊起了三个人,最惹人注意的是中间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全都半死不活。 祁洌双手瞬间捏紧,双眼泛红,奋力驾马向前赶去。宋青云还未来得及转身假模假样打个招呼,一股疾风贴来,整个人应声倒下。宋青云翻身一躲,喉咙处仍是被银戟刺到留下了血口。 祁洌不跟他废话,转身朝吊绳一扫,疼惜地接住了楚慕。小小的身躯跌进了他的怀里,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 每一道伤口都没能逃过祁洌的眼睛,枪伤、刺伤、刀伤、划伤交织在一起……常年征战的他将每一处伤口辨认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一颤,埋下头,将下巴靠在楚慕的肩膀处,几度摩挲——这该多痛啊。 一旁的宋青云阴笑起来,他总算是看到这种令人愉悦的表情了,可这还远远不够—— “祁将军今日来,是想救谁呢?泽城城主,忠心下属,城西百姓,还是……心头挚爱?”宋青云摇摇晃晃地起身,任血流下。包围圈越来越小,渐渐明了两队人马的界限,在往行刑场这边围过来。 他明白,祁洌的人马想要进来对付一个整个城西的人显然是吃力的,但为了尽快救人,他不会去等那个计算好的最佳时机——正所谓迟则生变,关心则乱。 祁洌将楚慕抱了起来,锋利的目光落在了宋青云身上,只打量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这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细细听着,有一段顺畅的马蹄声,直奔行刑场而来。 宋青云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一看,已经有一人驾着马匹冲了过来,祁洌快速起身,不舍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飞身上前将楚慕小心地递交给了他。落地之后又一个转身,迅速把离得近的霍左年提起来放到了马背上挂着。 祁洌还想要把许承一给带走,但宋青云过来拦住了他。马匹横冲直撞地进了包围圈之内,但想要再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现在就该把他们放了——包括你脚下的那位。”祁洌握住银戟一立,在这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这一方瞬间有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你这话也未免太可笑。” 祁洌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荟雾草我已取得。” 宋青云一时间不知道他说这话有什么意图——荟雾草本就是他拿去骗祁洌送死的东西,也没有消息说他取到了荟雾草,就算是取到了也不能证明它一定是解药…… “蠢蛋。”见他没明白这意思,祁洌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解药在我手里。要不要我提醒你,你自己搞出的这场病情还没过去。” 宋青云可以利用病情夺下泽城,但难保病情反复,那不是坑杀百姓就能解决的——他终得尝尝这双刃剑的苦头。 “解药可是在我手里,你在说什么胡话?” 祁洌嘲笑道:“不妨试试。” 宋青云面色一沉,又小瞧他了。他以为祁洌这点人马必然能一网打尽,还想着在行刑场欣赏这一番痛苦的神情。结果人给放走了,甚至还因为他一直拿着解药在这里做筹码,他不得不需要那百姓战俘做试验——一个都动不得。 没关系,祁洌和解药,倒是比那些人有用多了。送上门来慢慢折磨,也不亏。 “嘁——”宋青云恶劣地看了祁洌一眼,“看来你已经做好留下的准备了。” 这话不错,祁洌本就没有打算离开。他原先想的是如何能够全部营救出来,现在换了一种思路,结果也不算太坏。 行刑场这里已经被包围起来了, “他俩可以走,不过这小子必须留下——”宋青云斜眼看向许承一,他现在已经默认了祁洌说的所有话,要想全身而退还得由这个城主去安抚泽城百姓,不论用什么方法威胁他。 -- 第113页 “随你便。”祁洌无所谓地耸肩,这许承一昏迷不醒武功也不厉害,带着反而是个累赘。而他伤势并未痊愈,现在冷静下来可以明显感觉到绷带黏糊糊的,已经渗血了,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宋青云现在说放人,不代表他不会追。 “但你扣了许承一,就得换一个人走。”虽然态度随便,但祁洌也寸步不让,“把佟柘给放了。” 宋青云冷哼一声,随后一挥手,包围圈迅速让出一条路来,人也给带了上来。祁洌对着佟柘示意了一眼刚刚自己骑过来的马,抬眼看向两人,“还不快走。” 袁兆禾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策马向前,马匹左右摇摆,急急地奔向前方,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隐没在无望无际的天色里。 ——天要亮了。 * 清早的阳光总是令人神清气爽,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院子里的木槿树已经完全成了枯枝,而它自己却感觉毫不在意,偶尔抖擞一下,仿佛已经为下一个春天做足了准备。 乔言卿的睡眠本就不好,再加上近日的折腾,夜里断断续续醒来几次,硬生生挨到天亮。而陶溯离开得更早,她也并未察觉。 正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窗边一些轻微的淅淅索索的声音,再跟着掉落少些雪下来——是江声来了。 泽城打得激烈,乔言卿却如笼中鸟一般困在公主府,消息闭塞。作为答应江声的条件,她让他将外边的情况告诉她——江声本也没必要在这方面上造假,讲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增加她对陶溯的厌恶,这无法挽回的一切都扣在陶溯头上吧。 “乔姑娘,好好坐下听吧,今儿个可有意思了——” ☆、第71章:落英缤纷 木槿花在清晨盛开,傍晚时分合拢,一夜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再次开放——朝开暮落,生生不息。 诗曰: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人们大多不喜种植,因以人心易变。 而乔言卿却独爱它这份韧劲。 “我要见陶溯。” 听到乔言卿说话,门外守着的侍女一时没接上,她已经把乔言卿的安静当作常态了。她愣了一下,低头恭敬地答道:“乔姑娘,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啪——哐当—— 一个瓷杯被用力地丢在了刚扫完积雪的阶梯上,一下四分五裂。侍女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肩膀一缩,往旁边挪了一步,但由于陶溯的吩咐,只得坚持道:“乔姑娘,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乔言卿不听她言,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外丢东西,易碎的茶杯,摆放的瓷瓶,亦或是窗台的花盆。 一声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她眉头直皱,却只能硬着头皮按吩咐说陶溯不会见她。 “乔姑娘——” “下去吧。” 就在她第四次要劝阻乔言卿的时候,陶溯来了。 他对上乔言卿的目光,却不自主地往后一躲——他从没想过乔言卿也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冷漠。 “泽城的事,你一早就知道是吗?”尽管乔言卿努力保持平静,不想在气场上输掉,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陶溯一愣,很快便知道是江声说了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乔言卿和江声之间的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陶溯知道乔言卿想知道这些,但他明面上不该跟她说,便由着江声了。 江声所知道的事还翻不出浪来,也算间接帮了他,帮他稍微减轻对乔言卿的愧疚。 他告诉乔言卿的,无非是泽城,楚慕,祁洌——她生气很正常。没关系,他反正早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他强行要到房间里,迫使乔言卿退了进去,又在乔言卿转身之后退回去关上了房门。 “对。” 关上房门的陶溯背对着乔言卿,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知道我的意思。”乔言卿的脸色十分糟糕,一半是身体原因,另一半是情绪原因,“你——默许他这样做?” “谁?”陶溯转身过来,脸上如同往日一般云淡风轻,仿佛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仔细一想,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的宋青云。 宋青云——脑海里回想了整场泽城的战役,他猛地一颤,该承认却又不敢承认。 在那恶心至极的手段里,他不仅默认了,还是宋青云的帮凶——他命宋青云拿下泽城,用不择手段加以修饰,还交给他可以掩盖伤疤的膏药。 “你怎么能视生命如草芥?”乔言卿紧皱眉头,冷漠疏离的语气背后藏起了不可置信。她知道成王败寇,也明白高处不胜寒,以为经历过以往恐怖事情的陶溯能明白生命的沉重——这样她才不会辜负承诺的选择,她才不会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而今本末倒置失其根本,一切大错特错。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直接隔出一个断崖式的裂缝,陶溯便知道这无法补救。乔言卿没有对他避之不及,便让他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燃起了一丝希望,可笑的是当这一切彻底撕碎,他却觉得受到了欺骗。 一时羞愤不甘涌上心头,他急红了眼,换上强硬的语气:“你在这公主府养尊处优这么久也不见急,这会儿又开始惺惺作态了!” 风干的糖水早就失去了原来的甜蜜,只剩下全是恼人的黏腻感,妄图一直依靠舔舐来缓解,只能迎来下一次苦恼。 -- 第114页 恶语伤人六月寒,乔言卿显然是害怕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窖里——她从未想过陶溯会这般认为她。而此话一出,陶溯也有点慌了,奈何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乔言卿没有掉泪,更像是坦然接受这一切。 空气的流动也似乎慢了下来,一小阵一小阵地用它的冷气细细刮着人。 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要见楚大哥。” 愧疚与害怕累积在陶溯心里,让他早就没有了拒绝的底气。能让楚皓霖和祁东安慰,比跟他待在一起强。 光影斑驳,从清晨的阳光就可以知道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就连阴暗地牢也能找到太阳的影子。 陶溯把乔言卿带进了关押楚皓霖和祁东的地牢,见她站着不说话,自己便识趣地到了外面。 他这般羞辱她,也没脸待在那儿听。 “卿卿?”楚皓霖显然对乔言卿的到访感到意外,他们这里同样是消息闭塞。 乔言卿不答话,只是上下打量起楚皓霖,围在他身边左右看看,同样地,她对祁东也这样做。 “身体确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乔言卿嘴角往内一抿,微笑道。 这话说得没有问题,但总与一般的寒暄不同——倒像是检验成果。楚皓霖很容易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悲伤的笑容,忽然想起乔言卿的上一次探望,问他们的伤大概多久会好,他回答一个月左右—— 而现在,正是一个月之后。 看来是早就这样打算了。 楚皓霖来不及问,便听乔言卿一个人慢慢说来:“楚大哥,若你见到了阿慕,定要——”说到此处,她鼻头一酸,强忍泪水往下继续道:“定要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东叔,也一定替我对祁将军道歉。” “你这说的什么话?卿丫头你放心,别看我们现在被关在这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出去灭了那帮孙子!”祁东一脸茫然,不明白乔言卿为什么这样说,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打击。 楚皓霖已经察觉出端倪,微微皱眉,“卿卿,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乔言卿摇摇头,拉过楚皓霖的手,悄悄塞了个东西进去,只道:“快走吧,路上一定小心不熟的人。” 话音刚落,江声便出现在了地牢里,周围的侍卫已经被他解决了,他也不跟他们打哑谜,只道:“公主的一片心意,还请两位不要浪费,赶紧跟我走吧。” 他这样说,祁东也反应过来了,一下有些难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皓霖拦住。他对祁东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祁东虽不再说话,但面上全是不忍,怎么说也是他半个女儿。 乔言卿欠身行礼,“楚大哥,东叔,一路珍重。” “卿丫头……你好好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切刻不容缓,多一秒便会生变。 江声在前面领路,朝地牢深处走去,祁东跟在后面,接着是楚皓霖。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驻足片刻,挺直身板,缓缓转身。 楚皓霖在她面前跪下,行君臣之礼作拜别。 “臣,谨遵公主旨意。” 他以前叫她公主,但包含的,从来都是大哥对待小妹的情谊。 乔言卿释然一笑。 她将楚皓霖扶起,楚皓霖起身张开双臂,轻轻一拥,乔言卿也随之抬手,完成一个沉重的拥抱,两人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 “万事小心。” 楚皓霖快步追了上去,与祁东交换眼色,祁东立即将前面的江声按住,江声正准备反抗,脖子上已然抵上了碎瓷片的刃口。 “二位这是何意?”江声面上装作无辜,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莫非是乔言卿诓了他? 楚皓霖清了清嗓,“乔言卿能相信你,可不代表我们会。” 江声自然而然将嫌疑从乔言卿身上摘除,赔笑道:“二位还有疑虑也是正常,不过我帮了乔姑娘那么多,当然不会……” “少废话。”楚皓霖打断他,并将碎瓷片贴得更近,喉咙下方已经渗出血来,逼得江声乖乖就范。 “好说好说。我这就带二位出城。”江声心底不悦,却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门外的陶溯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赶紧进了地牢。此时江声刚好带着两人离开,而乔言卿也正准备出来。 他朝两边的牢房一望,全明白了过来,是他小看她了——他以为乔言卿只是在来这里寻求安慰,却没想到是来放人的。 我不会骗你,但也不会对你毫无保留。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纵有暖风吹入地牢,也都会变得阴冷。他生气又落魄地向她质问,“你就一定要与我为敌吗?” 亲友的伤痛,遥不可及的重逢,爱人的不解疏离,满腔的愧疚悲伤积压在胸口,一下剧烈起伏,让乔言卿沉闷得喘不过气,突然喉间微甜,一股热流从喉头涌出,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恍惚,又接连吐出几口,随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陶溯瞬间惊慌失色,慌不迭地接住了这副摇摇欲坠的身躯,“叫大夫!” ☆、第72章:四分五落 “马儿马儿你乖些啊——” 一匹马在树林里矫健有力地奔走着,只是上面的人不稳当。袁兆禾本就不会驾马,被祁洌硬拉着在那短短几个时辰里学了个半生不熟,他坐在马背上上下颠着,身心俱颤。 -- 第115页 “袁大夫,你确定线路没问题吗?”佟柘担忧地看了一眼袁兆禾,又稳了稳身后的霍左年。 他们逃奔出泽城后把霍左年放在了佟柘的马上,袁兆禾则挂着药箱,环扶着楚慕。 袁兆禾额间冒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有那么点问题……” 祁洌虽然告诉了他逃亡路线,但他现在已经找不到北了——他控制不了马儿的行迹,本人还有点路痴,不然也不会从泽城逃了那么久还能撞上祁洌。 而佟柘本身没出过泽城,带着袁兆禾逃出泽城之后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了。 一路颠簸,似乎是能把人摇醒的程度,楚慕微微睁眼,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微声道:“往右……” “往右!往右!”袁兆禾一下感觉自己收到了正确的信号,朝佟柘自信地点头,两人便准备朝右边去。然而右边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同样驾马而来的十几个人,显然是来抓他们的。 “往左!往左!”袁兆禾惊慌喊出声,立马掉头,快急哭了,“我的祖宗啊,你不知道也别乱说啊!” 佟柘跟着往左掉头,“宋青云这个卑鄙小人!” 两人还未跑多远,后面便砰砰砰地炸了起来,将这群人阻挡在了原地,不敢贸然上前。 佟柘不禁回头看,辨认了两眼,笑道:“袁大夫别急,我们走运啦!不知哪里来的地雷,给他们拦那儿了,咱们快走吧!” 袁兆禾一瞬间感激涕零,“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两人往左继续狂奔,不敢停歇,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山洞。 佟柘负责架柴生火,找食物,袁兆禾则找了一些柴草铺好,在佟柘的帮助下将两位伤员放了上去。 楚慕只有中途可能是因为被颠得太厉害了醒了一次,继而又昏睡过去,而霍左年是从头到尾都没醒过,怎么看都像是睡得很香。 预感到楚慕的伤处理起来要复杂些,袁兆禾先为霍左年处理伤口,他的旧伤就不说了,最近的新伤是一些狠辣的鞭伤和肩头的刀伤,处理起来很快,剩下的几乎都是调理休养问题。 虽已经看过霍左年身上的伤,有了一个心理准备,袁兆禾自认为并不恐怖,但楚慕身上的伤仍是让他心头一怵。 交叉的伤痕,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瘀青,青紫相接,一刀刀的划痕,由于天气寒冷暴露在外而恶化溃烂的冻伤,血迹遍布,凝结成痂…… 统统刻在这净白的肌肤上。 宋青云虽叫人救治了手上的伤,但也只是简单的包扎止血而已。撩开绷带,仍是血肉模糊的惨状。 一切触目惊心。 …… 天上的星星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小却不可忽略的光芒,乳白色的银河横贯于天际,倾泻而下。火堆映出的光影跃然而动,仿佛呼应着天边的星光。 楚慕睫毛微颤,眼皮微微睁开,在温暖下苏醒。霍左年一下注意到她醒了,赶紧将她扶了起来,递了些水喝,趁此间隙跟她讲了个大概情况。 温热的水顺着干痛的喉咙流下,楚慕甚至可以感觉到它在冰冷身体里的流向。 “真走运啊。”她弯眼一笑,乐观地评价道。 袁兆禾拿着树枝一戳柴火,没想到楚慕还笑得出来,一时脱口而出:“就没见过伤成这样的,可长点心吧。” 霍左年一下不乐意了,嚷叫起来,“不是你怎么说话的——” “好啦大年。”楚慕又是一笑,“袁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好好爱惜身体,他也很担心呢。” “真的?” “是吧袁师父?” 袁兆禾冷哼一声,不做理会,走到了洞口处。脑子里全是刚刚伤口的画面,他无法想象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下得去手的。许是寒风一吹,弄得鼻头发酸,忍了几下没忍住,眼泪跟着要流下来,他拿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 想到祁洌给他装着毒虫的瓶子和一把未擦干净的匕首,心里下定决心——这病,他一定会找到根治之法。 收拾整理好情绪,袁兆禾又进了山洞里,里面和谐得完全不像逃难中的人。 霍左年一看袁兆禾回来了,招呼道:“袁大夫过来一起啊,小楚这蚂蚁玩得真的太厉害了。” 袁兆禾一噎,不愧是楚慕。 他清清嗓子,投出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们两的伤不适合骑马,药箱里的药也撑不了多久,咱们是在这儿待一会儿还是怎么?” “我可以!”霍左年一听袁兆禾这么说,赶紧站了起来,他倒是觉得不痛不痒,力显自己能行。 袁兆禾睨他一眼,“你也就能站一站。” “祁哥怎么说?”楚慕拿起树枝继续慢慢逗着蚂蚁,蚂蚁缓缓摆出一个“祁”字。 袁兆禾心虚地瞟了一眼别处,“祁将军给了路线,但现在完全偏了——” “袁大夫,这偏了是什么意思?咱们知道目的地不就好了?”佟柘一时间没能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好奇发问。 “还真不知道。”袁兆禾算是明白了,祁洌当时只给了他逃出的路线,却没告诉他具体目的地,估计时间太紧一时没有想到好的去处——也可能是想着楚慕会醒,让他们自行判断。 “既然是遇到了地雷,那就是往南煦的方向跑了,我们便进南煦。”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纠结,他们的最优解便是择近而歇。目前最近的城镇一个是南煦,另一个便是百林关——之前说过,泽城过后再破一个重要关口,即可直达九朝皇城,便是百林关。 -- 第116页 若要折腾到距离较远的百林关,路上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之前没排干净的地雷,说不定就给追杀了。 只能在离得近的南煦赌一把了。 楚慕顿了顿,觉得还没有完,继续问道:“那他对我说的呢?” 袁兆禾深吸一口气,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若小蚂蚁醒了,你就告诉她——” “我还舍不得死。” * 楚皓霖和祁东自然不会贸然放开江声,自己离去——我在明,敌在暗。从目前的路线看来,江声是要带他们出城,这没什么不妥。九朝皇城就那么大,留在皇城反倒束手束脚。再进城的机会多得是,出城就不容易了。 而江声本计划用一辆马车将两人带出城,然后在出城前下马车,让他们出去,城外的人已经待命了;然而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自己还没能脱身,再要跟着一起出了城,恐怕会被自己下的“格杀勿论”的命令给错杀。 “二位,我的诚意已经够明显了吧——”江声眼睛往下一撇,示意楚皓霖拿开这个随时会取他性命的碎瓷片。刚刚看还不觉得,多看几眼便觉得不大对劲,楚皓霖身上怎么会有碎瓷片—— 定是乔言卿给他的。 江声心头冷笑,居然被摆了一道,那他没必要继续端着了。 趁楚皓霖向外一望的工夫,他的手偷偷摸索,抓住自己身上的刀,一把抽出向前一刺—— “小心!”祁东眼疾手快,一把推开楚皓霖,由于马车里面的空间过于狭窄,自己的手臂被狠狠地划出一道宽大的血口。 楚皓霖向后一仰,紧跟着掷出碎瓷片,直接刺进江声的眼睛,一瞬间鲜血直迸,痛得他大叫起来,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攻击。 视力范围缩小,江声顾不得其他,燃起强烈的报复心理,只管扣住祁东的流血的手臂往外撞去,破车而出。 “别管我!” “东叔!”楚皓霖失声喊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离他越来越远。他抬头往城墙上一望,一皱眉头,果断将前面的车夫踹下马车,又赶了几鞭子,飞快地冲向城门口。 “停车停车!”城门口的侍卫着急着要拦住这辆马车,但一看到驾车人就犹豫了,“这不是……楚大人吗……” “这拦还是不拦啊……” 没等前面的人商量出结果,楚皓霖将马驾得更快,直接冲了出去。城上的人和沿途树林中的人紧盯着目标。等到这马车脱门而出,箭则离弦。 一出城门,楚皓霖迅速抱住马的脖子翻身,无数只冷箭从他的旁边射过来,车厢和马替他挡住了大部分,少数的箭头造成了擦伤,还有几支射到了他的腿上。 后面那群人穷追不舍,正有一只箭头射断了牵连着的缰绳,车厢开始往后脱离,楚皓霖抓住一只箭翻身上马,将另一边也戳断,开始熟练地驾马。 汗水不断向下流淌,楚皓霖越奔越快,趁着间隙赶紧吹了一声长哨——但手头没有防御工具,抬起的右臂很快被射了一箭,哨音一瞬弱下去了,在最后转了一个尾音。 楚皓霖没有放弃,左手紧紧抓住缰绳,奋力驾马,艰难地控制着马的方向,他现在只能比速度,然而马被箭射中,撑不了多久。 顾不上右臂的疼痛,楚皓霖接着吹起哨声,两声过后,背部肩头又分别多了一箭,就在下一箭将要来临时,一把剑旋过来替他挡住—— 城外有九司处的人! 城中耳目太多,不方便用这么明显的信号。 马还未停,楚皓霖还要用力掌控住马匹,来回拉扯间,伤口便裂开了,冷风呼啸,吹得箭头在伤口上轻轻晃动,却是疼痛无比。 额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人被冷风吹得神志不清,他抓住的缰绳开始有些松弛,而马也到了极限,前蹄一跌,将楚皓霖整个人丢了出去,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折断了支出的箭身,而大半个箭头还留在里面。 他顺着一条倾斜的小路直接滚了下去,中途磕磕撞撞地滚了片刻,总算是停住了。楚皓霖靠着旁边的树撑起身体,一时间头晕眼花,他向后一望,心一横,强行扯出右臂的箭头。 “嘶——”楚皓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朝一边丢,他则摇摇晃晃地朝另一边跑去。 这边祁东和江声在地上翻滚厮打,在街上闹出不小的动静。祁东手上同样没有武器,久战下去对他不利,动静过大还会被陶溯的人发现。翻打过程中瞥见旁边一个小巷,祁东强行改变轨迹,致使两人翻进巷子里。 眼睛的肿痛让江声不敢轻易触碰,他一边费力地护住自己的眼睛,一边只想着如何把祁东给弄死在这儿,而祁东瞄准机会,对着江声另一只眼睛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刹那间头晕目眩。 祁东趁此脱离与他的纠缠,顺便一脚踹进了巷子里的垃圾堆。 “咳咳……”江声挣扎几下,便陷进垃圾堆里没了动静。 “干什么的!” 巷口已经来了巡逻的人,祁东稍微喘了两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追!” 祁东只顾着到处逃窜,脑海里闪过无数地方,将军府、丞相府、皇宫、练兵场……他所能想到的地方陶溯一定会搜,还有个麻烦的江声,这下没一个地方能安心藏身。 -- 第117页 心里正盘算着要不干脆也先躲到什么杂物房垃圾堆算了,把手上的伤治一下,正思考间,身后突然追来一股劲风,祁东潜意识里就要击掌相迎。 “祁大人是我!” 祁东急急停掌,这声音—— “蒋家小子?” “祁大人跟我来!” ☆、第73章:试验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阴暗的审讯室里面传出一声怒吼。 这里见不到天光,只偶尔听到让人紧绷神经的水滴声和啮齿类动物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把银刀狠狠地插进祁洌的肋骨。 “你就这么点力气——”虽嘴角渗血,祁洌依旧是嘲讽地看着他,甚至对着他笑起来。 宋青云恼怒的原因很简单,祁洌非但没给他荟雾草,还借此荒唐地羞辱他一番。 “荟雾草被我吃掉了,你觉得该去哪儿找?” “泽城的百姓都拿不到解药……”一声闷咳,祁洌又接着不屑地笑起来,语调轻轻的,“他们就会暴·乱,大不了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啊……只会大面积地屠杀他们,这种消息传到南煦,他们还会归顺你?” 祁洌敢孤身来犯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宋青云必须好好地将这场病灾解决掉。 而只会利用人性的坏蛋,终将自食其果。 “好得很——那便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宋青云对上祁洌的眼睛,左右旋扭着刚刚插进去的银刀,慢条斯理地把刀取出来,他得逞地笑道:“别死那么快,你这条命还得留给我慢慢玩。” “爷爷我定是长命百岁——” 宋青云冷笑一声,叫人上来给祁洌灌了半碗汤药,又划开了祁洌身上原来缠好的绷带。本该松开的绷带却早已经和血水糅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宋青云迅速撕下黏在肉上的绷带,空气的撕拉声急急跟上他撕扯的速度,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又将刚刚的匕首缓缓刺进裂开的伤口中,反复刮动,上下剔着。 祁洌一声不吭,只是更加嚣张地看着他,其实他的额头已经冒出密汗,青筋暴起,一突一突的,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不好受。 “你就……这、点、本事——” 一般人都疼得说不出话来,甚至会昏过去,而祁洌却顶着声音继续不怕死地刺激宋青云。 宋青云抽出匕首,取来一碗滚烫的辣椒水,毫不留情地泼了上去。 滋—— 伤口冒着热气,热辣的水流在伤口上,肆虐地攻占每一寸肌肤,筋骨分离。祁洌整个身体想要蜷缩躲避起来,却被死死绑在十字架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挣开,却让绑着他的绳子跟着勒破了皮。 祁洌嘴角快速溢血,跟水流一般,他眼眶通红,双目失神,痛得他感觉脑袋灌了铅,里面的神经还在乱窜,眼前的宋青云已经变得模糊摇晃。 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耳边不断回荡着百姓的哭泣声,意识快飘于天际时,被最后一句的道别给拉住。 “我等你回来。” 轻飘飘的,又分量十足。 宋青云看着狼狈的祁洌满足地笑起来,“好好看着他,别死了。”随后一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潇洒地扬长而去,剩他在这阴暗冰冷的地牢里忍受折磨。 祁洌忽觉心口一痛,腹部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出来,整个人麻木地被吊着,他没有力气去抗痛了,所有的意志都在支撑着自己的意识。 祁洌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觉得甚是满意,一边笑又一边因接不上气咳了起来,疯狂又瘆人—— 他怎么会怕痛呢。 就这样和这个疯子抗衡,他就愿意在折磨他身上得到快感,他就不会一次性毫无余地地结果了他的性命,他就一定会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宋青云出了审讯室,去到了安排许承一的地方。目前许承一对宋青云的用处便是压住泽城百姓。原先百姓对不起他,自然心理防备不会那么严重。 许承一已经醒了,被宋青云安排着治疗了。毕竟要让这些百姓看到他这“好心”的一面呐。 他不多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许城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许承一假笑道:“当然。我会帮你去安抚百姓,无论城东城西。”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祁洌拼了命让他们活着,他不能莽撞,随随便便交代在这里,活着,就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青云还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假模假样地说道:“那便有劳城主了。” 他随后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叫来简灼,吩咐下去,“你在泽城守着,好好盯着许承一。若是祁洌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的,或者其他异常,立马通知我。别给他用刑,他要死也应该是病死的。” 他给祁洌灌的汤药便是之前投到泽城里的病源,祁洌若真的吃了荟雾草,会不会—— 他要拿他做个试验。 “是。”简灼领命,随即又想到这意思可能是他不在泽城,便问道:“那大人下一步打算——攻占百林关?” 宋青云摇头,在桌上的模型推出一个旗子,“不用在百林关白费力气。江声那个蠢货让人给逃了,九朝这时会更乱,何不去对付那里的陶溯?那楚家丫头要逃,也是往百林关走,死在半路更好,等控制了皇城,再一网打尽。但你也要吩咐人在百林关周围守着,说不定就撞上了。” -- 第118页 泽城到百林关中间不是无缝衔接。 “是。属下领命。” 简灼这下明白,宋青云已经不打算和陶溯惺惺作态了。毕竟陶溯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备马。” 泽城被攻破,消息传到皇城,第二日早朝的时候下面又是吵成一团。 乔衔稳不住场面,每天如坐针毡。以前虽是个傀儡,好歹陶溯会告诉他做什么,现在陶溯最近没动静了,他是彻底不知道干什么了。 “各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南煦攻破泽城这么大的事,祁大人和楚大人却依旧不见人上朝,莫不是遇难了?” 九朝虽然大部分官员已经有了投靠陶溯的心思,但也有官员慷慨陈词为保九朝,不然也不会天天在朝堂上吵成一团了。 “哼——哪晓得他们的,万一早就通敌卖国了?” 蒋慎明原先还要跟他们争吵起来,雷颖双“劝”了他几回,他也变得忍让起来,不再白费力气作辩了。反正乔衔不会下旨,他只要防止一些内部损伤就好。 回到蒋府,蒋慎明才避开外人到了一个隐蔽的住所,祁东安置在这里。 祁东的伤口已经请了大夫进行包扎,没什么大碍,隔日就生龙活虎。得知雷颖双和他一起,便让他把雷颖双带过来,还有事情还需要从雷颖双口中知道。 雷颖双和徐管家一直是待在花楼的。 祁东没那个按着条条框框抓人的癖好,既然蒋慎明信任了雷颖双,他再生疑岂不是添乱。 “朝堂上如何?”见蒋慎明风尘仆仆地赶来,祁东赶紧问道。 “还是老样子。祁大人别担心,您先好好在这里养伤。” 祁东不是没提过回到朝堂上,只是雷颖双觉得树大招风,还不如暗中行动来得稳妥,蒋慎明便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祁东。 再者,就算到了朝堂上又如何?皇帝乔衔也不过是个傀儡,人不中用,他不会下旨的。而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再怎么劝说都没有用。纵然面上答应着,指不定是阳奉阴违。 “咱们先联系着城中祁家,楚家的将士,悄悄埋伏着,做好充足的准备,然后去公主府将乔言卿救下。必然能引得陶溯现身,到时再抓他。” 祁东点头,这一根筋的蒋慎明倒是沉稳了不少,他再看向雷颖双,有些意味深长。 “雷家丫头,江声你可认识?”祁东记得乔言卿在地牢里所说,他觉得雷颖双是一个切入口。 “江声,那个宋青云的手下?”雷颖双挑眉,“他女儿不就是之前死掉的江昔么。” 祁东面露喜色,“你知道?这太好了。胭脂案一事还有疑点,可否详细说说?” 雷颖双没有接话,看了一眼蒋慎明,再说:“这帮忙,可是要报酬的——” “这有何难,只要不杀人放火,蒋家小子自然会满足你!”祁东一拍大腿,毫不介意。 雷颖双张扬一笑,送上门的好事,岂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我爹走到太傅的位置,确实是有陶溯的功劳,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陶溯才当了南煦皇帝多久?我爹又等了多久?” 这话不错,夷境之战的时候陶溯刚开始逃亡,孟竹那时已经没了。这前面的路都是雷坤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 “所以,只是陶溯知道了我爹要杀那个狗皇帝,他也正有攻占九朝的意思,一拍即合。他帮我爹巩固政权,我爹就拿九朝的消息给他。至于江昔,陶溯会让我们偶尔照顾她。” 话说到此处,蒋慎明有些奇怪地看向雷颖双,明明—— “当时你们是觉得我们通过贿赂王老爷,想杀了江昔,对皇子下手,是为了皇位,但又因为想要毒害楚修远所以露了马脚对吧?”雷颖双轻蔑一笑,接着说道:“我们对皇位没兴趣,更别说陷害皇子了,只是因为收到了陶溯的指示,要计划让江昔假死,带她回南煦。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派了另外一个人告诉我们,计划有变,江昔泄密,需要直接杀掉;他知道楚修远病重,又附带着一条取他性命的指示。” “而这个人,就是江声。” 祁东将乔言卿所说的前后连贯起来一想,一瞬间不敢相信世间居然有如此之人,虎毒尚且不食子! “江声是宋青云的手下,宋青云和陶溯其实不合,只是当时迫于无奈互相利用罢了。”祁东接过雷颖双的话,揉揉眉心,越想越亏,折他一只眼睛,还算少的了! 蒋慎明拍拍祁东,以示安慰,“我们养精蓄锐,细心排布,定然能救出他们!” 雷颖双一笑,不得不说,这小子那股傻劲儿她还是很喜欢的。 “祁大人不用担心,在花楼打探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的感染,雷颖双也跟着说道。 “好啦!”被这两个小娃安慰着,祁东哭笑不得,“我没事!” ☆、第74章:哀乐相生 清晨的露珠挂在叶子上,因自身的重量扒不住而往下掉去,叶片轻盈一挥,就干净了。天色蒙蒙亮,山洞里的人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了。 要进南煦,还得过了前面的关口,按时间看来,他们的通缉令应该发出了。 佟柘和霍左年很好办,只要路上劫个商队,乔装打扮一番就能跟着进城。 而楚慕受伤太严重,只能躺着。若是放在商队的车里,检查的时候反而是个大麻烦。 -- 第119页 楚慕让袁兆禾拿了商队的推车,自己躺在上面。 乔装打扮一番,装作进城看病的。 佟柘和霍左年的进展很顺利,已经进了城。 袁兆禾和楚慕这边也刚好过了关口,而两人刚前脚进城。便听后面一阵马蹄声。 “避让避让!”旁边的侍卫大声喊着。 袁兆禾一下心神不稳,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被吓得脸色惨白,推车板车的手开始发抖,他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腿脚有些发软地躲到了一边——宋青云怎么来了! 他心里默念着冷静,脚却像陷进沼泽地一样艰难前行,没走几步,一道声音让他感觉下一秒就要升天。 “等等。” 袁兆禾走得步子太僵,让宋青云察觉到了端倪。他停下马,仔细盯了几眼,让人把袁兆禾拦了下来。 袁兆禾心里一哆嗦,又不得不停下来,他对着宋青云低眉顺眼,“大人有何吩咐?” “这席子盖着的是谁?” “回大人,是小人的妹妹——染了严重的风寒,怎么叫都叫不醒,正要进城来找大夫——” 宋青云觉得有些奇怪,他看了一眼袁兆禾,袁兆禾佝偻着身体,赶紧赔笑。那种市侩嘴脸,他本就十分厌恶,已经信了五成。 宋青云再细细打量起来,这人衣裳破破烂烂,灰头土脸,面容黢黑,完全就是营养不良——在泽城的日子,他可没少吃苦。 视线挪到席子上,席子也是同样破烂,连人的脚都没遮住。他招了招手,让人打开这盖住人的席子。风寒没有传染性,旁边的士兵也就没什么顾虑。 席子掀开,果真躺着一个姑娘,人蜷缩成一团,看着瘦弱,面色也是青又白,脸上还有好些灰土红痕,只露出一个侧面,看不出长相,由于躺着的缘故,宋青云忽略了楚慕的身高。 眼下,他已经信了八成。 目光一闪,宋青云从马上下来,他道:“我认得你,我记得……令妹的小拇指是断的吧?”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然抓住了楚慕的小拇指,硬生生向后一掰,那一声脆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楚慕没吭声,只是身体一缩,确实是昏迷的状态。 “哎哟这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袁兆禾措手不及,一下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宋青云,眼里全是担心。 只在下一秒,他便发觉宋青云在注意他的反应,他赶紧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脑袋飞速转动,跟着小声嘟囔:“风寒花个小钱还能治,这手断了谁还要——” 话说到此处,他登时闭嘴,故意惊恐地瞄了一眼周围的人,咽了咽,脸色微变,倒没有刚刚那么担心,反而轻松起来,他假意擦拭着根本没有留下来的泪水,一下扑到宋青云的马前,故意大声喊着:“小人的妹妹本就不是残的,大人何故掰断她的小拇指?大家可要给我评评理啊……” 周边开始有好事的人用别人听得到的声音“窃窃私语”起来,“啧啧啧,摊上这么个哥哥,肯定是把她妹妹拉到馆子里低价贱卖了……” “你看这哥哥贼眉鼠眼的,定然不是个好人……” “嘘嘘嘘……人家还站那呢,你小声点!” 宋青云是个聪明的,他一定会明白现在的袁兆禾想要表现的是个什么人——一个想把妹妹卖去赚钱的哥哥,流露的担心只是怕妹妹四肢不健全而没人要,甚至还想从他身上讹钱的市侩。 宋青云满意地笑了,随手丢给他一袋钱,毫不在意,“怪不得会断呢,是本大人记错了。” 只有宋青云,才会用这么恶心人的招数去坐实剩下的两成。 袁兆禾接过钱袋,眼睛就像放了光,“够了够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宋青云也不做理会,翻身上马离开,听见后面袁兆禾斥责旁人“看什么看”的时候他也不回头,只是嗤之以鼻。 身后的袁兆禾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心里还后怕着,赶紧拉着板车往前走,心里又气又怕——没有离开这些人的视野范围,他就什么都不能干。 总算是拖到了小巷里,袁兆禾慌乱地检查着楚慕的右手错位的小拇指。 “别急别急……”楚慕的脸色又白下来一截,他感到自己慌不成型,不断出声,既是安慰楚慕又是安慰他自己。 “别急、别急——呼——” 检查到小拇指还可以恢复的袁兆禾重重舒出一口气,紧急处理完之后,直接跌坐在地上,嘴里开始无神地念起来,“还好还好还好……” 随后赶来的佟柘和霍左年赶紧将楚慕送去医馆,袁兆禾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觉得这地板砖都在他面前晃。 恍惚了许久,他才算是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蛋!祝你摔个狗吃屎!” 他刚刚往马上扑的时候,就想过可能会命丧于此,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许是有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便在宋青云的马上做了手脚。 这边的宋青云一人在前面奔着,他的目的地是九朝,哪晓得半路这个马突然跟发了疯一样,前蹄一矮,硬生生把他给摔了出去。 明明已经到九朝外面了,偏偏这个时候给他一记摔。 更要命的是,他摔的地方不是平地,后方还有个坡,便一路给滚到了一个悬崖下面。更让他生气的是,左腿给摔着了,一时半会儿连爬都爬不上去。 -- 第120页 他应急地借着树枝绑了一下,又捡了个木棍杵着,往前走去,走了一圈,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前面躺着一个人,从他的位置和倒地的姿势判断,是从上面失足掉下来的。 宋青云一瘸一拐地上前查看,这人中了箭,全身血淋淋的,眼睛边还带着擦伤。他将倒地的人翻过来—— 看清了这人是谁,他当下笑起来,心底忽然出现一个有趣的想法。 天边的鸟儿缱绻而归,围绕在缓缓燃起的袅袅炊烟旁,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多出了一股人间烟火味。 楚皓霖的意识醒了,却发现眼部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睁不开眼睛,甚至还有些刺痛。他随后小心地摸到太阳穴,大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被纱布围住。 他用手往旁边寻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估计是被山里路过的猎人或者其他什么好心人救了。 楚皓霖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正要起身,便听见来自木屋的嘎吱声——应该是门开了。 “别动别动——”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年纪与他相仿。但听起来不像是住在山间的人,在他的印象里,山里人的声音会让人听起来就知道这个人朴素实在,说话的调子就有一股清朗。 楚皓霖闻言未动,随后便感觉到有人将他扶了起来。 “谢谢。”他估摸着这个人站立的位置,抬头朝他道谢。 “不客气——”他笑道:“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摔来的,浑身是伤,眼睛还给磕到了,不过你别担心,眼睛不严重,休息个十多天就能看到了。就是身上的伤嘛,还需要静养。” 楚皓霖抱拳致谢,“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称呼?” “山野村夫罢了,也没个什么正经姓,叫我阿云就好。” 楚皓霖信然地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就麻烦兄台多担待了。” 宋青云欺他看不见,露出狡黠一笑。 “这是自然。” * “……久而……积郁成疾……” “时日无多……” 乔言卿迷迷糊糊的,意识半梦半醒之间,听得了几个关键处,再次昏沉过去。 但是神经被吊着,没过多久又醒了过来,胸口仿佛被几根木棍强行架着,不能大力呼吸,脑袋跟炸裂一般疼痛,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与之抗衡的力气。 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楚慕受伤的模样,百姓哭喊的模样——这一定比她难受得多。 眉头一皱,眼泪就流了下来,乔言卿呜咽了几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被角被用力地攥紧,冷风由喉咙灌入五脏六腑,整个人是钻心的痛。 汗泪交纵,她哭声颤抖,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哭到咳嗽,哭到胸口抽痛,哭到喉咙肿胀,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声嘶力竭,仍在不断地抽泣。 门外的陶溯,看着像是静悄悄地坐在那里。明明没有哭声,却依然是青筋暴起,泪珠直掉。寒风吹得他睫毛颤动,眼睛干痛。他伸出半个掌面推去眼泪,便无力地停在了下巴处。 一门之隔,所有都隔住了啊。 乔言卿哭得晕过去,再次模糊睁眼,守在他身边的陶溯正缓缓搅拌着汤药,没有之前的疏离,脸上尽显憔悴,眼底全是担心。 “药在这里,趁热喝了吧。”陶溯端起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吹了一口,舀出一勺喂到她嘴边。 “太苦了。”乔言卿别过头去,不愿喝。 陶溯依旧勺往前递了一点,劝道:“良药苦口。” 乔言卿拗不过他,只是轻轻推开他拿着勺子的手,接过药碗喝了起来,一碗见底。 从小就这么喝着,早就习惯了,能苦到哪里去。 陶溯给乔言卿擦嘴,将碗接过放了过去。随后在旁边的桌子上拿到早准备好的蜜饯,再次递到了她的嘴边。“这个甜。” 乔言卿神情淡淡地坐在床上,不接蜜饯也不接话。 光线照在糖霜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陶溯在等,却等不到她的任何动作。 他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纤细修长的指尖退了回来,将蜜饯送到自己嘴里咬住一半,随后轻轻捧上乔言卿虚弱的面庞,闭眼一吻,嘴唇冰凉,气息也不温热,连糖霜的温度都比这高。 一滴泪掉下,像是被睫毛抖落下来的,合着嘴里的糖霜一起化开。 良久,他才结束这个冰冷的吻,抬眸对上乔言卿清澈的双眼。 “我爱你。” 眼波流转,似有诉不完的深情,而得到回应却让人的心冷掉半截。 “可爱不是带来痛苦的。” ☆、第75章:帮手 宋青云发现一个问题,他不会照顾人。 倒也不是不知道怎样照顾人,就是有些生活白痴——他对着这一屋的锅碗瓢盆突然怨念剧增。 这屋子的主人自然不是他,是他强抢一家猎户的。 尸体还丢在山上。 楚皓霖听宋青云说他去煮些吃的,而炊烟升了半天,却又迟迟没有听见动静,便问了一声,“出什么事儿了吗?” 宋青云随意往脸上抹了一把灰,而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竟看不出脏来。他一心想着这兔子是应该先剥皮,还是把毛给剃了再丢锅里煮?一时间忽略了楚皓霖的声音。 楚皓霖没有听见回音,以为出什么事了,摸索着下了床,虽然身上还痛着,但慢慢下床走路不成问题。他缓缓朝着前面走去,又叫了一声,“兄台?” -- 第121页 宋青云这才分了一眼过来,看着他茫然摸着周围的物件,谨慎往前,楚皓霖不知道前方有一个矮凳,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它绊倒。 宋青云又瞧了一眼,既不回话也不顾他。 而就在楚皓霖下一步要踢上去的时候,宋青云甩手丢了个木块过去,木块将这个凳子给一瞬弹开。 察觉到脚下的动静,楚皓霖随即收回了脚,不知何意,但往那个方面想了一下,慢慢捋顺了些,他一笑,知道宋青云在旁边。 “阿云。”楚皓霖喊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一声‘阿云’,让宋青云手上的动作一顿。 很久没人这样喊过他了。 他随后冷然一笑,嘲笑自己最近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宋青云收住那一份将要涌动的温情,盯了一眼抓着兔子的手,上面附着的血迹已经干了,紧跟着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他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回答道:“抓了只兔子,还不知道怎么弄。嗯我是说,不知道清蒸还是红烧。” 楚皓霖听到宋青云走路一重一轻的,又接着道:“阿云,你是不是腿脚不便?还是我来做饭吧。” 宋青云假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有些不方便,如果你能做饭,那就太好了。” 这种人真是太好拿捏了。 炊烟再次升起,屋子里多了一股肉香。 楚皓霖吃得很少,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其余时间都在喝汤——那么一只小兔子,又瘦得很,身上没多少肉。 宋青云倒也不客气,他确实是有点饿了,吃完后他优雅地擦擦嘴,夸道:“楚大哥,你手艺真不错——学过吗?” 他年纪比楚皓霖小,便讨了个嘴甜。 像楚皓霖这样的自然是锦衣玉食,被人服侍着长大,居然还会做饭,挺稀奇的。 楚皓霖细嚼慢咽,咽下一口汤,“我有个妹妹,喜欢吃鱼,我就学了些。” 宋青云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那你对你妹妹很好啊。” “自然。” 楚皓霖在楚慕面前偶尔会要下面子,但在旁人面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妹控。 “哦这样啊——”宋青云目光闪动,印象中那个在雪地里的女孩鲜活而富有朝气。 “你的腿没事吧,我帮你看看。”楚皓霖已经吃完了,见他这边碗已见底,想着他腿脚不便。 宋青云眉心一跳,没想到楚皓霖还惦记着他的腿脚不好,就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自己。 “确实不太好——楚大哥,帮我看看吧。”宋青云笑起来,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楚皓霖跟着转了个身,一边问他疼不疼一边细心地按揉着。小时候的楚慕少不了跌打损伤,他也学了不少按摩手法,所以宋青云并没有感到不适。 他只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不似那种下人的服侍,而是注入了另一种情感,让人安心。 * 送饭的人来了,到了许承一房间。 许承一接过饭盒,慢慢吃着,偶尔往外瞥一眼,发现送饭的人一直盯着他看,忍不住道:“这位兄弟,一直盯着别人吃饭,是不礼貌的。” 然而他并没有理许承一,只是继续盯着他,就好像下一秒许承一就要插了翅膀飞了一样。 许承一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吃着,直到他夹菜时一滴油顺着菜叶滴下来,脑中突然有了个想法。 吃过饭后,简灼带着他到了百姓那里,城西百姓没有全部染病,剩下的和城东的安排在一起。 他们没等敌人攻来,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说话不要以偏概全好吧?是那群有病的做的,我们可是安分守己!” “反正都一个德行,害死了城主还不够,还要拉着整个泽城的百姓遭殃!” 许承一老远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听得他心情复杂。 “诸位——”许承一大声喊着,希望他们能够停下来。 城东的百姓没有太在意许承一,他们对许承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把许镇岩弄进牢里。而城西的百姓对许承一没有那么抵触,甚至还有些害怕看到他。 听到他说住手,城西的百姓人少,识趣地先停了手,城东的人也被拉了回去。整个环境一下安静了下来,都想听听许承一怎么说。 “城西的百姓们,我没有说教的资格,所有道德是用来正视自己的,而不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但是——”许承一话锋一转,“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这不是一种道德的标准,是一个人起码的良知。我们也许不能帮助他人,但也不该加害他人。” “我知道前路黑暗,一切未知都让人恐惧,你们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只是因为一时的恐惧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我们不需要你们舍身做什么,只要你们相信我们,坚定不移地选择我们。如果我们没有了支持的后盾,谁都互不信任,那我们连一个团体都算不上,更别说国家了。我知道你们很辛苦,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前线的士兵也一直在为我们争取救治的时间,他们朝不保夕也从未后退,而他们,也是从你们当中出来的。” 闻言,许多人开始轻声抽泣,牺牲的战士,死掉的百姓,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的父母妻儿。因为黑暗,这些优秀的品质才值得人们歌颂,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 第122页 “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结束战争,而各位,请带着地里英魂的期盼,努力地活下去吧。” 话毕,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替城西的所作所为道歉,也向楚大人道歉,向千千万万为我们拼搏的人道歉。”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站了出来,朝着许承一鞠了一躬。 “对不起……” “对不起!” 见他们动容了,许承一接着宽慰道:“城东城西本就是一体,不用分得这么开。大家先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触怒他们,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救你们的。” 百姓们点头应好。 许承一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搜寻着,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他一个人有点孤立无援。 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沈之然身上——这是个人选。 简灼看许承一出来了,淡淡道:“倒是有几分口才,想煽动他们造反?” “简大人,凡事得讲循序渐进,若是你的城邦被灭,会这么快倒戈?” 简灼冷哼一声,不再作答,不等他询问,许承一马上又接着说道:“我再怎么样也只有一张嘴,需要帮手。” 他随之往后退一步,沈之然便站到了旁边。 “整天就我一个人呱呱讲,你觉得在他们心里有多少分量?之后要想给他们洗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过几天,你还得把他们放回去,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彰显你们的慈悲——到时这一分散,我就更不好劝服了,你到时难不成还要武力镇压?” 闻言,沈之然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许承一,“城——”一句话还没说完整,马上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利,不该这么冲动,应该闭嘴。 “你看吧——这马上就有个不信了。到时候我还怎么劝那些百姓全心全意地归顺南煦?我这就找了一个帮手,不过分吧?” 简灼瞥了一眼沈之然,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宋青云会留下许承一。 “行。” 他同意了。 ☆、第76章:新年快乐 一月又过。 这期间南煦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战火仿佛变得遥不可及,九朝的百姓又松了一口气下来。 这紧接着是腊月底,人们卸下一年到底的疲惫,满心迎接着新春,也祈望着在新的一年能万事太平。 大街小巷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敲锣打鼓,舞狮游街,一片热闹之声。家家户户已经换上了新的对联,总能看见几个小儿在门口放着鞭炮,嬉笑玩闹,就连湖里的水波也跟着欢快地荡漾起来。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蒋府早也布置好了,府中没什么下人,蒋汶让他们回家过年去了。父母二人和蒋慎明早早吃了个年夜饭,便去街上逛着了。 “爹娘,你们去逛着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去找朋友了——” “去吧,注意安全。” 蒋慎明挥挥手,转身一溜烟就没了影。 蒋夫人笑道:“瞧这猴急的样子哟——” 花楼自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许多外地而来不回家的人大多选择在这样的氛围中与五湖四海的人一起度过。 右边,侧身上楼,转身,第一个—— 对于这条路线,蒋慎明已经是烂熟于心,走到相应的地方,身体都有了本能反应。 他正奔着房间而去,哪知房门自己打开了,一只纤纤玉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蒋慎明面上还挂着喜色,被忽然这么一抓,有些不知所措,喘了一口气,当即愣头愣脑地作揖行礼。 “二位随我来,回府和祁大人一起过年吧。” 徐江慈爱地看了一眼蒋慎明,“孩子,先歇歇吧,不用跑这么急——”他随后又瞧了一眼雷颖双,她脸上正挂着一抹调笑,人是开心的。 徐江也跟着笑起来,不再多说。 “走吧。” 蒋慎明便带着两人出了花楼,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 车轮滚滚,压着一路的悲欢向前。 二楼的一个房间打开了窗,乔轩逸靠在窗边,看着马车一路向前走去,最后融进人群,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他今日一反常态,遣散了周边的姑娘,只一个人喝着酒。 蒋慎明劝他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那一脸诚恳的样子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啧了一声,端起酒壶又喝了起来,这实在是让人心烦。 乔轩逸就这样靠在窗边,看着这街边的大大小小的场景。 外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普通的人家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桌前,吃着准备好的年夜饭,从外面的灯火和投射出的身影就可以想象里面其乐融融的场景。 而有的人喜欢过年只是因为这一天能够比平时更容易解决温饱,他们捂着热和的食物舍不得吃掉,也不敢睡觉,冬日里一睡,第二天恐怕就醒不来了。 街上有老太太老爷爷牵着自己的孙儿孙女走着的,这些小娃大多穿着透风的裤子,在寒风中喷嚏连天,却又因为爷爷奶奶从荷包里扣出几个铜板而买来的糖葫芦喜笑颜开。这是他们一年才能尝得的美味。 卖糖葫芦的没注意旁人,转头撞了上去,弄脏了对方的锦衣,他吓得下跪求饶。 被弄脏衣服的人不高兴,被旁人拉着才叫算了,走了几步气不过,又踹了旁边的小摊,他毫无歉意,只甩了一个钱袋就离开了,剩下摊主一点一点的把东西收拾好,摊主的小孩跟着收拾起摊位,也不哭闹,偶尔替他擦了几回泪水。 -- 第123页 乔轩逸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旁边的屋子里传来姑娘的哀怨声。 “轻点轻点——痛死了——” “忍着点——那狗东西下手可真重,也不知道哪里的恶趣味——” “——别骂了,待会儿叫人听了去。” “我给你买药去——” “别,我这点伤忍忍就过去了,你那钱还要留着从这花楼出去呢。” “多待几日就挣回来了,你等着啊。” 一切都是在这热闹之中存在的。 他并不惊讶,自打他在花楼的第一天,就看着这些,知道这些。 乔轩逸闭上眼,企图在脑子里抛开这些,同往常一样,不想关心。 温酒入喉,惹得一身暖。乔轩逸睁开眼,再次朝街上看去,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抹惹眼的红色。 有个人撑起了一把带有圆饼涂鸦的红色油纸伞。 他认得这把伞,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再定睛一看,果然是乔言卿。她戴着斗篷的帽子遮寒,侧个身就不容易看到正脸。 乔轩逸皱眉看了过去,眼神里带着一丝厌恶,他从来不喜欢这个性子软弱的妹妹。 撑伞的陶溯侧身对着乔轩逸,他看不到自己的正脸,而乔轩逸也不在乎,他不知道乔言卿的事。 乔轩逸望过去,他倒要看看她在干什么。 乔言卿从那边的街头一路走来,招呼着街边的乞儿,其中一个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在花楼亲了她一下的小女孩。 她显然没有之前那么生疏害怕,见到乔言卿来了,雀跃着脚步,很是欢喜。 “多拿点。”乔言卿将怀中的糕点摊开,叫他们尽数拿去,又从荷包里取出些碎银给了他们。 “姐姐新年快乐!”小女孩发自内心地对乔言卿说道。 “新年快乐。”乔言卿伸手摸摸她的头,看着这群小孩离去。 她继续往前走着,帮着刚刚摊位倒地的摊主捡东西,又买了好多串糖葫芦,周围能分的人她都给了。 “咳咳……”乔言卿躲在一旁咳了两声,才继续往前走。 陶溯跟着靠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替她挡住寒流。 乔轩逸收回目光,无力地倚在椅子上,童年的一幕涌上心头,他害怕了起来,而乔言卿刚刚的行为同样挥之不去,他左右挣扎一番,最后只是不断说着,“表面功夫而已——” 仿佛在一度地催眠自己。 乔言卿并不知情,只是和陶溯穿梭在人群中,看着人间疾苦,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这是她现在力所能及的。 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地少了,乔言卿望了一眼那喜庆的灯笼,捏紧了手中的糖葫芦,这是刚刚卖糖葫芦单独给送她的一根,意义不一样了,她就没舍得送出去。 她停住步子,陶溯也跟着停了下来。 “低一些。”乔言卿偏头朝上看着他。 陶溯沉默不语,还是依言低下头来,阴影挡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裹了蜜糖的山楂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他的唇边,一瞬间脑中只剩下了味觉带来的甜。 陶溯滚了滚喉咙,轻轻咬掉一个,甜脆冰凉。 乔言卿把糖葫芦递到了陶溯手上,他却舍不得吃下第二个了,只是规矩地给她撑伞。 夜晚的烟火如期而至,总有人迫不及待地要过一把瘾。 一朵朵染了金粉的花在空中炸开,一切如梦似幻。 她抬头看向烟花,视线顺下来落在陶溯身上,在心里送上无人能知的祝福——桃子,新年快乐。 城中的烟花直上云霄,就算是在城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阿云,快来看烟花——慢点过来。”屋子里的楚皓霖听到声响,叫着宋青云,这期间,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来啦——”宋青云放下手头的碗筷朝楚皓霖奔去,一个月了,他的腿脚也早好了。宋青云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赌气般道:“你又看不到,我也不看了。” 楚皓霖的眼睛本来休息个十多天就好了,哪晓得他总会不小心被升起来的热气给烫到,又或是被烧柴的浓烟给熏到眼睛——有时他都怀疑是不是宋青云故意的。 楚皓霖轻声一笑,“我听个响就是了,坐你旁边就当看到了。” 宋青云这才不情不愿地挨了过去,他望着天边的流转的光彩,不一会儿还是被吸引了过去,端了个板凳坐到了楚皓霖旁边。 暗沉的天空被烟火点燃,五颜六色的,他的目光落在楚皓霖身上,感觉自己在一片乌天黑地中难得地见到了一束夺目的光。 宋青云看着眼睛遮着纱布的楚皓霖,卷起他的细辫,笑道:“楚大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楚皓霖一愣,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玩笑道:“待会儿碗你洗——” 九朝过得如此欢乐,南煦自然不会落下。 宋青云出手阔绰,随便丢给袁兆禾的钱袋便有不少。他们找了间偏僻赁屋,多给了屋主一些钱财,不让人来打扰。偶尔置办东西购买药材,都叫他去。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除夕之夜,得了好处的屋主自然也没忘他们,送来了好些吃食。 霍左年说着就要喝酒,被袁兆禾极力劝阻下还是偷抢着喝了几口,佟柘在一旁收拾着碗筷,时不时紧张地提醒他们一句,“嘘嘘嘘……” -- 第124页 楚慕这期间倒是规规矩矩,特别听话,好好休养着,已经到了能翻屋的地步,她得了个空,趁着袁兆禾抓霍左年的功夫,拿了一壶酒,翻到了屋顶上。 月影中似乎出现了许多人的面庞,她心里一一应着,一杯一杯地敬过去,随后浇在地上。 最后一杯倒了下去,好像浇到了什么人。楚慕朝下面一看,毫无悔过之意地吐了吐舌头,“袁师父,对不住啦——” “你这家伙!不要好了伤疤——”袁兆禾的尾音淹没在了烟火鞭炮声中。 ☆、第77章:除夕大礼 鞭炮声音震耳欲聋,就连地牢里也能听到响声。 许承一趁这个机会得到了见祁洌的机会。简灼本来是不想让他去的,他平日里都防着他。 “人要是一直没人跟着不说话,是会被闷死的——” “情绪低落也是病……你听过吗,好多积郁成疾郁郁而终的例子——” “万一给整没了——” 祁洌到现在都还没死,足以证明试验起效果了,现在更不能让他死。简灼本来就是有点动心的,许承一又在旁一通说,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快点。”简灼跟着许承一和沈之然进了地牢,在一旁不停催促。 许承一反倒停下脚步数落他,“简大人,我许久未见祁兄,自然是要好一阵嘘寒问暖,难道你还要在旁听着不成?也罢,听便听着吧,别等会被肉麻到了还反说我的不是。” 简灼偏不信这个邪,只叫他少啰嗦,跟着进去了,哪曾想不仅听得鸡皮疙瘩起一地,还要被祁洌嘲讽——这个人,败坏人心情特有一手。 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把祁洌给一刀砍了。左右权衡一下,简灼到门口去了——反正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他就在门口守着,还能飞了不成。 大约过了一刻钟,简灼朝里面望了一眼,两人看着像是规规矩矩地出来,不过走起路来奇奇怪怪的,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吸着一样,必须要靠在一起才能走出去。 简灼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来,已经开始打量了,手上的东西一样没少,带进去的食盒,还有一些金疮药。 他正要作进一步检查,偏偏许承一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你们好好弄一下这地牢的卫生吧,我朋友进去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人就不好了——不是我说你们,这个最起码的……” 简灼眉头皱起来,这边是地牢,本就光线不好,只在外面点了个灯,偶尔因烟花的炫亮夺目弄得这边忽闪忽闪的,明亮了一瞬。 他看得费力,许承一又跟个苍蝇似的说个不停,“你闭嘴!在这儿站好!”简灼极不痛快地吼了他一声,吩咐下人再多拿些火把来。 许承一撇嘴,在一旁小声嘀咕,内容无非是沈之然怎么怎么不好了,这本没其他什么意思,简灼的脑中忽然想起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离他远了一步—— “都退开!” 这个人不会是被传染了吧! 简灼心叫不好,祁洌被灌了药虽没死,但病情会不会反复还未可知,会不会传染也说不定! 周边的人立马散开来,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平时一直守在门外。 简灼不敢说出他的猜想,怕引起慌乱,只叫人离他们远点,然而没等他想到怎么直接把他们处置了,许承一又开口了,每句都重重敲在他的心上,他一瞬间怕极了。 “你们躲什么啊?我这朋友只是身体不适,不是那个传染病——” 他是真不知道祁洌被拿来当作试验品,当然,祁洌被灌药的时候人被宋青云折磨得脑子不清醒,本人也不知情。 话毕,周围开始骚动起来,离他离得更远了。 简灼忽然觉得,他就该让祁洌闷死在里面! “别慌,大家都去旁边站着不要动——”简灼安抚着现在人的情绪,死死盯着面前的许承一和一旁因天色忽明忽暗又躲着他所以看不清人脸的人。 正巧这个时候,火把递来了。他接过火把,又带了个面罩,往前探照。 哪晓得许承一突然冲了上来,抢过他的火把。简灼本来就不太敢靠近他,手一松,火把就给丢到了地上—— 许承一跟着把手里的食盒给丢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泼开,火光轰然上涨冒尖,晃得人面上一热。 火上浇油,小小的地牢门口瞬间亮堂了起来。 “准备了一个月的菜油,叫你们尝个够!”由火加以掩饰,看不到许承一的身影,但仍能听到他的声音,还有尤为明显的那一声。 “快跑!我帮你拖着他们!” 简灼心一跳,显然有些慌了,刚刚旁边那个躲着他的人,定然是祁洌! “咳咳……快灭火——”离得近的简灼被呛了一下,又赶紧招呼人拦住许承一。刚刚被叫到一旁站着的士兵懵圈了,到底是该站着别动,还是去—— 简灼也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万一真是被传染了,他也不能随意乱跑。 “不是你们——另外叫人来!” 简灼眼瞧着前面的人影还在晃动,手也不停地往外洒着东西,基本走到哪里,哪里就要沾上火光。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周边陆陆续续赶来帮手。 突然一声嘶鸣,马厩的马被放出来了,被人催着赶着在城中四处奔跑。马背上燃着火团,显然是被淋了油,疯狂地在大火之中奔跑,四处践踏,乱成一团。 -- 第125页 简灼挥散着周围的烟雾,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快速拎起一桶水,朝一匹马上泼了过去。 马匹甩头打了个寒颤,又不得不接着奔跑起来。 简灼赶紧叫了几个人跟着自己向这个在混乱中直行的身影奔去。 天上的烟火炸得欢畅,下面的火也烧得热情高涨,疾风之间,紧紧追逐。 马匹还在前面跑着,混着天色和烟雾,一切灰蒙蒙的。简灼加快速度,在城中一阵阵的惊呼声中向前追去。 前面的马匹慢慢停下了下,简灼心头忽觉不对,这逃命的时候怎么会让马匹慢下来?而且祁洌身上还有伤,这人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动作迅速到如此地步吧,也不见人帮扶—— 没等他想个明白,自己已经追上了前面那匹马—— 上头哪还有什么人! 简灼低骂一声,赶紧调头回去——这下是彻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这头的火势已经小了下来,还有偶尔零星的火苗往外蹦,但寒风一吹,就灭得无影无踪。地牢门口烧成了一片狼藉,还在不断升起油烟味和焦臭味。 应该看到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他妈的!封闭所有出口!”简灼大骂一声,刚刚没追上,现在歇下来脑子中已经开始担心那传染病,只得先传个大夫把这一通人给诊断了——包括他自己。 寒风呼啸,许承一提心吊胆地摸黑前行。 得亏是当年跟许镇岩周旋的时候没少研究这里弯弯绕绕的路,他能做到从泽城出去。 “……慢点。”一个微弱的声音挤入许承一耳中。 他随即反应过来是一路颠簸,把祁洌给颠着了。考虑到祁洌一身的伤,他赶紧劝慰道,“祁兄啊,先忍忍吧,咱逃命呢——” “……行吧。” 许承一当下一愣,怎么还委屈他了。 身后忽然响起悠长的钟声,许承一短暂朝后一望,便头也不回地驾马奔去。 跨年的钟声准时敲响,钟声承载着新一年的期盼,千言万语化作简短一句—— 新年快乐。 ☆、第78章:朋友 大年初一,年味正浓时。 许承一带着祁洌连夜逃奔,终于到了不容易被人追上来的地。 因为这地他不认识。 许承一没出过泽城,现在到了不熟悉的地方,那就是已经逃出泽城的范围了。 “祁兄,咱们现在往哪走?”许承一不识路,向祁洌征求意见。 祁洌左右一望,直指一个方向, “走吧,去百林关。” “好。”许承一点头应到,“祁兄,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 “无妨。” 祁洌最后一次受刑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这期间简灼又不能让他死,偶尔听他没动静了还得让大夫看诊,给他涂个药啥的——祁洌觉得,他就像大爷一样被人供着。 再好好休息个十天左右,他就可以凭借他那惊人的治愈力恢复得差不多。 * 天边孤单地飞来一只鸽子,宋青云朝外瞥了一眼,用石子给打了下来,他左手抓着鸟,右手取下上面传递的消息,一张字条把他拉回了现实。 一个月在他这里仿佛眨眼之间。 他想起,一切都是在他精心布置的谎言下才成真的。 宋青云低低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果然是不会属于他的。 他望了一眼屋里的人,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心头划过很久不曾来访的情绪,宋青云明白那是什么。 难过。 他背过身去,突然想要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让这个‘阿云’能永远存在楚皓霖的记忆中。 宋青云敲响了房门,将最后一丝情绪掩埋,他喊道:“楚大哥,今天天气不错,跟我上山去吧,想来对你眼睛也有好处。” 楚皓霖应声推开房门,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眼睛迟迟不见好转,不得已耽搁下来。 宋青云背上背篓,牵过楚皓霖,“楚大哥,跟紧我——” 楚皓霖安慰道:“我还是可以隐约感觉到的,不用这么紧张。” 两人就这样上山了,宋青云想了想,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镰刀,递给楚皓霖,“这山上猛兽多,你拿着防身。”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出现一声吼叫,宋青云朝那边看了一眼,来了只老虎,体格不大。 他面上毫无表情,语气却是惊慌得不行,把楚皓霖往旁边推,“楚大哥,你先跑,这老虎看着不好对付——” “这怎么行——”此时,宋青云已经不管不顾地把楚皓霖推到一边摔了一跤。 他接着对上那只老虎,取好早在背篓里准备好的另一把镰刀,对着老虎冲了上去。 明明是一脸风轻云淡,而自己手头的镰刀却是狠狠地插在老虎身上,自己却混着老虎惨叫的声音和镰刀刺进老虎身上的声音惨叫起来,样子真像是他被老虎怎么样了。 楚皓霖这边担心得不行,只往旁边退了一点,他站在原地,依靠其余的感官辨别着方向。宋青云眼看着他还不走,干脆一刀了结了老虎的性命。 鲜血迸射出来,他正要假装身死,最后喊一声快走,哪晓得下一秒面前就砸来一个石头,砸到老虎头上,紧接着飞扑过来一个人,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包裹着他,两人一齐翻滚下去,让他一瞬发愣。 -- 第126页 楚皓霖的眼睛虽是不大能看见,但眼睛能感觉到两团重重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他刚刚站在旁边算好距离,只要先让他们两个拉开距离,他就可以找到机会制服它。 他不弱的。 “你……咳咳……”宋青云本想说些什么,又怕他察觉到异常。说来奇怪,他现在突然觉得那血腥味刺鼻了起来,让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别愣着!” 老虎已经死了,但戏要做全套,宋青云只好转了个劲儿,把楚皓霖带着又滚了一阵。 宋青云忽觉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楚皓霖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当这份柔软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他的时候,他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愣了,无心控制方向,任由两人向前磕磕绊绊地滚着。 他一直觉得人们说‘这怎么行’的时候只是伪君子般的客套罢了,那么多次落刀声已经表明‘阿云’就算救下来也是个累赘,就算救不下来也不是他的过错。他可以逃,他还有比救一个村夫还要重要的事情去做。 一阵翻滚之后,两人停了下来,周围也静了下来。本来固定在楚皓霖眼部的纱布也不知道中途被扯挂在了何处。 没了纱布的遮挡,楚皓霖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周围的光线,下意识抬手挡住,他觉得自己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些。 “为什么要救我?” 楚皓霖闭眼揉着晴明穴,听到这样的问句,一时间觉得奇怪,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朋友有难,为何不救?” “我们也只是相识了这一个月而已吧?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楚皓霖短暂的啊了一声,顺着他的思路道:“一个月不能成为朋友吗?再者,你既救过我,我也没有撇下你的道理。对我而言,做好当下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若我今天跑了,以后想起来肯定会后悔的。” 他觉得自己缓过来了,适应了这样的光亮,周围也似乎看得更清楚些,宋青云也大概有了个影子,索性睁开了眼,只不过还是无神的状态。 宋青云没有回话,只是起来搀扶他慢慢往屋子的方向走。 “怎么了阿云?”楚皓霖察觉到不对,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楚皓霖。”宋青云忍不住叫了他的全名,眼底藏着一番波涛汹涌,“你好像在发光。” 楚皓霖笑了,“这是什么话。” “你眼睛不要紧吧。”宋青云略过这个话题,见他纱布不在,有些担心他的眼睛,“没事,我们就快到屋子里了。” “我没事。倒是你——” 楚皓霖这一句直接让他脚步一顿,他刚刚可是被老虎伤了的人,怎么还扶着他走这么快? “刚刚没有伤到要害处,小问题,咱们先到屋里再说,我先忍一忍。”宋青云觉得自己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个回答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楚皓霖已经渐渐能看清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到了屋内,楚皓霖感到周边的事物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身旁的宋青云也仿佛在慢慢现形。 宋青云还没有注意到楚皓霖的变化,只是蹲在一旁翻箱倒柜地找着膏药。 他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他,宋青云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与楚皓霖对视,楚皓霖没有回避,因为视力在慢慢恢复,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下一刻,久违清晰的世界回到了他的眼中。 却在看清了面前人长相的那一瞬间,立刻变得黯淡无光。 就像受到刺激,又瞎了一样。 宋青云疑惑地看着他,他很容易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眼神的转变,他转过头来,眼神里全是他阴暗的情绪。宋青云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当他把一瓶膏药找到之后依旧不停手,继续翻找。 宋青云的脸很有特点,一种野性的美感能瞬间拉住人的视线,让人印象深刻。 楚皓霖在之前的情报画像上见过,当画像上的人真实地站在他面前时,楚皓霖一眼就能知道,这就是宋青云。 一股凉意腾然而生,爬满后背,让他呼吸一滞。训练有素的反应能力让脑子里还没想好应对办法的他立刻装回了瞎子。 “要帮忙吗?”楚皓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用话语掩饰,一边往门口挪着步子。 刚刚蹲在地上的宋青云已经站了起来,他将绳子藏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药瓶,转过身来,拦住前路,一步一步逼近。 只在下一刻,他抓住楚皓霖手腕,迅速捆了上去,逼得他倒在了身后的床上。宋青云压住他的手腕,将其举过他的后脑勺。 “别装了。” 他的脸上还有未清理的血迹,笑得乖张又放肆。 楚皓霖猜得出他身上有血没伤,跟他硬抗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有意思吗?”他神色厌恶地看着面前这人。 宋青云慢条斯理地抓着他的手腕起身,将人绑在了板凳上。他则坐在另一张板凳上,腿呈八字张开,眸间多了几分冷色。 “我本来是想着,等你眼睛好了,让你带上我,之后借刀杀人也不错。”宋青云弓腰打量起楚皓霖,目光最后落在那只因护他后脑勺而受伤的手上。 “但是我现在心软了。” 一个人使出最恶毒的计谋,和为一个真情实感对他的人动容不矛盾。 只能说,他不是天生的坏种。 -- 第127页 “突然就想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宋青云已经打开了药瓶,慢慢地给楚皓霖涂着药。 “让你明白,真心不一定能换得真心。” ☆、第79章:坎坷 南煦国有个镇国侯府,镇国侯府的老侯爷四处留种,从不缺儿子。 为了那个继承位,无论嫡子庶子都在明争暗斗。镇国候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却从不制止,他非常想看到这群儿子里谁能更胜一筹,那么这个人就是未来镇国侯府的主人。 又一年春,镇国候的又一个儿子出生了。 此子出生时,当日晴空万里,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镇国候本有些迷信,想想觉得是个好兆头,略有所思道:“赐名青云,愿此子日后平步青云。” 便是宋青云了。 然而就在五个月之后,这个咿咿呀呀的婴儿长出眉毛来,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断眉。 断眉,预示着兄弟关系不佳,没有兄弟姐妹缘——简单来说就是克弟弟。 镇国候当即让宋青云的母亲带着五个月大的婴儿收拾铺盖走人。 母亲只能回到原来的妓馆,在这里受尽白眼嘲笑,被客人肆意虐待鞭打,他们有时还丧心病狂地要朝着一个婴儿下手。 但这个婴儿坚强地活了下来,直到第六年。 “阿云,把罐子里的冰块给阿娘拿过来敷敷。”石露有气无力地趴在床榻上,朝着一旁那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挥手。 “来啦阿娘。”宋青云已经熟稔地从抽屉的罐子里拿出冰块包在了纱布里,先是在她背上红肿的地方轻轻吹了一口气,再把冰块放了上去。 他虽才六岁,但料理起这些得心应手。 “真是阿娘的乖孩子。今日可有交到新朋友?” “有的。”宋青云坐在小板凳上给她敷冰块,听到这个问话,开始用两只小脚轻快地敲打着地面。 石露欣慰一笑,总算是有人愿意跟她家的乖孩子做朋友了。“不知是哪个可爱的小朋友呢?” 宋青云咧嘴笑起来,很是开心:“是小时哥哥,今日还帮我赶走坏人呢!” “那阿云可要好好对待新朋友哦,真心才能换真心。” “嗯嗯!”宋青云用力点点头,这边敷完了冰块,小腿哒哒哒地又跑去接好一盆热水,替石露擦脸来了。 石露宠溺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今日这么勤快,是约好了待会儿一起?” 宋青云开心道:“是的阿娘!” “早些回来便是。”石露笑道,随后又不放心,这妓馆里不缺打着交朋友的名号把宋青云当猴耍的人。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剪刀来,不管宋青云如何不愿,石露硬是把剪刀放在了他身上藏着。 “你的小时哥哥也许不是坏人,但其他人不一定哦。”石露摸摸他的头,“拿着吧,说不定还能保护你的小时哥哥。” 宋青云这才点头应到,替石露将后背的冰块取下来又打来一盆热水,帮她擦好背,才朝石露挥挥手往楼外奔去了。往外跑了一小段,他又退了回来,悄悄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拿走了放在桌子上两块桂花糕,那是客人赏的。 “小时哥哥!”宋青云朝一个小孩挥挥手,便是他喊的‘小时哥哥’了——宋时。 宋时同样朝他挥手,而和以往不同,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些同龄玩伴,宋青云很快便听到了他们那低低的嘲笑声。 他想,今天带的糕点可能不够分,下次再带给他们好了。 “小云,过来——”宋时继续朝他招手,他便欢欢喜喜地过去了。 “哇,真的像只听话的狗诶!” “还是你有办法。” “咱们可要赌输了——” 宋青云一顿步子,有些害怕地看了周围的人。而宋时依旧笑着朝他招手,他便想起石露所说——不能这样随便怀疑朋友!如此,他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走了上去。 走到宋时面前,他将手里捏拿着的桂花糕捧了出来,小心又珍贵地举到宋时面,“小时哥哥,这个给你吃!” 宋时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桂花糕不知是被人捏过还是什么,有些变形了,寒碜得很。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宋青云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宋时皮笑肉不笑,叫一旁的下人接过了糕点。他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人都嫌弃起来。 “啧啧啧,那垃圾桶的东西都没这个寒碜!” “这东西——狗都不碰!” 话到此处,宋时转头瞪了那小孩一眼,转头对站在原地十分窘迫的宋青云道:“不要理他们,跟我来,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宋青云旋即又开心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宋时后面,他心里还想着,宋时真是个好人。 宋时比宋青云大两岁,步子也比他迈得大,在前面走得飞快,时不时还要回头催促宋青云,让他快点。宋青云在后面费劲儿地跟着,跑着跑着又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敢去看伤口,就怕跟不上。 目的地到了,是一座府邸,张府。 大白天的,府上紧闭大门,又因它的地理位置,致使有一部分照不到阳光,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宋时害怕地吞咽了一下,还是敲响了大门。 宋青云觉得不太对劲儿,害怕地往后缩了一步,却被宋时强行拉到了张府门口,他看着满脸写着担心和恐惧的宋青云,假意安慰道:“别怕,去吧,我在里面放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儿,就等你去拿呢。” -- 第128页 “真……真的、啊——”宋青云话还没说完,门口便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透过那条细缝幽幽地盯着他,像看食物一般,把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别怕,去吧,把我放在里面的礼物拿了就可以出来了。”宋时一把拉起宋青云,但他全身都在抗拒,宋时也不耐烦了,对他吼道:“我拿你当朋友,才送礼物给你,你还不领情!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之后也不会理你的!” 宋青云被这一吼吓得停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望着宋时,再次不放心地问道:“真、真的吗?” “小朋友,你生得这么白净,我当然不会骗你啦——”大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宽缝,宋青云可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明明是笑着对宋青云说话,宋青云却觉得被他看一眼都寒意四起。 他害怕宋时不搭理他,他只有这一个朋友,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最终,他鼓足勇气跨进了门槛。 大门被重重关上,宋青云忐忑不安地跟着老人进到一间小屋里。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小孩,他双腿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正蹲在一旁无声地哭泣,地上还有着些许血迹。 毕竟从小在妓馆长大,他就算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宋青云转身想逃,却被老人一把按住背,抵在墙上,扒下他的外衣 。一双冰冷的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让他一时间不得动弹。那手皱巴得像鸡皮,里面的血管突起,指甲微黄,混着泥垢,看一眼都觉恶心无比。 老人本以为自己抓住了宋青云,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却没想到宋青云往旁挪去,一下挣脱出他的桎梏。 “小崽子,跟个泥鳅一样——” 老人也不急,反正门已经被关上了,似乎还把这当成一种情趣——但宋青云实在是太难抓了,老人也逐渐没了耐性。 宋青云贴在另一个小孩的旁边,牵着他的手跑到门口,一边着急踹门,一边哭喊着救命。 老人冷哼一声,对着另外一个小孩说道:“喂——你要是帮我捉住他,我就放你出去。” 宋青云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冰凉浸骨,他转头慌乱地看着那个小孩,“不不不、你不会的——” 然而事与愿违,本是让他牵着的小孩转手抓住了他,并把他往后面扯,宋青云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做得好。”老人一把抓住宋青云,还不忘对他夸奖到,“等我完事了,自会放你出去。” 宋青云不停地挣扎,忽然摸到了石露放在他身上的剪刀。他在惊慌中颤抖地拿到了剪刀,大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朝老人身上捅去。 鲜血涌出,喷满了宋青云的双手,连带着溅射到脸上。 那双魔爪终究是软趴趴地滑了下去,老人全身抽搐,一抖一抖地,嘴里不知道呜咽着什么,最终倒地身亡。 宋青云大口喘着粗气,还没回过神来,脑子嗡嗡作响——他杀人了。 他一把丢开手上沾满血迹的剪刀,放声大哭起来,却因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不得不捡起它,往门锁上撬去。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顾不上周围的一切,拼了命地朝前跑去,终于跑出了这个阴暗的囚笼。 而张府门外,是明显被人踩了几脚的桂花糕。 黑乎乎的,剩一只流浪猫在旁边吃着。 宋青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猫赶走了,猫咪转头看他一眼,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尖叫着转身逃了。 人们被刺耳的猫叫声吸引了注意,朝宋青云看过来。 “这个小孩——” “啥情况啊……” “真恐怖——” 没有人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手上的剪刀和血迹让他们害怕,他们退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指指点点。 宋青云觉得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宋青云还在为楚皓霖上着药,语速平缓,面上冷淡,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不是他。 属于药膏的清凉感在皮肤上晕开,楚皓霖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温柔地擦着药,同时又在揭开自己的伤疤。 “他们说我杀了人,要一命偿一命,我娘护着我,却被他们一把火给烧死了。我拿着那把剪刀没命地往外逃,饿了就吃草根树皮,困了就睡在垃圾堆里。但是啊,我发现我根本逃不出去,我只能回到那个妓馆,被人踢来唤去,才能捡到一条小命。我在妓馆里学着他们的手段,一点又一点地搜集着他们的把柄——” “最后啊,我像那个老爷子说的一样,平步青云啦。”见楚皓霖神色微动,宋青云似乎是想起什么,浅笑道:“镇国侯府的人被我杀了个光,所有忤逆我的都去见了阎王。哦对了,那个老头,我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耳朵割下来,全身剁成肉泥,喂了狗——哦不是,是我那个亲爱的哥哥。” 宋时姓宋,是镇国府老侯爷的孩子之一。 “不过就是有个坏处。”楚皓霖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宋青云收回药膏,却把楚皓霖的袖子往上撸,“兄弟不睦,天生相克。” 楚皓霖的手臂显露出来,上面还有之前关在地牢里的鞭痕,虽然这个伤口已经快好了,但仍能想象之前的伤痕,这是他以前叫人下的手。 -- 第129页 “很疼吧。”宋青云喃喃道。 楚皓霖想要缩回手,但又被绑在凳子上,做不出大幅度的动作,只能用他的沉默表达他的抗议。 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宋青云突然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肤色,忽觉得自己这黑色扎眼得很。 他就如那个老头所说,生得白净——但他厌恶这样的白净,只要抬手看见那样的肌肤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最耻辱的那天,于是他在炎热的夏日里暴晒,用最朴实的法子去掉这身雪白。 后来他有了一身的晒伤,却也如愿了。 见楚皓霖不为所动,宋青云冷然一笑,“看来这个故事不太精彩啊——那便换个故事讲吧。” 他伸手抚上楚皓霖的疤痕,脑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拿起了手上的药膏,无济于事地往上面涂抹。 随后,宋青云又打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有一道刀口宽的伤痕,他一翻手,楚皓霖便可注意到,这是从上至下贯穿的。 “你妹妹,应该比你更疼。” ☆、第80章:偏执 窗外的阳光倾洒在房间里,桌上随着光影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明明空气新鲜,人却是喷嚏连天。 楚慕直直地打了个喷嚏,一时想不到是谁在念叨她,只得短暂地一皱鼻子,用食指关节在鼻尖处来回摩挲几下,才拿起桌上的包袱往外边走。 他们已养好伤,得离开南煦,往百林关走。 他们不再需要推车,要出南煦自然也不会规规矩矩地接受盘查。 四人出了南煦,赶路半日,便到了百林关。他们从南煦方向出发,没有靠着泽城走,便绕开了简灼安排在那里的人。 南煦已经拿下泽城,夷境动不了,从皇城动乱还没有把握,接壤九朝皇城和泽城的百林关便是最佳选择,为什么不见南煦来攻? 不会是还要留你九朝过个年吧。 也许是夷境那一战伤了元气,没有十足的把握往前;也有可能是祁洌牵制住了,但祁洌没有解药,牵制作用不大;再还有就是—— 百林关里有人勾结南煦。 楚慕在来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可能了。 所以他们进百林关也乔装打扮了一番。 “少费点脑。”袁兆禾瞧了一眼楚慕,见她一直微皱着眉头。 他随后拉回自己的注意力,继续折腾药箱里的东西。袁兆禾没日没夜地研究着祁洌给他的毒虫和匕首,匕首上的东西没什么用,便洗干净揣自己身上了。 这个毒虫身上的毒,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同样类似的毒也不是没有过,他对着这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是捣鼓好一阵,复刻了一份。 但是这毒有什么用,他要的是解药啊。 再这样下去,毒虫的尸体都玩没了,他都没找到突破口。 楚慕看向他,学着他的语气,“少皱眉头。” “嘶——你这家伙——”袁兆禾听这口吻,正要好好说教一番,门外响起颇有节奏的敲门声,三声短,一声停,最后一声拍门。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楚慕扭头不管袁兆禾,拉开门让人进来,随后左右分别快速瞧了一眼,关上了门。佟柘进门一看袁兆禾满脸的不痛快,心里便猜到了大概,他已经掌握了控制场面的精髓,只要顺他几句便好,“袁师父,您说的对,咱别生气——” 楚慕笑道,“袁师父不会生气,只会一直皱眉头。” 袁兆禾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继续捣鼓他的毒虫了。 “怎么样了?”楚慕随后问到情况。 佟柘摇头,“我这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知道霍兄那边会不会有其他的情况。” 楚慕在里面听佟柘说着街边的情况,却没想到他们这屋子被祁洌盯上了。 他们同在一间客栈不是碰巧,而是都在刚进城的地段,挑选客栈都是同样的态度。 祁洌比他们先一步到百林关,一到这里许承一便先带着他去了医馆。 这大夫刚一搭脉,祁洌忽琢磨着不对,简灼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相信他们得了传染病。 主要是两人都没什么症状,他当时就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简灼蠢得很。 没等他想好如何应对这最坏的结果,大夫就已经松了手,只说要治身上的伤。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安心地找了客栈住下。 偏巧回来的时候晃眼瞧到了佟柘的敲门方式,觉得奇怪,而且那人似乎有些熟悉,但侧脸看着又不太像——乔装打扮过? 如果真的是——他突然一下心跳到嗓子眼,脚底心一麻,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屋子里是谁。 哪知门一开他又条件反射地把身子躲了回去,再看过去就只剩下房门紧闭了。 祁洌捏紧手,按耐住自己有些慌张的心情,让自己再等等。 * “这个故事好听吗?” 宋青云一边讲着自己如何对待楚慕,一边注意着楚皓霖的表情,他笑起来,比起刚刚的漠视,他更愿意看到楚皓霖还有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厌恶。 楚皓霖如他所愿,皱着眉头道,“那些人该死,和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并不冲突。” 宋青云嗤笑一声,“我早就是要入地狱的人,多一次或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救了我——”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楚皓霖一瞬觉得荒唐,给了他一个讽刺的笑容,“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也还了,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 第130页 宋青云哑然失声,他太着急了,着急得犯蠢,竟然迫切地撕开一切伪装,把血淋淋的事实递出来给他看,现在好了,已经没了余地,更没有了可以抓住他的东西。 “不管今天遇难的是你还是一个陌生人,我都会救。” 跟你是不是宋青云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他秉性使然。 楚皓霖直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饱含难过的双眼让他心头一震,他咽下自己的情绪,加重语气,“你不相信真心换真心——那我真心待你,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厌恶着这些,又这样做,不觉得矛盾吗?” 宋青云一愣,身形一躲,难过的情绪上掺杂了一丝迷茫无措。 他说,他要楚皓霖眼睛好了之后带上他,方便他借刀杀人——如果楚皓霖不曾打动他,他就会这样肆意地践踏这份真心。 他对说自己心软,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心软了——那个因为对方一点不痛不痒的示好就想献出所有的自己。 他被丑陋的人性伤害过,变得乐于揭开人性丑陋的一面。 他知道南煦国人表面敬重他,背地里不知骂他多少遍下作东西,上不得台面。 宋青云喉结微动,沉默半晌。 “……你走吧。” 那他也一样,跟你是不是楚皓霖没什么关系,换作别人,做同样的事也可以,只是刚好遇到楚皓霖的时候意志不坚。 他这样说服自己,却不曾想,正因为这个人是楚皓霖,才会做出乎他意料地做出这些事。 楚皓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宋青云亲手为他解绑,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一摊无辜地笑了一声。 “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楚皓霖起身,毫不留恋地踏出房门,他的身影很快在宋青云的视线范围中消失。 宋青云倚在门边,逐渐放空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出了那个屋子,只知道自己掉了许多泪,特别难过。 他正要投身黑暗,却被一束光照亮。 光照亮了所有的罪行,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 江声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到祁东,宋青云就过来了。 他一边处理自己的伤,一边怨天载地地骂了许多,又不得不往公主府去。 眼下泽城已经被宋青云收入囊中,那便是控制陶溯的一个转机。 江声打算让乔言卿在这个时候装病,他暂且不计较之前种种,哪曾想不用他说,自己就病上了,也算省事。 “侯爷,您怎么来了?”江声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宋青云会过来,这里有他守着,自认为不成问题。 “本侯为什么来,你心里没数?”宋青云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都不用正眼瞧他,“楚皓霖和祁东被你放跑了,要不是陶溯一时昏了头,你认为你还能有命活在这儿?” 这里虽是公主府,但宋青云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就是有底气的。 江声应声跪下,“属下失职,请侯爷责罚。” 宋青云双指梳理着自己耳坠上的流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所以,是你在城外派人埋伏楚皓霖?” 江声点头。 “呵。”宋青云笑了一声,让人琢磨不出他的意思,“那你这眼睛也没必要瞎一只。” “什……什么——” 江声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个字音便被扼制在喉咙处,卡在半途,他再也发不出声。 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欢快地往地上滴落,最后留给他的只有咚的一下,倒在血泊之中的声音。 “反正都会没命。”宋青云对自己刚刚的话补充道。 江声前一步倒地,陶溯后一步进门。 他皱眉看着宋青云,不明白他不去攻打百林关,到这里来干什么。 宋青云伸了个懒腰,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妥,“怎么?你没杀过人啊。” 说话夹枪带棒,连样子都懒得装了。 陶溯回头把门带上,也在一旁坐了下来。他最近的重心都放在照顾乔言卿上面,体会了不少从前没有体会过的,就连情绪也能更敏锐地察觉到。 “江声让你这么生气?”陶溯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如果不是那次江声来找乔言卿,他都还不知道江声在宋青云底下办事。按理说,江声也算是插在这里的眼线,说是趁着他在九朝人手不足制衡他也不为过。 江声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人喜怒无常,也不晓得今天发什么疯。 宋青云一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从楚皓霖离开的情绪中缓过来。 陶溯正要抿一口茶,水到嘴边才发现这茶水是冷的,意识到这里不是处处都有人服侍的地方。 见宋青云不答话,他也不在江声的事情上纠结。 就算宋青云不动手,江声也迟早会死在他手上。 “我说,你莫不是还沉浸在假象之中?”宋青云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丢开耳坠的流苏,把玩起自己的细辫,嘲讽地看向陶溯。 陶溯沉默不语,不作反驳,他最爱的人已经时日无多了,他不想让她最后的日子还沾着血雨腥风。 而他作为一个王的矜傲不允许他放弃谋划,俯首称臣。 “她虽让你分心,但你根本不可能丢开这一切的算计布局,所有该做的你还是继续做着,无非是没有让她知道罢了。现在何必在这儿假惺惺地装作一个好人?” -- 第131页 “你虽使得一些好手段让人鹬蚌相争而你渔人得利,其实处处妇人之仁。怎么,你还能骗自己放下仇恨不成?” 这话说的不错,江昔自顾自地要在九朝为他传递消息,稍有不慎便会扰乱他的计划,他明明应该立即阻止,却安了家胭脂铺掩护她,由着她胡来。 他明知道江声不是什么好人,却念着江昔的情分不杀他,结果江昔死了,岳绫也没了。 现在又顾及着乔言卿,舍不得主动出击。 宋青云看着面前挣扎的陶溯,愉悦地笑起来,“你以为他们会可怜你的遭遇,留你一条活路?别说九朝的人不会放过你了,那个姑娘,也不会依赖一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的人。” 句句诛心,剥开他的伪装,直击他的卑劣。说穿了,他现在只是贪恋和乔言卿在一起的时候,自己那个干净的样子。 有的人,光是想名正言顺地站在别人身边都不配。 “别想了,她不反抗,只是没有能力,她之前不就有胆子把人放跑么,现在看着乖顺,不过是等着他们来救她——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所拥有的感情只能是虚假的!你只是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越说到后面,宋青云的情绪便越重,双目染上猩红,话像是说给陶溯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陶溯怔然,仿佛被人强行地带进了一个漩涡,思绪起起伏伏,却仍能清晰地抓住两个重点。 夷境和乔言卿。 陶溯痛苦地低下头,整个人已经迷失了方向,如同空气中不知所往的浮尘,只能借着依附与外力向前。 他终于哑然道:“那么——爬上权力的顶端,是不是就能让一切得偿所愿了——” 宋青云看着他,总算是褪去了刚刚自己失态的样子,他很满意陶溯的表现,默认了他的问句。 “那现在这皇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跨步越过江声的尸体,在门口停下步子,“哦对了,江声的那条狗,也记得清理。像是——姓王来着。” 宋青云眼里闪着精光——要趁陶溯的软肋失去用处前,好好利用。 他朝外望了一眼天色,冷漠地勾起嘴角,朝着百林关的方向去了。 ☆、第81章:爱意 晚间的夜色从来都是百看不腻,不仅是它的景色,更是因为人们的心情。 时辰不早了,客栈里人本就不多,现在大多也都回了房间。祁洌估摸着动静,悄声到了需要他探查的房间门外。 据观察,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是他们的,最先敲门的人进去之后,又和另外一个人出来了,去到旁边的房间。 那两个男人没什么好探查的,相比之下,他更熟悉楚慕。 但这两个都是小房间,若真是他们,一路四个人,明显差了一个,如果没差,那三男一女也不该只有两个房间吧—— 他顿时染上一层郁色。 不过一切都只是假设,还没能确定这一行人到底是不是他们。 祁洌左右思考一番,竟发觉自己瞻前顾后得太多,还藏在门外浪费了一些时间。等他再借着走廊的光查看时,发现里面的人已经起身坐在了桌边,似乎是口渴了。 楚慕气定神闲地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将空杯的肚子翻过来,缓缓倒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并不是真的要喝。 祁洌身形向后靠,学着佟柘的敲门方式敲响房门,里面的人有了动作。 楚慕朝门口走去,刚把门开出一条缝隙,门外兀的伸出一只手来,直抵她的脖子,祁洌另一只手开门,转身将她抵在门后,再抬脚轻轻把门带上。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只有房门伴着挤开的幅度轻微响了一声。 一片阴影前倾,身后人的气息压了上来,楚慕微微一怔,似有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太遥远了,她没有当真。 “别动。”祁洌刻意压低声音,不露痕迹地松了手上的力度。楚慕可以感觉到,他似乎只是在打量她是不是自己的目标。 感觉到身前人的松懈,楚慕没有多想,低头弯腰,右肘直击他的肘窝处,让祁洌不得不松了手。 祁洌松掉了左手,反应迅速地用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耳后一拉。楚慕扣手往祁洌肩膀上一推,跟着往门上一蹬,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形的弧度,落在了桌前。 祁洌本就不打算打架,便不上前。楚慕见他不动,迅速用火折子点燃油灯。 房间一瞬亮了起来。 她原先不开灯是不想自己被认出,现在意识到对方比较难缠,不得不燃了灯。 没等两人互相认清,下一刻房门便被人冲开。 伴随着霍左年那浑厚有力的声音,“畜生!还不放开小楚——” 霍左年是刚刚回来的,人不识路,糊里糊涂地绕了几圈,便回来得晚了些。正路过楚慕房间,却在灯光点燃的一瞬看到了两个人影。 他琢磨着,这么晚了,佟柘和袁兆禾是肯定不会留在楚慕的房间里,灯又亮得这么突然,这种情况肯定是被人挟持了—— 畜生没抓到,面前却是比抓畜生还要让人震惊的事。 霍左年一愣,磕磕巴巴道:“祁、祁哥?” 楚慕一个愕然,甚至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 祁洌从门后往前了一步,离油灯更近一步,总算是让人能一眼辨认出来。 -- 第132页 霍左年一瞬转惊为喜,嘴跟关不上了一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孙子没把你怎么样吧?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回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叫那袁师父给你看看去——” 祁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勾住霍左年的脖子,压低他的脑袋低声说了几句,霍左年便尴尬挠了挠后脑勺,转身退了出去。 祁洌关上门,转头看着楚慕,两人这才正儿八经地对视。 “祁哥。” 久违的一声呼唤。 祁洌嗯了一声,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朝楚慕的方向走去。 她积攒许久的话突然不知从哪里讲起,一瞬卡在了喉间,只剩下往前的脚步。 “我没事。” 没等楚慕问话,祁洌自己交代着。而这三个字,已经是对所有疑问所有担心最好的安慰。 楚慕这才停住了脚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脑中某段紧绷的弦终于是安稳地放下了。 她放心地朝他扑了过去。 祁洌一个不稳,两人跟带着倒在了床上,气氛一下擦出火花来,两人都没舍得起身。 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上面还剩着一点轻微的红印,祁洌问道:“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楚慕摇头,好奇问了一句:“你刚刚跟大年说了什么?” 祁洌失笑,身体朝前压了点,不禁想要逗逗她。 “说我等不及了。” 楚慕反问他,“那你压我头发干什么?” 祁洌短暂啊了一声,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以为是楚慕没反应过来,正要起身帮她整理头发,突然衣领被人朝前一抓。 眼前人眉眼弯弯,面带笑颜,一开口便喷洒出灼热的气息,字字摄人心魄。 “压我。” 祁洌猛的一个下压,与楚慕十指紧握,他伸手拨了拨楚慕的头发,掠夺着她的呼吸,意乱情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慕咬了咬下唇,表达方式一如以往。 “娶我吧。” 祁洌一愣,愧疚涌上心头,让他瞬间清醒。 她还痴痴傻望着他,依旧对他的突然失联心存芥蒂,想得到他一个准话。 而他曾想得到楚修远和楚皓霖的认可之后,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郑重地向她表示,以为这样就能皆大欢喜。 但每一场无法预知能否再见的生离死别都让他后悔莫及,世间一切变化无常,等不到所谓的合适。 最合适的时机就是现在。 祁洌起身,将楚慕扶了起来,蹲在她前面,拉过她的手,珍视地望向她,他要将一切没说完整,没来得及说的全数告诉她。 …… 春节的氛围还未完全过去,窗外忽然炸开几朵抖着金粉的花,光亮夺目,绚烂跳动的不止是它,还有人们的满腔爱意。 少女明媚一笑,“我承受得起你热烈的爱意。” * 袁兆禾给面前的祁洌把脉,百思不得其解,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人吧?” “?”祁洌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这连病痛之苦都没受过,怎么病就莫名好了?”袁兆禾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他仔细检查了祁洌的身体,体内确实有疾病留下的痕迹,但也可以知道,祁洌是痊愈了。 “倒也不是没事。”祁洌简单补充了一句,“挺烦人的,感觉像中毒了。” “你这不废话吗,生病当然得受点苦,那哪能叫中毒——”袁兆禾一拍桌子,正要严格地纠正他的措辞,却发现这话的不对劲儿,“毒——” 他猛地一拍脑袋,激动地喊了一声,“我有头绪了!”跟着就跳出了房门,出门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对祁洌警告道:“你最近可别瞎折腾!” 祁洌知道他说的是宋青云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其他人正要开口问,祁洌一敲桌子,随后起身,“我没事。现在该去拜访这儿的太守了。” 他们身上既没有腰牌,也没有通关文牒,说不定会被轰出去。所以,只能是比较有名望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谁。 许承一虽是泽城城主,但他没有出过泽城,而泽城刚被攻占,可信度不大。 剩下还带有官职的,就只能是祁洌了。 “我跟你去。”楚慕跟到了祁洌身边。 众人一愣,突觉自己站在这儿太扎眼。 “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诶,袁师父那儿好像缺个帮手,我去看看——” “那我去看看袁师父——” “我也去——” 楚慕看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末了,祁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们住的是两个房间?” “——对。”走在最后的佟柘停住了脚步,回头答了一句,又怕祁洌误会什么,接着道:“小楚终归是女孩子,她一个房间,我们三个挤挤就好。” 祁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慕看了他一眼,举起那个老旧的钱袋在他面前一捏,“因为没钱。” 宋青云的钱只能在南煦用,百林关可不认。 祁洌认得它,心头一暖,低头快意笑了声,顺手轻轻一弹她的额头,便一起去了太守府。 本以为还要费一些功夫,没想到管家认识他们,一路顺利地见到了太守。 太守姓林,人长得胖乎乎的,再加上那一身厚厚的冬衣,浑然一个圆球。他手里一直攥着帕子给自己擦汗。虽然离春天不远,但这天气也不见得动不动就要流汗。 -- 第133页 林太守看到这两人一瞬两眼放光,那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哎哟哟,有二位大人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可愁死我了——二位大人还不知道吧,那天杀的已经往百林关来了!” 林太守再一番解释,两人便知道了现在的情况——简灼已经带人在百林关外驻扎,只不过林太守为了避免恐慌,把消息压下来了。 看来是百林关没有疾病传染的消息传出,他们便放心攻来了。 大军相见,整个百林关只有两处可作战点,一个是与泽城接壤那方,天然的横向战场,没必要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可直接对峙。 另一处是南煦到百林关的那部分。 这边很特殊,只有左右两条大路,围成椭圆状,中间是茂密的小型山林,攻方要往前必须经过这里,但山林不适合部队前进,适合守方设埋伏。 所以他们必须选一条路进攻。 那百林关则是何处设伏的问题。 祁洌正要在两条路的地方都粗略指一下,却被楚慕一下捏住了手腕,“一方埋伏就够了。” “嗯?这是何意啊?”林太守在一旁听得不是很明白,一口闷掉了杯里的茶,再接着擦着冒汗的额头,杯子里空空的,他心里也不踏实,赶紧招呼着旁边的周管家给他把茶满上。 楚慕假意咳了一声,“太分散了不好,我们找个人把他们引到右边这条道上就可以了。” 祁洌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林太守,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林太守没想到自己还有发言权,犹豫地咽下了还包在嘴里的水,“那……就听楚大人的。” “那就对了。只在一处设伏,把他们引到退不了的地段,更省时省力。” 两人又跟太守简单聊了几句,便退了下去,林太守也向他们保证,百林关的兵任他们差遣。 最重要的方案还是要在客栈里面秘密商量,一些表面的东西要告知林太守,但计划的细节就不能说了。 待到地形勘察完毕,所有事情交代妥之后,转眼天色已晚。 楚慕正开心地握着祁洌的手坐在客栈外的院子里,忽觉他身子一僵。 “祁哥?”楚慕疑惑地喊了他一声,却发现祁洌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她随着视线看去,那儿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楚皓霖。 他已经赶来了百林关。 “哥哥?”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祁洌的手,祁洌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然后放开了。 “去吧。”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起身离开了这里,这该是属于他们兄妹俩的时间——他从未忘记那晚雪夜她那受伤的眼神。 楚慕看着楚皓霖朝她走来,一时间有些后怕,那场大火又在她的脑子里燃了起来。她定坐在原地,脚底心发麻,没敢起身。 哥哥你最近还好吗?不对,你一定是很难过的—— 父亲的事你知道了吗,你知道了吧,真的对不起—— 她不害怕在祁洌面前展现她的任何一面,无论是懦弱还是坚强,她都毫无顾忌。 但对于楚皓霖,他那五年的冷淡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让她总觉得他现在的所有关心都因为有父亲的威压。 她面上看着和楚皓霖打趣,其实都带着距离感,很多时候也总怕他生气,然后变得和小时候一样。 这种情绪在楚修远离去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哥哥——你、父亲,我——”所有的话哽在喉间,开口也不利索,楚慕咬住下嘴唇,索性不再说话,有些不敢看他,但又不得不看他。 楚皓霖看向有些愁眉苦脸的楚慕,心疼又自责,那些孤军奋战的日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为她分担半分忧愁,反而增添她的烦恼。 他从没想过,她的成长的代价会这么大。 “小慕。”楚皓霖在楚慕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安抚着她的情绪,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喉间滚动。 明月皎洁,是属于天空的夜灯。星河流转,犹如千万情感一闪一闪,永不褪色。 “你是哥哥的骄傲,一直都是。” 所有的隔阂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楚慕鼻头一酸,热气模糊了视线,她伸出双臂环抱住楚皓霖,哭声一瞬放出,小孩般的哭了起来,所有的脆弱都坦坦荡荡地揉进这个怀抱中。 这是她的亲人,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楚慕哭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楚皓霖没有继续摸着她的头,便抓起了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同时又闷声闷气地告起状来:“他们都欺负我。” 所有的依赖都在这句话中。 又带着,许多年来,第一次行使自己权利的满足。 楚皓霖哑然失笑,“帮你都欺负回去。” ☆、第82章:百林关 翌日清晨,天边一片洁亮,只有那东方露出半边的太阳为其染上一抹浅淡的绯红。 宋青云看着面前的两条路,回想起线报上说只在右边那条路设伏,眼里闪过一丝蔑视。 虽是他自己的原因耽搁了攻占百林关的时机,但也保不齐他们没有发现百林关的叛徒。 这极有可能是个钓饵,他们可没那么多闲心跟他闹腾到城门口,必然要在这两条路上全力阻杀,两边都有埋伏才会稳妥。 -- 第134页 如果单走其中一条,无论选哪一条路都会吃定了被埋伏;而兵分两路浪费时间,显得分散且容易被各个击破。 其实就不该走这条路,但只从一边攻,那简灼只有被抓的份儿。 “走吧,往左。”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实际领着往左去的队伍只有很小部分,那么长的队伍,偏偏像排队一样只走了一列。 既然要他往左,那他就让他们觉得他真的往左了。 走了一段之后他又放慢了脚步,挑了个人在前面领头,自己逐渐落在队伍后面,等到他听到前面有落石的声音,便知道埋伏来了。他没让前面的人退回,只截断了后面,带着剩下的人缓缓往另一条路走去。 然而他在右边的那条路上没走多远,竟发现前面有两个人——明显主力在这边。 “叫你别走右边啦。” 少女明媚一笑,带着几分朝春的盎然,沁人心脾。 楚慕举手比了个数字三,中间三根并挨在一起朝下一碰,算是隔空小小地击了个掌。 “合作愉快。” 宋青云一挑眉,瞥眼瞧见旁边的楚皓霖—— 啧,栽了。 另一边。 简灼觉得这人头显然是不对,明明说好的只有个伤还没好的祁洌,勉强难以对付的也就是个霍左年,但只要带几个强将过去,完全能搞定。 怎么现在又多了个佟柘——这祁洌居然放心那边对付宋青云的只有一个楚慕。 祁洌活动了一下手腕,极为罕见地添了一个礼貌词,“不好意思啊,我这边也是打的以多欺少的主意。” 简灼咽了咽,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他见惯了祁洌在地牢里的样子,竟真的忘了这位大将军的骁勇。 他毫无胜算。 整场战争没什么悬念,简灼急急撤退,宋青云被抓。 形势太过明显,宋青云没想耗费精力打,直接举手投降了,还给人感觉服服帖帖的。 只是硬挨了祁洌一顿毒打。 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不省人事,最后被丢在了牢里。 不过小时候受到的毒打太多了,他只昏睡了片刻便寻回了意识,甚至觉得还有人把他的手鼓捣了一番。 他闭着眼直皱眉头,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就不能来痛快点吗? 宋青云想,若真是死在了这儿,他以后做了厉鬼,头一个就要去找他。而当他烦躁地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楚皓霖正在给他那被镣铐磨破皮的手腕缠着纱布。 他漫不经心地与宋青云对视一眼,便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 宋青云倒是舒展起来,似乎有些洋洋得意,“楚大哥还是念旧情嘛——” 这话说得不错,若楚晧霖不念旧情,没必要这样做。 但楚晧霖真是念旧情,也不会只这样做。 宋青云哂笑,挺多此一举的,但他完全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 楚皓霖专注于完成自己的事,只挑了个空隙回他一句,“让你死得舒服些。” “哈——你看,感情就是这么矛盾。”宋青云没觉得这话刺激人,反而真诚道:“我想留着你是真的,要夺了九朝也是真的,而你呢,想要我死是真的,待我好也是真的。” 楚皓霖并不搭腔,手上刚好为他裹完了纱布,便迅速起身。他本以为这辈子的修养都用在了忍受祁洌身上,没想到面对宋青云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 “去你的吧。” 楚皓霖转身离去,在离开之际听到了宋青云发自内心的笑声——能感觉得到他很开心。 他心里清楚,明天宋青云就会离开这里。 就是不知道他能带出多少百林关的叛徒了。 * 乔言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陶溯送离公主府,回到了皇宫的槿汐殿——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陶溯现在想让乔言卿置身事外,就要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摒弃掉混乱的外面,皇宫才是更好的藏身之处。 等到了目的地,乔言卿倒明白了。 不过是他给她安置的另一个牢笼,没什么意义。 她觉得近日陶溯的眼神变了,原本前几日还柔和着,这几日偏生又冷漠了起来,可她不知道原因。 房里点上了安神香,一旁摆着古琴,桌上的果盘里还有蜜饯,旁边是刺绣的工具,一切按照她的喜好准备得妥妥当当。 乔言卿垂下眼眸,只是木然地坐在一旁,她看着桌上新准备的刺绣,失望一笑,淡然道:“没什么意义了。” 陶溯虽也跟着有些垂头丧气,在她面前蹲下,自顾自地轻言细语。 “卿卿,你且等等我。” * 宋青云逃了。 也贡献出了好几个叛徒。 拿一个半死不活的宋青云找出百林关的叛徒,省事又划算。 林太守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张熟悉面孔,额头上冒的汗更多了。 “周管家——你你你——”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哎哟一声,闭眼不再看。 其一,一个小小的管家,倒是把人认得全;其二,楚慕说在右边设伏的时候,除了林太守在场,这个管家也在,而他们根本没有故意引宋青云往右走,但他提前选了左边就有些巧了;其三,牢房的钥匙他身上也有一份。 -- 第135页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的也跟着有了苗头,要是在他送宋青云走的时候就去抓,那就可惜了,后面几个抓不到。 其实他们还是怀疑过林太守,只是林太守太信任他们了,除了那手里用来擦汗的帕子,其他的东西全放心地给了他们,不用他们费工夫,百林关里里外外他就像是直接献上了。 单纯又天真。 “你真是——糊涂啊——”林太守痛心疾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挥挥手叫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人给带了下去,百林关的危机也算解除,他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几人和林太守客套了几句,便打算收拾东西离开了。 “老方那边来消息了,简灼原先用来围堵援兵的守卫已经撤了,夷境的援军可以过来了。” 百林关一战,简灼损失惨重,逼得他退回泽城,拉起防线,还不得不撤回围堵夷境的援兵。 而楚皓霖把皇城发生的事讲了个大概,情报交换之后,现下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抢回皇城的主动权。 祁洌,霍左年,许承一攻向泽城,佟柘护着袁兆禾先在百林关捣鼓他的药方,等祁洌来消息后再赶去泽城。楚皓霖和楚慕则回皇城,伺机而动。 所有的事情交代好之后,一切刻不容缓。 “祁哥——”临走前楚慕又喊了他一声,依旧是那句,“我等你回来。” 只不过这回多了一句。 “回来娶我。” “那是自然。”祁洌答应着,正要上前一步再弹个脑袋什么的,被楚皓霖一下挡住。 “大、大舅哥——” “啧。”楚皓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安分点!” 祁洌这才得怏怏收回手,不舍地看了楚慕一眼。 楚慕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承一喊住了,“小楚,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先替泽城的百姓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之后一定会让他们——” 楚慕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一笑而过。 她曾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拼死相护得到的却是冷漠的背叛。 一切似乎是复杂的难题,其实也很简单。 她不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来的,追求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 自除夕那晚后,乔轩逸就一直无精打采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起身朝楼外走去。 街上吵吵闹闹,该出摊的出摊,小孩该嬉戏的嬉戏,他们有着各自的烦恼与快乐,乔轩逸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跟他们太遥远。 他倚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人正在喂流浪猫,手上的糕点还没递出去,就被旁边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你干什么——”那人直接被撞到在地,手中的糕点也飞了出去。 撞他的人一身披着黑袍,没有道歉,说话的语气也蛮横得很。 “还喂猫呢。”他嗤笑一声,一手抱起小猫,它便吃不着那地上桂花糕,他随后顺着它的毛来回摸了几下,脚上已经把桂花糕碾碎了,慢吞吞说了句,“这东西能吃么。” 桂花糕这一类的,猫要吃也只能吃很少一点,人呢,就别瞎喂。 这人不占理,骂骂咧咧几句便也不计较。 乔轩逸目睹全程,喂猫那人一转身,他就发现他之前身上挂着的钱袋已经没了。 乔轩逸也不知心里突然燃起了巨大的勇气,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他一拍那人的肩膀,“喂——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面前一个凛冽的眼神给瞪得头皮发麻。 这个倒霉蛋,一出手就碰到宋青云。 乔轩逸再一开口,就哆嗦了起来,“你、钱袋——” 宋青云啧了一声,并不想与他纠缠过多,转头离开。 乔轩逸想着要不要再喊住他,但宋青云那要杀人的眼神又着实让他害怕。正犹豫之间,他低头看到了脚前的钱袋,人虽然愣了一下,但也马上捡了起来,生怕再被人抢了去。 乔轩逸紧紧抓着钱袋往回跑着,一路跑一路畅快地笑了起来,旁人见了只以为二皇子当街发了疯。 没人能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多么雀跃。 他兴冲冲地跑回去,不分由说地将钱袋硬塞到了他手里,哼着小曲便走了。 留下那人满脸问号,他确实丢了钱袋,但这个不是他的啊。 ☆、第83章:云消雾散 陶溯瞧着在公主府坐下的宋青云一脸不解,明明前几天来这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扬的,现在怎么看都是一个受欺负的样。 “你没事儿吧。”陶溯倒不关心,只随口客套一句。 宋青云冷哼一声,他虽挨了一顿毒打,但胜在自己抗揍,加上及时治疗,恢复得快,现在倒也没有那么狼狈了。 他前脚刚出百林关,后脚他的人就被抓了,搞得他一路上是挨饿受冻地回了九朝,路上还遇到一个非说他拿了自己钱袋的蠢货。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头,他又悠闲地卷起了自己的细辫,“你这里布置的如何?” 陶溯只是微微点了个头。 “等我的人一齐,就动手吧。” * 正月初六,九朝的皇宫突然由内而外燃起一把大火,于城门发生兵变。不少大臣见风使舵,场面一度混乱。 -- 第136页 被引去公主府救人的蒋慎明和楚慕却发现这里早就是个空壳,人没找到,还白白浪费时间。 皇宫正门处是一场混乱的厮杀,天被烧得半边红,属于宫墙的漆红被大火熏得发黑,迸落的琉璃瓦片四分五裂,焦黑脆弱,在混乱之中摔得粉身碎骨。挨过火的东西都裹上了一层滚烫的温度,叫周边的人汗流浃背。 遥远看去,皇宫成了一片火海,刀枪铁棒铮然作响,人喧马嘶,乱作一团,不断夹杂着惨叫与呼喊声。 场面混乱,却有明显的走势。 宋青云一抹脸上的血渍,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淤血,实在想不到自己万无一的计划怎么出了纰漏。 只在瞥眼间看到那惊慌逃跑的人他就突然明白了。 不是计划的问题,是人。 他自认为玩弄心术有一手,但到了这样的场合就不顶用了。 别人是万众一心,他是溃不成军。 宋青云自嘲一声,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楚皓霖见他走神,皱眉喊道:“宋青云?” 宋青云顷刻回神,目光灼热地对上面前与他对战的楚皓霖,他的身上也是同样沾满了血渍,宋青云却强烈地觉得他就算沾了血,也还是和周围人不一样。 楚皓霖刚刚完全可以趁着他分神时取他性命,也或许是他们这类人没有他这种杀人的癖好吧。 他很不幸,堕落于深渊。 但他又很幸运,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的人是你,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堪。”宋青云说得小声,只这一句说完,他便朝楚皓霖冲过去,楚皓霖一瞬惊愕,朝后退了一步。 而宋青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举了起来。 楚皓霖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刺进了胸膛。 哧—— “楚皓霖。”宋青云因疼痛而皱起眉头,脸部肌肉微微抽搐,通红的双眼满含泪水偏偏又得意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我早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 “死在你手里……挺好的。” 合眼倒地的那一刹那,宋青云觉得,他这不堪回首的一生总算是解脱了。 楚皓霖只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想要替他止血,却发现都是徒劳。他刺得不偏不倚,救不回来了。 有南煦国的士兵发现宋青云已经倒地,便顾不上其他了,四处逃散,冲出了皇宫。 陶溯武功不厉害,单一手藏身的本事好得令人发指,但现在带着乔言卿,略有些施展不出。 他想利用宋青云在九朝这一乱,方便自己脱身,他要将乔言卿带出去,陪她度过那最后的时光,只想求那一段安宁。 此后之争,他定会卷土重来。 然而他还没有逃到城门口,那些溃不成军的士兵已经抢在他前头,疯了般往九朝城门冲来,陶溯已经分不清里面究竟谁是谁的人了。 主帅已死,他们乱了阵脚,只想拼命回到南煦去,而九朝的人不断拦着他们,逃出来的人感觉自己被逼急了,失去了理性,随后演变成了一场暴·乱,逢人就砍。 皇城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全部疏散开,就碰上了。聪明的人早也躲远了,但当时战场还在皇宫,总有些人不以为意,还有一些就是没能意识到的流浪汉或者乞儿在周边转着。 陶溯只想带着乔言卿走,但他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挣脱他。 他正要抓紧些,刺耳的尖叫声贯穿他的耳朵,搅得他一分心,居然和乔言卿分开了。陶溯想要再往前抓,自己却被人往后拉扯了一把扑了个空。 “你跑什么!疯了吗!”抓他那人斥责他一声,将陶溯死死按住。 陶溯没空回头看抓他这人是谁,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冲来了,但乔言卿松开了他的手,太危险了。 而身后那人却紧紧抓着他不放,生怕他一放手陶溯就没命了。 “诶——姑娘——” 没等陶溯惊慌喊出一声卿卿,恐怖的一幕已经伴随着身后人的呼喊发生了。 乔言卿挣脱开陶溯的手之后,只是想把街道中间那个被吓得慌在原地哭泣的小孩拉回来,那个会甜甜地跟她说姐姐新年快乐的小孩。 而她拉到孩子小手的一瞬,身后也来了人,她不曾多想,转身护住小孩,随之迎来的是一把长剑刺穿她的右肩。 鲜血大片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背部依然。陶溯受到刺激,一瞬的爆发力让他挣脱出来,拼命扑向乔言卿,想要为她挡住一切。 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姑娘,硬是转手推开了他。 长剑从她右肩抽回,这回是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那把剑刃贯穿了这副娇小的身躯,而带着血丝的剑刃就停在了他身前。乔言卿不由得蜷缩起来,疼得说不出话,只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陶溯一眼,无力地垂下了身体。 陶溯嘴里不断喊着卿卿,慌张地替她止血,急得他额间冒汗,结果却是于事无补。 而危险还未消除。 “卿卿!”后面带着援兵赶来的楚慕焦急喊道,她手头没有弓箭,却还有一段距离,正当她要抄起一旁的东西砸过去的时候,忽然天上丢下一菜盆,活生生把那个士兵砸昏了过去。 楚慕没空去想其他的,只喘着气朝乔言卿的方向奔去,她抱起了一旁的小孩,皱着眉头看着还在疯狂想要为乔言卿止血的陶溯,强行将他拖到了旁边去。 -- 第137页 她这才抽空看了一眼刚刚菜盆飞来的方向,楼上的面孔停眼熟的——对了,是那个泽城来的马恩。 真是兜兜转转的缘分。 楚慕只扬了扬头,算是回应他。马恩跟着笑了一下,便离开了楼上,估摸是去找其他能往下砸的东西了。 她着急地蹲下,颤抖地检查着乔言卿的呼吸,仿若一个晴天霹雳,直接让她心头一凉。 陶溯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贴着乔言卿冰冷的面庞仿若魔怔。 一旁的大叔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姑娘和这小伙子之前还帮过我卖糖葫芦呢,怎么好好的就——” 楚慕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小孩,转头从陶溯手中夺过乔言卿的尸体,她面带怒色,直接给了陶溯一巴掌。 “卿卿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样的人。”楚慕愤然看向他,回来的时候还想着一定要让袁兆禾来看看乔言卿的身体,幻想着来年的秋猎一定要带着她畅游一番。 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幻想了,甚至连幻想都不能了。 挨了一巴掌,陶溯的脸立马红肿起来,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为什么——江昔死了,楚修远死了,岳绫也死了,我没想过要他们死的——为什么啊——为什么连你也离开我了——”他手中成空,只是恍然地念叨起来,“夷境的仇我不该报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阻止我,所有人都轻描淡写地把它当成一个错误——” “你一定要灭了九朝才能解你心头之恨?”楚慕质问着他。 报复的方式千种万种,他偏偏选择用一场战争来惩罚另一场战争。 那只能是永无止境,一场接着又一场的灾难。 “错的是那狗皇帝,是那太后,我爹,东叔,从来没有虐待你夷境子民,他们一直在修正错误啊,你这债凭什么叫他们偿?” “你没有良心,还不许别人有了吗?为什么要拉着卿卿,拉着无辜的人受苦?” 楚慕鲜少在人面前表现她的怒气,此刻她是一点理智也不想留,只想痛快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她语气越重,言语间染上的哭腔就越明显。 “你知道我在公主府,在卿卿的房间里找到了什么吗?” “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一针一线地,绣着我和她的期许——结果——”她喉头一哽,“——被你破得粉碎。” 那是一副巨大的绣品,从她们小时相遇,绣到两人在草地上骑马驰骋,每一个场景都可将人的面庞看得清清楚楚,用心至极。 “还有一个东西被她藏了起来,可还是被我还找了,你这辈子都不会猜到那是什么——”楚慕的双眼发红,喉咙发干,愤然看向陶溯,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仍是强忍着不在乔言卿面前哭出来,即使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是一件还未绣完的红盖头。” “你说你爱她,你真的爱她吗?”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掉,她最终哭出了声,“你把我的卿卿还给我啊。” 天空乌云密布,压在人们的头顶,大雨如约而至,冲刷着失去温度的尸体,只不过这再也不是她能从尽头的赶回来的那场大雨了。 记忆对接,他想到从她放走楚皓霖的那一天后,就不见她刺绣了——不对,是因为他视无辜生命如草芥,她就停了那份不该让人察觉的心思,彻底心灰意冷。 他说,卿卿,你且等等我—— 他的卿卿明明一直在等他。 她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爱着他。 忽的一阵雷电轰鸣,陶溯在这一刻幡然醒悟,横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不是两人是否相爱的问题。 巨大的鸿沟无法阻挡他们相爱,只是让他们不得善终。 他犹如万箭攒心,失声痛哭起来,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在意他的道歉,而在意的,已经听不见了。 ☆、第84章:盛音 倾盆大雨冲刷而下,久久不能停歇。 血水被洗淡,硝烟被冲得没了影儿,地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还在不堪负重地接受着大雨的洗礼。 一切被冲刷得没了痕迹,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所有的恩怨都在这场凄凄苦雨中结束了。 九朝平息了暴·乱,将士兵送回了南煦;祁洌带着援兵夺回了泽城;沈之然也还活着,人本来是探案的官员,装死的办法的多得是,混出去捡了一条命;袁兆禾配置出了解药,至此灾病结束。 不用什么荟雾草,只需照着毒虫的剂量做药引,再按正常药方调配即可。 祁洌嘛,身强体壮不比常人,被那毒虫咬了一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遭了些罪。 你看,上天总会眷顾好人。 听说袁兆禾那小徒弟方峪哭着喊着说师父我错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袁兆禾身上蹭,对他是崇拜得紧。 袁兆禾虽是面上嫌弃,实际那段日子里不知念了多少回他这宝贝徒弟。 帝王更替,是南煦自己的事,便由着他们自己解决。 九朝的帝王仍然是乔衔,他已经跟楚皓霖学着有模有样起来;那二皇子乔轩逸,在那场大乱之中还出兵帮了不少忙,逢人便要高谈阔论一番,生怕有人不知道。 一晃眼就是正月十二。 祁洌那头处理完泽城的事情,就往丞相府赶来了。 -- 第138页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急着回来提亲的,就连楚皓霖都准备了一番。 迎春含苞待放,柳树抽新芽,枝头的鸟儿被院子里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飞走。 楚皓霖一掌拍在桌上,嘴唇微动,又不知说什么好。 “大舅哥,只等夷境的事情彻底安妥,我才能安心,你也才能放心。” 有了第一个陶溯,就可能有第二个,楚修远和祁东没有处理好的夷境,他这次要全数理个干净。 “说了不要叫我大舅哥。”楚皓霖皱着眉头,大拇指支着眉心,在第一时间反驳了他的称呼,“我家小妹这么好的青春年华,硬生生被你蹉跎——” “一年。”楚皓霖直视他,“一年搞不定你就给我滚蛋!” “好的大舅哥。” …… “现在就给我滚!” 楚皓霖前脚轰走了祁洌,后脚就来了蒋慎明。他一眼看穿蒋慎明的心思,朝他挥了挥手,“按律法,抓了吧。” 蒋慎明的表情一看就是于心不忍,楚皓霖不想跟他多解释,他心头正烦着,往点心碟里挑了几个板栗饼,准备往楚慕的院子里送去,借着起身打断了蒋慎明。 蒋慎明一挠头,咬咬牙,像是狠下心,却不晓得自己被捉弄了。 这边被轰出去的祁洌往丞相府门口走,丞相府的墙头上正晃着坐着个人,她手里拿着树枝戳戳点点,逗弄着墙头上的蚂蚁。 走到丞相府门口的祁洌朝这方望去,楚慕刚巧抬头,似是看看今天的天气,光洒在她的睫毛上,她一眨眼,仿佛光点跃动。 这不过是一次平常的碰面。 只是再回首,跨越生死,一恍如梦。 “小蚂蚁。” “等着我来娶你。” 她回头一笑,褪去所有的悲凉,只递给了他一个纸团。 纸团展开也已皱不成形,上面的墨迹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来上面的内容,那是属于她的藏头诗。 字里行间少女全是捧出的真心,笨拙又诚挚。 * 咔哒。 雷颖双看到镣铐铐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有一瞬觉得那是错觉,后一瞬就觉得蒋慎明有病,再就是觉着不服气——她用心帮了忙,怎么反被这样对待? 这家伙竟趁着她在他面前放松警惕的时候给她铐上了。 “雷姑娘,对不住了,以前的事,你还得要个交代,楚大人说了,按律法来,只要服刑期满,就可以出来了。雷姑娘不用担心,我会每日前去看你的。” “你这呆子!”雷颖双气得说不出话来,十分不情愿地跟着他出了花楼。 出了房门,那认识的瞧见了便问到。 “一一姐,你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雷颖双气不打一处来,抽空应付了一声,“你问他去。” “啊?蒋大人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一一姐了吗?” 牵着镣铐往前走的蒋慎明停住脚步,转头朝那人认真地解释道:“不是一,是双。” 那人没明白什么意思,而雷颖双却一下红了脸,跟在后面倒没那么不情愿了。 蒋慎明将雷颖双带去了狱中,又跟念咒一般讲了许多大道理,完全不理会雷颖双那不断向上翻的白眼。 蒋慎明见惯了雷颖双那不好的脸色,也不在意,还按着她的就餐习惯叫人给她备了好些吃食,让同在狱中的囚犯觉得,她不是来坐牢的,是来享福的。 他们还念叨着,要是狱中都是这样的待遇,那坐牢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坐一辈子都行。 哪晓得这姑娘不爱享这福,第二天就跑了。 第二天一早,蒋慎明手里正捧着一碗热乎的羹汤进来,而牢中那个房间已然空空如也。他慌慌张张地把羹汤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忙前去查看,只见桌子上以水为墨写着:让祁大人坐去吧。 水迹只消了一点,表明人刚离开。 蒋慎明跟着冲出牢房门口,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头也不回地道歉,匆匆离去。 楚慕也不在意,只回头看了一眼蒋慎明的背影,逗趣一笑,吩咐道:“就把他带去刚空出来的那间牢房吧。” 蒋慎明不知道雷颖双要去往何处,反正是不会待在九朝,于是他疯狂朝着城门上奔去。 他喘着粗气上了城楼,只一眼便认出她来——她穿着那身他送与的红色罗裙,遥遥看去,明艳利落。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算作道别,策马扬鞭,潇洒而去。 蒋慎明遥望着雷颖双扬长而去的身姿,忽然开朗地笑起来,笑得坐在地上。 三年守孝期间,穿不得这些—— 他怎么糊涂了——她天性就是恣意妄为的。 这边的人刚送走一个不愿享福的狱友,这会儿又来个尊贵之人,直接把他手里的馒头都给吓掉了。 “楚、楚大人——您抓这位真的合适吗?” 楚慕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弓箭,回应道:“不怕,出了事有我哥兜着。” 明眸一抬,眼底是望不见的深邃,只覆了一层薄薄的笑意,整个人不再是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掺杂了一份深沉。 早些时候,她又跑到了乔言卿的槿汐殿,意外翻到了以前送给乔言卿的一把弓箭,便顺手把一旁的几支箭都一并拿了出去,顺便看看殿外的花花草草,需不需要浇个水什么的。 -- 第139页 她正转悠着,拿着小锄头翻着杂草,锄着锄着就发现旁边有些泥土不太一样,夹杂了一些红泥土。 乔言卿带她认过她所有栽植的花草,没有一株是需要红泥土的。 楚慕又拿着锄头往周围刨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方向有红泥土。 方向直指一旁的祈云殿,是以前大皇子乔衔的住所。他现在做了皇帝,早也不在这殿中了。 她正想前去一探究竟,乔衔就出现了,许是要在祈云殿里拿什么东西。 没等楚慕主动招呼他,他已经率先打起了招呼。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皇家威严。 楚慕很多时候觉得,是楚皓霖的关系,他才要顾她一些。 “楚家妹妹?今日来得可真早啊。” 楚慕举起手中的锄头,回到:“是啊,今天来翻翻土,帮卿卿照看一下她的花草——我之前给她带了不少红泥土,应该挺适合种茉莉,栀子之类的?” “是的。” “我听祁哥说,夷境的桑蓝也是需要种在红泥土里,那么好看的花居然有毒,真是可惜了。” 楚慕低眉看着地上的泥土,神色怏怏,任人看了去,便是个怜花的小姑娘。 乔衔心头一软,顺着安慰她,“是啊,也可惜了那胭脂铺。” 楚慕突然手上动作一停,抄起一旁的弓箭对上乔衔,目光狠厉,“你怎么会知道胭脂案里牵扯了桑蓝——” “太后是你杀的吧。” “哎呀。说的不错。”乔衔原先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从容地举手表示投降,玩笑着解释了一句,“太平日子过久了,大意了。不过发现了也好,装了二十二年了,挺累的。” “你可记得,我母妃是什么人?” 楚慕一愣,乔衔的母妃早早过世,她没太关注过。 “夷境人哦。” “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秋猎的字条也是我放的。” 目的很简单,转移他们的注意,加重他们对陶溯的戒心。 再后来,就是楚慕把他抓了过来。 “你要是打探充分点,完全可以逃的。”楚慕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乔衔顺着对上她的目光,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楚慕转了一圈手上的弓,缓缓道:“我箭术奇差。” “哦。”乔衔乖巧地点点头,“我武功也不好。” 楚慕一怔,忽然发现她自己被骗了,乔衔既然有本事在秋猎的时候放箭还不被抓到,武功自然是不会差的。 那他只能是故意被她抓过来的。 一股胜负欲突然在楚慕心中诞开,她极不愿意地夸了一句,“你可真行。” 下一刻,楚皓霖便过来了,他瞧了一眼楚慕,“真是胡闹。” “你跟他说去吧。”楚慕一撇嘴,摸走楚皓霖身上的板栗饼便离开了。 乔衔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明显有些闪避。 楚晧霖可以算他半个老师。 在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时候,楚晧霖对他的态度既不讨好,也不贬低。 他只有在乔衔故意用鸡毛蒜皮的事耽误时间的时候生气,而这种情绪他也不会刻意掩饰,当天定会让他多抄几遍书。 其他人骂他他不在乎,但要是连楚晧霖这样的人都对他失望,他就害怕了。 乔衔紧张地看着楚晧霖的下一步动作。 楚晧霖看向他的眼神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卷起旁边的名册朝他头上轻轻一敲,“我最先教了你什么,把记得的都默一遍,明日检查。” 翌日,这位尊贵的天子也离开了他的狱友,狱中只留下一张纸,上面写得满满当当,但只有一句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时光匆匆,转瞬便是一年以后,二月的元宵节。 既是元宵,也是一场婚嫁。 十里红妆,满城风华。 远处钟声悠扬,宣告一场新的旅途。 敲响盛世的第一场音律,是和平。 扫贼寇,抚黎民,稳江山,还天下太平。 我携一路风尘归来,从此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以此为聘,求永结同心,盼白头偕老。 ☆、番外一(南柯一梦) 烛台上的烛光微微摇动着,烛火渐渐拉近,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再一细看,红烛又清晰了起来。 星夜红烛晃,盖头底下新娘笑。 自然是婚嫁时刻。 陶溯站在新娘子面前,看着虽是稳稳拿着秤杆,手心却是一直冒着汗的。他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但也没有猴急地掀开新娘的盖头。 这是她家乡的习俗,他要郑重地对待。 * 近日九朝国皇帝大寿,夷境与之交好,自然在邀请之列。当然,如果能结成姻亲更好。 “我不喜欢的,就算是神仙也不会多施舍他一眼。” 陶溯正笔直地站在镜子面前,十分高傲地说着。身边的侍女正为他整理着服饰,活脱脱一个矜贵的公子。 “你呀你,真是把你养娇贵了。”覃念在一旁刮了刮他的鼻子,无奈又宠爱地笑道。 陶溯是夷境王上的独子,更是从小到大被捧在掌心。 母亲挡在镜子面前,扳正他的双肩,左看右看,“这身倒是不错。”随后替他合了合衣领,嘱咐道:“桃子啊,到了九朝可要收敛一点。” -- 第140页 他嘴角一撇,“知道啦。” 门外响起号角声,是在催促他启程。 两人同时朝外面望了一眼,覃念眼里饱含不舍,赶紧转头多多叮嘱几句。陶溯安抚性地拍了拍覃念的手,示意她放心。 “桃子啊,若是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可别傲气。” 这是覃念给陶溯的最后一句叮嘱。 * 见惯了夷境的风光,九朝的另一番风景不免得让陶溯驻足。 正巧赶上九朝的秋露节,陶溯当然要甩开那个傻愣愣的接待官,去好好享受一番。 他身着白色锦袍,有着用金丝绣成的精致图案,过分华丽。人们有时听到身后扇子唰的一展,回头一看却不见人。 游逛在街上,一处比一处热闹,许多吃食都是他没见过的。二话不说,买。 他正在一旁买好了糖葫芦,耳朵一动,只听旁边热闹得很。陶溯偏头定眼一看,是一个小铺出的题。 绿竹( )浓云,暗香( )轻风。 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想了个答案。 人群中有给答案的,只是没有那惊艳,让人满意不起来。 他边吃边想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正准备咽下这最后一口转身离去,但似乎有人给了不一样的答案。 “这个怎么样?”听声音是个姑娘。 她提笔写下两个字,字迹同人一般,娟丽秀气。 绿竹拂浓云,暗香醉轻风。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陶溯十分有兴趣地等着后续——倒是比他的好上那么一点。 老板哈哈一笑,听了高声赞道,“妙哇,妙!”一众人跟着鼓起掌来。 一阵喧哗过后,老板取下了那顶最好看的花灯递给了这位姑娘。 奈何人潮拥挤,姑娘又披着一身秋日斗篷,戴上了帽子遮寒。陶溯看不到姑娘的正脸,只见一双玉手接过花灯,道了谢,便融进了人群里。 陶溯急急拉回视线四处张望,寻找着她的身影。姑娘走得不快,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但人就在身前,陶溯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存在,乔言卿回眸,以为是自己挡住了他的去路,朝他抱歉地笑笑,让出道来。 陶溯反而愣了。 惊鸿一瞥,一顾倾城。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不见了踪影。 陶溯有些恍惚,漫无目的地朝着刚刚乔言卿消失的方向走去。他路过花楼,朝前方望了一眼,再思考片刻,便进去了。 花楼里面热闹得紧,陶溯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抢了一份吃食来。他轻微皱着眉头拍了拍身上——哼。 一口下去,陶溯这才舒展开眉头。 心情稍微舒畅些,陶溯偏头看起了周围,寻找着值得他感兴趣的地方。 乔言卿坐在了楼上,瞧见了角落边的一些乞儿,便打算把这盘糕点分给孩子们。她起身,小心拿起了碟子,以免打翻。不过好几次想挤进人群中都失败了,她咬了咬唇,这一次是铆足了劲儿,铁了心要扎进人群里去。 头刚伸出去,前方却上来一个大汉,他正扭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乔言卿,只是这么轻轻一撞,她便仰头向桌子那摔了过去。 乔言卿紧闭双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用手臂接住了腰身。 她悄悄睁开眼,想偷偷瞄一眼看看是谁——这若是阿慕和楚大哥,定会先喊上她。 “小心。” 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精致的面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唰的一声,下面半张脸已经被他用扇子挡住了。虽然是遮住,但乔言卿还是很明显地看出他在笑——那眉眼弯弯,红色的眼影跟着翘了下去。 陶溯把乔言卿扶了起来,柔声道:“莫摔了这糕点。” 脑里一片混乱,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却是记得收起了自己的高傲。 陶溯把乔言卿扶下来坐好,同时收好了自己的扇子。 乔言卿细细一看,是刚刚街上的那个,当时没有仔细看,现在瞧着,她却是红了脸。 陶溯后来发现,这个姑娘,就是他的神仙。 * 盖头被秤杆小心翼翼地掀开,由一点到全貌。 面若凝脂,眉目含情,略施粉黛,朱钗戴于鬓间,挽乌丝而立,容颜倾国色。 这是他的新娘呀。 掀开盖头之后,陶溯如释重负。挨着她坐在一旁,轻轻唤道:“卿卿啊。” 乔言卿应了一声,叫他一声,“夫君。” 陶溯明显一怔,旋即开心地笑起来,“卿卿啊,我等这一天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他拉起卿卿的手,暗暗发誓要对眼前这个姑娘一辈子好。 乔言卿点头应到,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她没有跟着笑起来,神色反而变得陌生。 只听她淡淡道:“可是,你该醒了。” 陶溯完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等他发问,周围一切瞬间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他茫然无措地向四周寻找,终究是无迹可寻。 烛火的轮廓清晰发白起来,天要亮了。 桌子上趴着一个睡着的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让他满脸泪痕。 他醒了,望着完全没必要点着的烛火呆滞着,平静地喃喃着。 -- 第141页 “该醒了。” 这是公主府里一个孤独的疯子,说的唯一一句清醒话。 ☆、番外二(情谊) 九朝,鼎乐四十年。 这一年秋猎前几日,太后得了一只南煦国进贡的猴子,品种稀有,十分逗趣,甚是喜欢。 她特意召女眷们入宫,有心拿与观赏。 丞相府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楚修远把七岁的楚慕交给了宫里的嬷嬷,嬷嬷便带着她和其他的女眷们一起往后花园去。 一个嬷嬷在最前面领路,另一个嬷嬷在最最后面跟着,楚慕年纪小,本来排在最前面,她探着脑袋左右看了看,便趁人不注意,溜出去了。 可惜皇宫太大,她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楚慕走得累了,就坐在一旁的矮石板上,握成拳头捶了捶腿,朝四处看去,只见对面的宫殿门口同样有个女孩,挨着门口坐着,与她年纪相仿。 从那门口走出两个宫女,往楚慕这边过来了,不过没有注意到她,人手一只镯子,翻来覆去地看,慢慢地走着,一路上有说有笑。 “你这镯子可真漂亮!赶明儿我还得再拿一个——” “你别这么张扬,待会儿要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怕什么,就算被没收了,等皇上的赏赐一下来,不也照样能拿?要怪呐,就怪那三公主自己脓包!” 她举起镯子对着太阳一照,左右看看,这才满意地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另一个宫女早已把东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点头附和道:“哎,不受宠只能这样——” 楚慕已经听明白了,刚巧两个宫女经过她身边,她站起来,小手拉住了其中一个宫女的衣角。 “?”这宫女停下步子,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拿别人东西?”楚慕指向她的荷包。 她们这才明白自己的事情发现了,不过她们不在意,连三公主都不吭声,她一个小毛孩有什么资格管教? “那又怎样?” 楚慕偏头瞧她,想了个办法。 “你知道我是谁吗?” 宫女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她正想说自己是丞相府家的小姐,但好像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那么出彩,反倒让人欺负了去。 “我是太后的亲侄女。” “就你?你要是太后的亲侄女,我就是——” “等等——”旁边的宫女赶紧拉住她,附在她耳边劝道:“你看她穿的那衣服,面料名贵,脑袋上盘的发饰也稀奇得很,今日太后召集女眷赏玩,恐怕真是那太后的亲侄女儿,恐怕是我们这小宫女没见过的——你快把那荷包里的镯子给她,咱们今天就自认倒霉,反正以后机会有的是——” 那宫女生气地一跺脚,不甘不愿地让她把荷包拿去给了楚慕。 “这位郡主,今日是奴婢们做得不对,您今日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成吗?” 楚慕接过她的荷包,把里面的镯子取了出来,又把荷包还给了她,“那你的呢?” 她只好乖乖把自己口袋里的另一只玉镯递给了楚慕。 楚慕收好镯子,朝对面那个女孩跑去了。 那宫女愤然骂的一句晦气她也不在意。 坐在槿汐殿门口的小女孩靠着门框,似乎是要全身挨着门才有安全感。她双臂抱腿,有些躲闪。楚慕挨在她身旁坐下,正要开口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通晓她的姓名,只从刚刚宫女的口中得知她是宫里的三公主。 “……三公主?” 这一句三公主把她喊得一愣。 她转头看向楚慕,慢吞吞道:“我叫乔言卿。” “乔……”楚慕眉头一皱,觉得名字有些难念,便喊道:“卿卿。” 卿卿—— 乔言卿蓦然把头埋了下去,楚慕突然叫地这么亲密,让她害羞地红了脸。 “卿卿。”楚慕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又念了一遍,“镯子帮你取来啦。” 她摊开手,手心里的镯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小女孩的友情于此诞生。 * 楚慕靠着乔言卿指路,回到了后花园。 她想,既是女眷,那么公主也应该过来吧。一问才知道,乔言卿不在受邀之列,自然也不会有嬷嬷来接她。 楚慕本想跟着不去,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在外拂了楚修远的面子,便和乔言卿作了道别。 匆匆赶到后花园时,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脸上红扑扑的。 太后在花园的最中间坐着,把笼子递给了身旁的嬷嬷,让她拿与各位女眷观赏。 一路下来,笼子到了楚慕面前。嬷嬷见她是个小娃,便在她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楚慕对猴子没有兴趣,只知道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嘴里的漂亮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嬷嬷还在逗她,拿着笼子在她面前晃,晃得她心痒痒。 楚慕又想起被欺负的乔言卿,蹭的一下站在板凳上,二话不说就把笼子打开。 那猴子逃出生天,在接连起伏的惊呼声中上蹿下跳,毁坏了不少东西,转眼就没了影儿。 太后指着楚慕大骂:“你你你——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怎生得如此调皮!” 楚慕看向太后,眨了眨眼颇显无辜,“您亲侄女儿。” * -- 第142页 曹贵人正检查着乔轩逸抄写的功课,越看越欣喜,“不错,要是每日都像今日这般就更好了。” “母妃,既然该抄写的已经抄写完了,那我能不能去后花园看看那只猴子?”乔轩逸可怜巴巴地望着曹贵人,他早听说今日太后要把那只猴子拿出来观赏,便迫不及待地完成了抄写的功课,赶着让曹贵人放他去看猴。 “就一眼——” “你呀你——快去快回罢。”曹贵人转念一想,小孩子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便允了他。 乔轩逸跟脚底抹了油一般,飞似的出了寝宫,往后花园的地方奔去了。 他抄小路过去,也就是从乔言卿的槿汐殿那边过去,人还没到后花园,却好像看见了猴子。 那猴子从他面前一蹿而过,乔轩逸便跟着往前面的草丛里追去,目光再一追寻,猴子已经跑到了前面的湖边。 他正准备去捉,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比他先一步抓住了这只猴子,乔轩逸见他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便想喊他把这猴子拿来同他看看。 他一开口,又登时闭上了嘴,紧接着缩紧脖子,慌张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前面那人一把抓住了猴子的脖子,狠狠一捏,那猴子咿呀咿呀地嘶叫起来,手脚并用的到处乱蹬,却始终摆脱不了面前人的禁锢,最后只能是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 乔轩逸没看清那人的脸,也不敢看清,只从他的服饰和身上挂着的玉佩知道他是个皇子,他两腿一抖,不敢出声,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只怕晚了一步就要被索命鬼勒住脖子带走了。 他前脚刚跑,乔衔便转头一望,他看着空荡荡的草丛似有不解。 曹贵人见他脸色惨白地跑回来,跟鬼追来了一样,觉得奇怪,“不是看猴吗?怎么又回来了?” 乔轩逸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接着便大病一场。他每晚都能梦到那死去的猴子,对着他眼球外突,恐怖得很,又梦到自己变成了那只猴子,死在了那双手之下。 他病好之后性情大变,整日活得像个废柴一般,叫曹贵人看了头疼。 * 又到了一年的清明,细雨纷纷扬扬,滋润万物,周边都是清新的味道。 楚慕和楚皓霖踏上布满青苔的台阶往回走,他们已经扫完墓了。 “你先回吧,我再去个地方。”楚皓霖对楚慕说完,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山延绵万里,于高处便可将风景收进眼底。 楚皓霖着一青衣伫立于其间,本该是个孤寂的场面,但因春日那欣欣向荣的景象柔和了不少。 飞鸟歌唱,春风缠绵,长发轻飘,百转千回。 这山上有一棵常青树,树下立了一座小小的墓碑,枝繁叶茂的常青树能够为它挡住大部分风雨,护着它迎来春暖花开。 楚皓霖从怀里取出一壶酒,放在了墓边。他随后坐在树下,手掌垫着后脑勺,随意地靠着树干,极目远眺。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对吧阿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