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请下榻[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妻主请下榻(女尊)》作者:小青柚【完结】 文案 冷静自持贵女×痴心柔弱小郎君 在以为宋岚玉是救命恩人前,沐笙若像条小尾巴,时时刻刻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宋岚玉拒人于千里之外,眉目冷淡,这小郎百折不挠,实难琢磨,一定是另有所图! 在得知宋岚玉可能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时,沐笙若转投她处,缠上了别人。 宋岚玉习惯性的用余光找他,头一次有些不适应,第二次的时候,安慰自己,小尾巴终于放弃了。 等到半月后的某一日,宋岚玉开始抓心挠肺,怎么还不来找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攸衣 ┃ 配角:容色 ┃ 其它:喜欢可以是占有 一句话简介:天雷勾地火,这辈子赖定了! 立意:爱情总是在不经意间碰撞出火花,在此之前,无人可以预料。 第1章 县令 白玉足未着丝履,只将将套着双不…… 诀阳城近些年匪盗盛行,十分猖獗,前几任县官皆是因此丢了性命。 入了仕途的官吏瞅见这样的光景,谁还敢上这来任职? 朝廷选人不及,一时间诀阳城竟是没了主心骨,百姓们人心惶惶,一路抓瞎寻求庇佑,自然而然的让四街八巷的几伙地痞流氓嗅到了赚钱的门路。 破庙成了她们聚集的地界,分工明确,专门以勒索威胁的手段要求民众上供,继而给予保护,街坊们无奈妥协,以求自保,一次又一次的让懒汉们尝到甜头,以至于越发肆无忌惮,竟是有了野蛮生长的势头。 生意一旦做大,贪财的恶汉便逐渐有了分歧,收钱的名义越来越多,地头蛇们谁都想坐上诀阳城下九流里说一不二的第一把交椅,为此极力的扩张地盘,有时一户人家一日能被东西南北几波不同的势力讹上好几笔。 许攸衣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下派到了此处。 她生的貌美,不似当下里英气粗犷的其他女子,若不仔细分辨,极是容易让人错以为是哪家高门贵户里娇养起来的矜贵小郎。 刘汝站在门廊间,手攥紧褐色长条公文,看着盛阳底下一身玉色长衫,浑身像是在发光的许攸衣,微张大嘴,略细长的眼睛里才露出几丝痴迷直接化为了震惊,“你…你你真是新上任的县官???” “莫非文书上的白纸黑字,朱红御批,竟是一张废纸?本官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笑话。” 水墨画扇一瞬合拢,一下拍在掌心,欺霜赛雪的眉眼刹那冷凝,隐隐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许攸衣脸色微淡,悠悠瞥了眼刘汝,“这藐视朝廷的罪名可不小啊…” 话音才落,一溜放肆打量的目光瞬间收敛。 刘汝眼底浮现几分惊诧,赶忙道,“不敢不敢,大人快请入衙上座。” 许攸衣略颔颔首,自是不会客气,当即昂首阔步,将一干人甩在了身后。 新官上任,诀阳城的衙差们还没摸透许攸衣的脾气,只知道她来头不小,等闲不能得罪,退而求其次,便一门心思的想要巴结,这头一出便是美人计。 诀阳城虽说地处偏远,地界却是不小,找个样样出挑的俏公子当是不难,衙差们想要继续安稳捞油水,可着劲儿的叫来地头蛇们将城内来回折腾了个遍。 身段窈窕,容貌出彩,又得是个能说会道,会奉承的,着实叫她们费了不少心思。 最后竟是挑中了怡春院一个尚未开.苞迎客的小倌,那小倌是个会来事儿的,被骗着卖进妓馆半年,不仅不哭不闹,倒是用一张巧嘴哄住倌主让他保住了清白,期间还顺带捞了个管事的活儿,专门调.教新进倌倌们伺候人,可见是个聪明的。 地头蛇们难得没了异议,当即一拍即合,将人送进了县衙。 美人有了,剩下的可就容易多了,刘汝嘿嘿笑着两手一合,暗自搓了搓,“该做什么可都晓得了?” “奴家省得,来时官娘们几个已经交代过了。” 蒲扇似的长睫微微垂下,欲语还休,红唇轻抿,唇珠饱满,鲜红的丹蔻坠于其间,似雨后山茶荼蘼万芳,摇曳生香,看的叫一溜衙役食指大动,纷纷咽了口唾沫恨不得亲自上前揉搓一番。 连年过半百的刘汝都忍不住有些意动。 “既是出身怡春院,想来活儿该是不错”,衙役中一个不起眼的方脸不觉两眼直勾勾,垂涎道,“身子还没破吧?” “没…没” 抽条的身段掩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有些细细的颤抖,白如玉般的肤色浮起些微红润,像是上乘的胭脂膏子精心描画,诱人的不像话。 只区区一瞬,便叫方脸失了分寸,大张着舌头嚷了句,“头儿,许大人是京城来的,怕是见过花样不少,咱不先试试,万一到时出了什么纰漏,叫大人败兴可怎么好。” “呸!你个没眼色的下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刘汝忒了口唾沫,推开茶几,冲着方脸就是一脚,“要试也轮不到你!” 茶盖碗一阵儿乱响,骨碌碌滚下地,溅了容色一身,海棠花娇艳的颜色一瞬氤氲,热气随着茶叶的黄汁顺流直下,连着才上脚的苏绣鞋履都没能幸免。 容色眉尖微蹙,却是没敢叫嚷,他身子颤颤,像是被吓到了,退了好几步到茶几旁,躲开了方脸衙役的窥视,脆声道,“大人们放心,奴家虽是清倌儿,那门道却是再清楚不过,怡春院没人能越得过奴家,不然倌主也不会叫奴家去调.教新人了。” -- 第2页 “哦?”刘汝听了眉微挑,目光一瞬又流连到容色身上,轻佻的上下打量,仿佛已经尝了滋味般,透出些许玩味,“未经人事的处子,能有几分本事。” “大人们不信奴家,也该信绿芯和乔房”,长睫抬起,眸光流转,容色微微一顿,忽而轻笑。 “那竟是你调.教出来的?” 几个衙役异口同声,有些吃惊,待话出口,才赶忙掩嘴,左右看看,面上全是经历过某事后不可言说的羞赧,以及不经意间对容色升起的浓浓鄙夷。 “正是奴家,所以请官姐们放心。” 容色看在眼里,双手微微紧握,却是垂下眉眼,只余谦卑,“不然倌主怎会放心将新入院的倌倌交到奴家手里。” ... 树荫森森,廊檐下铜铃清脆,刘汝从门缝间觑了觑,正想说话,门扇却是突然从里面被打了开来,许攸衣一身常青色家常直綴,眸光似坠着冰雪,直直投在一瞬僵硬的脸上,神情戏谑。 刘汝躲闪不及,对了个正着,脊背没来由的一阵发寒,连忙低了头,支支吾吾道: “大…大人,方才多有得罪,小的们特地准备了接风宴,还请大人赏脸入席。” 蝉鸣声聒噪,暑日的盛阳漏进茂密的枝叶,细碎碎的洒在泥石地上,晃悠着浅浅金光。 热气像是从地底下钻上来似的,闷的让人喘不上气。 刘汝半晌等不到许攸衣示下,额汗淹着眉毛,脖颈维持的姿势久了,不免有些酸胀,“大人?”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眉,模糊的视线停在银白色丝线精巧绣织成的凌云白鹤上,有些焦急。 许攸衣长身玉立,施施然赏着亭前两棵郁葱葱的柏树,背着手,一下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扇,像是才听见似的,弯唇道,“本官初来乍到,尚不熟悉官衙庶务,听说前几任县令处理过的卷宗不少,你去归置归置,明日一早,本官便要在案前看到,至于接风宴,路途劳顿,本官尚需休整,就免了吧。” “这---” 惯常的县令上任,接风洗尘可说是约定俗成的一项人情往来,县衙内的衙差以及城中的商户都要前来拜贺,私底下皆是有讲究的,哪有上来就不讲情面,堂而皇之拒绝的理儿? 更何况诀阳城不比其他县城,势力繁杂,盘根错节,前几任县官可都是顺势而为,生怕出了纰漏,叫人钻了空子。 如今这位偏偏反其道,莫不是她高看了这位新上任的许县令? “怎么?是本官说的不够清楚吗?” 刘汝眼骨碌碌的转,察觉许攸衣靠近,两手叠向额前,挡住神色,连忙道,“不,不,大人说的十分清楚,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还请大人好好休息。” 刘汝脚步匆匆,许攸衣板着脸,眼瞧着人走远了,这才暗自舒了口气,转身迈进屋子,急忙将门关上。 ... “头儿,要不咱们直接将人送给许大人,就说是伺候茶水的侍儿,怎么样?” 方脸有心描补方才被训斥遭的挂落,见刘汝拧紧眉心,瞪着圆瓷茶盖一筹莫展的样子,赶忙上前荐道,“许大人匆匆上任,身边只带了几个箱笼,连个随身伺候的小厮都没有,咱们一片孝心,这她总不好拒了吧。” 这倒是个法子,刘汝一顿,看眼方脸,却是没有好脸色的喝骂,“那还不快滚去办了!” “欸!” ... 容色被伺候着洗了一身花瓣澡,涂了最是滋养肌肤的奢侈香膏,妖妖娆娆的被扶到状镜前坐下,侍儿灵巧的指尖穿梭在他墨发间,时不时的抹上些许麝香膏。 镜子里,玉色渐成,眉目如画,似绝世璞玉渐渐散出光华,若是怡春院自诩阅尽人间姝色的倌主在场,怕是也要自打嘴巴。 过了今晚,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肆意糟践他! 容色抚抚了下颌,一寸寸的欣赏着镜中倒影,缓缓的勾起唇角。 ... 眼前的烂摊子也够让人头疼的了。 许攸衣翻了许久的箱笼,最后泄气似的坐到地上,囫囵的将官印和文书丢到一旁,神情颓丧。 瞧这手下那几个不省心的衙役,若非她气势摆的足,怕是非得让她们踩在头上拉屎不可。 这诀阳城也是离奇,死了几任县令,匪盗横行至此,女皇陛下却没想着派军队镇压,反倒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前来接掌庶务,这不是千里送人头是什么? 许攸衣气恼的撸撸长发。 本以为混个县令当当也算逍遥自在,谁曾想… ‘笃笃笃’ 一阵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攸衣的思索,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赶忙将书籍衣衫凌乱的塞进箱笼,站起身整整仪容,缓口气,这才不悦道,“何事!本官要歇了,有什么要紧的明日再讲!” “大人”,容色弯弯明眸,隔着门扇,丝毫不见惧怕,声音清脆,似洒落入盘的玉珠,悦耳至极,“奴家容色,是来大人身边侍候茶水,照顾起居的。” 许攸衣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门外容色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紧接着推开了门。 “大人,还请大人容奴家进去。” 白玉足未着丝履,只将将套着双不甚合脚的乌木屐,要落不落的悬在石砖上,精致小巧,莫名的夺人心神。 许攸衣扫了眼,脸颊有些发热,一时竟忘了反应,容色墨色乌瞳稍稍眯起,如猫般狡黠,声线轻缓道。 -- 第3页 “大人?” 第2章 不喜 容色此人,心思虽重,却是个好拿…… “你怎么不穿鞋袜?” 许攸衣偏了头,自觉失了定力,羞恼一瞬后,却是对眼前人莫名有了几分不喜。 鞋袜?容色下意识瞧了眼自己的木屐,乘着间隙赶忙抬眉,光明正大的打量这位新上任的县令。 常青色的直綴服帖的绕着周身,严严实实的愣是将腰线勒出了几分惑人的味道,额间细密的汗珠贴着乌密的额发,欲坠不坠,再看正脸,样貌出众,气质温润,若是成了… 按着一贯话本子里说的,当是个会疼人的妻主。 容色不由眉眼含情,盯着许攸衣的目光不觉泄出几丝迷离。 “怎么不回话?” 许攸衣微拧眉,极是克制的将目光落在明显有些走神的脸上,冷然道,“擅自窥伺主子,是为不敬,若在京城,杖责三十,发卖出府,那都是轻的。” “大,大人?”,容色眼一颤,心头乍然浮起几丝荒谬。 从来,从来没有哪个女郎能够对着他不露一丝觊觎。 何况方才她明明不是已经动情了么? 为何,为何会墨瞳深邃,清凌的像是一汪寒潭,不自觉的叫人发冷? 连与她对视,都显而易见的让他害怕。 容色蓦然有了些许茫然,呆愣愣的竟是没了反应。 许攸衣瞧在眼里,一瞬更是添了几分厌恶,她最是不喜阿谀谄媚,攀龙附凤之流,偏偏眼前人还不知收敛,光天化日就敢勾引于她,简直是不知羞耻,枉顾礼法,不知所谓! “按着规矩,你该自称奴,刘汝将你派来,竟是连这点都没教会你吗?” 许攸衣心下冷然,背了手,迈近脸色发白,过分妖娆的不似侍候人的容色,单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红唇弯起,意味不明的轻笑,“可要本官亲自教你?嗯~” 淡淡的笑意,清润的似深涧上空缥缈的薄雾,却又幽深的,仿佛暗藏玄机。 容色脊背一凉,赶忙垂下眉,紧守住心神,扇子似的长睫颤栗,似蝴蝶优雅展翅,隐隐的透出股弱不胜衣的娇媚,叫人无端爱怜。 “奴…家,不,奴,奴不敢” 容色哀戚摇头,却是丝毫不敢脱离许攸衣的桎梏,只眉眼低垂,似浮萍般,散着卑微与委屈。 “奴无状,还请大人恕罪,奴绝不敢再犯,请大人恕罪…” “倒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甩开容色下巴,脂粉混着黏腻馨香,直冲鼻尖,许攸衣缓下嘴角,微敛上瑞凤眼,有些厌恶的掏出锦帕。 “往后不许在身上涂脂抹粉,如若不然,数过并罚!” “多谢大人。” 指尖掐住手心,下颌火辣辣的,闪过痛意,容色忍着后怕,急忙俯下身躯。 ... 得知许攸衣已经收下容色,刘汝显得有些高兴,她背了手,连踱几步,这才停下。 “你听着,平日大人的起居一应事务,你须得细细留意,半分都不可大意,明白了吗?” 容色半阖下眼,深褐色的瞳眸闪过丝意味不明的光亮,分外乖觉道,“大人,奴家省得的,只是眼下许大人对奴还不甚放心,怕是不宜频繁往这递消息。” “这倒是个问题”,刘汝眉一皱,往许攸衣身边安插眼线,本是为了占得先机,但若这眼线时刻被人提防着,一时疏漏下,被察觉,岂不是往这位新任县令心头活生生的扎下一根刺? “大人,奴家倒有个法子,可解眼下局面” 见刘汝如他所愿,果然上钩,容色不屑的微勾唇角,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不知大人可愿一闻?” “你有法子?” 刘汝侧过眼,细长的眼睛沉着晦暗,落在容色脸上,“看来本捕头倒是押对宝了,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 许攸衣想了想觉得与其让刘汝等人暗地里作鬼,搞出不知什么的名堂,让自己疲于应对,倒不如收下人。 容色此人,心思虽重,却是个好拿捏的,一个巴掌拍不出响,只要她不假以辞色,想那容色也作不出妖。 这般一打算,许攸衣越想越觉得是个法子,反正女皇陛下那也没指望自己真做出个三五不六的名堂,目前只需安稳住局面,看着底下的魑魅魍魉狗咬狗便是了。 这般念着,许攸衣不假思索的展开书页,悠悠然的看起了话本。 ... “大人,奴家这法子,恐怕得让陈捕快伤筋动骨,受点苦,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容色微垂下眼帘,莹润的薄唇略略抿着,说不出的好看,可谁也看不透这美丽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刘汝目光刹那深邃,“你这是想借本捕头的手,教训她方才对你的无礼?” “大人”,容色抬起眉,迎着头顶天窗泻下的光线,眼底慢慢的浮起层水色,衬着下颌鲜红的肿痕更是可怖了几分,“奴家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只是许大人方才提起,说那方脸的捕快不知尊卑,奴家既是您派去的,想必也不是个规矩的,您瞧,奴家这下巴,正是许大人生气时发作弄的。” 美人花枝乱颤,哭得梨花带雨,刘汝眼微微撑开了些,倒是有了些犹豫。 容色哽咽着,见刘汝有了松动,更是哀哀叫屈,拿眼直勾勾的看向刘汝,羞涩中带着几分娇花凌霜怒放时的颤栗。 -- 第4页 “大人,这事怕也是让许大人误会了,以为是您授意,且,这事原也不是什么能放在明面上提的事,她自然不好与您说道,却是要紧的令您和许大人的关系起了嫌隙,若不让许大人就此出了这口气,她如何能放下芥蒂,给大人一份松快?如若不然,便是容色侥幸博得许大人的怜爱,怕是许大人也不愿从奴家的嘴里听到大人您的一句好话。” 刘汝刹那眉头一皱,连脸上的皱纹都不自觉的带出了几丝狠厉,“许大人当真这般与你提过!” “大人,奴家身家性命都捏在您手里,绝不敢作假,糊弄大人”,容色两手挽在胸前,徐徐跪下,略长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扬起阵波澜后,又徐徐平铺在石砖上,“大人若是不信,奴家便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了。” 刘汝心头闪过深思,细长的眼睛盯住跪着的容色,慢慢的长出了口气,“罢了,这也是命,我这侄女确实也该栽回跟头,知道点教训了。” 容色俯下身子,微阖的眼眸弯起抹好看的弧度,显而易见的浮过丝得逞的快意。 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气自然也得一起受着,陈曰啊,陈曰,不用感谢奴家,接下来你就且好好受着吧。 ... 陈曰不知所以然的看向刘汝,“姨,姨娘,你说让我半夜翻进许县令的院子,调戏那妓子???” 原本陈曰这时候,早就下值去了怡春院,没想到刚出县衙门,就被刘汝给喊了过来,她想不到刘汝平常看她一眼都嫌烦,今日竟是突然特地唤她? 莫非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 这不该啊,明明自己刚刚都将功补过了,况且平日刘汝作为她姨娘,却一向不喜与自己在人前有什么牵连,她也老老实实的听了话,县衙上下几乎没有知道她们关系的,就算犯了什么事,也丢不了她的颜面。 陈曰满腹狐疑,忐忑的看着一脸阴沉的刘汝,有些犯憷。 她不由翻来覆去思索这些时日,自己干的好事,好像也没碍着她姨娘的眼,这才壮胆开口。 “怎么,之前你不是对他一脸垂涎?如今给了你这个机会成全你,你倒想拒绝?” “倒,倒也不是”,上方的刘汝视线罕见的带了几分慈爱,陈曰摸摸头,瞬间没了二话,不管怎么说这是刘汝头一回这么郑重其事的吩咐她,她不能叫她失望。 “姨娘放心,侄女听你的就是,只是姨娘,若是想破那妓子的身,为何方才不允?” “让你去就去,扯什么皮,记住须得夜深人静,万不可叫其他人看见。” 刘汝眼一瞪,陈曰霎时便作了哑巴,囫囵的只顾点头,垂帘旁花盆右侧不起眼的花鸟屏风后,容色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就算许攸衣对他再怎么有疑虑,他也有法子让她对自己心生怜意,继而慢慢的… 容色忽而徐徐笑开,笑意潋滟,床笫间的鸳鸯倒凤,最是快意,他就不信,许攸衣到时能离得了他的床榻! 第3章 好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乖乖听了话,…… 晚风渐起,白日的暑气氤氲着盘旋不去,静悄悄的院落一道黑影姿势扭曲,不甚灵活的从高高的院墙上翻落下来,隐约的哀嚎传来,期间伴着声咒骂,不一会阴暗处便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朦胧的月光洒在石阶上,略显狭窄的窗格上渐渐的照出一道人影,犹如幽魂般飘近。 斑驳的青苔湿滑,暗香隐隐浮动,廊檐下唯余一盏豆大的油灯晃悠着,一看便知是久无人问津来不及打扫,便是发生些什么,也无人会上这来打扰。 看来这美人是注定要便宜她了! 黑影兴奋的搓搓手,脚步急切,绕过颓败的花盆,贴近薄透的窗纸垂涎着觑眼往里头瞧,谁知门吱嘎一声轻悠悠的竟然自己打开了! 陈曰大喜过望,热气冲头,想也不想的就往里头冲,伴着急促呼吸轻嚷,“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你我的缘分算是定了,你且乖乖的随了姐姐我吧~” 屋内黑黢黢的,只能依稀瞧见木头摆件的些微轮廓,陈曰四下里一扫,瞅准床榻就往上爬,上手便是一片肌肤滑腻柔软的肌理,香嫩的仿佛浇满花蜜的热豆腐,陈曰刹那便似登了极乐,不管不顾的就把身子往上贴。 床架古旧,吱嘎吱嘎几声后,再也承受不住,噼里啪啦的便往两旁塌落,哭叫声随着几件瓷器的碎裂,越发凄厉。 二人纠缠间不知撞倒了什么,几阵割铁似的声响后,突兀的铃铛声顺着屋梁间几根绳线径直传遍了整个县衙。 刹那间鸡鸣狗叫,沸反盈天。 刺耳的声响搅得人心神烦躁,许攸衣睡的正酣,乍然惊坐而起,一时竟还以为身在梦中。 “大半夜的,是谁在喧哗!来人!人呢,都死了吗!” 喊了半日,竟是无人应答,许攸衣眉头紧皱,气的心火直窜,掀开锦被,踩上脚踏,方才惊觉自己不在京城的府宅,那么这声音? 漆黑的夜里,耳力较之白日灵敏,男子娇颤的声线也愈发显得惑人。 销魂蚀骨,倒是可惜了这把好嗓子。 许攸衣神情扭曲,无奈的抚了抚额,她还真是给自己找罪受,罢罢罢,既然他不安分,那也不必再留了。 许攸衣匆匆披上斗篷,大步流星的提了盏青布纱灯就往那处赶,一路上叫骂哭泣声越发清晰,倒像是出逼良为娼的景象。 -- 第5页 逼良为娼? 就容色这样的,还需用上这样的手段? 许攸衣想到晌午时的光景,瞬间嗤之以鼻,连带着步子也慢下不少。 既然是专门为她搭的戏台,那么什么时候去,怎么看,自然得由她说了算。 许攸衣可不想受人摆布,通往小院耳房的园门近在眼前,许攸衣却是脚步一转,慢悠悠的去了前厅。 ... 县衙上下皆被惊醒,上上下下歪七倒八,衣衫不整的从通铺上爬起,有些都来不及穿上长靴,便被刘汝提溜着耳朵给赶到了冉阅堂。 许攸衣眉色鸦青,满目沉静,正举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沓里烧制出来的茶具悠闲烹茶,羽蓝色的斗篷绣着金丝银线,在不甚明亮的烛火照耀下显得尤为华光溢彩,叫人无法逼视。 一溜衙役哈欠连天,见状自是不敢埋怨,不得不囫囵的向许攸衣恭敬施礼,“卑职等给大人问安。” “都醒了?” 许攸衣略一抬眼,扫了圈几人,颇是体贴道,“这声响出在本官的院里,扰了诸位清梦,原该是本官理亏,不过,既然这闹事的人是你们县衙特地给本官安排的,本官初来乍到,自是得领着你们一块去瞧瞧,免得失了偏颇,落得个你们背后说本官不讲情面。” 这? 一帮子衙役倒是没想到许攸衣这般给她们脸面,左右看看,叉着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刘汝眼微微眯了眯,半低下颌,有些摸不透这位县令的打算,干脆叉手应道,“卑职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许攸衣嗤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看向刘汝的目光颇为耐人寻味,“这人既是刘捕头你挑上来的,那便由你领头带本官去瞧瞧吧。” ... 屋门大开,隐约可见一片狼藉,娇泣声似乎已经力竭,交缠着粗重的呼吸,淫靡混乱,惹的人浮想联翩。 “大人,这?” 一众衙役早在怡春院见多了这种场合,自然见怪不怪,若非许攸衣在场,早就拍手起哄,编段子看笑话了,如今忍着不敢造次,却是实在佩服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混姐儿。 虽说那妓子只是个侍候茶水的,还未被收作房里人,但明面上,却也是这位新上任还未立过威的县令大人的颜面,上门挑衅也就罢了,这般当着县衙上下闹出这般动静,简直是没把这许攸衣放在眼里啊。 这倒是有好戏看了。 几人心思各异,紧闭嘴巴,只放亮了招子,张着大耳,静待许攸衣给她们的反应。 许攸衣却是丝毫不见怒气,半遮着鼻,一双瑞凤眼含着揶揄,睇着刘汝,极是委婉道,“刘捕头费尽心思搜刮来这样的绝色,你的好意本官自然是知晓的,可是你瞧,非是本官不想收人上榻伺候,看眼下这光景,想是已经成了,倒是可惜了那样一副好颜色。” “能得大人一句夸赞,看来这侍儿的颜色,大人也是满意的。” 刘汝不置可否,两眼直直的看着里头,自顾自的说道,“大人,这匪盗实在大胆,竟敢在县衙造次,还敢冒犯到大人头上,实在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大人,卑职这就替大人拿了这匪盗,替大人出了这口恶气!” 刘汝大马金刀,大刺刺的提着灯笼就往里走,丝毫未在意许攸衣作何神情,像是义愤填膺,真为了许攸衣一般,只为替她顾及颜面。 这倒是奇了,莫非这刘汝早猜到她会出此下策? 许攸衣撤开手,将手搭在了臂弯上,瑞凤眼闪过丝惊诧,也跟着入了里头。 “大人?” 屋内空间狭小,挤不下太多人,几十个衙役伸头伸脑,实在好奇里头是怎样一副香艳场景,毕竟人事历过不少,可是这样的美人满身淤痕的横陈床榻却是少见,想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众人砸吧砸吧嘴,脑海间翻云覆雨,顿时更觉兴味,连忙急切道, “大人,可要卑职们进来帮忙?” “一个匪盗而已,有刘捕头一人对付足矣,你们且好好守着,莫要叫人跑了。” 许攸衣摸摸下巴,笑的有些玩味。 屋里头并无房事过后所弥漫的腥膻味,反倒是一股子梅香清幽的沁人心脾,许攸衣眉尖微挑,顺着灯笼照下的微光,循着地上尚还新鲜的血迹慢慢看了过去。 发丝凌乱,体无完肤,可惜未带一丝血痕。 许攸衣叹了口气,眉目恬淡,仿佛像是在品评一副什么绝世名画,未见丝毫其他神色,刘汝细眼沉暗,坠着灯笼的些微光亮,分外幽冷,她微微拧眉,对于许攸衣总是出人意料的表现,罕见的有了几分忌惮。 “大人,这并非匪盗所为。” “哦?那是何人”,说实在的,许攸衣其实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想要借着容色来踩她的颜面,她更在意的是刘汝此番作为,是仅仅出于私心,还是有更大的野心。 毕竟说到底她不过一个县令,按着前几任县令那几种不带重样的死法,可以看出这些人其实并不惧怕朝廷的威慑,反倒是次次都在挑战女皇陛下原本就所剩无多的耐性。 地痞流氓人数众多,且出身低贱,许多都是并无户籍的黑户,身份背景根本无从考察。 那么眼下县衙这些活得好好的,吃着官饷,吃里扒外的衙役,便成了这几桩悬案的关键。 “是…”,刘汝低下眉眼,有些迟疑,“是卑职的侄女,她一向喜好流连声色,卑职早已教训过她多次,只是她冥顽不灵,如今更是…” -- 第6页 “哦,原来如此,既是刘捕头的侄女,本官自然得给个面子”,许攸衣兀自点头,蹲下身子,指尖勾起容色下巴,指腹缓缓摩挲着几近青.紫的红痕,神色间露出些许悲悯,“只是这侍儿到底无辜,且也算与本官有段主仆缘分,本官自然也不能不给他一个公道。” “这事原就是卑职这侄女咎由自取,大人是个好官,卑职不敢有什么怨言,一切全凭大人做主便是,只求大人留卑职这侄女一条性命。” “刘捕头还真是不徇私情,也罢,来人将此人收押,至于这容色”,许攸衣神色微淡,说着伸手探了探容色脉象,眼底乍然浮上了丝凝重。 “大…大人,奴,奴没有…” 指缝间满是血污的手骤然搭了上来,许攸衣一时不察,竟是被他靠了个满怀。 许攸衣膈应极了,奈何怀中人力气忽然猛增,像是受了梦魇,将她当作了救命的浮木,死死的紧扣进她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乖乖听了话,未曾涂抹些乱七八糟的脂粉,身上的那股子梅香倒还算对她的味口。 许攸衣徐徐吐了口气,努力平复心头的不适,将人拢住,顺势站了起来,“这侍儿本官便先带走了,至于你那侄女,本官过些时日再行审问。” 刘汝哪有不肯的,赶忙应诺,看着许攸衣对容色此时的态度,倒是有了些把握,只要这妓子能笼络住许攸衣,假以时日诀阳城总还是会落在她们手里的。 ... “脱了衣裳,清洗过后,记得上药。” 许攸衣面对楚楚可怜,似是娇弱无骨的容色,显得格外冷漠,她能抱着他一路回来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容色还想借势媚宠,那便不能怪她不再容他。 “大人,奴没有,奴是干净的”,容色挣扎着跪下地,扯着许攸衣斗篷下摆,两眼满是期冀,“大人不要嫌弃奴,奴没有让她碰过,一点都没有。” “干净?哼,自然是干净的,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早就设计好了的吗”,许攸衣面露嗤笑,徐徐弯下腰身,掐住容色下巴,有些讥诮道,“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安分呢。” “大人,大人您在说什么,奴没有!” 容色唇瓣发白,眼睛里蓄满泪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人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奴设下的苦肉计,特地找人来侮辱自己,险些没了性命吗!” “不是吗?那本官倒要问问你,你身上怎会穿着专门为守贞洁的裤衫,还是坊间最为不可多得的样式,就连京城的高门郎君可都没有你这样的手笔呢”,许攸衣嫌恶的甩开容色,身子转开,面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恶心,“有些小聪明是好事,可你不该抱着这样的心思来博取本官对你的怜惜。” 第4章 隐秘 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快感,升起的…… “一件裤衫便让大人如此笃定奴是在欺骗您,可是大人您可知这裤衫为何而来吗!” 泪水倔强的盈着眼眶四周打转,容色哀戚的垂下长睫,像是失了生机的朽木般充满了颓败,惨白的面容上满是绝望后渗溢出来的委屈。 夜风穿过窗棱轻轻作响,烛火摇曳,月光顺着印透窗隙,将两道泾渭分明的人影奇妙的编织在了一处,缠绵悱恻,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味。 许攸衣迎着月色斜过余光,双手搭在臂弯间,高高在上的俯视这张即使如此情态,都任然令人赏心悦目的脸蛋,忽而蹲下身,屈膝平视对上了容色的眼眸,冷道,“你还有什么手段,趁着眼下不妨一块使出来,如此矫揉作态,本官见多了,只会心生厌烦。” 这话已是十分决绝,容色避无可避,欲脱口而出的辩解全堵在了喉咙口,眼前人竟是一丝转圜的契机都不曾给他留下。 他咬了咬唇瓣,即便堕入尘埃,他也未曾有过这样被人三番五次戳穿心思的时候,耳朵嗡嗡的,心思一时有些分散。 他不甘心。 短短一瞬,容色思绪纷杂,流连着注意到榻边的剪影,不禁微颤了下眼睫,容色有些沉默的低下额,修长的脖颈上满是肆虐的青痕,深深浅浅的暴露在许攸衣的视线里,瑞凤眼印着烛辉,如冰似的流光刹那竟有些凝滞。 脑海中快速的闪过些光怪陆离的碎片,许攸衣有那么一刻莫名其妙的竟想抬手比对一下指痕,或者说,是极迫切的想要在青紫的斑驳间烙印下更深刻的什么印迹,然后慢慢碾压,侵占,直至不留一丝间隙。 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的快感,升起的瞬间,意念尤为强烈。 她真是疯了。 许攸衣不禁后撤了下身子,瑞凤眼微微撑大,有些不敢置信。 她可是长在京城的贵女,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怎会有这般残暴,对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侍儿施虐的想法! 许攸衣不能容忍自己竟然臆想出这样的画面,对象竟还是她最为不喜的容色。 真是中了邪了,许攸衣单手支着身子,坐上青石地,仰额抚了抚有些混乱的灵台,微阖了阖眼,有些难以启齿。 “罢了,你出去吧。” 夜深人静,此人又多次对她心怀不轨,设法图谋,不能再放任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 许攸衣平缓了下呼吸,看着容色湿哒哒,格外红润的眼角,略显犹豫的身形,越发觉得容色碍眼,“快走,直至日出之前都别出现在本官面前!往后也不许你在晚间接近本官的居所半步!” -- 第7页 ... 容色被轰出了墨雨轩,抱着床铺盖,可怜兮兮的坐在廊檐下,脑海混沌着被夜风一刮,渐渐有了丝清明。 所以,许攸衣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赶自己走? 那方才为何? 容色郁闷的将下巴搁在柔软的大铺盖上,对自己阅女无数的丰富经历产生了由衷的怀疑。 他可从没对哪个女郎花过那么多心思,就算是数十两黄金摆在面前,他也未必肯,更何况这次连命都差点丢在那陈曰手上,可是许攸衣竟是一点都不打算向他探问其中缘故,她对他难道没有一丝探究之意吗! 容色揉了揉脸,对此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 枝丫间坠着些微朝露,微微摇晃欲坠不坠,绿意透着朝气,空气里难得带了丝凉意,许攸衣捧着盏茶,瞥了眼跟前人,十分克制的吐出了口浊气。 “大人,这是刘捕头承给您的卷宗。” 冉阅堂廊檐下,容色捧着几本厚厚的蓝皮簿子,站在阶前,他今日规矩的很,一身靛蓝色的长衣直及脚踝,遮的连鞋样的轮廓都瞧的不甚清楚。 他得了刘汝青眼,这烫手的差事落到了他的手里,其间的弯弯绕绕他并无从得知,但他却是独独连续接触过几任县令的唯一一个局外人。 许攸衣翻阅案卷的目的并不简单,容色得了刘汝的授意,须得时时注意她的动向。 然而容色却是不想完全依了刘汝的意,他心里自来有盘算,若是仅仅依附于刘汝,那么他所得不过些许钱财,而在这诀阳城只有钱财,恰恰是极其危险的。 他必须得有个依仗,才能保全自己,容色了解刘汝,在她眼里只有价值之分,绝无可能有所谓的怜悯之心,这样的人可以交易,却不能不防备。 而许攸衣的出现,整好解了容色一直以来所忧虑的事情,他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刘汝忌惮许攸衣,而许攸衣又似乎因着某种缘由,对刘汝也存了几分戒备,这让容色找到了从中斡旋,接近许攸衣的一个捷径。 容色一扫之前的颓唐,蓦地有些高兴,他想或许想让许攸衣对他改观,也不是那么难办。 容色规矩的抿住嘴角,不敢露了官司叫许攸衣又察觉异样,赶忙低了头,状似不在意的顺口道,“西街赌坊又起了争执,那处一直是刘捕头在管着,她去的急,来不及把东西交过来,便交代奴,让奴带给大人。” “西街赌坊?” 许攸衣原本因着昨晚一事精神略有些疲乏,还正奇怪怎么是容色带着卷宗过来。 她揉揉额角,对容色,许攸衣一直秉持着极是排斥,却又不得不暂时留下他的心情,容忍着,除此之外,她并不想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形下与他独处。 她原想随便寻个由头打发他去后院待着,可话还未出口,容色的一番言语,却是让她神色一振。 前任陈县令向来勤俭,从无什么不良嗜好,而三月前,她离奇暴毙,所处之地正是赌坊,且据说她死后手里的那锭金子,被特意烙上赌坊暗印死死的嵌在皮肉里,几乎混为一体,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并没有一丝异样。 “不过是一个小小赌坊,交给手下的衙役便成,刘捕头倒是难得的勤恳。” 瑞凤眼划过丝暗光,许攸衣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她并未立刻做出什么反应,只十分平淡道: “本官初来这诀阳城,倒是还未见过此地风貌,你既是她特意挑过来的,想必对诀阳城各处必然知之甚详。” “奴做的是伺候人的差事,许多事皆是从贵人们的嘴里无意间知晓的,寻常时候并无什么走街串巷的空档。” 容色的话答的十分巧妙,他并不想就那么轻易的令许攸衣知道这中间的门道,对于他来说,他所知道的一些东西,不管是放在明面上的,还是涉及阴私的腌臜事,都是他与许攸衣博弈的唯一筹码。 在诀阳城他什么都没有,能安稳的有一片立足之地,靠的不过就是这些,而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有了与许攸衣之间的微妙羁绊。 容色忽尔有些隐秘的欣喜,因这,无论许攸衣怎样看待于他,只要她还在诀阳城,她便始终会离不了他。 许攸衣挑了下眉,徐徐的放下茶盏,倒是没有想到跟前人还有这样的计较,在京城贵女里,她性子不算差,人前人后也是尚有些随性的,可独独一点,她最不能忍。 “容色”,许攸衣如是唤道,“你以为就凭这些,就能让本官对你另眼相待?” 第5章 倚仗 这,是杀?还是,杀? “奴不敢,奴只是想求大人一个庇佑。” 容色温顺的垂下眼帘,许攸衣的不喜他看在眼里,心思婉转间,觉着与其百般讨好,倒不如单刀直入的与她坦白,虽说有些冒险,可按着如今的情形,即便是下下策,也好过被许攸衣再而三的奚落厌弃。 “奴不愿成为其他人的棋子,奴虽然低贱,却也知晓好坏,刘捕头将奴安在您的身边,要奴做的事,您想必也已经猜到了,奴自小就惜命,可刘捕头的命令,奴又不能违背,只求大人能给奴指一条生路,保全了这条性命。” 日头渐上,晨风间的微凉湿意须臾散去,蝉鸣声从浓密的枝丫缝隙中徒然窜出,满目的茵翠刹那间似一盆沸水,蒸腾着弥漫了整个庭院。 -- 第8页 容色笔直的站在阶前,瘦削的肩膀一半暴露在烈阳下,明暗间,神色不甚明晰。 许攸衣眸光一闪,手微微卷着扣在茶案上,神色倒是有了些意动,不过也仅仅只是刹那。 “庇佑?你觉得,你也配?” 许攸衣冷笑了声,容色不过是一个伺候茶水的侍儿,刘汝费尽心思的挑他上来,必然是事先做全了准备,如今这惺惺作态,无非是想先得了她的信任,再做图谋。 既是这般,她倒是要瞧瞧那刘汝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本官不喜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想要本官的倚仗,也得看自己值不值这个价!” 瑞凤眼微微一眯,许攸衣觑着容色,字里行间满是鄙夷,“本官倒是希望你能给本官一个意外之喜。” 厚厚的卷页卷在手里,越捏越紧,容色的脸色须臾间显得有些难看,脸上从未有过的臊意火辣辣的弥漫开来,唇瓣微微发白,容色眼睫微颤的抬起下颌,将目光凝在许攸衣一张一合的唇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意念,想要彻底的征服一个人,看着她为他肝肠寸断,看着她为他柔肠百结,看着她因为求而不得,而生不如死! 许攸衣的名字像是烙印般,在这一刻深深的刻进了容色的心头与脑海。 那一瞬间,容色不甘心的想便是得不到许攸衣的心,也要让她坠入世俗的深渊,永远都离不开他! ... “头儿”,程三领着一帮子衙役缩头缩脑的跟在刘汝身后,神情戒备,不远处的杨柳树旁一张大大的布幡高挂其上,硕大的赌字周围,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呈喷射状浸染着四处弥散,摇摇坠落向满是残肢断臂的青石砖。 五丈余宽的街面上,两方人马正激烈的砍杀着,周边摊贩惨白着脸,不敢叫嚷,战战兢兢的抱头缩在杂货台下,鲜血像是湍流的小溪顺着沟渠横亘在惊呼四散的人流尽头,一坨坨脚印踩着可怖的血腥一遍又一遍的覆盖原就污浊不堪的砖面。 一个头带玳瑁簪,穿着白巾斗篷的高大老妇在身旁小侍的搀扶下,踏过一具又一具看不清模样的尸体,神色冷漠的向两方人马靠近。 刘汝细眼微眯,将刀往后一递,制止了程三欲请示的探问,自己则扶了扶官帽,大踏步的向那大竹伞下的老妇走了过去。 “刘主绅,您可算来了!” 老妇发色半白,眼睛里带着极浓的黄斑,黑色的眼珠像是凸起的章鱼触角吸盘,黏腻腻的发着精光,刘汝叉起手,脸上的笑纹褶皱着拉起嘴角,自如的上前见礼,“这帮不知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打着您的名号,横征杂税,您看看这折腾的。” 刘汝特意拿眼睇了睇不知何时停下来的众人,挂着笑,继续道,“刘某也是才得的消息,还请刘主绅莫要嫌刘某来得太晚啊。” “刘捕头有心了”,老妇神色阴晴不明,看着刘汝细眼里毫无波澜的眼神,半晌才咬牙切齿的从参差的牙口里吐出了字,“未曾想某的名号有一日还能这般有脸面,能令刘捕头这般屈忍的,按兵不动到某出面才出来,还真是多谢刘捕头的厚爱啊。” “不敢,不敢,刘某早说过这西街的大事非得由您来主持不可,奈何您非要推辞”,刘汝摆了下手,即刻便有一身黑绫白褂的翅帽账房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双手捧着张方案,笔墨纸砚齐备,高举在额前,稳步无风的走到两人跟前,往老妇处连递了两递。 “您看?” 刘汝抬手,细眼里满是呼之欲出的胁迫明示,“刘某当初拿这西街赌坊换您的黄桂楼三处地契,也不算埋汰您,您若早应下,也不必闹得现在这般伤了和气不是。” “刘汝!你你…欺人太甚!” 老妇抖着肩膀,气的两眼暴突,浓黄色的眼白红丝弥漫,犹如蛛网般交织在眼珠四周,“你打着某的名号,趁着黑老皮不在,不但敢占了两家的生意,如今更是杀了黑老皮的唯一独女,一心想栽赃到某的头上,你可真是!真是,丧心病狂,无耻至极!” “欸,这人命关天,事关王法,刘主绅您可别胡乱攀咬清清白白的刘某,刘某奉公守法,历来可从未收过谁的贿赂,这契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的也不是刘某的名讳,您老眼昏花可以,这话却不是能乱说的。” 话音未落,程三便捧着刀,站到了刘汝身侧,刘汝面色阴冷,笑意凉飕飕的觑着老妇的嘴巴,“刘某一向耐性不好,还请刘主绅早下决断,免得到时还得累及您的宝贝孙女,替您受罪。” “哦?替谁受罪?” 寂静的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一道女声突然响起,突兀的叫一众人等瞬间警戒,牢牢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绷起,齐齐盯住巷尾蓄势待发。 阴暗的角落墙面斑驳,杂乱的爬满了郁葱葱的草荆,一身皂色圆领广袖袍服的女子靠在那里,徐徐的挥着扇。 薄唇轻抿,瑞凤眼若隐若现,披肩的长发只简简单单的用一根同色锦带绑着,正随着风飘逸的挡在她脸侧。 极致的白,与极致的暗,犹如一幅水墨画卷,乍然展现在众人面前,不自觉的令人收敛气息。 “你是何人!” 程三一愣后,最先反应过来,拔出刀,猛然喝问,“不想死的,就赶紧滚!” “诀阳城县令” -- 第9页 阴暗处,女子停了扇,默默的抬了步,随着她的移动,渐渐暴露在众人眼前,刘汝脸色一僵,程三惊讶的长大嘴,就连身后的一排衙役都跟着瞪大了眼。 “许攸衣。” 风声似乎一瞬间停摆,两方人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头雾水的齐齐看向一身皂衙服的刘汝,有些摸不清是什么状况。 这,是杀?还是,杀? 第6章 位置 许攸衣眼神微闪,唇瓣翕动了一瞬…… 鲜血在烈阳下散发着腥臭,明明白白的昭示着方才的惨烈。 瑞凤眼闪过丝暗光,许攸衣执着玉骨扇虚空,蓦地指了指程三手里的兵器,“本官探访民情,不过就稍作打扮,怎么程捕快这就认不得本官这个县令了?” 一溜衙役屏息一瞬,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精彩纷呈。 诀阳城已经死了几任县令,如今早已风声鹤唳,现今这个方才上任不到一日,若是又遇了不测,县衙上下怕是难逃波及。 何况许攸衣的底细尚且不明,杀了她,或许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程三握着兵刃犹豫的看了眼身侧,可眼下西街的暗桩又是倾巢而出,是个长眼的都能瞧出不对,杀或不杀,似乎已经成了死局。 “大人怎么来了,这地腌臜的很,怕是得脏了您的眼”,刘汝不动声色,她不信许攸衣会单枪匹马的出现在这,程三是她的心腹,县衙这么多人,许攸衣却指名道姓单单只点了她来问话,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已故陈县令清正廉洁,令人敬佩,她能来得,本官自然也能来得,不知刘捕头如今这般大动干戈,可是案子有了首尾?” 许攸衣悠悠的扫过一众举着血刃的手,目光殷切的投在了刘汝脸上,“刘捕头放心,本官与安城王交情甚笃,如今她人就在青城,若是收拾不来,本官可以修书一封助你一助。” 安城王!!! 她不是早就解甲归田,不知所踪了吗??? 一众人等骇的直接白了脸,安城王的名声谁人不知,当年南城一役,伏尸百万,兵戈殆尽,无兵无粮无人,只剩几个老弱妇孺陪她守着一座空城,谁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了,结果她偏偏以一人之力,楞是扭转乾坤,将敌寇赶到了凰朝边境百里开外,不可谓不说是神乎其技。 自此安城王之名响彻天下,也是那一次她失去踪影,再无踪迹可寻。 至今坊间传言无数,无数的郎君贵子皆为她心折,人人都对她半月银面下的真正面容心神向往,而最恐怖的嗜血杀名,也在她消失几年后,为人砌词歌颂成了英武威猛的美名。 “大人!” 刘汝显得有些激动,叉起手,连道,“大人,大人不必如此,此等小事何劳安城王大驾,何况眼下只是帮派之间的私怨,我等官府中人插手怕是多有不便。” “哦?私怨?” 许攸衣不置可否,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刘汝身后的老妇,“不知这位可是刘方刘主绅?” 没想到这县令有些手段,较之前几个,耳目要通了许多,老妇原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倚靠这个犹如泥菩萨过江的县令,乍听许攸衣提到自己,浓黄的眼闪过惊讶,“正是。” “本官听说你的孙女前些日子为豆疫所扰,一直缠绵病榻,你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她,已经接连好多日未曾阖眼,可是真?” 许攸衣如何知晓? 刘方皱起眉,震惊的瞪大了眼,孙女这病来势汹汹,未免引起恐慌,她早已将此事瞒的水泄不通,知晓内情的也就几个贴身伺候的侍儿,如今被许攸衣堂而皇之的提了出来,却是令她极是难堪。 一则豆疫极难根除,且传染极强,历朝历代所用之法,也不过就是将染病之人活生生的焚烧殆尽,她一把年纪,膝下只有这么一棵独苗苗,实难忍的下这个狠心,索性她孙女福大命大,连熬了几日,也不见加重,她将消息死死捂着,就是盼着孙女能自己挺过来。 二则她死敌不少,若是令有心之人知晓此事,必然趁虚而入,毁她根基。 故而刘汝这般陷害,她也只能忍辱唾骂。 这厢许攸衣的突然挑明,无疑是晴天霹雳,将她的所做付之东流,刘方一时气急了,倚倒在侍儿怀里,喘的整个胸腹都抽搐了起来。 “大人,此人这是哮喘之症,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尤!” 因着许攸衣之命,容色一直站在她两丈远的身后,纵使他步步紧跟,因着许攸衣倒是未有人在意到他,现下看刘方像是要晕厥的模样,唯恐人去了,令自己所言无法得到实证。 容色想也不想的就冲了上去,许攸衣反应不及,眼见着他越过自己,只好由了他去,一边的刘汝却是晦暗了脸色,手微微一动,就要靠近。 幸亏刘方身侧撑着大竹伞的侍儿眼尖,作势将人推开,错了开去,刘汝一时错失良机,却不愿就此放过容色,手腕一翻,几枚银针便要脱手。 许攸衣察觉异样,赶忙把扇子扔将过去,几个箭步一跃而起,将刘汝踢翻在地。 “本官竟不知刘捕头还精通医理”,许攸衣翻转折扇,欣赏了一瞬,轻轻一抖,便将莹莹泛光的银针奚数收入了袖中,身形不偏不倚的整好挡在了容色身前,“这银针本官看了甚是喜欢,不知刘捕头可愿割爱。” “大人喜欢拿去便是”,刘汝挨了一脚,所幸许攸衣并无内劲,只心口处沾了些许血污,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人阻挠,实在令人郁郁,刘汝面色漆黑的从地上爬起,忍着愤恨极是隐晦的盯了眼露在许攸衣脚边的靛蓝衣摆,叉手退了开去。 -- 第10页 瑞凤眼微微一眯,许攸衣徐徐转身,看着容色玉白的指腹不断变换位置的在刘方身上挪摁着,有些陷入了沉思。 莫非冤枉他了? 许攸衣摩挲了下扇柄,思绪一晃而过。 “大人,刘主绅她醒了”,容色欣喜的拽住许攸衣下摆,一时有些忘形。 许攸衣睇了眼抓着自己的手,倒是罕见的没有发作,顺着他的力道顺势蹲了下来,“如何了?” “只是气急了,如今缓过气,也就无恙了”,容色弯着桃花眼,歪过头,额上的薄汗粘着发丝,却是格外的明媚干净。 许攸衣晃了下眼,匆匆避开了视线,下颌线紧绷着,莫名显得有些沉肃,容色见状,笑意立时淡了不少,指尖微卷着,拢在手心里,关节处酸胀的有些发红。 可是容色却是沉默下来,低垂的眼睫,无端的让人觉着有些落寞。 许攸衣眼神微闪,唇瓣翕动了一瞬,硬是将心底的那一丝异样给压了下去。 “刘主绅怕是误会了,本官方才并无他意,只是好奇你如何断定你孙女得的一定便是豆疫?据本官所知,自凰朝成立之初至如今,并无有过此类疫症,关于此症染病后的形容,今人也只在书里见过,刘主绅,你都未曾有过怀疑吗?” 许攸衣的一席话令刘方茅塞顿开,“大人的意思是?” 瑞凤眼含笑,许攸衣略颔了颔首,刘方刹那似乌云退散,心情舒畅了起来,“多谢大人提点,多谢大人提点!” “不过这也只是本官的猜测,具体须得本官亲眼瞧了,方才能够下此论断。” 许攸衣拦住刘方下拜施礼的动作,微摇了摇头,刘方见状,自是有了几分心服,二人从地上站起,刘方叉手一礼,身后一辆琉璃坠金的华盖垂纱马车匆匆赶了过来,许攸衣却是弯下身,向容色递出了手。 “此次刘主绅能够转危为安,全是你的功劳,那马车自然也有你的位置。” 许攸衣难得的挂了笑,看着容色略有些受宠若惊的神色,徐徐解释道,“本官并非不近人情,只需你安分守己,本官自是不会苛待于你。” 容色愣愣的睁大桃花眼,似梦般的将手递了上去,大约是惊喜来得太突然,他的耳朵竟可疑的有些红了起来。 “奴,奴谢过大人。” 第7章 执念 在这场博弈里,许攸衣是与众不同…… 刘宅建的偏僻,与许攸衣所设想的富丽堂皇不大一样,眼前的景色像是闹市中的街景,盏盏灯笼高挂,四周的白玉石柱直通天际,一派恢弘热闹的气象。 海棠花树下,绕过一个弯,刘方推了推面前的石壁,不知动了哪处的机关,严丝合缝的墙壁中央徒然出现了一条孩童手臂粗.长的裂痕,呼吸之间完整的墙面从中间被整整齐齐的分成了两半。 墙面后,一溜包裹严实,只露着眼睛,浑身素洁的侍儿站在里头,整齐划一的朝着外头行礼。 许攸衣挑了下眉,依着一贯豪绅显贵的做派,那般焦头烂额之下,几个底下人算得了什么? 人如草芥,世道如此,没了再换新的便是了,倒是鲜少有像刘方这般为役奴思虑周全的。 许攸衣赞叹了一声,挥挥折扇倒是对刘方这样刀口舔血,拿钱办事的下九流,莫名有了些好感。 “大人,请。” 刘方不知许攸衣心头所想,却敏锐的察觉进来之后的许攸衣姿态细微之处,有了些许随意。 虽不知是为何故,但那股隐约的防备,终是横亘在她与许攸衣之间的一个隐患。 刘方暗暗的松了口气。 日头愈高,热气蒸腾着浮在地面,一路假山石水雅致清幽,俨然与进来时所见大相径庭。 过了方莲花池,曲径通幽,三人迈进了一座山门,这才停下,许攸衣留了心,却并不多言,只叫容色往后头亭子候着,自己则和刘方迈进了遮的严严实实的屋子。 容色眼睁睁的看着许攸衣撇下自己,不禁没来由的有些沮丧,他历来贪心,得到一丝便一定会奢求更多,许攸衣乍然的态度转变,令他喜不自禁,却也同样的迫使他开始斤斤计较。 他自人间炼狱挣扎求存,到如今的柳暗花明,所经所尝,无时无刻不都在提醒他,抓在手里,牢牢掌握控制着的,才是最真实的。 许攸衣与旁的贵女不同,她太聪明,太警惕,出乎意料的令他措手不及,他恼恨她不解风情,却也同时不自觉的心生执拗。 羞耻,多么荒唐又可笑的字眼,他从来鄙夷也不屑,在他眼里那只会是弱者才会拥有的无用情感。 他不允许,也谁都不配,他的喜恶悲欢,只能是他用来博取最大利益和达成最终目的时所利用的筹码。 而许攸衣却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早已弃如敝履,忘却已久的心绪,这让容色历来的自如,徒然像是笑话。 这是容色所不能忍受的。 他可以低贱在淤泥里,但他不能容忍带给他这样感受的许攸衣置身事外,恍若无知的嘲笑,甚至无视他! 在这场博弈里,许攸衣是与众不同,可容色早已有了执念。 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敢问可是容色?” 仆从模样的侍儿小心翼翼的靠近,看着亭下小郎略显狰狞的神色,满面忐忑的问道,“你家大人命你进屋,说是有话问你。” -- 第11页 容色眉目刹那温和,极快的收敛了情绪。 “多谢。” 容色略颔颔首,脚步有些急躁的往不远处的竹屋走去。 池水倒映着靛蓝色身影,容色心头些微的有了几分得意,许攸衣寻他,真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所说的已经令许攸衣产生了动摇。 她需要他! 这个事实,让容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大人”,压抑住心中欣喜,容色微吸了口气,挑起帘迈了进去,神情规矩,十分守礼,“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沥膏此物属实罕见,你可知诀阳城中何处有过此类东西”,许攸衣如今算是认可了容色所言,此时有了疑问,自是极是认真的看向他,瑞凤眼中温润,带着丝清浅的探究,像是终于有了好奇心似的打量着容色,“你若见过,可细细讲来。” 沥膏? 许攸衣凭借刘方孙女染疫,几日不曾见重,推断其中有异,必然有人从中作梗,已是闻一知二,分析入微。 谁想如今更是连甚是难辨的源头,都已探知一二,这与容色所设想的相距甚远。 容色抿了抿唇,许攸衣要追查沥膏,其间必然会知晓他的来历,此事并非必得瞒着,只是当下她才对他少了些许芥蒂,若是贸然得知此间龃龉,只怕又会对他多添几分不喜。 容色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忐忑,她会如何看他? 是会向之前那般鄙夷,亦或是短暂的升起几分怜悯,后又极快的莫名厌弃? 容色不敢赌,他想他得寻个空档,将怡春院中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都抹去,那些不堪回首,甚至脏污的记忆,残忍的手段,只有彻底消失,他才能够安心的呆在许攸衣身边,不必再提心吊胆。 “大人,此物稀罕,恐怕得容奴细细想想,才能禀告大人。” 容色如是说道,他低下头,手挽在腹间,气息轻缓而又低沉,从上首处投来的目光似乎一下子移开了,容色忽的有些失落,他不想被许攸衣看轻,那是他的筹码,却也是他的命门,许攸衣信或不信,于他而言,便犹如九重天与地狱,他想要得到更多,便不能失去如今拥有的这份来之不易。 “既如此,本官便给你些时辰。” 许攸衣似乎觉察出了容色的异样,却并无责怪他的意思,咄咄逼人并非她的性情,他既然已经表明立场,那么她自是不会介意再给他些时间,只是希望结果如人所愿,不要错付她才好。 她略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刘方,“刘主绅,令孙女症结已清,想必已无大碍,之后多加休养,固本培元,不日便可康复,本官稍些有事,就不多留了。” “多谢大人吉言”,刘方十分欢喜,多日以来的压抑,一朝瓦解,整个人都活泛了不少,多有感激之余,已是对许攸衣死心塌地,“某唤人送大人回去,往后蓬莱斋随时恭候大人,请大人不要推辞。” 在诀阳城做官,少不得地方势力的追随,许攸衣自出手起,便有了这份打算,如今进了刘宅,见微知著,自然是对刘方去了那份隔阂。 长长一揖毕,许攸衣稳稳当当,未有推辞,欣然受了刘方的这一礼。 ... 回程途中,容色突然提出想要离开,说是有了些印象,想要下车确认,面色间欣喜急切,饶是许攸衣也被传染了些,她笑笑,吩咐了声好,便独自回了县衙。 容色看着马车远去,急匆匆的回转身子,蒙住面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了进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人海里。 ... 六月夜间燥热,连晚风都不能带来一丝清凉,怡春院的角门在一瞬开启后,便被封死在了铁锁间。 一道人影敏捷的窜进巷子,不过一刻时辰,怡春院便被熊熊的大火所吞没。 一夜之间焚烧殆尽,容色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挂着满是红灯笼的木楼倒塌刹那,最后回望了一眼。 他想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样美的景色,绚丽冲天的火花,四处弥漫的硝烟,频繁迭起的尖叫,这是一出多么华美的戏剧。 由他亲手搭起,又由他亲手埋葬,始于他,也终于他,所有的看客,都是他的棋子。 容色有些享受的沉迷着,转过身,极快的消失在了暗影里。 “走水了,快救火!” 才走出不到一半的县衙衙役们,满目呆愣的瞪大了眼,许久才开始叫嚷了起来。 人声鼎沸,一时间热闹异常。 第8章 计策 “大人,这,万一有人不愿呢?”…… 怡春院被烧了,这在诀阳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四邻八巷的几户商贾不免又添了几分忧虑。 在她们看来,这是下九流里又冒出来的新花样,目的不过只为震慑不愿上供的街坊四邻,人人心里都生了害怕,大伙聚在一处,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茶盅,陷入了迷茫。 没人知道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但是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想要寻求庇护。 然诀阳城如今虽来了新县令,但这似乎早已令商贾们感到麻木。 全因最开始她们也曾有过期许,甚至十分配合的帮忙搜集那些猖狂匪盗犯下的累累罪证,可是就在呈上去的第二天,便传出了新任县令上吊自缢的消息,同时伴之而来的是贼匪们越发疯狂的勒索欺压,有性子拧的,当天夜里全家都突然消失在了夜幕里。 -- 第12页 没人晓得她们去了哪里,可是大伙心照不宣的察觉到了异样,自此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去官府敲鼓诉冤。 而如今这出,无疑是将一众百姓濒临崩溃的防线压迫到了极致,品露轩的后院里一时陷入了无尽沉寂。 三楼厢房的刘汝得到消息,细眼含笑,露出了丝精光,许攸衣太不受掌控,如今这出简直是天掉馅饼,她略勾了勾手,程三搁下点心赶忙将耳朵附了上去。 “大人,这,万一有人不愿呢?” 程三听完吩咐,虽也觉着是个好计策,却仍是不禁反问,“官府到底是管着刑律的,那帮子草民如何敢有这个胆子?” “县令都死了不知几个,如今在这诀阳城该听谁的,不能得罪谁,那起子东西若连这个心眼都没有,也活不到如今了。” 刘汝嗤之以鼻,挥了挥手,不管如何,许攸衣不能死在她们手里,却也不能不给她这个教训。 ... “大人”,容色眉眼垂下,捧着盥洗之物安静的候在廊下,直到居室里传来动静,他才上前叩了叩门,“大人,可要奴进来伺候?” 许攸衣伸了个懒腰,将外衫披上,坐在妆镜前摆弄了下玉梳,镜子里长及及腰的浓密乌发,柔顺的披在肩后,衬着本就秾丽的眉眼越发精致,瑞凤眼带着丝酣睡后的余韵稍稍清醒了些,许攸衣抬起手,拍了拍脸,这才应了声。 容色手微微紧握了下,带着丝忐忑,小心翼翼的叩开了门,屋内敞亮着,晨曦透过薄纱窗棱洒在那人肩上,手搭着玉梳,插在发间,泼墨似的长发闪着光晕,镜中的容颜不甚明晰,却隐约可见其绝色,容色蓦地有些放轻了呼吸,脚步轻移了过去。 “大人,奴来吧。” 二人一站一立,光影交织间,身影分外亲昵。 许攸衣透过镜子,望了眼身后人,见他一身淡蓝纹纱交领衣衫,脖颈处更是遮的严严实实,并无逾矩,自然而然的便将玉梳递了过去。 容色略弯了腰身接过,十指玉白若葱,与白玉制的玉梳相称得宜,穿插进许攸衣墨发间,衣袖拂动,空气里弥漫起一阵浅浅的花香,黑与白的极致分明,在晨光的渲染下,刹那间竟有了丝岁月静好的意味。 瑞凤眼尾带着红晕,许攸衣微眨了眨,不觉抬手摁摁,容色轻抬了下眼,又极快的垂下,轻声道,“大人可是昨晚未曾歇好,奴方才备了茶,已经出了三四遍色,是时下最新鲜的雀舌,大人过会儿可要尝尝?” 许攸衣按眉的动作一顿,瑞凤眼里闪过丝不知名的情绪,“雀舌?” “正是呢,奴昨日路过品露轩,听掌柜说,南边又来了新茶,奴便想着大人是京城来的,或许会喝不惯北地的茶叶,特与那掌柜说了好一会儿的价,才让她割了爱,您是没瞧见那掌柜一脸不舍的样,真真是笑死奴了。” 容色垂着眼帘,唇珠红润带起了丝笑,许攸衣望着镜中他的模样,突然觉得市井小民间的烟火气,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枯燥。 “她一个做生意的,怎会做亏本的买卖”,许攸衣蓦地有了些兴趣,瑞凤眼弯了弯,与容色攀扯道,“这雀舌虽是茗品,却也分优劣好坏,若是一般的价,十有八九,是你让人家给糊弄了。” “竟是这般”,容色桃花眼略睁圆了些,透出些许懊恼,扶着玉梳,看向镜中,不觉与许攸衣的眼神交汇在了一处,“大人,是奴蠢笨了。” 许攸衣微闪了目光,看着妆镜里容色略带憨意的笑颜,倒是觉着此时的他与两日前的他仿佛判若两人。 如今的容色眼里干净清澈,不带丝毫媚态,气质纯粹,像是寻常小郎般与她唠着家常的模样,甚是令人舒适。 或许先前是她错怪了他,他一个侍儿,如何敢违背刘汝的命令,献媚邀宠怕也不是他的本意。 许攸衣悠悠叹息,世道如此,是她入了迷障,不该以偏概全,叫他受了责骂。 “商人逐利,你若不让利与她,她又怎么做得成生意,左右东西已经买了,本官也不挑嘴,凑合着喝也不是不可。” 许攸衣眉目温润,轻笑着安慰,忽而话锋一转,凝着妆镜里的容色询问道,“昨日你去探查,可有结果了?” “大人,奴正想与您说此事,奴昨日特地去花巷打听了,那沥膏损人容颜,甚少在市面上买卖,只怡春院中偶有倌倌因平日私怨,寻了坊间的痞子买来,作害人之用。” 容色正了颜色,跪在许攸衣跟前,徐徐道,“此物阴损,便是倌倌自己私藏,未免与寻常香脂弄混,也搁的隐秘,所以一般极难寻到痕迹。” 怡春院? 许攸衣楞了下,她甚少去此等地方,平日也就与几个高门郎君说过些话,虽知道朱门绣户为了攀比,腌臜事多,却也未曾亲见过,如今这青楼瓦肆,皆是一样的身若浮萍,身世凄苦,竟也这般互相算计么? “大人,大人不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三叉起手,在墨雨轩阶前站定,粗喘着呼吸高喊,“府衙外来了一群百姓,叫嚷着官府无用,说是如今贼匪堂而皇之的烧杀抢掠,怡春院被火烧了个精光,也不见官府处置,叫她们十分心寒,定要让大人给一个说法,眼下,眼下她们人多势众,府衙衙役已经撑不住了。” 什么! 容色惊了一瞬,怡春院不过一寻欢作乐之地,怎会引起这般大的动荡? -- 第13页 瑞凤眼闪过丝寒光,许攸衣沉下面色,挥退有些神情僵硬的容色,睇向屋外,“刘汝人在哪里?” “刘捕头,刘捕头她”,程三低下额,官帽下神色有些莫名的阴暗,“抵挡不及,受了些伤,如今已经被抬下去医治了,官衙的其他衙役也大多被伤的不轻,现下,百姓群情激愤,闹着要大人出城剿匪,可是,可是大人,诀阳城外匪盗众多,卑职们这又伤又残的,一时恐怕也匀不出人啊。” 程三越往后音越低,实则憋的快笑出了声,青城距诀阳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最少也需五日的脚程,眼下衙役们又都受了伤,许攸衣这要人无人,要兵无兵,这般孤立无援,如何能出城剿匪? 定然只能独自去面对外头的百姓,白白挨打,到时颜面尽失,看她还敢这般趾高气扬! 头儿的这手,实在是高啊! 程三拼命的压住不断上扬的唇角,姿态越发谦卑,“请大人早做决断。” 第9章 口是心非 “容色,你还真是口是心非。…… 许攸衣有些不以为然,她自来不是怕事的性子,如今这出便不是刘汝等人闹得,也与她们脱不了干系,既如此,不若就顺水推舟,她倒也想瞧瞧所谓的贼匪究竟有几分能耐。 “贼匪扰民,久除不去,已成诀阳一大忧患,本官身为一城县令,自是不能视若无睹,少不得得带着县衙的一众衙差做个表率。” 许攸衣拢了拢衣衫,从妆镜前立起,眉眼忽的闪过丝戏谑,“可如今你们既都受了伤,若本官再强求你们处理这些俗务,倒显得本官这个父母官不知体恤下属。” “不若这样”,瑞凤眼弯了弯,许攸衣轻笑了声,两手一合,极是体贴道,“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便予了你们全体休沐,唤了人来替你们,也好叫你们彻底歇歇,如何?” 许攸衣的名头打得响亮,程三猛地抬了眼,烈阳下,额汗淋漓,嗫喏着竟是无话可回。 “大人这这…不太合规矩”,程三梗着喉咙,不得不囫囵道,“县衙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庭院里一阵风声呼过,残叶飞舞着又落向地面,热气扑面而来,带走了余荫间最后一丝清凉。 许攸衣凝着被暑热炙烤的有些模糊的身影,眼底极快的划过了丝讥诮,“哦?那自今日便有了。” ... 市井小民身受胁迫才不得不聚众在衙门口闹事,现下一听新来的县令真预备剿匪的消息,刹那间爆出了声欢呼。 “看来这许县令有些魄力”,花白的发髻盘着条蓝花布,举着笤帚的老妇颤巍巍的靠在衙门前的石狮子上,喘着气挥了挥汗,“先头那几个可没这样的胆识。” “诶,我看呐咱们也别高兴的太早”,长着满脸疙瘩的豆腐婆放下挑着豆腐的长担,靠着担子坐下了地,望了望日头,眯眼道,“那些个强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阴损着呢,这京城来的贵人哪个不是细皮嫩肉,怕是不中用。” “这怎么说”,一身绫罗绸缎的客栈掌柜,拿着把大蒲扇高举在头顶,弯下腰身凑了过来,“那安城王不也是京城来的,土生土长,矜贵着呢,当年要不是轻看她,那来攻打咱们的蛮子也不会输得这么惨,依我看,或许这回这个靠谱。” “哎,都别说了”,历来负责给县衙里倒泔水的癞婆不知从哪窜了出来,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我方才听里头洒扫的小厮说了,这许大人是真动真格了,刚还下令叫那几个衙役都家去呢,说是打算换上自己的人上城外头去剿匪呢!” “这么说,竟是来了个有大本事的!” 一众百姓听见墙角顷刻聚拢过来,“癞婆子你倒是说说那县令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极威武,极英气?拿个大锤就能把人脑袋砸的稀碎的,那种戏文里头才有的大将军?” “可我听说来得是个文官。” “胡说八道!文官能有这样的口气,这样的胆子?” “不错,依我看,指不定就是安城王本人来了咱们诀阳也说不准呢。” “这大白日头的,你做甚梦呢,安城王怎会来咱们这样的小地方?” 百姓们窃窃私语,大抵是乍然出现的一丝希望,令她们又有了盼头,一时竟咕哝的有些忘情,七嘴八舌下,人是越聚越多,最后还是刘汝铁青着脸领着一班子衙役背着包袱出来,吓退的人。 府衙门前一时刹那间作鸟兽散,烈阳下,一溜衙役服被照的汗湿了大片,刘汝回头狰狞着神色,恨恨的盯了眼匾额,气得呸了口唾沫。 她就不信!那些悍匪会如了许攸衣的意! ... “大人,您真的要出城剿匪?” 容色面上浮起丝担忧,诀阳城外的匪盗历来猖獗,无恶不作,自然也不会将朝廷法度看在眼里,许攸衣的这个县令在她们眼里,怕是还不如这身官服来得值钱。 世道艰难,许攸衣如今是他的倚仗,他已经为她孤注一掷得罪了刘汝,眼下根本就没了退路。 若她一旦遭了不测,无疑会令他陷入沦为案板鱼肉的绝境。 “怎么,你以为本官是在说笑?” 许攸衣搁下才品了一嘴的雀舌,徐徐迈近了容色,瑞凤眼间清晰的倒映着容色的身影,像是要将他整个都吸纳进去,“还是你在害怕?你怕本官会将你丢在县衙独自一人,还是你更怕本官一去不回,令你失去庇佑?” -- 第14页 “大…人”,心跳越来越急躁,像是下一瞬就要跳出胸膛,容色抚上心口,面色渐渐涨红,“奴,奴只是担心您。” “哦?” 许攸衣缓缓抬手,轻碰在容色的脸侧,指腹间不一会儿便传来一阵清晰的脉动,杂乱的令人莫名在意,许攸衣贴近他,不过一寸的距离,令二人的呼吸交杂在了一处,温润清浅,独属于一个人的温暖,充斥在容色鼻尖,这样的亲密是许攸衣从未与他有过的,容色忽然生了害怕,他想挣扎,可是不能,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拒绝许攸衣的亲近。 桃花眼渐渐失去焦距,明亮的神采刹那变得迷蒙,像是满山的桃花被薄雾笼罩,陷入了迷障,他沉迷在了一片幻境里,由许攸衣亲手缔造的幻境,他不能反抗,不能言语,被迫的接受她的施予。 唇珠红润,容色微微的张开了些许,明明是他最擅长的,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那些纷乱的思绪侵占着他所有的意志,让他无暇顾及他能从中获取什么,亦或是交出些什么。 他不再算计,满心满眼的只有眼前这个令他手足无措,神魂不稳,又恼又难以舍弃的许攸衣。 心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好像只有靠着她才能感受到些许安慰。 那一刻,他忽然想若是许攸衣要他即刻陪她去死,他或许也会义无反顾的跟上去。 容色贪恋的闻着许攸衣身上独有的馨香,身子不禁靠上去了些许,想要更亲近些,再亲近些,直至严丝合缝的熨帖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 然而很快,就被许攸衣几近冷漠的打断了。 “容色,你还真是口是心非。” 许攸衣忽的松开他,退了开去,她靠在满是山水花鸟的屏风上,瑞凤眼底清澈如许,丝毫未有动情的模样,令容色瞬间清醒了过来。 “大人!奴没有。” 桃花眼泛起丝红润,容色咬紧牙关,心在那一刹那似乎陷落了些许,他蓦地有些恼羞成怒,低低的压抑道,“奴没有!” 暑气无情的侵蚀进容色脑海,那一瞬他的心蓦地浮躁了起来,这不够,远远不够,许攸衣怎么可以如此,她怎么可以如斯冷寂! 容色的指尖陷在掌心里越握越紧,他很迫切,极迫切的想要一种宣泄,一种足以掌控在手的宣泄。 第10章 美人计 许攸衣微微一笑,折扇敲在掌心…… “大人,这便是青崖山”,刘方指着一众连绵起伏,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山峦,面担忧色道,“此处地形复杂,极易设伏,夜间又时有瘴气,兼之贼匪盘踞此处已久,早已熟悉地况,等闲之辈绝不敢随意侵扰,之前几任县令何以束手无策,也是因着此等缘故。” 盛阳正烈,许攸衣横扇在额前举目眺望,神色微凝,身后一行皆是随着刘方而来的刘府家丁,一身劲装短打,装扮利落,眉目间隐带煞气,此时正散落在各个要处注意四下里的动静。 高高的烽台上,风声凛冽,数十人神色沉默着,显然是对此行充满了质疑。 容色看在眼里,心头刹那更是沉重,他无法阻止许攸衣,同样也无法令自己置身事外,桃花眼闪过忧虑,容色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丝丝缕缕的目光全然牵扯在那一人身上。 风带起她的发丝,袖摆间的凌云白鹤坠着金丝银线,正微微的散着华光,她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容色略有些痴迷的看着,专注的视线饶是许攸衣也无法做到全然忽视,她心里不禁略叹了口气,徐徐的转过了身。 “自以为无人敢犯,便嚣张狂妄,以至目中无人,可这恰恰也是取胜她们的关键。” 许攸衣佯作不知的将目光落在了刘方身上,“刘主绅久经世事,这一叶障目的理儿,想必你也听过,本官敢夸下这个海口,自是心里有了成算。” “大人真有法子?!” 刘方惊愕的瞪大眼,“这贼匪狡猾,狡兔尚有三窟,何况她们,大人如何能一举将她们拿下?” “简单,你且附耳过来”,脸上露着丝神秘,许攸衣俨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令容色瞬间精神一振,他小心翼翼的竖起耳,脚步不自觉的靠过去些许,满心满眼的充满了好奇。 许攸衣余光注意到容色老鼠偷油似的动作,瑞凤眼底蓦地浮起丝笑,不觉将音提高了些许。 清晰的耳语声落进耳内,容色桃花眼睁的溜溜圆,兴奋,惊讶,激动,由衷而来的一股莫名与有荣焉的喜悦突然充斥进了脑海,他抿着嘴,压抑不住的想偷笑,从未想过许攸衣竟是这般的顽劣,那一瞬,容色心头的担忧刹那消失无踪,他默默的站直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这个小秘密埋进了心底。 ... 青崖山过了正午,各处山头的据点都燃起了炊烟,大片大片的树荫底下,一堆一堆的匪盗,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处,毫无形象的灌着酒喝,酒气弥漫在空气里,酡红的脸露着痴笑,断断续续的哼着几曲淫歌滥调,不甚合身的绸缎衣裳裹着略有些肿胀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挂在肩上,满是老茧的手抓着饭瓢子,肉糜沸腾在锅里,烧猪蹄子架在火上散着极浓的膻味。 几个样貌清秀,略有些瑟缩的小郎穿行在其间,一一的为她们添着酒,时不时的便有咸猪手伸在他们身上阻碍着他们的脚步,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畏惧,羞愤,掺杂着不甚明显的恨意流露在眼底,浮起又藏下,几乎令他们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绝望。 -- 第15页 “走开!走开!我可是县令大人家的亲眷!你们不能碰我!放开!阿姒姐姐!” 一穿着华贵,面染脂粉的郎君被压在地上,挣扎着,昂贵的衣饰早已所剩无几,大片大片的泪水充斥在脸上,惊骇的紧守着唯一一件尚算完好的内衫,娇泣泣的被围在庞大粗野的村妇间急声辱骂。 山一样身躯的粗鲁贼匪狞笑着被同伴们起哄着上前,正待做些什么,一阵急促的敲锣声炸天响似的乍然鼓噪起来,惹得一众人面露不悦的一阵叫骂,“贼她娘的敲什么敲!皮痒了!大正午的是想让俺们揍一顿是不是!” “大当家,二当家,……,十一当家…”,一连串称呼下来,小贼匪已然是额间冒汗,战战兢兢急促道,“着火了,着火了!大片!大片!全着了!” “什么!?哪儿呢!” 贼匪头子们气得大喊,跳脚似的将脚下人踹开,一股脑的冲上了瞭台。 “几个山头都着了,山腰,山脚全着了!” 小贼匪抹着汗紧步跟在后头叫嚷,“好大的黑烟,好大片,好大片,救不及了!” 山匪头子们一瞧,果然是大片大片的青崖山全燃起了黑烟,笼罩着随风弥漫开来,远远的便闻到焦糊味,顿时气得脸发青,“她奶奶的谁干的!” “头儿,咱窝还在那呢,姐妹们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当全在那呢!” 不知是谁提了一嘴,顷刻便让一群人酒气一散眼神发颤,踉踉跄跄的二话不说的就往那处冲。 原本每个山头都有放哨的山匪在瞭台看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下的官民们没一个敢上来冒犯的,故而越来越松懈了起来,如今自己老巢都要没了,谁还顾得上这些? 一堆一堆的人马从各个山头全都一心的往那个山腰的地方冲去,人仰马翻间,四周扬起比之浓烟黑雾更大片的尘土,杂乱的脚步声响彻各个山头,连地面都似乎震动了起来。 烽火台上许攸衣与众人将一切都纳在眼底,刘方瞬间哈哈大笑,“大人英明,这般便是令她们自曝其短,又故设迷阵,令其疲于猜忌,不但消耗了她们的体力,又叫她们自乱阵脚,可谓是一举四得啊,哈哈哈哈~” “法子虽好,却不能多用,本官此计只为探得虚实,如今既已经找到她们的贼窝,剩下的就好办了。” “大人放心,某这就令人前去拿下她们!” 刘方一抬手,已然是跃跃欲试,看向许攸衣的眼神更是殷切了几分。 瑞凤眼浮起丝笑,许攸衣微摇了摇头,轻轻合拢折扇,气定神闲道,“人虽懒了,却也不能轻视,若是一味强攻,只会令她们拼死反扑,这接下来,该是从内瓦解,方能一劳永逸。” “大人的意思是?” 刘方看着许攸衣,眼神满是求教,若说原先只是心服,那么此刻已然是全心的钦佩与仰慕,她毫不犹豫的弓下腰身,赫然是一个对尊者才有的大礼。 “还请大人赐教。” 许攸衣微微一笑,折扇敲在掌心,神色戏谑道,“美人计。”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众人纷纷看向许攸衣身侧颜色极好的他,眉眼间的打量已是不言而喻,这般的情状平白的令容色眉头一颤,他心底蓦地一凉,难以置信的睁大桃花眼,看着许攸衣满不在乎的说出这句话,脑海里一片混沌,像是被生生的撕成了两半,煎熬在一片油锅里,眼见着它从四碎分离到血肉模糊,直至从四肢百骸升腾起一股浓烈的几近刻骨的痛意。 唇瓣颤抖着,微微泛白,容色悲哀的露出了一丝笑,没想到他也有失策的一天,许攸衣终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与在怡春院那些买卖贪图色相的客人没有丝毫区别,都只不过是将他当做了一件可以交易的货品,没有任何人将他当做人来看待,就连许攸衣也不曾例外。 好,真好,许攸衣你真是好得很,容色微阖了下眼,手紧紧握着,尖尖的指甲陷在肉里,翻出了嫩白的血肉。 第11章 阿姒 “阿,姒”,容色音色清脆,一字…… “容色,你这一路都不言语,可是在怨本官”,许攸衣骑着高头大马顶着折扇在大日头底下,靠在马车旁斜睇着里头说话。 不远处参天大树巨大的树冠笼罩着一大片树荫,一条小径蜿蜒延伸着直往那半山腰间而去,四下里鸟鸣声悠悠,独属于盛夏的炎热似乎都去了不少。 许攸衣瑞凤眼一闪,神情细微的变化了些许,送嫁人的打扮衬的她一身喜色,眉眼间尽是阿姊对小弟即将成婚嫁人的欣慰与喜悦。 怨? 桃花眼底极快的划过丝嘲弄,容色透过鸳鸯嬉戏的红色薄纱盖头,将许攸衣的侧颜印在眼里,连瑞凤眼尾下,似朱砂的一点红痣都不曾被他遗漏,他静静的看着,精心描摹的唇瓣蓦地有些紧绷,十指染着丹蔻,掩在长长的喜服袖摆下牢牢的紧握在一起。 他哪来的什么资格可怨。 容色神情渐暗,垂下眼极快的收回了目光。 轿子里凡是触目可及的皆被一片红意渲染,就连紧靠着壁厢的小案上都甚是精心的装点着几枝新鲜莲花,其侧摆着的檀袖香炉,香气正顺着镂空坠金的花鸟纹盖盘旋上升,甚至搁在四个角落不甚起眼的铜盆,都装满了才从刘府私库取出的冰块,寒气丝丝几缕,无声无息的将暑热隔绝在帘外,一切都布置的极是妥帖周到。 -- 第16页 他该知足的,容色打量着有些自轻自贱的嗤笑自己,可心里却仍像是烧着一团火,胸闷闷的,耳朵里飘荡的满是许攸衣含着笑意的明知故问。 凭什么!容色突然咬紧后槽牙,红着眼手握成拳,敲打在身下的锦玉凉垫上,凭什么他得让许攸衣这样作践他! 落叶簌簌,车轱辘发着几声轻响,马车在山石径上行的极是稳当,竹帘内的动静丝毫未曾影响它的行进,不过须臾便驶入了大片树荫里,檐角的铜色风铃在山风的轻拂下泠泠作响,越发显得气氛宁寂起来。 “容色,你这不声不响的不回话,难不成真与本官置上气了”,久不见轿中人反应,许攸衣不禁搁下扇勒住马脖子,瑞凤眼清晰的倒映着窗内盖着红盖头的喜服身影,微微的透出丝讶异,“为何?此行不过是为挑拨离间,又非真要你舍身饲贼,再说又有本官随身在侧,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计较什么,容色垂下眼,脸色蓦地显出了几分怪异,他忘了,他竟是忘了,许攸衣便是再察人于微,与生俱来的优越,也会令她下意识的依着她的身份,凭着她在权贵门第间的所识所见去设想她从未涉足过的人与事,以往她未有所觉,不过是因着金玉堆砌成的富贵锦绣堆里,压根犯不着去揣度市井小民们的心思。 许攸衣不一样,容色忽的如醍醐灌顶,一个生于锦绣,长于繁华,遍地皆是皇权士族的京城里出来的人物,如何会低下身段去试图探究一个身边只是伺候茶水,不过耳目稍通的侍儿,他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容色心头一松,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之前仗着美貌和自以为了得的心计手段,以为可以在许攸衣的眼里有些许不同,却未曾想到她那样的身份,周遭必然是花团锦簇,无论是带刺还是不带刺的,其间的花样她必定是见惯,也厌烦了的,他那样的小心思又如何能瞒得了她。 这般一想,容色暗自叹了口气,索性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在她跟前犯这些蠢。 “容色!” 从未有人敢这般无视于她,瑞凤眼明亮的像是窜着火光,许攸衣蓦地有些生恼,她翻身,利落的踩着马镫下了地,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折扇挑起竹帘一角,面色罕见的带了丝郁郁,“美人计你并非没有使过,怎么刘方指派,你做得,本官不过依样画葫芦,你却诸多顾忌,这厚此薄彼的,未免也太过了吧!” “大人?” 容色缓过神,头一次见许攸衣生这样大的火气,还是不带丝毫矫饰的生了恼意,不禁有些吃惊。 “厚此薄彼?奴怎么敢!” 许攸衣长眉微拧,发作完才觉自己反应过了,看着容色掀着盖头,桃花眼泛着丝湿意,睁得大大的,不由手一松,玉骨扇失了力气,径直坠落在银红锦垫上,竹帘顺着重力撞在帘门一侧,顺势弹了两弹,彻底遮蔽住了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汇。 “大人?” 动静颇大,铜色风铃叮铃的一声重响,令许攸衣徒然有些尴尬。 容色眼底浮现了丝笑,又极快隐下,“大人可是有些暑气上头?” 新郎的头饰有些过于华丽,珠翠间流苏轻灵的碰撞着,晃得有些刺目,容色扶着冠饰,弓身站起隔着竹帘极是体贴道,“左右已经到了此地,这暗处的山匪见只有大人与奴二人,必然会自己出来,大人不若进来歇歇,养养神。” “不必”,许攸衣挥开扇子,微红着耳朵装作不在意的靠在门框上,顺势屈膝坐下,“如今本官是你的远房族亲,是来送嫁的,若是挤在一处,不免叫人生疑,你且好好呆着,本官在外头歇息也是一样。” “大人?” 竹帘后,容色声音略有些迟疑的响起,似乎还想劝阻,许攸衣却是摸着有些燥热的脸,想也不想的打断道,“都说了不合规矩。” “奴不是这个意思”,容色轻轻一笑,桃花眼微眯着,像是偷了腥的猫,“奴就是想问大人,既是远房的族亲,那么奴该怎么称呼大人,才能不叫贼匪引了猜疑?” “这”,许攸衣挥扇的手一顿,思附了一瞬,耳朵似乎更红了,赶忙又急扇了两扇,道,“本官,咳,阿姒,你便唤阿姒姐姐。” “阿,姒”,容色音色清脆,一字一顿的在嘴里绕了圈,愣是将寻常模样的两字念出了依恋情深的味道,他轻掩了下唇,似是无意般的提了句,“这是大人的小名吗?” “胡说八道!” 如此私密的名讳怎能随意的叫别人称呼,许攸衣热气冲头,自觉有些失策,神情懊恼,赶忙遮掩的虚咳了几声,“既是做戏,必得乔装换姓,哪里能用上真名,不过是本官随意取的,给你念着玩罢了。” “既这样,奴不能负了大人的心意,定要喊顺口才好,免得叫山匪察觉端倪,害了大人!” “阿姒姐姐,阿姒姐姐,阿姒姐姐…” 容色打着要喊顺口的名号,一转三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偏偏音色脆生生,亲昵的仿佛能柔出水来,听得饶是见惯大阵仗的许攸衣,心尖都不由得发了颤。 她这个乳名,是爹爹亲自取得,自他去后,已是多年未曾有人唤过,这乍然被容色喊了起来,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语调,着实令她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 她蓦地收拢折扇,捂住了耳朵,仗着有竹帘挡着,容色看不见,默默念起了一遍又一遍的清心诀以做抵抗。 -- 第17页 两三丈远的几个小贼匪缩在草木丛里觑眼偷看在眼里,抓抓脑袋有些纳了闷。 正待问同伴该怎么处理,未想被一股大力踢了出去,直滚了有三四米远。 “谁!谁啊,哪个敢踹老子!” 第12章 美娇郎 鬓边的洒金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 叫嚷声石破天惊,刹那吓跑了几只正在枝头栖息的雀鸟,马车上许攸衣收敛了神色,屈指不经意的敲了敲倚着的门框一侧,竹帘后,容色收到暗示,不禁些微的浮上了丝紧张。 青崖山于升斗小民而言,实不亚于死地,容色往日一直周转在一众犬马声色的女人间,他的手段至多对付对付那些于他有所求,却假装深情款款,虚伪贪婪的小人,使的到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心计,委实算不上经过什么大场面。 如今这一遭,到底是令他露了怯,他微微抿了抿唇,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可不一会儿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瞬间将他才积起来的些许信心给瓦解了个干净。 并非容色不信任许攸衣,实在是人心难测,再周密的计策也未必没有疏漏的时候,若是此行一旦暴露,亦或者贼匪剑走偏锋,那么不论是许攸衣还是他自己,到时怕是都难以保全自身。 容色忧心忡忡的预料着各种后果,竹帘外却突然震天响似的闹起了一阵哄笑。 “她奶奶的!没想到还真有自己送上门的孙子!哈哈哈……” “看看她那脸儿,这长得还真是细皮嫩肉,老娘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水灵的女人!头儿见了肯定喜欢!” “呸!别吧唧咧咧的,这再怎么好看,没有一副男人的身子管什么用?” 粗言秽语,荤素不忌,饶是一贯会些场面话,浸淫此道的容色都听得拧了眉。 许攸衣再怎么说也是女人,又是出身高门,这再怎么好的气性,却也容不得这样的调笑,容色不禁微微屏息,为许攸衣结结实实的捏了把汗。 “小生能得几位山大王夸赞,还真是有幸,只是这迎亲的时辰早早就定下了规矩,若是误了,只怕不吉利,可否请几位山大王通融小生与小弟过了此道?” 许攸衣甚是文绉绉的拿话应付,一副书生气极重的掉书袋子那味更是惹得一众莽汉女乐的险些拍断大腿,“这呆子竟让俺们通融?哈哈哈,这她爹,得是吃了多混账的酒,才弄出个这傻样?” 山风带着丝湿气,树叶沙沙的呼啸在半空,一身绫罗,绣着吉祥和合如意纹样的交领长衫广袖被兜的鼓胀,许攸衣笔直的站着,纥金嵌翠的腰带将她的腰身勒得甚是纤细,她唇上抿笑,瑞凤眼略略弯着,手间的玉骨扇背在腰后被越捏越紧。 容色在窗前略歪着脑袋,极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她?似乎动怒了。 桃花眼闪过丝不知名的情绪,容色手搭在窗槛上,鬓边的洒金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殊丽娇艳的面庞因着微蹙的眉尖越显国色,只仅仅照面了一瞬,便叫紧靠上来的贼匪几个酥软了半边身子。 “她奶奶的个姥姥,这今儿到底什么日子?” ... 山路先时宽敞,愈到后来愈显得有些陡峭,直到一处树丛掩映,两三人宽的洞口,脚下的石径才略平坦起来。 许攸衣牵着容色一路留心的记着沿途的样貌,脚步极稳的被围拦在一众山匪中间,贼匪们几乎眼神不错的盯着两人,确切的说是流连在喜服绕身,身姿甚是诱人的容色身上,赤.裸.裸的带着饿狼一般的贪婪与觊觎。 容色脊背蓦地有些发凉,手间贴着许攸衣略显紧握的掌心,不由分说的分开五指交插着回握了上去,紧密相接的刹那,容色的五感似乎瞬间集中在了手上。 许攸衣的掌心不甚大,在碰上的时候她像是下意识的踯躅了一瞬,后仿佛是意识到容色的害怕,又松缓了下来,任由他施为。 容色微垂了桃花眼,约莫从心底探出了丝小得意,不管怎样,她到底还是顾及他的,不论有没有利用的心思,容色总归是苦中作乐的升起了丝欢喜。 ...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许攸衣等人身前豁然开朗,田地像是梯.子似的占着一块不甚大的陡峭边缘,水从极高的崖上奔流直下,将这长势喜人的稻苗灌溉一新,郁葱葱的散着生机。 许攸衣瑞凤眼微眯,倒是为这巧夺天工的心思生了几分赞叹,容色跟在她身侧,分明的察觉到她紧握的掌心略微的渗了些湿意,不由也对这奇形怪状的田地好奇了起来。 二人边走边打量着,不一会儿就走进了一座村落,几十间规整的茅草屋整整齐齐的列在道路两旁,间或隔着一丈远便会栽种一棵花树,老人夫孺闲散的坐在村口石凳上,明目张胆的拿眼逡巡着许攸衣二人周身的物件,仿佛下一秒东西就会归了他们似的,笑出了声。 对于这样的眼神,容色不可谓不熟悉,他不适的压下心底乍然浮起的厌恶,略略将身子遮掩在许攸衣身后,稍稍的避开了些许怀揣恶意的打量,眉目间已是对许攸衣充满了依赖。 如此貌美的小郎这般娇怯怯的,简直磨杀了一众山匪心头愈来愈强烈的侵占欲,看向许攸衣的眼神更像是要吃人似的,透着嫉妒。 瑞凤眼狭长,眼尾下的一点殷红似乎越发淡了些,许攸衣不甚在意的觑了眼周身,对容色如此极具杀伤力的能力,露出了些许笑意。 -- 第18页 看来这步棋,这第一步便已初见成效。 许攸衣满意的收回目光,安慰似的拍了拍容色肩膀,那满心满眼的爱护令容色不禁有些沉迷。 直到一只粗糙,极是大力的手紧梏住他的下巴,生生的拉得他踉跄着,挣扎间跌进了许攸衣满是好闻香气的怀抱,他才后怕的扬起脑袋,看向前方。 “本当家还是头一回见着比画还美的男人~” 黑黢黢的大脸露出一个大笑,狰狞的令人满心不适,容色赶忙侧了眼,将额埋进了馨香的怀中,许攸衣顺势揽住他,瑞凤眼间露出丝略带颤意的轻笑,言辞讨好的委婉道,“小生是江南洛宁人氏,祖上从商发了笔横财,家中尚有些积蓄,还请这位当家莫要怪罪小弟失礼。” “积蓄?小的们听听,她说积蓄~” 大脸满是轻蔑,有些囫囵的调调带着丝鄙夷,满是老茧的手指着许攸衣,四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贼匪团团将人包围着,顷刻发出阵哄笑。 “你个书呆子能有俺们大当家的有钱?怕不是破抹布比细针,自己给自己找脸扎呢吧!哈哈哈~ ~ ~” “小生是不比大当家的有钱,可是小弟家中资余丰厚,若不是凰朝律令非得成了婚,男子才能继承家产,小弟早已富可敌国!” 许攸衣有些恼羞成怒的叫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充满了不服气。 这下周遭的一群山匪瞪大眼,看着许攸衣不像是说谎的模样,顿时心思活泛起来。 她们虽是强盗,可对与钱有关的一切,绝对的比谁都摸的要透,这凰朝历年革新,律令一改再改,却有一条至今都未有变过,那便是家中无长辈者,又是独子的大户之家,只有成了婚,才能由其妻主拿了庚帖到衙门,留了案宗,方可继承家中资产。 闻讯赶来的几个山头的当家,平日里称姐道妹,却在这钱上,那是毫厘不让,如今听得这般消息,哪里能坐得住? 不过一瞬,这眉眼就打起了官司,手里长年嗜血的刀剑被紧握在手里,气氛隐隐的开始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瑞凤眼微敛,许攸衣拿扇轻抚了下唇瓣,牵着容色不动声色的将他拉到了身后。 “小弟也是命苦,这娃娃亲偏偏相距万里,没法子,只能有小生这个远房的族亲千里迢迢相送,谁知我们姊弟原本准备万全,带足了盘缠与仆从,却不曾想一个水土不服,遭了痢疾,这大批的人马竟全栽在了异乡,如今只能盼着小生这小弟嫁个良人,好早日脱离苦海,得偿所愿,顺利继承方家的几千亩田地,洛宁城数十家酒楼,丝绸庄,并满凰朝的方记钱庄。” 许攸衣絮絮叨叨的诉苦,顺带着还抹了把泪,卯着劲的提着财产,顺利的让在场所有贼匪齐齐红了眼。 风声轻缓,四周寂静下来,玉骨扇被捏在手里,许攸衣仍嫌不够似的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还有汾水的金矿三座,柳城的盐矿六……” 容色弯起桃花眼,脸埋进许攸衣长衫,与她十指相扣着,听着她煞有其事的胡诌,笑容越来越大。 第13章 柳云若 许攸衣躺在两人中间,近二十年…… 经许攸衣滔滔不绝的一番细述,山匪头子们面上挂笑,态度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越发细细的打量起她和容色二人的样貌与穿着。 许攸衣挡在容色跟前,遮蔽了大半的视线,虽说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样,眉宇间那几分似是目无下尘的清贵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而容色一身珠翠环绕,样式考究的精致钗环,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这是实实在在装不出来的富贵。 几个山头的当家微张大嘴,眼睛越来越亮,这对姊弟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香饽饽! 山寨里的大当家平日发号施令惯了,眼热心跳干脆直接手一挥,也没交代什么,便叫手下的喽啰迎许攸衣二人进了她的寨子,余下的其他当家霎时一愣,心里自然有了不爽快,这么大的一个油水,谁都想分一杯羹,凭什么让她一个儿独占了去? “陈阿大,你这小娘皮敢情是想独吞啊!俺们几个人可都在这呢,你这算哪门子意思?这是想拆伙,还是咋地!” 刘老三嗓门一向大,破天嗓门一声嚎,冲天响,有气势极了,周围的小喽啰和满山头的其他当家当即附和了起来,“二当家的说的对!大当家的,这事可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怎么说俺们当家也和你吃过酒,拜过把子,这好事当然要一起占着,分说明白了才公平!” “俺是大当家,这事儿就该俺过问!想当年,俺建这山寨,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粪坑里窝着呢,俺收留你们,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就该听俺的话,谁不服气,站出来!俺的刀就爱吃人血,不怕你们窝里反!” “哼!窝里反个屁!你这都要拆伙做上门妻主去了,这山寨当然不能你说了算!” “对,不能你说了算!青崖山现在是俺们大伙的,这俩肥羊是俺们姐妹们一块发现的,不能由你一个占了!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 一大帮粗鲁贪婪的贼匪高举着发黑的刀尖,兴奋异常,黑压压的涌了过来,争先恐后的想把人往自己这里带,黝黑粗壮的手,指甲脏污的甚至看不清颜色,尖利的朝容色直直而去,那一瞬间,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狰狞的看不清模样。 -- 第19页 玉骨扇捏在手里微微作响,许攸衣刹那绷紧了神色,身后几个欲领路的山匪瑟缩了下,拔出大刀,刀尖颤着对准那侧,脚步又进又退,容色桃花眼张的极大,后缩着身子,紧贴上许攸衣后背,手环在她腰上,越收越紧,细腰抖着,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俺看你们谁敢!” 陈阿大挥起大刀,庞大的身形一跃而起,快的几乎看不清动作,手起刀落下,许攸衣的胸前大片的血花绽开,污浊的血液坠在红衣送嫁服上,顺着衣襟一路流淌而下,惨叫声凄厉,三四只断掌跌落在地上,淌着鲜血抽动着五指。 场面骇人至极,几乎立刻,震慑住了冲动上前的一众人,大伙左右看看,到底是有了些畏惧,气氛一瞬僵持了起来。 桃花眼傻愣愣的瞪到了最大,几滴血从他的眼窝缓缓淌过,容色面无人色的像是失了语一般,浑身僵硬的定在那里,身前的许攸衣白皙的面色被血痕染过,瑞凤眼死寂的仿佛毫无波澜,污损的妆容无端的令人惊心动魄,似是一把古朴名剑乍然被人磨开了刃,从里到外的透着股渗人的阴鸷。 空气里血腥气弥漫四散,恶心的令人作呕,村口的老人夫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僵持的两方谁也没注意到许攸衣的变化,所有的注意力都分在了地上的断掌和浑身是血,滚在地上嚎叫的几人身上。 “大大…当家”,众人心里终是生了害怕,大热的暑天竟然冒了冷汗,抖着小腿脖子,几个冲在最前面险险避开那一刀的两个贼匪,咣唧一声,吓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一时间,混乱戛然而止。 陈阿大握着四尺长的大刀,沉重的插在了被血迹浸透的黑土里,刀柄上流纹般的磨痕闪着幽暗的光泽,深深的刻在了众人的心上。 “青崖山该听谁的!还轮不到你们做主!再有下次!俺就拿你们的人头下酒!滚!” 一番压倒性的血腥较量,刹那便让一众贼匪没了话,僵硬的脸干笑着,咣唧声此起披伏,刀剑被弃在地上,急切的脚步踉跄着越走越远,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阿大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侧眼瞟了眼许攸衣与容色,抱起胸猛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大喜的日子真晦气!来人!去把她们给俺洗扒干净!” ... 许攸衣揽着容色,胳膊搂在他肩上,几乎承受着他全部的重量,身后的贼匪推搡着她俩,目光甚是放肆的流连在容色柔软的不堪一折的小腰上,不断催促着快走,近乎变态的享受着那袅娜间的风情。 容色颤抖着身躯,神色呆滞,仅凭本能的瑟缩在许攸衣怀里,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娃娃,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许攸衣看在眼里,瑞凤眼底到底是浮起了丝不忍,她犹豫了瞬,正待弯腰将容色抱进怀里,一股大力却是突然从一侧撞了过来,她躲闪不及,被拥了满怀,耳边嘶哑的男声抽泣着,充满了惊喜,“阿姒姐姐,阿姒姐姐,云若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云若的,阿姒姐姐,呜呜呜呜呜……” 容色被挤兑到了地上,掌心摩擦过尖锐的石栎,霎时血流如注,他闷哼一声,这才醒过神,从方才可怖的梦境里脱离了出来,桃花眼凝了眼伤口,容色抬起下颌,冷冷的钉在略有些衣衫不整,自称云若的男人身上,几乎立刻升起了阵不适。 他撑着身子,踉跄的从地上爬起,看着纥金嵌翠的腰带上,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占着,丝丝缕缕的嫉妒和恼恨像是蛛网般,乍然从心底窜了上来,包裹住了他几近濒临脆弱的神经。 指尖深陷在手心里,容色呼吸略重,他几乎下意识的冲了过去,许攸衣被抱的蒙头转向,还不待她反应,容色又撞了上来。 许攸衣瑞凤眼微睁,赶忙试图挣了挣,奈何腰间力量极大,却是反倒被身前人更为用力的收紧了些,那颗发髻甚是凌乱的脑袋,拱在她颈窝间,一下又一下的摩蹭着,似乎是卯着劲的打算把眼泪全浇在她的衣襟上,许攸衣头疼的滞在那里,生生的被容色给掼到了地上,三人乱作一团,柳云若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见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子,先前受到的惊吓与委屈,瞬间一股脑的打算发泄在他身上。 容色混在怡春院时日长久,怎会不知柳云若此时眼中含义,他瑟缩了下,拉上许攸衣的袖子,一下便缩在了她的背后,只有露出的桃花眼泄出了他此时的得意,近乎挑衅的向柳云若瞪了一眼。 许攸衣躺在两人中间,近二十年的贵女生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状况,瑞凤眼底难得的显出了丝迷茫。 然而在一旁押送她们的几个贼匪眼里,许攸衣这是平白撞上了大运,才享上这样的齐人之福,一个两个,生的样貌还都极好,偏偏个个死唧白咧,头一回见着,就开始为她争风吃醋。 不?这凭什么呀! 贼匪们心里不得劲了,脸上带着阴狠,骂骂咧咧的拔出刀,“快起来,当俺们闲的慌是不是?” “阿姒姐姐,云若害怕!” 柳云若趁机缩进许攸衣怀里,隔着长衫衣襟,讥诮的将眼神挑衅了回去,容色心里头刹那闷的慌,干脆搂上许攸衣的脖子,带上丝哭音也叫嚷道,“阿姒姐姐,容色,哼唧,容色,容色脚疼。” 许攸衣前后挂了两个,一个头两个大,颇有些焦头烂额的赶脚,“你们,你们先起来。” -- 第20页 第14章 觊觎 “大当家的,照俺看,那书生一定…… “大当家的,照俺看,那书生一定不简单”,十三峰的当家急赤白脸的看着陈阿大,像是到嘴的肉被人夺了,浑身上下的透着抗拒,“那郎君穿的富贵,张口闭口县令家的亲眷,见了俺们,抖得跟筛糠似的,如今不过才和那书生打了一照面,就敢当着面数落俺们,大当家的你说那书生的来头能小嘛!” 柳云若千山万水的跑到诀阳城,临了被山匪给抓了去,险些失了清白,现今见着许攸衣,自然是有了主心骨,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人一松懈,委屈也就来了,拽着许攸衣的袖摆倒尽了苦水。 许攸衣虽说与他几年未见,但幼时的情谊却还是在的,自是耐着性子听他各种抱怨,有山匪来拉拽,想把他带走,她自然也不会放任不管,借着由头,顺道去见了陈阿大,将话挑明了说愿意将容色这苦命的小弟托付于她,只求陈阿大吩咐底下人别糟蹋柳云若。 时下高门诸多腌臜,常有夫侍被正君嫉恨买卖,亦或自己受不了家中苛待,夜奔出逃的,因着柳云若相貌出众,又显得贵气,也不像寻常人家养出来的,陈阿大便以为是许攸衣相识的士族里哪个贵人家的相好,看对了眼,趁着她送嫁,赶来托付终身。 这原也用不着费心,只是柳云若一身行头,这主家的出身应当极是不凡,贵人家夫侍成群,不缺美人是常事,可像柳云若这样的颜色,指不定便是哪个贵人的心头好,若是较了真,又查出来相好是谁,说不定就顺着这相好的来路寻过来,找到青崖山。 陈阿大盘踞青崖山已久,当惯了山贼,胆子自然也大,可她也不是真的谁都敢得罪,像柳云若这样的烫手山芋,她不能沾上。 陈阿大做了顺水人情,将人给了许攸衣,但这背后的顾虑却不是其他山匪所能预见的,她们染指不了容色,本就有了不忿,眼下连柳云若都要拱手让人,自然是不依了。 十三峰的当家最是急色,性子也最是暴躁,到她手里的美人从来没有活的过初一的,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想搜刮更多的美人供她玩乐,如今来了个柳云若,她一眼便相中了,连十八班家伙什都早早备在了新房里,就等大伙玩弄玩了,自己抬到山寨好好折腾,谁想这人手指头都还没叫山寨姐妹碰上,就让这被抓上山的肥羊给截胡了。 这她哪能忍的了? 急哄哄的便来要说法,只是才到陈阿大卧房门口,这脚步就沉重了起来,气焰也跟着散了大半。 白日里陈阿大的威慑实在叫人忌惮,十三峰的当家不敢像往常一样态度散漫,只逮着许攸衣的来路,给人下绊子,“大当家的,她说不定就是诀阳城县令派来的奸细,借着由头,过来探俺们底细的,俺们不能上她的当!” 陈阿大一听,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当即挥退人,招了许攸衣来问话。 许攸衣自是清楚山匪们贪色的性子,早在柳云若突然又被安排了其他屋子,她便有了准备,见陈阿大来唤,当即也没有推搪,径直随着传话的贼匪,来见陈阿大。 她淡淡的带着丝笑,叉了叉手,“不知大当家的,叫小生来所谓何事?” 陈阿大盯住她,也没废话,开门见山的径直问道,“你这书生!和诀阳城县令什么关系!” “大当家的在说什么?小生乃是江南洛宁人氏,此次也才头一回来诀阳,怎会与县令大人有交集?” 许攸衣姿态闲散,捏着玉骨扇一下一下的把玩着,陈阿大瞧许攸衣神情不见慌乱,脸色放缓了些,只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大椅上,擦着钢刀,拿眼阴恻恻的凝在她脸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刀而起似的,“那为何你那相好,口口声声说是县令大人家的亲眷!” “大当家的,云若只是一介男子,自小呆在深闺,遇上这样的情形也是头一回,他在诀阳城的地界,自然只能搬出县令大人来唬人,其他的,他一个闺阁男子,哪敢随意置喙?” 陈阿大松了面色,眼见着又要松口,门外偷听的十三峰当家哪愿意就这样让许攸衣逃过,铁青了脸,招呼也不打的就闯了进来,“一介男子也敢独自出逃来青崖山,他的胆子可不小啊,俺们可没见过这样不守规矩的,你这书生倒是说说他是什么来头,也好叫俺们开开眼界!” “开开眼界倒不至于,这位当家说笑了,只是小生这青梅竹马与他的堂兄弟不知犯了什么,这一个接一个的家中出事,他一个家中独子,年纪小,压不住人,自然主不了事,所以才循着路跑来寻小生,谁知小生因中途耽搁,他倒先到了,往日见识少,这才冒犯到了当家们的地界,还请两位当家念他是个男子,莫要怪罪。” “他也与你那小弟一样,需要继承家产?” 许攸衣的一番话,令十三峰当家神情垂涎了起来,她张着大嘴,眼睛直直的盯住许攸衣,双眼放光,“你看俺怎么样?” 许攸衣面露难色,觑了眼她,“云若胆子小,需得寻个能护得住他的妻主,这位当家实在不如……” “怎么着!俺是不如大当家的,可在青崖山除了大当家,最厉害的就是俺!” 十三峰当家觉得受到了羞辱,叫嚣声传出老远,音还未落,便叫外头给奚落了,声音洪亮的叫骂了回来,“她奶奶的屁,在青崖山除了大当家,你算老几!” -- 第21页 十多人猛然挤了进来,宽敞的大堂内立刻拥挤了起来,人头攒动着,谁也不服谁,纷纷亮起了自己的家伙,陈阿大见场面控制不住,脸色臭的险些拧出汁来,“住口!当俺是死的嘛!” “大当家的你已经有了个美人,这剩下的这个总得让姐妹们尝个甜头,不然俺们做山匪做的也忒憋屈了!” 底下见陈阿大动了气,吵闹立时便止住了,纷纷抬着嗓子叫屈,“这姐妹们跟着你混不容易,大当家的,你总得叫俺们松快松快啊。” 陈阿大啪的一声将四尺长的大刀扔在桌上,胸口一鼓一鼓的,像是忍到了极点,“俺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别跟俺来这一套!这事会给你们个交代,现在,俺要睡了,都给俺滚出去!” 许攸衣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唇,早在这些人还没冲进来的时候,就给人腾了地,退到了角落,瑞凤眼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压着怒气退了出去关上门,这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不怕俺砍了你嘛!” 陈阿大脸色不好的瞪住许攸衣,颇有些咬牙切齿,像是察觉了有什么不对一般,看向许攸衣的目光充满了敌视和警惕。 “大当家的莫要怪罪,小生虽是读书人,平日最多也就是写写几句酸诗,可小生再不问世事,也瞧的出来,大当家手下的这些人,这个个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许攸衣的眸光停在陈阿大钢刀上,刀尖散着凛凛暗光,烛火下,极是渗人,瑞凤眼微微眯起,许攸衣忽的轻笑了声,“大当家的,你不觉得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多次了吗?” 幽闭的大堂间,烛火猛的一跳,巨大的暗影笼罩直下,陈阿大的脸在阴影里狰狞的露出了笑,她捡起刀柄,庞大的身形站在许攸衣面前,刀尖对着她眉峰,像是随时准备切下去似的,发着阵阵寒意。 “俺听说书生肚里的花花肠子总比别人多,这多出来的最是滋补。” “大当家”,许攸衣眸光微动,迎着昏暗的烛光,分明的像前迈了一步,额抵着锋利的刀刃,徐徐的叹了口气,“小生就是一介书生,生死不过就在你一念之间,而大当家你却要时刻活在她人的觊觎下,一次次的被挑衅,被算计……” “你有法子?” 陈阿大漆黑的眼眯了眯,刀尖抵着,身子靠过去,鼻尖耸动,呼着热气,像是蛰伏已久的猛虎张开了獠牙,笑容越拉越大,“俺喜欢你这个书生。” 第15章 伎俩 那神色仿佛透着怜悯,如同在施舍…… “阿姒姐姐,吓死云若了,呜呜呜,云若还以为,还以为你不管云若了呢”,柳云若被凶悍的山匪拖拽着到了一个小屋,结结实实的上了把大锁把他关在里面,唯一透着风的几个门缝时不时的便有几双眼睛从外面往里打量,饿狼似的像是准备把他剥皮拆骨。 柳云若常年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这才被放出来,便径直扑到了许攸衣身上,手挂在她脖子上,哭的梨花带雨。 许攸衣僵了下身子,既而瑞凤眼微敛,温柔了神色,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幼时她在府里,虽是最尊贵的嫡女,爹爹亦是出身不凡,可母亲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别人,她勤读文章,刻苦学问,试图拔尖来引起母亲的注意,却总是事与愿违。 母亲的冷淡仿佛与生俱来,连一句夸赞,亦或是斥责都显得十分吝啬,她为此心力交瘁,病倒昏睡数日。 爹爹早就绝了对母亲的最后一丝奢望,却心疼她,每每总想逗她开心。 她那时年纪小,却已经知了事,不愿爹爹为此神伤,便在柳云若被领着出现在她面前时,恢复了些孩童心性,带着他四处玩耍,好叫爹爹放心。 爹爹看在眼里,十分欣慰,便叫好友常常领着柳云若过府,一来二去,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几段悠闲时光,便是在柳云若的陪伴下度过。 许攸衣微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哄着怀里人,仿佛回到了幼时竹遥居的那段岁月,细想来,柳云若小时哭包似的脾性,总在她板起脸时施展出来,常常令她焦头烂额,如今大了,未曾想竟还是如儿时一般,一点没变,倒有些欲发精进了。 “阿姒姐姐,云若,云若害怕,你别再丢下云若了好不好……” 带着哭音的几声呜咽,委屈,彷徨,久别初逢时的狼狈,各种低落的伤感掺杂在一块,芙蓉面含羞带怯,柳云若手抓着身前人的衣襟,撒娇似的摇了摇。 月光下,彼此依偎的两人,身影绰绰,叫人无端动容。 容色站在许攸衣身后,将这一幕纳在眼底,整颗心像被泼了碗滚油,没来由的有些心浮气躁,这个平白冒出的柳云若,与许攸衣这般亲昵,想来身份不低,他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对他做些什么。 月影里,桃花眼浮着丝幽暗,容色缓缓的吐了口气,他不能失了分寸。 “阿姒姐姐,你可还没告诉云若,他是谁呢。” 幼时的相处,并非真的意味他在许攸衣面前可以肆无忌惮,柳云若哭闹完,多少收敛了些许,终于分出些心神到了她身后。 容色静静站着,风姿妩媚,像是天生勾人的尤物,月色间,对视着他的双眼,分明的露出了丝微笑。 那神色仿佛透着怜悯,如同在施舍着些什么,不屑,讥讽,就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伎俩。 -- 第22页 娇憨的面容在刹那间变得有些扭曲,柳云若忍着嫉恨,踮着脚尖,头靠在许攸衣肩上,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趾高气扬,无声的炫耀着他与许攸衣的亲昵,“以往你身边,可从来都是由云若替你打理,你怎么能背着云若找了其他人。” 这般模糊言辞的暧昧,多少有些不妥,然,许攸衣习惯了他的这般性子,倒也没有着恼,只低了头,推开他,扶着他的肩膀,瑞凤眼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长平郡君往日规矩最是严厉,你怎么如今还是这般?” “郡君一向爱吃斋念佛,最是不喜聒噪,云若不过多去叨扰了两次,他就干脆闭门谢客了,哪还愿意管云若,倒是阿姒姐姐,郡君许久不见你,来来回回的念叨了好几回,也不见你去瞧他,他很是失落呢。” 没等到想要的回答,柳云若略微的有些失望,但余光瞧见容色正在意的凝着许攸衣抬起的那只手,瞬间又高兴起来。 “阿姒姐姐,云若想你了,郡君也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柳云若歪着脑袋,拉着许攸衣的衣袖,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渴切与执着。 容色看在眼里,心头蓦地一紧,他不自觉的靠近了些,想要看清许攸衣此时的神情。 而许攸衣自始至终的带着丝笑,清浅的眸光凝在柳云若脸上,像是有些无奈,如水月色下,瑞凤眼浮着丝柔光,一点一点的像是坠着星河。 容色的心一瞬像是沉在了河底,连呼吸都有些轻了下来,他忽然浮起了丝慌乱,猛然间想到若是许攸衣离开诀阳城,是不是意味着他与许攸衣之间所谓的羁绊也将不复存在。 不!他不允许! 容色脸色微白,他为她得罪了刘汝,他为她不计后果的烧了怡春院,他甚至开始为她筹谋,博得了刘方的忠心,她怎么可以! 他从来不是圣人,容色抿着唇瓣,手掐着手心,视线牢牢的锁在她的唇瓣上,桃花眼底压抑不住的疯狂,从来不是! 许攸衣专注的望着柳云若,她很珍惜与他儿时的那段情谊,因为那也是爹爹为数不多的一段开心岁月,周遭的一切,或许是出于对容色潜意识的放心,她也没有过多在意。 夜风吹拂,带起了些许凉意,许攸衣沉吟了一阵,瑞凤眼底到底是露出了丝歉意,“云若,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话音入耳,容色神情一松,几不可查的掩下方才异样,而柳云若却是显而易见的蹙了眉尖,眼泪随之而下,“阿姒姐姐!” “柳郎君,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身处何地?” 容色心底有了计较,他不能让柳云若再这样纠缠下去,不管许攸衣是怎么看待他,对他又抱了怎样的心思,她也不能因此枉顾了他的感受。 他别扭的将心底的那一丝酸涩压下,音色不自觉的带了丝尖利,“若是忘了,那便不要再哭哭啼啼!” “你!” 柳云若气的瞪圆了眼,碍于许攸衣在场,端着身份,不敢太放肆,只是心底对容色的那份不喜,越发到了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地步。 许攸衣站在中间,看了眼两人,瑞凤眼不禁露出丝诧异,倒是奇怪怎么才两面,容色和柳云若二人就跟结了仇似的,谁也看谁不顺眼起来。 “这大半夜的,杵这干嘛呢!” 十三峰当家满面酒气,喝饱了酒水,趁着月色想来一亲芳泽,谁想又撞见许攸衣这个坏她好事的,自然是生了满腹的戾气。 “俺说你这个书生,你,嗝,你可别不识抬举!俺青崖山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 身后的喽啰眼见着自家的当家又要生事,唯恐闹出个好歹,又惹了陈阿大生气,赶忙拽住她劝告,“当家的,这可是大当家指名要的那对财神兄弟,你可别糊涂了。” “哦?” 十三峰当家打了个响嗝,壮硕的身形摇摇晃晃,指着容色和柳云若,贪婪的露出了阵淫.笑,“等哪天她不在了,这哥俩可不就归俺了。” “阿姒姐姐!” 柳云若被点的脸一白,吓的缩到了许攸衣身后,而容色此时却没了害怕,他看着那山一样粗笨的十三峰当家,指了指身侧的许攸衣,徐徐的绽开了笑,“这位当家,归不归谁,得她说了算。” 第16章 占据 他不能永远的占据她的全部目光。…… 约莫是未曾想到容色会这般回话,许攸衣有些讶异的侧了他一眼,柳云若拽着她的后腰眼睛却不曾移开,见许攸衣神色,一瞬颇有些欣赏的意味,登时生了闷气。 红口白牙,空口白话,谁不会讲,阿姒姐姐也忒给这狐媚子面子! 柳云若不甘示弱,柳眉一扬,挪着步子便蹭到了许攸衣身侧,叉着小腰下巴微抬,“本郎君是阿姒姐姐的人,便是登了极乐,也是与她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你是哪门子的东西,也敢到我阿姒姐姐跟前叫嚣!” 瑞凤眼略微一弯,许攸衣瞧着柳云若的模样竟是有些忍俊不禁,玉骨扇微微展着挡着下颌,许攸衣抿着唇瓣虚咳了声,“这位,咳,这位当家,不知这位当家可是真有这样的本事,从大当家的手里护住小生的这两位阿弟?” “俺是什么人,俺是十三峰当家!想当年打家劫舍,奔上青崖山的时候,她陈阿大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陈阿大屈着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尖,酒槽鼻红的透亮,分外不屑,许攸衣轻轻一笑,“大当家的说了,这美人她绝不独占,明日晌午,她要摆个擂台,抬出好酒,令你们自己有能耐的,上台比试,她绝不插手破坏规矩,只叫你们输个心服口服便是。” -- 第23页 酒色财气样样占全,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壮硕的身形微微晃着,有些不敢置信,绿豆大小的眼珠子瞪着许攸衣,唯恐是自己听岔了,脖子伸的老长,掐着耳朵使劲的揉搓了下,“她不上台?” “诚如几位当家所言,她已有了个殊色无双的美人,未免诸位心中生怨,她自是愿意偿了诸位的这份心愿。” 瑞凤眼敛着暗光,步子微踱,清浅的笑在朦胧的明灭光影里异样的带着丝神秘,微风袭来,不觉令人无端胆寒。 小喽啰们看的清明,使劲拽住自家当家,连拖带拉的往后退,说不清是为着什么,却是下意识的想要离许攸衣远一些,再远一些,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从心底的抗拒着许攸衣的靠近,“当家的,天太黑,俺们还是回去吧。” 三人一行滚出老远,柳云若嗤笑一声,牵上许攸衣的手,有些忘乎所以,“有阿姒姐姐真好,云若什么也不用怕了。” 许攸衣额间一跳,微眯了眼,笑容忽的淡了下去,合拢折扇,转过身板了面孔,睇眼柳云若,“敢孤身一人跑来这深山野岭,我竟不知我何时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阿姒姐姐,云若带了侍卫的,还有乔掌侍,他也是随了来的,云若,云若只是想你了……” 柳云若没想到许攸衣会在这个当口,当着容色的面,斥责他,他面色既红又白,又怯又恼,梗着脖子,往日极快的认错认罚,在此时却是怎么也不愿乖乖低头,倔强的拿眼看着许攸衣,泪水在眼眶里转着,红通通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许攸衣眼神微闪,到底是叹了口气,“若不是恰巧我在,我看你找谁哭去。” “云若只寻阿姒姐姐,只在阿姒姐姐跟前哭,只哭给阿姒姐姐一个人看”,柳云若水眸窃喜,摇摇许攸衣的手,越发的透出股娇憨,“阿姒姐姐,你就纵了云若这一回吧。” “我能拿你怎么办?我只拿乔掌侍问话。” 许攸衣戳戳柳云若脑门,转而看向容色,“你今日受委屈了。” 约莫是觉着这话太过敷衍,许攸衣不禁一顿,容色今日受的惊吓不轻,若是柳云若只怕早已哭着闹着要她百般劝慰,而他除却先前的那一阵惊怖,从头至尾安安静静,半分都不见怨怼之色。 许攸衣眼底掠过丝不甚明了的疑惑,对于容色终究是有了那么一丝说不上来的在意,男儿家胆小,属实平常,但如容色这般,极快恢复平静,丝毫窥不见异样的,实在少见。 他,到底是经历多少事情,才能做到眼下这样的波澜不惊? “我,许你一个允诺,下山之后,你可随时与我求取。” 唇齿间,不经然的吐了出来,像是早已在脑海转圜了无数遍,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凝滞。 连许攸衣自己都有些愣了愣。 但话已出口,许攸衣并不打算收回这个承诺,她看着容色,试图找出他令她有此意念的缘由,然而容色却是在此时垂下了眼,遮掩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面上更是平淡无波,不悲不喜,像是真的别无所求的模样,令许攸衣不禁有些高看了他。 柳云若分明的察觉到许攸衣瞬间升起的那几丝兴味,这让他不甘的微青了面色,她从不会因哪个无关紧要的人被分去心神,这个容色到底是做了什么! 浓烈的焦灼感包围而来,柳云若忽然间感受到了威胁,他自小将许攸衣看作囊中物,自以为唾手可得,无人可以与他争抢,而许攸衣也不从对那些莺莺燕燕的娇言媚语假以颜色。 因而一贯的自以为是,令他忘了许攸衣终究也是女人,更是京城贵女里亮眼夺目的存在,她这样的人,总会有觊觎她身边位置的人,想方设法的摸到讨好她的法子,吸引到她的注意。 他不能永远的占据她的全部目光。 这个认知令柳云若刹那像是在云端踩了个空,失重的坠落感,一下充斥进脑海,猛然间的叫他有了后怕。 以往是他大意了,他不能再这样无知无觉的被麻痹双眼,历来闺阁里的争斗,从来没有消弭,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擂台摆在半山腰的一个半月潭边,四处遍布机关陷阱,是山寨里往年冬日里捕杀野味的首选之地,高大的树冠遍布四周,遮天蔽日的成为了抵挡暑天热气的最佳屏障。 四下里人影幢幢,一大群山匪围绕着巨大的擂台呐喊声威,山寨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盛事,如今又有美酒,又有美人,还有头头们为了抢美而起的搏斗可看,说是人间极乐也不为过。 陈阿大坐在高台上,把着大碗酒,一下一下的浅尝着,眯成缝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越发弯了下去。 其余山头的几十个当家纷纷的扛着大刀,一步一步在手下喽啰们的簇拥下,朝着擂台上走去。 许攸衣站在距离看台较近的一个视线较为宽阔的露台上,轻轻的摇着扇,树缝间偶尔漏下一两个斑驳的光点,将她的脸生生的切割成了两面,半是明半是暗的光影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究竟藏着些什么。 一道黑影就在此时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像是与暗影融为了一体,笼在她的身子一侧,极是快速又清晰的说道,“大人,那药已经放进去了。” 第17章 真假 许攸衣不可能凭空捏造,不然稍稍…… -- 第24页 容色借着木梯掩在隔板下,他穿着一身山匪们从沿路货商处抢夺来的绫罗绸缎,簪环配饰皆无,浑身素雅的紧,不染一丝脂粉的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润,像是急跑后透出的热晕,额间几滴汗珠被他匆匆一抹,身影一转,便消失在了露台下。 柳云若随行的一行侍卫并几个侍儿皆被关押在峭崖下的一个山洞里,数十个侍卫横七竖八的躺倒在碎石堆上呼吸极是微弱,侍儿们满目慌乱,紧紧的攥着自己身上早已残破的不足以遮蔽身躯的衣裳,瑟缩着蹲坐在角落,一侧一个岁数上了年纪,侍从模样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利刃,正悄悄的探出衣袖,眼底的沉暗似乎带着决绝。 容色摸到这时,除了那一身长衫半袖的男子,其他人早已没了声息,桃花眼微微一颤,循着血迹很快便发现所有痕迹,皆是由眼前这个正屈膝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手中匕刃所致,他不由滞了脚步,捏着从已经死去的看守身上摸下来的钥匙,突然有了犹豫。 他趁着山匪都跑去半月潭的的这个空档,特地向村里的幼童打听到这,不过是想借着救命之恩,从柳云若的侍从里探听出他们的来历,从而索要些情面,以做日后图谋。 未曾想竟见到这样的场面。 容色视线凝着被关在囚牢里的男子,心头那一丝盘算刹那变了主意,他放缓呼吸,缓缓的退了出去。 山洞外不少栅栏围着,尖利的刺角布满木桩,密密麻麻的挡在几条小路上,容色小心翼翼的松开绑在木桩底的绳子,拉拽着后退,一个轻跃便跳到了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径上,小腿在着地刹那磕在木桩的刺角上,顷刻便鲜血直流。 容色闷哼一声,捂着嘴,将小腿挪开,缎面极好的布料黏在伤口处,白皙细嫩的皮肤遍布划痕,期间不断有血水从里头渗出,容色眉头一阵紧皱,但他不敢耽搁,唯恐遇上吃饱酒水,赶来山洞寻欢的山匪,一瘸一拐的便朝密林深处走去。 按着许攸衣的计策,该是降服一众山匪头子,然后趁乱火烧山寨,以硝烟示意刘府的一众护卫假做剿匪模样,在山腰各处弄出数十万人的尘土飞扬,战马嘶鸣的动静,用声势威吓住一众六神无主的贼匪,从而轻而易举的攻下青崖山。 容色忍着疼,捡了树丛堆里的一根粗枯枝,拄在手里,冷嘶了几声,柳云若的身份不一般,他对他的敌意几乎不曾遮掩,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他安然无恙的下山。 茂密的丛林里,窸窣声不断,隐隐约约的似有几声狼嚎响在半空,不远处水流声愈发清晰,那是从山头上的峭壁冲下来的泉水,经过几处小溪的汇流,已然似一条大河般横亘在青崖山两端,近水的草木生长旺盛,若是一旦点燃,火势盛猛,必然生起浓烟。 介时山下待命的一众刘府护卫见着烟雾,必定上山提前造出声势。 容色微微的勾起唇角,许攸衣自顾不暇,柳云若便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 半月潭边,擂台下几方人马喊的声嘶力竭,兴奋的看着台上血污飞溅,几番争夺,无一人愿意就此退出,谁都想趁着这次比试,在青崖山立下威信,抱得美人归。 看台上,陈阿大甚是满意的看着台上的狗咬狗,如许攸衣所言,底下斗的越狠,她这个大当家的位置才会坐的越稳,这青崖山的喽啰们也就不会整日在几座山头蹦跶,撺掇出什么祸事。 眯弯了的眼里透出狠厉,陈阿大不觉又倒上了一碗酒,脸上两大酡红晕透出醉意,她不禁吹了个响哨,颇有些得意的打了个酒嗝。 一切都按着许攸衣所预想的那样发生着,然而正当她转身预备去寻容色与柳云若时,震天响似的战鼓突然从天际擂了起来,既而越来越响,直到仿佛近在耳旁。 这一番动静,叫擂台上下骇的变了脸色,所有人都从满腔浑然忘我的激情中清醒过来,呆滞的愣在原地。 “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 擂台上的几个当家面无人色,纷纷看向似主心骨一般,坐在看台虎皮大木椅上的陈阿大,“大当家的,俺们要咋办!” “都给俺闭嘴!” 陈阿大心生疑窦,这两日分明丝毫看不出什么迹象,但听这声势,像是有一支庞大的军队进驻了青崖山,她侧耳细听着响动,满腹的嘀咕,“给俺去派个人看看!” 许攸衣在露台扶梯上,微拧了眉尖,很明显计划出现了纰漏,贼匪头头们还未曾两败俱伤,酒水虽动了手脚,可大半数的山匪喽啰只顾着看擂台上的拼杀,所服下的那些尚不足以致命,唯有看台上一脸异常红润的陈阿大,像是已经毒入心脉。 此时这招敲山震虎,无疑会令一众山匪抱团合力抵抗她们的进攻,若是陈阿大又在此刻毒发身亡,这大当家的位置一空,按着一贯的江湖规矩,谁立的功劳最大,谁就极有可能被推上大当家的位置。 刘府侍卫固然悍勇,却在人数上落了下风,一旦正面碰上,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她不能白白的叫她们牺牲在这些山匪的刀下。 许攸衣肃了面色,唯有将一众山匪一一打散,各个击破,或还可有胜算。 山寨分散四落,分布的无甚规律,只有山间的那一处村落,规整的叫人在意,或许那处于她们而言有所不同。 许攸衣思附着微低了头,手背上略有些刺目的光斑,像是凌凌波光,晃动着直射进眼底,瑞凤眼底忽的精光一闪,初进村时,那一片诡异形状的稻田,明明不甚大,山匪们却愿意劳心劳力的往里栽种稻苗,这显然与她们的习性大有出入。 -- 第25页 这般一想,许攸衣顿时察觉了其中异样,陈阿大独断专行,贪欲极强,这青崖山所有的钱财,明面上放在她寨子的库房,由各个山头的喽啰们一块儿看着,暗地里她不可能不偷摸着藏下一些,为了方便自己时时看管,那块临着村子,靠着峭崖的田地便成了最好的首选。 所以那些花树不是简单的只为相隔一丈,便于观赏栽种,而是为了精准的测量她自己昧下财宝的位置,而特意种在村子内,如此一来,陈阿大便可安稳的日日守着它们,不叫其他人发觉。 许攸衣蓦地的笑出了声,自古财帛动人心,陈阿大机关算尽,没曾想竟是便宜了她。 “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的!” 惊慌失措的叫喊,霎时弥漫在半月潭上空,大伙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谁也没有想到陈阿大会突然吐血三升,倒在虎皮木大椅上,滚落下地。 两厢里的惊吓,震的她们肝胆剧颤,不远处马蹄踏地,嘶鸣声不绝于耳,仿佛越来越近。 众人瞬间又忙乱起来,许攸衣看准时机,带着丝悲戚,踉跄着奔跑上前,“大当家的,你不能死啊,你死了,那二十万黄金的聘礼,小生可不敢就这么收下啊!” 二十万!!!黄金??? 几十个山头的当家一听,瞬间头也不疼了,满心满眼的想到这么大一笔钱,怎么着也能吃喝几辈子了,还作甚山匪! “你这书生!” 十三峰当家指着许攸衣,眨眼便冲到了最前面,“哪来的二十万黄金,俺怎么不知道!” 容色藏在看台下的木桩子后,听的也是一阵茫然,他放完火,特地跑去草屋里找柳云若,想借着许攸衣的名义骗他登上崖顶,谁知一去扑了个空,还以为人已经被许攸衣给带在了身边,匆匆过了来,这兜头冒出的二十万黄金,着实令他吃惊。 许攸衣不可能凭空捏造,不然稍稍一探,便可识破真假,所以这二十万黄金竟是真的? 桃花眼底浮起丝暗光,容色不禁有些心动,在怡春院里,各个势力混杂,酒桌上,推杯交盏,谁都想谋夺更大的利益,黑吃黑是常有的事,他见得多,耳濡目染,到底是知道些门道的,若是能从中分下一杯羹,于他实在大有裨益。 不管许攸衣这般张扬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机会,他不愿就这么错过。 容色心底一瞬有了些异样,他借着纤瘦的身形掩在木桩后,直直的竖起了耳朵。 “就,就在那峭崖下的水田,水田里……” 第18章 为难 容色桃花眼不禁浮起丝羞赧,唇珠…… 柳云若固执的看着乔慎奴,眼睛里满是怒意,“什么叫本郎君不能跟着!阿姒姐姐就在那,本郎君哪也不去!” “郎君!” 乔慎奴横着双臂,袖子上的血渍早已鲜红的弥漫了整个手腕,不远处的房舍后人头涌动,不时的爆出惊呼。 “啊金子!真的有金子!” 泥石混杂的水田里,稻苗歪七倒八的浮在水面上,各个山头的喽啰们迫不及待的顺着花树一丈距离,找出淤泥下的圆石,一挖开,黑布包裹着的大金砖沉甸甸的,分量十分厚重。 刀柄捏在手里,不禁一松,山匪头子们眼底冒出绿光,扒拉开同样兴奋模样的手下,几乎是同一步调的挤了上去。 “竟然真的在这藏了金子!” 大伙儿眼珠子圆溜溜的,目光垂涎,十三峰当家笑脸张大,不知想到什么,转头看了许攸衣,身子趁着人不注意退到了她身侧,“你这书生,俺倒是瞧不出你这么能耐,能让陈阿大把家底都交代的那么清楚。” “十三当家,小生只是碰巧得了大当家的青眼,若有这样的本事,早就逃离了此地,哪还会被拘押看管,如今大当家的不在,小生只能仰仗十三当家多多照拂。” 许攸衣低下眉眼,叉了叉手,甚是乖觉的应了话,说的十三峰当家越发得意,她手一扬,眼底精光微闪,“俺知道你们这些书生心眼多,俺也不跟你玩虚的,俺要金子,实实在在的金子。” 绿豆大小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说着一顿,将声压下去许多,“她陈阿大的心思比狼还难猜,霸着青崖山这么久,俺就不信她平日攒的钱就放在一个地方!” 眉尖微动,许攸衣目光透出异样,躲闪着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十三当家你真会说笑,小生哪敢欺瞒你们,小生和两位阿弟的身家性命都还在你们手里捏着呢,小生哪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阿弟?” 面朝花树,壮硕的身形稍稍一移,拦在许攸衣身前,露出淫.笑,“你不说,俺还真差点忘了,这么赛天仙的两个美人还呆在草屋里,等着俺过去呢,俺不是多好的性子,只怕你那娇滴滴的两个阿弟承受不住。” 烈阳照着脊背,许攸衣眉目一颤,余光不经意扫到花树下的两个人影,像是察觉到了两人的目的,唇瓣微微有些紧抿。 三四丈的距离,目光无声相对,浓烈的热气熏的柳云若两眼蓦地一红,“阿姒姐姐若是知道,本郎君不顾她,自己跑了,她,她一定会失望的,乔掌侍,云若,云若喜欢她,云若是真的喜欢她……” 乔慎奴是云阳柳氏当家主君亲自派到柳云若身边伺候随侍的,因着年长,又在尚礼局待过,一到他身边不过几月便升到了掌侍的位置,此后十余年便一直负责柳云若的礼仪闺训,虽是奴才,却有管教主子柳云若言行的督导之责。 -- 第26页 他看着柳云若长大,心里疼爱柳云若的心半点不亚于他的乳父,此次是他心软,捱不过他的央求哭闹,纵了他任性的跑来诀阳,以至身陷贼窝,险些铸成大错。 眼下虽有许攸衣在,可是众目睽睽,一旦风声露出去一星半点,云阳柳氏的士族名誉极有可能遭到前所未有的诋毁,介时,族中上下所有未出阁,正值适龄的闺中郎君都将遭受牵连。 族内宗亲为保名声,权衡之下,柳云若的惩戒轻重,无疑会成为洗刷家族污名的一个关键。 乔慎奴心中惊惧,后悔万分,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解决掉那些随行的侍卫与侍儿,先带着柳云若离了这里,再做打算。 可是柳云若平日骄纵惯了,他所言他根本一句都听不进去,乔慎奴拧了眉头,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兰陵许氏家风清正,族中姻亲更是系出高门,风仪品貌,何等的令人为之倾倒,郎君以为她们这样的门第,会要一个名声有瑕的男子做正君吗?” “本郎君名声何曾有瑕,玉姨父明明早就暗地里默许了婚事……” 柳云若最是听不得这些,他认定自己便是许攸衣的良配,反驳的话冲口而出,半晌才忽的明白乔慎奴所指为何,不禁刹那白了脸色,“不可能,不可能!阿姒姐姐知道的,云若没有,云若没有!” “郎君,你莫不是忘了肃惠郡君的教训。” 前尘之事虽过去已久,然其间暗藏的辛酸无奈,直至今日依然触目惊心,乔慎奴见柳云若执迷不悟,不得不从旁敲打,重提旧事。 果然,这个被埋藏甚久,叫人讳莫如深的名字一出,柳云若瞬间像是失了力气,浑身瘫软了下去。 “郎君!” 乔慎奴低呼一声,赶忙扶上他,“郎君不必慌乱,有主君在,他必然会护你周全,咱们先离了这里,再做打算。” 柳云若心思烦乱,哪还顾得上其他,身子顺势依着乔慎奴,随着他的力道向前迈着,许攸衣远远瞧见,不禁松了口气。 绿豆大小的眼紧盯着她,有些奇怪的歪了头。 花树下一地杂乱,全是被踩踏后留下的凌乱脚印,根本无甚好看,十三峰当家皱了皱眉,“你在瞧甚?” “十三当家莫要怪罪,小生只是忽然想起大当家的昨夜错口突然念叨,各处山峦的凹地,土质似乎有些松软,不甚坚实,觉着有些奇怪而已。” “你是说?” 许攸衣寥寥几句,点的不甚明白,十三峰当家却是难得的精明了起来,她急急住口,大手一挥,“小的们,随俺下山!” 这般动静,叫周围的当家们犯起了嘀咕,山下形势不明,这十三峰当家往日又是个怂的,哪有可能冲在所有人前头,去打头阵?没跑就不错了! 如今这般迫不及待,定是有诈! 大伙儿眼珠子转转,忽而就注意到站到花树下,扶着花树不知在想什么的许攸衣,再联想到十三峰当家离开前和谁说了话,登时醒悟过来,哪有人奔着现成的金子不要,现在才想着逃命的? 那十三峰当家的性子最是爱钱,能让她急着走的,定然只有更多的金子了! 山匪头子们想通了关节,齐齐呸了声,怪道这金子数目不对,原来还有其他藏金的地儿,还真她娘的合陈阿大的尿性! 一帮子山匪简直气笑了,将手里的金子一抛,许攸衣一介书生,看着细细的腰,像是一推就能倒,谅她也不敢跑。 一群人聚拢过来一合计,干干脆脆的随了那已经快走远的十三峰当家,追了上去。 容色站在村前的石碑后,眸光微闪,那长衫半袖的男子如此果决狠辣,如今让他先寻着了柳云若,他想下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烈日下,盛阳甚是猛烈,桃花眼微微眯着,觑了眼被丢弃在地里散着金光的金砖,步子略有些不便的踱了过去。 小腿处已经做过简易的包扎,血迹渗透渲染了白布,却是带着莫名的凄美,容色弃了手里的枯枝,一瘸一拐的走向了许攸衣。 “大人。” 白皙的脸上沾着泥污,容色规矩的换回了称呼,桃花眼静静敛着,透着懊恼,“大人,不知怎得那溪边的草木突然竟是着了起来,奴怕坏事,赶着灭火,没想到越急越乱,是奴没用。” 许攸衣转过身,瞧见容色仪容,心下倒是信了三分,瑞凤眼既而从略有些略有些凌乱的衣襟,移到了他脚上,“这也是救火时伤的吗?有没有事,可有伤着骨头?” 容色摇摇头,眼底含着泡泪,红通通的,却是什么抱怨都没有,许攸衣不禁抿了下唇,撩起衣摆蹲到了地上,手径直触碰上了那处正渗着血的伤口。 “大人,奴没事的”,容色冷嘶了一声,身子微微瑟缩了下,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许攸衣皱了眉,右手握住他的脚踝,白皙的指腹贴在布着划痕的肌肤上,克制的用上了些力,“别动。” 布帕被略略揭开,渗着血的伤口,夹杂着些许木屑,在刺目的烈阳下,有些可怖,容色大颗泪落下,弯身有些拘谨的捂住尚未结痂的疤痕,“大人,会脏了你的手,奴真的没事。” “容色”,许攸衣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眸光坚决,容色桃花眼不禁浮起丝羞赧,唇珠被嵌在贝齿间,莫名的透着股说不上来的为难。 -- 第27页 “怎么了?” 许攸衣奇怪的挑了下眉,“本官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大人,奴,奴尚未婚配,这……这不合规矩” 许攸衣等了半晌,未曾想容色竟是在顾忌名节,她不由一愣,手移开也不是,不移开也不是,脚踝处肌肤细嫩,原先还正经无杂念的心思,一时竟有些暧昧了起来。 她,竟是握了人家的脚。 耳后莫名有些燥热,许攸衣低咳一声,男子的足到底是金贵,便是身份低微,寻常时候也只能叫妻主触碰,她虽未经过人事,却也涉猎过一些书册,那处敏感,是房事后,妻主为尽兴,再次激起男子欲.望最捷径的法子。 眼下,虽说她并无那般意思,却到底是她未思虑周全。 “本官,本官只是……” “大人,不必在意,奴知道的”,容色有些委屈的阖了下眼,却是什么也不曾提起,他蹲下身,将巾帕复又盖上,略有些忙乱的将结打上,“奴知道的……” 许攸衣僵硬的收回手,指尖不禁摩挲了下,略有些黏腻的血渍瞬间被晕了开来,容色抬眼瞧见,将衣摆放下,从袖兜里掏出了块洁白的方巾,盖到了许攸衣手上,“大人,脏了。” 容色握着她的手,眼睛红红的,动作却是极细致的一点点的将污渍抹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目光几近虔诚的停留在许攸衣指尖。 许攸衣刹那像是被什么烫到了,几乎是察觉到的瞬间,将手拢了回去,“不必,这帕子还是你自己留着清理伤处,本官没那么娇气。” 第19章 铲除 “郎君放心,奴会为郎君铲除一切…… 山凹上林木稀疏,四面空旷,随着大量山匪的涌入,越发显得燥热,山匪头子们叉着腰,眼睛紧紧的盯着铁锹下越挖越深的土坑,渐渐的浮上不耐。 “怎么回事!都是没吃饱饭吗!金子还没挖出来!” “当家的,俺们使劲了,可这坑不见底,俺们怎么知道金子在不在啊?” “是啊,当家的,俺们是不是被那书生给耍了,要不怎么都挖这么深了,还看不到金子出来呢。” 一群喽啰挥着汗,整个身子都快被埋进去了大半截,灼烫的日头晒在脸上,一个个的灰头土脸,像是被扔进泥坑搅了搅,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 一部分山匪已经用尽了力气,喘着气,靠着铁锹双眼发黑的瞅着站在上头往里看的头头们,“当家的,俺们实在没力气了,能不能先歇会儿,这日头实在太毒了,晒的俺们都恶心了。” “俺说十三当家,你这消息到底靠不靠谱,那书生的话你听全了吗?” 山腰上的战鼓敲的一下比一下响亮,其余山头的当家瞅着越往西偏的日头,不由得生了火气。 青崖山地形复杂,却也不是真探不着路,谁知道这些官兵什么时候会摸上来,这大金砖再不见影,她们可没这功夫搁这耗时辰了。 “你莫不是真在耍俺们!” “呸!俺耍你们作甚,是你们自己要跟着俺来的,再说俺也是听了那书生的话,要耍,连俺也被耍了!” 十三峰当家气的眼睛直瞪,嗓门洪亮,话才砸在地上,一支利箭穿叶而过,射在她脑门正中,血花炸开,大张着的嘴里囫囵的呜咽了声,壮硕的身形微微一晃,咚的砸倒在地。 因着青崖山连绵不断,山凹众多,山匪头子们为着省时省力,将人分散出去不少,连着不见宝贝,跑来质问,仗着熟悉地形,也只带了两三个亲随,谁想就中了埋伏! 几乎就在一瞬间,数百支箭矢紧随其后,凹陷的山地间不过片刻便惨叫连连,山匪头子们抱着头躲避不及,纷纷往坑里跳,喽啰们见状,争先恐后的也跟着有样学样,刹那的功夫,不甚大的坑底犹如锅沸腾的面汤,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着,叫骂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挨了不知多少时候,箭矢渐渐少了下来,一帮子山匪以为有救,趁着空档,正扒拉着土欣喜的往上爬,谁知一阵沉闷的山石滚落声徒然从高处响起,不待众人反应,砰,砰,砰的三声砸下,人堆里瞬间血花四溅,硕大的坑底一个人影都瞧不见,统统被巨石压在了底下。 这番折腾,连喊叫的声息都没了,骨头折断的咔嚓声渐渐隐没,血水顺着坑底极快的漫了出来,沿着踩踏的脚印蔓延着四散。 烈日下,鸟雀惊落飞旋,扑棱在半空,吱吱喳喳的纷纷飞往高处。 许攸衣背着手,袖间兜着满风,站在嶙峋的巨型大石上,摩挲着玉骨扇,云淡风轻的露出了笑,身后一行黑衣缠裹,劲装魁梧的侍卫手拿箭矢,发着满弓,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下头。 不远处,桃色花树下,容色扶着树干,凝着一身红衣飞舞,广袖舒展的女子身影,心头蓦地怦然一跳。 ... “大人,各个山凹都已察看,数千个山匪皆已伏诛,并无留下一个活口。” 刘府侍卫恭敬的站在许攸衣身后,眼神间满是敬服,俨然一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的模样。 瑞凤眼闪过丝满意,许攸衣屈膝将手里的金砖一抛,徐徐站起了身,“诀阳城形势未定,飞来横财,只会引人觊觎,这些金砖此时不宜入城,就地埋了吧。” “诺。” 树冠间花瓣簌簌飘落,容色桃花眼敛起,一丝亮光极快的从眼底划过,依着花树的身子微微晃了下。 -- 第28页 许攸衣挥着扇,似有所觉,不禁眉眼微动,拿扇扶了下他臂弯,“若是撑不住,不必勉强跟着。” “奴不要紧,只是日头太大,担心大人中了暑气”,容色后撤身子,音含关切,眼睫轻颤着,十分拘束。 许攸衣看在眼里,心下徒然生了些怜惜,此前她对他有所误会,言辞略有些严厉,男儿家面皮薄,心有余悸也是难免,许攸衣收回扇,“本官平日可没有吃人的喜好。” “大人?” 桃花眼潋滟生波,容色惊讶抬眸,光隙透过明媚的花簇,照在她眉眼,全然不似玩笑模样,“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容色浮起丝欣喜,却是不敢露出分毫,他垂下眼帘,唇瓣微抿,生怕错解了许攸衣之意,徒惹人笑,“大人,奴没有躲。” “容色”,许攸衣握着玉骨扇,两指碰上他下巴,白皙姣好的面容露着丝显而易见的委屈,顺着她的力道,目光渐渐抬起,许攸衣看着他,瑞凤眼闪过丝不知名的情绪,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些,“本官所为,只是希望身边之人心思干净,可没有要矫枉过正的意思,你这般,倒是让本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奴只是不愿让大人再因着奴,动气,奴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大人,大人不必如此,奴知道的,奴都知道的……” 容色音色微哑,略略的带着丝哽咽,眸光轻颤着碰触到瑞凤眼底,又极快的移了开去,“奴不敢让大人为奴烦心。” “容,色。” 容色虽是侍儿,心思却不难猜,要说他做错了些事,却也怪不到他头上。 许攸衣不禁叹了口气,她未曾想她之前所言,竟能令他这般心生惧意,这并非她的本意,也非她所愿亲见的。 瑞凤眼底光华微敛,不由浮起丝无奈,总归是她过于臆断,错怪了他。 “本官虽为父母官,却并非真的可以做到事事面面俱到,你此次有功无过,本官便予你,在本官跟前自称名姓,往后你也不必这般拘谨,容色,你聪明伶俐,该知道本官此举,意味着什么。” 容色桃花眼一颤,允诺自称名姓,便是抛却地位尊卑,往后,他在她面前,在其他人眼里,再不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奴仆。 她,愿以她的权势,予他一方庇佑。 “容色谢过大人。” 桃花眼泛着泪光,容色顺势跪了下去,额抵在杂糅着花瓣的花泥上,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瑞凤眼露出丝笑,许攸衣屈膝蹲了下来,玉骨扇抚在他发顶,音色带着丝莫名的揶揄,“之前你所求,本官也算言而有信。” 轻风拂过,花瓣飞旋着,飘落在两人肩头,日影西移,交错在花树间,韶华清浅,莫名的岁月静好。 这一幕落在被困在山里,走不出去,险些掉落山谷,不得不原路回转的主仆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柳云若香汗淋漓,本就已经力竭,见状更是觉着眼前发黑,细腻的,几若瓷般的肤色浮着丝不正常的透白,他紧紧握住身侧乔慎奴的手,颤着双唇,嫉恨极了,“阿姒姐姐除了本郎君之外,从未对谁露出过那样的神情!他凭什么!他只是个奴才!乔掌侍,他只是个奴才!” “郎君,郎君莫要动气,为着一个低贱的下奴,不值当”,乔慎奴心疼极了,他不由揽住他的肩膀,抚了抚柳云若心口,“奴给你出气,郎君,奴给你出气。” “乔掌侍……” 柳云若欣喜一瞬,忽的又丧气起来,“可,可是阿姒姐姐在,她,她不会允的。” “郎君,闺宅里的手段,女人家怎么晓得,何况郎君并未参与不是吗?” “乔掌侍,你说真的”,柳云若眸光移向他,禁不住破涕为笑,“果然除了爹爹之外,你对云若最好。” “郎君放心,奴会为郎君铲除一切障碍,直到郎君得偿所愿。” 乔慎奴高兴极了,他不由越了规矩,摸了摸柳云若发顶,像是发誓般的郑重许诺,满心满眼的只要柳云若开心就好。 ... “大人,这是容色特意熬的能消暑气的粥,只是忙着,竟忘了问大人有什么忌口,是容色粗心了。” 容色捧着方案,略有些懊恼的看着许攸衣,柳云若坐在一旁小榻上,怄心极了,他垂眸扫了眼被他弃在案上,早已没有热气的瓷碗,甚是嫌弃的哼了一声,“阿姒姐姐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吃食!看这成色,这绿豆熬的还不如本郎君家的厨夫,这枣子一看就不是新鲜刚摘下来的,还有这碗,瞧瞧,这碗的细缝里还带着不知什么的黑疙瘩呢!” 柳云若神气的站了起来,扒拉上许攸衣的袖摆,撒娇似的直摇,小下巴颇是倨傲的一抬,期间还不忘横一眼站在下面的容色,骄纵极了,“这乡野粗食,也不知干不干净,云若若是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阿姒姐姐,你知道的,云若脾胃最是虚弱,吃不得这些,也不知某些人安的什么心思,阿姒姐姐,你也别吃了,云若吃不得,你也不能吃!” “云若”,许攸衣无奈的按住他,索性柳云若知道分寸,一时也就歇停了,只拿着眼炫耀似的瞧着台下的容色,分外的趾高气扬,许攸衣习惯了他的性子,一旦较起劲,多少得哄着些,方才不会哭鼻子红眼,他顺了气,也就无事了,故而也就没有再拦着。 容色与柳云若打着眉眼官司,丝毫未有什么柳云若预料中的反应,简直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憋闷极了,柳云若一时没了趣,也就不愿将眼神分给他,只专心的与许攸衣说起了话。 -- 第29页 “阿姒姐姐,咱们什么时候下山去呀,云若呆在这山匪窝里,实在难受,阿姒姐姐。” “青崖山晚间瘴气丛生,山间又地势复杂,夏日蛇虫鼠蚁又最爱在这时候出来,你若是非要此刻下山,只怕你还没到半山腰,就该哭鼻子了。” 许攸衣瑞凤眼一弯,笑得甚是揶揄,“如此这般,你可还要急着下山?” “阿姒姐姐!” 柳云若一听,哪还有下山的念头,只挨着许攸衣坐下,双手挽着她臂弯,脑袋黏着她肩,央求,“阿姒姐姐,你可别笑话云若了,云若今日已经吓坏了,你还笑话云若。” 容色指尖用力的捏住方案一角,莫名觉得不适极了,尤其是红衣广袖间的那一抹靛紫,简直刺眼,他压住心底那几欲翻腾的邪火,不得不阖下眼帘,眼不见为净。 可柳云若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他眼凝着容色,见他脸色微变,更是絮絮叨叨的与许攸衣,说起了京中她不在时的趣事,哪家的郎君发狠教训了个浪荡的贵女,令她有苦说不出,哪家贵女又因滥酒宿在外室处,被抓个正着,让女皇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哪家又因着往日作风不正,久寻亲事也无着落,只能娶个彪悍的夫郎搁家里头,日日相对。 一桩桩,一件件,许攸衣笑着应和,两人气氛融洽,虽是琐事,却是格外的温馨,与亲昵。 容色眼底暗色翻涌,唇瓣紧紧抿着,一时竟是不得发作,他不由暗恨起自己的出身,那一瞬,他几近强烈的渴望自己能与柳云若一样,拥有这样肆无忌惮,可以与许攸衣亲近的名分。 他,渴望与她比肩。 容色神情蓦地一顿,有些震惊于自己这一刻,说是异想天开也不为过的妄想,他抬起眼,目光停在许攸衣身上,陷入了迷障。 柳云若察觉时,登时面色一青,“你!下去!” 第20章 名讳 许攸衣这是赔上了整个兰陵许氏的…… 乔慎奴听到厅堂内的动静,哪容得容色碍了自己家郎君的眼,他横了个眼色,门外守在两侧的刘府侍卫别着大刀,却是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乔慎奴心里一堵,面色不禁有些难看,跺了下脚,干脆自己迈进了大堂。 堂内烛火通明,柳云若气哼哼的站在榻侧,许攸衣看着他,轻揉了下额,乔慎奴知道自家郎君的脾性,若非这容色太过出格,断不会在许攸衣面前这般不顾体面。 乔慎奴拧了下眉心,他不能看着自家郎君受一个下仆的闲气,有些话柳云若不好说,他却可以。 “大人,我家郎君乃是云阳柳氏嫡子,他的颜面,自然也是我云阳柳氏的颜面,当初肃惠郡君也是因着看重我家郎君的出身和品性,才允他出入兰陵许氏家宅,陪伴你左右,如今,时过境迁,不想连大人手下的一个下仆,也敢不将我云阳柳氏放在眼里。” 乔慎奴言辞尖锐,直指容色,“大人,奴是下仆,维护主子乃是本分,若有得罪,还请大人责罚奴,奴愿受大人惩戒。” 在高门眼中,容色一个下仆的性命犹如草芥,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入她们的视线,许攸衣垂眸搅了搅瓷碗里的稀粥,“容色,你先下去吧。” 容色轻颤着眉,低声应诺,乔慎奴却是脚步一移,拦住了他,“慢着。” “大人,有句话,奴知道不该由奴提起,可事关我家郎君清誉,奴便不得不冒犯大人,斗胆说一句”,乔慎奴叉手一揖,态度坚决,“青崖山的贼寇一个也未曾留下,大人历来行事周密,如今亲见过我家郎君狼狈模样的,只剩容色一人,还请大人看在与我家郎君幼时情谊的份上,为我家郎君解了这燃眉之急。” 汤勺清脆的撞击在碗壁,瑞凤眼移眸觑了眼阶下,许攸衣轻嗤一声,转而看向身侧,“云若,你可也是这个打算?” 许攸衣的目光蕴着股冷意,像是针扎一般,带着质问,柳云若眼眶一红,求助的看向阶下,乔慎奴自然明白自己家郎君的意思,当即又说道,“我家郎君性子纯善,从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踏,大人也不必为难我家郎君,奴所言,只是不忍主子再重蹈当年肃惠郡君那样的覆辙。”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许攸衣的面色一瞬变得极是难看,乔慎奴毫不避讳,直直的凝视许攸衣,顶着瑞凤眼射来的冷意,徐徐勾起唇角,“料想人言可畏四字,没有人能比大人更深有体会。” 肃惠郡君? 容色神色微凝,很是敏锐的察觉堂中气氛变化的微妙,这肃惠郡君与许攸衣有什么关系,为何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莫非? 桃花眼划过丝不解,可是这与人言可畏又有什么关系,容色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许攸衣,不觉升起了些许忐忑,他未曾接触过正经从京城来的贵人,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些乔慎奴口中所说的覆辙所指为何。 这本也不是容色该揣度的,只是许攸衣眼底那样的沉痛和悔恨,显然是有了动摇,容色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眶里顷刻蓄满了泪水,“容色虽是奴才,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是人言可畏,那么乔掌侍和刘府的侍卫,又如何能肯定她们不会说出去,大人,容色不服。” “你!” 乔慎奴铁青面色,目光仿佛像要在容色脸上瞪出个窟窿,“奴是云阳柳氏的人,三代皆是伺候主君母族的老人,如何会出卖自己的主子?刘府侍卫并未亲见青崖山变故,又是死士,你一个卑贱的下奴如何敢自比她们?瞧你这伶俐口齿,看来是平日没少在外头闲话,方才敢这般胆大的攀扯别人。” -- 第30页 “大人,容色没有!” “阿姒姐姐,玉姨父临终前,说过让你护着云若的,云若害怕,求你帮帮云若。” 两人音色悲戚,一个赛一个的梨花带雨,哭的叫一个肝肠寸断,许攸衣眼前浮现着爹爹弥留之际的苟延残喘,直至最后了无生息的模样,两眼睁着,仿佛死不瞑目,那手牢牢的抓着她,血水从他的鼻尖,耳朵,口中流着,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掌心。 红色的血幕,密不透风的包围住她,像是扼着她的喉咙,几近窒息的想要彻底击垮她。 “住口!” 瑞凤眼底一片沉暗,许攸衣猛拍了下桌案,沉闷的声响像是炸在众人耳旁,“本官如何决断,何时轮得到你们置喙!” 肃惠郡君的死是许攸衣心中历来不愿提起的伤痛,乔慎奴显而易见的触了她的逆鳞。 许攸衣最是厌弃闺宅里自以为聪明的手段,乔慎奴错就错在不该利用她爹爹的惨死,企图达成他所预想的某种目的。 瑞凤眼清晰的印照着容色满是绝望无助的神情,那样的他,像极了那时孤立无援,根本无力争辩的许攸衣自己。 或许是遥远记忆里的她,令她难以回首,或许是想起爹爹曾经的嘱咐,许攸衣从刀斧架上取下了剑,三尺青锋闪着寒光,从漆黑的剑身里脱柄而出,剑尖点在地面,徐徐的随着许攸衣的脚步,发出阵刺耳的尖锐声响。 乔慎奴自以为得逞,笑意从嘴边不自觉的泄了出来,柳云若双手捧在心口,两眼紧盯着那剑,一瞬像是屏上了呼吸。 许攸衣一步一步的踱到容色面前,剑尖徐徐的抵上他胸口,她看着桃花眼渐渐瞠大,唇边突兀的露出了个笑。 静下的大堂内,裂帛声清脆,许攸衣手腕翻飞间,划开了容色的衣裳,在跳动着剧烈心跳的肌肤上,破开血肉,留下了不可祛除的深痕。 烛光下,乔慎奴定睛一看,倏地脸色一白,那心口间,笔锋酋劲,赫然是一个“姒”字,士族贵女的名讳何其私密贵重,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那是正君以下,能有幸被载入宗牒的侧室才配拥有的无上殊荣。 这样的侧室,不再是正君可以肆意对待,买卖的货品,在外人眼里,他所诞下的孩儿,具有与正君所出的嫡子女不相上下的名分。 许攸衣这是赔上了整个兰陵许氏的士族名声,在为容色担保。 她,她怎么敢! 震撼于许攸衣惊世骇俗的举动,乔慎奴僵了面色,半晌也吐不出个字,来转圜眼下局面。 柳云若被许攸衣的身形挡着,看得不甚明白,但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乔慎奴的异样,心头蓦地浮上丝不详的预感,柳云若跑了下来,抓心挠肺的想要看个究竟,许攸衣却是解下她的外裳,盖在容色身上,彻底挡住了他的身子。 “乔掌侍。” 瑞凤眼微微一弯,许攸衣看着嘴脸透着精明的老仆,刹那哑然的模样,剑花一挽,锋利的剑刃毫无预兆的贴上了他的脖颈,“不知如今,你可还满意?” “阿姒姐姐!” 她是他看重,恋慕,从相识起,便决定相守一生的妻主,乔掌侍只是个奴仆,可他相当于他的颜面。 柳云若煞白了脸,匆匆止了脚步,一直以来许攸衣对他都甚是温和,从未有今日这般杀伐嗜血,不留情面的时候。 她为何如此?就为个叫容色的下奴吗? 柳云若忽而觉得荒诞极了,怎么可能! “云若,我可以因着你与我的幼时情谊,纵着你任性妄为,却不意味我兰陵许氏,可以容忍你们云阳柳氏的一个下奴放肆。” 许攸衣看着他,神情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柳云若心尖一痛,自知做了蠢事,嗫喏着,眼眶通红的哭了出来,“阿姒姐姐,云若错了,云若再也不敢了,你,你不要这样,云若害怕……” 乔慎奴心疼极了,惊骇的颤着身子,跪了下去,“大人,是奴的错,是奴口不择言,是奴逾矩犯上,是奴不知尊卑,与郎君并无干系啊!” “可本官方才还见你抬出云阳柳氏的名头,非要本官给个说法,怎么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许攸衣不动声色的收剑回鞘,柳云若见许攸衣似是松动了态度,心下一喜,赶忙呵斥道,“乔掌侍,你还不快认错,不然,本郎君可用不起你这样敢以下犯上的奴仆!” “方才是奴鬼迷心窍,奴怎么敢向大人要什么说法,是奴的错,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容易有了个台阶下,乔慎奴哪有不依的,登时头磕的砰砰响,显然是害怕许攸衣真因着他,再不与柳云若来往。 瑞凤眼扫了眼柳云若,许攸衣面色稍缓,却仍带冷意,“此事就此作罢,你今日也乏了,回去休息去吧。” 一番折腾,柳云若算是吃了教训,对乔慎奴自然也就有了那么几分怨怼,只是他面上不显,领着乔慎奴就出了大堂。 身后许攸衣舒了口气,低眸看了眼容色,“方才只是权宜之计,本官会想法子替你祛了这痕迹,此事不宜外传,不然本官也保不了你。” “诺”,容色心有余悸,却也知道自己因祸得福,他拥着许攸衣的衣裳,偷偷的将掌心贴上心口,竟是生了不舍。 第21章 涟漪 司月恒优雅揖手,不知为何,多年…… -- 第31页 “大人,你可回来了!” 青崖山的贼匪为祸乡里数年之久,一朝被剿,诀阳城的百姓双脚飘忽,竟有种恍若梦中之感,这才得了消息,也来不及备些什么,这头一个便想着挤到城门口看热闹,大伙翘首以盼,远远的便瞧见一队车驾,迎着才上山的日头,举着旌旗仪仗,奏着极是动听的雅乐沿着蜿蜒的山道迤逦而来。 夹道欢迎的百姓们瞬间高兴起来,纷纷发出欢呼,连着仪仗轿撵都还未停稳,便峰拥而上,彻底堵住了整队车马的去路。 “咱们诀阳城可真是遇上了青天啊,大人,多谢大人为我等草民除去匪盗祸患,还我等一个清平安宁的盛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一下盖过弦乐丝竹所弹奏的清雅之音,闯入轿帘,额间坠着墨玉,浑身只着一袭黑白凤纹广袖衣袍,容颜冷艳,气质甚是雍华的男子微微瞠开了眸,一旁正膝跪着,焚香烹茶,凑在冰鼎旁扇扇的几个侍儿见状,纷纷面色微白的伏下了身,呼吸间鼻息顷刻化成的薄雾,都淡的几近无物。 “诀阳城?” 轻浅浅的三字,淡若笙,沉如磬,令人如沐梵音,焚净忧燥,却莫名叫底下伏在紫金垫上的几个侍儿平白颤了下身子,为首梳着单侧发髻,配着紫纹玉环的细玉凝神听了听声响,这才仔细应声。 “回殿下的话,车驾如今正在诀阳城门外,这动静似是在庆祝此地县令除了匪盗。” 司月恒淡淡勾唇,眸光凝着坠着琉璃珠帘,鲛丝冰纱遮挡的竹幕,微微透出了丝兴味,“如此,本君这凤朝帝卿,倒是不得不去会一会这位保本君青崖山之行,一路安然的凰朝县令,聊表谢意。” “殿下,依着陛下旨意,乃是借着和亲之名,除掉安城王,此行,怕是不宜多生事端。” 帘外,劲装束袖,短甲批肩,大红披风罩身的影穗,腰配长剑骑着汗血宝马,叉手一揖,“何况属下以为,一个小小县令,不过是除了次匪盗,放在我凤朝,有此能者何止千万,殿下身份尊贵,那等小官,怎配得殿下留意。” “影穗,母皇之意乃是命你护卫,本君可不曾记得母皇还有吩咐你其他职令。” 侍儿掀起窗幕一角,眉梢略略上勾的凤眼微微弯着,眸光不轻不淡的落在与凤舆撵轿并行的影穗身上,“莫非,你一个三品殿中将,还想管着本君?” “殿下,属下怎敢!” 影穗目光惊颤,脊背瞬间弯了下去,“属下知错,属下不该妄自揣度殿下心思,请殿下恕罪。” 眉间墨玉轻晃,司月恒无趣的收回视线,窗幕即刻便被侍儿乖觉的放下,轿撵内四下无声,司月恒摩挲着袖中缀着玲珑碎玉的淬金短匕,勾凤眼底不经意的划过了丝暗光。 凤朝有别于凰朝,男儿家根本毫无地位可言,皇族,世家,便是连规矩不甚讲究的民间,都视男儿为赘余之物。 官司但凡遇着男女为事主,女子便一定占尽便宜,男儿却只能空遭奚落,无人愿意为其伸张,律令民俗,皆无男儿一席立足之地。 若是想要争得一星半点的家资,更是难上加难,他是凤朝帝卿,母皇最是宠爱的一个嫡子,甫一落地,便被赐封长宁,冠以尊荣,成为史无前例尚未出阁便获封号的帝卿,可是便是身份尊贵又如何,他在姊妹面前,仍然犹如个精致摆件,不过是她们博弈时,可以随时逗弄的筹码,从未有过真心实意的相待。 爹爹故去已久,如今的君后不过是面上和气,母皇到底是女子,所思所虑,只为朝政大事,她再好,也总会有不在的那一日,一味的只是赐下些奇珍异宝,只会愈发令他顶着诸姊妹兄弟的不屑嫉恨,日日枕难安寝,其中艰辛,外人又岂会知晓,战战兢兢的周全应对,在她人眼中不过更添憎恶。 他要靠自己争得一份荣耀。 司月恒缓缓吐出了口浊气,安城王威名赫赫,天下皆知,若是能亲手替母皇除了这个开疆拓土的路障,前朝后廷,甚至是整个民间都将会有他的美名流传,介时他的一举一动便会受到各方瞩目,便是母皇崩逝,也无人敢肆意轻慢于他。 “这是怎么了?” 一道女声突兀的插入,不高不低,在一众纷杂的欢呼兴奋的热闹中,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撞入了司月恒的耳中,清晰的像是划拨进了他的心弦,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会相遇般,令司月恒自己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振奋。 “大人!家主,是大人回来了!” 刘府早早候在城门外的仆从亲见着人,赶忙叫喊着去通知坐在茶棚下,正吃着茶的刘方,百姓们听了个囫囵,只道是这些奴仆反应慢,也未想缘故,只一味拥挤在车辇前,阻碍了显然不是凰朝旌旗模样,一众似长龙一般的车队,“大人,我等草民多谢大人为诀阳城除了匪患,还请大人受我等草民一拜!” 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矮了下去,女子一袭金丝白鹤广袖袍服,长身玉立,腰间扣着的坠玉腰带,更是衬得她气质矜华,风仪温润,此时站在匍匐着的人堆里,犹如鹤立鸡群,显眼的紧。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夺了去,许攸衣略挑了下眉,看着徒然从轿撵里出来,站在车上,格外夺目的另一个存在,有些惊异的额间一跳。 “敢问这位可是诀阳城县令?” -- 第32页 司月恒优雅揖手,不知为何,多年冷淡似死水一般的心湖,突然乍起涟漪。 他并非只顾看重相貌之人,多年的后廷生涯,见惯形形色色的贵人文仕,能令他有此一觉,眼前人必然绝非池中物。 勾凤眼微微一眯,司月恒前所未有的对一个女子起了利益争夺之外的兴趣。 第22章 拈酸吃醋 常年囿于礼教,司月恒做不来…… “大人,这……” 刘方听完许攸衣吩咐,神色突然有些犹豫,“传闻长宁帝卿最是得凤朝女皇宠爱,如今他初到诀阳,依着他的身份,合该在驿站下榻,只是先前匪盗猖獗,驿站少了些许人气,也就疏于打理,如今去收拾,怕是会显得怠慢。” 凤朝不似凰朝,规矩礼制到底是松泛了些,许攸衣微微一顿,“诀阳城如今政令不清,势力浑杂,宵小之辈怕是不会收敛,这长宁帝卿身份尊贵,虽非我朝中人,却也不能叫人唐突了他,你吩咐下去,将县衙的梨落园清出来,四处留人把守,平日除了帝卿随侍,其他人需得经过本官首肯,方能出入。” ... 梨落园不似县衙其他院落,石亭古朴,池潭清碧,其间芳草遍布,虽不是什么名品,却也带着股雅然意趣。 刘方紧着人将地儿收拾了出来,将新置办的家伙什摆上,又特意添了些男儿家喜欢的小玩意,这才擦了把汗交了差。 许攸衣领着司月恒一路攀谈,扯着闲话,收到信,也就断了话头,瑞凤眼微微一弯,凝着与她极是俏似的一双笑眼,笑道,“殿下路途劳顿,想是早已乏了,县衙已经为殿下收拾出了梨落院,还请殿下移步。” 凤朝礼制严苛,司月恒拘着性子,自小便将后廷的规矩烂熟于心,以至姊妹兄弟几个都不如他得母皇喜欢,随着年纪愈长,临近及髻,也未曾与哪个女子这般放肆的畅所欲言。 在他眼中,女子要么如影穗一般,世家出身,守成迂腐,处处规矩,要么便似他的几个皇姐,趾高气扬,除了在床榻上,平日里丝毫不将男儿放在眼中。 鲜少有许攸衣这样,全然似友人一般,听着他闲谈风土,隐喻人情,不带一丝刻意与轻视,那眼底浑然的包容,欣赏,真正的依着他的所思所言,在认可他。 勾凤眼透出欣喜,司月恒头一回觉着自己像是遇着了知音,以往的规矩约束,长久以来的本能压抑,在这一刻稍稍得到了些许慰藉,她说如若不可改变,那么束缚,也将成为人的鞭策,反而会是脱颖而出的最佳捷径。 她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极致,那么做到的那一个,必然尝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艰辛,不论女子还是男儿,身份高贵亦或卑贱,他都该得到他该有的称赞与同等相待。 她说,殿下,凡事不论是非短长,不计较眼前得失,执着本心,方得长久。 司月恒一瞬有些激动,这是他多年浸淫宫闱,自爹爹去后,跌跌撞撞才悟出来的几分道理,旁人不屑一顾,只有许攸衣寥寥几字便囊括了所有。 许,攸,衣 司月恒一字一顿的默念着,隐隐约约的像是带着些什么,心口蓦地一甜,司月恒突如其来的有些脸热。 “殿下?” 许攸衣未觉耐烦,见司月恒伫立着,站在花墙下,斑驳的碎阳落在他眉间,几支斜逸而出的紫色小花随风晃悠着坠在他额前,神情似是有几分出神,倒是刻意停了脚步,站在石径一侧,替他将花拂开了些,“可是有哪里不适?” 这番举动搁在凤朝已属逾矩,影穗神色一凛,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细玉给拽住了,他拉着她的大红斗篷,身子靠过来些许,隔着一臂的距离,朝她摇头,影穗默然一咽,想起路上司月恒眉眼间几分冷然的告诫,登时阖了下眼,郁闷的将头撇开,眼不见为净。 其余人见状哪还敢置喙,纷纷默契的低下了头,将下巴缩在了脖子里。 许攸衣无从得知此番变故,自觉守着贵女风范,翩翩有礼的带着几分关切,囫囵的打量了下司月恒周身,“可是哪里磕着碰着?若有不适,殿下不必与本官客气,直说便是,本官会替殿下着想一二,不致殿下受累。” “阿姒姐姐!” 柳云若自入了县衙,便偷偷尾随,跑的极快,丝毫不听乔慎奴劝阻,身子掩在假山石缝间,已是拈了一坛子酸醋,他打眼望着,眼见着两人从原先的两三臂距离,越离越近,眼瞧着影子就要栖在一处,哪还忍得住? 提着下衫,一脸气呼呼的,就蹦跳了出来,“他哪里像是磕着碰着了?云若才是真的磕着碰着了呢,你瞧,你瞧,好大块青呢!” 这番打岔,自是失礼极了,可司月恒藏着些不能说的心思,花影绰绰间,耳尖坠着不甚明显的红晕,神色微敛,气质雍华冷艳,久居后廷威慑众人的高高在上,一瞬便显露了出来。 这气势非一般贵女郎君所能承受,柳云若瞬间便有些敛了声息,可情敌当前,他怎能势弱! 柳云若气焰一散,这劲却还拧着,他下意识扒拉上许攸衣的臂弯,身子一瞬紧依上她,“阿姒姐姐,你不关心云若,先关心个外人,是还在生云若昨日的气吗?” 两人姿态亲密,相互依偎,在凤朝,便是妻夫,光天化日下,也做不出来这幅情态,司月恒勾凤眼狭长,不禁晦暗了些许。 -- 第33页 “大人,这位是?” 常年囿于礼教,司月恒做不来那等拈酸吃醋的做派,且他是帝卿,历来是别人上赶着,也未曾尝过什么情.爱滋味,只是他下意识有些不喜许攸衣与旁人这般过从甚密,对于柳云若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姿态,更是心生排斥。 “云阳柳氏嫡子,本官幼年时的伴读”,许攸衣不好当面呵斥驳了柳云若的面子,却也不愿叫她国来使看轻了他,言辞间自是要替他描补。 一则,凰朝士族贵女的教养,相对凤朝松散,有些家族本着攀亲带故的心思,确会有领着自家年龄相当的郎君过府,与之相伴,便是不能结个姻亲,也有点之后郎君出阁,叫此家贵女多加照拂,看顾郎君在妻族的地位,为之撑腰的意思。 二则,司月恒虽是帝卿,见识较一般闺门秀子要高些,却到底出自凤朝,所知所闻,未必就清楚凰朝风俗,她约莫模糊些言辞,料想他也不至于就抓着不放。 许攸衣握住柳云若手腕,从臂弯上掰开,神色自若的朝着司月恒解释,“他得家中长辈喜爱,难免会骄纵些,本官与他幼时相识,知他性子,并非有要冒犯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大人,拳拳怜弟之心,本君亦是感怀,只是既知是骄纵,就此放任,怕是不妥。” 勾凤眼底浮起丝意味不明的笑,司月恒睇了眼有些得意的柳云若,“既是伴读,该是识文断字,那便小惩大诫,抄撰男戒三百卷,大人,莫要怪本君苛责,不论如何,本君到底是凤朝帝卿,若不重些规矩,这异乡她国,举目无亲,只怕白白遭人轻视。” 司月恒凝着许攸衣双眼,言辞分寸拿捏的十分巧妙,许攸衣微微敛目,瞧了眼柳云若,见他神色不忿,眸带挑衅,毫不见收敛,心下微转,竟是未曾反驳,“便依殿下之意。” 柳云若把玩着许攸衣指尖,正暗自嘚瑟,笃定司月恒动不了他,许攸衣此话一出,他笑容一滞,刹那一懵,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她,“阿姒姐姐!” 许攸衣仿似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十分体贴的帮他抚了抚鬓间有些凌乱的发丝,温和道,“瞧你灵动若兔,气息纯厚,当是无甚大碍,晚间若是嫌热,可叫侍儿扇扇,若是烛火不济,也可叫侍儿去库房处领,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想来应当不缺,你且放心用着。” 几句话,甚是温和,不见怒意,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万分仔细,瑞凤眼更是少见的带了些许怜爱,搁从前,那是会令他辗转反侧,几度裹在锦被里情不自禁偷笑的,如今却是令柳云若彻底哑了声响。 三百卷!!! 柳云若委屈极了,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合着乔掌侍一块,也得需整整七日才能抄完,许攸衣幼时曾罚过他一阵,险些叫他哭的淹了书案,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有多怕这个! “阿姒姐姐!云若!……!!!” 柳云若正待哭闹,司月恒一抬手,身后便冒出了两个力劲奇大的侍儿,极是巧劲的不知点了他哪处,叫他一个字都嚷不出来,只能憋屈的被强扶着走了开去。 许攸衣未曾阻拦,只是看了眼司月恒,其间含义不言而喻。 勾凤眼微微一眯,忽的弯成月牙,他笑着宽慰,“大人不必担心,本君的人历来有分寸,不会真伤着柳郎君的。” 容色缩在假山石缝另一侧,桃花眼不觉泄出了笑,大抵实在有些忍不住,弯了身子,捂着肚,闷笑着抵住石壁,险些直不起腰。 第23章 轻薄 容色被她揽正身子,免于一场血光…… 诀阳城在许攸衣离开的这两日起了不少风浪,这头一件便是刘汝暗地里撺掇出来的混账事。 刘方被胁迫的无法,好容易等来许攸衣的音信,抹着头汗料理完该料理的,老实的坐在县衙大堂,等着许攸衣安置完手头的事过来,谁知左熬右捱,眼见着日头就要下山,也不见她人影。 她不由急的招了阶下的衙役,询问情况,那衙役是今日头回上职,也不清楚县衙事务,虽是刘方安排进来的,却只当她是与她一样的差事,搁衙下听用的,也就没把她当回事,两眼一翻,大白眼子一甩,竟是不搭理。 刘方心火一旺,正愁气没地撒,蒲扇似的大掌眼见着就要掴在那衙役脸上,却不想中途被许攸衣给拦了下来。 “这大暑日头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许攸衣大约明白刘方心头的愤懑,只是县衙虽说隶属官家,却也免不了底下办事的投机取巧,见风使舵,说白了就是个钻营生财的地儿。 这弊端由来已久,一时也难以根治。 她特意想着法子清出去刘汝这些人,本意就是为着恢复县衙只有一个主心骨的局面,彻底肃清拉帮结派,借公谋私的风气,最快的接掌县衙庶务,方便差使人。 如若随意一个白身商贾,皆可越过她行事,难免又会叫底下新进的这班子衙役生了其他心思。 身为一县之主,赏罚奖惩,皆应依照凰朝律令,由她决断,许攸衣自然不希望再看到之前那样的局面,她挥退那一脸惊容的衙役,背了手挡在她身前,看着显然气急败坏的白发老妇,淡笑。 “让本官猜猜,可是刘汝有了动静?” 许攸衣一语中的,正在气头上的刘方顿时眸现喜色,“大人这是有法子了?” -- 第34页 容色跟在许攸衣后头,闻言竟是有些发楞,这两日许攸衣都在青崖山,如何得知城内消息? 要说是刘方传信,瞧这光景她也不至于这般惊讶,且黑老皮可不是好相与的,她与刘汝狼狈为奸,在这诀阳城作威作福,时日长久,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若想一拔而起,彻底清除,也非易事。 容色拧了眉心,眸光徐徐的从许攸衣处,移到了刘方脸上,若是依刘府的势力能与她们抗衡,刘方也不至于需要依附官府,为着官府办事。 莫非许攸衣又想着使什么美人计??? 桃花眼微微瞠大,方才许攸衣一路送那什么凤朝帝卿入梨落院,前脚才跨出那地儿,后脚就火急火燎的唤了他来,近身伺候,那会儿他还欣喜了一阵儿,特意抄了小径,紧赶慢赶的去拾掇了番自己,上了身海棠色,不打眼的旧衫,不敢涂脂抹粉,便花了些巧思,往唇上抹了些桃花色的花瓣凝露,香味儿清淡,颜色也不甚出格,对着妆镜瞧了好一会儿,自觉满意了,才过来伺候。 他不敢自夸容貌比的过那帝卿,相较柳云若这士族娇养出来的郎君,却敢称得上是与之不相伯仲。 且柳云若都未觉得自惭形秽,他自然也不能落了下风,无论如何,怎么也算出挑,便是许攸衣不曾注目,偶尔瞧上一两眼,觉出他的几分颜色也是好的。 容色桃花眼轻颤,不禁抚了下自己的脸,面色嫣然若天际霞光,羞答答的,露出了些许娇态,可一想到引她留意,非但不能令她生出些床榻上的心思,反而将自己推出去,又成了她利用的棋子,顿时心里一阵憋闷。 他绞着手里的帕子,神色一下显得有些落寞,身前许攸衣与刘方打着哑谜,回转身,正待吩咐他去备些茶。 见他微低着头,似像是不适的模样,不禁唤了他一声,容色出了些神,身子却是下意识有了反应。 嘴上轻应着就抬起了脑袋,下颌处有些轻痕,约莫是先前被陈阿大出其不意的给掐狠了,原来还未有知觉,这一下猛一动作,竟是刺痛了下。 容色轻蹙了眉,嘶了一声,娇怯怯的,落在许攸衣眼里,倒有了几分柳云若幼时不肯受她管教,纵着性子偷吃蜜饯,以至于抱着枕头疼的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瞒不住了,才叫下奴们发觉,赶来通知她,最后一副想撒娇,却只能干看着她盛怒着将糖扔进莲花池的委屈模样。 瑞凤眼底不禁浮起了丝笑,许攸衣至今记忆犹新,那会之后,柳云若啼哭不止,又疼又没了糖吃,只顾缠着她要新鲜玩意儿以作赔礼,最后还是她爹爹做了蜜藕莲子,哄住了他,这才令她从柳云若张牙舞爪的哭闹声中得以解脱。 那个仿佛永恒的夏日,瓷碗间漂浮起的晶莹润泽,与扑鼻香气,好似近在鼻尖。 许攸衣站在阶前,半个身子露在夕阳下,影子被拉的极长,不知是不是舌尖突然浮现的那抹甜意,令她的眉眼极是温柔。 她的眸光停在容色唇间,不觉靠近了些许,咫尺方寸之间,香味愈发清晰。 容色心尖一颤,刹那间呼吸凌乱,他的眼睫微微低垂,却又不愿就此退却,唇瓣间带着层凝露似的薄润,在略刺眼的晕光中,鲜嫩娇艳。 混沌之间,他突然浮上丝惊喜,唇齿间微煦的浅香,令他瞬间一鼓作气,正当他准备迎上去刹那,许攸衣却是毫无预兆的退了开去,他楞的张了大眼,脚尖一滞,身子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容色花容失色,他不敢扑在许攸衣身上,又令她升起防备,可两侧石阶凸起,生硬的可以预见磕在其上会有怎样的痛意,就在纠结的那一瞬间,许攸衣揽住了他,微烫的呼吸灼烧在他耳畔,他恍似做梦般的听到她凑在他耳旁,笑意愉悦的打趣,“以莲花凝露充作口脂,香甜鲜嫩,一物两用,竟不知是你贪嘴,还是本官不允你涂抹脂粉的缘故。” 容色被她揽正身子,免于一场血光之灾,似呆愣一瞬之后,却是羞恼了起来,方才分明是许攸衣一副想要轻薄他的情态,临了却拿着花凝露做由头! 桃花眼显出丝薄怒,容色咬着贝齿,也不知怎得,倒有些拧起了性子,许攸衣见着竟是觉着他有些孩子般的脾性,依着幼时安抚柳云若似的,抚了抚他发顶,瑞凤眼弯着,露出了笑,“罢了,你原也比云若大不了多少,爱吃些零嘴,也是应当的。” 这言辞竟有了几分拿他当弟弟看的意思,容色额间一跳,他哪里就像柳云若那般骄纵任性了? 且不提他最初,只想在床榻间厮混,堕她心志,便是后来改了主意,也从始至终只愿她对他动些被翻红浪,那样耳鬓厮磨的心思。 几时有过费了心力,放着现成的不要,寻个只能看,不能动的好姐姐?平白再给自己添几个好姐夫,给自己找罪受? 容色咬紧后槽牙,险些气笑了! “大人,某如今实在是焦头烂额,那黑老皮经了刘汝撺掇,一个劲儿的在某的生意场子捣乱,某这生意才两天,就快被折腾的失了大半的进账,大人,看这天色还早,不如你就明说了吧。” 刘方是过来人,这儿女情长那点心思一眼便能看出个大概,只是这眼下她哪有闲工夫调侃这档子事,兼之容色身份卑贱,想要攀上许攸衣这样身份的贵女,简直痴人说梦。 她更懒的搭理了。 -- 第35页 刘方等不及,干脆上前揖了个大礼,“不然某这七上八下的,实在是安不下心呐。” 许攸衣被打岔,自然也就转了视线,竟是未曾注意到容色眼底那几分几近焦心的难耐。 瑞凤眼浮着丝幸灾乐祸,许攸衣徐徐挥开了扇,她迈近刘方,玉骨扇挡住了衙役与容色的窥视,两人凑在一处。 扣玉腰带将她的腰勒得细细的,因着许攸衣高上刘方两三个头,她靠的近些,如此一来身子便需弯下大半,泼墨似的长发倾泄直下,越发显得腰就是腰,腿就是腿,玲珑曲线毕现无疑,端的是身高腿长,姿态诱人。 那背后落的夕阳,仿似洒着金光,一寸寸的将其上的白鹤显现出来,粼粼银纹间,竟像是活了一般。 风声呼过,枝叶作响,容色瞪着她背影,直刺的眼发酸,也不愿移开。 第24章 剑走偏锋 男儿家天生势弱,想要不受欺…… “凡提供,杀害五任县令证据线索者,皆赏银五十……黄金!!!” 第二日正午,一队衙役提着漆桶大摇大摆的踏过街市,逢墙就刷,因着许攸衣的雷厉风行,官府的威信在诀阳城内可谓是空前高涨,百姓们对衙差的态度也就好了不少,自然不再如往日那般畏惧避让,这才贴上悬赏布告,便有好事的涌了上来。 那不识字的自然不晓得上头写了什么,可耐不住肚里装了些墨水的商贾小贩想要显摆,眼珠子动着才将这布告上的字囫囵看完,嘴里便卖着吆喝,嗓门极大的就读了出来。 以至念到赏银,自己都骇了一跳,生生揉了两下眼,这才吐着大气将剩下的给念了完。 “五十两黄金,这可是大手笔啊!” “怎么,菜阿婆,你想赚这银子?” “瞎扯什么,那黑老皮这么厉害,老妇人还要养孙女,哪敢得罪,挑二婶子,你这无儿无女的,横竖也就一张嘴,不如你去。” 发盘上攒着蓝布巾,两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妇有些嘴碎,互相推搡着,言辞间竟是毫不动心,其余人碍于光天化日,生怕被哪个混不吝听了去告状,眼睛盯着布告上的银两,嘴巴翕动了瞬,一个字也没敢言语。 衙差们被挤到了一边,大约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光景,倒是见怪不怪,依着许攸衣的吩咐继续往下一处街巷走。 一队人左拐右绕的,眼瞅着就要到西街,领头的衙役手里提溜着一面铜锣,可算有了响动,一下一下哐!哐!哐!连着几声,生生压过了赌坊门里门外的赌徒吆喝。 霎时就吸引了那一方打手模样,小二的注目。 这阵仗实在新奇,几个衣饰稍显精细的劲装女人,略探了探眼,为首的一个便使了眼色,叫候在一边的手下前去报信。 许攸衣坐在斜对角品露轩二楼敞开的窗角,分明的将那处的动静纳在眼底。 总归不是要将他推出去,身后容色露出了丝喜色,算是将心落回了肚子,许攸衣还算有些良心,连出外公干这等要紧的时候,都不忘将自己带着,也不枉他费了这些心思。 手里捏着玉骨扇,方才还有些酸的手腕,此时像是全无知觉一般,容色弯着桃花眼,扇的愈发勤快。 刘方顶着日头倚着栏杆,小心的注意了下四处的动静,这才回转身子坐回了位置,因着身子显胖,便是穿了身极轻薄的绫罗绸缎,额间的密汗却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此行算是机密,不甚敞亮的隔间内,分外静谧,二人也未唤什么侍儿过来伺候,连茶都是许攸衣亲自动手烹的,这可苦了刘方这怕热的毛病,她不停的挥绢擦着汗,闻着甘冽扑鼻的茶香,却是连吃茶的空隙都舍不得腾出来。 许攸衣约莫是觉着看不过眼,不禁摆了下手,示意容色过去。 身后,桃花眼一错不错的凝着她侧脸,目光徐徐的从甚是秾丽的眉眼间,缓缓落在那被茶汤润泽过的唇上,容色心头恍惚浮上那么一丝灼烫,令他的四肢百骸都些微的有了些几不可查的颤意。 他不禁吞咽了下,喉结精致,浮起了丝薄汗,眼尾些微的带着抹浅红,那阵麻酥酥的痒意,窜上下腹,虽不甚强烈,却也磨人。 容色压着音,试图聚拢思绪,将注意力移开,也就未注意茶案上两人的动静,许攸衣等了半晌,不见他动作,不由斜过身子微抬了下巴觑了他一眼。 浓墨柔顺的乌发大约是因着暑热,只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个髻,一支梅花木簪斜插其上,衬得甚是妍丽的眉目,艳而不妖,纯而不欲,极是赏心悦目。 许攸衣微微眯了眯眸,将目光落在容色唇间,出乎意料的是他未在其上涂抹什么颜色,像是格外刻意的避开了此处,这倒是令她有了几分意外。 瑞凤眼划过丝不甚明显的疑惑,许攸衣不知怎的,竟是觉着有些几分可惜,她囫囵的扫了眼容色落霞色的外裳,掩下心底异样,“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容色眸光飘忽,许攸衣这一出声,令他有了些许情怯,只是他见多了怡春院里动了真情的小倌,被弃如敝履后生不如死的模样,打从心底的抗拒触碰这种虚无缥缈,会令男儿失去理智的所谓情思。 落霞色的衣衫极是服帖的顺着他的腰线垂至脚踝,那处曾是他刻意诱着许攸衣去碰触的。 男儿家天生势弱,想要不受欺辱,与女子势均力敌,甚至压过她,除了剑走偏锋,别无它法。 -- 第36页 他历来只信自己,全身心的交付出去,于他而言是极为愚蠢的行径,更是绝无可能触碰的禁忌。 对其他女人是这样,对许攸衣更是如此。 容色纷乱的旖念一瞬退去,他抬起眸,看向许攸衣的目光,无端端的竟是生了些许警惕。 这模样?怎么像是? 许攸衣眉尖微挑,心头有些不可思议,“本官可没有拿身边人送情面的癖好,不过是令你过去替刘主绅扇个扇,你怎么弄的像是本官要将你卖给她似的?” “不不不,大人的身边人,某怎么好随意差使”,刘方看的清明,刹那觉着一口老牙磕碜的,甚是牙酸,她可不想掺和这种话本子里的戏码,再说这俗世,终究非街市烟火气这般简单平凡。 况且士族择选正君,便是她一个商贾,也晓得绝非女子与男儿家之间,两厢情愿便能成的,而侧室,通房之流,也是定死了要身家清白,容貌端正,甚是规矩的。 容色这三样,依她多年阅人的经历,怎么看都不像占的全的,且,她总觉得好像在何处见过他,凭本心讲,容色不像是个简单的。 要说他没点攀附许攸衣,跻身高门的心思,刘方自己都觉着可笑。 “某历来怕热,大暑的天,便是凑在冰窖,也无甚用处,大人不必费心。” 刘方这般推辞,许攸衣自然也不会坚持,只是容色这番表现,倒令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淡漠苛责,而致他这般敏感多疑。 “容色,本官已觉清凉,你且去坐着歇息去吧”,瑞凤眼带上丝温和,许攸衣觉着或许多体贴些底下人,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方才不失为一个好官。 容色是她的身边人,若连他都似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实在说不过去。 容色诧异的微瞠了桃花眼,许攸衣竟会怜惜他,担心他累着? 他犹豫的转了身,视线绕了圈屋内,最后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将脚踏搬去那处坐了下来。 许攸衣满意的点了头,放心的端正了身子,搁容色眼里,不禁有了些动容。 或许? 她,会不一样? “大人,那黑老皮真的会上钩吗?” 刘方将视线重新放到了窗外,看着突然从赌坊内小跑着出来,与衙差们交涉的,管事模样的精明妇人,有些忐忑的问道。 “这诀阳城势力四分,她们已占据其三,除了本官,大约也没人会令她们觉着忌惮,假使本官不与她们为敌,反而在此时堂而皇之的拉拢,难免会令她们防备本官的同时,相互猜忌,刘主绅,你试想想,古往今来,这利益争夺,分寸之间,几时能两厢无碍,毫无芥蒂?” “大人高明,这狗咬狗的戏码,最是有趣,某甘拜下风啊,哈哈哈……” 刘方这下算是彻底放下了心,端茶的姿势竟是像喝酒一般,也不顾烫不烫,囫囵的咽了下去。 隔壁茶间,带着幂篱,贵家郎君模样的司月恒笑的微眯了眼,身后影穗小心的将暗格掩上,仔细掩去痕迹,心头对许攸衣倒是去了那么几分初时的不屑。 第25章 推波助澜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许大…… 不出许攸衣所料,刘汝得了消息,担心黑老皮倒戈,竟是连两三日都按捺不住,气势汹汹的就带了帮人进了西街赌坊。 官府与刘方的人一直被赌坊的人严防死守,大抵也只能在外厢看点苗头,传回来的消息也就不尽详实,可,能确认的是黑老皮与刘汝似乎已经谈崩,期间还砸碎了几个碗盅,致使不少赌客见风头不对,拥挤着往外头窜,倒是给了那些生面孔机会。 一个獐头鼠目的赌徒衣衫褴褛,输得两手空空,刚被前脚赶了出来,约莫太想捞回点本钱,趁着阵仗乱,竟叫她给又混进了里头,只是隔着门廊探路的时候,让人给发现了,慌不择路下,生生从二楼栏杆处摔下,一气没出就把命给丢了。 这事不大不小,却给了许攸衣一个堂而皇之进入赌坊的由头,她带着人,当即封锁了整条街巷,连带着司月恒藏身的品露轩也给圈了起来。 影穗见了有些担心凤朝埋下的暗桩,会被许攸衣给无意察觉,进而坏了女皇陛下的多年布置,不禁皱眉低啐了一声。 司月恒侧了她一眼,倒是未有慌乱,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一个外朝帝卿初到诀阳,想要四处瞧瞧凰朝的新奇玩意儿,累了进茶轩歇歇脚,也不是多说不过去的事,便是许攸衣问起何以巧合的就在她隔壁,他便是只作不知,想来,她也不会追根究底。 只是他才接掌母皇安在凰朝的暗桩细作,不甚清楚诀阳城形势,眼下也只知那西街赌坊背后的主子不似表面这般简单,依着他收到的线报,其根源似乎与京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玉白水墨纹的茶盅徐徐的漂浮起一股茶香,似花蜜般的带着丝浓甜轻腻,司月恒微拧了眉心,不过嗅了嗅,便搁了下来,“那赌坊可有咱们的人?” 影穗以为司月恒是怕牵扯进此次争端,想要提前打算,不禁甚是欣慰道,“殿下放心,陛下为免风头太盛,引来豪强贵胄的垂涎,致使计划败露,早早就下了旨意,禁了此项。” 司月恒却没有被丝毫安慰,反而平添了一分焦灼,“你去吩咐人,查查那赌坊的底细,咱们初来乍到,多仔细些总是好的。” -- 第37页 “诺” 影穗欣然从命,不过她忽然想到个巧宗儿,眼睛打量了眼窗外,有些神秘道,“殿下,属下曾听过一个传言,说是凰朝太女曾想以侧君之位,笼络云阳柳氏,结成姻亲以作助力,可最后却因着兰陵许氏横插一脚,给搅黄了,这缘故民间说什么的都有,可依着咱们凤朝安下的眼线得的消息,说是盛安赌坊分了太女府管事大半的银两进账,让其为之撑腰,行不轨勾当,虽说一向隐秘,却不知怎的就让许氏给拿捏住了这把柄,串通言官,给太女安了个大肆敛财,治下不严的罪名,失了圣心不说,还被禁足三月抄写孝经,面壁思过,令当时风头稍逊一筹的齐王平白得了治水有功的褒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许大人之所以被下派到诀阳城这样的地界,全是那太女在朝中推波助澜,欲治她于死地?” 司月恒皱了眉,“凰朝女皇竟这般偏听偏信?” “所以,殿下,由此可见,这凤朝若不是安城王,想来早已成了别国它邦的囊中之物,陛下的计策可谓是深谋远虑啊。” 影穗无比信奉自家陛下的英明神武,眼中由衷的闪过自豪。 司月恒心下一沉,有些担心许攸衣此行的顺利。 ... 许攸衣领着班衙役,冲进赌坊,身后跟着的亲信赫然是刘汝的侄女陈曰,陈曰被关的这两日,忽而就想明白了,这县衙做主的终究是许攸衣,且,许攸衣能不用三日的光景,就除了盘踞诀阳城已久的匪患之害,足以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将所有势力瓦解殆尽,那么她此时归附,不论之后怎么翻旧账,功过相抵,想必定然可以安然无恙。 “淦!你个黑老皮,竟敢在官府的地界,出人命官司,你该当何罪!” 陈曰为了邀功,当先一步就表了态,而这恰恰是许攸衣所希望看到的,依着容色私下交代,陈曰虽不得刘汝青睐,却因着身份血缘,有些极要紧的事常常是由她去办成的。 而这其间,有一桩便是有关陈县令的案子,陈县令无故死在赌坊,刘汝等人又着急脱手,企图将视线移给刘方,可见这赌坊是关键。 容色说过,他曾亲见陈曰急匆匆的从品露轩购置茶叶,买的却是最次的下等品,一位眉宇间极是清正,打扮似文人模样的青年女子从品露轩二楼茶间下来,向掌柜打听了茶叶行情,又详细问了陈曰买的什么茶叶,在她前脚走远了约莫两三丈,便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有意,陈曰竟是被她给赶上了,之后两人便一道进了赌坊,再然后便是第二日陈县令的死讯传来。 既然是陈曰做的领路人,那这里头的布置,也少不了陈曰参与,她既清楚,而如今又身为自己这一方的人,黑老皮见了,定然会加剧疑虑。 自己想要挑拨离间,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许攸衣微微一笑,丝毫不欲阻拦,她环视了圈赌桌旁战战兢兢,蹲坐着的一众赌徒,淡淡的挥了挥手,“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必留下。” 话音才落,呼啦啦一阵,全撒蹄子往外跑,许攸衣闲散的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徐徐合拢折扇,笃笃的敲了两下桌案,“管事的在何处?出来回话。” 二楼间,一个甚是隐蔽的暗窗瞬间被合上,里头,黑老皮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满脸的讨饶,“余长史,不是小的推诿,实在是那许攸衣不按常理出招啊,你也瞧见了,那陈曰现下已经倒戈向了官府,这五任县令的事,她虽没参与全,可真要是指认起什么人,小的也是百口莫辩啊。” “别跟本官扯皮,太女殿下要你办的事,你若办不好,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少哭她娘的丧!” 余横瞪了她一眼,光隙间,刻薄之色尽显,“当年你被兰陵许氏的人抓到把柄,太女殿下能饶你一命,容你来诀阳城做局,已属宽宏,如今太女殿下不过是想报了当年之仇,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若也把握不住,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这这……” 黑老皮,也就是前任太女府管事俆黑,皱巴着脸,心思快速飞转,忽而灵光一现,“余长史,眼下,官衙里住着两位妙人,这其中一位便是云阳柳氏嫡子柳云若,他是许攸衣的心疙瘩,若是将他拿了……” “你还真是聪明” “谢余长史夸奖” “呸!你真当本官是在夸你?那云阳柳氏如今出了位贵君,极得陛下宠爱,连身为凤君的君上都得避其锋芒,你倒敢让太女府去触霉头?你是嫌你这颗脑袋待在脖子上太,安稳了是吗?” “小的不敢!小的知错,小的不敢,小的知错……” “别拜了!再拜,本官没事,都得让你拜出事来”,余横有些恨铁不成钢,尤其怀疑眼前身材发福的俆黑,以前是怎么混上太女府管事,让太女殿下器重了这么多年。 以至于太女府遭了陛下奚落,门庭冷落了数月,一堆人被太女殿下迁怒,唯有她,还能从太女殿下的手心里跑出来,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余横顺了会气,忍着嫌弃,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官衙内还有一位娇客?是谁?” “是凤朝长宁帝卿,最受凤朝女皇宠爱的那位”,俆黑赶忙停了拜礼,语速极快的回道,“他昨日刚到的诀阳,听说因着驿站来不及收拾,让许攸衣命人将下榻之地,给移去了县衙的梨落院,还特意着守卫日夜把守,不许懈怠。” -- 第38页 “长宁帝卿?” 怎么走的是诀阳城的路径?去京城不该是从俆州借道,再转至周县,走水路,更快吗? 余横眼底划过深思,“既是赶巧了,那便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 “兰陵许氏仗着祖上为凰朝基业立下过汗马功劳,一向不将太女殿下放在眼里,治理水患那会儿,还帮着齐王,向陛下献上了一份水经注,不仅令齐王重得陛下盛宠,还令太女殿下面上无光,颜面扫地,简直是欺人太甚!” 余横阴鸷的眯了眯眼,“如若想要一击重伤许攸衣,与兰陵许氏的元气,这必然得出个危及社稷,两国邦交的大错,才能令陛下下定决心惩治许氏士族,才能一解太女殿下当年之恨!” ... “啊啊啊啊!我要找阿姒姐姐,本郎君要找阿姒姐姐!” “请柳郎君执笔。” “我说,本郎君要见阿姒姐姐!你是聋了吗!” “请柳郎君执笔。” 柳云若一遍一遍的将塞到手里的笔,扔下地,以为可以就此摆脱旁人的管束,可他显然是小看了司月恒派到他身边,监督他抄完男诫的侍儿。 行止言辞,严谨恭敬,一丝都挑不出错,活像个木头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只会翻来覆去说一句话,旁的,他无论再怎么挑衅,闹腾,都问不出他想要问的。 柳云若气急了,简直是只能干着急,他站起来,两个侍儿就会挡在他面前,他扔笔,他们就会不知从何处掏出新的,廊下,一堆墨迹,堆满了新鲜沾了墨汁的羊毫。 令他只能无能狂怒,乖乖坐下。 “请柳郎君执笔。” “知道了!知道了!” 一笔一捺,雪白的宣纸被涂抹的简直不堪入目,柳云若小心眼的计较,便是他写了,也不能叫人白白得意! 他就不信,那帝卿看了,能不糟心! 第26章 讲究 哼,这时候怎么不讲究要身边人心…… “哎,小的在这,小的这就来了”,赌坊管事受了徐黑指示,扔下账房,急匆匆的赶下楼,朝着许攸衣连作了两揖,眉开眼笑,十分热情道,“不知县令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怀疑这赌徒是有人蓄意谋害,你去将赌坊内所有伙计都唤到大堂来,本官要亲自过目,问个明白。” 许攸衣看了她一眼,既而指指脚边摔出一滩血的尸体,“另外,为保证命案现场不遭人破坏,自今日起,直到案子了结,没有本官的吩咐,你这赌坊不许再开张揽客,否则当以滋扰官府办案论处。” “这……” 管事有些犹豫,小心的望了眼二楼壁厢正中挂着的财神像,这才应道,“听凭大人处置。” 恰在此时,一个模样讨喜的侍儿提溜了壶热茶,经过她身侧,管事行动匆忙,一时也未注意,胳膊肘撞上,下意识龇了下牙,反手就掴了他一巴掌,将人打在了地上,且不说有多疼,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烫水看着就够呛。 许攸衣皱了眉,身侧一旁站着的陈曰只以为她怜香惜玉,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出手,才不说话,便当先出气一般的踹了那管事一脚,直嚷嚷道,“大人跟前,也有你耀武扬威的地儿?” 管事腰心窝子一痛,疼的脸煞白,因着素来晓得陈曰为人,旁的本事一概没有,最爱耍横逞威风,往日便与她素有嫌隙,面上也从不见好颜色,此时这携怨报复,虽心底暗恨,却不敢当着许攸衣的面露出一星半点。 她腆着脸,颤巍巍的扶着腰,咬牙从地上爬起,忽而余光瞥见那侧屈着身的侍儿,妆扮清丽,咬着唇瓣,眼底流露出的几丝贪婪,惨白的面色刹那浮起了丝铁青,这侍儿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的! 管事心头怒火突起,打眼仔细一瞅,好呀!可不就是一月前用尽狐媚手段,勾搭上少主子,在赌坊颐指气使,整日以少夫君自居,后来少主子突然离世,为了不被赶回怡春院,遭人笑话,又转而去魅惑俆主子,以为凭年少貌美,又能得手,却被俆主子罚到伙房劈柴,吩咐不必善待的那个娼侍嘛! 眉心狠狠一折,管事瞪着可着劲演苦肉计的乔房,气的直抖,怎么?见到县令,又想另攀高枝了! “大人,求大人救救奴家,奴家整日在这赌坊遭受打骂欺辱,时不时伺候的不满意了,还会被剥了衣裳,扔在毒日头底下,任人作践,大人,求你救救奴家,救救奴家吧,呜呜呜……” 管事眼里浮现的狰狞,乔房离得近,自然瞧的明白,他心猛地一紧,显然若是此计不成,他连能不能喘气,都怕得是奢望。 乔房心思狠,自,从容色调.教下走过一遭,勾人手段见涨,更是泯灭了人性,野心也越发大了。 往日,徐黑势大,他哄得她女儿为他神魂颠倒,连赌坊的人都得弯腰,对他一个倌倌,三分礼让,如今,眼见的赌坊是待不成了,赶巧听下厨的伙夫说官府查案,那个杀得青崖山贼匪片甲不留,连徐黑都得忌惮的县令亲自来了! 他心砰砰直跳,好容易使了手段,骗了这端茶的差事,哪能叫这厮破坏! 乔房哭的甚是凄婉,手磕在尖利的碎瓷片上,头磕的砰砰直响,“她们势大,奴家无处可逃,若大人不愿收留,奴家除了一死,别无它路啊!” 陈曰见了美人腿软,更何况这声熟,往日床笫间玩花样时没少听,自然有了几分念旧,要替他说好话,但又怕许攸衣觉着她耳根子软,不堪大用,便眼珠子一转,弯了腰凑到许攸衣耳旁,低声道,“大人,这侍儿曾为陈县令也奉过茶。” -- 第39页 许攸衣摩挲了下扇柄,不禁侧了她一眼,约莫瞧出两人是旧识,且这侍儿当着赌坊管事的面,向她告了状,若她不带走,只怕后事难料,许攸衣淡淡的垂了眸,“既如此,便先安排在县衙外院,做些洒扫的活儿吧。” 管事一听,便是有百样手段也没了法,当先要紧的,还是送走许攸衣,她这般一想,也就未做纠缠,囫囵的应付了几句,捱着疼,唤来人,在许攸衣跟前走了圈。 这来的伙计自然都是生面孔,没一个是陈曰觉着眼熟的,她脑门渐渐冒汗,眼见着人都快走完场了,都不带吐声的。 许攸衣早有所料,且此行只为令徐黑与刘汝加深猜疑,也没真想一趟,就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吩咐衙役将赌坊例行搜查了一遍,也就起身,领着人从赌坊声势浩大的走了出去。 “大人,不是卑职不尽力,是……” 陈曰一脸欲言又止,绞尽脑汁的想要挽回颜面,许攸衣手一扬,自是清楚她要说些什么,她带她来,其一是想令徐黑误会刘汝留了后手,将侄女安排到自己身边,藏了随时杀个回马枪的心思。 其二,便是想告诉徐黑,自己手里有了把柄,诉诀阳实情的折子不定就藏在谁手里,等着发往京城,她动手刺杀,旧计重施,指不定就是自找死路。 而刘汝那里,她来赌坊路上,就派衙役去了她住处,扮作赌坊打手模样,砸了它个锅碗瓢盆稀巴烂,中途还让衙役们得意忘形的嚷点什么,叫街坊四邻听见。 依着她对刘汝的几分观望,她大抵会怒火中烧,干点什么来给徐黑也添点堵,耗费点元气。 瑞凤眼划过丝狡黠,许攸衣微微一笑,“陈捕快不必自责,本官可以看出你已经很尽力了。” ... 许攸衣大张旗鼓的闹出动静,没砸出多少水花,叫旁人看了,不禁纳闷,这茶馆,酒楼里自然也就多了不少话。 食客们对香艳的八卦总是会格外注目,许攸衣从赌坊领了个美貌侍儿回去的事,也就不胫而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传出了各种花样。 容色撑着面青绸伞,顶着烈阳从牌坊柳树下经过听了一耳朵,心里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与酸意,县衙又不缺使唤的人,他在她身旁伺候,就没见有哪里还需要什么侍儿的。 女子便是喜新厌旧,也没许攸衣这般,几日就巴巴的从赌坊带人,往屋里塞的。 且也不想想从赌坊出来的,整天在阿堵物里混,哪个不是一身铜臭! 哼,这时候怎么不讲究要身边人心思干净了! 容色微拧了下眉,心底郁气更甚,他倒要去瞧瞧是何方神圣,让许攸衣这般急着,非趁着办案的时候将人领回去。 ... 再说陈曰对许攸衣不加责怪,反而还安慰于她的举动,甚是受宠若惊,之后,许攸衣便是要扔下她,命她领着乔房先回县衙安置,也就没了其他揣测,只一心想办好了差事,不出差错。 许攸衣甩开了一众衙役的跟随,甚是舒心的展了眉眼,总算可以好好逛逛这诀阳城,看看这里的景儿了。 司月恒坐在品露轩窗下,透过一簇簇蓝色花瓣的缝隙,瞧见她模样,不禁微弯了眼,捂唇轻笑了一声。 “殿下,怎么了?” 因着司月恒一贯威严,甚少露出些旁的情绪,突然这如沐春风的一声笑,实在令影穗生了些许好奇,什么事能令殿下这般开怀,若是能摸到门道,往后拍马,可就有了法子,不必干看着等殿下气过去了,才敢说话。 “无事,本君待着闷了,想下去走走”,司月恒一瞬敛了笑意,浑然还是先前那个威仪赫赫,高高在上的凤朝帝卿,方才的乍然一幕,就像是影穗的错觉一般,看不到丝毫痕迹。 影穗有些失望的泄了气,只能应诺。 因着司月恒刻意的瞅着许攸衣走的方向过去,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巧遇上了她。 许攸衣微微一愣,放下摊主热情塞到她手里,香气四溢的馄饨,起身作了一揖,约莫是注意到司月恒一身寻常郎君打扮,她未曾直呼殿下,又未免司姓,叫人猜到他身份,只囫囵的唤了声,“恒郎君。” 司月恒一身白衣锦缎长衫,站在风口处,墨发轻扬,即便竹木伞遮了大半的盛阳,浑身依然带着丝难掩的贵气,袖口处大抵是为了出外方便,特意收拢了不少,上头隐隐泛着银光,繁复的花纹似徐徐绽放,渐次伸展着垂向袖沿,浑然像似仙人初入凡尘,眉眼间露着些微的轻笑,遥遥的带着丝新奇与探究,“这是什么?” 勾凤眼轻轻弯着,司月恒有些好奇许攸衣手里冒着热气,令她只闻着便眉眼恬淡,甚是开怀的东西,是何物,他不禁迈上前,近到她身侧,长长的发丝交缠着她的乌发,若即若离的随风嬉戏。 这样的亲密无间,搁往日是绝无可能,可司月恒自然而然的就靠了过去,许攸衣微低了眉眼,笑着捞起一个,凑到他近前,引他细看,“皮薄肉厚,鲜而不腻,往日也就这深巷,味道才正宗呢,你今日可算赶巧了。” “哦?” 司月恒嗅着香味,忽而觉得有了些食欲,他微微启唇,像是试探的轻轻衔了一口,唇瓣形状优美,微微抿动,光看着就令人觉着他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人间珍品。 许攸衣执着青花纹样汤勺,不禁有些愣神,几步开外影穗心头一咽,瞬间握紧剑柄,险些拔刀而起,砍了那败坏尊贵凤朝帝卿清誉的手。 -- 第40页 司月恒似有所觉,不禁微红了脸,整颗心都有些发起了烫。 许攸衣眼瞧着他羞了,不好多做提醒,惹人羞恼,只得像是故作无事般,从容的收回汤勺。 勾凤眼浮起抹情怯,司月恒难得扭捏了一瞬,丝绢轻捂着唇,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许攸衣试图转移视线,“你瞧这食摊虽不起眼,但一到逢年过节,却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连男儿家都忍不住携了妻主,央求着过来吃一碗 ,祈求岁岁如意,平平……” 瑞凤眼微微瞠大,她在说些什么! 许攸衣音色拉长,眼见着司月恒脸都快埋进了桌,耳尖红的跟滴血似的,一向伶俐的口齿徒然迟钝了起来。 第27章 松口 司月恒松了口,许攸衣自是不会不…… “是你!” 容色回了县衙,一心挂念这突然冒出来的侍儿,问了管事,直奔外院杂役房,旁的奴仆认出他是许攸衣的贴身随侍,纷纷避让。 下房里,一下七八个人,全涌到了外头,陈曰见了容色,眉眼一颤,只觉胳膊肘,脖颈,后背哪哪都不得劲,即便血淋淋的抓痕,早已好了大半,可这疼却像是刻进了她骨子里,容色那晚黑灯瞎火的一通瞎挠乱抓,实在叫她连听着声,都不自觉的哆嗦了下。 她挠挠下巴,眼神躲闪,“咳,本衙差已经交代完了,两位慢聊。” 陈曰将话撂下,人影一闪,就出了外廊,燥热的空气里,蝉鸣聒噪,两人视线相对,一个像是早有所料,一个似是几分嫌恶,不大的屋舍内,一坐一站,几步之遥,愣是像成了厮杀的战场。 乔房斜挑眉眼,兰花指捏着治烫伤的白膏,倚着小榻,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容哥哥好。” “你怎么来了?” 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光细碎,像是坠着层寒冰。 怡春院虽是个夜夜笙歌,上不得台面的地儿,却一如道上,有自己的规矩。 旁的不提,就说这金主,一旦定了是谁的,旁的倌倌便是再唏嘘忌妒,也不敢冒着大忌,去争抢已经到了别人嘴边的肉。 乔房这番所为,已然是犯了忌讳。 容色看着他,尤其瞧见乔房嫩白胳膊上一大片的烫红,一副故技重施,令人不忍的模样,更是有了几分了然。 “容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这县衙,乔房怎么就不能来了?” 乔房搁下膏子,徐徐站起,扭着小腰靠近他,“还是说容哥哥,是在怕乔房先一步得了大人宠爱?” 清丽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似乎是刻意的在激怒他,容色侧了脸,凝着混杂着贪婪,得意与兴奋的眼,微挑了挑眉,“你有这个本事?” “乔房没有,可是容哥哥有呀,便是乔房得了大人青眼,那也是容哥哥教导有方,不如,容哥哥便与乔房联手,到时,容哥哥吃肉,乔房蹭着你的福气,时不时的喝点汤,替容哥哥分点辛劳,可好?” 因着几次露水姻缘,陈曰回衙途中,一路多加关照,嘴里漏下不少关于许攸衣的只言片语,这其间有关容色的境况,自然也少不了。 再前后一联系怡春院乍然被毁的缘故,乔房心里顿时有了把握,几乎是算准了容色不会拒绝。 “你,说,呢” 唇微抿一瞬,容色忽而笑了,近到乔房耳旁,一字一顿,寒气四溢。 “容哥哥向来比乔房会打算,自然不会忍心放任乔房不管,毕竟咱们好歹都是怡春院出来的,虽说它现在被烧了,可一日贱籍,终身贱籍,如今只剩乔房与容哥哥相依为命,知道你不容易的,也只有乔房了。” 杏眼似的眼眶闪着几分算计,笑嘻嘻的,似稚童般的天真探问,“且,容哥哥这般聪慧,不会不知道凰朝历来禁止士族,官吏豢养娼眷这一项律令吧。” “乔房”,眉目寒霜瞬敛,容色徐徐站直身,桃花眼盛满了笑意,浑然像是极欣慰的模样,“你还真不亏是我调.教出来的。” 乔房眉目一弯,亲昵的拥住容色,颇似依赖的蹭在他耳旁,极是高兴的说道,“那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个理儿,乔房还是知道的,那么,容哥哥,咱们可就说好了,到时候,若有了好处,你可别贵人事忙,忘了乔房呀。” “好。” 两人靠的极近,呼吸之间如若蚊吟,容色低眸凝着纤细的脖颈,眼底极快的划过了丝暗光。 ... “大人派的差事,卑职都办好了。” 许攸衣身侧那样的绝色,简直说是人间尤物也不为过,陈曰晃悠着,不知怎的,就闯进了花苑。 当头便撞见司月恒站在绿池石亭角,微低着头,粉了颊腮,眼露轻笑,含着羞怯,徐徐弯了唇角,风吹拂起他的衣衫墨发,细碎碎的花瓣绕着他周身轻盈旋舞。 她张大嘴,眼瞪的极大,险些流出哈喇子,幸亏眼一移,瞧见一旁假山露出的衣角,正是许攸衣穿的那身,赶忙醒了神,整整衣冠,规规矩矩的走了过去。 近了些,才看清许攸衣正笑着不知说些什么,瑞凤眼微微垂着,凝着司月恒发顶,指尖还捏着不知从哪取下的花瓣,凑到他眼前晃了晃,随手扔进了池子。 波光粼粼间,柳枝随风摇摆,拨乱了满池清影。 陈曰不禁咽了口唾沫,羡慕的忍住酸意,忍着再抬眼的冲动,匆忙将下颌低下,“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 第41页 许攸衣因着在馄饨摊上,与司月恒齐齐闹了个大红脸,惹得摊主上前上了碗新的馄饨,口中直赞妻夫和睦,天作之合,说是妻夫的生意,她历来只收一碗的钱,叫司月恒别不好意思开口,只管放开了吃,这话直白的,别说司月恒彻底捂住了脸,就连板凳上的许攸衣也坐不住了,只觉尾椎骨像是被烫了一般,腾的站起,匆匆结了账,顶着影穗杀人似的目光,风一样的离了场。 之后,司月恒大抵也看不过去,身后影穗这般明目张胆的敌视许攸衣,手一挥,就寻了个由头,打发她去采买些不甚紧要的物件,单独与许攸衣回了县衙。 两人一路无言,脸上烫意好容易下去了一点,许攸衣为了打破尴尬,抬手便取下落在他发间的花瓣,打趣似的开了口。 眼见的气氛又好了,不知打哪冒出个衙役,生生又闹的司月恒羞了起来。 石亭下,浓绿的荫意遮着盛阳,瑞凤眼微微眯起,不觉侧了她一眼,“陈捕头,暑气甚烈,你不必什么小事都特地过来。”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陈曰头一缩,后撤身子,连告退都不及说,就消失在了原地。 司月恒噗嗤一笑,像是敞了心扉,突然看向许攸衣,“大人,怎么那衙役,见你跟见了猫似的。” 这话俨然是揭过了馄饨摊上的事。 许攸衣舒了口气,自然也跟着哂笑了一声,“殿下,不见怪就好。” 不远处,乔慎奴见两人气氛和睦,瞅准时机,就迈了出来,行止规矩的行了礼,“大人,殿下,我家郎君历来体弱,何况来的路上还经了些波折,这暑热的天气,一直拘着,怕是会不好,还请殿下能高抬贵手,恕了我家郎君莽撞冒犯之过,奴替云阳柳氏主君先谢过殿下肯施以约束,代为管教我家郎君,令他知晓过错。” 乔慎奴说的委婉诚恳,话里话外都是感恩之意,甚至用云阳柳氏主君的名义,认下了这个人情,分明的在向司月恒这个外朝帝卿示好。 这事可大可小,但既是抬出了士族的名头,那便意味着司月恒若是就此收下好意,从今往后他在云阳柳氏,也就算有了助力。 有利无害,还能彰显凤朝风仪,司月恒自然不会小性的,抓着不放,且,相信经此一次,柳云若在他面前,多少会有所收敛,至少明目张胆的冒犯是不敢再有了。 司月恒松了口,许攸衣自是不会不允,乔慎奴欣喜的千恩万谢,总之,事关两国邦交,凤朝的颜面绝非一般人可以挑衅,而许攸衣在青崖山那一出,算是让乔慎奴有了几分清醒的认知,没再敢仗着自家府上出了个颇受陛下宠爱的贵君,而忘却谨慎恭敬。 如此一来,柳云若吃了教训,却到底只是稍稍关了关,就算闹到主君跟前,他也有话交代。 第28章 菩提寺 凤朝帝卿大白日里竟在菩提寺失…… 两个侍儿被司月恒召了回去,柳云若得了闲,喜的丢开笔,兴冲冲的换了身衣裳,也不顾乔慎奴如何嘱咐,撒丫子就往冉阅堂那儿跑,甫一进门,就越过书案,抱住许攸衣胳膊撒娇。 “阿姒姐姐,云若这一日可闷坏了,听说西城边雨台山的菩提庙又开了,好多人都趁着这时候前去祈福烧香呢,阿姒姐姐,你陪云若去好不好,这几日云若可是晦气极了,又累又伤,往日统共加起来都没这一日灌的汤药苦呢。” 许攸衣捧着堆案卷,被他磨的没法,下巴一点,不得不应了,柳云若欢呼一声,丢开手,欢天喜地的吩咐赶上来的乔慎奴去准备。 要说这云阳柳氏的郎君出趟门子,怎么能随便?光这新衣裁剪,遮阳用的丝绸篷子,出行路上的吃食,还有小到用来纳凉的冰盆子,阵仗不可谓不大,得亏诀阳城的钱庄铺子能兑京城来的银票,否则光那遮阳用的丝绸就够县衙一整年的吃用了。 许攸衣自然不喜铺张浪费。 只是哪抵得上柳云若一个高兴,嘴上应着好,采买东西却是一点都不带马虎的,次的不要,实惠的不要,颜色不亮眼的不要,虽身处小城,却是端足了柳氏郎君的派头,非拣着最时兴,最好看,又贵,又气派的,连价都不讲的就吩咐人往府里拉。 夕阳才落了西,县衙各处便人来人往,各样物件流水一样的往县衙里送,手忙脚乱,难免出个纰漏,许攸衣担心会扰了梨落院的清静,赶忙拨了些守在前庭的衙役往那处加派。 可司月恒用了饭,便是斜倚着美人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小憩,也还是有了几分察觉,不由招了跪在脚踏上扇扇的细玉去外院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那云阳柳氏的柳云若又有了折腾的劲,正一脸喜色的筹划着出游踏青呢。 司月恒愉快的心情瞬间没了踪影,隐隐的还觉着有些泛酸,他捏着帕子,挑了块冰镇玉碗里脆甜的西瓜塞进嘴里,微抿了抿,企图压下心头的几丝烦躁,奈何一想到柳云若那般上手就缠,贴身就黏的光景,一小口的西瓜愣是噎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咳咳!咳!咳!咳……”,勾凤眼眯着呛出丝水意,司月恒捂住唇,推开替他抚着胸口的细玉,哑声催促,“去,通知许大人,就说,明日本君也想凑个热闹,咳咳咳……,快去!” “诺!” 细玉看出司月恒心思,赶忙小跑着,趁着里外院未关,拉了准备上钥的婆子一问,紧赶慢赶的去了冉阅堂,气喘吁吁的回了话。 -- 第42页 因着司月恒身份贵重,生的又是少有的好看,上山去菩提庙烧香的香客络绎不绝,难免会有宵小混在其中,欲行不轨,出行上自然要多加仔细,早先安排的县衙布防自然需得重新布置,以防万全。 如此一来,便需要连夜安排人手,可柳云若新安置进县衙的一批侍儿护卫,背景繁杂,一时也难以摸清底细。 这其间一来二去,账务进出,上上下下需要料理,柳云若身边一个乔慎奴哪忙的过来? 可县衙管事只通些人情世故,高门出行的规矩却是不通,办事也不如男儿家细致,而司月恒身边的随侍,到底是外朝来的,两国风俗不一,难免会有隔阂。 许攸衣听了细玉转述,不禁拧了眉心,一旁容色打着扇,见状,桃花眼弯起,笑道,“大人不妨将些庶务交由容色打理。” “你?” 许攸衣看向他,不置可否。 容色未曾气馁,又说道,“大人,容色曾在贵人家里待过,见过账房处理这些,大人不信可以试试容色,看容色能不能过了大人这关。” 许攸衣见他信誓旦旦,略出了些稍显简单的九章算术,不想容色竟然不假思索的就答上了! 瑞凤眼些微一弯,男儿家识得字已是不易,却不想容色竟还通晓算数,且观他模样,像是熟稔心算,无需借助算筹推演,这倒是十分难得。 许攸衣露了丝欣赏,自然不会拦着他施展才能,当即手一挥,准了他协理县衙庶务。 容色处理起事来得心应手,竟比乔慎奴这个士族里常年得主子重用的老仆还要老练,凡是一经他手的账目物件,皆条理清晰,清楚明了,安置的妥妥当当,再没有差错,这令乔慎奴都不禁有几分高看了他。 落在来来往往的衙役,侍儿眼里,容色的位置竟是快与县衙管事齐平了。 可其中有人却是嫉妒的咬着指甲根,眼红极了,身影一闪,便趁着空隙,来到容色身旁,看他执笔如飞,点完明细,又发完一个兑牌,赶忙插了进去。 “容哥哥,明日出游也带上乔房吧。” “你想去?” 容色搁下笔,执了茶盏,润了下喉,“也不是不成,只是你到时需得守着本分,莫要添乱,不然人多眼杂,我可管不了你得不得罪人。” “一切听凭容哥哥的意思”,乔房满意的眯了眸,上前贴心的揉揉容色肩膀,“只是明日容哥哥可莫要忘了向大人多说些乔房好话,让乔房早日过去帮你呀。” “自然”,烛火摇曳,虚影吞没了容色大半张面孔,他弯着眸,凝着茶汤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徐徐的露出了笑。 ... 第二日,几十人的队伍,因着凤朝帝卿的加入,一下壮大到了数百人,山道石径上,一二丈宽的青石阶堵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浩浩荡荡的随着气派华贵的车架仪仗一路行进。 柳云若挨着许攸衣,拉着她说笑,容色戴着面纱,与乔慎奴并排坐在帘外,四人共乘一辆,高头大马在车夫熟稔的驾驭下,走的甚是平稳。 司月恒乘着七凤鸾仪,甚是醒目的走在最先,他新奇的望着纱帘外姑娘郎君,婆子老夫,肩挨着肩,互相笑闹,怡然自得的模样,有些莫名羡慕,细玉跪在榻旁徐徐的烹出茶,将茶汤递上。 “殿下,若是喜欢,不若就在凰朝安处宅子,长久住下。” 司月恒嗔笑着睇了他一眼,“往日怪道本君离不得你,也就只有你能晓得本君几分心思了。” “那么殿下如何打算?奴瞧着许大人风仪出众,才思敏捷,人品贵重,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这样的贵女,搁咱们凤朝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门好亲事啊。” 细玉几分打趣,瞅了眼窗外,“殿下快瞧,凰朝民风开化,许大人年轻气盛,料想胆大些的,恨不得自己捧着嫁妆,嫁于了她做夫郎呢。” “你这蹄子,倒是敢编排别人。” 司月恒戳了他脑袋,似有责怪,细玉却是未有惧怕,应声捂着脑门,低笑,“还不是殿下给的胆子。” 司月恒默了会儿,忽而像是几分坚决,几分期冀的轻念了句,“她不会,她不会的。” 热闹的人声盖过了鸾驾内的轻语,似风一样的飘散,人堆里,一个穿着普通长衫,形容文弱的年老男子眼里闪过丝精光,兜着篮鲜花,徐徐的靠近车队。 长长的人流,在漫天花海中,缓慢前行,终于在正午时,到了山顶,古朴沧桑的寺庙大门近在眼前,影穗扬手,示意停轿。 护卫队从两侧包抄上前,护送司月恒下轿,那年老男子见无机可乘,也就暂时歇了心思,作普通香客跟着入了菩提庙。 柳云若缠着许攸衣,一下车便叽叽喳喳,司月恒眸光斜了过去,落在许攸衣臂弯上,提起的脚步一顿,“许大人,本君还是头一次来这,不知许大人可否与本君一道。” 许攸衣拍拍柳云若的手,将他从臂弯间分离,柳云若一瞬脾气上来,可一想到乔慎奴之前提醒,顿时堵着口气,撤开手。 司月恒顿时眉眼微扬,有了丝笑模样,花白须发的老主持看出许攸衣几人里,司月恒的不同,当先便朝他施了礼,引着几人往里走。 一路上,主持畅谈佛理,司月恒与许攸衣你来我往,各抒己见,一侧容色面色稍暗,于他而言,佛门禁地,度化的众生里,根本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所以他不信佛,旁人敬畏的宝相庄严,他却视若顽石泥塑,寻常时候,自然也不会去参什么佛经,晓什么佛理。 -- 第43页 许攸衣侃侃而言,娓娓道来,撞进他耳里,半个字都砸不出响,容色听的混沌,不禁分了些神,打量了眼柳云若,见他一脸哈欠,仿佛困倦至极,顿时有了些精神。 看来并非只有他一人觉得这些东西无趣,容色心底嗤笑,余光不由往后瞟了瞟,不经意的就发觉那个卖花老农似乎有些眼熟,再打算仔细瞅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桃花眼底透出疑惑,容色在脑海里回想了瞬,总觉着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先头许攸衣聊到兴处,朗笑一声,洒然挥开折扇,竟是邀了主持到临崖边的云雾亭手谈一局,司月恒自是想要跟着,可他自来畏高,只听着那呼啸风声便有些白了脸,最后还是许攸衣看出他的异样,劝他去厢房歇息,这才作罢。 影穗提前带了人去西厢房四处严密布下岗哨,细玉领着一众侍儿,护卫,小心的扶着司月恒在山道走,尽量避开悬空的地势。 偏偏好景致,常在陡坡,这一路下来,越走,人越是稀少,这给了后头尾随着的黑影一个可乘之机。 一停人万分仔细的越过一处廊庭,眼见着穿过一片石榴花海,便可进入西厢,谁知,不知从哪砸下一个蜂窝,铺天盖地的蜜蜂交织密布,众人躲闪不及,蒙头乱窜,头肩相撞,碰成一团。 一时谁也顾不上谁,待影穗领着人,举着火把赶过来时,为时已晚,偌大的一片花林中,早已无司月恒的踪影。 “殿下!殿下!殿下!……” 凤朝帝卿大白日里竟在菩提寺失踪,不仅是官府的人,就连寺庙的出家人也跟着慌了起来,呼唤声从晌午喊到了深夜,直至众人精疲力竭,也未有丝毫头绪。 许攸衣站在云雾亭上,看着深不见底的黑崖,衣衫飞旋,猎猎作响,身后乔房捧着盏茶,抚了抚妆面,扭着腰肢靠了过来。 “大人,夜深雾重,小心身子,殿下他身份贵重,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不若饮些茶水,免得失了精神。” 许攸衣伸手接过,不曾防备,却不想摇曳光影里,那一双杏眼似的眼眸灼亮似火,露着浓烈的贪欲,与兴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点点的将茶盏执起,靠近唇畔。 第29章 一夜 一夜棋子落地无数,纷乱的泼洒,…… 夜风带着丝山间独有的清凉拂在面上,许攸衣微微启唇,将茶水一饮而下,不过须臾,白皙的面容便在破碎的烛影里,些微的浮上了抹红晕,平白的有了些燥热。 许攸衣轻吟了声,指尖蕴着烫意,不自觉的去拨弄颈下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襟,细腻轻薄的裳面磨蹭着肌肤,徒然的带起了阵酥麻的痒意,许攸衣不禁抚了下额,双臂绵软,似乎浑身都有些失力。 “大人~” 乔房喜的上前,扶上她臂弯,指尖染着凤仙花汁,华美精致的花绣随着袖摆的掀起,一层层的往臂弯上堆叠,细腻滑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似桃花初绽,薄红,轻粉,些微的透出丝颤意,细细的淡青色经络印在其下,挣扎间,光影流转,分外的纤细有力。 月光朦胧的落在长着些微绿苔的青石阶上,云雾亭中,陌生的脂粉香,愈来愈浓,猝不及防的侵占弥漫,呼吸间,细密密的碰上她眉眼,分明的像是在索取什么。 许攸衣蹙了眉尖,眼前明明灭灭,不甚明晰的烛影,越发模糊,那极度的酥痒像是探进了心底,密密麻麻的翻滚在已经灼烫,混乱的意识间,空气越来越稀薄。 紧接着,气息一换,那股浓烈的胭脂香,似乎飘然远去,紧随而来的是清浅怡人,浑然素雅的初寒梅香。 许攸衣推拒的动作顿了顿,神情莫名的有了些迷茫。 空隙间,襟带忽的被扯开,微凉的轻风带着丝温润,急促的贴近肩窝,连扣玉腰带都发出了阵清脆响动,分明的有了丝松懈,混沌中,冰凉凉的触感,流连似的揽上她腰,蠢蠢欲动。 容色桃花眼微弯,将人推倒在棋案上,轻解罗裳。 石阶下,本该得意张狂的脸僵硬着,浑身动弹不得,浓烈的不甘浮现在他眼底,唇齿紧咬,带着几分愕然,十二万分的不敢置信,失去了意识。 一夜棋子落地无数,纷乱的泼洒,滚落,似疾风骤雨般,搅乱了满池清平。 晨光初熹,鸟鸣怯怯,玉人枕着凉席,细嫩的双臂揽在女子腰间,一脸餍足。 许攸衣睁开眼,身子奇异的带着一丝松快,脑海间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糜乱,瑞凤眼从初时的茫然,到几分难以名状的羞赧,僵硬的颔首,将眸光落在自己怀间,尚还算平静的视线,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渐渐带了丝微颤。 那……,那!那!需索无度,拉着人,不加节制的,真!真的是她吗!!? “大人!某的人在山下溪涧发现了长宁帝卿身上所穿衣裳一样材质的碎布条,还请大人过目!” 刘方早两三个时辰前得了手下消息,前来禀报,结果却是被死守在云雾亭石障外的陈曰,硬生生的给拦了下来,十万火急的事,被陈曰无厘头的一打岔,生生变成了无关紧要。 非拉着她一脸神神秘秘,叫她不要打搅好事,给扯了开去。 好容易捱到天亮,见了天光,趁着陈曰迷瞪着眼打盹,闯了进来,没想到见到这样一幅场面! 刘方心头一口老血,一脚快迈进棺材的年纪,生生闹得紫涨了脸,匆匆在石阶前止了身形,拼命的在心底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颤着眼皮大吼了一声。 -- 第44页 许攸衣臊的红了耳尖,急忙弯腰在席下随意一拣,手忙脚乱的替容色遮盖住身体,“你,你转过身去!” 刘方面皮一抖,赶忙应声动作,耳后不期然的传来声娇嗔,“大人,你,你按疼容色了……” 天!这场面! 刘方不敢想象,闭上眼,甚至想直接捂上两招风似的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有伤风化,伤风败俗,亵渎佛门,佛祖保佑…… “行了,你,你转回来吧。” 一阵窸窣衣物摩挲声后,许攸衣按着额,已经来不及收拾地上早已铺陈的不着边际的黑白棋子,匆匆的将脚边的一些踢到席榻下,这才略显尴尬的出了声。 刘方眼观鼻,鼻观心,转回身,板着面孔严肃道,“某的护卫长一夜循着溪涧搜寻,发觉那溪涧直通的是青崖山主脉,因着敌明我暗,加之青崖山夜里瘴气浓郁,路况不清,唯恐打草惊蛇,某的人不敢轻易妄动,想先请示大人,再做分派。” 怎得又是青崖山? 许攸衣搁下手,不禁眉心微折,“路上可有人阻拦,或是有遇上什么其他的人?” “有遇上一位有些上年纪的卖花老农,和几个顽皮孩童”,刘方回想了瞬,老实答道。 “卖花老农?” 容色屈膝蹲在角落,挑拣着,将黑白棋子分别归拢进棋盒,一下听到刘方的回话,不由疑惑了声,“是个文文弱弱,两鬓泛白,额下三寸生了颗黑痣的卖花老农?” “正是!你,咳,容,容郎君可是见过?” 这与她的护卫长说的,一分不差,刘方一瞬有些激动,只是临了开口,因着方才幕天席地所见的一番情态,却是有些拘了礼,刘方虚咳一声,极快的收回有些瞠大的目光。 “大人,容色昨日便瞅见那花农一直尾随在队伍后,只是待要细打量时,他似乎有所察觉,一下失了踪影。” 容色直直的看向许攸衣,脖颈间,青痕肆虐,扫的许攸衣眼皮一挑,赶忙正经的将目光重新聚拢在他脸上,“除,咳,除此之外,可有见其他可疑之人?” “无。” 容色摇头,乌发乖顺的披在肩后,垂下的眉眼带着些微微的凝思。 晨曦落在翻腾的云海中,光隙间,有一半洒在两人相隔着的一丈青石地砖上,清浅浅的,带着几许缱绻。 温润清雅的面容隐在其中,瑞凤眼像是揉了层淡光,清晰的印着他初尝情,事后,焕发神彩,格外清妍的样貌,许攸衣目光停了下,不禁有些五味杂陈,既而收敛心神,看向刘方,继续细问道,“昨日上山的香客名单可做了明细?一一盘问?那卖花老农可在其中?” “大人,这正是蹊跷之处”,刘方从袖中取出本蓝皮簿子,呈到许攸衣面前,翻到卖花老农那一页,指着寥寥数语,甚是不知所谓的一行字道。 “他说他常来菩提寺为出征戍边的孙女祈福,以求平安,可据菩提寺的小沙弥交代,他膝下并无子嗣,多年前曾收养过一个男婴,也在逃难中失散了,至今不知去向,他也从未托人寻找,整日里便独来独往,常说些胡话,偶尔神志清醒了,便会去山间采几朵花,送去那男婴的衣冠冢,有时也会上菩提寺烧些香火,因着腿脚不便,主持特意分了处厢房予他歇脚,时间长了,那处也便有了个专门放置他自己杂物的箱笼,只是平日总是锁着,不见打开,小沙弥时常去那厢房替他打扫,也未曾见过。” “你可知那处男婴衣冠冢在何处?” 似是想通了关节,许攸衣忽而眸色微深,“溪涧与菩提寺莲花潭相连,乃是一处活水,昨日晌午自长宁帝卿失踪,到晚间,若是有人想借莲花潭来个金蝉脱壳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四处嘈杂,一个人可以,两个人却是不成,唯有深夜趁众人疲倦,偷将帝卿衣物碎片扔进潭中,待潭中活水顺流而下,到了山下溪涧,叫人发现,调走诸人视线,才能寻机会,靠近那处,逃出生天,而不留一丝痕迹,这大抵也是菩提寺内虽加派了许多人手,却整整一日,也一无所获的缘故。” “可大人,那老农若在菩提寺杀了帝卿,少了一人碍事,岂非逃的更容易些?且,大人为何要问那男婴的衣冠冢在何处?” 刘方浑浊的黄眼充满了疑惑,有些摸不透许攸衣葫芦里卖的关子,不禁急急反问道,“再说一个普通百姓,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大费周章的闹这一出,是为何故?” “刘主绅,他既是有备而来,自然背后真相不可能简单,或许是为报复凤朝女皇,损伤凤朝颜面,亦或许是为损害两国邦交,达到离间目的,瞧渔翁得利的戏码,其间缘故颇多,本官只是猜测了个大概,如何能晓得他是为何故?” 许攸衣轻叩了两下棋案,蓦地笑了笑。 “且,此番他必然不想暴露身份,叫咱们发觉异样,因而为了事后不被仵作查验出的死亡时辰所拘泥,必得留下足够人证,证明他自己的清白,以此混淆视线,叫官府摸不清头绪,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当然也只能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杀了帝卿,等官府放松了警惕,再将尸体丢出来,如此这般,既能明明白白的将自己从里头摘出来,又能少了许多麻烦。” “大人的意思是……” 刘方有些激动,正要再问。 许攸衣手一扬,却是打断了她,“你方才说他在寺庙厢房有个专门放置自己杂物的箱笼,哼,本官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偷运帝卿下山,神乎其技的一个法子,你也知道凤朝接近北地,国中上下臣民多不识水性,何论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长宁帝卿,将他藏在箱笼里,摁在潭中顺水带下,确实轻便极了。” -- 第45页 “大人说的极是,某这就叫人去拿了他!” 刘方喜的急急一揖,正待唤人,许攸衣轻笑一声,却是又拦住了她,“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派人去找,只怕长宁帝卿等不起,你去寻了那小沙弥,再问问卖花老农葬男婴衣冠冢的地儿在何处,派人往那处去便是了。” 第30章 攀折 世人眼中,男子何其柔弱 “搜!就是将整片林子翻过来,也得将人给本将军找出来!” 凤朝礼制严苛,约定俗成,由来日久,历来得世家,百姓推崇,男儿家若是一旦名声受损,连带着整个家族的清誉都会蒙受羞辱,直至门庭败落,人丁稀零。 何论至高无上的皇族! 影家深受女皇器重,世代忠于凤朝,女皇的威严,凤朝的尊荣,必须誓死捍卫。 影穗紧握上腰间长剑,眼底一片沉暗。 司月恒虽是陛下嫡子,倍得陛下宠爱,可事关皇族颜面,司月恒已经失去音信,整整一日一夜,一旦风声流出,传遍诸国,凤朝将遭受前所未有的空前非议。 朝局动荡已久,尚需将养生息,此时若沦为天下民人笑柄,实乃动摇凤朝根基,令陛下,令皇族,悉心重铸的威信,面临衰颓。 影穗勒紧缰绳,长吐一气,身为帝卿,受陛下看重,享尽尊荣,自是需得以维护皇室声誉为先。 长宁帝卿可以死,却绝不能受一分污蔑! “若遇可疑之人,一律射杀!” “这位将军,凶犯本就目的不纯,若是被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岂非是置长宁帝卿的安危,于不顾!!!” 刘方震惊的瞪大眼,匆忙从四人驾的藤椅上滚下,“你莫不是糊涂了!!?” “本将军自然有本将军自己的考量,无须你来指摘”,宝驹马蹄一扬,随着一声鞭响,瞬间跃出去几丈,几息之间,影穗连人带马,率着一溜鳞黑铠甲,深入了密林。 飞起的尘土扬了一众刘府家丁及衙役,满头满脸,大伙呛的说不出话,只有刘方一拍脑门,大叫一声“坏了!” 马不停蹄的招来死士,“快!快去找大人!就说影将军有古怪,帝卿,帝卿怕是要不好了!” ... 云雾亭中,许攸衣打量了眼已经被归置的整齐的棋子,“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本官交代吗?” 容色揪着手,贝齿轻咬,委屈的垂下眸,“容色只瞧见大人脸红的发烫,以为有哪里不好,才冲上前的,怎会,怎会知道大人挨上,挨上容色的身子,会……会那副模样。” 腰身细细,因着昨夜一番胡乱,束腰的汗巾子不知了去向,浅金色的微光洒在他身上,宽松的袍衫下,浑然天成的一段风流体态,越发显得娇儿无力,初承恩泽后,不堪攀折的姿态。 欲盘问的心思一滞,许攸衣抚了下额,不禁默然一咽。 硕大的假山石屏后,陈曰冒了个头,正待禀报什么,眼风却是一下扫到了石阶旁,瞅见一身桃红色衫子的乔房,歪歪扭扭的倒在亭下,一副全然不似被疼爱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抖。 “陈曰!” 约莫是听到动静,瑞凤眼轻眯了眯,一下越过容色,看向正弯了腰身,预备溜走的衙役,“你给本官过来!” “大……大大人,卑职什么都不知道!” 陈曰一个激灵,不作它想,赶忙矢口狡辩道,“都是乔房这侍儿,都是他!” “什么都不知道?” 许攸衣一字一顿,嗤笑一声,“你倒是吃里扒外惯了,如今敢下这混账药,来日是不是还得将鹤顶红,断肠草放进本官的吃食里,与本官再来这一遭?陈曰,本官已经宽恕过你一次,你觉得你还有肆意妄为,侥幸逃过的机会吗?” “大,大大,人,卑职认罪,卑职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饶了卑职这一回吧!求大人,饶了卑职这一回吧……” 衙役服下满背脊的冷汗,陈曰趴在有些湿漉漉的青石砖上,抖着身子,求饶。 许攸衣眼底蓦地浮起丝不耐,原以为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她能牢牢抓住,从此一心向正,不再弄些歪魔邪道,未曾想,这媚上欺主的脾性,竟是与刘汝像了个十成十,半点都不见改。 既如此,待了结诀阳城悬案,这陈曰,看来也不必再留了。 “罢了,你方才一直探头探脑的在外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许攸衣拨了下棋盒漆盖,一丝眼风都不愿再施舍到亭下,“说清楚了,本官可没旁的心思,再听你胡诌。” “是,是刘府的侍卫,说影穗将军,欲对长宁帝卿不利,请大人快些过去。” 陈曰颤着嗓子,松了气,才将话交代完,身侧一阵风刮过,许攸衣大步流星的迈过她,似隐忍着什么,极快的消失在了石屏后。 穿着衙役服的身子一松,陈曰抹了把汗,向后一仰,瘫倒在了地上,容色迈下石阶,缓缓的踱到她身旁,桃花眼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徐徐的将衣襟往下拉了拉,一片片或深或浅的痕迹,足见他一夜消受了多少榻间缠绵。 受宠之甚,毋庸置疑。 所谓榻畔恩露,枕边风,陈曰瞬间瞠大双目,腾的一下坐起,“昨夜是你!” “自然”,容色淡淡颔首,轻勾了下唇角,一脸从容的又将衣襟掩上,“所以,陈捕快,想必也该清楚,眼下,谁才是你需得巴结,需得依仗的那个人了吧。” -- 第46页 “清楚,自然再清楚不过!哈哈哈~,容郎君好本事。” 陈曰翻身站起,贴近他,喜的连连道喜。 陌生的气息涌上,容色微拧眉心,不禁侧开身,站远了些,既而将视线投向亭下歪着的一袭桃红色身影,“那么,乔房便有劳陈捕快,多加照看,也免得他在大人跟前,胡言乱语,坏了好事。” “郎君放心便是,一切有卑职在,定不会叫他再出现在郎君面前。” 陈曰信誓旦旦,容色移开眼,缓缓的露出了丝笑。 ... “别过来!你们谁要是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锋利的寒刃逼近细嫩脖颈,卖花老农手劲极大的勒住司月恒,神色阴狠的警告众人。 影穗不为所动,眼底几丝挣扎过后,冷静的抽出了兵刃,对准他,“众将士听令,取此贼人首级者,赏金万两!” “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凤朝的将军,连主子都顾不上,只为着立功贪赏金啊,哈哈哈,尊贵的帝卿殿下,你瞧瞧,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你这帝卿身份,还不如黄金万两呢,要是你母皇知道,拿官饷喂出来的一帮子官吏,竟然如此无用,不知会不会气的从此人事不省,哈哈哈!” 环视了下四周,卖花老农眼底几不可见的划过丝迟疑,既而张狂大笑,“我告诉你们,我孤家寡人的,了无牵挂,若有凤朝帝卿陪我下九泉,我死而无憾!哈哈哈哈哈!” 锋刃细细的晃动,不断的切上血肉,鲜艳灼红的血迹随着切口的徐徐增大,争先恐后的流淌而出,渐渐的氤氲华贵精致的绸衫,司月恒紧抿着唇,一声不吭,过分透白的脸上满是皇室威仪,高高在上的傲视着所有人,便是性命掌在宵小手里,也不见丝毫狼狈。 世人眼中,男子何其柔弱,司月恒的这般坚韧傲骨,令在场所有历经厮杀,见惯生死的兵士都不禁有了动容。 影穗眼角忽闪着晶莹光芒,终是有了丝悲怆,她握剑插在地上,猛的跪了下去,所有的兵士见状,也紧跟着一片片跪下,黑压压的包围在四周,显得无端沉默。 这时候,影穗红着眼,行了个稽首大礼,声音沉沉,几分大义凛然道,“殿下,人皆言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今日之事,便是您清白无垢,只怕往后也难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流言蜚语不仅会伤及殿下,连陛下,皇室,甚至整个凤朝,都会因此被牵累,殿下,最是清楚凤朝规矩,还请殿下早做决断,莫要累及皇室颜面。” 鳞黑的铠甲带着肃杀,所有人都齐齐垂下头颅,等待着司月恒的动作。 那被挟持着的柔弱身躯带着丝几不可见的颤栗,微微的紧握双拳,勾凤眼轻阖了下,抬头望了眼碧青的苍穹,雍华冷艳的面容平静而坦然的,浮着丝决绝,司月恒抬起手,握住卖花老农锋利的匕刃,不带丝毫犹豫的划向自己颈间。 千钧一发之际,刘方坐在四人驾藤椅上,终于赶到,大喝一声“且慢!”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划破天际,透过浓密的树荫,直射向站在中央的两人,如虚影般,划过利器,扎在卖花老农肩上,箭翎带着丝震颤,随着叮呤一声响,停止了晃动。 “司月恒,你不能死!” 瑞凤眼灼亮似火,许攸衣带着怒意,站在高高的枝桠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似斥责,又似焦急般的看向他,“你,不能死!” 第31章 不后悔 “你听着,我不后悔。”…… “许攸衣……” 倾城的眉眼浸着丝水意,极度的紧绷下,猛然的松懈令他蓦地有些失力,司月恒就像濒临绝境的困兽,茫然的睁开了双目。 微白的唇瓣轻颤着,几分不舍的眷恋依恋显现在眼底,勾凤眼浮上丝委屈,略有些无措的凝视向那双因他而盛满焦急愤怒的双眸。 呼吸间,几乎下意识的松开了利刃。 “殿下!” 许攸衣的贸然出手,令影穗始料未及。 原本此次风波,于情于理,是凰朝理亏在先,若能就此抓住契机,占据上风,凤朝便有了堂而皇之,长驱直入凰朝京畿的理由。 介时,只要调度得当,分派安插在齐王身侧的暗桩,将长宁帝卿之死,嫁祸于凰朝太女,挑动两人争端,令二人针锋相对,直至你死我活,朝局动荡,人人自保。 腥风血雨之下,凤朝再趁其不备,举兵入境,打它个措手不及,不定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城池,直指京师。 如此一来,岂非事半功倍,比刺杀安城王,来得要单刀直入的多? 影穗如此这般一考量,不禁咬牙大恨,这许攸衣还真是坏她好事! 她猩红双眼,迅速的与身侧副将交换了个眼色。 副将已随影穗多年,自然了解其中含义,悄悄取出膝侧弩,箭,隐晦的打量了眼许攸衣所在方位,微点了下脑袋。 影穗弯了下眼,跪在地上,刻意压了音色,继续嗓音嘶哑的低吼,“殿下难道忍心看着凤朝分崩离析,看着堂堂的九五至尊,您的母皇,被身为臣子的世家掣肘,挟制吗!” 帝卿自裁,是皇室,赋予他最后的荣耀,与体面。 这怪不得影穗心狠,诸多兵士如此念到,沉默的越发沉下脑袋。 黑压压的铠甲沉暗,刺目的盛阳下,寒光凌冽。 许攸衣对视着司月恒的双眼,看着他指尖微颤,徐徐的弯下身躯,去捡掉落在脚边,染着他鲜血的匕首,眼眶蓦地一酸,“司月恒,你不许死!” -- 第47页 话音急促,身影微动间,弩,箭一瞬便找准了她的位置,一发三箭,似蕴着雷霆万钧之力,极其快准狠的,穿透浓密枝桠。 索性许攸衣闻得风声,匆匆之下,微移了身形,只上臂中了一箭,其余两支箭矢,擦过她耳侧,浅浅的在她脸上留下两道血痕后,深深的扎进树干,箭翎声轻颤着,带着余韵,惊动了栖息着的鸟雀,瞬间惊飞一片。 树冠间,瑞凤眼微微瞠大了瞬,惊险之余,许攸衣后知后觉的一痛,咬牙闷哼了声。 司月恒惊的丢下手中匕刃,不管不顾的冲破兵士阵形,跑到了树下,仰着脑袋,焦急的带了丝哭音,“许攸衣,你,你怎么样?你不要有事!” 之前尚碍着他帝卿的身份,又得陛下宠爱,不敢多言造次,如今事关凤朝此后百年大计,身为皇室中人,怎得还这般不知进退! 影穗气的狰狞了脸,对司月恒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不顾身份,不知避嫌的行径,可谓是深恶痛绝。 拽下膝侧弩,箭,影穗一下对准树杈间,似是贴着心口的裳面,正准备再来个三箭齐发,幸得刘方机警,料到会有一番争斗,一路小心谨慎的思虑着,如何取胜影穗这一众善战好斗的黑甲兵士,连从林间偶然发现的几个马蜂窝,都叫她吩咐侍卫仔细的包在了包袱里,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巧派上用场。 刘方一个手势,众衙役,侍卫即刻迅速的套上路上简易制作的装备,往兵士堆里猛砸了几个包袱。 一溜黑甲,经的都是刀拼火砍,大开大阖,哪晓得这样稀奇古怪的暗器,一脸懵懵的就接住了,谁晓得包袱落手,布一散开,嗡嗡的冒出来的竟然是马蜂!!! 这可比采花酿蜜的蜜蜂毒多了,闹不好要出人命! 一群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手扑棱着,直往地上打滚,试图摆脱蜂群叮咬。 场面一下失控,影穗这一发弩,箭自然也就射偏了去,刘方看准时机,大喊,“大人,马在树下!” 许攸衣见局势扭转,登时跃下树干,脱下外裳拢住司月恒,将人揽进怀里,纵马疾驰而去。 影穗挥舞长剑,砍杀着马蜂,余光瞟见,哪能容忍许攸衣就这么破坏她的计策,当即不顾其他步兵的惨叫,冲去骑上马,喝令骑兵随她追赶。 瞬息间,几十骑紧随而上,如影随形的跟在许攸衣两人马后,影穗领在前头,朝背后比了手势,七人领命,拔出膝侧弩,箭,分开包抄两侧,朝许攸衣不停的射出箭矢,拖慢她的进程。 几番躲闪之下,许攸衣渐渐被逼到了死角,不得已调转了马头往山崖上跑去。 此举正中影穗下怀,她紧着人,一面发出弩,箭,一面逼近二人,彻底断绝了两人活路。 吟风崖前,风声呼啸,司月恒紧紧攥着许攸衣的衣襟,红着眼,注视许攸衣双眸,含着悲戚,哑声道,“许攸衣,你不该来的。” “司月恒,那么你就该死吗!” 许攸衣急急的勒住缰绳,俯视着悬崖峭壁下,深不见底的陡峭山沿,眉目间泛着心疼的怒意,几丝不忍,几分难以遏制的气愤混杂着,搅的心火极旺。 清润的面容浮着丝隐忍,将目光放在了清雾翻腾的云海间。 她抿紧唇,勒紧他的腰线,脊背紧绷着,墨发飞舞,衣衫猎猎作响。 最后,瑞凤眼盛着浅金色的浮光,遥望着磅礴大气的山川河流,她说道,“你听着,我不后悔。” 司月恒一瞬泪湿满眶,他将头埋进她温暖的身躯,双肩隐隐颤着,笔直的肩背一瞬软和了下来,仿佛寻到了依靠般的,彻底贴近了她的怀中。 “嗯。” 身后马蹄声凌乱,纷至沓来,每一次石砾的颤动震响,都像是在耳边砸下,可司月恒心底却是格外清宁,他没了初时的彷徨,酸涩的无奈委屈,与不甘,陷在温柔的气息间,蓦地有些庆幸。 他想,他有了依靠,他不必再孤身一人的去面对那些纷纷扰扰的算计陷害,也不必孤孤单单的去面对死亡,后宫的那些君侍,世家里自恃身份的那些正君,穷其一身,都在追寻,奢望的那份唯一。 他得到了。 耳边风声急促,急剧的坠落感,压的人耳膜生疼,许攸衣的双手忽的捂上他耳畔,像是知道了他的不适,紧紧的将他护在胸前。 司月恒露出丝笑,勾凤眼眯成了月牙,头一回不顾男女大防,回抱了回去,不带丝毫犹豫的,紧紧拥住了她。 “将军,该怎么办?” 副将看着二人纵马毫不犹豫的跃下,不禁随着影穗站到了悬崖边缘。 “这崖如此之深,谅她是神仙,也得死在这,去,将那些衙役,侍卫都处理干净,长宁帝卿为保皇室颜面,已全贞洁,身为她朝护卫,能跟着一起殉葬,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气。” ...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阿姒姐姐怎么可能掉下悬崖,不可能!” 柳云若倚着乔慎奴,哭的声嘶力竭,一方洁白的巾帕都濡湿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菩提寺佛龛前,容色拧着帕子,桃花眼落了滴泪,只是他很快瞧出了不对。 影穗领着兵士虽说面色沉痛的安排着后事,可凰朝的人虽说狼狈,却在数量损失上,远不及县衙与刘府。 何以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 第48页 容色从来只信自己,且,许攸衣历来精明,一向擅于揣度人心,旁人不知,他却与她经历过青崖山之行,见过她的所言所行,即便落入险境,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乖乖就范。 第32章 碍眼 容色跟在一行人后,眼底极快的压…… 幽静绝谷间,几间茅草屋升着冉冉炊烟,司月恒眼眶泛红,吁吁的嘶着冷气,急匆匆的穿过满是落英的碎石地,手忙脚乱的踢开门,将好不容易煎好的药搁在木榻边的小案上。 黑漆漆的汁液,冒着几缕热气,像是嘲笑似的晃悠起了几圈涟漪,司月恒不禁落下滴泪,凝着洒的只剩一小口的汤药,头一回觉着自己还不如一个侍儿来得手巧,连倒个药都能被烫了手。 噫噫噫的低泣着,司月恒坐在榻沿边,扑在许攸衣身上,贴近她的肩窝寻求安慰。 “许攸衣,许攸衣你醒醒,许攸衣,呜呜呜……都,都已经过去整整七日了,许攸衣,许攸衣你怎么,怎么还不醒!” “这位郎君可莫要再摇了,不然这才接好的骨头,就折你手里了。” 两鬓斑白的老妇,裹着件洗的发白的道袍,两手提溜着几串木葫芦,迈进屋子,冷清着脸,扫了眼药碗,“就剩这么点了,你这三天,就是这么喂的?” “是……是”,司月恒猛的坐直身,红了耳尖,有些羞愧的点了点脑袋,“我,我不会。” 老妇仙风道骨的眉眼微微瞠大,屋子一瞬有些静了下来,“你是男儿家,洗衣做饭,你可别指望我。” “……” 司月恒这下整张脸都红了,点着下巴,越发低了脑袋。 老妇舒口气,放心的移开眼,越过他,这才打量起床榻上血色全无,气息甚弱的许攸衣,悠哉哉道,“不错,还有气,快去备饭。” 司月恒一听,误以为许攸衣要醒了,赶忙擦了两把泪,急赤白咧的冲出了屋子。 老妇神神叨叨的抖抖袖子,觑了眼他背影,终于坐下来,掀开被褥,替人把了把脉,之后,自顾自的点点脑袋,眼花缭乱的摆出一堆大小不一的细针,扎满了许攸衣整个脑袋。 廊下,几块竹板随风撞出几声轻响,老妇眯起眼,唔的打起了盹,直到一阵清脆的瓷器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传来,她才掀起眼皮,拉出许攸衣的手腕,开始放血。 几息过去,许攸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奇迹般的有了好转,老妇淡淡瞟了眼,利落收刀,将手迅速塞回了被褥,没事人似的晃悠出了屋子。 司月恒端着饭,小心翼翼的踏上台阶,正要迈过她,老妇手一伸,端着粥,扒拉完菜,慢悠悠的坐在了门槛上,挡住了去路。 “道长,你……” 司月恒忍住怒意,心疼的看着他好不容易熬成的粥,炒起来的菜,被老妇几下扒拉进肚子,一口气憋的发闷。 他是堂堂帝卿,搁从前,旁人讨好他都来不及,如今竟是沦落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都敢随意差使他的地步。 勾凤眼直直的瞪着地上的人,司月恒觉出极大的落差,有些委屈的流下两道清泪。 许攸衣朦胧的睁开眼,支着身子,扶了扶有些晕沉沉的脑袋,一眼便注意到了司月恒周身漂浮起怨念,“司月恒?” 瑞凤眼微微瞠大,恢复了些血色的许攸衣,显得格外虚弱,甫一下地,便双腿发软的跪在了地上。 司月恒听到呼唤,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内,手颤抖着掉开木案,急步侧了身子,越过老妇,去扶她,“许攸衣,许攸衣你终于醒了,呜呜呜,许攸衣,我好担心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不管我了呢……” 许攸衣被拥了个满怀,衣襟贴着某人的脸,晕开了一片湿意,司月恒喜极而泣,抱着她不撒手,头蹭着她的颈窝,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真好,你还在真好。” 风声轻缓,花香四溢,茅草屋里,老妇煞风景的敲敲门沿,提醒两人自己的存在。 许攸衣好容易聚了力气,将司月恒推离自己的怀,根本腾不出空搭理,只好歉意的笑笑,司月恒这时才知道了羞,移开脸,退开了些,压抑着满腔情动,哑声道,“这是住在此处的道长。” 许攸衣略颔首示意,老妇却半丝眼风都不肯给,拽着自己的道袍,就离开了屋外。 司月恒拧了下眉,却不曾多言,扶着许攸衣回到了榻上,学着往日在宫里,他生病时,侍儿照顾他的情形,往她身后塞了几个软枕,又急忙端起小案上的药,忍着羞意,捏住汤勺,舀了勺,递到许攸衣唇下。 瑞凤眼微微弯起,印着他笨拙的模样,许攸衣轻摇了摇头,将汤药接过,一口饮下。 司月恒凝着她扬起的细颈间,吞咽的动作,有些踌躇的揪了下手,“许攸衣,经过此次,世人定以为你我早已不在人世,你,你可有什么打算?” 勾凤眼露出几许期待,司月恒将话在嘴里绕了圈,一鼓作气的执起许攸衣双腕,一字一句的期冀道,“你我抛却凡俗,你丢下你的县令身份,我不再做我的帝卿,只是许攸衣与司月恒好不好?” “你……” 许攸衣眼底泄出几丝愕然,惊的瓷碗脱手,摔碎在地,显然为着不过几日,司月恒竟能对她情根深种,连私奔的主意都生了出来的念头感到匪夷所思。 “许攸衣,我是凤朝帝卿,从小便一直恪守宫中礼仪,从未逾越过规矩,这是我第一回 ,第一回如此不顾脸面,与一个女子这样剖白,可我不后悔,因为,因为你是,你是我司月恒,凤朝长宁帝卿,认定要无怨无悔相守一生的妻主。” -- 第49页 司月恒泪盈于睫,泪花颤着,美的惊心动魄,他忽略了许攸衣眼底的惊愕,无视了掌心间突如其来的抗拒,像是飞蛾扑火般的,自欺欺人,几近偏执道,“我司月恒生来尊贵,容貌,才情,更是足以与你相配,清贫困苦,我不怕,却绝不能容忍一丝背叛,许攸衣,你不要负我。” 瑞凤眼渐渐瞠大,许攸衣微启唇瓣,生平头一回有了丝汗颜,“司月恒,你,你先放开。” 许攸衣眩晕着脑袋,才醒了意识,又经了这一番折腾,已是疲乏的浑身失了力,根本脱离不了他的桎梏。 司月恒徐徐笑了,引着许攸衣环住自己,贴在她脸侧,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低下眉眼,哭的不能自己。 这样一幅场景,落在赶来的一众人眼里,显然是荒唐极了! “枉顾礼法,背宗忘祖,背弃陛下,逆女!你如今竟还敢私拐帝卿!不忠不孝不义!我兰陵许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逆女!” 许厉幽狰狞面色,气的拔出腰间长剑,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屋子,“如今,也不必等陛下问罪,我这就先替兰陵许氏先祖,清了你这个孽障!” “慢着!太女殿下,和齐王殿下在此,许家主这般,可是没有将两位殿下放在眼里?” 牧晋眼风微厉,剑风一扫,瞬间将许厉幽逼退几步,横剑拦在了榻前,“此番,陛下之意,乃是令许家主,随同太女殿下,与齐王殿下,亲自押送,可从未有过其他御令允你可私动刑法。” “咳,不错,母皇之命不可违,许家主还不快退下。” 齐王慕芷岐一脸和善可亲,一笑,越发令人卸了几分防备,太女慕芷遥侧了眼她,哼的一声,露出了丝不屑,“三妹还知道母皇之命,不可违啊。” 齐王慕芷岐为着先斩后奏,将长宁帝卿一事,先捅到了女皇跟前,出其不意的打破了太女慕芷遥陷害许攸衣的布局,后又亲率亲兵,一声招呼不打的跑来诀阳城,径直去清缴了西街赌坊,收集罪证,欲借着凤朝这阵东风,搅乱京中形势,逼朝臣站队,将慕芷遥拉下太女之位。 幸得凤君警醒,提醒女儿求来皇命,顺道派出死士,先一步日夜兼程的灭了徐黑的口,彻底堵死了齐王慕芷岐的下一步动作,力挽狂澜的,销毁了所有罪证,将此次风波的全部视线,彻底转移到了兰陵许氏身上。 局势胶着,齐王与太女二人斗法,旁人哪敢参与,兰陵许氏险些就成了这场风波的牺牲品,葬送了全族。 索性,骠骑将军牧晋露面,重新入朝,领了官衔册印,赶来调和,这才令诀阳城免遭殃及,令许厉幽缓下一气。 容色十日不见许攸衣消息,心中浮现猜测,唯恐真如自己所想,趁着局势缓和,凭着自己识人的几分本事,挑中了牧晋,向她交代了许攸衣可能未死的猜测。 这才令僵局的矛头,彻底对准了许攸衣与司月恒二人的下落上。 却不想,太女,与齐王,及牧晋三人合力,动用了数万的兵力,仍是磨蹭了整整五日,才寻到山谷入口,闯了进来。 容色跟在一行人后,眼底极快的压下了阴郁,十日光景,依着许攸衣如今伤势,应当发生不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只是司月恒揽着她腰的手,还真是碍眼! 这样一番计较,俨然是将许攸衣看作了自己的私有物,容色心头醋意翻腾,莫名的指尖微痒。 他才不会给平白冒出来的什么帝卿,有拐走她的机会,这是他的猎物,他都已经拆吞入腹了,哪还容得旁人觊觎! 许攸衣只能是他的! 容色轻轻勾了唇角,只要许攸衣回来了,那之后,徐徐图之,不愁她不会迷上自己。 第33章 疑虑 可牧晋身为骠骑将军,终日混迹在…… “殿下,影将军这十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尤其是凰朝骠骑将军寻她商谈入谷事宜,她竟也百般推诿,若不是殿下安然无恙,咱们自己宫里出使伴驾的亲随,定是不会叫她好看,非与她论个长短不可!” 细玉伺候着司月恒更衣梳髻,眼见的衣裳一件件脱下,一块块青淤显露,登时红了眼眶,“殿下这几日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是奴,都是奴没有侍候好殿下,给了贼人可乘之机,令殿下遭此劫难,都是奴不好……” 凰朝太女,与齐王,二人素有龃龉,然,虽一向相看两厌,喜好却是出乎意料的相似,只是碍于各种目的,一个佯似鄙夷男色,眼高于顶,一个君女谦谦,实则道貌岸然。 总归是见了美人,尤其是司月恒这样惊为天人,美貌却又清高的郎君,不动些心思,简直是有违天性。 两人按捺不住,自然都抱了讨好的心思,还未出谷,便命人早早备下华仪鸾轿,唤来司月恒惯用的贴身侍从伺候,又彬彬有礼的请他上撵。 司月恒虽已失了名声,在影穗,甚至是凤朝女皇那里,已然沦为弃子,可他自来傲然的性子,却绝不容许外人小瞧,众目睽睽下,他不假辞色,肩背笔直坚,挺,似夜月青竹,即便身处混沌,也依然清华无垢,孤傲的,令人不敢亵渎。 他神情清冷的扶着侍儿的手,在掀起的珠帘前停下,回转身子,最后望了眼面色复杂,有些刻意避嫌,远远站在诸人后的许攸衣,毫不避讳的对上了她的眉眼。 谷中的日子,与世无争,她醒着的时候,不顾自己身中箭矢,在落崖时,执意为他挡去山石枝木的侵袭撞击,之后,三日三夜,她明明早已力竭不支,却还是硬撑着身子搜寻野果,夜夜守在篝火旁,捱着疲惫,无怨无悔的为他守着一方天地。 -- 第50页 他安心的阖上双目,即便周遭时有野狼嚎叫,却比躺在软衾锦榻之上,睡的还要香甜。 他依赖着她,全身心的将她当做了依靠,听着她说笑,讲着各方奇闻,与他排遣长夜寂寥。 甚至连他突遭横祸,无端遭受所有责难,平白背负屈辱,本该护他万全的麾下将士逼着他自尽,那样的绝望彷徨,她都知微知彰,极是小心翼翼的悉心开解,生怕他念及彼时狼狈,再起绝念似的,忍着痛意,明明面色白的叫人心惊,却还是无事人似的,笑的云淡风轻,予他安慰。 以至她突然昏厥,他连一贯的冷静自持都不能自己,六神无主之下,竟然想以养尊处优之躯,去徒手攀连擅武艺的兵士都望而生畏的陡峭崖壁。 都说天险难越,他头一回失了仪态,满是泥垢的手,抹花了脸,浑身因失足摔落无数次,刺骨的疼细密密的弥漫。 他哭了。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漫山野都是他一个人的泣声回响,广袤的星空下,连风声都诉说着他的无助。 斗转星移,晨光熹微,守在许攸衣身侧,牢牢的牵着她的手,不是身上的疼叫人难捱,是难以想象她兼顾他喜乐悲戚,担忧他有无饥肠辘辘,为他的一枕安眠,而夜夜殚精竭虑的同时,是如何做到的,笑着,抵挡那样剧烈的痛意。 他抬头看向天际,仿佛置身无尽黑暗,只有身侧的她,是他心神所念,目光所及。 他在她面前卸下帝卿威仪,独独予她那一份寻常郎君似的柔软倾慕,所有的骄矜自持,满身孤傲,都在她安静的眉眼里,溃不成军。 他满心期许的渴望,与她相守,可为什么她醒来之后,却未有丝毫情愿?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司月恒入了轿撵,木然的任由侍儿换下脏衣,跪坐在妆镜前,低下眉眼,指尖微微颤抖。 细玉搁下玉梳,几乎刹那便发觉了异样,泪珠一瞬便又失了控制,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殿下,是奴的错,若是奴警醒些……” “细玉,她为何那样?” 司月恒默然低语,清泠的音色不似往日般的沉静,像是有着无尽疑惑,细玉却以为他话中所指,是影穗,不禁嗤道,“除了家族名望,权势富贵,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吗……” 司月恒缓缓定了神色,妆镜里,美人抬首,那一双清冷的眼眸忽而盛满坚定。 身侧,细玉狠点脑袋,斩钉截铁,“自然!” ... “牧晋,你为何回来?” 许攸衣被一身戎装的牧晋箍在身前,并乘一骑,不赞同的皱了眉,“你难道不知……” “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俊朗的眉眼直直凝着她的脑后,洒然一笑,“许攸衣,你说过的,是去是留,全凭牧晋一人之念,你绝不阻拦,当初可是你发誓,永不食言的。” “我何时!”,瑞凤眼微瞠,许攸衣猛地噎住,后知后觉的觉出自己被忽悠了,“我当初只是答应在你亲自手刃仇人前,替你瞒下此事,绝不叫人发觉,何时是这个意思?朝廷律令,你真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牧晋孤家寡人,有何可怕!” 将军本色,豪气万千,牧晋下巴轻抬,俨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不禁令许攸衣气的撇开了脸,“狂妄!” ... 容色随着车架步行在一众侍人后,望着二人情形,不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全因牧晋此人虽生的英气,却在初时碰面之际,那姿态细微之间,有那么些难以掩藏的异样,叫他心生在意。 可牧晋身为骠骑将军,终日混迹在府衙外,实难叫人近身,容色将疑惑压在心底,一捱便到了今日,如今这远远一瞧,那股子疑虑便又升了起来。 许厉幽驭马走在一侧,回头望了眼队伍,一眼便瞟见容色一眨不眨盯着她前头的牧晋,不禁暗啐了声,县衙上下风言风语,盛传这容色深得逆女欢心,连县衙俗务,都敢越矩交由他打理,可见是被美色昏了脑袋。 世家大族,娶夫娶贤,便是通房也得底子干净,兰陵许氏可容不得阿猫阿狗来玷污! 许厉幽板着脸,上上下下的扫了眼容色,本就不悦的心情,越发恼火,这逆女,还真是只会给她添堵! 她蓦地想到侧侍的枕头风,叫她寻个不上不下的门第,打发逆女自立门户的主意,不禁微微眯眼,动了几分心思。 总归许攸衣已经成人,便是再有什么,老太君也寻不出由头,阻挠她给这逆女堂堂正正的安排亲事。 刻板的面容露出丝笑,很快隐下,许厉幽收回挑剔的目光,急催了两下马,走进了齐王的阵营。 因着齐王慕芷岐几日前与许厉幽作保,肯施恩护住许氏,许厉幽便感恩戴德的将从不站队的兰陵许氏,以一己之念,做了承诺,誓死为齐王效忠。 自那后,许厉幽自觉背靠大树好乘凉,许攸衣是好是坏,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这期间,还多次违背老太君的意思,以兰陵许氏之名,替齐王行事,收拾首尾。 得了齐王偶尔几句看重,便志得意扬,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随到了齐王身侧。 许攸衣听着牧晋讲述,不禁微拧眉心,对于这样的母亲,不可谓不糟心,只是孝大于天,如何阻止她这样作死,是个问题。 -- 第51页 “你也不必忧心,她能以孝道压你,你自然也能照葫芦画瓢,还制于她,介时,回京待老太君出面,她必然会收敛几分。” 牧晋不以为然,挑挑眉,语气几分戏谑,许攸衣轻摇了摇头,却是道,“眼下齐王与太女,二人不相伯仲,京中世家大多观望,生怕偌大的根基折在皇权争斗里,成为牺牲品,兰陵许氏这一冒头,俨然是有了风向,齐王怕是不会轻易放手这一大块肥肉。” “这么复杂?” 俊朗的眉眼一皱,牧晋语气不禁有了几分正经。 许攸衣点点头,瑞凤眼浮上丝忧色,“不论如何,太女之争,是必然,只怕此时,凤朝也会想在其中插一脚,挑动凰朝内讧,以坐收渔翁之利。” 牧晋闻言,轻瞟了眼前方鸾驾,“这意思,莫非是指长宁帝卿,目的不纯?” “嗯,你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 许攸衣轻点了下脑袋,看向牧晋,坦言道,“此次回京,你需得多加小心。” 余晖洒遍天际,红的犹似血染,二人身影被拉的极长,牧晋轻眨了下眼,轻轻的低笑了声。 “好。” 第34章 醒目 容色缩在榻沿,衣衫凌乱,极是巧…… 日影消逝,一停人终于在入夜前,浩浩荡荡的进了诀阳城,在百姓们的注视私语下,停在了县衙门前。 黑压压的兵士身着凤朝黑甲,随着影穗大马金刀的站在石阶下,气氛肃杀。 许攸衣眉眼微挑,扶着牧晋的手率先下马,走到影穗跟前站定,哂笑着轻掸了下她的铠甲,“将军神威,本官领教,只是凡事可一不可再,还望将军好自为之。” “多谢许大人好意。” 夜风燥热,影穗隐在昏暗里,神情极是莫测,衙门管事恰在此时举着火种,突然领着班衙役从角门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将檐下灯笼一盏盏点亮。 须臾间,整个衙门门口的空地,连带着两座石狮子,都亮堂了不少,许攸衣瑞凤眼印着烛光,蓦地轻笑,“但愿将军之心,真如将军所言。” 影穗侧开眼,凉了面色,随着鸾轿里司月恒的出现,掀起衣摆,率着一众兵士单膝跪了下来,“殿下金安。” 司月恒黑漆漆的眼眸,似坠着星辰,平静无波的扫过她们,落在了许攸衣身上。 昏黄的烛影里,他心头蓦地一暖,两两相望间,勾凤眼泄出丝情动,只是他还来不及启唇,许攸衣便快速的移了眸子,靠着牧晋,在她的搀扶下,入了县衙。 齐王慕芷岐,与太女慕芷遥端着仪态,扶着侍儿的手下了轿,才踩上地面,便朝司月恒而去。 美人浴着月色烛光,立在鸾车上,广袖轻舒低垂,眉目似惊还艳,似拢着轻纱般的飘逸绝伦。 二人瞳目微瞠,惊叹着,纷纷探出手,“长宁帝卿,可要孤扶你?” “不必”,司月恒神色瞬敛,雍雅从容的侧开身子,清冷的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半分颜色都不曾施予,径自扶着身侧细玉的手,下了鸾驾。 却不想,慕芷岐与慕芷遥奇异的颤了下心房,痴痴的望着他背影,唇齿微张,险些当着众人的面失了态。 容色碍着身份,未能及时随到许攸衣身旁,他站在许厉幽领着的一众许氏家仆后,悄悄的抬了头,将这一幕分明的纳在眼底。 桃花眼徐徐的浮上丝不屑,容色唇角勾起抹奇怪弧度,自诩尊贵又如何,美色当前,便是太女齐王之流,比之色中饿鬼,又能好上几分? 容色淡淡的收敛神色,秉着如此之念,越发觉出许攸衣的几分好来,连带着最初时许攸衣不甚怜香惜玉的几句言辞警诫,都叫他心神荡漾,生生沉醉了起来。 ... “你说你,这不上战场都还能伤成如此模样,怎么不见旁人做知县,如你这般?” 锦纱笼透出薄光,妆镜侧,青花窑的白玉瓷瓶里插着几枝粉白莲花,榻上流苏轻晃,锦褥绵软,许攸衣歪在其上,靠着床沿,任由牧晋剪下臂上裳面,替她拆下纱布,换上新药。 随着他的絮絮叨叨,眼皮子越发沉重,一点一点的,头渐渐靠向声源。 气息馨淡轻缓,吹拂过耳畔,倏地贴近肌肤,晕出一片滚烫,牧晋动作一顿,音色微滞了瞬,既而肩上一重,许攸衣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怀里,眉色鸦青,唇畔轻红,姣好妍丽的白皙容颜毫无防备的贴在他戎甲锁骨处,沉沉睡去。 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平白的叫一贯以装作女子叱咤疆场,险些忘却男儿身的他,心尖微颤。 指尖沁凉,流连的划过温润肌肤。 牧晋望着许攸衣的睡颜,情不自禁的抬手轻抚了下她的眉眼,那心底的酥酥痒意,蓦地升起了丝愉悦。 俊朗的面容倏地漾出抹笑意,轻轻的拂到了她唇上,缓缓摩挲。 许攸衣沉浸在梦乡,被闹的有些着恼,毫不客气的张了唇齿,咬住他指尖,随着耳侧一声轻嘶,这才松开力道,舒展眉眼沉睡了过去。 “将军几日劳顿,还是由容色来伺候大人安寝吧。” 牧晋分了心神,一时竟连容色进来都未曾察觉,乍一闻到身后有人,赶忙做贼似的将被咬的指尖捏进了掌心,耳尖微红了起来,“咳,那便交给你了。” 俊朗眉眼几不可查的泄出了丝窘迫,牧晋匆匆将人按到榻上,有些忙乱的站起,“本将军去隔壁歇息。” -- 第52页 容色眼底划过丝异样,侧开身,双手一揖,待牧晋风一阵似的将屋门开启又阖上,这才收了礼,站到了榻旁,居高临下的凝视许攸衣睡颜。 桃花眼翻腾着晦暗情绪,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容色自觉脚起了麻意,这才有了动作,他轻轻的探上腰,松了暗扣,慢条斯理,极尽优雅的褪去外裳。 轻风微晃过纱幔,烛火摇曳,根根分明的指节,透白似玉凝,浅浅的晕黄,洒在其上,随着它的移动,劲瘦的腰,冷白的肩,朦胧的染上了丝欲说还羞的静谧。 夜色清透,蝉鸣低沉,流苏划过丝荡漾弧度,淡蜜色的轻纱彻底掩住了里头光景。 容色静静抚过她眉眼,一遍一遍,似是在拭去某种令他极为在意的痕迹,最后他碰上她唇,浅尝,紧紧的拥住她腰,闻着令他极是贪恋的馨香,渐渐抚平几日来难以散去的焦躁,沉入了香梦。 翌日,柳云若终于趁着天光熹朦,他爹爹千里迢迢派来的守卫与侍儿,松懈间隙,潜到了许攸衣住处,极是急切的掀开了帐幔。 想确认是否真如乔慎奴所言,一切安好。 天知道,就因着菩提寺一事,云阳柳氏家主,他的祖母,听了什么流言蜚语,非要他与她划清界限,将他强拘回云阳,幸亏他聪明,胡搅蛮缠,装出病态,才好容易捱到她回来这一日。 束缚了这么些日子,如今有了喜信,自然不能就听侍儿浑说,必得自己亲见人了,才能放心。 柳云若笑容四溢,借着些微窗隙漏进的光亮,细细去瞧榻间人模样,随着锦被下拉,娇艳面容倏地僵硬,神情龟裂开来。 这一日,府衙众人尚在梦乡,随着一声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撕心裂肺的哭声开始沸腾了起来,鸡飞狗跳,整个县衙都空前的蒙上了层阴影。 许攸衣按着额,蹙着眉心,坐在榻上,再也制不住柳云若哭闹,这可是让太女慕芷遥,与齐王慕芷岐从床榻间一跃而起,紧赶慢赶的,赶上了场好戏。 容色缩在榻沿,衣衫凌乱,极是巧妙的遮盖着身躯,唯独心口那个姒字,醒目的扎眼。 耳畔脚步声纷乱,渐次而来,他埋头在臂弯里,轻颤双肩,桃花眼徐徐弯起,笑意潋滟。 第35章 明路 这话算是过了明路,容色垂下眼帘…… “许大人风姿依旧,即便身在诀阳这小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得郎君们欢心呐。” 齐王慕芷岐拿扇掩了唇角泄出的几丝幸灾乐祸,毫不避讳的依着案沿坐了下来,敲敲几案,瞧热闹似的眯了眯眼,“本王瞧着,这侍儿,样貌尚可,身段也风流,寻常女子觉着受用,也是难免,只是世家显贵大多讲究身正心静,你这身子尚虚,竟还能如此急色,实在是,哈哈,实在是别具一格啊。” “下官的房中事,不劳殿下操心。” 此时天光大亮,各家侍儿,护卫聚在墨雨轩外,低眉颔首,随着齐王随性的一步踏过屋门,太女慕芷遥,与影穗也紧跟着迈了进来。 诸人神色各异,牧晋因着睡在隔壁,早早的便出现在了墨雨轩中,容色心口的字迹,他算瞧的分明,心头蓦地一闷,当即有了脾气,揣着手,事不关己的靠着门柱,就打量着许攸衣怎么收场。 柳云若到底知羞,有个煞神似的木头桩子,双目炯炯的就这么杵着,闹腾的劲一下泄了不少,红着眼,委委屈屈的抹泪,开始低低抽泣,脚边一地碎瓷,粉白的莲花瓣零落的飘散在四处,被踩的失去了颜色。 一如司月恒当下的心,黯淡的仿佛坠在深河里,心口窒着,难受的眼角泛酸,他侧开眼,扶着细玉的手,背倚在窗棱边的粉墙上,微低了眉眼,有些黯然神伤。 细玉察出不好,跟着凑近窗纱,瞅了眼里头光景,不禁眉头一皱,只是司月恒才经了糟心事,细玉看不得自家殿下再受委屈,到底忍着气愤,低语宽慰,话里话外全指责着容色的不是,为许攸衣开脱。 哪知眼见的司月恒心境好转,许攸衣竟然就在此时开了口,言辞间不见一丝难堪,众目睽睽下,当着太女,齐王及外朝来使,和一众仆侍,兵将的面,认下了她一身伤,便是力不能及,也仍按捺不住兴头,召来容色榻上寻欢,这一桩足以令人茶余饭后,沦为笑谈的风流韵事。 “殿下……” 细玉瞪了眼窗纱,眼底浮起丝担忧,司月恒推开他手,冷凝了面色,“不必说了。” 身为帝卿,司月恒不容许任何人窥见他的狼狈,近而看轻于他,他抬起眉眼,勾凤眼渗着凉意,似是警告般的凝了眼细玉,许攸衣是个例外,但并不意味他一个下奴,也可以察言观色,肆意揣度他的心思。 “奴知罪”,细玉觉出他的不喜,登时跪在地上,双肩微颤。 司月恒淡淡垂眼,面色不怒自威,却并不叫起,而是随着许厉幽气势汹汹的动静,微屏了气息。 屋内,因着许厉幽的突然踏入,原先还尚显尴尬的气氛,一瞬又叫众人眼珠子活泛了起来。 众所周知,许氏家主宠侍灭夫,纵容侧侍,通房之流,在后宅横行,若不是许氏老太君压着不允抬侧侍为正,只怕连平夫之位,都能叫她抬出个好几位来。 如此行事,又偏宠庶女,无故打压嫡女的母亲,自己都未必能站的住脚,如今竟关心起被她冷落多年的嫡女房中事,还是当着两个知情帝女的面,不得不说,叫人觉着有些好笑。 -- 第53页 慕芷岐,与慕芷遥带来诀阳的宫人,个个都是人精,敛着神色,微微竖起耳朵,都想听个仔细,回去好与品阶高的宫侍们解闷取笑。 “逆女!我许氏家门宗祠,何时出过这样的笑话!一个不知所谓的下奴,仅凭承欢,就想上我兰陵许氏的宗谱,哼!你循的是哪门的规矩?遵的又是哪门的礼教!我兰陵许氏可丢不起你这样的脸!” “诶,许家主何必动怒,都说知好色慕少艾,许家主当年,年轻气盛,如今许大人效其母,不是如出一辙,一脉相承嘛,许家主如今当着孤与齐王的面,又何必自揭短处,叫自己与许大人难堪呐。” 慕芷遥高兴坏了,许厉幽德行有亏,如今许攸衣又是如此,这二人丢了颜面,三下五除二,不就等于慕芷岐没了脸? 她这三妹,惯于标榜德行,成日与大儒贤臣打成一片,暗地里撺掇言官参她的次数不少,狠教她受了几回母皇责骂,打了太女府的颜面不说,还叫百官看她笑话。 如今又叫她拿捏着诀阳城的事发难,折了她不少人马,她心头正窝火呢。 眼下,可算瞌睡递来个枕头,她定要拉着她下水,叫她也吃个御下不严的苦头,闭门思过几日! “皇姐,这会儿倒是义正严词的紧,只可惜母皇当年若也能如此,只怕皇姐眼下,还在太女府面壁呢,皇姐,你说是不是?” 慕芷岐挥着扇,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一脸戏谑。 “你!” 慕芷遥气的直指她,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容色却是不知何时整了仪容,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出了声,“二位殿下,一切都是容色之过,是容色担忧大人会夜里突起病症,发热,故而候在榻上照看,只是未曾想柳郎君会突然过来,这才闹了误会。” 时下,贵人急症伤残,确有侍儿通房,无须顾忌男女大防,与主子肌肤相贴,以便即时发觉异样。 民间自来喜效法些世家大族的做派,来摆门面,这一桩,何时流传,何处起源,已无从考据,但商贾豪绅却仍是有样学样,盛行了开来。 容色此言有理有据,不算诓骗,不论事实如何,也算全了许氏颜面。 许厉幽惊悸的神色一晃而过,倒是对容色放下了些成见,只是她先前气焰嚣张,此时却是一下失了气势,犹如纸扎老虎,色厉内荏了起来。 毕竟若是被太女拿捏起此事,上本一奏,连累齐王,不仅许氏闹了笑话,她也会失了齐王倚重,落个远离京畿,无缘权位的下场。 “咳,我儿,是母亲错怪你了,你好好歇息养伤。” 许厉幽僵硬的勾起笑容,干巴巴说着关怀之语,一眼都能叫人瞧出她有多不情愿,与她这个女儿亲近。 许攸衣嘴角一抽,简直懒得搭理,这做派,新鲜的紧,却也叫她从心底的觉着恶心。 她移开眼,手搭在臂弯上,神情疏离。 许厉幽下不来台,四处候着的两方宫人,低低的发出了阵轻笑,容色耳尖微动,直起身子,适时的插话,应道,“家主放心,容色会一直伺候在大人身侧,不叫家主担忧。” 容色咬重‘一直’二字,只是因着音色郑重,无人察觉,只许攸衣抬了眉眼,神色莫名的侧了他一眼。 “好好好”,许厉幽难得通了关窍,连应三声,几不可查的舒了口气,“你好好伺候,待回了京城,本家主重重赏你。” 这话算是过了明路,容色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喜色,“多谢家主。” 一众看好戏的眼神,登时没了趣,连柳云若一时也没了理,孤身独闯贵女私舍,往严重了说,就是枉顾闺训,云阳柳氏阖族的教养都会叫人看轻,他气的直扯袖摆,碍着众人的面,却是半丝都发作不得。 之后,太女愤愤甩袖,与齐王不欢而散,其余人哪还有继续待的理儿?揖了揖礼,既而低低私语着,纷纷散去。 牧晋这时才走近床榻,越过尚还跪在地的容色,迎着许攸衣投来的疑惑神色,勾着唇角,拉过她腰间被褥,盖到她肩侧,不由分说的将她强按倒在榻上,借着臂力,压住她,“大人,好好,歇息。” 抑扬顿挫,一声高,一声低,牧晋凑近她,与她鼻尖对着鼻尖,雪松般的清冽气息尽数拂在她唇间,笑意渗人。 许攸衣动弹不得,眨眨眼,莫名被怼了一脸,待反应过来,牧晋早已扬长而去,只有容色揭过铜盆上的帕子,十分细致的抹过她眉眼,细细的擦拭着她的唇瓣。 第36章 徐徐图之 凡事徐徐图之,才是正理,柳…… 许攸衣瑞凤眼微眯,从锦被中探出手,不由分说的捏住了容色手腕,“容色,昨夜是怎么回事?” 容色顿住动作,凝着她眼,忽而露了丝笑,猝不及防的低首,迎着她微微瞠大的眼眸,碰上她唇角。 清浅的冷香一瞬弥漫,比之方才牧晋,更强势霸道的侵占着许攸衣的所有感官。 她神色愕然的微屏了气息,十指微紧,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容色桃花眼弯起,泄出丝狡黠,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离,掌心撑在她两侧,面色懊恼的直盯住她眉眼,十分幽怨,“暑夜蚊虫甚多,长夜寂寥,容色实难安枕。” “你,你”,许攸衣瑞凤眼清晰的印着他面容,眼睫微颤,“放,放肆!白,白日宣淫,有违礼教!” -- 第54页 “可,可是……”,指尖微动,徐徐的拂过她耳侧,顺着她的下颌,一路滑到了她心口处,容色轻咬唇瓣,忽的浮起抹晕红,“大人与容色在云雾亭,佛门静地,幕天席地,容色……” 欲语还休,言外之意,这才是有违礼教,大大的亵渎了神灵,与她所为相较,他狠是无辜极了。 许攸衣猛地一噎。 侧开脸,耳尖红似滴血,“罢了!你,你先起开……” “诺”,容色眼底笑意弥漫,得逞的像偷了腥的猫,十分规矩的直起了身子。 窗外蝉鸣聒噪,他心情颇好的拣了帕子,去拭她额角,“大人,可要容色吩咐衙役添些冰块,搁在屋里?” 晨风顺着窗隙,吹拂起纱幔,将床榻间的一切,一览无余。 鬓角间渗着浅浅水意,许攸衣余光划过缕流苏晃悠的残影,心跳一瞬竟有些失常。 “要,要,本官屋子就缺些冰块,你快去,不必急着回来伺候。” 许攸衣撑起身子,手直指门外,看向容色,露出些许急切。 “诺。” 压住唇边止不住上扬的弧度,容色乖顺的站起身,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将帕子搁在铜盆边,徐徐揖礼后,转了身子。 明亮的浅影浮在他眼底,桃花眼看着地上零落的莲花瓣,不轻不淡的露出了丝胜者才有的蔑视。 凡事徐徐图之,才是正理,柳云若根本不配称为对手。 他穿着鞋履,脚步轻快的迈过几片碎瓷片,在许攸衣复杂的视线里,很快便穿过廊檐,消失在了苑门处。 ... “大人,此次菩提寺一行,共折损衙役三十六名,刘府护卫二十一名,加上刘主绅,一并算来,当是五十八名。” 陈曰点着册子里的一个个人名,数着指头,一炷香过去,终于掰扯了个清楚,赶忙跪直身子,连汗都顾不上抹,迎着许攸衣审视般的目光,抬头急道,“卑职已经点了三遍,这回应是无误了。” “齐王,与太女历来不和,谁都想抓个把柄,拉对方下马,本官听说西街赌坊已经被抄,连刘汝都未能幸免,这十日,你忙的脚不沾地,仗着本官不在,将县衙弄的乌烟瘴气,莫不是以为县令又死了一个,无人拿捏你的把柄,就此逃过了?” 许攸衣倚着榻沿,徐徐的将药盏放下,瑞凤眼中几分打量,冷着声色,几近鸿门宴似的架势,将陈曰压的够呛。 陈曰哪还敢隐瞒半分,抖着身子,就交代了个详细。 原来这几日先头,影穗来寻过她,不为别的,就为问她姨母,刘汝的消息,近而又探问起西街赌坊,她倒是交代了个大概。 说到徐黑,影穗又问了她到诀阳城几年,何时来的,又是几时开起的赌坊,距离山匪横行,又隔了多少日子,寻常时候赚的银钱是存在钱庄,还是特地往京城运,诸如此类的问题。 她摸不着头脑,隐隐觉出异样,一来二去,竟觉着西街赌坊背后势力不小,怪不得姨母喜欢依仗徐黑,就连杀县令这种事,都说干就干了。 如此一来,她顿生退意,反正她掺和不少,如今许攸衣又生死未卜,只有她姨母刘汝还能护着她。 所以这些日子,她帮着她烧毁了搁在县衙有关山匪烧杀掳掠,及城中各处闹腾起的帮派纷争,所殃及百姓性命的命案,和县令之死所有相关线索,连同近几年所有留档宗卷,都被她趁着夜深人静,给付之一炬了。 至于齐王,与太女先后突然驾临诀阳城后几日,西街赌坊可谓是腥风血雨,连带着她姨母都在一个雨夜,被抄了满门,她听了消息,自然是闻风丧胆,索性平日并无人知道她与刘汝关系,她得了容色提点,只要销毁县衙户籍,那背后势力必然再也发觉不了她的存在。 只是县衙几任县令交接,庶务疏于打理,关于户籍,早已杂乱的不成样子,一一翻查,没个十天半个月想也是不可能找出个结果的,故而,她心一横,又点了搁置户籍关契的屋子,半点残纸都没给它留下。 这几桩事情下来,给她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陈曰越说,越抖的跟筛糠似的,汗湿了满头满脸不说,连外裳都浸了通透。 语序越来越乱,陈曰结结巴巴,顶着许攸衣冷气四溢的眼神,最后一下瘫伏在了地上,“大人,卑职知罪,求大人救救卑职,卑职还不想死!” 果然牧晋说的不错,这陈曰胆子虽小,干出的事却是一桩,比一桩无法无天。 许攸衣微微眯眼,“想活,那便随本官进京,若你能将你所知,在陛下面前,一一交代清楚,本官可保你性命无尤。” “诺,诺,谢大人,多谢大人。” 陈曰欣喜万分,忙不迭的跪拜,身后容色端着凉饮,靠在屋门后,轻轻的垂了眉眼。 ... “将军该怎么办?” 副将捏着漆筒,焦急的盯住影穗,“上回是太女殿下动用羽令,假借陛下旨意,授意将军逼长宁帝卿自裁,以全皇室颜面,再行图谋,如今陛下传信,分明并无此意,若是让陛下知晓,将军以下犯上,意图弑主,岂非要葬送将军,卑职等,及影家一族性命!” 假山壁角,昏暗石洞内,影穗漆黑了面色,看不清神情,“此事,本将军一力承担,必不会叫尔等危及性命,你且放心。” 滴滴答答的水声,越发显得气氛沉寂,副将苦了面色,并未觉丝毫宽心,“多谢将军担待。” -- 第55页 石洞外,司月恒淡淡抬了眉眼,清冷了面色,“将军何必自欺欺人,依着母皇的性子,她必不饶你,包括影家,也包括你们。” 勾凤眼沉静的扫过副将,徐徐勾了勾唇角,“皇姐的性子,你该清楚,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如今只有身为最受母皇宠爱的长宁帝卿,也就是本君才能救你。” 细玉微屏着气息,小心的注意着四周,这一听见自家殿下竟要饶了影穗的大不敬,顿时皱了鼻子。 只是司月恒威仪甚重,他不敢胡言,只揣在心底暗啐影穗大逆不道,瞪了眼洞里的两人。 幸亏自家殿下料事如神,猜到陛下必然会在他安然无虞时,传信到此处,提前派自己的亲信随扈截下信筒,不然哪能得知太女敢假借旨意,意图杀弟,这样的勾当。 索性如今知道的不晚,影穗,和这副将,就是最好的人证! 细玉拂拂胸口,轻轻的舒了口气,然后便听到司月恒音色冷凝的说道,“只是本君可不送无用的人情。” 事关身家性命,和家族存亡,影穗,和副将自然欣然应诺,老实的跪在地上,俯首称臣了起来。 “但凭殿下吩咐,卑职等万死不辞!” 第37章 磨人 天知道,这一晌午,整个府衙都一…… “卑职绝不辜负大人提拔,定会好好执掌县衙,为百姓鞠躬尽瘁,还请大人放心。” 刘清穿着九品县令的青衫,一双浓眉方正,样貌虽平庸,却自有一股卓然正气。 许攸衣上下打量,满意的点点头,向牧晋投去了几分感激。 俊朗眉眼却是倨傲一抬,牧晋把着腰间长剑,分外肆意的一扬下巴,隐约可见的嘚瑟,“别看本将军,本将军可不是特意为你留意的,只是恰巧碰上县衙门口有人哭丧,这才纡尊降贵召见的她。” “好好好,本官知道将军不徇私情,这就替诀阳城百姓,多谢将军心细如发,百忙之中,还能如此为诀阳一众民生挂念。” 许攸衣瑞凤眼微弯,几分郑重的叉手作揖,“也多谢将军千里迢迢,只为本官一人安危而来。” 牧晋轻哼一声,身姿颀长,倏地跨上马背,一拉缰绳,居高临下的看向她,“算你有良心。” 风声微燥,骏马一骑绝尘,倏然远去,须臾便只剩一个残影。 许攸衣笑着轻摇了下头,搁下礼,负手于腰,这才向仍维持着揖礼姿势的刘清嘱咐道,“你非正经仕出的官身,今次本官破格举荐,一是为着你祖母,二则是因着你人品尚佳,可堪大用,起了惜才之心,还望你日加勤勉,莫要辜负你母亲,与本官对你的期望。” “诺,卑职定不负大人提携,定会还诀阳一个清平盛世。” 不及弱冠的少女眉眼坚毅,徐徐郑重许诺,似青竹般的坚韧不阿,浑然自成的令人觉着信服。 瑞凤眼露出丝欣慰,许攸衣将手搁在她肩上轻拍了拍,在陈曰时辰的提醒下,迎着骄阳,踏上了马车。 马车内,容色端正的跪坐着,不知在捣鼓些什么,见许攸衣进来,也只抬了下眉眼,这让许攸衣不禁舒了口气。 天知道,这一晌午,整个府衙都一脸笑意荡漾的盯着她身子,一回头,窃窃私语声立散,连个影都纠不住,闹得她有多磨人。 他倒好,怡然自得不说,还当着她的面,时不时的揉两把腰,一脸娇弱的递她两眼,透出叫人浮想联翩的幽怨来。 就连影穗那厮,迈过她身侧,都眼神莫测的斜来几个眼风,太女,齐王,就更不必提了,哂笑着,尽浑说道,许大人血气方刚,当下,理应节制,不可误了身子。 她憋着口血,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偏司月恒又上来,冷气四溢的吩咐细玉,搁下一盅补药,丢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请许大人多加珍重,的话,径直越过了她。 她似有所悟的,既而又看向停在原地的细玉,果见他板着脸,又说道,女子果然最是薄情。 甚好!甚好! 许攸衣气的直瞪身后一手抚腰,轻轻冷嘶的始作俑者,算是头一回觉着遇上了克星! “大人?” 桃花眼轻抬,懵懵懂懂的,似是毫无所觉的,疑惑她为何突然停下。 许攸衣抿直唇瓣,冷静的拼命缓吸了几口气,“若是腰不好,只管去躺着,本官又无苛待人的癖好,你不必委屈自己跟着!” “大人明鉴,容色也不是自己想这样的。” 小模样委委屈屈,容色低下头,“还不是大人……” 各处收拾行装的仆役来来往往,眼睛晶亮。 许攸衣面色一紧,不禁矢口反驳,“胡说!昨夜本官做没做,自己还不知道吗!” “可大人的胳膊,一直在容色身下硌着,也是属实,大人,是想哪儿去了?” 容色忽而笑了,从容的抬首,看向她,“大人身子尚虚,莫要想些有的,没的。” “你……” 妖孽,这是哪里放出来的妖孽,许攸衣连番几次被呛声,有些怀疑起自己初时见到的那个稍显拘束,时不时有些战战兢兢的那个容色,被掉包了。 可身前那似芙蓉娇艳般的面容,分明半丝没变,怎么就突然判若两人了呢? 许攸衣盯住他,抬手桎梏住他下巴,瑞凤眼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与难以琢磨的几分探究,细细描摹他眉眼。 -- 第56页 容色双眸似印着星辰,须臾搭上她腕,削若青葱的柔荑徐徐滑过她搏动着的经脉,轻拢慢捻的留下一片颤栗。 “大人,容色一直是容色,只是大人的心境变了。” 口染香脂,悠悠轻叹。 容色这一遭,特意抹了上回一样香气的莲花凝露,就是想瞧瞧许攸衣还怎么再拿他,与弟弟似的相较! “……” 许攸衣眉眼轻颤,心底无以复加的有些慌乱,她抽开手,急退几步,制止容色想要继续靠近的意图,脚步一转,几近落荒而逃。 “真是丢脸!” 许攸衣阖了下眼,囫囵的,低声暗啐,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特地挑了离容色较远的案边坐下,闭目养神了起来。 桃花眼微微弯起,容色无声的勾了唇角,心尖几丝甘甜不期然的盈上,他微紧了指尖,徐徐动作,须臾一瞬,那身着广袖轻袍,墨发及腰的女子雕像,眉眼带着温润笑颜,渐渐显露,赫然与许攸衣一样的模样,栩栩如生的仿佛就躺在他掌心间,乖顺的任他轻抚唇瓣。 容色不禁微抬下颌,虚空描摹了下她沉静怡然的凤眼,攥住手里的小人,忽而莫名的觉着,有些前所未有的满足。 马车外,盛阳似火,车轱辘偶尔压上几块小石砾,颤巍巍的发出阵吱嘎声响,晃悠出一串时而重,时而轻的曲调,渐渐的压过了几分不甚分明的懵懂心跳。 第38章 无可奈何 这样无甚趣味的往复循环,他…… 柳云若被压着上了去往云阳的华舟,两眼被泪水泡着,红通通的,经此一次,他算是再无机会偷溜出府,去寻许攸衣了。 身后一众侍儿端着盥洗之物,分庭两侧,低首噤声,只乔慎奴上前,拿帕子去拭他眼角,“郎君,家主自有家主的道理,她又一向疼你,必不会一直拘着你的,待咱们回了府,郎君去到家主跟前请安,多说些体贴疼人的话,家主说不准就应了你与兰陵许氏的婚事。” “真,真的……” 柳云若抽泣声一顿,“可是,可是阿姒姐姐从未有说过要娶云若的话,如今身边又冒出个不知羞的狐媚子缠她,云若此时若是贸贸然去求祖母相助,只怕会遭阿姒姐姐厌弃。” “怎会,郎君与许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连肃惠郡君都暗地里早已将你们比作一对儿,如今也不过是搬到明面儿上来罢了。” 乔慎奴轻笑,音色间的笃定,令柳云若顿时又升了几许期冀,“不错,阿姒姐姐最是听玉姨父的话,她定是不会怪云若的。” ... “你怎么了?” 许攸衣皱眉看向容色,这一路好容易消停了,眼见此行过了周县,抵达徐州,再趁着风向,坐个三五日的船,便能直达京畿。 谁想容色又有了幺蛾子! 一想到路上,不论刮风,亦或下雨,他总能寻着各种由头,抱着床薄被,蹭到她屋门口,半夜叩门。 但凡她一有不允的苗头,就干干脆脆的卷着铺盖,将自己裹着,倚着门扇,假寐。 只要有旁的女子恰巧经过长廊,他便委屈的顺着门沿一点点滑下,似无意般的露出些许香肩,音色慵懒轻颤,尾音一转三绕的直呼冷。 若她无动于衷,他便立时敞开衾被,穿着身白色,将纤长劲瘦腰线,描摹的极是秀色可餐的寝衣,浑身欲遮半掩的,暴露在那女子视线下,引得她垂涎。 分明的挑战着她心头怒火。 可即便每每都是如此,她却仍依然无法放任旁人去窥见他的身躯,在旁的女子接近他,试图伸手刹那,她总会被逼的打开屋门,将人拉进屋里,将人呵斥一顿后。 看着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滚到榻上,拽上她手腕,在薄纱笼里透出的晕黄微光下,微抬起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小意温柔般的低声讨饶。 这样无甚趣味的往复循环,他却仿佛乐此不疲,也莫名的令她无可奈何。 许攸衣轻叹口气,微眯着瑞凤眼,心头不禁浮上丝警惕,“你这才上船半日,半块点心都未入口,如何能吐成这样?” “大人。” 容色桃花眼沁着层水意,眼尾轻红,蹲在角落,委委屈屈的扯住她袖摆,“容色,容色难受,大人……” 许攸衣凝着他因不适,而微微敛起的眉眼,心头蓦地浮上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双眸微微轻颤,有些紧张的微卷了十指,紧接着连语气都带上了丝异样,“你,你这半月,可有,可有服用汤药?” “无”,容色莫名的眨眨眼,虚弱了声息,只一心想赖进许攸衣怀里,缓解这满头的晕眩。 他指尖微颤着,趁着她近前,伺机环住了她腰,微阖上桃花眼,几乎下意识做好了被她推开后,挣扎勒紧的准备。 未曾想鼻息间馨香萦绕,许攸衣竟一把拥住了他,双手穿过他肋下,将他抱了起来! 容色双目微瞠,眼中似是惊讶,又似是无尽欢喜,几近耳鬓厮磨的擦过她下颌,贴近她颈窝,被她牢牢缚在怀里,走向锦褥绵软的床榻。 “阿,阿姒……” 正当他沉浸着,以为身在梦中,试探着唤她名讳时,许攸衣忽的低头,抵在他发间,用从未有过的轻言细语,几近缠绵的吹拂过他耳畔,“不要怕,我在。” 然后,他眩晕着,晕乎乎的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看她几分生涩的握住他手,手忙脚乱的吩咐人去请医师,又问他身子还有哪里不适,这几日可否吃了绿豆,薏米,这些性凉的食材,是不是近几日时常有晕眩之类的话。 -- 第57页 他微眯桃花眼,渐渐有些回过味来,手下意识抚在腹间,从心底的漫上了丝说不上来的惊讶,几分期待油然而生,他看向她,眉梢眼角都洋溢起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矜持喜色。 因着齐王,太女不合,二人早早备了自己的华舟,各自坐了一艘船,而凤朝来使兵士众多,足有上千之数,寻常王女的华舟,根本载不下,司月恒一行自是上了太女慕芷遥的船。 许攸衣与太女自有嫌隙,又要避着司月恒,自然欣然上了齐王的舟舰。 如此一来,所有香料,吃食,医者,冰饮之类,当然先都紧着太女的华舟,既免得失了宾主之谊,也叫慕芷遥难得的顺了会儿气。 而如今许攸衣要请凰朝医师,自是需得经太女首肯,只是慕芷遥历来记仇,哪肯就这样轻易放行? 不得已,许攸衣掏了名帖,递到了司月恒处。 紫檀华案前,司月恒垂了眉眼,笔势一乱,一大块墨迹迅速晕染开来,将他的心境史无前例的搅的失了衡。 “是你家大人亲自吩咐你来的?” “是”,陈曰佝了身子,屏息凝神,莫名觉着眼前的司月恒一瞬有些叫人,从心底的觉着胆颤。 司月恒沉默许久,终是放了行,漆玉笔架旁,一块硕大紫砚,也随着陈曰松气跑出船舱的刹那,砸在地上,四分五裂了开来。 第39章 不安分 “你,你别这样看本官”,许攸…… “如何了?” 司月恒倚着美人榻,轻按了按额,挥退了一干静候在角落的侍儿。 金丝绣线勾勒出的牡丹怒绽屏风后,郝月心拘谨的垂下眉眼,隔着层层曳地纱幔,行的赫然是凤朝揖礼,“殿下,那侍儿日子尚浅,依着脉象,暂时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臣配的药,确是祖上代代相传的方子,绝无可能有差。” 细玉打着凉扇,候在一旁,当即手一紧,跪在了地上,顶着司月恒莫名沉暗视线的威压,颤巍巍的辩白道,“殿下,奴,奴有按着吩咐,往他的浴汤里下药,一次也未敢懈怠,也是亲眼瞅着他沐完浴,才跑去的许大人房中。” “如此说来,你二人都无错,那么错的便是本君了。” 司月恒轻嗤一声,徐徐坐起,“那么本君这是错哪儿了呢?” 勾凤眼微眯,须臾扫过细玉忐忑神情,投向掩在屏风与层层帐幔后的人影,“郝太医,母皇将你安插在凰朝太医院多年,多年未曾召回,累你背井离乡,半丝作为也无,是母皇的疏忽,亦是本君的失察,也不怪你心存怨怼,如此敷衍本君。” “殿下,臣是心甘情愿远离故土,为陛下效忠,绝不敢有旁的心思,殿下所言,乃是诛臣之心呐,殿下!” 郝月心双膝碰地,头渗冷汗,脸色微白着磕向地面,“且,北地少雨,不似南方此般遍地水泽,北人踏上南地,有些水土不服也是常事,那侍儿那般光景,许,许也是这个缘故。” “如此甚好”,司月恒倏地弯了眉眼,露出了些许愉悦。 “殿下?” 细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面色疑惑的望向他。 勾凤眼轻含着笑,司月恒迎着明亮烛火,徐徐张开五指,“本君的东西,从来只有独享,旁人哪配染指。”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将错就错?” 郝月心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禁伏着身子抬起头,“臣有祖传针法,可令脉象有异数十日,臣可以借着探脉,着手此事,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你很尽心。” 司月恒缓缓握拢掌心,搁在膝上,凝着屏风前,紫金炉鼎间徐徐升起的香雾,轻勾唇角,淡道,“这份心思,本君记下了。” 细玉垂下脑袋,也跟着露出了笑,谁叫那容色不要脸皮的,非夜夜去许攸衣的屋门前卖弄,出尽了风头。 此番戏弄,也算便宜了他! ... “大人,这已经是厨子最新鲜的花样了,船上的食材还得紧着各位贵人,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掌厨管事,抹着头汗,奔忙了几个来回,算是深刻体会了一把,枕头风的厉害! “这……” 许攸衣坐在榻沿,轻轻的替容色打扇,见人为难不假,不得不劝说微拧眉心,颇有些恃宠生娇的某人,“要不喝些寻常的小米粥,先填了肚子,再给她们些功夫,去琢磨,如何?” “不成!除非……” “除非如何?” 许攸衣看着他狡黠的眯了眼,耐着性子问道,谁想容色猛的撑着身子坐起,吓的许攸衣赶紧扶稳他,“你小心些!” “除非大人亲自下厨”,他趁机盖上她手,将下巴搁上她肩,音色咕哝道,“不叫旁人看见,只有容色和大人。” 许攸衣高挑了眉毛,“你倒是折腾起本官来了?” “大人不允?” 容色简直爱死了许攸衣拿他没法的样子,趁着如此好时机,自然不能放过! 他虚弱的扶了额头,极是幽怨的睇了眼她,“容色如今身子不一样了,胃口这般挑剔,大人觉着为难,容色也没法子,怪只怪大人那夜那般生猛,叫容色好生唔唔唔……” “行了,本官允了!” 候着的管事眼睛微瞠,唇齿倏地张大,面皮隐约可见的带了丝红意,许攸衣眼神一颤,下意识捂住他唇,将话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已经着了他的道。 -- 第58页 容色桃花眼笑意弥漫,轻轻的碰了下她掌心,没法子说话,就拿蕴着甜酿一般的眼神四下扫她,眼风过处,似是烫酒一般的,引得许攸衣一阵酥麻。 “你,你别这样看本官”,许攸衣最终妥协,又拿掌心去盖他不安分的双眸,凑近他,低道,“本官,本官依你便是。” “诺”,容色囫囵的从她掌心间吐字,乖乖的点了点脑袋,顺势圈住许攸衣的腰,靠了上去。 ... “这是盐,这是糖,大人又弄错了!” “不对,先倒油,再放佐料,等等,等等,大人,大人你拿错了,那是醋!” 紧闭着的屋门内,乒乒乓乓的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叫一众御厨伸头张脑的,纷纷好奇起,里头到底在捣鼓的,究竟是什么稀世珍肴。 牧晋揣着壶酒,挑了半日才从酒窖里出来,因着中途去办差,快马加鞭的,才赶上的这艘船,他自然偷着闲,左拐右绕的想寻个清净地儿,未曾想瞧见这样的场面! “你们这一大帮人,杵这干嘛呢?里头倒是新鲜的紧,哪个厨子这般没个准头,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 御厨们不敢多言,只纷纷揖礼,无奈摊手,“诶呦,牧将军,这还不是许大人赶咱们出来的嘛,里头的光景,咱们也不清楚啊!” “许攸衣???” 牧晋挑了眉毛,瞪了眼紧闭的屋门,“她在里头?做菜???” 第40章 究竟 许攸衣轻抬手,搁上他眉眼,徐徐…… 御厨们左右看看,纷纷让开身子,腾出屋门前的空地,同手同脚的,示意牧晋自己探个究竟。 牧晋拧了眉心,人堆里略有些发福的掌厨,微揖了揖手,赔笑,“牧将军,这事您可以随意作弄取笑,咱们却是不成,牧将军就权当没看见咱们。” 这倒是稀奇的紧! 他倒要瞧瞧,许攸衣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牧晋将黑釉瓷样的酒壶往腰间一挂,把着长剑,一步一踱的贴近门缝,张眼往里头一探,整好见许攸衣起了一锅菜,颠了颠勺,往白瓷碗里浇灌。 颜色薄透晶亮,浓稠得当,分明清润的轻雾一气下冲,又缓缓浮上,衬得汤汁越发的可口鲜香,悠味绵长,引得人食指大动。 牧晋不可思议的瞪着俊朗眉眼,看着许攸衣娴熟的又切了葱花,撒上,点缀出几分浓绿,最后摆到容色面前,递上汤勺。 眼看着就要被人接过。 牧晋手一紧,含着嘴里突然泛上的那阵苦味,古怪情绪不禁又窜了出来,“许攸衣!” 他后退步子,一脚踹开了被关的死紧的屋门,大咧咧的闯了进去,“藏着什么好东西!还不能叫本将军看见?” “牧晋?” 许攸衣被吸引了视线,惊讶的微瞠了眸子,捏着汤勺的指尖自然而然的指向他,显而易见的有了些局促,“你,你什么时候上的船!” 桃花眼危险上挑,眼见着汤勺转向牧晋,他哪肯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容色不由分说的扒拉住许攸衣手腕,圈向自己的腰,当着牧晋蓦然僵滞的神色,及门外一众闪躲,又欲张望的视线,探长身子,隔着长案尖角,碰上了许攸衣下巴。 一触即离后,身前人果如他所料一般,电光火石的刹那,将他捞离原地,颇有些余惊的扶住他,“你做什么!” “这是容色的谢礼”,容色笑的眉眼弯弯,不着痕迹的侧眼牧晋,将整个身子都依进了许攸衣的怀里,“大人可不许嫌弃。” 两人如胶似漆,黏的一丝空隙也无,众目睽睽下,大胆的史无前例,整个膳房的声音都仿佛因此静了一瞬,只余炉灶间沸水扑腾的掀盖声,轻悠悠的砸在众人心间,晃悠开一片涟漪。 “许攸衣,你?你们?” 牧晋颤了眉眼,便是只凭许攸衣下意识护住人的动作,也能瞧出她动了真格,掌心紧握长剑,他微微的咽了下喉结,俊朗的眉眼似一下失去了往日的疏朗清逸,显得尤为黯淡。 “牧晋告退。” 颀长的身形分明的带了丝落寞,有些茫然的情绪浮在他眸间,牧晋忽然极度排斥起与许攸衣之间的相处,他转过身,近到屋门前,抬起的脚步都显得尤为艰难。 “牧晋!” 许攸衣露出了丝担忧,急急喊住他,“你怎么了?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吗?可要我……” “没有!” 牧晋有些难受的阖了下眼,突然张口拔高了音,既而渐趋低沉,“没有。” “那你为何?” 她难得的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蓦地有些放缓了下来,“若有不能明说的,你也可如从前那般,写在纸上,我会想法子……” “许攸衣,我说了不需要!” 牧晋凝向她,看着她与旁人亲密的模样,莫名其妙的邪火就上来了,“你好,好的狠。” 长腿一迈,怒气腾腾的跨出门,牧晋斜了眼猛的散开,将一切纳入眼底的众人,极是隐晦的,露了些许杀气。 “牧将军,咱们什么都没瞧见!” 御厨们脑门一凉,竖起三指,步调极其一致的,作发誓状,摇晃着脑袋,异口同声的表示会封口。 牧晋煞气上涨,正待发作,谁知众人眼神正经,面色严肃的竟如此配合,浑然像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禁眉一抖,憋屈的嗓子眼发堵,“本将军,有什么不好让人瞧见的!” -- 第59页 气哼哼的甩下话,牧晋头也不回的调头离开。 御厨们眼见着杀神眼风扫过,将她们丢在后头,情不自禁的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谢天谢地,还好多年宫中生涯,水里来,火里去,才造就了她们如此机敏求生的意志! 阿弥陀佛。 众人收敛心神,这下可不敢再乱瞄了。 屋内,微腾的雾气间,许攸衣微皱了眉,十分不明白牧晋如此莫名其妙的缘故,她凝了眼案上正冒热气的白瓷碗,不禁疑惑,莫非是他也想喝,只是碍不下脸,怕叫她瞧出端倪? “大人!” 容色见不得许攸衣被旁人占据心神,两脚垫起,挂上她脖子,将她的脸掰向自己,十分幽怨道,“大人,莫不是在怪容色。” “难道本官还怪不得你?” 许攸衣被强制收了视线,见始作俑者,竟还如此嚣张,不禁反问,“本官至今都未曾问起过你的来历,如今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你究竟?” 许攸衣轻抬手,搁上他眉眼,徐徐描摹,“你究竟来自何处?” “大人,容色……” 桃花眼几不可查的划过丝幽暗,容色唇微张,欲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脱出,却未曾想许攸衣先一步抬指,封了他唇瓣。 她缓缓眯起凤眸,轻勾唇角,像是颇有些感慨般的,凑近他,低道,“凰朝即便风俗开化,却也不致男儿家如此放浪形骸,你所言所行,倒像是习了千百遍,在各个席宴里头,游刃有余惯了的。” 席宴一词,虽隐晦,指的却是些靠技艺周转于贵人间,博赏识,赢缠头的一类雅伎,这类伎人,不入贱籍,乃是正经的乐坊所出,说到底也算上得台面。 机缘巧了,不定就入了哪家高门大户,抬了做有脸面的侧侍,叫同行们艳羡,连带着整个乐坊都显得极有牌面。 这与红巷尾的青楼瓦肆,算是有了天壤之别,入了此处,再无翻身可能,一日贱籍,终身贱籍,随你怎么折腾,也大不过凰朝律令。 若有人敢违,那是正正经经要去走一遭大理寺,叫你脱胎换骨一番的。 故而,往日刘汝会择了容色,其间自是少不了徐黑的撺掇,是打定主意要拿捏许攸衣这个初来乍到,却又十分棘手的县令,叫她吃上许多苦头的。 此番许攸衣突然问起,好容易赖上她的容色,当然不敢透露分毫,索性该销毁的已经销毁,连籍书文契都叫他糊弄陈曰去烧了个干净。 断断然,没有了半分还能佐证他来历的东西。 容色脊背起了身凉汗,面色却越发镇定,他弯了桃花眸,抵上她额,笑的较之往日任何时候,还要潋滟惑人。 第41章 即便 即便如此,许氏阖府上下,也无人…… “大人觉得呢?” 容色轻含上她指,红唇微艳,囫囵咕哝的发出了几个浑音,那双眼似含着水月胧纱,眼睫微抬,勾魂夺魄的,将许攸衣一瞬晦暗下的危险神色清晰的印照其中,有恃无恐的带了丝挑衅。 “容色。” 瑞凤眼轻眯了瞬,许攸衣强势的桎梏住他下颌,一把将他紧箍在自己身前,步子紧逼着,将人压在了案上,贴近他耳侧,“本官虽无寻常贵女那般的看重颜面,却也有女子该有的气性,不论你先前如何耳濡目染,习以为常的与旁人也这般亲近,如今,你都得抛却从前,不许再施展如此伎俩。” “哦?对大人,也,不能吗?” 容色桃花眼带了丝明亮,侧首近到她唇畔,捧住她两颊,狡黠的勾起唇角。 许攸衣与他呼吸相缠,淡淡的凝住他,“那自然……” 话微顿,约莫料到容色在期盼什么的许攸衣,探指点住了他脑袋,推离了些,倏地站直身,背了过去,负着手,耳尖浮着抹可疑轻红,十分端方正派道,“无人时,可。” ... 牧晋气哼哼的拨下酒壶,灌了一大口酒,单脚垫着栏杆,倚着船舷,酡红着脸,十分忧伤的望着夕阳,“相见时难别亦难……” 身后,许攸衣捏着剑柄,手执长剑,不知何时站到了船侧,红霞映照下的双眸,微微弯起,分外夺目,“这诗可不应景。” “许攸衣?又是你!” 熟悉的气息窜入鼻尖,牧晋音一滞,侧过头,瞪向她,“本将军就喜欢念不应景的,你管的着吗!” “你的诗书,可是当初你求着我教你的,你说我管不管的着?” 许攸衣一挑眉,微抬下巴,拿剑抵住他肩,“怎么样,不然,打一架?” “怎么,你现下是用不着陪你的美人了,过来消遣本将军了?切,本将军正忙着喝酒,没空招呼!” 牧晋两指捏住剑尖,落寞的神情一下浮上了丝火气,“许攸衣,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美人?你说容色?他喝了些汤水,如今正睡着呢,这几日路途劳顿,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容易养好神,倒是你,我可是专门提着剑,来让你出气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许攸衣转了剑身,从牧晋手里挣脱出来,收剑回鞘,依着他的姿势,也坐上了栏杆。 “喂。” 她拍拍衣摆,支起下颌,直直看向他,“老实说,你这几日去做什么了?” “你?” 牧晋神气的抬了抬额,余光偷偷瞟一眼她,见她眼底关心一如往昔,专注的投在他身上,心头那股子郁闷顿时去了不少,“你真想知道?” -- 第60页 “自然,不然以你的脚程,来回最多需两日,若无要紧事,断无可能耽搁这么久,才上船。” 许攸衣拽过他腰间多余的酒壶,用嘴扯开红布,闷头灌下。 “说吧,多少让我有个准备。” “你怎么知道……” 牧晋疑惑侧向她,许攸衣一副不然呢的神情,回望,令牧晋当即住了嘴,“成吧,我的心思,总瞒不了你,这两日也没啥事,我办完差事,后又回了诀阳城,去寻刘清了,吩咐她挨家挨户,叫人签万民书,上京告御状。” “告御状?你是担心陛下治我的罪,所以才?” 许攸衣微张大眸,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万民书,顾名思义,寄托了万民之意,牧晋性子历来喜直来直往,虽征战沙场,却极不擅勾心斗角。 如今,为她,竟能去考虑如此弯弯绕绕的阴谋阳谋,倒是破天荒了。 许攸衣轻笑出声,“牧晋,几日不见,你倒是颇有长进,你说,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哼!那是自然!” 牧晋转了头,唇角压不住的窃喜,“你欠我的人情,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且压着,看本将军哪日高兴了,一并向你索来。” 另一头的太女华舟上,司月恒捏着各处送来的机密讯息,临窗望着那双人影,突然沉默。 “殿下?” 郝月心站在屏风后,有些疑惑司月恒怎么突然停了言语,“可是计策,有何缺漏之处?” “郝太医,你也是女子,你说为何她对所有人,都能那般肆意欢颜,却独独对本君,如此避之不及?” 屏风里的声音辨不出情绪,郝月心微抬了脑袋,将露台外的光景纳入眼底,微微一愣后,便反应了过来。 “是非红尘,乱花迷眼,从来只有在意,才会无法等同视之。” 这话,总算说的还算顺耳,啥也没挑明,既回了司月恒对口中人的疑惑,又丝毫不触及他的颜面。 郝月心松口气,十分拘谨的又低下了脑袋。 司月恒微垂了眼帘,心下蓦地畅快不少,“不错,那便按着计策办吧。” ... 几日后,京畿码头,烈阳正盛。 兰陵许氏与太女府不对付,齐王府与太女府也不对付,这般阵仗一出来,兰陵许氏自然而然的便与齐王的人马,挤在了一处。 浩浩荡荡的几纵人马,聚集着,分着楚河汉界,夹杂在来往卸货的苦役,与商贾间,静候着不远处的华舟靠岸。 许攸枝揣着手,颇有些骂骂咧咧的架势,恼火的踹了脚身边小侍,“滚一边去,没眼力见的东西,本小姐现在烦着,哪还有心思喝水!” “四小姐,老太君的意思,是让您亲自接家主与二小姐家去,您现在若回去,这祠堂,老太君可是不得不给您备下了。” 侍奴眼皮不动,不论多少道阴鸷的眼风刮来,依然十分刻板的重复。 许攸枝哼声气,一脚碾在正低身收拾碎瓷的小侍手背上,重重转了转脚尖,指桑骂槐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要你何用,本小姐迟早收拾了你!” 小侍眼泪直流,痛的跪伏在了地上,渗着一头冷汗,眼前金光闪烁,颤抖着身躯,险些晕厥了过去。 正在此时,一把飞剑突然砸来,打在许攸枝正发力的膝盖上,生生将她掀翻在地。 “谁!谁!哪个畜生!啊……!!!疼死本小姐了!!!” 许攸枝含着泡泪花,抱着膝盖,直直打滚,人群闪避,一下四散开来。 许攸衣挥着扇,迎着璀璨盛阳,将一干人挥退,轻笑着,蹲在了她身侧,试探着猛的敲上她膝盖。 随着一声更激烈的痛呼,许攸衣弯了凤眸,嫌事不够大的,这才说道,“四妹这是做什么?二姐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许攸衣,你混账!你!你……啊!!!” 许攸枝面目狰狞,眼睛分外恶毒的瞪向她,正待继续羞辱,突然脚钻心一痛,骨节错位,尖叫声从喉咙口窜出,像是要撕裂苍穹一般的,窜向半空。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嫌你话少。” 牧晋不知何时越过一众人,把着腰间长剑,一脚碾住她膝盖,逼的许攸枝收了戳向许攸衣的指头,闷声咽下了痛骂,冷汗淋漓的,直声讨饶。 即便如此,许氏阖府上下,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容色站在许攸衣身后,看着这幅场景,眼神蓦地一暗。 第42章 相信 “许攸衣,你要相信我!”…… “这是怎么了?牧将军怎么这么大火气?” 宋罗春撑着伞,将一众随侍的仆从甩在身后,捧着衣裳下摆,急哄哄的就冲了过来,“哎呦,这不是许家四小姐吗?你说说你,都在牧将军手下遭过多少回了,怎么如今还这么没眼力见的,非招惹他不可呢?” 狐狸眼狡猾的微微眯着,不顾许攸枝面色扭曲的拼命摇头,倏地又看向因她的到来,而倏地站起,负手看戏的许攸衣。 “许大人你也真是,你自个的家事,怎么回回都要劳动牧将军。” “宋罗春,要你多管闲事!你先管管自己多的数不清的风流账吧!许攸衣的事,本将军心甘情愿为她操心,你没事跑来多什么话!” 牧晋挡在许攸衣面前,不叫她插手,手劲一气儿,将人推开,拿剑柄顶住了她脖子,怼的宋罗春高举两手过头顶,不得已微扬了下巴,眼神受惊般的直瞪那微微出鞘,散出寒意的剑光,模样滑稽的又叫唤起了许攸衣。 -- 第61页 “喂!姓许的,是本官多嘴,你!你快叫牧将军赶紧收手啊!!!” “大人。” 容色不知为何就是不喜牧晋,尤其这一路上,华舟伺候的一众宫侍,总是时不时将许攸衣与牧晋的名字挂在嘴上,蹦出来这个,便一定会提起那个,仿佛谁也离不开谁似的,老是绑在一处,听了极不顺耳。 桃花眼轻轻微敛,明明如今他才是与她最亲近的,牧晋这个鲁莽将军,合该给他让路才是! 容色睇了眼正拔剑出风头的某人,扯了许攸衣袖摆,有些害怕似的依紧她,一声微扬,带着浓情蜜意似的娇嗔,霎时吸引了聚到许攸衣与牧晋身上的视线。 在一众突然而起的窃窃私语声中,宋罗春神情微顿,刹那看救星般的,将目光投向他,“呦,这怎么还站了这么大个美人呐!许攸衣你还愣着做什么,我都心疼了,你怎么还忍心美人看这刀光剑影呐!” 许攸衣微挑了眉,目光带着几分不善,下意识将人严严实实的遮住,“宋提司,你可莫要打什么主意。” 这是什么情况! 狐狸眼微微瞠大。 原只是逞嘴上功夫,占个便宜,宋罗春劣迹虽多,却不至于肖想有主的花草,但见许攸衣竟破天荒的,肯拿话搭理,这搁以往算是极罕见了。 狐狸眼亮了瞬,从小被单方面以各种姿态碾压,她倒是还从未找回过场子。 “主意?许攸衣,你倒提醒我了,这京城之中,要说较量,果然还是跟你比,更有趣儿,你这一回来,哈哈,我算是又有乐子了。” “……” 许攸衣漠然撤回眼神,得,她就不该搭理这疯子! 牧晋视线移了移,侧了眼他身后站了几步远的许攸衣,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突然莫名的就对宋罗春朝三暮四,惯喜窃心的性子,竟是有了那么一丝丝顺眼! 俊朗面容黑沉神色一缓,牧晋收剑回鞘,冷哼一声,退到了一侧,宋罗春一时没了阻碍,眉眼越发喜的没了边。 要知道,在这风月场上,她可是从无败绩! 至今被她勾搭过的,无论是名门闺子,还是绣户小郎,哪个不是死心塌地的,到现在,还在巴巴的等着她上门提亲的喜信。 “许攸衣,你且等着,我宋罗春别的本事比不过你,这专门哄小郎的手段,却是万中无一的紧,你可要好好等着我的大礼啊。” 许攸衣斜了眼突然斗志满满的某人,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身侧牧晋扬了眉眼,一反常态的未曾帮她叫板,反倒是扯过她手腕,拉着人,一步不停的,直直走向早已候在街角的许府马车。 容色捏着许攸衣长袖,不觉脱手,被带了个趔趄,他轻稳了身形,正想疾步跟上,谁料宋罗春一把揽住了他,“郎君慢些。” 人流纷杂,大戏一散,自然无人再关注留在原地的几人,随着码头各府人马的离去,场地空下,吆喝声也渐渐四起,各类货物流水似的被搬下船,苦役们忙乱的穿梭其间。 容色举目望去,哪还瞧的见许攸衣身影! 宋罗春笑嘻嘻的贴近他,“小郎君莫怕,许府我熟的很,我送你过去。” ... 人声嘈杂,到处都是摊贩子的叫卖声,许府马车似爬一般的走走停停,闯进了最是热闹拥挤的北城街巷。 俊朗眉眼透过掀起的帘幕,兴味的瞧着外头,拉扯身边人,一道来看。 “牧晋!” 许攸衣挣脱不得,不禁瞪住他,“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牧晋见人动怒,甩下帘子,当即坐的端正,直直看向她,“就是有些好奇,你看重的那个侍儿,到底图你什么。” “你……”,许攸衣无语的顿住。 牧晋盖上她手,眼中倒映着她有些失笑的神情,忽的也勾了下唇角,“你难道不好奇吗?” “所以,你故意拖着不让我回头,就是为了试探?” 许攸衣探手,搁向他额,有些不敢置信,“牧晋,你烧坏脑子了?” “你才烧坏脑子了!” 牧晋气的拍开她,“也不想想,本将军这是为了谁!” 他一见那容色,就浑身不对劲,尤其是在齐王华舟上,他当着他的面,每每挨近许攸衣时,总是一脸莫名其妙冲着他的笑,叫人从心底的反感和警惕。 牧晋肃了脸色,能带给他如此紧迫危机感的,除了敌军压境,再无其他! “许攸衣,你要相信我!” 第43章 期待 “大人,可会担心?” 见人忿…… 许攸衣神情顿住,缓缓撤回手,“你这心操的有些多余。” “你不信我?” 牧晋有些受伤的垂下眼,一下一下的拨动剑穗,“罢了,你自去寻他,本将军再不操心了。” 气氛沉默了瞬,他突然站起,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许攸衣反应不及,只能干看着他消失在了人海里。 “这脾气。” 许攸衣微叹了口气,车夫为难的盯了眼川流不息的人群,勒着马缰,转头看她,“二小姐,这北城多是些寻常小民在聚集玩乐,现下还未到晌午,只怕一时半会儿,马车还过不去。” “罢了,你且在这。” 牧晋吩咐车夫往这北城挤,八成就是为了拖延她回府,许攸衣自然不会责怪车夫的不是,她挥挥手,也跳下了车,往人堆里挤了进去。 -- 第62页 另一头,宋罗春的想法竟是与牧晋不谋而合了,她领着人,装作熟门熟路的进了北城吃食玩意最多的街巷,容色从马车里下来,看到如此光景,哪能瞧不透她的心思? 桃花眼微微轻眯了瞬,容色没打算戳破,宋罗春自以为百试不爽的愚蠢把戏,他戴着幂篱,静静跟在她身后,无论宋罗春拿什么打趣,与他玩笑,他都十分给面子的应和几句。 这让宋罗春舒坦极了,大凡那种久居深闺的,稍不注意,就会脸色绯红,支支吾吾的含着泡泪,叫人只觉无趣。 每每得手,一开始的几分新鲜之后,便只剩了然无味。 唯独今日盯上的容色,无论她不经意的说了什么荤话,玩笑,他只要三两下一接茬,不需她作揖讨饶,他自己就能解了尴尬,小嘴巴巴的,十分叫人喜欢。 如此解语花,实在难得,宋罗春言辞间自是有了几分上心,也越发拖着时辰,留着佳人陪自己。 “小郎君,不知小郎君叫什么名儿?” “容色。” 宋罗春缓下几步,突然贴近他身侧,容色轻笑了声,透过幂篱看向她,十分软糯的从唇间吐字。 “容嘉善言,色如丹蔻,好名字!” 狐狸眼笑开了花,越发凑近他,“郎君可爱吃甜食?” “宋小姐言似蜜饯,容色便是不喜,也能得几分滋味。” 桃花眼凝住满脸春风荡漾的某人,倏地抬指抵住她肩,“倒是宋小姐,往日定然不甚喜甜。” “哦?为何”,宋罗春眨眨眼,顺势站直了身,不远处,熟悉的身影站在酒坊布幡下,悠悠然注视着她背影,不知看了多久。 容色后退了步,拉开距离,双眸掩在幂篱之下,徐徐弯起,透出了丝戏弄,“宋小姐满嘴的蜜,平日难道不觉腻味?” “你……” 狐狸眼微微瞠大,宋罗春滞住身形,有些说不出话,许攸衣迈了过来,整好听见容色取笑,不觉轻勾了唇角。 容色上前,亲昵的挽住她手腕,靠在她肩上,“大人,你可算过来了。” “原来你瞧见本官了,不过来”,许攸衣伸指戳戳他额,低眉含笑,“可是指着本官会舍不下你?” “容色就是想瞧瞧,大人能忍多久。” 桃花眼似沁出了蜜,容色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不见那牧晋身影,自是高兴极了,想来许攸衣被拉走,定然不放心他,才会舍了旁人,特意寻过来。 不管如何,她有这份心,他便开心。 “许攸衣!” 许攸衣既寻着了她们,又非在这时候过来,摆明了就是为着看她笑话,要她难堪! 如今,竟还在她面前,显摆恩爱? 怎么,感情这两口子早就设计好了,合起伙来,要打她脸!!? 狐狸眼怒不可遏,这简直!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故意的!” “你觉得?本官需要故意?” 许攸衣抬手伸进幂篱,去抚容色眉眼,连眼风都不曾施予她,“本官的人,便是喜甜,也自有本官为他费心,宋提司这般大声嚷嚷,也未免太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 “大人,说的对极了,容色只喜欢大人喂的糖,旁人不配!” 容色歪着脑袋,摁住了许攸衣似欲撤离的手,贴在脸旁,轻轻摩挲,一字一句,生生踩着宋罗春的脸面,长着许攸衣的威风。 拱火似的挑拨,入了许攸衣的耳,却是舒坦极了,能叫宋罗春吃瘪,不愧是她收在身边的人。 许攸衣露出了笑,这才侧了一眼宋罗春,“宋提司,莫要见怪,毕竟男儿家伶牙俐齿些,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噗嗤,至少这嘴上便宜,旁人是占不去的。” “……” 宋罗春咽下口唾沫,因着她的大声叫唤,引来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注目,搁往日,她应是极得意的,奈何今次,算是里子面子,都叫许攸衣给戳了穿。 她不觉拿衣袖遮了半脸,甚是担心叫熟人瞧见,传出去取笑,宋罗春露着一只狐狸眼,不痛不痒的瞪眼许攸衣,“姓许的,我看上的人,就没失过手!你且等着!” 宋罗春自觉恶狠狠的撂下话,又挺直身板,径直离开了原地。 “大人,可会担心?” 见人忿忿不平的离去,容色摇摇许攸衣臂弯,弯了眸子,有些隐隐的期待。 “为何要担心?” 许攸衣执着玉骨扇,轻拍了下他幂篱,瑞凤眼底升起些许不解,“莫非你想给本官唱一出红杏出墙不成?” 容色抿了下唇,略有些失望的侧过身子,低声咕哝,“红杏出墙,那也得有人砌墙。” 第44章 独占 良久,她抬步,近前,执起他下巴…… 时辰已近晌午,许攸衣打量了眼容色,见他低着脑袋,幂篱下神色朦胧,却是透着几分沮丧,她微楞了楞,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委屈,“怎么?你以为那宋罗春能赢得了本官?” 身后卖糖葫芦串的吆喝声响亮,许攸衣执着玉骨扇,穿过幂篱,抬起他下颌,望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信誓旦旦,“你且放心,她能给的,本官一样不会少你,任凭她怎么缠磨,过去她赢不了的,如今依旧照样,只能是本官的手下败将。” 容色微抬了眼,透过雪色幂篱,凝住她双眸,耳尖一瞬冒起了热气。 -- 第63页 这意思,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是上了几分心的? 桃花眸浅影细碎,绽出一丝喜色,他羞答答的牵上她手,绯色晕染两颊,低眉颔首的瞬间,格外惊艳。 人声嘈杂间,他低低轻应道,“嗯。” 炽热盛阳下,许攸衣微弯了眸子,替他撩起轻纱,移到两边,因着他才到她下巴,大大的幂篱挡着,她竟是不曾注意少年情窦初开,格外生涩的模样,只以为天气炎热,他既是随在她身侧,由她护着,自无需再罩着这密不透风的劳什子,可随心所欲的好好赏一番京城的繁华。 “可想吃糖葫芦?” 她轻轻笑道,手掌包裹着他掌心,牢牢握住,与他并行,“还是有什么其他想尝的?” “大人现在是在笼络容色吗?” 他潋滟的绽开笑容,略歪了脑袋,侧向她,“容色今日好开心,从来没有的开心。” 许攸衣步子迈着,替他格开涌上来的人流,耳畔只些微的听见他说开心,她淡淡颔首,自然而然的回过眸,将他的笑印入眼帘,音色不甚起伏道,“你喜欢便好。” 心尖甜意弥漫,容色沉浸在这蓦然而来的欢喜中,连许攸衣递到他嘴里的糖葫芦,都失去了往日的沁蜜,变得清淡了起来。 他唇翕动着,就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往嘴嚼着,许攸衣看着他,见他吃的迷糊可爱,也就有些新奇的继续投喂,顺带着纡尊降贵的替他抹去偶尔黏在唇角的红屑,行动间的小意温柔,可谓是羡煞了一众未出阁,又格外恋慕得一个这样温柔妻主的小郎。 那样缠缠绵绵的目光,一道道接踵而来的投在身边人身上,容色越发紧紧的挽紧她臂弯,正大光明的挤兑开分明怀春,打着和他一样心思的碰瓷小郎。 许攸衣蓦地微凝他一眼,出身世家的她,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图谋不轨,至今倒是未曾对哪个郎君动过什么心思,更别提会在大街上特意留意谁了,她自然不太明白容色在计较些什么。 除开初时的些微不适,许攸衣很快便不甚在意的接着她的宠溺之举。 毕竟既然许了承诺,要碾压宋罗春的气焰,那么她自然不会吝啬费些功夫。 即便,虽不曾讨好过哪个郎君,但往日在京城时,各个宴会雅集,郎君们的争奇斗艳,她却是多少有些耳闻的。 时下最新式的胭脂,钗环,绸缎,回回需排长队才能买得到的零嘴糕点,还有贵门郎君们都欢喜的一些解闷小玩意儿,她一样不落的带着容色逛了个通透。 这样一番下来,等回到许府,已是华灯初上。 许府门外,灯火辉煌,盏盏纱笼高挂,一派奢侈华美之景。 容色有些失神的站在许攸衣身后,看着身穿绸缎衣裳,打扮富贵的几十个奴仆,举着八角琉璃坠饰,各个面都画着麒麟,山水,花鸟吉祥图案的好看灯笼,井然有序的跑出府门,分陈两侧,阵仗气派的恭迎许攸衣回府。 头一回觉出了高墙深院里的规矩森严,与气派豪华,见识了许攸衣与他之间的天壤之别,他紧紧的攥住她的袖摆,已是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肆意的去牵她手。 他抱着堆小玩意儿,亦步亦趋的随着她的脚步。 华宇长廊,似一眼望不到底一般,仆役们走路都像是毫无声息,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只许攸衣经过,才会停了动作,弯下腰身,紧候着她离开。 “二小姐,老太君说您若回府,请务必去琅琊阁一趟,他有话交代。” 香柳得了老太君令,早早候在石屏下,截住了许攸衣去路,对于许攸衣身后的容色,他只除扫了一眼,便无甚表情的低了脑袋。 “您身后这位,老太君说,他也想见一见。” 许府老太君最是德高望重,阖府无有不敬他的,许攸衣幼时失去爹爹,不受母亲重视,是老太君将人收在膝下,悉心抚养,与许攸衣而言,是个值得尊敬,孝顺的长辈。 他的话,除却反对她分家立府这一条,她有过反驳争执,旁的无有不依。 此番,自然也不会拒绝。 许攸衣侧了眼身后容色,将他的手拽离袖摆,神情略有些严肃的徐徐抚平褶皱,“老太君乃是本官嫡亲祖父,他最是重礼,你如今身在许府,若想讨他欢喜,一言一行,不可再过于轻慢。” “嗯。” 容色略有些踌躇的轻应,丝毫未注意到站在一侧香柳不屑的移开了眼。 琅琊阁。 许攸枝一脸哭丧的跪在庭下,听着许厉幽训斥,骂到后来,竟是吩咐拖她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她哭声撕心裂肺,手脚并用的挣扎,八个身材壮硕的婆子竟都摁不住她。 许攸衣甫一进院,便瞧见这样一幅场景,还不待有所反应,许攸枝就像厉鬼见着了仇人,面色狰狞,声嘶力竭的越发扑腾起了身子,“许攸衣,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给我下的绊子!” “老太君。” 许攸衣眉峰不动,泰然自若的向上首面色沉肃,雍容仪态的长辈请安。 “嗯,孙女路途辛苦,不必多礼。” 余宁术微微抬手,总显严厉的脸上,难得的露了丝笑。 他朝随着许攸衣进来的侍儿香柳,略一使眼色,香柳便心领神会的向着许厉幽揖礼,“家主,老太君乏了。” 许厉幽哪能听不出话外音? -- 第64页 索性戏已经作足了,打许攸枝,自然也就没必要了。 许厉幽行礼,从善如流的告退了下去,身后八个婆子看这阵仗,自然知道已经走过了场,也就轻了动作,使了巧劲,将人拖向祠堂。 一众人潮水一般的退去,琅琊阁很快就清净了下来。 许攸衣这才走上台阶,向余宁术问道,“老太君,这是怎么了?” “你才回来,自然不晓得你那四妹妹干了什么好事。” 余宁术微拧了眉心,透出几分嫌恶,似乎不想多言。 香柳沏好参茶,不禁上前笑道,“二小姐有所不知,那城南今日早间,好一番热闹,四小姐若不是老太君拘着,只怕抢定了那河州宋家三郎君的绣球呢。” “河州宋家三郎君?他不是寡居已久,甚少出门,四妹怎会看上他?” 许攸衣挑了下眉,接过香柳泡的参茶,恭敬的递到余宁术手里,“老太君,她们家不是年前才被陛下厌弃,怎么如今还敢如此张扬?” “这一桩,奴却晓得,原是宋家三郎君上香途中,先勾搭的四小姐,四小姐本就贪慕美色,自然也就轻易上钩了。” 香柳站到一侧,见她发问,自然而然的就接下了话茬,“老太君哪能不知道宋家打的什么主意?当即命人摁住了正准备出府的四小姐,这才消了宋家想借着联姻,乘着许家的东风,再搏一搏的心思。” 容色候在庭下,眼神微异,一瞬便品出了他地位的不同,他余光几不可查的打量了眼香柳,凭着直觉,从心底的升起了排斥。 “行了,那起子腌臜事,就不必提了。” 余宁术手一挥,嗔了香柳一眼,既而拉过许攸衣,轻拍了拍,“还是说说你在诀阳收的那个侍儿吧,他如今可来了?快让老人家我见见。” 许攸衣笑着,示意容色上阶,到余宁术跟前行礼。 “老太君,他就是容色,孙女受伤,也是他在尽心照料。” 余宁术轻抬了眼,上下打量,沉沉目光下,良久才拉过他,与许攸衣站到了一处。 晕黄的光影间,余宁术笑意微浓了些,“是个好孩子,听说是有身子了,可是真的?” “如今日子尚浅,只叫太医请过两次脉,还不甚明显。” 许攸衣有些赧然的微低了眸,余宁术唇角微平了些,很快又勾起,抓着容色手腕,不由分说的塞给他一块和田玉佩,“如此,倒是攸衣的头一个孩子,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君,双身子马虎不得,此后,所有诊脉,理应也由那个太医负责才是。” 香柳面带喜色,上前揉了揉余宁术的肩,“毕竟,医家这行忌讳颇多,寻常医者,便是诊出些不同的,也不敢拂了太医院的面子不是。” “香柳说的有理,攸衣,你便依着他的法子办吧。” 余宁术点点头,松开容色,又拉过许攸衣,微弯了眉眼,欣慰道,“孙女大了,是该成家,娶个正君了。” “老太君思虑的周全,世家哪有不娶正君,就先生个孩子的理儿?这没名没分,倒叫大家脸上尴尬,二小姐,很该择个门第相当的,叫老太君安心才是。” 香柳极是时候的搭话,一举一动,每一步都体察着余宁术的心思,似是尽心尽职的为着主子着想。 余宁术眉目舒展,很是受用的看他一眼,既而殷切的望向许攸衣,“攸衣,可也是这个意思?” 琅琊阁四处寂静,一道目光投在他身上,有些迟疑,容色指尖微紧,心刹那沉下,而后,在他微颤的眸光里,许攸衣轻抿了唇,徐徐点头。 余宁术眼中厉色极快隐去,呼吸间,笑着松开她手,“这便是喜上加喜了,幸而你四妹妹也在相看人家,一切俱是现成的,你一路奔波,快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将画像给你送去,叫你先挑个可心意的。” ... “大人。” 容色眉目沉黯,在一处无人角落停住脚步,嗓音微涩着,一字一句,极不甘心道,“非娶不可吗?” 风声摇曳,夜色微凉,他抿直了唇,执拗的与她对视,孤注一掷的等着她回应。 昏暗中,瑞凤眼轻轻微敛,看向他,神情些微的浮起了些异样。 良久,她抬步,近前,执起他下巴,有些惊异的凝住他双眸,“你,莫非想独占本官?” 第45章 混乱 混乱中,她听见她自己喊他,那囫…… “大人,容色会暖床,会烹茶,会管账,会熏衣叠被,许多小郎会的,不曾精通的,容色都会。” 月色熹朦,浅浅的洒下一层银霜,他哽咽着,徐徐搭上她腰,微微攥紧,避开了她的质问,“大人,容色不比旁人差的。” “你……” 桃花眸水色莹润,贪慕,渴求,几分不甚分明的偏执,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底,浓烈的仿佛像是认定了什么,令许攸衣出现了片刻怔楞。 她下意识将人推离了些,有些纠结的顿住神情,“容色,本官并非喜新厌旧之人,自是不会因正君入府,而冷落你,你怎会,怎会生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念想?” “惊世骇俗?噗嗤,大人这是怎么了?容色不过随意一个玩笑,怎么大人倒动起真格了。” 花苑角,清隽纤瘦的身形被推进了石壁间,淹没在暗影里,静静几息过后,风声停驻,容色轻笑一声,姿态几分娆媚的立在了月光下。 -- 第65页 他牵住许攸衣的手,眉梢眼角尽带春色,像是没骨头似的依进她怀里。 揽着她的腰,桃花眼笑意弥漫,容色靠在许攸衣肩上,语调婉转,带着些许轻佻,指尖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她的腰间玉带。 “大人方才是为了容色,才应承的老太君,容色可都瞧在眼里了,怎会还有什么不满?大人这反应,当真是将容色看的也太小心眼了些。” “玩笑?” 许攸衣略低了眉,有些不信的凝视他神情。 “当然。” 容色额抵在她颈间,徐徐抬眼,一丝遮掩也无的,与她对视,许攸衣微眯了眸子,两指捏住他下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那股初时的震撼,似乎一下远去。 她轻抿了下唇,淡了神色,心头不知不觉的,竟有些莫名怅然。 许攸衣不甚分明的微拧了眉心,生了些许凝重,她微张了张唇,正待说些什么。 唇上气息缱绻,蓦地一重,容色抓着她腕,倾身扑来,封住了她的所有言语。 他碾磨着,不顾一切的与她缠绵在一处,贪婪的攫取着她的全部声息,几乎瞬间就叫她丢盔弃甲,没了一丝挣扎,和抗拒的余地。 最后,她一退再退,整个身子都被逼到了石壁间,在那一片阴影里,唇齿间全是冷冽的寒香,她微微阖上眼,却独独只尝到了铁锈味。 紧接着,一颗颗豆大的水滴砸在她眼角,顺着面颊留下,冰凉凉的,叫她莫名的泛上了阵细碎的疼意。 “容色……” 混乱中,她听见她自己喊他,那囫囵的声音里带着连她都不曾预料的疼惜。 “大人。” 心头窒闷蓦地散去,他紧紧拥住她,终是停止了作乱。 “容色,容色心好疼。” 他通红着眼,喘了声息,仗着她看不清物,得逞似的勾起唇角,娇嗔的抓过她手,盖在心口,委委屈屈的贴近她耳畔。 “大人不信容色,容色心好疼。” 黑暗中,她指尖微颤着,被带着一路抚过他颈项,停在刻着划痕的肌肤处,蓦地有些片刻失语。 许府花苑,巡夜的守卫,就算没有百个,也得有个七八十,稍不注意,就能叫人窥见,他竟,竟敞了衣衫! “快将衣裳掩上,往后可不许再如此了。” 许攸衣指腹灼烫一片,神色难言的,匆匆移开眼,赶忙抽离他掌心。 慌乱失态模样,令容色诡异的觉出了几分愉悦,也让他窥到了他在她心头不同一般的地位。 桃花眼微微一弯,透出了些势在必得,容色站直身,缓缓拉过肩头衣衫,退到了月光下,当着许攸衣的面,十分优雅的扣上腰带。 “大人,容色记下了。” 许攸衣舒口气,天知道,在许府,老太君眼皮子底下,他行如此行径,她为何半丝怒意也无,只顾着不要叫旁人瞧见。 莫非真真是,近墨者污? ... “二小姐一向守礼,不甚重男色,如今倒是破天荒,闹了这一出,可见那侍儿不是个安分的,老太君若不趁早敲打敲打,只怕将来他会生出些旁的心思。” 香柳吹熄了香烛,将床帐掩下,在无尽的夜色中,晦暗了神情。 余宁术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躺在锦榻上,不觉一笑,透着丝丝寒意道,“攸衣如今总归还是老身的孙女,有老身在,再如何,她身边的人,也翻不了天去。” “二小姐自是最孝顺老太君,她对您历来无有不依的,只是,那容色看上去,似乎极得二小姐欢心,只怕往后,老太君若要插手,二小姐反倒会与老太君生份了。” 香柳心思一转,双手揖在腹间,又道,“老太君只怕到时不好管。” 余宁术停了佛珠,微微勾了下唇,望着帘子外的人影,淡淡挥手,“罢了,明日便叫他来琅琊阁,学学规矩。” “诺。” 香柳笑着应诺,这才告退了下去。 ... 翠微轩,院落甚大,依着五行八卦,堆砌假山泉水,其间名花错落,雅韵幽然。 往日许攸衣不在,全是由院子的一等侍儿渗墨在安排打理,今夜许攸衣归府,他自是早早得了消息,布置了起来。 “渗墨,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带了个人回来。” 渗墨指挥着手下侍儿擦洗,烹上香茶,往屋里摆冰块,身后小侍儿却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拽住他袖子,不肯撒手。 “主子带人,便带人,有何好急躁的,论资历,总归越不过你我去。” “不是,不是,外头院子都在传,说是咱们翠微轩要多出半个主子了。” 小侍儿讨喜的眉眼便是焦急,也甚是喜庆,他拉着渗墨的袖子,看他根本不着急的模样,不禁越发急了,“若是这新来的,得了主子青睐,却难伺候,咱们不是遭殃了吗?” “不可能,主子从不在别处收人,这谣言,也就你信。” 渗墨板了脸,拿出大侍儿的派头,挥退人,抖抖袖摆,准备去探个究竟。 可才一迈出翠微轩,人就叫他看到了。 一双机灵清澈的眼,撞上那柔情似水的桃花眸,不得不令渗墨信了小侍儿的话,毕竟,那容色半个身子都快挂许攸衣身上了,也没见许攸衣生出不喜,可见是亲近惯了的。 “主子,您回来了。” -- 第66页 渗墨装作没瞧见他,径直朝许攸衣揖礼。 容色一见他相貌生的不俗,不可自抑的又拈了些醋意,毕竟大户人家,身边侍儿,生的貌美的,大多是备着教导主子人事的,这搁寻常百姓都知道的事,谁晓得这侍儿究竟是不是也有这项用处。 “大人,容色今夜……” 桃花眼露出些犹豫,手却牢牢攥住她臂弯,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要知道这头回入许府,高门深院里,各处的下人最是喜攀高踩低,如今想来都还在观望,为着尽快站稳脚跟,他必然不能离了许攸衣。 许攸衣觑他一眼,当着她院里一等侍儿渗墨的面,倒是没有拂了他面子。 “自是与本官同榻。” 第46章 逗弄 瑞凤眼露出笑,分明的说着反话,…… “二小姐,牧将军方才差人送信,说是诀阳城新任的县令,已经到京城了,如今就在岳向阁住着。” 管事候在廊下,一早接到信,便没敢耽搁,直往翠微轩来报。 许攸衣穿着身家常的素色衣衫,墨发披散,坐在榻上,徐徐放下筷。 “他没说旁的什么?” “没有,那侍卫只交代了这些。” 管事揖了礼,许攸衣忍俊不禁,挥退她,一大早的竟是有些愉悦,“这倒是他一贯作风,罢了,你下去吧。” “诺。” 伺候许攸衣的侍儿,分工有序,有条不紊,大早的起来,他根本插不进手,眼见着他们端着盥洗之物,服侍许攸衣洗漱,穿衣,料理好一切,似有若无的将他隔离在外。 摆明了存了要给他个下马威的心思,他如何能坐以待毙。 容色捏着把玉梳,趁着管事退下间隙,不声不响的站到许攸衣身后,撩起她长发。 渗墨伺候着,忽的被挤兑到一边,不免蹙了下眉心,只是许攸衣未曾做声,他倒不好僭越斥责,除了给人腾地,站远些,好脾气的让位,不作它想。 “大人,岳向阁是做什么的?你是要去那见牧将军吗?” 容色觑他一眼,得意的微勾唇角,指尖绕弄她长发,略弯了腰身,贴近她耳畔,若即若离的,当着一众庭院洒扫仆役的面,与她耳鬓厮磨,“容色,能不能也跟着大人一块去?” “岳向阁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头人可杂着呢,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呆在翠微轩,乖乖等本官回来,若是无聊了,或是想吃些什么零嘴,尽管吩咐渗墨去办便好,旁的事,不需你操心。” 许攸衣按住他手,接过玉梳,递给渗墨,微眯了瑞凤眸,将人拉进怀里,捏住他下巴,一脸若有所觉的逼近他眉眼,“另外,渗墨是翠微轩的大侍儿,一向办事尽心,性子和善,他,本官原就是准备到了时候,替他寻一门好亲事,配去外头做正室夫郎的,你倒不必吃这些飞醋,在本官眼皮子底下,闹这些小动作。” “大人,容色哪有。” 桃花眼笑开了花,容色挽住她脖子,耳尖绯红着,不顾瞬间凝滞的一众视线,倏地碰上她唇,到底起了些别扭。 哪有她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破人伎俩的。 他到底也是要脸面的好不好。 小腰扭着,容色埋进她怀里,咕哝着,翁声翁气的吐字,“哼,说的好像容色有多小心眼似的。” 怀中人时不时的偷袭,与诸般缠磨,许攸衣倒不似初时那般放不开,如今在翠微轩,她的地盘,她将人搂紧,很是泰然的受了他这一番亲昵,“嗯,你没有,你没有小心眼,没有故意挤开渗墨,是本官眼瞎,看错你了。” 瑞凤眼露出笑,分明的说着反话,一字一句,阴阳怪气,许攸衣却还觉逗弄不够似的,低眉凑到他耳畔,朝他缓缓吐气,“本官的容色大度的很,昨夜花苑,本官唇上的伤,想来也是自己咬的,与容色怎会有半分关系?” 唇上的伤!!! 一众侍儿通红了脸,与站在廊下的侍卫,婆子,齐齐低下脑袋,瞪大了眼,这得多激烈! 了不得,这容色,可了不得。 容色破天荒在这事上,被许攸衣反将了一军,明明白白的,被搁在明面上,取笑,甚是有些反应不及,他微瞪了眼,抬首,就算不往后瞧,也能料到大致光景。 “大人,你……” “怎么,你也知道害臊了?” 许攸衣双眼弯成了月牙,点上他鼻尖,几分戏谑着,微抬了下巴,颇有些自得道,“本官被你戏弄多次,总该有些长进不是,哪能回回都叫你占了便宜?” 容色扬了眉眼,攥住她指尖,推开,“大人,说的什么话,容色那是情之所至。” 他挣扎着,从她怀里滚落,竖着通红耳尖,叫嚣,“大人,才不知羞。” 堂而皇之的将锅甩下,容色背过身子,露出些许羞恼,“大人自去岳向阁,容色才没想陪你。” “主子,方才天未亮,琅琊阁香柳来过,说是容郎君初来乍到,怕是不懂京里规矩,难免叫人白白踩了颜面,如今,老太君见了容郎君,难得觉着亲近,想要亲自教导,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故而特来请主子示下。” 渗墨趁机插话,将香柳所言加以润色,甚是顺耳的禀给许攸衣,眉目间几分欣然,端的是为着容色着想。 “大人”,容色念起昨夜,余宁术隐约投来的不善目光,不觉生了些不情愿。 -- 第67页 可许攸衣却不这么想了,她一抬手,制止了容色.欲推却的苗头,一点儿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好。 毕竟,老太君是她尊敬的长辈,又历来疼她,如今容色的境况,他又是知晓的,想来不会太严厉。 且,阖府,都敬着老太君,容色若是能在他手里,受他一番指点,便是学不成什么,有这个名头在,身份到底是不同的,往后,许府诸人,多少会顾忌着些,断不敢随意轻慢于他。 “老太君是不会为难你的,你去了,记得代本官向他问安。” 许攸衣一句话,算是将此事敲定了,渗墨揖了揖礼,很是麻利的吩咐人去琅琊阁递信。 容色微压了眉梢,不经意的扫了眼,正忙着安排人伺候他梳洗的渗墨,觉出了丝古怪。 ... 琅琊阁得了消息,香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身后,一道暗影快速跃过,消失在了长廊下。 ... 驿馆里,司月恒烧掉信纸,露出了丝轻笑。 细玉端上茶,不觉也跟着高兴,殿下阴沉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舒了些心,要知道,这几日,主子不顺心,他们这些下头伺候的,也是战战兢兢的紧。 眼下,可算是要雨过天晴了。 “殿下,郝太医在外求见,说是殿下要寻的东西,有眉目了。” 第47章 等闲 香柳弯了眸子,北苑虽说还在琅琊…… “殿下,臣不负所托。” 郝月心欣喜的揖下礼,将药呈上。 细玉见着,忙上前接过,揭开锦盒,瞧了眼,递到司月恒跟前,“殿下,您瞧,郝太医办事可真利索,不过三日竟就让她给寻着了。” “郝太医有心了。” 司月恒扫了眼,微颔了颔首,示意细玉将东西收好。 屏风外,人影微抬了头,赶忙谦卑道,“为殿下办事,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殿下若有旁的事,尽管吩咐臣便是。” “许府很快便会往宫里递帖子,要你过府照料容色,你到琅琊阁后,需得谨记多讨好些许老太君,务必令他对你言听计从。” 司月恒拨了拨香炉盖子,灭去火星,看向屏风,“另外,行事时,最好避开许攸衣,本君可不希望她察觉其间隐秘,怀疑到本君身上。” “这个自然,殿下放心,臣一切都依着殿下计策,绝不敢泄了机密。” 郝月心信誓旦旦的保证。 司月恒微点了点下巴,“至于,本君在菩提寺的经历,你自去安排人,散于各处,切记,本君从头到尾,并非只一人失踪,其间许攸衣可是一直跟着本君的,没有旁人。” “殿下,可是齐王殿下,与太女殿下,她们是亲自到过诀阳城的,万一……” 郝月心发了愁,散播谣言容易,可是慕芷岐,与慕芷遥,是知道实情的,若她们将那日光景宣扬出来,这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哼,她们才不会。” 细玉嗤之以鼻,当即呛声道,“那一个,两个,这几日在船上,一个个都差把垂涎二字,明晃晃挂脸上了,争风吃醋的,讨好咱们殿下还来不及,怎会出来拆台?便是殿下不搭理,也不见她们生恼,倒是珍馐美味,流水似的往咱们这送,但凡堵着不让进,夜半吟诗,吹箫,哪日安生过?” “这倒也是”,郝月心尴尬的挠挠脸,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凰朝的一国太女,与位高权重的齐王,竟然舍下脸,跟无赖似的,缠磨司月恒,不说有失风度,就是寻常的规矩都谈不上讲究了。 可谓是霍霍尽了凰朝女皇的颜面。 “凰朝太女,与齐王心思不正,要说最不希望本君名誉败坏,进而导致两国联姻取消的,她们当属其二。” 司月恒斜了眼,跟炸毛似的近侍,几不可查的勾了下唇角。 “这事确无需顾虑她们,你多花些心思,寻几个常年混迹九流的说书先生,依着民间茶余饭后,最喜津津乐道的八卦段子,多编排些英雄救美,碍于礼教,无缘相守,最后本君相思断肠,缠绵病榻的话本,将市井间的流言蜚语,聚到许攸衣与本君的天定姻缘上,传成佳话便可。” “诺,臣定办好此事,不叫殿下失望。” ... 琅琊阁。 余宁术阖眼跪在佛龛前,姿态虔诚的念着佛经,身后香柳从外头进来,停在了珠帘外。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余宁术停了手里转动的佛珠,香柳双手揖在腹前,这才出了声,“老太君,容色来了,您是见见,还是让奴安排人先住下?” “左右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儿,就算攸衣的正君嫁入翠微轩,肯不肯受他敬茶还不定呢,老身又怎能降了身份,帮着给未来的二孙媳夫添堵呢。” 余宁术连眼皮子都未抬,肃着张脸,轻挥了下手,“既是立规矩,便不必太铺张,将人安顿在北苑清净些的暖阁,平日,你去与他说些道理,便可,至于饮食,天气热,也防着胎过大,上些素菜,干净些,开胃些,不叫他喊委屈,就成了。” “诺,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全,奴这就去办。” 香柳弯了眸子,北苑虽说还在琅琊阁,但离主屋远的可不止一丁半点儿,许攸衣便是来了琅琊阁,等闲也见不着那容色几面,与殿下之令,要二人分屋别住,隔绝往来,也不算违背。 -- 第68页 ... “容郎君,如今既在琅琊阁,便多少得守着些琅琊阁的规矩,老太君喜清净,往后,还请容郎君,无事,谨守些本分,修身养性些才好。” 香柳一路领着人,到了北苑,将屋门的钥匙去了,推开门,站在风口,揖着手,言辞含糊的警告。 容色迈过他,打量了眼屋里,见各样物什安置的齐全,便猜到在琅琊阁的日子,虽不会太顺遂,但碍着明面上要装出相安无事的样子,叫许攸衣放心,这香柳,断做不出太出格的举动。 他微抬了眉眼,看向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丝若有若无的讽意来,“谨守本分?香侍人难道不知容色是大人带进府的,本分除了为大人,容色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本分?至于香侍人,说的修身养性,呵呵,容色若修身养性了,这往后,大人若孤枕难眠,想召了容色去伺候,那么容色是该听香侍人你的,还是大人的呢?” 桃花眼淡淡微敛,容色一步逼近面色骤僵的香柳,极是无害的挂上了笑。 “再说,大人是老太君的嫡亲孙女,老太君便是喜清净,也不可能叫孙女也跟着清净不是?” “你……你恬不知耻!” 香柳身在许府,一直呆在规矩甚重的余宁术身边,几时听过如此轻浮露骨,不顾章法的言语! 震惊的同时,甫的浮上丝羞恼,眼睫微颤着,强自撑起气势,斥道,“不要脸!” “香侍人,说什么浑话呢?这床笫之间,绵延后嗣的大事,若是要脸,你怕是这辈子都顾不上嫁人了吧?” 容色掩了嘴,倚着门框,笑的花枝乱颤。 “你!” 香柳气的涨红脸,胸口起伏着,半晌都吐不出言语,来反驳他。 最后,惨败而归。 旁的侍儿,见着他脸色青白,似是气的不轻的模样,胆子小的赶忙避开,素日熟悉的,却是免不了上前询问。 然,这话,容色荤素不忌,能说的顺溜,他碍着平日囿于规矩,却是打死也吐不出来的。 捱到最后,谁都不知他是怎么回事,私下,琅琊阁诸人只以为他吃了老太君挂落,碍于脸面,不好意思叫他们知道罢了。 ... “人呢?” 许攸衣用完早膳,赶到岳向阁,见着牧晋灌着酒,坐在厢房里,昏昏欲醉的模样,不禁发问。 “嗝,进,进宫……” 牧晋推开酒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许攸衣瞧他连路都走不端正,顿了下,有一瞬奇怪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才能醉成这幅模样。 她挑了下眉,“刘清进宫了?” “嗯……” 牧晋眼前天旋地转,辨不清人影,耳朵却是灵敏,胡乱的点着头,二话不说的就扑向她,嘴里嘟囔不清着,擦过她耳畔,“你……你放心,我……我” “你,你,你什么?还不快起来!” 许攸衣未有防备,被压倒后,磕在坚硬地板上,可以说疼的是龇牙咧嘴,神情都有些扭曲了。 她将人一把掀到一边,匆匆坐起,瞪他一眼,无奈的抚了下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低啐,“冤家!” 第48章 交易 “交易?本官自问,没什么能与殿…… 眉如刀刻,透出刚毅的脸,浮着抹红晕,蓦地张大眼,直直瞪住她。 许攸衣正穿过他颈项,微低了腰身,作势要将人扶起,牧晋这没来由的一盯,瞬间叫她滞住了动作。 “怎么,你撞了我,我没拿你是问,你倒不乐意了?!” 许攸衣挑了一侧眉,十分没好气的反瞪他,“牧将军,酒品不行,就别喝酒,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牧晋醉的迷糊,却对许攸衣的音色格外敏感,他晃晃脑袋,一下就想起,昨日某人不识好歹,才叫他不要多事的事来。 当即脸一板,下意识攥住贴近他的手,微眯了下眼。 许攸衣被猛的一捏,生疼了下,脾气也上来了,正待继续说嘴。 谁想牧晋一巴掌盖上她脸,猝不及防的靠上她肩,醉气熏天的凑到她耳畔,给她来了个惊天地泣鬼神,全方位无死角的嚣张回礼! 许攸衣脸色一黑。 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响亮酒嗝声后,一股强劲的,直冲脑门的发酵酒气,迅速席卷。 生生的,叫人险些背过气去。 “牧晋!!!” 许攸衣后槽牙直磨,捏了鼻尖,危险的侧了脑袋,可始作俑者却吧唧下嘴,闭着眼,十分舒坦的搂上她肩,分外理直气壮的推开她脸,哼气,“聒噪!” “咳,那个……两位客官,这酒还要吗?” 小二领着一众仆役,纷纷抱了一大坛酒,撞开了门,打眼便瞧见两个人搂在一处,有些缠绵的模样,不禁尴尬的收回已经迈过门槛的一脚。 “要!” 牧晋眼睛微亮。 “不要!” 许攸衣气的剜他一眼,既而将他嘴捂上,瞪向门外一众闪过迟疑神色的仆役,“别听他的,都给本官都退了!” “可,可是这个酒钱……”,小二磨蹭的搓搓手指,意有所指的扫眼桌上七倒八歪的酒壶,浮上抹纠结。 “记在许府账上。” 许攸衣耐着性子,扶住牧晋歪歪扭扭的身形,徐徐站起,“另外,再开间厢房,要清净些的。” “诶,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 第69页 小二笑出了朵花,眼神机灵的,一点脑袋,蹑手蹑脚的率着一众人赶忙退下。 许攸衣哪能瞧不出这些人,忽闪过的奇怪笑意,究竟因着什么缘故?当即又忍不住瞪眼牧晋,将人扔到了榻上。 “学什么不好,学人醉酒!” ... 刘清从宫里出来,抹了把汗,深觉女皇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明明看到万民书那刻,还笑着夸赞许攸衣能干,转眼却因她提及长宁帝卿,而瞬间冷了神色。 直道许攸衣没个章法,不知揣度形势,贸然致使帝卿陷入险境,险些扰了两国邦交,活该吃这个教训。 叫她回去告诉许攸衣知道,不要妄想以为凭一份万民书,就想免了责罚,期间还砸碎了几个琉璃盏,吓得宫人们立时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刘清见着如此光景,哪还敢多言,火上浇油,低着脑袋,正为自己此行要落空,而捏一把汗时。 女皇竟又吩咐赏赐,一水的补品珍药,不带皱一点眉头的,说是叫许攸衣养好了伤,免得稍打了几鞭子,就给她来个性命垂危,给她这女皇平白冠一个暴虐的名声,长载史册。 当真是,圣意难测啊! 刘清徐徐叹口气,回头望了眼巍峨庄严的宫殿楼宇,急匆匆的上了马车。 ... “殿下,方才宫里递出消息,说是诀阳城新上任的知县,今早面过圣了,如今正在回岳向阁的路上呢,奴要不要趁现在命人去截下她?” 细玉匆匆进到内室,向司月恒禀报这个消息。 勾凤眼微微一敛,司月恒徐徐搁下笔,微颔了下首,细玉见状,当即会意,叫来暗卫去办。 刘清被蒙头套在麻袋里,一路被颠了个七荤八素,等到了地儿,见是司月恒要见她,瞬间就寒了脸色。 “长宁帝卿殿下,招呼不打的,将人劫来此处,是预备着,将本官灭口不成!” “放肆!你一个小小知县,哪来的胆子,敢与殿下这般无礼!” 细玉瞪住人,当即不干了,主子的威严,岂能让一个小官驳斥,这也太不把他们凤朝放眼里了! “细玉。” 司月恒看他一眼,制止他言语,“你下去,吩咐人守住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影穗。” “诺。” 细玉低了脑袋,不敢耽搁,只经过刘清身侧时,分外不客气的送了几个眼刀。 刘清八风不动的抬了下巴,没搭理。 随着门扇开阖,屋内很快静下。 司月恒看向屏风后站的笔直的人影,蓦地轻笑,“刘大人,本君想与你做一桩交易,原该礼数周全的递了帖子,请你过来,只是你祖母死在本君随将的手里,若不用这法子,你怕是不肯过来。” “交易?本官自问,没什么能与殿下交易的,还请殿下放本官回去。” 刘清揖了下礼,不带丝毫犹豫的拒绝。 司月恒微抿了下唇,撩起珠帘,径直迈出了屏风,近到她面前。 “若是本君能替你报了你祖母的仇呢?” 勾凤眼划过丝暗光,一错不错的凝住她,“刘大人,也不愿?” “殿下是说……” 刘清猛的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他,“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 “本君从不戏言,端看刘大人,愿不愿意与本君做这个交易了。” 司月恒微弯了眸子,凝住她,“机会只有一次,刘大人好好抉择,毕竟凤朝的人,只有死在凤朝自己的人手里,才不会挑起任何争端,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殿下一诺千金,本官自然愿与殿下做这个交易,不知殿下要与本官交易什么?” 刘清思附一瞬,慎重神色,行了大礼。 司月恒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清低下去的身躯,优雅的背过了身,“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49章 安排 香柳端着酒壶,退到余宁术案旁,…… “二小姐今日出府了,老太君听说刘大人为着二小姐,今日去宫里面圣的事,想见见刘大人,不知刘大人是否方便?” 刘清一听管事如此言语,倒是颇有些惊讶,“老太君真的要见我?” “自然,咱们老太君最疼的就是二小姐,刘大人既是为着二小姐的事,奔波劳累,老太君说什么都想见见刘大人,当面道声谢。” 管事客客气气的向刘清,揖礼。 刘清自是不好推脱,倒是心中对司月恒要她先来许府,送陛下赏赐的补品这一吩咐,有了一瞬的古怪。 莫非,他要她办的事,与许府老太君有关? “那还请管事带路。” 刘清还了礼,跟着管事一路穿过外院,亭子水榭,到了琅琊阁。 这一进门,就受到了余宁术的盛情款待。 刘清因着心底疑惑,倒也不推辞余宁术留饭,揖了揖礼后,落落大方的就坐了下来。 余宁术喜吃斋念佛,对于刘清这样文雅的读书人,又能通上几分佛理的,自然是越发上心了些。 他见刘清初到京城,又念到诀阳城是个贫瘠之地,想来她住在岳向阁,花费了不少银钱,便一再邀请她住到许府,衣食住行,一律便只需从许府的公账上出,不叫人破费。 这一来多谢她为自己孙女解围,二来许攸衣也能多跟这样端方正派的人来往,不叫那小蹄子分去心神,耽误正途。 -- 第70页 然,刘清却是不敢就此接受他的好意,自然婉拒了几句,说是举手之劳,不敢受此盛情,只是就在她下定决心,要一再拒绝之时,香柳当先一步,上前为她倒酒,打断了她接下去的推辞。 刘清不禁讶异的侧他一眼,正奇怪余宁术这样重规矩的,大家出身,身边的侍儿怎会如此没个眼力见,不想香柳却是借着倒酒动作,背对余宁术,甚是隐晦的出了声。 “刘大人,交易。” 这! 刘清不禁微张大眸,仔细看他,香柳与她对视一笑,腰身一扭,却是退了下去。 余宁术坐在上首,见刘清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的贴身侍儿,不由一笑,起了送人的心思,“刘大人若是喜欢,老身便将这侍儿赠予你,为你磨墨添香,可好?” 磨墨添香?! 她可没这个意思! 刘清惊的回神,赶忙起身解释,“老太君莫要误会,本官并无此意,只是见老太君盛情,实在不好推却,正想不知该如何谢老太君好意,是本官失态了。” “哦?那倒是可惜了”,余宁术有些惋惜的叹气,不过也就很快揭过了。 恰在此时,许攸衣收拾完岳向阁残局,回了许府,听管事说起刘清在琅琊阁,还带了不少御赐之物,当即抬步往琅琊阁赶。 这一进门,就瞧见余宁术说什么可惜,不禁好奇出了声。 “老太君可惜什么呢?要什么,孙女替您取来便是。” “攸衣回来了,快,快坐,这一大早的,就听说你出府,亏得老身替你留住刘大人,不然可不叫人家白跑一趟?” 余宁术招招手,眉目慈祥的唤许攸衣坐下,一边还看眼刘清,打趣许攸衣道,“你说说你,这样一个出落端方的人才品貌,怎么早不叫老身来见见,若不是她今日拜访,你恰巧不在,老身还无缘相见呢,可是该罚。” “孙女知错,这就罚酒三杯。” 许攸衣从善如流的,给自己倒满三盅酒,满口灌下。 余宁术却在此时发了话,“倒也不必喝的这般急,老身已经替你留了刘大人住在府里,你这几日多照拂些就是了,旁的,老身可不要求你,免得叫刘大人又说盛情难却,没好意思住下去。” “老太君,唤本官名讳便是,本官见老太君也甚觉亲近。” 刘清笑着站起,揖了一礼,既而看向许攸衣,十分客气的感激道,“今后要叨扰大人了。” 香柳端着酒壶,退到余宁术案旁,轻轻的弯了下眸子,殿下可算将人安排进来了。 ... “许攸衣!都一早上了,你怎么还不来北苑!难不成才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就将容色抛在脑后,忘了容色到琅琊阁了嘛……” 桃花眸印着蓝色小花零落在地,被碾成一团的尸体,忿忿的,浮上丝气恼,叉着腰,跟着又跺了一脚,“你要是敢忘了容色,容色定叫你跟这花一样!” “噗嗤,容郎君还真是率性,大人你可要小心呀。” 刘清揶揄的扫眼,盯着容色脚下,有些微怔的许攸衣,情不自禁的开始偷笑。 万里无云的天气。 大白日头的,两个大活人,从天而降,突然就出现在花架前,将他所为一丝不落的纳在眼底,分明的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神情。 简直连搪塞的余地,都没给他留下…… 容色神色刹那凝滞,既而,掩耳盗铃似的,怯怯收回有些粗鲁的架势,讨好似的看向许攸衣,“大人,你,你来了……” 第50章 心思 许攸衣有些惊讶的接过,倒是没想…… “本官这不是怕跟这花一样嘛”, 许攸衣执着玉骨扇一指他脚下,说话间,竟是浮上了抹冷淡。 容色羞红耳尖, 忙踢踏两脚,将惨遭荼毒的花草扫到一边, 奔上前挽住她臂弯,生怕慢一步, 叫人错以为他真存了那份心思。 “容色这不是, 这不是怕大人忘了容色嘛, 再说容色平日也不是这样的, 只是偶尔, 偶尔而已。” 桃花眼睁的大大的,将许攸衣的神情清晰的纳在其中, 容色凝着她,见人不说话, 以为她生了恼,觉得他凶悍, 粗俗, 起了旁的念想,登时急的眼眶泛红,“大人, 容色真的没有这意思, 你要相信容色……” “你倒是乖觉。” 许攸衣轻戳他额头, 终是绷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你哪来的嚣张气焰,本官如今倒是见识了, 往后,可不敢将你忘了,免得引你记恨,日后日子不安生。” “大人,日子安不安生,又非容色一人能决定?大人也不能信口胡诌,硬将容色比的像是个祸害吧?容色可不依。” 花架下,容色轻哼一声,松开她,扭过了身子,看似羞恼的使着小性儿,实则眼底盛着几分窃喜,与不甚得意的狡黠,肆意的享受着与许攸衣的相处。 要知道,贵门出身的郎君,大多骄矜自持,就是喜欢,也非得含蓄的黏黏糊糊,千篇一律的礼教规矩,哪有他这样随性自在? 许攸衣定也是见惯了那样的,才会格外觉出他的好来,对他颇多眷顾。 零碎的花影,轻晃着,不经意的拂过他眉间,容色轻垂了眼,红唇轻抿,须臾绽出丝笑,鲜活而又美好。 刘清站在一侧,余光撇到,猝不及防的被惊艳了一瞬,不禁微瞠了眸子。 到底未经人事,这食色,性也,对男女之事,尚囿于书册的她,竟是意外的也有了些憧憬。 -- 第71页 “不依吗?” 许攸衣瑞凤眼满是容色身影,倒是未曾注意到刘清神色,甚至有些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语调抑扬顿挫,忽的一把将人揽进怀里,笑意戏谑的,凑近他耳畔,“也不知,谁最初,明目张胆的意图对本官不轨,几次三番都叫本官给识破了,这不是祸害,是什么?” 如此亲昵的举动,寻常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难得许攸衣拿捏起了他的短处,还如此撩拨于他,倒叫他生了几分羞赧。 容色低了脑袋,两颊绯红,却不想许攸衣自昨夜占了上风,这破天荒竟像是寻着了乐趣似的,有些乐此不疲。 这让被两人晾在一边,齐齐忽略的刘清,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踌躇了下,眸光落在越发似驼鸟一般的容色身上,终是忍不住插了嘴。 “大人,牧将军如今还在岳向阁,等着下官消息,也不知现下怎么样了。” 许攸衣刹那滞住动作,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个人来,她站直身,看向已经将眼神瞧向别处,刻意避开的刘清,虚咳一声,硬是将臊意压下,“他喝醉了酒,想必眼下还没醒过神,倒不必急着寻他。” “牧将军喝酒了?” 刘清有些讶异的微张眸子,“今早,他分明说是要等大人过去,特意嘱咐下官不必往许府送信,还点了一桌子菜,怎么会……” “大人,那大人可曾见到陈曰,下官记得当时陈曰也在岳向阁,被牧将军撞见,拉到了席间,问了她一些关于大人在诀阳城的事。” 一身碧青色官服将人衬出了几分沉稳,刘清微顿了下,这时才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她脑海回想起最后见陈曰时的光景,隐隐约约的觉出了些不对劲,自然而然的也就没发觉,容色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甚是不耐的带着几分不喜,与气闷。 桃花眼微眯着,容色好不容易得许攸衣一番温存,自是不愿旁人插足进来,便是女人也不行。 刘清倒好,还特意向许攸衣提起了陈曰那厮。 真是与他处处作对! 不过话说回来,陈曰倒是命大的很,明明不识得水性,还喝了他下了药的酒水,掉进那样湍急的江里,竟还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京城,让牧晋撞上,也是稀奇。 容色垂下眼帘,奇异的浮起丝笑,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手段,叫她没法子再跑到他跟前,要挟他,说什么他是得了她的助力,才能得许攸衣青睐,进而有了身子,彻底有了倚仗。 如今也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自然她往后的仕途升迁,需打通的关节,及银钱花费,就全仰仗他了。 呵。 她哪来那么大的脸? 明明使的是下三滥,连他也瞧不上的招数,还偏偏鄙夷的,端出幅恶心嘴脸,说若敢不应,便要将他的身份,和用计去除障碍,最后才从数十个人选里脱颖而出,被选到许攸衣身边,以及过往在怡春院利用小倌获取的阴私,去拿捏各帮派,从中获利的种种都说与许攸衣知道,叫他也别想舒坦。 桩桩件件,弄的仿佛她没干过似的。 当真是一副小人做派,也难怪当初她嫡亲姨母,刘汝那样的,都瞧不上她,不肯明面上与她扯上关系。 容色心思百转千回,神情晦暗,却是掩藏的极好,站在他身前的许攸衣竟是半丝都无从察觉,她看着刘清,径直追问,“陈曰竟然活着?你可曾听她说了什么?本官去时,厢房里只有牧晋,并无旁人在场。” “这……” 刘清突然有了犹豫,像是不方便说出来似的,容色见她踌躇,不禁心微提了下,一下扯住许攸衣袖摆,扑在了她身上,“大人,容色头晕,容色没力气了。” 许攸衣被这么一打岔,自然没了心思细细追问,她转过身,将人拦腰抱起,撇下刘清一个人在园子里站着,急忙唤人去宫里递帖子,唤郝月心过来诊脉。 兵荒马乱的,竟是惊动了正准备午歇的余宁术,他不悦的皱起眉,香柳跪在脚踏上,趁机将话掰扯到容色身上。 “老太君,这自来有身子的,也没北苑那样,这么能折腾的,想来定是那容色自恃得宠,生怕二小姐不牵挂,才故意闹出来的动静,老太君您不必搭理,只管歇息便是,奴想约莫等二小姐心疼够了,那动静才会消停下去呢。” “这倒是了不得了,他在琅琊阁,老身的眼皮子底下,都敢这般,那若是只在攸衣跟前,岂不是要翻天了!” 余宁术重规矩是刻进骨子里的严苛,自是见不得旁人,尤其是小辈,如此乖张横行,不将他放在眼里,香柳一番言语,算是每个字都踩在他无法容忍的底线之下,气的他生生将佛珠甩下地,铁青了面色。 “这侍儿留不得,许府可容不下这样的腌臜!” “老太君,您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依奴看,眼下,二小姐尚在兴头上,自然舍不下他,这事,得慢慢来。” 香柳将佛珠捞在掌心,站起,弯着腰身,拂拂余宁术心口,轻眯了眼,一字一句,缓着气,安慰。 余宁术平静了面色,接过珠串,阖眼转了转,良久,才睁开,点了点下巴。 “罢了,总归在跟前,不信压不住他。” ... 栖月殿。 一众宫侍跪的战战兢兢,周遭碎瓷一片,七零八落的散在四处。 柳贵君将信撕扯着,往边上一洒,这才执起茶盏,顺心的浅抿了一口。 -- 第72页 “君上,这事,是不办了吗?” 芳渠从殿外端进桂花糕,搁在案上,扫了眼如雪般飞扬在半空的信纸,面色十分平静道,“家主那,可要知会一声。” “办,为什么不办?呵,本君倒要瞧瞧,他柳云若自甘下贱的模样,会是幅什么光景。” 柳贵君扬着眉眼,与柳云若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盛怒之下的,几分幸灾乐祸,“许攸衣不是从诀阳城收了个侍儿,十分宠爱嘛,本君便助他一助,先替他抬个身份,也免得对手太弱,白白的浪费了一场好戏。” ... “二小姐,宫里来人送了帖子,邀二小姐参加赏荷宴,还说让容郎君务必也跟着一块去。” 管事将烫金漆帖呈上,目光垂下的瞬间,特意瞧了眼屏风里,若隐若现,似是在偷听的人影。 宫里的? 许攸衣有些惊讶的接过,倒是没想到宫里的君侍,个个明争暗斗的,竟还能分出心思,想着她收在身边的容色。 只是她这一看帖子,十分郑重,倒也不像是要找谁麻烦的样子。 瑞凤眼划过缕沉思,不觉生了些犹豫,可里头经郝月心把脉施针,已经说自己好全了的容色,却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他踱到屏风侧,将许攸衣的踌躇看在眼里,其中缘故,他能料出一二,只是他虽来自小城,可到底有些见识,这次进宫,不说旁的,就从身份上看,也是在抬举他。 不然无须大费周章的,特意叫许攸衣也带上他,若说设计,他一个身份低微,名不经传的侍儿,哪值得这样费心思?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桃花眼微微一弯,那么他若不去,还真对不起背后之人,特意为他打的算盘。 第51章 豁得出脸 眼前朦胧的透出些光线,耳边…… “你要去?宫里可不比府里, 在那行差踏错,本官可没法子救你,你确定要去?” 瑞凤眼凝住一脸恳求的容色, 许攸衣牵住他手,将帖子举到他面前, 一再确认,生怕他是心血来潮, 仰慕天家富贵, 才动的心思。 “大人去哪儿, 容色便去哪儿, 再说宫里都下帖子特意请了, 容色没道理不去凑凑热闹,容色, 容色只是想跟着大人,大人去过的地儿, 容色也想去看看,大人, 容色不会有事的。” 他缠磨着, 又是摇她手腕,又是垫起脚,去碰她唇, 黏糊的, 许攸衣都有些遭不住了。 不得已, 她微扬了下巴,点住他额,使了些劲道,将人摁回了地上, “去,也成,只是少说话,更不许像现下这般,胡搅蛮缠。” 许攸衣掐住他腰,凑近他眉眼,带了几分慎重其事,“到时你坐本官身后,切记不可随意离席。” “诺”,容色笑弯了眸子,挂上她肩,倾身往前一啄,紧紧的将人拥住,“大人最好了。” ... “攸衣这是已经决定了?” 余宁术搁下茶盏,眯眼瞧向她,“宫里的规矩,他一个小城来的郎君,想也是没见过多少,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吃罪的,可不是他一人,你这般纵着他,不怕将来祸及己身?” “还请老太君应允。” 许攸衣揖下礼,不做反驳,却也不愿就此退去,她弯着腰身,静静的候着。 余宁术阖上眼,转着佛珠,端坐在榻上,案上香炉冉着幽沉静心的檀香,一圈一圈的烧成灰烬,直至最后一点火星,也湮灭在了寂静空气里。 他才掀开眼皮,看了眼以往对他千依百顺,如今却几近执拗的孙女,一点一点的,似是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罢了,老身年纪大了,管不得你了。” 余宁术眼底划过丝说不清的失落,将头撇向一侧,轻挥了挥手,“你去吧。” “孙女谢老太君。” 许攸衣浮起丝愧疚,她自然明白余宁术所言,并非不是为着她不好。 恰恰相反,他虽是男儿身,却形同许府的掌舵人,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他这半生,当得起阖府一声老太君。 可是,她无法失信于容色,明明依着他的身份,进宫,除了许府落人话柄,他反得些脸面以外,于许氏,于她根本无甚益处。 她此举,说到底,属实有些任性了。 许攸衣退了下去,跨过门槛的间隙,脑海忽而晃过容色拥着锦被,眉带希冀的直直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视她为全部的,全然信赖,终究还是心软了。 罢了,就纵他一回吧。 “老太君,就这么放任了?那侍儿岂不越发得意。” 香柳抬起眼,浮上丝不知名的暗色,只语气却还是维持着谦卑模样,看向复又阖上眼的余宁术,“老太君,也太慈悲心肠了些。” 余宁术念着经文,浑然忘我的,像是没听出身侧贴身近侍的怨念,自顾自的又转起了微微凝滞的佛珠。 香柳闷着口气,朝临窗一使眼色,很快半空虚影划过,消失在了屋檐后。 ... “殿下,这才不过半日,凰朝各个世家的帖子都快在咱们这堆积成山了,连宫里赏个荷花,都递了份烫金帖过来呢。” 细玉理着各处来的信笺,嫌大堆的拜帖碍事,十分不耐的嘟囔着,全部扫进了搁着卷轴画卷的大瓷坛子里。 司月恒接过暗卫手里的火漆竹筒,抽出信纸,黑沉面色才看到一半,一听见宫里荷花的字眼,瞬间凝固了神情,“你说,宫里递了赏荷宴的帖子?在哪!” -- 第73页 “殿,殿下,在,在这……” 细玉被惊了一跳,忙蹲下身,扒拉出烫金漆帖,呈给司月恒,颤颤巍巍的退到了一边。 “你当时怎么回的?” 勾凤眼浮着层阴霾,垂目凝着信纸上出乎他掌控的意外字眼,玉雕般的容颜,一瞬沉冷的仿如寒冬腊月。 “许府收到帖子,要许攸衣带着容色一道赴宴的消息,宫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是影将军接的帖,当时,当时只说是殿下路途劳顿,尚在休整,待有空了,自会斟酌去不去,至于宫里,并没有收到有哪个宫的君侍,往许府特意递帖的消息,想来应当是承乾殿,执笔女官后来匆忙补发的帖子,故而细作未曾留意。” 屋子里,四处落地的冰盆,散着寒气,细玉心惊胆战的跪下地,原该清凉无汗的额间,此时,止不住的滴落冷汗。 “借着女皇名义下帖子,来掩人耳目?呵,这倒是奇了,本君倒想瞧瞧,是谁在碍本君的事。” 司月恒眉目含霜,扫落案上玉盏,将信纸丢在其上,任由它淹没字迹。 “去,就说这帖子本君收了,到时,一定准时赴宴。” 玉白指尖微微紧攥,司月恒勾凤眼寒凉,须臾划过丝阴翳,敢阻碍他的事? 挡他的路? 呵,那就别想着抽身而退! “去,打探打探,那执笔女官是谁家的。” 衮边雪色烫金衣袍服帖的紧裹腰线,罩着身轻薄的冷蝉纱,分明的透出尊贵。 司月恒手摁在案上,此时的他,不容许任何人的忤逆,与阻拦。 “诺”,细玉音色微颤,动作匆忙的告退。 屋外,影穗看了眼又被阖上的门扇,眼底隐隐的划过道沉思。 ... “怎么样,还合身吗?” 许攸衣一件一件的将各色衣衫挂到屏风上,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耐心不够用,她瞟眼江南织锦水墨屏风里,隐隐现出来的劲瘦腰线,及流畅弧度,不经然的竟是有些忆起了菩提寺那夜的混乱。 嗯。。。 怎么觉得那夜好像 就……就事后酣畅了点? 瑞凤眼透出些计较,有些陷入了沉思。 “大人,这身不成,再递一身给容色。” 纤长凝白的臂弯,不着一物的,探出屏风大半,突然扯住她袖摆。 许攸衣眸光轻垂,瞬间又不淡定了,“你这脱的也太干净了!” “大人,天热,容色穿着衬衣,不方便。” 桃花眼微亮着,容色捂住唇,侧过脑袋,背靠着屏风偷偷闷笑,“大人什么没见过,怎么还跟头一回似的?” “说的也是,本官自是无须避嫌。” 许攸衣眯了下眼,拽住某人手腕,一下越过屏风,将人捞进怀里,低眉凝他,“左右屋门关的紧,容色也不必隔着屏风,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换就成了,就如容色所言,本官又不是头一回见。” “大人,你确定?” 容色红唇微弯,指尖轻跳着,抚过自己白玉似的精致肩胛,径直划向她玉带,进而猛的一勾,将人越发贴近自己,直至无一丝空隙可留。 他笑着,微垫起脚,气息如兰的,衔住她耳垂,眉眼弯着,囫囵的吐出浑音,“容色,可不是一般的闺秀郎君,大人这是忘了吗?” 寂静的空气里,春光明媚,在一瞬浮起的燥热中,许攸衣掐住他腰,红着耳尖,拽下屏风上的衣衫,将人兜头罩住。 隔着绸衫,她捏住他下巴,平息了莫名而来的异样,最后气闷的瞪住他,“你如今的身子,也敢这般,真拿本官当柳下惠了不成?!” 眼前朦胧的透出些光线,耳边的气急败坏,令容色分明的越发愉悦,这要论豁得出脸,许攸衣终究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 “这是酒钱。” 牧晋抠搜的从腰间掏出几块碎银,按到掌柜台上,撇开头,十分不舍的移开掌心。 掌柜嘿嘿一笑,却是推了一把,难得对他有了些客气,“牧将军,你的账有人结了,这钱你省着,等你下回来再花,啊。” “谁?” 牧晋端住神情,心头忽的划过一个名字,脑海间瞬间跟炸开朵花似的,猛地有些偷乐。 他面皮微颤着,拼命压下嘴角喜色,傲娇的看向掌柜,“本将军是朝廷命官,可不接受没底细的银钱。” “这还能是谁?除了前翰林编修,如今的九品知县,许大人,牧将军欠下的账,旁人哪会费这个功夫,特意跑来替你平啊?” 掌柜几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牧晋听了答案,走路都有些轻飘飘了起来,看,果然是过命之交,她还是念着他的。 罢了,昨日之事,他肚量大,就不与她计较了。 牧晋单方面的生了闷气,又单方面自己原谅了许攸衣,乐颠颠的就往许府跑。 只是才穿过一条街,宋罗春却是突然拦住了他,“牧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呀?可是往许府啊,不如捎带上宋某可好?” “谁让你去许府了?” 牧晋厌恶到处留情的宋罗春,素日最不喜的,便是与她接触,听她说要一起,自然十分的不情愿,“本将军事务繁忙,可不捎带闲人。” “闲人?牧将军这话,可就不对了,某好歹是大理寺的提司,虽然官职不如你,但你也不能就这么埋汰本官不是?再说,许府我怎么去不得了?许攸衣可是与本官同期的进士,还同在一个书塾里,授过学,多少也算是同僚,有这情份在,她还能将我打出去不成?!” -- 第74页 宋罗春随着他动作,挪动脚步,死活不让路,分明赖皮脸似的缠上了他,牧晋气的想动武,可一想许攸衣以往的警告,愣是收起了拳头。 “你跟你的,本将军走本将军的,咱们互不相干!” 第52章 荷花宴 瑞凤眼泄出丝无奈,她牵住他手…… “诶, 牧将军慢走,等等宋某欸。” 宋罗春小计谋得逞,勾了下唇角, 一摆折扇,十分骚包的跟在他身后, 这一拐一绕的,穿过几条热闹街市, 就到了青乌巷。 牧晋是许府熟客, 他一来, 管事自是不会拦他, 宋罗春借着牧晋, 也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翠微轩门口。 渗墨作为翠微轩大侍儿,极有主见的, 先唤人去琅琊阁通知许攸衣,紧接着便将二人迎进了翠微轩, 沏茶倒水,礼数周全。 糕点果子也一应上的都是牧晋常来时, 许攸衣吩咐上的那些。 这宾至如归的待遇, 宋罗春算是沾了回牧晋的光,她眯着眼,大口的吃着瓜果, 折扇一挥一挥的, 惬意十足。 牧晋嫌弃的看她一眼, 站起身,干脆与她坐到一边,免得眼见心烦。 许攸衣迈进屋,瞧见宋罗春分外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紧,不禁眉心微拧,径直越过她,看向牧晋,“酒醒了?” “精神着呢”,牧晋拍拍胸口,大言不惭,“本将军海量,那点酒怕什么?” 海量? 这还真是将酒醉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许攸衣暗自叹息,既而看向坐在一旁大吃特吃的宋罗春,脸色冷淡道,“宋提司,你来做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来看容色啊。” 宋罗春翻个白眼,从衣兜里取出白帕,做出斯文模样的,擦了把嘴,“宋某,可从不食言。” 她站起身,甩甩折扇,探头探脑的扫了半圈,“许攸衣,你这金窝藏娇的,可以啊,大半天了,也没瞧见人影。” “呵,这可没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人,在琅琊阁呢。” 许攸衣挑眉挡住她,做出请的姿势,“本官想,老太君或许也正准备见一见你呢。” 宋罗春嚣张的神情顿住,不免有些讪讪了起来。 她虽是河州宋家旁支,平日与本家也不甚亲近,可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们本家算计许四小姐的事,旁人或许看不明白,许老太君却是定然清楚的。 只怕她此时过去见礼,说不准还真叫人,给大扫帚打出许府了。 “咳,这,这就不必了吧。” 宋罗春尴尬的虚咳一声,脚步往门边挪移,许攸衣负手立着,笑容戏谑的打量她动作,微弯了眸子,“宋提司,慢走不送。” 眼见着,人灰溜溜的遁走,牧晋拍掌大笑着,靠近她,“没想到,这厮怕的竟是老太君,早知道,我也将他搬出来了。” “牧晋”,许攸衣没接话茬,握住他手腕,认真看向他,“你见到陈曰了?她在哪里?” “啊,陈曰啊。” 牧晋挠挠脸,目光落在许攸衣抓着他的手上,有片刻的停顿,“她好好的,我,我拉她喝酒,她还和我说,要来找你,所以,嘿嘿,所以我就又给放了。” “你!” 许攸衣气的瞪大眼,松开他,既而扶下额,算是没了脾气,“我就不该以为你能多根筋。” “我也不是故意放她走的”,牧晋低了脑袋,肉眼可见的有些颓丧。 他原本也是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的,谁知道,一听陈曰说起,眼前人和容色怎么朝夕相处,两人又怎么亲密无间的光景,心里一下就憋闷的难受,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呀。 “我去替你将人找回来。” 牧晋惭愧着,忽而灵机一动,眼睛发亮的看向她,“我叫京城的纨绔都来帮忙,她们路子多,又怕我拳头,不敢不应的。” “……” 瑞凤眼微抬,直直盯住他,许攸衣摇摇脑袋,走到他身后,将人推出了屋。 “喂,许攸衣,到底行不行啊,你别赶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牧晋被推搡着,下了台阶,见许攸衣丝毫没搭理他的意思,便干脆止了脚步,学着宋罗春死皮赖脸的做派,拽住她袖摆,下巴一抬,说什么也不走了。 “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赶我走!” “祖宗,你可别给我惹事了,当初要不是陛下寿诞,你以为你能从权贵手底下活下来?现在她们敬着你,也不过是畏惧你这个将军头衔的威严罢了,还叫她们办事?别弄巧成拙就该谢天谢地了。” 两人视线交错,牧晋点点脑袋,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那本将军不插手就是了。” ... 荷花宴当天,惯例是女皇,特赦宫侍,允他们,可由各世家显贵小姐们,带出宫的日子。 一来是为着趁机从各家里安插眼线,二来也是为了多些施恩之举,叫诸人称赞圣明。 所以,每三年的这一日,宫里都格外热闹,各处争奇斗艳的花灯,和满湖飘香的荷花,在夜空下,似是与群星争辉。 宫殿楼宇到处都挂满了七色丝带,其间以红绸,最为耀目,故而久而久之,与贵女看对眼的宫侍,便会将其间一块红绸剪下,写上自己的名讳,递到贵女跟前,请贵女收下。 若贵女收下,那么这桩姻缘便是成了,女皇会命掌监女官将他的宫籍消去,以宫使的品阶,入贵女府中。 -- 第75页 有脸面不说,还是女皇送来的人,身份自然较之寻常侧室,要不一般一些,等闲是不允被正君发卖处置的,除非确有大过,不然,便是拂了女皇颜面,闹不好是要贬官发配的。 如此一来,无缘承沐天恩,陪王伴驾的宫侍,便会想着法子趁这一日,来勾得贵女们注意,不致寂寞宫闱。 只有少数,是身负密令,走个明面上的过场。 故而,大多贵女,也是十分期待凑这个热闹。 廊檐下,人来人往,宴席未开前,便已经摆满了供王公贵族们赏玩的投壶箭矢,与六爻,围棋等物件儿。 各家到了年纪的贵女,便是未成婚的,也能在这一日,挑选合心意的美貌宫侍,带回去安上名分,无须经由长辈应允,亦或顾虑违反礼制。 算是另一名义上的,受认可的婚嫁制仪。 许攸衣领着容色穿行在宫道间,一个宫侍提着盏莲花灯,递到她手上,容色仔细一看,那四角坠下的玉饰竟是带着兰陵许氏字样的纹刻,像是依着各府品级,尊荣,特意做出的区别。 “大人,这花灯为何要标识纹章,有什么用处吗?” “荷花宴,急需借机离宫的宫侍,大多是在宫中不得势的,素日自然也见不了多少贵女,凤君心思灵巧,特意做了标有各府徽记的花灯,叫宫侍辨别,以免择姻缘时,闹笑话,损了皇家颜面。” 许攸衣将灯提着,小声的说与容色知道,桃花眼微敛了下,他猛然生了些警惕,一把夺过她手里,描着锦鲤荷花的灯笼,背到了身后。 “大人,不许动心思。” 他轻抬下巴,锁住她双眸,生了万分的不情愿,“宫侍有什么好的?各个都像木头,一点都没趣儿,带回去,还得顾忌是宫里的,没的供个祖宗出来,叫大人难堪,可怎么是好?” “噗嗤,你这醋坛子,本官竟不知,你还有这样为本官着想的时候?” 许攸衣点点他眉心,见他拈酸吃醋,还一本正经的模样,竟是有些忍俊不禁,“本官也非没来过这荷花宴,只是几次都未曾带走宫侍,惹了凤君注意,这才在那之后,再未曾收到帖子,如今,也是你要来,本官才勉为其难,带你过来瞧瞧花样罢了。” “大人没诓容色?” 容色心下一松,却仍是歪了脑袋,举高花灯,有些不信的看她。 瑞凤眼泄出丝无奈,她牵住他手,走到大片绽开荷花的浮桥上,指着笑逐颜开的来往宫侍,手拿红绸,各有奔处的模样,撇头看他,“你瞧这一路,可曾有哪个宫侍,往本官这递过红绸?” “大人”,他惊讶回望,好像真的没有过! 许攸衣微挑了下眉,勾起唇,竟是莫明的带了丝嘚瑟,“想当年,本官不近男色,那可是在宫里出了名的,也就你侥幸入了眼,还尚不自知。” “哪有?容色知道,大人对容色的心思,只是……” 他挽住她臂弯,低低垂下眸,许攸衣见他突然停下,模样竟还像是有些委屈的意思,不禁有了些好奇,“只是什么?” “只是……,哈哈,只是大人,尝的第一个禁果不会就是容色吧!” 星光烛火之下,他双眸弯似月牙,像是盛着漫天银河,璀璨肆意的绽放着光华,令许攸衣一瞬的竟是有些沉醉,她抚上他眉眼,不由自主的倾下身,碰上了他的唇。 却不想荷花浮桥的那一头,有人提的荷花灯,砸在湖里,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第53章 刺客 “不是禁卫”,瑞凤眼一瞬严肃,…… “殿下。” 细玉穿过几道回廊, 谨慎的四处张望了下,这才踱步到司月恒身后,低眉禀报, “那女官身份并无可疑之处,只是她素来好赌, 叫人拿捏住了短处 ,受人指使才在女皇跟前, 进的言, 奴在之后又去查了今日与她接触过的一干人, 寻着了一个在凤澜殿当差, 叫草儿的宫侍, 发现时已经因意外落水死了,殿下, 可要奴再仔细查查凤澜宫?” “不必了,本君等不了了, 你去吩咐安插在淑荣殿的细作,令他们务必在荷花宴前, 支走许攸衣, 将容色引去御花园冷梅林,本君不想在荷花宴后,再见到此人。” 勾凤眼浮现抹疯狂, 浑然不复以往的冷静雍容, 流云织锦凤纹广袖下, 指尖至今因着方才一幕,止不住的带着些颤栗。 他须臾握拢十指,直到痛意压过狼狈,才刹那抛弃了以往的迂回算计, 全然的有了决绝。 “本君,要他死!” 司月恒红唇紧抿,眼尾猩红未退,盯着浮桥那处早已空无一人的虚空,难耐的捂住心口,终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泄出了杀意,“没人可以夺走本君的东西,没人可以!” “诺!” 细玉得了吩咐,自是高兴极了,主子早该这样! 杀一个小小侍儿,何必花费什么心思? 一刀下去,给他痛快,已经是给他脸了。 ... “许大人,凤君君上想要见见许大人,还请许大人移步去凤澜殿一趟。” 面目寡淡的宫侍,提着宫灯,突然拦住了许攸衣去路,微弯了腰。 瑞凤眼露出丝疑惑,凤君要见她做什么? “这位宫人,不知凤君君上是为着什么事,要寻本官?” 许攸衣不着痕迹的打量眼,跟前宫侍,“临近荷花宴开席,眼下赶去凤澜殿,只怕错过时辰,不如本官在宴上,再行拜礼,想来凤君君上通情达理,也不会怪罪。” -- 第76页 “凤君君上只说有急事,旁的奴也一概不知,还请许大人不要为难奴,奴也是听差办的事,不敢违了主子命令。” 宫侍不曾辩白,咬死了凤君定要见她,旁的一概不露,并且还递上了凤澜殿的令牌,看样子,像是真有急事,不好叫旁人知道的模样。 许攸衣微微顿住,忽而想到莫非是为着太女,在船上行的荒唐之事,叫陛下知道了,故而凤君想提前过来与她通声气? 好将太女摘出去,让齐王一个人挨陛下责骂? “大人。” 容色扯扯她袖摆,也跟着有了些迟疑。 在他看来,许攸衣哪哪都好,那什么凤君定是有意想招了她,配了自己儿子,以往什么荷花宴见她不带宫侍回府,才再不下帖,定是幌子,不过就是瞧中了她心性,为自己儿子姻缘筹谋罢了。 不然,干嘛非要她这时候去凤澜殿? 左不过就是为着她收了自己。 桃花眼划过丝自以为然,他蓦地依紧她,与她十指相扣,摆出幅死也要赖着她的姿态来。 宫侍站在玉白阶下,见状,索性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泪水说滚就滚落下来,“许大人,奴胆子小,素日就不得主子欢心,这回凤君难得指派了奴差事,如今要是再办不成,奴,奴就要被赶出凤澜殿了……” 暗处,一道人影快速退去,不过两息,凤澜殿的两个禁卫竟是从那迈了出来。 “许大人,凤君君上有请,还请许大人莫要耽搁。” 两人态度蛮横,浑不似地上宫侍那般委屈苦求,俨然一副公事公办,你不走,就动手的架势。 也就独女皇与凤君的禁卫军能如此嚣张了,这倒是令许攸衣信了几分是凤君急召。 只是容色在她身边,这禁宫森严,她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宫侍抹着泪,偷觑到她神情,忙移着膝盖,扯住她下摆,信誓旦旦的作保,“许大人放心,这位郎君,奴会领着他去荷花宴上,妥善安置。” 许攸衣垂眸看他一眼,良久,才点了点下巴,宫侍破涕为笑,急忙踉跄站起,站到了容色身后。 可容色哪愿意离开她?当即盖上她手背,制止了她欲抽离的动作,“大人,容色可以在殿外候着,你带容色一块去吧。” 两个禁卫对视一眼,迅速插话,“不成,凤澜殿非等闲之地,依你的身份,岂能候在殿外!许大人,我等乃是奉命行事,还望许大人莫要为了一个小小郎君,闹得大家难看。” “罢了,本官会速去速回,你总归是在宫里,看在凤澜殿的面子上,等闲之人也不敢随意欺辱你,你就且先随了这宫人,去赴宴,等本官回来就好。” 许攸衣轻拂了下他脸庞,在他不舍的目光里,转身离去,宫侍垂下眼帘,极快的划过了道幽光。 ... “容郎君请这边走。” 宫侍从头到尾都微低着脑袋,提着宫灯,在前面带路,容色走着走着,虽不识宫中地形,却在这七拐八绕,及越发静谧的空气里,分明的觉出了不对。 他,似乎离淑荣殿越来越远了。 桃花眼微眯了下,容色仔细打量四处山石花木,慢慢的停下了脚步。 “容郎君,荷花宴快要开了,你怎么反倒不走了?” 宫侍耳朵灵敏,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几乎立刻就转过了身,露出急切模样,笑看向他,“可是奴走的太快,容郎君跟不上了?” “你不是凤澜殿的!” 容色微握紧拳,不动声色的后退身形,“你是谁?要做什么?大人可是见过你模样的,你若是敢伤我,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容郎君,说的什么笑话?奴就是凤澜殿的,只是这张脸,却不是奴的,你放心,奴会利索点,安安稳稳的送你这一程。” 宫侍笑容诡异的扭曲,面皮层层叠叠的皱在脸上,露出了一点下巴,微晃的光影里,那处赫然像是蜕皮一般,被剥离出来了一角。 他一步一步,像是笃定容色逃不出他手掌心一般,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转头就跑。 “莫要怪奴害你,是你非要从死路走的,奴也只是听命办事罢了。” 他慢条斯理的从袖兜里掏出一根金线,绕在两手绷了绷,虚空朝他脖子比划,“奴已经好久没练手了,可能会有些手生,会有一点点疼,不过你放心,花不了多少功夫,你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容色笔直的站着,身线微微紧绷,他颤了下眼睫,静静的看着那条金线到了他眼前,突然的笑出了声。 宫侍结果的性命不少,无论是贵人,亦或贱奴,死前痛哭流涕,半丝脸面也无的,大多要不瘫软在地,要不就声讨辱骂,拼死挣扎。 鲜少有容色这样,死到临头,还能笑的比他开心的。 他不由的滞住动作,眼神微楞了下,却不想容色等的就是这个契机。 膝盖一个横踢,直击最柔软的腹部,待宫侍惨叫弯腰刹那,两手并用,猛摁住他双眼,眼皮不眨的,往里戳出了两个血洞。 鲜血喷溅,洒了他满手一脸,流淌着滴落在他衣襟,袖摆上,新上身的华服刹那辨不清颜色,在坠地燃烧,已经看不清轮廓,猛的窜高的宫灯火光里,他勾着唇角,一脚踹开了哀嚎着,准备反击的宫侍,将不知何时取下的发簪,钉在了他手心间,噗嗤一声,死死的扎入了血肉。 -- 第77页 “啊!!!!……” 宫侍留着血泪,张着大嘴,倒在地上扑腾起身子,试图去拔,容色抖抖下摆,站起身,一脚碾在了他完好的手背上,指尖光线灼亮,赫然是那条已经沾满了血迹的金线。 “就凭你?” 渐渐熄灭的火星微光里,桃花眼依旧灼亮的惊人,他居高临下,带着丝诡异的兴奋,熟练的用小指勾住金线,缠绕住他脖子。 “不如容色送你一程吧。” ... “许攸衣,你有没有事?” 牧晋打退两个禁卫,心有余悸的上下扫她。 幸亏他听信宋罗春的话,说许攸衣来了荷花宴,不然方才她与那两人争执,岂不要吃亏! “没事,只是以往的功夫到底是回不来了”,许攸衣有些失落的笑笑,最后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不过,总算招式还能比划,不至于一对上就叫人给拿住,还好你来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禁卫为什么要伤你?” 牧晋站在横贯两个宫殿的天桥上,姿态潇洒的收剑回鞘,他上前扶住她,眉心微拧,露出了丝疑惑。 “不是禁卫”,瑞凤眼一瞬严肃,她沉思着摸摸下巴,紧接着摇了摇头,“但是,她们似乎并不太想要伤我。” “不想伤你,那还和你动手?!” 俊朗眉眼高高挑起,俨然不信这话,他左右看了看,既而脸色一臭,忽然问道,“听……说那个容色也来了?” 容色! 许攸衣瞪住他,神情一下凝固,“她们……她们要伤的,可能,是容……色?” “大人,许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御花园,御花园出事了,你,容郎君,容郎君他……” 一个宫侍脸色煞白的,急匆匆登上阶梯,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指向御花园方向,只是还不待他将话说全,耳旁两阵风刮过,眼前竟是一个人影也没了。 “他,他看见了刺客,被陛下拉去问话,了……” 第54章 莫非 “你叫容色?” 女皇从头…… “你叫容色?” 女皇从头至尾未看他一眼, 只晃着杯中液,支着下巴,神色冷漠的坐在高高的御座上, 垂眸凝着酒盅里悠荡开的一圈圈涟漪,眼尾细细的纹路, 带着几分凉薄,冕旒遮着她的大半张脸, 唯独两鬓微白的发丝, 透出了些微的沧桑, 与不复壮年的倦怠。 “才头一回进宫, 就闹得阖宫不宁, 莫不是天生不祥?” 天子金口玉言,喜怒不形于色, 席间臣下贵女,素日就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不过有一点却是明了的,皇家威严不容冒犯! 刺客闯了禁宫, 各处禁卫不但事先毫无所察, 竟还能让人在御花园行凶后,大摇大摆的逃之夭夭的,这一事实, 难免令女皇自觉颜面尽失。 要知道, 这皇宫禁卫, 原是女皇太女时期,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乎每个都是心腹随将,杀叛贼, 诛奸佞,夺城池,可谓是从无失手。 在与其他诸王的帝位争夺中,更是频添助力。 这也是帝王一直以来自以为傲的一项功绩,与彰显能力的一种无声震慑。 如今这一遭,寝殿卧榻之侧,安危受胁,连自己栽培起来的禁卫都不再可以全然信任。 依着女皇多疑的本性,与极好颜面的惯来行事,她定是要将此错,归咎到旁人身上,来掩去自己平白而来,自以为的一个污点与失误。 不得不说,眼下,容色碰巧成为了女皇准备牺牲的,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选。 偌大的淑荣殿中,端坐案前的大臣贵女们见怪不怪,纷纷都默不作声。 只要人选不是自己,自是高枕无忧的只管看戏,何况只是一个侍儿,没就没了,哪值得她们注目。 司月恒身为别国帝卿,坐在右下首,他的对面正是太女慕芷遥,与齐王慕芷岐,两人举着酒杯,借着喝酒姿势,拿眼直溜溜的扫着他周身,仗着无人敢往上瞧,看不够似的,用视线,频频撩拨。 勾凤眼微微垂下,司月恒微拢五指,不得发作,只能压下喉间恶心,移开神思。 将注意力,聚焦在了安然无恙的容色身上。 失了一个皇家悉心培养安插的细作,倒是无需可惜,只是他到底是怎么逃过的死手? 他不认为他派过去动手的细作,连利索解决一个寻常侍儿的能力都没有。 莫非? 司月恒浮上了丝计较,微侧了首,睇眼身后。 细玉心领神会,上前倒酒,借着倒酒间隙,微低脑袋,不经意的去扫他指尖沾了酒水,划到案上的字迹。 一眼之后,又从容起身,朝身后一丈远,站在屏风前,端着玉白金漆酒壶,的宫侍,轻抬了下手里的细颈玉壶,示意酒壶空了。 宫侍微颔下首,步履轻缓的迈上前,两人交替酒壶的瞬间,细玉低声耳语,不动声色的,将密令说与他。 一切自然而然,无人察觉其中隐秘。 很快,宫侍便端着酒壶下去,出了殿外。 大殿之中,司月恒微抿了口酒,眼底暗色微浮,一个妓子,若是心机过人,因着混迹风月,倒也说的过去。 但,若手段也足够果决狠辣,那他就不得不疑心,他以往的经历了。 “陛下,奴只是一寻常儿郎,未曾见过皇家气派,才走岔了路,意外落水撞见的刺客,陛下福泽深厚,庇佑万民,若不是因陛下天威,禁卫及时赶到,奴怕是会与那宫人一样,命丧屠刀之下。” -- 第78页 容色聪明的回避了女皇的信口一言,伏下身子,磕在了地上,“至于祥与不祥,奴也不知,不过奴有法子召唤祥瑞。” 祥瑞? 大臣,及贵女们面面相觑,匪夷所思的看向跪伏的身影,虽说能召唤祥瑞,自然不可能身带不祥。 但是,这祥瑞是街边把戏,说召就召的出来的吗?! 许攸衣踏上玉阶,不禁也懵了一瞬,牧晋跟在她身后,揣起手,挑了下眉,哼,歪门邪道! “哦?朕见过稀奇事不少,倒是未曾见过,有人能召唤祥瑞。” 女皇抬眼,若有若无的凝了眼正跨进殿的两人,这才将视线扫向容色,冕旒微晃着,不含情绪的冷笑了一声,“你若真能做到,朕也不是不可以饶了你擅闯御花园之罪,但,你若敢欺君……” “陛下,臣有罪。” 瑞凤眼微微一凛,许攸衣甫一进殿,便站到他身侧,与他跪到了一处。 女皇话语被打断,神色显然有了不愉,连带着周遭也觉出了威压,一众臣下贵女看向殿中一道跪着的两人,眼神齐齐的生了些异样。 众所周知,许攸衣与女皇之间关系甚是微妙,在一众老奸巨猾的老臣眼里,许攸衣无论犯什么错,女皇总会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可是人一旦到跟前,却每每都是冷待责骂,闹得众臣都不晓得这许攸衣,是得宠,还是不得宠。 故而,许攸衣三年宦海沉浮,官阶虽不高,且明显有越做越往下的苗头。 朝中诸臣,也不敢随意相待,亦或背地嘲笑她,对于身边小辈,更是耳提面命,诉说利害。 如今这众目睽睽下,许攸衣明目张胆的驳了陛下颜面,众臣也不知是该参她,还是参她了。 “呵,许爱卿,你以为,你的罪还数的过来吗?下去!” 女皇厌恶的皱起眉头,将酒盅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一片膝盖跪地,群臣乌泱泱,齐刷刷的都跪在了案边,贵女们茫然的望了眼,拽着自己下跪的长辈。 虽不明白女皇这般盛怒的缘由,却也知天子喜怒不定,此时最好能不扎眼,就不扎眼,自然也就没敢看什么笑话。 “陛下,臣知罪,是臣大意,才放跑了刺客,以致宫闱不宁,宫侍惨遭杀害,一切都是臣的罪过,请陛下责罚臣下,以正宫规。” 许攸衣揖礼伏跪于地,两耳将女皇斥骂,抛在脑后,不肯退去。 女皇握紧拳,面色冰冷,死死的瞪着殿中,颇有些有恃无恐的许攸衣,最后余光扫向她身边的容色,眼底极快的划过了道精光。 “你想保他?” 许攸衣手僵硬了瞬,却又很快缓下,额贴着地面,音色毫无起伏,“臣没有。” “容色是吗?朕听说你是许爱卿,从诀阳带回来的,倒是没想到偏僻小城,也有精通术法之人,如今荷花宴,群臣都在,你若敢使什么障眼法,将朕的颜面玩弄于股掌之间,朕定将你碎尸万段,曝尸十日,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女皇阴鸷的盯向许攸衣身侧,既而扫视群臣,轻抬手,意有所指般的说道,“朕想杀谁,还没人能阻止,不要以为凭着耍几分小聪明,就能左右朕的决定,爱卿们,都平身吧。” “谢陛下。” 大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刹那噤若寒蝉,仿佛女皇方才警告,是对着自己说的一般,额上冷汗滑落,脸色有一瞬的惧怕。 司月恒坐的稳稳当当,看戏一般的,倒是对凰朝朝局的忧患动荡,有了丝明悟。 看来,凰朝女皇独断专权,已经到诸臣畏惧,不敢多言的境地,看眼色行事的反倒身居高位了。 “殿下。” 细玉收到细作传来的讯息,依旧借着倒酒,附耳到他耳旁,低声禀报。 “咱们安在凰朝的暗桩里,曾经确有青楼瓦肆林立在几座重镇,以备收集情报,也搜集培养过一批样貌极好,灵敏聪慧的稚童,只是手下人不仔细,拐了个烫手山芋回来,不但没派上用场,还被他的家族,接连毁去了数十处辛苦建立的暗桩,咱们的人见势头不对,匆忙之下,唯恐露了底细,干脆下令将所有孩子锁在屋子里,放了把火,之后,因着兹事体大,上呈了陛下,陛下未免隐患再生,就干脆一并拔除了其余城镇的青楼暗桩。” 细玉跪着,将酒盅倒满,微顿了顿,“当时经手过青楼暗桩的细作,就安插在淑荣殿,她说,那么多孩子,当时那家势大,她们来不及一一砍杀,就草草放了把火,匆匆忙忙的跑了,并不是十分肯定人都死了,不过今夜没的那个宫侍,她特偷偷去瞧了,用的法子像是她教出来的。” 司月恒微抿了下唇,有些若有所思,细玉见主子没了吩咐,也就退了下去。 殿中,容色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以极其震撼的方式,涌了进来,环绕过几根雕漆圆柱,渐渐显现成了飞龙姿态,腾跃在了众人上空。 女皇微眯了眼,微微抬了下颌,身侧掌侍宫使,赶忙示意宫侍们灭去烛火,刹那间,萤火闪烁,满殿华光,巨龙活灵活现,嬉戏在上空,久久不散。 众人傻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有许攸衣,牧晋,还有司月恒尚还算冷静的注视着。 “陛下,这可是好兆头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其后附和声越来越多,柳贵君支着下颌,弯眸打量,既而看向坐于女皇右侧的凤君,“凤君君上,这容色可不一般啊,您说陛下要是留下他,岂不是夜夜都能瞧见这样的奇景?” -- 第79页 这话俨然是要拉拢这容色,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与他一道,对付自己这个凤君了。 赵凌肃轻闪了下眸光,有一瞬的泄出了丝怒意,他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女皇,见她已经将目光聚在了那容色身上,心下刺痛的同时,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挑衅他的柳若昭。 “柳贵君慎言,陛下怎会强占臣下的枕边人?” “枕边人?据臣侍所知,那容色可至今没有名分啊,君上是不是太过臆断了?” 柳若昭笑容妖媚,张扬的眉眼浮着轻蔑,不带一丝避讳的投向他,“臣侍可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君上这醋吃的也太没道理了些。” “谁说没有?本君赐一个侍儿,侧室名分,应该不需要特地与柳贵君商量过,才能决定吧?” 赵凌肃眉峰微厉,柳若昭撇开头,轻哼一声,“哦?那到是可惜了。” 第55章 欺骗 因为,不能忍受欺骗,已经是她…… 女皇冕旒下的神情越发莫测, 看向许攸衣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几丈的距离,没了烛火明耀,许攸衣自然无从察觉御座上的帝王又翻腾起了怎样的心思。 她负手站着, 周身萤火萦绕,却丝毫不见赞叹新奇之色, 反而莫名的浮上了丝疑虑,身侧牧晋了然的勾了下唇角, 看吧, 他早就说过容色不简单, 她还不信。 随着几盏茶的时辰过去, 众人讶色退去, 掌侍宫使惊叹的看着萤火,星星点点的散出殿外, 忙命人纷纷掌灯。 大殿内,刹那明亮。 女皇不辨喜怒, 挥退欲上前续酒的宫侍,面无表情的击了两下掌, 连声音都透出了几分不以为意, “萤火化龙,倒有几分聪慧,许爱卿这诀阳一行, 倒是拣着了宝贝。” “臣这侍儿, 也就这点无伤大雅的本事, 哪能是什么宝贝,陛下谬赞了。” 她揖礼微低了脑袋,全然收敛了以往的几分乖张不逊,终是显出了几分圆滑。 女皇眼底浮现抹冷意, 赵凌肃见她模样,以为她又动了心思,真做出叫人诟病的事来,忙将酒盅举起敬她,笑意雍容的说道。 “陛下,臣侍觉得许大人,与这容色,倒是般配的很,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或许这就是许大人的福气呢,陛下何不成全了这桩美事,左右今日就是要凑对儿的,再添一对儿,又有什么要紧?说到底,都是陛下的恩德不是。” “凤君看着办吧。” 女皇勾了下唇,看向身侧自己的结发正君,虽随着岁月流逝,情义淡薄了不少,可到底还是顾着他的颜面,当着百官的面,即便有些不愉,也没露出半分。 “那便也给他个宫使的品阶,赐入许府做侧侍,抵了他方才召来祥瑞的赏赐。” 赵凌肃弯了唇角,特意扫过柳若昭,施施然颁下懿旨。 容色一瞬惊喜的看向许攸衣,亮晶晶的眼神,像是高兴坏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用再着急娶什么正君了! 他唇瓣微颤,激动的有些忘乎所以,许攸衣乍然被赐下婚事,还带着几分不知所以然,忽而被他眼里的情绪所触动,这才一把牵住他,拉着他跪到地上,带着他谢恩道,“多谢陛下,凤君恩典。” 一桩婚事,你情我愿,一锤定音。 司月恒凝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慢慢的吐出了口浊气。 没事,既然知道了他的底细,那他如今再怎么得意,也没法翻得出他的手掌心。 再等等,再等等。 许攸衣总会厌弃他的。 ... 荷花宴的事,一夜便传出了皇城,在百姓间流传开来。 而许府却丝毫不见喜庆之色,众仆役一如往常般的忙着自己的事情,甚至较之往日,还要谨慎了些。 香柳从佛堂里收拾出碎裂的茶盏,扔在了廊下,之后不久许攸衣告罪出来,领着容色出了琅琊阁,牧晋候在门外,当即不由分说的拦住了她。 “许攸衣,我有话与你说。” 容色微眯了眼,拽住许攸衣袖摆,“大人,容色不想与你分开。” “本将军与许攸衣的事,你掺和什么?” 牧晋当即眉峰一压,脸色不好看了起来,“你才在许攸衣身边几天?本将军当年塞外纵马,和她一块赏的日出日落,都比你的这些日子长了不知多少,你也敢到本将军面前显摆?” 日出日落?还塞外纵马? 容色心底止不住的泛起酸意,这得多亲密,才能形影不离到那份上? 她怎么就从没想过这么陪着他。 桃花眼露出委屈,眼尾一抹红意,蔫哒哒的就低了脑袋。 小指撩开衣袖,一触及离后,又碰上她指尖,菟丝花似的缠绕住她,“大人,容色也想看日出日落,也想让大人带着纵马,容色好羡慕牧将军。” “你!” 牧晋显然是被这波不知羞耻的操作,给激到了,他猛然向前一步,提起剑柄,企图逼退他,可许攸衣想也没想的就挡在了他面前,握住了他手腕,“牧晋,他有身子了,你不能伤他。” “我伤他?许攸衣,你竟然以为我是要伤他?哈,我牧晋的剑从来只斩敌寇恶霸,还不屑伤一个只能躲在背后,靠别人保护的家伙,他不配!” 牧晋气的一掌拍向她,却不想许攸衣连躲都没躲,竟然径直迎了上来! 他力劲不小,去势太急,一时竟只能卸下三分力道,打在了她肩上,许攸衣当场被逼退了两步,推开容色,撞到了墙上,几声呛咳后,喉间一股甜腥味弥漫上来,顷刻染红了嘴角,顺着下颌滑落。 -- 第80页 “你……许攸衣你为什么不躲开!” 牧晋心尖一痛,傻愣愣的打量眼自己的右掌,既而火急火燎的去扶人,不想容色阴冷了面色,一把推开他,趁他不备,抽出了他的长剑。 “滚!” 桃花眼犀利的瞪住人,容色气势迫人的将剑架到了他脖子上,隐隐的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 牧晋着急上火,一时大意被夺了兵器,猛然抬眼,竟是被他眉眼间乍然泄出的厉色给惊了一瞬。 那双眼似草原孤狼,冰冷的,带着丝冷漠与嗜血,虎视眈眈的占领着他的领地,丝毫不肯退让。 他,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个偏僻小城里出来的,怎会有这样从容不迫的逼人气势! 与此同时,许攸衣的眼底也随之浮上了抹惊色,她似乎,从没认识过她这个只知缠磨她,讨她欢喜的枕边人。 而牧晋电光火石间,竟是像寻着了什么证据,直指他,眼神凝住许攸衣,满脸的不可思议道,“许攸衣,他不对劲,昨夜他能操纵萤火,分明就与当初咱们在边关,敌军传递军情用的法子一分不差,他,他是……” “是什么?牧将军,容色一直呆在诀阳城,从未去过边关,之后也一直跟在大人身边,除去荷花宴一行,根本就从未踏出过许府,你异想天开的,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容色戾气稍退,恢复了往日叫人不甚防备时候的模样,露出了丝笑,“操纵流萤算什么?只要那东西被人驯养,懂法子的人,自然就能轻松驾驭,可容色也才这头一回进宫,总不能一下就养出它们来吧。” 这,这倒也是。 牧晋止住了话,却还是迟疑的看向他,“那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 “那宫侍将容色带去御花园,意图灭口,却不想自己倒霉,被刺客给拿了性命,容色害怕惊慌之下,落水,为了上岸,摸到了一处淤泥堆,这才发现的那些流萤,牧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 桃花眼弯了一瞬,容色余光注意着身后许攸衣情绪,见她面色去了惊疑,恢复了平静,几不可查的将提起的心,给落回了肚子,“若没有了,还请牧将军能离开许府,容色不想再见到伤了大人的人,还一脸坦荡无事的在大人跟前晃悠。” “你!” 俊朗眉眼冒出火光,一时被怼的理亏,又憋屈。 “牧晋!” 许攸衣扶住墙面,缓缓站直了身,迈了两步到容色身侧,握住他腕,穿过他的指尖,将长剑卸下,剑光一闪,将剑柄递向正处于发怒边缘的某人,“回去吧。” 瑞凤眼露出丝虚弱,许攸衣捂着唇,虚咳了两声,一字一顿的,显得极为乏力,“你堂堂将军,和容色计较什么,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哼!本将军自然不会和这一般人计较!” 牧晋被一打岔,也忘了要与她说道事,径直接过剑柄,插入剑鞘,发梢一甩,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原地。 “大人”,桃花眼担忧的凝住她身形,容色神色露着些许自责,上前扶住了她臂弯,“你要不要紧?都是容色不好。” 他微低脑袋,落了两滴泪在她手上,许攸衣手背肌肤一烫,微缩了下五指,却是推开了他,“本官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疏离的退开了几步,没有再多言,神情几分冷清的背过了身,容色手一抖,紧张的窒息感瞬间席卷脑海,他,他是不是要被抛弃了…… “大人!” 他穿过她腰侧,紧紧从后背拥住她,将脸靠在她背上,眼眶泛红,“容色害怕,那个宫侍动手的时候,容色好害怕见不到大人!” 他柔弱的哭泣,微微的颤着双肩,嘶哑着嗓音,诉说着他的恐惧,“容色是不得已的,他要杀容色,容色不得已才杀了他,之所以说是刺客,是因为容色身份太低微,怕惹了是非,叫大人难做,容色不是有意要骗大人的……” “所以,那宫侍身上的伤,的确都是你造成的。” 许攸衣转过身,任由他圈着她腰,径直抬了他下巴,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样子,微凉了面色,“你的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本官想要听真话。” 她凝视着他,全然的带着陌生的眸光,几分警惕的打量他,至今还为着刚开始跑去御花园,发现有事的不是他,而庆幸时,从禁卫口中得知的经过,刹那觉出他的不对劲,刺客若真那样心狠手辣,岂会因为他落水,而放过目击到行凶全程的他呢? 这太奇怪,太不合情理了。 之后,脑海忽然浮现他娇怯怯与她撒娇的模样,全然将她视作唯一依靠的神情,就紧随而来一种不该如此臆断定论冤枉他,的歉意情绪。 到如今的几分难以置信,与匪夷所思。 就连诀阳城的记忆,与许府中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她脑海里浮现出了点阴谋的影子。 眼下的她除了暂时避开,来释怀这种时时膈应在心头的疑虑,实在无法再一如往常的那般与他玩笑。 只是他既然决定与她坦白,那么她便再给他一个机会,希望这个答案,是他的真心,而非纯粹为了搪塞她,而编织的谎言。 因为,不能忍受欺骗,已经是她最后能容忍的底线。 容色,不要骗我。 许攸衣心中默念,静静的回望他,桃花眸泪水肆意顺着眼角落下,容色在她有些回暖的目光里,微微启唇,音色微颤道,“是刘汝,是刘汝教的容色,她原本是预备让容色寻机,趁大人不备,杀了大人的。” -- 第81页 第56章 阻碍 “刘汝吗”,她拂去他的泪水,捧…… “刘汝吗”, 她拂去他的泪水,捧住他两颊,低低笑了声, “容色,你当时竟是来取本官性命的吗?” “大人, 容色下不去手的,你就别取笑容色了。” 桃花眸轻轻撇开, 容色面染红霞, 凑近她颈窝, 埋进了她肩, “容色, 容色喜欢大人,只要大人不离开容色, 容色愿意背弃任何人。” 愿意背弃任何人吗? 许攸衣心底被触动了瞬,她拥住他, 将人捞起,打横抱着, 一路穿过亭台水榭, 在下人们微有异样的眸光里,脚步匆匆的进了翠微轩。 “容色。” 许攸衣气息微喘,将人按倒在了榻上, 弯腰撑在他脸两侧, 徐徐勾了唇角, “若想独占本官,光会叠被铺床,磨墨添香可不够。” “琅琊阁,大人的不娶正君?是!往后都不娶正君的意思吗?” 容色的心刹那欢喜的急跳了两下, “大人,大人没有诓容色?” 他激动的搂住她脖子,仰着脸,去啄她下巴,一下一下,瞬间被喜色淹没,“大人,容色好开心,大人,容色真的好开心,呜呜呜……,容色,容色真的……” “本官不喜后院是非,左右已经有了你,又是陛下凤君亲定的名分,堵住悠悠众口,想来不难。” 她描摹他眉眼,笑意温柔,连音色都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缱绻,不曾制止他的胡闹,“本官会试着接纳你,容色。” 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一个郎君,敢这样毫不遮掩的,竟然企图占据她的整颗心。 甚至直白的与她说,愿意为她背弃所有人。 爹爹,这大概就是你说的,不可替代,世间罕有,叫人如获至宝的那个唯一吧。 许攸衣心间蓦地弥漫起一阵甜意,用生平少有的语气,凝着他双眼,在他微颤的眸光里,倏然许诺,“虽然将来如何,本官不能保证,但是至少当下,本官愿意。” “大人不能保证将来,容色却是已经当真了,大人若敢再娶旁人,容色可是不依的。” 桃花眼微微眯起,肉眼可见的,很是不乐意起来。 什么叫将来没法保证? 难道他一个,还不够她满足的吗? 再说,论宜家宜室,他不认为,有人能比的过他。 容色极是自信的弯了眸子,他什么都会,许攸衣有他一个,已经够了,不需要谁再来添砖加瓦,碍他的眼。 ... “渗墨,你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正品的红绸啊,侧侍怎么能用正君才有的规制,这,这不合规矩啊。” 小侍儿嘟囔着,摆弄红布,装饰山石花木,“况且老太君摆明了不喜他,主子也太由着自己性子了。” “主子的意思,你也敢多嘴,快将东西布置好了,不然当心主子赶你出翠微轩。” 渗墨眼底划过丝笑意,拿指头戳他,“还有待会记得去前院厢房,请刘大人过来吃席,大人可是特地吩咐的。” “知道了,知道了。” 小侍儿噘嘴避开,将红绸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往院外跑,渗墨捧着红绸,打量了眼,轻哼一声,顺势就给扔到了一边,走了开去。 ... 栖月殿。 柳若昭施施然的将茶盏搁下,笑意妖媚的挑了下眉,“怎么样,本家传来的消息,有没有提柳云若气的怎么跳脚?” “君上猜的一点儿不差,家主年纪大了,被闹腾的不行,干脆罚人去跪了祠堂,只是到底疼他,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就命人接他出了祠堂,还允了派人送他来京,到许府小住,说是定叫他死心为止。” 芳渠淘澄着胭脂膏子,将细渣滓挑拣出来,小玉勺拨弄着,忽而噗嗤一笑,“奴倒是没想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不知羞的郎君呢。” “他若知羞,当初就该入了太女府,做他的侧君,也不至柳氏彻底断了太女的那条路,家主也不会硬生生断了本君的念想,将本君强押进宫,强颜欢笑的伺候陛下那个老东西,若不是他,本君与罗春姐姐也不会……” 柳若昭微红了眼眶,一瞬竟是有些伤感,他拿了帕子拭了下眼角,蓦地又得意起来,“不过这样,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本君,再不是那个寄人篱下,任人搓扁捏圆的表郎君,他柳云若再怎么得家主欢心,也没有本君现下来的得脸,本君到底是赢了他的。” “君上说的是,眼下,云若郎君的婚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家主便是再有主意,如今也越不过您去。” 芳渠七窍玲珑的心思,嘴更是能说会道,说的柳若昭刹那欢颜,抚掌直笑,“不错,本君就是要让那柳云若,也尝尝本君当初的痛,诶呀,一想到他到时候会痛哭流涕的样子,本君就什么气都没了,哈哈哈……” ... “拜堂?一个妓子哪来的资格与她拜堂!” 司月恒收了消息,面色狰狞了一瞬后,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屏风外,跪在地上隐约颤栗的人影,“陈曰,是你告诉本君,容色是妓子的出身,如今,你怎么倒是不吭声了?莫不是以为本君抓你回来,真是白白养着你,来碍眼的吗?” “殿,殿下放心,小的有法子,嘿嘿,有法子,您瞧,这是小的当初从姨母刘汝床下的地砖里,翻出来的身契,小的一直贴身藏着,就备着派上用场呢。” -- 第82页 陈曰被教训怕了,一下骇的嗓音直颤,绞尽脑汁的,这才想到衣裳夹层里,一直遗忘的东西来,忙着急忙慌的从衣襟撕开一道口,手伸进去,一阵乱掏。 直到摸到包着牛皮的信封,这才松了口气。 细玉不屑的撇眼她,一下抽到了手里,打眼瞧了瞧,既而退到屏风后,呈给了司月恒,“殿下,您瞧,这手印还新鲜着呢,看身契上的日子,到如今,也才七八个月,想来必是如此,才令他在怡春院那地儿,侥幸保住了清白,纵的他眼下这般猖狂。” “有身契,就好办了,你附耳过来。” 司月恒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突然弯唇一笑,细玉忙将耳朵凑上前,将话听了仔细。 “奴明白了,奴这就去办。” 细玉低眉退下,连带着陈曰也被暗卫押了出去。 司月恒坐在书案前,徐徐抚过画中女子眉眼,轻轻笑了。 你瞧,只有本君才是最配你的,旁人,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但是没关系,本君一定会让你看清楚的。 ... “这就是殿下的条件?” 月色下,怪石堆砌的石桥上,刘清不可思议的瞪住,半道拦人,却一脸笑意的,提出如此荒唐要求的香柳,“殿下难道不知大人今夜,就要与那容色拜堂?如此行事,本官脸面何在!” “刘大人倒不必这般一惊一乍,且不说,许大人提拔了你,便是一般知己好友,你也不该坐视不理,要知道,妓子之身,本就下贱,如今靠瞒天过海,得了宫使品阶,已是欺君之罪,许大人若娶了他,一旦事发,兰陵许氏恐怕也会遭受牵累。” 香柳伶牙俐齿,不动声色的分析利害,一步步的动摇刘清心头的那道枷锁,最后他揖了一礼,轻笑出声,“殿下说了,事成之后,他会依约助刘大人手刃影穗,这身契,您请收好,奴告退。” 这! 这太荒唐了! 这要她往后如何面对许攸衣? 刘清抬头看了眼漫天星河,听着耳边蝉鸣聒噪,捏着纸笺,终是无奈阖眼,将容色的身契塞进了衣襟。 罢了,总归是不长久的,依着司月恒的算计,只怕她不去,也会有旁人,那倒不如她来的体面。 ... “主子还在沐浴更衣,刘大人请稍待片刻。” 刘清颔了下首,踌躇了瞬,终是问道,“容郎君在何处?” “容郎君?” 渗墨奇怪的看她一眼,虽有些腹诽,但还是回道,“容郎君在暖阁,想来还在用饭。” “哦,你退下吧,本官也就随口一问”,刘清虚咳一声,耳尖微红的撇开脸,自觉尴尬极了,赶忙打发人出去,免得露了端倪。 之后,便起身,趁着仆役们忙里忙外布置,溜去了渗墨说的暖阁。 “容郎君。” 刘清没有敲门,擅自闯了进去,见容色一身红衣装扮,喜服极是合身的模样,便知许攸衣是花了心思的,只是接下来,恐怕不能叫她们如愿了。 她心内微微叹息,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容郎君,刘某想劝容郎君三思而行,莫要为了一己之私,害了许大人。” “害?噗嗤,刘大人说什么呢,容色今夜可是要与大人拜堂了,怎么会害她,刘大人是酒喝多了,闯进暖阁,拿容色当消遣了吧。” 桃花眼微浮起暗色,似有所觉的心跳微快了起来,他凝住面前穿着常服,面色有着几分怪异的刘清,微微一笑,“刘大人,还请你出去,不然大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容郎君出身青楼,刘某必须提醒你,依着凰朝律令,是不允你身归良籍的,若许大人也知晓此事,定然不会知法犯法,还照常纳你为侧侍,请容郎君多少顾忌着些许大人的体面,莫要将来让她难做才是。” 少女眉眼沉凝,露出丝决绝。 容色眉眼一颤,心像是三伏天被人泼了盆冰水,刹那微白了面色,他衣袖下十指紧握,勉力压住惊慌,紧紧凝住她,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神情,而被刘清给试探了去。 “刘大人,空口无凭,凭什么污蔑容色!容色是好人家的,从来,从来没有……” “这是你的身契,刘某可没冤枉你,容郎君,刘某说了,请容郎君三思,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承认,那便不能怪刘某,驳了你的面子。” 刘清面无表情的从衣襟里掏出信笺,抽出薄薄的一张契纸,迎着红烛烛光,摊在容色面前,音色微凉的下了最后通牒。 “此事如今已有凭证,你若还不肯退让,劝说许大人放弃与你拜堂,那么,刘某就不得不将真相告知许大人,叫许大人自己来定夺。” “噗嗤,哈哈,原来这就是刘大人说的凭证?刘大人,你一个堂堂县令,莫非连身契真假都辨不出吗?” 容色却像是卸了防备,面色轻松,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不信,你对着烛火再仔细瞅瞅。” 这? 刘清拿到东西,因着是司月恒给的,自然不会想到察看什么真假,毕竟堂堂帝卿,怎么可能拿假的东西,叫人笑话。 如今容色信誓旦旦,十分笃定的模样,不禁令她也有了些迟疑,难不成真是假的? 她下意识凑近红烛,两手捏了契纸,仔细对着烛火,辨认,却不想容色趁着机会,一步冲来,将她手一推。 -- 第83页 刘清一时不防备,碰着了火苗,再想去救,已是来不及了,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契纸化为了灰烬,只剩几个角还冒着点火星,忽闪着红光。 “你!” 她不可思议的瞪他,显然是没料到这都撞南墙了,还有人不肯回头的,“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刘大人的好意,容色心领了,只是证据既然没了,刘大人也歇停了吧,要不然,容色现下喊一声,只怕刘大人清誉不保呢。” 容色意味不明的勾了唇角,指尖划过衣襟,徐徐去勾腰间的暗扣,直勾勾的看向脸急急避开,浮上红晕的少女,“即便这样,刘大人还是不愿出去吗?” “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刘清气的扭过身,欲拂袖离去,却不想一个转身的功夫,天旋地转,浑身无力的倒下了地,她震惊的微张了下眸子,以为是容色使坏,赶忙朝身后睇去。 正好瞧见,那身着喜服的身影,扶着案,缓缓滑落到了地上,瘫软了身子。 “刘大人,你的仇,殿下不会忘记的。” 这是怎么回事? 刘清恍惚着抬了脑袋,余光不经意的落在,还在冉冉升起几缕灰烟的信纸上,眼前黑影晃过,胸口徒然一阵剧烈刺痛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门扇开阖,无声无息,暖阁里一片静寂。 第57章 恍然 茫茫人海,千万生灵。 “刘清人呢?” 许攸衣打量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汤, 看向渗墨,“你方才不是说她已经来了么,怎么人不见了?” 渗墨微闪了下目光, 约莫是想到了什么,踌躇道, “刘大人方才有特地问起过容郎君。” 容色? 许攸衣挑了下眉,抬步便往暖阁里赶, 谁想, 到了门口, 推了两下门, 竟是关的严实, 渗墨跟在身后,跟着唤了几声容色, 却是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 他不由奇怪道,“大人, 是不是容郎君在里头睡迷糊了?” 瑞凤眼划过丝犹疑,她退开步子, 往门上一踹, 屋门应声而开,里头红烛明亮,烛光下, 容色背倚着凳子, 迷蒙的张开眼, 看了过来。 许攸衣站在门口,一身喜服华艳,月光洒在她的身后,透着朦胧的清冷, 而她的脸上被烛火照耀,有一抹惊色浮现。 “容色,你……” 他,他怎么了? 桃花眼清醒了几分,倏然往一侧看去,既而就撇见刘清胸口被扎出了个窟窿,正汨汨的不断往外冒着血水,而在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把他素日不离身的雕木刻刀,那刀上沾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锦毯上,已经干涸成了一小片泛黑的污点。 “啊!” 低促的尖叫,刹那打破暖阁里的沉寂,渗墨瘫软在地,惊慌万分的拽住许攸衣下摆,面色惨白的紧闭上双眼,微低了脑袋。 “大人……大人,容色没有!” 桃花眸颤着泪光,他极快的丢开染着血的刻刀,急急辩白,“你相信容色,容色没有杀刘清!” 许攸衣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一开始的震惊中,终是缓过神来,她阖了下眼,拂开脚边的渗墨,跨过门槛,抱住他,“别怕,本官不至于被这点把戏糊弄。” “大人……” 容色委屈的揽上她腰,蓦然加快的心跳总算趋于平缓,不管怎么样,她没有怀疑他就好。 “是刘清自己闯来的暖阁,容色只是问了她来做什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人,容色没想到张开眼,会发生这种事,呜呜呜……,容色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大人。” 许攸衣拍拍他,将人从地上扶起,拭去他脸上泪水,“此事若与你无关,便无需自责。” “大人,为何信容色?” 他凝着她双眸,泪水晶莹的,溢满眼角,有些疑惑,却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欣喜,“容色,容色不明白,大人告诉容色好不好……” “你忘了那个要杀你的宫侍了?” 瑞凤眼划过丝无奈,她有些歉意的捧住他双手,单膝蹲下,“容色,此事可能是本官连累你了,不然你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招来这些祸事,总归是本官的疏忽,才致你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她微微弯了凤眸,轻抬下颌,将他的手搁在了心口,“既然如此,本官理应替你挡去这些风雨才是,你放心,不论如何,本官信你。” “大人……”,容色心头涨涨的,像有什么要满出来似的,眼角蓦地更酸了,他好像,好像第一次有了被人珍视,护在心尖上的感觉。 以往的孤冷寂寞,似乎一下离他很远,恍如隔世一般。 这刹那的温暖,太让他流恋了,他真的一点儿都舍不得离开她了,只有她才是唯一肯这样待他的人。 这辈子,他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如此合他心意的妻主,如此独一无二的心上人。 容色恍然醒悟过来,他不是为了什么倚仗,而赖着她,也不是为了今后日子的顺遂,与衣食无忧的体面风光,而全然满怀算计的勾引她。 茫茫人海,千万生灵。 他会一步步陷落,心甘情愿的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万分不情愿旁人觊觎她半分,却无从察觉的缘由。 只因当初她总是冷静理智的,一直意图疏远他,叫历来自诩从无败绩的他升起了挫败,致使他,最终将更多的目光都引到了,如何令她低下颜面,垂涎于他的心思上,才一直忽略了心头早已触动的情愫。 -- 第84页 以致到今日才发觉端倪,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胜负欲,与不甘被冷落的脸面。 他只是难得遇上了一个不为他所惑,又任他使小性儿,却分毫不会因此施予他半分眼神,洁身自好,而又不是风度的女子。 为这稀罕的同时,又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 所言所行,也只是为了令心爱之人,将所有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 仅此而已。 桃花眸情动难耐,他真是太笨拙了,到现下,才明悟过来。 容色懊恼的抿了下唇,微微的垂了眸光。 这模样落在许攸衣眼里,不禁升起丝心疼来。 她碰上他下巴,轻抚了抚,动作不经意的带着几分安慰,“不必觉得难以释怀,你只是受了惊吓,需要缓缓而已。” “嗯。” 容色微点脑袋,有些情怯的,不敢直视她双眸。 他交握她十指,掌心的温度带着几分灼烫,拉着她,去碰触他跳的渐渐不规律的心口,“大人,容色也信你,以后不管怎样,容色都信你。” 信她? 许攸衣有些茫然的凝着他动作,“信什么?” 他摇摇脑袋,羞于启齿,干脆握着她手,倾身去封她唇,呼吸相缠,碰的极近的目光里,他微垂下眼帘,瞳孔里满是欢欣,与甜蜜。 红烛映照下,红影成双,难舍难分。 屋外,渗墨瘫坐在地上,微闪了下眸光,就在这时,郝月心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许大人呢?” 她打量眼渗墨,既而往屋里一瞧,惊的眼皮一跳,不是,人刘清都躺那不省人事了,这许大人是不是得多少关心一下? 虽然看着,确实像是死透的模样,但你也不能不盘问一番,光顾着亲热呀! 有伤风化,简直有伤风化,这事绝对不能让殿下知道。 不然他非得怪自己出现的时机太晚,少不得要责怪。 “咳!” 郝月心猛咳一声,试图彰显自己的存在,索性许攸衣还不至于浑然忘我,下意识将人推离了几寸。 “那个,那个许大人,下官是奉了老太君的命,来知会许大人,他不介意你宠谁,但是这规矩无论如何,许大人也不能说越就越了,只要他在一日,便不允你与这容色拜堂。” 郝月心揖了一礼,之后顿了几息,又接着说道,“还有,下官瞧着,这刘县令尚还有些气,许大人,不然,你先顾着些她?” “她还活着!?” 瑞凤眼楞了楞,急忙去瞧,这才察觉人好像……咳,确实没死透…… 许攸衣羞愧的扶了下额,这,这插中心脏,还能有气,虽然极其微乎其乎,但,但也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是她疏忽了。 “郝太医,刘大人,还好吗?” 郝月心越过她,熟稔的开了药箱,洒金疮药,又是施针,又是把脉,许攸衣松开容色,蹲了过来,怀着几分忐忑,看向她,“她几时能醒?” “刘县令心偏右侧,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失血过多,需要昏迷几日,才能醒来。” 郝月心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只是神情却是掩不住的泄出了几分揶揄,“刘县令大难不死,也亏得血够厚,许大人不必担心。” “咳,那就有劳郝太医了。” 许攸衣尴尬的笑笑,扫了眼支着下巴,正一脸窃笑的某人,眉心微跳。 “大人,容色只是情不自禁。” 桃花眼绽出笑,脸颊绯红的,刹那低了脑袋。 许攸衣习以为常,凝了他一眼,也就收了眼神,倒是郝月心听着,不由得倒是挑了下眉,“许大人如此宠溺,看来这侍儿深得你心啊。” “确实如此。” 瑞凤眼含笑,许攸衣颔了下首,当着郝月心的面,竟是未曾遮掩,这让郝月心不禁要为司月恒的多番筹谋,捏一把汗。 也不知,这算计来算计去,最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 “郎君,这船已经是极快了,再快,是不能了,如今到京城,左不过还有三日,也不急着这一时。” 乔慎奴劝着人,将人拉离了船舷,有些无奈的摇头,“再说,凤君赐婚已成定局,咱们便是要阻拦,也早就来不及了呀。” 江上黑黢黢一片,船上的烛火伴着风声,忽闪的晃眼。 柳云若气哼哼,脸色难看的甩开袖子,跺几脚地板,“定是那容色勾搭的阿姒姐姐,不然她不可能会接受赐婚的!” 他磨着后槽牙,虚空抓挠臆想出来的画面,恨的眼眶泛红,“想当初,也不是没有旁的郎君,动过这个心思,都被阿姒姐姐想着法,给拒了,就连荷花宴,旁的宫侍一茬又一茬的,不顾规矩,用尽手段,往她怀里塞红绸,她都没有犹豫的全扔给了,说着风凉话的太女,头也不回的就离了席,她定然不会负云若的。” “可是郎君,那容色,再怎么样也就是个侧侍的名分,待郎君成了正君,他还不是任你摆弄,你也犯不着与家主置气呀,她年纪大了,经你这么一折腾,往后,若是有个不好,郎君会被人说闲话的,到时,郎君的脸面往哪搁啊。” 乔慎奴不以为意,将道理与他分说明白,可是柳云若却扭了脖子,说什么也不肯听,反倒对他起了几分排斥。 第58章 收敛? 桃花眼浮上丝暗色,既然确定了…… -- 第85页 三日后, 碧落院突然热闹了起来,许府老太君命人将私库开了,不断的往里送书画摆件, 名贵花品。 仆役们叽里咕噜私下里一阵嘟囔,不过转眼的功夫, 就都知道了云阳柳氏的郎君就要来许府小住了,且目的还是奔着许攸衣来的。 许府诸人平日历来敬畏余宁术, 这风向一出来, 也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照不宣的越发尽心的布置了起来, 以期能得柳云若的青眼, 顺便又讨好了余宁术,不定就能意外博个近身的差事, 多少得些体面。 这一茬动静,闹的颇大, 容色便是待在翠微轩不出来,有渗墨明里暗里的, 搁廊下明目张胆的指点院里的侍儿, 他自然不清楚也得清楚了。 他心里哼声气,看了眼书房里握笔誊抄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某人, 到底是生了些怨, 怎么就这么招旁人惦记呢? “容郎君, 老太君说了,在许府,无论主子仆役,只要犯错, 就都该罚,你身子重,主子是心疼你,才替你受的罪,还望容郎君能心里明白主子的苦心,莫要在这个时候,还去烦扰主子的清净,毕竟,老太君敬神佛,每每誊抄佛经,都是要静心去杂,焚香沐浴,才敢动笔的,咱们主子自然也不例外。” 清渠荷莲上,渗墨挡在木桥间,规矩周全的揖礼,“你现下进去,怕是不妥。” “不妥什么,大人有说不许容色进去吗”,桃花眼微眯了下,容色轻笑一声,施施然逼近他,“你敢拦我?就不怕我崴个脚,说是你推的?” “容郎君,在翠微轩,奴的品性可是主子,和大伙儿有目共睹的,你若是要冤枉奴,奴拦不住,也不想拦。” 渗墨退了一步,微抬了下颌,眼底极快的划过丝轻蔑,“只是容郎君,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别怪奴没提醒你,主子可是历来不喜的。” “大人不喜?你确定?” 容色捂唇嗤笑,下一瞬身子一歪,当着渗墨的面,软倒在了地上。 渗墨微张眼帘,算是被这一言不合,就说倒就倒的架势,给惊了跳,他下意识想蹲了身子去扶,却不想身后脚步声急促,一股力道直接将他给推到了一旁,极快的越过他,去搀扶地上神情委屈的某人。 “容色,你要不要紧?” 许攸衣紧张的上下打量,去摸他膝盖,既而又拭了拭他发红的眼眶,焦急道,“很疼吗?” “大人……” 容色拥住眼前人,靠在她肩上,神情得意的睇眼渗墨,眉眼弯弯的,勾了唇角,“渗墨不让容色进书房,他拦着,容色站的久了,不知怎么腿就软了,大人,容色动不了了。” 他撒娇的磨蹭她颈窝,将整个人都赖进她怀里,全然没顾忌来来往往洒扫的一众仆役,是什么样的眼神,只一心勾缠她,叫她心疼。 许攸衣摸了几处关节,初时还着急着,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弯了唇角,顺势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抱着他,进了书房,将人安置在美人榻上,坐到了一边。 “想进书房,与本官说一声便成了,哪里就需要折腾着,摔了自己,往后可不许如此了。” 她摇摇头,站起身,容色却是不舍她就这么走开,拉住她,扯着她衣袖,将半个身子都倚了上去,不肯撒开。 “大人,容色听说柳郎君要来许府小住了,老太君还将人安置在离翠微轩最近的碧落院,容色担心,他会来找容色麻烦。” 深宅后院的手段,他用的炉火纯青,又仗着许攸衣分明的袒护,更是没了顾忌,小嘴一张一合,委屈又酸气十足。 “柳郎君所图是大人,可是大人已经有容色了,他这明摆着是虎视眈眈,没将容色放眼里,大人,容色是你的人,欺负了容色,不就是等于大人也没了脸面,容色可不依。” 许攸衣兀自掩唇,被他模样逗的有些忍俊不禁,渗墨近到门前,见这场景,十指微攥了下,低了脑袋,“主子,柳郎君到府里了,如今正被老太君叫去说话,门外,方才香柳来过了,说是老太君的意思,要您别怠慢了人家,务必过去露个面。” “知道了。” 瑞凤眼含笑看向他,渗墨微抬眼,整好撞进她目光里,刹那背过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门外。 容色瞧见,微压了唇角,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大人,你什么时候将渗墨配出去?你身边已经有容色了,容色也可以照顾好你。” 许攸衣被扒拉的有些不适,不禁微皱了眉头,将手盖到他头上,轻拍了拍,“渗墨是本官用惯了的,翠微轩的事一时也离不了他,再说要物色人选,哪里就能这么快?你这醋劲忒大,往后可收敛着些。” 哼!凭什么是他收敛! 桃花眼浮上丝暗色,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更不能让旁人,以为她的身边还有机可趁,起了心思,来与他争抢! 他松开她腰,闷闷的将头撇向一侧,许攸衣瞧了,心底不禁也有些生了恼,她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哪有不分青红皂白,谁的醋都吃,恨不能将所有人都赶走似的,叫她只能看见他一个。 这些日子,不提旁人,闹得连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不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瑞凤眼划过丝计较,她没再哄他,一声不响的迈出了屋子,被丢在身后的容色,气的捂了心口,将靠枕攥在手里,生生的撕开了道口子。 -- 第86页 ... “阿姒姐姐,你来了,云若等你好久了。” 柳云若欣喜的站起,甚是熟稔的挽了许攸衣臂弯,靠上她肩,“阿姒姐姐,你想云若没有,云若能来见你,可是花了好大功夫呢,这回云若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跟在你身边了,云若真的好开心。” 许攸衣笑了下,抚抚他额,“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老太君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坐着?” “老太君说,二小姐与柳郎君自小青梅竹马,等二小姐来了,自会招呼的,他老人家念佛的时辰到了,就先去佛堂,不碍着你们叙旧正好,也叫二小姐好好与柳郎君说会儿话。” 香柳端上茶水,笑眯眯的搭话,“不过老太君也说,柳郎君若是觉得路途乏顿,也可叫二小姐领着去碧落院,先歇息了,倒时候再叙话,也是一样的,全凭二小姐与柳郎君自己的意思。” “阿姒姐姐,云若不困,也不累,你带云若去翠微轩瞧瞧吧,云若已经好久没去翠微轩玩了,你带云若好好逛逛,好不好?” 柳云若眼睛亮晶晶的,交握她双手,兴致满满。 许攸衣见他甚是期待的模样,自然点了点脑袋,一口应了下来,“正巧,渗墨备了你最喜欢的枣泥糕,还热乎呢,你正好尝尝。” “阿姒姐姐最好了,渗墨也贴心,难怪当初姨父特意将他派到阿姒姐姐身边跟着,云若瞧着也喜欢呢。” 柳云若秀丽的眉眼笑意盈盈,不复以往那般的任性娇蛮,似是一下子有了闺阁郎君该有的仪态,与得体举止,令许攸衣不禁暗自赞叹,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 她点点他脑袋,竟是有些欣慰,“难得你夸他,渗墨听了,怕是要高兴坏了。” “阿姒姐姐,那是云若当初年少不知事,才捉弄的他,其实心里是感激他一直将翠微轩照料的井井有条,就像肃惠姨父在时那样,无有不妥当的,从不令阿姒姐姐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柳云若一再诉说自己不对,一面又话里话外的说起渗墨的好,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话,就像儿时,许攸衣爹爹在时那样,两小无猜。 昔日的时光总是叫人怀念,许攸衣眼底有些感慨,与喟叹,自然不曾察觉身侧紧依着她的人,每每在仆役经过时,总是叫她低下脑袋,靠近他说话,缠绵的姿态,远远瞧去,就像光天化日,湖水里的鸳鸯在交颈嬉戏。 一时间,阖府都在传二小姐的婚事就要近了。 翠微轩里,渗墨修剪着盆栽,身边小侍儿是个耳报神,素日活跃在各处,这话自然就叫他传来了回来,一大群仆役围拢到廊檐的清渠莲荷旁,交头接耳,幸灾乐祸极了。 “我就说嘛,里头那个也不过一朝得势,怎么比得过柳郎君这个青梅竹马,瞧他这三日得意那样,就连渗墨哥哥这个大侍儿,过去替主子磨个墨,他都横挑鼻子竖条眼的,很是嫌弃咱们呢。”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翠微轩的老人,若不是主子还有几分念旧,只怕早就被他寻由头赶出去了,哪里能待到今日。” “呸,他也配!主子历来是咱们伺候惯的,凭什么他一来,就想赶走咱们?” “嘘,我瞧着里头那位有几分手段,若让他听见了,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呢。” “有幺蛾子又怎样,从今儿起,咱们就帮着柳郎君,等柳郎君八抬大轿入了翠微轩,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没错,没错,只要主子不宠着,他就没法再踩在咱们的头上,给咱们摆脸色。” 翠微轩众人纷纷点头,渗墨拿着大剪子,修着叶子,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第59章 吃准 眼前人,分明是吃准了自己没法子…… “阿姒姐姐, 云若想去你书房看看好不好”,清渠上荷叶青碧,莲瓣粉白, 锦鲤绕着根茎嬉戏,柳云若站在木桥边, 余光划过竹帘晃动的余影,笑着拽住许攸衣袖摆, 停了脚步。 广袖墨衫全然被拉的紧, 许攸衣回头看他, 觑了眼他手, 蓦地微挑了眉, “你不是最不喜书房,生怕拘束了你性子?” “怎会?那是阿姒姐姐的书房, 云若定然是喜欢的,阿姒姐姐, 云若可是好久没听你念书了。” 秀丽眉眼弯似月牙,柳云若摇摇她衣袖, 又踱近一步, 仰着下巴,扯住她腰间衣衫,微垫了脚, “云若很是想念呢。” 二人轮廓依的极近, 落在凑在竹帘后, 已是拈了一坛子酸醋的容色眼里,分明就是唇齿都碰在了一起,你侬我侬的,专门来气他来了。 他掐着门框, 一把掀了帘子,冲了过去,当着许攸衣的面,挤开柳云若,抱紧她腰。 “我家妻主已有了家室,又是女子,自然不打紧,可柳郎君云英未嫁,这瓜田李下的,且不说,只是来许府小住,便是客随主便,我家妻主盛情,领着来翠微轩赏景,也很该晓得些自重,离我家妻主远些,免得叫旁人误会,耽误自己,又叫我家妻主难做。” 桃花眼嚣张的瞪人,容色越发依紧许攸衣,明明白白的不肯退让分毫,“市井皆言,名门讲究风仪风度,想来柳郎君定然不会自降身份,用这种法子,赖上我家妻主吧?” “容色!” 许攸衣掰不动他死缠上来的手,又见他言辞无状,越发过分。 如柳云若这般深居闺阁的郎君,清誉何其重要?何况他俨然只是拿她在做由头,羞辱旁人,浑然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又置她于何地? -- 第87页 瑞凤眼底浮着丝难堪,已是生了恼色。 “阿姒姐姐!不要怪容色,他说的没错,是云若没规矩。” 柳云若眸光忽闪,刹那红了眼眶,既而委屈的退开步子,垂下眼,泪珠子一颗颗掉落下来。 “可,可是阿……阿姒姐姐,云若没有,哼唧,云若真的没有,你知道的,云若小时候就这样,从来与阿姒姐姐你,不分你我的……呜呜呜呜,云若没有不要脸面,云若只是喜欢与阿姒姐姐亲近而已,呜呜呜,云若,云若没有……” 娇气任性的郎君何曾这般委屈过? 何况此番,他并无过错。 许攸衣看着他,到底升起了些自责,心疼之色隐约可见。 容色攥了指尖,气恼的,又嫉又恨,装腔作势,他见得多了,这点子手腕,也配在他面前显摆! 不就是装柔弱,扮可怜,他倒要瞧瞧,谁能让许攸衣更心疼些! 可下一瞬,柳云若哽咽着,步子一下就到了清渠池畔,身子一仰,就要往水里倒。 眼睁睁,就要坠进淤泥堆里,一头栽下。 “柳郎君!” 恰在此时,渗墨冲了上来,及时的拉住他,滚到花木丛里,随着清晰的一声碰撞,二人终是止住了身形。 而后,想当然的,柳云若哀哀哭泣,直呼着疼,渗墨爬起来,去扶他,被他一把拂开,蜷缩着,发丝凌乱,衣衫半开,模样凄然的,靠着矮石墩,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主子,是奴没用……” 渗墨不知所措的看向许攸衣,意有所指般的扫了眼她身侧,“柳郎君磕上石头了,主子要是不方便,奴去叫人。” “云若!” 她最终推开他,跑上前去。 容色踉跄着抬头,被她眼底的震怒,惊愣住了,而后,他恍惚的看着她哄着别人,竟是比哄他时,还要多了几分耐心,与仔细。 用抚过他的指尖,去揉柳云若的膝盖,神色间更是小意温柔。 桃花眼微微颤着,泪光闪烁,酸涩的想要哭泣,他走近她,想靠近她怀里,想要一如往常的去扯她袖摆,可是柳云若一见他走近,泪珠子流的越发欢畅,他胳膊一抬,当着他面,抱住她,埋在本该属于他的怀里,露出一双志得意满的眼睛,炫耀似的弯了眉眼。 这场景何其熟悉。 容色蓦地看向站在一侧的渗墨,果见他面露讥讽,嘲笑似的回望着他。 盛阳下,光隙穿透枝叶,洒在诸人脸上,明晃晃的如此刺眼。 他微弯了唇角,心一瞬冷硬下来。 “大人,你心疼了吗?”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单膝着地的她,将手,指向自己腹间,“柳郎君磕着石头,大人哄他,那容色还了他,大人是不是就能回来哄容色?” “你……” 许攸衣变了面色,不敢置信的凝住他双眸,“容色你想做什么!” “大人回来哄容色,容色不怕疼,但是这里真的好难受……” 他摇摇头,指尖动着,又去指心口,有些委屈的,抿抿唇,“大人,心疼容色好不好。” “阿姒姐姐,云若流血了。” 柳云若搂着许攸衣颈项,眼底极快的划过丝阴翳,催促的晃晃胳膊,冷嘶了几声,“好疼。” “主子,柳郎君伤的好像不轻,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留隐疾。” 渗墨眸光忽闪,跪在地上,焦急道。 瑞凤眼微敛,许攸衣终是叹口气,“渗墨,去将郝太医请来。” “云若,再忍忍,等太医来了,就没事了。” 她吩咐完,又低眉,去安慰怀里人,小心的翻检他身上其他伤处。 “大人”,容色十指紧攥,居高临下的,俯视两人,冷笑,“柳郎君他流血了,容色也得那样,你才会过来,是不是!” “容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攸衣彻底冷了面色,推开了柳云若,徐徐站起,“你想要挟本官?” “大人,容色没有,容色只是想告诉大人,他柳云若使的招数,容色一样不差,大人若为这个,心疼他,那容色也同样使一次,想来大人便没功夫再关心旁人了。” 桃花眸微微一弯,他特意越过她,去瞧她身边,刹那阴了面色的某人,轻轻嗤笑,“大人,你信他哭成那副模样,是因为疼吗?这样的手段,容色以为,你在容色身上,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 四下里,一众仆役微楞了面色。 就连许攸衣也跟着眼神滞了一瞬。 “大人”,他勾了唇角,顺势上前牵住她手,搁到腹间,“你舍不得容色受伤的,对吗?” “……” 许攸衣默然无言,她还真是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阳谋算计。 眼前人,分明是吃准了自己没法子办他,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与她来这一套! 瑞凤眼轻眯了瞬,她气恼的,干脆拿手,去扯他两颊泄愤。 “唔唔唔……大人”,容色弯了眉眼,去握她双腕,他就知道,许攸衣到底是心软的,他肆无忌惮的勾她心疼,是情趣。 旁人若也想依样画葫芦,甚至算计他,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第60章 看穿 怎会布置这样叫人一眼看穿的计谋…… “许大人。” 郝月心跟着渗墨进了翠微轩, 一来便见到如此阵仗,心底腹诽的同时,看向许攸衣与容色的眼神, 自然而然的带着丝不可言说的诡谲。 -- 第88页 她揖了礼,越过二人, 去瞧神色有些扭曲的柳云若,见人实在狼狈, 不由侧了眼神, 避讳道, “柳郎君, 下官要为你看伤,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说着, 便迈上前,拿出帕子搁在他手上, 诊了会儿脉。 许攸衣跟到身后,见她又是皱眉, 又是换了另一手复诊了一遍, 像是有些严重的模样,不禁微拧了眉心,“郝太医, 到底怎么样了?” “大人, 柳郎君腹部也有瘀伤, 气血不滞,血脉不通,怕是得养一阵了。” 郝月心搁下手,神情严肃的站起了身, “身上的外伤倒是不打紧些,除却先头几日不得沾水,忌口虾蟹等发物,旁的并无需要注意的。” “阿姒姐姐,云若是真的疼。” 柳云若捂着腹部,泪水晶莹闪烁,腾挪身子,去揪她下摆。 许攸衣蹲下身,握住他腕,将人拦腰抱起,容色看戏似的神情刹那滞住,连幸灾乐祸都跟着去了,只余下满脸的受伤,“大人,你为何总要如此关心旁人?” 桃花眸底层层叠叠的渐起波澜,他倔强的抬起下颌,扯住她袖摆,心不甘情不愿的,拦在她面前,阻她去路。 “你明明也瞧出他的伎俩,为何要纵着他?容色才是你的枕边人,你怎么能抱着他,像抱着容色一样,你让容色情何以堪!” “容色,云若是云阳柳氏的郎君,他来许府是客,你方才出言不逊,已是失礼,他之所以未曾立时责骂你,多少是因着顾及本官的颜面,可你呢?你咄咄相逼,你拿本官,羞辱于他,当着一干下人的面,给他下套,叫他无言以对,颜面尽失,是,本官是瞧出他想引得本官心疼的把戏,可那又如何?” 瑞凤眼清明净澈,她直直的看向他,终是硬起了心肠。 “他门第高贵,素来受宠,平白受你指摘,如何能忍的下气?便是如此,他也只是使着小性儿,想揭过此事,不与你计较,这个,本官都看在眼里,你说本官为何总关心旁人?那你为何不想想,这三日,你挑挑拣拣,将一干仆役想着法子奚落,叫他们没脸的时候,本官是怎么由着你,纵着你,如何抬举你的?你难道忘了,你当初也是与他们一样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冷凝,一遍遍的质问他。 暑气笼罩下的树荫,几人或坐或站,一干仆役凑在廊下,频频点头,眼里满是赞同之色。 他十指紧攥,又微微松开,渐趋冰凉的四肢,叫他蓦然有些僵滞,唇齿开合着,喉咙口竟是有些堵的发慌,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喜欢她,喜欢到连旁人觊觎她半分,都无法容忍,他只是看不得旁人出现在她身侧,与她说笑玩闹。 他只是见不得旁人,霸着她,堂而皇之的与她站在一处,轻而易举的,得她温柔相待。 那本该是他汲汲营营,费尽心思,一直奢求,理应全然归属于他的东西啊!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一个个想得,就能得到! 而他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到如今这个光景。 他不甘心。 他从没想刻意奚落谁,是他们,是他们在逼他,是他们一步步的在激他做这些事情,他没有错! 容色含着泪,唇瓣微颤,模糊的视线,只盯着她,偏执的带着丝疯狂。 她见他神情,分明的不知悔改,丝毫不肯退去,眸光彻底冰凉。 “容色,你以为你聪明绝顶,就你能看穿一切?你以为他们看不透云若方才举止,是无心还是有意?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穿云若,显摆自己,威胁本官,叫本官如何自处?让云若又情何以堪!” 许攸衣摇摇头,退开一步,越过他,没有再看他一眼,“你太让我失望了,容色。” 风声微顿,一切戛然而止。 容色微微睁大眼,跟着侧过脑袋,她抱着别人,进了书房,她把他安在美人榻上,还替他上药。 渗墨将竹帘掀起,良久才放下,走了开去,身后一干小侍儿,热热闹闹的跟在他身后,打闹嬉戏。 所有人都散去了,只余他在原地。 容色静静的阖了下眼,情绪莫名的收回了目光。 木桥边,清渠荷莲沐着盛阳,光影鲜明的,无端端的叫人艳羡。 “容郎君,下官有一句话,不得不与你说道说道。” 郝月心出了书房,几步迈到他身旁,站到了他面前。 “凰朝民俗开化,比不得凤朝规矩严谨,许大人自来与柳郎君青梅竹马,搁寻常人家,早已谈婚论嫁,如今,柳郎君,不过是与许大人说话玩笑,挽下手,靠的近了些,你便如此计较,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些吗,且,依下官看,容郎君素日占着许大人,许大人也不曾生恼,想来对你是有些情份的,容郎君,还是听下官一句劝,莫要耗光了许大人的耐心才是啊。” “郝太医,容色是大人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桃花眸闪过丝不耐,“你还是好好替柳郎君诊脉吧。” “下官是太医,自然是要好好诊脉的,只是容郎君,刘大人快醒了,她似乎有什么急事,想告诉许大人呢。” 郝月心不以为意的抖抖袖摆,笑容可掬的抬眼看他,“容郎君似乎是刘大人昏迷前,最后见着的人,想必一定也十分迫切的想知道,她到底准备与许大人说些什么吧?” -- 第89页 “你什么意思”,容色面色微寒,紧紧盯住她,“你知道些什么?” “下官还要去库房拿药,下官告辞。” 郝月心施施然收笑,神色莫名的揖了揖礼,转身离去。 身后,容色微攥了指尖,眉眼赫然划过丝决绝。 ... “阿姒姐姐,云若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拿自己折腾了,阿姒姐姐,你就与云若说会儿话吧。” 柳云若支着身子,从美人榻上坐起,半晌的功夫,已是躺不住了。 发丝如泼墨般,披落在肩头,他看向书案前,不做一声,誊写佛经的许攸衣,娇气的抿唇撒娇。 “再说,云若可没招那容色,云若已经很大度了,你不能连云若也一块气了吧。” “我何时说生气了”,许攸衣捏着笔,挑了眉毛,顿下动作,“倒是你,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破釜沉舟的胆子,渗墨都护着你,你竟然还带着他往矮石墩上撞,是料准了我会顾着你不成?” “那是当然,肃惠姨父当年可是亲口嘱咐,让你照顾好云若的,阿姒姐姐最是听肃惠姨父的话,又一向守诺,自然不会丢开云若不管的。” 秀丽眉眼露出得意,柳云若抱着靠枕,盘腿坐着,忽而试探着话锋一转。 “不过,阿姒姐姐,你真的不准备理会那容色了吗?” 话才出口,他便压抑不住窃喜之色,赶忙将一半脸埋在靠枕里,觑眼偷偷打量她神情,一边又委委屈屈扭着身子,翁声翁气的闷声道。 “云若这次伤的可严重了,没准十天半个月都离不了床榻呢。” “容色”,许攸衣沉吟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微微的蹙了眉心,“他若不肯收敛脾性,再纵着,只怕害了他。” 柳云若刹那笑的更欢畅了,只是当着许攸衣的面,他得装着难受模样,故作疼痛的去抚腹部,蜷成一团,肩背直颤的倒在了美人榻上。 ... “刘大人,伤你,是不得已,不然容色身契被毁,你又没了旁的凭证,只能误了殿下的事,这交易自然也就做不成了,所以奴才想了这法子,不出意外,那容色定然会来取你性命,到时,咱们叫许大人,亲自抓个现行,刘大人不就可以功成身退,报了你祖母的仇了吗?” 香柳拿着凉扇,扇着风,靠在床柱上,见刘清歇了质问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殿下深谋远虑,便是在人心诡谲的凤朝皇宫,这心计也是无人能比的。 怎会布置这样叫人一眼看穿的计谋? 不过就是事先在那身契上抹了特制的迷药,那容色见了身契,定然着急毁了它,这才自己将自己给迷晕了,之后,刘清被刺,许攸衣经历皇宫刺客一事,自然不会就这么容易信了是容色杀的人。 也就刘清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城县令,才会如此容易被糊弄。 现下,又来了个柳云若,殿下这棋盘上的棋子,可是又多了几个,能摆布的。 总归,都是在殿下的掌握之中的。 “那殿下又是如何得知本官,心偏右侧的?这,本官似乎从未与人提过。” 刘清困惑的摸摸心口,香柳笑着坐下,替她捏好被褥,自然而然道,“殿下与人交易历来谨慎,此前,自是得先查了刘大人生平,才能放心寻刘大人相谈呀。” “原来如此”,刘清念叨着,点了点头,算是没了言语。 “这好戏想必快开场了,老太君那还等着回话,刘大人好好歇息,香柳就不打扰您了。” 侍儿端着药进来,香柳扫了眼药盏,蓦地一笑,缓缓起身告退了下去。 第61章 激将 “谁?我躲着容色?本官就没有躲…… “容郎君。” 刘清一睁开眼, 就看到容色神色沉凝的望着她,俨然似是坐了许久的模样,不禁汗毛一竖。 “你……你有什么事吗?” “刘大人, 能告诉容色,你的身契是怎么得来的吗?” 桃花眼微微一弯, 容色轻笑了一声,“刘大人早不提, 晚不提, 偏偏特地在容色要拜堂的时候来, 容色很好奇刘大人那时的心思, 莫不是不舍得容色嫁人?难道在诀阳城, 刘大人就钟意容色?” “怎,怎么会, 容郎君,下官可与你从无往来。” 刘清擦把汗, 心虚的撇开眼。 容色上前替她捏捏被角,眼底极快的划过丝暗光, “那刘大人你在诀阳城是怎么发现容色的身契的?” “那只是无意间偶得的, 对,无意间偶得。” 刘清自知目的不纯,只能拿理由搪塞, 那晚的气势, 早已泄了个七七八八。 容色拿指尖轻捏住她下巴, 眉眼勾人的靠近,“刘大人,容色其实确实瞒了大人好多事,可是容色也不舍得因这, 令大人受到牵连,你帮帮容色好不好?” 刘清哪见过这阵仗,当即身子后仰,脑子一片空白,结巴道,“帮……帮什么?” “就是……” 他吐气如兰,近到她耳畔,刘清红的两颊直烫,浑然不知所措的任由他贴近。 而许攸衣站在屋外,背在身后的手,倏地紧攥,一种细碎碎的尖锐疼痛刹那在心口处蔓延开来。 她抿唇,有些不适的微拧眉心。 渗墨笑意隐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认定容色没了翻身的余地。 却不想,许攸衣转过身,竟不发一言的原路返回,像是没看到那一幕似的,看不出异样。 -- 第90页 渗墨楞了一瞬,忙急急赶上,眼珠子微转,“主子,容郎君……” “你看到什么了?” 许攸衣停住脚步,面色极冷的侧向他。 “没,奴什么也没瞧见。” 渗墨眼神微颤,忙收住话头,急急摇头。 许攸衣凝了他眼,“有些事,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我能容你,但你若仗着这点,起了心思,将话传到外头,可别怪主子我没事先提醒你。” “诺”,渗墨面色一白,跪在了地上。 许攸衣撇开眸光,纤直挺拔的身形一半被竹影淹没,竹石园里,竹声似浪涛席卷,久久不曾平息。 她沁凉的指尖,蓦地抚上石墩,不知为何竟是对容色那时无理取闹,不许旁人挨近她的举止,有了一丝丝的明悟。 “回去吧。” 她眉眼透出丝落寞,凝白的脖颈微微弯着,徐徐站直身,负手离开。 渗墨舒口气,回头望眼后头的厢房,眼底一抹抑郁很快被压了下去。 ... “呦,这不是许大人吗,怎么,你也来煦香阁喝酒?” 宋罗春搂着薄纱遮面,穿着艳丽的郎君上了二楼,走到拐角,余光瞟见门扇露出的人影一角,竟是个熟人,不禁停了脚步,不客气的迈了进去。 许攸衣见是她,瞟了一眼后,仍是照旧倒着自己的酒。 宋罗春脸皮厚的,凑上前,揽上她肩,“别啊,一个人喝酒多闷,我来陪你。” 说着大大方方的坐下,身侧的郎君顺势就倒在她怀里,把着酒盏亲手喂他。 许攸衣挑了眉,“你狎妓,自己去挑地方,爱怎么玩,便怎么玩,别来碍旁人的眼。” “欸?你说话了”,宋罗春松开美人柔弱无骨的腰,将他推开,上下打量她,“你今日奇怪的很。” “奇怪什么?本官只是为些小事烦心,你怎么这么多话?” 葱白的指尖捏住酒盏,许攸衣浅抿了口,晃晃杯中液。 宋罗春听了来劲,“小事需要买醉?让我猜猜,不会是你那容色,勾的你烦心,出来躲清净来了?” 许攸衣闻言抬眉,“你除了风花雪月,还能留意些别的吗?譬如,你身边这个。” 她指指宋罗春身旁朝她搔首弄姿的男人,醉眼迷蒙道,“他随你来,却当着面撩拨我,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 宋罗春两手一摊,摇头晃脑,“美人为千金一笑,为权势折腰,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你也是世家出来的,怎么如此少见多怪。” “可若是你已收了他,他仍是毫无顾忌,你为了颜面,也不生恼?” 瑞凤眼微张了瞬,脸颊绯红,“呵,我不信。” “我宋罗春好歹出身名门,左不过发卖了,或将人就地打死,那等贱人,岂值得我费心。” 宋罗春嬉笑着,将人拉过,强灌他酒,那郎君半推半就,娇羞的咽下。 许攸衣打眼看着,晃晃脑袋,有些气闷的捂住胸口,“胡说八道,明明该生气的。” 宋罗春动作一顿,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感情绕了半天,还真是为了那容色。 她稀奇的仔细扫她神情,“我这都没出手呢,你就这样了?莫非是有人捷足先登?不,你的人,还真叫人给撬墙角了?” “他瞧上的,或许只是诀阳城县令,当初若不是我,只怕也会是旁人,想不到,我也能有今日。” 许攸衣醉的晃眼,将酒壶推开,扑棱在桌上。 “稀奇,稀奇,我宋罗春倒要去见识见识,好好结交这位高人。” 宋罗春眼睛发亮,嘿嘿一笑,挥退缠磨上来的男人,将人拉起,架着许攸衣手臂,磨蹭着,下了楼,上了马车。 许府,容色推倒昏睡似烂泥一样的刘清,拂平衣袖褶皱。 “想设计我,正巧,我也正需要人来添把火。” 他居高临下,扫着床上人气血全无的模样,不屑的勾起唇角。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针对他,可是就像许攸衣说的,他初来乍到,不该与谁结仇。 那么除了柳云若,还能有这样手腕的,也就那位长宁帝卿了。 想杀他,还想霸占他的人。 花的心思不少,倒是有几分高看他,不过,就算他与许攸衣闹得僵了,司月恒也别想有这个机会。 他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他已得的,旁人自然是怎么也不能拿的走。 红唇微勾,指尖徐徐抚过唇畔,容色微弯了眼,他就不信,许攸衣见了方才光景,还能不来寻他。 若是她真能忍着,他便自行下堂求去,打她脸面。 无论如何,她都别想轻易忘了他。 “容郎君,主子要你回翠微轩去见她。” 渗墨垂下脑袋,停在门槛外。 “知道”,容色侧过身,径直的越过他,竟是连个眼风都不曾给他。 渗墨情绪刹那波动,只是很快便收敛了起来,跟了上去。 “诶,许攸衣醒醒,到翠微轩了。” 宋罗春站在奇石藤萝旁,将人丢在石亭子小桌上,推搡她。 “不然,这路七拐八绕的,我可走不去正院。” “找……渗墨”,脑袋枕在臂弯里,许攸衣眼微阖,烦躁的挥开她手。 宋罗春嬉皮笑脸,“我叫他去找容色了,就等着他过来呢。” -- 第91页 “容色?” 许攸衣微拧眉心,眸子微张,瞪住她,“我现在不想见他。” “欸,妻夫哪有隔夜仇,你不见他,难不成是怕他,才躲着他?” 宋罗春挑了眉激将,拜托,她来要不是为了听一耳朵,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她才不干呢。 “谁?我躲着容色?本官就没有躲过谁!” 许攸衣勉强瞪大眼,坐了起来,歪歪扭扭的扶住石桌。 容色从后头过来,将她神情,看的清楚,不禁抿了下唇,撩开垂下的绿萝,走进了石亭。 “大人,宋提司。” 容色揖下礼,既而将目光落向许攸衣,“大人寻容色有何事?” “你不守夫道!” 许攸衣模糊的见他丝毫不关心她的模样,心头那股子酸涩一下泛了上来。 “你根本不是一开始就图谋本官,你亲近的只是诀阳城县令。” “大人有柳郎君,在大人眼里,容色根本不重要,大人为何还要在意容色守不守夫道,容色不在跟前给大人添堵,岂不是更好。” 桃花眼轻轻微敛,他垂目,转转指尖,音色别扭又生硬。 “大人何苦为难自己,又叫容色跟着憋屈。” “没错,做人怎么能憋屈呢,容色,你不如跟了本提司走吧,本提司疼人,那是绝没有二话的。” 宋罗春听的兴起,赶忙不嫌事大的插话,“许攸衣老端着架子,打小就一副稳重,装的比谁都规矩的模样,你跟着她,不但不得情趣,反倒闷坏自己,哪有本提司风流知趣,知道疼人呢。” “你,不要脸!” 许攸衣脸红通通的,全然凭着心底的一股郁气,扯住宋罗春脸,捏住她耳垂,一手一力,猛地向两边拉扯,孩子气似的大骂,“宋罗春,你不要脸,你跟我抢容色,你跟那个刘清一样,不!要!脸!” “嘶!疼,疼,许攸衣,行行行,本提司不开玩笑了,成吗!” 宋罗春疼的大叫,双手双脚扑腾的,去扒拉脸上的两只手。 容色猛抬眉,先前的不甘,气闷,绝望,伤心,恼怒,似乎一下远去。 他楞了下,没想到许攸衣喝醉酒,竟这般实诚,原来她没有不在乎自己。 第62章 忽而 “吃醋,容色希望本官吃醋?” …… “宋提司, 大人就交给容色照顾吧。” 石亭中,容色轻而易举的卸下许攸衣的力道,将人揽向自己。 宋罗春逃离魔爪, 心有余悸的猛的后退一步,赶忙挥手, “交给你了,交给你了, 本提司还有事, 不用送了。” 说完, 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容色将人扶着, 渗墨走上前, 才伸了手,就被容色给拍开了。 “容色一人便可, 不劳费心。” 渗墨僵了动作,面无表情的退了步子, 让出路。 许攸衣撑起眼皮,倚着他身子, 朝他吐气, “你,你还是小心眼,除了我, 谁还能受得了你。” “是是是, 容色最小肚鸡肠, 不像大人胸怀广博,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容色弯了眉眼,拿言语激她。 不想许攸衣竟是突然没了言语,一双眼静静的凝住他, 瞳仁漆黑,莫名深邃。 容色微微一愣,“大人没醉?” 许攸衣站直身,将人压在长廊柱子上,轻吐气息,叼住他脖颈软肉,慢慢研磨。 容色被迫仰了脖子,腿脖子一阵发软,全然只凭腰间掐着的手,在支撑身形。 “许攸,啊……” “阿姒,叫我阿姒”,她将气息挥洒在他颈窝,不容分辩的将人揽在怀里。 容色双脚腾空,下意识圈住她,眼尾飞红,难抑情动的唤出了声,“阿……阿姒。” “不要靠近刘清,我不喜欢。” 许攸衣声音闷闷的,透出丝委屈,凭着本能发泄着埋在心底的不愉。 “那阿姒就让她回诀阳城,她回了诀阳城,容色就见不了她了。” 容色.诱哄着,衔住她耳垂,手紧紧的搂在她颈项,红唇微抿,泄出丝笑,“不然人在许府,容色怎么样都是能瞧见的。” “……” 许攸衣思绪微顿,恍恍惚惚的搂着人,席地坐下,微低了脑袋,“容色,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不知羞的戏弄我后,还去撩拨旁人,你不怕吗?我对刘清有亏欠,她祖母因我而死,你不怕我舍下你,将你做了顺水人情?容色,我很纠结,我其实有过想将你送与她的。” “那阿姒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容色轻笑着,抬眼,循循善诱,“阿姒生了私心,对吗?” “私心?” 瑞凤眼迷蒙的眨了眨,抵住他额,“私心该是有所求,可你已经是我的了,你腹里还有我的子嗣,你跑不掉了。” “可是世家常送侧侍通房,给幕僚,以示亲近拉拢,早成惯例,这个容色都知道,阿姒不会不晓得吧,阿姒说到底是喜欢的,舍不得容色了,才会如此。” 翠微轩,假山石泉夹道的长廊间,水声潺潺,容色轻言细语的凑到许攸衣耳旁,指尖拨弄着她衣襟,划拉到她心口,轻摁了摁。 “你听,它骗不了人的。” “我舍不得?” 许攸衣眼底浮起丝浅浅疑惑,酡红着脸,跟着摸摸心口,“可是我感觉跟往常跳的没什么不同啊。” -- 第92页 容色眼微眯,就势握住她手,“阿姒难道没吃醋?你喝醉酒,不是因为容色?” “吃醋,容色希望本官吃醋?” 她狡黠一笑,忽而眼神清明的望向他,“原来如此,你的胆子不小。” “大,大人……” 他眼微瞠,手被反握,牢牢的捏在她手心,动弹不得。 许攸衣微勾唇,带着几分得意,几分了然,逼近他,“本官就觉着奇怪,怎么偏偏本官去的时候,你就在那,还是那副样子,像极了是给本官看的。” “那大人怎么不问问渗墨,他为何那时引着你去?” 容色赌气的撇开脑袋,将后脑勺对准她,“大人总是这样,明明看透了,却还要耍着容色玩!” “本官若不如此,岂不是要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微抬眉,眼中莹光微亮,“再说,本官可不爱吃醋。” 第63章 得意 许攸衣吧唧一口,咬上他,得意的…… “许攸衣, 你真的要请我喝酒?” 宋罗春不敢置信的挖挖耳朵,一边步子紧跟上她,“你不会是打算和本提司算账吧?” “不, 我是有事要求你。” 许攸衣掀起下摆,走上梯子, 侧头睇她一眼,“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事, 是好事。” 好事? 宋罗春将信将疑的跟进厢房, 将门掩上, “什么好事?” 她打量厢房布置, 迟疑的坐到她对面, “本提司和你,似乎向来不对付吧, 昨日送你回府,那也是本提司想看好戏, 才施的好心,你可别误会什么。” “我能误会什么?就是想请你帮着解决坊间谣传的风言风语, 你想这么多干什么。” 厢房内窗, 正对楼下说书的场子,二人说话间,那已有一个身着长衫, 书生模样的女人坐了上去, 惊堂木一拍, 就获了底下一片叫好喝彩之声。 宋罗春狐狸眼微眯,伸长脖子看了看,一瞬间便回过味来,得, 原来是这前两日,突然流传起来的贵女与帝卿的风流韵事。 看许攸衣在意模样,难不成说书的嘴里,讲的就是她? 嘿,这小样,可以啊,去趟诀阳城,还能招到凤朝帝卿这朵桃花,怪不得这几日上朝,一堆人来问她什么时候出手,去会会那长宁帝卿。 原来原因出在这上头。 “你昨日,与那容色又好上了?本提司瞧着帝卿左右配得上你,你怎么反倒还不耐烦似的,想跟人撇清关系?” “他是凤朝人,陛下忌惮世家势力,一直在暗中打压,若是许府与与凤朝皇室结成姻亲,只怕帝王心思,会容不下许府,更容不下我。” 茶水盛在砂壶里,冉冉的冒出热气,将她的轮廓模糊了几分,可那双眼透出了些沉凝,深黯的仿佛在忌讳什么。 “陛下一直以来,于我的态度,时好时坏,我能感到她对我的不喜,也一直觉着她在排斥我出现在她面前,我虽不明白,但大抵却知道如何避讳,如今长宁帝卿有意和亲凰朝,无论如何,我不能和他走的太近。” 宋罗春微微一愣,“陛下对你似乎没那么苛刻吧,你怎么会这么看?不,等等,该不会,你纳容色,也是为着向陛下表明你对那帝卿没那意思?还有昨日,你醉酒,不会也是听见了这些,才故意在煦阳阁,等着本提司上钩,好叫本提司帮你传出去你是如何宠的容色,又是如何沉迷于他,如何枉顾脸面的吧?” “你说呢?” 瑞凤眼轻抬,一副还不是你自愿上钩的表情,将沏好的茶水,推给她,勾唇反问,“我有逼着你进来,逼着你带我回府吗?” “你……”,宋罗春噎住,忿忿将茶接过,一口吞下,结果喝的太急,不但被烫到,还呛的眼睛泛红,喉咙跟冒火似的,直哈气。 “你看你又心急了,这茶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你还怕我抢你的?” 许攸衣两指捏住杯壁,浅浅一抿,分外戏谑的轻笑了声,“想喝,我不介意多泡几杯。” “许攸衣!你,你怎么老算计我,你怎么不算计你的牧将军去!?” 宋罗春气的一抹嘴巴,瞬间没形象的一脚踩上榻,撑在案上,扑了半个身子过去,拿眼瞪她,“本提司上辈子没欠你什么吧,你死咬着我做什么?” “牧晋他心思志不在此,且,他可没你这么八卦,本官思来想去,也就你最合适。” 玉带将她勒的身形纤细,笔直的肩背没有一丝退让,她眸光坦荡,直直对向逼近她的脸,淡淡抿唇一笑。 “况且,我确实没逼你呀。” “所以呢,我替你将此事在大理寺宣扬开,又传的满朝文武知晓,你还想要本提司怎么做?你干脆说明白了,免得本提司被蒙在鼓里,晕头转向的,不得安宁。” 宋罗春算是没了脾气,扶着额,坐回了榻上。 “说吧,说吧,算是本提司栽在你手上了。” “简单,只要长宁帝卿知难而退,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许攸衣手肘支在案上,拨弄了下砂壶下的漆炭,“慕芷遥,和慕芷岐,二人素来不睦,你多费心,撺掇她们争夺,令陛下转移些心思,将满京城的风向转到太女与齐王争权夺爱,不顾姐妹情分上,不叫凤朝有这个心思再将主意打到本官身上便可。” “她们不是已经斗上了吗?还需要我去添把火?许攸衣,你逗本提司呢吧。” -- 第93页 宋罗春一掌摁在案上,瞧了眼窗台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将眼前人与司月恒跳崖的经过,描绘的一波三折,荡气回肠,令一众人脸红心跳,激动万分的不断的往上扔着银钱。 瞬间气闷了起来。 “没事自己招的桃花,你自己不收拾,还叫我蹚浑水。” “我被陛下盯的紧,言行举止,一旦有涉及太女,齐王相关,就会被叫去训斥,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攸衣无奈摊手,“虽然,我也不晓得陛下怎么会觉得我会对她们不利,但是这样落个清闲,也不能说是什么坏事。” ... “阿姒。” 容色将木雕小人拿在手上,戳戳她额,有些意犹未尽的躺在美人榻上,滚了滚。 许攸衣从外头回来,迈进书房,有些好奇的去抽他手里物件。 “这是什么?” 她夺在手里,举到面前打量,有些惊奇的摸摸小人脸,“这,倒是与本官一模一样,你哪里来的?这工匠手艺不错,本官很是喜欢,改明儿,让她也给老太君雕一个,想必他一定欢喜。” “是容色雕的,花了不少功夫呢,阿姒要怎么谢容色?” 他得意的跪坐在榻上,仰着脑袋,不够似的,一遍遍唤道,“阿姒,阿姒,阿姒,你快说,你要怎么谢容色?” “你倒是叫顺口了”,许攸衣听的耳根发软,迈过去,与他挤在一处,坐在了榻沿。 她捏捏他颊边软肉,不无奇怪道,“昨日不是改了口吗,这会子,倒是又叫上了,怎么,不怕我与你算算账?” “容色想明白了,酒后吐真言,虽然大人有诓容色,但是是大人叫容色唤你阿姒的,正所谓一诺千金,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更应该一言九鼎,容色自然是得叫大人,阿姒,不然大人可就是对容色言而无信了,所以阿姒,你到底要怎么谢容色?” 桃花眼亮晶晶的,看向她。 许攸衣面色欣然,“你想要什么,我斟酌着给你,不过这称呼,你往后得私下唤,不能叫外人知道。” “斟酌?阿姒你耍赖,容色想要的,你竟然还要斟酌着给!” 他扑上她,一口啃在她下巴上,留下印记,笑嘻嘻的从上往下,俯视她,“阿姒说话不算话,容色这是一报还一报,阿姒不能生气。” “生气?你都咬出印子了,我和你生气还有用吗?” 瑞凤眼直直望向搁在一侧的落地镜子,她第一反应就是将人拿住,坐起细瞧。 牙印清晰,还有一小颗不甚明显的虎牙印迹,周边红红的,还带着些濡湿,显眼的叫人都寻不出理由,搪塞是旁的东西碰起的。 她气恼的瞪他,“明日,我出不了府,你开心了?” “那是自然。” 容色毫不犹豫的点头,“阿姒最近老出去,留容色一个人,怪没劲透了。” “所以你就使这昏招???” 她惊讶的不行,将人压在身下,既而灵光一闪,眉眼坏笑着,贴近他脸侧,“我观美人秀色可餐,不如……” 许攸衣吧唧一口,咬上他,得意的挑了下眉。 “这下,咱们都一样了。” 第64章 莫名 “阿姒怎么样都好”,容色觉出了…… “柳郎君, 你这伤费尽心思的,装的这么可伶,又有何用?我那二姐, 不还是一样没把心放你身上。” 花苑里,绣球花一大簇一大簇的绽放, 花香袭人,蝴蝶轻舞, 余宁术特意命人在此处支了个帐帘, 摆上茶具, 屏风, 邀许攸衣与柳云若过来一道赏景, 意图撮合。 可许攸衣昨日经了容色戏弄,今日哪还能出来见人? 柳云若气闷的捶捶腿, 连香柳都没给个好脸色,打发人回了琅琊阁。 许攸枝扶着两个侍儿的手, 顶着个包着白布的脑袋,出来溜达,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不怀好意的笑了下, 一步一挪的坐到了他对面,煽风点火道。 “我二姐的脾气,我最清楚, 她这是存了心, 给你没脸啊, 不然老太君的面子,她怎么可能不给?柳郎君,依我看,你倒不如歇了心思, 或者干脆去找我那二姐对峙,你且看她怎么回你。” “阿姒姐姐什么心思,本郎君清楚的很,无须你来提点,许四小姐,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本郎君可是听说你才跪了祠堂,吃了一顿罪,若再不收敛着点,只怕又得进去。” 柳云若斜了她眼,明晃晃的充满了嫌弃。 许攸枝面色青白交加,“柳云若,呵,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还不是一样求着跪着,才来的我许府,如今,许攸衣摆明了是看不上你,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你!许攸枝,你这个小侍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难怪上不得台面,还老喜欢寻阿姒姐姐的不痛快,原来是从根子里就坏透了,你放心,等本郎君入了许府,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撵出去,叫你后悔与本郎君做对!” 柳云若气坏了,直接拿滚烫的茶水泼她,又一脚踹翻盛着火红烧炭的炉鼎,扬长而去。 许攸枝自恃在许府的地盘,浑然没将人放在眼里,也就不曾防备,刹那间,浑身上下都被淋了个通透,大片大片烫红的肌肤,水泡火急火燎的席卷,尖锐的刺痛,眨眼就叫她嘶吼着,打滚似的扑腾了起来。 侍儿们尖叫着,跑开。 花苑里,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拿药的,抬担架的,端水的,请医者的,你来我往,动静闹的颇大。 -- 第94页 翠微轩,头一个便得了信。 许攸衣捧着话本,正给容色讲到兴处,听了传话,微楞了下。 “云若伤了许攸枝?” “正是呢,如今,老太君身子不适,说是不见客,家主又去了齐王府,陈侧侍闹着要说法,碧落院又堵着,不让人进,花苑现下可乱成一锅粥了,主子可要过去瞧瞧?” 渗墨站在书房外,低着身子,将事说了全。 容色伸出两指,扯住许攸衣袖摆,有些揶揄的瞧她,“阿姒,可要去?” “你倒是还敢幸灾乐祸。” 许攸衣嗔他一眼,反握住他,没好气道,“我如今这幅样子,如何过去?” “那该怎么办,容色可没法子,阿姒还不想想办法。” 他抽去她手中正念到一半的话本,倒进她怀里,指尖绕着她垂下的长发,微弯了眉眼,“不然,没人做主,那陈侧侍不定就来翠微轩,要说法了呢。” “要说法?我倒是要向你要说法”,许攸衣挑了下眉,神色蔫坏。 “主子?” 书房外,渗墨听不见两人耳语,只得奇怪怎么这么久许攸衣都没回音,不禁抬眼,越过书架,往里头觑,“主子,可要去瞧瞧?” 屏风后人影绰绰晃动,许攸衣哈气,紧箍着容色,正挠他脚心,榻上人仰着身子,粉颊红润,香汗淋漓,扭着腰身嬉笑讨饶。 她含笑,这才抽空侧了脑袋,看向外头,“柳郎君是客,四妹冲撞了人家,也怪不得他恼,陈侧侍身为四妹生父,教养不当在先,无理取闹在后,你替我传话给管家,就说陈侧侍若是再闹,只管拿绳子捆了,堵上嘴,关进柴房,他若要脸,自然就消停了,至于四妹,家丑不可外扬,请了府医去替她瞧便可,无须惊动郝太医出面。” “诺。” 渗墨领了命退下。 容色缓过气,支起身子,见她毫不在意的如此安排,不禁生了些疑惑,许攸衣一向性情温和,这样的命令,似乎不该出自她口。 他有些发愣的望着她,一时目光叫许攸衣给瞧了个正着。 她莫名笑笑,将人揽进怀里,神色有些古怪,语调却是一如往常般的清润宁和,“云若的表弟,如今正得陛下宠爱,许府总得顾忌着他的颜面,再说,郝太医是专门请来给你诊脉的,我怎么能便宜了她去。” “阿姒怎么样都好”,容色觉出了些异样,却并不愿深究是什么缘故,在他眼里,只要许攸衣在他身边,待他好,旁的,也就无所谓了。 他拥住她,眉眼弯弯,满心满眼沉醉在她的怀抱里,不作它想。 ... “殿下,那太女,和齐王,又送东西来了,还堵在驿馆外,吵了起来,口口声声说殿下钟情的是自己,如今,已经有好一堆人聚集在外头,交头接耳的,不知在传些什么呢。” 细玉眉头直皱,跪在地上,简直是糟心坏了。 司月恒写着密信,闻言,笔锋一折,刹那大片的墨迹晕染,雪白的宣纸上不堪入目,一瞬便已瞧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她二人虽是蠢货,却不至于不顾颜面,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奴有仔细打听过她们动向,并没有发觉异样,倒是太女今日一下朝,不知怎么的,就训斥了自己好几个亲信大臣,回了太女府,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齐王瞧了笑话,非但没高兴,也脸色阴沉的可怕呢,据说她回了府,连最爱不释手的端砚,都给扔了。” 细玉苦恼的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错漏了哪里,才会致使外头闹成了那样。 “殿下,这事古怪的很,倒像是特地设计太女和齐王的,在拿咱们当幌子,拱火呢。” “本君可不会白白被人利用。” 司月恒搁下笔,嗤笑一声,“不过有人想引慕芷岐,与慕芷遥彻底反目,本君倒是不介意再推一把,免得火候不够,动摇不了凰朝根基。” 细玉郁闷之色全散,一时高兴极了,“殿下英明,到时候还是咱们凤朝渔翁得利,看她们笑话。” 第65章 “阿姒,宋提司好像气的…… “你说什么!?太女当众刺了齐王一刀?” 许攸衣将挡了半张脸的扇子收拢, 一时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了。 “人有事吗?” “别提了”,宋罗春大口将茶灌下,连连挥手, 缓了几口气。 “谁能想到长宁帝卿性情如此刚烈,一出来, 就要毁自己容貌,以证清白, 当时大伙儿可都吓傻了, 也就齐王离的近, 出手去拦了下, 结果, 太女不甘落后,也想来个英雄救美, 抽了近侍的刀,上去就截, 这两厢一撞,刀没挑走人帝卿的匕首, 倒是捅进了齐王的胸口, 得亏太女武艺不精,没刺的太深,不然那齐王可就走的太冤枉了。” “陛下是什么反应?” 瑞凤眼微敛了瞬, 许攸衣抬眸, 说不清心头什么滋味, 下意识就将话脱口而出。 宋罗春没觉的什么不对,兀自感慨摇头,“齐王一向受陛下看重,这, 大臣们倒是都有些数的,只是没想到,太女这一误伤,陛下龙颜震怒,竟为了齐王,直接下旨废了慕芷遥的太女之位,还当即将人关进了大理寺听候发落,连凤君求情,她都置之不理了,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她倒是真在意慕芷岐。” -- 第95页 许攸衣轻嗤一声,看来慕芷遥和凤君君上,都不过是慕炼月专门放在明面上,替慕芷岐挡箭的靶子。 这被蒙在鼓里的,原来也不止她一个嘛。 “你说什么?” 宋罗春一时沉浸在这串变故里,也就没注意对面正举着瓷杯,微抿茶汤的她嘟囔了些什么。 待反应过来,才觉得像是错过了什么,不禁凝住她面容,问道,“谁在意谁?” “陛下在意齐王啊,难道我还说错了?” 许攸衣不慌不忙,极其自然的又替人沏了杯茶,“看来齐王这回算是因祸得福,总算能名正言顺的入主太女府了。” “这话你可算说到点上了,要知道当初,陛下原本要立的就是诞下齐王的袁孺人为太女君,只是先皇不允,还将人罚到了皇陵替皇家祈福,这才没成,三年之后,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熬到陛下登了基,派人兴师动众的去接他,偏偏就在回宫路上病死了。” 宋罗春有些唏嘘的,啜了口香茶,含在嘴里,随着齿颊间甘苦之味弥漫,忽而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诶,说起来,要不是当时你父君肃惠郡君,因着陛下令众大臣家眷进宫为袁孺人哀悼七日这事,旧病复发,惊动了太凤君,寒冬腊月的,我爹爹肚子里还不足三月的我,不定还能不能保得住呢,这事,我爹爹可是到如今都还老和我念叨,说要不是因为那一遭,再多跪个半日,我要是没了,我母亲指不定就听了祖父的话,抬一房平夫,与他平起平坐,夺了他的管家权呢。” “哦?这么说来,我与你还算有些渊源”,许攸衣挑了下眉,“那你怎么还老是与我作对,上赶着自取欺辱呢?” “我自取其辱?许攸衣,说话要凭良心,那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已拿到柳若昭的鸳鸯绣品,赢了齐王,哪还用得着跑到千里之外帮她寻什么水经注,累死累活的,没半点好处不说,险些还丢了性命,回来还要遭你奚落,你说你过不过分!” 宋罗春不干了,当即翻起旧账,“还有,要不是我眼尖记性好,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找到太女府管事徐黑,收受贿赂,纵人作恶的证据,来牵制太女,救你的青梅竹马柳云若?明明是你不知感恩,戏弄于我,还不许我反击了?你这也忒不讲道理!” “柳若昭?阿姒,是宫里那位柳贵君的名讳吗?” 容色坐在屏风后,没有许攸衣陪着,给他讲故事,只能百无聊赖的自己翻着话本。 这一听得外间,人迟迟赖着不走不说,还质问起许攸衣,大有一番算旧账的架势,当即不耐烦了。 他坏心眼的转转眸子,勾着唇角装着好奇的问道,“容色听柳郎君无意时,提起过,似乎就是这个名。” “这里头有人?” 宋罗春匆匆止住话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描着山水云雾的水墨屏风。 “许攸衣,咱们说的事,你还真放心旁人听着?” 她须臾看向坐在对面一脸无所谓模样的某人,简直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嘲讽,“你心真大啊,许攸衣,本提司有事,就不与你废话了。” “咳,多谢夸赞,不过宋提司,容色提醒的不错,宋提司你往后可要检点些,不然柳贵君若是知晓当初的实情,只怕不会轻易饶你。” 许攸衣支着下巴,趁着她不注意,又将扇子展开,挡住半张脸,只露着双眼睛,笑看她,“我辛苦守口如瓶了这么久,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宋提司你可不能就这么视而不见。” “你!你无耻!” 宋罗春算是明白过来,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着就欺负她孤家寡人,没人帮腔呗。 “宋提司,慢走不送。” 容色见不得人说许攸衣的不是,干脆顶着张下巴印着齿痕的脸,从屏风后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这一下,瞬间令宋罗春懵了下,她将视线迟疑的又移回到许攸衣身上,见人从她进书房起,就一直有意无意的挡着下颌,眼皮微微一跳,脑海一下炸开了。 感情人不出府,不是为着要避开那长宁帝卿,而是红宵帐暖,温柔乡叫人难耐啊。 她竟然又被许攸衣给耍了! “阿姒,宋提司好像气的不轻。” 书房的门惨遭狠甩,有些摇摇欲坠的架势,容色有些自责的低了脑袋,“容色是不是不该出来。” “她气她的,何必在意”,她不在意的挥挥手,伸手习惯性的将人揽到怀里,抵了下他额。 “倒是你,是话本不好看吗?” “没有阿姒读,容色翻着翻着就困了,阿姒你再读几本吧,容色想听你说话。” 他枕着她臂弯,依进她怀里,十分享受这样岁月静好的亲昵与温存。 “你一读,容色就觉得话本里的人好像说的就是自己,一下就跟着进到故事里呢,阿姒,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 许攸衣描摹着他眉眼,微顿了下,既而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 第66章 “夜深了,你好好歇息。…… “阿姒, 你要去哪儿?” 窗扇半掩,月光稀薄的洒下一层,随着一声猫叫, 身边人突然抽了胳膊,掀了帘子离开了床榻。 容色迷瞪瞪的抹把眼, 拥着被子坐起,“容色不想一个人待着。” -- 第96页 桃花眸透过薄薄的水云纱, 凝着黑影, 依稀辨清是一身箭袖收腰长衫, 束的她身形玲珑有致, 利落干练。 不禁下意识有了些警惕。 “阿姒, 你带上容色好不好?” 他撩起帘纱,伸手去扯她衣摆, 她却突然截住他腕,制止了他动作。 “夜深了, 你好好歇息。” 黑暗中,她压低了声, 将人按回榻上, 音色清冷,不容置疑的,透着股命令的意味。 容色眨眨眼, 瞬间听话的不再动弹。 身上人见他安分, 自然而然的就松了力道, 站直了身。 “阿姒”,容色两手扒拉锦被,只露出脑袋,似是不舍, 又似委屈的叫唤。 许攸衣身形一滞,下意识又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心软,她唇瓣翕动了瞬,在无声的沉默后,又如往常般的,和煦道,“我很快回来。” 话音落地,屋子里瞬间一静,容色坐起身,急忙赤足踏下床榻,支开窗子去瞧,月色淡淡,四处寂静,哪还有什么人影。 他泄气的抿抿唇,有那么一瞬觉着自己根本没那么受许攸衣看重,连她大半夜,要穿着夜行衣,与人悄摸摸的出去,她都未曾想过与他这个枕边人透露分毫。 若不是他撞见,只怕会一直误以为人整晚都陪着他,没离开过一步呢。 ... 慕芷遥身为前太女,算是大理寺刑狱关押的最棘手的一个阶下囚。 狱丞是个小官,素日也见不着天颜,又苦于无人提点,自收押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起,就一直觉着要大祸临头。 她不敢怠慢,却又怕过于奉承了,显得自己渎职懈怠,心思不正,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一本参到陛下面前,治个降职流放。 可这越是担心,就越是容易出错。 她耳提面命手下狱卒,时刻不得松懈,一面又增添巡逻把守,一时人手不够调度,就干脆叫轮值的都来上夜。 扰的狱卒们精疲力竭,又不敢趁空偷懒,竟是连个打盹的功夫都没有了。 这样几个时辰下来,大理寺内狱,几个看守打了个哈欠,眯眼的功夫,竟是睡了过去。 许攸衣蒙着面,从暗处出来,见机越过她们,熟门熟路,轻而易举的就给摸了进去。 一路畅通无阻的,就这么见到了靠着墙壁,头发散乱,十分狼狈的慕芷遥。 她脚步停在牢槛外,揣着手,屈指敲了敲圆木柱,将人吵醒。 “太女殿下,别来无恙。” 许攸衣变了嗓音,熟稔的与慕芷遥打起招呼。 慕芷遥微张大眼,手脚并用的爬起,一下窜到牢门边,攥着两根圆木,喜色难掩道,“先生,你可算来了,快救孤出去,孤待在此处,甚是不适。” “太女殿下莫急,我有法子救你,但不知殿下是否愿意配合。” 许攸衣微拧眉心,有些嫌弃的退开一步。 “愿意愿意,请先生快讲,孤一定照办”,慕芷遥忙点头,目光期冀的盯住她,连连催促,“先生若能救孤于水火,待孤出去,定少不得先生好处。” “我不喜身外之物,殿下不必如此试探于我。” 她平静无波的撇开视线,兀自背对她,踱了几步,“陛下好颜面,凡事都喜立个冠冕堂皇的名目,令诸人信服后,再行事,单凭这点,殿下便尚有翻身的余地。”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母皇没了这个名目,孤便能重登太女之位,将齐王继续踩在脚下?” 慕芷遥灵光一闪,“先生,孤该怎么做?” “殿下假意自裁,趁着狱卒赶来惊慌未定,只需咬死是齐王不满你与她争抢,故意撞到的你刀口上,借着争风吃醋,意在谋夺你太女之位的谣言散播给她们,便可。” 黑布下,唇角微勾,许攸衣长身玉立,侧眼斜向她,“之后,相信凤君君上,会联合朝臣,向陛下施压,要求重审此案,不过殿下放心,此事不宜定论,闹到最后,陛下就算不顾着自己,也得为着齐王的颜面,草草揭过,介时,废黜殿下太女位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先生妙计,孤多谢先生指点。” 慕芷遥眼睛发亮,激动的朝她一揖。 许攸衣眼底暗光转瞬即逝,淡淡的挑了下眉,“太女殿下不必客气。” ... “许攸衣?” 牧晋揉揉眼,一下越下屋顶,拦住人,“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穿着夜行衣做甚?” 狭小的巷道内,许攸衣无奈扯下面罩,“那你呢,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屋顶上做甚?” “本将军当然是赏月”,牧晋抬抬下巴,看眼天上被遮了一半的月亮,取下腰间挂着的酒壶,递给她。 “你难不成也是?” 他一脸不信的挑眉,“许攸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将军?” “我瞒你的事可多了,这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不如咱们边喝酒,边说?” 她伸手接过,靠上墙壁,猛的给自己灌了口,这才看向他,“毕竟赏月,也得两个人,才有意思不是。” 牧晋狐疑的微眨了下眼,许攸衣不闪不避,眼波流转,笑意潋滟,倒是将他给看的有些臊了。 他两颊发烫,忙侧开视线,“说的也是。” 许攸衣轻舒口气,笑着,与他碰杯,“那还等什么?今夜不醉不归!” -- 第97页 第67章 许攸衣微阖着眼,两颊通…… 天光渐露, 容色翻来覆去,熬的眼都通红了,都没等到许攸衣回来。 他望着帐子顶, 无端端的觉出些失落,她丢下他, 都不肯告诉他去了哪里,明明说会回来, 却彻夜未归。 该不会往常也是如此?只是被他发觉了, 故而不再遮掩, 放心的留在外头? 容色莫名有了些危机感, 他急忙坐起, 唤来侍儿伺候他洗漱,又特意着了身云水天青绸衫, 对着铜镜好一番打量,见镜中人, 一颦一笑,都似带着钩子, 挠的人心痒, 风华更胜往昔。 下意识舒了口气。 门外一阵吵嚷,许攸衣宿醉未眠,扶着额, 一路跌跌撞撞挥退下人, 勉力维持身形, 跨进了屋,视线模糊的靠在屏风上,倒了下去。 跟上来的渗墨,低呼一声疾步去扶, 奈何气力太小,反被带倒在了她身上。 双颊绯红尽染,他呼吸紊乱,身子一下竟是软的不像话,聚集而来的一些侍儿,端着铜盆皂荚,香薰之类的洗漱物件,拥堵在门口,刹那禁了声响,眼睛睁的老大的,看着这一幕。 容色正忧心人是不是被外头的狐媚子给勾走了魂,这一下见了这一幅光景,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不少。 “你还不快起来!” 他眼眸微沉,赫然有些凌厉的气势,将步子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呵斥。 渗墨心思纷乱,一下退开身子,难掩羞怯的低了脑袋。 许攸衣微阖着眼,两颊通红,下意识攥住离她最近的脚踝,慢慢撑起身形,靠在他膝上,吐着酒气,难耐的捂了捂胸口。 “牧晋,你这酒量!我下次再也不诓你喝酒了……” 牧晋。 桃花眼漫上丝寒意,他危险的盯住她唇,在他的床榻上,她想着别人! 还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弄得神神秘秘。 他就这么比不上那个粗野将军?! 容色有些咬牙切齿的将人扶住,唇紧抿着,绷成了一条直线。 “主子这是宿醉闹得,快去备醒酒汤。” 渗墨方才头一回如此亲密的接触许攸衣,正有些六神无主,紧张的手都不知该往哪放,这乍一听她难受,忙抬了脑袋,转头吩咐门外侍儿。 侍儿们得了令,神色如常,急忙散了。 容色顿时更糟心了,他干脆松了手,去抬她脸,细凝那下巴处的牙痕,混着酒醉的红晕,嫣然一色,已然淡的看不清。 顿时有些恼恨前日咬的不够力道。 渗墨跪在一旁,留意到他动作,不禁微拧了下眉心,“容郎君,主子醉了,你应当扶着主子的肩,让主子舒坦些,怎能如此伺候!” “阿姒舒不舒坦,我能不清楚?要你多话?” 捧着许攸衣的脸,容色侧了眼,神色微凉的看向他,“别忘了你只是个侍儿,尊卑有别,凭你也想指责我?” “奴不敢。” 渗墨被噎的没话,只能绷紧神情,低了脑袋。 容色不屑的勾唇,“那你还不快出去,难不成,你非得等旁的侍儿也跟着你有样学样,想使唤起主子了,才晓得不敢?” 渗墨脸色瞬间青白一片,他兀自咬了后槽牙,站起身,退出了主屋。 容色出了会气,一下顺心不少,他收回视线,徐徐抚弄了下已经淡下不少的红痕,微磨了下牙。 既而唇瓣微启,整洁的贝齿贴近她,循着痕迹,桃花眼露出丝凶光,正待使力。 却不想许攸衣突然猛的一个酒嗝上来,结结实实的撞上了他唇。 她无所知觉的,含了下,而后,或许是有些意犹未尽,竟是张口咬了下来,生怕被抢了似的,没在意轻重。 唇上血珠争先恐后的渗着,一下在两人嘴间弥漫。 容色一阵刺疼的,微红了下眼,直直瞪住许攸衣,报复般的启唇,想趁机反咬她。 而许攸衣像是有了察觉,一下睁开眼,将人重压在地上,单手捏住他下颌,用着巧劲,卸了他力道。 “我的夫郎滋味甚佳,为妻只是把持不住,才一时兴起,你若咬回来,为妻可是会难做的。” 她眼尾飞红的,轻啄了下他唇畔,缓缓撑起身子,漫不经心的绽开抹笑,“昨夜是为妻失约,为妻定然好好补偿于你,还望夫郎见谅。” “阿姒你去寻牧将军,为何要瞒着容色?” 他炸毛的脾气,一下像是被安抚住了,委委屈屈的扁了下唇,眼眶湿润的凝住她双眸,“牧将军有什么吸引阿姒的地儿,惹的阿姒大半夜的,也要忍不住的想去见他。 ” “夫郎可是吃醋了?” 她微勾唇角,抵住他额,“是为妻的错,色色原谅为妻可好?” “可你还咬容色”,桃花眸微微泛起情潮,他心尖的酸涩退去,抱怨似的戳戳自己伤处。 “哦?这个啊”,许攸衣轻抚了抚他唇畔,神色恍然道,“原来色色不是吃醋,那为妻往后小心些,不碰色色这处便是了。” “不……” 容色微张大眸,想反驳,许攸衣却拿指封住他唇,一副疲惫模样道,“色色的心思,为妻都明白,只是为妻宿醉未眠,实在困乏的紧,有什么话,等为妻得空再说吧。” 说完,她一笑,拉着他一道起身,独自走进内室,倒进床榻,阖上了眼。 容色捂着唇,走到屏风边,见她睡颜恬静,衣衫未褪,稍稍平稳了些心境。 -- 第98页 寻一个女人喝酒,总比与旁的小郎瓜田李下,要来的安心。 虽然,他很是看那个牧晋不顺眼。 ... “陛下,遥儿是冤枉的,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那等荒谬之事?定然是有人背后设计,遥儿才会不甚中了旁人的招啊。” 赵凌肃跪在御书房外,一身素衣,洗尽铅华,身后侍儿捧着凤君玉印宝册,整齐跪成两列。 随着日影渐移,大理寺内狱慕芷遥以死鸣冤,绝不受辱的消息不胫而走,前太女近臣,及一众中立老臣也随之接踵而来,跪在了赵凌肃身后,为慕芷遥请命,恳请慕炼月收回成命,重审此案。 慕炼月站在案前,脸色漆黑的推倒两摞奏本,连砸了几个玉盏,才压着怒气,坐在了龙椅上。 “下旨,令禁军统领亲自押送慕芷遥回太女府禁闭,再派太医前去诊治。” “诺”,掌印女史运笔挥墨,须臾便盖上玉玺,领命退下。 ... “什么!慕芷遥还回太女府了!” 慕芷岐气的腾身坐起,眉间紧皱的捂住胸口,瞪住近侍,“本王都伤成了这样了,难道还能有假?母皇这是想放了意图谋害本王的凶手,让她逍遥法外吗!” “殿下,凤君君上,及一干大臣,都在御书房外,为太女请命,何况太女还在狱中,以死明志,扬言是殿下戕害,一大早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各处,百姓间流言四起,陛下为显不偏不倚,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之啊。” 近侍顶着官帽,越发低了脑袋,“依臣之见,此次殿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静观其变才好。” “慕芷遥这个蠢货,何时竟这般机灵,学会以退为进,逼迫母皇改口?这事不对,你去查查。” 慕芷岐勉力按捺急躁,开始沉下心思,思虑其间缘故,“本王不信她能想出这种主意。” “诺。” 近侍欣慰的勾起唇角,匆匆退出殿外。 ... “主子,齐王已经起疑,属下按着主子吩咐,已经依计,将线索引到吏部侍臣府上,齐王的探子并无发觉异样。” 黑衣人掩在床帘后,很快没了踪影。 床榻上,许攸衣阖着眼,露出丝笑,兀自翻身睡去。 第68章 她牵起他手,玉骨分明的…… “阿姒姐姐。” 翠微轩廊下, 柳云若一身水绿绸衫,指尖捏着伞柄,站在主屋石阶前, 瞪着拦他的容色,扬着嗓子往里头叫唤。 “柳郎君, 妻主睡沉了,她听不见的。” 桃花眸得意的弯了弯, 容色摊开胳膊, 底气顿时更足了, “妻主早吩咐了她今日不见客, 柳郎君还是回去吧。” “本郎君凭什么要听你的?” 柳云若下巴微扬, 一脸不屑,“阿姒姐姐与本郎君可是自小的情分, 你以为你伺候了几日,就能越过本郎君, 成为这翠微轩的主子?” “容色是凤君君上亲自给定的名分,论理自然算得上翠微轩的主子, 可柳郎君, 不知你口中所说的自小情分,是否有家中长辈已为你做了主?” 哼,阿姒就是他的, 和他论名分?他倒想瞧瞧, 柳云若有哪门子的底气, 再与他叫嚣! 容色冷下脸,既然怎么样,柳云若都是打定主意要觊觎她的,那他总不能顾着什么老太君的规矩, 白白受了这挑衅。 翠微轩洒扫的仆役停在廊下角落,看着热闹,柳云若一时脸色青白交加,指尖指着容色鼻尖,憋闷的说不出话。 刘清脚步顿在半扇形的石拱门前,扶着身旁侍儿的手,见这阵仗,不免下意识想掉头。 可奈何侍儿没发觉她的异样,只当她握紧他手,是让他赶紧通传,便想也不想的朝几人叫唤,“快去通报二小姐,刘大人来了。” 柳云若头一转,眸光起了些异样,“是你?你来的正好。” “刘大人,妻主今日不见客,刘大人身子还未痊愈,不如先回去,待妻主得空了,再说话也不迟。” 容色勾了唇角,迈下石阶,朝她揖礼,“刘大人,容色便不送了。” “你心虚了是不是!” 柳云若打量了眼刘清伤处,自觉捏住了容色把柄,心下得意的同时,登时又闹腾起来,“本郎君可听说,这刘大人出事前,可是在暖阁,与你一处的,你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叫阿姒姐姐知晓,故而拦着本郎君,又急着赶走这位刘大人!” “刘大人,容色与你有见不得人的吗?” 刘清面皮薄,容色看着她,直言问道,“刘大人不如趁着今日,与柳郎君说道说道,免得旁人误以为刘大人住进许府,所图不轨,要坏妻主名声呢。” 这话,刘清自是不好反驳,可这宅院里头的风言风语,她若真较真的与柳云若这个未婚郎君去辩白了,只怕没事,都要叫人戳脊梁骨,说她心思歪邪,没个为官的样子了。 她不由抹把汗,朝着柳云若赔笑,“柳郎君说笑了,本官可是大人栽培的,素日感激还来不及,本官又怎会与她的身边人有什么瓜葛?柳郎君,你可莫要误会。” “刘大人倒是一味帮着他说话,本郎君还能说什么?” 柳云若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刘清尴尬的收回笑,欲退步原路回去。 容色却是上前拦住了她,“多谢刘大人,只是妻主那,还有劳刘大人也去与她这样说一番,不然容色这心里,可是会过不去的,毕竟一直被小人说是非,妻主还替容色顶了老太君的责罚,誊抄了几日的佛经这事,实在是落了人口舌,虽然这,妻主眼下是不在意,可万一日后听多了闲话,存了疙瘩,容色可不就要与妻主就此离心,叫那些小蹄子白白得意了。” -- 第99页 这番敲打,明着是与刘清,在说道他的苦楚,实则在拐着弯的说在场嚼是非,看好戏的一众人,不够光明磊落,只会下绊子。 廊下仆役顿时收回视线,眸光微闪,赶忙装模作样的干起了自己手头的事,窃窃私语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容郎君多虑了”,刘清看出容色这是借着她,堵着旁人的嘴,联想前日光景,不禁眉心一跳,忙跟着顺话帮衬,“大人最看重的便是你,怎么会因些没凭据的事,与你离心,不过等大人得空,本官会记得在大人跟前解释的,还请容郎君放心。”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 容色目的得逞,转过身打量了一圈角落四处的仆役,轻笑着迈进了屋子。 许攸衣站在窗前,将这一幕看的分明,莫名也跟着低笑了声。 容色踱步进到内室,穿过屏风,见人醒了,喜的扑上去,抱住她腰,“阿姒,你这睡了大半日,错过了早膳,又错过了午膳,容色一个人吃,可冷清了。” “不是还有晚膳吗,色色。” 她牵起他手,玉骨分明的指节,交叉着与他纠缠在一处,微微握拢,她神色怡然的笑着,红唇微启,碰了下他指尖。 “日子还长,这般黏糊,若是腻了可怎么好?” “腻?容色才不会腻”,他当即反驳,语气笃定,只是她的话,他总要下意识琢磨几回,这一想,神情沮丧,这眉头也就皱了起来,“阿姒,是容色让你觉着没意思了吗?还是容色的样貌不如先前好看了?还是,还是阿姒在外头瞧中了谁,想纳回府里?” “色色觉得呢?” 许攸衣低了眉,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在漆黑的瞳仁间,投下层阴影,“若是真的,色色会如何处置?” “阿姒想听真话吗”,容色脸贴着她纤细坚韧的脊背,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神色说不出的阴诡。 他音色如常,甚至语调都透着几分调皮,缠绵缱绻的复又问道,“阿姒,你想听真话吗?” “自然”,她点了点下颌,余光觑着落地铜镜里两人侧影,徐徐笑道,“我自然想听真话。” “容色容忍不了有旁人占着阿姒,这卧榻上,更容不得有旁人觊觎阿姒身侧的位置半分,阿姒若有了更喜欢的,容色改变不了你的心意,便只能除了他,这样阿姒的眼里,不就又只剩容色一个了吗?” 他笑眸弯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深刻进骨子里的偏执与自私,偏偏神情愉悦,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阿姒,你说这样是不是有几分话本里非卿不可,忠贞不二的缠绵悱恻,纠缠不休的意境?” “除了旁人,便只剩自己?” 她眼底光华流转,映着窗外繁花似锦,竟是说不出的潋滟非常,“色色倒是像我。” 许攸衣意味不明的,收回视线,淡淡的浮起丝笑,莫名凉薄。 “如此,没了余地,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 ... “太女殿下,吏部,吏部侍臣府上,突然走水,钱大人,钱大人卒于火中,尸骨无存。” 太女府,一众近臣候在厅中,慕芷遥隔着珠帘,粗略的扫了眼,赫然觉出少了一个往日最得力的一个下属。 谁知,门外这时就急匆匆的跑进个脸脏污的失仪的侍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大呼,“属下失职,还请太女殿下降罪。” “什么!” 慕芷遥惊的腾身跳起,连病态都装不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69章 她搂紧他腰,凑在他耳旁…… “就三炷香前, 钱大人的书房突然起火,属下想去救时,被人从后袭击, 待睁开眼,钱大人便只剩下一副焦骨, 属下不过轻碰了碰,就散成了堆灰。” 侍卫从怀里掏出一张桌布包裹成的包袱, 摊在地上, 几下展开, “尸体的玉板指, 经吏部侍臣府上仆役确认, 确是钱大人常带在手上的那个。” “混账!慕芷岐你也太过分了!连孤的左膀右臂,你都敢趁着孤一时失势, 欲杀之后快,当真是将孤的太女之位当做了你的囊中之物, 自以为唾手可得了吗!!!” 慕芷遥气的面色发青,脖子上吊后的青痕犹在, 随着她激烈的扯断珠帘, 没了它物遮掩,一下现在众臣眼中。 “孤不会让她好过!母皇看重她又如何,孤才是名正言顺的凰朝太女, 孤要让她付出代价, 孤要让她永诀帝位!” 慕芷遥狰狞的将满掌的珍珠砸在地上, 环视众臣,不容置喙的怒吼,“你们听着,你们是孤的近臣, 慕芷岐能杀钱侍臣,自然也能杀你们!只有孤,只有孤才是你们的唯一靠山!” “诺,臣等唯太女殿下是从,不敢有生二心。” 众臣三缄其口,纷纷揖礼,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 “道长认为还不到时候?” 许攸衣将棋子扔进棋篓,洒然一笑,“可是慕芷遥与慕芷岐已经势同水火,这朝堂之争,三家派系,蓄势待发,就算攸衣不出手,这凤朝想来也不定能按捺的住,既然如此,攸衣浑水摸鱼一番,定然事半功倍。” 无尘灰白的发丝全然盘在头顶,松松的插着一根骨玉簪,她掀起眼皮,将吃的子扫进掌中,微微一握,瞬间化成齑粉。 “老道只是受肃惠郡君之托,将实情告知于你,那日在断崖山谷,也是老道一时心软,收留的你们,可女娃娃,你对那个拖着你,跪在老道茅草屋前整整三日,求老道救你性命的那个男娃娃,是不是太心狠了些?” -- 第100页 “道长说的是长宁帝卿?” 许攸衣挑了下眉,“攸衣也救过他,况且,他所做所为,皆是他自己之念,攸衣不曾干涉,攸衣自认为不欠他什么,为何要顾忌?” “可信筒是你从中截下,若非如此,他已经回了凤朝,有了归宿。” 无尘露出丝不愉,将眸光直直凝住她,“是你,欲借他,挑起齐王与太女之争,也是你,勾起了他的私心,不计代价的,往你身边安插人手,暴露凤朝暗桩,你故意顺了那容色的意,由着他算计,跟着你来京城,日日与他亲近,难道不是为引着那男娃娃,一步步随着你的布置,做出这些荒唐事?” “那只是一个意外”,许攸衣眸光微闪,“皇宫里,他突然出手,欲置容色于死地,攸衣顺藤摸瓜,才发觉他腹中竟有这般沟壑,故而,打消了将他推给慕芷遥,激怒慕芷岐的念头。” “可你最后还是利用他,操控凰朝内政,替你牵制太女,齐王,令她们无暇再腾出手给许府使绊子,也叫陛下疲于朝政事务,放松了对你的监视。” 无尘拂乱棋面,将棋盘空出,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女娃娃,你的杀气太重,便是这么些年过去,你倾注心力参悟透的佛经,也遮掩不了半分。” “道长,你错了。” 许攸衣微垂下眼帘,素手随意捏起了一枚棋子,搁在棋盘中央,淡淡的笑了笑,“是她不仁,攸衣能有这样的心境,也皆是拜她所赐,为她所愿罢了。” 无尘步子一顿,终是没了话音。 “主子,这是状告凤君母族,贪墨苏州军饷的状书,属下从官道半道截下来的,如今消息还未传到京城。” 黑衣人出现在凉亭,不远处佛寺钟声悠扬,人流似蚂蚁一般缓缓的往前移动。 许攸衣看了眼那处,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道长,已近黄昏,攸衣家中还有人等着,便告辞了。” “……”,无尘默不作声,一派仙风道骨,眼神却是透出了丝嫌弃的意味,揣着浮尘,一下跃出了十丈之外。 许攸衣莫名笑笑,也跟着转身离去。 翠微轩,下人们收拾碗筷,一盏盏纱灯亮起,照亮了曲折长廊。 “色色,这是已经用完膳了?” 许攸衣迈过门槛,将气哼哼的某人拉进怀里,揉搓起来,“嗯,看了膳食很合色色胃口,瞧着腰身一下丰腴了不少。” “阿姒,你是在笑话容色?” 桃花眼微微眯起,映着明亮烛光,衬出了几分灼然华色。 “色色说什么呢,为妻爱不释手还来不及呢,怎会笑话?色色多虑了。” 许攸衣将人一把抱起,闲步走到窗前,坐在木栏处,将下巴搁在他发顶,微微一笑,“温香软玉,美人在怀,为妻算是体会了些昨日话本说的闺房之乐。” “阿姒,你今夜是在哪里用的膳?容色等了很久,阿姒是不是忘了出门前,与容色许诺会回来用膳的事?” 一想到许攸衣耽误的功夫,是被哪个狐媚子绊住了脚,容色瞬间冷哼着,扭身看她,“阿姒,府里的菜哪里就比不上外头的了?” “嗯……,大约是做菜的人不一样。” 许攸衣磨蹭了下他发顶,沉吟着,似是真思考了起来,“还有味道也新鲜,颜色也不错,伺候的也都是妙人。” 妙人?! 容色浑身紧绷了下,警惕的看向她,“哪里的妙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许攸衣戏谑的眨眨眼,凑近他,轻啄了下他唇畔,“都说美人秀色可餐,你可不就是为妻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个妙人嘛?” 桃花眸微楞了下,容色两颊似醉了酒,刹那晕红满面,笑意甜甜,“阿姒~” “不恼了?” 许攸衣抚了抚他鬓发,眼眸微弯,“方才,色色的气势,竟都是装的不成?” “谁叫阿姒,言而无信,诓容色等着”,他娇嗔她一眼,又扭回身子,依进她怀里,“容色使些小性儿,难道还错了?” “色色无错,使些小性儿,自然是应当的。” 她搂紧他腰,凑在他耳旁,徐徐吐气,宠溺非常,“何况为妻很是喜欢。” 第70章 “太女殿下。” …… “太女殿下。” 纱帽遮脸, 一身银纹凌云锦,广袖束腰长裙的女子自角门,被迎进太女府, 到了萱花阁,不卑不亢的揖了一礼。 “是你给孤送的这状书?” 慕芷遥背着手, 走下台阶,绕着她上下打量, “你是何人, 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太女殿下, 是先生吩咐臣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女子微勾唇角, 抬手摘下纱帽, 色若凝脂,红唇秾丽, 面似桃花,凤眼更是冰澈灵秀, 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摄人之势,叫人不自觉的升起敬畏。 偏偏她笑的模样, 人畜无害, 春风化雨,顷刻冲淡了那气势,转而叫人放松警惕, 顿生亲近之意。 慕芷遥微张大眸, 却是猛生排斥之心, 她瞪住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张口冷笑,“许攸衣,孤跟你的梁子结的有多大, 这全京城都晓得一二,你这惺惺作态,莫非以为孤会因这,与你冰释前嫌?” “太女殿下,臣是依着先生之意,来为殿下出谋划策的,殿下若是不信,臣也没办法,总归来了这趟,先生那,臣也算有了交代,不过殿下,齐王那可是已经紧锣密鼓的预备剪除殿下羽翼,虎视眈眈的瞧准了殿下的位子呢,还请殿下多加留意,臣告退。” -- 第101页 许攸衣敛目揖礼,像是卸下了重担的模样,松了口气。 慕芷遥心存疑虑,却又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先生,屡次助她,压制齐王,算无遗策,甚至连她母皇性情,都能琢磨一二,施以压迫。 如果真是那先生的意思,此番能让许攸衣低下身段,为她效力,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先时,她笼络人脉,欲联姻云阳柳氏,夺取铁矿,设立兵器所,也是被许氏一手阻挠,最后功败垂成,不但兵器所化为泡影,连铁矿都落到了她母皇手里,白折腾一场。 这怎能叫她不恨! 慕芷遥迟疑着,目光紧盯许攸衣背影,在她搭上门框,欲开门之际,却是一瞬打定了主意。 “许爱卿留步。” 许攸衣毫无意外的收了步子,徐徐转过身,微微一笑,“不知太女殿下还有何指教?” “孤敬重先生,既是她的意思,孤自然不能驳了她的好意。” 慕芷遥负着手,神色倨傲的微抬下巴,“只是孤手下能臣众多,各个都追随孤已久,你若没个投名状,只怕免不了她们有微词。” “这不需殿下忧心,臣除了那状书之外,还有礼要呈给殿下。” 许攸衣从袖中掏出本名册,递了过去。 “这是齐王安插在禁卫军,将卫营,及朝中吏,工,户,兵四部,和织造所的眼线,还请殿下阅览。” “这,这是真的?!” 慕芷遥有些不敢置信的接过,摊开急扫了几行,一下如获至宝,“许爱卿往日不显山不露水,孤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手腕,怪不得先生会将你举荐给孤,孤定好好重用你。” “殿下谬赞,当务之急,还是要趁早拔除齐王势力,免得夜长梦多。” 看着眼前慕芷遥喜不自胜的模样,许攸衣莫名笑笑,“不然依着陛下性子,只怕不会轻易放弃改立齐王,殿下,你说呢?” “有理!有理!这慕芷岐,一向不将孤放在眼里,孤岂能容她踩在孤的头上!” 慕芷遥翻着名册,嘴咧的几乎到了耳朵根,连连挥手赞成,“有了许爱卿给的这名册,孤一定能打的她一个措手不及,叫她痛哭流涕的来求孤!” ... “主子。” 太女府后巷不起眼的角落,黑衣人从马车上下来,持剑揖礼,“吏部侍臣的位子,已经依照主子的意思,换上咱们的人接任,还有齐王府,属下已将模样身形与长宁帝卿七分相似的细作,扮作商户之子,送到了齐王身边,齐王并未起丝毫疑心。” “赵凌肃身边安插的眼线可以动了”,许攸衣微颔下首,神情淡淡,“凤君一死,后宫再变了风向,云阳柳氏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柳若昭也不会甘心一个贵君之位,介时,慕炼月焦头烂额,必定没法子再庇护慕芷岐,我要看着她们反目。” “诺。” 黑影无形无息的遁去,马车里帘子微动,桃夭顶着张媚人的面孔钻了出来,搂住了许攸衣脖子。 “哎呀,这才二年不见,许许倒是越发出挑了。” “桃夭,我唤你来,是有正事。” 许攸衣眸光凉似刀锋,纹丝不动的望着虚空,冷冷启唇,“慕炼月她必须死。” “你认真的?” 桃夭眨眨眼,松开她,一下正了神色,“这可是牵一发动全身,事关阖族兴亡的大事,若是一朝踏错,兰陵许氏可就说倾覆,就倾覆了,你真的舍得下?” “踏错?我便是一直偏安一隅,她也未必肯放过许氏。” 许攸衣嗤笑一声,“何况当年之事,从头到尾,也只有老太君存了几分真心,护着我爹爹与我,说到底,我欠的是他老太君,而不是什么许府,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啧啧啧,你可真狠心,不过姐妹一场,你这性子我很是喜欢。” 桃夭摇头赞叹,姿态妩媚的抚了抚发鬓,“看来,又到老娘出手的时候了。” “慕炼月性子多疑,你易容的本事虽能以假乱真,可到底身子还是女子,切不可掉以轻心。” 瑞凤眼划过丝笑意,许攸衣负手,转过了身,“还有宫里,我已经安置好了人,待你进宫,自有人会为你打点一切。” “知道了,知道了,老娘的法子多的是,再说你不是说慕炼月痴迷那个袁孺人,已经走火入魔了吗,既然如此,老娘扮作他的模样,祸乱宫闱,可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哪还能让她再有心思戳穿老娘身份?” 桃夭站起身,叉了叉腰,得意的扬扬下巴,说话的功夫,虚影一晃,飘然远去。 “还是老样子。” 许攸衣笑着摇了摇头,拍醒车夫,上了马车。 “回许府。” “诺”,车夫奇怪的挠挠头,环顾了下四周,只觉脖颈酸疼,只是这毛病久了,也就没多在意,应了声,便驾车朝巷道出口驶去。 ... 许府翠微轩书房,容色百无聊赖的翻出了箱子底的一个长形木盒,有些好奇的打开。 画轴? 桃花眼微楞了下,藏的这么神秘,不会是什么相好的吧? 容色秉着就看一眼的态度,将泛着些黄色的画轴打开,定睛一看,“这是……” 他迟疑的微微拧眉,这怎么觉着年纪有些大,不像是哪个闺阁郎君的画像,倒像是长辈什么的。 难道是阿姒的爹爹? -- 第102页 第71章 恰在此时,一阵优雅银铃…… “你在做什么?” 许攸衣不知何时站到了容色背后, 径自取过画轴,扫了一眼,既而看向他, “你怎么找出来的?” 约莫是架势像极了初见时那副光景,容色微楞了下, 有些不知所措道,“容色话本看完了, 就想找找书房里还有没有新的, 然后就从箱笼底翻出来了这个。” “这是我爹爹的画像, 我一向不喜旁人擅动, 往后不要再犯了。” 许攸衣有些松了神色, 却还是告诫道,“这书房的东西, 也都各有归置,你不必费心。” “诺。” 容色轻应一声, 微低了眼帘。 许攸衣卷了画轴,重新绑好, 放在木盒里, 珍之又珍的将东西塞到箱底。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色色。” 她将箱笼掩上,余光觑见他似有些失落的模样, 不自觉的补上了句安慰。 “这几日, 你若实在无聊, 便随我出府吧。” “阿姒说的是真的?” 他眼睛发亮,露出了些喜色,“容色真能与你一起?” “府里规矩多,确实容易闷着, 左右有我在,老太君那我去交代,他不会责难你的。” 她摸摸他发顶,有了些笑模样,“正巧,河州宋家要在煦阳阁宴客,今夜算是有热闹可瞧了。” 许攸衣说的热闹,大抵是要寻宋家的不痛快,容色眨眨眼,有了些明了。 毕竟许攸枝如今那副尊荣,便是能去,别说许府,就是她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 这帖子自然也就只能由许攸衣接了。 且,依着上回宋家三郎君想要设计许攸枝的心思,此次想必也会有什么幺蛾子,许府可不白白吃亏,老太君那少不得也有这个心思。 故而许攸衣替许攸枝出席这个晚宴,多少也有他的授意,想借着此次机会,瞧瞧河州宋家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再者,宋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摆在明面上要不顾脸面,不得不让人在意是不是有什么旁的缘故。 不然何以非逮着许攸枝这个纨绔女下套,要说良配,许攸衣不是更合适吗? 显然,许攸衣也想到了这点,她特意打听过河州宋家,知道宋家三郎君,出阁前,也算在京城闺阁郎君里头有些名声,虽说运气不怎么好,刚成亲,妻主就因误食过敏之物,窒息而亡。 可到底品貌性情,算得上乘,这三年又一直寡居在母家,半步都不曾迈出过,那些风言风语早就散的差不多了。 想要改嫁,其实容易的很,偏偏他一直不愿,这乍然会允了与许攸枝的婚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里头猫腻不少。 可许攸衣却不这么认为,宋三郎君她虽不曾见过,可光这三年,他能任着自己性子,没有被逼着改嫁,就说明他其实极有手腕和主见。 连宋母那样刻薄迂腐的,在枕边风的鼓吹下,都没怎么插手干涉他的婚事,由着他呆在小院,过自己的自在日子,还让他从主君的手里夺了一半的中馈,可见他的不简单。 后宅深院,这样的角色,又岂能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没多少本事,又仰赖许府供养的庶女? 便是宋母施加胁迫,他又岂能乖乖就范,丢下脸面,去勾搭许攸枝,而枉顾自己的意愿。 如今宋家又来一出煦阳阁夜宴,她带着容色,宴席上,宋家三郎君便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容色在那,必然逃不过他的眼。 许攸衣眼底划过丝算计,“色色,那宋三郎君既有意我四妹,想来少不得向你探听些她的事,你多注意着些,莫要叫他牵着鼻子走。” “容色知道,阿姒放心,容色可不会叫人轻易糊弄了去。” 他拍拍胸脯,脑袋靠在她腰上,极是兴奋道,“容色不会丢了许府的脸,更不会丢了阿姒的脸。” “色色最是聪敏,我自然放心”,她拥住他,眉目间柔色尽染。 ... 煦阳阁,金杯玉翠,声乐悠扬,上下三层烛火通明,热闹异常。 门口,车马拥挤,许府的马车只能堪堪停在外围,许攸衣从车上下来,一身鹅黄色披纱流仙裙,细腰紧束,广袖舒扬,翩然欲仙。 回眸一笑,素手去扶车上戴着幂篱,身段极是风流,虽瞧不清样貌,却越发显出媚态的郎君。 喧闹间,刹那一静,各处的女子都明里暗里的流连着挽着许攸衣,一袭淡雅蓝衫,透出清贵惑人气息的容色,微微失神。 “许二小姐,有一阵没见,怎么突然携了美人,都不知会一声咱们呢”,有算的上点头之交的,上来打招呼,觊觎的目光落在她身侧,莫名有些试探的意味。 “是呀,你这一去诀阳城,回来都甚少露面了,这席面上,美人都常向咱们问起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你说说,你待会儿是不是得自罚几杯啊,哈哈哈。” “诶,大伙儿难道不知陛下给许二小姐赐了个美人陪伴左右?这美人在怀,她哪还能顾得上出来,与咱们喝酒吟诗啊,姐妹们,你们说,我说的在不在理,瞧瞧许二小姐身边这位,搁谁家里头,谁还能有心思陪着你们喝酒。” “不错!不错!许二小姐一向艳福不浅,寻常的样貌岂能入她的眼,依我说,许二小姐不该这样藏着掖着,有这样绝世的美人,合该叫大伙儿瞧瞧才是。” -- 第103页 “对啊!对啊,许二小姐,你素日不近男色,我等一听说你金窝藏娇,很是宠爱你身边这位美人,可是抓心挠肺了好一阵呢,趁着机会,不如去了幂篱,让咱们一饱眼福如何?” 世风如此,世家女们哄闹着,全然放纵的,视男子如玩物,谁也没顾忌。 何况寻常时候,高门侯府私底下寻新鲜刺激,交换侧侍通房什么的,玩弄各种花样,本就司空见惯,时下亦多有以此为乐,以涉猎多少,来攀比取笑的。 如今难得见许攸衣身边带了人,又观美人姿态间的风情浑然叫人销魂入骨,颇像是精于此道的,一众世家女自然都想尝个新鲜。 压根就没想许攸衣素日在宴席的美人窝里,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喜不喜与她们所谓的交际有上牵扯。 “许二小姐,你看咱们都这般求你了,你总不能一直让美人被幂篱闷着,不让姐妹们瞧瞧吧?” 梳着元宝发髻的贵女凑上前,挤眉弄眼,就差明示让许攸衣将人让与她们赏玩一阵了。 众人不甘落后,纷纷七嘴八舌的搭话,情绪高涨,面色激动的围拢上来,将二人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许攸衣眼底极快的划过丝厌憎,她微拢了五指,凤眸在明耀烛光里,显得尤为灼然华滟,可唇角却是勾了起来,笑的有些不羁。 “赏荷宴,诸位可是都去了,如今明面上,这一日两日的,才过去多少会儿,就想将陛下赐的人丢在脑后,玩弄取笑,这一旦传出去,打的不知是谁的脸面?诸位怎么如此大胆,莫不是以往赏荷宴后,也是如此行事?” “这,这,我等怎会有轻视陛下之意,许二小姐你可慎言啊。” “对啊,咱们玩闹归玩闹,这私底下的事,你若不愿,尽可拿玩笑,也打发了咱们,倒不必拿陛下来压。” 众世家女见许攸衣不上套,一下有些下不来台,可这话却不能叫旁人听去做了由头,传到陛下耳朵根子里,往自己脖子上横一把刀。 便都嘴硬的,恼了起来。 “再说,往常闹腾的时候,你不也大多在场,亲眼没少瞧,那时怎么不说陛下的名头,由着咱们行事?如今大伙儿就是想瞧一眼你身边的美人,图个新鲜,你倒是急了,这也太不将咱们往日情分放在眼里了。” 许攸衣微眯了下眼,心下冷笑,那会儿她正及髻,又是科举的探花,鲜衣怒马,风光无两,谁都想与许府联姻,结两姓之好。 各权臣世家,更是没少上门与老太君说话。 可自从慕炼月一通斥责,将她从户部侍臣的位子,贬去了翰林院修史书古籍,还几次三番,意图加罪许府。 又在世家们见着风向,不再热忱于与许府结交后。 慕炼月当着面几度嘲弄,一脸莫名的样子,叫她瞧出苗头。 她才开始出入纨绔们的府邸,在觥筹交错间,时不时的遭受冷眼,看着世家们纵情声色,拿许府败势,取笑她。 她风轻云淡的倒酒,与她们碰杯,不在意的醉了醒,醒了又醉,直到春去冬来,寒过夏暑,果如她所料,慕炼月没再叫她去御书房,挨冻暴晒,冷脸责骂,也不再紧盯许府不放。 所有的猜测,才在这时有了印证。 她心头突起疑窦,却始终摸不透其间隐秘,后来干脆称病告假,改头换面潜出京城,几年之后,云游归来,心境已有所好转。 直到因纨绔们席上无意的一句话,被莫名派到诀阳城,从无尘那里得知真相。 往事一件件划过脑海,许攸衣凤眸渐冷,“情分?” 她冷冷嗤笑,面染寒霜,众人微微一愣,脊背窜上股凉气。 恰在此时,一阵优雅银铃般的轻笑从一众世家女们身后响起,诸人纷纷不自觉的让出路来。 一个姿容昳丽,仪态万方的美貌郎君,手执纨扇,莲步轻移的从中迈了过来。 “宋三郎见过诸位女君。” 他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许攸衣身上,姿态端雅的揖礼,“不知这位可是许府二女君?宋三郎有礼。” “三郎君,我家四妹突染急症,不便前来,老太君便命我,出席晚宴,还望勿要见怪。” 许攸衣敛了神色,面无表情的还礼,“三郎君不必多礼。” “来者是客,我岂会见怪,诸位女君里边请。” 宋三郎笑意款款,一副东道主模样,丝毫未避讳四下里的窥视,在一众人惊艳的目光下,缓缓踱步引路。 出过阁,又丧妻的郎君,能出来应酬,本就不会怎么在意旁人眼光,兼之又掌着后宅中馈,比旁的没了妻主的郎君,要多了许多体面,故而,身份上,其实与未出阁时候相比,并无多少改变,反倒还得了几分自在。 宋三郎又自幼是个有主意的,好强的紧,如今俨然已是不输于在场女君气势。 旁人看了,不仅生不出轻贱,反倒还要夸赞,因这,名声反倒比未出阁时,要更盛了几分。 容色透过幂篱,瞧着宋三郎背影,有些莫名的在意,“阿姒,他就是宋三郎?宋家可还有其他郎君?” “早年听说宋家还有一个二郎君,只是多年前在乞巧节时,不幸落水,去了,如今这三郎君虽说是正经的嫡子,可现下宋家后宅的主君,却不是他的亲生爹爹,他能夺来一半的掌家权,也算是颇有心计,色色在席上,要注意些,这三郎君有些城府,虽不至于对你下手,但不能不防。” -- 第104页 “诺,阿姒放心”,容色桃花眸微弯,颔了颔首,与她十指相缠,“想对容色下手,可没那么容易,容色会护好自己,他若敢算计,容色也不会便宜他,定叫他丢尽颜面,找补回来。” 他脑袋靠在她肩上,借着幂篱,眼底情绪渐露。 宋三郎,为何给他如此熟悉之感?他对他莫名有种仿佛刻进骨子里的憎恶,那种令他窒息的,像是冰冷的水,争先恐后的钻进口鼻,猛灌喉咙的感觉,如此清晰。 突如其来的令他浑身颤栗。 他讨厌他,克制不住的讨厌他,甚至忍不住的想掐住他的脖子,亲眼看着他断气。 为何会如此? 宋三郎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容色微拧眉心,他的记忆似乎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可并没有与宋三郎相关的东西,却偏偏他的模样,又叫他莫名在意。 他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阿姒,宋三郎君,他一直待在京城吗?” 他试探着,问身边女子,却不敢吐露心思,有些犹豫的抿了抿唇,“宋三郎君,他有没有去过扬州?” “自然没有,宋家岂会让闺阁郎君跑那么远,你在说什么傻话?” 许攸衣有些好笑的看他一眼,“再说,他上头还有个想着法逮他错处的爹爹,再怎么样,也是不可能像云若那般,肆意妄为的。” “哦。” 容色眸光微闪,可方才那种强烈到莫名的恨意,绝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他从来不信什么意外。 第72章 宋三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这位郎君, 那处是女君们去的地儿,郎君们的宴席在这边。” 宋三郎款款笑道,伸手拦住容色, “左右郎君是跟着许女君来的,我可不能怠慢了你, 郎君且随我来。” “那便有劳了。” 容色不动声色的颔首,“三郎君。” 他透过幂篱, 凝着他双眸, 凑近他, 突然轻笑, “容色甚少与人一见如故, 今夜倒是觉得三郎君很是面熟呢,不知三郎君可也是这样觉得?” “啊?容郎君还真是爱说笑, 我一向深居简出,甚少与外人来往, 连外院的婆子,小厮都大抵快不记得我什么长相了, 容郎君若是觉着面熟, 或许只是在哪儿见过与我面貌相似之人,将我错认了,不过这不打紧, 我寡居已久, 也甚是想有个亲近的弟弟, 能陪着说说话,此番容郎君若不嫌弃,便只拿我当兄长,咱们空闲时, 说会儿体己话,多来往来往,也是好的。” 宋三郎浅笑晏晏,不由分说的搭上容色手腕,掌心贴在他手背轻拍了拍。 “想来许女君素日忙着外头的事,定然没法子顾着院里,你人生地不熟,又没个熟识的,帮衬你,这些日子只怕外人不晓得里头的苦处,若能排遣一二,打心里头松快些,这许女君见了,自然也跟着欢喜,容郎君,你说是不是?” 两人手握在一处,站在回廊里,女席那头推杯换盏,吆喝劝酒的喧闹声一阵一阵,丝毫未影响他们。 宋三郎八面玲珑,话说的更是叫人没法拂了他面子,他微弯了眼眸,眸光盈盈的瞧着戴着幂篱,轻纱直垂脚踝的容色,连神情都透着由衷的亲近之意。 容色微勾了唇角,任由他牵着自己,另一手徐徐的掀开挡着视线的轻纱,将自己的面容露了出来。 “三郎君盛情,容色心领,只是妻主向来宠我,我并未有觉着什么苦处。” 宋三郎微露叹息,有些可惜的收回手,“既如此,我倒是不好勉强了,只盼着哪天能寻个知心可意的闺中好友,能有容郎君这样的两分好,也就知足了。” “这话说的,三郎君莫非没个旁的兄弟什么的,例如二哥啊,三表弟之类的?像坊间传闻,双生子最是心有灵犀,三郎君若有个双生哥哥,弟弟这样的,容色哪还敢当的起三郎君这样的夸赞。” 桃花眸映着烛光,灼灼耀目,容色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着那故去的宋二郎君死的不简单,就像无缘无故从心头冒出来宋三郎死去的这个兄长,是与他一胎出生的一样。 他试探着将话吐露,越发凝住宋三郎的神情,露出笑,“三郎君这样的大户人家,想来人丁兴盛,不知三郎君有没有这样的双生兄长,与三郎君作伴?” 宋三郎微楞了下,却是很快低笑了起来,双肩微颤着,就像一夜绽放的梨花,伴着轻拂过树梢的春风,显出骄色。 “容郎君,世家的忌讳,一向不与外人道,也怪道你不晓得。” 仪态万芳的郎君摇着头,轻轻的低在他耳畔,微微启唇,“这双生子,在世家眼里,视为不祥,是无论如何不能同时留下两个的,不然,不但妨克母亲爹爹,还会惹来天神责难,降下灾祸,洪灾遍野,闹不好一方百姓,三年都不得安生,寻常百姓无从得知,不过是因为双生子,互相妨碍,以至幼体孱弱,从未齐整的长成而已。” “哦?” 低语声入耳,犹如溪水流淌过石川,悦耳的令人极致舒适,可容色却像是被置身冰窖,难以抑制的升起悲愤。 他控制着音色,心像是堵着棉花,浸泡在盐水里,又涩又失重,“那若是偷偷留了呢,该如何取舍?” “偷偷?” 宋三郎咀嚼着两字,眉眼晃过丝不知名的情绪,倏地站直了身,忽而又像是憋不住似的,靠着粉墙,猛的笑弯了腰。 -- 第105页 “哈哈哈,容郎君,你在说什么傻话?簪缨世家,岂会有这样的疏漏,难不成你以为那阖府的仆役侍卫,是养来做摆设的么?” 容色垂下眸光,袖下掌心微拢,“那倒是容色唐突了,竟不知这忌讳,还望三郎君莫要见怪。” “这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总归是私底下的话,我不说出去,旁人如何知晓,倒是容郎君,可莫要犯痴了。” 宋三郎嗔怪的看他一眼,染着丹蔻的手抚抚鬓发,笔直了肩背,一下又是那个端庄仪态的美貌郎君,“我这仪容怕是见不得客了,素秋,你领着容郎君去席上,仔细着照顾,莫要怠慢。” “诺”,名唤素秋的侍儿走上前,揖了揖礼,走到容色身后,敛目低腰,“容郎君这边请。” “容郎君只管去,我梳了妆就来。” 宋三郎浅笑着,姿态依旧说不出的妥帖周到,注视着容色离去。 “郎君,许女君带的这位,像是有些不简单,要不要奴去查查他?” 梳着髻的侍儿弯了腰,将一角绣着梅花的帕子递上,神情恭敬。 宋三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帕子揭过,拭了拭掌心,“不必,来者是客,许女君会不高兴的。” ... “他真这样说?” 许攸衣趁着众人胡闹玩笑间隙,借口更衣,迈到了僻静处,听了黑衣人禀报,凤眸微敛,微踱了几步,“宋三郎倒是沉的住气。” 她转过身,忽而神情微顿,“双生子?宋家没的二郎君,莫非……” 河州宋家早年门庭兴盛,那时宋三郎出生时,据传时辰极巧,就在宋二郎诞下后的一盏茶功夫。 因这,当时宋家那位仙逝的主君也连带着有几分疼他,不仅将他从妻主的通房那接来,还扶那通房做了侧侍。 此举可谓是在世家后宅里,破天荒的一遭,竟有主君,上赶着宽容大度,给自己添堵不说,还在自己有子顾不过来的时候,将庶子养到了膝下,不得不说贤惠到了极致。 各府主君虽暗地里笑话,明面上,生辰礼却都是备了双份,话里话外的夸他。 日子一长,两位小郎君年纪渐长,自下地走路起,便总是一处玩耍,可下人们眼里,却是门清,待两人的态度,自然不一样。 各府郎君们随着开蒙学礼,平日过府,明里暗里,也显出不同来,对着宋三郎,渐渐姿态端着,慢慢疏远起来。 这一切,别说宋府,就是其他世家宴席上的下人仆役都看出了端倪,这素日迎来送往,也就刻意只紧着宋二郎。 直到一年乞巧节来临,宋二郎不甚落水,芳魂逝去,宋三郎的处境才幸运的有了好转。 宋家主君伤痛难耐,干脆将宋三郎名正言顺的养到了膝下,自此族谱上宋家大房没了庶子,只有嫡子宋三郎。 便是宋家主君仙逝,也无人再撼动他的嫡子地位。 “主子觉得蹊跷?” 黑衣人略一思索,“可要属下去查?” 第73章 “容色没有”桃花眼微微…… “眼下要紧的是让宋三郎打消算计许府的心思, 不然许攸枝只怕伤好了,又会着了宋家的道。” 许攸衣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何况这些陈年旧事,涉及世家阴私, 就算是有什么凭证,想来也早就被抹的一干二净, 岂会叫外人看出端倪。” “主子说的是, 是属下冒昧了”, 黑衣人隐在暗处, 听得不远处传来动静, 立刻退了开去。 许攸衣凝着虚空,收了神色, 忽而倚上影壁侧的翠竹,眼神清明的往那望了眼。 侍儿提着纱灯走在人群两侧, 一盏盏明亮的烛火霎时将幽暗的花园一角,辟出了迥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色。 贵女们哄闹着, 三三两两的, 来到庭中,手里还不忘提着个细颈长身的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 “有趣, 果然有趣, 这夜幕星空, 花香荷池,比在那厢房闷着,还真是别有一番意境。” “可不是,就连这美人, 哈哈,都更美上几分了呢。” 一众贵女将视线投在后来的郎君们脸上,腰上,和步步轻移的莲步上,滴溜溜的围着他们打转。 宋三郎大大方方的走在先头,面带笑意,任由打量,“女君们雅兴,赶巧后厨有新鲜的鹿肉,碳炉什么也是现成有的,我已吩咐仆役备在前头,女君们尽可入席,开怀畅饮。” “三郎君真是妥帖,我等算是有口福了,诸位还不快请。” 众人簇拥着,往前头走去,容色走在人堆后头,刻意的慢了几步。 许攸衣跟上他,觑了眼他神情,疑惑道,“色色是有哪里不适吗?” “阿姒,容色心里难受”,桃花眸有些红红的,带着莫名的伤感,“阿姒,你帮容色查查宋三郎好不好?” “宋三郎?” 许攸衣眸光微顿,查查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容色怎么突然对宋三郎感兴趣了? “他怎么了?” 手扯上她袖摆,容色垂下眼帘,无声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若想调查宋家,凭他自己的力量,是不成的,他能依靠的只有她。 许攸衣看了眼他动作,沉吟了瞬,“你若想,我便查查,只是双生子这种事,世家都藏的紧,鲜少有传出来的,只怕要你失望了。” 她穿过他五指,握住他掌心,将他从袖摆上分离,轻叹口气,“虽不知你哪听来的消息,不过你这么在意,应当不是什么心血来潮吧?” -- 第106页 “阿姒,容色没有凭据,也没有听人这样说,就是觉得那宋二郎死的蹊跷。” 容色不奇怪许攸衣能知道他试探宋三郎双生子的事,他心存疑虑,却无法做到和盘托出,只能含糊其辞,拿话盖过去。 “阿姒,容色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他眼底有些忐忑,似乎是在担心她会不会应下,又似乎是在全然纠结她的看法,姿态有些说不出的欲语还休。 “怎会?” 许攸衣摸摸他脑袋,轻笑了声,“罢了,我不问就是了。” “不问什么?许女君都不在宴上,害得我以为是宋家招待不周,许女君先行走了,叫我一顿好找。” 宋三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喧闹人声里,他凝着许攸衣的脸,轻轻勾唇,“没想到是许女君新婚燕尔,半刻都离不得容郎君,才离了席,倒是宋三郎不知趣了。” “三郎君这话说的,我只是酒醉,过来醒酒,看你们突然都来了后院,所以过来问问是什么缘故,没想到倒叫三郎君见笑了。” 许攸衣搂上容色的腰,显出几分醉态,“不知三郎君过来,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那不知许女君可否移步?” 宋三郎一下也不遮掩了,笑容有几分盛了起来。 容色不开心的拧了眉心,扯住搂着他腰的手,做出了抗拒的意味。 许攸衣看他一眼,凑到他耳旁低笑,“色色可是又醋了?怎么就这么不信为妻呢。” “容色没有”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她,余光却是注意着宋三郎脸上仿佛看穿一切的了然神情,咬牙反驳,“妻主自去便是。” “许女君这边请”,宋三郎姿态优雅的先走了一步,似乎丝毫不担心许攸衣会不跟上来。 步履款款的迈上了石桥,迎着月光,停在了恰能遮掩身形,假山后的位置,十分悠闲的捻了搁在一旁案上的鱼食,丢在水里。 “三郎君有何指教?” 许攸衣踱到了他身旁,负手立着,与他一道观着涌上来抢夺鱼食的锦鲤。 “许女君是觉得我对你四妹别有用心是吗?” 宋三郎目光凝着月下锦鲤,涉波而来,抢夺鱼食的场面,微勾唇角,没有看她,“不,你错了,其实我一直想别有用心的那个人,非你四妹,而是你。” “你……” 瑞凤眼微张了瞬,许攸衣有些无语凝噎,出乎意料的不知该如何回这句话。 “曾经有一个世家郎君,样样不甘人后,好容易有了一回机缘,能占尽先机,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呵,说来可笑,那个懦弱无能,不知进取的书生,她娘无用,她爹更是被猪油蒙了心,以为他表弟帮着做成了亲事,她女儿就能高枕无忧,平步青云,却不想从头到尾只是被当傻子利用了,她们将错怪责到他的头上,日日指责辱骂,他的妻主却只会唯唯诺诺的看着,不敢出声,寒冬腊月,他有了身子,以为能够从此有所好转,却不想转头被一头推进了深井,而他的妻主却在那一夜高高兴兴的娶了个商户之子,用丈人家的钱,买到了官。” 石桥上,宋三郎的神情倏然癫狂,他握着石桥扶栏越握越紧,低低轻笑。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一次次的承受这些!” “你说的是你自己?” 见宋三郎如此激动,浑然像是在诉说他自己的事,许攸衣犹疑着,莫名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不对!你的妻主,不是在成亲那日,就暴毙了吗?她的母亲爹爹,不是也在扶棺回乡的途中,失足跌落悬崖了吗?宋三郎我看你是疯了!” “许女君不信?” 宋三郎诡异的勾着唇角,转头看她,“宋三郎可是知晓许女君过去将来的不少事,譬如当今陛下与你的关系,再譬如许府老太君在多年前,为了家族,施予你爹爹的小恩小惠,哦!还有将来许女君又是如何一步步将太女齐王踩在的脚下,坐上的那个位置。” “你想要什么”,许攸衣冷了面色,虽不知宋三郎一个闺阁郎君如何知晓的那么多,却是不信他的鬼话。 宋三郎极是妩媚的抚了抚红唇,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忌惮,根本没在意她究竟信不信他所说的话,施施然道,“许女君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你也莫要想着封我的口,毕竟我费了千辛万苦下在你身上的东西,可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东西?” 许攸衣猛然惊觉,紧紧盯住他,“你操办夜宴,就是为了给我下药?” “不然呢?” 宋三郎慢条斯理的从衣襟口取出一个红盒,缓缓打开,那红布凹陷的中央,赫然躺着一颗黑黢黢,长相怪异的丑陋药丸。 “许女君,这东西可是个好宝贝,只要有了它,你以后就再也动不得我了。” 他笑容奇异,指尖微捻起它,举在她面前晃晃,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她越发沉凝的视线里,将东西喂进了自己嘴里,吞了下去。 “……” 许攸衣的眼神像是看着疯子,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连话都懒的说了。 没再看宋三郎一眼,许攸衣越过他身侧,踱步迈下了石桥,容色见着她神情不对,有些警惕的往上头瞧。 可宋三郎姿态悠闲的,倚着石桥扶栏,没在意他的打量,反倒盯着许攸衣背影,身子朝后一倒,扑通一声,坠进了荷塘。 -- 第107页 这,容色自然喜闻乐见,只是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许攸衣掐着自己脖子,脸色泛青的蹲在地上,像是呼吸不过来的模样,神情可怕的吓人。 “救……救……人……” 什么? 容色不太明白,却大抵明悟到宋三郎不能死在她们面前,忙顾不上她,转头跳进了水里。 四处蔓延而来的水,带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在记忆重现,脑壳像是炸开了似的,疼痛欲裂。 桃花眼凝着痛苦,渐渐失去神采,他沉浸在水里,身子漂浮着,不知归处。 第74章 床榻上,容色神色痛苦的…… “为何还不醒?” “许大人, 容郎君已无大碍,如今只是睡着了而已,想来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床榻上, 容色眼皮微动,模糊的听到耳边有几个声音在吵嚷, 他动动指尖,浑身有些僵滞, 像是躺了许久, 手脚都跟着不怎么听使唤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容色感受着身子的异样, 说不出话, 也动弹不了, 急的额边渗汗。 许攸衣! 他心底挣扎呼喊,眼帘阖着, 只能见到一道朦胧的缝隙,微微的发着白光, 其他的多晃一眼,都令他觉得头晕目眩, 喉咙口的恶心也涌了上来, 刺激着他的五感。 “郝太医,三日前,你也是这么说, 如今又是, 你这是打量着本官好糊弄是不是!” “下官不敢, 只是脉象如此,许大人便是将全京城的名医都寻来替容郎君把脉,也是这个说辞,下官告退。” 郝月心? 容色忍着不适, 凝神听着,一面惊讶自己竟然昏迷了三日,一面又觉着自己身上的反应不同寻常,根本不像她所说无大碍的光景。 他微拧眉心,试图移动手腕,引起许攸衣注意。 可锦被压着,即便他用尽了气力,移动了下,动静也实在微弱。 这时,一阵笑声从屋外窜到了屋内,容色稍一分辨,便知是宋三郎进来了,只是此时他的气势,不像先时那种八面玲珑,叫人心生好感,反倒有些咄咄逼人,张扬邪佞的味道。 “三郎君,还请你出去。” 许攸衣也一反常态,冷冷的下了逐客令,气息间仿佛忍着什么,又似藏着几分怒意,全然没给他好脸。 “许女君,容郎君是为了救我,才致的昏迷,宋三郎来问候一声,合情合理”,宋三郎的语气格外轻佻,自顾自的走上前,凑近她,“我想,许女君不至于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吧。” 许攸衣挑眉冷笑,眼底分明的生了厌恶。 “合情合理?宋三郎,侍儿都退出去了,你还装什么?” 宋三郎无所谓的摊手,退开一步,“许女君这就生份了不是,怎么说,我也是几番筹谋,助你尽早离了诀阳城的人,不然那凤朝使臣岂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诀阳城?” “司月恒来凰朝和亲,竟是你一手谋划?” 女子显出几分惊疑神色,宋三郎噗嗤一笑,手拿帕子掩唇闷笑。 “许女君,宋三郎只是闺中郎君,怎会有这么大能耐,我不过就是放出了安城王还活着的消息,叫凤朝皇帝知道,打乱了她欲攻占凰朝疆土的布局而已,之后谁想的到,凤朝皇帝竟然会派自己最疼爱的长宁帝卿,来凰朝和亲,不过也多亏他来了,不然我再怎么做局,也引不动太女齐王两尊大佛,亲自去将许女君你给请回来。” “竟是如此”,许攸衣敛了神色,露出几丝冷嘲,“看来并非凤朝皇帝和群臣昏庸无能,选了个心思狭隘,目光短浅的做太女,而是,到头来暗中搅局的你,利用了两地之隔,这也难怪凤朝来的羽令会这么及时,还是以凤朝太女的名义,要影穗杀了司月恒。” “许女君,我这也是没法子,自我醒来,这今世,与前世相差太大,我只能凭着占的这份先机,先找上你,不然我这心里哪能踏实?” 宋三郎察觉她话有异样,微微一笑,竟是叫屈的,带上了丝娇嗔的意味。 许攸衣眼睫几不可查的微抖了下,侧眼觑他,“所以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宋三郎自认老天厚爱,不愿轻易亵渎了这个福气,这普天之下,最尊贵,最受人敬仰,最能享尽荣华富贵的人,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君,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宋三郎自怜自艾的抚抚鬓发,眼底的野心再也掩不住了,他得意的扬了下巴,凝着许攸衣的眼,一副天命如此,无人能奈何他的架势,看的许攸衣微皱了眉。 “痴人说梦。” 可宋三郎丝毫未有影响,反倒笑容更盛了些,他逼近她,几近耳语道,“宋三郎是不是痴人说梦,这都得看许女君你呀,不然依着陛下的猜疑,她必然会在她驾崩前,倾覆许府,绝了你的生路,以确保她的帝王颜面无损,龙威永存呢。” “一个凤君之位,不过是表面风光,三郎君既消息如此灵通,不会不知宫里那位凤君君上是如何捱过长夜漫漫,孤枕独眠至天明的吧?” 随着他的靠近,瑞凤眼微眯了下,许攸衣侧开了身,有些不适的微拧眉心。 宋三郎嗤笑,莫名打量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容色。 “后宫君侍再有美貌与才艺,这宠爱都不过是一时的,只有权势才是永恒不变的根本,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比权势和尊荣来的更实在,况且,许女君如今也无法拒绝与我的交易不是?” -- 第108页 宋三郎是什么意思?许攸衣要与他交易什么? 容色心头突的一跳,窒息感紧随而来,那遥远记忆里,掩去的深暗一角,乍然呈现,从背后猛然推向他的手,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满是憎恨。 如此的熟悉。 “色色!色色你快醒醒!” 床榻上,容色神色痛苦的嘤咛了声,瞬间打断了二人谈话,许攸衣一时竟没顾上方才宋三郎那一眼的含义,急急奔向他。 身后宋三郎嘲弄的勾了唇角,不作一声的踏出了屋。 第75章 桃花眼看着许攸衣近在眼…… 容色的脑海深处, 逐渐被幼时的记忆淹没,他记得开在宋府后花园清池的荷香,记得秋千架旁他在爹爹含笑注视下的嬉戏打闹, 记得生病发热时,爹爹日夜守在他床榻旁不眠不休哄他入睡的安眠曲, 更记得喝完黑苦汤药后,塞进嘴里沁甜的蜜糖。 原来, 原来他是有家的, 他有爹爹爱护, 有偌大的院子, 有锦衣玉食, 无忧无虑的锦绣日子。 桃花眸颤动着,眼睫顷刻间湿润, 那黑暗痛苦,不见天日的绝望, 他以为被抛弃的自己,从大火里幸存下来, 漫无目的的空茫, 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刹那的解脱。 “色色,别再睡了,你快醒醒!色色!” 许攸衣摇晃他的肩, 看着他蹙起, 又松开, 又咬牙难忍的陷入梦魇,不禁连声唤他的名字,试图叫醒他。 是谁? 容色站在黑暗里,片刻的恍惚, 脚下是漫无边际的滔滔江面,他的面前,不知从哪飘来一艘灯火耀目的彩舫,紧接着天空炸开烟花,像流星坠落,一朵接着一朵的响彻夜色。 江面上,忽然到处都是弦乐悠扬,丝竹并奏,夹杂着欢声笑语的画舸,他站在那艘最先映入眼帘的彩舫中,蓦地被一个温暖,叫他安心的怀抱笼罩其间,连香味都是他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哈哈,二郎可是被这烟花吓到了?” “爹爹,我哪有。” 他听见自己开口,语气有些撒娇,有些嗔怪,手却揽着他腰,将头埋在他弯下的颈窝里,无赖的蹭着。 嘴角的弧度悄悄勾起,眸光撇向一旁有些模糊的身影,露出丝得意神色。 “爹爹,二兄他早念着乞巧这一日的热闹,都嚷嚷好几日要看这烟花了,怎会怕?您是被他给糊弄了。” 模糊身影微动,凑到近前,在他视线后方,带着笑甜甜的打趣,音色悦耳的仿佛铮铮起调的琵琶,叫人为之注目。 容色的心情一下随之低落,然后那个怀抱松开了他,转而去抱了那人,他十指微攥,有些暗恨,有些嫉妒,一度甚至想冲上去推开那人,呵斥他离他爹爹远些。 可是爹爹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抱着那人,有些警告般的将目光移了过来,轻拍了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眼眶微红的那人。 “三郎是好孩子,你二兄就是骄纵惯了,其实他是喜欢与你一道玩的,你瞧这些陛下赐的果品,他方才还与我说,要送些与你尝尝呢。” 哪有! 容色微瞪眼,满是不可思议,他不喜那人,岂会还拿东西送他! “嗯,二兄真好,二兄莫要生三郎的气,三郎以后不戳穿你就是了。” 那人在灯下,半张面孔被阴影遮盖,只眼睛透着得逞意味,拥紧了装着各色果品的檀木盒。 “多谢二兄,三郎定会好好品尝,不辜负二兄心意的。” 谁稀罕你辜不辜负! 容色一口气闷着,莫名其妙的发泄不出来。 “阿色。” 爹爹有些不悦的看他,容色顶着这样的目光,不甘不愿的低了眸子。 “三郎不必谢,咱们是兄弟,这是应该的。” “瞧瞧,真不愧是兄弟,闹腾的多厉害,都不忘和睦,主君将来可是有福了。” 他是谁? 容色抬眼凝向一直站着,候在一旁上了些年岁的侍人,满是笑意的说着好话,叫爹爹有些欣慰的弯了眸子。 “二郎君,可是想去甲板上看烟花?” 那侍人面目模糊,不甚清晰,可他的善意,容色能感受到,他点点头,虽然没什么兴致,但去甲板上看烟花,也总比与那人演戏,要自在。 “三郎可要去?” 偏生,爹爹又去问那人。容色当即微拧了眉,有些不情愿。 怎么哪都甩不掉他! 那人约莫是瞧出他的抗拒,竟是极快点点脑袋,上来缠他的手,与他肩贴着肩,在爹爹与那侍人含笑的目光里,生拉硬拽的将他带出了船舱。 “二兄越是不喜三郎,三郎就越是要黏着你,便是二兄恼的不行,三郎也不会罢手。” “你真虚伪。” 容色咬牙切齿的拿眼刀戳他,稚嫩的脸庞带着冷笑,讥讽道,“可偏偏你只是庶子,你再怎么哄得爹爹高兴,这辈子也只能是庶子,你永远只配被我踩在脚下。” “哼,庶子?” 那人歪了歪脑袋,奇异的扯了扯唇角,“你放心,很快就不是了。” 骤起的江风,将那人的衣裾挥舞的飒飒作响,他停住脚步,无边的阴影无限扩张,无声无息的透着狰狞的死寂。 “你想做什么?” 容色有股不安的预感,下意识想要挪动脚步,远离船舷。 可是此时他的身躯是幼时模样,久病床榻积累下的孱弱,令他没多少力气做出那么快的反应。 -- 第109页 “二兄,你明明拥有了那么多,相貌,地位,名声,你根本什么都不缺,所有人都捧着你,所有人都只在意你,而我呢,我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小院,等着你的那些好友散去,才能被放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在爹爹面前夸赞你的待人处事,夸赞你的人心所向!你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吗! 是,我是虚伪!我虚伪的一直顶着侧侍所出庶子的名分,到处受人奚落,虚伪的躲在角落,只能羡慕的看着爹爹守在你的床榻前,日夜不舍得阖眼,就因为你比我降生的快了一步,所有的一切都被你给夺走了!” 乌云散开,月光浅薄,宋三郎幼时的面庞,翻涌着憎恨,绝望,厌恶,不甘,愤怒,狠狠的瞪着他,骇人的杀意席卷在眼底,紧随而来的,是不顾一切的冲力,将他压制在了船舷沿上。 容色半个身子都悬空在船舷外,呼啸的风声响在他耳畔,眼前是绚烂的烟火,四处都是锣鼓喧天的吵嚷人声,无一人注意到船舷角两个幼小身影的争执。 “我恨你,年前,你落水受冻,就该病死了,可偏偏你为什么就好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避开的所有人,推你下荷池?你知道我盼着你死,从白日盼到黑夜,盼了多少个日子吗?” “你……你就算……杀了我……这嫡子的名分你也……拿不去……” “呵呵呵……哈哈哈哈……二兄,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我是双生子啊,只能留其一的双生子啊,哈哈哈……两年前,你我六岁生辰,爹爹亲口对着睡着的你,说的那番话,可惜你蠢,竟什么都没听见……哈哈哈。” 双生子,宋三郎竟也是爹爹的孩子? 容色茫然,惊愕的睁大双眸,随后身子一轻,在大片绚目烟花球又一次炸开瞬间,被推离了船舷,直直的坠进了江水里。 人声鼎沸,嘈杂混沌,他似乎听见宋三郎失声尖叫,被仆役们拉离船舷,爹爹面色苍白的失神看着江面,手下却是轻哄着浑身战栗的宋三郎,对他轻语宽慰。 骗子!爹爹,他是骗子! 容色漂浮在虚空,清晰的看见宋三郎,得意的弯起唇角,对着江面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你去死。 “主君,这夜风乍起,江水湍急,以咱们的人手恐怕……” “妻主,二郎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求你救救他,救救我们的孩子……” “陛下登基之后,朝野上下,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宋府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撞到陛下的刀尖上。” “宋府的二郎君丢了,调动官兵来查真凶,合情合理,陛下不会在意的。” “无知蠢夫,眼下陛下正寻着世家的不痛快,岂会管是什么缘故!起开!” 他的母亲竟然无情至此,她往日对他的疼爱,竟都是假的么? 容色凝着爹爹痛苦的看着宋母拂袖离去后,满是无助,惶惶的神色。 心一下刺痛的,不忍再看一眼。 “色色,色色,快醒醒!色色!” 许攸衣,是许攸衣在叫他。 容色眼眶通红的望着虚空,所有的一切像是砂砾划过,散了开去,乍然明亮了起来。 “阿……阿姒。” 桃花眼看着许攸衣近在眼前,牢牢握着他手,松了口气的模样,带着口哭腔,抱住她,“阿姒,阿姒,容色,容色见到爹爹了。” 第76章 许攸衣直起身,没再言语…… “喂, 许攸衣,好好的,想什么呢?” 废弃的冷苑里杂草丛生, 廊下桃夭穿着身后宫君侍,御君品阶的装扮, 单手叉腰,不羁的一脚踩上许攸衣面前的栏杆, 屈下身子, 挑眉打量。 “我说了半天, 你眼神飘着, 游魂似的, 怎么?难道凤君吊死在自己寝殿,慕炼月没发作, 当做没事人似的,下令封了凤澜殿上下人的嘴, 还有什么旁的隐秘不成?” “她一向如此,这数十年, 收在后宫里的君侍, 不过都是仿着那袁姓君侍的模样性情寻的,如今有了像的十成十的,凤君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没想到, 哪怕只一个替身, 她都能如此费尽心思, 生怕有人妒恨,再害了她的心肝。” 许攸衣心里装着容色,昨日他扑在她怀里,两眼通红的叫唤爹爹, 一副过往坎坷,却又难言的模样,实在叫她在意。 只是赵凌肃突然横死,竟是慕炼月先她一步,亲手所致,这份狠绝,有些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要知道,慕炼月经营多年,为的不过就是制衡朝堂,坐享帝位,而赵凌肃是赵家人,赵家虽已不过问朝政多年,可门生遍布天下,绝非等闲可以撼动。 慕炼月此举,说是昏招也不为过,反倒叫人看不懂她藏着什么心思。 这也不怪桃夭大白日里的会急着将她叫来这里。 许攸衣忽闪了下眸子,将疑虑压下,转而眼神一错不错的看向,与从前袁孺人一样妆容的桃夭,几近挑剔的透出几分打量。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你还叫人家心肝?” 桃夭眼尾微挑,凑近她,盛极的容貌恣意张扬,指尖丹蔻尽染,拂了面颊,唇角轻勾,一副惊诧之态,“难不成这张脸,你也喜欢?” “……” 气息微顿,许攸衣一下黑了脸色,扇面呼在眼前放大的脸上,一把拍开。 “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些什么。” -- 第110页 瑞凤眸直直的瞪人,动作间,一身侍卫软甲发出了几声轻撞,她将扇收在手里,扇面展着,横在嬉皮笑脸的桃夭脖颈前,警告,“这是在宫里,慕炼月再不济,也好歹坐稳帝位了几年,别以为仗着这张脸,她就不会对你起疑心。” “是是是,我晓得了。” 桃夭双手举在脸两侧,脖子却抵上扇子,不退反进,“不过,老娘也不能显得太规矩,毕竟这张脸太招摇,老娘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至于你担心的,根本没必要,慕炼月是绝对察觉不了我的身份的。” “为何?” 许攸衣浮起丝疑惑,依着慕炼月多疑性子,桃夭装成男子的身份,迟早有露马脚的一日,便是单单一个侍寝,就够桃夭绞尽脑汁了。 何以她还会如此笃定慕炼月不会发觉她的身份? “还能因为什么”,桃夭蓦地笑了声,捻起胸前发丝,轻绕了几下,缠在指尖又松开,“痴情呗。” 她摇摇头,唏嘘又好笑,“你一定想象不到,慕炼月稳坐帝位,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十几年,看似雨露均沾,背地里,她却用香迷倒来伺候的君侍,光看着他们动情不已,丝毫没有敦伦的心思不说,还十分排斥的模样,我瞧着古怪,就偷偷搭了她脉,你猜我把出了什么?” “把出了什么”,许攸衣抬了下眼皮,将扇子拢起,撂在掌心,有些不以为意,“她一个帝王,都生了几个王女帝卿,难不成还不能人道?” “巧了不是,我先前也是这般猜想,觉得不能是慕炼月身子出了问题,不然这朝野上下,不早就乱了,哪能安稳到今日,可偏偏,事就是这般奇了。” 桃夭闷声捂唇,有些乐的不能自已,干脆一屁股坐到许攸衣身侧,彻底笑疯了,好容易缓了气,这才歪歪扭扭的坐直了些,端正神色,看向身边明晃晃的露着几分嫌弃的许攸衣。 “我与你说,你可别不信,那慕炼月分明自十八年前,那位袁孺人被先帝罚去帝陵祈福后,就再未临幸君侍,我原先还奇怪,怎么偌大的后宫,数十年都没个动静,以致每年各地都来进供美人,变着花样的填充后宫,原来症结全在慕炼月自己身上,只不过身为帝王,受不了这个羞辱,不肯叫臣下笑话,才照单全收,顺带着牵制朝臣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慕炼月登基之后,明明可以对许府生杀予夺,肆意倾覆一个世家,却一直忌惮着爹爹,不敢动手。 看似放任着,眼不见为净,实则只敢在暗地里使些不入流的伎俩,坑害他们父女。 如今倒是说得通了。 这先帝血脉稀少,再加上世家野心,明争暗斗,栽了两个王女,最后只剩下依傍赵家,不甚引人注目的慕炼月,即便后来她犯下大过,足以废去太女之位,先帝也只是小惩大诫,容忍了她的过错。 可若是慕炼月不堪承继香火宗庙的事一旦被宣扬开来,便是她膝下有慕芷遥,与慕芷岐两个女君,能传承宗庙社稷。 先帝也还是会从几个宗亲里另择贤能,来配这太女之位,连赵家也未必能始终追随左右,供她差遣。 许攸衣眼底暗色徒生,而那时,自己才出世,虽年纪尚幼,却是实打实的先帝血脉。 依着凰朝皇族先祖的圣令,慕炼月根本没有资格坐上帝位。 枉她还以为慕炼月是因着顾忌是先帝血脉,才没下死手,免得传出去,损了她的帝王声誉。 这般想来,自己能安然活着到现在,只怕是爹爹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隐秘,拿捏着,叫慕炼月不敢轻举妄动,以致如今她都不敢怎么与自己撕破脸,只能在一些小事上找补回来。 毕竟,朝野受制,世家忍气吞声,不敢叫板,并非真的势弱,只是师出无名,人人自危,才成的一盘散沙。 不然谁不想恢复昔日荣光,踩在皇族头上。 许攸衣心微微发沉,她的身份并无实证,若慕炼月倒了,只怕会引得各方觊觎,致使战火再起,百姓遭难。 她不仅不能宣扬,还得替慕炼月遮掩,免得旁的耳目发觉,动摇朝纲。 真是叫人气闷! “怪不得什么?” 桃夭奇怪的看她,怎么许攸衣不见半丝笑意,反倒……脸色有些难看? “没什么,此事眼下不宜宣扬,你只要继续祸乱宫闱,当你的祸水就好。” 瑞凤眼敛尽光华,显得有些沉郁,许攸衣拂袖站起,不顾桃夭叫唤,径自离去。 ... “所以,许女君这是愿意与我交易了?” 宋三郎倒茶的动作一顿,笑意从眼角扩散,格外明媚。 “告诉我,只要你知道的,有关慕炼月的一切。” 竹亭里,一身广袖束腰衫裙的女子,眉目沉静,迎风而立,转头看他,“我自会斟酌你的条件。” “许女君真是做的一笔好买卖”,宋三郎微微一笑,站起将茶递上,“不过,宋三郎只在乎结果,还望许女君能说到做到。” “自然。” 许攸衣唇角微弯,抬手去接,不想宋三郎竟然错开,直直递到了她唇边,“许女君,这点诚意,你不至于不给吧。” 听得他话中有异,许攸衣轻嗤一声,就着他手,微抿了口,茶香苦涩,入口更是难以言说的滋味。 许攸衣微蹙了眉心,抬眼看他。 -- 第111页 宋三郎淡淡一笑,“许女君,肯赏脸,宋三郎很荣幸。” 许攸衣直起身,没再言语。 两人相对而立,竹叶声里,格外静谧。 不远处,被侍儿引来的容色,见二人相谈甚欢的场面,瞬间色变。 第77章 竹林处在寺庙后山,因着…… “郎君”, 侍儿安静的候在一旁,愣是等到许攸衣离开,才出声催促, “我家郎君等你过去呢。” 容色抬眼,果然宋三郎两手依在腹前, 笑意温良的瞧着自己这方向,十分好整以暇的站在竹亭里。 那模样像是专门候着, 料到他早早到了此处, 看完了方才的光景。 哼, 容色心里轻嗤, 来时的路上, 他一想到幼时,是宋三郎推他入的江中, 害他漂泊流离至今,便满心满眼的想着怎么找补, 才能弥补回他这些年所遭受的苦难与灾祸。 可没曾想,时至今日, 宋三郎的习性一如当初, 事事都想着占个好处,只要他喜欢的,便不计一切代价的要与他争抢, 哪怕如今自己的身份, 他还不曾知晓。 容色桃花眼微眯, 一片片簌簌落下的竹叶乘风而起,凌乱的飞舞在偌大的竹林间,将二人视线搅出了几分波澜。 “容郎君怎么不过来?” 宋三郎眼眸划过丝异色,笑了声, 深绿色的发带飘在衣襟前,抚弄着丝锦华缎,显得格外清逸矜贵。 “那夜,多亏容郎君,不然宋三郎哪能好好的在这,容郎君不必与我见外。” “三郎君多虑,容色岂会与你见外”,风声呼啸在林间,容色脑海里浮现血腥杀戮,他微微摩挲了下指腹,金线的光芒晃过丝暗影,那是先前宫人被绞死时留下的血迹。 葱白的指尖隐在袖边,一圈圈的缠绕起细长金线,容色不动声色的注意四下动静,一步步的向竹亭走去。 浅蓝广袖舒展,似波浪般层层叠叠的扬起,三三两两竹叶贴着袖纱,划过虚空坠落,容色唇边的笑意越发盛了几分。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容色自是得想好回礼,才能过来。” “哦?不知是何回礼。” 宋三郎略挑了眉,步下台阶,近到他跟前,身后侍儿趁机微摇脑袋,表示不知。 这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宋三郎使了眼色,挥退侍儿,搭上容色臂弯,有些亲密的倚着他,“容郎君与我生份,我却见容郎君甚是亲切,左右容郎君救过我,不如你我兄弟相称,弃了那些劳什子礼数可好?” “三郎君客气,只是你我,不知谁该是兄,谁该是弟?” 容色笑容盛极,潋滟非常,竹荫里,语气似话家常,“都说长幼有序,还望三郎君指点,免得乱了尊卑,失了分寸。” “这话说的,你我二人要的是亲近,掰扯这些,岂不有违你我初衷?不过既是兄弟,确是得明了长幼,才好私下里称呼,不知容郎君是哪年哪月里生的?” 宋三郎捂唇轻笑了声,丝毫未有见怪,反倒姿态更是热络,握住了容色手腕,将掌心覆在其上,轻拍了下。 “我与三郎君年岁相当,底下只有一个从不将我放在眼里的庶弟。” 容色小指压着金线,绷紧了一瞬,眼神深邃的,抬眼看他,“敢问三郎君是哪月里生的?” 这话回的有几分古怪,宋三郎察觉异样,却依旧是一副笑模样,挽着人上了台阶,“容郎君知晓我的年岁,想来我是三月里的生辰,你也早就知悉了,怎么还反过来问我?莫非容郎君是有意想叫我猜测些什么。” “容色怎会有那样的心思?只是有些好奇,若三郎君也有这样一个庶弟,会如何作为?是置他于死地,还是装作大度,依旧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与他继续周旋?” 桃花眸细碎的暗色涌起,一动不动的凝向眼前人,“三郎君出身世家,处理这些杂碎,想来早已驾轻就熟,容色向你讨教,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噗,哈哈哈哈哈”,宋三郎松开手,一反常态的没在维持端庄做派,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捂着腹部,有些忘乎所以,有些得意莫名,却更多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轻蔑与鄙夷。 容色冷冷的注视着他的癫狂,从心底涌上厌恶,指尖一动,便将金线缠绕上宋三郎颈项,猛然发力。 金线闪着幽暗光泽,紧缚着宋三郎细嫩如凝脂的肌肤,猖狂笑意,夹杂着破碎窒息,嫣红的美人面开始泛上青色,一瞬血色尽褪。 “置人于死地的法子,有千万种,可宋三郎,我忍不了了,你不该觊觎她,我了解你,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我绝不会给你接近她的机会,绝不!” 面色如玉,笑意冰凉,容色熟练的勾起尾指,十指发力,神色渐趋狰狞。 宋三郎勾着唇角,指尖搭在金线两端,身子软倒在地面,下巴仰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上方,低下来的脸,挑衅似的张大了笑容。 你杀不了我。 唇开合着,无声的字眼,嚣张的仿似他才是那个赢家。 容色面色铁青,瞬间收紧金线,后槽牙紧咬着,怒张双目,一丝余地也没再留下。 宋三郎本能的扑腾手脚,竹亭间,茶汤滚沸,烟气蒸腾,喉咙间的呜咽声,渐渐消弭。 眼见的要香消玉殒,一阵寒光划破虚空,突然袭来,击退容色,径直割裂了金线。 -- 第112页 竹林处在寺庙后山,因着吃人的传闻,常年无人涉足,容色惊愣的抬眼,一袭浅月色衫裙停在他面前,那凤眸有一丝难堪,显现其间,许攸衣青着面色,直直的凝视着他。 “阿……姒”,容色低头看了眼两手间被金线断裂,划的鲜血淋漓的掌心,有些不敢置信,有些茫然无措的低喃。 “咳咳……许……许女君” 许攸衣的后腰被人扯住,宋三郎捂着颈项,使劲的吸着气,音色嘶哑的红了眼眶,“幸……幸好你来了……” 柔弱的姿态,那双手更是顺势缠住了她的腰身,紧紧的缚在其上,宋三郎下巴抵着她的扣玉腰带,挤在她臂弯间,向她撒娇。 容色颓废的情绪,刹那被刺激的阴冷了眸子,那熟悉的窒息感瞬间压迫而来,纠缠在他脑海间,一下又一下的提醒他幼时的一切。 他被夺走的人生,他失去的所有,以及他最在乎的东西! 不可以,不可以,许攸衣不可以被他蒙骗,她说过的,这些把戏骗不了她,她不能被宋三郎夺走! 桃花眼中血丝泛滥,容色颤着双唇,扬起右掌,露着指尖去挠那张令他午夜梦回,都无比恶心的脸。 “你去死!” 宋三郎惨白着脸色,张大的瞳仁清晰的印着迎面而来的五指,几不可查的勾了下唇角,气息微弱的轻嗤了声。 容色神情越发憎恶,使了十足的力道,几乎要得逞的瞬间,被许攸衣横空拦下,指尖划破她肌肤,顷刻有血珠子渗了出来,滴在地面,鲜红的洒了一小片。 “阿……阿姒”,容色怔怔望着这片狼藉,双手颤着,去握许攸衣手腕,“阿姒,阿姒对不起,呜呜呜……容色容色不是故意的,容色没想伤你呜呜呜……你别生气,别不理容色……容色只有你了……容色只有你了……” “主子”,黑衣人执着剑,眼里有一抹冷色划过。 “无事”,许攸衣将掌心掩上伤口,剧烈的疼痛袭来,提醒着腐骨散的药力已经侵入血肉,她微蹙着眉心,神色复杂的看着手足无措的眼前人。 “将他带下去。” 黑衣人不置一词,上前去拉,可容色执拗的不肯松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许攸衣伤口上,混着血珠在地面碎开。 不好伤人,又不能不带走,黑衣人皱了眉,手刀砍在他后颈,干脆将人打晕了带走。 “咳咳咳……许女君,这毒可耽搁不得”,宋三郎见许攸衣望着二人背影,似是不舍的模样,嫉妒的情绪不知从哪就冒了上来。 他靠在几案边,不适的抚着脖颈上的划痕,冷冷嗤笑,“不然,你我可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第78章 容色半仰着脑袋,手支在…… “为何如此”, 许攸衣未曾接话,微抿唇,眸光清浅却又沉暗莫名, “他于你本无妨碍。” 竹亭里,女子未转身看他一眼, 仿佛此时此地能入她眼的,只有那个他曾经的兄长。 宋三郎的思绪偏了开去, 刹那有那么一瞬不可名状的在意, 他挪动着, 微屈了膝盖, 逆光去瞧那被夕阳晕染上一层暖意的侧颜, 企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印证心中的判断。 可偏偏, 那双凤眼沉静如斯,似是没有一件事能留得她的注目。 看来……是他多想了, 宋三郎微眯的眼,略弯了弯, 一个流落荒蛮之地数年的孤身郎君, 再如何有几番际遇,又岂能与前世繁花锦绣之时相较呢? 微拢的五指略略松开,宋三郎喉结微动, “容色方才那一手, 谓之狠辣也不为过, 许女君既亲眼所见,怎会以为他于我没有妨碍?” “狠辣?” 浅月色裙衫虚空划过竹榻,许攸衣身法极快的转了步子,逼近他, 玉骨扇似落不落的抵在宋三郎喉骨处,忽而勾唇轻笑,“宋三郎,你莫非是怕了容色?” “哈,许女君说的什么笑话!” 宋三郎扬眉直瞪,眸色似桃花春水乍起涟漪,隐隐显出几分激动来。 蛇有三寸,人亦有拿捏不得的地方,宋三郎忍得了诋毁辱骂,凡事装的滴水不漏,叫人辨不出真假,却是听不得一句容色压他一头的话。 “宋三郎生在世家,入眼便是琳琅珠玉,遍地华衣,他容色混迹九流,费尽心机,睁眼便是与些阿堵物打交道,岂配与我宋三郎相较!哪怕哪日他真成了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命人三跪九叩于他,也不过是仗着旁人的势,转头就叫人奚落罢了,我又岂会怕他!” “既如此,你何必在意他什么性子,非要与他较个高低呢?” 许攸衣抽回扇,坐直了身子,手支着下巴,将沸的不能再沸的茶水沏了出来,搁在宋三郎面前,若有所思的凝了眸光,“除非他与你有什么旧怨,或是与宋家有什么瓜葛……” 瑞凤眼微微弯起,许攸衣蓦地轻笑了声,好整以暇的摆出了几分追根问底的架势,“不知三郎君可否与我解惑?” 旧怨? 宋三郎指尖僵滞,那种四分五裂,被人践踏后,浸入井底的痛楚,如同刻在他躯骨之上,隐隐的颤栗开来,他微咬牙根,至死都不会忘记求告无门之时,是怎样拼着最后一丝颜面,像蝼蚁一样看尽脸色后,托人进宫得到的冷嘲与蔑视。 那个高居琼殿玉宇,受尽帝王宠爱,抬抬手,便能摘星夺月的男人,他的兄长,将他踩在尘埃里,致使他最后惨死的元凶,根本从未将他看在眼里。 -- 第113页 “你怎么了?” 许攸衣留意到他的几分古怪,眼底极快的划过了丝暗光。 宋三郎看向她,露出了丝说不上来的奇异笑容,“要说旧怨,除了争抢许女君你,还能是旁的什么?” 眼前的女子尚未有那时一眼便叫人心底发寒的帝王气势,眉眼之间更是少了几分迫人之威,她如今还只是许府贵女。 而他的兄长,一个不值一提的侧侍,永远不配再站在许攸衣的身侧。 真好,兄长你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呵呵呵哈哈……许女君。” 宋三郎神色癫狂,伏下脑袋,抬手捂了眼,身子微微颤着,唇角止不住的弯起。 “宋三郎失态了,还请许女君莫要见怪。” 指尖抹着润泽鲜艳的丹蔻,宋三郎轻拂了下眼睑下几滴渗出眼眶的眼泪,一扫原先的狼狈,变得越发端庄清媚起来。 “这茶沸的太久,颜色陈了,终是不如当初那般滋味了,许女君你说是不是?” 娟秀的面容似娇且嗔,姿态极妍,宋三郎直勾勾的盯向她,意有所指般的将茶推还给许攸衣。 “三郎君既无意品茶,那便散了吧。” 浅黄色裙衫倏然站起,许攸衣低眸凝了眼瓷杯之中,凌凌冒出热气的茶汤,不置可否。 “日暮西山,确实敢打道回府了,许女君慢走”,宋三郎舒展长袖,盈盈起身,丝毫未有在意,望着女子背影,反倒有了几分胜券在握。 ... “主子,这伤……”,黑衣人扛着浅蓝衣袍身影,无声无息的落下地,阻了去路。 许攸衣轻挑了眉,抬起手,淡淡的凝了眼三两道附在肌肤上已经黑的显出深紫的疤痕,冷不丁的勾了勾唇,“虽说气性是狠了些,但总归好过叫人欺负。” “什么?” 黑衣人有些不甚明白的眸色微楞。 “没什么,你将他给我”,许攸衣动作微滞,抬眸扫了眼黑衣人肩膀,将扇子插在腰间,神色微淡。 黑衣人受宠若惊般的退开步子,赶忙摆手,“主子,这不合适。” 风声呼啸过竹林,天色渐渐黑下,许攸衣伸着手臂,接了个空,下意识往前踱步,可黑衣人自小受的便是主子需要,她方能存在的教导,哪能叫许攸衣受累,轻轻一跃,便退出去老远。 “妻……妻主。” 因着先前顾忌,黑衣人不敢下手太重,容色早早便清醒了意识,只是碍于伤了许攸衣,生怕两两相对,更引她不喜,故而这一路便是被硌的腰酸,也干脆紧闭双目,一直未出声。 这一听许攸衣要来抱他,喜出望外,也就未有防备,黑衣人这一晃荡,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发黑,容色一下青了面色,他可不能在许攸衣面前吐的不成样子! 容色半仰着脑袋,手支在黑衣人背上,十分虚弱的转向后头,可怜巴巴的望向许攸衣,“容色……容色错了。” 他竟醒了? 黑衣人心思复杂的瞅了眼肩上,望着许攸衣疾步而来的模样,莫非…… 月光洒在小径上,黑衣人手环抱着剑,看着十步距离外弯下腰的主子,直接往容色头上盖了个祸水的印子。 第79章 “这一路你双足都未曾踏…… “这一路你双足都未曾踏地, 怎得就扭了脚?” 女子双手背在身后,托起含含糊糊只顾喊疼的小郎君,斜眸扫了眼正偷偷窃喜的某人。 “妻主……容色骗不了你”, 委委屈屈的垂下脸,容色飞快收敛神情, 将下巴搁在许攸衣肩上,双手紧紧环住她, 连忙认错, 既而又凑在她耳旁意有所指般的轻声讨饶, “你别放下我好不好?” “骗?” 许攸衣凤眸微敛, 月光下, 无端冷肃,生生的有了几分秋后算账的架势, 她蓦地停住脚步,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顺着夜风打在肩上。 容色微颤了眼睫, 伸手微握住那几缕鬓发,呼吸都跟着轻了下来, 随着清晰的两下心跳, 四周漆黑的竹林都静谧的有些死寂。 “阿姒……” 他历来摸不透她的心思,多言多错,容色思绪飞转, 有些不敢说话。 可女子沉吟着, 始终未表态, 心底的焦灼之感也随之愈发浓烈。 容色微蹙了眉心,他知道宋三郎的秉性,添油加醋这些小把戏,想来是入不了他眼的, 他定然与许攸衣说了什么,令她对自己有了成见。 一想到这,容色暗自咬牙,又是忐忑,又是懊悔自己不该这么鲁莽,可这些许攸衣不说出来,他也没法贸然为自己辩白,徒添了她的厌憎。 “你除了骗这个,可还骗了旁的什么?” 竹林沙沙声轻缓,女子微阖了下双目,站在略高的山坡上,忽然启唇。 容色指尖一抖,心口一阵发紧,莫非宋三郎竟是与她说了这个。 不,不可能,宋三郎深居简出,再如何他也不可能知晓千里之外诀阳城的事。 容色微屏气,握拢掌心,安慰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打量许攸衣神色,试探着迟疑道,“妻主是指……” “你是怎么瞒过府里,独自出府的?” 许攸衣没好气的扭头,神情严肃,终是没忍住,“我竟不知你与宋三郎有这般渊源,不过一面之缘,你就敢赴他的约?何以不事先知会与我?妻主,妻主,你还晓得我是你妻主?” -- 第114页 “啊……容色,容色只是……” 桃花眸微楞了下,容色刹那红了两颊,原来,原来许攸衣是在担心他! 掌心松开,容色带着喜色,复又环住她,蹭着她的耳尖,甜滋滋的勾了唇角,“容色错了,妻主别气坏了身子,以后那宋三郎,容色再不搭理了~” “嗯,就这样?” 女子积了半天的威,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可还是少不得要敲打敲打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夫郎。 不然谁晓得依着他的本事,往后被激的能做出什么事来? 月色铺陈的小径上,对影成双,容色弯着桃花眸,将自己的乌发与许攸衣的缠绕在一处,喜不自胜的点点下巴,“以后出府得有妻主陪着。” ... “你瞧清楚了?” 司月恒将笔搁下,连日来的筹谋算计,令他几日都未能好好安枕,而他的皇姐,凤朝太女殿下,竟然在此时要他放弃计划,转而与凰朝的齐王慕芷岐和亲。 笑话! 他认定的妻主只能是许攸衣,慕芷岐算什么东西?这如何能令他接受! “派出去的人瞧的真真的,那人与殿下足有七八成相似,如今仗着那张脸,说是在齐王府横行也不为过呢。” 细玉将瓷盏搁在案上,熟练的将满是字迹的特制信纸一张张卷起,分门别类的归置到各处,以备及时传递出去。 “瞧那阵仗,若是殿下嫁了齐王,只怕齐王任殿下搓扁捏圆,齐王也未必会恼殿下呢。” 瓷盏重重的磕在案上,滚落在地。 司月恒眉心蹙起,一想到慕芷岐竟拿着旁人,亵渎自己,只觉恶心的连血燕窝也咽不下去了。 “殿下”,细玉惊的一醒神,这才觉出自己引了主子不喜,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奴……是奴失言,那起子人岂配与殿下相较,这齐王也实在荒唐,想必陛下定然不会不顾殿下意愿的。” “皇姐早已先斩后奏,说服母皇,如今两国和亲诏书已呈到凰朝皇帝案上,木已成舟,本君却不想认命。” 一身凤朝皇族独有纹饰的帝卿袍服,将司月恒衬得冰冷而又威严,此时的他无心再计较身边一个侍儿的几句胡言,只一心想脱离这个帝卿身份,不再成为两国联姻博弈的工具。 “齐王贪图美色,又有心帝位,本君却不留恋权位,凤朝帝卿何其之多,和亲谁都可以,想一举两得?做梦!” “殿下?” 细玉惊诧的瞪大眸,想不通依着眼下情景,司月恒还能如何扭转形势,脱身而出。 “这几日,许府可有什么动静?” 司月恒深吸口气,平复思绪,漆黑瞳仁冷冷的凝向地上的侍从,“那个妓子在翠微轩如何了?” “许府还是如往常时候,只是许女君似乎与河州宋家三郎君有了瓜葛,而那容色前几日落水,一直昏迷着,直至昨日方醒。” 细玉脊背一抖,不敢隐瞒,耳边意料之中的刹那传来砚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响。 “殿下息怒”,细玉的小身板颤栗着,伏跪在地,冷汗直流,这几日司月恒动辄生怒,底下伺候的除了他与影穗,已经接连吃了不少挂落,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性命无虞,只是些皮外伤。 “河州宋家。” 司月恒手撑在案上,面色铁青的咬着牙根,烛光下,眸色晦暗莫名。 ... “阿姒姐姐!” 柳云若两眼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突然从门里迈了出来,站在翠微轩台阶下,晕黄的烛火微晃,这一衬托,许攸衣与容色二人间似亲密无间的气氛,则显得格外温馨。 “阿姐可回来的真是时候。” 翠微轩外,许攸枝背靠着翠微轩台阶旁的石狮,整个身子都笼在阴影里,音色嫉恨,像是特意候了许久。 “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姐有带着宠侍,去会外头相好的癖好呢。” 许攸衣背着容色,打量了眼柳云若,既而眸光微凛,投在许攸枝身上,“你怎么在这,翠微轩的地儿,我记得我似乎从未允许你踏入过,怎么,是教训还没吃够吗?” 许攸枝霎时像被踩了尾巴,神情不善的从阴影里冲了出来,口不择言的质问道。 “许攸衣,你以为我稀罕踩你的地!我来问你,你勾搭妹夫,让宋三郎移情于你,这才不过三日,他竟要我再也别去找他,说看见我,就觉得恶心!凭什么,许攸衣,你凭什么!你真是耍的好手段啊,要老太君不允我的婚事,背地里却是存了这种心思,龌龊的简直是下贱!” 嘶声力竭的大喝,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洪亮,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脚步声凌乱的往翠微轩赶来,低低的私语声,此起彼伏,仆从护卫傻眼似的提着灯笼,远远的站着,越聚越多。 四人两厢对立,许攸枝的歇斯底里,显然是准备要闹得人尽皆知,而柳云若虽不曾言语,但那副样子,在外人看来,俨然是坐实了这件事情。 许攸衣额上青筋微跳,只觉腐骨散侵蚀的伤口愈发疼了。 第80章 桃花眸微微愣住,容色怀…… “妻主”, 容色环着许攸衣颈项,想到自己留在她手上的那几道划痕,目光间的自责, 与内疚愈发凝重了起来。 “不是你的错。” 许攸衣移了眸光,星星点点的烛光浮在她眼底, 带着微微的暖意与光亮,须臾缓和了神色。 -- 第115页 “我知晓那非你本意。” “妻主……” 桃花眸盈盈泛起泪光, 容色哽咽着拥紧她, 他一直知道她对自己的那一份特殊, 也知道自己不该奢求过多, 可眼前女子全然的接纳与信任, 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该怎么办,这世间大抵没有一个郎君, 能将目光从这样卓然耀目的女子身上移开。 她这般的纵容宠溺,只会滋长他越发想独占的心思。 即便她曾允诺会只有他一人, 可将来的事谁又能预见。 容色微握紧十指,他想他做不到光凭许攸衣的一句承诺, 而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万一, 也许他注定这一生都需要依靠谎言与手段,来令自己安心。 阿姒,对不起。 泪花模糊视线, 容色蓦然绽出笑, 缓缓的拭去泪意。 “许攸衣!” 许攸枝瞬间扭曲神情, 打眼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置自己于无物,心头的怒火和嫉恨再也抑制不住。 “你就是这样,从小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以为你很矜贵是吗?可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爹爹,阖府称颂的贤良郡君,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妻的失德贱夫,而你,也不过是外头不知打哪来的野种!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比我高人一等?我才是正经的许府贵女,你一个下贱货色,恬不知耻的占着嫡女的位子,不要脸的待了这么多年,难道都不心虚吗!” “放肆!” 主子受辱,乃是做属下的失职,这简直就是对身为堂堂暗卫的她,明晃晃的挑衅和羞辱! 黑衣人隐在暗处,眼底血腥煞气乍浮,她哪里还能忍的下去!身形一晃,便拔剑而起,砍向已经像是得了失心疯的许攸枝脖颈。 “住----手!” 余宁术铁青着面色,被香柳搀扶着,从整齐往两侧退开的仆从护卫中间疾步而出。 他的身后,两列数十护院持着手腕粗细的黑漆大棍,一人一手提着盏墨黑纱灯,紧随其后,个个身上散发着说不上来的冰冷肃然。 剑刃闪着寒光,随着这一声呵斥,‘铿锵’一声被挑落开去,黑漆大棍出其不意的逼退黑衣人,横拦在二人之间,许攸枝骇的跌倒在地,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颈,出气急促的,连滚带爬的跑向余宁术身后。 “老,老太君----救我!” “主子”,黑衣人好歹出身暗卫,此番也不过一朝不慎,退了一步,见余宁术出现,仍旧横剑在前,虽说杀气分毫未退,但终是有了顾忌,不由迟疑的看向许攸衣。 “你是安城王的人。” 语气未有疑问,反而十分笃定,余宁术眼微眯,双目凝着黑衣人剑柄与剑身相接处,一道不甚起眼的云阳纹在烛火下暗然幽曳,心中疑窦丛生。 “你一直在许府?” 黑衣人不答,连姿势都未动弹半分,余宁术手中佛珠顿下,略勾着唇角,看向始终冷眼瞧着,未出声阻止的许攸衣。 “攸衣何时竟与安城王有了来往?这么多年,怎么连老身都瞒着?” “老太君醉心佛道,又掌着府内事务,惯来劳神,此等小事,孙女哪有瞒着您的道理,只是此事,乃是安城王的决定,孙女不好违背,还请老太君见谅。” 许攸衣神色不动的拍拍容色手背,将人放下,近到余宁术跟前,眸色凛冽的,扫了眼躲在他身后双目透着恨意的许攸枝,一如寻常请安时的恭敬姿态,一面说着,一面比了手势,示意黑衣人退去。 “不知老太君深夜到访翠微轩,是为着四妹妹来的,还是为着孙女来的?” “你与你四妹妹皆为许府女君,乃是一脉相连的手足,老身特意赶来,就是免得你们姊妹因着外人的几句闲话,而伤了和气,叫下人们笑话。” 余宁术凝视着瑞凤眸,转了两圈佛珠,音色极沉的吐字,一脸的肃意,令在场仆从护卫耳尖一抖,受惊般的缩起脑袋,恨不能未曾听过许攸枝方才的胡言乱语。 “老太君说的是,既是手足,怎能伤了和气,只是四妹妹辱我爹爹在先,不尊嫡姐在后,若是就此放过,攸衣怕会寒了九泉之下爹爹的心,况且有些事,老太君与孙女虽都心知肚明,可外人却非如此,若是轻拿轻放,老太君这是要置我母亲于何地?” “你……!” 余宁术面色微变,惊疑不定的攥住佛珠,“你何时……” “是……是安城王,安城王真的没死!” 半生都为许府在操劳的身躯,早已不复当年风韵,余宁术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往前急踱了两步,定定的牢牢锁住许攸衣双目,有欣喜,有遗憾,更多的却是不敢面对那人还活在世上的这一事实,这令他养尊处优,多年吃斋念佛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煎熬。 许攸衣眉尖轻挑,倒是没想到余宁术竟还与安城王是旧识,且瞧着他神色,貌似这渊源还不小。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许攸衣沉吟着,未曾应话,可这样的神情,落在余宁术眼中,除了他的猜测不虚外,还能有旁的什么意思? 当即眼前一黑,步子发软的有些摇摇欲坠起来,扶着身侧香柳,摆了摆手,哪还顾得上许攸枝,摁着太阳穴,步子沉重的往回走。 “老太君,孙女扶您回琅琊阁!” 余宁术一走,自己还能落什么好,许攸枝眼看着许攸衣半笑不笑的将目光投在自己脖颈上,缓缓踱步靠近,冷汗瞬间湿透外衫,双股颤颤,连忙大喝着,要往后跑。 -- 第116页 可容色哪里能容忍有人如此诋毁许攸衣后,竟还想着全身而退? 一出手,便没留余地,得亏许攸衣察觉风声有异,拔出扇子打偏了毒针,这才没叫许攸枝就这么魂归地府。 “妻…妻主”,容色极快的将手背在身后,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许攸衣回转身,无奈叹气,“拿来。” 容色抬眼,打量了眼近到眼前的掌心,五指修长,根根分明若白玉,仿佛一握拢,就能掌控四方世界,正如她这个人一样,叫人不得不为之沉迷。 桃花眸微微愣住,容色怀着小心思,抬手将手递上,与她的掌心严丝合缝的贴在一处。 “妻主?” 容色歪了脑袋,一副疑惑模样。 “真不明白?” 许攸衣轻挑眉梢,抿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干脆命人将许攸枝押起,挥退下人后,顺势牵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小夫郎的手,凑到他耳畔,徐徐吐气,戏谑着将他藏在袖兜里做工考究的针袋举到他眼前晃了晃,“怎么,还舍不得了?” 第81章 许攸衣收回目光,抬手在…… 容色扭捏了身子, 耳尖发红的看向她,“阿姒,这是容色爹爹留给容色的。” “你爹爹?” 许攸衣止了打趣的心思, 将暗蓝纹绣香袋摊在掌心间微微摩挲,狐疑的轻拧了眉心, “这布料触手细腻光滑,上色的工艺亦是极佳, 应是极难得的料子, 若是我没记错, 以往似乎也只在京城里时兴过, 难不成色色的爹爹原是京城哪家高门内宅的夫侍?” “阿姒”, 周遭人声尽褪,翠微轩外, 烛光轻盈盈的浮在微凉的夜色间,女子垂眸间的细微探究, 虽不甚明晰,却是令容色心下微紧, 他忙低了眸子, 将神色掩下,“容色并不想瞒你,只是事情过去久远, 容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耳边一阵寂静, 无声的沉默蔓延在二人间, 容色紧张的微微屏息,他与河州宋家,以及宋三郎之间的恩怨,若是说起来, 只怕连带着双生子的秘密也不得不和盘托出。 容色紧抿唇,时下多重鬼神祭祀之说,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无法避免,许攸衣是世家出身,未必不会忌讳此事,他不能告诉许攸衣这些,免得平添不必要的嫌隙。 桃花眸强自镇定,许攸衣虽一向察人入微,但她对自己总是要心软一些,想来看他伤怀过往,应当不会与他为难。 “阿姒”,容色微微张口,伸出两指去扯她衣袖,委委屈屈的红了眼眶,“你能不能……不要……” 许攸衣目光轻软,看着小夫郎忐忑模样,忽而想到她名义上的母亲许厉幽养在府外的两三外室,松了眉心,想来他爹爹应当也是如此。 她微微叹气,若是如此,倒也说的通了,也不怪他不想提起过往,毕竟不为母喜,又遭主君厌恶,这日子想来不会多顺遂。 “罢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只是往后莫要再冲动,这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动辄伤人之举,可不许再有了。” 她沉吟良久,如是说道。 “嗯,容色记得了。” 他笑的眯了眼,许攸衣果然舍不得逼问他。 ... “主子,那许攸枝该如何处置”,许攸衣安抚好容色,背过身将门扇掩上,黑衣人迫不及待的边说边隐晦的往脖子上比划,“可要属下将她……” “杀了她,反倒便宜她了,何况老太君到底亲自过来说情,若是就此一了百了,只怕皇帝要起疑了。” 许攸衣眸光寒凉,看了眼押在廊下,被堵了嘴巴,仍双目狠瞪,不甚安分的许攸枝,“倒不如将她丢去军营,叫她尝尝苦头。” “属下领命”,黑衣人扫眼廊下身影,瞬间趾高气扬的轻哼一气,不顾许攸枝挣扎激烈的双腿,提溜着,轻身一跃,消失在月色间。 “这天该变了。” 修长的身影被廊下的灯火拉的极长,许攸衣眺望着依稀泛着星光的天际,面色变得极淡。 ... “殿下,您如此喜爱长宁帝卿,碰不了他,便只能可劲折腾奴家,别以为奴家不晓得。” 清冷的眉眼带着勾魂夺魄的媚态,靠在慕芷岐怀中任她施为,螓首微晃间,时不时的窜出几声娇吟。 “小妖精,就凭你这张脸,本殿下不折腾你,还能折腾谁?” 慕芷岐摩挲着怀里的可人儿,一时间意乱情迷。 那与司月恒七八分相似的脸上顷刻间浑然不见媚意,冰冷若刀锋般的目光微侧向投在窗扇四处的身影,眼尾微眯道。 “殿下,赝品终究比不上真品,奴家有自知之明,再说长宁帝卿若是知晓,定然也容不下奴家。” “那你要如何”,慕芷岐埋在美人颈项,嗅着浓郁馥香,莫名沉醉,“只要不逾矩,本殿下都应你。” “这可是殿下说的,殿下可不许反悔”,美人红唇弯起抹好看弧度,眼里极快的划过道精光。 ... “好端端的,齐王为何发请帖要咱们带上亲眷去打猎?” 牧晋大清早的被副将火急火燎的叫醒,到围场布下兵防后,便径直跑来寻许攸衣。 “这天气也没到打猎的好时候啊。” “这有什么,左不过是齐王想拉拢哪家,想出来的由头,既然特地请了,咱们过去锦上添花也无妨。” -- 第117页 许攸衣笑笑,将烫金请帖随意一丢,手撑着下巴,歪在美人榻上,扇子似的睫毛在眸子间投下层浅影,微微的透出些许算计。 慕芷岐听了枕边风,不但请了世家大族,还把慕芷遥也一并请上卯着劲的想在她面前炫耀自己新得的美人,可惜怕是不能如愿了。 许府一行马车跟随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同行驶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时的许府出行的规制张扬了不少,车顶是流光溢彩的琉璃顶,帷幕上垂下的东海南珠圆润饱满,一颗价值千金,随着车身的摇晃,碰撞出悦耳的轻音。 一路上,各世家暗自打量,纷纷腹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悄悄的命仆役落下速度,叫许府的先过去。 “女君,好好的,为何要慢下来,给她们让路?许府再如何被陛下另眼相待,也用不着如此避讳她们吧?” 衣着华贵,样貌精致的小侍倚靠着自己妻主,仗着自己得宠,攀着妻主肩膀气恼。 那女君面目清秀,微眨了下眼,得意的搂着怀里的美人,旁若无人的好一番温存。 “你懂什么,现今宫里陛下只沉迷桃贵君美色,眼见着精神颓靡,日渐猜忌,有许府顶着风头,咱们规规矩矩的跟着太女齐王出游行猎,不就显得拘谨多了,倒时就算陛下生怒,要杀鸡儆猴,这刀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了。” “女君英明”,小侍痴痴发笑,软在自己妻主怀里,将帘子撂下,不顾场合的亲昵起来。 “妻主,方才那位女君说的,你不担心吗?” 马车与其擦肩而过,容色端坐在许攸衣身侧,生怕仪态差了,惹人笑话给许攸衣丢脸,听见若有若无的调笑声,不由侧过头打量帘幕外往后退开去的马车。 长长的墨眉轻蹙,显然也有了几分不解与疑惑,“莫非妻主是故意做给她们看的?” “许攸衣,难怪我从上马车就觉着不对劲,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我?” 牧晋正拿着烫金请帖往脸上呼扇出风,连冰饮也顾不上喝了,一面挑了眉头,隔着桌案逼近,“怎么看,都觉得最近你的心思深了不少。” 二人一时顾不上争风吃醋,难得一致盯向许攸衣,像是要看出朵花来。 “妻主。” 容色挨近她,手心有些发凉的搭在许攸衣肘腕上,心底一瞬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测,他紧紧看着她的神情,若真如他所想,那许攸衣往后身边定然少不了莺莺燕燕。 他一无出身,二无家世,又没得力的左膀右臂供他驱使,想要永远霸占她身边的位置,简直天方夜谭,他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一天! 容色白皙的五指僵硬的攥住她衣衫,许攸衣黝黑的眸子清澈的倒映着他的模样,那眼中是一望无际的沉静漠然,淡淡的神色像是印证了什么,不动声色的越过他,去瞧了桌案前的牧晋。 “你说你入朝是为了我,如今还做数吗?” “怎么不做数”,牧晋停下扇风的动作,一瞬有些发愣,“自然做数,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许攸衣轻勾了下唇,将目光凝向他身后摇晃的帘幕,一瞬幽深了起来,“你知道的,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容色眉心一颤,什么叫不会瞒你任何事,怎么听着怪怪的? 他凝眸倏地瞪在牧晋微微发红的耳上,忽而一下反应过来,她她……他他根本不是女人! 难怪牧晋总是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很少有好脸色,难怪许攸衣丝毫不介意他随意出入许府内宅,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个。 原来她从未对自己卸下过防备,她,她从未信过他…… 容色心一下像被扔在地上,狠狠碾了一脚似的,回想过往种种,恍然间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许攸衣迷惑外界的障眼法,一个幌子而已。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 “将军,前头快到猎场了。” 牧晋眼神飘移,心跳的有些失衡,一瞬扫见两人相接的手臂,也不觉得碍眼了,闻得副将呼唤,赶忙一骨碌站起,撩起帘子逃也似的跳下了车。 “不要担心有的没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许攸衣收回目光,抬手在他眉间轻抚了下,低眸的瞬间,泄出了些许温柔。 清柔的光晕间,车轱辘声晃悠悠的,容色浮起抹笑,心却越发凉了。 第82章 “齐王殿下好箭法,臣等…… “齐王殿下好箭法, 臣等真是望尘莫及。” “哈哈,怪道齐王殿下一来,这猎场的野兽都不敢出来造次了, 想来是殿下之威,早已远远的叫它们慌了神了。” 合身绫罗绸缎, 姿态风流的世家子弟坐在马上,虚拢着缰绳, 指使着仆役牵着马踱步靠近。 作为东道主的慕芷岐一勒缰绳, 动作慵懒的执起侍卫递上来的弓箭, 挑眉觑了眼不远处只跟着几个亲信, 几乎无人问津的慕芷遥, 意气风发的牵了牵唇角。 “殿下,鹿来了。” 侍卫一揖首, 紧接着便有一头花色好看的小鹿被捆着四肢抬了上来扔在地上,挣扎的四肢不断地踢踏, 扬起一阵尘土。 世家子弟几不可见的楞了下神,互相看看, 顷刻回过味来, 当即天花乱坠的称道起慕芷岐的功绩与英明。 围猎不过是走个过场,世家子弟们养尊处优,早已没有那样健壮的身子骨, 慕芷岐拉开弓弦, 心有不屑, 倒难为她们活捉了鹿来孝敬。 -- 第118页 “把鹿放了。” 慕芷岐一声冷喝,侍卫赶忙解了绳子,花鹿没了束缚,当即扬蹄跑开, 慕芷岐笑意泄出,志在必得,箭头遥遥对准,执弓放箭一气呵成,眼见要射进花鹿肺腑,哪晓得飞来一箭,打偏了去。 “皇妹,莫非也想逐鹿天下?” 慕芷遥冷笑着一拽缰绳,“有道是立嫡立长,可惜了,可惜皇妹并非嫡出。” 慕芷岐黑了面色,偏偏慕芷遥所言不差,别说嫡,她连长也排不上号,若不是她父君,只怕母皇未必肯这般青睐于她。 “走。” 慕芷岐掉转马头,神情阴郁的从唇间吐出一字,率着自己的随扈打道回营。 世家子弟一下噤声,既不敢跟上前,也不好转而恭维慕芷遥,眼观鼻鼻观心。 慕芷遥扫了眼在场诸人,轻嗤一声,扬鞭绝尘而去。 两尊大佛都离了场,众世家纷纷松了口气,帝王讲究制衡之道,原本她们也是一样的左右逢源,不肯全把注押在一个人身上。 怪就怪慕芷遥没个体统,为了个他国帝卿,竟然拔剑刺了齐王,可算是扎扎实实的往陛下心头捅了一刀。 这天威难测,眼瞧着陛下日渐冷落太女,这谁更得圣心,谁能最终坐上帝位,不是摆明了吗? 世家贵女们摇头唏嘘,如今悬崖勒马,怎么着都来得及。 不过片刻,密林间喧闹声散,众人如潮水般退去,许攸衣驾着白马,拎着几只野兔,这才从林间荒径里踏出,身后牧晋拧着眉头,落后许攸衣半步,缓缓的走在她一侧。 “这附近鲜少有鹿这样的稀罕野物,这鹿是哪里来的?” “上有所好,下头的窥见圣意,自然是越发讨好,你奇怪这个,没的无趣。” 许攸衣悠哉哉的勒了缰绳,“倒不如想想这兔子该拿什么佐料,腌了更入味,配什么酒来喝,更有意境?” 女子五官明艳,随性潇洒,凌驾于物外的不拘一格,令牧晋惊艳的微睁大眼,刹那被带偏了去,果一门心思的思索起如何吃来。 许攸衣微勾了唇角,偶尔朝齐过膝的草丛里投去些许目光,只在牧晋问好或不好时,点下脑袋。 ... “皇姐你瞧,妹妹怀里的美人是不是特别像一个人?” 慕芷岐不怀好意的揶揄,围猎场里的羞辱,令她一面抚摸着怀里绝色佳人的面庞,一面当着慕芷遥的面,毫无顾忌的极尽奚落。 “这每夜里的红绡帐暖,销魂滋味,依皇姐如今的处境,恐怕是无缘知晓了,这可真是一桩憾事,不如妹妹就将这美人送与皇姐,也免得皇姐瞧着眼馋,憋出什么病来要好不是?” 宝蓝漆顶大帐前,世家子弟列坐其下,身为一国太女的慕芷遥十指扣着桌案,被安排在下首,神情暴怒又压抑,她瞪着原该在她之下的慕芷岐占着主位,一副心安理得压她一头的模样,气的戾气丛生。 “皇妹是好福气,皇姐我倒是不敢小看你了,只是皇妹伤还未愈,这般随性,不怕受用不住吗?” “你!” 慕芷岐脸色顿时阴寒,一想到肩上的伤是拜谁所赐,刺向慕芷遥的目光越发狠厉。 两人目光隔着半空交锋,一时间剑拔弩张,底下的世家闭着嘴巴,目光闪烁,中间歌止舞息,又换上来一班周身缠着轻纱,光滑的绸缎只堪堪遮着要紧处,脚缠金铃的美貌伎人,旖旎的挥舞起水袖,开始扭动身姿。 许攸衣坐在左手第三张案后,神色不动的垂了眸,轻抿了一口杯中美酒,极是隐晦的划过了丝暗光。 眨眼的刹那,变故顿起,一柄寒刃携着凛冽杀气,从美貌伎人间飞出,极快的在半空划过一道虚影,直直刺向正恼羞成怒,与慕芷遥对峙的慕芷岐本人。 “刺客!护驾!护驾!!!” 骚乱一瞬间像一锅沸水,腾腾的在筵席间炸开,慕芷遥惊愣过后,连害怕都顾不上了,极大的惊喜弥漫在脑海,一动不动的看着寒光射入慕芷岐胸口,血花喷溅。 大约几息的功夫,慕芷遥甚至在脑海里幻想完了慕芷岐横死,自己彻底坐稳太女之位,进而登基大宝,风光无限的样子。 牧晋没有家世,坐在左手末尾间的席案后,眼见齐王被刺,忙飞身去拿刺客,可那刺客身量娇小,脚尖一点,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弓起腰身,从他指尖滑溜出去,退到了慕芷遥身后,横着匕首,挟持了当朝太女。 慕芷遥脸色一白,显然没想到自己带着侍卫,又有暗处的暗卫时刻监视着四处,自己竟还能沦落成阶下囚,当即呼吸一窒,心跳都滞了几拍。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慕芷遥眼皮直跳,余光撇了眼紧贴自己脖子的刀刃,生怕也像慕芷岐那样血溅当场,乐极生悲。 “放肆!” 牧晋面色生寒,有人竟敢当着他的面挟持人质,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收敛,简直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当即脚步前移,意图逼近,找寻契机。 可面纱下美人红唇微勾,毫无顾忌的用匕首划破慕芷遥肌肤,离鲜活跳动的血管仅半寸之遥。 “牧将军尽可拔剑,奴家可不介意再拉一个人陪葬。” 两侧太女近随,哪会敢冒如此风险?何况齐王受袭,旁人只怕会怀疑是太女自导自演,如今这出,可算是撇清了嫌疑。 -- 第119页 随扈们不动声色的觑了眼被侍卫,御医们团团围住,看起来似是已经奄奄一息的齐王,没了齐王,陛下便只能令太女承袭帝位。 举起的刀尖顷刻间纷纷对准牧晋,仿佛他靠近半分,都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牧将军,太女殿下在他手上,莫要轻举妄动,否则咱们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着!” “许攸衣。” 牧晋恼恨的收剑回鞘,恨恨的侧头睨向站在柱子后,倚靠屏风,面色有些晦暗不明的女子。 “你还不过来。” 他气急了,一腔义气,最后弄得倒像是他做了错事,此时他想不到还有谁能站在自己这边,唯有她,能懂自己心思,他郁气稍缓,有些殷切的凝着她双眸。 容色咬住下唇,紧贴着许攸衣身侧,下意识扯住她肘腕处的衣裳,私心里虽晓得几分要紧,却见不得她与牧晋并肩作战,默契十足的模样。 “妻主有伤在身,怕是没法助牧将军一臂之力。” 容色紧挨着许攸衣上前一步,将身子露出来,似有所指般的将手搁在腹部,“况且……” 他低下眸子,泛出柔情,不见笑意,却显而易见的透出了甜蜜与几分优越。 “牧将军,你都没奈何的事情,妻主怎会有法子,妻主……她得守着容色。” 偌大的席宴间,早已乱成一团,四散而去的世家子弟与惊骇奔逃的仆役,拥挤着逃窜,牧晋隔着这些人望见,一下抿紧唇瓣,握剑的手青筋绷起,目光执拗的锁住许攸衣。 他不相信她会背弃他与她之间的情谊,在当下,抽身而去。 “许攸衣!” 牧晋瞪起双目,复又唤道。 许攸衣轻笑一声,扫了眼黏着她的小夫郎,神色淡淡的说道,“牧晋,你不觉得这个刺客来的太蹊跷了吗?” “哦?许大人有何高见,奴家我洗耳恭听。” 挟持着慕芷遥的刺客弯起一双美目,一眨不眨的看向她,握住匕首的手却是不自觉的捏紧了些刀柄。 莫非……殿下的计划竟泄露了? 第83章 司月恒微拧眉心,笔尖顿…… 饶是多年隐于暗处, 专伺刺杀的各处暗卫都不由一愣,怎么?难不成还是太女明目张胆的趁着游猎设计,想杀害齐王? 乱成一团, 惊惧万分的众人也不由探了脑袋,看向几人, 目光间隐约露出几分不敢置信,像是被这荒诞的猜测给弄的有些发笑。 “哪里蹊跷”, 牧晋黑眸一扫四处, 注意到这变化, 微皱了眉心, 他不认为太女能在这个风口浪尖还想着害人, 要知道她可是好不容易被解了禁足,如今在陛下面前只有安分守己, 才有可能以待来日。 慕芷遥黑了脸色,惨白的面容刹那像是被泼了盆墨汁, 颜色极为引人注目。 她抖着手,直指许攸衣, 双唇气得发颤, “你胡说八道什么!孤,孤……怎么可能派人叫人挟持自己?你当孤是傻,还是蠢!” “如若不然, 太女殿下恼羞成怒做什么?” 许攸衣敷衍揖手, 微抬眸, 交错开牧晋投来的询问眼神,直直看向慕芷遥。 “太女殿下,臣好像也没说这刺客是您派来刺杀齐王的吧。” “许攸衣你放肆!你要再敢胡乱污蔑,孤, 孤就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慕芷遥心知先前犯下的蠢事,已叫不少官员世家不看好她,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又时常闻听慕芷岐做了不少政绩,受到百官交口称赞,加之母皇易储心思愈发迫切,越发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 眼下围猎,原本她可以不来,奈何她坐卧不宁,生怕少露一次面,会叫慕芷岐得逞,叫母皇又有了顺理成章的由头,给慕芷岐造势。 这才巴巴的赶来,告诉众人自己这个太女坐的稳当,谁也别想着提前冒头,干出临阵换主的蠢事。 慕芷遥神色惶惶,落在百官世家眼中,便又是一层意思,连眼神都变了。 许攸衣微微一笑,“太女殿下,事到如今,齐王已经不可能威胁您的地位,这凰国,陛下迟早得交到您的手上,臣怎么会敢放肆,还请太女殿下高抬贵手,恕了臣直言之罪。” “哈哈哈,有趣,有趣。” 黑衣人惊愕一瞬后,仰天大笑,像是终于松懈下来,杀气退却,微抬下巴,冲着一众羽林卫轻斥,“听见没有,如今做主的可是太女,谁若是坏了好事,事后追究,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意思做戏要做全套,如今齐王落败,太女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依着陛下注重帝业血统的心思,这凰国除了慕芷遥,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坐上帝位。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在场所有人除了被灭口,或是配合着等着戏落幕,已没有第二条出路。 这可真是兵行险招,不仅心狠,且是连自己的声誉名望都预备搭进去了。 世家百官默然无语,三缄其口,徐徐的坐了下来,显而易见的纷纷选择了视而不见。 各府侍卫收起刀剑,退到自家家主身后,极为有眼色的垂下头颅,收敛神情。 如此这般,整场宴席诡异的安静下来,暗卫们身处各家,见到这般状况,拢起声息,退到远处待命,面罩下的神情冰冷冷的,所有情绪都瞬间消失在她们脸上,死一般的平静。 牧晋不可思议的扫了全场,右手按在刀柄上,逐渐失去力道。 -- 第120页 他愣愣的看向始作俑者,一身玉兰色长裙,玉带广袖,仿佛换了个人的许攸衣,微张了张唇,却临了莫名升起了一丝寒意。 “诸位可真是好眼色。” 黑衣人声音平静下来,似笑非笑,左手扼住手下细细的脖颈,用匕首推搡着将慕芷遥像牲畜一样往前驱赶,“放心,这功劳奴家不会独占,太女殿下也不会忘记,您说是吧,太,女,殿,下?” 慕芷遥目眦尽裂,喉间囫囵的发出呜咽声,像是猫被掐住了后颈,失去了所有倚仗,只能拿眼死死的瞪住许攸衣,狼狈的被拖出了众人视线。 歪去翻倒的席案四周凌乱的堆积着珍馐美味,百官们垂目凝着这些食物,背后冷汗涟涟。 齐王身侧的侍卫,亦或隐于暗处的暗卫,冷眼看着一国太女被刺客带走,虽瞧出端倪,却一个都未出声阻拦,极为默契的期盼慕芷遥这个太女别有好下场。 牧晋心灰意冷的神情怔楞,既而眼神复杂的扫了眼从头到尾仪态闲适的许攸衣,不发一言的松开刀柄,大步离去。 许攸衣轻轻颤了眸光,指尖微抬,却是没有开口叫住牧晋,容色微抿抿唇,见不得许攸衣这幅似是依依不舍的模样,忙搭上她的指尖,牢牢握住。 “妻主,容色是不会离开的。” 他觑眼牧晋消失的方向,拽拽她衣袖,将额贴在她胸口,隐秘的有一些喜意。 ... “混账!齐王遇刺,昏迷不醒,太女下落不明,你们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慕炼月头戴九旒玉冕,一身朱红色帝王衮服,满面怒容的将奏折砸在地上。 往日滔滔不绝,时不时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朝臣,此时缩头耷脑,没一个敢出声响气。 “废物!都是废物!都敢朕滚!” 噼里啪啦一阵瓷器碎响,众臣急急退出殿,神色苍白,双股颤颤,连站了七八个时辰,这才敢抹把冷汗,呼出口大气。 “钱尚书,这可如何是好……” 三朝元老的李丞相眉鬓霜白,竟然破天荒的向死敌请教起来。 一朝重臣,满殿官吏,明明身处两派纷争,此时奇异的和谐,纷纷看向年过四旬,沉默中透出精明的钱尚书,露出些许期冀。 “下官能有什么法子?” 钱尚书抬了下眼皮,沉沉的吐出口浊气,脚步沉重的迈出了殿宇。 “这该怎么办啊!” “这可怎么是好!” 两派党羽摇头叹气,虽都想撇清关系,往对面的阵营泼脏水,可奈何被迫坐上了同一条船,若翻了,谁也别想落好。 “众位大人,怎么垂头丧气的?可是陛下又发怒了?” 桃夭身着朱红色贵君宫服,华贵万方,腰肢轻软的一路碎步而来,神情悠闲极了。 身后十余宫侍,端着糕点清酒,竟是一丝都不见声响,静静垂头侍立两侧。 “哎呀,原来是桃贵君,桃贵君可是又来劝陛下用膳?” 李丞相精光一闪,揖手上前客套。 桃夭得体的抿了下唇,轻轻笑道,“可不是,如今陛下每日焦思过重,食不知味,本君这心呐,也一日一日的不得安生呢。” “贵君贤惠,臣等也是焦急万分呐,多亏有贵君照料,陛下才能进食,只是不知陛下这几日思虑下来,龙颜可见缓和?” 李丞相站直身,依旧揖着手,嗓音微沉,“可有什么旁的病症?” “李丞相真不亏是三朝元老,对陛下的性子可真是知之甚深啊”,桃夭眸光一闪,优雅勾唇,意味不明的丢下话,扭了腰身就迈过了她。 话音随着香风散开,众臣心头一颤,脖颈突的一阵寒凉。 “李丞相!当年残象历历在目,恐怕!” “李丞相,陛下定是起了疑心,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李丞相,陛下怕是要见血啊!” “李丞……” “住嘴!” 李丞相一双鹰目锐利,透出凉色,官吏们霎时噤若寒蝉。 “容本相再想想……”,李丞相收手拢在袖间,笔直身形,叹息着垂目离去。 ... “许攸衣知道?” 月影西移,窗扇子透出几丝月光秀竹的浅影,司月恒停了笔,讶异的抬眸。 “得蒙许大人相助,属下在山中藏了三日,这才得以全身而退”,一身宫侍打扮,样貌秀美的郎君揖着手,既而露出些许疑惑,“不是殿下说与许大人知晓?” 司月恒微拧眉心,笔尖顿在雪白的纸笺,染出一笔浓墨,“本君怎么会,难道……” 第84章 那才是她所欣赏的模样,…… “李丞相可想清楚了?” 许攸衣站在小轩窗前, 侧过身,“攸衣要的可不是什么高官厚禄,你李家如此孤注一掷, 就不怕灭族之祸?” 瑞凤眼深邃沉冷,倒映着李丞相满面严肃精明的脸, 微微的跳动着火光烛影,她轻轻一笑, 迈过一方桌案, 径直靠近, “李丞相, 你说攸衣该如何信你?” 李丞相沉默半晌, 这才从袖间掏出了一双弯鱼墨玉,搁在了案前。 “这是我李氏一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家主印章, 如今本相将此玉玦交于许大人,凭此玉玦, 许大人可在凰国境内各个钱庄,任意划拨银两, 号令李氏族人。” 李丞相没有再犹豫, 她早就对许攸衣的身世起过疑虑,如今既然已经无法撇清放任齐王被刺,太女被掳的污名, 被陛下猜忌, 那么与其等着悬在头上的刀落下, 不如就此一搏。 -- 第121页 烛影下,老妇穿着一身素淡家常衣裳,渐渐的挺直脊背,“许大人, 老妇言出必行,绝无戏言。” 许攸衣眼眸微垂,投下层浅影,微微的勾了唇角,安城王的名头还真是百试不灵,真好奇她们的这个陛下知晓时会是什么光景。 ... 容色胡乱的拥着衾被,头歪在香覃枕上,听着外头漏液梆子的敲击声,脑海间不间断的回想起这三日许攸衣的一些异常,有些难以入眠。 他不太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可隐隐约约觉得许攸衣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若有若无的变化。 容色皱起眉,就拿今日午膳时他给她夹往常她总多下几筷的菜肴,她虽照常吃下,可神情却像是不甚喜欢的模样,连眉心都隐隐的有了折痕。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的喜好,他不说了如指掌,却绝不至于弄错。 但许攸衣的神色,虽然做了掩饰,却是实实在在的反应,这不是幻觉,他是不会看错的,可是……为什么呢? 短短几日而已,不至于连喜恶都突然变了吧。 桃花眸闪过沉思,容色有些难过的阖了阖眼,寂静的夜里,身后忽然传来阵细微响动,是许攸衣回来了! 他动了动耳尖,将半张脸埋进衾被,闭上眼,放缓呼吸,静静的听着由远及近的衣物摩挲声靠近他,心跳微微加快。 她已经三日没有与他同榻了,欢喜甜滋滋的的漫了上来,先前那股子陌生的味道似乎一下子不知所踪。 容色心想也许是他多想了,她只是忙着分不出空来陪他,而他太患得患失了些,才会误以为她突然变了。 许攸衣迈过门槛,轻轻的绕过零落的搁着几枚残棋的棋案,掀开长及坠地,掩映内室光景的墨绿色纱帐,透过屏风,借着轩窗透进的月光,看着盖着衾被,线条浅浅起伏的身影。 几息过去,就在容色以为她不会进来,正浮上些失落时,许攸衣忽然有了动作。 她走近床榻,呼吸很轻,床榻沿微微陷下的凹陷,令容色有些轻微的紧张起来。 三天而已,他却觉得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亲近他了。 以前在怡春院,有些年轻不知事的小妓人,偷偷的怀了客人的孩子,想要借此博得被赎身的机会,有一个安稳日子,可怕郎倌知晓责罚,依旧照常接着客,也不见有什么异常,直到郎倌照例巡视,被发现,才被强逼着打了。 那时他不知为何神神叨叨的偷拉那虔夫到角落询问,为什么这光景,他们接了客,身子却不见异样。 待醒过神,才忍着羞赧,若无其事的听完了。 然后才晓得原来那档子事,在妊娠之时,于孕郎也是有需求,并且因人而异,只要处置得当,不会对双身子有多大影响。 桃花眸有些羞涩的含了些笑,容色一瞬间似乎口干的有些燥热,他身子一向好,或许该使些手段拉拢一下她的心了。 许攸衣半坐在床榻边,似乎察觉到人醒着,眸光微微的波动了下,却又很快沉寂下来。 就在齐王吊着仅剩的一口气被送回宫,太女被劫的那后一日凌晨,她收到了不知所踪的安城王的书信。 不过寥寥几字,却在她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惊天巨浪。 信中安城王言之凿凿,诉说她遇刺后隐姓埋名的日子,说多亏了自己,她才能安然无恙到如今,并且交代她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决定远离朝堂,避世而居。 可偶然听,从她安在她身边乔装保护的护卫说到京城这些日子的动静,细一思虑,便察出了自己的用意。 救命之恩,不敢相忘,虽然受肃惠郡君,她的爹爹相托,那几年除却到处征战,都时常有暗中看顾,叫慕炼月有所顾忌,但到底是个暗地里的功夫,并没有实在做些什么。 再加上她从未谋求些什么,素日照顾的也很令她满意,所以先皇留下的那第二道废黜懿旨,在必要的时候,她会拿出来成全。 许攸衣哑然片刻,安城王与她通的那一两次讯息,原以为只是临终爹爹相托于她,她才这般尽心,却万万没曾想是因着自己。 瑞凤眼刹那陷入疑惑,许攸衣的记忆在十一岁去寺庙祈福的途中,遭遇山崩,而出现过短暂的混乱,依稀约莫是三四日,她才大梦方醒,而后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慌乱唏嘘中,得知安城王竟然在征讨大鞍山匪寇时,不幸阵亡,尸体都被毁的面目全非,只得凭身上几件贴身之物和无数陈年刀疤,辨出来的身份。 那时她与安城王并未有过几面之缘,虽惊讶,却并不觉得有多伤怀,直到三年后,收到不明来路的信笺,才乍然得知安城王尚在人世。 而如今信中所言,实在荒诞。 安城王明明是在她遭遇山崩之时,前半月去世的,而她远在京城,尚且势单力孤,何来救她于危难之说? 这简直太荒谬了! 许攸衣忍着眉心微跳的焦躁,才没彻底失态,可完整无缺的记忆却像是被翘动了,出现了陌生的断层。 她看到明亮堂皇的太宸殿,看到山呼万岁,如浪涛般跪下的无数臣子,看到高高的御座上,站在身边的容色神情雍容,华贵万方的泰然享受万臣朝拜。 那样的他,于她而言,很陌生。 但,也格外的令她欣喜。 那才是她所欣赏的模样,她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未来正君。 -- 第122页 可很快的不对劲起来,他笑着,笑得有些辛酸无奈,在铺天盖地的明黄色绣龙帐下,他看着熟睡在龙榻间的她,一步步靠近,直到一把锋利雪亮的小巧匕首没入她的心脏。 他背对着她,瘫坐在地上,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够看到他颤抖的双肩,长长的精致袖摆绣着石榴花开的鲜艳图案,很少有郎君会将石榴花绣在裳面。 这样的当口,许攸衣脑海竟有些刹那的失神,她想他大概是太想有个孩子了吧。 可是为什么么呢? 许攸衣从心底漫上层寒意,渐渐的连指尖都有些僵硬的蜷缩起来。 他为什么想要杀他,如此的没有一丝犹豫? 这只是一个梦吗? 第85章 许攸衣没说话,只是静静…… 容色蜷着身子缩在衾被里, 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心像是破开土的嫩芽,有些躁动难安。 可等了半晌, 许攸衣都不见动作,要不是那股子独属于她的清浅香气还在, 他会误以为在他发怔的间隙她已经走了。 容色不由微张了桃花眼,用余光去觑坐在床榻沿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轩窗浅纱薄透, 有些淡淡绿色, 月光透过, 有些薄薄的春意升了上来。 拔步床凝出深深的紫檀木色, 绣帐上的戏蝶红梅在幽暗的内室绽放光华, 那浅浅的印子落在她的眉梢,浑然天成的雅韵, 偏偏透出一股子清冷的雪色。 就像是上好的凝脂寒玉被胡乱的泼上了胭脂,叫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慌意乱。 容色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可屋外轻灵的一声哨响, 让一直久坐不动的身影, 忽然有了动作。 “何事?” 许攸衣站了起来,明明察觉了容色醒着,却不知为何并未避讳。 “宋家三郎君说要见主子。” “现在?” 许攸衣微皱了眉。 “他说事出紧急”, 暗卫迟疑了一瞬, 她是主子安排在宋三郎身边监视他的眼线, 原本若非任务对象性命攸关,亦或许攸衣下令,她是不会现身在宋三郎面前的。 可今夜,宋三郎将自己锁在房内, 捏着簪子往自己颈上比划,逼她现身,还准确唤出了她的名字,实在令她不得不相信他于主子的几分特别。 故而她没敢贸贸然拒绝替他传信,生怕真耽误了什么事,叫主子怪罪。 至于是什么缘故,那个宋三郎只字都不肯提,她哪里晓得。 索性主子虽有些不悦,并未怪罪。 暗卫悄悄松了口气,揖着手,对着紧闭的门扉,神情放松下来。 “他在哪?” 许攸衣扫了眼原本毫无动静的床榻,衾被无甚预兆的滑落,骨相优美,腰身在白色宽大的寝衣遮挡下,若隐若现的透出几分诱人的柔媚。 容色这一脚没留力,衣襟从肩膀滑落,掉在臂弯,露出大片因羞意和气愤而透出粉意的雪色。 深秋的凉夜,冷意很快漫了上来,可容色丝毫没觉着冻,愣是咬着牙,姿势平躺,等着许攸衣过来。 “醒着,为何要装睡”,瑞凤眼有了些情绪,许攸衣走到拔步床边,弯腰替人将衣裳拉好抚平,再掖好衾被。 “若不装睡,怎会晓得妻主竟还有别的去处。” 容色有些气恼,咬着牙加重了妻主二字,没再两人单独相处时唤她阿姒,哼哼唧唧的没肯罢休。 许攸衣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眸,然后伏下身,攫取了他的所有话语。 亲密的温热,令容色有些短暂的失神,桃花眼难得无措的浮上了些臊意,他真的太喜欢这种被她掌控,只能任她予取予求,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的染透她的衣袖裳面,覆上他的印记,与她浑然一体的感觉。 许攸衣眸色微敛,从始至终都未有丝毫波动,她看着容色面染绯色,看着他眼尾慢慢的浮上嫣然红意,沉浸在她所给予的欲念里不可自拔,浑然忘我的回应她。 心底的那一丝疑虑,奇异的被抚平了。 罢了,只是一个莫须有的梦而已。 许攸衣浅浅的露出了丝笑,在眼底盈盈荡开。 缠绵了许久,约莫是放心了下来,容色没有再防备,紧绷的心神松开,身子越发绵软。 许攸衣听着外头叫夜的声音,不着痕迹的轻点了他的后颈,将人弄睡了过去。 “走吧。” 许攸衣站直身,气息有些不稳的缓缓抚平衣襟褶皱,撩起绣帘,迈出了内室。 门扇开阖,隐处的暗卫耳际发红,呆立许久,忙急急应声赶上。 ... 宋家后花园,花木寂寂,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笼在照着庭阶的一处水潭,蜿蜒的长廊一直延伸到浮春院,往日灯火耀目的门庭,此时院门已经下钥,安静的只能听见些许穿堂而过的风声。 许攸衣驻足一瞬,脚尖轻点屋檐,快速越过院门,停在一扇不甚起眼的门前,推门而入。 “许女君。” 宋三郎面若桃花,粉颊娇艳,身上披着红锦斗篷,一双柔胰虚虚的拢着领口,皓腕肤白似雪,神情怡然的斟上了一杯茶。 “说吧,何事”,许攸衣移开眼,浑似瞧不见那偶然乍泄的春光。 “许女君可真是煞风景”,宋三郎弯眸掩唇一笑,将茶推了过去,“不过奴家可一点儿也不计较,许女君请。” 许攸衣打量了眼手边冒着香气的热茶,抿唇直直看向宋三郎,墨瞳深黑,不见情绪。 -- 第123页 “许女君,别生气呀”,宋三郎手支着下巴,倚着茶案,嬉笑如旧,“要知道你身上种下的东西,与奴家不仅性命相连,就连喜怒也是相通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许攸衣寒了眸光,她虽动不了他,可也不见得能让人随意消遣。 “许女君这三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奴家只是忧心许女君,才会特意请许女君过来,替许女君开解一二。” 宋三郎歪着身子,红锦披风微微散开,一枝海棠凌风妩媚,别样风情,与容色有些相似的眉眼,露着风情万种的潋滟笑意,直直伸手去拉那曾经,在前世觊觎过,眼红过,艳羡过的,想攀附依托的手。 “想来许女君也一定疑惑过你的枕边人,在前世究竟是一副什么光景吧。” 眼底升起的厌恶极快的被压了下去,许攸衣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你知道?” “容色前世也在?” 瑞凤眼弧度优美,眼尾沁着淡淡的绯色,无所知觉的显现出在意。 许攸衣微握了指尖,错开宋三郎的手,放在了膝上,直视他,“他怎么了。” “容贵君样貌出众,冠绝后宫,甚得帝宠,只是——性甚妒。” 宋三郎眼中极快的闪过嫉恨,径直收回手,拢进了披风里,丹唇轻启,一样的笑模样,却转瞬有了不同的味道。 他压下心底窜上的戾气,又是一副看不出异样的姿态,缓缓勾唇道,“他见不得旁人分宠,便没少在后宫兴风作浪,后来御医把出龙脉,便生出了旁的心思,许女君,是他杀了你呀。” 宋三郎笑声愉悦,抚着额,见许攸衣脸色冷下,眸光细微的变了几变。 蛊虫效用虽佳,却并非真能时时体察种下子蛊者的心绪,是这三日许攸衣心境波动太大,他才有所知觉。 至于她的将来,容色的将来,他那时早已死了,当然不可能知晓。 之所以连夜将人骗来,不过是见不得容色又如前世那般的顺风遂意,想往许攸衣心头搁点芥蒂罢了,也没真想着一举就令二人就此生了嫌隙。 只是,他好像说中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攸衣竟然真的有所动摇? “许女君,奴家那时虽不是身处禁宫,可这事那会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断做不得假,奴家可没骗你。” 宋三郎许多年,鲜少这般兴奋,越发信誓旦旦,煞有其事起来。 “许女君要成就大业,可得仔细,不然可就又要功亏一篑了。” 许攸衣垂下眸,一瞬有些发冷,她翕动唇瓣,却发现这样荒谬的事,她竟然没法反驳。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就连香气都带着发苦的味道,她掀开茶盖,瞧着茶中倒影,唇瓣一瞬抿的发白。 许攸衣没再说话,匆匆离开,乱了的心绪,一时顾不到周遭的一切。 她径直回到翠微轩,她的卧房,看着榻上人的睡容,守到了天明。 “阿姒?” 天光大亮,容色醒来睁开眼,入目便是许攸衣带着血丝的双眼。 他后知后觉的扫了眼完好的寝衣,还不待问些什么,便被许攸衣倾身抱住了。 “色色喜欢石榴花吗?” 许攸衣眸光有些异样的轻颤,她紧紧的抱着怀里温热绵软的身子,语气一如平常。 容色愣住,不过很快想到石榴多籽的意头,一瞬便有些欢喜起来。 “喜欢,自然喜欢,容色最喜欢石榴花了。” “为何?” 许攸衣低下眸,渐渐的收拢五指,嗓音几近虚无。 容色绯染双颊,虽然一向于情.事上大胆,可也没好意思说是因为石榴花的意头,支支吾吾道,“只是十分喜欢,没有旁的缘故,阿姒别问了。” 他笑的含蓄羞怯,埋头回抱住她。 可许攸衣脊背僵硬,心绪却彻底乱了。 第86章 “怎么了”,许攸衣轻轻…… “主子, 郝太医在外头说要求见主子。” 渗墨端着茶进门,将茶搁在案上,淘澄净香炉, 点上了较为温和的沉水香,身后跟着的小侍儿端着洗漱之物齐齐站着, 等着许攸衣的示下。 内室窸窣声渐起,绣帐很快被撩起, 许攸衣衣衫整齐的从里头迈了出来, 发丝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里, 梳成了云髻, 显然并非刚起的样子, 令渗墨眼底晃过了丝疑惑。 “让她进来。” 许攸衣脸色有些冷,扫了眼进来的几个侍儿, 渗墨忙停了手上的活计,领着人迈进屏风服侍。 门外侍从传了话, 郝月心背着太医署专用的药箱从外头进来,揖了揖手。 许攸衣抬了手, 止了她的礼数, 目光从印着太医署银色徽记的药箱移到了郝月心脸上。 “郝太医不必多礼。” “许大人客气,下官来替容侧侍请平安脉。” 郝月心放下药箱,改拎在手里, 靛蓝官服束在黑革腰带里, 随着动作垂了下来。 “郝太医这些日子辛苦了。” 瑞凤眼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沉沉的没有一丝波澜,许攸衣一身浅月色深衣,宽袍大袖,歪坐在案榻上, 指尖不知何时拈了枚黑玉棋子,白皙的肤色衬着黑棋,显得越发精致细腻。 郝月心见这光景,略移了眸,扫了眼凌乱的棋盘,“许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郝月心微咽了口唾沫,这一月有余,她除却最开始那几日,可安分守己的很,也没露什么马脚吧。 -- 第124页 怎么看着许攸衣这架势……倒像是晓得了些什么? 郝月心有些谨慎的收回目光,捏紧了药箱。 “吩咐?郝太医屈尊来我许府,却只能终日候在内宅,为一男子诊脉,我以为郝太医会有所抱怨呢。” 许攸衣笑了笑,“郝太医,你在凰国待了数十年,可曾想念故土?” “下官不明白许大人的意思”,郝月心直觉身份露了底,可想着往日行事,又并无错漏疏忽之处,想来应当又没这个可能。 不禁踌躇半晌,顶着额头渗出的细汗,无辜道,“下官孑然一身,幼时居无定所,何来故土一说,许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哦?”视线淡漠的落在她脸上,许攸衣看着郝月心口风甚严的模样,没再说话。 郝月心心微沉了沉,陪了声笑,尽管站的有些脚酸,也没敢叫累。 内室里,容色被服侍着梳洗完,站在铜镜前,掐着腰来回打量自己的腰身,有些疑惑的微拧眉心。 要说两月有余,怎么也该有些显怀了,何以自己的肚子没有丝毫变化,比之身后服侍他的侍儿渗墨还要苗条? 几个侍儿展着衣裳被晾在一边,你看我我看你,大约都察觉了容色的心思,目光不由也绕着他的腰身转,神色间有些狐疑起来。 渗墨历来有些城府,这几日虽察觉出异样,却不曾张扬,只等着日子过去,让容色自己露出苗头。 也好过他嚼舌根子,没的在主子跟前落个搬弄是非的名声。 故而手底下的侍儿这些日子偶尔不知分寸的一些闲言碎语,他都好脾气的揭过了,没怎么发落。 只管冷眼旁观,纵着他们的性子。 眼下,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着外头的动静,出声提醒道,“容郎君,郝太医还等着请脉,她毕竟是宫里有品阶的,怠慢了可不好。” 容色动作一顿,将手从腰间收回,白色宽大的寝衣垂落下来,晃动间,明显的印着几道折痕。 “要你假好心。” 桃花眼露出些许讥讽,容色见多了明里暗里的坏心眼,对于渗墨掩藏极好的敌意,虽无从寻迹,可该有的敲打从没忘记。 装谁不会,他既然不搁在明面上,那么他自然也乐得暗地里给他没脸。 等到哪天他的狐狸尾巴现了形,他再与许攸衣去说道,让她出手料理了他,也叫这翠微轩里里外外一众奴侍心服口服。 容色伸开手,下巴微抬,渗墨在侍儿们心里有着不一般的地位,一贯便是犹如兄长一般亲厚,这一声斥,令他们心里不由跟着堵了口气,低了头,上前替他除去寝衣,换上了锦缎长衫。 在系腰带的时候,一个侍儿不着痕迹的比了比容色腰身,有些意味深长的向渗墨投去了一个目光。 容色眯了下眼,一巴掌打在身前蹲着替他整理腰带的侍儿脸上,“在算计什么,妻主人就在外头,你若敢有旁的心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侍儿短促的哭叫了声,捂着脸应声扑在地上,撞倒了端着铜盆的蓝白侍从服的侍儿,瞬间一盆清水泼洒下来,惊的站在屏风不远的侍儿躲避不及,身子一歪,靠着白石绣屏倒在了地上,铜盆撞击着地面,没了阻碍,咣当咣当的飞了出来,愣是到了许攸衣脚边才停了下来。 这一下动静不小,郝月心侧了头,神情煞是惊异。 许攸衣拧了眉心,脸色寒了下来,约莫是瞧着容色怒容,紧张护着腹部的模样,一瞬就将冷沉的目光扫过倒的各有模样,哀哀叫唤的一众侍儿,投在了好好站在一边,衣饰整洁的渗墨身上。 “怎么回事?” “奴知罪”,渗墨没有辩解,径直跪在了地上。 “不!不是渗墨哥哥的错,是奴,是奴伺候的不够精心,这才惹了容郎君不喜。” “不,是奴不知分寸,才惹怒了容郎君,主子,您要罚就罚奴吧。” “不,是奴,主子,是奴不好。” “不对,是奴笨手笨脚,是奴的错。” 几个侍儿素日关系最好,又一向心向渗墨,对他无有不服的,尤其犯的错,常常是由渗墨帮着遮掩,才留在了翠微轩,直到做到贴身服侍许攸衣,跟前的得脸面的大侍儿。 寻常时候只恨没有向渗墨尽心的机会,如今,更是如此。 这一下见渗墨要一力抗下过错,哪能干看着? 忙翻身爬起,伏身跪下,磕起了头,说什么也不肯让渗墨遭受连累。 七嘴八舌的,聒噪又没个章法,许攸衣有些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本就沉闷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闭嘴!” 一声饱含怒气的呵斥,就像是沸水泼在冰面,刹那止了侍儿们的争相告罪,只余隐隐约约的低泣。 “妻主”,容色没有惧怕,小跑着到许攸衣跟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哪不舒服?” 从今早许攸衣就有些不对劲,容色心想若是旁的缘故也就罢了,怕就怕是有了什么急症。 他可不能让她有什么事。 “不然让郝太医替妻主瞧瞧。” 一众抽泣声间,容色接替许攸衣的手,轻柔的替她按起太阳穴,“郝太医,你快来替妻主瞧瞧。” 郝月心身子站的有些僵硬,脚步有些蹒跚的踱了过去,按在了许攸衣的腕上把了会脉。 -- 第125页 良久,一众侍儿终于老实了下来,笔直的跪在地上,紧张的看着郝月心搭在许攸衣腕上的指尖。 “容侧侍放心,许大人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郝月心弯起唇,多亏容色打岔,不然她指不定真露出什么破绽,收不了场。 好在有惊无险。 这般想着,郝月心越发笑的真心了几分,“容侧侍,莫要过于忧心。” “我能有什么事”,许攸衣收回手,面上不显,心底却有几分纳罕,蛊虫之毒,竟是连郝月心都察觉不了半分。 那宋三郎倒是有几分本事,能寻来这样的毒物。 瑞凤眼划过缕沉思,转而道,“郝太医不如替容色把把脉。” “容侧侍的身子底子不差,臣平日把脉都没有什么旁的症结,只需安心养身子便可。” 郝月心依言把了脉,须臾便收回手,依旧是往日一样的说辞。 “今日不施针吗?” 容色有些疑惑,郝月心一直隔七日,就会替自己针灸,从未落下,怎么今日不用了? “啊,这,这是因为容侧侍胎像已稳,再施针,已无必要。” 郝月心结巴了下,笑的有些僵硬,昨夜收到殿下命令,已无须她再作假,自然没必要再施什么针了。 郝月心赔笑,有些紧张的看向许攸衣,“今日诊脉已毕,许大人,下官告辞。” “今日,倒是有劳郝太医。” 许攸衣颔首,眸光似笑非笑的打量她,“郝太医你请回吧。” 郝月心莫名背后一凉,得了首肯,忙出了翠微轩,身后,许攸衣将手中黑子搁在棋盘上,缓缓的勾了唇角。 “渗墨,领着他们下去,往后不许他们靠近翠微轩半步。” 许攸衣斜了眸子,神情间露出几分凉薄,“若是还不安分,那便就地打死。” “妻主?” 容色顿了动作,心里虽高兴,但难免有些惊了惊,即便他不甚清楚这许府的规矩,可也晓得从翠微轩出去,便是意味着在府里也没了地位,与好差事自然也无缘了,想在许府有一席之地,自然更是难上加难。 许攸衣不像是会这样不留余地的贵女。 “怎么了”,许攸衣轻轻笑了笑,微仰头,看着他的眉眼,嬉笑,“你不开心吗?” 第87章 桃花眸失去神采,手搁在…… 许攸衣的神色看不出异样, 可是容色却仍然觉察出了细微处的变化,眉目间显而易见的有了些愣神,“阿姒……” 他张了张口, 想问些什么,可是不知为何看着她眼神里有些深邃的某样情绪, 竟是收了声。 许攸衣的笑意渐渐淡去,望着容色, 心底有个声音提醒她不可再全然放纵, 即便他如今全身心的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耳边, 侍儿们瘫软了身子, 匍匐在地上, 哭叫着悲戚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门外候在廊下的护卫板着脸, 没有丝毫动容,大手抓过他们的衣领,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径直将人拖了下去。 渗墨脑海间被哭嚎声充斥着, 低着头, 面色不觉有些发白,一个离他最近的侍儿四肢胡乱挣扎着,意外扯住了他的衣角, 将他往前拽了个踉跄, 像是视他为救命稻草, 拼命摇着头,不肯撒手。 护卫看了一眼,神情到底松动了些,顾着渗墨的颜面, 没再使劲拉拽。 侍儿敏锐的察觉护卫态度的变化,糊满泪花的脸瞬间浮上丝希冀,两眼直盯着渗墨,眼神间的信任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渗墨哥哥……” 他颤抖着身子,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渗墨没有表情的眯了下眼,手轻柔的握住衣角上绷着劲的五指一根根掰开,“听话,莫要扰了主子的清净。” 说完,抬眸冷睇了护卫一眼,神情不言而喻。 许攸衣侧头,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忽然想到最开始她与容色之间的种种。 那时,她对他避之不及,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挑剔与不喜,面上的淡漠疏离,没有吓退他,冷言冷语的奚落,决然没有留一丝余地。 从没想过要留他在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什么念头。 如今想来,若是寻常男子早已羞愤而去,知难而怯,而他却偏偏仿佛顷刻间将所有的信任依赖一股脑的都交托在她手上,就像是认定她会对他有所怜惜,孤注一掷的叫人无法忽略他眼底的光芒与倔强。 他,何以认定非自己不可呢? 许攸衣的神色露出了片刻的迷离与在意。 以他的样貌手段,与其受着各种委屈,委身于一个明显不喜他的贵女,倒不如在诀阳城寻个耳根子软的富商甲贾,不是更为容易的多? 至于那个想巴结她,想着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的刘汝,依着他的本事,她不认为他会受制于刘汝,毕竟宫中荷花宴那晚那个冒充宫侍的死士,即便是侥幸制服,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妻主,他有什么好看的。” 容色扁嘴,见许攸衣眼都不眨的盯着一个哭的极难看的侍儿,顿时将方才莫名其妙升起来的几分顾忌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转而瞪着侍卫,很是恼怒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到底谁才是主子!” 渗墨笼络了翠微轩上上下下,除了许攸衣以外所有人的心,他在侍从间几乎说一不二,无人反驳的地位,早已在容色心头不知不觉的哽成了一根刺。 -- 第126页 在容色眼里,护卫,侍从都是与渗墨一边儿站的,打她们的脸,与打渗墨的脸无异。 如今见侍儿梨花带雨,都到这境地了都还想着勾引许攸衣,来替自己扳回一局,下他的颜面,自然是越发无法容忍。 出口便没一丝收敛。 “不知羞耻的下贱坯子,难道冤枉你了?还跪着哭什么!翠微轩没有你的地儿,你还不快滚下去!” 此时容色只觉许攸衣太过仁慈,没下令打这些贱蹄子几板子,给他们涨涨教训,神情冷极了。 这幅模样,是许攸衣没见过的,在她的眼里,容色除了爱耍些小性子,吃些飞醋,会些旁门左道,便只是一个赤忱执着,有几分小聪明的寻常小郎。 所以她并不介意留着他,对他一点点的敞开心扉,直到心里有他的一足之地,慢慢的开始越来越在意他。 “容色,你僭越了。” 许攸衣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这么多年第一次对枕边人看走了眼,她对自己起了质疑,对容色隐约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与难受。 她看着他,眼中情绪分明,犹如实质般的扎进他的眼底。 容色的心微微颤了起来,他抿直唇,眼泪哗的流了下来,直直的回视她。 他当然知道自己过于不知收敛,可仗的不就是许攸衣的几分纵容,高门大户的规矩,她又几时让他守过? 不过就是当着她的面,越过她,斥责侍儿,护卫,旁的贵女或许觉得挑衅了作为妻主的尊严,可她一向不在意这些的,现今竟会为了一个狐媚子出言教训他,连脸面都顾不上给他了。 桃花眼有些发红,容色只觉得周遭的眼光都投向了他,刚刚哭叫着,不肯认命的侍儿也没了声音,他甚至都听见了一声几近于无的嗤笑,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容色委屈,难受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瞬挺直脊背,倔强的神情执拗的瞪向许攸衣,眼眶通红了一片。 渗墨一直就想算计他,他一定等着这出好戏,他肯定是故意这样的,被谁笑话,他也绝不能被他看笑话! 他不能让那些贱人称心如意! “妻主,是你说要罚的,容色没有错!” 护卫是女子,依着规矩,若非正君,亦或高门大户出身,内宅男子并无资格与权力训斥管教,否则便是恶意轻贱,这在女子为尊的世道,是绝对不被允许,不容许践踏的铁律。 许攸衣有心敲打,可容色一反常态,一副绝不低头,理直气壮,要与她叫板的姿态,不禁令她动了几分真气。 她想不通短短一两月的功夫,他怎么变的如此令她难以琢磨,和不知进退。 真的是她过于疏忽,才一叶障目,错看了他的性情吗? 还是说,他一直处心积虑的在骗她。 许攸衣神色微敛,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主子莫要气坏了身子,是奴办事不利。” 渗墨这时站了出来,小步轻挪,姿态甚是好看的斟上茶,不紧不慢的端到许攸衣面前,看了眼刹那脸色不善的容色,勾起的唇角都透着解语花般的善解人意与长袖善舞的蕙质兰心。 “半夏。” 他的眸光睇向站的有些手足无措的护卫,用眼神隐晦的示意她打晕手里拎着的侍儿,带出去。 名叫半夏的护卫长舒口气,虽然被一个虽是先凤君赐进许府,却不知打哪来的侧侍训斥,是令她有些恼恨和气愤,但对于自己竟然能令主子和一向护在心尖的枕边人拌嘴,感到十分受宠若惊。 可欣喜过后,尽管有些觉着几分得脸面,可俗话说得好,床头吵,床尾和,万一容侧侍哄好了主子,主子回过头来,觉着是自己伤了她们的情分可怎么好? 渗墨这个台阶给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半夏有些感激的看眼渗墨,眼疾手快,趁着侍儿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就将人劈晕了过去。 “属下告退。” 话音未落,矫健如飞,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容郎君,眼下没旁人了,你可别与主子置气,说到底,主子还是疼你的,不然岂会一句僭越就了了?不说这京城,就是搁边陲小城,那也是要杖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的。” 渗墨眉梢微挑,隐隐的露出得意,嘴一张一合,说的劝解之语,挑不出一丝错处,软和的语气更是仿佛像要沁入人心坎里。 这幅神情映进容色眼底,刹那就像是炮仗溅上了火星,一瞬间戾气丛生。 “僭越?呵,你也知道什么是僭越?” “容色!” 许攸衣抬起头,拧紧眉心,神情间满是不可理喻。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瑞凤眼底失望隐隐浮现,许攸衣的心像是堵上了口气,散不掉,化不了,憋闷的脸色微青,一股酸涩哽在喉咙里,看着眼前人,想到梦中光景,只觉心尖发冷,“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 “主子,快喝口茶,莫要伤了身子。” 渗墨眸光一闪,将茶直接递到许攸衣唇边,阻了她的话,动作间熟稔莫名,亲密极了。 容色眼眶微微张大,指尖颤抖着,大脑一瞬间空白下来,待回过意识,只看到许攸衣衣襟湿透,渗墨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从指缝间渗出的血,鲜红的刺目。 “主……主子……”,渗墨像是才感觉到脸上的刺痛,将掌心摊在眼前,声音间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倏地抬头望向上首。 -- 第127页 桃花眼微微愣神,也跟着一瞬移向许攸衣,紧张的看向她,下意识辩解,“妻,妻主……容色不是……” 可是许攸衣风一样的越过他,径直蹲下身,看着渗墨脸上可怖的伤口,眼中带着深深的难以置信,像是不认识一样的侧头凝住他,“容色,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脸上全然陌生的神情,冰冷而又疏离,没有一丝遮掩的印进他的脑海,容色的心一瞬紧缩了下,“我没有……不是……阿姒,不是……我……” 他拼命摇头,步步后退,被铜盆绊倒在地,手腕磕在碎裂的茶盏上,一瞬血流不止。 可许攸衣没再看他,她的眼神已经在别人那里回不来了。 桃花眸失去神采,手搁在膝上,晕红了一大片素色,容色垂下眼帘,抿起唇瓣,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第88章 容色咬牙暗恨,他才不会…… 渗墨缩在许攸衣怀里哭泣, 周围兵荒马乱,翠微轩上下心疼极了。 此时,郝月心被火急火燎的半路截回, 拖进翠微轩内室,仍旧是那个床榻上替人看诊。 “怎么会这么严重?” 血淋淋的白帕被一条条的扔进铜盆, 清水都漫上了一层暗红的血色。 郝月心有些棘手的皱眉,“伤口太深了, 下官只能先取出碎瓷片, 清理创面, 其他的, 许大人, 下官实在没有把握。” 渗墨痛苦的呻.吟,听到这话, 忙抓住许攸衣想要撤开的手,含泪通红眼眶, “主子……主子……渗墨……渗墨好疼……” 许攸衣眉头紧皱,欲抽回的动作到底停了下来, “你放心, 翠微轩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主子……”,抬着布着可怖伤口的脸,他挣扎着要起身下跪, 看似感激涕零, 实则眼底藏满了不甘。 这样一句许诺, 显然止不住渗墨的贪念,他要的是离间二人,要的是全然获取她的信任。 不然他处心积虑这么些年,再无进展, 会让她失望的。 他的命是她给的,他不能让她将他像弃子一样的丢到一边不闻不问。 他想得到她的重用,听见她的夸赞,看到她满足的笑容。 现今,是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卸下许攸衣的防备,得到她的愧疚。 “这样一张脸,连奴自己都觉得恶心,奴已经无颜苟活,求主子赐奴白绫三丈,让奴走吧。” “渗墨哥哥,你不能死!” 翠微轩上下一干人围在房外,一瞬哭嚎着激动起来,纷纷跪下。 容色像是被惊醒了,下意识将手缩进袖间,侧身扶着几榻站起,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 这一动作,霎时引了诸人注目。 翠微轩的仆侍们经过方才之事,心头又怒又怕,对容色可谓畏惧非常,但以往对他暗地里的轻慢,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时半会儿竟还存着几分懈怠。 一个个止了声响,斜着眼,神情紧绷。 顷刻间正房内外安静下来,许攸衣侧眸看去,才发现容色衣摆上的血迹及手腕上的异样。 尽管想抽身过去,可一想到他先前的放肆,许攸衣摇摆的心顿时又冷了下来,“你下去吧。” 没有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知道许攸衣话中之人指的是谁,刹那间房间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容色身上,冷眼观着他的反应。 郝月心微闪了下眸,多年的宫廷阅历,看的出许攸衣其实还在意着容色,又想到容色方才误打误撞算是帮了她,便想送个顺水人情。 她从御药箱里掏出一罐瓷瓶,走了过去,“容侧侍,这是太医院修复伤疤的药膏,你先拿去敷伤口,记得要包扎忌口。” 容色没有动,仍旧一样的姿势侧身站着,对于郝月心从身后递来的药膏,没有要接的意思,反倒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不需要你们假好心!” 桃花眼红通通的,手心攥着,腕上的血贴着宽袖流下,没有丝毫领情。 容色忍着眼角酸涩,抹了把泪,撞开一众仆侍,跑了出去。 “许……许大人”,郝月心有些迷茫,难道她做错了?下意识看向许攸衣,“下官药箱里还有一瓶治伤的金疮药,要不要……”送去? “不用管他。” 郝月心还没说完,便被许攸衣冷着脸打断,“他要怎样随他去。” 许攸衣口是心非的赌气说道,微闪的眸光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渗墨将心神都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暗自咬牙,生怕许攸衣找借口出去,装作惊吓到的模样,倒进了她的怀里,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主子,奴害怕,容郎君如此厌恶奴,奴怕……” 其间之意,不言而喻。 郝月心远远站着,没看清渗墨的神情,却刹那明白过来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不禁倒吸口气,这世间还有这么狠的郎君,吃醋也就罢了,还当着面毁人容貌? 这,许攸衣怎么容忍的了,夜里同床共寝的时候都不带怕的吗? 郝月心表示受到了惊吓,神情怔楞。 许攸衣僵硬身子,抬眸凝见她的表情,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些什么,顿时咬牙切齿道,“郝太医,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啊?啊,就来,就来。” 郝月心点头如捣蒜,反应过来,忙跑上前,试图帮忙分开渗墨,可渗墨打定主意要留住许攸衣,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 第128页 郝月心一用力,他就喊疼,喊许攸衣,一面又虚弱,又惊惧的模样,昏倒在许攸衣怀里,紧抱着她没撒手。 这还能怎么办? 郝月心无奈摊手。 许攸衣低眸看了眼怀里伤口撕裂,又流出血的渗墨凄惨模样,掰了掰腰上的手,最终妥协下来。 ... 容色一路小跑着,抹泪气恼,没在意脚下的路去往何方,直到有些气急才停了下来,才发现竟是已经到了郊外。 抬头暮色已经四合,林郊树林里怪鸟叫嚷,有些阴森森的,寒风吹着,冷飕飕的直往衣襟里窜。 桃花眼露出片刻茫然,容色抱着手臂搓了搓,小步向后移了移。 虽不至于害怕,但呆在翠微轩受气,也总好过在树林子里席地而眠。 他自己跑了,那个渗墨小贱人要是知道,不定背地里怎么高兴呢。 他又不傻,没道理把自己好不容易骗来的妻主,送给别人。 她可是自己一个人的! 况且许攸衣再怎么生气,难道还能不管她的孩子? 容色有些骄傲有些得意的摸了摸肚子,自问自答的想到,她舍不得的。 这般想着,气瞬间顺了不少。 烦闷,委屈一扫而光。 嗯,他得回去。 容色点点头,甜甜的笑了起来,许攸衣现在一定很担心他,让她着急一阵,也算小惩大诫。 他可没有要回去认错的意思! 绝对没有! 容色给自己打气,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过身,焦急抬步。 月色不甚明晰,树影幢幢,幽暗的树杈间,几点黑影快速的移动,落在了地上,手里弯月一样的兵刃,闪着寒光,呈半扇形,迅速逼近。 动作间,一招一式都透着格外的熟悉之感。 容色瞳孔微缩,堪堪侧过腰身,避开了一把当面削来的兵刃,稳住身形。 疾退几步,背靠在了一颗树后,抵挡了数把飞刀。 “你们是谁!” 容色攥住缠在臂弯上的金线,绕在小指绷紧,冷汗从额间渗出。 他在凰朝最混乱的城池待过,这个组织曾经看中过他,将他与一堆少年推进了一个暗室,要他们自相残杀。 不断的将留到最后的那一个塞进另一个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暗室里,继续厮杀。 直到她们筛选出顶尖的棋子。 那时组织似乎出了乱子,不知为何计划中断,背后的人竟然下令要烧死所有的孩童,他察觉异样,没有喝下她们递过来的稀粥,才侥幸在大火里逃生。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竟然在找他! 容色咬牙暗恨,他才不会做谁的棋子,当年既然跑了出来,那么便绝不会回头!!! 可是来的黑衣人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们根本没有要留下活口的意思。 上头下的乃是杀令。 即便可能是曾经的伙伴,但没有人会犹豫。 死侍,服从命令,是他们唯一的信念! 第89章 许攸衣眸光颤了颤,直直…… 刀光剑影在幽暗中布满杀机, 他们混在树影间,与黑暗浑然一体,容色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树突然裂开,木屑四散而落, 一道白光直逼后颈。 他愕然转首,尚来不及退后, 弯刀的刀尖已经带着强劲的风刃迅速袭来。 容色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面色几近青白,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在那一刻,他的眼睛大张, 金线绷在指尖,勒出了血痕。 许攸衣…… 他默念着她的名字, 恐惧,害怕夺去了他的所有心神, 前所未有的无比想念有她在的每一个瞬间。 死侍的眼底暗色丛生, 那里翻涌的全然是对鲜血的渴望,他们看到了破绽,顷刻间全部拔地而起, 杀招密不透风的彻底断绝了容色的所有退路。 穷途绝境, 就在所有人包括容色在内的包围圈内, 以为即将尘埃落定,绝无生机可转圜之时。 一道强劲的气风,携卷飞叶刮来,瞬间打散阵眼, 瞬息间掀翻了领头的死侍,震的一干人气血翻涌,被迫后撤身形。 “谁!” 死侍们惊骇的抬头,弯刀闪出微亮的冷光,严阵以待,“出来!” 容色获得了喘息之机,跌坐在地上,捂着跳的极快的心口,看向上方虚空。 来人气势很强,脚尖点在树梢间的一片枯叶上,负手俯瞰着他们。 虽然身形与许攸衣有些相似,但从顺风而来有些浓烈的脂粉味中,容色确定此人绝不是许攸衣。 “一群宵小。” 来人有些狂妄,冷冷的一声嗤笑后,飞叶如箭矢一般从她手里发出,眨眼间便夺去了数个死侍的性命,薄脆的树叶滴落新鲜温热的血液,最后钉在树干上,软软的塌了下去。 一叶封喉! 侥幸后翻,避过的三个死侍瞳孔微缩,攥着弯刀微微颤抖。 这样强劲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微微咽下口唾沫,站在中间的死侍脸色灰白的看向目标,既然都是要死,那么拉一个人陪葬,怎么样也是赚的! 三人默契的交换眼神,没再犹豫,虚晃一招后,竭尽全力的攻击卸下防备的容色。 弯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直击而来的飞叶,刺向他的心脏。 -- 第129页 来人显然没想到三人会如此行事,眼眶微微张大,飞身徒手挡下两把兵刃后,手臂被从二人间分开,突然窜出的其中一个死侍砍下一刀,顷刻血流如注。 气息也随之混乱下来。 该死! 江秋烟皱眉,她服用的丹药最多维持一盏茶的功夫,且副作用不小,几年前用过一次,以至于之后每到盛暑寒冬,便会止不住的头疼。 现今,她又服了一颗,手里便只剩最后一颗了,若一次连服,只怕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了的。 江秋烟憋着劲,一把挥退三人,勉强稳住身形,白了脸色,途中加上方才,药效已尽,凭她现在的本事,怕是连脱身都难。 “她不行了!” 三个死侍提起弯刀,竟是察觉了异样,眼底刹那兴奋起来。 容色轻拧眉心,扶着树干站起,虽然有一瞬间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不是该有好奇心的时刻。 桃花眼扫了眼四周,捡起落在脚边还溅着死侍喉间血的兵刃,不动声色的背在身后。 他得想法子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容郎,你快吃了这个!” 江秋烟察觉他的动作,一瞬希冀起来,忙不迭的掏出黑褐色形状的丹药,递了出去,“快!” 容郎?! 容色不适的泛上阵恶心,很是狐疑的看了眼眼前过于急切的女人,他和她很熟吗? “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吃下去!” 江秋烟焦急的催促,见人不动,朝前连踱了两步,直至递到他唇边才停了下来。 容色看了眼丹药,再看眼她,想到方才女人来时的气势,在这紧要关头,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趁着死侍们摸不着头脑之际,容色接过,仰头吞下,舌尖一阵苦意过后,强大的真气充盈丹腑,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他惊讶的眸子微张,抬眸扫眼江秋烟,既而手执弯刀,身形如虚影般闪到了三个死侍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割了三人性命。 三个死侍连反应都没有的,径直倒下。 江秋烟舒了口气,正想说话,没想到容色一瞬将弯刀逼近了她的喉咙。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色面无表情的拿刀架在女人脖子上,没有丝毫觉得羞愧,他可不认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是偶然出现的。 除了许攸衣,他也不认为有哪个女人出手相助于他,是不求回报的。 容色几乎在瞬间认定了江秋烟对他不怀好意。 “容,容郎,我刚刚可救了你啊!” 江秋烟显然也未料到容色对她的敌意如此之大,按照她的设想,容色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所救后,该是感激涕零,既而投怀送抱才对。 哪想到,容色不仅一如既往的对她充满了防备,还变本加厉,竟然对她刀剑相向! 江秋烟有些不敢置信的咽了口唾沫。 这绝不是她处心积虑之后,所想得到的结果。 “你……认得我?” 容色看着江秋烟的表情,不得不怀疑道,“我们见过?” “当然,当然,容郎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我给你拿过挂在树上的风筝,那时候,你还亲热的叫我烟姐姐,你记得吗?” 江秋烟赶忙急急点头,迫不及待的提醒道,“你还送了我花生做的点心吃,你不记得了?” 容色根本不记得这些,只知道自己讨厌极了花生,并且沾上一点儿,都会浑身发痒起疹子。 他冷冷的凝视女人恨不得黏上来与他互诉衷肠的做作神态,二话不说,又将弯刀逼近了几分,“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秋烟张大眸子,没想到自己一腔情意,会在这时就受到冷待,哑然的张了张嘴巴。 容色见状,越发认定江秋烟心怀不轨,正打算也结果了她的性命,一了百了。 却不想,许攸衣见他夜不归宿,赶来找他,正巧撞见这一幕,下意识拔了身后半夏的长剑,扔了过去。 容色听见风声异样,弯刀直击,铿锵一声,长剑竟被强劲的力道断成了两截。 这样的内劲,绝非常人所能拥有。 许攸衣眸光颤了颤,直直看向站在躺着横七竖八尸体间的容色,“你……” 桃花眼微微张大,容色没料到来的竟然是许攸衣,看到她震惊的模样,手下意识将弯刀扔到了一边,“妻主,你听容色解释。” 江秋烟见到容色反应,心里顿时有了不忿,她赶着来救人的人,没落下一句好,还要被刀架脖子。 她许攸衣话都还没说什么,他竟然在意到生怕她误会什么。 江秋烟眼底漫上怒意,对许攸衣算是越发嫉恨了起来。 “许二小姐别来无恙。” 江秋烟看着许攸衣,板起了脸,话却说的热络,仿佛要叙旧的样子,令许攸衣有些片刻的意外。 “不知姑娘是……” “在下安城王世女。” 第90章 许攸衣徐徐的笑了起来,…… 安城王世女? 许攸衣拧了下眉心, 安城王隐退多年,安居乡野,她的女儿何以会出现在京城? 莫非是安城王的意思? “不知江世女来此有何贵干?” 瑞凤眼底划过丝警惕, 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圈江秋烟从头华贵到脚的行头,径直问道, “荒郊树林可不像是江世女会踏足的地方。” -- 第130页 “许二小姐真爱开玩笑,你不是也来了吗?” 江秋烟挺直身板, 含眸带笑, 从前种种, 即便是她棋差一招, 也只是栽在了宋容一人手上。 如今, 且不提安城王麾下军士已经尽数被她收编。 就单单此刻,她的身份也要高出许攸衣这样的寻常世家贵女。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能证明她身份的肃惠郡君以及那个臭道士无尘已经魂下九泉,许攸衣不会再有机会, 夺走她想要的一切。 而当初宠冠后宫的贵君宋容,如今的容色, 已无先机可占, 她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江山,美人,都只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 江秋烟眉眼神色开始狂妄, 敌意也就遮掩不住, “难不成你来得,我堂堂世女却不能来得?” 许攸衣将这一幕纳在眼底,轻勾了唇角,虽不明白江秋烟从前与她有何交集, 但以往听说过一些关于江秋烟的事迹,知晓她与安城王并不亲厚。 料想即便是安城王授意她前来,断也不会告诉她关于遗诏的事。 也就歇了几分要继续探问的心思。 勾唇寒暄道,“江世女才是说笑,某不过是担心江世女无诏进京,会惹陛下生怒,适才好奇多问了几句,若江世女不愿多言,尽可离去。” “呵,许攸衣你还是与以前一样巧言令色,让人抓不住把柄。” 江秋烟显出厌恶之色,既而不知想到些什么,又莫名笑了起来,“不过这不打紧,不管怎样,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结果? 容色眯了眯眼,全程看着两人打机锋,直到此刻有些明白过来,江秋烟怕是有什么过结,要与许攸衣清算。 那么她尾随到此,是想通过他从许攸衣那里得到什么,才会出手的吗? “江世女,容色谢过江世女方才援手。” 桃花眸波光流转,看向江秋烟,徐徐施礼,出口打断了二人交锋。 江秋烟这才想起来容色还在身边,当即收敛神色,恢复翩翩有礼的姿态,“容郎不必多礼。” 她垂涎的露出欣喜,竟是想要伸手去揽。 许攸衣看到这幅光景,一瞬便将半夏手里的剑柄也抽了过来,径直掷了出去。 想当然的,江秋烟狠挨了一记,连容色衣角都没碰到,顷刻手拇指与食指交连处泛上一大块青.紫,高高肿.起。 她神情抽搐,冷嘶了声,忙将手抽了回来,一看,怒意滔天,抬头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直指许攸衣大骂。 “你干什么!” “江世女,某只是一时手滑。” 许攸衣分外无辜的看着江秋烟气急跳脚的模样,唏嘘道,“况且某也没想到江世女这么不禁打呀,毕竟你可是安城王的嫡亲女儿,都说虎母无犬女,江世女不会是碍于身份,怕砸了安城王的名声,让着某吧?” 此话一出,噗嗤一声,许攸衣身后数十名护卫没憋住一阵闷笑。 半夏是带头的那一个,撑不住了,虚咳一声,清着嗓门,为免江秋烟拿她们作伐,给自己主子没脸,忙出声圆场道,“是属下不小心放了个屁,她们这是在笑话放的屁。” “放屁!”江秋烟瞪圆了眼。 她信个鬼! “哈哈哈哈哈……” 这下,别说护卫,连许攸衣,容色也忍不住了,护卫更不用提,险些连腰都直不起来,拿剑抵着肚子,笑得直打颤。 江秋烟一瞬明白过来,顿时气的冒烟,“许攸衣你别得意!” 容色嫌恶的扫她一眼,本来还想看看江秋烟打的什么主意,却不想人是个色中恶鬼,若不是许攸衣出手,他定用金线削掉她半个指头。 她倒还敢出言不逊? 容色手伸进袖兜,想取出毒针,给江秋烟个颜色瞧,一摸,才记起东西被许攸衣给缴了,只得放弃。 许攸衣远远看着,虽注意到容色动作,但见他与江秋烟挨着的距离,不过咫尺,连挪都不带挪动的,顿时有些不舒服起来。 难道依着他的聪明,能瞧不出人对他藏着什么心思? 方才,江秋烟似乎还当着她的面,称呼容色,叫容郎。 许攸衣眸光微沉了沉,他怀着身孕,夜不归宿不说,还跑到这荒郊野岭,而江秋烟这个安城王世女,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许攸衣很难不将天南地北,毫不相关的两人联系到一起,而后瞬息间,竟是想到梦里容色用匕首,趁着她昏睡,毫不留情捅她的场面。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一抬手,制止了护卫们的笑闹,走近两人,扫眼容色,径直将人拉到身后,而后眸光犀利的直射江秋烟。 “江世女,难道不该解释你为何会与我的侧侍出现在这吗?” 江秋烟冷笑一声,“这个,许二小姐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四周尸体,大多是被树叶远距离,从上至下,一叶封喉,只有三个是由弯刀一刀毙命,许攸衣甫一踏近,便瞧出了端倪。 江秋烟的刻意提醒,令她微微一笑,“江世女的意思,是你英雄救美,自导自演?” “胡说八道!” 江秋烟有些在意的看眼许攸衣身后,斥道,“许攸衣,我是正巧路过,要不然那些死侍会连我都想一块杀了?” “那这么说江世女是仓促间碰上,并未有所准备?” -- 第131页 许攸衣眼底划过一丝暗光,踢起被截断的长剑剑尖一端,捏在指间,直逼江秋烟咽喉,“也就是说,江世女,你是一个人出现在这的。” “许攸衣,你……你干什么!我娘可是安城王!我死了,她定然饶不了你!” 江秋烟骇的眼皮直跳,“你敢杀我!” “江世女,你娘是安城王没错,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你呢?” 许攸衣徐徐的笑了起来,“毕竟这里,都是我的人啊。” “我,我来的时候,我的随从都知道我去哪儿了!我要是回不去,她们,她们就会找到你的府上!许攸衣,我可没那么蠢!” 江秋烟得到暗示,顿时眼中光芒大盛,“你敢动手试试!” “哦,原来如此,你来这,是一开始就知道容色会来这,才刻意赶过来的。” 许攸衣缓了动作,收回剑尖,转在指尖把玩,冷冷的剑光映在她眼底,像是生了两簇幽火。 诡秘的叫人有些害怕。 江秋烟心神受到刺激,下意识点头。 瑞凤眼沁出点点凉意,许攸衣面色微寒,“你与容色是旧识?” “是。” “胡说八道!” 第91章 容色脚一歪,滑跪在地,…… 容色急的跳了出来, “谁和你是旧识!” 他不动声色的微微屏气,等了会儿后,见许攸衣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 顿时放松了下来。 虽然江秋烟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许攸衣既然特意询问, 显然不只是好奇而已。 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蠢物,与许攸衣再起什么龃龉。 紧挽住许攸衣的手, 容色横眉冷对, 斜着眼, 与江秋烟对峙起来。 “江世女, 容色已经许人了, 在你面前的就是容色的妻主,不管江世女寻常时候有多喜欢与美貌小郎调笑, 容色也请江世女分分情况场合,自重些才好。” “容郎, 你……你说什么?” 江秋烟听到这番急于与她撇清关系的辩白,尤其是当着许攸衣的面, 顿时有些难堪。 她好歹是个世女, 哪里就比许攸衣差了? 前世,她许攸衣是凤子龙孙,当了皇帝, 坐拥九洲没错, 她屈居一个安城王爵位, 自然在他面前,不敢直起腰板,话什么家常。 就连笑,常常都是赔着小心, 模仿着许攸衣的一言一行,生怕他看出端倪。 可既然老天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已经幡然醒悟,打算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与他吐露衷肠。 为何!他还是一心向着这个该死的许攸衣! “自重?你竟然说让我自重?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翻遍九洲大陆,到处寻你的踪迹,费了多少功夫!” 江秋烟自觉一颗心受到了伤害,所费心血都付诸流水,无人能体会她的痛苦,一出口,便是一副怨妇口吻。 “我一直都在找你!” 几近嘶吼的声响,久久回荡在空寂幽暗的树林间,伴着风声消散。 许攸衣挑了眉梢,旧识不旧识的,是真是假,暂且不提,倒是想不到江秋烟会翻遍九洲,只为寻一个人。 她下意识低眸看眼他,他到底想给她多少惊喜? 会用毒,又擅武,如今貌似还引得江秋烟这个世女念念不忘至此。 许攸衣眸光晦暗一瞬,也许她是该好好查查她这个枕边人,究竟是何来历了。 容色见江秋烟神情不似作假,也疑惑什么时候见过江秋烟,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下,既而拧紧眉心,空空如也的记忆,明白告诉他不是江秋烟在装疯卖傻,就是江秋烟她疯了! 桃花眼出离愤怒了,这个江秋烟怎么回事,为什么非逮着他说事? 容色算是真气着了,急急抬头,却不想正撞进许攸衣眼底,与她探寻的眼神交错一瞬。 容色心咯噔一声,头发丝都觉出了凉意,“妻主,容色真没见过这个江世女。” “哦?你的意思,莫非是江世女自作多情?” 许攸衣似答非问,勾出了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么看来,江世女这是注定要伤心了。” “不知江世女,你以为呢?” 江秋烟一副心碎欲绝,转瞬像是站立不稳的模样,许攸衣扫了眼,便有些不屑的移开了眼神。 转而低眸看向容色,神情耐人寻味道,“看来江世女,还是不肯死心呐。” 这意思莫非是让他再接再厉,叫江秋烟自己知难而退? 桃花眼眸光来回转着,从许攸衣的唇,再到许攸衣的眉眼,深觉今夜的许攸衣越发令他难以琢磨。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打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呢? 容色沉思着,垂眸抿直了唇,有些绞尽脑汁。 只是许攸衣却没打算给他多余的时间,捏住他的下巴,将人揽到身前,覆上自己的唇,眼神却挑衅的看向刹那阴下脸的某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松开了气喘吁吁,两颊发红的容色,将人塞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 “江世女至情至性,想来也多少知趣,不知江世女,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许攸衣抬眸,毫不掩饰自己一亲芳泽,故意让江秋烟体会输家滋味的行径,恶劣的将人越发拥紧了些。 “还是说,江世女是想让同为贵女的我,来安慰安慰你千疮百孔的心呢?” -- 第132页 江秋烟僵立原地,险些瞪瞎了,哪有话说,还能说什么?气都气饱了! 在心里大骂许攸衣无耻,铁青着脸,忍了又忍,愣是在断剑寒光的威慑下,跌跌撞撞的跑了开去。 许攸衣轻嗤一声,这才松开容色,退开一步,“回府!” 数十名护卫赶忙拿下看似遮眼睛,遮的毫无缝隙的手,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跟了上去。 容色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咂摸出了些滋味。 许攸衣她刚刚? 这是……在吃醋??? 许攸衣……她竟然吃醋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直觉没错。 桃花眸刹那绽放出惊喜,容色窃喜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还以为她不在乎自己呢。 原来……嘿嘿嘿,原来……,容色捧起自己的脸,喜的跺了跺脚,又原地蹦了蹦。 许攸衣走了半晌,没听见他跟上来的脚步声,皱眉转身瞧见,眉头一下打成了结,拧的死紧。 “很开心?看来你是没觉得自己错了。” 许攸衣深觉不该再这样惯着容色,尤其不该再将他搁在府里,与渗墨一个屋檐下,刺激他。 指着半夏,干脆冷声下令,“带他去兰若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府,直到他认错为止!” 容色脚一歪,滑跪在地,她是在意的吧?在意的吧??? 她到底在不在意啊! 桃花眸大睁着,直到许攸衣彻底远去,独留叫半夏的护卫,候在一边,躬身客气道,“容郎君,需要属下扶你吗?” 第92章 许攸衣回到府里,因着主…… “宋容既在许攸衣身边, 你为何三日前才报信与我!” 夜半三更,江秋烟自从林郊回来,便翻来覆去的时刻在脑海浮现有关容色与许攸衣亲密无间的场面, 越想越觉得怒火烧心。 一时竟是连喝水都变得心不在焉,当即气的摔了茶盅。 连夜派随从将渗墨从翠微轩急调出来, 在客栈的后花园就审问了起来。 “你莫非是对许攸衣存了什么心思,想要背弃与我!” 此话一出, 江秋烟胸口起伏, 竟是认定渗墨已经背主, 成了许攸衣反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眼神里的杀意顿时再也扼制不住, 她前世就是用这法子, 成功在许攸衣近身埋下这个钉子,用所谓的男女之情, 驱使他办事。 虽然有些波折,但到底兵行险招, 如愿以偿,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至于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 如何被宋容给识破了, 如今想来,这里头怕不是有他在从中作梗! 江秋烟神情狰狞的滞了一瞬,顷刻间像是想通了所有关节, 顿时咬牙切齿, 恨极了渗墨, “说!你是不是呆在许攸衣身边久了,看上了她,想要倒戈来对付我!” “没有!奴一心向着主子,对许攸衣从未有过半分私心, 奴敢对天发誓!” 渗墨脸色煞白,赶忙剖白心迹,冷汗涟涟的脸上,伤口仍然缠着纱布,随着他神情的惊惧变动,渗出血来。 “奴之所以三日前才报信给主子,是奴一开始并不知宋容就是容色啊,奴绝对没有背弃过主子,绝对不会有这个心思的,是主子在大火里,救了奴,奴才能活到的现在,奴怎么会背弃主子,倒戈别人,来害主子您呢……” 声音犹如泣血,客栈后花园檐下的烛火似都被惊的炸出了响,火苗窜高,一下明亮了些。 江秋烟坐在石墩上,神情依旧阴郁,丝毫不为所动。 渗墨这样的男人,她前世已经见识也赏玩了个彻底,能对伺候了十多年的主子一朝背弃,还能背地里笼络后宫中人,在许攸衣眼皮子底下,图谋策反,最后还意外顺利的竟然让他给做成了。 这已经不是一句心计出众,能够形容的了的。 就算前世,在最后马到功成之时,她也没有对这样一枚危险的棋子放松过警惕。 渗墨哭的虽哀恸,可心却全栓在江秋烟身上,这一下见江秋烟态度竟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地位的岌岌可危。 当即眼珠子一转,扑上前去抱住她大腿,泣声陈情道,“主子,主子,你想想……你想想当初若不是奴设法在她爹爹肃惠郡君的身上偷塞了先皇的黄龙玉佩,让他在吊唁袁孺人的时候,掉落,叫陛下瞧见,陛下怎么可能会发现许攸衣的身世,进而得知是她的缘故,才导致先皇敢用皇位承继她人,来迫使她割舍袁孺人,致使袁孺人最后香消玉殒,与她天人永隔的罪魁祸首是谁! 那时陛下突然发难让所有士族官僚替袁孺人守灵,近而刁难肃惠郡君和她的事,主子您难道忘了吗?” 渗墨哭天喊地的抹泪,使劲扒拉江秋烟的衣裳,摇晃她,江秋烟被他闹得心烦,可要动杀念的念头却是到底缓了下来。 没错,那次正是由于那一跪,肃惠郡君才会在寒冬腊月落下病根,从此缠绵病榻,最后才会那么容易的被许攸衣名义上的母亲许厉幽给作践早逝,以至于没有像前世那样,活到看到许攸衣登基大宝之时。 她也才得以放下心来,安心蛰伏布置。 毕竟没了肃惠郡君,就没了能证实许攸衣身份的关键人证,在慕炼月的治理下,她想搞些小动作,总比前世许攸衣当政要容易许多,不至于举步维艰。 -- 第133页 而许攸衣至今仍被慕炼月忌惮,始终放不开手脚,时时刻刻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江秋烟冷笑一声,心口堵的气,算是下去了些。 正眼看了眼伏在她膝上,哭的梨花带雨,缠着纱布的美貌男侍,江秋烟伸手握住了他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作为始作俑者,当然不可能去投向许攸衣的阵营。 她差点因为被许攸衣激起的几口怒气,杀了她前世助她李代桃僵的最大臂膀。 江秋烟脸色心疼的擦去渗墨滴落的泪水,哄道,“你说说你,要是你仔细些,在信里写清楚如何得知容色身份的缘故,主子我如何能错怪你?” “奴哪里就不仔细了?那传信的纸就这么点大,奴就算有心交代,也一时半刻说不清首尾嘛。” 渗墨身子软下,柔情蜜意的伏进江秋烟怀里,两指比着信纸大小,颇有情调的撒气娇来。 江秋烟升起丝欲念,却也没忘了正事,张口便顺嘴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我似乎没告诉过你他是什么模样。” “嘻嘻”,渗墨得意的弯唇,交叉进她的指间,十指相握,“主子之前说只是隔着帘幕见过人,惊鸿一瞥而已,渗墨自然不会知道他的长相,可主子却忘了,那年你去大火里救人,渗墨原是和他呆在一处过的,凭着那时的印象与他的行事习惯,再加上他几日前,袖间滑落露出的颇有些年份的金线,这才确定,他正是主子寻了多年的可人儿。” “哈哈,好墨儿,真是主子我的好墨儿。” 江秋烟大笑,一时郁火尽散,拥着脸缠纱布的美人偷香,“主子我当年赶去大火里阴差阳错的救了你,可真是明智之举!” “主子还说呢,太远的不说,就提七年前,那场佛寺途中的山崩,虽说是主子预见的,可还不是奴从中相助,若非那宋家车队挡在前头,她那日上路,指不定就回不了了呢。 还有,还有,她会被突然调去诀阳城当那什么劳什子县令,不也是奴露给陛下监视在许府附近的暗卫知道,说是有什么先皇遗训,被肃惠郡君藏在许府荷花池底下,不然陛下哪会迫不及待的将她调去的那匪盗生乱的地儿?” 指尖点点她下巴,渗墨邀功似的得意,又委屈道,“就这,主子不但没赏,还忘了呢。” “赏,赏!主子我今夜一并都赏了你!哈哈。” 两人依偎厮混,直到天方初明才休。 ... 许攸衣回到府里,因着主卧让给渗墨养伤,虽下意识走到了房门口,但到底止了脚步。 房内,暗卫扮作的渗墨,躺在榻间,烛光不甚明亮的照着纱帐,他借助脸上纱布及衾被的遮挡,徐徐的调整气息,营造出熟睡假象。 瑞凤眼隔着门扇,虽隐约觉得烛火点的不似以往,但想到大约是男子爱俏,一时伤了脸,无法面对妆镜,在阴暗里,又至少可以放开了伤怀的缘故,也就没有多想。 转步便离开了。 第93章 她突然有些无奈,推了推…… 驿馆里, 司月恒自打知道许攸衣出手相助他,还掳走慕芷遥替他转移视线,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 晨曦的微光洒在紫木窗棂上, 他独自对着几盆在暖室怒然绽放的芍药牡丹,神情怡然的嗅了口香气。 “本君从未像今日这般舒坦欢喜过。” 司月恒愉悦的仿佛像是换了个人, 以往的矜贵高傲,在此刻浑然似一个书香世家, 不谙世事的闺阁公子。 影穗浓眉微皱, 看在眼里, 却是不敢苟同。 她扫了眼四下处境, 既而揖手, 谨慎措辞道,“殿下难道不觉得怪异吗?” “有何怪异?” 司月恒有些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 仍旧认为影穗太过于小题大做。 他看她一眼,连唇角的笑意都仿佛透出了些春风得意的滋味, 隐隐骄矜道,“这事虽巧, 本君也确实看出许攸衣早有此意, 可那还不是因为那两个混不吝总纠缠本君,惹的她也不高兴了,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不帮着自己人, 反而要助本君这个外朝帝卿一臂之力呢?” “殿下固然有殿下的考量, 但属下对此事却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影穗顶着压力, 虽明白许攸衣在司月恒心里分量不轻,但还是纠结的开口道,“此事一则涉及凰国太女与齐王这两个,慕帝唯二的女嗣, 动她们,无疑是动摇凰国根本,身为凰国子民,不该不知道其严重性,二则,许攸衣本就为慕帝所不喜,如今敢冒这样大的风险,身为人女,又为嫡长,肩负家族基业,难道就丝毫不顾忌她身后的许府?卑职以为不论如何,殿下该审慎看待许攸衣此举。” “你的意思?是许攸衣想谋夺帝位?” 司月恒抚弄花叶的动作一顿,眼底骤然划过丝不甚明亮的喜色,“她想自己做皇帝?!” “卑职正是此意!” 影穗脸上浮上欣喜,殿下可算明白她的暗示了! “殿下,凰国一旦内乱,便是我朝大举进攻,长驱直入的大好时机呀,殿下!” 一身戎装,鲜红披风,影穗急急进言,腰间的长剑剑穗随之晃动过一抹激扬弧度。 影穗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燃烧,眼底熊熊斗志几乎灼亮的吓人。 “陛下得知,必然也会十分欣然,我朝将士,几经生死,忍辱负重,此战役正可谓是众望所归,万民心向往之!” -- 第134页 一番措辞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即便是普通人听了,也能瞬间被激起几分血性。 可司月恒偏偏无动于衷,他垂眸掩藏住乍然流露的一丝小儿郎羞意,抿唇不语的走了开去。 ... 牧晋独自生了几日闷气,将自己关在军营里,耍着刀枪棍棒,逢人就拉人比试,不然就是狠命操练手下人。 军营里的兵士个个叫苦连天,却奈何品级没一个比他高,无人敢违抗他的差使,只能躲着他走。 落在牧晋眼里,自然更没了趣,气闷的闷下一口酒后,看着天上飘过的朵朵白云,愣是又在脑海里浮现了许攸衣的身影。 笑的,恼的,闹的,醉酒的样子,没一刻停歇。 牧晋拿手盖上眼,无力的躺在草垛上,在这一刻终是抵不过思念,怅然的叹息了声。 他自然是恨她不遵守约定一同保家卫国,也怨她与那起子戏文里的奸佞一般,不顾百姓黎民生死,只为权势富贵折腰。 可真要说与她从此绝交,却是如同剜他心一般,叫他难以割舍,哪怕只是想想,也会觉得痛不欲生。 牧晋捂了捂心口,恨铁不成钢的举拳敲下,然后龇牙咧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身后小兵握着杆枪,正一步一挪,犹豫着要不要靠近,被突如其来的一吓,竟是叫出声来。 待反应过来,脸色微白的拍了下嘴,然后缩头耷脑的,瓮声瓮气禀报。 “将军,宋提司来人说要请你在醉香楼喝酒,不知将军可要前往?” 牧晋这几日早烦了她们畏畏缩缩的样子,眼神都没给一个,拍了拍衣摆,径直抽过名帖。 “宋罗春真是闲的!大理寺怎么没事老让她往外跑!” 牧晋打眼扫完,像是找着了出气的地方,骂了声,既而将帖子攥在手里,背在身后。 小兵一头冷汗,眼睁睁看着牧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军营。这才吐了口气,庆幸的拍拍胸口,忙跑去跟大伙报信。 ...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牧晋走在人流间,东瞧瞧,西逛逛,愣是捱到了正午,瞧着日头差不多了,这才往醉香楼来了。 许攸衣在二楼轩窗瞧见,挥退小二,含笑看向门口,不多时,脚步声便到了门口。 牧晋推门进来,抬眼便从桌上的美味佳肴,移到了坐在边上的许攸衣脸上,然后唇角隐约的要有向上勾的趋势。 不过他到底忍住了,板着脸,也不等许攸衣请,自己就坐了下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 牧晋眼神余光注意着许攸衣那厢的一举一动,脸上却是不在意的神情,推开酒盏,冷傲道,“本将军军营的事可多了,没功夫和一个外人把酒言欢。” “你还在气我瞒着你?” 许攸衣不答,自顾自的倒上杯酒,喝了下去。 暖炉烫着的酒,温热且辛辣,她甫一下口,脸色就泛上了嫣红,连眼角都显的有些湿了。 牧晋看的几分心软,抿抿唇,扭捏着拦住她,“别喝了,你的酒量,也就碰碰寻常的果酒,别人不晓得,我却是最了解不过,有事说事,我……我也没说……会一直怪你。” “牧晋,你是怎么坐上将军的。” 听到答案,许攸衣忽然低笑了声,摇摇头,支起脑袋,手撑着额,眼神朦胧而又坚定,“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你不会想看到那一切,而我注定要走这一步。” “牧晋你走吧,离开京城,永远别回来。” 她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凉,徐徐的掰开。 牧晋眼眶一下红了,他很少哭泣,认为那是软弱的表现,他是将军,眼泪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可此时此刻,他忍不住了。 “为什么!” 他大声吼着,楼下的熙攘喧闹一度静了静,有窃窃私语的人语渐渐的靠近。 他咬着牙,却根本不管不顾,掀翻了所有菜肴,包括那壶让她醉的直言不讳的烈酒。 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她。 “许攸衣,你是从来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她没有挣扎的坐着,任由他胡闹,门外是隐隐约约站在回廊间的看客。 轩窗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的大开,初冬的寒凉与微微稀薄的暖阳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牧晋的心很难受,从来没有过的难受,战场上的生死相依,一手全然托付的信任,在她心里没有丝毫分量。 她,竟然连骗都不愿意骗他。 “牧晋……” 许攸衣僵持许久,烈酒已经像是在她四肢灌满了铅,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可颈边是濡湿的水迹,他在哭。 以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任何人看到他的狼狈。 她突然有些无奈,推了推他,终是轻声凑在他耳旁妥协道,“罢了,我告诉你。” 第94章 许攸衣一瞬像是想起了以…… 牧晋当即正襟危坐, 一挥手,掌风便将门给关上了。 “你说。” 他似乎急切了许久,此时此刻, 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的打算。 许攸衣摇摇头,指了指外头, 然后转身进了内室,牧晋犹豫片刻, 跟了进去, 放下帘幕。 “现在可以说了吧。” 牧晋催促着, 走到她身后, 许攸衣转身递上锦盒, 示意他打开。 -- 第135页 神神秘秘的,弄的牧晋难得有了丝做贼似的紧张, “不会是什么城防机关布置图吧?” 他有些谨慎的揭开,里头果然是一副画一样的卷轴, 瞅着该是有些年月了。 牧晋有些疑惑,伸手解了画轴上有些失色的绳线, 打了开来。 许攸衣走到了他身边, 有些怀念的抚了抚画中人,几许孺慕道,“此画乃是先皇虽绘, 画中人就是我的爹爹, 曾经的肃惠郡君。” “啊”, 牧晋微微惊讶的张口,“你爹爹?” “当年先皇在御苑为野兽所伤,跌进了溪涧,是爹爹误打误撞, 将人带到了寺庙,之后便有了我。” 许攸衣点点头,言简意赅的叙述起当年,神情间不见丝毫避讳。 牧晋听的似耳旁炸了个雷响,里焦外嫩的,脸色惊疑不定,“先……先皇???”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纠结再纠结,一阵头皮发麻。 “你的意思……不会是先皇霸占……霸占嗯……就,就那啥。” 牧晋身为男子,又未经过人事,一时没法将床帏之事托于口中,但显而易见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许攸衣身世的怜悯。 “是因为这个,你才想要那个位置,为你爹爹正名吗?” “不”,许攸衣俨然没想到牧晋会偏到这上头去,下意识嗔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爹爹一向谨守闺训,从未越雷池一步,先皇也从未以权压人,迫使他做什么。” “那为何?” 牧晋想不通了,既然如此,那么许攸衣是怎么来的,总不能隔空从地缝里蹦出来的吧。 他欲言又止,皱眉看了眼画中人。 许攸衣低咳一声,“当时事出突然,先皇并未表露身份,爹爹急于摆脱选秀,又对先皇有了几分好感,于是由在兰若寺清修的外祖父做主,许了先皇。 此事无尘道长因与外祖父是多年好友,恰巧经过,便顺道做了证婚人。 先皇感念救命之恩,出于身份顾忌,不好言明,却因对爹爹十分钟意,便点头欣然应下,以贴身的黄龙玉佩为礼,塞在爹爹赠的锦囊袋里,嘱咐他收下。 她们二人是有媒有聘,并非你所设想的苟且。” 她直视他的双眸,几分严肃的看向他,“后来,朝中生乱,当时的太女,如今的陛下,又为了一个袁孺人,几度顶撞先皇,先皇忙于处理,也就暂时搁置了要晋爹爹名分的心思。 以至于骤然薨逝前夕,来不及颁布诏书,为爹爹正名,更无法不顾及尚在腹中的我。 许府老太君才会找到契机,与先皇达成协议,以护住爹爹,要求先皇保许府安宁。 许厉幽才勉强从谋逆的罪名里,洗脱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是我想太多了”,牧晋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 许攸衣眼神淡淡,却是突然说道,“要论无耻苟且,她许厉幽才是。” “为何?” 牧晋脑子已经转不过弯,只能下意识问道,“她不是许老太君一手安排,才会迎你爹爹进府的吗?按道理,她没那个胆子做什么呀。” “她怎么会没那个胆子!” 瑞凤眼刹那像是被激起了什么,恨极,怨极的情绪,满的几乎快溢了出来。 “她偷拿了爹爹的锦囊,看到玉佩,自觉伤了颜面,竟然在进宫吊唁袁孺人之时,与爹爹当庭拉扯起来,不但气晕了他,还让慕炼月找到机会,借机责罚了所有士族亲眷。 以致爹爹长跪守灵受了凉气,还遭京中高门诟病,几度郁结于心。 她却好好的混迹酒色,多次招惹祸事,由着许府遭人奚落,白白的往慕炼月手上送把柄不说,还放任外室进翠微轩上门欺辱! 从前,我是怨她。 而今我是恨极了她! 包括那个慕炼月。” 许攸衣一瞬像是想起了以往所经历的种种,猛然发笑了起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我原以为这是我该受的。” “许攸衣……” 癫狂的笑声,带着隐隐不为人知的辛酸,牧晋听不出丝毫开心之意,只看到她神情细微处,深深掩埋的艰涩哽咽。 他说不出话来安慰她,只知道每每混战疆场之时,她是最拼命的那一个。 他还记得,那个星夜微熹的丛林,她们埋伏在草垛下,百无聊赖之时,她告诉他,旁人求的是军功爵禄,而她求的只是一份再平常不过的安宁。 那时他不懂,为何她会那样珍重的在乎每一次战役,数着每一场她能得到的功绩,却从不邀功请赏。 一次次的攒着,死耗着,说要回京,亲自面见陛下。 却在临了,又举步停下,告诉他说算了。 直到,她受了重伤,再也不能提刀,她才望着他,说京城铺子的酥饼最是香甜,她要回去了。 牧晋抬起手,恍然从记忆里走出,将人抱进怀里,一味的将她拥紧。 心塌陷的一塌糊涂。 ... 远在兰若寺的容色,蹲在溪涧边,看着一丛丛小鱼从面前嬉戏着来回游动。 身后,半夏揖手半躬着身子,候在一身灰色僧袍,面容亲和的僧人旁边,轻言细语的交代事情始末。 大约是说到了什么,僧人忽然笑了起来,转着手里的佛珠,迈到了容色身边。 -- 第136页 “在看什么?” 僧人很是和蔼的询问,没有一丝旁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容色看他一眼,无趣的转过视线,“自然是鱼啊。” “饿了?” 僧人好像有些喜欢他的模样,也照着容色的姿势蹲了下来,和他一样望向水里,出其不意的问道,“会做饭吗?” “会做又怎么样”,容色认真的瞥了他一眼,“寺庙好像不许杀生吧。” 僧人笑笑,又转了下佛珠,“你杀好了,再回来做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和他们不一样”,桃花眼难得起了些兴趣,凑近他,“喂,你不会是假和尚吧。” “假的如何,真的又如何?” 僧人依旧一副慈祥神情,神神叨叨的念了句佛号,直直的看着容色,“你在乎吗?” “假的,我就有了你的把柄,你就得听我的,帮我调走那个跟屁虫,真的,我也可以威胁你,因为你为僧不善,怂恿我杀生,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告诉主持,让他把你赶出去。” 容色嬉笑着,压低声音,“你说我在不在乎?” “哈哈,善,大善。” 僧人站了起来,忽然仰天长啸,容色似乎出乎意料的对了他的脾性。 他的外孙女,看来是怕他山中寂寞,给他送了个解闷的来了! 第95章 许攸衣见状,哪还敢多说…… “你高兴什么”, 容色眉头直皱,这怪僧是听不懂他在威胁他吗? “小友,贫僧的外孙女能想到将你带到贫僧面前, 可见她已经对贫僧消气了,贫僧自然是高兴, 你若是喜欢她,可得好好巴结一下贫僧, 说不定, 贫僧还能撮合撮合你们呢。” 僧人露出丝顽劣笑意, 低头凝视他, “至于成不成, 就看你自己了。” 外,外孙女? 容色桃花眼微微睁大, 原地蹦起,前后上下的打量僧人模样穿着, 半信半疑的迈近一步,“阿姒的外祖父?一个和尚?和尚能嫁人, 和人生孩子嘛!?” “贫僧出家后, 才断的尘缘,不然贫僧的外孙女是哪来的?” 僧人佛珠转的飞快,口里念念有词, 吐完这一句, 便自顾自的转身, 虚影一般的踏空而去。 容色楞在后头,眨眨桃花眼,他竟然威胁了许攸衣的外祖父! 半夏冷不丁的笑出声,上前安慰, “容郎君不必担心,老太爷不会计较这些的。” “可是阿姒会计较啊”,容色愁的捧起脸,又蹲了下去。 多好的机会啊,要是讨好了阿姒的外祖父,即便阿姒再怎么气他之前做的事,也会看在她外祖父的面上,放他回去许府的。 现在全泡汤了…… “她一定会以为我不敬长辈,还心思阴险,她肯定又会生气的。” 容色桃花眼微暗,自顾自的设想到这番光景,恼的搓了搓两颊,脸埋在掌心里,叫嚷。 “啊啊啊……我真的蠢死算了!” 半夏抱起剑,尽忠职守的候着,眼神瞟向一边。 这种话,昨夜在斋舍外守夜,她顶着山间飕飕的凉风,已经听了不下百遍。 眼下,又来了。 身为护卫,她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是永远不会有功夫搞懂这些小男儿家的心思了。 牧晋跟在许攸衣身侧,与她一道来了兰若寺,依着一路僧人的指引,来到了溪涧。 隔着一个小山坡上的古亭,望见。 不由好奇的转头,看着许攸衣询问,“他是怎么了?” “大约是在后悔什么事”,许攸衣眼底流露出一丝情愫,嘴里却仍然像是说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不必管他。” “哦。” 牧晋颔首,自从得知了许攸衣的秘密,自觉与她关系越发紧密,突飞猛进到了一种程度。 当然不会再在乎容色这样一个小角色。 而今许攸衣自己既然都不想再理会,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那个……那我可以唤你阿姒吗?” 他有些小紧张的撤回视线,盯着脚下的路,耳尖微红的说道,“听说,这是你的小名,是你爹爹为你取的。” 许攸衣看他一眼,想到牧晋总连名带姓叫唤她时的咋咋呼呼模样,总带着一股子让人不由自主跟着豪迈爽朗的劲儿,不禁笑道,“你不觉得怪吗?” “怎么会,不会不会,我觉得这样反而显得亲近。” 牧晋偷看她一眼,小幅度的晃晃下巴,既而隐秘的窃喜道,“你,你是答应了吗,那我以后就……就这么唤你了啊,阿姒。” 许攸衣莫名的眼皮一跳,说不清为什么,总有种麻烦要缠身的感觉。 她模糊的轻应了声,脸微微的有些紧绷起来。 牧晋走在她身边,从前一个胳膊的距离,变成了拳头大小,却不觉得逼仄,挨着她,仿佛就像已经和她连成了一体,连头发丝都是欢快的。 两人气氛诡异的穿过凉亭,近到溪涧,半夏眼尖的发现,刚要执剑揖礼,身边的容色咕咚一声往溪涧里砸了块石子,扬起巨大的水花,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正着。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为此静了一瞬。 半夏顶着鸡窝头的造型,礼施到一半,尬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攸衣拧了眉,不晓得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只知道她的这个夫郎,似乎到哪都不太能安分的下来。 -- 第137页 牧晋看着两人神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天怪冷的,半夏你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吧。” 半夏拧了拧袖间湿透的水迹,哭丧脸,看向许攸衣,“主子,我是突然被派来的兰若寺,没带这些换洗的衣物啊。” “僧衣寺庙有的是,哪里一定要带什么衣裳。” 容色听到许攸衣来了,很是欢喜的转过身,没想到印入眼帘的,还有一个牧晋,当即噘嘴扭头看向一边,无所谓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来兰若寺一夜,似乎并没有我所设想的那般难过”,许攸衣一反常态,面对容色,像是忽然没了什么牵绊,张口便道,“既然如此,色色你便长住下来吧。” 她说完,自然而然的如同评价了一盏茶,一幅画,没有任何停留的径自离去。 牧晋没有犹豫的跟上去,甩下身后一大截,紧紧跟随她的脚步,走在她身边,有些急促道,“还去见你外祖父吗?” “嗯”,许攸衣轻应一声,似乎并不想开口多说什么。 牧晋轻皱了眉,在意道,“你生气了?” 他凑到她脸前,微斜了腰,离的极近。 容色在后头,顾着身子,看的怒火中烧,堵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也就没注意到脚下被草埋没的石子,一脚踩了上去,身子半边都悬空在栏杆外,险些掉下去。 索性一道人影快速掠过,揽住他,停在了安稳处,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一面指腹按在他脉上,分神把了把。 许攸衣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身,“外祖父?” 她看着熟悉,却又异样陌生的面孔,即便早就知道他还活着,却仍然从声音里透出了不敢置信。 连最开始晓得被骗时的怒气埋怨,都一下一并散了。 僧人挑了眉梢,面容依旧慈爱,只是眼底的不悦,分外明显了起来。 “他是你的夫郎,身为妻主,你怎么能丢下他,害他差点出事,这是世家女该有的风范吗!” “外祖父,攸衣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身为女子,如此的没有气量,又如何能撑起凰国基业。” 许攸衣下意识反驳,却被僧人径直堵了回来,他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一下低头,似在委屈的容色,告诫道,“有我在,你别想欺负他!” 容色听了,埋头进僧人怀里,微微起伏肩膀,做出无声哭泣伤怀的模样,笑开了花。 许攸衣见状,哪还敢多说什么,闭上嘴,揖手告罪。 “攸衣知错。” 牧晋与她站在一处,却怕坏了僧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就没有吱声。 此时此刻,最明白事情真相的半夏,苦于受了眼神威胁,干看着两人一个赛似一个的逼真演技。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男人。 一个明明可以靠自己,稳住身形,勾住了栏杆,金线缠在他手上,简直不要太安全。 一个看清了情形,却愣是上前,非要帮衬一把,扬扬长辈的威风。 她一个小小护卫,还能张嘴吗?有张嘴的地儿吗? 半夏叹气,退后一步,她还是不要掺和了。 第96章 她有些吃味的抿抿唇,虽…… 僧人满意的点点头, 拉着容色,低声有些严肃道,“你随我来。” 容色手被牵着, 乖乖的低头跟着走,身后许攸衣一行也想跟上, 却被僧人抬手,不由分说的给拒绝了。 一路上, 僧人带着人, 踏叶拂花, 直飞到了斋舍, 径直从悬崖口飞身进了屋子, 才止了脚步。 在玄关,盯着容色, 神情几分试探道,“我听半夏说你已怀孕两月有余, 可是真的?” 容色甫一站稳,听到这般询问, 下意识点点脑袋, 无甚反应道,“是。” “谁替你诊的脉”,僧人没有停歇, 看着桃花眼间有些懵懂的神采, 语气紧绷道, “你可熟识?” “是太医院的郝太医,容色与她并未有过过多交集,不算熟识。” 容色老实回答,可心里却升起了疑窦, 不太明白许攸衣的外祖父怎么突然盘问起这个,像是在印证什么似的,很是在意的模样。 不禁反问,“外祖父,是有什么不妥吗?” 僧人有些异样的留意他的神情,略思附一瞬,还是开口直言道,“你的脉象与常人无异,所谓身孕,根本子虚乌有。” “这不可能!” 容色一瞬激动起来,捂着腹部,眼睛失去焦距一般的,看着自己肚子,几近害怕的低吼,“我怎么可能没有!你撒谎!” 他直指僧人,指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戳到了他脸上,怀疑起了他的用意。 “你是不是想把我从许攸衣身边赶走,才故意骗我的,对……对你肯定是故意的!” 僧人后退一步,攥着佛珠,念了句佛号,摇摇头,有些不忍的情绪在眼底划过,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诊断,残忍的打破了容色的臆想。 “贫僧若想赶你走,方才就可以。” 一句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容色自然没法再骗自己,一下瘫软的坐在地上,神情怔怔的垂下眸子,无声落泪,“阿姒她会生气的,她一定会觉得我在骗她,她肯定不会再要容色了……” 沉默蔓延在铺满佛经书画的斋舍里,撞钟声隐约的透进,稍稍的打破了寂静。 -- 第138页 僧人升起丝浅浅的无奈,在兰若寺,他见多了求姻缘的痴男怨女,也见过一心求子嗣的失宠亦或得宠的郎君。 这世间的尘缘,似乎总逃不过这两种。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掌心盖在容色发上,神情缓缓温和着,浮上丝笑,“攸衣这孩子,虽不是贫僧看着长大,但心性,贫僧却是能摸的准的,她不是会随意将人安置在身边的人,你能被她一路带到京城,住进许府,可见她是心里有你的,你和她都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外……外祖父,呜呜……你,你不知道容色为了能待在她身边,用了怎样的心思,妻主……妻主她眼下已经生着容色的气了,要是孩子再没有了,容色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容色不敢说,容色……真的不敢说……呜呜”,桃花眼泪花闪烁,容色不停抹泪,啜泣,拉过僧人衣袖,期期艾艾的染湿了一大块布衣。 “你,你用了什么心思”,僧人有些纠结的拽住完好的另一半袖子,“男儿家都有些手段,只要别太过分,那都是妻夫间的情趣。” “容色在菩提寺下药,让妻主宠幸。” 桃花眼睁的大大的,几分期冀的凝住面前满是慈祥的僧人,张口求教,“这个……算情趣吗?” 菩提寺! 小两口可不得了…… 僧人闻得床事,不知该如何评判,只得将眼神放空,撇向一边,断断续续道,“算……算吧。” “那对她隐瞒身份呢?”容色犹豫,兔子似的眼睛,一错不错的仔细着僧人神情,比划手指,“就……就小小的隐瞒了下。” “也,也算。” 僧人想着许攸衣幼时奸诈鬼精的模样,转转佛珠,迟疑点头,“她,她挺喜欢出其不意的。” “谁喜欢出其不意啊,外祖父。” 许攸衣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一推门,便进了来,看了眼毫无形象蹲坐一团的两人,几分居高临下的审问道,“外祖父,你是不是还对攸衣隐瞒了什么,没有说出来?” “贫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一会儿前还信誓旦旦许攸衣不会计较的僧人,此时发怵般的讪讪发笑,“再说多年不见,外祖父哪能再瞒你什么……嘿嘿。” “哼,谅你也不敢”,许攸衣哼声气,走近背对她坐着的容色,奇怪道,“没想到色色还挺投您的意,你们,很合的来?” 她有些吃味的抿抿唇,虽然对容色仍然有那么些气恼,可到底见人委屈,生了些心软,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色色跟着外祖父一处,可莫要学他的模样。” 这话,搁平常,自然是给台阶下的意思。 可如今,入了容色的耳,却成了告诫他绝对不要欺瞒她的含义。 桃花眸底堆积起的勇气,刹那消散,容色低下脑袋,瞬间心情又低落到了谷底,“嗯……” 嗓音犹犹豫豫的,像是还拧着一股劲。 许攸衣眉心显而易见的又拧了起来,怎么,莫非还要她低声下气的与他搭话,他才肯放下性子,与她认错不成。 瑞凤眼底失望愈发浓了,“罢了,你先出去,我有话与外祖父说。” 容色憋不住眼泪又大颗掉落,转头跑了出去。 门外,牧晋被他一撞,身形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将人拉住,“喂,走路小心些。” 他看了眼他的肚子,小幅度的皱了皱眉,这些时日,他不知缘故的膈应了许久,但毕竟是许攸衣的孩子,他不能心存不满。 可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对许攸衣长久已来的心意,眼见人自己都不将许攸衣的孩子放在心上,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没事别到处乱晃。” 他凑过去警告,又看了眼屋里,松开人,便迈了进去。 容色红着眼,转过头,面对因牧晋到来,紧紧关上的门扉,患得患失的心情愈发难以自制。 忽然很害怕许攸衣就这样被男扮女装的牧晋夺走。 将他所有的希望都给打破。 容色指尖颤抖,缓缓的紧握成拳。 也许,他该做些什么了。 第97章 容色却忽然笑出声,“你…… 夜半, 容色穿着僧衣,戴着斗笠,从斋舍离开, 到马厩牵了匹寺庙歇脚香客的马匹,从角门溜了出去, 直奔京城南门。 借着月色,熟练的用金线攀援城墙, 翻过城头, 利用士兵换防的间隙, 成功进入了南市。 街角巷口, 他压低帽檐, 踏过黑暗阴影的矮墙根,径直翻入许府后花园, 熟门熟路的到了外院客舍,寻到了郝月心的住处。 此时, 郝月心一日无事,喝了些酒, 正是好眠酣睡之时, 怎么也想不到深夜时分,会被人从暖窝里揪起,当头淋下一盆凉水。 浑身哆嗦着, 困顿的睁开眼睛, 下意识看向光亮处。 一身朴素僧衣, 面露冷色的容色唇角微微勾起,将斗笠搁置在案上,扯出金线,套上了她的脖子, 使着巧劲,让人喊不出声。 他单膝跪在榻沿,桃花眼笑意潋滟,逼近她面前,低声威胁,“你最好不要多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待我满意了,自然会将你放开,不然你能不能完整的看到明日的太阳,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呜呜呜呜……” 郝月心挣扎不出,借着烛火微光,赫然发现手腕间锁着的金线,勾着床榻四脚牢牢的被捆在一处,像极了案板上待宰的生鱼,扑腾不得半分。 -- 第139页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郝月心惊骇的瞪大瞳孔,挪动间,手腕间的鲜血在金线紧缩下,渗的越来越多。 容色眼底刹那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血色翻涌的脑海开始到处叫嚣对鲜血的渴望。 而他,也终于不再克制。 “郝太医,我以为你该是在意你看病问诊的妙手的,可是,既然你这么不肯配合,那容色只能动点真格,让你识时务了。” 桃花眸暗色涌动,容色浑身上下气势徒然一变,锋利雪亮的匕首,从他腿弯一侧抽出,径直切在郝月心指缝间,对准她的中指,利落下沉。 啊!!!! 太医的手为着摸准脉象,指腹间最忌留下老茧,务以细腻敏感为上。 郝月心医术自诩上乘,又得大家深传,素日就极为珍惜她的双手。 何曾受过这样的痛楚,喉咙口的呜咽痛呼,全数被金线牢牢扼制,发泄不得,当即眼白上翻,险些晕厥过去。 容色却不肯给她这样缓气的间隙,匕首顶住她的上颚,将人压制在榻沿,凑近她,轻轻低笑,“疼吧,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郝月心冷汗湿透寝衫,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皮抽搐着,轻眨了眨。 “很好”,容色眼底划过丝冷光,有些愉悦的抹了抹匕首间流淌直下的鲜血,“说,是谁让你假造有孕之事,玩弄于我?” “是……”,郝月心眸底闪过挣扎,她不能供出是殿下指使,不然她的通敌嫌疑,会成为凰国捅向凤朝的利刃,为凤朝埋下巨大隐患! “是柳郎君”,她呼出口雾气,眼角被冰凉的冷水刺激,早已通红不已。 郝月心脑海里飞速的盘算着,如何将谎圆过去,才能脱离困境。 容色却忽然笑出声,“你说柳云若?那个无甚城府,却爱玩弄心计的柳云若?” 匕首闪过一道寒光,随着话音落下,在飞溅的血花中,又切下食指,停在了郝月心掌间,又深深的扎了进去。 “你以为我很好糊弄吗?” 容色眼底映着血色,整个身子都压了过去,将人堵的没有一丝退路,直视她双眸,“在回京的船上,你可是太女殿下派来的,能得她重用的人,哪能与柳贵君的表弟有丝毫牵扯?再者,你当时可是先被派去照料的那凤朝帝卿,若非我妻主,你怎会为我诊脉?” “我……”,郝月心额间冷汗流成了线,失血的唇瓣不停颤抖着,在容色提到司月恒时,猛然阖上了嘴。 “是司月恒?” 桃花眼乍然泄出丝警惕,一错不错的凝住身下人所有的细微神情,静待半刻后,最终肯定,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再次吐出了司月恒的名字。 “竟然是司月恒,那个凤朝帝卿!” “不……不是”,郝月心急的从肺腑间咳出口血,矢口否认,“不是他!” “不是他,你需要护成这样?” 容色反问,进而又徐徐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是看上了他,想为他清理了情敌?” 郝月心目光一顿,身子一下软在榻上,舒出口气,调开头,缄口不言。 “看来并非如此,原来,他竟是你的主子。” 容色几分唏嘘道,“难为你如此为他遮掩,只可惜,你这点道行,还骗不了我呢。” 他有些狡猾的拉紧金线,将人的脖子强行扭了过来,看着她眼底的茫然和震惊,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又缓又慢的说道,“郝太医,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想遮掩,越易为人所知,你下辈子,可要记好了。” 说着,金线被收紧,容色神情淡漠的垂眸,直到郝月心咽气,他才松开手,抽回了刺进她掌间的匕首。 然后在夜色里,借着些微烛火,仔仔细细的划去了有关金线留下的所有痕迹。 ... 一夜急雨,洒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许府命案,出的突然,连大理寺都惊动了。 宋罗春一大早急急忙忙赶来,头一个窜进了命案现场。 “谁死了?谁死了?!郝太……太……” 她瞪眼看着脸部轮廓几分熟悉的面孔,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咽下口唾沫。 “宋提司,案发当晚,许府两位女君,都不在府上,府内只有许老太君,与柳贵君的表弟,柳郎君在,据下人交代,两位早早的便安寝了,夜里,也没听见什么异动。” 衙役凑上前禀报,很是几分困惑的神情,同样挂在看顾命案现场的其他的衙役脸上。 宋罗春听见许攸衣不在,顿时松了口气,无所谓的挥挥手,准备离去,“今日本提司休沐,不必与我交代,大清早的,我还困着呢。” “哎,宋提司,宋提司你别走啊!如今陛下有恙,齐王生死不明,太女又不见了,朝中人心惶惶,无人主事,哎,宋提司!” 衙役一连串的叫唤抱怨,追了上去,却只看到宋罗春径直翻墙而走的残影,伸着手,招在半空,徒留一脸焦急。 “大人,宋提司走了。” 身后小衙役着急跟了出来,不知所措道,“那这案子,咱们还要办吗?” 第98章 桃花眸微微低垂,遮住了…… 宋罗春才不管那群衙役要如何办案, 随手招了辆马车,直往兰若寺去了。 许攸衣此刻正与牧晋在山涧石亭里,商议如何举事, 桌案另一侧僧人抱着把琵琶,闭目调试, 像是没听见似的,沉浸在丝弦之声里。 -- 第140页 宋罗春赶到半山腰, 已是气喘吁吁, 见三人如此悠闲, 不禁气从中来, “都火烧眉毛了, 你们还有心思品茶赏乐。” “这是怎么了”,许攸衣藏起各处军营的布防图, 用白宣纸盖过,看向她, “你急着来兰若寺做什么?” “你自己府上出人命了,你还不知道, 还问我怎么了?” 宋罗春指指自己, 匀了两口气,走上前扑向茶水,连喝了两盏, 才继续说道, “郝太医死在许府客舍, 大理寺已经惊动了,索性如今无人有这个心思来管你许府的这档子事,不然你被陛下拿住,就又得吃苦头了。” “郝太医?” 琵琶声顿住, 僧人蓦然睁开眼,“她死了?” “呦,没想到大师也认得”,宋罗春挠挠下巴,抬眸打量,不禁眨眨眼,十分古怪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你见谁不眼熟”,许攸衣堵了一句,移开她的注意,而后看了眼牧晋,转回正题,“郝月心怎么死的?” “哈哈,好像也对”,宋罗春轻而易举的被带偏,将疑惑挥在脑后,既而神情格外夸张的诉说起命案现场的惨状,边手势比划道。 “你是不知道,那模样,都快成人彘了,脑袋,四肢全分家了,我头一个进去,险些当堂腿软,得亏在大理寺见多了,这才没失态,不过奇就奇在打斗痕迹明明十分混乱,连四个床腿都被卸了,可你许府下人却都说没听见什么响动。” 宋罗春倒吸口冷气,搓搓两臂膀,无语道,“大清早的看见,还真是晦气,也不知凶手是跟你许府有仇,还是跟郝月心有仇,非得整这种死法。” “是昨日半夜的事?” 牧晋想着印象里的那片衣角,联想到容色,却很快抛到了脑后,在意道,“那时我与阿姒都在兰若寺,要说栽赃嫁祸,也说不过去,会不会是郝月心自己招惹的祸事?” “她一个太医,寻常救人治病,在士族皇室,那都是照过面的交情,怎么可能与人结这样的大仇?想当初,就连先皇也亲自钦点她,要她负责所有脉案,若非如今的陛下不甚喜汤药,连带着太医院的供应也消减了,她眼下多少也算御前老红人了,就算招惹祸事,最多伤些皮.肉,谁敢要她的命啊?” “你都知道,还来问我”,许攸衣虽对郝月心的死有些感到意外,但眼下,她并没有心思去深究它。 “这不是宋提司你的分内事吗?我想你的那些衙役应该很有功夫与你探讨才是。” 宋罗春被她说的一愣,眨巴眨巴眼,突然没了趣,“也是,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如今朝堂上下,谁不是人人自保,我是昏了头了,才跑来这,走了!” 掌心拍在案上,宋罗春腾身站起,也不管许攸衣是赶是留,自己就走出了石亭。 牧晋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道,“怪事,她不是一向与阿姒你对着干吗,怎么反倒着急起你的事来了。” “管她做什么”,许攸衣撤去宣纸,将布防图摊平,不以为意道,“她不来坏事挺好,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才能瞒过这军署的巡逻,直取皇宫为妙,不然就算有李丞相暗中相助,只怕神卫营那边也会有所察觉。” ... 容色经历昨晚之事,将自己关在屋里,整个人都像沉浸在一片雾霾里,眼前,手上,到处都肆虐着鲜血。 他看着指尖,伸手去接透过窗纸漏下的暖阳,脑海间挥之不去的尖锐兵戈之声,似乎都淡了些。 容色终于露出了丝笑,有些轻松起来。 然而很快,金灿灿的阳光铺满斋舍,连同那件染血的僧衣,一并映进桃花眸底。 浓烈的颜色,泛着灼烫的光泽,似乎又在召唤起他心底掩埋已久的疯狂血腥。 那可怖的触角具象化一般的,想将他紧紧捆绑束缚,让他窒息,却又令他极致的快乐。 容色的笑容开始浮现迷离,生杀予夺,生死由他,多好的词汇,多美妙的享受。 他身陷在这样荒诞怪异的景象里,尝到了其间的妙处。 仿佛与生俱来,却又似乎本该如此。 容色的眼神渐渐清冷,那脸上沾着失去温度的鲜血,淡漠的像是浑然换了一个人。 斋舍外,寺庙香客带的仆役侍卫,走动起来,渐渐有了些人声。 他像被惊醒了,下意识撤回手,抱住双膝,将脸埋在其间,一动不动。 他没有哭,也不再笑,只是感到很冷。 门外,忽然响起小沙弥的敲门催促,嘱咐素斋已经备下,莫要误了时辰。 大约是许攸衣有过叮嘱,他停住了要离去的脚步,竟是要推门进来。 容色眼底泛上丝惊慌,意识却极其冷静残忍,甚至都想完了若是小沙弥执意闯进,他该如何不引人注意的杀他灭口,再处理尸体。 匕首闪过丝雪亮冷光,他紧握着,索性小沙弥被人叫住,很快随着一同离去。 容色下意识松了口气,像是逃脱了枷锁,他丢开匕首,终于想起要毁去僧衣,不能让人看见。 此时,半夏难得睡了个安稳觉,伸着懒腰经过,听见响动,耳朵敏锐的察觉了异样。 她下意识走近门扇,往里头窥探。 被里头的光景给吓了一跳。 连门也忘敲了,抬脚便想踹,但是碰着门边的时候,却迟疑了。 容色毕竟是主子的枕边人,虽是侧室,但如今是在府外,兰若寺一向香火旺盛,人多眼杂,她一个护卫若贸贸然闯进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许府没规矩,又叫主子没脸? -- 第141页 不管怎样,还是先去叫主子来。 半夏暗自点点下巴,飞一样的转身离去。 容色来不及反应,扒着门边,背靠着,手持利器,微微颤抖。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她,她一定是去找许攸衣去了…… “就在里面,主子,属下看的真真的,全是血……” 焦急而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半夏的急呼,由远及近。 容色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慢了半拍,满脑子都是她要进来了,她看到了,会怎么办。 许攸衣会彻底放弃他,不再管他了。 这时,僧人慈祥温和,莫名叫人安定的声音响了起来,“莫急,到底发生了何事?” 半夏惊慌失色,像是真被吓到了,失口道,“孩子,孩子可能没了。” 许攸衣脚步错乱一瞬,眼神微颤,手碰到门边的力气都是软的,牧晋看在眼里,心口像是塞了朵被盐水浸透的棉花,又涩又重,他使了劲,免去了许攸衣的失态。 门,应声而开。 容色倒在地上,一脸苍白,周身血迹鲜红,浑然像是泡在血水里。 许攸衣慌了神,走近他,头一次手足无措的,不知该碰他哪才好。 僧人眼底划过丝了然,轻而易举的推开了许攸衣,示意牧晋将人带出去,关好门。 瑞凤眼愣愣的,仿佛一瞬失去了所有光亮。 她指尖冰凉,一度想要看他的鼻息,只是僧人坚定的挡在她面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许攸衣眼睛通红,直直盯着他,央求,“外祖父……外祖父……您有办法的……对不对……您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所有的细节在一瞬间被忽略,许攸衣挣扎在牧晋臂力下,去扯僧人衣袍,嘴唇颤抖,凝着满地鲜血,慌乱的无以复加。 最后,半夏红着眼,搭手拦住,斋舍内很快恢复了宁静。 僧人转了下佛珠,蹲下身,突然轻声感叹,“你想的好法子,可是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容色睁开眼,有些虚弱的笑笑,“容色只是不想让妻主冷落,没想到会这样的,外祖父。” “也亏你想的出来这招”,僧人无奈叹息,“罢了,只是这血你是哪弄来的?” “容色怕弄的不真,放了自己的血,混着鱼血做的。” 桃花眸微微低垂,遮住了眼底的些微不自在,又道,“是伤在大腿内侧。” 第99章 双手挂上许攸衣脖子,容…… 素衣宽袍下摆, 因着方才匆忙,粘上了些许血迹,许攸衣等在门外, 身上的披风早已不知所踪。 牧晋看着她,想要上前安慰,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将所有目光都去留意她的神情。 奈何许攸衣并没有在意, 指尖掐着皮.肉, 拳头紧握, 她的脑子乱乱的, 全部心神都在屋里, 此时谁若去打扰,只会徒增她的烦躁。 斋舍门前, 几个捧着衣物,钗环的侍人经过, 好奇的看了看,很快交头接耳的走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 门扇被打开, 僧人从里头迈了出来,慈爱的将掌心盖在许攸衣头上揉了揉,宽慰道, “去吧, 去看看他。” 瑞凤眼底间的忧虑焦急, 刹那淡去了些,许攸衣恢复了平静,轻应了声,迈过僧人, 走进屋里。 身后牧晋与半夏,被僧人不由分说的拦了下来。 “妻夫两的私房话,当着你们的面,哪能说的出来,你们进去,不是给人添乱么。” 话说的在理,牧晋纵有百般不愿,也只能按捺住醋意,看了眼半夏,将人叫去了石阶旁问话。 斋舍内,血腥气依然浓烈,若非僧人点了檀香,驱散了些,只怕不多时,就会惊动寺庙里歇脚礼佛的香客,前来驻足。 许攸衣抿了抿有些失色的唇瓣,掀开帷幕,走近床榻,低眸看向躺在床榻间,面色苍白,却仍强颜欢笑的男子,心尖头一次感受到触动。 容色看着她显而易见流露出的心疼,趁机伸出手,去勾她的小指,亲昵的在她掌心微挠了下,“阿姒,你的眉头都快叠成山字了。” “傻瓜,你的手这么凉,反倒担心我。” 许攸衣顺势坐了下来,挽住他的手,与他合在一处,试图给他一些暖意。 可很快她又不满意起来,又是哈气又是轻搓,眉宇间的温柔几乎想要将人淹没,偏偏语气还带着一份嗔怪。 容色端不住了,露出了丝笑意,指尖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将她白皙,微带薄茧的手拉到唇边,意犹未尽似的碰了碰。 “阿姒心疼就行。” 鸦青色的羽睫含羞带怯,微颤了颤,他身陷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有那么一瞬想要将人也拉上来。 身子挨着身子,亲密无间,连呼吸都是她满身的暖香。 容色有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升了上来,他不禁缩缩肩膀,微颤了下,抬眸看了眼她,鼻尖微红,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湿意,可怜兮兮道,“阿姒,容色是有些冷。” “冷吗”,许攸衣倾身为他掖了掖被角,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松开他的手。 可容色没得逞小心思,哪肯罢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许攸衣却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这般,八成只能是因为以为孩子没了,他的模样又太过惨烈,她动了恻隐之心。 -- 第142页 桃花眸微暗了暗,容色一瞬有些许不忿,她与他置气这么久,从没想要低头的意思,眼下为了个子虚乌有的孩子,她竟这般舍得放下身段。 难不成往后生了怨怼,他也要这幅模样,才能博得她的一二怜惜?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他凝住她,眼见人打算分开她的手,眼底精光极快的划过,哀哀轻吟了声。 许攸衣下意识僵了动作,伏到一半的身子,悬在他上方,若即若离,透出了些紧张,“怎么,是碰疼你了吗?” “没,是床太硌,容色躺的不舒坦。” 桃花眼露出些许脆弱,委屈又难言。 许攸衣看在眼里,想到方才僧衣垫在他身下,他捂着肚子蜷缩失力的模样,悔色越发浓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置气,将你送来寺庙。” “阿姒,容色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一张床一个人躺着,实在太冷清了,你……你能不能……也上来?” 容色垂下眸,将脸侧开,几分羞赧着期望道,“靠着阿姒,会很暖,也会……很软。” 许攸衣眼微微眨了下,有瞬间的凝滞,“色色是想与我同寝?” “不行吗,阿姒”,容色将小可怜的模样发挥到了极致,眼眶微红,小眼神移到她脸上,露出有些破碎的失落,“只是同寝都不行吗?” 许攸衣犹豫的阖上唇瓣,指尖挑起被褥一角,将带有冷气的外衫扔到床角,沉默着,躺进了被褥。 容色顺势滚进她的怀里,牢牢圈住她,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闭上了双目,舒服的叹息,“阿姒好香。” “我不喜熏香,哪来的什么香气,尽胡说”,许攸衣靠着软枕,小心将人揽好,免得他动弹着,将被子滑下肩。 一面微微失笑的低眸看他一眼,“是你自己身上带的香吧。” 容色不服,扬起头,小声嘟囔,“明明是阿姒的香气,容色身上除了血腥味,哪里还有这样的味道。” 一句话,许攸衣听在耳里,又是沉默下来。 “对不起”,她微敛了眸子,露出歉意。 进来之前原已经打算绝不在他面前勾起伤心事,却终究还是绕不过去。 容色微攥了掌心,贴着许攸衣的腰身,在这样难得的温馨氛围里,有那么一瞬想要将实情告知。 可是,当他看清她眼底难以消去的自责时,他还是可耻的犹豫了。 “阿姒,不怪你,真的,是容色自己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他显出丝伤感,却又强自忍痛的神情,将头埋进她的怀里,闷闷道,“是容色太笨了……没保护好它……” “你是说这不是意外?你知道是谁是不是?” 许攸衣翻了身,将人置在身下,直视他双眸,迭声质问,“到底是谁?是谁害你?” 容色捂着脸,指缝间眼泪从眼角落下,似乎不欲多言,双肩颤着,摇了摇头。 “阿姒,你别问了。” “为什么?难道你已经不相信我能护好你了吗?” 许攸衣失落的微凝神色,看着他,轻轻恳求,“色色,告诉我,好不好。” “阿姒,你动不了他的,容色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容色不能让你出事。” 桃花眸红通通的露了出来,哀哀哭泣,“容色真的只有你了……” “太女不在朝中,齐王已死更无可能,陛下身染微恙,尚无暇顾及许府,京城除了她们,我不能动的还有谁……” 许攸衣一瞬抿紧唇瓣,陷在猜忌里,电光火石间,司月恒的名字突然浮上心头。 凤……朝? “阿姒,别再想了,容色只是个不足一提的侧侍,怎会有人拈酸吃醋到容色身上。” 容色眼底划过丝亮光,他可什么也没说。 双手挂上许攸衣脖子,容色尽显虚弱凄婉之态,颤巍巍的将唇递了上去。 一口勿封缄,堵住了她的所有思绪,也成功在她的心头埋下了对司月恒的芥蒂。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那个凤朝帝卿,有苦难言,百思伤神的事了。 桃花眸笑意渐浓,阖上眼,竟是痛快极了。 第100章 许攸衣此时耐心极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牧晋拉着半夏走到无人注意的石阶旁,小声质问,“你家主子难道没有吩咐你一步也不许离开吗?” “主子是有吩咐, 可是容郎君生了恼,非要属下走, 属下也是看着他熄烛安寝了,才依命离开的。” 半夏丧气的叹口气, 捶捶脑袋, “早知道就应该死守在外头。” “怎么回事”, 僧人吩咐小沙弥煮些补血的药膳送到斋舍, 回身看见两人嘀嘀咕咕, 有些神秘的模样,不禁走上前问道, “是又发生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不是的,老太爷, 是牧将军想要问问容郎君事发前的经过,免得遗漏了什么要紧的, 这才查问的属下。” 半夏挠挠头, 为着自己失职,有些底气不足起来,“老太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僧人看眼她, 垂眸思附了会, “这些时日, 攸衣要办一些事,牧将军留在寺庙,想来也没带什么换洗的衣物,你回许府安排人将日常要用的都带来, 顺道替牧将军也置办些过来。” “诺”,半夏听到能回许府,有些激动起来。 牧晋拦住她,却是道,“我与你一同去。” -- 第143页 两人都会功夫,置办东西也能快些,僧人转了转佛珠,没有阻拦。 不远处,渗墨探身窥视,等到牧晋与半夏走远了,才上前向僧人见礼,“大师,不知许府女君在何处安置?” 僧人顿住脚步,回头打量,觉出了几分熟悉,“你是渗墨?” “大师认得奴?” 渗墨讶异的抬眸,看着面容慈祥,却隐透锋利气势的僧人,下意识拘谨起来,“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善度”,僧人收回目光,侧过身,恢复疏离姿态。 渗墨心头疑虑聚集,却不敢怎么造次,只能赔笑道,“不知善度大师可否为小奴指路?” 善度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对渗墨的印象,尚停留在儿子遗留之际,对他只言片语的嘱托之言里。 总归未曾照过几面,但听儿子的意思,这仆役曾在攸衣落水时,舍命救过,是个老实孩子。 望他闲暇之余,莫忘照拂一二,也算全了他与他的主仆之谊。 “你往斋舍去,自有人会为你引路。” 善度思绪回转,转转佛珠,心底却不怎么喜欢这个渗墨,他冷淡的丢下话,自顾自的走开。 渗墨见状,微拧了眉心,觉出几分古怪。 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他无暇思虑这些,想着江秋烟的吩咐,他步子一转,有些急切的踏上台阶。 若是情报不假,许攸衣举事怕是就在这几日。 主子说了,要他万万跟紧人,不可离开半步,若有异动,可随时飞信于她。 渗墨挽着长衣下摆,拾级而上,还好巧在昨夜宫廷御医死在许府,有了这个由头,他来寻许攸衣,也算师出有名,应是不会让她起疑。 若是设法得当,想来凭着伤脸的契机,未必不会令她高看几分。 到时,她若再委以一二重任,以示安抚看重,自是再好不过。 渗墨这般想着,不禁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主子属意皇位已久,他若能就此助她一臂之力,将来后宫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往后江家后祠香火,自是少不得有他的一份功劳。 ... 牧晋与半夏在南市分道扬镳,掉头便进了客栈,冷不丁的撞上了张不久前才见的熟面孔。 “牧晋?” 宋罗春红着两坨脸,意外的揉揉眼,迷蒙道,“我……这是眼花了?” 醉气熏天的架势,厚脸皮的直直贴近。 牧晋退后半步,抵住她,嫌弃的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嘿嘿,我高兴!” 宋罗春撒着酒疯,不依不饶的圈住了他的腰。 浓眉俊眼顿时微微瞪大,有些愣住。 客栈人来人往,见两个女人大庭广众的拥在一处,耳鬓厮磨。 当即指点起来,句句有伤风化,败坏风俗。 听的牧晋心头火起,可宋罗春却觉得这梦做的真实,一脸痴迷的贴着牧晋颈窝,来回亲昵,咿咿呀呀的唱起勾栏瓦舍的小曲儿来。 这下别说客栈,连路人都被惊怔住了,驻足张大下巴。 牧晋气恼的瞪眼胸前人,没法子,只得架着人,生拉硬拽,挤开人群,往厢房走。 奈何宋罗春闹腾,进了厢房也不老实,嚷着热,却不扒自己衣裳,逮着牧晋的腰带,要上手。 挣扎间,衣襟大开,牧晋气的不行,挥手将装着梳洗剩下的隔夜水的铜盆,扣在了她脸上。 冰凉的冰水,一股脑的冲的宋罗春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看了眼脸气得通红的某人,神色讪讪的挠挠下巴,“牧将军怎么在我的卧房,宽起衣裳来了。” “呸”,牧晋卷起袖子,拧干被连累粘上的水,半句话都懒的多说,负气走出了厢房。 宋罗春抹了一头凉水,大松口气,正打算离开,却莫名踩到了两张泛黄的牛皮纸。 指尖捏着,微微展开,连眼神都惊悚了。 她捡起剩下的一副,连忙也拿来细看,顿时吓的半天说不出话。 ... “你说有人要造反?” 李尚书戴着一品大员官帽,放下奏疏,看向书房中央微微躬身的宋罗春,脸色凝重道,“这可不是儿戏,你是怎么知道的?” “学生也是意外得知,这才急着赶来。” 宋罗春一反往日吊儿郎当,此时气势锋锐,犹如宝剑出鞘,赫然有了大理寺提刑官该有的凛然煞气。 “不知老师有何良策,可要呈报陛下?” “既是造反,朝中怕是免不得也有内应,此时呈报,无疑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李尚书摇头否决,思附片刻道,“不如按捺不动,见机行事,以策万全。” ... “你如何寻来了”,许攸衣负手站在栏杆一侧,望着山涧淙淙急流的泉水,抿唇不赞同道,“我不是吩咐你好好养伤,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吗?” “奴只是放心不下主子”,渗墨揖手低腰,很是坚决道,“请主子留下奴在身边照料,不然奴无颜再活在世上,只能下去陪郡君了。” “你在威胁我”,许攸衣转身,对于渗墨此般固执,却并不想再由着他自作主张,“渗墨,以往你在翠微轩,一应事务,全权交在你手,我从不过问,便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倚重,如今你想抽身出来,是觉得你已经无能负担这些了是吗?还是说,一直以来,我对你的纵容姑息,已经令你习以为常,让你觉得已经可以骑在我头上了吗?” -- 第144页 渗墨惊了一跳,许攸衣的冷脸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扑通一声跪下,眼底焦急,忙迭声道,“主子,奴不敢,奴只是想对得起已故郡君的交代,并不曾有过此妄念,还请主子明鉴。” “既然没有,那翠微轩事宜,便还是该由你来料理,兰若寺的事,无须你再插手,也不要再出现在容色眼前,闹得外人笑话。” 瑞凤眼露出丝决绝,许攸衣看着跪在地上的渗墨,想到二人间的龃龉,念及容色如今的身子状况,第一回 拒绝了他的请求。 “天色还早,不必逗留,回去吧。” “主子!” 渗墨抬起头,想要再次请求,可看着许攸衣明显已经有些不悦的神情,到底按捺住不甘,低下头,磕在地上,忍了下来。 艰难应诺。 ... “他走了?” 容色拥着被子,紧盯撩起帷幕,迈进来的许攸衣,“是走了吗?” 他有些防备的看眼她身后,弱弱哼气,不忿道,“不会是跟来寺庙,也想长住吧。” “色色口是心非不是,既然不愿,何必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让为妻为你做主。” 许攸衣叹息一瞬,揽住人,将被子拉上他肩掖实,“方才怎么不见你这般堵他,如今倒满肚子气,白白撑着自己。” “哼,还不是阿姒护着,不然为何非得出去说,不能在容色跟前讲”,桃花眼略略一嗔,容色仗着许攸衣现下万事依他,有些小脾气便掩不住了。 当即又道,“明明是阿姒护着,不许容色多言半句。” “是是是,是为妻的不是。” 许攸衣此时耐心极了,哄着人躺好,又将人按回了被子。 悬在他上方,亲昵的抵了抵他的额,笑意宠溺道,“小受气包满意了吗。” “哼,勉勉强强……吧”,容色扭头,滚进床榻里侧,空出一大半位置,神色娇气道,“那就赏阿姒一半床榻吧。” 第101章 许攸衣有丝不屑从眼…… “许攸衣没留下你, 是被她察觉什么了吗”,江秋烟负手在房中踱了几步,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渗墨, “是不是你不够小心,让她发现了端倪?” “没, 奴去见了她,她似乎只是为了容色, 才坚决不允奴留在兰若寺的。” 渗墨摇摇头辩解, 既而像是想到了什么, 轻咦了一声。 江秋烟注意到他有些讶异的神色, 顿时急切道, “怎么了?” “主子,奴一早便怀疑容色肚子是假, 装孕是真,这一个多月下来, 他的身量确实并无多少变化,反倒纤瘦了不少, 眼下这流产一事, 只怕……” 渗墨语未言尽,江秋烟听的却是笑到了耳朵根,“你的意思是他装孕争宠, 还用一个子虚乌有的肚子, 骗了许攸衣的疼惜, 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噗……哈哈哈哈哈……” 只要一想到前世的女帝,在今世,仕途不顺不说,还被一个曾经的枕边人如此戏耍, 她就止不住的想幸灾乐祸。 江秋烟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破天荒的有些同情起许攸衣来了。 不过也好,她对容色的疼惜之心越甚,钟情之意越浓,将来才会舍得挥剑断情,将人乖乖的送与她。 渗墨低着头,掩住眼底的妒忌,等江秋烟乐够了,才开口道,“主子,她虽不允奴呆在兰若寺,可奴发觉牧将军也在寺庙,看起来像是也要长留的意思,奴想或许可以从他入手,已经派人去跟踪他了。” “很好,这事你办的不错”,江秋烟露出满意,将人从地上捞起,揽着他的腰,很是愉悦的偷了个香。 ... 牧晋收拾了东西,大步从客栈离开,宋罗春正预备往厢房找找其他线索,领着从刑部讨来的李尚书心腹,自刑部李尚书的府上出来,便转头直奔了客栈。 两人于是恰好又在门口,撞见。 牧晋拎着包袱,警惕的后退一步,宋罗春挑了眉梢,嗅嗅袖子,这才恬着脸,伸出手臂道,“我的酒可早就醒了,不信你闻闻。” “不必”,牧晋挥手格挡,没好气的臭了脸,“本将军忙着呢,没功夫搭理你。” “做什么?没听说陛下又要往哪派兵啊”,宋罗春疑惑的扫眼他的包袱,“你这是急着和谁私奔呐。” 眼底几分在意的凝住他神情,宋罗春想到上回他离京,走了少说有两三载,这回他若是又起了心要离开,她可等不起了。 想到这,宋罗春不由分说的扯住他的衣袖,“不准,我不准你再离开!” 牧晋一下黑脸,想要动几分武力,让人生怯,可膝盖才抬起来,便被宋罗春拿扇子摁住了。 “你若敢走,我就将你关起来,信不信由你。” 嬉笑神情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生畏的偏执,宋罗春阴下眸子,直直看着他,没有再退让一步。 牧晋被震的下意识收回动作,不远处,渗墨派来的探子看见,不禁挠了挠下巴。 难不成这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还是说…… 打扮朴素,混在人群里,不甚起眼的探子仔细打量本该是铁血将军的牧晋,显而易见蹭蹭发红的脸,竟是莫名看出了几丝男儿之态。 当即震惊的合不上下巴,猛的低头捧住茶摊小二送上的茶水,急急的给自己灌下一口,压了压惊。 -- 第145页 这事得叫主子知道,得立刻让主子知道。 探子意识过来这个令人闻所未闻的秘辛,可能令自己一跃成为江秋烟身边最倚重的人,着急忙慌的摸出几枚铜钱,扔在桌上。 掉头挤入了人群,消失不见。 ... “主子,牧将军被扣下了!” 暗卫领了许攸衣的命,去寻久不见回的牧晋,一进城,便听到各处百姓在传言,说大理寺当场扣押了大将军牧晋,直往天牢去了。 这一下,可给她急坏了。 要知道主子举事在即,若是有个万一,或是牧将军嘴不牢靠,没捱过大刑,这别说许府,就连主子自己都要自身难保。 “你说牧晋被扣下了!是什么罪名?哪个衙门!” 许攸衣从斋舍出来,端着容色喝完补血药膳剩的碗的手一下青筋绷起。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压下心头颤动的心跳,冷静的看着手下,脑海急速的思附各项缘故,将一个又一个可能犯下的疏漏,一一排除后,思路一下开阔起来。 “牧晋好歹有将军品衔,想要拿他,除非有慕炼月的直接御令,否则绝无可能将他直接押送进牢房,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属下问了客栈对门右侧的茶摊小贩,说是刑部下的命令,一群穿官服的兵直接就将人给拿了,没有说是什么缘故,只是说牧将军似乎与那位大人结了梁子,像是早已盯了他许久,那阵仗,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暗卫话说的,自己都渗出了层冷汗。 许攸衣捏紧拳头,将碗塞给暗卫,“不可能,这事牧晋昨日才得知,岂会有人那么早便盯上他,我要去趟刑部天牢,会一会那位还能‘未卜先知’的所谓大人,你留在此,除非我命令,不然绝不可自作主张!” “诺”,暗卫冷不丁的接下碗,没敢再多言,下令拿下牧晋的那位大人似乎就是宋罗春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 刑部天牢。 昏暗的烛火照着玄关下的台阶,许攸衣踏进这里,看到的不是什么大人,而是笑意莫名得意的江秋烟。 她挥着扇,走上前,竟是热络的开了口,“呦,比本世女想的要早许多呢。” “关押牧晋的,就是你”,瑞凤眼映着幽暗烛火,凝出冷意,“我倒是小看江世女了。” “许女君过奖,可惜关人的,并不是我呢”,江秋烟嬉笑着凑近她,到她耳旁,用仅能让一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来,只是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想着与许女君你做个交易而已。” “哼,交易?我以为我与你并没有什么好谈的,你所说的惊天秘闻,我也丝毫不感兴趣,江世女,你不如去找个感兴趣的,和她谈谈,也免得杵着碍了旁人的眼。” 许攸衣有丝不屑从眼底划过,径直撞开人,迈下了台阶。 江秋烟脸上恼意一闪而过,可她还是笑了起来,“许攸衣,你难道不知道若是牧将军的秘密,为天下周知,不仅陛下不会放过他,就连凰朝的百姓也未必不会对他心生怨怼,恨不得生啖其肉呢。” “你什么意思”,许攸衣微眯了眼,转身抬颌,虽身处下方,视线仰视,但气势却仍仿佛像是她居高临下一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看似强硬卖弄,实则气短的江秋烟。 “江世女,一口气要是喘不上了来,可是会憋死的,你最好还是一次言尽为妙。”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当着刑部狱卒的面,说这些?” 江秋烟丝毫没了顾忌,即便前世面对许攸衣气势,心头不免残留些畏惧,可如今是现世,她有软肋在她手,该怕的,该是她才是。 “好,那就请江世女移步。” 许攸衣迈近她,冷冷的勾起唇角,率先走了出去。 江秋烟在身后,眼底升起即将得逞的喜悦,紧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一僻静角落,由两家暗卫守在四处盯梢,说的话也就没了顾忌。 江秋烟看着许攸衣,笑意开怀道,“若非是我的属下发现端倪,我还真不敢相信征战沙场,刚正铁血的牧将军,竟然是个男儿身呢,不过我想许女君你该是早就知道了吧,这一个知情不报,还放任男子进入军营,影响战局运势不说,还致使百姓几遭战祸荼毒,凰国损失惨重的后果,不单是你承担不了,就连牧晋你也未必能保全吧。” “所以呢”,许攸衣无害的露出丝笑,顺着话问道,“江世女是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本世女只是无意得知你要举事的消息,想要分一杯羹而已”,江秋烟野心勃勃的说道,“只要你愿意最后将皇位拱手相让,我不但事成后封你为王,还将牧晋赐婚与你,让你们做对长久妻夫。” 许攸衣听完,冷冷发笑,淡淡道,“我若不答应呢。” “你若不答应,凭本世女如今的手段,宣扬此事,轻而易举,就连你与牧晋过往甚密的事迹,也会令天下一夜尽知,介时,你民心尽失,你说慕炼月会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江秋烟自认为算无遗漏,态度赫然嚣张了起来,胜许攸衣一筹的快.感,淹没了她长久已来被许攸衣踩上一头的憋屈恼怒。 令她一时志得意满,扬声大笑。 “许攸衣,你别无选择!啊哈哈哈哈哈哈……” -- 第146页 四处,两家暗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阵营看到了昭然若揭的敌意。 “哦,是吗”,瑞凤眸露出些微讽意,话语散在风里,被笑声盖过。 许攸衣冷下脸,“还真是希望江世女最后能如愿以偿呢。” 第102章 “色色,这是要赖定我…… 斋舍外, 钟声悠悠回荡在半空,已是午膳时辰。 容色窝在榻上,眼神微微的凝了凝, 也不知回来时,放在客栈厢房铜盆底的牛皮纸, 现下落到了谁的手里。 到底去报官没有。 他特意选了南市,就是看着那处人多眼杂, 巡逻的官差会去的多些。 而私通敌寇, 谋乱朝纲这样的大罪, 没人敢私自瞒下, 无论是谁, 只要闹出动静。 刑部,亦或大理寺都会收到消息。 那他的计划也就要开始了。 桃花眸闪过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在那之前,他得让阿姒避开这次时机, 免得误打误撞,反倒与朝廷官兵对上。 “在想什么”, 许攸衣撩了帘子进来, 看着他恬静垂眸,岁月静好的模样,脸色稍稍好转了些, “是在想为妻, 还是饿了, 在想什么吃的?” “阿姒,这几日容色眼皮老跳,你能不能陪着容色,不要离开了, 容色很害怕你会出事。” 身子放软,容色倚进许攸衣怀里,圈住她腰,“兰若寺一向有些神迹,容色这无端端的心慌,想来定是神佛在警示,阿姒,能不能由着容色任性一回。” “怎会与神佛扯上关系,你只是太累了,胡乱的想这些,也是常理,莫要自己吓自己。” 瑞凤眼泄出丝温柔,她顺势拥住他,揉了揉他的发顶,安慰道,“不过我空了,会陪着你,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可容色想听却并不是这些,他设计将东西放在客栈,让官差发现,就是想要她们上报给大理寺,亦或刑部。 让皇帝知道,她宫里头一直有凤朝安插的内奸,且郝月心极有可能存在毒杀先皇的嫌疑。 这么多年,凤朝绝没有消停的意思,早已蛰伏在天子的卧榻之侧,肆意窥视她的皇位了。 这普天下,哪有皇帝不多疑的,尤其他亲眼见过,能看出来皇帝是个精于猜忌的,只要她起疑,必然会率先扣下司月恒这个外朝帝卿。 秘密排查所有后宫与凤朝有联系的人。 介时,司月恒这个帝卿,定然不会受此屈辱,调动手里的暗卫。 冲突若起,便是坐实了凤朝的两面三刀,若不起,自此那个司月恒便会沦为质子,在冷宫,时时刻刻的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直捱到他忍不住,自己露出马脚为止。 到时,凰朝与凤朝兵戎相见,他司月恒这个高高在上的帝卿,便立即会成为阵前祭天的大礼,在万千喊杀声中,头断祭坛,魂归黄土。 下巴蹭蹭许攸衣的颈窝,容色隐隐的勾起抹笑,“阿姒,那就让容色跟着你,容色发誓绝不会打扰你办事,只是静静的陪在阿姒你身边,好不好嘛。” “色色,这是要赖定我了?” 许攸衣含笑看了眼他毛茸茸的头发,指尖陷在他乌发间,隔着衣裳抚了抚他的背,“只要你养好身子,为妻便允你跟着。” 她有些纵容的低首,凑在他耳旁轻咬了下,虽有些事无法言明,但该安排布置的,早已依计实行,人跟在身边,确实也免了有人再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诺”,容色脆声应道,耳尖发烫的越发缩进她怀里,嗔笑,“阿姒……最坏了。” ... 许攸衣从屋里出来,看到来来往往的香客,有些皱了皱眉,“为何不安置个僻静的地儿,如此嘈杂,如何养身子。” 半夏跟在身后,羞愧低头,“主子说要让容郎君思过,吃些苦头,属下一时会错意,便特意选了此处。” “算了,去安排个雅致去处,你的账先攒着,我容后再与你算。” 瑞凤眼盯她一眼,许攸衣挥挥手,头一次觉得这个亲随不够机灵。 半夏领了命,没敢耽搁,忙去办了。 暗卫见人走远,从屋檐角跳下,凑到许攸衣身侧,附耳言语了阵,便极快的消失在了原地,仿佛没出现过一样,带起的风,甚至连栏杆底下的一株绿竹叶梢都没晃动一下。 许攸衣捻住一片竹叶,含眸浅笑,一个他朝帝卿,怎会未雨绸缪到早早买通许府老太君身边伺候多年的亲侍香柳? 还是说,香柳此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凤朝按在许府的眼线,以此推论,是否意味其他官员士族豪门,也都被无声无息的安插了人手。 凤朝,这不良居心,到底布置安排了多少年,才能到如今这般光景? 许攸衣有些头疼的微拧了眉心,脑海电光火石间,竟是出现一座从未踏足过的石头城的画面。 冲天红焰,熊熊燃烧天际,那勒马握鞭之人,赫然是她自己! 尚小的身量,分明才将将十岁的模样,神情却格外深沉。 她面对着一片燎原,像是咬牙切齿,愤懑至极。 似乎是因为什么功亏一篑,而极为恼火。 身后,是三两她从未见过的亲卫,在躬身向她复命。 “主子,宋郎君……恐怕……恐怕” “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她声嘶力竭的嘶吼,似是恨极,又似失去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竭力的压抑着,维持着表面平静。 -- 第147页 许攸衣思绪怔仲,后退一步,手里是被扯断的绿竹残叶,在她微微张大眸子的瞬间,越过栏杆,掉落到了土里。 那时的她,在找谁? 瑞凤眸颤动,许攸衣捂住脑袋,越发疼痛起来,满脑子都在叫嚷宋郎君,宋郎君。 白光乍现,一个身影蓦然浮现进脑海。 许攸衣手撑在栏杆上,微弯了腰,有些不敢置信。 宋……宋三郎? 怎么会是他! 她站直身子,疑惑,莫非她与他早有渊源,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她忘记了,所以他才会惦记着,在她身上下蛊? 那么,一开始宋三郎的处心积虑,似乎也说的通了。 许攸衣叹口气,也许她是该问问宋三郎,他与她之间的过往了。 第103章 她心疼他,要胜过自己…… “石头城?” 宋三郎眸光生波, 噗嗤一笑,“许女君寻我来,竟是为了问这个。” 看着许攸衣含着淡淡询问神色的眉眼, 渐渐有些与她前世女帝时选秀,在御花园试探他绣帕真正主人时的温和有了几分相似。 他竟忽然有些高兴。 “许女君说的可是河州, 爹爹去世,我曾扶棺回乡, 去过宋家老宅。” 宋三郎答的含含糊糊, 那时畏惧于帝王气度威慑, 不敢隐瞒半分的稚嫩早已一去不复返。 她眼底的在意, 说明了一切, 他不会再傻到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原来是河州。” 许攸衣有些沉默下来,是了, 河州连逢战祸,吏治一度无人料理, 经年下来,片瓦不沾, 城池失修, 可不就是一座石头城。 “事情过去许久,许女君,怎么想起要问这个”, 宋三郎拿帕子微掩掩唇, 见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 眼底不禁划过丝微亮。 “那里是不是着了一场大火?” 瑞凤眼看向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总觉得那样深刻浓烈的情愫,绝对是她想忘也忘不了, 也不能轻易舍弃的。 她心底升起丝急切,急于求证脑海所现的记忆,是否真的存在过。 宋三郎动作微顿,“大火?” 扶灵回乡那年,他也不过七八岁,记忆里确实有过那么一场大火。 他犹记得那年宋家祠堂被火势牵连,险些就烧毁灵堂。 还亏几个忠仆,和两个陌生侍卫帮忙,将火势止住,才护下了爹爹灵柩。 莫非……那时是许攸衣在河州,帮了他? 竟会如此巧合吗。 宋三郎真正的有了些惊讶,毕竟那会儿事出突然,母亲另娶,那才进门的恶夫,便想法子想打发走他。 碍于众目睽睽,不好明说,便拿了爹爹做由头,要他扶灵回乡,在老宅安心守孝,也免得白事冲撞,阻了他为宋家开枝散叶,坐稳正头夫君的位置。 他那会儿重生尚才不过两年,一直想尽办法打探许攸衣游学回程的消息,好不容易得了点风声,想要趁机捷足先登,与她有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傍身。 可那恶夫催的紧,被迫离家时,他还不甘心的可惜了阵,没想到原来那时人就在咫尺? “宋家祠堂确实曾险些被一场大火波及,多亏许女君叫来侍卫相助,爹爹灵柩才能幸免于难。” 宋三郎眼底有了些湿意,哽咽着,仿佛庆幸一般低头抹泪,藏住了惋惜。 许攸衣得到印证,看着宋三郎伤心,心头却并没有多少波动,反倒有些空落落的,着不了地。 她抿抿唇,“我……我当时是为了什么去的河州,你可知晓?” 宋三郎低着头,眼珠子转转,既而模棱两可的摇摇头,捂着帕闷声道,“宋三郎尚且戴孝,哀恸于心,只记得与许女君匆匆一见,无心话别。” 匆匆一见,无心话别? 难道她真是为宋三郎才去的河州? 许攸衣微拧眉心,虽信了大半,可却并不十分认可这个说辞,只是碍于是她将人寻来,挑起了人的伤心事,只得淡淡道,“三郎君节哀。” 宋三郎收了泣声,悄悄抬眸,觉出许攸衣对他似卸了不少防备,显而易见的态度亲切了些。 一瞬像是找到了亲近她的突破口,体贴道,“谢许女君关怀,不过,既然许女君问到了当年,宋三郎确实知道些始末,要说与许女君知晓。” 他得体的坐直了些,眼角红红的,像极了容色撒娇倒在她怀里时的模样,看的许攸衣有些失笑,脸色不觉带上了些暖意,“哦?我洗耳恭听。” “嗯”,宋三郎低了眸,轻应,脸上一抹飞红闪过,浅浅的挂上了笑,“那时河州乱的很,只听说有哪家大户人家的郎君丢了,有一群腰跨大刀的壮硕士兵挨门挨户的打听,当时她们闯进来,我躲在帘子后,看到她们的刀把上都刻着个像水流一样的图案,听口音,倒像是边关大漠来的,找的人,也奇怪,据说是个与我差不多大的郎君,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来人却又喝令不许外传,否则要将泄密的一干人通通杀死,我听着不像是玩笑话,所以,那场大火,许女君,我以为极有可能就是那伙人所为。” 许攸衣敏锐的察觉有些不对,“你说刀把上有水流的图案!” 江家军军队才有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河州,那时边关告急,江家军的士兵怎会有空闲到河州? 安城王为人看重军纪,绝无可能有此举动。 -- 第148页 难道是江秋烟?可江秋烟那时不过十一二三,缠绵病榻之身,终日困在内宅,行动尚且艰难,军队之事,她便是想插手,也无人心服。 除非…… “三郎君,你说,若是这世上也有人如同你一般,重活了一世,你可能分辨的出来?” 瑞凤眸划过丝深沉,许攸衣不避讳的直视宋三郎的双眼,语气凝重的严肃道,“若能,你可否出面去试探一人。” “谁!” 宋三郎僵了一瞬,握着帕子的手微微紧了起来。 这世上,除了他,如何还会有别人! 若如此,那他的所有打算,不但有可能成一场空,还极有可能最后会受制于人,落得前世那般收场。 不……他不能让那个人活着! 他绝不能让那个人活着! ... “妻主,她到底去了哪儿”,容色将半夏送来的话本,全摔在了地上,脸色阴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人要见她,让她那么魂不守舍!” 他瞪着帘幕外勾勒出的隐隐轮廓,心头邪火肆虐,难道是渗墨那个小贱人又回来了? 所以她急匆匆要去见的人,是那个渗墨? 她心疼他,要胜过自己! 容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午膳的钟声早已过去,他却无心吃下一口,只想等着许攸衣回来问个明白。 半夏有些手足无措,主子吩咐的事,她哪敢置喙。 再说女子三夫四侍正常的很,主子去见宋家三郎君,也无可厚非啊。 “废物!” 容色暗骂一声,掀开被子,健步如飞,推开半夏张开阻拦的手臂,冲到了斋舍外种着柏松的凉亭下,亲眼看到了两人相处言谈甚欢的一幕。 嘴唇都咬出了血。 第104章 瑞凤眼不由划过丝宠溺…… “是容郎君”, 宋三郎勉力按捺情绪,眼一转,便瞧见石阶下眼神在意又嫉妒的望着凉亭内的容色。 心头的急躁难捱瞬间又松快下来, 不论如何,许攸衣是他现今手里最大的胜算。 他的这个便宜兄长, 上辈子已经足够幸运,这辈子也该轮到自己来得好处, 才公平不是。 “许女君, 那处站着硌脚, 可要邀容郎君一道, 也来凉亭坐坐?” 宋三郎微微一笑, 话说的很是体贴,心里却早已算准许攸衣不会将人叫过来, 手支着下巴,眉眼微挑, 随着许攸衣视线的偏移开去,毫不遮掩的露出得意。 容色冷了脸, 大步走向她们, 不由分说的拉住许攸衣的手,往自己这边拽。 动作幅度之大,反应之激烈, 是许攸衣所没有预料到的。 竟是顺着力道, 被迫站了起来, 跟着站到了凉亭外,“色色,你做什么?” 她惊讶于他明明虚弱的身子,力气却好似比寻常时候都要大了不少, 更古怪于每每他见到宋三郎时的反应。 不禁侧目看眼也露出疑惑的宋三郎,升起了些莫名其妙,“你们莫非很早就认识?” “怎会,许女君真是爱说笑,初次相见,许女君你不是也在场?再说宋三郎久居京城,如何能与才来京城的容郎君熟识。” 宋三郎理理袖摆,脸上至始至终都挂着抹笑,看向容色的眼神,更是透着说不出的和暖,“容郎君,你说我说的可在理不在理?” “哼,宋三郎,你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郎君,容色自然是不敢高攀。” 桃花眸露出不屑,容色几步逼近,以压迫性的姿态,撑在石案两侧,直视他双眸,“还请宋三郎也莫要总惦记旁人的东西,毕竟,撕破了脸面,谁都如不了意。” “容郎君,怎知那是旁人的东西,而不是宋三郎本就该得的呢?” 宋三郎掩唇,瞅眼容色身后,分明的笑意露出觊觎已久的意味,恶劣又得意的压低了声,“就像你的嫡子名分,我从始至终可是受用的很。” “你!” 原来宋三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一开始就盯上了他,盯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想抢走她! 容色气的发抖,无比的想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弄死在手里。 可不行,许攸衣就在身后,她在看着他,看着他们,看着宋三郎和善得体的装着大家郎君风范。 他不能这么做。 不能遂了宋三郎的意! 容色压下怒火,冷静下来,眸子阴寒的盯着他明晃晃的挑衅,蓦然嗤笑。 “宋三郎,你不说,容色还真是忘了,你的劣根性,本就是喜欢从别人手里讨食吃,还真是难为你到现在,都还是一如既往的这般下贱,从未变过呢。” 桃花眸布满讥讽,凑近到宋三郎耳旁,徐徐吐道,“可惜阿姒就是喜欢容色,而不是你宋三郎,你便是得了宋家嫡子名分,也照样要矮我一头,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弟弟?” 宋三郎眯了眼,脸色泛青,咬紧压根,才忍住没彻底失态。 许攸衣站在后头,看不清二人神色,却也觉出了气氛异常,当即使了力气,将容色拉回到了自己身边。 “身子还没好,胡闹什么。” “妻主,容色只是与宋三郎一见如故,与他话几句家常而已”,桃花眼露出委屈,倚进她怀里,顺势抱住了她的腰,“妻主怎么总向着外人,觉着容色要欺负谁似的,容色不依。” 她眸光轻划向案边,“哦?果真如此?” -- 第149页 宋三郎脸色不好,握着拳,见许攸衣打量过来,勉强的露出丝笑意,僵硬道,“容郎君面善的很,宋三郎何其有幸,许女君当真好福气。” “善,大善,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呢。” 许攸衣搂着人,浮上丝欣慰,早前她还担心容色戾气过重,会对宋三郎不利,还想着法不让二人遇上。 如今看来,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之后若再有事商议,也不必总避讳容色,约宋三郎相见自然也方便多了。 容色却不知许攸衣心思,埋头在她怀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墨瞳又黑又沉,手圈着她的腰身,越来越紧。 瑞凤眼不由划过丝宠溺,低头拍了拍他,“不许胡闹,你这般,我如何抱你回去?” 宋三郎气闷的紧,正撑着案准备告辞,闻言险些呕出口血。 “许女君,南市的云来客栈,闹出了乱子,我听说牧将军被抓了,是宋罗春宋提司带着刑部的人拿的,街坊传言,是因为许女君要带着牧将军双宿双飞,才使得宋提司有此一举,如今京城最大的赌坊,都开了盘,下注的银两已经盘到万两之数,各家就等着许女君能不能将人从天牢带出来了。” 他心生一计,将谣言添油加醋和盘托出,说什么也不愿让容色就这么称心如意。 只要许攸衣一走,他就有法子离间二人,让容色再也见不到她! 宋三郎徐徐的吐口气,对,他太傻了,做什么将人留在她身边,给自己添堵。 若容色不在,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许攸衣都不会不亲近自己。 介时,他想要得到的,不就都有了吗? “许女君,你去过天牢的事,早已传开,唯有坐实了谣言,才能抹去众说纷纭的议论,若只是撒手不管,不免让人心生疑窦,以为是有旁的缘故,才闹成这样,朝中官员不免也会多加留意,窥探其中缘由,到时,许女君只怕不好收场。” 许攸衣微微拧眉,“宋罗春?” 大理寺的提司,怎会指使的动刑部的兵马,不对,是李尚书! 李尚书一向看重宋罗春,宋罗春对她的吩咐也历来遵从,从不违背。 此次,只怕是李尚书的授意,不然依照宋罗春的性子,怎么可能对牧晋下手,她素日讨好牧晋还来不及呢。 莫非,真的不是江秋烟暗中指使人关押的牧晋? 那么密谋之事,是真的已经让朝中某些官吏察觉了吗? 那慕炼月那里呢,慕炼月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故意装出假象,来迷惑她。 瑞凤眸划过深思,她低眸看了眼怀中人,终是松开了他。 “你先回去,我处理完事,就去看你。” 许攸衣如是道,神情温和,且坚决的推开了容色。 “三郎君会陪着你,我先走了,你莫要胡闹。”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宋三郎举目眺望,看着人影消失,徐徐的笑了起来,“现下终于没有旁人了,我们也该算算我们的账了,我的好兄长。” “算账?哼,容色也等不及,想要与你清算了呢”,桃花眸泛上杀意,容色撩起袖摆,将金线把玩在手里,愉悦极了。 “不知我的好弟弟,你喜欢哪种死法,兄长看在血肉亲情的份上,会让你死的松快些的。” “怕只怕我死之后,许女君也活不成了”,宋三郎微斜了身子,背靠向凉亭间的石柱,手捏着帕子,缓缓笑了,“看来许女君并没有告诉你,我在她身上下了蛊,杀我,就是等同于杀她,只要你舍得下,你现在就可以动手,弟弟我绝不反抗。” 他眉眼间全然浮上恶意,一寸寸的欣赏他越来越难看的神色,越发得意,“怎么,是舍不得了?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若是舍得,我可真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呢。” 宋三郎拔下头上固髻用的发簪,得意的在眼前拨弄了下,将尖锐的一端,笑意潋滟的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一,你离开许女君,永远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二,我死在你面前,你再也见不到她,是走是留,兄长可一定要深思熟虑,想好了呀。” 第105章 容色见糊弄了过去,微…… “你根本不是喜欢阿姒, 你在利用她!你想利用她得到什么!” 容色脸色难看极了,宋三郎的秉性他再知晓不过,若只是看上了许攸衣, 断然不会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来要胁他。 他必是在密谋什么, 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如此,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三郎再接近许攸衣一步,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桃花眸泛起丝波澜, 容色捏住金线, 指尖泛白的垂了下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宋三郎嗤笑了声, 歪歪扭扭的站直了些, “你说的没错,我不喜欢她, 我也确实在利用她,可是, 那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你不是也只能乖乖的听我的话吗。” 他眸光轻蔑的向下扫了眼他紧攥着的金线, 露出了丝怨毒, “宋容,你运气再好又如何,你拥有的一切, 还不是照样被我一一夺了过来, 这一世, 我绝不会再输给你!” “想赢我?你就是为了想赢我,才给阿姒下蛊,想胁迫她与你在一起?呵,宋三郎, 你原来就这点出息。” -- 第150页 凉亭内外,二人对峙,容色站在柏树阴影下,脸色极冷的绷紧手指,“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就动不得你了吗?做!梦!” 桃花眸闪过丝阴狠,瞬息之间,便逼近到宋三郎面前,将人压制在了石柱上,右手更是紧紧掐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所有反应都扼制在了手里。 “说!如何解蛊!快说!” 宋三郎一时不察,背被容色的膝盖死死顶着,身子贴着石柱,几欲挣脱不出,眼睛都绷出了红血丝。 “你……你……敢!” 他竭力转动半寸,斜眸阴毒的看向身后,喉咙间因着受制太过,发出阵卡卡声响,笑容渗人极了。 “我……受……够……我……不会……输……你!休!想!” “我休想,看来光问,你是不肯交代了”,容色眯了眼,摁住他的后颈,一头撞上石柱。 宋三郎额头受到重击,后牙紧咬,将血腥味尽数咽下,带着不甘和愤恨,顺着石柱跪倒,晕了过去。 半夏站在石阶上,捂住嘴,不可思议的瞪大眼,她……她看到了什么?! 容色将人绑好,并用宋三郎掉落在地的帕子,堵上他的嘴,余光瞥见有人,将视线移了过去。 二人两两相望,半夏咽了口唾沫,干笑一声,想要搭话。 容色却撂下人,径直走近了她。 “夏侍卫,你看到了什么?” 他眸光极淡的看着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令半夏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容郎君,你是……在做什么?那好像……是宋郎君吧。” 她捏紧剑柄,后移半步,有些防备的对视,“主子,她人呢?” “她去天牢了,夏侍卫,是要将方才看到的,都说给妻主知道吗”,容色轻轻的勾起唇角,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长剑,“夏侍卫,容色不会伤害妻主,但容色也同样不希望有人妨碍容色,哪怕有一丝可能存在,容色也会不安心的。” 风声微啸,后山柏木森森,树叶发出阵沙沙声响。 他劈手夺下长剑,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刺向她的脖颈,半夏张大眸子,后撤身形,下意识阻挡。 在落下的斑驳光隙间,金线闪过刺目光芒,抵住剑刃,发出阵刺耳的割裂声。 两股力道纠缠,容色震惊抬眸,“你是细作!?” 半夏眸光一愣,看向指尖,这才发现自己竟将久弃不用的招式给使了出来。 那是凤朝训练死士,常教的手法,她早有预料,此招太过显眼,所以一直多加克制,不曾使用。 可容色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是陛下埋在凰朝内部最深的探子之一,除非陛下驾崩,她才会主动发出暗哨,去联系谁,除此之外,不会再有谁能得知她的身份。 除非…… “莫非你也是受陛下之令而来?!” 半夏脱口而出,眼神有些警惕,有些半信半疑的打量起容色,“我记得你是许攸衣从诀阳城带来的。” 容色眸底极快的划过丝亮光,不动声色的收回长剑,坦荡直视,“是,也不是。” “怎么说”,半夏迟疑的收拢金线,塞回袖兜,一时无法论断真假。 她隶属司帝直接管辖,蛰伏已久,却一直是独自一人,并不与其他细作私下联络。 对凤朝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在凰国,是何样貌,如何行事,一概统统不知。 如今乍然撞上,到底是露了怯。 容色将剩余金线递了出去,那上头沾过不少冤魂,连金线该有的耀目光泽,都已辨不清了。 从宫廷刺客那,落到他手里,一脸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倒像是成了他完成任务的勋章。 落到半夏眼里,自然是更有说服力了,毕竟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积染而成的。 当即防御松懈下来。 容色满意的露出丝笑,“原是在诀阳城,挑拨山匪混混闹事,后来新任县令来了,被衙役误打误撞挑去做了奉承上官的暖床侍,这才一路到了京城。” “原来诀阳城匪乱,是陛下的手笔,陛下果真英明,那陛下可有暗示何时发兵攻打凰朝?” 半夏一脸赞叹,竟是彻底放下心来。 容色心思一沉,倒是没想到半夏口里的陛下,说的竟是凤朝皇帝。 眸底微微扬起阵波澜,“容色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擅自揣度陛下之意。” “说的也是”,半夏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就没再追问。 容色见糊弄了过去,微松口气,轻咳一声道,“方才之事,还请夏侍卫能帮忙遮掩。” “自然自然,都是自家人,哪能不帮衬。” 半夏乐呵呵的拍了拍容色肩膀,一副看自己人的模样,有了护短的心思。 一个人太寂寞了,有一个同盟在,多少还能言语几句,不会叫她忘记自己真正的使命。 容色递上长剑,退开,忍住不适,转头去收拾凉亭下的人。 ... 许攸衣进了天牢,原还做了被人拦下的准备,没想到竟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关押牧晋的牢房。 她扫了眼天牢独一份的大间,床,椅,几案,书画,兵器,连屏风都备上了上好的墨玉屏,不禁迟疑一瞬,心底原先的一些猜测与顾虑,倒是在此刻显得多余了。 “牧晋,你……” 她有些不知该拿什么神情,来做出反应,犹豫的张了张口,“你,你应该挺……好的吧。” -- 第151页 屏风内,牧晋被人压在身上,一脸红晕未褪,浑身软绵绵的,拿眼瞪着上头作乱的人,乍一听见许攸衣的声音,竟是松开了嘴。 宋罗春没了阻碍,终是遂了意,一脸餍足的,敛衣站起。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细微喘.息。 许攸衣打开牢门的动作一顿,两颊飞红,忙将脚又退到了牢门外,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第106章 他看了眼车与地的距离…… “许攸衣, 你果然还是来了。” 宋罗春抚平袖摆间的折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许攸衣隔着牢门,视线瞟一眼屏风, “为何关押牧晋?” “他要走,我自然只能使些手段, 将人留下”,宋罗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且最近京城怕是会出乱子, 我关着他, 也是为了他好。” “什么乱子”, 许攸衣轻拧眉, “你能用刑部的兵马,这乱子看来不小。” “有人要造反, 这是我在客栈偶然发现的告密信,上头虽没写郝月心如何私通外朝, 为她们递送消息的凭证,但郝月心之死, 却是事实, 身为大理寺提司,理应追朔原委,为陛下解忧, 许攸衣, 你如今既也知晓, 不如搭把手,与我一道破了此案如何?” 宋罗春从袖间抽出两张被水浸泡过的牛皮纸,走近递了过去。 许攸衣挑眉,就着她的手, 看了眼,竟是觉着字迹有些熟悉之感。 她抬眸,盯住她,问道,“为何?这是大理寺的案子,我并不在大理寺任职,你为何想着要我帮忙?” 宋罗春嬉笑了声,“有你在,至少牧晋不会总想着逃跑,再者,命案发生在许府,你身为许府女君,帮着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她眨眨狐狸眼,心思却是深了些,若是郝月心真是凤朝安插在宫廷的细作,那么她进许府,必然不会简单。 她做了什么? 这背后,有没有许攸衣的参与? “你说呢,许大人。” 宋罗春将牛皮纸收了回来,放进袖子,事关百姓安危,朝廷稳固,与宋氏一族的门楣重耀,就算许攸衣不答应,她也要将人扣住。 另外,牧晋心系于她,无论如何,她都得断了他的念想。 哪怕是将许攸衣驱离京城,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牢房里,烛火炸出一声轻响,将二人身形晃的模糊了些。 许攸衣蓦然轻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好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罗春含笑拿拳碰了下她肩,热络起来。 可下一瞬,许攸衣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脸色煞白的,捂住脑袋,单膝跪在地上,神情痛苦极了。 宋罗春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忙蹲下身,一手搭上她肩询问,“你怎么了,我方才只是玩笑,你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症吧?” 瑞凤眼划过丝沉重,许攸衣被迫感受着额间,浸入骨髓般的生疼,想到了宋三郎的处境,脸色青白的站了起来。 受制于人的感觉,她绝不想再尝第二回 。 宋三郎这颗棋子,眼下看来还不到动用他的时候,她得稳住他,借着这次搭救,她得将人软禁起来,免得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我没事”,许攸衣拂开她上来搀扶的手,将唇抿出些血色,毫无异样的抬眸,玩笑,“逗逗你罢了。” 说完,转身,没再往屏风望一眼,径直踏了出去。 一路出了天牢,僻静的小巷口,一道黑影落下。 “主子,宋三郎受袭,是容郎君动的手”,暗卫单膝跪地,干净利落,语气毫无起伏道,“人关在后山山洞。” 许攸衣扶住墙,脑海眩晕之感,久久不去,就像是被什么拉扯一样,仿佛撕裂成了两个魂体。 有些陌生的意识钻了进来,长驱直入,彻骨的心悸开始蔓延四肢百骸。 她颤抖着,微弯了腰,头抵在灰败的墙体,混沌的像是沉浸在一片黑雾里,再也走不出去。 暗卫察觉她呼吸有异,下意识抬头。 就在这一瞬,瑞凤眼再度睁开,眼底隐忍不再,极黑极沉的眸光,与暗卫撞在一起,令地上的人猛然觉出了一股凉意。 暗卫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极快的垂下眸子,不敢造次。 许攸衣的唇勾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令人有种下意识屈膝下拜的念头,仿佛本该如此般的,向她臣服。 她抬眸打量了眼四周,手摊在眼前,微微握住,背到身后,看向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似的暗卫。 似无事发生一般的问道,“你说容郎君?” “是”,暗卫不敢抬眸,忙应声回禀,“属下远远听见宋三郎称呼他为兄长,还唤容郎君,宋容。” “哦?宋容。” 许攸衣含笑,眸底晦暗的仿佛像是一片浓雾,无端的透出无边冷意。 还真是缘分呐。 ... 渗墨回了许府,特意去了趟琅嬛苑。 柳云若没忍住酸气,打翻茶水,一脸怒容的吩咐车夫备马。 乔掌侍拦不住,念着若假孕一事是真,说不定许攸衣会看清容色为人,看到自己家小郎的好处,再若不然,左不过自己家小郎死心,随他回云阳,安心听从老主子的吩咐,安心备嫁。 -- 第152页 也就随着一道上了车。 一路上,恰巧许攸衣正出京城,迎面碰上,车夫眼疾手快的勒住马,行了礼。 “二小姐。” “车上什么人”,许攸衣淡淡的侧了眼晃动的车帘。 熙攘的街道,一车一马挡了大半人流,行人越发拥挤了。 许攸衣不适的轻拧眉心。 车夫忙回神,禀道,“是柳家郎君,要去兰若寺上香。” “让他回去”,瑞凤眸冷冷的,勒了马缰,要出城。 柳云若等不及,忙探出头,一张娇艳的面容,带着急色,喊住她,“阿姒姐姐。” 他看了眼车与地的距离,咬牙跳了下去,连幂篱都忘记戴上,匆匆的拦在许攸衣马前。 “不要走,云若有话告诉你。” 第107章 许攸衣像是听了什么笑…… 许攸衣低眸凝住他, 泛上丝冷意,“你除了争风吃醋,还能有什么话, 大庭广众,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柳云若睁大眼, 心口微微窒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他攥紧衣袖, 眼圈瞬间红透, 唇瓣咬着, 僵住身形, 顶着无数若有若无的视线打量, 固执的抬高下巴,直直看她, “阿姒姐姐,云若只是心疼你, 云若只是喜欢你,舍不得你被人蒙骗在鼓里, 什么也不知道, 云若……没有……没有争风吃醋……” 行人拥挤,人挨着人,推搡着前进。 他被迫扑倒在她马前, 干净娇嫩的肌肤染上尘埃, 磨出了几道鲜红的印子。 柳云若小声忍着, 微微啜泣,捂脸坐了起来,刹那间所有的狼狈都涌上心头,难受极了, “云若从家里跑出来,祖父说我,乔掌侍说我,云阳的郎君们也笑话我,可云若还是跑来了,阿姒姐姐,你怎么就是看不到云若,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云若……云若只是喜欢你,你为什么就看不到云若的好呢,为什么连你也要笑话云若……” 乔掌侍从车上下来,挤开人群,匆匆跑向他,想要扶起他,可柳云若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觉得没脸再面对许攸衣了。 许攸衣看着这一幕,却并不觉得新鲜,在她的印象里,柳云若已经不止一回如此了。 以往,看在是表姊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从他进宫,就没想过要亏待他。 可柳云若却不知节制,时时刻刻想凭着几滴眼泪,抹平一切,甚至到后来,还妄图残害皇嗣,对她身边的宫人更是一再苛责,一度以不安本分的罪名,将人肆意打杀。 惹得后宫人心惶惶,大臣几度弹劾,要她公正处置。 他却不知悔改,闯上大殿,与群臣辩驳,扬言要下旨诛人九族,杀光所有大臣。 自此,她才认清后宫君侍,恃宠而骄的害处,借着这一遭,肃清宫闱。 重新择选品貌俱佳的士族官员儿郎,进入后宫服侍。 而那个与外臣勾结的宋容,也就是那次,被选入宫,用所谓真心,蒙骗了她整整两年! 许攸衣抿紧唇,脸上寒气愈盛,“将人领回府去,云阳那里,我会送信过去,柳家不日便会派人来京,乔掌侍你好自为之。” 她不再多话,掉转马头,百姓惧她气势,纷纷避让,空出两人宽的道路。 可柳云若不甘心,若许攸衣只是因他太过骄纵,而心生厌烦。 那容色呢,他容色戏耍她,将她玩弄于股掌,那他凭什么还能待在她身边,占着本该属于他的姻缘! 他已经丢尽颜面,她都丝毫不见动容,那他凭什么要看着容色洋洋得意! 他要戳穿他,他不配得到的,那他容色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乡野村郎,又凭什么?他不配! “许攸衣!你听着!容色根本就没有过身孕,他骗你!他一直都在骗你!哈哈哈哈……” 柳云若癫狂的攥着衣襟,大笑。 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已经化为虚无。 他想看到许攸衣失望,看到她难堪,看到她为此露出羞愤,走近他,质问他。 可是没有。 许攸衣连一个眼神都没侧给他,她只是稍顿了下,便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柳云若跪在地上,手撑着地,彻底死了心,他无声的留下两行泪,被乔掌侍搀扶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向马车。 在踏进车帘,隔绝一切视线后,失力一般的,晕了过去。 ... 然而,许攸衣却没想象中的丝毫不在意。 她的心有些发涩,或许是失望,或许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失意解脱,以及与前世一般境遇的恼恨。 她想这也许是她利用宋容,诱逼江秋烟露出马脚,进而逼宫,暴露所有暗桩眼线的代价。 前世,她太过急进,想要将安城王留给江秋烟的势力,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可万万没想到,宋容竟然那样有心思,不肯配合一步。 江秋烟钟情他,他与她儿时也算青梅竹马。 加之探子来报,宋容长成之后,虽与江秋烟未见一面,但江秋烟自从十一岁那年,在宋家后花园初见宋容,便一直念念不忘。 私下里,没少往宋府送东西讨好。 就等着宋容哪天及髻,上门求娶。 因这,哪怕他染病,不该在选秀之列,她也照样将他召入宫中。 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他非但没有找江秋烟诉苦,一反原先的百般不愿,三推四阻,竟然欣然入宫了。 -- 第153页 她虽疑惑,可还是耐下性子,宠他一日胜过一日,连朝中大臣都颇有了微词,京城百姓间更是传出了一段缠绵悱恻的佳话。 后宫则更是闹腾的,一度议论不止,艳羡嫉妒的看红了眼。 层出不穷的媚上邀宠手段,自然越发多了。 然,她虽心生厌烦,可这样的光景,她筹谋已久,就等着江秋烟觊觎皇位不成,又添夺夫之恨,眼睁睁的看着人夜夜被送到凤鸾宫,由着她摆弄,而被怒火冲刷理智,动用所有布置,来与她争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江秋烟最后突然又压下了动作。 没办法,她才只能抓住渗墨未及时收手,串通宫人之际,假意中计。 由着江秋烟扮作她的模样,坐上御座,指点江山。 直到她蛰伏暗处,摸清她的所有底细,派牧晋清缴余孽,又设计让江秋烟死在自己心上人手里,这才将事情告一段落。 社稷安定,百官归顺,她本该心喜。 然而,不久之后,她却被查出身中蛊毒,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披香殿,宋容。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拿捏在手里的棋子,反客为主,竟然操纵了她的性命。 原来做戏的,从始至终,不止她一人。 日影西移,寒意顺着风,刮在她脸上,她驾着马,蓦然停了下来。 凝着兰若寺的方向,许攸衣忽然笑了,成者王,败者寇,今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哪怕,宋容已成容色。 ... “你回来了。” 善度站在山门口,只是看见她的神色,便抬手拦住驾马而归的许攸衣,脸色淡漠的,语气笃定道,“攸衣,你瞒不住我。” 许攸衣居高临下,神情温和,“外祖父一如既往,还是爱说笑。” “七年前,那次山崩,攸衣之所以会去,是为了让你不要后悔,才阻止你与她的意识继续融合。” 善度捻着佛珠,摇摇头,“在她得知,你拼命寻找宋容,只是为了以绝后患,她就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他慈悲而悲悯的望进她寂如死水一般的眸底,一把攥住马的缰绳,“攸衣,放下吧,你骗他,他也算计了你,你们早在前世就已经恩怨相抵,别再找宋容了,你身边有了容色,那小郎睚眦必报,却赤忱情深,他会弥补你的一切遗憾与不甘,全心全意的与你在一起。” “外祖父说,容色?” 许攸衣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眸底浮起了些许古怪神色,“攸衣看到自己的记忆,难道就没告诉您宋容是何模样吗?” “未曾”,善度疑惑的转了下佛珠,“这个重要吗?攸衣那时应是已经做好了安排,她说不会……” “不会什么?是确定我的意识因为外力而来,也会因为外力而散?所以毫不担心宋容会死在她的手上? ” 许攸衣看着自己的外祖父,徐徐道,“外祖父,攸衣应该告诉过您,我在诀阳城埋过金矿,若我猜的没错,她在山崩之前,就已经布置过要去诀阳城任县令,毕竟那里为了夺金,乱了这么些年,许多没有来历之人的户籍文书,都是在那办的,她是我,我也是她,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喜好,您认为她若是料到在那会遇上宋容,会怎么样?她会舍得一个人丢他在那吗?” “你……你的意思是容色就是宋容?!” 第108章 她单手挑起他下巴,摩…… 善度思绪有了些混乱。 她的这个外孙女看起来什么都能舍得下, 骨子里更是执拗的很,只怕二人相见,攸衣难保不会又动杀心。 若是如此, 那容色岂不是要有危险? 善度摇摇头。 不行,既然知道了一切, 他哪能袖手旁观,况且攸衣此前可是叮嘱过若有万一, 万万要保下宋容性命, 不可由着前世的她胡来。 “你要如何?莫非你真准备再杀他一次, 来解你前世的怨气?” 善度有些严肃的盯住她, “攸衣, 不论是现世,还是前世, 我都是你的外祖父,我不许你杀他。” 许攸衣微微笑了, “外祖父要拦着,攸衣自然没法违背您的意思, 可有一点, 攸衣无法容忍背弃过我的人,再继续出现在我眼前,还请外祖父您且万万要将人看好, 莫要让外孙女难做啊。” “那就一言为定。” 善度收了佛串, 套在腕上, 转头奔向斋舍。 许攸衣勒住缰绳,神色又淡漠下来,身侧暗影落下,跪在马前。 瑞凤眸看眼她, “如何了?” “属下去查了半夏,她是三年前卖身葬父,入的许府,一月后,偶然得了渗墨青眼,进的翠微轩,在那之后,并没有什么动作,与府外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暗卫掏出一份卖身籍契,双手递上,“这是当时管家领着签的死契,上头出身籍贯,都有据可循,并非凭空捏造。” “哦?看来凤朝皇帝费了不少心思,倒是难为她了”,许攸衣微眯了眼,眸底划过丝冷光,“宋三郎手里的蛊毒乃是稀罕之物,只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暗卫一凛神,“可要属下……” “不必,你去盯着容色,若有异动,即刻来报”,许攸衣抿起唇,她倒要看看这问题究竟是出在谁的身上。 “诺”,黑影一瞬消失在原地。 许攸衣扯了缰绳,望向后山,至于宋三郎,她冷笑一声,敢跟她耍花样。 -- 第154页 ... 后山山洞,夕阳照着一小滩凹坑里的积水,射到洞壁间。 一个模糊人影挣扎蠕动,竭力想要借着依稀光亮,看到外头光景。 许攸衣挡在他前头,勾了唇,一脚碾在他肩,按在地上,“宋家倒是出息的很,连一个小小郎君都有如此胆识,朕真不知前世修的哪辈子福分,遇上你们兄弟俩。” 宋三郎愣住,竭力抬起脖子,微微睁大眼,嘴里堵着帕子,发出阵唔哝声。 许攸衣眉梢轻挑,掀了下衣摆,单膝蹲了下来,“怎么,朕说错了?你兄长敢冒灭九族的风险,对朕下蛊,置朕于死地,身为他的庶弟,你也算青出于蓝,想凭着用蛊,来驱使朕。” 一片昏暗里,她冷冷的吐字,掐住了他的下巴。 宋三郎半个身子都随着她的动作,被迫抬高,向后弓成了一道极为艰难的弧度,不自觉的发起颤来。 “唔唔唔……” 他摇着头,眼底浮着不敢置信,拼命后仰,想要挣脱。 腿扑腾在潮湿的石砾上,磕出了血印。 许攸衣逼近他,下颌间隐约出现红印,同样的痛开始蔓延在她肌肤间。 一寸寸的刻骨入髓。 “宋三郎,朕最恨被人欺瞒,需要朕来告诉你,你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阴凉了眸子,连呼吸都似乎漫起了血腥味,那一阵阵的痛楚,奇异的反常,却也令她愈发兴奋起来。 她的指尖流连在他的耳廓,慢慢滑向他的脊背,在他的第七块椎骨处突然停了下来。 “这蛊虫似乎只是痛感相连,朕真的很想知道若是这处断了,是什么样的感觉,你说呢,宋三郎?” 洞中安静的似乎只剩下他的呼吸,宋三郎眸光剧颤,下意识咽下口唾沫。 许攸衣笑意冰凉,“你该知道,朕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 宋三郎浑身冷汗,发丝黏在额间,心中这才惊惧的有了一瞬明悟,她……她回来了……她竟然也回来了…… “告诉朕!蛊虫来自何处!” 许攸衣眼底浮上丝嫌恶,抽走他嘴里的帕子,将人摁倒在地,终是没了兴致。 “别挑战朕的耐性!” “我……咳咳咳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是宋府的一个下人,一个瘸子寡夫……是他……是咳咳咳是他给我的。” 他晃动下巴,拼命的想要呼吸。 腿扑腾挣扎一瞬,便被身上人单膝彻底压制,没了丝毫余地。 她半压在他身上,手肘扼制着他的喉咙,连手腕都单手被她轻松按在头顶。 许攸衣肩上的发丝披肩直下,缠绕在两人衣襟前,姿态暧.昧极了。 容色拎着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桃花眼微微睁大。 洞中清晰的一声响,许攸衣抬眸,渗着凉意与血色的眸光,投在容色身上,微滞一瞬。 “阿姒”,他轻轻唤她,指尖微握,浓烈的沮丧弥漫在脸上。 许攸衣松开人,单膝扶地站起,带着一身凉意走向他。 容色微抬下巴,仰视,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阿姒你……喜欢他吗” “喜欢?” 许攸衣双手背到身后,低眸凝住他藏不住悲伤的眼,感到了一丝快意,“什么才是喜欢。” “是这样?” 她单手挑起他下巴,摩挲他的唇瓣,既而轻佻的印下一口勿。 “还是这样。” 又眼含讥讽的,搂住他腰,俯身凑在他耳畔,留下濡湿的印子,微微分开些许,极尽恶意的低低道,“你眼里的喜欢,就是这样吗?你怎么就这么不知羞耻呢。” 她站直身,退开,忽而摊手轻笑,“原来,你还傻傻的以为我这是喜欢你呀。” 容色唇瓣血色尽失,喃喃道,“难道……都是假的……你都是骗我的?” 他眼前模糊一片,却固执的张大双眼,凝着熟悉又带着冷漠的轮廓,颤着声音抽泣,“你可以对任何小郎这样,你对旁人也如此亲密,你喜欢他要多过容色,你想丢开容色!去喜欢别人!” “所以,你可以走了吗”,许攸衣本该觉得畅快,可那桃花眸盛着泪水,一滴滴掉落,流不尽似的。 却又让她莫名烦躁。 她撇开眼,刻意流露出嫌恶。 容色眸光微颤,着急的开始抹泪,揉的眼角都发红了,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他无措的停住动作,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攥住一角。 “阿姒……你别赶我走……” 许攸衣余光留意到,脸色越发冷了,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试探她对他的底线。 一次次的令她产生动摇。 为什么呢? 她已经打算放过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凑上来? 前世如此,今世也如此。 明明他对她只有曲意逢迎而已,为什么要装的这么像,好似她和他,她才是亏待对方的那一个? 难道她在他眼里,就真的这么好骗吗? 第109章 善度义正严词的话堵在…… “宋容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许攸衣冷漠的挥开了他,“你蓄意留在我身边,又一再戏弄于我, 我不杀你,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 衣袖猝不及防的从指尖抽离, 容色神情慌乱的趔趄一步,跌坐在地, 哭的伤心极了。 -- 第155页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要他了…… “阿姒……” 他泣音低哑, 喃喃的叫唤, 双膝挪动着,去拉她的衣裳下摆。 瑞凤眼下意识低眸, 他的狼狈,他的无助, 他的不舍,如此的真实。 许攸衣心微微紧缩,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背叛她呢。 她虽有私心,可到底未曾对他有过亏欠,那三年, 她将他捧在掌心, 说是做戏, 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无数个日夜,究竟哪回才是做给别人看的。 弄到最后,她还是心软了,将他囚禁在披香殿, 直到驾崩,也没去看他一眼。 她放过他,可也在心里斩断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这一世,她已经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原谅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人心肉长,她受够了。 许攸衣手心紧握,阖眼背过身。 “别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以为我还会再被你耍的团团转,被你当傻子一样的蒙在鼓里吗!” “我不想再看到你,哪怕一眼。” 她疾步走向宋三郎,当着他的面,将人搂在怀里,抱了起来,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迈过。 一步一步,许攸衣的心在微微泛起疼意,她压下所有涌上来的酸涩,举步走出了洞穴。 宋三郎忍着她掐在腰间越来越紧的力道,不敢出一声大气。 等到了一个僻静的斋舍,她将他扔在冰冷的地面,才爬起来,双膝跪地,惊魂未定道,“陛下,宋三郎有话要禀,那蛊虫虽是宋府下人给的,可宋三郎一开始并未想到这一层,是在旁人的指点下,才将主意打到陛下的身上。” “是谁”,许攸衣坐了下来,看着底下有些颤意的男子,露出了丝玩味。 宋三郎心底一喜,忙应道,“那时凤凰两国才通商,宋府门庭不济,奴家不得已想私下做些小本买卖,一来二去,认识了一个在凤国做皇商的丝绸富户,她喝酒时,闲谈说起凤朝皇帝便是被凤君下了蛊,才使得她不得不事事与凤君相商,不敢随意宠幸其他君侍,直到生下长宁帝卿司月恒,凤君疲惫之际,疏于防范,被司帝套出了解蛊之法。” “解蛊之法”,瑞凤眸微敛,支起下巴,指尖轻点太阳穴,“司月恒之父乃是在他出生五年后,才离的世,你的意思,莫非是除了司帝以外,司月恒也有可能知晓此法?” “宋三郎正是此意”,跪伏的身影抬起头,微松口气,“陛下,奴家是受人蛊惑,才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还请陛下明察,饶奴家一回。” “暗夜”,许攸衣打了个响指。 门扇微动,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屋内,跪了下来。 “去查查司帝,看看她如今被她的好女儿折腾死没有。” 许攸衣懒懒的睇她一眼,“要是没死,那就帮她一把。” 暗影叉手,即刻消失在屋内。 许攸衣眸底凉意漫起,闲闲的坐直了些,“宋三郎,那瘸腿寡夫是什么时候到的宋府,距离你认识那丝绸富商又隔了多少日子,你且细细说来。” “诺。” ... 后山僻静处,斋舍灯火亮了起来。 石阶上青苔遍布,许攸衣坐在悬空的栏杆上,垂眸忽然嗤笑了声。 “外祖父,您站那许久,都不累吗?” “我有话问你,前世,你是如何断定就是宋容下的蛊毒”,善度拂开柏叶,跃下枝干,既被发现,也就没打算再遮掩身形。 徐徐道,“外祖父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虽不曾如你这般重活一世,可也晓得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的道理,攸衣,如今你又中蛊毒,难道就不怀疑真凶其实另有其人吗?” “外祖父以为攸衣没怀疑过?” 瑞凤眼露出丝自嘲,她拎起酒壶,灌下一口,低低笑了声,“我去问过他的,外祖父,是他亲口承认,我给过他辩白的机会了,您知道吗,是我亲自审问的他!” 善度义正严词的话堵在喉咙口,沉默下来。 夜风凉意四起,枯叶悬在空中零零落落的飘散。 许攸衣囫囵的灌下最后一口酒,靠在栏杆上沉睡过去。 善度叹息一声,道了声佛号。 廊下,容色有些僵硬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外祖父,发生了什么……容色什么也不知道,容色该怎么办,阿姒恨容色……呜呜呜她不要容色了。” 他唇瓣颤着,落寞的蹲下身,抱着膝,缩成一团,头埋在臂弯里,只露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湮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她不想看见容色,想赶走容色,容色却什么也不知道,容色到底该怎么办……” “色色”,善度悲悯的踱了过去,将温暖的掌心盖在他头顶,蹲了下来,直直的望进他眼底,“帮攸衣找到解药吧,找到解药,或许她就会……” 善度说到一半,看着桃花眸一瞬有了些生气的模样,竟是有些不忍心安慰下去了。 “会吗,阿姒会喜欢容色,她会喜欢容色的对吗!” 他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容色满怀希冀的凝住善度双眸,露出傻笑,“对,容色找到解药,容色要找到解药。” 第110章 许攸衣揉了揉太阳穴,…… “主子”, 暗卫落在许攸衣身侧,将披风盖在她身上。 许攸衣坐了起来,“他们走了?” -- 第156页 “是, 主子可要多派些人跟着容郎君”,暗卫戴着面罩, 站起退开。 望了眼已经走远的两人,叉手问道。 瑞凤眼露出丝疲惫, “解蛊哪有那么容易, 外祖父拿这个由头劝人, 只怕他较了真。” “属下省得”, 暗卫领了命退下。 许攸衣揉了揉太阳穴, 将酒坛子踢到一边,望着天上难得的一轮圆月, 微微叹口气,“真是冤家。” 前世今生, 怎么就绕不开他。 ... 宋府花苑一角,瘸腿寡夫被打一记闷棍, 晕倒在地。 待他醒来, 已是身在大理寺,沉重的枷锁套着他的手腕脚踝,整个人都被固定在一张大铁椅上, 只有脖子还能活动几分。 宋罗春抓起细长铁锹, 烧红了的烙铁冒着滋滋的热烟, 逼到寡夫眼前,“听说你是八年前入的宋府,妻主和孩子都死在战乱里了。” “是……又怎么样”,寡夫心里一咯噔, “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许攸衣迈上前,负手站到他身后,将他的脖子摁向一边,扒开衣襟。 肩胛后,一枚黑色弯月形的小小印记显露出来,在火把照耀下,显得很是诡异。 “身为细作,难道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宋罗春微微诧异的看了眼,抓人的衙役似乎还没搜过身,她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这东西的? “司帝在凰国安了多少处暗桩,你又是奉命到宋府做什么,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宋罗春压下心绪,将烙铁又举的近了些,看着面色微白的男人,冷笑,“本官耐心有限,你可别想着糊弄本官。” “奴不知道表小姐在说什么”,寡夫侧开脸,身上的枷锁随着晃动,在空荡的刑牢里,撞出了回响。 许攸衣轻笑出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西巷角的茶记铺那地儿,你可熟悉?早在今日一早,便被刑部查封了。” 什么! 宋罗春和寡夫齐齐看向她。 她怎么不知道!? 许攸衣眸泛冷意,直视他双眼,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令寡夫心生犹豫,迟疑起来。 眼珠子四处转着,定不了神。 凤朝联络的据点,除却几个紧要的,最关键的便是那个茶记铺。 凡是陛下亲令,都会从那处转达给他们。 是皇室极为重视的一处要点。 若是被毁,那么他们这些只听陛下号令的探子,无疑会全军覆没。 寡夫惊疑不定,忽然想到,那么如今……是只有他一个活口了吗? “怎么,你是不信?还是觉得你身上的毒,可以再捱几日?” 瑞凤眼轻敛,想到前世为了剪除江秋烟羽翼,无意发现凤朝暗线的额外收获,她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不论你们再怎么效忠,凤朝皇帝自始至终就没真正相信过你们吧,不然九月寒这种阴损之毒,怎么会下到你们身上?如今你又落到我们手里,无论你出去与否,她怕是等不及想要清理门户,杀之而后快了。” “你想怎么样”,寡夫警惕的盯住她,即便如此,她又要如何保证事后会留他一命。 许攸衣笑了,“很简单,告诉我,你是如何联络皇室,以什么样的方式传递密信,可有什么特殊的记号,只要你交代的都没错处,这位大理寺提司和我,都会向刑部尚书进言,饶你一命,介时,你想去哪儿,都不必再担心凤朝皇帝还会再有心思来取你性命。” ... 从刑牢出来,宋罗春抿唇不语,上下打量她,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 纠结张口道,“你对凤朝的事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许攸衣看眼她,将记着寡夫的证词,一股脑的塞给她,反问道,“你现下不也清楚了吗?怎么,莫非只许你宋府出奸细,还清清白白,不许许府也如此么?” “你……”,宋罗春无话,只能指了指,泄气般的撂下手,走在了她前面。 身后,许攸衣含笑负手,渐渐淡漠神情。 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策。 一起拉下水,总比大理寺和刑部都将视线盯着许府和她不放要好。 另外,知道了凤朝皇室内线的联络手法,再想要挑拨离间,可就要容易多了。 ... 驿馆之中,门庭静寂,身穿黑甲的将士左手绑着白布,严密的守在四处。 屋内,落针可闻,好一阵才被瓷器砸在地上的声响,搅出了几分动静。 “你说,母皇,母皇被太女害死了!” 司月恒拿着报丧信的密笺,指尖颤着,跌坐在美人榻上,眼睛泛起红意。 “她……她怎么敢!” 影穗一脸悲戚,拄剑跪在地上,“请君上为陛下报仇!” “本君几千士兵,如何打回凤朝,与她抗衡”,勾凤眼露出恨意,咬牙切齿的拍在案上,“除非……” “君上有何良策”,影穗有些希冀的抬眸,叉手发誓道,“属下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永不后悔!” “联姻,本君要与江秋烟联姻!” 他难抑心中悲痛,通红双眼,决绝道,“只要江秋烟肯发兵,助本君,本君就嫁给她,让凤国臣子奉她为帝!” ... “主子,成了!” “成了!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 第157页 手下人欣喜来报,江秋烟喜不自胜,万万没想到,死一个凤朝皇帝,竟然能得到嫡出帝卿的许婚,还以整个凤国为嫁妆,奉她为帝。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哈哈哈,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早知如此,她还筹谋什么凰国,早早的去娶司月恒不久没那么多事了吗! “恭喜江世女得偿所愿。” 许攸衣一身玉色袍服,长身玉立,面带笑意的揖手,“长宁帝卿可是少见的美貌,江世女可谓是坐拥江山美人,享齐人之福了。” “哪里哪里,还是多亏许女君提点,本世女才能幡然醒悟,少走了许多冤枉路啊,你放心,牧晋归你,介时,我还会信守承诺,封你为永安王,与本世女共赏这大好河山的,哈哈哈哈……” 江秋烟使劲拍了拍许攸衣肩膀,眼底极快的闪过丝得意。 到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全凭她的心意。 许攸衣再想与她争,可就的掂量掂量自己头上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了,哈哈。 许攸衣赔着笑,勾起抹奇异弧度,垂眸又揖一礼,“多谢江世女,攸衣在此,恭祝江世女此番能旗开得胜,势如破竹,早日攻破凤国皇城,抱得美人归。” 第111章 容色将鞋子套上,蹬了…… “许攸衣, 你可以啊”,桃夭一身贵君服饰,闲闲的吐出一颗瓜子皮。 今日晌午, 原本是她午歇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光景, 天还没黑呢,人就上她宫里来找她办事了。 她笑笑, 嫣红的丹蔻凝着露般的光泽, 接过纸笺, “难为你能想到这种损招, 江秋烟要是知道她辛苦多年扩张的势力, 只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不知会是幅什么模样, 嗯……我都快等不及想瞧瞧了。” “她既想用牧晋,空手套白狼, 要挟我助她,我便成全她一回, 事后再与她慢慢算账”, 瑞凤眸划过丝狡黠冷光,搁下了笔。 “再者,司月恒贵为帝卿, 在宫中, 虽历来遭旁人妒忌, 却依然能在司帝那有一席之地,可见手腕心计,绝非一般,他若知晓我身中蛊毒, 有求于他,只怕会随了他父君的那一套,一样的来拿捏我,我怎能放心直言。 唯有利用江秋烟,先打压他的傲气,之后攻下凤国,司月恒有了回旋之地,必然不会再甘心委身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到那时,我再与他交易,你觉得他还会推三阻四,拖着不办吗?” “有理是有理,可江秋烟手里的将士,可是安城王多年的老部下,不是说剿灭就能剿灭的了的,万一你有所疏漏,或是司月恒临阵又愿意下嫁了,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江秋烟白得了好处去吗?” 桃夭点点头,话锋一转,却是质疑道,“要知道他一个帝卿公然许婚,再悔婚,这在凤国,可是于名声大大有碍,凤国臣子会如何口诛笔伐,他难道事先不会有所预料?你这个主意,怕是……” 她难言的看她一眼,意思摆明了不看好。 许攸衣轻嗤一声,“既然是交易,我自然会为他考虑周全,至于江秋烟,等她被凤国军队折损大半兵力,两军疲惫不堪之际,慕炼月便是久病床榻,也会撑起病体,捏着这封信笺,召集大臣商讨吞并凤国之策。” “嘻嘻,你原来在这等着,我说你抓了慕芷遥,怎么迟迟不见动手,总不至于只是想气气慕帝,就收手了。” 桃夭掩唇一笑,“也是,慕帝油尽灯枯,太女继位是顺其自然之事,介时,你又有李丞相作保这先帝血脉,胁迫她慕芷遥禅位,想来自是水到渠成。 此时凤国又正处内耗,你再出手,可谓一举两得,轻而易举的将两国收入囊中,而江秋烟早已被拖垮,想要清除残党,已是不费余力之举。” 媚人的眉眼挑眉看她,桃夭支起下巴,目光灼灼,“许许,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苟富贵,勿相忘,你懂得昂。” “少来,自从凤凰两国通商,你已经够有钱了,难不成你想做官?” 许攸衣倚着案沿,前倾身子,戏谑的凝住她,半开玩笑道,“可是做官,就不能做生意了,你确定要我给你封赏?” “咳,那……还是算了吧”,桃夭汗毛一立,有些警惕的靠后,“你可别肖想我的金子,你说过诀阳城的金矿都归我的,我有那个就成,至于封赏,我只要凤朝冷宫的那个君侍,这可是咱们事先就说好的。” “要他不难,只不过你得再帮我办一件事”,瑞凤眼划过丝算计,勾勾手,“你且附耳过来。” 桃夭犹豫半刻,半信半疑的靠了过去,“什么事。” “就是……”,她低了声,近到她耳旁。 桃夭听的,诧异看她,“宋容?那个你在大火里要找的人,还活着?不是,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赶他走,要我派人一路安排他的衣食住行?”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看着办就是了,总之别露痕迹。” 许攸衣板起脸,有些别扭的侧开眼。 桃夭一脸莫名,哪惹着她了,连忙应了,“成成成,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了,定然不会让人发觉。” 许攸衣松口气,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枝末节,许攸衣看了眼天色,准备出宫。 桃夭却拉住她,“别从那走,轮班的侍卫都不知换几茬了,你这一身这时候出去,太显眼,要走,走暗道。” -- 第158页 暗道? 许攸衣很是惊讶的回头看她。 桃夭得意的抛了个媚眼,“我在宫里哪能白待,狡兔还有三窟呢,我自然是得早早备下后路,以防万一啊。” 夕阳照进宫墙,许攸衣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 回首望眼宫墙,她思附片刻,还是去了兰若寺。 容色此时徘徊在竹木砌成的院墙外,抬手又放下,始终犹豫着不敢扣响门扉。 “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攸衣脸色平静的站到他身后,负手低眸看他动作。 容色抬眼,眸光紧张的转头,下意识后退一步,将手里的包袱背到身后,“阿姒,容色……容色只是……” “只是什么”,许攸衣尾音有些高,习惯性的带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 令他更是低了脑袋,有几丝哀伤漫上眼角,“没……没有什么,阿姒,容色只是路过。” 他兔子似的红了眼眶,绕过她,跑了开去。 她抿了唇,侧身望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脸色有些冷了下来。 容色害怕又听到她说不想看到他的话,急匆匆的没顾上看路,鞋子被绊了个趔趄,掉进了溪涧。 白色的鞋袜踩在有些湿漉漉的泥泞里,脏污了大片,他终于哭出了声,蹲下抱住膝埋进了腿弯。 后山树林里响起阵树叶沙沙声响,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容色上气不接下气的抬眸,抹了抹眼角,有些冷的搓搓手臂,想要离开。 抬脚却踩到掉进溪涧的鞋子,桃花眼微微睁大,弯腰去捡,指尖一触,才发现是干的。 他有些惊讶的捧起来,借着从树缝间漏下的几丝月光,仔细看了看,除却新的很,其余的尺寸,花样,与他脚上的另一只鞋子一模一样。 容色将鞋子套上,蹬了蹬,觉着舒适极了,竟是比旧的还暖和。 他有些惊喜的破涕为笑,拎起包袱,步子莫名轻快起来。 第112章 暗处蹲在屋檐角,拿着…… 容色挥别善度, 从兰若寺一路向西,走进一座城镇,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 迎面被小二给拉住了,很是热情的推他进门。 “郎君一路辛苦, 这兵荒马乱的,您快进来歇歇脚。” 容色有些古怪的看她一眼, 这一路上, 无论打尖还是住店, 不是逢上掌柜的夫郎过寿, 免了饭钱房钱, 就是大户人家的第几房小侍生了个小姐,硬往他手里洒喜钱。 以至于这一路走来, 包袱里的盘缠非但没少,还多了几钱银子, 鼓鼓囊囊的重了不少。 他背的都有些吃不消了。 桃花眼划过抹深思,“是城里哪位富户又添了千金, 还是掌柜的家里有人过生辰?” “啊?” 小二挠挠脸, 满脸的笑意有一瞬凝滞,“小的不懂郎君的意思,您还是快进来吧, 热菜热饭早就备下, 就等您用了。” 备下了? 容色敏锐的捕捉到字眼, 直直凝视她。 小二笑的几分脸僵,有些绷不住,抽空看向身后探头探脑的账房和掌柜,使劲使眼色。 掌柜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 腆着大肚子,上前客套,“郎君不像是本镇人,可是从京城来的?咱们这都是小本买卖,没见过多少世面,所以一向对京城来的,多些照顾,您若是能下榻咱们客栈,住几日,咱们可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 “好,那就住几日。” 容色勾起抹笑,他倒要看看这里头有什么鬼。 掌柜脸红红的舒口气,一颗心算是落了地,看了眼小二,挥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迎接贵客!” “哎!郎君里边请”,小二机灵的一点脑袋,笑意真切多了,忙前忙后的招呼。 容色被迎着到了天字号客房,打开门,一应花瓶字画摆设俱是齐全,就连床褥都像是新换上的丝绸福纹被,屋内更是香气萦绕,仿佛是进了哪家大户郎君的后院,处处都精致的挑不出错。 他微顿脚步,不着痕迹的打量眼小二,“是每个天字号房都这样吗?” “当然当然,郎君可满意”,小二彻底将门推开,弯着腰,忙不迭的点头,像是邀功似的回头看容色。 桃花眼微微一眯,从随身包袱掏出枚银锭子,“这五两银子多谢小二姐的辛劳。” 小二愣住,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还以为能得几句夸,回去向掌柜回禀,容色这一出手,可是让她难办了。 “这……客栈规矩,不许收客人们的好处,郎君您还是自己收着花用吧。” “哦?做生意的客栈还会定这种规矩?” 容色笑笑,收回手,道,“那麻烦小二姐,回去替我向掌柜道声谢,我累了,就不留小二姐了。” “好,好”,小二很是欢喜的点头哈腰,搭上肩上白布,急匆匆的跑向楼梯。 容色站着看了会儿,见没了人影,抬了步子,却是往左边的天子号房走了过去。 门是一样的样式,只雕了些许花纹,容色轻轻一推,屋内的摆设便一应全露了出来。 案椅屏风,都是用旧的样子,连纱帐都透着几丝暗沉沉的,远不如他那间鲜亮干净。 容色看到这里,终于露出了丝说不清的喜色,眉梢眼角一扫几日来的疑惑不解和提不起神的懊丧,一下明悟过来。 她,舍不得他…… -- 第159页 桃花眸如春水般泛起丝涟漪,盈盈的浮起微亮,阿姒,这是舍不下他,真好,真是太好了。 暗处蹲在屋檐角,拿着个小本本,正准备挥毫洒墨的暗卫,急的抓耳挠腮。 这是被发现了? 可是主子的命令是不能露痕迹啊! “想什么呢,还不快记上!” 头领戴着黑色面罩,一拍她脑门,“那是桃夭主子麾下的,关咱们鸟事,瞧给你蠢的。” “那大姐前几日出手教训那几个地痞流氓,险些叫容郎君发觉的事,可要拿笔划去?” 暗卫有些生涩的,龇牙咧嘴避开了些,眼睛亮晶晶的真诚讨教,“我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好的清闲差事,万一容郎君以后和主子又闹别扭,我也能手熟些,省得主子还要换人来,嘿嘿。” 哼,头领扭头,不想搭理,脚一蹬,换去了另一处屋檐。 ... 千里之外,人在军营的许攸衣收到八百里加急密函,脸色沉默下来。 一旁是几个江秋烟的心腹干将,见状也跟着神情凝重几分,叉手道,“许军师,可是粮草运送出了差错?” “只是小事”,许攸衣惜字如金,很是平静的当着面,将信放在案前的烛火上,毁掉了。 小事?哼。 偌大的营帐,灰甲护身的将士满脸的不信。 身为心腹干将,被派到许攸衣身边,自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差事。 她们主子说了,怕许攸衣这厮临阵使坏,却又不得不将人搁在眼皮子底下,才分派了她一个粮草差使。 什么军师,不过就是个唬人的头衔! 她倒还拿乔起来了。 “许军师此言差矣,主子使唤咱们来,可不就是帮着军师处理些小事,免得劳累了您吗。” 左手第一位的将士脸上一道刀疤,板着脸站了起来,“还请军师莫要总避讳咱们,显得咱们毫无用武之地似的。” 众将士齐齐颔首,目光几分轻视的看向案首支着下巴,垂眸拨弄算盘的许攸衣。 “咱们是兵蛮子,不像读书人那么弯弯绕绕,还请军师务必给咱们个说法。” “说法”,许攸衣淡淡笑了,丢开算盘,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一边,“既然你们要说法,不如你们自己先算算,这些年,你们到底暗自亏空了多少账目,如今,又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堵的上这个窟窿。” “这……这咱们哪会,你这是在为难咱们”,五大三粗的几个将士噎住了,撇开眼,顿时觉得那串黑黝黝的珠算子,看进眼里眼疼。 “这是军师的活计,咱们只会打仗,真刀真木仓的干!” “对,咱们也就端个水,送个茶什么的,算账,平账这种糟心事,还是军师来吧。” 众人挥手。 许攸衣冷眼一眯,江秋烟看来是打着算盘,要占便宜。 她若较真,替她处理这几个老鼠屎,将士们的怨气就都得冲着她来了。 到时别说以后,就这战场之上,若输了人心,她指不定得死在自己人手里。 但若只是压下,账上的亏空,势必得由她来想辙子堵上。 不然便是她这挂名军师的失职,免不得受人指摘。 她想得倒是美! 第113章 他止了脚步,手扶着栏…… 许攸衣按捺不动, 只管吩咐运军粮,几个将士也就没了话,告退时的态度却是收敛了些傲慢, 一丝动静都不带闹腾的出了大帐。 暗夜应声落下,“主子, 军粮运送正过西林城,再需三日, 接手军粮的江家军便会抵达。” “西林城”, 许攸衣微皱眉, 看了眼已经在青瓷平碗烧成灰烬的密函, 思附片刻道, “原定计划有变,将交接军粮的地点换到西松城, 务必小心仔细,莫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诺。” 暗夜领命, 正要退下。 许攸衣却又道,“容色在西林城, 江秋烟的人想必一直没放弃找他, 你想法子帮他避开那帮人。” “属下省得。” 暗夜顿了下,恍然明白过来许攸衣突然要换地点的缘故,忙应了下来。 ... 西林城内, 天色暗了下来, 各处街巷很是有了几分热闹。 各处挂着红绸丝带, 吆喝声不断。 容色用完晚膳,听得小二说今日是元宵,便起了几分兴致。 只是还没出门,便撞上了一队商队风尘仆仆的从客栈外进来, 领头的劲装女子打量眼他,很是自然的侧身和掌柜寒暄起来。 容色觉得她的眼神像是藏着什么算计,让他有些不适的转身上了楼梯,连去看热闹的心思都没了。 身后依然是喧嚣一片,还不时有吟诗作对的书生在唱着花名,比酒量,倒显得楼上静悄悄的,格外有些安静的诡异。 他止了脚步,手扶着栏杆,慢慢紧握。 暗处,暗卫们瞅见,生了警惕,纷纷凝神,捏着馒头,停了动作。 就在瞬息间,变故徒生,刀光剑影呼啸而来。 方向却是对准了隐匿各处的暗卫,毫不留情的射出弩.箭。 眨眼整个二楼像是刺猬一样,被扎满了箭矢。 暗卫早有所防备,损失不大,即刻便拔剑,与偷袭者砍杀起来。 “大姐,你去护着容郎君,这里有我!” 身形有些瘦小的暗卫看向同伴,挡下迎面而来的大刀,撞开正厮杀的起劲的另一名暗卫,急急道,“快!” -- 第160页 “好”,被呼大姐的黑衣人利落应声,飞快跃向已经被逼到回廊角的容色。 金线利索的解决一名企图迷晕他的劲装女子,看向来人,“你们是谁!” 他话语带着肃杀,眼神却稍稍卸去了几分凛冽。 暗卫执剑挡在他身前,分担扑上来的几个黑衣人,简洁道,“属下是奉命保护郎君。” “就知道阿姒不会不管我。” 如愿听到答案,容色显而易见的抿出丝笑。 说话间,对方阵营的攻势越发猛烈,几个暗卫明显有些吃不消,纷纷都挂了彩。 好在敌人虽下手狠辣,刀锋却只冲着她们,不至于手忙脚乱。 两方也算势均力敌,一时局势胶着,眼见闹大,要惊动官兵。 对面也有了些不耐烦,直接扔了几丸褐色圆滚滚的大药丸,猛的炸出声响,顷刻毒烟漫布,在二楼间直往下扩散。 众人一时反应不及,脸色发青的单膝跪在地上,楼下惊叫声喊到街外,百姓一时抱头鼠窜。 客栈内刹那一片死寂。 容色靠着墙,失力的扶住墙角盆栽,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一道人影提着滴血的剑走近,他抬眼,辨着模糊轮廓,赫然就是进门就打量他的领头女子。 她向他伸出了手,容色想要挣扎后退,却很快没了意识,晕在了一个怀抱里。 待到毒烟散去,暗卫们被赶来的同伴救下,已经发现人已不见踪影。 西林城热闹的集市,因着这一桩事,早早散场,各处要道都把守了官兵。 等许攸衣收到信,已是三日后,与江家军交接军粮之时。 江秋烟得知到手的粮竟然被眼睁睁的从眼皮子底下劫走,气的冲进了大帐。 “许攸衣,你怎么办事的!两军大战在即,没有粮饷,将士们如何能拼死抗敌!你让我如何向她们交代!” 她怒气冲冲的直瞪。 许攸衣一样神色不善的回视,冷笑,“江世女,粮我可是送到了,你自己没将东西看好,怎么反倒还有空来怪我?还是说,江世女就喜欢一心二用,钻着空子讨便宜?” “你放肆!” 江秋烟怒火攻心,脸色阴寒,“许攸衣,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江秋烟,事到如今,你觉得以你现在腹背受敌的处境,拒绝我,与我作对,除了再多一个敌人,还有什么好处?” 许攸衣坐了下来,闲闲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再者,你虽有军权,可军心不稳,一旦我死,你手下的将士只会更加猜忌你的用心,以为你存心敷衍,到那时你再费心去安抚她们,她们又能对你有几分信任?” 瑞凤眸微微一弯,许攸衣哂笑着,抬眸看她,“杀一人,而失掉千万军心,江世女以为这笔买卖划算吗?” “那你说怎么办!” 江秋烟寒着眸子,将剑摁进腰间,“如今粮草不济,我能去哪里找粮食!” “怎么没有”,许攸衣挑眉,轻轻勾唇,“山里的野菜,林间的野物,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这不都是能吃的吗?” 她眸光淡淡的支起下巴,“只要江世女愿意,江家军有哪个将士敢不从命。” “你!” 江秋烟狰狞神色,胸口起伏不定,捏着剑柄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拂袖大步而去。 暗夜从帐子后出来,揖手,“主子,怎么不问问容郎君下落?” “她费尽心机的想要人,岂会说给就给,且容色于她似乎执念颇深,她定然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不会有碍。” 许攸衣脸色变得淡漠,“另外,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否会因旁人的好,而心生动摇。” 第114章 容色忽然惊醒,看着头…… “这临了, 还要自己去打猎,才有饭吃,那咱们还打什么仗!” “回家种地都比这有盼头!” 江秋烟的命令在江家军里算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将士们出生入死, 揭不开锅少说也有了七八日,大伙就等着她应承下的粮食送到, 烧水煮饭了。 她们顶着杀头抄族的风险,为她做牛做马, 不就是为着能做官, 能扬眉吐气, 吃饱肚子, 有福享吗。 捱了这么些日子, 还是看在安城王她们老主子的面上,方才摁住手下的兵, 不许她们闹腾。 再怎么样,也不能言而无信啊。 “到底还有谁, 还能从哪里弄到粮食……” 帐外闹哄哄的,大帐里, 江秋烟眼见压不住了, 脑子里的名字扒拉了一大圈,急的眼睛都冒了红血丝,捏着狼毫却迟迟落不下笔。 原本在她看来, 该是容易至极的事, 可眼下战事吃紧, 凤朝显然也想打凰国的主意。 慕炼月早早勒令不许士族豪绅与江家来往,打定心思,想让凰国与江家军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利。 正如许攸衣所说, 她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退无可退。 士族豪绅也不都是傻子,看到这种形势,谁还敢贪什么从龙之功,便是没有朝廷禁令,也无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她一时竟是不知还能找谁借出粮来。 渗墨替她磨着墨,他的身份依旧是许攸衣的贴身侍人,不知怎的,战事打响,从不带府里人出门远行的许攸衣,这次倒是带上了他。 不过这倒不打紧,既然已经被她留在江秋烟的大帐,不如就做个明面上的细作。 -- 第161页 他心思微动,计上心来。 “主子,不如以战养战如何?” “男儿之见,这种法子,你以为主子我想不到吗?” 江秋烟脸色不好的掷笔,站了起来连踱几步,定住,忽而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也不是不行……” 是夜,一伙匪盗从军营里窜出,训练有素的骑上大马,杀向了距离不远的凤国边城村落。 大火弥漫天际,哭叫声直到第二日朝廷官兵来了,才停了下来。 宋罗春一身戎装,脸色沉沉的看着眼前的惨烈,转头看向身后,“仅仅因为一己私利,百姓就要惨遭屠戮,她们又何其无辜!你还认为我有错吗!” “可打仗从来都是你们女子挑起的争端,他只是一个男子,什么也没做错,你用他的性命,去赌,对得起你的这身官服,对得起许攸衣吗!” 牧晋换回了男儿装束,眉眼间带着丝哀伤,有着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泪光闪过。 “我已经和你拜了天地,你为什么还要难为她……” “你只在乎她”,宋罗春勒转缰绳,失望的从他身侧骑马而过,脸色落寞,不再停留。 “人在我身边,心却不在,我要人又有何用,你走吧。” “那容色呢”,牧晋扯住她,固执抬眸,“你还要关着他吗。” 指尖紧捏着马鞭,宋罗春深吸口气,看着无数烧的不成形的破屋前,孤儿寡夫无助的跪在已经死去的妻主身边,绝望哭泣。 终是阖眼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伤他。” “那……许攸衣呢”,他嗫喏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宋罗春心尖泛上一阵疼意,再睁眼,已无一丝留恋。 她抬手从他指尖抽回了衣袖,眸光自始至终没再落到他的身上,“本官的承诺仅限于此,牧郎君你僭越了。” 牧晋姿势未变,猝不及防的有些愣神,“你唤我什么?” 他的心微微颤着,猛然间像是失去了什么。 可宋罗春目光直视前方,竟是挥了马鞭,从他眼前径直而过,扬起的尘沙,弥漫开来,再定睛看时,已无她的身影。 牧晋握了握拳,下意识迈出步子,她不能走! ,,, 江家军军营,许攸衣负手看着天际彻底散开的阳光,脸色格外冷凝。 暗夜跪在地上,叉手禀道,“四个村落,八百三十六口,只剩老幼夫孺,属下赶去时,已无完屋。” “江秋烟,枉为安城王之女,她不配。” 瑞凤眸浮着晨曦微光,许攸衣气势徒然肃煞,“凰国苟延残喘,已撑不过几日,凤朝虎视眈眈已久,想来该出手了。” “属下已着人布置。” 暗夜戴着面罩,眸底杀意涌动,“主子放心,一切妥当。” ... “君上,太女送来密信,说要和谈。” 影穗双手递上信函,退到阶下。 司月恒勾了唇,径直将信扔进了莲花池,“和谈?有这个必要吗。” “如今打到哪儿了?” 勾凤眼划过丝愉悦,“江秋烟的江家军确有几分本事,可惜跟了那样的主子。” “流月城,距离京师不过百里。” 影穗估摸了下行程,既而微微拧眉,“君上……当真放心将凰国交到外姓人手里?” “本君既说出口,自然不会反悔”,司月恒笑的有些莫名,“况且,喜堂上出现的又不会是真的江秋烟,本君自然是愿意的。” “君上”,影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叫不会是真的? “你不必管,办好你的事,其余的,本君有自己的打算。” 司月恒看了眼她,“至于凰国,本君相信她能治理的好。” ... “这里……” 容色忽然惊醒,看着头顶帐幔,猛的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究竟是谁抓他? 门窗都被严严实实的钉上了木板,屋内光线昏暗,依稀只能看清些许摆设。 容色打量了圈,迈下了榻。 先时还未有什么知觉,一沾地,浑身软绵绵的,竟只能走一步歇一步,连抬脚都有些费力。 他皱眉勉强走近案边,扶着绣墩坐下,听着外头有些吵嚷的声音,却是有些意外。 这……好像是在县衙? 难道是衙差抓的他? 她们为什么要抓他? 容色沉思,恍惚间门被扣响,有什么东西从门外递了进来。 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出了些声响,直到他脚边才停下。 第115章 他笔直站着,摩挲了下…… “速!离?” 桃花眸借着些微光亮, 看清瓷瓶上裹的纸条,唇瓣微启。 下意识看眼门缝急晃而去的褐色衣摆,是谁? 容色手撑着案沿, 有些气急的站起,脚步挪蹭着扑在门沿, 朝外探看。 走廊间守着两名护卫,阶下来来回回的青壮女子, 在戴着毡帽的管事指挥下, 不断的往里拉着封上白蜡的漆桶, 还有几名不甚起眼的黑衣劲装女子守在四个角落, 手摁着剑柄, 警惕着四周。 在他极力张望,企图看到更多时, 其中一个像是察觉了什么,直直朝着屋子望来。 容色微捂住嘴, 后撤一步,轻轻吸气, 是客栈那个领头女子! 他有些紧张的捏紧瓷瓶, 瓶身裂纹延伸,随着一声脆响,瓷片碎裂, 他摊开掌心, 发现是一枚凝露一样的药丸。 -- 第162页 凑近嗅了嗅, 莫名竟是觉着有了些气力。 容色恍然明白过来是能助他恢复的药丹,当即头一仰,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那阵软绵绵的知觉散去, 手脚行动自如,容色眼中一抹喜色,好了! 屋外,那领头女子一直凝着屋门,眼神一错不错,距她最近的黑衣女子见了,不禁抱剑走了过去。 “可是有什么不对?” 领头女子神情冷凝,微抿唇,“我总有种直觉,有人盯着这里。” “在哪里”,黑衣女子神色警觉,握紧剑柄,来回审视在场所有人。 她淡淡移眸,“现在没有了。” “啊?” 黑衣女子看向她,“大人特地向陛下要来咱们,看守这批火药,事关重大,你倒还有心情说笑?” “我未曾说笑。” 领头女子微拧眉,径直往容色所在的屋子走去,直到门前才停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黑衣女子跟了过来,伸手拦在她面前,“大人说没有她的命令,不许咱们擅作主张,你可别忘了。” “里头有蹊跷”,她看她一眼,笃定的说道,“我的直觉不会有错,方才一定有人经过这里!” “你……确定?” 她有些不信,看着领头女子,“这里这么多人,要是有人来,怎么可能无人察觉,且大人早有言在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咱们靠近和离开这里。 ” 两人争执不下。 容色靠着门,捏着瓷瓶碎裂最大的一片尖角碎瓷片,微微屏息。 那女子如此敏锐,若进来,必然会发觉异样。 想要趁她不备反击,胜算不大。 他该怎么办。 正在容色焦急之时,不知哪处走了水,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刹那引去了门外两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有人怒斥。 一个听上去年纪有些大的声音,颤巍巍的回道,“库房……库房失火了……” 领头女子脸色一黑,“你怎么办的事!” “小的,只是路过,小的什么也不知道”,苍老的声音微微颤抖。 屋门前,两人神情严峻,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举步迈下台阶。 “快去救火,若东西有损,大家都别想活!” “诺!” 顷刻间,一声令下,中庭立刻没了人影。 脚步声急促的奔向堆放封着白蜡的漆桶仓库。 容色耐着性子,等了半息,见无人留守徘徊,当即举起绣墩砸门。 一下一下,眼见门破出了口子。 容色后退一步,抬脚一踹,门应声摔向两边。 领头女子与黑衣女子手执利剑,出现,竟是去而复返,眸光沉沉的望着屋内,不知候了多久。 “郎君好本事,下了药都还能蹦跶的这么欢。” 黑衣女子有些戏谑的挑眉,冷笑一声,收剑回鞘。 领头女子却是抬手,将剑尖对准了他,神情没有丝毫松懈,“说!谁是你的内应!” 容色收回脚步,不远处,一人比了奇异的手势示意他避开。 他笔直站着,摩挲了下袖间的金线,垂眸遮住异色。 眉眼微弯。 黑衣女子压下眉,“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肯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衣女子伸手刹那,数十根泛着黝黑青沥光泽的毒针由上至下破空而来,射向二人后背。 容色后仰身子,躲过她的鹰爪,趁二人回击之时,跃出了门外。 毒针接二连三的袭来,都避开了他。 容色抬眸望向屋檐,赫然是张熟面孔,他微勾唇,不再迟疑,迅速奔逃。 那人见状拖延了一阵,当即撤离,循着踪迹跟了过去。 在一个狭窄的小巷口,二人碰面。 容色揖了一礼,“多谢夏护卫搭救。” “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忠,如今你有难,我既撞见,自然是要相帮的”,半夏执剑回礼,而后奇道,“阿容,你怎么在这?” “容色是被她们绑来的”,他简洁答道,转而轻笑着凝住半夏双眸,“夏护卫,你怎么也在这?” “陛下遭小人暗害,朝中局势不稳,江家军几度攻打凤朝皇都,凰国又一再屯兵边城,我身为凤朝密探,深受皇恩,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路过此处,见凰朝兵士便衣而扮,暗地里偷运火药,存于此处县衙,便来一探。” 半夏亲见凰国暗卫欲杀容色,心底早已卸下防备,他一问,便没有隐瞒的和盘托出。 “我来时,得到线报,许攸衣欲尚凤朝帝卿,将于两日后完婚,江秋烟不过只是幌子,真正想要接掌凤国的,其实是许攸衣,而据我方才在县衙所见,很显然慕帝打算在喜宴上动手,这里的火药早已有大半已经被运往凤国皇都,你我效忠凤国,很该一同前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阿姒要娶司月恒? 她赶走他,竟然转头要娶别人…… 桃花眸刹那低沉,容色含着泪,喉咙酸涩极了。 她怎么能娶司月恒? 她怎么可以娶别人! 脑子乱糟糟的,容色后退一步,扶住斑驳墙面,竭力的平缓气息。 不可以……不可以! 阿姒只能是他的,她明明舍不下他! 他绝不允许谁夺走她!!! -- 第163页 “去!我要去皇都,带我去皇都!” 容色一把拽过半夏衣领,用尽力气吼道,“谁也夺不走她!他妄想!!!” 第116章 容色喜色萦绕眉梢眼角…… “半夏动身了?” 许攸衣捏着书卷, 背向身后,扫了眼营帐外列队而过的一伍兵士,微微勾唇, “凤朝埋在凰国最深的那批眼线,终于忍不住要出来了。” “主子, 除此之外,容郎君也跟着半夏来了皇都。” 暗夜纠结一瞬, 终是如实禀道, “二人在凉城县衙碰面后, 似乎已经发现那处的异样, 宋罗春此时怕是会改变计划, 从别处动手。” “容色?” 许攸衣微拧眉,“江秋烟不肯交代他的下落, 莫非真不是她动的手,而是宋罗春。” 瑞凤眸划过丝异样, “她这是打算用容色来同时要挟我和江秋烟?” “主子,可要变动部署”, 暗夜揖手。 “不必”, 许攸衣脸色淡漠,“有些事,我想弄个明白。” 两日后, 凤朝皇都城门大开, 臣民跪在大道两侧, 许攸衣戴着面具,率领江家军浩浩荡荡的进入内城。 司月恒一身大红嫁衣,举着团扇,站在帝卿府门外, 露着一双勾凤眼,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的到来。 “妻主”,他弯着红唇,盈盈下拜。 许攸衣一身银色戎装,跨马而下,扶住他,“长宁不必多礼。” 二人相依,温情缱绻,在一众江家军及凤朝臣民的见证下,相携着踏在红色金边地毯上,步入装点的分外喜庆奢华的帝卿府邸。 容色眼圈通红,戴着幂篱,指尖微握着颤抖。 半夏压下斗笠,握紧他手腕,疾步退到人群后,低声告诫,“阿容,别冲动。” 她拉着他,转头钻进巷子,边走边道,“许攸衣是有野心的人,她不值得你为她这样,你和她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你执着于此,只会为情所困,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容色低着脑袋,抿唇扯出丝僵硬的笑,却是止了步子。 “夏护卫,可是容色做不到!做不到她与旁人成双成对,哪怕她只是做戏,做不到眼睁睁的看她去死,哪怕她或许早有准备,容色这辈子只想与她栓在一起!哪怕陪着她一起去死……” “你!”,半夏微瞪眼,“你是凤朝密探,凤朝如今大厦将倾,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什么?” 容色吃吃发笑,挥开了她,靠着墙,撤掉了幂篱,直直看她,“夏护卫,你想做什么,容色知道,可是容色不能让你去做伤害她的事,对不起了。” “你……” 半夏手指着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腕间刺疼一瞬后,出现的一道由红转青黑的血痕,失力的跪在了地上,捂着心脏的位置,气息剧烈的颤抖。 “我什么”,桃花眸闪过丝阴厉,“当初凤朝培植细作,将人丢进暗室,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可有一丝手软?为了抹去痕迹,又可曾有过丝毫怜悯?” 容色站直身,敛眸散去笑意,“半夏,我原想放过你,可是你不该想要伤她。” 片刻之间,半夏毒已攻进心脉,她倒地,模糊的看着远去的容色,嘴角流着黑血,张张合合,断绝了声息。 暗夜落下地,食指试探了下她的鼻息,执剑跟了上去。 容色穿过几道巷子,绕到帝卿府邸角门,看了眼地形,翻了进去,在假山后打晕一名系着红绸腰带的侍儿,衣饰一新的混进了往前厅唱祝词的队伍里,跟着到了正堂。 喜宴上,凤朝各家士族当家,公卿大臣候在两侧,许攸衣手捧红绸,牵着司月恒跨过门槛,迈到正厅中央。 福寿宫人开了喜折子,吸口气,正要唱礼。 许攸衣却是一抬手,打断了婚礼。 她戴着面具,微勾红唇,转身看向宾客,“今日诸位能来,本世女很是欢喜,还望诸位今后也能勠力同心,辅佐本世女开创凤朝盛世。” 此话一出,已是明明白白的指定要这凤朝皇位。 左右面色各异,却是纷纷俯首,揖礼,齐齐道,“谨遵陛下之令,臣等万死不辞。” 容色站在演奏喜乐的宫侍后排,竟是撞开一众大臣,冲到了前面。 他凝着许攸衣的双眸,直直站立,一步步逼近。 司月恒脸色顿时黑了一瞬,使眼色让下人上前赶走他。 可许攸衣却是抬手制止了这些宫侍,扬唇道,“一个弱男子,哪里需要这样大的阵仗,你们退下。” “可是……”,几人望眼司月恒,迟疑的收住脚步。 容色哼声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捧住许攸衣的脸,将唇撞了上去。 他的妻主,要染指的也只能是他! 桃花眸间不忿划过,容色斜眸觑着司月恒露出狠色嫉妒的眉眼,贝齿下咬,竟是在许攸衣下唇留下了渗出血丝的齿痕。 “这……这简直……” 一众观礼的公卿大臣,及豪绅士族一瞬惊怔,唇齿半张,竟然不知该以何话,来评眼前的香艳一幕。 安静的大堂内,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许攸衣按下欺身而上的容色,露出丝不耐,“吉时已至,宣礼!” “阿姒!” 容色扯住她的大红袖摆,不肯撒手,“凰国细作在喜宴上埋伏了火药,你不能成亲!有人要害你!” -- 第164页 “满口胡言!” 司月恒终是忍不住了,举着团扇,直指他,“喜宴乃是本君亲自吩咐人布置的,你红口白牙的,胡言至此,是不将本君与凤朝放在眼里吗!” “来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影穗一身软甲,步上前大喝,“将他拿下!” “诺!” 得了命令,几个宫侍不再犹豫,纷纷扑上前,想要拿住容色。 可容色哪能愿意,几下功夫,便将人撂在地上,仍是一脸固执的扯住许攸衣喜服袖摆,进而得寸进尺的握住了她的手。 “阿姒,容色不走!” 许攸衣抿唇,凝视他,却是抬手砍在他后颈,将他打晕了过去。 倒地刹那,容色依稀听见司月恒的一声嗤笑,和重新奏起的喜乐,在一片红意中,阖上了双眼。 再醒来,身处一片昏暗水牢,他躺在一块圆形浮石上,四处都是泛着寒气的凉意。 容色一下坐起,微微睁大眸,他被关起来了! 阿姒竟然把他关起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双唇微颤,上头似乎还残留着缠绵后她身上的暖香,恍惚的仿佛眼前只是假象。 江秋烟被吊在石壁上,半个身子都被浸在寒潭中,身上已无一处好肉。 她冷笑一声,“前世现世,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许攸衣她只看重她的皇位,阿容,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 “江秋烟?” 容色转头,辨着声,这才发现她的位置,可借着微弱浮光,看清她后,又转瞬寒了眸子,“不许你这么说阿姒!你这个蠢物,哪配指摘阿姒!你闭嘴!” “蠢物?哈哈哈,你至今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最蠢的难道不该是你吗!宋容,你醒醒吧,你根本没有那么爱许攸衣!你只是一个被骗的团团转的可怜虫!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你怎么就那么好骗呢,哈哈哈……” 江秋烟眼中漫上嫉妒,神色癫狂的,挣扎着挥动手腕铁链,一下下的撞击石壁。 “你不爱她!你爱的只能是我!” 她双目血丝满布,怒瞪着,大笑,“前世,我骗你说,从始至终,与你相伴的都是我,召你进宫的是我,和你夜夜缠绵的人也是我,你不是就信了? 你一步步的按着我的算计,就算她回来了,你还是一次次的疏远她,为了离开她,你甚至还揽下了下蛊弑君的罪名!如果不是许攸衣逼你动手,你又岂会亲手杀我!可恨,可恨我就算重活一世,还是晚了一步!” “你说……你说我没有杀阿姒?阿姒不是我杀的!” 容色喜色萦绕眉梢眼角,有些愣愣的。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真相中,原地蹦起,“阿姒,阿姒冤枉我了,阿姒不会再恨容色了!” 第117章 容色还未来得及回头,…… “她冤枉你?” 江秋烟脑海里一阵震荡, 猛的瞪大眼,“她知道前世的事?她怎么说的?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一直在我面前演戏!她一直在耍我!许攸衣!竟然一直装着,她怎么敢!她骗我!竟然利用我!啊!!!” 被捆缚的身体抽搐的反复后撞石壁, 满面的狰狞,疯魔般的重复, “我竟然听了她的,哈哈哈, 我竟然信了她, 啊哈哈哈哈……” 容色正高兴, 被江秋烟的鬼吼鬼叫打断, 下意识又看向她, 眸底极快的划过丝异样。 她这是疯了? “色色。” 带着歉意,如脆玉击磬般, 轻轻荡开的余韵,在身后响起。 容色还未来得及回头, 便被拥入了怀抱。 那熟悉的暖香,萦绕鼻尖, 她将下颌搁在他的发顶, 微微摩挲,“对不起。” 她叹息着,与他十指交叉相握, 容色整个人都陷进了她的怀里, 有些晕乎乎的。 “阿, 阿姒”,他红了眼眶,却是喜极而泣。 两人相互依偎,缱绻美好, 寒潭浮光倒映着她和他的身影,晃开一丝涟漪。 江秋烟像是猛然醒过了神,充满恨意和杀意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到二人面前,举刀挥来。 “许攸衣!你骗我!你竟然骗我!我要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我怎么就听了我娘的话,我怎么就听了那蠢妇的话!” 石壁上,江秋烟目眦尽裂,生生呕出了血。 许攸衣眸光温柔不再,凉意森森的投了过去,扯出抹讽笑,径自搂着人,轻点了下凸起的一处暗槽。 容色眼前一花,睁眼便出现在了水牢外,还来不及惊呼,便被密密实实的压在了岩石壁上,堵住了所有话语。 他被纠缠着,像是菟丝花一样依赖着她的双手,脚几乎悬空着,贴在石壁上,任她予取予求。 他哼唧一声,下意识攀住她的双肩,微微张开一丝缝隙,看着她眼尾粉意渐浓,渐渐的染上情谷欠。 她攥取他的一切,如此渴求,不再是他一厢情愿的勾着她,她在喜欢他,她在实实在在的喜欢他! 这是清醒之时,她从未有过的光景。 脑海像是炸开了绚丽的漫天烟花,容色从未有过如此真切的感受,她是钟意他的。 她的气息带着暖香,她的发丝纠缠着他的衣襟,她追逐着他,时轻时浅,却又汹涌滔天的想要淹没他。 容色被这力道,后仰长颈,轻轻嘤咛,攀肩的姿势,变成交握,将她按向自己。 -- 第165页 他想要感知更多,她不曾倾诉的喜悦。 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他和她本就该在一起,司月恒夺不走她,柳云若赖不上她,宋三郎得不到她,只有他用尽手段,与她有了鱼水之欢。 而今,她想要他,他会给她最好的,他所学,所耳濡目染的一切,只有碰上她,他才能学以致用到极致。 他和她是天生的相配。 容色的呼吸开始渐渐急促,他纠缠住她,渐渐反守为攻,欲拒还迎,撩拨她,引动她,花样繁多,勾着她不上不下,餍足又上瘾。 她恼恨的越发掐紧了他腰,似惩似罚的轻啃,容色忽然尝到了一股血腥味,那是她唇上的。 喜堂上,他不管不顾的咬了她,多少有些害她失了颜面。 如今,她报复回来,却舍不得伤他了。 桃花眸含笑,甜甜的晃开丝涟漪。 许攸衣睁开眸,距离极近的望进他眼底,眸色愈深,改掐为抱,埋进了他的颈窝,“色色,为我生个孩子吧。” “你和我的孩子,色色”,她呢喃着,轻轻摩挲他的腹部,眸光含着恬静的笑,直起身子,抵上了他的额头。 “好”,他轻轻展开笑颜,碰上了她的唇。 这是他肖想已久,也在意许久的事。 她主动提及,出乎他的意料。 很久之前,在菩提寺,他就动过这个心思,想要牵绊住她,让她时时刻刻挂念他。 回京途中的意外之喜落空,他除了恼恨司月恒的暗算,多少还是有几分失落的,那个不曾存在过的孩子,曾经给他带来的欣喜,至今留存在他的脑海,每时每刻,都让他在意的难以自制。 她和他的孩子,该是很聪慧吧,至少许攸衣永远也丢不下他了。 飞花入林,鸟鸣深幽。 微风细雨,滋润万物。 暗色膨胀了所有的知觉,水滴入潭,声声脆。 一夜未曾停歇。 天光渐启,帝卿府邸高高低低的屋檐遮住了些许喜意。 仆从们井然有序的迈过亭台楼阁,往蓬莱轩送着衣物热水。 司月恒独守着一屋的大红摆设,坐在妆镜前,竟是憔悴了不少。 交易,只是交易吗? 他抚着艳色依旧的红唇,那是他挑了几日的胭脂,打听了她所有的喜好,就为能听她一句称赞。 可是她没来,从她顶着江秋烟的身份拜堂结束,她就消失了。 他找不到她。 拥着香衾,他躺在榻间,等了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出现。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要他。 司月恒红了眼角,看着镜子里美貌端庄的自己,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她不喜欢,再如何装扮,她都不喜欢,甚至都不曾拿下他的团扇,好好看看他为她盛装的样子。 “君上,该梳洗了。” 侍儿隔着珠帘,躬身询问。 司月恒抹去了眼角湿意,终是死了心。 她不会来了。 侍儿却停顿了会,道,“世女殿下方才说她有事要办,请君上莫要等她用膳。” 蓬莱轩一片死寂,司月恒掀翻了妆镜前的物什,“滚!滚出去!” “诺”,一众仆侍噤若寒蝉,弯腰退去。 许攸衣却不知这番变故,牵着容色的手,摘去面具,恢复了本来容貌,与他来到凤朝皇都的小巷,逛着买首饰的小铺子。 她微皱了眉,举着不甚名贵的白玉簪,轻轻劝着,“这玉质差了些,到时候我再为你选些好的。” “不成,就要这个”,容色脸色微红的抬了下巴,这是他和她一路走来,她唯一一次停眸,看的最久的一支,他才不会让别的小郎将它买去呢。 他扯住她袖子,趁她不备,一把夺过背到身后,“阿姒,容色就要这个。” 小贩笑呵呵的点头,“女君,您就给夫郎买一个吧。” 许攸衣无奈的轻笑,掏出银钱,交了过去,罢了,逛了许久,他买了这个,或许就消停了,她就可以歇会儿了。 “阿姒最好了”,容色喜不自胜的收进了袖子,扯住她衣袖,“这还是阿姒头一回送容色东西呢,容色一定会好好放起来,日日看着。” 第118章 容色抬眸,陷在她的深…… 酒楼二层轩窗, 宋罗春凝着楼下二人,有一瞬的恍惚,她与牧晋也有过这样的亲密, 只是不同的是她对他一往情深,他对她却无意。 宋罗春抿直唇, 许攸衣你有了容色,为什么还能勾着牧晋, 让他始终不肯死心。 “大人, 火药已经布置好了。” 侍卫叉手出现在她身后, 低声禀报, “江家军日前损耗严重, 许攸衣借着江秋烟的身份下令处置屠杀村民的兵士后,更是减了不少士气, 如今人人自危,军队人心散乱。” “她冒充江秋烟, 谋取了凤朝政权,眼下却并不十分倚重江家军”, 宋罗春思附着, 不甚明白其中玄机,“若无兵权傍身,她如何站稳脚跟,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大人, 要现在动手吗?” “底下虽是凤朝子民, 但百姓无辜,按原部署”,宋罗春沉凝面色,伸手掩上窗扇。 侍卫领命退下。 小铺子前, 许攸衣垂眸露出丝了然,握住容色的手,“不早了,该回去了。” “你要去见司月恒”,容色喜悦之色稍退,止了脚步,忽然有些委屈,“你和他拜堂了,你还扶了他,还让他叫你妻主。” -- 第166页 “色色,那只是交易。” 许攸衣低眸含笑,“等事情了结,这些都不作数的,只有色色才是我的夫郎。” “那容色也要拜堂”,桃花眸露出狡黠,“要所有人都知道容色是阿姒的夫郎!” 许攸衣弯了瑞凤眸,牵住他,“好,就依色色。” 二人相携,回到了南巷的一处院落,许攸衣推开门,容色惊讶的张眸,发现雅致的院落已经焕然一新,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凡是窗子,廊柱都装点上了大红喜字,就连石子路上都铺着精致的红毯,踩上去软乎乎的,一点也不硌脚。 “阿……阿姒”,容色转了一圈,将所有一切纳入眼底,喜的湿了眼眶,“这是为容色准备的吗……” 许攸衣轻轻颔首,容色几步撞进她的怀里,抱住她腰,“阿姒,容色很欢喜,阿姒对容色用心,容色真的很欢喜。” “那色色就按着礼数,在此处待嫁,三日后,我会给你一个天下最盛大的婚礼”,许攸衣搂着人,抚摸他的眉眼,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鼻尖,“色色,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容色神色微滞,微拧眉,“这三日,容色都见不到阿姒吗?” “成婚有讲究的,婚前相见,会坏了意头,色色,乖乖等着我八抬大轿来娶你可好”,瑞凤眸眸光潋滟,低首轻啄了下他的唇角,带着安抚和不容拒绝之意。 容色微敛眸,有些不情愿的轻应了声。 许攸衣浮起抹笑,将人打横抱起,“色色舍不得我,我很高兴,三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色色莫要想有的没的,安心备嫁便可。” 容色被哄着,依依不舍的放走了人。 三日里,整个院落都有暗卫在四处守着,他走到哪,都有人跟着。 不同于以往的紧张气氛,让他莫名心慌起来,许攸衣做的事,各方也同样在暗地里筹谋已久,正如那一箱箱在凉城县衙见到的火药,无疑都是冲着凤朝皇位而来。 “阿姒会有危险,那些火药既然没有在喜宴上引爆,那么……那么”,容色扶住廊柱,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他等不下去了,整整三日,他等不下去了! 容色站直身,望着高高的院墙,思绪飞转,可隐匿暗处的暗卫显然比上一次更加警觉,一瞬便发觉了他的异样,当即现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郎君,主子吩咐这三日,您哪里也不许去,还请郎君莫要为难属下。” 容色瞪她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喝退她,巨大的一声爆炸在东南方皇宫的位置扬起熊熊火焰与黑烟。 震的他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三震。 容色眼神微颤,还不待做出反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连环响起,行同地龙翻身一般,令距离皇宫颇远的此处院落墙面都出现了巨大裂痕,枯枝一般的延伸开去。 桃花眸下意识看向方才拦住他劝告的暗卫,即便黑色面罩遮住了她的大半神情,可容色还是看出了她深埋其下的凝重与焦色。 空落的心一下高高悬了起来。 阿姒现在在皇宫!她在皇宫! 容色一把扯过暗卫衣领,惊慌失措的变了脸色,“许攸衣她在哪!” “主子有令,不许郎君出去。” 暗卫重复着话,低下了头,恭敬揖手。 容色眼眶一下红了,“她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我要听实话!” 暗卫退后三步,依旧维持姿势不变,“主子只交代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郎君,若郎君执意出院,属下可行便宜之事,还请郎君耐心等候,过了今日,属下定然不会再阻拦郎君。” 便宜之事? 容色落下一滴泪,她又哄他,她让人看着他,说要八抬大轿娶他,只是为了稳住他,不想让自己坏了她的事。 “郎君还是回屋吧,此处不宜久站”,暗卫没有丝毫动摇,依旧拦在他面前,向左右侍儿示意将人带回。 容色心慌意乱,竟是任由人扶着回了屋,整整一夜,都睁着眼,望着床帐顶的流苏,捱到了天光初亮。 这一日,四处都静悄悄的,容色推门出来,指尖带着冷意去接飘下的飞雪,焦躁忧急的心绪到了此时,反倒没了知觉。 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他下意识紧盯住敞开的门,心渐渐提起,是她吗? 为什么这么安静。 容色一步步的,有些焦急的急走过去,扶上了门沿,“阿姒……” 她下了马,敞开怀抱,冲着他笑,额角有些淤.青,却满面的气定神闲。 容色哭了出来,飞奔着扑向她,完全忽略了她一身明黄色袍服,及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仪仗,直直的冲进了她的怀里。 眼角通红的呢喃她的名字,一下下的捶打她的胸膛。 “色色,仔细手疼”,许攸衣受着他无言的埋怨,接住了他的拳头,微微握紧,碰在唇间。 “你哄容色,你在嫌容色碍事”,容色心彻底落下地,哭嚷,“阿姒就会哄容色。” 许攸衣勾唇微笑,抵上他额,带着安抚似的,亲昵的蹭了蹭,“色色,这三日我很想你,我来娶你了色色,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容色抬眸,陷在她的深情里,泪眼中绽开了笑。 二人乘上銮驾,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中,走过街巷,迈过平坦宽阔的宫道,一路在百姓的见证下,进入高大威严的神武门,相携着踏上红毯,步上了高高的巍峨宫殿。 -- 第167页 鼓声起,喜乐奏响,无数的将士大臣如海浪般起伏跪下。 许攸衣牵着身侧人的手,眸光弥漫柔色,“色色,从今往后,帝王榻侧,只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