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茶[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小绿茶(女尊)》作者:扶栀【完结】 十六岁那年,池苒心中那抹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走了。 临终之前拉着她的手,声泪俱下的希望她能偶尔接济一下他那苦命的儿子。 眼眶泛红的池苒瞅了眼初恋家徒四壁的破草屋子,还有那瘦得跟把骨头,并不断拿眼恶狠狠瞪她的小屁孩。 终是在白月光的哀求视线中艰难的点了头,将人给认下当义子。 更答应在他长大成人后,为他择一家世清白的妻主。 可谁知道这小兔子崽子在成年后,不但没有看上她介绍的那些女君,反倒是将主意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我拿你当儿子,你居然想当我正夫。 表里不一伪渣女X阴暗偏执小绿茶1V1 雷点:1、男女主性格方面皆有严重缺陷。 2、女主娶过夫。 3、前期没有感情戏 4、女主大男主7岁 5、女主很渣!!! 内容标签: 年下 欢喜冤家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苒许霖 ┃ 配角:求个收藏叭QAQ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拿你当儿子,你居然想当我正夫 立意:既然想要 就要努力争取 第1章 楔子 楔子 细雨斜斜,垂柳挂霜的天,就连屋里的衣服,被褥都泛起了些许潮意。 刚从外面回来的池苒在推开门,不见院里的那抹月白长衫时,顿感松了一口气。 等她将伞合上,置于一旁,便见一个身着浅青色广袖长袍,青玉簪,面带病弱的清瘦男人拨开粉玉珍珠帘,将手置于唇边轻咳一声,说:“苒苒,你回来了。” “嗯,反倒是你的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还总爱在下雨天里出来走动。”池苒见到他的时候,立刻过去伸手搀扶。 “等天晴了,我就带你出去看紫薇花可好,我记得你最爱看的便是紫薇花了。” “嗯,那我便等着苒苒带我出去看紫薇花。”许是男人的身体真的不行,否则岂会说两句话便会咳个不停,就连人也无力得要靠在女人怀中才不至于滑下去。 “好,到时候我们在去山上小住一段时间。” 也在这时,先前不在屋里的少年正推门走了进来,他的手上还抱着一大束被雨水打残的百合花。 原本带笑的嘴角在见到他们二人亲密的姿态时,当即笑容一凝的将手中百合扔砸在地。 更拂袖往自己房里走去,那关门的声响重得连檐下躲雨麻雀都吓得扑棱棱展翅而飞。 池苒见他这副态度,眉头微拧道:“许霖你给我回来,你现在这副嘴脸又想要做给谁看。” 可回答她的只有那远去的背影,以及花瓣触地离枝。 “是不是今天阿霖心情不好,要不然的话怎么会这样。”唇瓣微咬的男人拉住她的手腕,对其摇头。 “我看他的心情哪天都没有好过才对,我去看一下他什么情况,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池苒扶他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水后,这才前去敲响隔壁房门。 以至于她并未看见男人失落的眸子和握着茶盏边缘泛白的手。 等她来到隔壁间,并用力敲响房门时,却未曾想那门本就没有关紧,纵然是风吹都能吹开。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换下衣服后,正背对着她的一具如玉躯体。 少年四肢纤细却不显羸弱,薄薄的一层肌肉漂亮的覆盖在纹理上,腰细肩宽,双腿修长有力。人更像极了样貌虽青涩,可一口尝下去,又满是汁水甜美的果子。 尚未等她关门退出去,屋里的少年倒是先一步出声:“苒苒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并摸过我的躯体了,怎么还那么害羞。” “我是你的半个养母,你这样成何体统!”当他提到此事,池苒的脸瞬间染上了白,抓着门边的骨节攥至泛白。 若不是他那晚给她下了药,她又怎会干出此等混账事! “何来的成何体统,再说了我们之前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到你是我的养母。”许霖想到那次夜里发生一事,唇角不自觉微勾。 “我那时候又没有同意过让你养我,还有这些年里,你何曾见我喊过你一声母亲。” “还有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苒苒。” 第2章 俩俩相厌 说起今日孽缘的由来,还得将此事往九年前数。 那是一个柳絮纷飞,桃梨争艳的阳春三月。 虽说扬州城早已入了春,可有不少地方仍是连半点儿绿意都渗透不进,就像是完全被春天的脚步给抛弃了。 本在温故而知新的池苒在接到噩耗的那一刻,当即扔下了手头一切,并取了马厩里跑得最快的一匹马往城南奔去。 途经一间医馆时,直接将里头的大夫给绑上马带走,丝毫不理会正在排队问诊的患者。 等她来到那间一进一出的院落,推开那扇连房梁木都渗浸着苦涩药味的房间后,却也失了再往里迈进的勇气。 直到双面绣红梅鎏金屏风后传来了一阵阵咳嗽声,方才唤回了她离开的勇气。 “劳烦大夫帮他看一下,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夫见谅。” “哼。”瞪了她一眼的女人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当下提着自己的药箱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眼窝凹陷,脸色带青的男人正捂着起伏的胸口猛烈咳嗽着。 -- 第2页 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喝完的空药碗,床底下则有一个痰盂。 屋子里能变卖的东西基本都卖了,唯有那扇看起来最值钱的屏风还留着,而这座屏风也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当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人也挣扎着想要起身:“苒苒,你来看我了。” “嗯,你先别说话,让大夫给你看一下。”池苒见到他变成这副模样时,心下微酸。 “如此,倒是有劳大夫了。”男人说完后又是一阵重咳,脸上更泛起了不正常的晕红。 随着大夫的一言不发与那微蹙的眉头,更令骨节攥至泛白的池苒不安道:“他的身体可有恙?” 将手收回的大夫摇头道:“女君还是问一下这位公子,有何未尽的心愿为好。” 这段段几字,便判定了他的生死。 “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无论你让我加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能保住他,大夫,求你。”嗓音微微拔高的池苒仍是不信,这个前段时间还能外出走动的男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行了。 这次的大夫并未回话,而是摇头。 “此次便不收女君诊金了,只是女君记得不能再做出当众劫人一事才行。”大夫说完,便收拾好药箱走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就连室内都静了一瞬。 “苒苒,大夫的意思是说我不行了吗。”羽睫轻颤的男人话未尽,泪先流,那瘦得只有一层皮附在骨头上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你在瞎想什么,大夫的意思只是让你静养一段时间后这病就会好了,再说了你可是一个要活到长命百岁的人。”唇瓣微咬的池苒知道她这句话不但安慰不了他半分,更带着几分干硬。 “我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只是我担心在我走后,我………”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池苒回握住他的手,道:“若是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然会帮你。” “谢谢苒苒,其实我也不敢奢求别的,我只希望在我走后,苒苒能偶尔帮我照看一下阿霖就好,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除了苒苒后,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托付了,咳……”他的话未说完,便是一阵腥甜涌上喉间,却为了不让她担心而选择咽回去。 “阿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他的。”若非他提起,她恐怕都得要忘了他曾经成婚过,并且还诞下一子。 “真好,我就知道苒苒对我最好了。” “若是,若是我能早一点遇到苒苒就好了。”男人哭起来的模样是极为秀美的,即便他现在病得宛如风中残烛,却也是美的。 也在这时,原本躲在厨房里的许霖也推门走了进来。 当池苒看着这个黑黑瘦瘦,枯黄头发用一根褪色红绳给胡乱扎起来的少年时,差点儿还误以为对方是一只穿了衣服的猴子。 而这三月份的天,也远没有到穿夏衫的地步。 少年从进来后便一直防备地看着她,就像是一头试图驱赶入侵者的狼崽子。 “阿瑜过来,爹爹想要和你说点正事。”许子墨朝他招手的时候,男孩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可他仍是走了过来。 “以后你就跟你苒姐姐在一起生活了好不好。” 原本池苒以为他会点头或是摇头拒绝的,可她等来的却是一句反讽:“为什么我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生活,难不成你是想要让这个女人将我养大,好给她当外室不成。” 就好比你一样吗?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胡话,你苒姐姐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谁会喜欢像你这样的。”许子墨担心他会说漏嘴什么,立即厉声打断。 “呵,天底下可没有不偷腥的猫,谁知道你找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对此,许霖嗤之以鼻。 显然这种情况,在他们没有搬来扬州城前,就曾发生过很多次。 “若是你不信我,我将你认成养子可好,这样你可信我。”池苒觉得这小兔崽子年纪小小,想得倒是挺多的。 复又扫了他一眼,心下冷嗤:“她要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身无二两肉的黑瘦猴子。” “阿霖,你看你苒姐姐说要收你做养子,这下你可放心了。”许是男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就连咳嗽声也重得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 “你先少说几句话,我去给你倒杯水。”未等她转身,她的手已被男人握住不放。 抬眸间,对上的是男人哀求的脸,以及他唇边刺眼的一抹红。 “苒,苒苒,以后阿霖就,就拜托你了。”等他说完这句话后,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走了。 走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人很平静,唯独那手还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我会的。” 池苒也说不上来她现在的感觉,伤感有之,难过亦有之。 她将随身携带的云雪帕盖住他的脸,方才朝那个眼中不见半分伤感的男孩走去,又在距离一米处停下。 轻言安慰道:“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你要是有什么缺的或者想要的,直接和我说就好。”池苒没有养过崽,加上她还有小半年才成年,自然不明白怎么养孩子。 想来对她而言,养孩子就应该和养鸡差不多,偶尔洒把米就行。 -- 第3页 当池苒伸手抚摸他头发的时候,男孩却是满含恶意地瞪了她一眼,更用力的将她推倒在地,并骂了一个“滚。” “喂,你这兔崽子怎么和你娘说话的。”一个不察被推倒在地的池苒站起身后,显然也有些恼了。 “我娘早就死了,而且我娘才不是你这种恶心的坏女人!” “再说了谁知道你这恶心的女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小小一个的许霖见她还想要伸手碰他后,更是直接跑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竹兰也走了进来,问:“小姐,现在应该怎么办。” “呵,能怎么办,将这里给本小姐一把火烧了,还有………” “找一个好点的风水宝地将他安葬。”在如何,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情。 即便这对于男子来说是婚外情,可对她而言,却是初恋。 不过这小兔崽子不喜欢她,难不成还以为她就会喜欢他一样,简直不知所谓。 随着屋里火苗乱窜,浓烟滚滚的那一刻,之前躲在暗中的许霖也恐惧而慌张的跑了出来。 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双目猩红的瞪着站在院中的池苒,怒吼道:“你对我家做了什么!” “这是我的房子,自然是我想烧就烧了。”显然,她并不觉得她烧了自己的房子有何过错。 她之前虽是将这座院子送给了许子墨,可地契仍是握在她的手中。 “以后我就是你娘了,知道没有。”池苒说着,还伸出手拍了拍他那张瘦得只剩下皮的脸。 这次的许霖也不躲,反倒是仰头对她露出一抹甜笑:“你想要做我娘也可以啊,除非你死,就跟你那个该死的娘一样。” 少年笑得灿烂,却又精准无误的踩中了池苒的逆鳞,她更是在这一刻忘记了女人不能打男人的规矩,直接抬脚将他踹倒。 未等许霖发出一声地恐惧尖叫,朝他走近的池苒先一步用力捏住他的下颌,目露阴戾:“若是你胆敢再说那几个字,甭管你是谁托付给我的,我都会亲手送你上路。” 被提住脖子,双脚离地的许霖头一次感觉到了灭顶的恐惧,以及铺天盖地的窒息朝他席卷而来,却也隐约多了一份解脱后的期待。 唯独求生的本能,令他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疼。” 第3章 训狼 “知道疼就好,记住,若是再让我听到这句话,我可不会再好心的放过你。” 见他整张脸涨成青紫色,面覆薄寒的池苒方才松开了手,更嫌脏的拿着绣帕,一根接着一根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余眼扫到那捂着脖子咳嗽的男孩,更嫌恶得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殊不知那被她当成垃圾看待的人,正趁着她不备间,发了狠般朝她手腕咬去。 那一口又狠又重,就像是恨不得从她的手上咬下一整块肉来。 “你干什么!” 吃疼后的池苒在顾不上女人不能打男人的规矩,当即一只手发狠的扇了他几个巴掌,在他牙口渐松的那一刻,直接一个手刀朝他后脖间重击。 若是在对方牙口未松时就贸然动手,不说她的那一块肉是否真的会被咬掉,光凭他晕过去都死咬住她不放的狠劲,也足矣令她吃下一壶。 不远处的竹兰冲过来后,看见的便是整张脸被打得看不出本来相貌的许霖正像一块,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破抹布。 而他们的衣襟,青板石,乃至就近的草尖上,都沾了点点血渍。 目露担忧的竹兰上前一步,将水壶里温热的水倒出来给她净手,问:“小姐,现在要怎么处理他?” “将这小兔崽子关进柴房里,等他什么时候愿意改口了,在什么时候放出来。”这一字一句似从池苒牙缝中硬挤出来的阴寒刺骨。 “记住,不要将人弄死了。”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还是子墨临走前的心愿。 不过这狼该怎么训,却得要听她的。 “诺,不过小姐的手得要尽早去寻大夫来看过才行,要不然竹兰担心那小子会有什么病。”竹兰见到她手上的牙印时,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瞬地杀意。 “放心,我晓得的,还有我想要一个人走走,你们莫要跟上。” “诺。” 当池苒独自在街道中游逛许久后,一抬眸,方才发现半空中不知何时落了一场斜斜杏雨,就连她的尾梢间都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霜糖。 未等她再往前行几步,便看见朦胧春雨中,撑着天青色红梅油纸伞的白衫少年正袅婷婷的朝她走来。 像极了黎明破晓前绽放的一株白莲,清纯,娇弱,又带着不胜柔弱的娇羞。 “苒苒出来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打上一把伞,你就不担心会感染风寒吗。”少年朝她走来,将伞遮于她上方。 池苒接过他手中伞,柔声道:“我的身体强健得很,又怎么会被一场小雨给淋病,反倒是你的身子骨本就不好,怎么还在下雨天出来。” “若是我不出来,难不成要看着你这呆子一直在外面淋雨吗。” “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桃花的,你可不能食言而肥,要不然你信不信我生恼了你。”少年看着二人不时触碰到的小手,就连内心深处也升起了一点点小雀跃。 “我即便是失了谁的约,都不会失了你的,不过我得要等这雨停了后,才能带你出去。”池苒与他说话的时候,那调子总会刻意放轻,放软,生怕音量再大些就会吓到他一样。 -- 第4页 “我听苒苒的,反倒是苒苒不要忘记了才行。” “岂会。” 可是这场连绵杏雨,却是一连下了三日都不见放晴,扬州城更成了黛青杨柳藏嫩尖,美人隔雾赏残红。 正当池苒折一残桃用以研画间,紧闭的门扉处先是传来二长一短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的是。 “小姐,那位公子自从回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更吵着闹着要见小姐。” “他不吃就让他饿着,正好将剩下的吃食给守在门外的大黄加餐。”池苒想到那天那狼崽子恨不得杀了她的阴森目光,随即发出一声冷嗤。 一条连牙齿都没有长齐的小狼就胆敢挑衅猎人,可真是连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可是小姐,你就不担心他吗。”进来的竹画将糖蒸酥酪放至一旁,仍是心有担忧。 池苒最不喜欢有人说话吞吞吐吐与只说一半,当即冷下语调:“担心他什么。” “自然担心那位小公子想不开,而且那位小公子的父亲才刚离世不久。”加上一个男人还被女人给打了,更是难以令人承受得住。 “放心,像他那种狼崽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那条命,何况我都没死,他又怎会舍得死。”有时候就是因为了解,方才选择放养。 “可是………”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可是,我记得再过几天大姐就要回来了,等大姐回来后,我也正好要出去一趟,你现在就去帮我安排一下。”既是不想多言,何不转移话题。 “诺。”竹兰知道小姐的心里头早有打算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当她来到那间关人的柴房时,人尚未靠近,便听见了从里头传出的剧烈敲门声。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来见我吗!我让你和她说的话,你都说了吗!”现如今脸上伤口好得七七八八的许霖在听到门外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后,还是忍不住试探一问。 “我们小姐说有事要忙,小姐还说了,若是小公子执意要绝食的话,也正好将公子省下来的饭菜喂给大黄吃。”竹兰想到小姐的冷漠口吻,只觉得这位小公子实在是有些可怜。 “她敢!” “你说我敢不敢。” 伴随着一声冷嗤落下的是那扇厚重木门的打开,以及出现在许霖眼中的芙蓉面。 平心而论,池苒虽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可那心肠也是最黑,并泛着腥臭腐烂的! “哼,你不是说不会来的吗,现在又来做什么,存心看我笑话的不成。”当许霖见到她的那一刻,若非理智还在强拉着他,以及身上未好的伤口在提醒着他挑衅此人的下场。 他恐怕早就扑上去,将她给撕成碎片了! “我自然是来看你死了没有,不过本女君瞧你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想必饿个几天也不成问题。”居高临下的池苒看着这妄图想要用绝食逼迫她的小狼崽子,只觉得这人真是又好笑又天真。 这养人就像是驯狼,最开始不服管教的狼,你得要饿上它几天。若是还不改野性,那么只能打,打得它彻底臣服,甚至是惧怕你。 若是这打了,又饿了仍是不服管教呢?那便只能采用饥饿对策。 等它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再给它喂几块肉,却又不能喂得太饱,否则就容易令它生了噬主的心。 你得要一点点地喂,同时在给它喂肉的时候,不忘送它一顿棍棒。 池苒睨了眼被打翻在地的饭菜,随即抬脚碾上:“即便池家家大业大,也容不得一米一线的浪费,既然不吃,也省得浪费池家的粮食。” 她那话虽是轻飘飘地,却无端令拳头捏紧的许霖冷汗直冒:“你想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看见儿子不听话,适当管教一下罢了。”说完,她便衣袂纷飞如鸟翼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这间落座于池府最偏僻,往日里本就无人经过的柴房就相当于被人给彻底遗忘了。 窗牖,木门,只要是会透进光的角落,哪怕是缝隙都被池苒派人给封了。 守在门外的大黄被牵走了,院中的柳树也被砍了,省得会有不听话的鸟儿飞跃枝头乱叫,扰了里头之人的清静。 诚如她前面所言,这里不再有人送饭给他,有的只是饮水充饥的水,就连那水,也是隔两天,乃至三四天一送。 蜷缩在角落,抱着双膝,将下颌搭在膝盖上的许霖不知道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现在的他早已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而且这里太过于安静了,安静得就连他的回声都听不见。 此刻的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人与他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羞辱,冷嘲热讽也好。 在他快被幽静恐惧给逼得崩溃的前一秒,那扇紧闭的木门终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少年许久未见阳光的眼睛被刺得下意识阖上,等他逐渐适应了光线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唇边染上点点笑意的芙蓉面。 “要吃东西吗。”池苒知道这狼饿了几天后,也是时候要进行下一步了。 当即软了嗓音,并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排骨面与红豆馅青团,你尝下味道怎么样。” 第4章 被偏爱的人 她的手才刚伸过来,便被吓得满脸淌泪的许霖紧紧握住,听着他话里皆是颤意道:“对不起…我……” -- 第5页 “我以后,以后会乖乖听话,我不会再忤逆你了。”许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就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人深陷黑暗,并尝到了无尽的孤寂与恐惧后,又岂会不向往光明。 “乖,这才听话。”池苒半蹲下来轻拍了下少年的脸,笑得温和。 复吩咐其他人,“你们还不快点将本小姐认的儿子给洗干净,要不然被有心人传出本小姐虐待儿子的名声可怎么办。” 有时候这做人就像是做生意,谁都会将光鲜亮丽一面与最好的货物摆出来。 池苒出来的时候,正有一个端着托盘走得过快,并且一不小心撞到她的小厮。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望三小姐原谅小的不是。”小厮想要为她擦拭衣服的时候,却被她侧身躲过。 “无碍,下次注意点便好。”说完,女子转身离去,任由衣袂拂落残红一地。 也未曾注意到,先前撞到她的青年正不满地绞着手中绣帕,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跺脚。 不都传三小姐喜欢年龄比她大的男人吗,怎么就没有多看他几眼,难道是他今天的打扮不美吗? “我说柳玉,你可别真是信了他们说的三小姐喜欢年龄大的男人了,要这个传闻是真的,这府里头的老鳏夫早就像是闻了蜜的苍蝇黏了上去。”向来与他针尖对麦锋的翠儿见他穿得花枝招展的骚狐狸样,当即唾骂了一声。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当真以为自己有那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不成,不过有些人啊,恐怕连一些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哪怕麻雀飞上了枝头,也改变不了他是麻雀的事实。” “哼,谁说不行的,等到时候我被三小姐看上了,看你还敢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毕竟像三小姐那样待人温文尔雅的美人,谁不爱。 “哟,我好怕怕哦。” 他们之间发生的那点儿事,并未随风飘到另一人耳边。 等池苒回到院中,尚未折一繁花缠指留香时。 忽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道声音:“三小姐,大小姐回来了,现让三小姐过去一趟。” “大姐不应该是要在三天后才回来吗?怎么提前了那么快?”话虽如此,她却是马上往正厅赶去。 在她匆匆离去间,先前被带去洗澡的许霖却像是发了疯一样咬伤,抓伤着任何想要朝他靠近的人。 “竹兰姐姐,现在可怎么办。”往日间做着粗使活计的男人被挠了几下后,竟是不敢再朝他靠近。 “能怎么办,将人给捆了带回去,可别忘了先前小姐说的话。”揉了揉眉心的竹兰扫了眼那蜷缩在最角落里,对着任何人都呈现出攻击状态的少年。 终是明白了小姐说的驯狼是什么意思,因为一条还未长出利齿的小狼也是狼,而非家养的狗。 “只要不将人弄死就行,剩下的随你们处理。”说完,转身拂袖离开。 一条不讨主子喜欢的狼,活着的地位还远不如一条狗。 另一边的池苒在过一桥,途经半湖,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紫藤花垂枝长廊后,方才来到正厅。 未等踏进厅内,先闻其声。 “来了。” “嗯,先前春醺在路上耽搁了点,这才来得稍晚了些。”等她踏进内里,看见的便是一个容貌与她有着三分相似,却生得体型偏瘦,高颧骨,细长眉的女人。 每当池苒独自对上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姐,便会有些心里发悚,就连那双眼儿都不敢与她对视。 “嗯,我听说你前些天将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公子给绑了回来,更吩咐下人将一间宅子给烧了,此事可是真的。”唇瓣微抿的池岚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明显是被她干的那些混账事给气到了。 “小妹绑的那人是小妹认的养子,并不是大姐以为的那些人。”话到最后,她的声儿渐小。 “我不管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在外头乱搞我不会阻止你,但你怎么能把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也带回来,你难道不知道要是被郡守家的那位小公子或者是陆家人给瞧见了会怎么办。” “此事我会与他解释的。” “解释,你怎么解释,你可别忘了你能攀上那根高枝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他们不允许你纳妾,更不允许你的身边出现任何男子。”若不是郡守家的帮忙,他们池家怎能在短短几年中跻身到扬州三富之一。 指不定早被其他恶狼给嚼得连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连他们现在都还得窝在一间破草屋里,更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小人踩着他们的血肉步步高升! 甚至,连他们姐妹三人都仍是未能团聚。 池岚知道她说的话,她肯定是听进去了,遂将一枚蟹壳青流苏玉坠子递到她的手中,说:“等雨停了,你正好可以带陆公子外出踏青,否则再过不久,这桃花与梨花就得谢了。” “若是陆公子看中了什么,记得不要吝啬,等下你便去账房支五百两银票出来,若是不够了记得和大姐说。” 眼眸半垂的池苒握着手中那枚还沾着大姐体温的玉坠子,许久才讷讷地回了一声:“春醺晓得了。” 而且她一直没有忘记,自从爹娘走后,她遭人蒙骗流落在外之时,若非家里为寻她,拼尽了最后一点家产,二姐更不会为了寻回她,而…… 说不定就连现在的她,都早已成了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 第6页 她身为池家女,在享受了前者栽树后的凉风,自然也得要付出什么。 等池苒从账房中支出五百两银子准备出门的时候,不忘换上前些天新裁的丁香色紫荆花边的烟罗绮云裙,发挽半披随云髻,髻发两旁缀那桃红渐变粉通草花,唇上点了少许胭脂增其艳色,眼尾间晕染点点玫红。 将手指贴在形状饱满的红唇上,不忘将那点儿抹得过艳的胭脂擦去,对镜露出一抹温良无害的笑意。 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其色更堪比金陵牡丹花艳,瑶池月下洛神,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好颜色为池家谋划最大的利益。 她出门后,先是乘坐马车去了花坊买了盆大花蕙兰,又在快靠近陆家时,吩咐马车妇靠边停下,好让她独自走进去。 本在屋内闲着无趣,正撑着下颌望着窗外那棵贴梗海棠发呆的陆修郢在听见她来后,顾不上整理衣着就趿拉着鞋子去见她。 才刚走至院中,便看见那人踩着一地浅金朝他缓缓走来,亦连他的心里也泛起了甜意。 “苒苒,你来找我了。”少年对她扬唇一笑,一如冰雪遇暖阳。 “嗯,我之前不是答应过要带你去看桃花的吗。”三步做一步朝他走近的池苒见他鞋子没有穿好,当即蹲下来为他将鞋穿好。 “那你来的时候怎么也没有和我说一下,害得我都没有打扮一下。”陆修郢本想要躲的,却被她一句。 “你忘记了三月份尚未回暖多少,就敢连鞋子都没有穿好的跑来见我,就不担心自己会生病吗。”而停了动作,唯独那张脸红得宛如扣了一盒上好的胭脂洒落雪绢。 “我不是在里面穿了袜子吗,反倒是苒苒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提前和我说一下才行,要不然你都会嫌弃我在家里邋遢了 。” “但我认为,我家晨晨不打扮也很好看。”池苒将来时折下的桃花别于他髻发间,笑说,“有一句话不是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也就苒苒喜欢说好话哄我。”虽知话是假的,可他就是喜欢听。 他们离开陆府的那一幕,正好被前来府中做客之人遇见。 一个相貌雍容的女人伸出折扇朝远去的池苒遥遥一点,问:“那是谁?” “池家次女,一个死皮赖脸搭上我那位弟弟的女人。”正端着酒杯的陆家大小姐回话道。 “原来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池家次女,怪不得这颜色生得比哥儿还要艳上几分。”女人的话里不见调侃,多是鄙夷。 “一个女人的颜色生得再好又如何,难不成还想着依靠那张脸一步登天不成,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可不是吗。” 第5章 无理取闹 前面离开陆府的池苒与陆修郢因着相貌姣好,这一路行来不知收获了多少视线。 池苒见他朝一支海棠缠枝竹簪多看了几眼,遂拿了过来,别于他髻间,问:“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苒苒送的我都喜欢。”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谁知道竟会惹来她的误会。 不过这种误会,他并不讨厌便是了。 “你喜欢就好,不过晨晨今天为何没有戴我前些日送给你的那支白玉雕莲簪。”池苒的手状若无意地碰到他的脸颊,更惹来少年的脸颊绯红。 “因为那是苒苒送的簪子,我就只想要戴给苒苒一个人看。” 城南外的桃花正花开秾艳,更聚集不少人赏花作画,共谱春日微醺。 他们二人直到夕阳西沉,深橘余晖散满鳞次栉比的碧玉瓦上,方才分别。 等池苒抱着一束桃花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已经洗干净,并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狼崽。 此刻的小狼崽收回了自以为能伤人的利爪,并聪明的学会用可怜来伪装自己,好等猎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刻,扑上去将猎人撕咬得鲜血淋漓。 “小姐,你回来了。”守在门外的竹兰见她不说话,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碧桃枝。 “嗯,你先下去。” “诺。”竹兰应了一声,便识趣地退了出去,更不忘将门给合上。 先前听到声响的许霖也抬起了头,红着眼眶,怯生生道:“你回来了。” “嗯。” 池苒见他虽是换好了衣物,但那头干枯分叉的头发仍是湿漉漉披散在后,就连脸上都多了几条血痕,以及摆了满桌,却未曾动过半点筷子的吃食。 询问道:“可是他们准备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唇瓣微咬的许霖摇头否定,并抬起那双水雾缭绕的桃花眼望着她,说:“没有,只是你说过你以后不会再丢下我的是不是。” 池苒望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那你今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带上我,是不是你也打算将我卖给其他女人换钱!”许是幼时噩梦过深,致使他现在回想起都仍是一阵后怕。 人也因为恐惧而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不放:“你说过要收养我,那就应该说到做到才行,比如以后不允许再扔下我一个人,或者是将我转手送人。” “就你这个身无二两肉的小屁孩,哪怕卖给人家做包子馅,指不定人家都还嫌你硌牙,还有你给我松手。”强忍着额间太阳穴“突突”跳动的池苒看着这贴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眉间寒意渐生。 “我不要,我要是松开了,你说不定就会再次将我关进柴房里。”许霖想到那段时间的幽深恐惧,就连身体都怕得直打颤。 -- 第7页 “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还有你先………”池苒的话未说完,便听见了他肚里传来的叫嚣声。 一声胜若一声的,比外头打鼓的梆子声还要响。 “你先吃点东西,有事晚点再说。”说完,将人给粗鲁扯开的池苒便转身走了出去。 东西就放在这里,他爱吃不吃,反正饿死的又不是她。 晚上吃饭的时候,池苒见到二姐的位置还空着,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连大姐给她夹的四喜丸子也忘记了吃。 “大姐,二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是这么想的,嘴里也顺势脱口而出。 “她前面来信说那位大人感染了风寒,恐怕回来的时间还得要往后推迟几日,还有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池岚说完,便将她面前的那道木瓜炖雪蛤递过去。 并道:“我前面吩咐厨房给你熬了一盅银耳樱桃羹,晚点记得吃。” “嗯,可是二姐………”微咬下唇的池苒突然想到什么,当即闭上了嘴。 在她话音刚落,如今年满八岁的池家大公子——池若柳也出了声:“娘亲,为什么你每天都吩咐厨房给小姑姑熬煮木瓜炖雪蛤,或者是木瓜花胶汤这些对身体滋补养颜的菜谱,而我和妹妹就没有。” “你小姑姑是身体不好才吃这些的,你身体又没有什么问题。”正在用膳的池岚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后者立马吓得不敢再吱声。 接下来的这一顿饭,也吃得池苒味如嚼蜡。 若是有选择,她也不想吃的。 饭散后,池苒便打算回屋的,却被池岚叫到了书房中。 但当她才刚走到书房外,便看见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的大姐步履匆匆地往大门外走去,跟在后面的管家同样是一脸焦灼之色。 想来,应该是商行那边出现问题了,当即瘪了瘪嘴,往自己居住的落梅院走去。 她更想不通的是她明明也有经商的天赋,可大姐和二姐却总是不愿教她经商之道,只是让她好生学习,并且考取一个功名傍身。 等池苒回去后,看见的便是许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却在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两条小短腿也迈开朝她走来,扬起那张笑得生硬的脸,说:“你回来了。” “嗯。”池苒扫了眼红木圆桌上仍未被人动过一口的饭菜,直接端起一碗鸡汤朝他走近。 舀起一勺递到他的嘴边,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张嘴。” “你,你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的话,我哪怕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的!”忽然间,许霖吓得往里头缩了缩。 “你突然变得那么好心,是不是在吃的里面下了毒,就等着我吃下去后好将我给卖了,要么就是重新扔我到那间柴房里是不是。”谁让她是一个有过前科的女人。 池苒见他害怕,却又恨不得吃了她的割裂表情时,直接单手捏过他的下巴,逼近他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我这个人向来话不喜欢说第二遍,有些小把戏适当演一下还好,若是演过头了,我可说不准是否还能容忍得了你那矫揉造作而又浮夸的演技。” 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冷声道:“有时候这人最重要的便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你………” “我说了让你张嘴。” 这一次,许霖不再敢乱说,生怕会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又见她一直给他喂鸡汤都不见半点儿鸡肉的时候,赌气的将脸别过一旁。 不满道:“我不要喝汤了,我要吃那个大鸡腿,我要吃米饭,我还要吃那个排骨。” 谁知池苒直接将白瓷红梅碗往他手里一塞,起身道:“自己有手有脚,自己吃。” “呵,还说要养我,现在我让你给我喂个饭你就不愿意了,要是这样,当初还答应我爹认我做什么,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不好吗。” “若是你断了一条腿或是一条胳膊,我倒是不介意以后天天亲自将饭喂到你的嘴里。”对于某些蹬鼻子上脸的人,就应该采取血腥手段。 “哼,果然本性暴露了。”他嘴上虽在骂,人却诚实的端起碗来。 等许霖吃完饭后,外面的天也彻底暗了。 檐下挂着的朱红灯影正随着清辉月色,斑驳得洒落一地孤寒,清风拂过花枝间,总会残落几片浓绯。 本坐在窗边胡凳上,沐浴于月光之下的池苒见她洗澡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便将手中看到一半的海棠花抄放下,起身往紫檀木双晶绣梅屏风后走去。 她刚走至屏风旁,便看见那抱着圆滚滚肚皮消食的少年也跟着走了过来,嘴里还不断重复着祥林嫂的那几句。 “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做什么,你是不是变心了就打算扔我在这里走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心虚了。” 正将水色缠枝外衫脱下,挂于木施的池苒终是忍无可忍道:“我要沐浴,难不成你还要跟我一起泡澡吗。” “你,呸,不要脸!”拳头握紧的许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又红又白地转过身去。 “呵。” 当池苒准备将里衫尽数褪下时,却发现那嘴上说着不看的许霖,总忍不住往屏风后望去。 还未等他看得在清楚些,便听见一道泛着寒意的声音传入他耳畔。 -- 第8页 “若是再看,信不信我将你这对招子给挖了。” “不看就不看,你以为谁稀罕看你不成,哼。”在说了他才没有看,只不过是担心她等下突然对他图谋不轨怎么办。 毕竟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更别说像她这种还会打男人的女人了,简直就是女人中的败类,垃圾。 呸,等他抓到她的把柄后,看他不将他今日所受之苦,如数奉还! 第6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池苒洗澡出来后,见到这将红木缠枝衣柜里叠得整齐的棉被,毛毯,乃至是一些冬袄都被他翻出堆在地上的画面,当即拉下了一张脸。 “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是给自己打个地铺睡觉,难道你还想将我赶回那间柴房里是不是!”他一想到被关到柴房里的日子,便像是一只炸起了毛的猫儿。 “我何时说过要将你赶回柴房?” “哼,你这女人嘴上不说,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今晚上就要睡在这里,你甭想赶我走。”许霖见他的狗窝铺得足够暖和了,马上像是一只钻进洞里的土拔鼠拱了进去。 “你难道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三月十二,而今天已是三月二十,也说明现在的你理应到了七岁。” “你,你怎么知道。”许霖听到她打听得那么清楚的时候,瞬间脸一白的将脑袋伸了出来。 “不将你打听得门里清,我又岂会将你带回池府。”池府在扬州城中的根基本就形如浮萍,若是外头的风浪再大些,指不定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我给你安排了你睡的地方,你现在给我出去。” “我怕黑,你能不能不要赶我出去,再说了我睡觉就占那么点地,又不会妨碍你什么。”嘴一瘪的许霖立马往狗窝里钻去,生怕她会扔他出去一样。 “出去。”哪怕他只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猴子,她也不能将他给留下,以防会被陆家人借题发挥。 “我不要,我要是出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我就不出去。”说着,他直接跑到床边,死死抱住黄木梨双莲如意架子床的木柱不撒手。 大有床在人在,床不在人在的架势。 尚未等池苒上手将他给扯出去,门外先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姑姑,你睡了吗。” “还没,有什么事吗?”池苒推开门后,见到的是目带不安的池若柳,问:“怎么了?” 池若柳站在门外,见到那灵活得像只猴子钻上床的许霖,忍不住伸出手指着,诧异道:“小姑姑,你房间的那个人是?” “我新认的养子,许霖,说来也只比阿宝你小一岁,反倒是那么晚了,阿宝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要问下姑姑,二姑姑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安地咬着下唇,绞着绢帕。 “我前面不是说了,你二姑姑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现在已经很晚了,阿宝也得要早些回去睡觉才行。” “嗯,还有小姑姑也记得早点睡。”池若柳在出去的时候,还往那不知何时钻出被窝,正哭得眼眶含泪,鼻尖通红的许霖多看了一眼。 当他的脚才伸出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句:“你出去的时候,正好将他一起带走。” “我不要出去,你肯定是想要让他将我买掉的,我才不出去!”这一次的许霖不在抱着床柱子,而是抱住了池苒的一条腿,流出的眼泪鼻涕也跟着糊了她的裤脚。 直接气得池苒差点儿想要再次上手打人,“你给我放手!” “我不要!” 池若柳看了眼哭得抽抽搭搭的许霖,又看了眼面覆薄寒的小姑姑,结巴道:“那个,我先回去睡觉了,小姑姑和,和堂哥记得早点睡。” 说完,便像长了尾巴的兔子跑得飞快。 而屋内的池苒正被他给吵得额间“突突”跳动。 她哪里是寻了个养子,应该说是寻了块厚颜无耻的狗皮膏药才对。 “你要是不答应今晚上让我在这里住下,我不但不放,我还要哭得将满府的人都过来给我评评理,说你虐待我,不给我饭吃,还…还放火烧了我的房子。”哭得五官皱成一团的许霖对上她泛寒的眸子,打死不松手。 过了许久,终是以池苒丢不起这个人选择妥协。 时值半夜,正值银辉月色镀花枝的万籁俱寂。 本应该睡下的许霖突然睁开了眼,侧耳听着不远处那人传来的匀称呼吸声,他便知道他等来了下手的机会。 也不枉费他装傻了那么久! 取出藏在枕下的一块锋利瓷片,借着窗牖处洒进的清辉月色,轻手轻脚地往那放下淡紫色帐锦芙蓉帷幔处走去。 随着他越往床边走去,他的一颗心也变得越发不安,握着瓷片的掌心因此变得湿.濡一片。 等他目光阴森地快速掀开锦被,用瓷片朝她脖子割去的时候。 屋内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亮,以及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跌倒在床上的许霖看着出现在床边的池苒,又看了眼放在床上的人偶,牙齿咬得咯咯泛酸,怒目而视道:“你没睡!” 跟在左右,手上拿着粗麻绳的仆夫接触到他手上的锋利瓷片,几人视线相对间,一个仆夫悄悄来到帷幔后面。更趁着许霖不备用锦被将他给盖住,其他人上前将他像捆螃蟹一样捆住。 -- 第9页 等许霖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他双膝跪地,双手被捆的画面。 “你这混蛋骗我!是不是就是为了给我下套!” “这怎么能叫下套呢,若是你今晚上乖乖地睡觉,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真的睡了,不就正中你下怀了吗。”双手复后的池苒居高临下的抬脚碾上他的手掌,抬起他的下巴,逼近他的瞳孔。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真的会这么做,果然不是家养的狗,一律都是养不熟的畜生。” 掌心被踩得吃疼的许霖见她笑得得意的脸,张嘴朝她吐了一口浓痰,满是恶意道:“呸,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屎壳郎。” “想让小爷认你当养母,呸,我看你就是黄鼠狼吃癞□□的屁,长得丑想得花。” “这人的嘴,委实脏了点。”池苒将脸上脏物擦去,眉头稍皱地下一秒。 一个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仆夫上前扇了许霖一巴掌,不但扇得他左脸高高肿起,更扇得他眼冒金星。 在仆夫还欲落下第二掌,眼皮微掀的池苒方才制止,毕竟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她有心想要放过他,可有些人总不愿领情地说着一些惹人发指的蠢话,“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放开我!” “今晚上.你们对小爷,对小爷做的事小爷一定会报复回来的!我要将你们都杀了!” “小姐,现在要怎么办。”嫌他聒噪的竹兰直接扯过一旁的脏抹布塞进他的嘴。 伸手抚上红唇的池苒对上这恨不得吃她肉,剥她皮的狼崽子,朱唇轻启:“你们说,这人要是在外头跪上一宿,这头发与衣服上会不会也同柳条一样挂上寒霜。” 嘴里塞了抹布的许霖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这疯女人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竹兰听后,了然的吩咐粗使仆夫去烧两桶热水过来,同时将嘴里不断发出呜咽声的许霖给拖出去。 为何不给他浇一桶冷水下去的原因,一是担心他的身子骨经不住她的折磨,二是热水更容易结霜。 至于他能不能扛过今夜,全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中。 第7章 容易害羞的小狐狸 随着晨曦熹微,一缕暖阳照垂柳。 站在熄灯屋内一夜未睡,从半开窗牖望向那被两桶热水浇下,又随着夜露降临染霜的少年冷得全身打颤晕倒的那一刻,她方才推门走了出来。 “小姐,这人晕过去了,现在要怎么办?”虽说这一切都是小姐的安排,但当这人真的晕倒后,竹画仍是有些心里发悚,生怕这人真的被小姐给玩死。 眼眸半垂的池苒揉了揉眉心,哑着声道:“将人抬进屋里,再给他抓几幅驱寒与降烧的药。” “诺。” 随着伺候的仆人乌泱泱地离去,竟显得这偌大的落梅院也多了几分孤寂寒萧。 很快,脸颊旁多了几痕灰的小童便端着熬好的药碗走了进来。 紧接着没一会儿就红着眼眶小跑了出来,灰白长袍上还多了点点暗黄药渍。 “三小姐,那位公子一直不肯喝药,就连我们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灌药进去,他也会马上掐着喉咙吐出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梦话。”小童想到他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嗯,我知道了,前面辛苦你们了。”池苒取出雪绢靠近小童,“你怎么连自己的脸脏了都不知道。” “我,我,我………”生平第一次离女子那么近的小童早就脸红得绞着衣角不敢抬眸,更别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男子出门后总归是要注意点形象的,这条帕子就当我送你的,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回来。”眸中含笑的池苒将帕子递给小童,转身走进屋内。 那张脸在背过光后,也露出了它阴暗,暴戾的一面。 唯有那小童还痴痴地,如捧珍宝地将那条雪帕贴在心口处。 果然,三小姐就是温柔的化身。 柳叶瓶中插了几枝紫玉兰的室内即便开了窗,池苒都能闻到一丝苦臭的药味。 “三小姐,你来了。”一个正试图掰开许霖嘴巴,将药粗暴灌进去的仆夫见到她后,起身行礼。 “嗯,你先下去,这里我来给他喂药就好。”池苒端起桌上有些放凉的药汁,“出去的时候,记得煮一些易消化的白粥放在灶台上用细炭煨着,等晚些他醒来后端给他吃。” “诺。”仆夫虽不解,却知道这当下人的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一切即可。 随着仆夫的离开,先前闭上嘴的许霖又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 细耳倾听,十字里有八字是恨不得咒她去死。 偏生在她听得想要将这碗药从他头顶浇下的那一刻,许霖一改先前的诅骂开始变得哭哭啼啼起来,手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更不要将我关进柴房里好不好,我会乖乖地,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有你了,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弱如小兽的呜咽声中,竟让她听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曾那么卑微的求过一个人。 亦连心口处也软了一块的伸手抚摸着他那头狗毛,“好,我不会离开你的,前提是你要乖乖地将这药给喝完才行。” -- 第10页 烧得迷糊,哭得狼狈的许霖不确定地攥着她衣袂,问:“我喝完了这药,你就真的不会离开我了吗?” “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喝。” 随着一碗苦药见了底,未等许霖苦得抹泪干呕时,一块蜜饯塞进了他的嘴里。 “刚喝完药,最适合吃点蜜饯压下味。” “那我吃了你的蜜饯后,你也不能离开我才行,要不然我就把这蜜饯给吐出来。”此时的少年,就像是濒临窒息之人抓住了一块能使他浮起的浮木。 “自然,你喝完了药,现在先睡一觉,等醒来后烧就会退了。” “可我睡不着,所以你给我念个故事听好不好,说不定我这样就能睡得着了。” 双眉微拧的池苒刚想要呵斥他一声得寸进尺,却在垂眸间对上他烧得泛红的双颊,以及那双被水浸染过的琥珀色瞳孔,鬼使神差地将呵斥咽下,随后换了一句,“好,你想要听什么。”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喜欢,还有我要抱着你睡,要不然你在我睡着后跑了怎么办。”许霖担心她会跑,整个人直接像只八爪章鱼缠着她不放,滚烫的体温也透过衣物传给了她。 “什么都可以吗?”池苒没有给人讲过故事,好在她曾经也这样拉着一个人的袖口让他讲故事哄她入睡过。 将他身上盖着的被角掖好,抚摸着他那头乱发,柔声道:“那我给你讲一个害羞的小狐狸怎么样,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狐狸,小狐狸有着蓬松的尾巴和漂亮的火红色皮毛,可小狐狸总是害羞地用尾巴将自己藏起来………” 当她的故事临到尾声,喝了药后的少年也正抱着她的手臂睡得香甜。 池苒低下头将他遮脸的乱发别在耳后,见到这睡着后多了几分乖巧的少年,觉得还是睡着后更像一个孩子。 只不过,也仅限在睡着后。 推门出去后,便收到了好友的请帖,邀她到城西点莲苑一叙。 她想到屋里那个才刚喝下药睡着的少年,又看了眼手中请帖,二者孰轻孰重当下立见。 随留下竹兰在院里伺候,又叮嘱道:“等他醒来后,记得将熬好的白粥端给他,那药他要是不肯自己喝,直接掰开他的嘴灌进去。” “诺,小姐在路上记得小心。” “我会的。”池苒刚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又想起,“晚点去寻几个裁缝过来给许霖做几件衣服,免得其他人看见他穿得那么的寒酸,还以为是我虐待了他。” “竹兰明白。” 池苒是在巳时尾离开的府邸,许霖是在申时醒来的。 他醒来后,只觉得嗓子眼干涸得能冒烟,整个人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偏生他的鼻间还盘绕着一丝清淡的茉莉花香。 在屋外伺候的小童听见里头声响后,马上推门走了进来,“小少爷你可醒了,现在是要喝点粥还是先洗澡?” “…水…” 在他话落的那一刻,便有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手中。 许霖尝了口这没滋没味的白开水,顿时不满道:“我不要喝这种水,我要喝里面加蜂蜜,加糖的水。” “可三小姐临走之前吩咐过………”小童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扯着嗓子的许霖给打断。 “我不管,我就要往水里加蜂蜜加冰糖,要不然你就把水拿开我不喝。” 本在院中修剪花枝的竹兰也走了进来,睨了眼小童,吩咐道:“既然小少爷说想喝加糖的水,你就去加。” “哼,这还差不多。”他本来只是想趁机发脾气的,谁知道还真的给他狗傍人势成功了。 许霖捧着加了蜂蜜的糖水喜滋滋喝着时,这才想起,“对了,池苒去哪里了。” 竹兰虽不喜他,却也不曾忤逆池苒的吩咐,回道:“小少爷应该称呼我们小姐为母亲才对,免得传了出去会落人口舌。” “哼,我知道了,还有我饿了,你先去厨房给我弄点吃的。”想要他许霖改口叫那个女人做母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人让这些下人喊他小少爷,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倒也不赖。 不过她休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他!他一定,一定会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随着日渐西移,暖橘余晖洒天梯。 与好友告别的池苒在经过珍馐阁时,吩咐马车妇靠边停下,她好进去买一些糕点。 糕点是买到了,她想要讨好的那人偏生不在府上,就连门房也不知得了谁的命令将她拦在外头。 池苒不作声的用舌尖舔了下牙齿,数着露出了自认为完美的八颗牙齿,“我是来见逸暄的,他今日不在府里吗。” 门房自然是识得这位池家三小姐的,挠了下脸,说:“我家少爷今天随主夫上寺庙里祈福了,最快也得要明天才回来。” “是吗,那我来得还真是有些不凑巧了。”唇角轻扯,眼眸半垂的露出一抹孤寂。 也惹来了门房的愧疚,“说来也是少爷出去的时候忘记告知池三小姐一声了,池三小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找少爷吗?要是有的话,等明天小少爷回来了,小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告知池三小姐” “没什么,既然逸暄今天不在家,那我改天再来。” 至于这盒糕点,扔了怪可惜的,倒不如拿回去喂狗。 -- 第11页 只不过这盒糕点尚未落入真狗的嘴里,反倒是进了狼崽子的肚子。 回到落梅院,周身气压偏低的池苒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那不知从哪儿闻到肉味的许霖便钻了进来。 他进来后,先是各处乱瞅,随后一个屁股坐在彩蝶戏牡丹胡凳上,撅着小嘴道:“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我都被你给折磨得病了吗。” “第一,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要称呼我为母亲,,更要使用敬语。第二,进门之前要学会敲门。第三,我一个当长辈的去了哪里,又与你这个当小辈的有什么关系。”第四,我瞧着外头养的狗都没有你能活蹦乱跳,后一句她忍着没说。 “哼,谁说没有关系的,再说了我这不是怕你被外头不三不四的脏东西给勾走了魂,要么就是想要趁着我不在,偷偷让人牙子上门将我给绑了好卖出去。”他叉着腰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盒花纹精美的糕盒。 他的直觉告诉他,里头肯定藏着什么好吃的。 “你的这些糕点挺好看的,是买给我吃的吗?”许霖见她不说话,便拈了一块进嘴里,差点好吃得没有将舌头给吞进肚子里。 “味道还真不错,哪里买的,你是不是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偷吃独食。”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往嘴里多塞几块,生怕少吃一块会懊悔得睡不着觉。 “你吃的是珍馐阁的桂花蜜糖糕,蜂蜜豌豆糕,这两样素有一块一金的美称,怎能不好吃。” 许霖听后,眼珠子骨碌一转的将糕点推给她:“那我不吃了,你把这些糕点折换成金子给我好不好。” 第8章 假面 自此那次病好后的许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见谁都喊得甜甜的,还会主动帮他们干活。 可他们哪儿真敢让这位主子干活,毕竟阖府上下有谁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三小姐认的干儿子。 躺在院中美人竹椅上的许霖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这才有心问起另一个人:“苒姐姐今天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没有看见她?” “三小姐今天要去普安寺一趟,恐怕要晚点才会回来。”回话的小厮心里虽对他鄙夷,却也羡慕。 “这人好端端怎么要去求神拜佛。”难不成是做多了心虚事,遭报应。 当真如此,那就应该来一道雷将她给劈死才对! * 普安寺,一处落座于簌簌竹林的房舍中。 晨起净脸后的陆修郢先是喝了点熬好的红枣阿胶枸杞汤,惨白的小脸上才多了一丝血色。 强忍着羞涩问向给他梳头的点竹,“信,已经送到山下了吗。” “少爷吩咐的,自然是一早就送下去了。”点翠想到那位池三小姐的脸,心里头也开始活络了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等天色彻底大亮,池小姐就应该会到了。” “嗯。”陆修郢想到那人时,又是脸颊一红。 他们在谈论池苒的时候,殊不知她已经骑马来到了普安寺大门外。 翻身下马后,她才揉了揉被寒风刮得快要冻僵的小脸,鼻尖也红彤彤得像是偷染了一点胭脂,发梢间还残留着霜重寒露。 候在寺庙外的小师父见到她后,连忙上前一步,做了个双手合十的佛礼,“池施主你来了。” “嗯,劳烦小师父为我带路了。” “不过是分内之事,池施主,请。” “小师父,请。” 池苒先让小师父带她去捐了点香油钱,这才前往后山桃林。 寺庙中的桃花开得比其他处要迟,好比山下桃花芬芳尽,山上桃花初展颜。 抬眸眺望处,皆是粉黛红靡如烟染,风拂清歌入笛音。 来到桃林中的池苒则对着一棵桃树调整着先前被寒风吹得快要冻僵的脸,力争露出一抹令人无法挑剔的笑。 拿下系在腰间的云锦织香囊,从里面倒出几颗桃花蜂蜜糖塞进嘴里,那股子恶心想吐的感觉才被压了下去。 * 前面听到她在后山桃花林等他的时候,陆修郢便按捺不住地同父亲说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回房里休息一下。 少年脸上漾起的甜笑,急切的口吻,怎能令人信服他是不舒服,陆主夫看破不说破。 有时候找一个全家都依附于陆家生存的女人,可不像是拿捏在手心的牵线木偶吗。 * 离开静心庙的陆修郢在走过去的路上,还不断问点翠,点雪二人。 “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会不会素了点?” “我的身上熏了新的香,你们说她会不会喜欢?” “我的妆容会不会太淡了点,看着一点儿气色都没有?”他的每一次问话,得来的都是他们“池三小姐肯定会喜欢的,少爷今天的装扮很美。” 在他的十万个为什么下,他终于踩着一地繁花,见到了正手持桃枝,对他遥遥一笑的红裙女子。 当即三步做一步,最后更是小跑着扑进了对方怀中:“苒苒你来了,还有你怎么穿那么少,就不担心会感冒吗。” “因为我一想到马上会见到你,我的心都是暖的,又怎么会冷。”她穿那么少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惹得他心疼,否则谁愿意拿自己身体遭罪。 “怎么可能不冷,反正你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要多穿一件,要不然我会担心的,知道吗。”陆修郢见到旁边有人走过来后,这才红着脸儿离开了她的怀抱。 -- 第12页 “好,我知道了,晚点我回去后,一定要将晨晨说的这句话给刻在我床头上,每天早中晚都看上三遍才行好不好。”池苒握住他的手,更趁着他不注意时亲了他脸颊一下。 更惹得少年羞涩得,像是一朵沾粉碧桃。 “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闻言,池苒眉梢一扬,凑到他耳边:“要是晨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若说他前面的脸是红如三月桃,此时却是羞如牡丹艳。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今日同来普安寺踏青的陆家二小姐与她的狐朋狗友也正迎面走来。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池三吗,怪不得本小姐隔着大老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子味。” “二姐。” 强忍心中厌恶的池苒也跟着唤了一声“二姐。” “你可别喊我二姐,毕竟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的。我弟弟就是因为太天真了才会被你骗,并不代表我也天真得会被你骗。”陆岫对池苒的恶意从未有过半分掩饰,更不分场合时间。 “晨晨你也真是的,满京与满江南不知道有多少贵女喜欢你,你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只会吃软饭的东西。” 陆修郢听到二姐那么贬低他的心上人,顿时涨红了一张脸,伸出双手护在池苒面前,“二姐,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苒苒。还有苒苒才没有吃软饭,而且其他人再好,他们也不是苒苒。” 被陆修郢护在身后的池苒上前一步,伸手示意他将手放下,也制止了他想要说话的动作。 抬眸与她对视,红唇微启道:“哦,池某听陆二小姐的意思,难不成只要是身世皆不如你们陆家的人,在你的眼里都只能是吃软饭的家伙不成。” “呵,本小姐又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谁知道倒有人心虚得上赶着对号入座。”抬起指甲,对着吹了一口气的陆岫冷讽不已。 “毕竟整个扬州城,有谁不知道扬州三富之一的池家是怎么发家的。一群无用又懒惰的女人只能靠着娶男人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出去都令人觉得不耻。偏生这世上就是有人喜欢自己吃软饭还不够,还得要将吃软饭当成家规给传了下来,好让祖祖辈辈都当成优良传统流芳百世。” “是吗,但我对于陆二小姐的空口污蔑,只能说有些人是脏的,自然看什么都脏。”面覆薄寒的池苒对上陆岫讥讽的笑意,突然弯唇一笑,更令人觉得诡异。 陆岫见到她笑的时候,只觉得心头发麻的上前一步,攥住她衣襟,恶狠狠道:“池三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不信本小姐不敢动你!” “够了!二姐,我不允许你再这样说苒苒,要不然我就将此事告诉给母亲和爹爹听了!”推开陆岫的少年头一次对二姐怒吼着。 “还有苒苒很好,不好的是二姐!” 陆岫见弟弟一副快要气哭的表情,这才收回了准备脱口而出的讽刺。 有些后悔的安抚道:“好好好,姐姐不说了,晨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那你现在给我走远点,我和苒苒不想要看见你。” 张了张嘴的陆岫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在对上弟弟泛红的眼眶时,只得将话给憋回去了,更恶狠狠地瞪了那小人一眼。 在陆岫与池苒擦身而过时,她听见了对方压低声音骂的“蠢货。” “妈的,看我不………” 在陆岫捏起拳头朝池苒揍去的时候,好在被身旁的两个好友给及时拦下。 因为友人知道,要是真的任由他们两个打起来,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陆岫! 只因他们两人每一次对上,最后输的都是容易被三言两语挑衅到跳脚的陆岫。 她被耽误的一会儿功夫,池苒早就带着陆修郢来到了另一处人少的赏花点。 跟在她后面的陆修郢担心她真的生气,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袂,带着哭腔道:“我二姐说话是难听了一点,但她本性不坏的。” “苒…苒苒不要生我二姐的气了好不好,我,我真的不希望你们两个人因为我的事情而闹得不愉快。” 眼眸半垂的池苒看着攥住她衣角的白皙手指,强压下眼中翻滚的恶意,嗓音轻柔道:“我怎么会真的生气,而且我知道肯定是二姐在嫉妒我抢走了晨晨的所有关注,所以每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才会这样说。” “真,真的吗。”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晨晨了。” 不过陆岫此人,倒还真是好样的! 若非现如今的她找不出比眼前人条件更好,又一昧相信她的男人,她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那个蠢货羞辱! * 巳时,池府。 “嘛的,晦气。”前面吃完东西出来消食的许霖一边盘算着怎么弄死池苒,一边踢着脚边石子。 肚子里的毒计就像烧滚的沸水,冒出了一个又一个泡。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柳亭垂影,海棠无力卧花枝的荷塘旁。 在看见了只带着一个小厮在池塘旁作画的池若柳,忽然间,计上心头。 他现在虽然动不了池苒那小人,为何就不能先选择以其他人为突破口。 爹爹曾经说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在荷池旁作画的池若柳听到一声胜过一声的小奶猫声时,担心是不是被猫妈妈遗弃在附近的,便让夏花过去看看。 -- 第13页 在如何,那也是一条生命。 躲在假山后的许霖见夏花被支走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将脚踝处系着一块小石头的麻雀砸向池若柳。 只不过在他砸过去的时候,不知打哪儿刮来了一阵妖风,硬生生将他规划好的方向吹歪了。 也差点儿气得他的鼻子都歪了。 既然麻雀不行,那就用死老鼠,他就不相信老天爷能次次站在他身边! 不远处,正在提笔作画的池若在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时,不由皱起了眉头想要换一个地方。 在他抬脚离开时,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那股子缠于鼻间的恶臭味渐浓。 低头一探究竟间,正被瞅准时机的许霖扔了一只还活着的老鼠“啪”的一下打中了他的脸。 四目相对间,前者吓得大叫着往后退。后者竟是直接钻进了前者的衣服里,小黑豆眼更不怕生地发出“吱吱吱”的挑衅声。 “有,有老鼠!” “救…救命!” 随着池若柳吓得惊慌失措地一脚踩空跌落池塘,原本平静的湖面上也开始浪花四溅,涟漪荡开。 躲在暗处的许霖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在他快要沉入湖底,不远处也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等的时机来了。 更不顾三月天寒水冻,一头扎进湖里。 “池少爷,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救你!” 好在这里的水不是很深,唯独脚下的淤泥像是盘口深渊缠着他不放,这水也像是刮骨刀一样割着他的皮肉。 在他朝着即将陷入湖底的少年走去时,却不忘将他前面没有用完的死老鼠扔进湖底深处。 “池少爷。” 此时鼻子,耳朵,嘴巴里都不断被水涌进的池若柳在察觉到有人朝他靠近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缠住他不放。 “…救…救我。” “你先别说话,我马上救你上去。”他前面来救人的时候,就压根没想过要将自己给搭进去。 不过那群蠢货怎么还不来!不知道春天泡在水里久了也很冷的吗! 好在他将人给拖上岸时,那群听到声音的仆夫终于赶来了。 “池少爷,你没事吧。”将人救上来的许霖不顾他自身情况,而是焦急地询问着池若柳的身体状况,更不忘趁乱销毁他前面没有处理干净的赃物。 等得到双唇泛白,气若游丝的池若柳说他并无大碍后,他才两眼一翻的晕了过去。 计划通√ 今日池府后花园,许霖从荷塘里救出池若柳,随后发起高烧一事很快传到了池苒的耳边。 对于那人发起高烧一事,此刻的她明显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 掩于翠竹繁花的书房中。 刚回家便被叫到书房的池苒有些不安的,不敢直视着面覆薄寒的大姐,而选择盯着鞋尖发呆。 “我不是让你尽早将那小子给处理掉吗,怎么现在还留在府里。”池岚一直以为她是个拎得清的主,谁知此次竟会如此糊涂。 “我已经按照大姐说的,在为许霖寻找合适的领养家庭了,只不过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合适,天底下谁都比你合适。你要是听进去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处理妥当,你知不知道你再在不久就要成年了,你可记得你成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自然记得,三媒六聘迎娶陆家公子为夫。”只要陆家一日不倒,她就得演好陆修郢最喜欢的样子。 “既然记得,现在就随便给点钱将那小子打发出去。你要知道陆家家大业大还是皇亲国戚,你迎娶的更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你说,他们会允许自家嫡子在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要接受为其他男人养孩子的事情吗,哪怕这孩子不是你的!” “我………”红唇翕动的池苒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却发现大姐说的那些话,皆是血淋淋的真相。 陆修郢是她用尽手段才攀上的一根高枝,难不成她真的,愿意为一个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将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切都砸碎吗? 不,她做不到!池家也不允许她这样做! 但是让她无视承诺将人给赶出去,她也自认做不到。 第9章 心软 这一次池苒沉默的时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长度,正当池岚以为她会想通她的良苦用心时。 拳头攥至骨节泛白的池苒却抬起头,目光闪过一丝挣扎的掷地有声道:“大姐,苒苒什么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一次,苒苒想要叛逆一次。” 闻言,池岚眉头高皱,厉声呵斥道:“站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留给她一个义无反顾背影的池苒并没有回去看许霖而是来到了书房外,撩裙重重跪在那块坚硬的青石板砖。 “大姐若是不同意将许霖留下,小妹便一直跪在这里,只愿求大姐收回想法。” 走出书房的池岚看见她这副模样,怒从心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知道,可我不后悔。”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反驳大姐的要求,还是为了一个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男孩。 “好,你愿意跪就跪,至于你想要留下那人的想法,做梦。” 前来送汤的池若柳见到跪在书房外的小姑,咬唇犹豫的开口道: “母亲,小姑已经跪在外面许久了,当真不让她起来吗。” -- 第14页 “让她跪久点,也好醒一下脑子。”她的话里虽还带着气,可了解她的人都明白,她的心已经跟着软了一寸。 * 池苒跪在书房外一事,也像春风拂过杨柳枝一样传到了许霖耳边。 伺候的下人见着屋内没有发出声响,便以为他还没睡醒,便大着胆子说起了悄悄话:“大小姐不是一向最疼小小姐的吗,怎么这一次会舍得让小小姐跪在外面。”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在书房外伺候的人说,好像是大小姐想要将小小姐最近领回来的那个小公子送走,可是小小姐不愿意,这才惹了大小姐生气。”年纪大些的小厮说话时,还往旁边多看了几眼,生怕会被其他人听见,然后报到管家那边,再治他一个乱嚼舌根的罪名。 “啊?那个小公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送走?”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小姐与陆公子之间的事,再说了陆公子一个大家公子,怎么能受得了帮别人养儿子,哪怕这儿子不是小小姐生的。” 门外的说话声,皆一字不落的传进许霖耳边。 而他对于这些,却是秉承着不信任的成分居多。 按照那个女人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指不定就是派这些人故意来说给他听,然后好看他的反应。 哼,他才不会上当。 可是他们说的那些话却一直盘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无论他如何都驱赶不了。 更在子时听到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窗牖声,而到达了顶峰。 脑海中也有道声音在催促着他:“去看一眼,就去看一眼。” 要是她真的是在骗她,他大不了以后再也不相信她了。 秉承这个念头的许霖竟在情急之下连伞都忘记带了,只记得今夜的雨水砸在脸上时格外的疼,就像是冰碴子一样。 等他赤着脚,散着发,整个人像只小落汤鸡跑到她跪着的那间书房外,并看见那一抹即便在风雨潇潇中,仍是挺直着脊背的身影。 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笨蛋”想要跑过去时,又被脚底传来的冰凉触感惊得一个激灵。直到这时,他才惊觉他蠢得成了自己最看不爽的那类白痴。 而且他要是真的就这样过去了,且不是正如了那个女人的意,不妥不妥。 可是……… 跪在雨幕中,双睫皆被雨水打湿得软帖垂下的池苒若有所思地扭头往身后无边夜色看去,可她看见的只有一片暗影虚无。 想来,先前那里有人一事,皆不过是她的幻觉所出。 随着天亮来临,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夜的雨终是被阳光拂开,暖暖浅阳镀在她身上,好为其驱赶几分严寒刺骨。 正当眼皮沉重,整个人被裹在一层寒冰中的池苒以为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时。 一抹明媚得想要召唤春天的嫩黄,扑通一声跪在了她旁边。 她沉重的眼皮微掀,嗓子嘶哑又暗沉地问向身旁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病着吗。” “我睡了一晚上后,便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扭头看向她的许霖又说:“而且你是为了我跪下的,我又怎么能自私地扔下你。我这个人虽然自私又贪心,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再说了在这里有山珍海味吃,绫罗绸缎穿还不用干活,唯独看见这个狗女人就来气外,哪一样不称得上是天堂。 抿着血色尽失双唇的池苒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言,唯有置于膝盖上的手倏然收紧。 随着日头渐大,院中却传来了一道尖利得划破苍穹之声。 “来人!小小姐晕倒过去了!” 一声起,瞬间席卷千瓣万瓣繁花落枝。 陆府,绿满轩。 “什么!你说苒苒生病了!”刚净好面的陆修郢听到她生病后,竟连早饭都没有吃,便让人备了马车直奔池府。 就连在马车上,人还不安地抓着点翠说话:“你说苒苒会不会是因为昨天太早来山上看我,这才会染上了风寒。” 陆修郢一想到这个,整个人便是自责不已,频频掀帘外看的视线中更写满了望穿秋水。 “少爷为何会这样想,而且昨夜还下了一场雨,池小姐说不定是因为夜里没有注意保暖才会染上风寒的。”点翠心里却有些鄙夷。 一个女人只起早了一点就感染了风寒,这还叫女人吗,干脆改名叫药罐子得了。 * 院中垂枝海棠被春风拂过,染上点点桃白的与昨夜被打湿一地的残绯形成鲜明对比。 先前喝了一帖药,现在悠悠转醒的池苒看着坐在床边,虽然仍是板着脸,眼神却有着些许妥协的池岚正伸手探了下她额间。 见她的烧退得差不多后,女人方才轻叹一声:“我可以让你留下那个少年,不过你最好想一下此事怎么同陆家人交代。陆小公子是个好的,可陆家的其他人,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 池苒趁机握住大姐的手,像猫儿似的蹭了蹭:“多谢大姐同意,至于晨晨那边我会同他解释清楚的,我想陆家那边只要晨晨同意了,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你从小就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主,大姐自然信得过你。”池岚忽然凑近,在她耳边轻语,“说来也是大姐害了你们,要是大姐没有贪心的想要那么多,又怎会让你们两个牺牲自己的余生幸福。” -- 第15页 池苒对于她的这个想法却是摇头否定,且反过来安慰她:“我并不觉得大姐贪心,相反大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池家好,而且这条路是小妹自己选的,又何来的害。” 若是他们没有一点野心,又怎报当年之仇,她被偷走的那几年又该由谁来偿还! 姐妹间的隔阂,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随着池岚才刚离开,池苒便听到了竹兰说:“陆修郢来了。” 竹兰的传话才刚到,那话中主人便脚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更突兀地扑进了她怀里。 攥着她衣领,带着哭腔与害怕地喊了声:“苒苒。” 池苒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后,才出声道:“晨晨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还说,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可谁知道一个转眼我就听到你病了。”直到这时,陆修郢才反应过来他前面扑进女人怀里的举动有多么的孟浪,且不守男德。 “我只不过是昨晚上踢了被子加上夜里突然降温没有注意到才会感冒的,而且前面喝完药后便好了一半。”池苒用指腹温柔地摩挲他微红眼尾,又于他额间落下一吻。 “我答应过了要陪你白头偕老,走遍世间大好河山,又怎会被一点小病打倒,不过晨晨能来看我,就觉得我的病已经全好了。” “哪里有像你说的这样,再说了我又 不是大夫。”不承认被她甜到的陆修郢羞赧的再度埋进她怀里,并且把玩着她漂亮又白皙修长的手指。 “你前面还老爱说我睡觉不老实,你现在不也是一样。” “是,所以晨晨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我这个爱乱踢被子的毛病好不好。” “谁,谁要教训你了。”而且他们都还没定亲,她怎么老是喜欢乱说。 也在这时,本就没有关贴的房门恰好被人推开。 “池苒,我将药给你端来了,你记得趁热喝。”推门进来的许霖在看见坐在床边,且依偎在池苒怀里撒娇的陆修郢,差点儿没有瞳孔欲裂得将手中药碗给打翻。 “苒苒,这是?” 握住他手,与之十指紧扣的池苒解释道:“说来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告诉晨晨,只不过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嗯?你说?”直觉告诉陆修郢,她要说的话肯定与这个进来的小少年有关。 “这个孩子叫许霖,是我一个好友的孩子,只不过那位好友在几天前便去了另一个地方,临走之前,特意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我为了能让好友安心,便顺势将他认为我的义子。”池苒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许霖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随后朝许霖招手道:“阿霖你过来,这位是陆哥哥,以后也会是我的夫郎,你的养父。”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另一人羞红了芙蓉面,一人煞白了脸。 “我们现在都还未成婚,苒苒怎么能这样介绍。” “现在还没有,并不代表不能以后,而且谁让我从小到大,一直心念念地便是能将晨晨娶回家中,到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能欺负你了。”池苒向来明白他爱听什么,又懂得恰到好处的取悦他。 “你要是在这样乱说,信不信我不理你了。”陆修郢被她暧昧的一句话而弄得脸颊泛红,更娇嗔地捶了她胸口一下。 站在双面绣小红梅屏风旁的许霖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不言不动的背景图,唯有一双黑黝黝瞳孔扫过去时,总会令人感到几分不适。 唇瓣翕动间,喃喃吐出一句:“原来女人,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吗。” 第10章 臭美 直到陆修郢离开后,许霖的神魂仍是久久未回,哪怕在夜里入睡后,脑海中都会回想着今日看见的一幕。 相貌出尘矜贵的少年被那个一向对他恶声恶语的狗女人如视珍宝的抱在怀里,狗女人更会说着带蜜饯的甜话哄人开心,还会为少年贴心的剔去鱼刺,为他擦去嘴边污渍的时候,他心里却是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最后更是睡不着的来到梳妆台前,借着从窗牖处洒进来的斑驳月色对镜自照。 按理说他长得也不差,虽然比那个男人黑了点,矮了点,脏了点,外加屁股也没有半点曲线而已,又有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人! 就连这张小脸,哪怕他还小都能看得出以后漂亮的好颜色,也就那狗女人居然敢胆大包天的对他动粗!简直不能原谅! 他横看竖看,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那个狗女人的眼睛不好! * 万籁俱寂,点点萤火缀灯影,繁枝落花的深夜之中。 一墙之隔的池苒并不知道她今天说的那些话给对墙少年带来了多大冲击,此时正点燃一盏煤油灯,书案旁堆积着好几本做过批注的书籍,外备一壶浓茶打算熬夜苦读。 如今的她才是秀才之身,得要过了今年九月份的乡贡才会跻身于举人,也为她接下来的目标多添一样筹码。 端着一碗豆黄儿,冰糖花生奶露进来的竹兰见她还在熬夜苦读时,亦连脚步声都放轻放缓几分。 “小姐哪怕在用功,也得要注意下身体才行,而且小姐的风寒都还未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而且距离今年乡试的时间也快近了,我都还有不少知识点未曾巩固,若是再不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努力一把,指不定便得了个名落孙山的命。”眼下染上一点乌青的池苒搁下毛笔,随后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余眼扫到一旁花开未谢荼蘼。 -- 第16页 问:“他回去的时候,可有在路上停留?” 竹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回:“这个倒无,不过陆公子却吩咐他身边的小书童去买了一个装花的白玉美人瓶,想来应该是买来送给小姐的。” “东西都没有送到我这里,又怎能说是送给我的。”何况她要一个破花瓶来做什么。 眼见着月上柳梢头,银辉月色镀到她案几前,池苒再次发声:“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先,我看完这卷书后也会睡了。” “嗯,不过小姐记得要早点睡。”竹兰将豌豆黄放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临走前更不忘将门给掩实了,以防会被风吹开。 随着竹兰一走,池苒却烦躁得有些看不进去书,又在看见那碗边缘用薄荷叶点缀的豌豆黄正散发着缕缕甜香勾她食欲,并打算吃的时候。 关上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皓皓月色下,灯影繁花斑驳间,走进来的正是脸上用胭脂涂得像鬼的许霖。 而他生怕他这副尊容会吓不到她一样,更穿了一身白,披散着枯发,怀里抱着一个滑稽的粉猫鸡腿软枕。那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往面粉盆里整个扣进去,在将嘴对准胭脂盒猛亲后来的杰作。 “苒苒,我睡不着。”少年故作娇嗔又拉长留韵的语调,刺得池苒浑身恶寒直冒。 哪怕看了一眼,都会做上半月噩梦的池苒别过眼,冷声道:“睡不着就滚出去数星星。” “不要!而且你今天都当着那个人的面说我是你养子了,那我这个当儿子的现在睡不着,你怎么也要温柔地给我念故事书哄我睡觉才行!”许霖嗅到空气中飘来的甜香,更是丝毫不客气地一个屁股墩坐上她那张还留着余温的凳子,端起那碗豆黄儿哼哼哧哧地吃了起来。 更因为他脸上白.粉的质量不怎么好,从池苒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看见有不少粉簌簌而落进碗里。 只觉得糟心的池苒觉得她的头突然疼了起来:“我可生不出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儿子。” “怎么就生不出来,还有我要控诉你的不公平!凭什么你对那个人那么温柔,对我就那么粗鲁,难道小爷长得就不好看!就不是个男的嘛!”吃饱后,将红嘴一抹的许霖把吃得一点儿不剩的白瓷碗重重扣在乌木托盘里,就连那质问的底气也跟着回来了。 “你在说这句话之前,得要弄清楚他是什么身份,而你又是什么身份。”她就说他大半夜的过来又想要整哪一出,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她。 “能是什么身份,大家都是男的,难不成他还比小爷身上多出了一块肉不成。”对于她的轻藐冷视,刚吃饱,挺着小肚子的许霖傲气得像是一只尾巴毛被扒.光的孔雀。 “是没有什么区别,可你什么时候见过会有人把天上的白云同地上的污泥在一起相比较了,而你们,亦是这种区别。”实在不想看见他这张鬼脸的池苒朝他走近后,直接用帕子盖住他的脸,随后捏着他下巴。 嗓音寒冷得像是十二月的寒风刮过:“还有苒苒这个名字,你不配叫。”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眼中的泥土不成!” 唇瓣微抿的池苒没有回话,便相当于默认。 有时候过早地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才会避免他异想天开的去窥探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好比有些人一出生便在罗马,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罗马的道路。 * 被这一番话给打击得像棵蔫白菜的许霖直到第二天都仍是缓不过神来,嘴里还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方言,就连袜子的左右脚都套错了好几次。 * 自从母亲和他说过府里多了一个远房表弟后,池若柳便担当起了哥哥的责任,更要在今天带着新表弟去学堂上课。 “阿霖你起床了吗?我来带你去学堂上课了。”池若柳在推门进来却没有看见他的时候,便以为他还没睡醒的走过春花烂漫小彩屏风,又在看见已经起床并且正在穿鞋子的许霖。 顿时吓得拍着胸口后退一步:“阿霖,你的黑眼圈怎么那么的重,是昨晚上没有睡好吗。” 闻言,顾不上穿鞋的许霖便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却在看见镜中那只又黑又瘦的矮猴子脸上又添了两个难看的黑眼圈后,顿时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昨晚上他还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谁知道今早上一照镜子,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鬼! 他这个样子,还怎么能比不上那个男人好看,又怎么能让那个狗女人喜欢上他,他在恶狠狠地折磨她,抛弃她! 隔壁间的池苒听到这边吵闹后,便走了过来,在看见哭得就差没有满地打滚的许霖,遂拧眉问道:“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吵吵闹闹。” 站在旁边,一直想要拉他起来的池若柳在看见池苒后,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的曙光:“小姑姑,我也不知道阿霖怎么就突然哭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随着池若柳出去,池苒进来后,许霖的嚎啕大哭才逐渐变成了小声抽泣,还不时用那双从指缝里露出的余光看她。 见她就只是站在他面前,也不开口安慰他时,直接抹着眼泪囔囔起来:“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想来看小爷笑话的。”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长得本来就难看,谁知道现在一哭后,更难看了。”池苒原本以为他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谁知道他这一次倒是哭得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遂将绣帕递过去。 -- 第17页 “擦下眼泪,会好一点。” “哇!小爷就知道你是来看小爷笑话的,你滚!你给小爷滚………” “不过你要是笑一下的话,倒是挺好看的。” 许霖的哭声,也被她后一句话弄得戛然而止,而后张了张委屈的小嘴,拿着还冒着泪的眼珠子瞅她:“真,真的吗………” “我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池苒见他没有动作,便亲自为他擦去脸上泪痕。 享受着她温柔服务的许霖却是小嘴一撅得像是挂满了油壶:“那你要夸我好看,说我漂亮才行。” 池苒看着这张猛然朝她凑近的小黑脸,真的很难违心地说出好看,又见他实在吵闹得令她脑壳子嗡嗡嗡生疼,只能闭上眼,暂时屏蔽良心说了句:“嗯,你好看。” 听到她的赞美后,许霖这才破涕为笑,随意用手抹了把眼泪,“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因为你太漂亮了,以至于令我不敢直视你的美。” 许霖:“???” * 随着许霖跟池若柳坐上马车,前往三字学堂上课时,她便趁着今日天气正好,打算邀好友相聚。 却在半路遇到陆家马车,而选择停下。 走进茶肆二楼包厢,正好见到了陆家那位自小外出求学的陆三小姐—陆露。 也是陆家除了陆修郢外,唯一一个对她抱有善意,且待人如沐春风的人。 随着日渐西边移,暮色沉沉斜阳岚。 回到府里的池苒便得知许霖闹脾气不吃晚饭,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的事情。 随即眉头微蹙,大步流星地往落梅院走去,一推开.房门,见到的便是许霖像只小兽裹在棉被中,只露出一只掌心发红的小手和那毛茸茸的脑袋。 视线移到正给他拿着药膏上药的池若柳,问:“他的手怎么被打成了这样?” 见到小姑姑回来后,眼眶泛红的池若柳便识趣地将位置让给她,并将药膏递到她手上:“是今天阿霖刚去学堂上课的时候,夫子问了阿霖几个问题,阿霖因为都答不出来。” “所以你们夫子便对学生进行了体罚是不是?” 不知道小姑姑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的池若柳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是若柳直到今天下课后,才得知阿霖一个字都不认识,夫子便打算将阿霖安排在启蒙班。” “嗯?这又和他手上的伤有什么关系?” “不是,是………” 池若柳刚想要说出缘由,却被呦呦叫唤着疼的许霖打断。 池苒更看见那张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小脸正龇牙咧嘴地说:“其实是我在听到夫子要让我去上启蒙班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而且谁知道我摔的地方正不巧是一个石子路。” “还有苒苒,我不想要和一群三岁小孩上启蒙班,所以你现在教我读书写字好不好。” 而在他开口的瞬间,池若柳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帮他们掩好了房门。 对于他的这个要求,池苒想都没想就拒绝,可这一次却选择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辞:“为什么不去找若柳教你,你应该知道我往常都没有空的。” “因为我今天偷偷听到夫子说你是秀才,而且秀才又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你就教我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再说了我那么的聪明,学得肯定会很快。”他之前曾偷偷听到其他人说过这女人就是喜欢听男人对她说恭维,崇拜的好话。 “容我拒绝。” “为什么?” 将药膏往床边一放的池苒只是冷漠地睨了他一眼,便让许霖明白了她拒绝的原因。 直到池苒推门离开后,他才懊恼的将软枕砸在地上。 他先前怎的就忘了,池苒压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而是一条又狗又恶毒的臭女人! 真是的,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 哪怕前面的池苒在抗拒,在后面的几天被磨得没办法后,终是选择了低头妥协。 吃完晚饭的池苒看着正趴在她案几上写大字的许霖,便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更不明白她是怎么会同意给这个麻烦补习课业的。 翻开他写的几本作业,入目便是刺眼的大红X。 不知道是在写字,还是用墨水洗脸的许霖骄傲地将他写好的一沓大字递给她看,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夸:“苒苒,你看我写的这个字怎么样。” 并未接过的池苒只是扫了一眼,便被他那张牙舞爪得头尾不分的鬼画符给气得脑壳子生疼。 “有待努力。”池苒强按着眉心,竭力让语气如平日无二,“还有我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苒苒要叫我母亲。” 得了个小夸的许霖才不理会她话里冷意地反驳起来:“你才多大啊,怎么能生得出像我那么大,长得又漂亮的贴心小棉袄。” 谁知池苒幽幽地来了句:“母猪生的崽,一胎都能有黑白花三种颜色,更别说人。” 第11章 小秘密 “好啊你池苒!居然将小爷我给比喻成猪,再说了那些猪长得有小爷好看吗。”他哪怕真的是小公猪,那也是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掌上明猪才对,哪里是那些光吃还不会下崽的小公猪。 而池苒像是能预探到他的发飙,随后起身走过来,揉了揉他的那头乱发,说:“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你还要去学堂上课。” -- 第18页 “好嘛。”被他温柔之举给弄得瞬间哑火的许霖却撅起小嘴,“那你不送我回去吗,而且你忍心让我一个生得如此貌美的男孩子独自走夜路,你就不担心我要是被那些窥探我美色的女人给看上了怎么办。毕竟我在如何也是你家养的一朵小小娇花。” 池苒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他这副扭捏做作的样子,直接单手将他拎起,然后扔出去,最后“砰”的关上房门。 许是关门的声响过大,以至于在寂静无声的深夜中显得格外清楚。 “池苒你没心!” “你要是再这样扔小爷,哪天小爷的屁股被你摔平了就都是你的过错!”被扔在地上的许霖咬牙愤恨的站起来,先是瞪了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随后才瘸着腿走进隔壁间。 要是一直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让那狗女人喜欢上他! 临近五月的天,就连春雨也像是要卯足了劲,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补上业绩。 夜里忽然下起了狂风骤雨,吹得未曾关闭的窗牖噼里啪啦作响,院中海棠花枝乱颤,又落了一地繁花任人践踏。 伴随而来的还有银白赤练划破苍穹,瓢泼大雨倾盆而落。 被一道轰隆隆春雷给惊醒的许霖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因他一闭上眼便会想到一些不堪的往事,更在雷声渐大之时,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抱着软枕跑到了隔壁房间。 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静得可怕,就连那仅有的一丝生气也跟着湮灭。 “苒苒你睡着了吗。”带着害怕的哭腔于静谧室内响起,更显刺耳。 在许霖一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后,便以为她是睡死了的往里头走去。 等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来到黄木梨双莲如意架子床,掀开丁香紫银鳞碧珠垂珠帷幔的时候,正恰逢一道白练划空而亮,也正好照得室内一片亮堂。 蜷缩在角落里的池苒正双目紧闭的抱着水蓝绸青花缠软枕,一张脸透着不正常的灰白,嫣红下唇被咬得全是血印,十指成爪,其上青筋蔓延地攥着紧被不放,整个人湿漉漉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只是一眼,许霖便看得出她的不正常:“苒苒你怎么了。” 见她仍是没有半点儿反应,在联想到外边的打雷声,瞬间带着点得知她弱点的趾高气扬起来,“我说池苒你这个狗女人,你该不会是怕打雷吧。” “想不到你这狗女人也有今天,你要是求小爷的话,小爷说不定……嘶!…啊…疼疼疼………” 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池苒突然拉住他的手,手臂一扯将他带进怀中,随后张嘴对着他的肩膀处狠狠咬下。 * 本在徽州处理商行一事的池岚在半夜听到外面轰隆作响的雷雨声,瞬间从梦中惊醒,点燃烛火唤来管家,吩咐她连夜备车回扬州。 “如今那么晚了,而且还下雨,要不我们明早上再回去也不迟。”张婶瞧着外头的雨势,劝说道。 “不行,现在就立刻备马回到扬州,务必要快。”说完,池岚顾不上外面雨势过大,直接拿起一侧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只因池苒在被寻回后,便落下了一遇雷雨天就浑身抽搐直冒冷汗的病症,要是严重些,恐会……… 而徽州都下了那么大的雨,更别说扬州。 * 扬州的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越到最后,那雨声渐小,也令许霖松了一口气,唯有被咬的肩膀处疼得他直倒吸寒气。 许霖低下头看着这个已经停止了浑身抽搐,现呼吸均匀得躺在他怀里睡着的女人。仔细一看,发现她睡着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睫毛又浓又翘得像是一把小蒲扇,左眼下一颗泪痣缀为美人相,鼻梁高挺小巧,嫣红的朱唇像一朵梅花落于。他伸手戳了下她的皮肤,发现又软又滑得像他昨天刚吃的马蹄糕,就是太冷了点而令他不喜欢。 等他还想要再戳一下的时候,冷不防对上那双已经睁开,且泛着寒气的瞳孔。 更被吓得他差点儿舌头打结得要直接倒头往她怀里磕:“苒,苒苒你终于醒来了。” “嗯,你怎么在我床上。”完全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的池苒转身下了床,望向他的目光却带着审视与不耐。 “还不是因为……小爷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小爷还不稀罕上.你的臭床呢,哼。”这可是决定他以后能死死拿捏住这个狗女人的把柄,又怎能轻易说出来。 尝到嘴里血腥味的池苒眉头微蹙地扯过一旁外衫,好阻挡她完全被冷汗打湿后的玲珑曲线:“以后没事不许随意进我房间,更不许碰我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明白不。” 磨了磨后槽牙的许霖瞪着这个用完他就扔的坏女人,将离他就近的软枕直接朝她砸去,咬牙切齿道:“谁要进你这个臭女人的房间,以后你哪怕是请我进,小爷都嫌晦气。” “好,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许霖扬起下巴,双手抱胸的冷哼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既然如此,晚些你的课业我会让管家请几个夫子来教你。”年幼的狼崽子还真是过于好骗,三言两语就能骗进沟里了,有趣。 闻言,许霖的小脸瞬间变得又青又白,小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怒道:“你使诈,这个不算!” “前面是你自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不成我还逼迫过你说出违心的话了吗,小君子。”池苒朝他走近,继而捏起他的下巴,温柔吐息洒他脸颊处。 -- 第19页 “还是说,小君子想要当那食言而肥之人。” 若说君子是夸人品行高洁的最高赞美,可她的小君子却透着浓浓讥讽,冷嘲之味。 * 自从那天过去,许霖发现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池苒了,问其他人,其他人也皆是摇头不知。 “你说这么多天了,苒姐姐去哪里了?”这女人消失了那么久,他还怎么和她培养感情,好让她爱上自己啊。 在荷塘旁作画的池若柳见到他画的蝴蝶被许霖扔过来的石头给吓得飞走后,才慢悠悠地回:“小姑姑应该是和好友们外出踏青了,想来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哦。”哪怕许霖得到了解释,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表弟是有什么话想要和小姑姑说吗?”若不是,又怎会一日三遍的问他。 许霖一听,当即涨红了一张小黑脸反驳起来:“没,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偷鸡摸狗了。”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 随着五月来临,觉得自己快要像高门怨夫的许霖得知池苒回来后,连忙扔下了他刚准备吃的午饭,提着袍角便朝她跑来。 等见到那抹正背对着他折花的浅蓝身影,竟是一改先前急促与质问的口吻,搓着指腹,糯着嗓音道:“苒苒,你明天带我出去踏青好不好,我见外面的花儿都开了,你都还没有带你家小朋友出去过。” 转身抬眸的池苒看着这长了不少肉的少年,折花婉拒:“我明天有约了。” “你有约了和带上我又不冲突,还是说你觉得带上小爷,担心小爷嘴甜又漂亮会抢了你的风头。” 他自信又普通的发言,换来的只有池苒的一声轻笑与那转身离开的背影。 唯独池苒没有想到的是那人即使遭到了拒绝,仍是在第二天厚着脸皮黏了上来。 更偷偷躲在马车里,用堆在角落里的薄被软枕做掩护,等到了目标点便像一缕阳光钻了出来。 “陆哥哥好。”他的突然出现,明显弄得陆修郢有些诧异,更将原本牵着池苒的手悄悄松开。 反观池苒的双眉间却透着一丝不喜,“你怎么跟来了?” “我听到苒姐姐要和陆哥哥出去踏青,便觉得呆在府里无趣,加上今天又不需要上学,便跟着苒姐姐来了,我想陆哥哥应该不会介意的吧。”他的嘴甜,一口一个“陆哥哥”叫得像蘸了蜜的桂花糕。 何况这人,都向来伸手不打笑脸人。 “怎么会,而且人多一些也热闹。”因为多了一个人,陆修郢也得要顾忌一下许霖的存在不能再肆无忌惮的牵着池苒,想到这,不禁令他有些失落。 却又扬起一抹甜笑,迎着阳光对池苒说:“苒苒,你前些天送给我的那个木刻小人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还担心我做得太过粗糙了,你会不喜欢。”池苒见他突然松开了手,遂强势的回握住,“晨晨松开了我的手,就不担心我会走丢吗。” “怎么会,只要是苒苒送的我都喜欢,何况还是那么用心的礼物。而且你那么大一个人,哪里会丢了。”陆修郢看着二人相牵的小手,娇羞的小脸上红晕更盛。 听陆修郢说到礼物时,像条小尾巴跟在旁边的许霖便想到了不久前,因为池苒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便让他独自在书房里练大字。 这人一走,加上旁边又没有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按照他的性子又怎会听话地乖乖写大字。 这不,便开始像只猴一样在房间里偷偷摸摸,试图找到她作女.干犯科,强抢民男的罪证。不过他找了一圈,非但什么都没有找到,还差点儿被守在门外的竹兰给发现了。 好在他最后终于在她枕头下找到了一个小紫檀木雕蝶盒,一打开木盒,便看见里面正放着一个从头到尾都写满了精致多金的瓷娃娃。 瓷娃娃整体做得不足他巴掌大,那张粉白小脸却被描得惟妙惟肖宛如真人,额间还点了凤仙花增色,细看娃娃的影子还同池苒有着几分相似,却又比本人少了几分鲜活,多了几分呆木。 它的关节不但能转动,身上更穿着一寸一金的织金锦为衣。只是一眼,便知道这是要送给谁的许霖当即作恶的将瓷娃娃摔出几条裂缝,又偷偷地放回去,并且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回去写大字。 在他走神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草尖没马蹄,繁花飞萤六月长的小河畔,并在旁边铺上了用来野餐的蓝条格子野餐布。 坐在树荫下的陆修郢在吃着池苒递给他的豌豆黄后,问:“阿霖是在想什么?为何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 “想来是他昨晚上睡得迟,今早上才会有些精神不济。”池苒见他仍在发呆时,心下厌恶更重。 闻言,许霖才回过了神,露出甜甜一笑:“啊,嗯,我昨晚上睡得是不怎么好,有劳陆哥哥担心了。” “阿霖还小,确实得要多睡一点才好长身体,还有这个桂花糕做得不错,阿霖尝下。” 也在这时,池苒突然听到半山腰中传出了闷哼如雷鸣般轰隆隆声响,那声响就像是闷在山谷里左冲右撞都冲不出去的幼兽挣笼。 若说第一声她还不甚清明,可当第二声响起时,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夏日间除了雨多,最常见的还有洪涝,以及山洪!!! -- 第20页 当即反应迅速地将陆修郢抱在怀里,快步往停留马车的方向跑去:“晨晨你抱好我,我马上带你离开!” 不明所以的许霖立刻跟上:“苒苒你不要丢下我啊!” 可他们逃生的速度,远比不上大自然带着摧天毁地,泯灭一切的速度。 他们前脚离开的下一秒,便是那沸乎暴怒的山洪夹杂着折断的树枝从山谷奔泻而下,也露出了他狰狞的本来面目,更将他们先前所待的地方彻底淹没,只余处处哀鸿遍野。 今日的太阳有多么地刺眼,热情,那场突然爆发的山洪就有多么的恐怖,骇人听闻。 洪水所及之处,皆是宛如平镜上水波潋滟。 第12章 交易 午后阳光毒辣地洒在许霖脸上,他不由厌恶地转了个身,又恰好被背后的尖利石子给硌得生疼。 也因为这一点儿钻心的疼,他才像是想起什么的猛然睁开眼,然后直愣愣地坐起来。 先前洪水来的时候,他只记得他在情急之下抱住了池苒的腰,还未来得及感受她的腰有多细多软时,便被一道泛着腥臭的浪花给打昏了过去。 他又掐了自己的脸一下,发现有疼感,便说明这不是梦,他还活着! 正当他环顾四周想要看清楚这里是哪里时,却看见了一起被洪水冲到这里的池苒正为仍昏迷不醒的陆修郢做着人工呼吸。 前面被河水冲到这里的池苒在睁开眼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身旁人是否还活着。 察觉到怀中人羽睫轻颤,且要幽幽转醒时,池苒方才松了一口气,为拧干了水的帕子为他十七:“可有哪里受伤吗。” 躺在少女怀里的陆修郢见她一脸担忧地注视着他,心里甜意浓郁的摇头:“我没有,反倒是苒苒前面可有哪里伤到了。” “我没有,而且我皮糙肉厚的怎会伤到哪里。此处地势较低,我担心等天一黑后这河水还会上涨。”说完,她便将陆修郢抱起,往那地势高处走去。 一直被当成透明背景板的许霖委屈不已地囔囔起来:“我也受伤了,为什么你不理我。” “苒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公平!” 闻言,舌尖顶住上颌的池苒脚步一顿,双眸凝寒望了过去:“既然没死,也没有缺胳膊断腿就自己走。” “苒苒你不能对阿霖那么凶,而且阿霖还是一个男孩子。”被护在怀里的陆修郢不赞同地扯了扯她衣袖,“还有你要是吓到他了怎么办。” “陆哥哥说得对,我怎么也是男孩子,你不能对我那么凶的。”有人帮他说话,许霖的底气也足了。 羽睫半垂的池苒略加思索了下,随后将离她就近的一根木棍踢过去,眼皮微掀:“既然走不动路,便用这个当你拐杖慢慢走。” “趁着太阳还未下山,你想走多慢都可以,我不介意放慢速度等你。” 许霖:“………”狗女人你简直没有心!!! 随着夜幕降临,原先冲他们上岸的河水逐渐涨高,并淹没了他们先前所在的浅滩处。 因为来时的路都被河水覆灭,也相当于将仅有的一条回路给切断了。由于此处地势平坦,池苒他们便爬到了半山腰,更寻了块空旷地休整。 夜里寒气重,加上他们白天还在水里泡了许久,又怎能不点燃篝火取暖照明。 池苒将手中的野鸡烤好后,先是将最嫩的鸡腿与鸡翅用刀切下,又切成正好可以一口一块大小地放在她前面摘来的泡桐树叶上,并在上面浇了蜂蜜和扎上几根削好的竹签,才递给脸颊被火光照得微微泛红的陆修郢手上。 “这是刚烤好的,可能还有点烫。” “嗯,谢谢苒苒。”陆修郢见她脸颊旁沾上了一点灰,不忘用手帮她拭去,又扎了一块递到她嘴边,“苒苒也吃。” 池苒知道他执拗的性子,便不犹豫地就着他手咬下,三两下吃进肚里后,还点评了一句:“味道还不错。” “我也饿了,我也要吃。”许霖见他完全被遗忘后,不满地囔囔出声。 虽然他知道他的待遇肯定比不上那个男人,却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过分的将只有狗才吃的鸡屁股给他! 气得他差点儿没有将鸡屁股扔在地上,更咬着牙,瞪着她:“我也要吃鸡腿!要吃鸡翅膀!” 正吃着鸡胸肉的池苒连眼都不抬一个,直接冷酷无情地回了句:“既然不饿,那就别吃了。” “阿霖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一块吃可好,而且苒苒给我的太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陆修郢又掐了下身旁人,嗔道,“苒苒你别对阿霖那么凶,要不然阿霖都怕你了。” “我就知道陆哥哥对阿霖最好了,哪里像她对我又凶又小气吧啦的。” 漫天星光璀璨下,池苒看见凑过来的许霖对她露出一抹嘚瑟又挑衅的笑意。 啧。 * 等将一只不大的野鸡分食后,天上的星星也越发亮了,也说明现在很晚了与明天必然会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正用野草编制着手绳的池苒见陆修郢迟迟未睡,便有些担忧地问:“可是睡不着?”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夜晚的蚊子有点多了而已。” 闻言,池苒才反应过来这五月份的山上一到了夜间,不知会有多少野蚊子倾巢而出,又想到若是陆家小少爷的身上出现了蚊子包,她指不定还得再罪加一等。 -- 第21页 “苒苒,你怎么突然把衣服脱了?”陆修郢看她将外衫褪去后,脸颊忍不住一红,就连视线都不再敢与她对视。 “你不是说有蚊子咬你吗,这样他们就全部来咬我而不是咬你了。”将外衫褪去的池苒露出白皙如玉,且在皎皎月色下宛如镀上一层柔和银光的肩膀,更令周围气氛也随着噼里啪啦响起的火星而变得稍微暧昧。 哪怕许霖很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更别说情人眼中出西施的陆修郢。 并未理会他们心中所想的池苒将外袍盖在陆修郢身上,嗓音温润地抚摸着他头发:“若是晨晨困了,便先靠着我的腿睡一下,说不定等天亮来临,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微咬着下唇躺在她腿上的陆修郢却心疼地问了句:“可是那么多蚊子咬你,苒苒会不会很疼啊。” “我的血型生来就不得蚊子喜欢,所以他们大多都只是闻下味道就走了,哪里像你细皮嫩肉地招蚊子喜欢。”羽睫半垂的池苒伸手遮住少年眼睛,于他发顶落下一吻。 “晚安,晨晨。” “晚安,苒苒。” 而坐在不远处的许霖正龇牙咧嘴的打着蚊子,就连那声响都弄得格外大。 直到一声:“你要是再发出一点声音,信不信我将你扔进山里喂狼。” 而使得许霖拍蚊子的动作一怔,随后磨了磨后槽牙不吱声。 因为他知道这个狗女人是真的会说到做到!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看上这个凶巴巴的狗女人哪一点的,也不担心以后会被家暴! 并不知道自己被迫同那些打女人的孬种挂上相同符号的池苒,在看见陆修郢已经枕着她大腿入睡后,又伸手探了他的额头好几下,发现没有起热时,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这一次的山洪暴发是她始料未及的,也不知道陆家在得知陆修郢跟着她外出踏青的路上出了事故后,又会如何对池家发难,大姐又会有多担心。 或许是想的事情太多了,竟导致她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坐在她对面的许霖倒是哼哼唧唧得倒头睡得香甜,她偶尔间还能听到他的磨牙声,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 * 幸运的是他们在天亮后,便被派人来寻他们的陆家人与池家人找到了。 获救后的池苒没有第一时间回池家,而是跟着陆修郢回了陆家。 此行的她不只要同他们解释此次的事故,说不定还得要面对陆家人的再一次审视。 “苒苒,我爹爹说是有事要找你。”下了马车后的陆修郢以为她会害怕,便偷偷地拉住她小手,“我爹爹虽然看起来是凶了点,不过人却很好。” “陆主夫自然是很好的人。”只是这个好,却建立在你是他的儿子上。 * 在陆府换了一身衣服的池苒随着仆夫的引路来到揽月阁。 说主夫便在里头等她后,他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抿着唇的池苒先是在外面设想了等下会遇到的一切刁难问题,这才推门入内。 屋内静悄悄得只于阳光斑驳洒入内,又于袅袅茶香侵入鼻。 待她走过那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来到挂着一幅秾染梅雪画作的黄梨携花家具前,见到那位明明年过不惑,却保养得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时,只是一眼,池苒便有些承受不住他气场压迫地低下了头。 “池苒见过陆主夫,陆主夫安好。”不卑不亢的语气,正好恰到好处。 端坐在高位上的曲询却没有打算叫她抬头的意思,更喝着茶,欣赏着她脊骨弯下的画面。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搁下手中汝窑荷花茶盏,半眯的瞳孔中泛着些许寒意:“春醺再过几月便与本殿是一家人了,为何还叫得如此见外,难不成是打心里不将我们陆家当成是你的未来亲家不成。”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池苒岂敢应下,当即摇头否认:“陆主夫说笑了,虽说春醺有幸能得到晨晨青睐,却也不敢在这男未嫁,女未娶中便胡乱攀亲戚,更随意乱叫污了晨晨的名声。否则若是晨晨哪日不喜欢我了,我也不至于在面对陆主夫时过于难堪,更有种自打嘴巴的狂妄感。”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虽没有令人过分满意倒也不会不及格。 “是吗。”曲询见她的颜色出落得越发的好,倒也有些明白了小儿子为何会一心扑在此人身上的原因。 哪怕他私心里不喜欢这个趁着他们不备拐跑逸暄的池家次女,却也不能否认此人是最好被他们拿捏在手心的。对方更明白他们池家若是离了他们陆家帮衬,便只是一团什么都不是的烂泥。 而他为了能让逸暄婚后日子过得舒坦,不得不提前为他们池家铺路,遂道:“本殿听说你们池家打算将商路开拓到京城里,不知道此事你可知情。” 池苒深知有些事定然瞒不过陆家人,便诚实地点头:“大姐虽然想要将商路开拓到京城,却苦于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渠道口打进去。” “不巧,本殿这里正好有一个能让你们池家一跃成为皇商的机会,就是得要看你们能不能有本事咬下这一口肥肉了。”想要吃他手上的甜枣,又怎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池苒自然明白他想要听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说:“只要能咬上这块肥肉,池家定然会将一半好处都献给陆家,只要是池家名下的铺子,若是陆家想要,池家定然会便宜售出。” -- 第22页 谁料她的回答,换来的只有一声嗤之以鼻:“本殿要你们池家的好处做什么,本殿要的是你及笄后马上迎娶晨晨为夫,此生除了晨晨一位夫郎后不得再纳其他人,即使晨晨一生都怀不上.你的子嗣。” “陆主夫说笑了,这些要求哪怕陆主夫不提,春醺也会做到的,何况像晨晨这样的男子,我但凡能娶到都属于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求来的,又怎会做出那种令美人垂泪的无耻小人行径。” 而这些,早在她当年刻意接近陆修郢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到的结果。 男人,子嗣对她而言,皆没有往上爬的权利来得诱惑。 第13章 比试 池苒从揽月轩走出来的时候,仍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 至于曲询嘴上说的“皇商”,他们池家哪怕是拼尽全力都要拿下,目的便是为了离那个位置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否则那些踩着他们池家血肉上位的人,又怎会受到报应!!! 等她穿过挂着小风铃的蜿蜒垂藤木质长廊,走过鹅卵石小道来到牡丹园,并且准备穿过这里回家时,却听到了一句令她感到厌恶且尖锐刺耳的声音。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池三吗,怎的今天有空来我们陆家了,可别说又是你们家的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 池苒无需抬头去看,都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出自谁口,而她的不理睬更换来了对方怒不可遏的嚣张气势。 “池三不说话,可别说是昨个脑子进水了,要么就是泡涨了,否则怎么会连人话都听不懂了。”本在园里同美人作乐的陆岫见她在美人面前如此落她面子,怒意更甚。 “还是说,池三在心虚什么。” 深吸一口气的池苒明白她不会轻易地放过她,遂将前行的脚步转了个弯的朝那说话人所在之地走来:“不知道陆二小姐唤停池某,是有什么事吗。” “不过是本小姐许久未与池三相见,又想着你我二人总归会是一家人。”怀里搂着娇媚小郎君的陆岫见她走了过来,斜睨的视线里皆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只要你池三喝了这杯酒,本小姐就不计较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如何。” 而她说的酒,恰好是那杯边缘沾了少许美人胭脂的白玉酒樽。 说得好听是让她喝酒,可那些字眼细究起来,字里行间里透露的皆是折辱。 陆岫见她不说话,突然将怀里少年推开,兀自走到她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恶劣笑意:“你要是实在不想喝这杯酒也可以,不如与本小姐比试一番如何,本小姐听说池三的箭术在学堂里可是拔尖的存在,我今日倒想要瞧一眼是真是假。” 而她说的比试,正是他们先前在玩的射箭。 池苒抬眸扫了一眼,红唇半启道:“既是陆二小姐诚心相邀,我又岂好拒绝。” * 绿满轩 刚洗完澡,现坐在床边任由点雪给他擦干湿发的陆修郢听到二姐又在刁难池苒的时候,整个人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连先前吃进嘴里还觉得甜的糖蒸酥酪,在此刻都有些泛苦得难以下咽。 “二姐之前都答应过我不会再找苒苒麻烦的,谁知道她居然会骗我。” “点雪只不过是听他们说二小姐邀请池女君比试一下而已,而且二小姐平日里虽然有些行事乖张,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与不知分寸的主。”点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又添了句。 “要是少爷实在不放心,不如少爷与点雪过去看一下。” “嗯。”他这句话说得极对,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地担忧,倒不如亲自到现场一探究竟。 要是二姐真的在为难苒苒,他就决定不理二姐了。 * 陆府里的人一听说牡丹园里有比试,手头不忙的都赶过来凑了热闹,要是忙的,也皆想要偷个懒过来一探究竟。 谁让里面一个是府里的二小姐,一个说不准就是未来佳妇。 当往时最在意形象的陆修郢发梢微湿的匆匆赶来时,正是陆岫收箭,司射喊出:“三箭皆正中靶心。”的一幕。 将弓箭扔给一旁仆妇的陆岫挑衅地扫了眼还在垂眸擦拭羽弓的池苒,口气带着轻藐:“到你了,池三。” “要是你实在技不如人,现在认输也还行,这样好歹也比你等下三箭全部射歪要好看得多。毕竟府里都是未来的自家人,你哪怕认输也不会过于丢人现眼。” 并未回话的池苒抬头看了她一眼,厌恶与鄙夷皆被藏在瞳孔深处的来到了她先前所伫立的位置。 只不过诸人却迟迟未见她拉弓射箭,以为她是胆怯想要认输或者是寻找借口离开的时候,她却开了口。 且将视线投在双手抱胸的陆岫身上,红唇微启:“不知道陆二小姐,可否借你手上的白玉韘一用。” 陆岫闻言,顿时嗤之以鼻地将她戴在大拇指上的板韘扔过去:“到时候你池三技不如人,可别想着要用韘不合尺寸的理由来开脱,要不然的话,本小姐说不定更看不起你。” 对于她厌恶的嘲讽,池苒不过是抿唇一笑:“岂会。” 很快,佩戴好韘的池苒回到了先前站着的位置。 随后其他人只看见她先后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依次搭在弦上,唇角更扬起一抹浅得完全令人捕捉不到的弧度。 随着清风吹起一捧荼蘼花,耳边也传来了利箭刺破空气时的“铮铮”声。 -- 第23页 在他们谁都反应不过来时,便看见三只羽箭力度一致的钉在靶心处,凑近了来看,还发现有一片枯叶被穿透后同样钉在了上面。 哪怕不用听司射报出她中了几环,池苒也知道是她赢了。 将手上还带着温度的韘取下扔给双目愤恨,又满是不可置信的陆岫手中,自谦道:“这一次能赢了二小姐,说来还是亏了二小姐的保佑。” “若非是二小姐借的韘,说不定池苒的手在拉钩的时候就会被割伤了,毕竟你弟弟最见不得的便是池某手上有零星半点的伤口。”后一段,她是压低着嗓音,用仅有他们二人听见的音量说的。 不远处,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的陆修郢看见站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青衫女子正朝他遥遥点头一笑,心里也露出一抹有荣乃焉的自豪感。 看,他陆修郢看上的女子就是那么的耀眼,就连那颗心里满满当当都只装着他一个人。 * 告别陆家人归家的池苒在路过珍馐阁时,却吩咐驾车的马妇停了下来。 等她在里面买了两盒桂花蜜糖糕与蜂蜜豌豆糕重新回到马车上,竟觉得先前的自己竟有些魔怔了。 毕竟她向来不爱吃过甜的糕点。 马妇见她提着两盒糕点出来后,便问道:“小姐,这些糕点可是要送给陆公子的?” 因为自家小姐向来不怎么爱吃甜食,唯有陆公子喜欢,而陆公子最喜欢的一间点心铺,便是眼前的【珍馐阁】。 等陆修郢得知她去而复返的时候,竟连一向恪守的世家子弟规矩都忘了遵守,只一心扑在她怀里,鼻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双手搂着她腰肢不放。 “苒苒,我以为你回家了。” “我本来是打算回家的,谁知道会正好路过珍馐阁,又见里面的桂花蜜糖糕,蜂蜜豌豆糕还没有卖完,便买了一份回来给你。”池苒等他抱了好一会儿,又见屋外阳光实在刺眼,这才轻拍了下他背部,示意他先松开。 惊觉到自己有心失礼的陆修郢这才松开她,并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去,“苒苒你对我真好。” “我只不过是给你买了份糕点,哪里好了。” “反正苒苒就是对我好。”陆修郢打开食盒后,便拿起第一块递到池苒嘴边。 池苒就着他的手咬下,舌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舔到了少年指尖,更令他脸红的缩回了手。 “甜吗。” “没有你甜。”随着话落的是她的吻落在他唇边。 第14章 回忆 当池苒提着糕点回来时,便听到候在门外等她的竹兰说:“小少爷回来后便睡下了,想必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来。” 池苒听完也不过是点了下头,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等她走过春花烂漫小彩屏风,来到小梨花木桌旁坐下,才刚打开食盒,那原本躺在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狼崽猛然睁开眼,随后竖起狼耳,鼻尖嗅着香味钻了过来。 等他见到摆在桌上的糕点,顿时气鼓鼓着小脸,拉开一旁的胡凳一屁股坐下,咬牙指责她的无礼行径:“好啊,你是不是想要趁着小爷睡觉后偷偷吃好吃的。” “幸亏小爷的鼻子灵,要不然说不定就连这味道都闻不到了。” 生怕他会噎到,而倒水过去的池苒见他狼吞虎咽得像是百八十年没有吃过饭的饿死鬼模样,倒真怀疑先前竹兰说他回家后,先是干了一大碗牛肉面外加一个鸡腿的说辞。 “我若是真的想吃独食,又怎会来你房间,为何不在别处吃。” 拈了一块桂花蜜糖糕进嘴里的许霖想了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不过有道理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愿意承认,那就是没有道理! 等他吃了几块糕点下肚,又见她没有怎么动过后,这才将速度放慢下来,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她:“苒苒,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这个问题,竟连她自己都答不上来,倒不如说她喜欢的类型已经在她长久的压抑下消失殆尽。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能为她,为池家带来巨大的利益与帮助就行。只有这样,哪怕对方性子在粗鲁不堪,为人恶毒狠辣且小肚鸡肠又如何,都会成为她钟爱的类型。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还有我说过了不许喊我苒苒,要喊我母亲。”许是说的次数多了,竟连她都有些厌烦起来。 “哼,那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才行。”而且这人才比他大几岁,凭什么就想要靠辈分压他一头! 羽睫轻颤的池苒想了下,又手指摩挲茶盏边缘许久,才回:“我喜欢的男子自然是像陆公子这样知书达理,出身名门望族,且性子温柔的男子。” “什么吗,你这样子说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就算糊弄,也不带这样的。 池苒对于他的反应嗤笑一声,随后抬起那双冷冰冰的浅眸望向他:“喜欢本就没有固定的公式,唯有他,是我最喜欢的公式。” 这些话,就像是安装在她脑海里的既定程序,只要有人问起,她总会完美地吐出对那人的连绵爱恋,眼里也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久了,就连她都快要被自己说的谎言给欺骗了,更误以为她真的爱他爱得深沉,更到了君死卿随的可笑地步。 -- 第24页 她更因为白日里的可笑话题,竟在夜间,梦到了那被她掩藏至黑暗深处的回忆。 十一年前,春,岭南,永安镇。 也不知道是今年春的脚步来得迟了,还是冬日过于强硬得不肯退步给春,以至于哪怕到了阳光最充足的正午时分。 蜷缩在角落里的池苒仍是感受到了一阵钻心的疼与冷,就连她的动作稍微大些,锁住她脚的铁链便会发出剐蹭在地上的刺耳刺啦声。 她已经记不住她被关在这间小黑屋里多久了,以及这里又是哪里?她又有多久没有见到爹爹他们了。 在她饥肠辘辘的抓着脚边的碎木片与灰尘就着水吃进肚里时,门外生了锈的铜锁突兀地被钥匙转动,又随着“咔嚓”一声落下的是大片阳光形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也令池苒尖叫着,恐惧着往木柴堆里缩去,两只瘦得只剩下薄皮包骨,又布满累累伤痕的小手下意识地护住脑袋,嘴里也发出细小如幼兽的呜咽求饶声。 “别打我。”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我会乖乖地,我会乖乖听话的。” 这一次的池苒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皮鞭破空而来鞭挞她皮肉的声音,就连辱骂,口水也未吐到她身上时,她才怯生生地将眼睛微微张开。 也在逆光之处看见了一个瘦弱的男人正穿着一件浆洗得泛白,袍角边缘皆起了毛边的衣服站在她面前。 更在她看过来时,眉眼温柔,嗓音轻柔如暖阳拂面般对她伸出了手:“你愿意和我走吗。” 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池苒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放下了手,却仍是心存戒备地问他:“那你会给我吃的吗。” 自从她在那个雨夜被人抱着后,她都快要记不清吃饱肚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嗯,只要你跟我走了,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吃的,更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好不好。” “那你会不会打我。”因为她真的很怕疼,哪怕被打了许久,她仍是习惯不了。 面容清瘦的男人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温柔地揉了揉她枯燥脏乱如茅草的头发:“不会的,而且我会对你好的。” 或许是男人当时的语气过于温柔,又或者是那天的阳光正好,她迷迷糊糊地将手搭在男人手上,并跟他回了家。 男人的家落座在西一巷最里头,里面只有一间主卧与一个小厨房。 里面的家具更是少得可怜,称一句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唯有一扇精致的双面绣红梅鎏金屏风在房间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被带回屋里的池苒局促不安得只能低着头,扣着指甲里的黑泥,将露出脚趾的草鞋往身后藏起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以后你就当这里是你家一样就好。”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烧水洗澡。”男人在转身时,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到床边,随后打开床头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住的东西递给她。 “我这里有些糕点,你饿了的话就先吃这些垫下肚子,或者是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煮碗面条吃。”男人说完,便将油纸包往池苒手里一塞后走了出去。 或许是最近梅雨天多,就连这糕点都长了绿毛,闻着也是一股子生油味极重腻口。 蹲在地上,缩在角落里的池苒先是小心翼翼捏起一块,将糕点的外层绿毛在衣服上擦掉,在掰开里面看是不是也长了霉斑,随后又凑到鼻间嗅了嗅,等确定没有任何异味后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去,哪怕噎到了也继续往嘴里塞。 因为这些,远没有饥饿来得难捱。 等她将那几块长毛的糕点全部吃进肚里后,男人也提着烧好的一桶热水走了过来。 男人见她将糕点都吃完后,却露出了一抹略显尴尬与窘迫的笑:“家里头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你等下就先穿我之前的旧衣服,我晚点再给你买几件回来。” “这个糕点你要是喜欢吃,我等下再去给你买点回来。”裴沛见她一直不说话,便以为是她还没习惯,也就没有在意她的冷淡。 又见她迟迟不肯过来,便自己用毛巾打湿拧干后擦干净她小脸,好露出池苒那张虽瘦得眼睛占了整张脸一半位置,仍是看得出精致漂亮的小脸蛋。 “你长得可真好看,你叫什么?”敛下眼中惊艳的男人问完,才像是懊恼地反应过来,“我居然忘记了在问你的名字之前,介绍我叫什么了。” “我姓裴,单名一个沛,你以后喊我裴大哥就好,不知道你现在愿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咬着手指头的池苒戒备地看了他好久,才慢吞吞地低下头:“池苒。” “是池塘的那个词,世间荏苒萦此身,长望碧山到无因的那个苒吗。” “不是,是浅浅春麦茂,苒苒柳枝垂的苒。”更寓意春种,夏茂,秋收。 “池苒吗,你的名字真好听,那我以后喊你苒苒好不好。” “好。” 而男人的名字就和他的经历很像,都是颠沛流离又布满了命运的捉弄。 或许是许久未梦到她八岁之前的事了,以至于今夜的池苒睡得极为不安慰,夜里的盗汗也将她整个人差点淹没,更在无人得知的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随着天亮来临,柳枝露珠弥弥语。 -- 第25页 一夜好梦的许霖在神清气爽的起床后,因为时间还早,他便打算到隔壁窜下门,再顺便看下她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让他顺手牵羊。 只不过他才刚迈出脚步,便看见面带担忧的竹兰正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往隔壁房间走去,紧跟在最后的是那位向来不苟言笑,并且对他格外冷淡的池家大小姐,也是现在的池家主。 等许霖不放心地跟进来一探究竟时,正好听到大夫说:“三小姐只不过是寒邪入体,加上梦里受了惊厥,我等下开几帖药给三小姐,你们照着煎了给她服用就好。” 坐在床边的池岚却是握着池苒的手,眉头紧蹙道:“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第15章 二姐归家 大夫对此却是三连摇头:“三小姐患的是心病,除非三小姐自己能想开,否则老妇也无能为力。” 等大夫提着医药箱离开,为池苒掖了下被角的池岚才像是发现了许霖的存在。 当即目凝霜寒的扫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善:“你怎么进来了。” “苒,母亲生病了,我这个当人儿子的怎么也得要进来看望一下。”在她面前,双手搓着指腹的许霖不敢再放肆地乱喊,人更乖巧得像只鹧鸪。 池岚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半启的薄唇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以后没事少进你母亲的房间,我晚些会让人给你腾出一间空院子,你以后便搬去那里住,至于今晚上,你便先搬过去同若柳一起住。” 她虽然同意池苒将这个孩子留在府里,并不代表真的接纳了他。形如水蛭藏在池府的池陆两家暗线更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用以大做文章。 愕然得抬起头的许霖很想反驳一句,却在对上那双泛着寒意的瞳孔而将翕动的双唇闭了回去。 他怎地差点儿就忘了,池苒愿意将他留在府里是应承了父亲的临终之言,而眼前人与他非亲非故,又怎会真的容忍他。 更在池岚出去那一刻,许霖感受到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 夜里被梦魇住又着了风寒而加重病症的池苒在睁开眼后,见到的便是坐在她床边吃着芝麻酥油饼,还咔嚓咔嚓得落了不少黑芝麻在她床上的许霖。 许是她生病的缘故,竟连呵斥他都懒得了,只是让他给倒杯水过来。 谁知道这人笨手笨脚得直接将水往她身上洒,直接气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知好心办了坏事的许霖马上补救地用手往她湿了的地方擦去:“苒…苒苒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当他的手放上去后,他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垂眸对上那双泛着刺骨寒意的浅眸,以及他手不小心按住的地方,这才小手一烫地收了回来。 “我…我能说我不是故意的吗………”短短几字,就差心虚气短得没有咬到自个舌尖。 “你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一件干净的外套出来给我。”揉了揉眉心的池苒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而是嫌穿着湿衣服难受,便直接将外衫脱去,更露出内里的水粉蓝绣玉蝶栖花诃子。 完全不理会她的举动,会给屋内少年带来多大的冲击力。 “苒苒,你穿这件豆绿色的好不好。”当挑挑拣拣了许久的许霖抱着衣服过来时,正好看见池苒拿着外衫擦拭先前被水泼湿的地方。 女子肤色细腻白皙得宛如白玉铸就,被擦拭过的地方正泛着微粉,要是力度重的则像是添了朵红梅,山峦起伏处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跳动,连那偷窥之人的呼吸也跟着屏住了。 一个女人长得比男人白就算了,还看着就弱不禁风的白斩鸡样子,真是恶心。 他嘴上说着恶心,那对眼珠子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多瞟几眼,就连前面碰到她肌肤的手都有些发烫得难受。 直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给他泼了一桶冷水,才使得他如梦初醒。 “看够了没。” 许霖闻言,顿时不服气的将小嘴一撅反驳起来:“小爷只不过是刚好看过来而已,还有谁稀罕看你这个郎们唧唧的小白脸了,看着就一点大女儿气概都没有。” “是,你是没有在看,只不过是某人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池苒接过他迎面罩来的外衫,随后斯条慢里穿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搭着豆绿色,竟令许霖联想到前些天刚吃的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 “要是没事你就先出去。”音色冷淡得和那冰冻过的冻豆腐无二,皆难以下嘴。 “你是不是嫌小爷吵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赶人了。”她越不给的事情,他就偏爱和她唱反调。 系上最后一根带子的池苒抬眸望向他,说了个“是。” 许霖:“………” 因为之前的梦魇一事,每到夜晚来临后,池岚都会陪她一起睡。 许霖哪怕再想留下来,也不敢在池岚的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只不过在他和池若柳睡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在枕头底下扒拉出了一张女子小像。 画中女人有着池家三女相似的狭长眼尾,眼下一颗泪痣,却又比池苒生得娇媚……… 还未等他琢磨出这张小像同谁相似时,便被恼红了脸的池若柳一把抢过,更听见他怒气冲冲地指责他:“阿霖,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对不起,我只不过是想要铺下床,我并不知道枕头下面会有一张画像。”微咬唇瓣的许霖低下头,紧张又不安地和他道歉,“我以后不会在这样了,还希望若柳哥哥能原谅阿霖一回好不好。” -- 第26页 池若柳见小像并没有打开的痕迹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担心他前面的语气会不会太凶了点地走过来,拉着许霖的手,说:“以后不许再乱动我房间里的东西,知道了吗,阿霖。” “知道了,还有谢谢若柳哥哥能原谅阿霖的不懂事一回。”可越是别人想要藏起来的东西,他越好奇。 又好比那个小像中的女人,又到底是谁。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里,池若柳都同他形影不离,就连他出去画荷时,屋里都会留了两个小书童守着,明显是将他给当贼防了。 随着天边余晖渐散,一缕霞光就要泯灭于山峦云层。 当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池苒正俯身于案几上温故而知新时,却有一缕香风随着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将她抱进怀里,她也跟着被迫埋进了柔软处。 “苒苒最近有没有想姐姐啊。”女子的嗓音带着江南的吴侬软语,又偏多了一丝蜜。 池苒伸手回抱住女人腰肢,撒娇道:“二姐,你回来了。” “嗯哼。” 晚上一家人都聚在正厅吃饭时,池苒也见到了二姐带回家的客人,只是一眼,她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正与池岚说话的莫茉对上她的视线,对她露出友好一笑,更因为这一笑而使得围绕她周身的肃杀之气淡了些许。 反观池毓正一直被若柳,若珠还有若珍三人缠着说外面的事情。 正低头扒饭的许霖见坐在对面的黑衣女人生得肤色黝黑且高束马尾,一双剑眉下是中原人少见的琥珀色瞳孔,身高力壮一刻就很能干活的时候。 觉得这才像是一个真女人,也是他许霖应该嫁的妻主,哪里像那狗女人长得比男人漂亮就算了,就连这皮肤都比他屁股蛋子还白。 光是想想,都要不得。要是他真的嫁给了这种人,指不定其他人都会误以为他很有钱。 “苒苒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一点才好看,你看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都瘦了好多。”自己饭没有吃几口的池毓正专心地给池苒投喂,一双瑞凤眼也笑弯如一对小月牙。 池苒看着二姐夹得她堆成小山尖的碗顶而有些哭笑不得:“二姐也吃,而且二姐只是太久没有回家了,这才有种觉得苒苒瘦了的错觉。” 说完,她便夹了颗红烧狮子头进池毓碗里:“二姐也吃。” “二姐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吃过了,现在还不饿。”虽不饿,对于妹妹夹来的吃食却不会拒绝。 “我记得这是二姑姑爱吃的桂花红糖糯米藕,哪怕二姑姑不怎么饿,尝下味道也不错。”前面得知家里来客的池若柳不但换上了新裁夏衣,就连脸上都着了一个清水出芙蓉的浅妆。 那小脸微红的样子,瞬间令许霖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又细想一下之前他无意中见到过的小像,好像看起来与这位池家二小姐的眉眼间有着几分相似。 嘶。 * 随着宴散月出星漫天,残绯灯影随风晃,洒得繁花乱枝投得一地斑驳。 刚洗完澡出来的许霖看着给身上擦完香的池若柳,正换上了一件带着小性感的月白色缀苏镂空亵衣对镜贴黄花时。 将毛巾往旁边一搭,疑惑地问他:“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捣鼓这些来做什么?” 蘸了点樱桃口脂抹上的池若柳抿了抿双唇,又用亮粉在眼尾处小心机的搓了点,更选了件嫩粉色缠花外套穿上后,才回他:“我今晚上不回来睡了,等下阿霖早点睡,不用等我了。” “还有晚安。” “晚安。” 这人前脚刚走,许霖的心就跟被猫爪挠过一样难受,更多的是好奇他大半夜穿成这样是要去哪里? 并不知道已经被悄悄尾随的池若柳来到折梅院,竟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紧接着屋内的灯光也跟着熄灭,使得偌大的院落完全陷入一片昏暗。 许霖想要跟过去看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又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只能退了回来。 因为这一件事,他今晚上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等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霖发现池若柳五天会有三天跑去折梅院睡。 折梅院更是池家二小姐居住的院落,这……… 而且他在池家待得越久,越觉得池家人不正常,甚至是古怪。 第16章 七夕 “你这句茕茕白兔里就只写对了一个‘白’字,还有我前面说的那些话,你听进去了没有。”身子微贴向案几的池苒,正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勾出他的长篇错字。 “啊?” 池苒一看他这样,便知道她前面说的一大堆完全无用,当下也没有打算继续浪费时间。 见她要走,许霖才像是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抬起头来,不满道:“你又要出去吗,你难道都不需要在家里温习课业吗。” “我可是听若柳他们说,你今年要参加乡试的,你怎么就整天想着要出去玩,还玩物丧志得一点儿都不懂事。” 从伞篮中取出一把水粉缀珠油纸伞的池苒扫了他一眼,红唇冷然:“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谁说小爷是小孩子了!” “可我瞧着你倒是,哪哪儿都小。”她说完,还用轻藐的视线扫了他一眼。 坐在胡凳上的许霖一听,瞬间涨红了小脸捂住胸口,恶狠狠咬牙道:“臭流氓,下流,不要脸。” -- 第27页 “我指的是你年龄小,你想到哪里去了。”池苒撑着油纸伞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晚些我会让管家给你请一个教导礼仪与男德的夫子回来,省得你一口一个小爷,听着就令人觉得粗鲁不堪。” “小…我男德好得很!才不需要让别人教!” 可他咬牙怒吼的一句话,却没有随风传入那人耳边,连带着他都有些气恼的坐在地上。 更气恼得揪着头发生着闷气,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学着穿那人的白衣服,头发上抹香香? * 走出大门的池苒正好遇到了刚拉着莫茉从外面回来的池毓,顿时脚步往旁边一挪,扬起一抹笑意:“二姐,李姐姐,你们回来了。” 性格冷漠的莫茉只是朝她点头,权然当打了招呼,却引来了池毓对她不满的冷哼。 池毓更松开莫茉的手,来到池苒面前。 因为她比对方矮了一个头,就连说话时都得要扬起头,后者习惯性半蹲地将头低下,好让彼此的视线停留在同一条线上。 抱着重剑,背靠石狮的莫茉因为阳光过于刺眼而半眯了起来,视线落在正在说话的池家姐妹身上,亦连本淬着寒冰的瞳孔也多了一丝温度。 若是用花来形容他们,池岚应是那尖锐又带着刺,内里却比谁都要柔软的剑兰。 池毓是那香气馥郁,又生得明艳的洋牡丹,却也继承了他们的缺点,个矮与脆弱易折。 池苒则是看着虽美,入嘴嚼于唇舌间却是苦涩泛寒的红梅,就连梅枝同样刺手又坚韧。 在她赏花间,池毓也走了过来,并抢过她手上的冰岛罂粟就往回走。 露给她一个后脑勺的举动,莫茉便知道她是起了恼意。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的小性子,长腿一跨追上那小短腿。 “我以为你会和她再出去一趟的。” “她已经长大了,又不是总爱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孩。”用指尖拨弄花蕊的池毓鼻翼抽搦,嫌弃道,“还有你说话就说话,离我那么近做什么,大夏天的不嫌热啊。” 莫茉像是没有看见她额间滴落的汗珠,轻笑一声地捏住她小脸,凑到她耳边轻吟:“若瑜没有听过,心静自然凉吗,你的心不静,又如何能凉得下来。” “闭嘴。” * 先前同池毓告别后的池苒没有像许霖说的那样前往陆府,而是去了书林。 脚步刚踏进内里,通向二楼的楼梯口,便有一个身着青罗裙,梳着随云髻的女人抱着几本书籍朝她走来。 四目相对间,女人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笑意,声若指拂山泉,又带着丝丝清冽入喉感。 “苒苒,你来了。” “嗯。” 随着盛夏到来的,还有炎夏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七夕。 置了冰块驱热的房间里,就连内里的雪映桃花都比檐下的要来得生机勃勃,叶翠花红。 换了件新裁浅丁香紫垂珠襦裙的池苒正对镜抿红纸,边上还放着几盒打开的绛紫胭脂,当下流行的首饰都能在这块不大的桌面上翻到。 刚从外面满头大汗跑进来的许霖看也没看,直接抓过她放在圆木桌上,边缘还沾上她口脂的茶杯水一饮而尽。 喝完后还舔了舔嘴巴,觉得今天这水怪甜的。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进门之前需得敲门吗,难不成你那么久的学都白上了不成。”池苒的话里虽带着呵斥,人却没有打算转身的意思。 “我这不是事出权从吗,而且我要是不进来快一点,指不定我都要被渴死了。”许霖在屋内呆了会,觉得没那么热了,又见她一直躲在内室没有出来的时候。 便觉得她肯定是在里面捣鼓一些见不到人的东西,等掀开粉玉白珠帘,绕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走到她身后,又看见她的桌面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而大受震惊。更看见她在学着男子抿朱唇,点花钿,染香脂的那一刻,险些连舌头都有些撸不直了。 “你一个女人怎么还化妆啊,看着就跟男人一样。”目瞪口呆的许霖用手将下巴按回去,又围着她啧啧称奇地转了一圈,“我说池苒,你该不会就是个男人吧!” 话刚出口,他便摇头否定:“不对,一般男人的胸口不会长那么大的,而且男的长那么高,怎么好嫁出去。” 他之前看过生产后的男子哪怕涨.奶,涨得在厉害也才是小笼包大小,哪里同她一样直接用馒头往里扣,这不是摆明告诉其他人,她是个假女人吗。 正用黛青笔轻扫眉峰的池苒像是看不见他的纠结之色,而是对着镜中人问他:“我好看吗。” 顺着她视线往镜中看去的许霖见到那张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的美人,已经长肉的小脸一红,低下头结巴道:“好看。” 虽然她看起来郎们唧唧,又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不可否认的是她真的好看。 “既然好看,你就给我闭上.你的嘴。”白皙指尖抚红唇的池苒担心他不将此话入心,又添了句,“你知不知道守门的王大娘为什么六十多岁了,精神头仍是十足的原因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和她不熟。”而且谁要理会一个糟老婆子的事情,他又没有那种特殊癖好。 舌尖抵着牙口的池苒在他要动她桌上簪子时,才慢悠悠地开口:“自然是因为人家从来不多管闲事。” -- 第28页 本想要偷拿一支翡翠白玉流苏簪的许霖一听,顿时怒得叉起了小肥腰:“好啊,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连个眼风都吝啬的池苒站起身,对他下巴微扬:“知道还不快点出去。” “哼,小爷就不出去,有本事你将小爷给扔出去。”许霖担心她真的会说到做到,马上轻车熟路地跑到床边,双手双脚死抱住床柱子,小小的脸上写满了。 大有床在人在,床不在人还在的气势。 “放心,这一次不用你出去,我出去。”说完她便衣袂纷飞如踏花间离去,自始至终连个余眼都吝啬赠予。 为什么,许霖觉得这比被直接赶出去后还要来得有挫败感,就像是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来得憋屈。 还有他都努力了那么久,这狗女人的态度 对他仍和之前一样不但冷冰冰地就算了,这性子也是恶劣得连狗见了都要大呼一声“好家伙。” * 今日正逢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七夕,当着了淡妆的池苒拿着精心准备好的礼物前往陆府,欲邀陆修郢共赏今夜蜿蜒星河,十里花灯。 却得到了他前些天便和主夫回了长安一事,浅眸里也因此染上点点失落,攥着礼盒边缘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 “这是我送给你家公子的礼物,等你家公子回来了,还望派人来池府通报我一声。”哪怕这人是见不到了,这准备好的礼也得要送出去。 而且她也明白这是陆家的安排,并非出自陆修郢本人意愿。 等她回去后,已是到了日暮沉沉,山峦黛紫深蓝逐渐吞噬天际橘黄,霞红的绯墨拉锯战的傍晚。 浅浅余晖拉长着她的影子随同边上繁花落枝一块儿回到落梅院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像是堵了一口郁气般难受。 来到门边,却见到了用手撑得脸颊两端都留下红印子的少年。 “苒苒,你带我出去看花灯好不好。”许霖担心她拒绝,挠着脸地添了句委屈,“原本我想要和落柳他们一起出去看花灯的,可谁让他们走太快了,都忘记了带上我这个人。” 池苒望向本坐在屋檐下台阶上,现在已经站起来,并朝她伸出手的少年。 许是此刻残晖过美,愠色过浓,竟照得少年的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又添了一抹温润的小脸上,竟意外的有些像那人。 也使得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了一个“好。” 华灯竟起,凌波微步踏仙境的热闹街道上。 小心机穿了件与她同色外衫的许霖正牵着她的手,露出那张带着小虎牙的笑脸:“苒苒,我要吃那个糖葫芦,你给我买来好不好。” 第17章 奇怪的女人 提着一盏莲花灯的池苒看了眼这眼大肚小,又得陇望蜀的少年,无奈道:“先吃完你手上的桂花黏糖再说。”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那个糖葫芦。而且其他小朋友都有糖葫芦吃,你家的小朋友也得要有。”今晚上的七夕节只有他们两人过,他怎能不趁机拉近感情。 “还是说你家小朋友比不上其他小朋友可爱,所以你就不给你家小朋友买了。”撅着红艳艳小嘴的许霖誓有今夜吃不到糖葫芦就不走的架势。 未等池苒再次拒绝时,一块桂花黏糖正递到了她嘴边,垂眸对上的正是那努力踮起脚尖,想要将糖塞进她嘴里的小少年。 当即愠怒地往后拉开一小段距离:“你在做什么。” “给你吃糖啊,因为我爹爹说过,这人要是心情不好,只要吃点糖就会甜起来了,要是还不开心的话,就肯定是吃的糖不多。”许霖一边说话,还将她前面买给他的糖扒拉出来放在她手上。 “苒苒你看我这里有那么多的糖,你要是全部吃完了,心情肯定也会变好的。”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生平最讨厌吃的便是糖了吗。”因为有些糖,总会令她回想到一些不堪的往事。 手上抓着一把糖的许霖因为她的反应而不知所措,更不知道他又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格外委屈。 更觉得这狗女人也太难相处了一点!为人暴戾恶毒,尖酸刻薄就算了,就连这性子也是完全令人捉摸不透的阴晴不定。 池苒在他咬牙暗忍时,却来到了一处卖着字画的小摊前。 她本以为这种小摊面上不会有什么大家之作,哪怕有,也多为赝品的时候,不曾想余眼正扫过挂在最角落里的一副明夫出塞图。 哪怕只是一眼,她便能看出此画非是赝品,而是真迹,亦连她的心头都狂热了几分。 正当她准备走过去取下时,一只骨节分明,大拇指上带着墨玉韘的手先一步将那幅画取下握于手中,更带着笑意同她打起了招呼。 “这位女君也喜欢素然道长的画。” 池苒听声,抬眸往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来者比她高出小半个头,肤色像那蘸了蜜的橙橘,浓密剑眉下是一双上挑的多情狐狸眼,鼻梁高挺,薄唇也说明了她是一个薄情又浪.荡的主。 “素然道长的画作以白描人物见长,笔下人物刻画生动,笔墨线条细致流畅又技巧纯熟,最重要的是带着浓重的道教氛围,我又怎会不喜。”对于自己喜好一事,池苒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对于素然道长的画中见解倒没有女君那么深,我更喜欢的是画中背后代表的寓意,磨炼。” -- 第29页 在他们对话间,已经调整好脸上表情的许霖也猫了过来,拉着她手腕委屈地吸了吸小鼻尖:“苒苒要是不喜欢吃糖,那我们去吃油饼子好不好,我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能一口气吃五个呢。” 唐棠见到那个快要整个人贴在池苒身上的少年,脸上的笑意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愠意:“这位是?” “我的儿子。”四字尚未全部脱口而出,便被怕生得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许霖打断。 “苒苒,这人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啊?”只要他先发制人,说不定以后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 “小朋友,我可不是你家姐姐的朋友,不过嘛,现在不是,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是。”唐棠听到“朋友”这个称呼时有些好笑,目光也在池苒身上意味不明地多停留一秒。 “既然这幅画女君也喜欢,我此次便割爱一回又何妨,就当交个朋友。”她嘴里的“朋友”咬得带着笑意,更像是带着目的。 “还有我叫唐棠,女君可不要忘记了。”说完,她将手中画轴往池苒怀里一塞,人也随着灯火飘忽而离。 一时之间,池苒竟有些道不明到底是今夜灯火更艳,还是那抹红纱更浓。 “苒苒,那个女人是谁啊?怎么说话的样子奇奇怪怪的。”最重要的是她一个年轻力壮的女人不看他这个年轻貌美又漂亮的小郎君,反倒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池苒这个脾气恶劣的狗女人。 此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说起,都透着离谱。 随着唐棠离开后,池苒也没有再将心神放在那人身上,反倒是有些嫌弃地看着只敢在她面前横,其他人眼里装小鹧鸪的黑心少年,随后抱着画轴转身往前面走去。 “走了。” “啊?” “你不是说要吃油饼子,难道现在不想吃了?” 转身回望的池苒朝他弯眸一笑,刹那间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许霖的心里也像是听见了烟花绽放的声响。 “要吃!!!” 许霖才不理会这狗女人是不是良心发现,反正他有得吃就好了,还有这人怎么突然对他温柔了起来? 该不会,是挖好了陷阱等他踩进去吧? * 今夜同外出过节的池若柳正脸颊泛着红晕地看向身旁女子,视线在扫过二人相牵的手,更添娇羞。 少年雪白贝齿轻咬红唇,嗓音软糯道:“二姑姑,若柳脚酸,我们能不能去前面休息一下。” 提着一盏兔儿灯的池毓想了下,便同意了。 在她想要带着小侄子前去望月楼歇脚吃些糕点的时候,正好眼尖的见到了正陪许霖坐在小摊中,吃着油饼子就豆浆,却满脸写着嫌弃的池苒。 走过来的池毓先是扫了周围一圈,才靠着她旁边的空位置坐下。 问:“晨晨今天不在家吗?” “他在几天前便回了长安,恐怕得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池苒将嘴里过于油腻的饼子咽进喉咙,又喝了好几口豆浆将那股子味压下去后,才继续说: “长安距离江南有挺远一段距离,加上晨晨的身体又不是太好,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知道过年前我们是否能见上面。” “只有有心,总能见到的。要是晨晨今年真的打算在长安过年了,等你乡试结束后便去长安一趟又何妨。” “二姐的意思是想要说,既然月亮不会奔向我,那我就去追月。”池苒见二姐用筷子夹她面前切成小块的油饼子,便吩咐了店家再多送两碗桂花豆浆过来,以免会被噎到。 “意思也大抵差不多,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吗,怎么这次?” 许霖见他们又提起那个令他满心满眼嫉妒的男人时,瞬间不满得愤恨地咬了口油饼子,又在看见不远处在举行猜灯谜赢花灯的活动。 连手都没有擦,直接用那只油手往池苒的衣袂擦去,眼眸亮晶晶道:“苒姐姐,我想要那盏花灯,你去赢来给你家小朋友好不好。” 喝了口豆浆的池若柳也跟着出声道:“二姑姑,若柳也想要那盏花灯。” “既然若柳想要,二姑姑就为你赢回来。”池毓豪迈地将碗里桂花豆浆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苒苒,这一次和二姐比一下,看谁猜出的谜题多怎么样。” 池苒原本想要拒绝的,又在见到二姐斗志满满的时候,只能无奈地点头应个“好。” 参加猜灯谜活动的人都要交上五枚铜钱为参赛费,并且得要猜出二十个谜底,才有机会换得一盏花灯。 哪怕机会在渺茫,也多的是人前赴后继,因为对他们而言能不能赢得花灯不重要,重要的是花钱买了个开心。 走至灯群中的池苒来到一处灯谜,抬手往就近的一条红绸布伸手取去,只见上面正写着一首【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正欲念出来时,却有一道声音比她先一步脱口而出。 “苒苒,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倒是有缘。”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但唐棠的行为举止却无不透露出一种,他们很熟的味道。 “唐小姐。”池苒对于她拉近关系的称呼并不放在心上,而她对她的称呼却是带着淡淡疏离的。 “我看见你挺喜欢这盏花灯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送给你可好。”此时唐棠的手上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了一盏象征着爱情的并蒂莲花灯。 -- 第30页 “多谢唐小姐好意,不过池某前面才得了唐小姐愿意割爱的画作,又怎好再要唐小姐的礼物。”眼眸半垂的池苒脚步后退一步,周身弥漫着抗拒的冷意。 “要是苒苒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将你怀里的这枚玉佩与我交换如何。” 未等池苒说出拒绝,唐棠已经先一步将其扯了下来,并将她前面赢来的花灯强塞.进她怀里。 “苒苒可是姓池的。”只因这枚白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池】字。 “唐小姐见了玉佩上的字,现在在问出这句话,不像是在明知故问吗。”哪怕池苒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也并不代表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的肆意妄为。 “非也,我只是见苒苒对我的态度太过于冷漠,又不知道找什么话题与你交谈,便只能用这种老套的搭讪手法。” 第18章 赴宴 提着并蒂莲花灯回来的池苒看着正奋力用勺子挖着苹果杏仁豆腐羹吃的许霖,不禁怀疑,是不是府里忘记给他喂饭了,要不然他怎么每次吃饭的时候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池若柳倒是不怎么饿地乖巧端坐着,在见到她回来后,扬起两个小小酒窝道:“小姑姑,你回来了。” “嗯。” 池若柳在没有看见跟在身后的池毓,眼里流露出一抹失望:“小姑姑,二姑姑还没有回来吗?” “她等下就应该会回来了,你们可吃饱了?”池苒见他们点了不少吃食,还有吃得肚皮圆滚滚的许霖,明显这句话问的是池若柳。 许霖见到她回来后,连忙眼前一亮地凑过来,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手上的并蒂莲花灯,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苒苒,这盏花灯是给我的吗。” “非也。”池苒将前面唐棠送给她的花灯递给身后的随行仆妇,又将她前面随手买来的一盏红眼兔子灯递过去,“这盏才是给你的。” “可我不想要这盏,我想要前面那盏,因为那盏好看。”就连这价格,一看就是后者贵。 “你要是不要,那我就拿走了。” 许霖一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的抱走那盏兔子灯不撒手:“谁说我不要的,再说了这可是你送给我的。” 也在这时,提着一盏鲤鱼琉璃灯的池毓也回来了,原本她还信心满满的,却在看见被仆妇提在手上的并蒂莲花灯而带了一丝懊悔。 “苒苒,想不到这次还是你赢了,不过我也不差。” “二姐从来都不差过。” * 今晚上玩得满足的俩个小少年都没有半分睡意的坐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得来的两盏花灯更宝贝地挂在床边。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一抬眼就能看见了。 “阿霖,你是不是喜欢小姑姑啊。”池落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令许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未等他出言反驳,却听见他又说:“因为小姑姑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你们之间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 “不,我好奇的是,你是从哪里得出我喜欢那个狗,苒苒姐的结论?”毕竟能这样说的人,不是脑子不好就是眼神不好,要么就是两样都沾那种。 “难道你没有发现,只要是小姑姑出现的地方,你的视线也会跟着移过去吗。” 许霖:那还不是因为他必须要看着她,以防她会偷偷将他卖给其他女人当童养夫吗! “而且你和我聊天说得最多的话题,也都是围绕着小姑姑。” 许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像其他人探听她的消息只是为了找到她的弱点,哪里像他们想的这样充满了桃色绯绯。 银辉镀繁枝的落梅院中。 本应该早早睡下的池苒却披了件水色桃染绯外衫站在大开的窗牖边,就连大半个身子也跟着钻了出去沐浴于月色之下。 “唐家?江南一带可没有什么姓唐的大户人家,哪怕有,也不过是一些拿不出手的小门小户。”池苒想到今夜见到的那人,以及她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在告诉她一个讯息。 她并非普通家族底蕴温养出来的子弟,那么这人又是出自哪个世家大族?又能从她的身上谋划到何等好处? 而她的桌面上,还放着一张大红色鎏金烫花请帖。 被清风细细吹开的那一页,正赫然用金色毛笔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唐】字。 随着天亮来临,起了个大早的许霖鉴于池若柳昨晚上说的那一番话,他决定要自作多情一下。 要是这狗女人真的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更在得知她已经起床,如今正在吃早饭时,直接推门蹬蹬蹬的小跑进来。 先是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展示他新裁的鹅黄色交领直襟长袍,又撩起他特意梳下来的两根髻发,最后捧着小脸蛋问她:“苒苒,我今天要和同窗出去逛街,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正在吃早点的池苒见他一副扭扭捏捏得像猴子抓跳蚤时,眼皮微掀:“你下雨天会躲雨,肚子饿了会吃饭,我还要担心你什么,担心你跟狗抢食不成。” 轻藐的态度,冷淡的语气,加上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后,许霖瞬间捏着粉拳怒了:“池苒!” “大早上的吵什么吵,想和同窗出去逛街就去早点,省得在我面前晃荡得碍眼。” “好,算你狠!小爷今早上出了这个门,你以后可别想着小爷还会回来。”他就说嘛,像她这种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满了狗的狗女人,怎么会喜欢上他。 -- 第31页 “你晚上又不睡我这里,回不回来对我无所谓。” “你过分了!活该你这狗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你!”瞪了她一眼的许霖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池苒也因为他转身间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浓重香味,而鼻尖敏感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吃完早饭的池苒,便拿着请帖来到信上说明的地址赴约。 无论对方的身份到底是谁,都改变不了她想要从对方身上谋取利益的贪婪。 因为这一次的皇商之位,他们池家必须要拿下! 唐府 刚与美人从芙蓉暖帐中起床的唐棠在听到管家来报,说邀请的客人皆到来后,这才不情愿地将怀中美人放开。 又问起了她最在意的一个问题:“来客里头,可否有一位姓池的女君?” 候在象牙玉刻八仙屏风的管家自然能明白她说的是哪一个,遂回道:“那位池女君已经来了,现正坐在花厅之中等小姐过去。” 管家说完,又在原地伫立许久也未听到她的吩咐,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怀中少年见她要起身后,一双修长的白腿像菟丝花般不满地缠上她腰肢,手指在她锁骨下方绕着圈儿打转,娇嗔道:“大人怎么那么早就起了,也不再多陪柳于一下。” “乖,我现在有事,晚点再回来喂饱你,听话。”摸着少年后背的唐棠想到昨夜那张挂着淡然,疏离的美人脸,竟贪婪地舔了下唇。 这池三,果真瞧着比传说中要貌美,怪不得能迷得那个小堂弟神魂颠倒。 * 当池苒刚被府中小厮引路来到层叠花林,小吊篮缀绿,云石蜿蜒成仙境的唐府花厅中。 一道带着不喜的厌恶声瞬间响起:“池三,你怎么也来了。”细听这话里还带着骇怪。 “我得了府中主人的请帖,于情于理都得要过来一趟。”池苒见四周无人时,突然身体前倾到她耳边,“难不成你陆二还以为,这张请帖就只有你一个人收到不成。” “还是说,我池三的身份不足以踏入这座府邸。”池苒见到她的表情中闪过一瞬间的震惊,便猜出这位唐家女君的来头必然不小,否则怎会将陆岫这个欺软怕硬的小人给压制住了。 谁知陆岫很快将那抹震惊压下,而后换上一抹古怪的怜悯。 而她的怜悯来自何处?又是因何怜悯? 未等池苒猜出个大概时,邀请他们前来做客的府中主人也来了。 “苒苒,你来了。”唐棠一袭红袍耀眼依旧。 只是这抹红不是恣意张扬的红,更不是肆意不羁的红,而是用累累尸骨搭建而出,令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恐惧的那种血红。 “昨夜收到了唐小姐的请帖,我于情于理都得要来恭贺下唐小姐的乔迁之喜。”因为请帖上写的,也正是乔迁之喜。 “请帖上的乔迁之喜只不过是我随意写上的,倒是苒苒还有心记住。”朝她走近的唐棠将一枝木芙蓉插在池苒髻发间,眉眼带笑。 “我前面来时见到这朵花开得不错,又生得极为衬苒苒,不如就此借花献佛送给苒苒,就当我今日让你起早的赔礼可好。”女人的视线,语气比之昨夜还要来得chiluo,蛮横,就差没有将她打上属于她的烙印。 她给池苒的整体感觉,像极了一只藏于阴暗角落处,正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在伺机而动。 对于这种人,池苒感觉到的只有恶心,何况对她不断输出情话的对方还是一个看着便荤素不忌,且行为举止完全蛮横无理,只凭借自己喜好行事的女人。 “我一个女子又怎好衬花,至于这花,唐小姐还是送给更合适的人。”敛下眼中厌恶的池苒将髻间芙蓉取下,又重新还于女人手中。 白皙的指尖在交还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划过女人的粗糙掌心,人更不带半分留恋地转身离开。 陆岫见着他们的周围暧昧涌动时,忍不住眉头微皱的开口:“表姐,你该不会看上池三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了吧。” “我只不过是觉得池家这位三小姐,瞧着格外有趣。”将手收回的唐棠将那朵芙蓉花置于鼻间轻嗅,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冷然香气。 “哪怕这人再有趣也是晨晨喜欢的,堂姐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了。”眼前人虽然只比她大上几个月,可陆岫在面对她的时候仍会感觉到害怕,而这种感觉比面对自家大姐时更甚。 因为她知道这位堂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19章 与虎谋皮 因着午时炎热,他们便将娱乐场所换在置了冰块的室内。 此时一堆人正围在双耳壶旁玩着投壶的小游戏,投壶的羽箭是没有箭头的,加上尾部的羽毛又做得比较密而大,所以当它投出去的时候,总会有种头重脚轻的不受力感。 一般皆是女子的场合,这周边又怎会少了貌美的小郎君在旁吹拉弹唱助兴。 与人谈话中的唐棠见池苒只是围在旁边没有跟他们一起玩的时候,便以为她是不会玩的走了过来。 “苒苒可是不会投壶,不如我来教你如何,我其他的不精,可对于吃喝玩乐一向皆是拿手的个中翘楚。” 未等池苒口吐拒绝,唐棠已经抽出就近的一支羽箭放在池苒手中,她的手紧跟着握上,下巴暧昧的靠上她肩膀:“搭在羽箭上的三根手指要放在中间往上偏移一点的位置,这样羽箭在投出去的时候才不会变得头重脚轻,或是被一些大风吹过,而偏离了最初的轨迹。” -- 第32页 “抬起的手臂要稍微用力一点,不过投出去的时候也不能一下子速度太快,否则容易中途无力,要么就是投错了壶。”嘴上说着教习,动作却透着暧昧的唐棠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拍开她,就连这人也开始得寸进尺地抚摸上了池苒的手指。 “苒苒的手生得可真是好看,就连我府里养的那些哥儿都比不上苒苒半分。” 一个女人夸另一个女人的手生得比男人好看,潜意识不就相当于,将这女人也规划为供人取乐的男子一流吗。 强忍着满身恶寒的池苒在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暧昧声,也趁机将自己抽离出来:“多谢唐小姐的教习,池某回去后会按照唐小姐说的法子多练习几次,好抓住投壶的精髓。” “若是苒苒想要学其他的,我定然也会倾囊相授。”唐棠卷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玩,望向池苒的视线里带着抹受伤,“我本以为有过昨晚上的情谊,苒苒会将我当成朋友看待了。” 将舌尖咬出血,尝到了铁锈味的池苒没有解释的唇角上扬,桃花眼弯成小月牙地喊了一声亲昵味十足的:“唐棠。” 也彻底将唐棠那句“既然你都当我是朋友了,怎么还唤我那么生疏的唐小姐。”给咽了回去。 正当唐棠还想要说些什么时,先前被她扔下的友人也不满地喊她过来。 随着她的离开,池苒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前面虽在玩投壶,那抹视线却一刻不离他们二人的陆岫也走了过来,更压低嗓音对她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池三,我劝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话里少了往日的戏谑,冷讽,而是多了严肃的冷然。 第一次没有在她嘴里听到冷嘲热讽的池苒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伸手抚上红唇的笑上一声:“为什么?”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与你的那位好堂姐会有磨镜之好不成。”毕竟有些身处高位的女人,都会有着或多或少难以启齿的特殊癖好。 这一次的陆岫却没有回答她,唯独眼中怜悯之色更甚。 她这副怜悯她的样子到底要装给谁看!看得可真是令她作呕!还有她又在怜悯她池苒什么! 在池苒的指节快要攥得泛白之时,那人也去而复返的走了过来,嘴角还带着玩味的不羁笑意:“堂妹与苒苒的关系,瞧着倒不像传闻中那般势如水火,果然这传闻还真是害人不浅。” “堂姐前面这句话就有些说笑了,我与池三不但是学姐妹的关系,再过不久还会是一家人。关系二字,横竖都不会太过糟糕。”陆岫对上她审视的视线,得体的回望过去。 池苒虽不明白陆岫为何会反常地与她说那些话,却也不会傻得拆台,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道:“我与陆二的关系一向都挺好的,也不知道是谁总爱在外面乱传我与她的关系不好。” “外面传的话听听也就罢了,毕竟谁不知道有些谣言传着传着便会让人误以为这便是真的,而忽略了背后的真相,扭曲了原本。” “苒苒说的这句话虽极对,可苒苒就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吗。” * 随着日渐西移,池苒才随着其他来客告辞归家。 在她走出唐府,回到自家马车上,一掀开车帘,未曾想里面会有一个不速之客。 斯条慢里饮下最后一口茶的陆岫眼皮微掀,说:“我弟弟在去长安之前准备了份礼物给你,趁着现在天色未暗,你正好随我回家去取。” 深知取东西是假的池苒没有拒绝地上了马车,而且她也好奇,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马车拐过转角巷口,原先跟在后面的唐棠也走到了大门前,她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来自江南一带的高门贵女。 而他们也都有着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吃喝玩乐,无所不能的二世祖。 “你这一次千里迢迢从建康来到扬州,为的便是那位靠着出卖se相换取利益的池三不成。”身穿绿色襦裙,满身珠光宝气的少女见那辆马车彻底消失于眼前,方才收回视线。 “你不觉得池三此人,长得很可口吗。”那身皮肉嫩得就连一些未成年的小男孩都比不上,又怎能不令她多看几眼。 “在可口又如何,老娘又不喜欢女人。”女人不知想到什么,拧着秀眉冷然道,“有件事你要记住,池三在如何也是你那位小堂弟的心上人。” “你平日里玩得再花我也不会呵斥你,唯独池三此人却不见得是个吃素的,你小心阴.沟里翻船。” 一个没有任何家族底蕴,就连经商方面都平平,更被上头人压制的池家要是单凭出卖se相,又怎会跻身于江南三首富。 何况池三此人从今日的一个照面中,她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光与暗,黑与白。 * 等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池苒才揉着眉心,拖着一身交锋后的疲惫归家。 并隔着大老远看见了正站在屋檐下,对她笑得有几分傻气的少年。 小短腿一迈的许霖快步跑到她面前,双眸亮晶晶得像献宝一样将一直揣在怀里,尾端挂着大红色如意结的白玉佩递给她。 “苒苒,这是我今天买的玉佩,可是一对的哦,你看你喜不喜欢。” “我告诉你,这可是我挑了好久才选下来的,前面老板说要卖我十两银子的,好在我砍价砍到了五两银子,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啊,苒苒。”他说完,还骄傲地扬起了最近吃出来的双下巴。 -- 第33页 眉心皱痕拧成“川”字的池苒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脚步一拐,就往大姐的书房走去。 对于今天这件事,她还是得要找大姐商量一下才行。 因为她有种预感,唐棠此人绝非善哉,更不会是那种轻易被美色给勾得走不动路的蠢材。 毕竟能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之地存活下来的人,又有哪一个是良善之辈! 当许霖看着自己又一次被她给无视得彻底的时候,脸上的狰狞恶意就像是撕开了一条裂口,用力捏得玉佩在掌心中留下印子。 “要不是小爷想要折磨你!你以为小爷愿意整天热脸贴着你的冷屁股不成!” “池苒!你给小爷等着!小爷终有一天会将你无视,践踏小爷的一分一毫都如数奉还!” * 落座于潇潇竹林的书房中。 正在清点月中账本的池岚见到推门进来的池苒,这才放下手中账本,揉了揉眉心,问:“你今天去了唐家一趟,可有看出那位唐小姐的身份出自哪里?” “建康。” 说到建康姓唐的人家,其他人都会联想到盘踞当地多年的世家大族—唐家。而这个唐家更是皇亲国戚,也是少见的能让当今女帝无须忌惮,更甚是放权的皇亲国戚。 闭上眼的池岚用手指敲着桌面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建康唐家,你确定没有猜错吗。” “未曾,何况放眼整个楚国,也不见得能有第二个唐家会让陆家的那位二小姐如此害怕。”池苒来到案几旁,看着这堆积成小山的账本,还有大姐眼下的黑眼圈。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却发现那些话都像被卡到了喉咙口,反正到了最后也会被拒绝的,不是吗。 “你说的也是。” “小妹还从今日的对话中得出,这一次的皇商评比,最后便是由唐家人定夺。” 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池岚又怎能不明白她想要打什么主意,语气里却带着不赞同:“我们不走唐家这条路,陆家不也行。” “陆家只是给了我们一张入场券,并不代表最后的定夺,难不成大姐还想要看着我们池家只能沦为陪跑的命吗。”池苒逼近大姐几分,黑眸锐利,“既然选择要做,我们就应该做到最好。” “我们池家在江南一带的根基已经稳了,大姐就不想要回到长安吗。” 回到长安向那些刽子手复仇,并夺回属于池家的一切。 第20章 及时抽身 回到房间后,池苒看着摊放在书案上,熏了茉莉香的花帘纸,方才想起今日的她还未写信给那人。 随即迈动脚步走来,取过放在笔架上的兔毫笔,先置于青玉窑葵瓣洗中洗软,这才蘸墨提笔。 脑子不用思索,笔下如有神的写上【见字如见吾,见之思深,扬州天已晴,公子可缓缓归矣。】 未等池苒收尾,门外便传来了一道拉长着音调的委屈声与连续的敲门声,又于静谧深夜中带着凄厉哀嚎。 “苒苒,我睡不着,你今晚上能陪我睡吗,我保证会乖乖听话,不会吵你的。” “你都好久没有和你家小朋友说过话了,你家小朋友会很委屈的。” 没有理会门外鬼哭狼嚎的池苒落笔后,便将信用镇纸石压下,已待风干装进信笺。 “苒苒。”门外的许霖见她迟迟未来开门,就连那敲门声也越来越重。 “你就给你家小朋友开下门好不好。” “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最近的她太累了,累得都不想理会这个被意外交托到她手上的麻烦,何况明天的她,还有另一场硬仗要打。 等她将织兰云蝶外衫脱下,挂于木施上且许久未曾听到他的回声,便以为他已经走了要上床休息时。 拉长着音调的委屈声再度响起:“苒苒,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可我真的只是太久没有和你说过话了。” “你就开下门让我进去好不好,我保证就只说几句话就走了。” “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她的回答仍是同之前一样敷衍,却比前面多了一份不耐。 因为这一句话,许霖原本想要敲门的手也放下了下来,心里竟然不知道是被苦涩填满了,还是愤怒。 过了许久,才近乎失神地呢喃吐出:“我知道了。” 呆呆站在门外的许霖看着屋内光亮彻底暗下,方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无边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萧瑟而落寞。 所以,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 随着天亮来临,院中那株海棠花又跟着抽出了一根嫩枝丫,正在迎风诉说着它的柔软,清丽。 一夜睡得不安稳的池苒推开.房门,见到抱着软枕在台阶上坐了一夜,发稍,衣摆处都带着点点夜露的少年,遂拍着他的肩膀将他叫醒。 “为什么不回你房间睡,不知道现在夜里凉吗,要是不小心着凉感冒了怎么办,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 被叫醒的许霖看见与他近在咫尺的池苒,当即委屈地扑进她怀里,抱着她腰肢不放,泛红的鼻翼搦起来:“因为我想要和苒苒多说几句话,我更担心我回去睡觉后,要是第二天起晚了就见不到苒苒怎么办。” “苒苒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所以你就不想要我了,我知道我前面做了很多错事,可我会改的。”少年的嗓音又细又软,像极了奶猫呜咽。 -- 第34页 “所以苒苒别不要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苒苒了。” “我从未这样想过你,若我真将你当成累赘,又怎会带你回池家。”池苒摸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泛着寒意,便将他带回了房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厚外衫给他披上,又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裹得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许霖喝了没滋没味的白开水一口,便不想再喝地控诉她:“那你最近为什么都不理我,就连话都不愿意多和我说一句。” “我最近只是太累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每日与唐棠此人的相互交锋都令她疲于应对,又怎会有其他精力放在一个整日无理取闹的小男孩身上。 拉着她手的许霖眨了眨眼睛,挤出两滴鳄鱼泪心疼道:“苒苒要是太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要不然你的身体垮了怎么办,我可不想那么早的就黑发人送白发人。” 唇瓣微抿的池苒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却没有在理会他而转身出去。 临走之前,不忘吩咐下人给他抬一桶热水进来沐浴,并准备些他爱吃的早点。 随着池苒的离开,许霖一改可怜兮兮小模样钻上了床,脸上的小表情要多嘚瑟就有多嘚瑟。 果然,对付女人还是得要苦肉计才行√ 不过想到他昨晚上为了逼真还真的在外面睡了一晚上,还真是越想越得不偿失。 * 接下来的几日,池苒看着唐棠送来的请帖都会应下,更借此旁击侧敲地问她对于这一次的皇商看法,目的只为榨取她身上价值为她所用。 只不过唐棠此人就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中间为了不让池苒离了她,更用一些不大不小的利益钓着她。 世人皆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博弈。要是在具体一点的概况,那便是渔妇同咬住钓饵的大鱼之间的对峙。 泛舟游湖的画舫二楼中。 唐棠见她眺望着远处残荷发呆时,遂走近将手搭上她肩膀,又往下滑一分搂住那截细腰,语 气极尽轻佻,狎昵:“苒苒是不是喜欢荷花。” “只要是好看的花,我都喜欢,并不局限于毛茛目中的莲科一类。”敛下眼中厌恶的池苒,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可随着夏日一过,开得摇曳生资的荷花终会落下帷幕,所以我想送给苒苒一朵永不凋谢的荷花,也好让她夜里代我伴你入梦。” 她送的是由一整块天然水晶石雕成的足有巴掌大小的百瓣荷花,花蕊是由嫩黄水晶雕成得栩栩如生,荷花尾端更用了粉料浸透染色,只为了使这朵荷花看起来更惟妙惟肖,鼻尖凑近了闻,还能嗅到独属于莲花的清香。 “唐棠如此盛情待我,实在是有些令我受宠若惊。”池苒没有婉拒地接过,将花置于手心时才惊觉这朵花是带着温度的,而非冰冷的。 “像苒苒这样的美人,理应要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唐棠借着她收礼时,一只手状若无意地划过池苒衣襟口,速度快得令人只以为是个误会。 “美人一般都是用来赞美男子的,唐棠用来赞美我一个女人,不觉得带有某种歧义吗。”池苒虽收了礼,并不代表她会在对方接二连三的糖衣炮弹中迷失自己最初的本意。 “我听说这一次皇商评选的主要负责人,是由唐家人负责的,是吗?”既然她不开口,那便由她打破。 而且这几日的接触下来,她发现唐棠此人并不如表面上给人般玩世不恭,桀骜不驯,更像是用这些来做伪装的刽子手。 “最后的评选虽是由唐家负责,不过在这中间要是质量不过关与不得后宫男妃的心,哪怕有人在想徇私舞弊,也会被女帝发现,或是留下万人唾骂的把柄。”唐棠三言两语堵住了她的后路,又在她脸色变得难看之时。 贴脸附在她耳边,舌尖状若无意地舔上池苒耳垂:“不过我相信依池家的本事,取下这一次的皇商之位不过是囊中取物。毕竟池家绸缎铺里的料子,有好几样都令我爱不释手。” “是吗,池某此次便借唐棠吉言了。” 随着池苒的离开,那日在门外的绿罗衣女子—宋钿走了过来。 她走近后正好看见好友靠在栏杆旁,摇晃着手中酒樽,带着笑意地反问:“池三的胃口,看着比想象中的要大。” “池家人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不说年纪轻轻就懂得利用美色赢得你那小堂弟芳心的池三,就连那位看着憨傻的池二,也不见得真如表面那么简单。”至少,她对池家人的感观都极为糟糕。 “我知道,不过越是这样,有些事才越好玩。”现在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折下那朵花,好置于鼻间轻嗅。 * 踩着落日余晖归家的池苒见到已经失踪许久的莫茉,下意识地喊了声:“莫姐姐。” 原本的二人就要擦身而过时,莫茉突然停下了脚步,嗓音沙哑道:“春醺可是刚同那位唐小姐,唐棠见面回来。” 闻言,顿住脚步的池苒没有回话的点头。 随后又听见她说:“有时候与虎谋皮不只要博弈胆量,心细,手段,更要看身后站的是什么。” “虎之所以是虎,便说明他们比人少了基本的七情六欲,或者说是向来肆无忌惮,不顾后果的主。”莫茉向来不是个话多与多管闲事之辈,如今愿意提点她两句,还是看在她是池毓妹妹的份上。 -- 第35页 至于她有没有听进去,便是她的事。 而她说的这几句话,却令池苒整个人有种如坠冰窖的刺骨寒意,掩于袖袍下的骨节攥得泛白,掌心指印深陷。 又细想到最近与唐棠的交锋,她能很明显地从里面感觉到池家想要获得唐家的支持稳夺最后的皇商之位,可以,不过要她池苒来换。 结合到她望向自己时的恶心黏稠视线,只要是个不傻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必须付出什么!或者她就是看准了她最开始接近她的意图! 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被派去陆家打探消息的竹画也回来了,更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小姐,陆公子回来了,乘坐的马车也已经入了城。” 第21章 你好甜 得知陆修郢回来后,池苒一改先前周身寒气围绕,迅速让府里备了马车前往陆府。 前面的她分明就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口,要是池家真的想要稳拿下皇商之位,她又为何舍近求远。 来到陆府时,她已经敛下了所有思绪。 目光温柔地朝少年走近,并将来时买的一捧大花紫薇递过去:“晨晨,欢迎你回来,我原本以为你会在临近过年时才回来的。” “怎么会,而且我也舍不得那么久都见不到苒苒。”接过花的陆修郢语气中带着丝羞赧,“苒苒,我爹爹说………” 见他脸颊腾升胭脂的那一刻,池苒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的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两唇上,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盛满了醉人温柔。 “我此生定不会负晨晨,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谁,谁要听你说这个了,我爹爹说是今年的中秋节让你来我家吃饭。”不过说到这个,他便想到了苒苒的生日是在八月十三号,距离这一日期也不过半个多月。 而且他的嫁衣与嫁妆一类早就准备好了,现在要做的便是等苒苒及笄,他好十里红妆的风光大嫁过去。 只有这样,他就能每天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闭上眼见到的最后一人,哪怕是半梦半醒中陪在他身边都会是苒苒。 池苒是在陆府用的晚膳,就连夜里也在他们的盛情难却下,住进了打扫好的客房。 池府,饭厅。 前面吃着鸡腿吃得津津有味的许霖左右没有见到池苒到来,就连扒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那双眼睛更频频往门外看去。 更怯生生地问:“大姨,我母亲她今晚上不回来吃饭吗?” 正在吃饭的池岚先是将嘴里的米饭咽进肚里,才回:“她前面派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晚饭在陆家用了。” “哦。”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着月至半空,山间岚烟四起,黛青山峦紧跟着披上一件薄纱的深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未有睡意的池苒突兀地听到了门扉被人敲响的声音,正当她以为来人会是今夜同来府上吃饭的唐棠时,那人先开了口。 “苒苒,是我。” 推开门的池苒见到笼罩于月色下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的少年,竟有过一瞬间的恍惚,随后侧身让人进来。 “那么晚了,晨晨怎么还没睡?” “因为这是时隔数年,苒苒再次在我家里留宿,我只要一想到苒苒就距离我不远,便有些睡不着。”还有他太久没有见到她了,现在便想要再多看几眼。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这是不是属于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在侧面解答了,她为何也没有睡一事。 池苒让他在床上坐着,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房门也没有合起的意思。 接过白瓷茶杯的陆修郢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而是唇瓣翕动间说出了那句,埋藏在他内心深处许久的恐惧:“苒苒,我以后要是真的生不出孩子,你会不会………” 他的如果还未说完,便被一根手指堵住了双唇,女人半启半合的朱唇中也跟着吐出:“不会,我池苒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而且我又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更不希望有小孩子抢走晨晨对我的喜欢。” “因为只有这样,晨晨的心里才会一直有我,要不然我可是会吃醋的。” “我也是最喜欢苒苒了。”哪怕陆修郢知道这句话里她哄他的成分居多,却仍是不受控制地沦陷了。 “我亦是。”池苒见他低头娇羞时,遂低下头攫住了少年的娇艳红唇,一手托着少年后脑勺不至于令他退缩。 此次的陆修郢非但没有拒绝,更是胆大地抱住了她的腰,扬起头与她拥吻。 这个吻很甜,就像是带着栀子花香的糕点。 等他感觉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身体也要软成一滩水后才被放开,被舌尖轻舔的耳垂旁还传来了一声暧昧的:“晨晨,你真的好甜。” “苒苒也甜。” 他们二人还未成亲,即便周围气氛再好,都不过是点到为止的浅尝辄止。 哪怕池苒忍得再难受也不敢胡乱造次,更别说是在陆家地盘。 只不过她每次能忍得住,并不代表少年同样能忍得住。 陆修郢深夜前来客房一事,就像是夜里清风般快速传到陆家未睡人的耳朵里。 * 随着第二天到来,做了一夜噩梦的许霖在起床后,同往日背着天蓝色小书囊跟在池若柳往正厅走去时,却突然看见碧绿树枝上都提前挂满了喜庆的小红灯笼。 -- 第36页 不由停下脚步,看向这些小灯笼,问道:“不是还没到中秋吗?怎么就提前准备起来了。” 知道真相的池若柳便为他解释起来:“这些不是为中秋准备的,是为小姑姑再过不久后娶夫准备的。” “啊?什么娶夫!”该不会像他想的那样,那个狗女人要娶夫郎了! “小姑姑还有半个月就及笄了,我们和陆家在前些年便商量好了,在小姑姑及笄那天便是迎娶陆公子入门的日子,同时也是为了凑一个双喜临门,到时候我们两个还得多了一个小姑父,说不定还有一个小侄女。” 接下来池若柳说了什么,许霖完全都听不进去了,因为他的脑海里完全被狗女人要结婚的消息给屠屏了。 就连今天一整天也是恍恍惚惚的,更在池苒又同前面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后,攀爬于顶峰。 * 阔别三日归家的池苒才刚回到房间,还未等她换上一套适合居家的纯棉长裙,未曾关贴的房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随后一道风风火火的影子冲到她的面前,抬起那双泛红的黑眸,攥着小拳头质问她。 “苒苒,你是不是就要结婚了。” 府里已经张贴,布置着婚礼的一切用具,池苒也没有打算瞒他的意思。哪怕她要瞒,又能瞒到几时,再说了又为何要瞒着他? “嗯,时间便定在下个月十三号。”也是她虚岁十七的生辰。 “可你才刚及笄,就要那么早成家立业了吗。”许霖也说不准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反正就是很不爽。 “女子一般在及笄之年就会迎娶夫郎,而且早些成家立业也好,要不然不成家,又何来的立业。”何况晨晨还比她大上两岁,哪怕她想要拖,陆家人又怎会同意。 这些年来,若非晨晨一心吊死在她这棵树上等她及笄,他恐怕早就在陆家人的干涉下嫁给了与他身世相当的女君,又怎会给她捡漏的机会。 有时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最有效办法,便是转移话题:“你今天不应该在学堂上课的吗?怎么还在府里?”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让若柳哥哥帮我请假了。”许霖完全不将自己当成外人一样钻上了她的床,又在她准备走过来提起她,将他扔出去的时候。 眼眶泛红,鼻音浓重往被子里缩了缩:“苒苒,你喜欢过我爹爹吗?” 池苒一听,便知道这句话里布满了陷阱,斟酌了下才回:“若我说喜欢,你是不是就要说我的心里既然有你爹爹的位置,为什么还要迎娶其他人,还是在你爹爹尸骨未寒不满一年的期间。我若说不喜欢,你是不是还想要说你爹爹当年瞎了眼才会喜欢上我这个白眼狼,或者说我既然不喜欢你爹爹,为什么还要收养你,是不是想要对你图谋不轨。” “无论我回答是与否,你都能有理由站在道德上的制高点来指责我,我想这才是你问这句话的本意,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 被光明正大点出他龌龊小心思的许霖却没有半分羞耻与尴尬,而是继续抱着锦被蹭他的小脸蛋,“我才没有这样想过,苒苒你可不能随意污蔑我。” “还有我这次可是诚心诚意地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的爹爹。”反正只要她回了,他就有法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 “我的回答同样是,没有答案。” 哪怕她真的回答了,也改变不了那人早已仙逝一事,还容易令她落下把柄。 * 另一边 自从陆修郢回来后,唐棠发现池苒已经很多次不赴她的约了,就连那拒绝的借口也敷衍得令人可笑。 这是贪婪的小狐狸发现没法从猎人身上获取利益后,转而投进另一只绵羊的怀里了吗。 “大人可是在想什么?”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妩媚少年不满地娇嗔道。 “我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既然抓不住这只小狐狸,倒不如从小狐狸身边的小狼崽子下手,说不定目标会更容易些。 毕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狼崽子,又哪里能比得上一只狡猾成性,更妄图什么都不想付出,便想要从猎人手中夺走一块肉的狐狸。 * “啊嚏。” 走在街上的许霖突然打了个喷嚏,又将衣领子往上扯了扯。 等他走到卖红豆烧饼的小摊前,身后也随风传来了一道声音将他给钉在原地。 “小公子,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第22章 丧权辱国 “小公子,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接过红豆烧饼的许霖自然认得这个女人是谁,要不是因为她,池苒那个狗女人怎么会三天两头不着家。 不过越是这样,也在侧面说明这个女人的身世很好,要不然那个狗女人怎么会像一个哈巴狗舔上去。 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甜笑,露出一颗尖尖小虎牙:“唐姐姐,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只不过是正巧路过这边。”唐棠见他拿在手上的红豆烧饼,又问,“阿霖是不是喜欢吃烧饼?” “喜欢,这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烧饼了,无论是甜的咸的还是没有馅的我都喜欢。”许霖歪了下脑袋,“不过唐姐姐怎么知道我叫阿霖?” “像阿霖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姐姐哪怕没有刻意打听,也会有其他人提起的。”何况她还是池苒认下的养子,又怎能不令她兴致再高了点。 -- 第37页 听到这个,许霖竟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因为他长那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可爱,就连语气和眼睛也是再诚恳不过的赞美。 唐棠见他耳尖泛起一抹桃粉,再接再厉道:“阿霖喜欢吃烧饼,正好我认识一家专门做烧饼的店子,我带阿霖去吃好不好,保证比你现在吃的这个要香。” 哪怕许霖拒绝了她的好意,可当他回家后,仍是收到了唐棠送来的一食盒,还冒着热气的烧饼。 里面的馅料有咸有甜,种类繁多得令他都纠结起来要先吃哪一个才好。就连吃起来的味道也与他前面买的那些天差地别,而且最重要的还是对方将烧饼做成了各种可爱的动物图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许霖每天都会收到唐棠送来的吃食与礼物。有时候是名贵的玉簪玉佩,有时候便是几个小巧的,用象牙雕刻的小绣球,或是精致的小香薰球。 这样的大手笔不说拿下一个男人的心是早晚的问题,更何况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少年。 许霖拿着唐棠送他的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便觉得这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坏,他适当和她相处一下也不是不行,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好东西。 但是在他一连早出晚归好几天,还翘课都没有被池苒找的时候,许霖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觉得池苒这个狗女人肯定是要有了夫郎,连自家的小朋友都给忘记了。 原本想要在吃完晚饭跟她回院子说的,谁知道这人又是彻夜不归,就连他想好的说辞都只能咽进肚子里。 好在第二天夜里,他在身上擦好香膏,准备入睡的时候得到了她回来的消息。 直接在亵衣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月白色缠枝莲外袍,头发用一根水色发带拢成堆扎起来后,就趿拉着小花鞋朝落梅院小跑而去。 好在现在的他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单独小院,也不需要在夜里出去时,还得费尽心思地寻找借口同若柳解释。 等他跑到落梅院,一推门进去,充斥在鼻间的便是那浓重酒香。 他却浑然不在意地走到里间,拨开粉玉白珠帘,扬起双下巴,叉着小肥腰:“苒苒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都没有一点为人家长的样。” “你身上怎么有那么重的酒味,你是不是喝酒了?” 今夜席间被灌了好几次酒的池苒并不想理会少年地喋喋不休,连外衫都没有脱就直接滚上床,用大被罩过头睡过去。 何况此刻的她真的很累,累得就连一闭上眼,都能回想到今日在陆府书房中发生的一切。 陆府 已经站在原地许久的池苒在陆知府—陆惗停下手中紫金狼毫笔后,才终于听到她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晨晨自小体弱,他嫁过去后,你们二人之间的房.事不可过于频繁,以免会伤到晨晨根骨。至于子嗣一事,本官与内人的想法一致,不知道春醺对此有什么意见。” 陆惗与曲询的话里都是陆修郢生来体弱,恐怕此生都无缘于子嗣一说。哪怕真的意外有了,那肚里孩子多半会摄取生父的健康为养分长大,随着一朝分娩便无疑是他灯枯油尽之时,而他们又怎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男子服用过多的避子汤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服用避子汤的人只能换成池苒。即使她一个女子因为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而被世人所耻笑,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中。 眼眸半垂的池苒斟字酌句地回:“在不久前晨晨也曾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池苒喜欢的只是晨晨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必须会生儿育女的生育工具,何况我也舍不得让晨晨承受十月分娩的痛苦。若是晨晨实在喜欢小孩,我便会同大姐商量,抱养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陆惗像是很满意她的这个回答,转身将一张已经风干的,落款处盖着官印与私印的牛皮纸递了过来。 “这是?”池苒看着陆惗递过来的白纸黑字,脑海中立即狂轰滥炸了起来。 “一个能让晨晨与陆家放心的条件。”陆惗从不相信一个人的口说无凭。 因为她同为女人,又怎会不明白女子的劣根性。 接过那张重如千斤重薄纸的池苒却只感觉到了无尽屈辱,纵然舌尖咬得一阵刺疼,都仍是压不下去。 陆惗见她接过后,久未抬头地问了句:“可是春醺觉得本官写的条例过于苛刻,你办不到吗。” 虽是询问的口吻,但陆惗为官数十载的威压就跟一块长满了尖利倒刺的巨石压在她身上,女人的话里更透着一丝怜悯与威胁。 “怎会,只不过是晚辈在看上面还有什么没有添上的条款。” 哪怕这条约在丧权辱国,她池苒都得要填,否则日后别说想迎娶晨晨好借用陆家的势让池家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就连她都难走出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门大院。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这不是她早就猜到的吗。 “苒苒,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要是我以后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你会不会给我准备一大份嫁妆,好让我风风光光地出嫁啊。” “臭女人你是不是心疼银子,所以才选择装死不说话啊。”许霖囔囔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回响后,顿时瞪大眼珠子转过身来要控诉她时,却不料对上了一张睡着后的恬静睡颜。 -- 第38页 “搞什么啊,原来睡过去了。” “狗女人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啊,要不然怎么会连黑眼圈都冒出来了,看着简直丑死了。”他说完,还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颊,觉得可真软。 哼,一个女人的皮肤比他还好,果然郎气。 许霖本来想要离开了,却在对上她那张因为饮了酒后更显艳丽红唇,竟连脚步都像是定在了原地。 更寻着那缕淡淡酒香,低下头,凑过去,又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一下,整个过程就像是做贼般心虚,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而且他前面不只尝到了淡淡的酒香,还有茉莉。 * 或许是那天夜里的一个吻,导致许霖总觉得最近的自己有些不对劲,要不然怎么总会想要伸出舌尖舔自己嘴唇。 “阿霖是有了什么心事吗?”正为他倒了一杯杏仁羊奶茶的唐棠出声道。 “没,没有。”而且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若是阿霖有了什么烦恼的忧心事,记得一定要姐姐说,姐姐虽然没有大的本事,不过只要是能为阿霖做到解忧,姐姐必然会全力以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极为深情,深情得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若是换在往时,许霖早就沾沾自喜地深陷入内了,偏生这一次的他的脑海中总会晃出昨晚上那幕。 顿时摇着头好将那人驱赶出脑海,微咬下唇道:“谢谢唐姐姐,不过我真的没有什么。” “没有就好,要不然姐姐会担心的。”许是现在氛围正好,加上她一连砸了好几天的真金白银与察觉到少年的心里有了她一点位置后,唐棠竟借着递茶杯的动作朝他靠了过来。 “今天的阿霖身上好香,不知道是吃了什么。” 许霖察觉到唐棠要亲他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得浮现一股恶心感,倏尔起身道:“唐姐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作业要写,阿霖就先回去了。” “还有,谢谢唐姐姐的招待。” 这一次他离去的脚步,倒真称得上是落荒而逃,而她就像是那食人的洪水猛兽。 果然,她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好在没有吓到这只小狼崽,要不然接下来的游戏可就不好玩了。 * 许霖跑回家后,便得知池苒今天都没有出去过,瞬间喜上眉梢地提着袍摆朝她跑去。 推开门,见到那正背对着她的月色长裙,小脚一蹬地跑来。 “苒苒,你在画什么啊?” 许霖凑过来见到画上可爱深红爱浅红的大片桃花美景,疑惑的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你喜欢的向来不是海棠吗?怎么突然画起了桃花,还把院里的那株海棠给拔了。” 第23章 选择 “因为海棠看腻了,便想要换一样。” “你分明是在瞎说,肯定是因为那人喜欢桃花,所以你为了迁就他才会这么做的。”话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醋意。 他更不明白这醋意因何而来,心里又因何堵得慌。 许霖见他又一次被无视后,直接挽着她手臂,小脸贴了上去撒娇起来:“苒苒,你今天有空吗?” “有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到那么久了,我都没有去拜祭过爹爹,我的心里总会有些不安。而且苒苒再过不久后就要成婚了,说不定更没有时间。” 池苒听他提起,才想起如今距离许子墨早已下葬多时,期间她都没有去看望过他一眼。要是时间再久一点,她说不定就会彻底遗忘此人了,遂将被他抱住的手抽离,点头应下。 当日许子墨的后事皆由竹兰一手处理,坟头则立在城南半山腰。 等他们来到半山腰,找到那处矗立着青石板墓碑的坟前,才发现这里因为长久无人祭拜,周围竟已经野草肆虐,蔓藤葳蕤。 没有唤竹兰与竹画帮忙的池苒将一把匕首扔给傻站在原地不做声,一双墨瞳漆黑不见底的许霖脚边。 “趁着时间还早,我们两个正好将旁边的杂草清理一下。” 许霖却像是定在了原地一样木木的没有动作,多番催促下仍是没有反应,池苒便明白他是触景生情的没有再提。 等她将周围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仍是见他保持原样时,便用一根白茅草在他眼前晃了下,生怕他是中邪了没反应。 许霖眼珠子骨碌一转,抓住在他眼前乱晃的野草,咬牙道:“小爷没有鬼上身,你大可不必浪费银子给我请道姑驱邪了。” “没有就好,也正好给我省下一笔钱。”池苒没有再逗他的将一沓黄纸递给他,“我知道过了那么久,你的心里肯定还很难受,要是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的。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却难以启齿的话也可以说,我和竹兰他们在附近等你,等你说完了我们在过来。” “谁说小爷要哭了,在说这人死都死了,哪怕小爷哭得在难过,这人也看不见,小爷还不如多笑笑。还有我们祭拜过了就快点回去了。” 而且谁都不知道,要说许子墨死后最开心的人是谁,必然是他许霖荣登榜首! 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未有过外人所见的半分父子情谊,他在对方活着的时候,更无时无刻地在诅咒着他快点死! 池苒虽奇怪他的态度,却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 第39页 回去的路上,原本一直沉默中的许霖突然拉住她衣袖,问她:“苒苒,你之前是因为什么喜欢上我爹爹的?” “兴许是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还有我并没有喜欢过你爹爹,你最好不要乱说。”越是临近婚期,她越是要谨言慎行,否则稍有踏错,她这些年的努力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怎么可能!你要是不喜欢我爹爹,为什么还愿意收养我。”他拔高的尖锐嗓音到了后面,却变得像是被掐住了命运的鸭脖。 “而且,而且………” 池苒见他面色难看得欲言又止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难道我愿意收养你,就只是出于对你爹爹的喜欢吗,若当真如此,那我这个人是否有些过于肤浅了。” 手下的发丝触感带着些毛糙,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摸一个扫帚头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只是不会弄伤手罢了。 抱着她胳膊的许霖也因为这一句话变得沉默起来,直到许久,才闷闷地继续胡搅蛮缠:“我才不管,所以你告诉我一下,你和我爹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好不好。” “不好。” “既然你不告诉我这个,那你总能告诉我,我和我爹爹哪一个好看吧。”反正他不管,她今天左右都得要出一个答案。 就当,就当是他的小人心理作祟。 羽睫半垂的池苒看着被少年抱住的胳膊,睫毛轻颤道:“其实我与你的爹爹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在他病重后,我更是早就将他的面容模糊化了。” 典型的渣女发言,不知为何令许霖格外满意。 就连回去的路上,都偶尔会哼几声小曲子。 回去后的许霖以为因为这一件事,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有所升温的,谁知道这个狗女人又一连消失了好几天不见踪影。 府里的喜气也重得有些令他喘不过气来,更给了唐棠趁虚而入,并且将人拐走的最好时机。 端坐在玉棠水榭中的唐棠见他一直愁眉不展得闷闷不乐,忽地凑近撩起他发带,用着近乎蛊惑的口吻说着塞壬之言。 “要是阿霖在江南待得不开心,不知道阿霖愿不愿意和姐姐回建康。”见他没有反应,唐棠选择乘胜追击。 “因为姐姐想要和阿霖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更不想要看见阿霖整日愁眉不展的模样,要不然的话姐姐的心里就会变得格外难过。” “可是………”许霖唇瓣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她那双盛满了温柔的狐狸眼中败下阵来。 唐棠顺势用一根手指抵住他朱唇,眼里露出一抹受伤:“姐姐知道阿霖担心独自跟姐姐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建康肯定会害怕,若不是因为家中长辈一直写信催促着姐姐回去,姐姐也不舍得离开总比西湖当春瘦,明月十二夜的扬州,更舍不得离开阿霖,阿霖才与姐姐认识没几天,肯定会怀疑姐姐嘴里说的话,可是姐姐对阿霖说的一字一言皆发自肺腑,更恨不得将整颗心掏出来给阿霖看。” 垂睫中的许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的嗓子眼就像是被硬物哽住了难受。 “姐姐会在三天后启程离开扬州,要是阿霖愿意跟姐姐走的话。便在第三天的卯时,池府的小门处等姐姐好不好。”她的语气是带着浓浓爱意的哀求,也是愿此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期盼。 “容唐姐姐让我考虑几天好不好。”因为这个要求太突然,更突然得不知道令他如何招架。 “姐姐等你。”唐棠见他眼中有了动摇之色,情不自禁地亲了少年眉心一下。 此刻她的眼睛里,哪儿还有先前的情深似海,有的只是套住猎物的势在必得。 毕竟像这种涉世未深的小郎君,她没有哄骗过一百,也有大几十,更知道如何利用他们的弱点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而许霖也如她所想的那样,选择咬上她说的那口大饼。 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前面一直试图讨好池苒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要让她喜欢上自己,他在恶狠狠地抛弃她,践踏她吗。 此时又正有一道通天阶梯放在他眼前,他又怎会不借机攀爬到顶峰。 许霖决定要走的那个夜里,仍是不死心地来到了落梅院。 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见她还在读书时,心里的别扭感越深,就连走路的动作都弄得格外大,生怕她会发现不了他一样。 又在她看过来后,突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拘谨地低下头,揉搓着指腹道:“苒苒我问你一件事 ,你一定要老实回答好不好。” “嗯?” “你喜不喜欢我?” 本在看书的池苒听到他没头脑的一句话,眉间皱痕加深地放下手中海棠花抄,又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说过了很多次,要喊我母亲。” “我才不要喊你母亲,还有你都没有说你喜不喜欢我。” “我为何要喜欢你,你在问我这个蠢问题之前,就没有设想过吗。”池苒觉得今夜的许霖有些奇怪,就像是带着一种决然的伤感。 “因为小爷长得可爱,所以你喜欢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唐姐姐就一直夸他可爱,笑起来甜得像是吃了蜜一样,哪里像她这样狗嘴里吐蛤.蟆。 闻言,池苒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将手中书本卷了卷,然后敲在他的小脑壳子上。 -- 第40页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人贵有自知之明’。”虽然他是比刚回来的那会儿胖了,白了不少,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相貌稍微清秀一点的小郎君。 “什么吗!小爷长得那么好看的,分明就是你这个臭女人没有眼光,哼。”许霖虽气鼓鼓着小脸,却又伸出手拉住她袖口,嘟哝道,“你夸我一句会死啊,臭苒苒。” “虽然不会,可我会良心不安。” “你走开了,就你这个臭脾气,也就那位不了解你本性的陆哥哥会喜欢你。”要是换成我,我才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今夜的许霖在离开前,竟觉得眼眶涩涩地难受,鼻子也酸酸的,脚步更是走两步停一步,又悄悄地转身往那熄了灯的房间看去。 既然你这个臭女人不要小爷,等小爷坐到人上人的位置后,小爷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你这个狗女人吊起来打,最好还关进小柴房里饿个七八天。 随着天微微亮,一个背着小包裹的瘦弱身影推开了曲府后门,坐上了候在外面许久的马车上。 背着小包裹的许霖在上船之前,还往四处张望一眼,就像是要试图寻找到那抹浅蓝。 可他瞪得眼睛都要酸了,都找不到那抹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阿霖,再不上船,船就要开走了。” “来了。” 第24章 谣言 许霖走的时候, 天才灰蒙蒙亮,湖面上的乳.白夜雾就像是少女的薄纱漂浮着,暧昧着。 一夜未睡的池苒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又灌下茶壶里的最后一口浓茶,这才随意披了件枣红色繁花外衫来到窗边, 看着院中那株新栽桃花树走神。 想来这个时间点,那人应该坐上前往建康的船, 离开扬州了。 毕竟他那点儿拙劣的小把戏又怎能瞒得过她, 不过走了也好, 走了的话, 陆家人也不会再借他发难, 她也不需要回答他时不时冒出的,幼稚又可笑的问题。 至于他到了建康会遭遇到什么, 全然与她无关,因为是他自愿走的, 她又怎会生出半分罪恶。 扬州码头 前往建康的商船要到巳时才会发动,随着时间一点点地逼近开船之时, 许霖的心里越发后悔, 那双视线更迫切地想要寻找到那人的身影。 要是他真的跟唐姐姐去了建康,依那狗女人的性子肯定会当他已经死了!说不定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了! 更在商船启动时,迫切地跑到唐棠所在的厢房。 随着微掩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那道背着小包裹的小小身影也红着眼地出现在门边, 用那急得快要哭的语气哀求她。 “唐姐姐, 你能不能让船停下!阿霖后悔了,阿霖不想要离爹爹太远。”最重要的是他这一走,谁知道池苒这个狗女人会不会有了新的小朋友就不要他了! “姐姐也很想让船停下来,只是这船一旦停下来, 耽搁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时间。”唐棠放下手中把玩的白玉扳指,眼神中露出为难之色。 “出航的商船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是不会轻易停船的。”言外之意,便是拒绝。 而在他们说话间,商船已经彻底离了岸,加上唐棠前面说的那番话。 抱着小包裹快速跑到护栏边的许霖望着下面汹涌的水流一眼,想都没想就直接咬着牙一头扎进河里。 现在才刚离岸没多远,他只要努力一点就能游回去。 而他跳河归岸一事,很快便传到了唐棠耳边。 “唐小姐,那位小公子跳河了。” 唐棠听到他跳河的消息也很诧异,更多的是无所谓的态度:“那你们还不快点去救人,愣在这里做什么。” 等他们来到先前许霖跳下去的位置,只见那里早就没有了水花,不远处正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用脑袋托着包裹往岸边游去。 自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极好的许霖在入水后,便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往岸边游去。 就连他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了那个有时候凶巴巴,有时候又会温柔摸他脑袋,还会给他带来好吃糕点的狗女人。 比起去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争取权与利,倒不如一直待在那个狗女人身边,并让她爱上自己。 船上 “小姐,我们现在还要去将那位小公子追回来吗?” “追什么追,已经生了逃意的狗,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待在主人身边。”双手负后的唐棠说这句话时,瞳孔里皆是藏无可藏的讥讽与寒意。 “本小姐要走,又岂会不给他们留下一份大礼,就是不知道这份大礼,他们会不会喜欢。” 毕竟这可是她精心准备了许久,正好用来当做送给池三的新婚礼物。 * 时值正午的池府,落梅院。 正在浇花中的池苒看着眼前的少年穿着皱巴巴带着腥臭味的衣服,头发上还挂着浮萍水草,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又晒干的模样,竟有过瞬间的愣怔,随后浮上瞳孔的是不解。 此时前往扬州的商船不应该开了一个多时辰吗?许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搞得如此狼狈。 满身狼狈的许霖见到她的那一刻,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随后扑进她怀里,抱着她腰嚎啕大哭起来。 “苒苒我知道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更…嗝………”或许是他前面喝的水多了,就连现在说两句话都要打出几个充满河水味的嗝。 -- 第41页 “嗯,再也不任性什么?”池苒将她的外衫脱下披在他身上,也不嫌弃他哭得五官扭曲,眼泪鼻涕全抹在她衣服上的牵着他的手往房间里走去。 边上的竹兰则默契地去准备热水与一碗红糖姜水。 被塞.进棉被里的许霖仍是紧紧抱着她手臂不撒手,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 “苒苒,你以后能不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那种。” 明知道现在顺着他的话说便是最好的安抚,池苒却不愿意将就的给他泼了一桶冷水:“你的父母,时间,生命都会离你而去,你为什么又要强求我永远不离开你。” “纵然你要强求,这句话也应该是用来问你未来妻主,而不是我这个母亲。” “臭苒苒,我都那么难过了,你说一些好话哄我会死啊!”虽然她的性子就是那么的糟糕又恶劣,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来到她面前,接二连三地受虐。 眉心微凝地池苒将手抽回,又伸手揉了揉他脑袋,轻叹一声:“那你想要听什么?” 听到她愿意妥协后,满脸泪痕的许霖这才勉为其难地的说出他现在最想听的话:“我想要听你夸我,说你家小朋友是你见过最可爱,最漂亮,也最最最善解人意的小男孩。” “还有,你要说你喜欢我。”后面带着撒娇意味的一句话,总会令人联想到他前面说的那些皆不过是铺垫,后面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苒苒你快说,说你喜欢你家小朋友。” 正当池苒犹豫不决得不知道如何开口时,竹兰正好抬着烧好的热水走了进来。 池苒趁机松了一口气的轻拍他后背,示意他不要在压着她:“先去洗澡,要不然容易感冒。” 攥着她衣领,撅着小嘴控诉她的许霖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我不要,还有你都还没有说你喜欢你家小朋友,我不要去洗,除非你现在说你喜欢我。” “好好好,我喜欢你,所以你快点去洗澡。”他去洗澡的时候,她也得要去换一身衣服才行。 虽然这句话极度敷衍,但许霖仍是很满意,更凑到她耳边说:“你家小朋友也最喜欢苒苒这个大朋友了。” 小朋友在爬起来到屏风后洗澡的时候,还总爱问正在换衣服的大朋友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小朋友和爹爹掉进水里了,大朋友会救谁。 又比如你家小朋友和其他家的小朋友打架了,大朋友会不会帮他。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 等池苒打算将里面同样被弄湿的水蓝色诃子脱下时,还状若无意地往那已经不再喋喋不休的双面绣小红梅屏风看去。 见他的视线没有放在她这边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并且加快速度地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她将衣服都换好了,那人都没有再发出声音之时,察觉到不对劲的池苒快速往屏风后走去。 正目睹了许霖因为突发高烧,整个人都快要沉入浴盆里的画面。 好在她发现得及时,否则要是再晚一点,那些水就会彻底淹没他的呼吸口,更在不知不觉中夺走他的生命。 当下顾不上男女之别地将人捞起来,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被她看了又不怎么样,何况他们名义上还是母子关系。 将许霖抱回床上,并给他套上干净衣服的时候,不忘吩咐守在门外的竹兰。 “去给他请个大夫回来,务必要快。”要不然这时间一久,指不定能将他烧成个小傻子。 等提着药箱的大夫到来后,今日一整天都没有见着影子的竹画却神神秘秘地拉着池苒的手走在外边,一脸纠结得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外面发生了关于我的事情?还是我大姐与二姐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如此反常。 面色难看如便秘的竹画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加上此事越拖到最后说不定越棘手时,便决定先给小小姐打个预防针。 毕竟她接下来要说那些可是太离谱了! “嗯?你说外面的大街小巷中都传满了有关于我的不实谣言,我倒有些好奇传的是什么?”更好奇到底能传得有多离谱。 而接下来的池苒,终于明白了竹画为何在说之前要给她打预防针了,因为真的离谱。 谣言中她被塑造成了一个有磨镜之好,又偏爱在下面任人予取,更酷爱玩S.M的女人。之所以迎娶陆家小公子为夫,便是同他的二姐—陆家二小姐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更为了掩饰她磨镜之好的身份。 更有人说是池三被陆二抛弃后,仍是心系陆二想要与她再续前缘,便萌生了要同她做一家人的想法。就连他们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抓女.干在场都有人说得绘声绘色,就像是亲眼所见的当事人一样。 一些与池苒同窗的女子也跟着跳出来发声,说池苒曾不穿衣服的躺在他们床上试图勾引他们,更恬不知耻地说出她做小的话。要不然的话,为什么池三那么多年都不出入南风馆不说,还偏爱同女人打交道,还听说才刚离开扬州的唐家小姐也是在得知池三对她抱着恶心想法后,才吓得连夜逃离。 无论此事背后是真是假,反正只要足够令人觉得刺激,就鲜少会有人在意背后的真相。 “这个谣言也传到了陆家那边,想必那边很快就会有人来问小姐讨要一个说法。” -- 第42页 在竹画话音刚落的便是那话里人冲了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怒不可遏。 “池三,你现在最好给本小姐解释清楚外面的谣言是怎么来的!” 池苒见到来人时,并不觉得有多惊讶,就连面上表情都没有起伏:“我能有什么好解释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与陆二认识了那么多年,难不成你陆二蠢得连我喜欢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吗。” “呵,本小姐为何要了解你池三,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目带恶意的陆岫凑到她耳边,用那几近讽刺阴凉的语调嘲讽道,“毕竟你池三向来都是个表里不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不是吗。” “不,小人或许不适用于你,伪君子这个词才像是为你量身定做。” 舌尖扫过一圈前牙的池苒红唇半启,冷然回视:“我是小人,你陆二又是什么,一个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还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私下无人时,池苒从来不会掩饰她属于恶的那一面。 而她的本性,陆二早在几年前就见识过了,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掩饰。 “还说是,你陆二每一次挖苦我,嘲讽我的原因就如同外面传的一样,你喜欢我,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图引起我的注意。”虽然这个结论很可笑,但并不妨碍她用来膈应人。 “恶心,污秽,本小姐哪怕是喜欢上一头母猪,也不见得会喜欢上像你池三的这种伪君子。”捏得手背青筋外冒的陆岫听到她歪曲事实的一番话,再联想到外头盛传她暗恋自己多年的绘声绘色,一张本在盛怒中的脸突然诡异地冒起了一点红。 “我恶不恶心,陆二又没有试过。”生怕恶心不到她的池苒伸手抚上陆岫脸颊,嫣红朱唇状若无意擦过她耳垂。 “还是说,陆二想要与你的未来弟妹试一下。” “池三,你可真恶心!”陆岫被她暧昧的言语给激得浑身一烫,随后蔓延而起鸡皮疙瘩。 “此事在太阳落山之前你没有解决干净,我们陆家可是很怀疑你娶晨晨的诚意是真是假。”陆岫这一次用的不在是“我”而是“陆家”也在侧面表达她并不是带着对弟弟的宠爱而来兴师问罪的,而是陆家让她来的。 更威胁她要是处理得不好,本订在下月十三号的婚礼也会彻底变成一堆泡沫,除非她能拿出更高的利益等价交换。 比如—入赘。 一个女人要是入了赘,还是像她这种身份的女人真的答应了,恐会成为天底下谁都能拿来取笑,消遣的笑话。 竹画看着怒而疾走的陆岫背影远去,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问:“小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伸手抚上红唇的池苒轻笑一声:“你知道要消除一个谣言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竹画想了下,回:“自然是找出传播谣言的幕后主使,然后让她出门澄清真相,好还自己清白。” “不,我们要用谣言打败谣言,他们不是喜欢刺激吗,我们就将这个刺激贯彻到底。” 陆家人在她准备迎娶晨晨为夫郎的前夕听到这则消息后,又怎会真的束手旁观。 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抓住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此幕后主使并非是早就乘船离开的唐棠,而是那个被她推出来的愚蠢羊羔。 本在城外郊区的池岚与池毓听到那则传闻后,皆是顾不上收租直接奔回家中。 见到正站在荷池旁,抓着一把鱼料洒入内的池苒,担忧道:“此事大姐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罪魁祸首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嗯,大姐辛苦了。”池苒见大姐走到旁边,不忘给她抓了把鱼料放在手上。 性子急的池毓现在才发现她的反常,问她:“苒苒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非但不急,就跟谣言中的主人公不是她一样。 “我为什么要急,而且这些事情我本就没有做过,只要是认识我的人都会选择相信我。”池苒抓起鱼料往水面抛去。 看着这群争先恐后抢食的肥鲤鱼,觉得他们可真是蠢得连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池岚却皱眉反驳道:“与你相熟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当流言蜚语多了,就像爬在绣袍上的虱子总会咬死人。”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为何不将虱子与袍子一起烧了,再说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件能穿的袍子。”池苒知道大姐与二姐是关心则乱,“大姐与二姐不必担心此事的后续发展,苒苒既然还能悠闲地在这里喂鱼,便说明对此事有着十成把握。” 池毓见大姐还要说些什么,忙扯了她衣袂,抬头望向池苒:“大姐与二姐虽然相信你能处理好此事,却不能不为你做第二手准备,有时候有备无患总是无错。” 浅阳笼罩之下,池苒没有说话,只是对他们点头露出一抹笑意。 很快,时隔半个时辰后,又有另一道听着就比前面还要离谱,更刺激感官的谣言异军突起。 唯一不变的那谣言中的主人公,仍是今早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池家次女。 这一次说的是前段时间前来扬州游玩的唐小姐在花灯节上,对正在猜灯谜的池三一见钟情,不但在当夜赠送了素然道长的画作与一盏象征着比翼双飞的并蒂莲花灯。更在池三的拒绝下顺走了池三的玉佩,这件事在当时还有不少目击者。 -- 第43页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唐小姐更频频邀请池三出去,池三迫于唐小姐的家世只能应下。谁知道她的同意竟给了唐小姐一个错误的讯息。更在被池三多次拒绝下,恼羞成怒地给池三下药,而她所做的一切正好被池三识破。 至于前面传出的那些污蔑池三的谣言,皆是因为唐小姐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想着既然得不到就毁了池三的想法。 而前面信誓旦旦说池三勾引他们的女人,其实都在赌场里欠了一屁股赌债,要么就是吃喝嫖赌抽却身无分文的庸才,更有几个曾窥探过池三美貌,想要与她发展关系的女人。 以至于其他人的注意点,都开始偏向放在池家次女到底生得有多好看,否则岂会惹得那么多女子争先恐后为她折腰。而池三从不去秦楼楚馆与其他男子离太近的原因,便是许下了与陆家小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要说前半句皆是好奇她的容貌之盛到了何等地步,这后半句便令全城未出阁的少年郎都羡艳不已那位能被池三喜欢上的陆小公子,更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此事的解决方式传到陆惗耳边时,她很明显满意她的这个法子。 只不过她这样一来就彻底得罪了唐家,也不知道是说她蠢,还是胆大。 同在书房中的陆岫正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直到听见母亲轻笑一声,这才宛如见了鬼一样抬起头。 唇瓣翕动间喊了声:“母亲。” 陆惗这时才注意到椿寻(陆岫的字)还在房间里,方收回那丝笑意:“你大姐已经请了长假从长安赶回,想必再过几日就会归家,届时等你弟弟的婚礼结束后,你正好同你大姐一道回长安。” “你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办点人做的事。” “可是椿寻不想去长安。”咬着舌尖的陆岫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降临到她身上,却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地快。 “为何不想?” 说到缘由,陆岫竟变得有些难以启齿起来,只能胡乱寻了个借口:“因为椿寻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而且椿寻要是真的随大姐去了长安,难保大姐不会为了安排椿寻的事情而欠下不少官僚间的走动人情。” 眉头一皱的陆惗对她的这个回答明显不满:“你若不想去长安,那你想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湛南。” 一个只存在她理想中的国度。 * 得知事情处理得差不多,现在就差收尾的池苒倒是不再担心会在最后突发意外的回了房。 她推门进来的动作明明放得很轻了,却仍是被那睡着之人给捕捉到了。 躺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许霖猛然睁开双眼,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跌跌撞撞地跑下床,走出内室后见到正在写喜帖的池苒,又是一阵委屈难受席卷周身。 小嗓音委屈又难受地扑进她怀里,眼泪浸透她罗裳:“苒苒,你娶了夫郎后,还要会不会要你家小朋友。” 因为他怕,真的好怕这个狗女人要是不喜欢上他的话,他又怎么能做到折磨她,抛弃她。 “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就光着脚出来了,也不担心会加重病情。”池苒见他小脸烧得通红还缠着她不放的小模样,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将他抱回床上。 给他掖了被角,又见他的脸被眼泪糊得像只小花猫,打算给他拧条毛巾来擦脸时……… “苒苒,你是不是要走了,不想要你家的小朋友了。”本在抹着眼泪的许霖见她要转身的瞬间,顿时惶恐得抱住她的腰,羽睫垂泪地哀求着。 “苒苒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小朋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苒苒这个大朋友了。” 池苒见他这样,便能猜得出他肯定是因为发烧而产生的不安全感,遂坐了回去,伸手揉了揉他的乱糟糟又扎手的头发,尽量将语气放柔:“我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想着要去打点水过来给我家小朋友擦下脸。” “要不然小朋友的脸那么脏的,大朋友会不喜欢的。” “小朋友才不脏,还有我不要,小朋友不要大朋友离开我。”因为他怕,真的很怕很怕。 敛睫垂眸的池苒见他烧得迷糊都仍是抓着她手不放时,恍惚间想起,之前的她不也是死死拉着那个男人的手,泪眼朦胧地哀求着他不要走的画面。 伸出手遮住少年的眼睛,安抚道:“好,我不走。” “那大朋友给小朋友念书好不好,因为其他小朋友在睡觉之前都会有故事书听,其他人有的,大朋友家的小朋友也要有。”或许是生病的缘故,许霖变得格外喜欢撒娇,对她的惧意与恨意也像是凭空消失了。 “好,那小朋友想要听什么?”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池苒应付起来倒没有那么难。 “小朋友要听…听………”有着纠结症的许霖选择咬起了手指头。 池苒见他迟迟没有做出选择,便说:“上一次我们听的是害羞的小狐狸,这一次我们就听住在深海下的美人鱼怎么样?” 以为这个可行的池苒却被小家伙拿那双水雾缭绕,羽睫垂泪的眼睛瞪了下。 小脑袋也跟着摇成了大拨浪鼓拒绝:“不要,小朋友才不要听小美人。” “那你要听什么?” “听……大朋友帮小朋友做决定好不好。” 池苒:“………” -- 第44页 * 等池苒好不容易选到一个合适的小故事,都还未念到一半,便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她的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 直到那抹月白走至屏风旁,正抱着池苒手臂的许霖也黑了脸,浑身上下更写满了不满的低气压。 “苒苒,你这是在?”陆修郢见到正给许霖念书的池苒,心里也跟着闪过一丝异样。 “阿霖病了,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得要照顾他。”池苒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将手上话本放下朝他走近,“晨晨也是为今天传出的那则谣言,来找我的吗。” 陆修郢却是垂睫摇头:“我相信苒苒肯定不会是这种人,我只是想到今天都没有看见苒苒,便想着来找苒苒了。” “要找也是我去找你才对,你以后可不能再随意剥夺我去找你的机会,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池苒将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抱在怀里,尖细的下颌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似乎很疲累的样子。 陆修郢喉结微动,随后笑着点头应了一个“好。” 距离他们不远的许霖却是悄悄地咬着被角,心里骂骂咧咧地躲了进去。 等抱了好一会儿,池苒才放开他,又于他发旋上落下一吻:“晨晨好不容易过来找我一次,我今天便带晨晨提前熟悉一下我们的家怎么样,要不然我担心你以后迷路了怎么办。” “什么我们的家,苒苒又拿我寻开心了,而且有苒苒带路,我才不会迷路呢。”埋在他胸口处的陆修郢娇嗔一声后,脸上红晕更盛。 更隐隐期待上了他们再过不久后琴瑟和鸣,晨起听风扬,檐下赏海棠的日子。 “你我二人的婚期就在下个月十三号,我们不是早晚要成为一家人又是什么。” 等房门将最后一缕阳光隔绝在外,躲在被角里的许霖却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钻了出来。 嘴里骂道:“臭女人!狗女人,前面还说喜欢我的,现在转眼就有了其他人。” “骗子骗子大骗子,狗女人就是一个最……最大的骗子……”话里呜咽的许霖伸手抹了下脸颊,觉得上面凉凉地格外不适,嘴里也苦得像是生吃了好几个苦瓜一样难受。 他决定了,要是这个狗女人等下不回来哄他这个小朋友,他就不要这个狗女人了。 不过,她要是也能亲亲他,抱抱他,他就,就……… 就勉为其难地原谅她一下。 * 原本以为此事完美解决的池苒却在夜里吃饭的时候,捕捉到了一丝流转在空气中的凝重,却因为家里来了贵客而藏在深处。 一堆人围着原木桌吃饭的正厅中。 挨着池苒坐下的陆修郢看着正低头给他挑鱼刺的女人,白面皮子泛着红晕道:“苒苒不要再给我夹菜了,我碗里都还有很多没有吃完。” 池苒却是连头都没有抬,继续为他挑着刺:“晨晨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点才好看。” 池毓也跟着搭话:“苒苒说得对,晨晨得要胖一点才好看,你看若柳就是脸颊圆乎乎的才可爱。” 被提到的池若柳突然红了脸颊,就连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都差点儿要埋进了碗里。 池苒在送陆修郢回家后的返程路中,原本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一只手更不受控制地掀开车帘往人潮汹涌的街道上看去,并在茫茫人海中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瘦小老太。 只是一眼,便令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也有一种被人掐着脖子的窒息感,藏在深渊里的恶鬼也伸出了百只触手想要将她拖往无尽地狱。 驾车中的竹兰听到里面发出的一点儿呜咽声,脑海里立刻划过一道惊雷。 没有在大门前停下,直接驾车从后院进去,掀开车帘。 正对上池苒用手掐得脖子涨成猪肝色,额头因为撞到桌角破皮而血流不止,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并不时伴随着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场景。 没有多想的直接将她打晕,随后脱下自己外衫罩住池苒抱着她来到书房,同时派人去请大小姐与二姐过来,因为小小姐这个症状,比之前刚接回来时发病的样子还要恐怖! 闻到她发病后的二人,立即扔下手头一切赶往书房。 此时的池苒虽在昏迷中,可她的身体仍有着小幅度抽搐,更因为她肤色极白,脖子,额头上的那一圈红痕亦格外刺眼。 竹兰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面。 “大姐,苒苒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那些人了。”用热毛巾帮池苒擦脸的池毓虽没有点明那些人是谁,可他们二人都清楚说的是谁。 “此事先瞒下来,你在这里照顾苒苒,我去找杨都尉借下人手,同时也旁敲侧击地找出最近出入扬州的可疑人物。” 当年绑架池苒的人再度出现,她又怎会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在池岚抬脚走出去时,扭头与之对视的池毓添了句:“池家的生意上是不是也出现了问题。”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此事我会处理妥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照顾好苒苒,以及防止此事会走漏风声。”这个秘密他们已经瞒了差不多十年,必然有着要瞒天下世人一辈子的打算。 嘴巴张了张的池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视着池岚的背影踏进无边黑夜中,她的心里也跟着堵了一口气。 -- 第45页 当挂在檐下的两盏灯笼被风吹灭一盏的时候,紧闭的房门正“吱呀”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正是府里掌管中馈的姐夫,现年二十有四的王氏。 相貌清瘦的王氏生得比一般男子要高上许多,因为这个,导致他在长久的自卑下显得背有些驼,一双狭长的单眼皮中总带着淡淡忧愁,并令人联想到处于烟雨白雾中的扬州。 池毓乖巧地喊了声“姐夫。”便在没有多余动作。 “嗯,我给苒苒煮了点安神汤和容易消化的白粥,想着她醒来后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饿的。”王氏又笑笑地加了句,“我煮的是两人份的,就是担心小姑也会饿。” * 落梅院 前面哭累后,迷迷糊糊中睡着的许霖再次醒来时,才发现外面的天早就黑了,他待的房间里也静悄悄得可怕。 这里不但没有苒苒那个狗女人,就连她说的小狐狸也没有。 在许霖跌跌撞撞着要下床跑去找她的时候,守在门外的小书童杏仁也听到了声音,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点燃室内烛火照明后,也正好对上那双哭得眼眶红肿,与在地上手忙脚乱胡乱套着衣服的许霖。 在杏仁愣怔间,将衣服反穿,鞋子也只套上一只的许霖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脚步趔趄着往外面走去。 “少爷你现在生病了,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苒苒,我要去找这个讨厌的狗女人。” “她说过今晚上会回来给我讲故事的,骗子,苒苒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子………”而且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嘴巴苦苦的,特别难受。 他要吃糖,吃好多好多的糖才行。 第25章 噩梦 等眼泪糊住视线的许霖终于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后, 却见到撑着油纸伞少年的衣摆处染上点点雨渍的时候,才惊觉外面下起了靡靡小雨,怪不得今晚上那么的冷。 细细的雨水飘到他皮肤上, 冷得他全身汗毛都激得一阵颤栗。 他听见他茫然又哀求地望向四周,又迫切地问少年:“苒苒呢?” 撑着油纸伞的池若柳朝他走近, 又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台阶处停下,回:“小姑姑因为有事, 今晚上恐怕不回来了。” 听到他最不愿接受的答案, 许霖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 唇瓣翕动间吐出的只有不成调的呜咽。 “阿霖你别哭啊, 小姑姑只不过是今晚上不回来了而已, 又不是都不回来了。”池若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用帕子帮他擦去眼泪。 可他擦拭的速度, 远比不上他流泪的速度。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连眼泪都忘记抹的许霖,只想迫切地去到她身边。 因为他记得狗女人最怕下雨打雷天了, 现在虽然还没开始打雷,并不代表等下不会。 池若柳对于这个答案再次摇头, 又在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模样, 秀眉微拧道:“外面下起了雨,阿霖的身体还未好,你怎么也拦着他一点。” 被呵斥的杏仁诺诺地不敢回话, 只是快速将许霖带回房间里。 意外的是许霖这一次非但不反抗, 更乖巧配合得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雨势下的扬州, 也多了一丝美人隔云雾观花的美感。 前面在马车上被打晕后的池苒,却跟着陷入了当年的恐怖回忆里,也是诱发她发病的因素。 就连大夫都直言过,她这是药石无医的心病, 唯有从自身克服。 十一年前的扬州也像今夜下起了雨,只不过雨势并不如现在的温柔,而是带着撕破天空的狠辣,赤练白光翻滚在乌云间,宛如野兽的爪牙。 “爹爹救我!救苒苒!”被人牙子捂住嘴巴强塞进马车里的池苒正奋力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听得不远处的男人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一样难受。 前面一直等不到池苒回家的池父在出来找她的时候,未曾想会见到这令他瞳孔猩红欲裂的一幕,他更明白幕后主使必然是那群丧心病狂的池家人! “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放开我女儿。” 抓住一根木棍,不顾男女体力悬殊的池父作势就要冲过来,从他们手上抢回池苒的时候,却被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抬脚踹去。 那一脚的力度极重,更是直往池父的心窝口踹去,也令木棍脱手的池父倒在地上久久无力动弹。 “呜呜呜………”拼命挣扎中的池苒趁机咬了捂住她嘴巴的女人一口,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怒叱叱,“你们这些坏…坏人,不许,不许欺负我爹爹………” 听到女儿的凄厉哭声,池父顾不上身体传来的疼痛,猩红着眼就要再次扑过来:“苒苒别怕,爹爹马上就救你回去。” 可他仍同之前一样,还未等他靠近池苒半步,又被那位叫张兰的女人抬脚踹倒。 口腔里浓重的铁腥味,四肢百骸涌来的疼痛感就像是潮水将他彻底包裹。 目露阴戾的张兰见他还想要爬起来,直接抬脚碾碎他骨掌,耳边听着他尖锐刺耳的叫骂声,痛呼声,心理扭曲地笑了起来,更吐了一口痰在池父脸上。 “呸,一个老不死的玩意,我们家大人是看得上.你家女儿才带走的,你别不识好歹。”说完,张兰目露鹰隼扫向其他人,“既然我们做的事被这老家伙看见了,你们应该知道准备做才对。” -- 第46页 而被捂住嘴巴,双手双脚都被桎梏住的池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倒在地上的爹爹拳打脚踢。 “畜生!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生!”纵然如此,池父仍是不忘记挂着已经被这一幕吓得近乎失声的池苒。 “我的女儿才不会让你们这群畜生带走!苒苒别怕,爹…爹爹马上就带你回家………” 痛苦的呜咽声,拳脚踢到皮肉上的声音哪怕是在狂风暴雨的深夜里,都仍是在清晰不过的传到了她的耳边,更让她近乎自虐地看着最疼爱她的爹爹,惨死在她面前。 直到一声惊雷划破苍穹,围殴的众人察觉到脚下人渐渐没了气息,这才有些害怕地收回了脚。 也正照得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正浸身于血池之中,身上皮肉被打得凹陷下去后便像是一块死肉一样没有半点儿弹性。 死了……… “老大,这老不死的玩意死了怎么办。”胖女人平日里虽然做惯了偷鸡摸狗之事,还是生平头一次打死人,就连她的心里也跟着害怕得哆嗦起来。 毕竟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是要挨脑袋的大罪! “死了就死了,难道你还想要让老娘给他掏买棺材的钱吗。”为首的瘦高女人晦气的对地淬了口浓痰,倒三角眼中皆是冷讽。 前面一直桎梏着池苒的女人在张兰看过来时,顿时吓得一个哆嗦的开口:“老大,她,好像吓晕过去了。” “啧,还真是没用。” “走之前记得将这里处理干净,至于这老不死的,直接扔进河里。” 随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轰隆隆作响的列缺就像是要在天上开一个破口子,好让关在牢笼里的凶兽涌进人间。 池苒在女人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时,顿时惊得从梦中醒来,也正好对上了湿漉漉得像只小狗的许霖正趴在她的床边。 干涸的声带嘶哑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正抹着眼泪,吸着小鼻子的许霖见她醒来后,开心得吹了一个鼻涕泡,也不顾他一身脏兮兮地扑进她怀里:“苒苒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 “我前面做了噩梦,梦到你要扔下我,我还梦到你不要我了。” 面色苍白的池苒本想要说些话来安抚他,却在听到外面的下雨声而使得脸色又白了几分,原本想要轻抚他后背的手也僵硬在了半空中。 许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抱得她更用力了:“没事的,外面没有打雷,所以苒苒这个大朋友不要怕。” “还有苒苒的小朋友会一直陪在苒苒身边。” * 随着雨势渐大,黑夜渐浓,白雾四起。 穿着蓑衣的池岚踢开腐旧斑驳的大门,提着灯笼走进内里,居高临下看着被五花大绑扔在破庙中,目露恐惧的张婆子,直接抬脚碾上她骨节,随后用力踩下。 “你们要是不来扬州,说不定我还找不定你们,谁知道你们倒是天堂有路不走,偏爱往阎王殿来。”阴戾刺骨的语调配上那张铁青得能拧出铁汁的脸,加上忽明忽灭的烛火照耀下,竟衬得她宛如罗刹索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空气里除了水汽的潮湿,还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 走出破庙外的池苒见到正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抱着重剑的莫茉,走过来道谢:“这次还得多谢莫将军借助人手帮忙,我们才能那么快抓住这贼人!”最后两字,带着唇舌间咀嚼出的血沫。 唇线紧抿的莫茉看了她身后一眼,敛眸启唇:“我只是不希望若瑜大晚上的还为这些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完,转身走进潇潇雨夜中。 池岚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身体泛起细细密密的寒意,才抿着唇,对身后的刘玉香吩咐道:“务必将此人的尸体处理干净,更不允许将今夜的消息吐露半分。” 因为这不只是池苒的噩梦,更是笼罩在他们池家天空的噩梦。 * 今夜的这场小雨,好在第二天早上便散去了。 院中的那些半开山茶花苞也像被人用上好的胭脂添了色,要不然怎会红的艳,绿的翠。 与池苒同躺在一个被窝里的许霖心里有着一丝藏不住的小小欣喜,而且他昨晚上乖巧又听话的表现,她是不是就会开始喜欢上他一点点了。 还有这狗女人的身上好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乱擦了什么香,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好闻。 又在察觉到他抱着的狗女人快要醒过来了,便闭上眼,埋在她胸口处装睡过去,更为了寻到一个好地方还拱了下。 睁开眼后的池苒不舒服地推开这黏糊糊得像狗皮膏药沾在她身上的少年,起身往衣柜走去。 被推开后的许霖佯装刚睡醒的模样,撅着小嘴不满了起来。 “苒苒,那么早你要去哪里?”这狗女人完全就是睡后不想认账的渣女,讨厌死了。 “你昨晚上说过今天会陪我一整天的,你可不能骗你家小朋友哦。” 咬着下唇的池苒没有回话,而是穿戴好衣服后便走了出来,完全将气急败坏的许霖抛之脑后。 在她将门合上的刹那间,许霖也气鼓鼓着小脸将软枕砸了过去。 嘴里反反复复骂着:“臭女人,狗女人!大骗子!” “苒苒,昨晚上睡得还好吗?”端着安神汤过来的池毓见她的气色仍是透着不正常的白,眼神中却恢复了清明。 -- 第47页 “我昨晚上睡得很好,反倒是又得辛苦大姐与二姐照顾我一晚上了。”池苒一直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煽情的好话,唯有一个拥抱最能表达她的所有情感。 “你是我们的妹妹,我们照顾你怎么能叫辛苦。”将乌木托盘递给身后若言的池毓也回抱住她,“要是身体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记得告诉二姐。知道吗。” “我的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谢谢二姐关心。” 第26章 我是不是不好看 池家生意出现问题的讯息很快便被池苒嗅到, 她想要帮忙的时候,却总会被大姐与二姐劝说她趁着这个时间就多去看点书。 毕竟他们姐妹三人中才出现一个读书的苗子,或是含糊其辞地说问题不大, 让她不要担心。 池苒没有继续追问的原因,也能猜得出背后搞鬼的到底是谁! 等池苒离开后, 池毓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并搁下吃到一半的碎肉煎蛋饼:“苒苒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你说我们两个能瞒她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她聪明, 她才知道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池岚将帕子递给她, 拧眉不安起来, “长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还不是老样子。”接过帕子擦嘴的池毓想了下, 面色凝重地添上,“大姐是在怀疑, 当初绑走苒苒的那一伙人并不只是池家。” 池岚没有回话,便是默认。又在离开书房前, 吩咐她:“昨晚上多亏了莫将军的帮忙才能那么快找到那个贼人, 你晚些时候记得同她道谢。” “会的,大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随着池岚推门离开后,池毓先是将放凉的那一角碎肉煎蛋饼全部塞进嘴里, 这才跟着起身往外走去。 推开门, 沐浴于阳光下的池毓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女子。 在池毓因为阳光过于刺眼而眯起眼睛的间隙, 那面容冷峻的女子像初雪遇暖阳般朝她走近,伸出蒲扇大的手掌遮在她眼睛上方,好为她挡住光线。 嗓音带着几分哑意:“可是在担心你妹妹的事。” “嗯。”或许是见到了能依靠的人,眼下带着一抹乌黑的池毓埋进了女人胸口, 呢喃着,“你说,当时被拐走的人要是我就好了,这样苒苒也不会过了那么久都仍是会做噩梦。” “而且我看着苒苒这个样子真的很心疼。”要不是他们的疏忽,或者他们那天再细心一点,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直到许久,池毓才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句悠悠叹息:“可我舍不得。” * 前面离开家的池苒并没有去陆府与书林,而是回到了久违的学堂。 学堂里的读书氛围浓重,加上乡试临近,每个人都是卯足了劲的努力奋发图强,就连她疲懒的性子也跟着受到了感染。 与她同住一间斋寝的好友—楚纤纤见到她回来后,马上热情得抱住了她。 “我可是听说你再过几天就要结婚了,等你结婚那天,我肯定要给你封一个大红包才行。” “好啊,要是这个红包不大,我可不要。”池苒也不客气地选择敲一笔竹杠,到时候等她结婚了,她再回礼就行。 “好啊,你这是要打算将我这些年来攒的私房钱都给掏空了是不是。” 屋内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声时,瞬间有种如坐针毡的迫切感,一双手状若无意轻抚衣上皱褶。 又见他们终于说完话走了过来,露出一抹笑意地站起身来,喊了声:“池妹妹。” 池苒闻声望去,睫毛半垂地回道:“珩大哥。” * 陆府 自从池苒大清早离开后,许霖便抱着带有她气息的枕头,盖着被子熟睡了过去,就连这张小嘴在梦里也吧嗒吧嗒个不停。 要是凑近了听,便能听清楚他骂的是:“狗女人,臭女人,大骗子。” 他原本以为她在天黑后就会回来的,谁知道这一次,他在房间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亮都没有等到那人推门进来的身影。 所以,他这是又一次被那个狗女人抛弃了吗? * 在学院里废寝忘食的学习时间总会过得很快,若非收到家中来信,池苒恐怕还要遨游在书海中好长一段时间。 她揉了揉看书久后有些酸涩的眼睛,一条冒着热气的湿毛巾正好递了过来。 池苒的视线顺着热毛巾往上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上移是墨色缠圆花交领直襟,织金双珠扣正好遮住滚动喉结更添禁欲,不如平常男子白皙的肌肤,宽下巴,薄情唇,鼻梁高挺上镶着一双常年水雾缭绕的雨后杏眸。 将毛巾往她面前递的少年薄唇轻启:“池妹妹看书久了眼睛难免会不舒服,最适合用热毛巾敷一下。” “多谢楚大哥好意。”羽睫半垂的池苒没有拒绝地接过。 诚然如他所言,用热毛巾敷下会舒服很多。 在她将热毛巾敷在脸上许久,也迟迟未见他有打算离开的动作时,遂开口打破满室静谧。 “楚大哥是来找纤纤的吗?” “嗯,因为爹爹让我来给她送点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纤纤为了接下来的乡试,这连这人都直接搬进学堂里住下了。”他说完,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仙姿佚貌,“池妹妹是打算今日归家?” 因为他看见桌上正放着一个小包裹,才有了这句话。 -- 第48页 池苒没有否认的点头,并将敷在眼睛上的热毛巾取下置于一旁,往后移一步的轻声道:“多谢楚大哥的毛巾,我的眼睛已经舒服很多了,春醺想起家中还有事,便不陪楚大哥在这里等纤纤了。” 男女独处一室,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知道会传出多少难听的风言风语。 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楚珩虽知道这是她寻的理由,也不好说什么挽留的话,何况她的性子不是一向如此吗。 等池苒前脚才拿着包裹离开,提着食盒的楚纤纤也正好后脚走了进来,又见内里没有池苒的影子,便问起:“苒苒走了吗?” “嗯,就在刚才走的。” 走至桌边的楚纤纤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吃食间不忘问他:“三哥,你该不会还喜欢苒苒吧?” “哪怕你在喜欢她也得要放下了,你可别忘记苒苒再过不久就要成婚了,娶的还是陆家小公子。”要是其他普通家世,他们楚家怎会不努力一把,可陆家……… “我知道。”只是楚纤纤说的那些话,并不能全部入了他的耳,更别说心。 * 前面出来的池苒因为午时炎热,还特意撑了一把油纸伞遮晒。 女子在烈日之下打伞虽容易被人取笑缺少女子气概,可她要是真的不打,被阳光长久晒到的地方就会起一片红印,严重些还会脱皮。 等池苒走到学堂大门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如一株水莲清丽,却又不甚娇弱的少年。 少年见到她后便快步朝她走近,又在离她半米远前站定,扬起一抹甜笑:“苒苒,我来接你回家。” 浅眸中同样染上星星点点笑意的池苒没有用言语表达,而是低下头亲了少年额间一下。 被一个吻烧得脸颊,耳尖泛红的少年娇嗔不已:“苒苒,这里还有其他人看着呢。” “他们看见了又不会怎么样,谁让我们两个再过不久就是真的合法夫妻了。”池苒将包裹递给身后竹兰,将油纸伞遮在少年上方的同时也握住了他的手。 站在马车旁的红衣少年半眯着眼,不满被无视地上前一步,明知故问:“表弟,这位是?” 少年穿着一件张扬的大红色圆领长袍,墨发高束,双眉齐勒间系着缀红宝石抹额,眉如刀裁下是一双泛着笑意的丹凤眼,或许是少年露在外面的肤色偏暗黄,所以他的脸上便化了夸张的妆容用来掩饰。 “这是苒苒,我前面和表哥说过的。”与池苒牵着手的陆修郢笑得一脸甜蜜,“苒苒,这位是我的表哥,你跟着我喊他表哥就好。” 池苒回看少年一眼,唇角扬笑地喊了声:“表哥好。” 因为时间还早,他们便决定先去吃个饭,晚点在回家也不迟。 吃饭的地点则定在有着池家一半股份的掬月馆,里面还有一间专留给池家人,题笔为【竹之韵】的三楼雅阁。 踏进内里,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用竹子编织而成的桌椅板凳,磨得光滑的竹串竹帘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千岁绿墙上挂着一幅与之格格不入的寒霜傲梅图,梅花逼真得就像是竹香里混入梅香。 在朝里走几步,便发现里面还栽了几株真的翠竹点缀。 坐下后的池苒点了陆修郢爱吃的几道菜后,又见曲殊迟迟未点,便问:“表哥可是觉得上面的菜色没有你爱吃的?” “非也,本殿只不过是在纠结点些什么才好。”将墨绿色鎏金菜单合上的曲殊眼梢一挑的望向池苒,语气狎昵,“苒苒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想来比我这个外来人更明白当地特色美食才对。” 正借着桌布掩饰偷偷玩着池苒手指的陆修郢听见他那么暧昧地喊“苒苒”时,心里顿感吃味,更后悔他前面怎么就答应带他一起来了。 池苒也被他暧昧的称呼惊得一怔,却又很快敛下,露出惯带的笑意:“可我担心,我点的菜要是不合表哥的胃口怎么办。” “怎会,只要不是过于难以下咽的吃食,本殿向来不会拒绝。” 池苒见他那么说了,也不好推脱的点了几份中规中矩的江南菜,要不然反倒会给人一直推三阻四或是看不上他的潜意识。 等菜的间隙中,曲殊一直与池苒搭话,就连陆修郢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也不理会。 “所以苒苒在这个月中,就要同我这个小表弟结婚了是吗。” 端起墨染薄胎茶杯饮了一口水的池苒抬眸望去,沾了茶水更显红润的朱唇半启:“到时候我与晨晨成婚之时,表哥可一定要亲自到现场祝福我们两个才行。” “一定,晨晨在如何也是我的表弟。”曲殊像是被她明晃晃的秀恩爱给哽得难受,便趁着还未上菜的间隙说要出去方便一下。 随着他一离开,弥漫在陆修郢身边的低气压也像是开了一道口子。 前面就察觉到他不喜的池苒凑过去亲了亲他额间,又捧住他的小脸颊:“晨晨是不是不喜欢你的那位表哥。” 下唇微咬的陆修郢罕见地点了头。 “那晨晨小朋友,可以告诉苒苒这个大朋友,你是因为什么不喜欢他的吗?”池苒面对他的时候,哪怕只有三分的喜欢也会伪装成满得能溢出水的十分,更何况他也值得。 宛如被溺毙于温柔视线的陆修郢双手揉搓得纠结了许久,才不情愿的说:“我不喜欢他的原因,便是明明只有我才能叫你苒苒的,可是他今天才跟苒苒见面就叫得那么亲密。” -- 第49页 而且这一路来,完全都没有顾及过他这个苒苒的未来夫郎。 “所以晨晨是吃醋了吗。” 咬着唇的陆修郢没有回话,唯有通红的耳尖出卖了他,人也扭捏地低下了与她对视的瞳孔。 池苒见此,轻笑一声抚上他泛着桃花粉的微凉耳尖:“他是他,晨晨是晨晨,而且苒苒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晨晨不必挂在心上。” 哪怕她这样安抚了,陆修郢仍是陷在不满的情绪中,偏生他又只是咬着唇,低着头什么都不肯说。 “我答应晨晨,以后绝对不会和他单独相处一个空间,更不理他了好不好。”打蛇打七寸,谎言要说到七分的池苒自然能懂得如何拿捏好尺度。 在陆修郢还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的时候,曲殊也回来了。 这一顿饭中,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的曲殊还在不断寻找着话题与池苒聊天。更在看见池苒给陆修郢剔除鱼刺时,毫不避讳地说他也要。 池苒却选择了拒绝,并让在门外候着的小二姐进来为他剔除鱼刺。 等这顿难捱的饭局结束后,池苒先是送了他们回家,又吩咐竹兰去珍馐阁买上几份陆修岫爱吃的糕点送回去,才踩着落日余晖的尾巴归家。 因为大姐与二姐最近都忙着生意上的事不在家,侄子侄女们也皆在各自房里用饭后,池苒便没有在去正厅,而是回了落梅院。 才刚踏进月洞门,便看见繁花灯影下,正有一个抱着蓝色纸鸢的小少年坐在台阶上翘首以待,在见到她后便眼前一亮地小跑了过来。 小鼻子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小嘴巴拉巴拉着:“苒苒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被山上的狼给叼走了。” “还有你最近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等了你多久。”完全不觉得他的语气,像极了质问妻主外出喝酒回家的夫郎。 强忍着眉心跳动的池苒直接拎起这块狗皮膏药的后衣领子扔到旁边,长腿一迈就往里走去。 “臭女人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是不是欺负我腿短啊!”差点儿又被扔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的许霖不满地磨着后槽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原本以为池苒会同以前一样不理会的,谁知道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导致走得快的许霖直接撞上她后背,差点儿没有疼得他龇牙咧嘴。 更气人的当属那句:“没错,我就是欺负你腿短。” 正准备偷拉她手的许霖一听,小脸瞬间气红,腮帮子鼓起来道:“你才腿短,你全家都腿短,小爷只是现在还没长个,等以后长个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做逆天大长腿。” “是萝卜是根葱三岁就能见分晓,更别说你这种小萝卜头。” “臭女人,你现在是在诅咒小爷长不高是不是!小爷告诉你,小爷以后肯定会比菜园里的葱高。”话一说完,许霖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菜园里种的那些葱最矮也得有七尺,而女人向来都喜欢纤细柔弱的男孩,他要是长得比葱还高,又生得五大三粗的话,那还怎么能嫁得出去! 池苒见他蔫得像棵烂白菜后,便将前面陆修郢递给她的栀子糖放在他手心,还多此一举地问了句:“要不要吃糖。” “要!” 吃了糖后的许霖就跟原地复活一样拉着她衣袂,语气骄横道:“苒苒今晚上带我出去逛街好不好,你前面答应过我,等你有空的时候就带我出去玩的。” “而且你是女人还是大朋友,你可不能骗我这个聪明漂亮又可爱的小朋友。” 又误见池苒要开口拒绝时,赶忙出声道:“我不要听你明天后天大后天的借口,我就要今晚上出去,你要是不带我出去,你就是在骗我!你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信用可言的坏女人。” “像你这种没有信用的坏女人容易上厕所没有手纸,吃饭被噎到,喝水被呛到,就连睡觉都不会不小心滚下床地。” 池苒本来想要答应的话也跟着卡在了嗓子眼,见他越说越恶心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泛着寒意的几句话:“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就真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了。” 许霖闻言瞬间吓得一个机灵的收了嘴,语气谄媚起来:“我前面只是说笑的,苒苒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们出去逛街,我给苒苒这个大朋友买糖葫芦吃好不好,不过小朋友没钱,到时候还得麻烦大朋友付钱才行。” ……… 一轮缺月高挂苍穹,点点流萤缀夏夜,盏盏红灯构成扬州朦胧夜梦的街道上。 身穿桃红交领团花直襟的许霖正一手拿着糖葫芦舔,一手牵着池苒,一双眼睛则不够看的到处乱瞟,要是见到了喜欢的就跟挪不动脚的木头桩子。 嗓音也拉得又长又糯地撒娇起来:“苒苒大朋友,你家小朋友想要吃那个,所以你给我买好不好。” 得来的仍是池苒毫不留情的冷脸拒绝:“不好。” “不嘛不嘛,我就是要吃那个红豆糯米团,而且他们外面还裹了洋糖,吃起来的味道也肯定更好吃。” “还有你说好了带我出来逛街,怎么能小气得什么都不给我吃,你要是在这样,小朋友就要生气了,小朋友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哼。” 在许霖就差没有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时候,一道耳熟的声音伴随着一抹秾艳的红闯了过来。 -- 第50页 敛眉垂眸的池苒这一次唤的不在是“表哥”,而是透着丝丝生疏的“曲公子。” “想不到本殿只不过是出来走动一下都能遇到池小姐,不知道这位是?”曲殊也没有纠结她的称呼,而是望向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许霖。 被人用视线盯着的许霖咬下一颗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道:“苒苒,他是谁啊。” “这是我认的义子。”这句话是对曲殊说的,后一句“这位是晨晨的表哥。”是对许霖说的。 许霖听到对方是陆修郢的表哥后,便忍不住将对方拿来与自己相比较了。 对方好像比他高了点,腿长了点,老了点,皮肤黄了点,屁股也翘了点儿后,无论怎么看都是他好看。而且他脸上还画着那么浓的妆,一些女人亲了上前肯定会吃了一嘴巴的粉,哪里同他天生丽质得都不需要化妆。 许霖想到这个,瞬间觉得腰杆子挺直了。 “你认的这个孩子我听晨晨说过,不过我看他的样子长得也就普普通通,看久了,更觉得有点像鲶鱼。如此,本殿倒是明白我那位表弟为什么会同意了。”说完,语气嘲讽地转身离开。 “苒苒,他刚才说的鲶鱼是什么鱼啊?”他有种预感,那个人嘴里冒出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还有我见过鲤鱼,金鱼,草鱼就是没有见过鲶鱼。”也许见过,只是不认识或是忘了。 被他追问得实在没有法子的池苒直接带他来到饭馆,让掌柜的上一道清蒸鲶鱼,还特意嘱咐了这鱼头不能有半点伤口。 很快,当她点的清蒸鲶鱼端上来后,端坐在旁边的许霖先是身体一僵,随后瞳孔嘴巴倏然睁大,最后被吓得小嘴一扁的跌坐在地上。 伸出手指头指着那奇丑无比的鱼头哭了起来:“哇!我才长得不像鲶鱼!鲶鱼那么丑的!怎么会像我!” 先是欣赏了下小孩哭闹的池苒这才夹起一块鲶鱼肉递到他嘴边。 正抹着眼泪嚎啕大哭的许霖抽着鼻子,顾不上哭直接就着她的筷子咬下。 又听见她问:“味道怎么样。” 许霖砸吧砸吧了小嘴,显然前面吃得太快了没有尝出味道,却不妨碍他觉得味道还不错,可是一旦对上那只看着就死不瞑目的鲶鱼头,便觉得恶心和恐怖。 池苒见他纠结的小表情,又夹起一大块鱼肉递到他嘴边:“这一次记得不要吃太快,好尝下味道。” “好嘛。” 鱼肉滑嫩爽口,肉质厚实又不显得油腻,加上这鱼肉只是用了最简单的清蒸,更能激发出鱼肉本身的鲜美甘甜。 池苒见他吃得眼睛眯起,眼泪鼻涕都顾不上的时候,嫌弃地用帕子盖住他的脸。 要不然,容易影响食欲。 第27章 坠崖 用帕子胡乱将脸擦干净的许霖见到那个吓人的鲶鱼头已经不见了后, 仍是心有余悸地看着坐在旁边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女人。 “苒苒,我长得真的很像鲶鱼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就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池苒停下夹菜的手, 鄙夷地望着他:“我之前说你丑得像只剃了毛的小黑狗,你还和我呛声, 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男女之间的审美有着不同的差异, 而且你这个大骗子的嘴里一直都没有一句真话, 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最重要的是那人还是陆修郢的表哥。 “但是人家与你素不相识说的一句话, 就真的值得你耿耿于怀那么久吗, 与其说你耿耿于怀, 倒不如说你是在自卑与对自己的不自信。” “我才没有。”可他反驳的语气听起来都是心虚气短居多,搓着衣摆的指腹也泛起了红。 起身轻叹了一声的池苒揉了揉他的头发, 凑到他耳边:“哭饱了没,要是哭饱了就回家。” 许霖:“???!!!”就不能再说点好话安慰他? * 因为第二天约好了要出城游玩, 而特意起早了半个时辰的池苒正在房间里捣弄着这张皎皎如月下冬梅的脸。 从昨天的一个照面中,她能看得出来曲殊此人是个惯爱抢人东西的主, 而他又自称本殿, 便能得出他的来头必然不小。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许霖觉得有些尿意的要起来小解时,谁知道起身用的力气太大,竟一不小心撞到床底而疼得他直接叫出了声。 因为这一抹刺疼, 他才回想起来这里不是他的青曲苑, 而是落梅院, 他更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下。 听到声音的池苒快速抽出利剑,双目凝寒来到床边,未等她发出冷然厉喝。 已经冒出了一个头的许霖双眼泛红, 捂住小脑袋可怜兮兮地喊了声:“苒苒,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更细思极恐的是她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我昨晚上睡不着想要让你给我念故事书的,谁知道等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睡死了过去,本来我想要上床睡觉的,谁知道我才刚上去,你就一脚将我踹了下来。”揉了揉额头的许霖说到这个,还极为委屈。 “我前前后后爬了三次床,你就踹了我三次,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臭女人有多讨厌!”要不是他皮实,指不定都会被其他人误以为他被家暴了。 -- 第51页 “嗯?”池苒虽不信他的满口说辞,却也能明白她最近睡得昏沉的原因,应该是喝了二姐每晚都会送来给她服用的安神汤。 而她在离家住宿的日子里,都会常备大量的安神之物,为的就是防止她惧雷一事被其他人发现,当成把柄。 * 等她收拾妥当推门走出去,正好看见一辆写着【陆家】标记的马车停在了池府外。 在她走过去时,墨兰流苏坠帷裳正好被一只修长的白皙手指掀开,继而露出内里并排而坐的两位少年。 陆修郢见到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垂丝藕丝缎裙,清隽的小脸上浮现一点红晕:“想不到苒苒今天和我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 池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眸中温柔渐深:“嗯,不过你们今天起那么早。” 未等陆修郢回话,同坐在马车里的曲殊不满了起来:“人既然都到了,还不快点出发,要不然等下去晚了,说不定好地方都被其他人给占了。” “嗯,表哥说得对。”敛下眼中寒意的池苒没有与他们同乘一辆,而是上了自家马车。 他们这一次去的地方是城西,一处地势平坦空旷,周围被几座小山包围在中心的草地。 选了一棵树,在下面铺上带来的深蓝色野餐布,摆上可口的糕点甜水与放一个白玉花瓶点缀,便开始享受着夏日余韵。 拿着蝴蝶风筝的陆修郢在离开前,不忘再问上一遍:“苒苒,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吗?” “我在这里看着你放就好,晨晨记得要看下脚下的石子,要不然容易摔倒。”池苒拈起一块栀子糖递到他嘴边,“要是玩累了记得回来,要不然我会担心的。” 陆修郢就着她的手将糖吃进肚里,反驳道:“我的身体才没有苒苒想的那么弱。” “嗯,我知道。”池苒捏了下他的小脸蛋,才松开。 随着陆修郢在空旷的草地上放起风筝,百无聊赖的曲殊突然歪了下头,用手托着半边脸的笑眯眯问她:“池苒,我好奇你喜欢我那位表弟什么。” “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有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就他那个身体,说不定连你们正常的夫妻生活都做不到。” “你要不取消了同我表弟的婚约,和我在一起怎么样。” 直到他说完,池苒眼皮都未掀地问他:“为何。” “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本殿比你那位未婚夫有权有势还有地位,只要你娶了本殿为主夫,你们池家不也能泥鳅变龙。”他那么优秀的条件,他就不相信眼前女子不会动心。 “容我拒绝。”池苒在得知他的条件后,虽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可她的理智却不允许。 她更没有蠢得放弃到手的利益,转而争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庞大诱惑,更何况她在不久之前还曾签订了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拒绝的曲殊顿时怒不可遏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为什么!本殿长得可比我那位病恹恹得风一吹就倒的表弟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就单凭本殿能生下孩子这一点,便是他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殿下不觉得用生孩子来衡量一个男人的生存价值是否有些过于自卑,贬低自身的行为。” “好你个池三,你是在羞辱本殿是不是!”毕竟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又怎能被她如此践踏! “殿下想多了,在下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在正确不过的观点,又何来的羞辱二字。”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同往日无二,细看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笑意,但藏在深处的皆是讽刺冷然。 等陆修郢玩得小脸泛红,鼻尖还泛着点点汗珠回来时,却只看见池苒正拿着一张树叶遮在眼睛上方闭眼假寐,他往周围看了一圈,却不见曲殊的身影。 “苒苒,我表哥呢?” 听到说话声,池苒才将遮住眼睛的树叶取下,慵懒不已地回:“他前面嫌待在这里无趣,便带着几个随从去爬小青山了,想来等下就会回来了。” 只是他们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未见到曲殊回来后,不用陆修郢开口,池苒便先站了起来。 “我去找他,等下天要是准备黑了我们还没有回来,晨晨就自己先回家先,不必担心我们。”她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用油纸包了几块糕点带上。 * 小青山整体虽然不高,可上到山顶的路却是千沟万壑的崎岖不平,加上她看见茅草,鸦葱被人踩折下去的道路都是杂草丛生与鲜少有人走动之地,不得不暗骂了一声。 折下一根树枝开路,也为了方便惊走埋伏在前边周围的毒蛇虫蚁。 她越往里走,便发现这路的尽头越发荒凉,杂草肆虐,最后的尽头更像是被利剑斩出的断崖。 断崖的下首位置,也正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她顺着声音走过来,低下头,正好看见前面狼狈得不小心滚到断崖处,现在正双手攀着一株小松树,脚踩着一块悬壁处凸出石块的曲殊。 曲殊见到她的时候,马上用着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你这个女人还不快点来救本殿!你没有看见本殿快要掉下去了吗!” “本殿要是死了,本殿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池家!” 本想要救人的池苒听到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求人的语气,就像是激发了藏起在体内恶的一面。 -- 第52页 唇角扬起,恶劣一笑:“怎么办,我还真的不想救你。” “你说什么!池三!”以为马上就会获救的曲殊听到她的回答,竟有过刹那间的愣神,随后涌上的是怒不可遏。 “我说,我不想救你。”来到悬崖边的池苒半蹲下来,迎着日头缓缓露出一抹冷笑,“我与其让你到时候活着下来威胁我们池家,倒不如我先在这里解决了你。” “毕竟谁都知道是殿下独自摆脱了侍卫跑上山玩,又一不小心坠崖而亡的。而我池三,就是第一个找到殿下尸首的目击证人。” “你,你敢!”对上她阴戾笑意的那一刻,曲殊才终于感觉到了后怕。 这个女人从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温善,无能与懦弱,而是一头向来披着羔羊皮的刽子手,或者说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正当池苒笑容灿烂的来到崖边,举起手中匕首对准那棵脆弱的小松树砍断地瞬间。 他们所在的断崖因为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而从中间断裂开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连人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 * 随着黑夜降临,几只歇息在山林里的鸟雀却被一道局促的脚步声给吓得展翅飞离。 “你说我们今天是属于走了好运还是霉运?”走在前面的提灯女人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仍是纠结不已。 “要我说,肯定是好运霉运各自掺夹一半。”瘦高女说完,还加了句,“不说一直有句话说得好吗,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28章 博弈 前面昏迷过去的池苒在半醒半昏挣扎的档口间, 正好听到了其他人的对话,也令她有了一种像是踩在云端上的荒诞,滑稽可笑感。 “老大, 我们抓到了两只肥羊。” “啧,长得那么好看的居然是个女人, 简直就是投错了胎。” 即使没有睁开眼,池苒也能感觉到有人的视线宛如刀子落在了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 就连那人粗糙的大手也放在了她的脸上, 动作粗鲁得像是要将她的脸皮给搓下来。 好在那些人只是说完几句话就走了, 就连她的嘴里也不知道被他们灌了什么, 恶心得只想令她掐着喉咙吐出来。 等她觉得身体没有先前那么痛不欲生后, 这才试图挣扎着,要睁开那双沉如千斤重的眼皮。 而她睁开眼的那一刻, 对上的正是双眼愤恨得想要将她抽筋拔骨,更恨不得食她肉, 喝她血,啃她骨的少年。 缩在角落里满身狼狈的曲殊见她还敢看过来, 立马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攥得青筋直冒。 池苒没有理会少年的滔天恨意,而是躺在潮湿的稻草堆上,忍着虱子爬身的痒, 细细打量起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完全由木块, 石头搭建而成的小型监狱, 石壁上还点着两盏油灯用来照明,也为这处不大的黑色牢笼中添加了斑驳之美。不流通的空气中堆满了令人觉得不美妙,甚至说是干呕刺鼻的味道。 未等池苒再多打量周围几眼,上了锁的木门随着锁扣“咔嚓”一声转动, 进来的正是几个肤色黝黑,身强力壮的女人。 他们打开同样上锁的牢门,目光贪婪又恶心地盯着里面仅有的一个男人—曲殊。 被恐惧席卷全身,而怕得浑身发抖的曲殊自然清楚这些女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想做什么,原本唯一能指望的池苒却正带着戏谑望着他! 当即祸水东引道:“你们别碰本殿!要碰就去碰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比本殿好看!而且她还喜欢女人!你们难道就不想要换一种口味尝一下吗!”他哪怕是死,在临死之前也得要拉池苒下水! 要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跌落崖底!更被一群蛮横无理,茹毛饮血的土匪抓到土匪窝污了名声! 曲殊的这几句话,也使得那些本还如饥似渴的女人纷纷将视线移到了最角落的池苒身上。 虽说他们是不喜欢女人,可当对方长得比男人还好看的时候,又另当别论。 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一眼后来到池苒面前,前面就听到二当家他们说寨里绑来了一个长得比男人还要漂亮的女人,他们本来还嗤之以鼻地嘲笑他们是不是太久没有见男人,导致眼神不好。 直到现在一看,才发现这人长得像一朵初绽放的栀子花,馥郁而芳香。 一身冷白皮在死亡的昏黄烛火照耀下,仍是透着宛如玉石雕刻而成的冰冷质感,半散下来的发遮住了小半张脸,越发衬得脸小,朱唇艳,面敷粉,两道黛青眉弯弯如月牙。 “我虽喜欢女人,可我的身子骨向来弱,担心一个夜里伺候不好那么多姐姐怎么办。”靠着墙壁的池苒软弱可欺地伸出舌尖轻舔干裂下唇,眼梢微扬。 “而且这里的环境又脏又乱,到时候不小心弄脏了姐姐们的衣服怎么办。” 她向来知道自己皮囊生得好,更懂得如何利用这副皮囊获取她想要的一切。 具体包括,却又不局限于男人与女人。 池府 放学后背着浅蓝色小书囊回家的许霖先是在房间里做完作业,便抱着软枕和一本书来到落梅院的台阶上坐着。 大概想的是一边等她,一边复习夫子今天在课堂上教的,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老是被那臭女人拿着书敲他脑袋嫌弃。 “朽木不可雕也。” -- 第53页 不过那么晚了,这臭女人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又打算彻夜不归吧? 真是的,臭女人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儿为人家长的样。 随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密集,眺望远处的景物皆被浓墨覆盖。 守在旁边的杏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现在很晚了,三小姐今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而且少爷明天还要起早去学堂上课。” 托着下颌的许霖抬头看了眼天上繁星,摇头道:“你要是困了的话就先回去睡,我再等一下。” 而且臭女人又不是没有过三更半夜才回来的例子,所以只要他再等一下,狗女人说不定就会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的他将手上的书本都要翻得卷边了,仍是没有看见那人踏月而归,亦连他内心深处惶恐更盛。 很快,便有一道不亚于惊雷的消息随着今夜凉风传入他耳中。 白日里的池苒为了寻找贸然独自爬小青山的曲殊,导致二人双双失踪,更发现一处断崖有过塌陷的痕迹。 许霖听到这个噩耗时,先像是被雷劈在原地难以动弹后,随后却像是发了疯一样带着杏仁不顾夜深露重跑去陆府。 等他来到陆府,拼命敲打着朱红大门,本靠着墙角打盹的门房这才带着一脸怒容地推开门。 扫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得以为前面出现幻听时。 一个小萝卜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眼睛下方响起:“苒苒,我,我母亲今晚上是在陆府过夜吗?” 门房自然认得他说的母亲是谁,摇头道:“池小姐今晚上没有来陆府过夜。” “是…是吗………” “那你知道我母亲去哪里了吗,因为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她。” 此时,万籁俱寂的虎头寨。 被带出那间散发着潮湿,腐臭味监狱的池苒正被带到了一间虽然狭小,却也称得上干净的小木屋。 “姐姐喜欢我吗?”被扔在床上的池苒微咬下唇,浓密睫毛下是泛着潋滟泪花的桃花眼。 “妹妹这么好看,姐姐肯定喜欢你的。” “姐姐现在就来好好疼你,妹妹别急。”拔得头筹的女人见她露出这副梨花带雨的表情,整颗心都跟着软成了一团。 女人连裤子都没解便猴急扑在池苒身上的下一刻,突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把匕首正刺进她心口,随后浑身抽搐得往下倒去。 腥臭滚烫的血溅池苒的脸上,更添殊色。 “真是的,怎么蠢得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伸出舌尖舔舐血珠的池苒抬脚往女人踹去,又见窗外月至半空,正是适合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马上逃跑,便是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会威胁到池家的东西存在!纵然ta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等池苒将女人的衣服扒下穿在自己身上,又用室内找到的仅有材料做了伪装,便借着夜色掩护,快速往那座监狱走去。 挂着两盏灯笼的监狱门外,随着没有上锁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快速合上的细微声响,也吓得正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殊猛然惊醒。 在见到正手持匕首朝他走近,宛如地狱恶鬼的池苒,整个人顿时吓得大喊大叫起来,只要是手边能扔的东西也全部朝她砸去。 “你不是被那个女人带走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在闻到她身上传来血腥味而吓得瞳孔地震。 “你,你杀人了是不是!” “我作为一个良好市民,又怎会做出杀人恶事,还有我杀的分明不是人,是畜生。”脸上挂着笑意的池苒,没有和他在废话地握着匕首朝他走近。 在抬起匕首朝他刺去间,她不忘为他解惑:“我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是很简单吗,就是为了杀掉你啊。” 但她的匕首还未划破那人脆弱脖间,一块藏于暗中的尖锐石块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手腕,迫使她手上神经一麻,匕首叮当落地。 紧接着那些飞来的石块再次击打着她手腕,脚踝,目的就是为了除掉她身上还存在的攻击性。 本合上的木门被人踹开,明亮的灯笼光照得狭小一片的监狱里亮如白昼。 蜷缩在角落里怕得面目狰狞的曲殊在看见进来的几个人,就跟看见了救命的曙光越过池苒滚了过去,咬牙切齿的伸手指着她:“我前面就说过这个疯女人肯定还会回来的,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 “这女人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她前面还杀了你们的人!所以你们最好将她给杀了!只要她死了,我也就安全了!” 被石子击打得手肘,脚踝发麻红肿的池苒也借着昏暗烛火,看清了朝她走近的庞然大物是谁。 来人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肤色黝黑,全身的肌肉鼓鼓囊囊得仿佛要下一秒撑破衣服,五官锐利如刀削,左眼处有道被划成十字的刀疤。 原本以为是一个身形魁梧壮如牛的女人,谁知道对方一开口便打破了雌雄之辨。 “将这人押回正厅,记得看牢她,不要让她跑了。”男人在离开前,更丧心病狂地吩咐他们用麻袋罩住了她的脸,抹布堵住嘴,以防再有蠢货上当。 留在原地的女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上前将池苒扛在背上。 被扛上去的池苒竟一改挣扎之态,反倒是顺从得令他们有了丝诡异,同行的几个男人倒是时不时凑过来,揩油。 -- 第54页 等池苒被颠得快要连胃酸都逆流涌出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所谓的正厅,她也被迫像一块破抹布扔在地上。 “大当家的,我们现在要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我觉得这女人长得那么好看,不如让她当下种的,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下寨里基因。”说话的女人皮肤黝黑,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上是厚唇,细眼,塌鼻。 在一看寨内的其他人,竟只有这位大当家的生得最为标志。 “我也同意,而且她那么好看的,正好可以给我当夫郎。”大当家的儿子,十岁的阿宝突然红了黑脸走出来。 毕竟天底下的男儿,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妻主长得好看又知书达理。 端坐在高位上的大当家—莫愠,耳听着寨里快要有一半的人同意这个提议,当即黑着脸拒绝。 “你们只惦记她这张好看的皮囊,难道你们忘记她带毒的心肠还有她的身份!就连兰娘不久前才刚惨死在她手上的事情也忘了不成。” 前段时间扬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池三,哪怕他们不去刻意打听,也总会有几角声音跟着传进耳朵里。 “可是爹爹,我们不是可以把她的腿打断,弄瞎眼睛再关进小黑屋里吗,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她会跑了。”阿宝觉得他这个主意甚好,也得了其他鳏夫的附和。 谁知仍是被莫愠黑着脸拒绝:“等你及笄后,我会亲自给你绑几个书生回来,唯独她不行。”因为谁都不知道枕边睡着一条时刻会吃人的毒蛇有多毛骨悚然。 莫愠见他们还欲再言,立即冷着脸下了逐客令:“行了,现在很晚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关于处置她的事明天在商。” “好嘛。”不满意的阿宝在出去前,还直勾勾地盯着池苒看了好几眼,最后更胆大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摸着她脸颊。 阴恻恻地笑道:“你放心,我会努力让你成为我妻主的,毕竟我父亲最疼的就是我了,你要是不愿意娶我,我就将你的腿打断,眼睛弄瞎,这样你就跑不了。”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话,却令池苒凭空听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正厅里的人全部离开后,这里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嘴里抹布被舌头抵住,然后吐出的池苒抬头与高位上的男人对视,清媚一笑:“大当家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是不是因为大当家想要独占我。” 无论是不是,只要他有一丝动摇,她就能成功做到反杀。 “大当家不觉得我长得好看吗?要不然的话为何都不看我几眼。” “还是说大当家不喜欢女人。”女人嗓音微微调上一个度,带着酥骨痒意。 舌头舔过一圈牙齿的莫愠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确实生得很美,更有胆量与心机,只不过她的美,都不能掩饰她就是一条带着獠牙的毒蛇。 “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不过你以为就凭这样便能诱惑到我的话。”莫允凑到她耳边,“可就太天真了,池三。” “我的定力虽然很好,却不代表寨里的那些蠢货也有着同我一样的定力,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为你换一个地方居住。” 男人嘴里说的地方,就像他为人一样阴毒。 被扔到阴暗,狭小水牢中的池苒看着这污浊得如同墨青色,上面漂浮着诸多死老鼠尸体与脏物的腐烂脏水,却是再也受不住地吐了出来。 以至于腐臭发腥的水牢中,又多了一份酸臭。 而她吐出的秽物,却引得水牢里的老鼠像是见到了什么稀有美味围了过来,哪怕他们只是在她周边游走,都能惊得池苒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利惨叫,吊着她两条胳膊的铁链更随着她的动作珑璁相锵。 “滚开!你们这些死老鼠给我滚开!” “快点滚开!” 铁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以至于她在里面发生的一切皆透过这扇薄薄的铁门传了出来。 向来最怜香惜玉的二当家听见里面发出的惨叫声,心有不忍道:“大当家的,我们要是再不将这个女人捞出来,就她细皮嫩肉的样,指不定会被那群老鼠给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急,再等一下再进去。” “可是………” “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驯养出一条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奴隶吗。” 闻言,二当家选择了摇头。 “想要驯服一只野性难改的奴隶,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她关在幽暗无光的地牢里,饿着她,磨着她,在她神经系统快要崩溃之时,你就得要充当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这个法子也是那人教给他的,他更是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随着天色大亮,寨里各处总能听到野猫的嘶哑叫声。 昏死过去的池苒见到的还是那群胖得和猫一样大,眼睛泛着幽幽红光的老鼠在围攻着她的画面,等她再度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干净的房间里。 屋内摆设最多的,便是兽皮,猎来的野兽尸骨则像战利品一样摆在上面由主人向来客炫耀。 “醒了。” 闻声望去的池苒这才发现房间内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而她的一条腿正置于莫愠的手心中把玩。 一眼望过去,黑与白的极致诱惑。 “既然醒了,还不快点滚下去。”伴随话落的是她整个人连同床上被单掀落在地,一缕缕寒气也没有半分阻碍地传到她四肢百骸。 -- 第55页 低头间,池苒才发现现在的她当真称得上是一丝不挂,更发现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不知道添了多少红梅乱绽。 “想要衣服,可以,求我。”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目光更带着玩味的审视。 “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即使她表面伪装的功夫做得再好,也不允许一个男人接二连三的羞辱她! “本寨主做的事情怎么能叫过分,你池三恐怕不知道什么叫做过分才对。” “衣服,给我!”虽说一个女人被男人看光了不是什么大事,可她的羞耻感却无时无刻地不在作祟。 “我说了,求我。”岔开腿坐在床边的男人,似乎极为欣赏她这副匍匐在地的美景。 得知他就是存心羞辱她的池苒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在准备起身时,突然双脚一软地朝男人怀里扑去,散下的墨发也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弱。 莫愠因为温香软玉在怀而僵硬之时,池苒却像是一根菟丝花绕上了男人。 “大当家就真的对苒苒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吗?还是说苒苒长得不好。”她的手,在他没有拒绝时钻了进去,也接触到了与她完全结构不同的身体。 “还是说大当家在害怕,害怕你也会同那些人一样喜欢上苒苒,对吗。”哪怕这些话她自己听着都恶心得要反胃,她仍是要忍着说出来。 等她的手继续往下游走,却被比她体型大了将近一倍的男人握住,随后又松开,更哑着声凑到她耳边,用那命令的口吻说:“继续。” 此时她的手已经停在了男人的腰腹处,继续的意思便是……… 见她迟迟未动,嘲讽声紧跟响起:“你池三前面不是挺行的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可别说你………”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了一阵传到尾椎的欢愉感涌得他头皮发麻,即使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线,仍是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中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虽说第一次接触,池苒仍是有一种想要就此扭断的想法。 “池三,你真不愧同传说中的一样好手段。”莫愠低下头,粗鲁地抬起她下巴,随后恶狠狠吻下,粗糙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抚上她雪背,更在上面留下一大团红痕。 却在最后一步前停下,问她:“池三,你成年了吗。” 被放在床上的池苒朝男人眨了眨眼睛,一只手绕着男人胸口:“其实我真正的生辰是在五月五,不过因为这个日子出生不吉利,便改为了八月十三。” “及笄了啊。”莫愠又低低笑了一声,“如此,甚好。” 随着水青色帷幔放下。 原本温顺得像只猫儿的女人突然翻身改变了位置,正当男人以为她是不愿意雌伏的下一秒,一支磨得尖利的竹簪正狠狠地刺向他胸口。 原先眼梢泛艳的女人,有的只是眉间围绕不去的冷意与阴戾。 “要不是我早就对你有防备,说不定这刀扎的就是我的心口。”手臂受伤的莫愠光着身体来到被他踢得撞到桌角,而疼得闷哼一声的池苒面前。 一只手薅住她的头发,蒲扇大的手捏着她下巴,力度大得要将她骨头碾碎一样,满目阴隼:“果然,这越好看的东西越是带毒。不过你越是这样挣扎我就越有兴趣,我长那么大还都没有强迫过女人。” “还是这种看着就全身冒着毒汁的漂亮女人。” 咬着牙根的池苒池苒忍着发根连带头皮被扯掉的疼,抓过离她最近的花瓶兀自朝男人砸去。 躲闪得当的莫愠这一次不再留情的直接将她扔在床上,庞大的身体压得池苒一度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 男人阴冷的话更像腐虫缠着她:“大爷做个牡丹花下鬼,死了又有何惜。” 第29章 蚊子咬的 “所以你注定只能到地狱里去当!”她这句话是在男人快要攀爬于顶峰时说的, 被她用来划破男人血管的锋利瓷片,是她前面被扔在床上后便快速藏于竹枕下的那片。 猝不及防被刀子割到的莫愠再也没有了前面牡丹花下鬼的贪恋,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让她死! “很可惜的是, 在你前面打算放过我的时候,便代表你已经输了。” 双眸锐利泛寒的池苒在男人大手掐断她脖子的前一刻, 单腿并拢朝他最脆弱的部位踢去,握着瓷片的手快速往男人血流不止的大动脉割去。 她前面等的, 便是他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她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 随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气息微弱到几乎无, 劫后余生的池苒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 却发现是湿的。 这胆敢以男子之身侮辱她的男人死了, 她应该高兴的才对,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就单凭这一点,便足矣令她在午夜梦回中都恨得牙根痒痒。 与其恨那人, 倒不如更具体一点是在唾骂自己的无能,废物! 未等她缓缓平息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恶意, 惧意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怨恨, 门外却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大当家的,你起床了没?” 无力跌坐在地上的池苒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快速地钻上床, 放下帷幔。只因现在的她力气尽失得连一个在弱小的男人都杀不了。 更何况这寨里的男人, 都是做惯了粗活, 又生得膀大腰粗的那一类。 -- 第56页 前来送饭的刘玉没有听到回声,便有些奇怪地推门走了进来。 等他快要走到床边,却突然听到了断断续续得羞煞人的娇吟。 哪怕没有掀开帷幔查看,都能清楚里面正在上演着怎样一副活色生香, 结合昨晚上大当家斩钉截铁地拒绝,心里不禁变得有些吃味起来。 感情不愿意将这池三当成播种的原因,便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随着男人离开的脚步,池苒仍是不放心地摇着架子床好一会儿才停下了手。 更连衣服都没有穿,直接来到桌边,打开对方留下的食盒。 一碟酸菜,一碟花生豆还有一大碗酱牛肉加几个馒头,为了担心他会被馒头噎到,还贴心地熬了一盅玉米排骨汤。 正好,现在这些吃的都便宜了她。而前面离开的那个男人在听到这里的动静后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回来,更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才对。 这样正合她的心意,也给了她恢复体力的时间。 前面手软脚软的池苒吃了几个馒头下肚后,又坐在原地消食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感觉到了一丝冷意袭来,才想起如今的她完全未着寸衣。 在她穿好衣服,放了一把火烧掉这里,更趁着其他人过来救火的空隙,便快速往关押着曲殊的地方跑去。 因为她在寨子里遭遇的一切,绝对不能传出去半分! 在她提着匕首去找曲殊的时候,前往寨子的半山腰处,正有一群骑着马的官兵浩浩荡荡而来。 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一辆小小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许霖每隔一下,就要掀开帷裳看一下外面,更不安地问着与他同乘一辆车的陆修郢。 “苒姐姐不会有事的吧。”距离他们失踪快过去一天一夜了,哪怕是被狼给叼走,现在也只不过就剩下一具带着肉的骨头架子。 这个问题陆修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对,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直冒。 “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到那个土匪窝,苒苒要是不小心………”许霖刚开口,便唾弃的那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到底在乱说什么,坏女人才不会有事的,像她这种又坏又讨厌的家伙,怎么也得要长命百岁才对。” “嗯,阿霖说得对,苒苒肯定不会有事的。”陆修郢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自己。 只知道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他的心也变得越发不安。 随着大当家居住的地方走水,又联想到大当家与那个女人迟迟没有出现,最开始还以为他们两个肯定是跑到哪处野地寻刺激去了,完全没有联想到事情的真相。 前面提着匕首来到监狱的池苒在踢开门,却没有见到被关在里面的曲殊,因为这个,害得她在中间又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等她找到曲殊被关押的小房间,正看见外面有几个女人正鬼鬼祟祟地在旁边走来走去。 池苒担心会打草惊蛇,便选择了跳窗进去。 屋内的曲殊因为昨夜不断听见有女人在屋外走动的声音,一夜未睡的黑眼圈正挂在那双耷拉的眼皮下面,手上还抱着一条木桌腿做出一副攻击姿态。 见到突然翻窗进来的池苒,就跟见了鬼一样惊悚。 “你,你,你………”吓得面色煞白,哆嗦着嘴巴的曲殊瞪了她好几眼,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撸不出来。 朝他走近的池苒虽唇角扬笑,给人的感觉却像那十月寒潭冷冰,一双浅眸中藏的皆是淬了寒冰的利刃。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殿下。” “池苒!你居然还没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曲殊的运气使然,还是他本就命不该绝,否则又怎会在她每一次都快要得手的时候就被其他人给打断。 这种感觉,可真是不大美妙。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小肉球就像是小炮弹冲过来抱住了她。 “臭女人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掉崖的时候有多担心你。” “还有上山找人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多带几个人,要是遇到了危险,就你这细皮嫩肉得跟个男人似的,指不定早就被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们担心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池苒虽在安抚扑在她怀里哭得涕泗横流的许霖,可她的眼睛却是望向陆修郢说的。 池苒见他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推开他,移动脚步朝同样眼眶泛红的陆修郢走来,轻轻地唤了一声:“晨晨。” 在下一秒,没有崩住眼泪的陆修郢往前一步扑进她怀里,嗓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那天没有阻止你一个人上山,就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那天也想要跟着去山上找你们的,谁知道我二姐来了,她还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要是他语气强硬一点,也不会让她在山上吃苦了。 “晨晨不要哭,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而且男孩子不能总是流眼泪,要多笑笑才好看。” 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的曲殊本想要对他们说池苒要杀他一事,可当一把匕首趁着无人注意时明晃晃的扎进距离他半寸之地。 意在告诫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等他们四人乘坐马车离开山寨,往山下一处别院中稍作整理的路上,曲殊竟也听进去得像只鹧鸪不敢再多言。 -- 第57页 至于其他人问起,便说他们这几日是在城外别庄避暑,同时也是为了曲殊的名声着想。 在这里谁都不相熟的许霖在外面呆得无趣后,便打算去找池苒玩。 他见房间外面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便以为她肯定是在睡大觉。 谁知等他推门进来,且走过小青松百合屏风处,却听到了素手轻撩水珠的暧昧声响。 男子若是明白里头有女子沐浴,一般都会羞红着脸颊避离,唯独许霖直接胆大地跑过小屏风,围着白雾氤氲的浴盆旁转悠。 “臭女人,你的身上怎么有那么多处被蚊子咬的痕迹啊?”许霖不怕死地伸手在她皮肤上轻掐了一下,便看见上面绽放了一朵小小的红梅。 而且这朵红梅,看起来同她被蚊子咬的样子相差无几。 “山上蚊子多,被咬的地方多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原本靠着木盆假寐,还用一条毛巾遮住眼睛的池苒往下沉了沉,怒叱道:“你给我出去。” “我才不出去,而且你房间里还有水果吃,我房间里都没有,简直不公平。”许霖说话时,那双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水中倒影。 虽说看不甚清朗,他仍能看出水面白光涟涟。 被他这副小色.狼作态给气得太阳穴“突突”的池苒将手上毛巾朝他脸盖去,冷哼一声道:“行,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可得从水里起来了,到时候你长针眼可怪不得我。” “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萝卜头都开始想女人了,指不定再过几年就能嫁人了。” “你!!!”捏着小拳头的许霖也不知道是被她哪句话气到了,就连小脸都气鼓鼓得如同河豚。 “出去。” “出去就去出去吗,你那么凶做什么,小心老了成为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婆。”不甘心的许霖在出去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在他推门出来,拿着前面顺来的糕点坐在台阶上呼哧呼哧地一边嚼一边骂时,一道欣长的身影不合时宜地遮住了他的阳光。 等他眯着眼儿,抬头望上看去,心里虽不满,脸上仍是甜甜地喊了声:“陆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苒苒送点吃的。”陆修郢见到台阶上的许霖,心里异样越发的重。 就像是一直属于他的东西,转眼间就要被其他人夺走了。 “可苒苒姐正在屋里头洗澡,恐怕得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出来。” 在他话落间,披着一头湿发,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的池苒正好推开.房门,见到这一大一小后,拧眉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第30章 威胁 回到家中的池苒正准备入睡时, 却听见竹兰说有个小童送了一封信来。 “你说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我,还指名道姓一定要亲自交到我手上,当真有趣。”脱簪散了墨发, 且准备午睡的池苒也没有打算外出的意思,便直接让竹兰将信送过来。 拆开信笺, 匆匆一览便被里头大言不惭地威胁给笑到了。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个皇子,好歹也会有些脑子的, 谁知道竟会如此蠢而不自知。 难道他不知道, 池家就是她碰不得, 更摸不得的逆鳞吗。 竹兰见她敛眸催睫良久, 便以为这信里有患的开口:“可要竹兰去将前面送信人绑来。” “无须, 而且人家单纯就是个跑腿的,又何必为难人家。”再说这信里愚蠢自大, 又高人一等的口吻除了那个蠢货后还会有谁。 “我现在提笔写一封信,你将它拿去给住在城东的刘瘸子与张瞎婆, 他们知道会怎么做。”毕竟上一次的以谣止谣,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在竹兰拿着信笺出去时, 她不忘又添了句:“从账上支十两银子拿给他们, 就当给他们沾沾我结婚的喜气,记得最好将那十两银子换成铜板与碎银,或者是粮米油面。” 否则两个无子无女的老人, 突然怀揣着一大笔钱, 很难不让其他人顺藤摸瓜的查到她身上。 “竹兰晓得的, 而且这十月份一过,扬州的温度也会有所下降,更得给他们准备些厚实的衣物。”拿着信笺的竹兰在抬脚踏出门槛时,还回头看了眼已经钻回被窝里的池苒。 “刘爷爷与张婆婆都很想念小小姐, 小姐姐若是以后有空,可以去探望他们一下。”话落,转身离去。 抿着唇的池苒没有回话,而是滚进床榻内用大被盖过头。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去看他们,只是她不敢,更害怕他们会对自己露出怨恨的表情。当初要不是他们为了救她,也不会一个瞎一个瘸。 陆府 回到落脚小院的曲殊回想到悬崖边,土匪窝里的一帧帧,一幕幕便是又恐又怒,身体也抖得像筛子。 他惧的是池苒,怒的是自己堂堂一个皇子居然会怕她的威胁。 不行,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等他要去找姑父,让他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并要揭穿池苒真面目的时候。 推开门,却看见了同样面色不佳的陆修郢正站在门外台阶下,少年周身隐有寒气涌动。 莫名间,曲殊竟觉得他的嗓子眼被堵得有些发慌,放在门扉上的骨节骤然收紧。 未等他开口,冷着脸的陆修郢率先开口,抬眸与他冷视:“表哥,你是不是喜欢苒苒。” 一听,曲殊的脑子都要炸了,恼羞成怒得嗓音尖利拔高:“表弟再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的未婚妻,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生得郎里郎气,又弱不禁风的女人。” -- 第58页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外面传得满城风言风语的谣言。”而且今天回来的路上,哪怕苒苒什么都不说,他也能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不对劲。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想多的下一秒,便被外头传出的那些恶心事给污了眼! “什么谣言!”曲殊听到这,顿时有些蒙了,更多的后背冒起了一层细密冷汗。 “呵,事到如今表哥还想要继续装糊涂不成,你前面用身份威胁苒苒娶你后被拒绝,后面居然还恬不知耻地用跳崖的方式逼迫她,苒苒要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摔下悬崖,更不会被土匪抓到寨里去。”要不是他让点墨多留意一下外面的风向,恐怕直到现在都还傻乎乎地被瞒在鼓里。 原本曲殊是心虚,却在听完外边传的谣言后,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咬牙切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此事分明是池苒那个疯女人要杀我才对!本殿堂堂一个皇子,又岂会做出用身份压人,更甚是用自己生命威胁其他人的蠢材。” “你知不知道在土匪窝里,想要杀你表哥的从来不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土匪!而是你的那位好未婚妻,她为了逃命更不惜委身于那些女人,还是说你早就知道池苒喜欢………” “够了,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苒苒!”头一次发那么大火的陆修郢冷声打断他的狡辩,“我和苒苒认识了那么多年,我相信她的为人,也相信爹娘的眼光。” 要是苒苒真的如此不堪,爹娘还有大姐他们怎会允许自己与她往来,更嫁给她!就连一向同苒苒不对付的二姐也没有说过苒苒的坏话。 他此言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地想要挑拨他与苒苒的关系,好让他趁虚而入。 随着关于曲殊被土匪掳上山,又失了贞洁一事被传得满城沸沸扬扬之时。前面被吵醒后的池苒正与几位好友停车于半山腰,赏那满城翡翠洒绿林,又于浅金碎阳镀上波光粼粼。 池苒因为精神头不大济,便没有同他们玩飞花令,投壶与吟诗作对的小游戏,而是寻了一处阴凉地,摘下一片树叶遮住阳光好让自己小恬片刻。 未等她睡得脑袋一栽往旁边倒去,便有一道脚步声随风而来,也驱赶了她的几分睡意。 在池苒羽睫轻颤,欲取下遮眼树叶时,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有所动作。 午后暖阳下,正有一张带着矜持笑意的脸撞入她视线,也使得她瞳孔猛缩,脑袋下意识后仰撞到了树干。 一些本就要离根的树叶纷纷掉落,痒得池苒忍不住鼻间发痒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苒妹妹,是我。” “对不起,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少年的嗓音里带着点歉意以及小小的欣喜。 “珩大哥。”池苒见到来人,下意识地拉开二人距离,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后脑勺因为要顾忌到形象,只能强忍着不去揉。 “我们两人都认识多久了,苒苒怎么还是对我那么生份。”楚珩见她发上落了一片残叶,遂踮起脚尖为她取下,又交还于她手上。 “我一个再过不久就要娶夫的人了,在这之前理应要同其他男子保持适当距离,要不然此事传到了晨晨耳边,他难免不会吃味地同我甩起小脾气。而且珩大哥再过不久也要嫁人了,你我二人委实需要避嫌一点,以免外头会传出对你名声有害一事。”池苒没有理会他的尴尬后退一步,至于那片树叶,他本就不应该捡。 听到她说要避嫌,楚珩的眸光变得有些暗淡下来,指尖绿叶被碾碎成汁。 在二人即将无话可谈时,一个穿着嫩芽色团花袍的小萝卜头突然挤进了他们之间,还将握在手中的风筝握轮塞进池苒手上。 继而扬起那张白净漂亮的小脸,骄傲起来:“苒苒,你看我放的风筝高不高,厉不厉害。” “苒苒,这人是?”当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池苒下意识双指半屈的敲了许霖脑袋一下,看向楚珩介绍道:“这是我前段时间认养的义子,平日里被惯得没大没小了点。” “怪不得我就说他和你们池家人一点儿都不像。”楚珩原本想要揉下他脑袋的,谁知道会被这小家伙给瞪了一眼。 看情形,这小家伙还很讨厌他。 “我们现在是不像,可相处久了,肯定会越来越像的,苒苒你说是不是。”挡在两人中间的许霖更护食地将池苒挡在后面。 “我说了多少次要喊我母亲,我看你就是最近作业太少,连最基本的礼仪称呼都不知道怎么用了。”很明显,池苒很不喜欢他不分场合地乱叫。 许霖没有回话,而是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又抢过她手中握轮跑远了。 收回视线的池苒对男人回以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倒是让珩大哥看笑话了。” “岂会,而且男孩子也要活泼一点才好。”只不过那个孩子,看起来对她的感情有些古怪。 随着天边霞云堆积如火烧山,他们也坐上了自家马车相互告别。 回去的途中在经过珍馐阁,池苒便吩咐竹兰将马车靠边停下,她好进去买些糕点。 许霖原本满口答应好了会在马车里等她的,谁知道她刚进来,他后脚也跟着猫了进来,还大爷的指使小二姐要这个要那个。 小二姐也没有嫌他捣乱的用碟子装了几块糕点递给他吃,还担心他会口渴的倒了杯加糖羊奶茶。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过让你在马车里等我的吗。”已经同掌柜说好的池苒一个转身,便同正吃得嘴边都脏了的许霖对上视线。 -- 第59页 “我自然是担心你是不是又偷偷背着小爷吃什么好吃的。”拿起一块玫瑰肉糕往嘴里塞的许霖见到店家打包的桂花蜜糖糕,蜂蜜豌豆糕,顿时小鼻子一皱,眉头耷拉起来,“为什么你每一次都买这两样,你就不知道买其他的吗。” 哪怕这两样糕点在好吃,可吃多了总归会腻。 接过食盒的池苒直接提着他后衣领子走出去,又嫌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样敲了他脑袋一下:“这些糕点又不是买给你吃的,你挑三拣四做什么。” “怎么可能不是买给我吃的!”许霖对上她的蔫坏桃花眼,瞬间像是打通了任督六脉的武林高手般挣扎起来。 “好你个臭女人!感情你之前带回家的都是别人不吃的!怪不得小爷就说为什么总是凉的!” “我告诉你,你这样太过分了!我也要好吃的,还要吃热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没有理会魔音灌耳的池苒直接粗鲁地将他扔上马车,她却没有上去的意思,吩咐竹兰:“记得将他安全送到家里,要是他骂得实在太难听,直接用抹布将他嘴给堵了。” “臭女人你敢!小爷告诉你,你要是不给小爷一个解释,你信不信小爷直接将你房间给拆了。” 迎着落日余晖的池苒眸泛寒意地望向他,唇角轻扯:“好啊,我房间里要是坏了一样东西我就关你到柴房里饿你一顿,要是弄坏两件就饿两顿,消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把你的胳膊或者腿卸下一条,如何。” 她最近就是对他太好了,才好得令他都敢肆无忌惮得无法无天。 * 自从那件事传得满城人众皆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多日,又砸得一地狼藉的曲殊恨不得杀了池苒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更将这个小人的虚假面孔昭告天下,最好能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谁料因为那小人的先一步行动,竟导致姑父不信任他了,就连表弟也同他生了间隙,他在扬州的名声也彻底坏了。 等此事传回长安后,他指不定要被多少人取笑,戳脊梁骨,就连他中意的世家女们说不定都会因为这捕风捉影的谣言而拒绝他。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事情变成这样的走向。 肯定还有办法扭转乾坤,对,一定有,冷静,只要他冷静下来。 * 原本在外收租的池毓因为回家会很晚,便提前派人送了口信回去。 说是她今晚上不在家里用饭,让他们不必等她先吃。 等处理好后,果不其然这天已经彻底大黑,池毓便决定到就近的饭馆凑合一顿。 她才刚踏进内里,便发觉今天的饭馆格外安静,更透着一种诡静后的沉淀。 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的小二姐见到她后,忙笑着招呼:“池二小姐来了,还是同之前的菜色一样吗。” “嗯。”池毓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又突然想起什么的朝正准备进厨房的小二姐说:“这一次再给我加一道茭白炒肉,记得要辣点。” “好嘞,池二小姐稍等。” 等小二姐离开后,没一会儿,便有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穿着嫩青色宽袖圆领长袍的少年走了过来,并坐在了她对面。 本在低头喝茶的池毓刚想要提醒一句,却发现一楼里不知何时全部坐满了人,也难怪少年会坐到她对面。 在她将视线放在少年身上还未来得及收回时,少年却突然将帷帽取下,并露出那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小脸。 白净的小脸上腼腆一笑:“我前面见店内只有女君这里有位置,这才……女君这里可是有人?” 池毓对此摇头:“这里就我一个人。” 原本她想要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孤身一人出来的?”却又担心会给他轻浮与欲对他图谋不轨的想法,而消弭喉间。 很快,她点的菜便端了过来。 一碟加了干红辣椒点缀的糖醋排骨,桂花糯米红糖藕,一盅排骨玉米汤与一道茭白炒肉正随着一大碗米饭,散发着诱人香味。 池毓见少年点的菜迟迟未到,便好心地吩咐小二姐给她多添一副碗筷过来。 见少年抬起那双漂亮黑眸,咬唇不解地望过来,忙解释起来:“我点的菜有些多了,恐怕一个人有些吃不完,便想邀请公子与我一块。我知道我此言是有些唐突与冒犯了,公子会有恼意也情有可原。” 曲殊原本以为她是想要羞辱他的,却在听完她的一番解释后,而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女人。 女人看起来比他还要矮上一点,却生得雪腮红唇,仙姿佚貌,身形也是纤浓有度得恰到好处,怪不得外人都盛传池家女都生了一张好相貌。 “怎会,女君愿意邀请我,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又怎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曲殊接过盛满米饭的红梅白瓷碗,便夹起一筷子茭白炒肉,却不料被辣得满脸通红。 池毓见他被辣得就差满地找水,立刻倒了一杯水过去:“我前面忘了说,这道茭白炒肉很辣。” 今夜的一个小插曲池毓本以为过去就过去了,谁知道会在第二天她出城的时候,再度遇见那位小公子拦住了她的马车。 “是你。”拦下对方的曲殊也有些诧异地瞪圆了那双丹凤眼,显得他整个人带了丝呆萌。 “是我,公子可是要出城一趟?”她说完,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公子身边的仆从怎么没跟来。” -- 第60页 “因为马车突然在半路坏了,他们现在正在修,女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否捎带上我一程,等下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前将我放下就好。” 池毓抬头看了眼毒辣的日头,又看了眼小公子被太阳晒得脸颊通红,额间热汗直冒的模样,便心软的让人上了马车。 * 在曲殊攻略池毓的期间,池陆两家的婚期也正式提上日程。 许霖在学堂上课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心不在焉的。 “许霖,为师前面念的那一句,你给其他同学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夫子走到他桌边,伸手敲了他书桌三下。 “啊?”正在走神中的许霖对上夫子的突然发问,整个人都是发懵的,等他手忙脚乱地拿起书,试图寻找那一句话时,才惊觉书本拿翻了。 抬头对上夫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羞耻得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摆:“…弟…弟子以后不敢了。” “下课后你到我院里来一趟。” “…是…” 傍晚时分的池府。 “你说,最近那位小殿下一直寻找着机会同我二姐偶遇,对吗。”正与好友对弈的池苒抬头发问,“你说他图的是什么?” 执白子落局的楚纤纤睫毛半颤:“能图什么,自然是图与你成为一家人。” 又见她久未落子,催促道:“该你落子了。” 池苒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白子已经被黑子吃了一半,更呈现劣势,要不然她怎会如此催促。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楚纤纤见她故意落了一步错子,并给了她喘息的间隙,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你说?” “你二姐再过半个月就准备二十有四了,像她这般年龄的女子按理说没有一个侧夫也会有几个小郎伺候,唯独你二姐身边空无一人。往日里更不爱钻花街柳巷,她这样很难令我不得不怀疑,你二姐是不是不喜欢男人。”不只是她,就连几个赌坊私底下都开了赌局,赌的是池二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亦或是何时娶夫。 这些事,池苒私底下也曾听过几嘴,却都是不在意的过耳就忘,此番遇到好友问她,才发现二姐与那人在一起都快有了近十年。 “这是我二姐的私事,我一个当妹妹的又怎好多问,也许是二姐不喜欢有人束缚的感觉,故而一直没有成亲。” 话虽如此,为何楚纤纤仍是觉得有哪里奇怪。 这种奇怪不是好友单独带给她的,更像是池家全体。 随着天色渐黑,她也到了启程归家时。 她在离开前,仍是好奇地问了好友一句:“你………” 但话到嘴边,终是选择摇头:“你不用送了。” 池苒没有回答,只是对她点了下头。 回到原位,捏起一颗入手微热的白玉棋,敛眸沉思。 前面青砚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是想要表达什么?还是说她发现了什么,这才有了今天一问。 “臭苒苒你在想什么啊?我都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是不是又在想着满肚子坏水。”前面放学回家的许霖连书包都没放,就直接撒着小脚丫子过来找她。 “我只是在想,我成婚后是不是就相当于给你找了个后爹,世人都说后爹向来不喜欢旧儿,这母亲娶了夫郎后,这亲母多半也会成了后妈。”池苒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发顶,语气森然不像开玩笑。 “你敢!” “你本就不是我亲生的,你说我敢不敢。”池苒起身间,扫了眼他被夫子用藤条打过的泛红手心,长腿一跨走下台阶,“你的手在不上药,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来了,我就知道你这臭女人还是关心我的。” 陆府 正在屋内绣着喜帕的陆修岫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头,一滴血珠紧跟着冒出。 旁边伺候的点翠见到,连忙用帕子包住:“少爷既是心绪不佳,为何还要绣这条可有可无的绣帕。” “我无事。”将手从他手中抽回的陆修郢咬着唇,垂睫呢喃道,“我总感觉最近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想着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谁知道………” 谁知道他就连这么简单的一点儿小事都做不了,特别是在结婚之前还不能见到苒苒,更令他心绪烦扰。 “你说表哥最近一直早出晚归的,是在做什么?” “这个,点翠不知。”点翠想了下,忽地想起前些天听到的一则谣言,“少爷,你说表少爷那么久了还没回长安,为的是什么?” 第31章 大婚 曲殊为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等他与池毓随着几次的接触日渐相熟时,明知时机还未成熟, 他却不得不提前下手。 等他夜里回到陆府,却见到陆修郢正背对着他站在门外, 看那动作便是想要敲门进去。 “表弟怎么突然想起来表哥这里了。”自从那天的争吵过后,他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是俩看俩相厌, 谁知道这人竟会一反常态地来找他。 听到身后声响的陆修郢这才收回敲门的手, 转过身与他对视:“表弟自然是想起许久未与表哥见面了, 想着在表哥离开扬州之前, 怎么也得要再见上一面才行。” 原本脸上带笑的曲殊突然皱起了眉头, 握紧拳头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褪去往日温柔之色的陆修郢厌恶地望向他:“表哥的名声在扬州已经坏得彻底了,若我是表哥, 早就在事发的第一天就乘车回了长安,哪儿还像表哥一样全然像个无事人一样, 你需要知道男儿家最在意的便是名声。” -- 第61页 “哪怕你不在意,可我却不得不在意。” 因为他不喜欢任何窥探池苒的人, 更应该说是厌恶才对。 * 等处理完今天的事, 这个月的租金便全部收了回来,以至于池毓今晚上回家的时间要比前些天晚上半个时辰。 等她让马妇驾车去她经常吃的那家饭馆路上,有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年始料不及地冲了出来, 并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若非这处不是太暗, 马车距离少年还有一段距离, 马车妇毫不怀疑四只凌空踏起的马蹄会踩碎少年的脑袋。 随着马车猛然停下,差点儿令坐在马车里的池毓都快要被甩了出去。 掀开墨竹色帷裳,见到那带着帷帽的红衣少年时眉头一皱。 “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就不担心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女人给盯上吗。”跳下马车的池毓无奈地将被吓得腿软在地的少年扶上马车,“你家住哪里, 我送你回去。” 咬着唇的曲殊苍白着脸,不言。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池毓便以为他是同家里闹了矛盾后跑出来的,便决定先带他去吃个饭,她也好填饱一下肚子在细想如何安排这人。 饭馆还是同一家,位置也是最角落那处,只不过点的菜色并不是她惯爱的甜菜,而是迁就少年换了大鱼大肉的浓油赤酱。 “等下吃完了饭就回家,要不然你家里人会担心你的。”原本在扒饭的池毓见他一直没有动筷子,便夹了块青蒜焖火腩到他碗里。 摩挲着衣袂纠结中的曲殊见到碗里多出的菜,才像是缓过了神般,抬起那双泛红眼眶凝视着她:“那你会担心我吗。” “公子的安危自然会有自家人担心,轮不到池某一个外人。”她在回话间,不忘给自己夹了块酱排骨。 “我是死是活他们都不会在意半分,说不定我死了才正如他们的意。”话都未落,曲殊的眼眶里便盛满了眼泪。 “我要是现在回去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我不想回去…池…池姐姐你收留我一晚上好不好,我保证会乖乖听话不会吵你的。” “行,你要是实在不想回去,我等下便开一间客房给你睡,不过我也只能帮你一晚上,等天亮后你就回家好不好。”虽然池毓知道他的哭是别有预谋,并不代表她在看见一个男孩子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还无动于衷。 “谢谢池姐姐,我就知道池姐姐心底最好了。” 等他们吃完饭后,池毓便领着曲殊去了一家相对于高档的客栈,同店家要了间楼层高的空房。 曲殊在她转身出去给他催热水时,便偷偷地将一小包白色粉末倒进了茶壶里,在她进来后,又装模作样地倒了一杯水过去。 腼腆又羞涩地将茶水递过去:“辛苦池姐姐了,池姐姐先喝杯水。” 曲殊见她没接,他的手就一直端着,显然是要僵持下去。 “池姐姐。” 池毓虽接过了这杯水,却没有打算要喝的意思,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睫毛半垂道:“好。” 等曲殊见池毓借着宽大袖袍将那杯下了药的茶水一饮而尽后,赶忙压下唇间浮现的笑意。 “现在很晚了,公子记得锁好门窗,早些入睡。”她话刚说完,便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有些东西更从单数变成了双数。 随着天旋地转之间,她整个人身体后仰着倒去,好在被早有准备的曲殊扶住,并抱上了床。 曲殊确定她是真的昏过去后,便开始动手解她衣服,漂亮的小脸蛋上挂着阴狠冷劣的笑:“池姐姐,这可怪不了我哦,要怪便怪你的那位妹妹做事做得过于阴险又不给人留后路。”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 在他即将脱下池毓小衣的时候,冷不防对上了一双早已睁开,并泛着刺骨寒意的瑞凤眼,还有……… “只是什么?” 曲殊震惊的表情还未爬上瞳孔,便被池毓先一步用手刀打晕,随后身体一软的倒了下来。 从床上起来的池毓先是呼出了几口气,便快速地将弄得凌乱的外衫套上,并用棉被将少年盖住。 推开门,正撞见了准备敲门的池苒。 “苒苒,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些不放心二姐会受不住撩拨而愿做那牡丹花下鬼。”池苒见二姐身上没有任何异样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你二姐还没有蠢到给自己与池家找上一个甩也甩不掉的麻烦。”池毓推门走出来时,还扭头看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一眼,“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理他。”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池毓并不觉得这少年真的坏得罪无可赦,顶多就是被人给骄纵坏了。 “我做事还没有那么的绝,陆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客栈外了,等下便直接送他出城。”双手抱胸的池苒转身间,又道,“我之前虽然是想过要杀了他的,不过现在想想,我凭什么要让自己的手上多添一条人命,要是不小心被人给查出来,岂不是还得连累上大姐与二姐。” 之前杀了他可以寻找很多理由掩饰,但当她现在一动手,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注定会传到有心人耳边。 很快,随着八月十三号那天到来。 早睡的池苒也起了个大早,掀开眼皮看着这间红得刺目的房间,扯了扯唇角发出一声自嘲。 -- 第62页 今天过后,他们池家便能彻底绑上陆家这艘大船,就连明年的皇商之位说不定也是他们池家的囊中之物。 起身来到水晶镜前的池苒刚拂过她漂亮的眉眼,便听到门扉被人轻叩三声。 “进。” “小小姐,大小姐让我们过来服侍你更衣。”进来的竹兰与竹画手中都端着一个系着绸花的红木托盘,身上也换了喜气的浅红色,腰间更系着条红腰带。 “你们将衣服放在这里,我自己来穿就好。”而且他也不喜欢有人近她身。 “要是小小姐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唤奴婢,奴婢就守在外头。”竹画,竹兰二人听后,便将手中托盘放下就出去了。 在合上门扉的那一刻,竹画不禁感叹一声:“不知不觉中,小小姐都到了娶夫的年龄,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小小姐都结婚了,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你的那位小竹马。”竹兰将小姐前面抓给她的喜糖分了一大半给他,“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的喜糖,不过我想总归快了。” 屋内的池苒伸手划过托盘上,绣满了金线鸳鸯并蒂莲的喜服,朱红缀玉带,结花垂缨如意紫金冠。 眼里不见半点结婚的欢喜,有的只是野心。 陆府 同样起了个大早的陆修郢正在奶爹与喜爹们的安排下泡了花瓣澡,做了个全身按摩,又抹上白玉香膏保养着这具躯体。 等他坐在梳妆台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走到身后的爹爹,脸上红晕更甚:“爹爹,男子结婚都一定要那么繁琐吗。” 还有前面奶爹偷偷塞给他的画本子,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烧得脸都烫了。 “因为结婚是男子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重要事,又怎能不重视。”曲询接过喜爹手上的如意桃木梳,看着镜中相似的两张脸,眼圈不自觉泛起一点红意。 “要是池家人对你不好,你就回来告诉爹爹与你母亲。”签了那个条约后的池苒,他量她也不敢造次。 “苒苒肯定会对我很好的,爹爹不必担心。”转过身的陆修郢抱住了曲询的腰,将脸蛋轻轻地埋了进去。 “儿子哪怕出嫁了也依旧是陆家人,更会时常回家里小住几日的,所以爹爹和娘亲不要难过好不好。” “好,爹爹听你的。” 原本都是穿了喜服后在着妆的,却因为陆修郢的这套过于繁琐与复杂,行动间难免有些不方便,便决定将二者的顺序换了一下。 男女平日.穿的衣着皆不相同,可到了成婚那日,凤冠霞帔的却是男子,他们的头上也会梳上女子发髻,描上红妆,染上胭脂,再用红盖头遮住。 女子则是大红色圆领直襟长袍,腰系朱玉带,头戴紫金冠,一些爱美的女子则会在鬓角别花,添那抹色。 等陆修郢好不容易在书童与小厮的伺候下将这套缠人的喜服给穿好了,便听见院外正有人大声朝里喊着。 “主夫,少爷,池女君来了,现在马上就要到大门外了!” 第32章 纤纤公子 “主夫, 少爷,迎亲的队伍来了,现在马上就要到大门外了!”传话的仆夫穿着一身嫩红, 黝黑的皮肤上还画了两团喜气的胭脂增色。 陆修岫这才松开了父亲的手,眼眶泛红, 目含不舍。 “晨晨嫁到池家后,虽不用早起给公婆敬茶, 也不需要与连襟之间处好关系, 却不得不与你妻主相敬如宾, 至于春醺领养的那个孩子, 她之前曾与为父保证过, 等年龄一大便会寻个由头将他送出去。”有那份合同在手,他谅姓池的一家子也不会干出什么蠢事。 “要是有哪里不顺心的, 就回来告诉爹爹与你母亲听,我们断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抿着唇的陆修郢点头应了个“好。” 很快, 便是他将红盖头带上,由还未娶夫的二姐背了出来, 大姐家的两个孩子充当花童走在前面, 挎着小花篮洒着花瓣。 楚国有着男子未入洞房不能轻易脚着地的规矩,便连男子的鞋底也是由软布做成薄薄一层,面缀珍珠流苏。 等坐着花轿, 随着花队吹吹打打绕着扬州城一圈, 来到张灯结彩的池府大门。 便听见喜爹捏着嗓子高唱道:“新郎子到了, 新娘还不快点踢轿门,将新郎子抱出来跨火盆。” 直到轿帘被掀开,双手捧着滔婆的陆修郢仍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晨晨可是在紧张。”随着笑意的话音刚 落,便是他也跟着落入了女人强健有力的怀抱中。 羞得少年小脸红得越发彻底, 细弱如蚊音地应了一声。 池苒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凑到他耳边:“别紧张,万事有我,我会保护你的。” 随着跨过火盆,便到了正厅。 因为池家三姐妹双亲早年皆亡,现如今端坐在高位上的便只有陆家主以及两块牌位。 他们这边是喜气洋洋的起哄,青曲苑那边被上了锁的房间里,却是噼里啪啦地东西摔碎在地。 疯狂拿着胡凳砸窗门的许霖从未想过那个狗女人会如此不相信他!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在她结婚的档口,将她这个唯一的儿子给反锁在房间里! 不行,他一定得要出去!他倒要看看那个狗女人想要做什么! 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结束。 陆修郢便被池苒抱回了布置好的新房中,就连那些想要进来闹洞房之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 第63页 随着大红喜盖掀开,陆修郢便见到了在一身红衣衬托下,越显俊美的池苒,低头娇羞间晃得髻间摇步流苏簪琳琅作响。 放在腿上的手指半屈着,双眸如水,脸颊泛红地轻唤一声:“苒苒。” “怎么还叫苒苒,晨晨应该改口了。”敛下眼中惊艳的池苒换上一副温柔,低头为他取下发间过于沉重的玉饰,以防会压弯了他腰肢。 抬眸对上如月桃花眼的陆修郢在她温柔与鼓励的视线中,终压过羞涩喊了声:“妻…妻主。” “嗯,还有晨晨今天真美。”唇角扬起笑意的池苒伸手抚上少年着了妆容更显漂亮的小脸,于他额间落下一吻。 怪不得他们都说男人在成婚那一天,便是这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刻,她道认为不假。 “嗯,妻主等下还出去吗?”陆修郢显然希望她能够多陪下他,却也不愿意让她因为他而被人笑话。 “我先为你取下发间妆饰,再为你净了脸后就出去,在我没有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晨晨正好可以补下觉。”池苒说完,便取下了他固发的最后一支玉簪,也迫使他满头青丝披散。 “可我不困。”而且他一想到前面奶爹给他看的话本子,他哪儿还能睡得着。 “但我会心疼,听话。” “我进来前吩咐厨房给你煮了点清淡的白粥与你爱吃的几样菜色,哪怕晨晨不饿,多多少少也要吃点才行。” 只因男子在出嫁的前一天夜里就不会再入食了,便是会担心穿不上比平日里更要勒腰,修身的喜袍,也为了营造出弱柳扶风的翩若惊鸿。 等珠衩玉饰尽数取下,面部妆容也被水清洗干净后,陆修郢便知道她要暂时离开他一下了。 仍是心有不舍的拉住她衣袂,小脸红扑扑地望向她:“苒苒记得不要喝太多酒哦。” “我会的,而且我也不喜欢我的身上沾了太多酒味会嗅到晨晨。” 池苒安抚好少年,又唤来他的陪嫁书童为他脱下那身虽美艳却格外繁琐的喜裙。 推门离开间,一个抬眸,正好对上站在桃花树下的少年用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恶狠狠的用力瞪她。 偷跑出来的许霖本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要将他关起来的,却在见到那抹灼灼如烈阳令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就连他的心都暂停了一瞬,更忘记了他先前来意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感叹这一刻的她当真美得惊人。 等他想要开口挽留她时,那人已经像一缕青烟消失了,快得令他抓不住,攥不着。 池苒来到待客的前院,便被一堆好友给抓过来灌酒,其间灌得最狠的当属陆家人,好在他们还有点人性地知道她晚些时候还要入洞房。 随着天色彻底大暗,点点繁星缀于黑夜充当指路人。 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的池苒才被放回,她在前往婚房时,还先去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就是担心她身上的酒臭味过浓会熏到他。 烛火摇曳,灯光晦暗的喜房中。 前面睡醒后的陆修郢现正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在床边,见到她推门进来后,脸上红晕更甚,眼里却带着一丝期待的欣喜。 “苒,苒苒。” 话未说完,便被一根白皙的手指贴上双唇,随后对上的是一双带着璀璨笑意的眸子,与:“现在还叫苒苒吗。” “妻,妻主。” 许是酒精上头,加上室内暧昧流转,就连此刻的池苒都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温柔,就像是试图伸出爪子的狼。 “晨晨等下会怕吗。” 自然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的陆修郢红着脸摇头,小手掐得掌心起了好几个月牙印:“…不,不怕的,而且奶爹他们也跟晨晨说过了。” “好,要是晨晨等下觉得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和苒苒说。” 很快,带着酒香气息的茉莉花强势而霸道地将他包围,缠绕,他也像是一只溺水的鸟儿,只有努力攀附着那块木头,才不会沉入深渊。 随着二人坦诚相待的那一刻。 池苒终是明白了世人所言的“签签公子”为何,更明白了之前大殿下与她说的那一句话。 她担心对方会羞涩得放不开,也担心她眼中流露的情绪会被他捕捉到,故而将室内烛火吹熄。 随着视觉看不见,嗅觉,听觉便会变得格外敏锐,就连手划过肌肤的声响也像是火舌窜上干枯柴禾,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若是不舒服,你尽管说出来。” “嗯。” 只是未等池苒有些许反应时,却感觉到腿上带着点点湿意,抬眸间,对上的是少年羞红脸颊,以及那有些累了的小家伙。 四目相对中,池苒伸手抚上他急得快要哭了的漂亮眼睛,吻上他眼皮,低言安抚道:“男子第一次是快了点,不过以后会好的。” “我刚才可否弄伤了晨晨。” “没,没有,苒,妻主没有弄疼我。”陆修郢回想到刚才一幕,顿时又恼又羞,就连人也埋进绣着鸳鸯戏水缠并蒂莲的锦被之中。 “没有就好,我还担心我会弄疼了宸宸。” 但接下来的两次,仍同第一次一样,池苒又见他实在累极了,方才认命了这个事实,面部神情在半明半灭的月光照映下,竟泛着诡异晦暗。 那么久了,这还是她抽离当年之事后,第一次抱着男子入睡。 -- 第64页 怀里的少年更是她用了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三媒六聘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贴,明媒正娶回来的夫郎。 随着天亮来临,一夜未睡的池苒揉了揉酸.胀眉心,望着红得刺眼的床帏,靠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少年,仍是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从衣柜里随便取出一件略显喜庆的衣服套上。 等她推门出去,看见的便是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的许霖。 少年不知道是一夜未睡,还是醒了个大早,就连他的衣摆,发梢尾皆染上了少许夜露之白。 上前一步的许霖见到她脖间的暧昧红痕,攥紧拳头咬牙怒叱:“你不是答应过我爹爹说过不会娶夫,还会照顾我一辈子吗,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此时的许霖就像是撞到了池苒昨夜不满的枪口,她更见着四下无人,压低嗓音凑到他耳边:“你爹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怎么能将他们二人相提并论。” “我以为你上了几天学堂会变得稍微聪明一点,可现在看来,还不是和之前一样蠢得无可救药。” “你!!!” 同样起了个大早的陆家奶爹见到正站在院中的池苒,笑道:“姑奶奶,你起了。” “嗯,晨晨应该还未起,你们等晚些时候再进去。”池苒见到陆家人,便换上了一副新的面孔,更看得近在咫尺的许霖怒不可遏,更多的是嫉妒。 凭什么同样是人!为什么陆修郢就能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而他只能像一滩烂泥在地上苟延残喘。 他不服气!不服! 并未理会许霖心中所思所想的池苒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这才转身进了房里。 此时的陆修郢也醒了过来,现正坐在梳妆台旁梳洗打扮,暖暖浅金洒落他周身,宛如镀上一层朦胧浅金,脸皮透着如玉质感,鸦青羽睫于卧蚕下映下小片阴影。 见他进来后,清冽一笑:“妻主,你回来了。” “嗯。”直到这时,池苒对上他带着幸福,甜蜜的瑞凤眼,才反应过来她于昨天已经娶夫了。 走到少年身后,接过点翠手中的如意桃木梳,下颌搭在他发上,望着镜中的两张带笑美人脸:“我今天帮晨晨梳头如何。” “虽说我梳得没有其他人的好,可我会慢慢学的。” “…嗯…”陆修郢只是红着脸,垂着睫毛娇羞,余眼却总忍不住偷偷看她。 要是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马上低下头。 虽说池家双亲已经离世多年,可这些年来拉扯池苒长大的大姐,姐夫还有二姐哪一个不是如父如母的存在。 大厅中,起了个大早的池岚,池王氏还有池毓都早早来到正厅坐着,便是等着喝这对新人的敬茶。 坐在左手边的池王氏见池岚一大早起来便喝起浓茶,娇嗔一声从她手中夺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肠胃不好,怎么还一大早就敢空腹喝浓茶,我看你的身体是不想要了。” “姐夫说得对,大姐你在怎么样也得要照顾下自己的身体才行,要不然我们可是会担心的。” 听着二妹与夫郎都指责她时,池岚才悠悠地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一打开,只见里面还放着几块芙蓉糕。 不紧不慢道:“我前面来的时候吃了几块芙蓉糕。” 在他们说话间,被派去守在正厅外的池若珍,池若珠也像小炮弹跑了进来。 圆乎乎的小胖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娘亲,爹爹,二姑姑,小姑姑带着小姑父过来了。” 在两个小胖团子的话音刚落,一抹朱红,一抹月白便踩着一地细碎繁阳走了进来。 昏暗的室内也因着两抹亮色,而变得明亮。 三天后便是回门的日子,池家人准备回礼的单子自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在这三天里,许霖不知道闹了什么脾气一直躲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钻出来。 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摇头说没事,唯独那双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划过池苒。 第三天,回门的路程中。 靠着池苒的陆修郢扯了扯身上的水莲圆袍,撅嘴问她:“妻主,你看我穿这件水红色的衣服会不会很奇怪啊?” 他之前喜欢的都是浅色系,还是头一次穿这种颜色秾艳,又花纹繁杂的袍子。 “哪里奇怪了,我觉得这颜色倒是很衬你现在的气色。”池苒剥了颗香甜软糯的栗子递到少年嘴边,“而且颜色鲜艳点也好看。” “好嘛,妻主说好看就好看。”嘴里吃着栗子的陆修郢侧过脸亲了她一口。 苒苒对他真好,好得令他就像是在蜜糖罐里泡着。 等马车行驶到陆府大门外,一直翘首以盼的陆岫马上冲到了马车旁,待看见自家弟弟全须全尾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后,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他脸色红润的小脸以及他身上的水红色交领直襟。 眼神中有不解,有疑惑还有着难以置信,大张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二姐。” “二姐。”哪怕池苒在不喜陆岫此人,也不会傻到给其他人留下把柄的地步。 “嗯,爹娘在里面等你们很久了,就等着晨晨回来了好用早饭。”陆岫笑着搂过陆修郢的肩膀就往里走,完全将身边的池苒视若无睹。 -- 第65页 池苒心里虽堵着气,脸上仍是带着笑意走进陆家大门。 因为他们来得早,加上陆家人有意等他们,便一大家子都聚在正厅中用早膳。 池苒也见到了前面携家带口来扬州参加弟弟婚礼,现在还未归京的陆絮一家,也便是现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陆家大女。 陆惗与曲询见到嫁过去的儿子脸色比在家里还要红润,并且胖了点后,那点儿担忧终是放了下来。 席间见池苒一直为陆修郢夹菜,又知道他喜好一事完全不像作假后,便觉得这些年,明里暗里帮衬池家一事不亏,更像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等吃完早饭,陆修岫便被曲询与几位姐夫拉回了院里说着悄悄话,池苒则是跟着陆家主去了书房。 书房内 陆惗先是问了几个关于她学业上的问题,还有陆修岫这几天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后,才问她:“我之前同你说过晨晨的身体不好,切忌少行房.事这件事,你可有记在心上。” “春醺自然记得,就连新婚夜结束的第二日,春醺还吩咐厨房熬了滋补的药膳给晨晨补身体。”来之前,池苒就想过她肯定会提起这个,但当真正面对时,仍是厌恶与愤怒。 对于她说的这句话,陆惗自然是信的,单凭陆修郢脸上的笑意与气色,也能看得出池家人都是个聪明人,又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今年的乡试,可有把握。” “小媳不敢说十成,五成应该是有的。” 单手负后的陆惗敲着紫檀木桌面三下,才抬眸审视着她:“假如你今年中举后,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小媳打算先在家中待上几年攻读课业,随后上京赶考。而且女子在世,本就应该建功立业,将一身所学用来造福黎民百姓,为帝王分忧。”池苒担心她的回答不会令她满意,又道:“小媳在家中备考的原因,便是晨晨才新嫁到池家没多久,现在肯定还处在思家的状态中,长安的师资虽雄厚,江南一带也不见得会差到哪里。” 而说到江南出现的大人物,眼前的陆惗便是康平十二年间,头一位出自江南的三元及第状元郎。更在骑马游街那年一举俘获了刚过束发之年的长殿下—池询的芳心。 因为今天是陆修郢回门的日子,他们二人便决定在陆府住上一夜,等明日再归家。 白日里的陆家几位姐姐因为看不惯她这只叼走他们弟弟的狐狸,便一个个亲自上阵与她比划比划手上功夫,倒不是真的拳□□加,只不过是比试射箭骑马一类。 以至于大半日下来,池苒的冷白皮都在阳光底下晒得隐约要蜕皮,不少地方更被晒得通红一片。 直到天黑,陆家的直系,旁支这才像是勉为其难地放过她,一个两个临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她。 等池苒拖着疲惫的双腿来到正厅,却不忘带上她的伪装与一群人谈笑风生。 直到宴散,她跟着回到了陆修郢未出嫁前住的绿满轩,那副伪装仍是没有卸下。 前面洗完澡,现只穿了件月下昙花亵衣的陆修郢散着发来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腰间青衿:“苒苒,我帮你更衣。” 站在浴盆旁的池苒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他手生又缓慢地解着女子外衫,要是遇到实在不懂的地方,便会抬起那双漂亮的眉眼,咬着唇望向她。 他磨磨蹭蹭得不像是为她脱,更像是对她带着某种暗示。 池苒眼见着自个衣服还未脱完,这洗澡水就要冷了,遂伸手抚上他手背,喉咙微动:“我来就好。” “好嘛。”他虽存了点想法在里面,却也不会真的胆大到说出来。 等洗漱后的二人躺在一张床,盖着同一条被子,躺在池苒怀里的陆修郢脸上红晕更甚,害羞不已的亲了她一下,寻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苒苒,我们………”他的家教与天性的羞耻令他说不出那么露骨的话。 池苒从他今夜执意要为她更衣的举动便能猜得出他想要做什么,而她今天还因为此事被陆惗敲打了一遍。 这里要是在池家,她恐会同意,可这里是陆家。 池苒回亲了他额间一下,哑着声道:“现在已经很晚了,睡吧。” “可我………”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他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而且整日里想要同苒苒亲近的事情被她知道了,苒苒指不定会怎么想他,天底下的哥儿也不见得会有人同他这样整日什么都不做,就光想着缠妻主痴缠。 “听话,我们睡觉了好不好,我今天有些累了。”本就累到了极点的身体,更不愿还染上yu求不满的难受。 随着婚期一过,距离今年乡试的时间也越发的近了。 池苒为了能够多背下几个字,就连晚上都不去正厅吃了,而是让竹兰端到她房里。 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许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但穿衣打扮完全模仿着陆修郢,就连一些细微的小动作还有习惯都在力争朝他靠拢。 “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池苒见他矫揉造作地翘着兰花指拈糕喝茶,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跟着直冒。 “什么叫这个鬼样子,我这样不好看吗。”而且他现在的打扮,可完全是往你心上人看齐的。 “最近夫子留的课堂作业是不是太少了?” 许总:………??? -- 第66页 第33章 七年已过 随着乡试逼近, 池苒就连夜里都会熬夜挑灯苦读,又担心会扰了陆修郢睡眠,便决意搬到书房去住。 点点斑驳阳影穿过紫薇窗牖, 洒落一地碎金。 衣裳微乱,眼梢含情的陆修郢正像只小兽蜷缩在她怀里攥着她衣襟不放, 喉咙里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显然极为难受。 “苒…苒苒………” 他的话未说尽, 便尽数被池苒堵回了喉咙间。 随着阳光一点点移动, 坐在窗边美人榻上的池苒这才松开了泛着湿意的布条, 也羞得怀中少年锤了她一下, 整个人更羞得埋在她怀里不愿意出来。 “你以后不能在这样作弄我了, 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而且…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 “好,是我的错,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池苒将脏了的布条随手扔进纸桶里,又为他整理好弄乱的衣服, 亲上他脸颊。 “晨晨要是实在忍不住了,不用咬自己的嘴唇, 咬我就好。” “哼, 你还想有下次,不可能。”陆修岫想到刚才的场景,蜷缩的脚趾头也跟着泛起了粉, 更一口咬上她锁骨处。 他之前怎么从来不知道, 苒苒也会乱看这些书, 要不然怎么会懂这些。 等陆修郢捂着发烫的小脸跑开,池苒又在原地坐了许久,等外头涌进室内的清风将里头味道尽数吹散后,这才揉了揉眉心往书架走去。 才刚抽下一本书, 便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半眯着眼睛的池苒顺着刺眼的阳光处看去,唇角上扬缓缓露出一笑:“二姐,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最近火气大,要是到时候不小心在考场里突然中暑晕倒了怎么办,便提前来给你送点降火的东西。”池毓进来后,还笑得有些猥琐地往她前面刻意用了几个纸团盖住的纸桶里多看几眼。 池苒觉得二姐说的话奇奇怪怪,特别是在接过二姐递来的上了金锁的黑檀木盒,更奇怪。 “这是?” “二姐不是担心你的某一方面得不到满足,便给你准备了点好东西。”池毓说到这,脸上的笑意越发猥琐。 哪怕池苒还未打开,可在对上二姐不怀好意的笑容,竟觉得脸烧得有些发烫地婉拒:“谢谢二姐,不过我觉得我并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了,哪怕现在不需要,总归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再说了你是个什么性子的,你二姐还不知道,不过倒是委屈了你不能外出寻花问柳。”池毓出去前,还心疼的捏了下她的脸,“二姐看你最近火气大得皮肤都不好了,确实得要通下气。” 等二姐走后,池苒便架不住好奇地将那雕花木盒一打开,一张脸瞬间涨红成了一颗小番茄。 只因里面放着的是三根由白玉雕刻而成的,长短粗细皆不相同之物,最细的那根也如婴儿手臂大小,大的却如成人手臂。 其上青龙盘柱,最深处还伴随着点点小凸起的三十六宫都是春。或是刻有螺纹,中空,可往里头注入温水的角先生。另一根却是形如普通白玉无二,只是拿在手上的时候,沉甸甸的颇有几分重量。 她打开最下面一层,只见里头还多了一颗形如乒乓球大小的金玉缅铃,连带着她的一张脸儿都彻底羞红了起来。 二姐,二姐怎的给她此等羞煞人之物。 她的心里制止着她不要去看,最好是将这些东西藏起来得永远不要见光,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频频望去。 最后更拿起了最细的一根,口水也不自觉地咽了下。 该死的!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准备接下来的乡试,而不是满脑子存在这些龌龊,下流的想法。 很快,随着乡试到来。 早睡的池苒也起了个大早,见到抱着她睡得香甜的陆修郢,先是亲了下他额间,这才小心地将他移开,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便惹得怀中人睫毛轻颤。 小脸往她身上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嘟哝起来:“妻主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你忘记我今天要去参加乡试了吗,我不在家的这几天,晨晨便回娘家住几天,要不然我担心你会无聊。” 等池苒穿好衣服,提着准备好的考篮走出院门,却猛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一身白的不明物体飞快的朝她扑来。 就在那团白,眼见着就要扑上她的时候,池苒机智的脚步往边上一挪,好让那团白影扑了个空。 扑了个空的白影瞬间不满了起来,鼓着腮帮子,跺着小脚,叉着小肥腰控诉起来:“苒苒你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躲。” “我不躲,难道还蠢得在原地被你撞不成。”池苒看见穿得一身白,白得还像奔丧的许霖,眉间皱痕渐深,“你怎么穿成这个鬼样子。” 许霖以为她是夸他搭配得好看,还臭屁地捏着绣兰衣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给池苒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大白扑棱蛾子在被人打落在地后,扑腾扑腾。 许霖抬起泛着点微红的小脸颊,目含希冀地等着她夸奖:“苒苒是不是也觉得我穿白色特别好看,就像小仙男。” 池苒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快步朝前走去:“你穿成这样,天黑后最好不要乱出来走动。” “为什么啊?”不解的许霖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 第67页 “我担心你会被一些胆大之人给当成孤魂野鬼灭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在大晚上看见一身白的东西,都不会吓得个半死。 池苒参加乡试当天,原本在岭南那边谈生意的池岚也提前赶了回来,池家人皆是起早了陪她一起进考场。 看这架势,不知情的恐还以为考的是他们,而非池苒。 科考的时间为三天,吃住都会安排在里面,加上临近十月份的天气一到夜里便会转凉,所以考生们都是宁可多穿一件也不会少穿一件,以防夜里着凉。 池苒提着考篮进去时,还往自家人站的地方扫了一眼,在见到正一脸紧张的陆修郢还有大姐他们,竟凭空多出了无数勇气。 乡试的三天时间就像是握住手心的沙,不用风吹,都会很快没了个影子。 她出来的那天,除了几个小的要上课没来接她,其他的都来了。 眼尖的池岚见她走出考院后,直接快步上前将她拦腰抱回池家马车上。 马车里的池毓与陆修郢则一个给她准备枕头毛巾,一个喂她喝人参鸡汤补下身体。 “我真的没有什么事,还有我又不是瓷娃娃做的,哪里会那么容易就碎了。”池苒靠在陆修郢腿上,阻止了他在喂的动作。 “可是妻主在里面待了那么多天,身体肯定会有些吃不消的。”陆修郢解开池苒束发的玉簪,“而且夫身在这几天里,也很想妻主。” 池毓见这小两口明显有话要说的场景,识趣地摸了摸鼻尖坐在马车外,不去当那煞风景之人。 乡试结束后,得要半个月后才会开榜。 在等待开榜的这几日,池苒便像一条咸鱼整日待在家中哪儿也不去,就像是认命一样。 “妻主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成绩吗?”坐在白玉凉亭中的陆修郢接过她切成一小块,又用银签扎好的滔婆。 “对啊,而且距离那天考试都过去好几天了,你怎么也不出门走动一下。”同坐在旁边的许霖正不满地拿着小铁锤敲着大核桃。 “是我的总归是我的,要是这次不中不是还有下次下下次吗,而且我还年轻。”如今的她,年轻便是最大的资本。 池苒无所谓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大门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一脸喜气的管家前面跑得过急,哪怕是跑掉了一只鞋也不在意地在府里各处大喊道:“中了中了,小小姐中举了!以后小小姐就是举人老爷了!” 池苒听到这个喜讯时,下意识扎了块滔婆递到陆修郢嘴边,满目温柔:“以后我会努力读书,早日给晨晨挣一个浩命夫人的身份回来好不好。” “好啊,妻主说的这句话我可是记住了,妻主可不能骗我。”笑得眉眼半弯的陆修郢就着她的手咬下,觉得今年的滔婆果真比往年的还要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被默默当成背景板的许霖,恶狠狠地抓起一个滔婆直接咬下。 狗女人,呸,烂渣女。 ……… 很快。七年时间一晃而过,当年被池苒不只嘲笑过一次小萝卜头的许霖也像菜园子里种的东北大葱节节高,那张脸更生得像含苞待放得引人来采的娇艳玫瑰。 在他十三岁那年,前来上门求娶的女君与媒公都已经将池府的门槛不知踏烂了几个。 而池苒也看中了好几个能为池家生意带来助力的女君,偏生许霖黑着脸一个都不愿意。更在一次被她骗去和其他女君相亲后,回来便寻死觅活着要跳井,要不然就绞了头发去寺庙里当和尚。 在他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下,池苒只能勉为其难地让他自己挑选妻主。 当年的皇商之位,也被池家收入囊中,就连第二个五年,宫内的丝绸供应商仍是他们池家,现在他们要整齐的便是第三个五年。 池苒对陆修郢的感情在外人眼中,仍是令人羡艳不已的存在,可这中间,只有池苒知道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 “妻主是在想什么,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陆修岫夹了一筷子蘑菇炒鸡腿肉进她碗里,“可是在忧心阿霖的婚事?” 第34章 撞破 如今二十有四的陆修郢看着碗里多出的菜, 摇头。 “若柳都还未许人家,而且阿霖还比他小了一岁,不也是不急吗, 我们当人家长的,又能急到哪里去。”笑得有些苦涩的陆修岫夹了一筷子如意炒三丝进她碗里, “妻主明年打算下场了吗?” “嗯,我最近也看了前些年的考题, 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榜上有名, 却也能有五分。”池苒见他仍是闷闷不乐, 犹豫了下, 终是说出了。 “晨晨喜欢孩子吗?” 陆修郢对她的这个问话微微震住, 夹菜的手更不自在的一抖将菜落于盘里,自卑又苦涩的不敢看她:“好端端的, 妻主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那么多年了,他的肚子里一点儿都没有动静, 以至于一提到孩子便会扯到他敏感的神经。 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稀奇古怪的偏方,偏生这肚子一点儿都不争气。 池苒以为他是误会了什么, 连忙解释起来:“因为我看晨晨好像很喜欢大姐家的宝儿, 我便想着将宝儿过继养在我们膝下,这样在我忙得没空陪你的时候,宝儿也能代我陪你。” “还有他们都说男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 我更不愿意晨晨为了虚无缥缈的一块肉而冒着生命危险。” -- 第68页 今夜的这场谈话节奏, 皆掌握在池苒手上。 而这天底下的男人, 有哪个不希望自己有个一女半儿的傍身,她此举也是为了能抚平他近年来逐渐添加的眉心皱痕。 随着落日余晖逐渐藏于起伏山峦间,原本照在紫薇窗牖处的斑驳阳影也在一点点消退。 来到书房的许霖原本想要偷偷给池苒准备惊喜的,谁知道他都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等到她回来。 便老毛病犯了的在她书房里翻翻找找, 试图找出拿捏住她的把柄,谁知道这一翻,还真的让他在一处积灰的书架下找到了一个上了金锁的黑檀木盒。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看了眼昏暗的室内与竖耳倾听门外走动,快速取下发间铜花细长簪对准锁芯,随后左右各转三下。 等金锁咔嚓一声打开后,许霖只是往盒子里一看,便红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就连拿着盒子的手都要差点儿不稳的摔碎在地。 这些,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苒苒的房间里,居然还和他的不相上下,还有这些东西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未等他绞尽脑汁地想出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便听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从门扉处传了进来,他也下意识地抱着这一盒宝贝迅速躲到床底下。 紧接着一个男人踏着一地未散斑驳余晖推门入内,进来后哪儿也不去,就只是乖巧羞涩地来到内间,小手交叠的坐在竹榻上,一副完全待人临幸的小男儿姿态。 他在屋内来回走动间,躲在床底能很清楚地看见他没有穿裤子,且刮干净了腿毛的腿,身上厚重的脂粉香更浓得他差点儿要忍不住打喷嚏。 还有这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来苒苒的书房?更穿得如此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很快,他和坐在床上翘首以盼的男人都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男人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欣喜,就连那两条未着裤子的腿都扭扭捏捏地想要变成小麻花。 随着池苒推门入内,屋内油灯也被点了一盏用来照明,光影虽微弱,却透着影影绰绰的朦胧美感。 柳玉见池苒快要走至小青竹绿萼梅屏风,直接像块狗皮膏药贴在了她的身上,“苒妹妹终于舍得想起奴家了,你要是在不来,奴家差点儿还以为自己失宠了。” “苒妹妹你知不知道你不来找奴家的日子,奴家一个人独守空房会有多么的空虚寂寞冷,就连这夜里都只能抱着沾有苒妹妹气息的衣服才能入睡。”男人带着厚茧的手在她衣襟处打着转转,绕绕圈子,也在诉说满室暧昧流转,也在点明等下会发生的少儿不宜。 池苒没有回话,只是来到床边,微微岔开坐着,男人便知道她是想做什么的羞怯一笑。 跪在床边的男人抬起艳丽红唇,手指划过她手心,目含魅意地问她:“苒妹妹,你喜欢奴家吗。” “喜欢奴家伺候苒妹妹的一日三餐吗,苒妹妹喜欢和奴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吗。” 靠着身后软枕的池苒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在男人快要受不住得咬上她肩膀时,才会哑着声音制止。 很明显,她不喜欢有人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特别在她还是错误的那一方。 直到这对又抱着温存了一会儿的野鸳鸯出去后,躲在床底下的许霖仍是震惊得合不拢嘴。 刚才进来的两个人,他很确定其中一个人便是苒苒,另一个男人却明显不是陆修岫。 那是不是说明!池苒出轨了!!! 那她出轨的事?陆修郢知道吗? 甚至他在夜里入睡时,更梦到了今日书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只不过与女人纠缠的男人换成了他。 他看见自己媚眼如丝,一双腿儿像菟丝花紧缠着她不放,还附在她耳边,逼问着她一遍又一遍。 “苒苒你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伺候得你舒不舒服。” “你藏在书房架子下面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这一夜的梦境,做得极为活色生香,最为勾他的,当属那一声声带着低微哑意的“阿霖。” “苒,苒苒。”在他快要抱着她攀爬上山峰的那一刻,却因被家养的雪团儿突然跳上了他的脑袋,而使得最后的一点美梦被瞬间打破,也将他彻底从梦境中拉出来。 被打扰了美梦的许霖磨着后槽牙,恶狠狠地将这只名叫雪团儿的黑猪扔出去,大被盖过头继续前面未完的梦。 池苒那个狗女人都还没说喜欢他,他才不要那么快就醒过来了。 只不过,他得要先换上一条干净的裤子才行……… 自从那天撞到了那一幕,加上他晚上又做了那样的梦,导致许霖最近都有些不敢面对池苒。 只不过当他有时候越不想撞见,老天爷就总是让他们拐了弯都能撞到一起。 撞了个鼻梁泛疼的许霖刚想破口大骂,却在见到那张映着晨曦的清艳仙骨而将话头咽了回去,更联想到那夜之事而后退一步,一双含羞桃花眼更不敢与她直视。 池苒见他穿红戴绿,脸上胭脂粉厚重又一副扭扭捏捏的姿态,双眸泛寒地呵斥起来:“许霖,你给我过来。” “干,干嘛。” “你看你现在成何体统,整日往外面跑都不归家就罢了,还打扮成这样。”池苒看着他这副涂脂抹粉,整一楼里出来的德行,真心想要将他给扔出池府,省得败坏府里名声。 -- 第69页 “我打扮成这样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而且大伯母他们都答应我了不会再强迫我嫁人了。”我在如何,也不会跟你一样偷偷养着男人还不给名分。 “阿霖喜欢这样穿就随了他的心又不会如何,妻主今天说好要陪我去寺庙祈福的,要是再不出发,等下说不定会比预计要到的时间晚上不少。”陆修郢见到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后,忙当劝和佬拉开他们。 “妻主忘记了,在我们年少时,不也像阿霖一样叛逆过吗。” “你总是这样惯着他,才会越发养得他连自己吃什么长大的都忘了。”池苒垂眸望向这捏了他手心一眼的夫郎,也懒得在理会这半大小子。 谁知许霖听到他们要去上香后,眼珠子一转地凑了过来拉住陆修郢的手臂,笑得谄媚起来:“陆哥哥,阿霖能不能也和你们一起去寺庙上香,要不然阿霖一个人待在家里好生无聊的。” 陆修岫虽想要拒绝,却仍是性子好的应了下了,脸上的笑意较比先前也多了几分强颜欢笑。 他们去的是久负盛名的灵隐寺,只不过陆修郢此行为的是求子,池苒为的是接下来求明年科考一切顺利。 至于跟来的许霖完全心不在焉,就连那视线都时不时往池苒身上瞟去,又在她看过来时心虚地抱胸冷哼一声。 因为求佛要心诚,他们便打算在灵隐寺暂住上七日,这也是池苒为何会跟来的主要原因。 随着房内灯熄,即将要入睡的池苒与陆修郢二人却听到门外的杏仁紧张又害怕地说:许霖今晚上吃完了斋饭后便开始不舒服起来,想要让她过去一趟的时候。 她本想要拒绝的,谁知道陆修岫却咬着唇,不放心地推了下她的胳膊:“妻主还是过去看一下为好,要不然阿霖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办。” 池苒闻言,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应下,出去前不忘为他掖好被角,又于他脸颊两端与眉心各落下一吻。 “等下你先睡,不用等我了。” “好,不过妻主记得早些回来。”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都不能随风传入她耳边。 在她离开后,他也没有了半分睡意地坐在床沿边,半垂羽睫下是忽明忽暗的眸光,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显出她的不安。 男客与家客居住的厢房间隔离得并不远,只需走过一处桃花林便可到达。 因为灵隐寺内男客,女客,夫妻客都各自住在不同的厢房中,怕的就是会相互冲撞到,便分散了开来,其中又不会离得太远,就是担心哪方出事便会有人赶来。 前面派人说他不舒服,让池苒过来的许霖正火大地坐在床铺,对着这一直不肯消停的东西扇去,上下牙槽更磨得咯咯直响。 谁知道他越扇,那贱东西越是起劲地和他作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下贱,在他急得眼梢都泛红之时,来到门外的池苒先是敲了三下门。 又听到他说“进”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池苒以为他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谁知道她才推门进来,便被一团白花花的,带着体温的棉花钻进了怀里。 低下头,见到那团棉花出自于谁时,立刻非礼勿视地闭上眼,一双手却不知道往哪儿安放地呵斥道:“给我起来。” 抱着她不放的许霖委屈地撅着红艳艳小嘴,小脑袋埋在她锁骨下方:“我是不是生病了,苒苒你看这个坏东西一直消不了,你帮我一下好不好,因为我无论怎么打它,它都不听话。” “之前它都好好的从来不会出现过这种情况,可是今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坏了。” “你放着它不管,它等下会自己消失的。”池苒知道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更恼怒他一直抱着她不放,还像抱着软枕一样连半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的蹭来蹭去。 “我前面也想过不理会的,可这个东西真的太讨厌了,苒苒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消下去,你帮帮我,救救我好不好。”话到最后,少年尾音渐染凝噎,眼梢泛红的桃花眼里也盛满了氤氲水雾。 “苒苒。” 被他缠得烦的池苒推开形如八爪鱼的少年,兀自来到已经放凉的水盆旁,用旁边的茶碗从里面舀了一碗水,直接就着芒果浇下,也好给他醒醒脑子。 “要是还不消,你就直接泡进去,泡个一夜总归会消的,儿子。”最后的称呼,明显是在警告他不要妄图贪想不必要的东西。 在她出去后的许霖整张脸更是气得又青又白,掌心也被抓得指印累累,偏生前面一直不得其法的家伙也跟蔫了的雪莲果叶。 狗女人,面对投怀送抱的男人都不要,有病。 * 出来后的池苒还在外面任由风吹了好一会儿,才提着灯笼踩着繁繁月色,踏着碎星残枝归来,原本睡下的陆修岫正坐在床边等她,身后也仅披了件外衫。 见她推门进来后,有些担忧地问:“阿霖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事情解决了吗?” 被问话之人想到前面不着寸布就冲过来钻进她怀里的少年,眸光微暗地揉了揉眉心:“只不过是他们住的厢房里出现了一只大老鼠,一时之间被吓到了而已。” “如今很晚了,晨晨怎么还不睡。”她将灯笼放在桌面上,便解了外衫,取了束发玉簪。 “你晚上不睡在我身边,我的心里总不踏实。”陆修郢在她躺下的时候,突然从她身上闻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香味,掩于袖袍下的手心不自觉被抓得泛起了疼意。 -- 第70页 有些不安地试探:“妻主前面出去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人吗?”否则又怎会沾上香。 “刚才阿霖抱了我一下,我过去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小师太,我路过的那处正栽了几株夜来香,明天我们去那里看一下如何。”池苒翻身对着他,仰头吻了下他额间,“睡吧,你明天不是还约好了要与方丈礼佛吗。” “嗯,晚安。”将脸埋在女人胸膛的陆修岫看着对他笑得温柔,却又随着岁月容颜渐盛的妻主,心里半甜半忧。 甜的是这么好一个女人是他妻主,哪怕他多年膝下无所出仍是一心待他,就连平日里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会一一同他报备。忧的是,他总担心妻主会被外面比他年轻漂亮又温柔,还会生孩子的男人骗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出的香,还是因为来到佛门之地却心不诚而做起了噩梦。 噩梦里讲述的是,池苒的身边有了一个比他年轻,还会生孩子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孩子,趾高气扬地向他炫耀,讽刺他就是一个不会下蛋的公鸡。 “我说你连孩子都生不出,凭什么还霸占她的正夫之位,我要是你,早就因为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孩子而自请下堂了,哪里像你这样还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不放。”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她现在喜欢的是我,你看我们都有孩子了,你还打算霸着她的正夫之位做什么,难道就那么喜欢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不成。” 男人辱骂的嗓音尖利又刺耳,就像是一把寒冰雕成的利刃戳得他千疮百孔,且每一句都说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痛处。 夜里本就浅眠的池苒听到枕边人呜呜咽咽的哭声,原本盘于脑海的睡意瞬间清空,将人搂在怀里,指腹擦着他眼泪安抚道:“晨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别怕,梦里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真的,所以晨晨不要怕,醒过来,只要我们醒过来就好了。” 从梦中惊吓的陆修郢缩在她怀里时,仍是怕得瑟瑟发抖:“我…我梦到妻主不要我了………”哪怕那只是一个梦,仍是能令他在炎热的五月份吓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不要晨晨。”池苒捧住男人的脸,郑重其事地望着他泛红的眼睛,“我当初那么努力才娶到你,更与岳母岳父保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成功让你冠我之姓,我又怎会不要你。” “还是说,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所以惹得晨晨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了。” “没…没有。”他只不过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而自卑罢了,以及对自己的不自信。 池苒见他这样,便知道他肯定又是钻进了哪个人设的套,要么就是有人乱嚼舌根被他听到了,要不然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灵隐寺。 “晨晨忘记我结婚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了吗,而且对我而言有没有孩子我个人觉得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孩子也只不过是维持夫妻之间的一条感情纽带,晨晨觉得我们二人的感情是生了间隙还是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陆修郢对上她的质问,只能选择咬着唇不作声,眼角的泪花却是止住了。 他们结婚到现在已有七年了,期间苒苒对他有多好他又不是不知道,可他仍是想要拥有一个孩子,而这天底下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要一个孩子。 池苒知道孩子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只能慢慢地开导他放下:“其实孩子还是次要,我最舍不得还晨晨因为在生孩子一事上,去到鬼门关走上一趟。” “我们还年轻,不急着要孩子,孩子现在还没来,说不定只是因为她还想要在天上多呆一段日子,等她什么时候玩够了就会来找我们了。”她自然知道他们结婚多年迟迟未有孩子是因为什么,可他却不知道。 后面的她虽哄好了夫郎,但彼此也都没了睡意,池苒便打算借用寺庙里的厨房给他做点清淡的。 等池苒来到小厨房,刚系上浅蓝雏菊围裙准备淘米熬上一锅清甜爽口的绿豆粥,在做上几块豆沙松糕与煮上几个水煮蛋当早点时。 微掩的木门正好被人推开,来人未近,反倒是身上那股子呛鼻的劣质脂粉香传入了她的鼻间,更别提那道甜腻腻的:“小小姐,你怎么起那么早。” “你怎么来了。”池苒见到进来的柳玉,修眉下意识拧了起来。 柳玉全然看不见她身上泛起的寒意,扭着腰来到她身边,涂着大红色指甲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前面为了做饭方便,而用絭将宽大衣袂系上,以防会垂下来弄脏吃食与袖口的手腕处。 “奴家一个人在府里待得无趣,又想着要那么久见不到小小姐,这才来了。”柳玉不满的扭着腰肢想要抱她,却在得了她一个冷眼后才不敢在乱造次。 “小小姐可想要奴家帮你打下手。”今日内里穿着低领装的柳玉在说话时,总会弯着腰,就跟担心池苒看不见他内里风景。 “奴家前些天新学会了一个按摩的手法,就等着小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奴家好为小小姐纾解一下。” 池苒见他这副妖妖娆娆的模样,哪里像是来打下手的,恐怕是来勾人的才对,当即眉头微拧:“不了,还有我说过在外面最好不要装着认识我,难不成你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柳玉。”话到尾端,语气森寒。 “奴家哪儿敢,奴家只不过是太久没有见到小小姐了,便想小小姐得紧吗。”柳玉对上她淬着寒冰的视线,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地往外走去。 -- 第71页 他怎的就因为一时的得宠,就不知道自个几斤几两了。 谁知他出门的时候,正好与得知池苒在厨房里做早点的许霖正面对上。 只是一眼,前者捂紧外衫快速低下头,匆匆跑过,后者却是瞳孔大瞪停留在原地久久未回过身。 哪怕一个照面,许霖也能看得出这个男人同他父亲有着几分神似,而这个男人前面还刚从小厨房里跑出来,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个男人便应该是同池苒偷.情的那个!!! 第35章 爬榻 目光冷骇得能吃人的许霖在那个男人消失于繁花细枝处, 整个胸腔仍是气得起伏不定,留长的指甲抓得掌心一片淤红。 池苒那个狗女人不是说,早就忘记他爹爹长什么样了吗!那么这个男人又是谁!而他们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又维持了多久! 等他气势汹汹地推门进去质问她时, 正好对上那青罗裙,白玉簪之人沐浴于浅浅晨曦下, 美得恍如画中仙,亦连他的呼吸也随着一滞。 脸颊旁沾了一点面粉, 现正揉着面团的池苒见到傻愣愣站在一旁的许霖, 问他:“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也因着这一声, 敛回了先前惊艳朝她走来:“我前面去找陆哥哥的时候, 正好听到竹兰姐姐说你在小厨房这里, 便过来了。” 许霖伸出手指头戳了下这快要揉好的面团,扬起一抹笑:“苒苒今早上要做什么好吃的, 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 哪怕没有,他也得要抢回来。 池苒嫌他手脏的直接拍开:“想吃什么自己做, 又不是没手没脚的废物。” “我说你对我说话就一定要这么难听吗,好歹我也是年轻漂亮, 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少年。”许霖眼珠子一转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刻意踮起脚尖到与她平视的视线,“我说你这个臭女人该不会是在嫉妒小爷的年轻貌美,所以才一直处处针对我, 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原因吧。” “不过你嫉妒也没用, 谁让小爷长得………”他带着自傲与嘚瑟的话还未说完, 便被池苒往嘴里塞了块花生糖而打断。 “你想要吃也不是不可以,现在过来给我搭下手。” “小气。”许霖嘴上虽嘟哝着,人却没有半点儿不搭手的意思,只是在他突然将手搂住她腰肢时, 却被池苒喝止。 “你在做什么。” “厨房里就只有一条围裙,我自然得要解开了你的给我穿上,要不然我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语气委屈,解她腰间围裙的动作却不见得慢下半分。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一样,更有一团温热气息洒在耳垂处。 未等池苒冷着脸,他便像只灵巧的猫儿快速解开了她腰间围裙的带子,还担心会被她揍的远离几步。 对上她泛着愠意的眼,桃花眼弯弯,白皙的手指搭在浅粉色绣竹衣襟处:“我们要是再不做早饭,等下陆哥哥该等急了。” 因着这一句,池苒没在理会。 等他们两人做好早饭,端到竹林间的一座石亭,用了点海棠珍珠粉细妥遮住眼下红痕的陆修郢这才踩着一地翠竹落叶缓缓而来。 正在摆桌的池苒见到他后,直接将前面摘的几枝蔷薇花从美人白瓷瓶里取出,随后快步走到男人面前,用以借花献佛。 坐在亭内的许霖见到她像条哈巴狗的模样,打心眼里便瞧不起,更好奇这个狗女人怎么就会有那么多副面孔,简直对应了千人千面。 接过花置于鼻间轻嗅的陆修郢娇羞地将手搭在她伸来的手心,娇嗔一声:“我们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妻主怎么还喜欢给我送花。” 他们总说什么七年之痒,可他看苒苒待他仍与初见时并无两样,就连他每日里也是被她给宠得像泡在蜜罐中。 “我却觉得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晨晨也值得拥有这世间最代表美好的东西。”眸光温柔的池苒为他拂去脸颊旁的乱发,牵着他来到亭中。 “因为厨房里材料有限,我便只做了一点,要是晨晨晚些有什么想吃的,我等下去买回来。” “只要是妻主做的我都喜欢,而且我早上食的向来不多。”陆修郢接过池苒舀好递来的绿豆粥,又看了眼正抓着豆沙饼咬得刺啦刺啦响的许霖,“阿霖可是心情不好?” “别管他,他纯属前面吃多了。” 陆修郢前面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拈起一块豆沙松糕递到池苒嘴边:“辛苦苒苒今日亲自为我下厨了。” 他说这句话时,视线还状若无意地注意着许霖的细微表情变化,因为他前面梦到的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他能很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或者说是少年。 “我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池苒嘴上虽如此,仍是就着他的手咬下。 更看得许霖酸倒了牙门,觉得可真是柠檬果给柠檬她妈开门,酸成一团。 一顿饭吃得不顺心还胃疼的许霖一口气将白瓷碗里的绿豆粥喝完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回斋房的路上,跟在后面的杏仁突然脚步一顿地抬起小脑袋,满目疑惑起来:“少爷,你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 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杏仁越觉得这个感觉可能成真。 要是搁在以前,许霖肯定想都没想就恶狠狠地摇头否定,而这一次却比之前迟疑了一秒。 -- 第72页 嘴巴更没有经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她可是我的养母,年龄又比我大了那么多岁,性子恶毒又尖酸刻薄,我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喜欢上这种女人。我喜欢的向来都是好看的,对我好的,家里还有钱的。” 杏仁歪着小脑袋想了下:“可是少爷你说的这些条件,三小姐都有啊。” 而且三小姐还是举人,说不定再过不久还会是官家大人。 “屁,她就年龄比我大了而已,而且我喜欢她做什么,图她睡觉不洗脚还是图她那恶毒又有病的性子。” 正当许霖还想要再骂些什么来掩饰心里陡然升起的异样,余眼却正好见到杏仁宛如见了鬼的惊恐表情,以及一道至他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和那句泛着丝丝寒意的语调。 “原来我这个当母亲的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许霖。” * 自从那天被正主撞到他骂她后,许霖也没有脸继续在灵隐寺待下去,而是灰溜溜回了家中。 只不过一回来,他整颗心都像是被蚂蚁给啃食过的难受,更多的还是想着他要是不在了,池苒与那个老男人指不定在哪里潇洒快活着。 不行,他不好过,池苒也别想好过!而他现在就得要想一下如何巧妙地将此事捅到池岚面前。 灵隐寺 池苒因为不大信佛,便只是在第一天陪陆修郢在师太那边坐了一整日,接下来的几天都在斋寝中看书或是绘画。 却在第四天因着遇见几位好友,便跟着他们去到城里小酌几杯,以至于久未沾酒的身体才喝了一点,便有些不胜酒力的一回到斋寝便倒头睡下。 在她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有人推门走进来的声音,她原本以为是陆修郢回来了便没有理会。 谁知道这人来到床边,先是内心纠结了好一会儿,她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还有床边一沉。 在他坐在床边时,被酒精给麻痹得差不多的池苒已经有些认不清人了,只知道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加上席间又无意中多饮了几杯鹿茸酒。 男人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后便顺从得像只任人宰割的菟丝花。 她让他往哪边转,他便往哪边儿转,就连这叫声也是又浪又媚,比那楼里的不遑多让。 等一连餍足了三次,酒意渐散的池苒总归恢复了些理智的睁开眼,正想要抱着怀里人小意温存一下的,谁知道。 “点翠,怎么是你!”待看清庐山真面目后,她哪儿还敢有半点儿温存的怜惜,有的只是厌恶,震惊。 “先前点翠无意间听到了姑奶奶醉酒的消息,便做了点醒酒汤端过来,谁知道姑奶奶会………”怀里男人含羞带怯的一句话都未说完,便被女人直接推开。 本来还想要趁机捞点儿好处的点翠本以为她会因着愧疚,或者是……… 谁知道池苒居然会穿上裙子就不认人,更没有对这位前一秒还与他颠鸾倒凤的男人半分温柔的锐利扫去,整个人也像是落满了冻人的冰渣子:“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你最好也将这件事忘掉,否则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哪怕我愿意放过你,你说陆家人会放过像你这种背主的奴才吗。”更别说还是一个趁着她醉酒,而趁虚而入的小人。 “点翠是真心喜欢姑奶奶的,就连点翠成婚多年,可是点翠的心里都一直是有着姑奶奶。”此时的点翠对上她阴森得宛如能吃人的视线也害怕得缩了缩胳膊。 “点翠这一次实在是鬼迷心窍了,还望姑奶奶原谅点翠一回好不好,点翠,点翠………”知道如何最容易让女人心软的点翠坐在床边,散下的乌黑长发遮住了小半张脸,越发显得他楚楚可怜。 “你收拾一下就快点出去,我等下会派人给你送一碗避子汤。”她在出去之前,不忘再说一遍,“记住,你最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拦在肚子里,否则外头要是传出了一丝半毫的闲言碎语,你的家人,你的那位废物妻主便做好陪你一块上路的准备。” 她池苒,又岂是你一个男人那么容易算计的,还是说只要被她睡了,自己就能拥有进入池府的机会。 这一类男人,往往愚蠢到令人发指。 还傻愣愣坐在床上的点翠却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更想不到一向待人温柔如清风的姑奶奶也会有那么恐怖的一面! 但纵然如此,他仍是想要荣华富贵! 很快,在七天后,池苒归家时便被池岚叫到了书房中。 许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躺在屋内美人榻上乐得唱小曲。 “我这一次倒要瞧瞧,你一个小情人倒了,什么时候会开始找下一个。” 第36章 相亲 被请到书房的池苒见到面色阴沉的大姐, 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在她不在家的这几日中定然发生了点什么。 果不其然, 等她听到大姐说柳玉偷了府里东西,现已被沉塘时, 她是看着池苒的眼睛说的,更带着几分心疼。 “不知道你对于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既是偷了府里的东西, 大姐处置便好, 小妹别无意见。”对外说是偷东西, 也不过是为了保留她的体面。 双手负后的池岚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许久才轻呼出一口郁气, 问:“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维持了多久时间。” 眼睛不敢与之对视的池苒眼睫半垂, 拧眉细想了下才回:“是在两年前开始的。” -- 第73页 两年前正是她被陆家压迫得太狠的一段时日,加上还得整日哄着陆修岫低落的心情, 学业的重压,眼睁睁看着那群仇人一步步高升的层层重压下, 她才会找上了那么一个束缚出道德底线的宣泄口。 她一直很自责与唾弃这种行为是不可取的, 恶心的,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或者说是为了想要逃避懦弱而无能的自己。 池岚自然知道这七年间发生了什么, 而她的身上又堆积了多少的压力, 有自身的, 更多的还是外力。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同幼时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从口袋里抓出几颗藕糖放到她的手上。 有时候言语都是苍白的,远不如一颗糖, 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离开书房后的池苒握着手心里的糖,眼眶里却发涩得难受,脚步更沉重得像是上了枷锁。 好在现在天黑,眼眶处的那抹红令人窥不到半分。 她没有回落梅院,而是直接拐角去了自己的书房,打算用彻夜苦读掩饰她的慌张与恐惧,更不愿回想起大姐那张带着自责的脸。 未等她看进去几页,书房外便传来了竹兰与来人的交谈声,随后是推门进来的脚步声。 走过小青竹绿萼梅屏风的月白水衫男人见到她连晚上都未吃,便坐在这里用功苦读之时,顿时心疼不已:“那么晚了,妻主的书不能留到明天再看吗?” “我既决定了要参加明年的秋闱,现在怎么也得要努力才行,而且我向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赋型的读书人,也就只能比其他人更努力一点。”池苒用朱砂笔勾出一处,“不知道晨晨这一次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过是一些寻常的饭菜,能有什么好吃的。”陆修郢将端来的吃食放在案几旁,便担心会打扰她而到书架里寻了几本杂书来看。 见她看过来时,柔柔一笑:“汤圆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 而在青曲苑里睡了一觉醒来的许霖揉了揉眼睛,毫无形象趴在大床上,招呼着抬水进来的杏仁过来:“本少爷前面睡着的时候,可有谁来过。” 杏仁想了下,摇头:“不过主夫那边倒派了个人过来,说是让少爷过去出去,不过被杏仁用少爷不舒服为理由拒绝了。”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比如那个知道自己姘头死了,气急败坏来找他算账的池苒! 杏仁不知道少爷为何一定要纠结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他,只说出了今天听出的传闻:“不过三老爷好像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好像被大老爷关了几天禁闭。” 要是狗女人被关了禁闭,也就解释得通她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原因了。 “没有了。”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像赶苍蝇般将人赶走的许霖转而起身下床,又在衣柜里挑挑拣拣了看起来最保守的外衫穿上,里面却穿着最性感的新做亵衣。 这些年来,他在某天间突然像是被武林高手打通了任督六脉的清醒过来。 有时候报复一个女人出来要让她爱上自己,自己在抛弃的做法后,还有一个便是缠上她,让她这辈子都为自己做牛做马还不能有半分怨言,最后再搞得她众叛亲离。 等他学着陆修郢的姿态来到书房,却正好从窗牖处倒映出来的剪影见到那两人正在红袖添香,完全没有他这个外人掺和进去的机会。 在一想到陆修岫此刻还被瞒在鼓里的画面,便有种快慰的笑意,脚步也轻快得像是踩在白云之上。 “苒姐姐,陆哥哥,阿霖想着你们现在还没睡,便做了点宵夜过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也使得原本旖旎之色增生的室内徒添几分生硬的冷然尴尬。 笑眯眯的许霖就跟看不见陆修郢带着不满的表情,像只小黄鹂一样挤到了他们二人之间:“苒姐姐与陆哥哥在看什么书啊?能不能也告诉阿霖一下。” 陆修郢往旁边挪起,笑得略显僵硬道:“我不过是为你母亲磨点墨罢了。” “陆哥哥真是多才多艺,哪里像我不说会磨墨了,就连墨都不认识几个。”许霖小脑袋凑到池苒旁边,撅起漂亮的小红唇,“苒姐姐你在看什么书啊?可以告诉阿霖一下吗。” 池苒连眼皮都未掀的就拉开与他的距离,口吻冷漠:“既然是送吃的,送完了就出去。” “苒姐姐好生无情,你要是在这样,阿霖可就出去了。”他的手肘在离开前,状若无意地碰到了池苒的锁骨下方,速度快得转瞬即逝,便没有令池苒多想。 可他的小动作,却令边上的陆修郢瞬间冷了脸,掩于袖袍下的拳头攥得发白。 夜里入睡后的许霖再次,梦到了令他口舌生津的暧昧之梦。 月色朦胧下,立于案几旁挥墨作画的女人罕见地穿上了一套,衣摆,衣袂绣着繁琐月下牡丹的朱红长裙,领口处开得极低,无需他刻意去瞄都能窥到起伏山峦,那张向来清冷如雪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 见他推门进来,更温柔地唤他:“阿霖。” 喉间唾液不断滋生的许霖正直勾勾地盯着那朝他招手之人的身体曲线,最后视线移到那张用江南山水画描绘出来的清影月昙。 池苒见他仍是呆呆立在原地,再次温柔唤道:“阿霖。” 这一声,就像是塞壬引诱着过往船只,又像是熬得香稠缠人的蜂蜜紧紧裹着他。 -- 第74页 一连咽了好几口唾沫的许霖脚步艰难地朝她挪动,等快要朝她靠近时,突然脚下一个打滑直接往她怀里倒去。 未等他站起来,发旋上便传来了一声轻笑,温柔的大手也跟着抚摸上他后背与脖间的那一块肉,痒得他身子也跟着软成了一滩小烂泥。 “阿霖就那么的猴急,连这一刻都等不了吗。” 许霖本想要仰头说否认的,可他的下巴被女人修长的手指抬起,后脑勺被她另一只手托着,而后是那带着茉莉花香的吻落了下来。 他在此刻就觉得自己是一条快要溺水的飞鸟,本想要拼命地在水里挣扎,谁知道到了最后连求生的本能都给忘记了,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随波逐流,或是沉溺于水的温柔之中。 在他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了女人泛红的眼梢,嫣红的朱唇,轻易便绽放层层红梅的雪肤,只觉得这女人长得可真是比男人还俊,唯独性子实在是太糟糕了。 “给你,都给你。” 等他大脑一片空白地睁开眼后,这才惊觉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更有一些阳光从关得不大严实的月莲水纹帷幔透了进来。 许霖烦躁地将那条脏裤子脱下扔进床底里,又抱着床上多出的软枕蹭了小脸好几下。 他觉得他病了,还是那种病得不轻的病,要不然怎么会老梦到那个臭女人。 一定是那个狗女人勾引的他!对!就是! 正在吃早饭的池苒见他一副眼梢含艳,眸中水雾缭绕,先前走进来还脚步虚浮的画面,忍不住提点一句:“晚些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看一下,也怪我都忘记了你的年龄渐大,也到了要找一个公公来给你教导一些事情。” “晨晨,晚些时候还得麻烦你给阿霖找个靠谱的公公回来。” “夫身晓得,而且这些事本就应该由我这个当父亲的多在意些。”因着昨夜一事,如今的陆修郢对许霖也抱上了几分敌意,更主动提起了许霖的亲事。 却也没有蠢得直接点出,而是委婉地说茶虚陵那边会举办一场诗社,正好让池苒带他与池若柳去游玩一下,要不然整日闷在府里,难免会闷出病来。 正在吃着小笼包的池苒想了下,便同意了。 低头默默咬着小笼包的许霖因着还在回味昨夜那场缠绵悱恻的梦境,就连他们的对话也听得稀稀疏疏,唯一入心的只有池苒等下会带他出去游玩一事。 他原本以为能和池苒单独相处的,谁知道还突然塞了个池若柳进来,导致他的小脸都有些拉下去了。 如今十六岁的池若柳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清秀的小脸上一笑起来便会扬起两个小酒窝,也不知道是受到了哪里的影响,总爱往弱柳扶风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处打扮。 “小姑姑,阿霖。”上了马车的池若柳对之行了一礼,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池苒微微颔首当是应了,许霖却是压下周身不满,眼角带笑地喊了声:“若柳哥哥。” 前往茶虚陵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池若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感之事,亦连眼眶内都泛起了点点泪花。 “落柳哥哥是身体不舒服吗?”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而伤感的许霖明知故问。 “没有,只是外面的风有些大,不小心将灰尘吹进了我的眼睛里。”说完,他便将掀帘的手放下,眼底的泪花也收了回去。 很快,马车便行驶到了最近会一连举办三日诗社的茶虚陵。 马车刚靠边停下,便有几个同池苒相熟的女子走了过来与她打招呼。 “春醺,想不到你也来参加诗社。”前来同她搭话的女人生了张四四方方的脸,双眉间也写满了浩然正气。 又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位小公子,调侃起来:“想必这两位便是你前面一直藏着掖着的侄子与儿子,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如见面。” “不过是想着带他们出来走动一下,以免他们整日待在家里会闷得发慌。”池苒捕捉到卫红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艳,解释起来,“落柳,阿霖,这位是卫姐姐,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 两个少年先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默契地喊了声卫姐姐。 接下来哪怕不用他们说,卫红也主动地做起了导游为他们一一介绍起诗社的活动,前来参加诗社的又有什么人。 许霖因为对这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不感兴趣,便只好充当一个跟在池苒后面的漂亮小花瓶,更担心会走动而偷偷拉着她衣角,在她看过来,便回以腼腆而羞涩一笑。 “阿霖弟弟觉得这幅画作如何。” “啊?”猛然被点到名的许霖才恍然间回过神来他现在是在哪里,抬眸看向面前这幅红梅傲雪凌霜图,眸子温柔起来,“这幅画自然是极好的,特别是触笔温柔得少了几分冬日冷然,多了几分红梅傲骨。就连这线条也处理得细腻,干净,想必画这幅画的人,也是一个极为温柔的人。” “我之前只不过是觉得色调,光影调得相对柔和一些,所以给人一种舒服的氛围感,倒是没有阿霖弟弟那么深的见解。”卫红趁着好友不在时,便同许霖搭上了话。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许霖见面,而是在之前就曾偶遇过这位像玫瑰花般娇艳又明艳的少年好几次,只不过每一次当她想要鼓起勇气同他搭话时,这人便像一缕青烟消失于眼前,以至于她会独自惋惜许久。 -- 第75页 “阿霖弟弟可知道这幅画是出自谁手。” 闻言,许霖选择了摇头。 “这幅画是你母亲,也便是春醺所画,她那天一共画了两幅,一幅是普通的红梅傲雪凌霜图,另一幅画的则是你父亲踏雪折梅。”卫红以为聊起池苒,他们二人之间的话题便会多翻一倍,也不至于到无话可说的地步。 谁知道她这一次,完全就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小姑姑,我们就这样擅自离开了,会不会不太好啊?”前面借口跟着离开的池若柳心有愧疚地往回看了好几眼。 “阿霖有你卫姐姐陪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卫红,年二十有六,母为正三品骠骑将军,她亦坐到了江南六司之下的兵曹从事,曾娶过一任夫郎,只不过原配早逝只留下一子。也是她想要极力拉拢的人选之一。 有时候想要拉拢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联姻,她更有幸听到这位年少有为的卫将军对许霖颇有几分好感,曾暗里刻意制作了几次邂逅。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她都要加以利用。 池家养了他那么多年,也该到了他回馈之时。 池苒将视线放在一直与她保持半米距离的池若柳身后,冷然启唇:“阿宝的年龄也不小了,那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君吗。” “想来是没有遇到心仪的,而且对于结婚生子一事,阿宝并不急。”生怕会被她看出什么端倪的池若柳在说话时,都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感觉到小姑姑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更害怕得身体直打颤,唯有舌尖咬得刺疼才不至于手脚大乱。 好在小姑姑的视线很快离开,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有种如坠寒潭的刺骨寒意,一张脸煞白得连上好的桃花珍珠粉也遮不住的糟糕气色。 “成婚不一定得要找两情相悦的,有时候还是得要找与你过日子的人,而且你二姑姑可是一直盼着你早些成亲的。”最后一句的语气微微加重,似在透露着什么。 也吓得池若柳牙齿战栗得完全不敢动弹,单薄的身形像深秋里,树枝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直到池苒走远后,他才像是从深渊里抬起了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处正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随后是更大的恐慌彻底将他席卷。 小姑姑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前面得知自己被扔下与卫红单独相处的许霖也不是个真的蠢蛋,只不过是在心里暗自唾骂了那个狗女人好几声,低垂着头,娇羞地撩起一缕鬓角碎发别于耳后,脸颊泛红地捏着嗓音:“卫姐姐知道我母亲和堂哥前面去哪里了吗?因为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下母亲。” 本就有心对美人大献殷勤的卫红自然是知无不言:“前面春醺兄与你堂哥往踏雪阁去了,想必等下就会过来。” “不知道我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阿霖弟弟到前边的海棠林。”但当他才将话说完,才发现眼前哪儿还有那玫瑰少年的影子。 奇了怪了,这人一转眼是跑到哪儿去了。 得知他们去了踏雪阁的许霖正提着袍角气势汹汹地走来想要同她算账的,谁知在看见那人一袭掐芽浅绿立于海棠花树下,正有一枝海棠花斜斜贴于她耳边,给人的第一眼便是她鬓角簪花。 他的怒气也跟那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嗓音发闷道:“苒苒,你刚才跑那么快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找不到你了。” “要不是卫姐姐好心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我怕还得要像一只找不到路的无头苍蝇。” 本在喋喋不休诉说不满的许霖看着突然朝他走近的池苒对她弯下腰,又伸出手,而误以为她是想要亲的时候,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嘟起红唇朝她靠近。 池苒双指拈起落在他肩上的海棠花,眉头微皱的脚步后退:“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低下头的许霖想到前面的蠢样,早就尴尬得能脚趾头扣出一座梦幻的颐和园。 “而且你有卫姐姐陪着,又不会走丢到哪里。”这句话是在回答他先前的喋喋不休。 在许霖气恼得就要拧她一把时,那说曹操,曹操到之人也来了。 “原来阿霖弟弟跑来踏雪阁这边了,吓得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将你给弄丢了呢。” 见到来人,提气沉气三下的许霖才压下被气出的火气,抬起那双泛着疑惑的桃花眼,下唇微咬:“阿霖前面和卫姐姐说过了,兴许是前面人多导致周围声音杂吵,卫姐姐才没有听见。” 揉了揉后脑勺的卫红见美人都这么说了,又怎会不信。 正折下一枝海棠花于手中把玩的池苒见他睁眼说瞎话的模样也不拆穿,就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毕竟这些年来,他对其他女人说谎的场景,她撞破得还少吗,所幸的是这人知道分寸。 卫红见好友突然走了,便知道这是特意给他们创造的机会,继而鼓起勇气道:“阿霖弟弟可是喜欢海棠花。” “对比于海棠,我更喜欢桃花。”说时,他便踮脚折下了先前虚挂于池苒鬓角的那枝海棠。 “我也喜欢桃花,姐姐家中正好种了一片桃林,若是阿霖弟弟有空,可以与你母亲一同来我府上,而且玉哥儿也肯定会喜欢你。”话里虽只是普通的邀请,可在许霖这种老狐狸的耳边,早就能猜出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 第76页 当下也没有同钓着其他女人一样将她当成三五时就想起来,并打算狠狠捞她一笔的备胎,而是选择了斩钉截铁的拒绝,偏生清艳的小脸还露出难为情又纠结的表情:“谢谢卫姐姐的好意,不过阿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君,注定只能拒绝卫姐姐了。” “阿霖相信,卫姐姐再过不久肯定会遇到真命天男的。” 而且看久了那个女人,他发现他的审美也跟着有些被同化了。 更喜欢别人一看见他,就说他有钱。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中的许霖见她仍是一副不愿搭理他的冷淡表情,火气也像浇了油的大火蹭蹭蹭直往上冒。 “我不是说过了我现在还不想结婚吗!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骗我来参加这鬼诗社。” “你要是嫌我烦,嫌我一把年纪大了还嫁不出去就直说,为什么还要用这些拐弯抹角的借口来欺骗我,你要是说了,我怎么还会出现在你面前晃荡,早就让你眼不见为净了!”气急的许霖直接吩咐马妇将马车靠边停下,随后跳下去马车跑去。 竹兰见他跑完后,连忙询问着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女人:“小姐,我们可要去将小少爷追回来?” “不用,等天黑了他自然会回来。” “诺。” 第37章 失踪 可这一次直到天色彻底大黑, 许霖都仍是没有回来。 池苒正打算派人去寻他,急得眼泪直往外飙的杏仁也不安地小跑了进来。 “老爷,小少爷直到现在还没回家, 更没有派人传一句口信回来,杏仁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我现在便派人去找他回来。”揉了揉眉心的池苒走到木施前取上一件外套,便随着他出去。 她倒是要瞧瞧许霖此人, 又想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坐在小玫瑰胡凳上的陆修郢收针抬眸, 望向那人远去的背影, 轻悠悠来了句:“你说, 妻主对我如何。” “老爷对夫君自然是极好的。”点翠想到那日被威胁一事, 仍是一阵后怕,偏生脑海里总会下意识的想到那日白雪盛梅。 陆修郢自然知道池苒对他极好, 唯有他的心里总对自己不自信,以及那天在书房里见到的, 绝非对方无心之举。 这男孩子大了,也到了要出嫁的时候, 何况他又并非妻主亲子。 * 前面跳下马车的许霖本想要随便找个茶楼坐着消消气的, 谁知道他才刚下马车没多久,便被一伙人给盯上了,更在一个鲜少有人走动的地段中被人打晕后装进麻袋里。 等许霖迷迷糊糊醒来时, 正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人头攒动的房间里, 旁边还有不少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正在呜咽着垂睫抹泪。 他则被安置在房间里的最角落处, 双手双脚皆被粗糙的麻绳给绑得破皮流血,前面被木棍敲到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疼,鼻间充斥的各类胭脂味,汗味皆在空气不流通的狭小空间里混合, 慢慢发酵。 未等许霖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 一个体格五大三粗,却生了张清秀脸的女人和一个有着细长眼,尖下颌的男人走了过来。 只见双眉间不带半分qingyu猥琐的女人半蹲下来,更不顾他的羞耻与辱骂直接扒下他的裤子,熟练又有技巧地做着手工活。 之前的几个少年皆是很快便有了反应,唯有这个……… “你们买的这小家伙,该不会是个天残吧。”跟在后面,手上拿着册子记录的刘妈妈瞧了这毫无反应的小家伙几眼,顿时有种花了大价钱买回一块烂猪肉的恼羞成怒。 生平最厌恶有人说他不行的许霖压下被人羞辱的怒与惧,当即攥紧拳头,唇齿相讥反驳:“谁说小爷不行的,分明是你太丑的原因才吓得小爷不行的!” 他自从第一次来了梦yi后,哪一次梦里的对象不是那个对他百般勾引的狗女人,突然间来了个那么丑,又生得五大三粗的女人对他动手动脚,他怎么可能会有反应,没吓得以后都不行了才对。 “小爷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在不放开小爷,信不信小爷让你们的脑袋都离家出走!”今日之辱,唯有将他们脑袋全部砍下才能平息他怒火! 已经停下手的女人用湿帕子擦拭手指,不理会他怒不可遏的威胁,问向女人:“刘姐,现在怎么处理这小子。” 毕竟一个不行的男人,还不如一块木头有用。 “先留着,晚点给他下几剂猛药试一下,要是实在不行。”被称为刘姐的美艳女人用毛笔抬起许霖下巴,红唇白齿扯开露出阴冷一笑。 “有些女人不是最喜欢玩凌.虐游戏吗,届时将他安排进里面,总归会有不少女人愿意花钱。”她花钱买下的东西,即使是废物也得要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价值。 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废物美人。 紧接着,前面对他做了无耻事的女人也对其他被绑来这里的男人如法炮制。 许霖更看见一个少年在女人的伺候下变得逐渐忘记了这里是何处而大声歌吟起来,那女人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用手伺候他一次。 就连这间不大的室内,都开始弥漫着生栗花的味道,以至于不得不开窗透一些风。 女人更将前面测量过时间长度,用具的粗细长短以及相貌体型的少年们一一进行分类后,便让进来的龟公们带到不同的院落。 -- 第77页 嘴里塞着抹布,双手被反绑在后,且被推搡着走的许霖本应该是去最上等的天字院,却因为是唯一一个不举的,而被安排到了次一些的玄字院。 他刚进去,便看见里面还住着几个生得姿色不俗的少年,其中一个更令他一眼就动了杀机! 只因那人长了张同那老男人—他的父亲相差无几的脸! 他更知道一定不能让池苒那个狗女人看见这张脸,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被他注视的蓝衣少年目带怜悯地望向他,更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嘲讽:“你瞧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就连外头那些普通的农家子都比不上。” “也对,有时候一些大户人家的庶出,指不定都比不过外头卖身的乞儿来得自由,也难怪了。” 将嘴里抹布用舌头顶住吐出的许霖却是冷冰冰地剐了他一眼,薄唇冷然:“你以为谁都像你这只可怜虫一样自甘下贱不成,自个过得不如意,倒是看谁都巴不得对方不如意。” 他前面被绑进来后便一心想要快点逃离这个该死的狼窝,却在看见这张脸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并且他有种预感,敢轻易绑架他的人肯定不会是普通的人贩子,更像是某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 那么又是哪个大人物会不惜弄脏自己的手对他下手?隐约中,许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名,却又转瞬即逝得令人抓不住。 而先前出去寻人的池苒寻遍了整个扬州城都不见他的身影,便以为他是去了交好的男子家。但当她一一派人去问过后,皆是得了不曾留宿在他们家中一事。 其中不排除有人在说谎,或者说许霖真的失踪了。 等池苒归家时,早已是月至半空,人梦半酣。 推开.房门,见到正坐在床边的陆修郢,原先泛着寒意的星眸也跟着如冬雪遇春阳般散去。 “怎么那么晚了还没睡。” “妻主都没回来,我这个当人夫郎的怎么能睡得着。”陆修郢起身走来为她更衣,却在解她腰间彩衿时突然抱住了她。 “是我刚才走的时候,你又做噩梦了吗。”只因他在做噩梦后,总喜欢这样抱着她不放,并诉说着梦中恐惧。 埋在她后背的陆修岫却没有一开始便说明由来,只是抱了她许久,等觉得情绪调节得差不多后,才说:“没有,我只不过是觉得妻主前面说得对,阿霖长大了,也确实到了相看婆家的时候,要不然留来留去留到最后,反倒容易留成仇。” “我娘家那边正好还有几个未曾娶夫的堂妹表妹,为人上进又懂礼,更有两个今年会参加乡试,我想着有空就安排他们来家中做客,也好同阿霖见上一面。” “此事你安排就好。”眼眸半垂的池苒将他手松开,走到抬了热水进来的双面绣小红梅屏风后。 却在脱衣时手下动作一顿,扭头望向同样看过来的陆修郢,拧眉道:“你可知道阿霖在城里还有其他交好的学子吗?” 否则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怎会凭空消失。 下唇紧抿的陆修郢用摇头回答,唯有掩于袖袍下的拳头攥紧。 而此时的寻香楼,玄字院。 许霖本以为这里就只有几个人居住的话,正好方便他逃跑,谁知道与他同住一屋的少年们皆被洗了脑,否则怎会专盯梢着他一举一动,就连院中都有好几个手持木棍的女人守着。 随着夜渐深,许霖心里的胆怯越重,或许是夜里踢了被子导致他浑身发冷起来并止不住哆嗦,而他的双手也因为被反绑在身后不得动弹。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有一个人在朝他靠近,原以为是池苒来救他了,却在闻到来人身上飘来的浓重酒臭味瞬间惊醒。 这个女人不是苒苒!!! 而是一个外面守夜的女人想要趁着其他人都睡着了,意图进来对他图谋不轨! 本想要偷香的女人见他醒来,担心他会大喊大叫得引来其他人,迅速用蒲扇大的粗手捂住了他的嘴。 龇开那张泛黄的牙口,呼出发臭的气息:“小子,你要是敢叫出声来,信不信老娘直接说是你这sao蹄子勾引的我!到时候被刘妈妈发现,我顶多是挨几顿板子的事,你这小子可………” “是吗。” 女人自以为威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单腿半屈的许霖用力往她下半身顶去,在她一手吃疼得捂住,一手就要打他的时候快速往旁边一闪,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救命!有女人要对我意图不轨!” “救命!快来人救命!” 许霖在深夜之中扯的一嗓子,无论是屋内装睡的男人,还是守在门外的女人都听到声音冲了进来。 紧接着本是昏暗无光的室内瞬间被几盏灯火照得亮如白昼,立于正中间的正是闻讯赶来的刘妈妈。 女人双眉凝寒,一双眼儿锋利得像裹了层寒冰刀刃扫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进来后,双脚一软得跌倒在地的许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露出得救后的欣喜泪花,语带凝噎:“救我,我刚才在睡觉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偷跑了进来,还…还意图对我图谋不轨………” “她…她还说,哪怕我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哪怕真的有人来了,她还说,说是我勾引的她!” 第38章 帮我 因着许霖的哭诉, 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凝固静止。 -- 第78页 前面被踹到致命一击的女人再顾不上捂着疼处,直接吓得汗流浃背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同时大喊冤枉的倒打一耙。 “刘姐你要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做这种事,哪怕是给我张兰十个胆子张兰也不敢这样做!” “都是这小贱蹄子说屋里冷, 让我进来给他添一床被子,等我给他抱了一床被子进来后, 谁知道这小蹄子突然抱住了我, 还说冷, 更……小的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 全然不敢有半句假话!” 刘姐冷漠地看了眼这形如跳梁小丑, 又吓得眼泪鼻涕直流,脑袋也磕得砰砰砰直响的女人, 红唇轻启间便轻易宣判了她的结局。 “将她拖出去,按楼里规矩处理。” 有人胆敢触犯楼里规矩, 她又怎不会杀鸡儆猴。 女人出去后,许霖仍是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更多的是以为这个女人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 而许霖消失一事, 除了池家人知道后便没有再传出半点儿风声。虽说人多力量大,可有时候人一旦多了起来,难听的风言风语也会随之传来。 猛如虎的谣言能杀死千军万马, 更别说只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公子。 正从杨都尉府里出来的池苒揉了揉眉心, 见到竹兰撑伞过来时, 顺势一问:“你说那么小的一座城里,哪里是最好藏人,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竹兰斟酌了下,回:“秦楼楚馆。” 能在城里开上一间秦楼楚馆的人, 不说身后关系盘交错杂,就连为人也是八面玲珑,各处都沾了点关系的老狐狸。 楼里的花郎除了一些被父母卖进来的贫穷子,便是家里犯了罪后流放自此的官女.支,除了这两样主要进货渠道后,便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贩卖人口 寻香楼 自从那个晚上过后,许霖便一直盘算着怎么除掉心堇此人,哪怕这人与他无仇无怨,可他就是看不惯这个人的脸。 前面学完规矩,现正在吃饭的心堇见到许霖正用那双泛着寒意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时,将筷子重重往桌面一拍:“看什么,没见过人吃饭不成。” 又见他被捆住双手不得自由,薄唇轻启地讥讽道:“也对,我可听柳爹爹他们说你这小子是个天残之人,啧,想想你也真是可怜,说不定等明天,哦不,说不定今晚上就得要被拉去最下等的窑子里了。” “你说谁是天残之人!”趁之不备,已经悄悄将捆绳解开的许霖正怒目而视,藏在枕下的瓷片也被抽了出来。 “这里头就只有我们两人,难不成我说的还是鬼不成。”心堇冷讽的话才刚说完,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紧接着下一秒。 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他脆弱的脖子,更在他奋力挣扎得要蹬腿求生时,直接被身后恶鬼用力掐断了脖子。 可怜死的时候,才不过双九年华。 “这可是你逼我的,小爷本来不想杀你的,谁让你招惹的小爷。”并不认为杀了人后有何罪恶感的许霖在将尸体藏于床底的下一秒。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为首的瘦高男扫了眼室内,质问着双手被绑的许霖:“与你同住在一屋的人去了哪里。” “他刚才肚子疼,方便去了。” 柳爹爹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他的说辞,直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男人上前一步将许霖往外拖,明显来者不善。 “干什么!你们想要干什么!”被拖拉着的许霖正奋力挣扎着要逃离,可他换来的终究只有无用功。 “能干什么,自然是给你这小子喂上点欲生欲死的好东西。” 随着柳爹爹话音刚落,跟在身后,手持乌木托盘的男人也走了上前。 细看他们手上的东西,一个拿的是一碗黑糊糊得看不清内里用料的汤水。另一个则是卷成一大团,足有小拇指粗的红绳,红绳的尾部还坠着金铃铛叮当作响。 等许霖被打扮得像待拆礼物的时候,外头的天色也在一点点地暗沉下来。 “刘姐,你说这小子真的能行吗。”门外的女人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叫骂声,不免心有担忧。 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天残的少年,只不过很少遇见长得这么好看,就连来者出价也极高。 缀了口白木细长烟杆的刘姐轻吐白雾,转身离开:“我们只负责将人送进去,至于行不行,那少年是死是活与我们又没关系。” 她一想到那人送来的麻烦,便是眉心烦躁。 若非是为了还上一个人情,她岂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 此时衣服被扒下,双手双脚皆被一根红绳捆绑,墨发披散,五官化上艳丽妆容,嘴巴还被红布绑住的少年就像是一个待拆的精美礼物,且正散发着馥郁花香等人来采。 满目屈辱的许霖挣扎着想要逃,却发现绳子绑得他格外紧,更该死的是他前面被灌了那么多春天的药水后。 热,一种由内而外溃散到四肢百骸的热正在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理智,直到将他彻底连人带理智全部焚烧殆尽。 随着房门被推开,他脑海里本就拉紧的那根弦因此拉到极致,距离扯断也不过一毫之遥。 不顾双手被红绳磨出血的许霖低下头咬着棉被一角,好遮住这一身羞耻,两只手更灵活得像泥鳅。 可等他见到推门进来的女人是池苒,原先的满腔恨意,羞辱与怒意皆在顷刻间化成委屈的伸手朝她要抱,更因着重心不稳导致他一头往床下 -- 第79页 栽去。 双眼泛红且委屈巴巴:“苒苒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来,你家阿霖的清白可就没了。” 走至红梅傲雪屏风旁的池苒见到他一副眼梢含情,一根系着铃铛的红绳绕得令人血脉偾张,又在重要部位旁系着蝴蝶结的画面,当即闭眼转身背对着他:“你先将衣服穿好,我带你离开。” 倒在床边的许霖艰难地抬起头,咬唇控诉起来:“我现在都被五花大绑的绑住,还怎么穿衣服,你说这句话完全就是在强人所难。” “还有他们前面不知道给我喝了什么东西,导致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像是要被火给烧掉了一样难受。” 前半句是入了池苒的耳,后半句却全然被她给遗忘。 眉头紧蹙的池苒本想要拒绝,可他不依不饶的叫喊声就像是恼人的苍蝇围在她耳边嗡嗡嗡,何况此事早点解决也好早点回去。 “那你闭上眼睛,我现在就给你解开。”在如何,他们之间也是养母子的身份。 而这天底下,又有哪一个当人母亲的会看光一个早已成年的儿子。 “好嘛,那你得要快点哦,因为这绳子绑得你家阿霖好难受的。”他表面虽是退让,内里的坏水却跟着咕噜噜往外冒。 “嗯。” 朝他走近的池苒先是用大红色绣鸳鸯戏水锦被盖住他躯体,且只露出一双手来,这才睁开眼为他解绑,全然不知在她聚精会神中。 一只偷偷睁开眼的小老鼠正趁她不备,转身吻上了她的唇,逃离束缚的双手绕过她肩膀形如菟丝花缠着她不放。 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心里藏了一个小小的,隐秘的阴暗心思。 她不是会在外面养情人吗,那他这棵生于兔子窝边的草,她为什么就不会吃? 对比于嫁给其他女人,他倒是更钟情于继续折磨这个女人一辈子。 池苒在他亲上来的那一刻便下意识的想要同幼时那样拎起他后衣领子扯掉,谁料这一次摸到的是少年光滑细腻的肌肤,她才猛然想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等察觉到唇上一疼,池苒眸光暗了暗,遂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打晕。 衣服是吩咐门外龟公进来给他穿的,同时将人抬到一处水势浅的湖边后,便直接将人扔了进去。 今夜繁星弯月,点点流萤舞花间。 “等你什么时候清醒了,我在什么时候拉你上来。” 被扔进湖里的许霖在醒来后,便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破口大骂。 往耳朵里塞了团棉花的池苒权然当没有听见,只不过在见到水下水花渐小时,便会特意扯下另一头系在少年腰间的绳子,以防他真的会被淹死。 随着天翻鱼肚白,守在岸边一夜的池苒想着他身上的药效消得差不多了,便拉着绳子将他拖上来。 又伸手探了下他鼻息,见还有气便行。 等她将外套脱下裹住他身体,并打横抱起离开时,原本昏迷过去的少年突然诈尸起来,更趁着女人不备,一口咬上她的唇。 力度又狠又重得像一头吃不到肉的狼崽子! * 回来后的池苒刚踏进房门,便被眼尖的陆修郢惊呼出声:“妻主,你的嘴巴怎么破了个豁口子?” “前面吃螃蟹时不小心被螃蟹腿戳到的,晚些上点药便无大碍。”池苒伸手碰了下唇角,便疼得她倒吸一口寒气。 “妻主你也太不小心了点,下次吃螃蟹的时候,记得让其他人给你挑好后再吃了。”陆修郢心疼地拉着她坐下,又吩咐点翠去拿医药箱进来。 “不会再有下次了。”池苒拒绝了他亲自为她上药的动作,并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我先睡一会儿,要是有人来找我,晨晨便说我不在。” 随着她走进内间,陆修郢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凝固,一丝寒意紧跟着爬上,随后蔓延全脸。 妻主嘴角的痕迹不像是吃螃蟹弄到的,更像是被人咬的!那么那个人又是谁! 而妻主肯定不会背叛他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外头的小妖精没脸没皮地贴上来! 正低头收拾医药箱的点翠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阵彻骨寒意袭来,手上动作越发麻利。 * 池苒在睡醒后,便吩咐下人给她抬一桶热水进来沐浴,同时也得要思考一下先前许霖为何会失踪一事,还有他对她的态度。 原先在花园里折花的点翠得知池苒起床后,便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更借着进来送吃食的理由推门入内。 “姑奶奶,点翠给你端了一盅红豆双皮奶过来。” “嗯,将东西放下你就出去。”许是她刚睡醒没多久,亦连嗓子里都还带着几丝慵懒。 “诺。” 他嘴上虽应得好好的,却在将东西放下后,便转身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来到了正冒着氤氲白雾的浴盆旁,一双秀美小手搭在女人肩上,状若暧昧地朝女人耳边吹了一口暧昧。 “少爷前面被大房那边的主夫叫过去说话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少年一只手缓缓向下,眼里的娇羞,期待宛如溢出满月。 眼皮未掀的池苒伸手阻止他的动作,泛寒的音调像从喉咙里挤出的冷:“我说了,出去。” 男人虽被她泛寒的口吻给吓得怔了一下,却也不敢真的忤逆她:“好嘛,不过姑奶奶许久都未来寻点翠了,点翠实在是想姑奶奶得紧。” -- 第80页 男人在离开时,不忘低下头亲了女人脸颊一口:“点翠今晚上有空。” 池苒没有应声,而是将身体往泛起细密冷意的木桶里沉了沉,半垂的羽睫遮住一片漆黑如墨。 从灵隐寺回来后,她本以为点翠定然会将此事给烂进肚里,谁知道他倒是胆子极大的三番五次勾引她,就连为他们布菜间,都会趁着无人注意时而将手放在她的腿上。 或是代陆修郢送茶水过来的时候,内里空荡荡得什么都不穿。要么就是将衣领子拉得极低的为她弯腰磨墨,屁股撅得极高的不小心碰到她,这不是存心想要找事的,又是什么。 更该死的是她的身体确实很想要男人,否则邪火一旦堆积过多,她都担心她会疯。 点翠此人虽不是她钟爱的那一款,但胜在为人听话,表面端庄得像朵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之花,可这私底下却是恰恰相反。 兼之又是嫁过人的懂得如何伺候好她,往往只需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便清楚她想要做什么,这不比那些青涩的果子好嚼多了。 等她沐浴结束,正散着一头湿发坐在窗边竹榻上独自对弈,前面去往大姐夫那处的陆修郢也回来了,还牵回了一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妻主。” 被牵着的小男孩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喊了声:“小姑姑。” “嗯,让小姑姑看看宝儿是不是又长高了。”半蹲下来的池苒拿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宝儿要不要吃糕糕,想要吃的话,亲小姑姑一口好不好。” “要,宝儿要吃糕糕。”宝儿一见到有好吃的,马上将带他过来的小姑父给抛弃了,转而投进池苒怀中。 陆修郢见这姑侄俩的关系那么好,面上佯装吃味起来:“宝儿这是有了你小姑姑,就不要姑父了不成。” “没…没有…宝儿…宝儿都喜欢。” 另一边 自从那日被池苒扔下湖里的许霖在回来后便大病了一场,池苒只在他昏迷不醒中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就像是完全遗忘了他这个人一样。 等许霖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部赶出去,在吩咐没有他的允许一个都不许入内后,他便来到等人高水晶镜前欣赏着自己的青涩美好。 腿长,腰细,屁股翘,皮肤虽比不上她的月下白雪,却也白净细腻如一块美玉。一张瓜子小脸上是眼落星辰,鼻梁高挺,唇若涂丹,整个五官组合起来带着一丝清媚。 怎么看,他也是个漂亮的小公子,唯有中间一段的颜色是暗沉的,粗笨得不讨人喜欢。 不过也就那个狗女人没有眼光,居然会喜欢上一些又老又丑的老男人。 未等他理清这中间有什么关键点,守在门外的杏仁便敲响了门扉:“少爷,老爷来了。” 许霖听到那人来访,忽地计上心头开始装病。 等池苒听见里头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进。”差点儿还以为他快要病死了。 推门进去,在走过春花烂漫小彩屏风,来到挂着月莲水纹帷幔的红木雕花大床前,见到的便是人比黄花瘦的许霖娇弱无力的躺在床上。 “都怪你,上一次你把我扔到水里后,我的东西都坏了,要是以后用不了怎么办!你赔!”面色苍白的许霖见到来人,便挣扎着想要起身,起伏的胸口处正不断从喉间挤压出咳嗽声。 “什么东西坏了?”给他倒了杯水的池苒见他上衣穿戴整齐,自然不会联想到他的满脑子龌龊。 “自然是,自然是………”扭捏的话还未说尽,反倒是他脸率先红如小番茄,“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地讨厌,连儿子的私事都打探得那么清楚。” 他越是这样,池苒越是不解:“你不是说你的东西坏了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坏了?” 原本沮丧的许霖见她一脸懵逼,故意耷拉着脑袋,嘴巴一扁得委屈又纠结起来:“你要是想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要先闭上眼才行。” 池苒见他这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越感好奇。 等她闭上眼后,许霖却悄悄掀开了盖住身体的棉被,冒着热汗的手心握住她的手,身子前倾朝她靠近。 闭上眼的池苒则察觉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在朝她靠近,原先盘绕在鼻间的墨兰香也变成了淡淡的生栗子花,特别是随着对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时,她的心里越发怀疑他在打什么坏水。 半蹲下来的许霖看着眼前这一幕本应该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在此刻真实出现后,整颗心再也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心口处痒痒得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食,爬满,更多的还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满足,病态愉悦感。 唤她的声音也布满了qingyu的哑:“苒苒,你可以睁开眼了。” 闻声,眼皮微掀的池苒下意识地舔了唇,却不小心碰到了带着咸味的吃食,诡异的是闻起来还带着一丝皂角香。 睫毛轻颤间对上的正是那红得脸颊发烫,一脸期待又带着小恶魔的脸,立即后退得咬牙怒斥:“许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突然间好了,明明我前面无论怎么弄它都没有反应的。”本还心存窃喜的许霖被她勃然大怒的表情给吓得浑身一僵,随后是大颗大颗眼泪从眼眶里滚落。 “我前面真的以为这东西坏了,苒苒你信我好不好。” -- 第81页 用棉被将许霖盖住的池苒强压着心头怒意,骨节攥得发白,凤眼锐利扫去:“哪怕你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你的母亲,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当儿子的胆敢这样展示给母亲看!” “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有我都知道错了,你还对我那么凶做什么!” “再说了前面要不是你,我这东西怎么会坏,现在它好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你还凶我,你这个臭女人还凶我……”骂到最后他倒是委屈得用手抹着眼泪,更衬得池苒才是恶人。 被他哭闹给搅得脑壳子生疼的池苒,竟在此时也有些反思起来她前面是不是做错了。 因为她确实是为了降药效,而将人扔进湖里过了一夜,要是真的……… 偷偷从指缝中露出一抹余光的许霖当下哭得越发委屈,更将那日之事后反反复复地拉出来说,等见到她眼里愧疚,反思之色渐重,便露出了爪牙:“帮我,你帮我弄出来我就不生气了。” “我是你的母亲,你要记住!”池苒见他这副小人得寸进尺的样,恨不得马上将他给扔出去,却又顾忌着他如今这副模样不能见人。 “我知道,还有你说过想要让我原谅你的,可你现在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愿意做,还怎么让我原谅你,相信你!”他知道她肯定会因着愧疚不会拒绝,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蹬鼻子上脸。 “还有我要你抱着我,要不然我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许霖,我告诉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她虽能容忍他无理取闹的小性子,并不代表就得要无限包容。 “我只是让你抱一下我,又不是让你做什么,怎么,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愿意。” 不管她愿不愿意,计谋得逞的许霖已经长腿一跨,坐在她腿上,并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还有苒苒你快点了,要不然等下被其他人看见你对我这小年轻动手动脚的可怎么办。” 第39章 三人行 无论此事池苒同意与否, 都木已成舟,只不过……… “你难道想要让其他人听见声音后,好进来不成。”听着少年附在耳边的暧昧娇咛, 池苒差点儿没有直接将人给扔出去。 蜷缩着粉色脚趾的许霖听到责骂,非但没有所收敛, 就连那声儿也接着一声胜过一声的猫儿挠心抓肺。 又在她没轻没重之时,抬起那双桃雾氤氲的眼儿瞪了过去, 红艳小嘴状若无意擦过她脸颊:“你轻点, 我皮都要被你给搓没了。” “还有你不能总是专宠一个地方, 都冷落了另一边好久了, 你们读书人不是一直都说雨露均沾吗, 我怎么样也要两边都沾。” 在许霖逐渐迷失时,他仰头看着那张闭着眼, 又近在咫尺的芙蓉面,野胆生肥的亲了上去, 两条手臂禁锢着她双肩不放,只为了能将这个吻延续得久一些。 他以为他肯定会被推开的, 谁知她非但没有推开, 反倒是加重了这个吻。 狭小的空间中,皆是缱绻暧昧流转,一簇簇的绚烂烟花紧跟着绽放。 以至于池苒离开后, 许霖仍是处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 又突然抱住了软软的棉被亲了起来。 刚才苒苒亲他了, 还没有推开他,这是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再进一步了,比如……… 他要上位! * 先前净了三遍手的池苒出来后, 见着外面天色尚暗,便打算回书房多读几遍清心咒,好压下耳边靡靡之音。 因为大姐最近在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一般都会很晚才到家,他们也就没有聚在正厅中用饭。 等她快要走至书房,却见到了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屁股还扭来扭去的点翠。 只是一眼,池苒便稳住呼吸,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 等她回到书房,才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原本走在她前面的点翠也扭着腰肢,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姑奶奶,这是少爷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熬的汤,还有晚饭。”端得眉眼如丝的点翠在摆完菜后,更暧昧抛了个媚眼,将衣领往下拉一寸的将身子靠着桌边,“不知道少爷是打算先吃饭,还是先喝点茶。” 这茶,顾名思义肯定不是普通的茶。 夜风涌来,吹得窗外繁花细枝镀上月影,落了一地斑驳碎星。 池苒的手才刚用墨堪堪研磨出两朵红梅,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前面点翠走得太快,我都忘了说还有一份甜点他忘了拿。”推门进来后的陆修郢没有见到点翠,便问,“这人去哪里了?” “他前面给我送来饭菜后,便说肚子有些不舒服离开了。”正在吃饭的池苒将腿合上,示意桌底下的男人注意些分寸。 “怪不得。”陆修郢倒是没有怀疑什么的来到桌边,“妻主等下吃完饭后,记得不要看书太晚才行,要不然夫身会心疼的。” 躲在桌底下的点翠则在心里诽谤了一句:“你不用心疼,我现在正伺候着。” “我会的,咳。”话未说完,池苒便突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好在喝了一口水后停了下来,唯有她的脸红得像染了霞粉胭脂。 “是不是菜里的辣椒放得有些多了?”要不然的话,这脸怎么会那么的红。 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的池苒强压着头皮发麻的愉悦,闭上眼稍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是有些。” -- 第82页 “我等下吃完饭后再看一会儿书便会回去,不会让你等我太晚的。”想了下,又加了句,“这里的饭菜等下我会让竹兰他们进来收拾的,我记得晨晨最近不是在研究新的糕点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陆修郢也不好再留下,只不过在出去时,还怀疑地看了室内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书房里肯定藏着第三个人。 随着陆修郢一走,池苒直接将跪在桌底下的点翠拉出,泛着冷意的眸子盯着他水亮嘴唇,压低嗓音道:“你刚才是不是存心想要让我出丑。” “点翠哪里有,而且点翠也只是心疼姑奶奶憋得太久了。”眸光潋滟的点翠伸手讨好的蹭了蹭她手,跪下来搂住她腰。 “还望姑奶奶怜惜。” 一场风花雪月,从一头诉说到另一头。落花簌簌也跟着月影倾斜,偶有残光散落。 睡得迷迷糊糊的陆修郢感觉到她回来后,身子作势往她怀里滚去,又像小老鼠咬了口她下颌。 “妻主这一次怎么回来得那么晚,是不是大姐又有事找你了。”因为这些事经常会发生。 “我只不过是遇到了一道难题,这才多思考了一会。”池苒握住他欲下滑的手,又亲了下他额间,“睡吧,你明天不是约好了要同刘主夫他们打叶子牌吗。” “好嘛,妻主晚安。” “晚安。” 可这相互道了晚安的两个人中,却有一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失眠之中。 因为他又在苒苒的身上闻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味道而瞬间清醒,心里也像是被针给扎得细细麻麻般,又喘不过气来的疼。 “苒苒,你睡着了吗。” 半梦半醒中的池苒察觉到怀里人正在推她,连眼皮都不掀的含糊不清回话着:“怎么了?” “我,我只是想到妻主好久没有近我身了,有些………” 池苒听他的意思,便知道他是想要说什么地将人搂紧,正打算同先前几次为他解决时,他却拍开了她的手。 黑暗中,男人白皙的小脸染上羞涩红晕:“能不能,不要用手。” 不用手,那便只有坦诚相待,可她今夜才刚放纵过……… 陆修郢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的要拒绝之时,身旁人却突然动了身。 等察觉到她要做什么时,羞得满脸通红的陆修郢赶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很脏的,你别亲。” “晨晨每天都会洗澡,全身上下又有哪里是脏的。” 池苒不顾他的抗拒,低头吻上。 味道是淡淡的草药味,并非是生栗子花香,兴许与他体弱多病以至于常年药不离口的原因有关。 等一连纾解三次后,陆修郢便没有了一丝力气地陷入柔软床垫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发丝,侧过身,问她:“妻主刚才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睡吧,我有些累了。”走到桌边的池苒给自己倒了一口茶漱嘴,这才返回床上将人抱在怀里。 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地的陆修郢明显还沉寂在刚才一事中难以自拔,泛着粉的脚趾头更羞得蜷缩缠她,小脸虽红扑扑,眼睛却亮得能吓人。 “再过一段时间便到七夕了,我们今年要不要去江苏过节,因为夫身听说今年江苏那边会举办活动。” “听你安排。”困倦的池苒亲了他脸颊一口,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晨晨,你可有怀疑过一直伺候着你的人,是否有二心吗。” 闻言,陆修郢的心里瞬间咯噔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好端端地,妻主怎么想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便问了。”池苒握住他欲作乱的手,“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妻主晚安。”而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妻主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有些事,或许还是得要做得干净些。 *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池苒因为要参加来年秋闱,也变得越发刻苦起来,有时候就连一日三餐都在书房里用。 只不过在她奋笔疾书之时,总会有人想着要进来为其红袖添香。 这日,点翠同往日借着用茶水进来同她搭话时,却给她抛下了一地惊雷。 “姑奶奶,我怀孕了。” “嗯?”闻言,眼睫半垂的池苒勾出重点的笔头一错,继而污了整张宣纸。 被目光注视着的点翠羞赧地垂下头,白皙手指把玩着腰间青蕙:“点翠是发现自己的癸水都半个月了还没来,而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又想到之前几次与姑奶奶同.房时更是处在危险期。” “点翠不求姑奶奶能给点翠一个名分,可这肚里孩子实实在在是姑奶奶的血脉。”眉间写满温柔的点翠伸手抚摸着现如今还平坦的小腹,“而且姑奶奶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生出来的小姑奶奶肯定也很漂亮。” 眸中晦暗不明的池苒先是沉默地看了他腹部许久,随后取了一百两银票递到男人手中,一双含情里盛满深情:“你等下拿去买点好吃的,至于孩子一事,我会处理。” “孩子是我的,我定然不会委屈了你们父女二人。” “嗯。”接过银票的点翠娇羞地靠在她怀里,又缠着她腻歪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随着点翠离去,池苒眉间折痕加深得像是能夹死一只蚊子。 -- 第83页 按理说她每一次同点翠鬼混后都会让他服用避子汤,就连她的身上也常年佩戴着不宜令男子有孕的香囊,那么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还是说他想要利用这个孩子做什么? 从外面出来的竹兰见着她一脸凝重,询问道:“小小姐,现在打算怎么处置他。” “先派人观察他几日,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算计她的,她不见得能那么好心的放过他。 “诺。” 只不过她还未抓住那人的小尾巴,反倒是七夕先一步来临。 这一次的七夕,池苒答应了陆修郢的要求前往江苏过节。 原本陆修郢的计划中就只有他们两人,谁知道许霖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竟也死缠烂打的跟了上来。 而三人行,必有奸.情。 第40章 回忆结束 这一次的苏州一行, 因着许霖的强行加入,就连陆修郢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强颜欢笑。 他们住的是池家早年间置办在这边的产业,平日里都会派人过来打扫, 在得知三小姐携夫带子过来居住一段时日,还聘请了几位手脚麻利的仆夫过来伺候。 池苒搀扶着陆修郢下马车后, 一个转身便看见许霖也跟着跳了下来,见她望过来, 还回以腼腆一笑。 一行三人进了院, 便见里面的仆人早就站在一旁恭迎着他们, 脖子与脊背半弯成九十度, 齐声喊道:“三小姐好, 三姑爷好,小少爷好。” 池苒颔首, 示意他们各自去忙自己的,抬眸所及之处, 皆是白墙绿黛玉瓦粉青萝,还有一抹刻意走在她前面的月下昙花影。 他们来时走的是水路, 以至于一天下来, 人都像是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的海带一样蔫,晚饭也是在各自房间里用的。 池苒因为有些晕船,便胃口不佳地随便扒了几口饭就去休息了, 独留男人对着这一桌子菜发呆。 在旁布菜的点翠见他眉间忧愁加深, 道:“少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闻言, 搁下竹箸的陆修郢摇了摇头。 其实连他也说不清楚最近的他在担忧什么,或者又是在害怕些什么。 敛下眸中思绪的点翠见不言,又道:“可是这边厨子做的饭菜不合少爷胃口。” 陆修郢仍是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我不饿, 你去给我烧点热水进来。” 现在多想无益,倒不如用热水为妻主擦拭一下身体,这样妻主睡着时也会觉得舒服些。 * 池苒是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的,睡眼惺忪的桃花眼中盛满的皆是呆怔的茫然,抱着她腰身睡得香甜的自然是她夫郎。 许是他又做了什么噩梦,就连抱着她腰肢的力度也重了些。 轻手轻脚地下床,将他为她整理好放在小玫瑰木凳上的衣物穿戴整齐,这才推门出去。 推开门,最先迎接她的不是宛如初生的太阳,而是一张明媚的玫瑰笑颜。 “苒苒,早上好。”怀里抱着几枝荷花的许霖献宝似的走到她面前,将怀里花往她面前一推,下巴微扬,“好不好看,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不勉为其难地送给你。” 谁料池苒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全然视他为空气。 她尚未走远一步,手便被对方拉着,手心里也被迫塞进一朵半开荷花。 不解的疑惑才刚随着眼皮掀全,只见脸上笑意垮了点的少年先是用双手拍了拍那朵半开荷花几下,继而用手指将它扒拉开。 原先的半开荷花苞,已是烟陇雪,粉染霞,一轮满月坠星云。 少年软糯的语气迎着晨曦一同洒向她:“喜欢我变的这个小魔术吗,苒苒。” 喉结微动的池苒低下头看了几眼,喉间细不可见的发出一个“嗯。” “你喜欢就好,也不枉费我天没亮就去摘了。”许霖见她手上只有一朵未免显得寒酸,便大气地将剩下的全部给她,“你之前总说好事成双,现在你有了那么多朵鸿运当头,肯定能好运叠加。” 池苒唇瓣翕动的道了声:“谢谢。”却没有打算接过荷花的往他怀里一塞,兀自离开。 “什么嘛,人家那么努力了你都不给个笑脸,过分。”许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戳了戳嫩黄花蕊,谁知花粉过浓,竟香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甚至谁都没发现,他们在院中相互拉扯的一幕,全然落进了陆修郢眼中,更怒得他胸腔起伏不定,眸光锐利如刀锋。 等他好不容易平息胸腔怒火,端着一盅冰糖血燕雪梨前往书房,却再度看见了一幕令他怒不可遏的画面。 书房中 比他早来的点翠本欲为她磨墨添香,却突然不小心得脚一崴就要倒下,好在被旁边的池苒眼疾手快拉住。 “苒姐姐。”点翠脸颊泛红倒在池苒怀里的一幕,正巧被刚从门外进来的陆修郢撞见。 “你们在做什么!”平日间温柔带笑的嗓音在此刻染上寒霜,微蹙的眉头彰显着他积压的冷怒。 见到正主的点翠,脸上羞涩红晕迅速转为恐惧的煞白,并且快速弹离池苒,低下头解释道:“刚才只是点翠不小心要摔倒了,姑奶奶才好心扶了点翠一把。” “是吗,不过这摔的位置也过于巧妙了一点。”跨进内里的陆修郢明显不信他这套说辞,却在见到池苒秀眉间浮现一丝不喜,才停止了咄咄逼人的追问。 -- 第84页 点翠得了台阶后,便马上识趣的离开,只是临走之前还偷瞄了正为陆修郢别一绺发丝于耳后的池苒一眼。 满心嫉妒与不甘,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中的烈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呛满了火焰味。 池苒将手收回时,陆修郢一反常态地就着她手蹭了蹭,人也势落进她怀里:“妻主,我前面来的路上遇到了阿霖,他说晚些时候想要去看花灯。” “我听你们的,我前面见你来时带的衣服也才几件,晚点正好可以给你添置些。”池苒伸手回抱住男人腰身,脑海中则在回想点翠先前与她说的那一番话。 细细咀嚼开来,便能发现内里藏的都是他想借女上位的急迫,以及不甘屈于人下的野心,像极了翻版的另一个她。 先前离开后的点翠正好遇到了怀里抱着几枝荷花的许霖,本想要快步越过他的,谁知这人直直朝他走来,并且与他迎面撞上。 他也因为思绪纷乱加上藏了事,便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屁股也疼得他龇牙咧嘴。 还没等许霖伸手将他拉起来,单手撑地为支撑点的点翠便瞪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许霖瞧他健步如飞的样,别了别嘴:“这人怎么那么的奇怪,不是都说有孕了吗,怎么一点儿都不护着肚子点。” 七夕虽是在两日后,但今夜出门逛街的人也只多不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才女佳人,或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呼朋唤友成群结队。 七夕虽未至,过节的气氛却是一样不落。 像条小尾巴跟在后面的许霖正提着荷花灯,满心嫉妒的看着在他前面手拉手的二人,不时还将后槽牙磨得咯咯直响。 其实那么久了,就连他都说不清楚他对池苒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酸涩有,甜蜜有,就连苦辣与迷茫也有。 在他走神的片刻,陆修郢带着点翠去小摊前照顾摊主生意,以至于他觉得这茫茫人海中就只剩下他同池苒两人。 周围杂吵的声音逐渐远去,熙熙攘攘的人影也在消失,唯有眼前人越发清晰,还有他心跳的声音也像打鼓般剧烈。 许霖捂住胸口,顶着泛红的脸颊快步朝她走近,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苒苒,节日快乐。” “喊母亲。”池苒的表情仍是万年不变的寒意,就连语调亦是无起伏。 “我才不要,再说了你才比我大几岁,怎么就老是想着要占我便宜。”许霖趁着陆修郢与小贩说话而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时,特意将他买来的荷花灯高高举起遮住他人视线,踮起脚尖快速地亲了女人脸颊一口。 那个吻轻浅得虽如蜻蜓点水,也快得像晚风拂青山雾,却在相触间发出了“啵”的暧昧。 “苒苒,七夕快乐。” “妻主,你看我选的这张面具怎么样?”此时手上拿着一张花狐狸面具的陆修郢也走了过来,也正好止住池苒升到喉间的怒叱。 “晨晨的眼光一向都是极好的。”池苒接过他递来的面具,不解他意。 “这是我给妻主选的,要不然外面有太多人看妻主了,我会吃醋。”后两句,是他压低嗓音凑到她耳边说的,更包含着他小小的霸道性子与醋意。 陆修郢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呆愣,指了指她后颈处,示意她低下头来。 池苒明白他是想要亲自为她戴上的低头瞬间,一旁笑嘻嘻的许霖先快步抢过池苒手上的面具。 “我为苒姐姐戴就好,要不然的话这面具是陆哥哥挑的,我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刚伸出手的陆修郢哪怕满心恼意得也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皮肉。 许霖戴好后,还吹了一波彩虹屁:“陆哥哥选的面具就是好看,要是换成我,指不定就会选一个又花又土的喇叭花,要么就是丑得不堪入目的钟馗。” “也就是陆哥哥有眼光又有品位,等下我的衣服也得要麻烦陆哥哥帮我挑选几件才行,要不然苒姐姐总会嫌弃我穿衣服没品位,活像是养在厨房里的老母鸡。”说完,还委屈地抽了抽小鼻尖。 呼了一大口气的陆修郢才不至于表情管理龟裂,羽睫半垂遮住眸中寒意:“我的眼光只不过是正常人的水准,谈不上什么有品位。” 池苒见着这两人就要阴阳怪气的唇枪舌战起来,直接牵过陆修郢的手往前走:“你前面不是说想要尝下苏州的鸡头米羹,鱼味春卷和蟹壳黄,我们现在先去吃东西,晚点再去给你买几件漂亮的衣服与首饰如何。” 妻主说的话,他自然说好,只不过许霖此人,他却是心存了忌惮。 他们两人手牵手走在前边时,跟在后面的许霖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跟小时候一样又苦又涩,却又不能同小时候那样上前牵着她手。 更曾有过埋怨与嫉恨,凭什么他难如登天的东西在其他人眼中,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唯有藏于平静下的腥风血雨尚且不为人所知。 这几天来,点翠倒是经常找理由往她身边凑,更眼巴巴地拉着她裙摆想要求她什么。 “姑奶奶,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窝在女人怀里的点翠学着陆修郢一样把玩着她的手,就像是寻到了玩具般乐此不倦。 下颌搭在男人肩膀的池苒抿了下唇,才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你呢?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 第85页 只因陆岫当年骂得还挺对的,她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点翠想了下,侧脸亲了她一口,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喜欢的,自然是和姑奶奶一样。” 话音落,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这孩子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她认了其他女人当母亲,要是这样,点翠可不依。”毕竟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他的目标是什么。 “怎么会,等你肚子月份再大一些,我便会开始着手安排,我说过了,我定然不会委屈了你们父女二人。”池苒嘴上虽说着在动听不过的情话,可她的眼睛里却是冷的,就像是狩猎中的毒蛇。 “我昨晚上也给了买了几样礼物,因为不好当面交给你,便让铺子老板在今天将礼物送来。”池苒低头攫上男人红唇,温柔安抚,“礼物虽迟,其他的却不会。” 这一句话也彻底将点翠给哄住了,就连他出去前都还想要为她纾解一回,却被她婉拒了。 而池苒早从那天他摔倒一事中得出,他并非真孕,而是假孕。 毕竟一个真怀有身孕的男人早就会出现一系列妊娠反应,嗜睡,又好比如嗜食少食,喜食酸辣这些他都没有出现过,其中最令她肯定的无非是。 男人在怀有身孕后,体内的性激素会分泌过低,也就是俗称的性冷淡,而不是像他那样经她随意撩拨两下便火烧燎原的例子,哪怕是有,也得是在三月之后。 刚去将窗关贴的竹兰回来后,便问道:“小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置他?” 之前的她还真以为小小姐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谁知道到头来只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我要是动手,反倒显得我有些不是人了。”在如何,那人也曾作为她的枕边人存在过一段时间。 池苒将墨笔置于青玉镂雕葵花洗中过水洗净,临到笔墨洗净才回:“晚些你将姑爷请过来,记得让他穿上昨天新买的那套月青色柳莺圆领袍子。” 有时候她不方便做的事,不正好可以借用他人之手,毕竟她可是一向知道她的这位夫郎,向来不如表面般贤良端庄。 * 刚午睡起来的陆修郢听到妻主要见他,还指名让他穿那件衣服时,心里泛起的不是怀疑,而是细细密密堆积的甜。 因为那件衣服是昨晚上妻主亲自为他选的,还夸他穿这件衣服好看,就像是他们年少时第一次见面。 书房 “姑奶奶,点翠给你做了点消暑的冰镇红枣冰糖燕窝。”趁着陆修郢午睡未醒的间隙,点翠摇曳生姿地端着乌木托盘走来,一双眼儿里盛满的皆是温柔春水。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最近外面太阳晒,让你少外出走动吗。”池苒知道陆修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戏,自然也得要开始演上。 点翠见到她暗示,便眼巴巴地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清瘦的腰身:“点翠想姑奶奶了,而且………” “而且什么!”话都未说完,便被怒不可遏的陆修郢推门打断。 陆修郢扫了眼正抱着池苒的点翠,周身寒气滋生:“你这一次可别说,又一次脚滑了被姑奶奶好心扶住不成!” 相同的谎言,他只需听一次便足矣! “点翠…点翠确实是不小心摔倒的,还请少爷不要误会点翠与姑奶奶之间的关系,要不然哪怕给点翠一百八十个胆子,点翠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来。”他说这句话时,明显急得眼眶都红了,身形也如风中烟柳摇摇欲坠。 池苒见到点翠求救的目光,敛眸点头,小食指半曲:“他确实是不小心摔倒的。” 而她的这句话,非但没有平息男人心头怒火,更像是火上浇油。 “既然妻主说是,想来也是我误会点翠了。”陆修郢这几字,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咬牙切齿。 点翠也识趣地退了出去,更感叹差一点。 只不过他的这口气,仍是松得太早了一点,毫不知情他已经上了男人的黑名单。 回到房间,正在睡梦中幻想到自己要成为侧夫的点翠在看见推门走进来的几个仆夫,顿时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还未等他挣扎着喊救命,嘴巴里就被强行塞进一团抹布。 进来后的陆修郢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如一条癞皮狗的点翠,唇角勾勒冷漠笑意:“点翠,是不是本少爷平日里对你太好了,才好得你连本少爷的妻主都敢惦记。” 若非他今天醒得早,指不定还傻得要在这人彻底爬上妻主的床上,他才知道! 双手双脚被捆得如蛆,嘴里还被抹布塞住的点翠疯狂地想要求饶,却没有半点被允许的机会。 “姑爷,现在打算怎么处置他?”作为自小伺候少爷长大的点墨回想到前面看见的那幕,也是气得胸腔火气乱窜,更想不到他会如此不要脸的勾引姑奶奶,更罔顾了自己已为人夫的身份。 “堵住嘴将人乱棍打死扔进乱葬岗中。”纵然他们有着多年情分,但他的底线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要是他今日心软得放过点翠,说不定明日还会有第二个点雪,点香,那么,届时的他又真的能难保妻主真的不会坐怀不乱吗! 何况生不出孩子一事,也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肉里。 * 许霖在得知点翠因身染重病被遣送回扬州一事后,顿时嗤之以鼻,却也拉响了他心中警报。 -- 第86页 要说是什么事能让那位向来自持性子恬静,为人温和的男人大动肝火,也唯有那件事。 意思也就是说,在他刚准备下手之时,便有人捷足先登,只不过是蠢得刚好被正主抓到。同时也在侧面告诉他一个讯息,有些东西想要得到,就必须得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许霖得知池苒今夜要在外面同人参加聚会后,心里便开始活络了起来。 一般参加聚会都会喝酒,而醉酒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不是人为所能控制得了的。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借口去好友家住上一夜,可人却要偷偷地跑到狗女人参加聚会的地方。 随着天色一点点黑沉,朱红灯笼紧跟着挂起十里红星。 坐在马车里的主人也正捧着一碗红油爆鱼面配油酥肉烧饼吃得满嘴流油,一双桃花眼则专注地盯着酒楼大门,就等着那人一出来便将她抓回来。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多吃点,要不然等下没有体力怎么办。 还有书上说男子第一次都会觉得疼的,那他?等下要不要先吃点药? 在他胡思乱想中,碗里的面条连着汤水很快见了空,就连月亮也悄然无声地移至半空。 等他又拍死一只蚊子后,终于看见与人相互恭维着告别的池苒走了出来。 她表面上仍同往常无二,但细看她的步伐便能窥出她已经醉了。 在他走过来,欲搀扶住池苒的时候,原本醉酒的另一个女人突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娇艳如玫瑰花的少年看去,眉头皱了皱:“你是?” “我是她的弟弟,前面姐夫说姐姐今晚上恐怕会喝醉,便让我提前来接她回家。”许霖接过女人,带着歉意地笑笑,“我姐姐已经醉了,便先不同这位姐姐多聊了。等明天姐姐酒醒后,我在让她同姐姐道谢。” “好,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林墨染直到那两人上了马车离开,迎面又兜来一阵风才惊得她一个激灵。 春醺何时有了弟弟,她怎么不知道??? 马车中 许霖看着靠在他腿上的女人,笑得露出了一颗小虎牙的戳了戳她脸颊,见戳不过瘾,后面直接揉着她的脸像揉面团一样。 觉得这手感可真不错,比他今早上吃的大面馒头还要好玩。 而池苒更是个沾酒后,要是没有外物刺激便倒头就睡的主,更不知道此时的她并未回到池府,而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搀扶着上了客栈。 好不容易将人带上来,现坐在床边的许霖见她一副臭酒鬼的样,真想将手上帕子直接捂住她的脸。 又怕她是在装睡地凑到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苒苒,你醉酒了。”一只手则粗鲁地在他脸上胡乱擦着。 “我没醉。”醉得视线朦胧的池苒想要躲避毛巾擦脸的动作,可无论她怎么逃,那人便怎么追赶。 到了最后,她干脆躺平不再有所动作的睡了过去。 却又在她迷迷糊糊中快要睡着时,她听见有人附在她耳边,带着哑笑一声:“是,苒苒你没有醉,醉的人是我。” 许霖低下头攫住她的红唇,就像先前的梦里做尽他想要做的那些事。 至于她醒来后会是什么样暴跳如雷的反应,则全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 “苒苒,你喜欢我吗。”在他决定献身之前,他仍是想要问上一句。 “算了,你现在不喜欢我也不要紧,反正你以后必须得要喜欢上小爷才行,不过你等下记得温柔点才行。”后一句,完全是他红着脸说的。 第41章 有孕 随着当日苏州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竟令池苒有种气不顺的怒。 偏生眼前连衣服都穿戴不整齐的少年就像是刻意同她挑衅一样:“我想苒苒在心狠,也断然不会让我打掉你的孩子。” 许霖朝她走近,又借力不稳倒在她怀里, 鼻尖贪婪的摄取着她身上香气,手指攥紧她衣领迫使她低下头:“毕竟这可是苒苒的第一个孩子。” 抿得双唇泛白的池苒没有反驳他的话, 闭上眼,更罕见的没有推开他。 “阿霖不奢求苒苒能像对陆哥哥那样对阿霖这样好, 只求苒苒不要有那么重的心理压力, 更不要生出半分对不起陆哥哥的罪恶感, 因为此事从头到尾做错的都是阿霖, 也是阿霖不该妄自生出喜欢苒苒的心, 这样苒苒也不会那么地为难了。” “我只是因为太喜欢苒苒了,喜欢到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苒苒喜欢上我, 就只能想到那么蠢的一个法子。” 少年带着哭腔的软糯嗓音,还有那时她醉酒听到的娇媚哭泣, 直到池苒离开许久都仍会回想起来。 “妻主在想什么?”本在作画的陆修郢见她频频走神,心头倏然不安起来。 “我只不过是在想, 晨晨画的这株荷花颜色尚浅了些。”敛回思绪纷飞的池苒握住他的手, 将手中毛笔蘸了点胭脂红中和了那点奶白。 “衣鬓红香映,盖伞绿披肩。”原先过于没有颜色的晨雾夏荷图上添了几抹红,瞬间像素手拨乌云, 烁阳镀金身。 “果然, 还是妻主画的好看。”陆修郢侧脸间不经意撞到她同样转过来的动作, 泛着樱花粉的唇瓣正好擦过她脸颊。 又含着羞涩,环住她的腰吻了上去,先是轻轻地啄了那枚红唇一下,又像是吃不到糖的孩子伸出舌尖轻舔。 -- 第87页 眼眸半阖的池苒却是任由他的动作, 不主动,也不拒绝,直到……… 睁开眼的池苒握住了他欲往下探的动作,嗓音里带着难掩的暗哑吻了吻他后颈:“晚点回房在做,听话。” 清隽脸庞早已腾升绯云的男人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声响,白皙的骨节将她今天穿的淡紫色丁香绕诃子往下拉,更带着一丝恼羞地咬了下去。 看这情形,她这夫郎定是心里藏了什么事,否则不会如此主动,还是在不时会有人路过的花园中。 那么,又会是什么事呢? 晚上吃饭时,原本脸上带笑的许霖见到池苒锁骨下方映出的红痕,原先的笑意瞬间被愠怒代替。 纵然心里被嫉妒的背叛吞噬,脸上仍是挂着担忧:“苒姐姐的房里是不是有虫子啊?要不然苒姐姐怎么突然被咬了一口。” “苒姐姐皮糙肉厚被咬了一口没关系,不过那只虫子要是不小心咬到了陆哥哥可怎么办。”本是关心的话,可听在有心人耳边却格外不是滋味。 “有没有虫子我自己知道,你吃饭就好好吃饭。”池苒白了他一眼,随后给陆修郢夹了一筷子卤汁豆腐干,“我记得你在苏州的时候挺喜欢吃这道菜的,便特意请了个苏州的厨子回来。” 陆修郢见到碗里多出的豆腐干,投桃送梨地夹了一块火腿肉进她碗里。“谢谢妻主,妻主也吃。” 气不过的许霖抬起脚在桌底下踹了池苒一脚,觉得这女人当真不识好歹。 放着他这个年轻漂亮还怀有孩子的宝贝疙瘩不疼,就光顾着照顾那年老色衰还下不出蛋的老男人。 脚下吃疼的池苒仍是不曾理会他的气急败坏,只不过加快了干饭的速度,更气得许霖连饭都没有好好吃上几口。 他和自己肚里的孩子迟早不是饿死,就是被这狗女人给活生生气死的! 夜幕降临之下,洗完澡换上亵衣,外穿一件月团花纹长袍的许霖头一次敲响了落梅院的房门。 在等待着开门间,还拿出小镜子照了自己的漂亮脸蛋好一会儿,又整理了下衣服与头发,力争做到完美。 他等了许久,却见开门的不是池苒,而是陆修郢,顿时眼眶泛红,小脸委屈起来:“陆哥哥,我今晚上可以和你睡吗,我保证睡觉的时候不会打呼噜磨牙更不会乱踢被子。” 他带着心机的哀求得来的却是一句拒绝:“不好意思,我和妻主睡习惯了,所以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睡。” 许霖一听,顿时小嘴一扁,眼眶中蓄满了泪花流转:“阿霖从小到大都没有交好的朋友愿意同阿霖说些悄悄话,陆哥哥不愿意的话,也是情有可原。” “原本阿霖还想要和陆哥哥说些关于苒姐姐的小秘密,看来只能等下次了。”话似清风吹落叶,转身无踪影。 陆修郢一听到有关于池苒的秘密,便喉咙发紧的改了想法,更多的是好奇他想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刚从书房回来的池苒,尚不知屋里多出了一个人。 等她回到房间,脱下外衫刚准备上床休息时,谁知道一拉开被子,竟发现躺在里面的不是陆修郢,而是许霖!!! “你怎么在我的床上,晨晨呢?” “陆哥哥洗澡去了,等下就回来。”躺在床上,刻意将亵衣往下拉,露出香肩的许霖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唇角,“陆哥哥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苒苒要是想要对我做什么的话可得要快些才行。” 揉了揉眉心的池苒见他一副,我为爱当三光荣自豪的态度,嗓音泛寒得像是冰渣子落地:“许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知道,可我更知道我肚里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还有我喜欢苒苒也是真的。”许霖看不惯她锁骨下方的红印很久了,这一次更趁她不备直接咬上,好将旧的盖走。 “苒苒,我想要了,你给我好不好。”许霖自然知道男子在怀孕后体内xing激素会变少,可他却同旁人不一样,他想的是她的手能无时无刻抚摸着他肌肤,并将他给狠狠弄哭起来。 “许霖,你是不是有病。”时至今日,她觉得他真他妈有病。 一个当人儿子的跑到母亲的床上,还说着下流龌龊的言语。 从鼻尖冷哼一声的许霖全然不在意地低头咬上她锁骨下方,一只手煽风点火得含糊不清道:“你这当人母亲的都让自己儿子有了自己的种,现在再补睡上一觉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再说了那个晚上,苒苒压着弄哭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说了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意外,相应的补偿我也会给你。”池苒见他的舌头伸得越发过分,伸手桎梏他下颌,强迫他抬头与她对视。 漆黑的瞳孔中折现出锋利刀尖:“我说过了,不要总是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的孩子多认一个娘。” “我不要补偿,我要的只有你,苒苒。” * 等陆修郢洗澡回来后,池苒早已离开,许霖也乖巧地坐在床上翻着一本书,细看他的眼眶边缘还泛着红,就像是刚哭过一样。 当室内烛火熄灭,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手掌放在平坦小腹上的许霖侧过头,问:“陆哥哥,你说一个男人要是不能为妻主生儿育女,开枝散叶,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说男人就一定要为妻主开枝散叶,而且男人的存在并不是只有生孩子这一条路可走。”这句话,还是苒苒当初同他说的。 -- 第88页 “话虽如此,不过女人要是真的娶了一个不会生孕的夫郎,年轻的时候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怕的便是到年老之时开始后悔。到时候女人想要孩子的话多的是年轻男人能为她生,可男人不一样,男人一旦过了二十就跟菜市场的烂白菜一样没人理会,更别说三十岁的男人。” 许霖说完,又故作夸张地捂住小嘴,连连道歉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和陆哥哥说这个的,还希望陆哥哥能将阿霖前面说过的都忘记。” 翻身同他背对着的陆修郢没有说话,心里却是苦涩与愤怒充斥着胸腔。 也明白了他今夜的意图是什么,无非是往他的心窝处撒盐。 或许是受到了那天夜里的影响,陆修郢再次吃起了之前派人到各处收集而来的生女偏方。 池苒却是见他日渐消瘦,整个人也一直盘绕在低气压中走不出。 一日,正当陆修郢同往时在小佛堂里为自己求女时,却被池苒拉了出来。 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相牵的手,问:“苒苒,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跟着我来便知道了。” 等马车停在香火鼎盛的月老庙前,陆修郢仍是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直到随着她踏入内,接过她递来的一条红绸布与一支毛笔才堪堪回过神来:“妻主,这是?” “我给你的承诺。” 她说的承诺便是她跪在月老庙前重重磕下三个响头,满脸真诚的竖起三指,对天起誓:“黄天厚土,苍天在上,我池苒若是有一天背叛了陆修郢,便让我池苒此生于仕途一行上终” 她的毒誓都未落下,便被眼眶泛起泪花的陆修郢用手堵住的连连对她摇头:“晨晨从来没有怀疑过妻主对夫身的感情,我只是………”只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而格外自卑罢了。 “我说过了,孩子一事顺其自然,而且我也不希望有孩子能分走你对我的喜欢。”伸手回抱住男人的池苒敛下眼中算计,在抬眸时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温柔君子。 “我要是真的喜欢孩子,又怎会娶你做夫郎,那么多年就单独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还是说我给晨晨的喜欢还不够,所以才一直让晨晨患得患失。” 第42章 离开扬州 等二人回府后, 便听到管家说许霖病了,今早上到现在更是什么都没吃,给他请的大夫也全部被赶了出去。 得了承诺后的陆修郢心情大好地提议道:“阿霖不舒服, 妻主可要随我一道去看望他一下。” 池苒对于他得病一事却是嗤之以鼻,你说这人什么时候生病不好, 偏生就选在他们出去的档口,这不是存心找事的又是什么。 当下婉拒道:“阿霖既然生病了, 理应要静养, 而且大夫去了总比我们两个去, 更对他有用。” 陆修郢想了下, 觉得有理, 便吩咐厨房那边给他熬点滋补的汤水送过去。 青曲苑 正躺在床上装病唧唧歪歪的许霖在得知他们俩回来后,便一直眼巴巴地望穿秋水, 谁知道他的眼睛瞪得都快要干了,也不见那狗女人过来。 感情他肚里怀的种不是她的一样。 端着乌木托盘的杏仁快要走过屏风时, 还缩了缩脖子,又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才敢开口:“老爷与主夫前面说, 说少爷既然生病了就应该静养, 他们便不过来打扰了。” 许霖一听,瞬间像是点燃的炮仗从床上跳了起来:“静养!屁的静养!” “我看就是那个狗女人心虚害怕了不敢过来才对,不对, 说不定就是主夫不愿意让狗女人过来的!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女人。”无论是谁提议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狗女人的心可真狠。 也丝毫不懂得怜惜一下他这朵娇花, 还有他肚里的娃。 既然月亮不来见他,他为何不去奔月。 当他才刚将脚从被窝里探出来,脑瓜子又想到他现在是在装病,他这一去, 不正是明晃晃地告诉她:“我没病,我骗你的。” 一想到这个,便不妥地摇头,又将杏仁唤过来,吩咐道:“你去和老爷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早上起来的时候裤子上面还沾有点点血渍。” 杏仁一听,顿时连眼睛都瞪圆了,傻愣愣地看着他,小胖脸上写满严肃:“少爷,你来癸水了怎么也不和奴才说一声,奴才好给你煮一碗红糖水。” 许霖见他这副傻样,直接抄起身后软枕砸了过去。 他这是屁的癸水,分明就是肚里胎儿不稳。 * 书房中的池苒听着杏仁一五一十传递着许霖的原话,眉头微蹙的将看到一半的续资治通鉴放下,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跟着走出去。 她倒是要瞧瞧,这人又想要做出什么幺蛾子。 等她来到青曲苑,便发现无论内外都静悄悄的,就连屋内也只点燃了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火照明。 推门进去,一个赤着足的墨发少年在她快要走过屏风后,便猛地扑进她怀里,就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兽用爪子扒拉住她衣襟控诉起来:“你要是再不来,说不定你的女儿以后都不知道你这个当母亲的长什么样。” 闻言,池苒嫌弃地提着他后衣领子拉开:“许霖,你说话就好好说话。” “我说话一直都在好好说,只不过是有些人总是听不懂人话罢了。”许霖嫌脚凉,便将两只脚踮起踩在她鞋面上,两只手搭在她肩膀处。 -- 第89页 卷翘的睫毛狡黠地眨了眨:“地上凉,苒苒抱我回床上好不好。”又软又糯的嗓音,就跟浇了三勺桂花蜜的红玫瑰糯米糕般腻口。 “明知地上凉,为何还要光着脚下来。”池苒见他的脚趾泛着粉蜷缩着,直接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 “自然是因为我想要快一点见到苒苒,古人不是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我和苒苒也都差不多一整天没有见面了,苒苒就没有想过我们父女二人吗。”放到床上的许霖凑近捧过她脸,攫住她红唇亲了下去。 这一次不在是醉酒后的乘人之危,而是在彼此都清醒的时刻。 池苒在他舌头准备钻进来时,薅着他头发将他拉开。 人虽扯开了,一条泛着盈盈光亮的水丝相连中,却显得格外暧昧yin靡。 “苒苒,你能不能帮帮我。”锦被之下的许霖并拢住腿,眼梢含艳,双眸如水。 “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很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在假孕骗我。”若非那天清晨,她清楚地看见这人是不着寸衣的在她怀中醒来,身上还布满她辛苦耕耘一夜的果实,指不定连他肚里的孩子都会怀疑是不是她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这样你我二人早就能在床上颠鸾倒凤了,而不是我眼巴巴地馋着你,你又不给我。”许霖将手搭在她腰间彩衿,眼似花含露的唤她,“苒苒” “男子怀有身孕的前三个月中,不宜行.房,你应该知道才对。”池苒拒绝了他的要求,转身倒了一杯冷透的茶水递给他。 “喝点冷水,也好让你同猫一样到处发qing的性冲动冷静下来。” “我不,我不要,而且我现在是真的难受。”没有接过水的许霖再次扑了过去,就像是一只猫儿在她身上又蹭又咬,“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嘛,苒苒。” “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家小心肝那么难受吗,臭苒苒。” 池苒离开的时候,正好迎面撞到前来送吃食的池若柳。 池若柳往旁退一步,低头行了一礼:“小姑姑好。” “嗯。” 直到人走远,他才抬起头来,一张嫣红饱满的朱唇也被咬出了牙印子。 他刚才,好像在小姑姑的身上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栗子花香,是错觉吗? 推门进去,随着越往里走,那丝栗子花香更重,也坐实了前面非是错觉。 “落柳哥哥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派人通报一声,害得阿霖这副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好见人。”脸颊泛红得窝在被窝里,两条腿软得不像话的许霖这才钻了出来。 “我听到你因为生病后没有什么胃口,便吩咐厨房给你煮了碗红烧排骨酥面给你。”池若柳坐在床边,突然话锋一转的锐利扫过他肚皮,“阿霖,你是不是怀孕了?” 许霖对上他的质问先是表情一僵,随后打趣道:“我一个都未成婚的男人怎么会怀孕,若柳哥哥难不成是怀疑我出去找人偷偷搞大了自己的肚子不成,还是我能自攻自受。”哪怕此事是真的,只要他咬死不松口,那便是假的。 虽然他也很想逼用舆论让池苒娶他,却也深知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不只是他,就连他肚里的孩子恐怕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依那个女人冷血又自私的性子,是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 许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扬起一个不知该不该问的小心翼翼:“落柳哥哥,那么久了,你该不会还喜欢那个人吧?” 低着头的池若柳没有说话,唯有手心被指甲压得留下好几个青白凹痕。 许霖瞅见他表情,继续伤口上撒盐:“那个人虽好,可是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前来迎娶若柳哥哥,说不定早就忘记若柳哥哥有了新欢。而且若柳哥哥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偏偏要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吊死,这天底下又不是没有其他女人了。” “而且你前面在床上病了好久,也不见那个女人来看过你一眼,更别说派人送些礼品过来慰问。” “她只是很忙,而且我相信她的心里肯定会有我的。”这句话连他这个正主都骗不了,更别说一向喜欢看人笑话的许霖。 宛如游魂的池若柳回到房间后,便将男侍全部赶了出去,吹灭屋里灯躺在床上,身上盖的是带着那人味道的外衫。 他一闭上眼,就会想到二姑姑拒绝他的话,更为了躲他而选择不归家的剜心之痛,也怪他的肚子不争气。 一年前,清鹤别院。 刚及笄的池若柳便被父亲带着一连相看了好几个女君,无一都被他拒绝。在得知还是她撺掇父亲将他嫁出去后,而窜生了一股邪火。 否则也不会将人请到城外别院,将下了蒙汗药与春天的药混进饭菜与酒水里,更趁着她醉倒于饭桌上将人绑在床笫之间。 池毓醒来后,发现她正不着半衣的躺在床上,看着背对她脱衣服的少年,随着她动作铛铛作响的铁链,猩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我是你的亲姑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若柳!” “我知道,可我不后悔,还有落柳最喜欢的就是二姑姑了。”不顾羞涩将最后一件遮羞布扯开的少年也爬上了床,低头亲吻着女人的脚趾,“二姑姑,你能不能也喜欢若柳。” “要是姑姑担心会被我爹爹娘亲他们发现,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 第90页 “滚开!你要知道我是你的亲姑姑,你这样子是在luanlun知不知道。”池毓愤怒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尽数吞进腹肚。 现在他的身子给了她,无论她要不要他,他都是她的男人了。 这一点,至死都不会改变。 而远在西北之地的池毓突然打了个喷嚏,就连先前写好的字也往旁边一错,导致画了个大黑X。 掀开帐帘进来的女人见她还是蔫蔫的,伸手探了下她额间,低沉性感的嗓音跟着钻入她耳膜:“是不是刚才又做噩梦了。” 咬着唇的池毓没有做声,毕竟那个噩梦实在是过于令人难以启齿又耻辱。 她手上写的这封信,在快马加鞭的半个月后也送到了该主人手上。 本为夫郎刮毛的池苒听到二姐来信后,就连动作也加快几分,却也小心的不会伤到他皮肉。 “妻主,是二姐那边来信了吗。”坐在床边,将两条腿搭在池苒肩膀,捂着眼睛的男人又羞又sao得像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红虾。 “嗯,我等下要过去一趟,要是有哪里没有刮干净的,你等我回来再刮。”池苒将沾了毛发的刀片用毛巾擦干净,便低头继续。 等刮得白溜溜不见一丝杂毛后,先是用湿毛巾包裹住擦干净,这才解开缠着的白布条,而后为他穿好下衣才离开。 此时的陆修郢早就软得像一滩水化在了床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幕会被进来拿书的妻主撞见,更牺牲了妻主的宝贵时间。 想想,又是脸蛋红得发烫。 见到点雪进来,他仍是问了一句:“这个偏方,真的能生出孩子吗。” 点雪见着水盆上漂浮的弯曲毛发,回道:“这是点雪姑父那边流传的,听说是有一个男子靠着这样与妻主日夜同床共枕后,就在第二年生出了一个漂亮的大胖丫头。” “这些事急不来的,有时候越是急,子孙缘来得越慢。” 陆修岫想了想,觉得此事也是,不过一想到以后都让妻主帮他刮毛,整个人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离开落梅院的池苒来到书房,见到背对着的大姐,快步走近,开口道:“二姐写了一封信回来,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你二姐想要邀请你过去做客,你信吗。” “只要是大姐说的,小妹自然信的。” 池苒见大姐没有说话,心下咯噔一声地抢过她手上信纸,一目十行匆匆扫过:“可是边境那边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粮草,或者是匈奴压境,要是再糟糕一点,无非是那位出了事。”这些,还是池岚从信里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猜测的。 “晚些你去找陈安镖局让他们护送一批粮草前往边境,你正好同他们一道去看下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二妹向来是那种除非遇到了她不能处理的棘手大事,才会写信的性子。 “好,我今晚上就出发,到时候晨晨就麻烦大姐与姐夫多照顾一下了。”池苒一听,也能琢磨出一点严重的味来。 “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说出两家话来。”池岚伸手抱住她,“此去一行,路上记得注意安全。” “我会的,还有二姐说不定只是想要让我去找她玩几天而已。” 因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加上写信的日期是在半月前,谁又能确定这半个月中会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严重事态。 她要离开一事做得极为隐秘,池岚对外的解释便是她要外出求学一段时日。 随着夜幕星河欲转千帆舞,池苒也放弃了骑马坐进马车里,谁料一掀开帷裳,便同揉眼睛的许霖四目相对。 眉间浮现的嫌恶不曾掩饰:“你怎么跟来了。” “你这个当母亲的要出远门一趟,我和肚里的孩子怎么能不跟着一起,而且我肚子月份大了还一直待在扬州,难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端倪。”许霖伸手搂住她腰身求抱,睡得乱糟糟的脑袋也跟着埋了进去。 “要不是我前面偷偷跟着上了马车,我和宝宝指不定要被你给扔掉了。” 池苒扯开他,对上他眼睛,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知道我这一次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能是哪里,反正我只知道,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天涯海角,我和孩子都会和你一直在一起,毕竟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趁着那个男人不在,他正好可以同她培养感情。 谁让他一直窥探的,都是池家三小姐的正夫之位。 夜幕笼罩下的池府。 陆修郢得知池苒要离家一段时日后,这夜里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就连一闭上眼,都渴望着她能在他身边抱着他。 那么久了,这还是妻主第一次离开他那么久。 也不知道妻主现在吃饭了没?吃的又是什么? 此时被他记挂在心上的池苒正连夜将许霖往回送。 “小爷不要回去!臭苒苒你放开我!”被夹在胳肢窝下的许霖就像是一只聒噪的青蛙在张牙舞爪。 “你要是在这样颠着小爷,小爷肚里的孩子都要变成一堆肉泥了!” 在许霖大喊大叫的挣扎中,面色凝重的池苒突然勒紧缰绳迫使马儿停下,并且捂住了许霖还在啊啊啊大叫的破嘴,凑到他耳边,嗓音低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比如,不应该出现在官道上的人,东西。 -- 第91页 瞪大着眼珠子的许霖茫然的扫了四周好几眼,只见这黑灯瞎火的哪里能看见什么? “嘘,别出声。” “苒苒,到底发生………” 许霖的话还未说完,池苒便快速将他往面前一放,吩咐他抱紧,双腿夹紧马腹逃离这一片处处透着诡异之地。 马蹄未远,便听见身下马儿前肢踏空,对月凄厉嘶吼一声,紧接着庞然大物轰隆倒地,溅起满地尘土飞扬。 在马倒下的那一刻,池苒迅速抱住许霖踩着马头足尖一点,却不料黑暗中突然横出诸多小石子击打她的脚踝,导致她脚踝抽筋往下倒去,却不忘护着怀中许霖。 在她重心不稳倒地的那一刻,藏在灌木丛的人也走了出来。 不是一个,而是十多个,细看他们走路的步伐,皆是下盘沉稳,刚劲有力得一看便是练家子。 为首的高大女人借着月色端详着池苒的脸,喉间跟着挤出一丝嘲弄:“啧,长得这么好看居然是个女人,简直就是投错了胎。” “人的相貌都是爹娘给的,我又怎么好能做出选择。”从地上爬起来的池苒抽出腰间软剑,并将许霖护在身后。 双眸锐利如刀扫过他们:“想不到千算万算,倒忘了算米缸里虽然没有老鼠与蟑螂,却不见得会少了藏在大米里的蛀虫。” 毫无疑问,是她带来的那一批人中出现了内女.干,否则怎会在她前脚拎着许霖回去,这半道就有人埋伏多时。 “苒,苒苒。”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许霖害怕得连舌头都在打颤,人更是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好不给她添麻烦。 池苒拍了下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对他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说的是:“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又岂会瞒过对面的女人,只见女人抬手示意,得到指示的其他女人当即挥舞着在月下惨弯长刀。 “离开这里,最好跑得越远最好。”将一把匕首扔给许霖的池苒没有回头的同他们缠斗成一团。 刀光剑影中,冷气森然。 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的许霖却握着那把匕首,宛如失了声一样看着距离他不远的血花绽放。 他的心神早也随着池苒的一举一动而变化,更懊恨自己的无能!懦弱! “呦,想不到这位小公子长得还挺好看的,可惜的是跟错了人。”并没有参与绞杀的女人来到许霖面前,眼睛里挂着悲天悯人的笑意。 “滚开!你给我滚开!”随着刀尖一寸寸朝他逼近,他竟听到了黑白无常在朝他招手的声音。 “苒苒,救我!救我!”而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唯有刚收割了一颗人头,又被另一个人给拦住了去路的池苒。 “放心,等你死后,你的那位好妻主也会跟着你在黄泉路上相见,只不过下辈子记得眼睛好使点,免得老是挑错主子。” “说跟错了主子的人,是你们才对!”女人的刀还未举起,便被身后螳螂捕蝉的螳螂给猎杀。 而螳螂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还有着一只黄雀在虎视眈眈。 还未等许霖沉寂在获救的喜悦中,尖细拔高的嗓音伴随着撕心裂肺齐喊:“池苒,你小心背后!” 在池苒反应过来时,只见半空中传来一道刺破空气的铮铮羽箭。 那支箭以势如破竹的速度穿透了正欲持刀刺向池苒的黑衣人心脏,倒下的腥臭血液跟着飞溅到了离她最近的池苒身上。 紧接着原本藏身于暗中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张弓搭箭间收割着人头完毕,就要转身离开。 “多谢这位侠士救命之恩。”从地上拉着许霖站起来的池苒见她的身手如此之好,又想到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倒不如……… “不知道这位侠士,打算前往何处。” 头戴帷幔的女人看了池苒一眼,许久才缓缓吐出:“西北之地。” 池苒一听,这不正是打了瞌睡送枕头来吗。 “苒苒,你就真的那么相信这个人吗。”趴在池苒背后的许霖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要是真的想要杀了我们谋财害命,早在前面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对人有警惕之心是好的,却也不能忘了有时候做事须得保留三分善心。” “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许霖别了别嘴,脑袋前倾亲了她脸颊一口,“我会不会很重啊,要是重的话我也不会让你放下来的。” 第43章 同心结 因为只有一匹马, 他们的行走速度便慢了下来。 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许霖瞅了眼那位从头到脚,白得就跟奔丧的锦婳,还有旁边漂亮得像一幅画的狗女人, 咔嚓一声大力咬下果子。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长途跋涉,吃的是一样的食物, 他晒的紫外线还比他们少,凭什么他们两个看着就和外出踏春一样精致, 就他糙得像个几天不洗澡的抠脚大汉。 正与锦婳说着话的池苒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她, 哪怕不用回头也能猜得出是谁, 无所谓地掸走衣袂处本不存在的灰尘:“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要问锦婳, 却又担心突然开口会冒犯到你。” 被点到名的女人剑眉微挑:“你说?” “我好奇的是, 像你这种行走江湖,时常需要夜宿荒野的剑客, 是怎么能做到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宛如月下仙子。”这个问题,从那天晚上她将裹在身上的黑袍脱下, 扔在地上时便好奇了。 -- 第92页 只不过那时的两人关系还称不上好,她自然不敢开口。 锦婳先是盯着她看了许久, 才为她解惑:“这几日来, 春醺的衣服脏了又是怎么做的。” “自然是换一面穿。”话刚脱口而出,便也是真相的揭开。 吧唧吧唧嚼完果子的许霖也不满地走了过来,拉着池苒的手, 哭诉起来:“苒苒, 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有人住的村庄, 我想要吃大米饭和加盐的菜了。” 未等池苒开口安抚,锦婳先一步开口:“要是我们的脚程快一些,大概明天晚上就能赶到一处村庄。” 池苒用手擦干净少年嘴边沾上的果汁,又将目光投在那匹正在优哉游哉吃着草的白马:“小白可否能接受外人骑它?” 要是能的话, 距离到达边境的距离也会跟着缩短一半。 闻言,锦婳却是摇头,又点头:“我试一下。” “好,那便麻烦锦婳了。” 正在吃草的小白马猛地打了个喷嚏,就连四只蹄子都有些隐隐发软的趋势。 他们在露宿荒野的第五个傍晚,终于来到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 抱着许霖下马后的池苒才刚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一个背着小药筐的少年。 当即三步做一步来到少年面前,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小公子你好,不知道我们三人今晚上可否能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少年对上池苒的笑脸,蜡黄的小脸瞬间涨红成一颗小番茄,小手紧张地握紧竹篮条:“能,能的。” “我…我…我家里正好有空的房子…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那么,便麻烦小公子带路了。”池苒见他同意,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得令人联想到月下雪莲初绽。 “不…不客气。”刘二也被这一笑给晃花了眼,就连脚步也像是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 气得一旁的许霖直磨牙跺脚,他算是看出来,这狗女人对其他男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唯独对他凶巴巴还嫌弃。 池苒他们一行三人入住的消息,也像是春天的风吹过稻草田,谁让七排村里也就只有几户人家。 平日里谁家吃了点好的都能传得满村子人众皆知,更别说刘二那小泥子还带回来了一个长得比城里举人小姐还细皮嫩肉的女人。 “二柱子,翠花,听说村里来了几个漂亮得跟仙女一样的女人,我们也跟着过去看看。”趁着家里还没开饭的几个小孩聚在一起,打算过去看热闹。 “我倒是要看看,刘二家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长得比柳烟姐姐好看。”柳烟是他们私塾里的教书夫子,其人相貌清秀,待人彬彬有礼又加上洁身自好,不知道是这方圆百里多少未出阁男子的梦中情人。 此时的刘家大院。 “为什么他们都只看你们两个不看我,是我不好看吗。”挨着池苒坐下的许霖说到这个,还不满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下脸。 镜中人比之前黑了,瘦了,憔悴了,头发乱糟糟得像杂草堆积在脑门上,眼下还挂着惨绝人寰的黑眼圈,在对比一下旁边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女人,嘴巴一扁得委屈想哭。 所以他这叫什么,一朝回到解放前! “你也挺好看的,相信我。”池苒见他嘴巴一瘪地盯着手上镜子发呆,伸手揉了揉他毛糙的头发,“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给你买羊奶来泡澡好不好,保证让你的皮肤变得和之前一样光滑白嫩,没有半点瑕疵。” 被她一句话将眼泪堵回去的许霖鼻翼抽搦,眨着那双泛红的眼睛瞅着她:“真,真的吗?”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本来就寒碜了,这一哭起来,更寒碜。 因着围观的人多了,就连晚上吃的菜色也丰富,差不多就是好几户人家将自己做的饭菜都端过来一起吃。 有些人偏爱月下垂露红梅,也有人偏爱开在荒野中的向日葵,唯有那朵蔫不拉叽的玫瑰无人问津。 “不知道池姐姐娶夫了没有。”同挨着池苒坐下的刘二脸颊红扑扑地与她搭话,更看一眼她吃一口饭。 虽说另一个锦婳姐姐同样生得俊美无俦,兼之身形高大有力,可他仍是偏爱像池苒这样布满书生气息的画中谪仙,最重要的是她好看得又不显郎气。 “自然是娶了。” “也不知道池姐姐的夫郎长什么样,想必定然是一个极好的男子,要不然怎么能得到池姐姐的芳心。”一众少年听到她已娶夫后,集体失恋得像被暴雨打折腰的稻田春禾。 池苒想到那人,眉眼倏然温柔了几分:“那人自然是极好的。” “哼,虚伪。”坐在旁边的许霖又酸又气得牙龈摩擦,还在木桌下踹了她一脚。 池苒见旁边人虽在干饭,可心里指不定如何骂她时,好心给他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蛋:“吃慢点,要是吃太快了容易噎到。” “要你管。” “行,你不用我管,那我就不管了。”她不过是好心,他倒是蹬鼻子上脸地给她甩脸子。 许霖见她都不带哄他一下,顿时犟脾气也上来了,不哄就不哄,当他还真的稀罕不成。 由于露宿荒郊野外久了,他们便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并和他们买上一匹代步的马与在路上要吃的干粮。 夜里入睡时,洗完澡的许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双眼珠子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放。 -- 第93页 那么晚了,这狗女人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劣根子犯了打算外出打野食吧!谁让狗改不了吃屎! 刚才在席间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多少贱蹄子偷看狗女人,又依狗女人一向喜欢老男人的做法来看,指不定现在正和那些贱蹄子在哪个草垛里颠鸾倒凤都不知道! 在他要被自己的脑补给气得七窍生烟时,一只生得修长,皮肉熨帖骨指,又在月下泛着透明质感的手在他眼前一连晃了好几下。 “回神了。” “啊?” “既然回神了就早些睡觉,明天还要起早赶路。”池苒许是困极了,没一会儿便沾着枕头睡了过去。 丝毫不知道她旁边的变扭性子气鼓鼓地坐了大半宿,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骂着什么。 直到半夜,她觉得有些口渴想要喝水时,一睁眼,便看见许霖还未睡的坐在床边编织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正在收尾的许霖用牙齿将线条咬断,将红绳系在她的手上,神情骄矜:“你看,我将我们的头发各剪下一小撮,然后放在一起,这样我们就能青丝共白头,恩爱两不疑。” “睡吧,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了。”池苒看了眼手上红绳,表情平淡得比不上眼中疲倦。 这些红绳,她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就连陆修郢每年都会给她编织一条让她戴上。 “哼,你这女人怎么一点儿情.趣都没有。”许霖见她一点儿都不感动,还有些嫌弃的模样,觉得更气了。 感情他这大半宿的辛苦,都不过是他的自我感动。 随着天亮来临,因为睡得迟的许霖在醒来后,便发现枕边早就凉了,大片阳光从窗牖处洒入,照得他周身暖烘烘得只想伸个懒腰睡个回笼觉。 起床穿好衣服,刚推开门,便看见池苒正与锦婳二人有说有笑得衬的他有些多余。 池苒见到他后,弯唇一笑:“阿霖醒了,正好你吃完饭我们也可以出发了。” 因为村里头没有马,池苒便买了头代步的骡子,还同他们买了不少干粮在路上吃。 骡子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半路间不知闻到了什么天敌的气味而吓得前蹄踏空,对天嘶吼一声的像发了疯一样到处乱窜乱跑,更疯狂的要甩掉骡背上的包袱。 而骡子跑的地方全部是荆棘横生的密林小道,甚至谁都不知道它在发狂状态下会做出什么。 眼见事情逐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牙根一咬的池苒直接抱着许霖以骡背为支点往下跳去,却因为借力的选择支点不对,导致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到地上晕了过去。 被护在怀里的许霖先是被吓得脸色煞白,随后发了疯地摇着她肩膀,涕泗横流:“苒苒你有没有事,你要是有事的话,你是不是真的要狠心地将我们父女两个孤苦无依的扔在这个世上。” “我告诉你,要是你真的敢扔下我们父女两个,我就让你的娃喊其他人做娘,还让其他女人天天打你的娃。” 第44章 你敢死,我就改嫁 “闭嘴, 我前面没事,说不定现在都能被你给吵死。”原本躺在地上,缓慢恢复力气的池苒见他哭得跟给她奔丧一样, 干脆坐起身来揉了揉肿起来的后脑勺。 视线环扫过四周,眉心蹙起:“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距离七排村不远的一座山头上。”逆光而行的锦婳朝她伸出手, “既然你醒了,我们也正好赶路。” 池苒将手搭上后, 又看了眼那头被制止的骡子, 尖利牙口咧开一笑:“这几日的口粮倒是有着落了。” 莫名其妙发疯的骡子就像是背主的奴才, 留不得。 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小夫婿—许霖看着这亲密无间的两人, 却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脑海中更一度回想到当年不断骚扰狗女人的唐棠! 不行,他得要看紧点她才行, 难保她哪天不爱男颜爱红装怎么办! 他们经过另一个村子,见村里有人养马后, 便花了高价买下,也将路程一点点拉短。 随着天际边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掩于黛紫山峦, 正有两匹高头大马踩着落日余晖的尾巴进了城。 风尘仆仆的三人要了两间客房, 又让小二姐抬着热水和几个菜端上来。 毕竟他们身上的那股酸臭味,可招蚊子,臭虫稀罕了。 洗漱完, 不穿内衫就只在外面套了件米白色宽大云纹缠兰外袍的许霖连饭都没有吃, 就臭美地坐在床上拿着一盒胭脂, 对着小镜子撅着小红唇涂涂抹抹。 临了,还会问那位正在干饭的臭女人。 “苒苒,你为我画眉好不好。”他之前就羡慕那个老男人,现在趁着他不在, 他怎么样也得要体验一把他的快乐。 “不好。”正在吃饭的池苒,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为什么不好,再说了你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来帮我,还是说我跟你的孩子在你眼里就一点儿都不重要。” “怪不得他们总说这男人嫁的是人是鬼看自己怀孕后就知道,我现在连孩子都没生出来你就对我不耐烦了,要是等孩子出生后,指不定你连我这糟糠之夫姓甚名谁都给忘了………”手持黛青眉笔的许霖越想越对,小嘴一瘪得就要学祥林嫂巴拉巴拉。 正吃着饭的池苒无奈放下吃到一半的糯米八宝饭朝他走来,端详了他黑瘦黑瘦的小脸好一会儿:“你的眉毛生得很好,又不必修。” -- 第94页 “好是好,不过我还是想要让你为我画一回眉嘛。”顺杆子往上爬的许霖将眉笔递到她手心,温热地呼吸洒在她脸颊,像一根羽毛划过心尖。 “苒苒,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池苒垂眸看向他仍是平坦的小腹,伸手覆上:“是男是女我都无所谓。”只要它的存在能对她有用,对池家有用即可。 毕竟她从蓄意接触陆修郢的那一刻起,早就杜绝了这个念头,谁知道到头来会阴差阳错得栽了一回。 “哼,敷衍。”许霖见她迟迟没有动手,便催促起来,“你快点为我画眉了,要不然你想要饿死你家宝贝女儿和你家小宝贝不成。” 等池苒为他描眉画唇时,未曾上栓的房门突兀的被人推开。 “春醺,我来给你送点东西。”手上拎着一包东西出现在门边的锦婳,看着单腿卡在池苒腿间,衣衫凌乱,墨发披散的少年正羞涩地埋在池苒胸前时,脑袋都有着一瞬间卡壳。 “咳,我不知道你们有正事有办,这东西我晚点再拿来给你也不迟。”话落,锦婳马上关门陨石遁,门还不忘锁上,生怕会有人同她一样不长眼地推开。 池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中眉笔一错,硬生生将缥缈黛青小金岳化成了倒拔垂杨柳的那棵粗杨柳。 更糟糕的是某人……… “苒苒,我们两人好像许久没有亲近过了,趁着今夜良辰美景月裘美,你我二人种上几棵红梅树怎么样。”少年的手已然不老实的放在她腰间玉矜处打着转转,绕着圈圈,含水杏眸中诉说着深情款款的急迫。 “你不是说饿了吗,先吃饭。”池苒拍开他的手,用帕子沾水擦掉他脸上多余画笔,“你不吃,你肚里的孩子也要吃。” “可我现在不饿,我更想要吃点别的。” 少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处,还嘴馋地咽了好几口唾沫,而他想要吃的是什么,瞬间明了。 池苒却没有惯着他,直接离开来到桌边坐下,继续干饭。 夹着腿的许霖从身后抱住她,撒娇起来:“一次,我们就一次嘛好不好,苒苒。”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他嘴上虽说一次,可哪一次不是没完没了个不停。 许霖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大腿一横,跨坐在她腿上,艳丽的眼梢处勾勒出诱人之魅,线条好看如水墨画就的下巴搭在她肩膀,人也往她怀里蹭了好几下,更抓住了她的手。 夜莺歌唱紧跟响起:“妻主,一次,我们就一次好不好,要不然一直任由它立着,实在是咯得我难受。” 少年见她仍是没有动作,只能借用她的手自食其力,嘴里呜呜咽咽地喊着:“母亲,妻主。” “闭嘴。” “我不要,我就是喜欢这样喊你,母亲,娘亲。” 眸色暗沉的池苒见他一整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样,抬手打了他浑圆如玉的雪团。 被打了一巴掌的许霖脸蛋涨得通红,身子也往她凑,声音也变得越发娇lang:“娘亲,我 还要。” ??? 池苒记挂着许霖肚里孩子渐大,距离边境还有一段路程,便买了一辆马车来代步。 原本以为这路上都不会再多生波澜,却忘记了谁都不清楚,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遂先到来。 “边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同坐在马车外的池苒半眯着眼睛眺望远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也不知道陈安镖局押送的那一批粮草,是否成功送到了二姐手上,二姐又遇到了什么危机。 唇线紧抿的锦婳没有回答她,而是驾驶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等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春醺想要知道,只有自己去看。” “只是有时耳听为虚,眼见不一定为实。” “我知道。”池苒将戴着的帷帽取下,好让视线眺望得更远一些。 原本以为换了一条路线便能躲过一劫的他们,却在正午时分遇到了一伙贼人拦截。 为首的贼人虽一身粗布麻衣,可那通身的肃杀之气不像是普通占山为王的贼人,更像是历经战场上鲜血洗礼的军人。 见到来者拦路的那一刻,抽出腰间水寒剑的锦婳一反常态地看向她,咬肌鼓起:“你们快走!” “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池苒定定看了她一眼,咬着牙,没有半分犹豫地驾着马车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坐在马车中的许霖差点儿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颠簸给甩出去,等抓紧马车窗稍稍稳定了身形后,坎坷不安的问:“苒苒,锦婳姐姐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我们谁都不会有事!”她和她说过,他们都要平安地活着到边境,她又怎会出事。 “你抓紧些,小心不要被甩出去。”池苒没有给他多余的缓冲时间,抽出袖中银针扎进马臀。 马儿吃疼嘶吼狂怒,四蹄飞溅踏空摘星。 “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马车里的许霖不断的安慰着自己,额间渗出的冷汗也跟着打湿衣襟。 马车才刚离开那是非之地不到五百米,前路再度被一伙人拦住,数量对比第一波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早有预谋,同时他们口中的那位老大必然极为了解锦婳才对! 骑着枣红马,行至左边的高大女人谄媚道:“还是老大神机妙算,让我们在这里等,否则这只小老鼠恐怕都要跑了。” -- 第95页 “你们是谁。”只是一眼,池苒便猜出这伙人与前面拦截的是同一伙人,捏着缰绳的骨节用力至泛白。 “要你命之人。”为首的玄衣女人生得高瘦,高颧骨,薄唇,单眼皮,单薄的五官组合成尖酸刻薄。 “是吗,不过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察觉到来者不善,今日又恐有一难的池苒正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马车里的许霖早被他们的对话给吓得瑟瑟发抖,唯有咬着软枕一角才没有让自己吓得尖叫。 在两方对峙,谁都没有动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足以撼动大地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杂乱且没有章法的,便能将军队与衙役排除开。一般镖局与宗门外出为了办事方便都会选择骑马,而那些脚步声里没有一丝马蹄声,就连一声驴叫都没有。 前面来的一路上又看见不少难民因为遭遇天灾人祸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答案也隐隐呼之欲出。 “该死,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的难民。” 手指抚上红唇的池苒轻笑一声,上挑的眼梢中寒光毕显:“看来这一次,就连老天爷都是站着我这一边的。” 将许霖从马车里抱出来,持剑砍断缚马缰绳,随后手中匕首往马臀上用力一扎。 痛嘶一声的马儿立即四蹄飞奔,带着马背上的许霖飞速离开。 “苒苒!”还未反应过来的许霖只能死命抱着马头才不至于掉下去,嘴里的话也被呼啸狂风吹得支离破碎不成调,眼泪才落便被风干。 “你快走!” “有些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快走!” “我不要!”许霖虽想要留下,可驮着他的马却没有听见他的苦苦哀求,只想着要快点离开这个恐怖的是非之地。 池苒见到那黑点越走越远,持剑拦住他们去路,抬眸冷视,舌尖轻舔唇角:“如今碍事的人走了,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你倒是聪明的知道要给自己留下一个种,省得死后连个给你踢盆哭坟的都没有。” 随着天色彻底大暗,光明被黑暗吞噬,山涧岚雾缥缈如玉腰带。 原本被厚血浇灌的草地变得漆黑黏稠,刺鼻的血腥味连风都吹不散,更别说血浸土三尺厚。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眶红肿的许霖正跪在今天的死人堆里,浑身颤抖着,不停地用手刨着尸体。 皎皎清辉照得地上的残肢碎尸宛如人间炼狱,谁的脑袋正瞪大着死不瞑目的眼珠子骨碌碌滚到少年脚边,喜食黑暗与腐肉的鬓狗,秃鹫正停在边缘处,虎视眈眈。 “没事的,没事的,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家,苒苒。” “等一下,你再等一下我就能带你回家了,苒苒。” 十根手指头因为他长时间在尸体里翻找,已是指甲外翻渗血,鼻子也像是被人按进血池里难受得不得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以泽量尸中翻找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他更不要一辈子守活寡。 东边的尸堆里没有,那就去西边翻,西边没有就去南边,只要他一直没有见到苒苒的尸体,便说明她还活着。 随着月亮一点点地移至半空,那些馋得再也忍受不住饥饿的夜之精灵也争先恐后地叼走一些边角料狼吞虎咽。 此时的许霖也终于在最后一处尸堆里挖出了被埋在最底下,浑身是血的池苒。 惶恐不安的将一根手指颤抖地放在她鼻间,这短短的一息就像是等待世界末日般痛苦,漫长。 好在这一次的老天爷还眷顾着他,也眷顾着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许霖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呢喃安抚:“这都是梦,是梦,等梦结束后就不疼了。” “回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前面驮着他跑的那匹马早在半路失血过多死了,他来的时候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走的时候自然是背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地离开。 夜里凉,他的苒苒可不能生病了。 许霖担心附近还会有埋伏,便专挑无人又漆黑得连月光都照不进去的小道,导致短短的一段路中他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膝盖,手腕处更被摔得破皮红肿。 只能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来,偏生往往屋漏偏逢连夜雨。 因为他摸到池苒整个人烫得就像是一个小火炉,周围不说有人,就连……… 黄芩,对了,他前面来的路上看见有不少野生黄芩,当即背着池苒往那片长满黄芩的地方跑去。 又因为嫌背着她走得太慢,便先将她放在原地,解了自己外衫给她盖上后,马上跑着去摘黄芩。 等他回来后,直接将前面放进嘴里嚼出汁液的黄芩汁渡给她,哪怕他的舌头,五脏六腑都被苦麻了也没有停止。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信不信我真的让你的孩子叫其他女人做娘,还让那个女人天天打你的孩子。” “我都那么努力了,你这个狗女人可不能死,知不知道。” 但是他说的这些话,一句都没有传到池苒耳边。 只因现在的她,正陷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体更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相互拉扯,折磨着她,喉咙也干涸得像是被烈火烤得龟裂的大地。 迷迷糊糊中,有清凉的液体顺着她喉咙口滑入,才令她稍微好受了一点。 -- 第96页 许霖见她将水喝下去后,又难受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哭嗝。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像个累赘一样拖累她。 随着清晨来临,池苒的烧虽然退了,可人却迟迟没有醒来的意思,就连身体也出现了小幅度抽搐。 许霖一咬牙,决定背着她进山里躲一段时间。 毕竟他一个怀有身孕的男人,又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难免不会在遇到人的那一刻便被套了麻袋。 哪怕此事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他都不会拿彼此的生命去冒险。 而且他的肚子里还有孩子,更是苒苒唯一的血脉,绝对不能有事。 山间无岁月,枯叶渐落枝。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的池苒虚弱地掀开眼皮,看着这处黑黝黝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话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意。 “我,这是瞎了吗。” 最近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许霖听到她说话后,病死垂中惊坐起的抱住她,眼泪跟着洇湿她衣袍:“没有没有,因为现在是晚上,所以苒苒才看不见东西的。”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我有多害怕,害怕你真的会不要我跟孩子了。” 喉咙难受得像被利刀刺破的池苒抬起重如千斤的手回抱住他,嗓音沙哑难听如报废风箱:“不要怕,我不会不要你的。” “嗯,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给我们一个名分。” “好。” 许霖又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的用火折子点亮一堆篝火。 照得昏暗的山洞里也多了几分温馨暖橘,又将前面一直舍不得吃的野果子递给她。 “这个果子虽然是丑了点,酸了点,不过能顶饿。” “我现在是不是又变丑了。”粗鲁抹去眼角泪痕的许霖也知道现在的他肯定又糙又黑又瘦,活像一只住在山上的瘦猴子。 闻言,池苒摇头。 而且他变丑也是为了救她而导致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嫌他。 池苒低头咬了一口不足枣大的黑果,便被又酸又涩的口感刺激得头皮发麻,口舌生津,对上他亮晶晶得带着期待的目光只能强忍着作呕的口感咽下去,问:“孩子准备有三个月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苒苒都还没有为我们的孩子取名字呢,就连小名都还没有一个,我也总不能一直孩子孩子的叫她吧。”接连的奔波使得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也将这才两个多月的肚皮显了一点。 池苒想了想,将脸贴上他肚皮:“平安,小名就叫平安,寓意平平安安,健康一生,可好。” “平安,好名字。”笑得有几分傻气的许霖摸了摸肚皮,觉得他又饿了。 他一饿,就特别想吃大白米饭配上红烧肉,赤红酱汁往白米饭里一拌,他一口气能吃很多碗! 艰难嚼完一个果子的池苒见他不嫌酸的一口一个,又听到她已经昏迷了差不多四天,从脚边堆积的果核来看,他这段时间都是以这些难以下咽的果子饱腹。 鼻尖有些发酸,羽睫半垂遮住苦涩:“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好,我听苒苒的。” 随着天亮来临,许霖因为她身上多处伤口未好,便寻了根木棍给她做拐杖,自己也搀扶着她。 “要是现在有马车或是一头驴子就好了。”吸了吸小鼻尖的许霖为她取下黏在发间的一片落叶,又见着一幅脆弱易碎的病美人图,忍不住花痴起来,“苒苒你长得可真好看。” 更明白了为何在扬州里会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只因她的美是不带半分郎气与脂粉气的清潭月莲,哪怕她有时候也会跟着涂脂抹粉。 眼梢半弯的池苒好笑地捏了他脸颊:“你也好看,莫要妄自菲薄。” “我虽然也好看,不过往你身边一站,谁不是看你,也不知道那些男人女人是不是眼神不好。”一想到之前还有女人让他递情书给她,他便是攒了满肚子火气。 “也许他们是真的眼神不好,要不然怎会指鹿为马。”不愿继续同他争论此事的池苒拿起旁边拐杖就往前走,又见他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转身回首,嫣然一笑:“走了,要是再不走,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赶往下一个城镇。” 阳光下的笑脸,笑得少年脸颊泛红,心脏剧烈跳动,整个人紧张又欢喜:“来了,还有你小心点。” 在第五天的正午,他们终于见到了城镇,也见到了一直守在城门处等着他们的锦婳。 原本倚靠城墙,双手抱剑的锦婳上前一步,将买来的桂花糕递给她,闭口不问他们那时发生了什么,只笑着说了一句:“回来了。” “嗯,我要是再不来,你买的桂花糕指不定都要捂发霉了。” 池苒打开油纸包,捏了一块递到许霖嘴边,才使得他满肚子咕咕叫的饿虫消停了一下。 “我订好了客栈,你们两个先去洗个澡,要不然这身上的味道熏得连乞丐都嫌弃。”锦婳话里虽嫌弃,用的却是打趣口吻。 “等下你们是打算在房间里吃,还是下楼?” “我洗完澡后想要睡一觉,毕竟我都好久没有体验过睡床是什么滋味了。” 牵着池苒手的许霖看着旁边有说有笑的两个女人,总觉得他就是一个多余的电灯泡,嘴里的桂花糕也跟着不香了。 -- 第97页 第45章 乌云关 来到居住的客栈房间, 许霖便板起了小黑脸,不吃饭也不泡澡,就独自坐在桌旁生着闷气。 洗完澡出来的池苒擦了下头发, 见他仍是气鼓鼓地待着不动,凑近, 低头弯身问他:“怎么了?是前面小二姐送上来的饭菜不好吃吗。” 她看了眼桌上的蒜蓉炒油麦菜,麻婆豆腐, 红烧肉, 酸菜花椒鱼外加一盆蘑菇小鸡汤, 都是他爱吃的啊。 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一口, 味道也没有问题。 许霖见着递到嘴边的鱼肉, 鼻子动了动,这才不情愿地咬上, 人仍是鼓着腮帮子生着闷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哦。” “嗯, 你说?”见他吃了后,池苒便给他舀了一碗米饭塞到他手上, 示意他吃饭。 许霖对着这张脸, 终是鼓起勇气开口,更不肯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苒苒,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啊。” “嗯???噗!”差点儿没有被一口饭呛到的池苒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恢复过来。 “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个, 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才会给了你这种错觉?” “因为这一路上, 你同锦婳姐姐的相处明显看着比我自然亲昵很多,而且你们两个一点儿都不顾忌地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就算了,你还让她牵着手,捏你脸。”这些事单独拎出来一件都能让他气死, 更别说叠加伤害。 “你要知道,你锦婳姐姐是女子,不是男人。”夹了一块红烧肉进嘴里的池苒也砸吧出味来了,怪不得这红烧肉吃进嘴里会有点酸。 “我就是知道啊,而且你都有我了,为什么不能同其他女人避嫌一下,男人更是。”要不是他怀里揣了崽,他都要怀疑她对男人是不是不行。 “你想太多了,我一个女人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女人,我又不是biantai。”哪怕喜欢,也不会喜欢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哪里是我想多了,分明是你和女人之间的相处不检点,就连半点距离都不懂得保持。”只是这一句,他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咬着她夹到碗里的红烧肉愤愤然。 等他吃得肚满嘴油后,便是小脑袋一啄一啄地钓起了小鱼。 “先去洗澡,洗完澡再睡。”将残羹剩饭装在空食盒,放在门外走廊的池苒回来后,让他去洗澡。 许霖作势蹭了蹭她的手,撒娇求抱:“可我现在好困的,所以苒苒抱我去洗澡好不好。” 池苒将他抱到木盆旁,还叮嘱了一句:“不过你记得洗快点,要不然水容易凉。” 在她拂袖离去间,一只脏兮兮得指甲少了几块又坑坑洼洼的手指头拉住了她衣角:“苒苒都抱我到这里了,不如送佛送到西怎么样。” “嗯?” 许霖眼睛眨啊眨,又羞涩得埋首于她胸前:“苒苒帮我洗澡好不好,我现在是真的好困,我担心自己不小心在洗澡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办。” 少年软糯可口的撒娇,换来的只有她冷漠无情的:“不好。” 池苒抽出被他握住的衣袂,转身离开:“你洗完澡就早点出来,不是说困了吗。” 脚才刚挪开一个印子,一勺热水突然朝她浇来,紧接着浑身湿透的少年从背后贴上她的曲线,声线蛊惑得像塞壬之歌。 “苒苒的衣服也湿了,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起洗了。” “而且我长那么大了,都没有同苒苒共浴过呢,苒苒就从了我这一回又不会如何。” 室内的隔音效果极好,就是地板的质量不好,只因为有水从二楼渗透到了一楼用餐人的桌上。 他们在花鼓城里多待了两天,同时还找了要前往边境一带的镖局,以防会发生上次之祸。 坐在马车里的许霖想到最近吃的苦药,便拉长了小脸,脸上还涂着自制的美白面膜翻着白眼。 见到她进来后,便老大生气地冷哼一声,转过头背对着她:“都怪你,要是我们肚里的孩子有什么了,就都是你的错。” 池苒想到那天的事,坐过去揉了揉他不大顺滑的头发:“你既然知道,平日里就应该多吃点果仁,海藻一类,好治下你那臭毛病。” “我那才不是臭毛病,难道你就不喜欢吗。”许霖一想到她那天只是用手,更不满意了。 明明她也有反应了,为什么就是不碰他,难道孩子都还没有生出来,他就要失宠了吗? “这同喜不喜欢完全是两码事,而且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得任性。”池苒见他低头咬着软枕一角的模样,便知道他又钻进了死胡同。 无奈地轻叹一声:“好在这一次只是动了胎气,喝了几帖安胎药后便能无碍,但是你能保证下次吗。” “大夫只不过是说最近一段时间让我们二人节制一点,又不是说以后都不可以,而且马上就要到三个月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三个月后,谁知道会出现这档子事。 许霖瞥见她带着不满的目光,马上服软地拉着她手臂撒娇起来:“好了吗,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哪怕有下次,我也会提前跟孩子说,这是爹爹与娘亲给她的爱意。” “不对,是要让她闭上眼,不能偷看爹爹与娘亲的亲密事。” ……… 在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伫立在茫茫荒原中,宛如巨兽匍匐的乌云关。 -- 第98页 马车低调的进了城,并行驶到了城里最气派的一座府邸。 下了马车后,顶着烈日,半眯着眼睛的池苒朝倚着马车的抱剑女人抱拳行了江湖揖礼:“锦婳姐姐,这一路上来辛苦你了。” 锦婳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弄得有些懵,唇角上勾:“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辛苦。” “可我还是想要同锦婳姐姐道一声谢谢,只不过在分开之前,我还是想要知道,锦婳姐姐是不是莫姐姐派来护送我的。”抬眸与之对视的池苒眼里皆是求惑的澄净。 “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她没有否认,便是回应。 素手掸灰的池苒抿唇一笑:“因为我一直不相信天底下会有白吃的午餐,更不相信锦婳姐姐在那天夜里会那么巧的救下我,就连去的目的也是西边之地。而且这一路上,锦婳姐姐对于周边村落基本了如指掌。” “之前拦住去路的那一伙人虽是军中出身,却已是落草为寇。而这伙人拦住我们的可能就只有两条,一是寻仇,二便是想要抓住我们,好用以威胁我们的身后人。” 锦婳听完她条理清晰的解剖,抚掌大笑起来:“怪不得莫将军一直说你聪明,我之前还嗤之以鼻,谁知道我居然那么早的就暴露了。” 也在这时,穿着淡粉色交领百褶裙的池毓就像一只花蝴蝶扑进了她怀里:“苒苒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都想死你了。” “二姐。”池苒看着比一年前瘦了不少的池毓,心疼不已。 担心被遗忘的许霖清了清嗓子,跟着喊了声:“二姐。” 察觉到他称呼有变的池毓先是细细分辨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瘦少年是谁,这才惊讶道:“阿霖,你怎么跟来了。” “因为我不放心苒姐姐一人,便只好陪她一起了。”许霖说话的时候,还将手放在他已经显怀的肚皮上。 惊得池毓一会儿看着面色如常的池苒,一会儿看着脸颊羞涩如三月桃的侄子。 嘶,果然年轻人就是玩得花。 踏进府里,池苒便发现这里完全就是第二个扬州分家,要不是吹在脸上的风不如扬州温柔小意,而是大刀阔斧的豪迈,差点儿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扬州。 “我前面收到大姐的来信后,便一早给你准备好了房间,要是有什么缺的你记得和二姐说。” “我怎么可能会缺,而且我能想到的,二姐肯定早就想到了。”推门进屋的池苒见着里面的布置也同她的落梅院一模一样,便知道二姐定然是用心准备了许久,心里也跟着划过一股暖流。 许霖因为舟车劳顿久了,便打了个哈欠的扑在床上,大被盖过头睡了过去。 导致池毓那句:“阿霖你的房间,不在这里。”也咬着舌尖咽了回去,更拉着池苒的手走到檐下说着悄悄话。 “苒苒,你实话告诉二姐,阿霖的肚子是不是你搞大的。” “二姐不是都看到了吗。”池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摊手。 “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是母子,要是此事被陆家人发现了可怎么办。”池毓一直觉得小妹聪明,头脑冷静又理智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怎的偏生在此事上如此糊涂。 要是在外面养几个外室,不比兔子吃窝边草要好得多吗。 池苒知道二姐是在担心什么,伸手拍着她肩膀,宽慰道:“此事我会解决,二姐不必担心,至于陆家的承诺我更不会食言。” 闻言,池毓的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听你的意思,你难不成打算一直让他当外室不成?” “二姐前面也说了,我们两人的关系是母子。”只要舆论控制得当,她便是赢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身着戎装的莫茉才带着风尘仆仆回来。 捏着鼻子的池毓嫌弃地赶她去洗澡,等洗完澡再过来吃饭。 坐在太师椅上的池苒正垂眸,吹拂汝窑鎏金荷花白瓷茶盏里的一片茶叶,又想起二姐房间里出现的东西,用具都是成双成对,便不能猜出。 他们两人在外以好友,在内作为夫妻生活了许多年。 第46章 眼神不好 夜里姐妹二人躺在床上, 说着贴心窝子的话。 “那人对二姐好吗。”池苒抱着二姐的胳膊,像只猫儿蜷缩般要撒娇。 “好不好,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池毓揉了揉她的头发, “倒是你这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 “我是来找二姐的, 又哪里能吃到什么苦,而且我在路上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二姐了, 心里装满的都是甜。”池苒想到二姐前面说要和自己睡时, 另外两人同时黑脸的节奏就有些好笑。 “就你这张小嘴甜, 快让二姐看看你是不是偷吃了很多糖。” “嗯, 我是吃了很多很多的糖, 二姐要不要吃。” 聊了许久,刚准备睡下的二人却听到了城外传来的号角声, 虽然只有短暂急促的几声,却能令人无心睡眠。 从床上爬起的池苒刚打算出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身披黑甲戎装,腰佩长剑的莫茉满身肃杀寒气地走了进来。 只是一眼, 池苒的心里便打起了雷鼓, 更识趣地退了出去。 乌云关一事,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棘手。 等她出去后,皱着眉头的池毓随便披了件外衫朝她走近, 满脸凝重与不安:“是不是匈奴又趁夜偷袭了。” -- 第99页 唇线抿成刀锋的莫茉没有说话, 只是长臂一拦将她抱在怀里, 眼下的乌青诉说着她来日间疲惫。 池毓将脸埋进她坚硬冰凉的铠甲,不满地嘟哝起来:“那么久了,长安那边怎么还没派人送物资与调派人手过来,难道他们不知道乌云关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吗。要是等天气一冷, 缺衣少食的士兵们还是没有等来援助,那和待宰的韭菜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小妹带来的那几车粮草也支撑不了多久。” 瞳孔猩红的莫茉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紧她,力度大得要将她揉碎混进血肉中。 另一边。 回到院落的池苒推门进来后,便见到许霖正抱着软枕坐在床边,披散着头发,双眼无神地望着某一处发呆。 见到她回来后,先是眼珠子动了动,随后是嘴巴:“苒苒,你回来了。” “嗯,可是睡不着,还是前面的号角声吓到你了。”池苒将外袍脱下挂于木施,便抱着他钻进了被窝。 九月份的乌云关一旦入了夜,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茫茫白雾,夜里更是秋草枯叶覆白霜,皎皎寒月镀水银。 咬着唇瓣的许霖没有说话地抱着她,又埋首在她胸前许久,才终于寻回了一丝暖意。 池苒见他没有开口的yuwang,便只是抱着他,将他冷冰冰的脚放在她腿上取暖,又为他在自己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 过了好半晌,许霖才呐呐出声,眼睛偏执地看着她:“苒苒,你喜欢我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想起问这个了。”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我怕,我怕你不喜欢我,更怕你现在对我好,也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而且这一份好,好得令他患得患失,更讨厌他得来的好都是来源于肚里的这块肉。 “苒苒以后能不能也试着喜欢我一下,哪怕是一下下,一点点也好。” 池苒喉间压抑的“好”字,还未脱口而出,便先听到了怀中少年细绵悠长的呼吸声,两只小手还拉着她衣领不放,像担心她会跑了一样。 垂眸间,对上的是少年即便睡着了都仍是皱着的一对眉头,伸手为他抚平,于他额心落下一吻。 “晚安。” 远在扬州的陆修郢却是无心睡眠的在佛堂为她祈福,边上还散落着好几张他抄写的佛经。 自从妻主离开后,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胃口更是大减得令人清瘦过半,就连夜里入睡时,都得要先看几遍妻主写给他的信,抱着带有她气息的衣物才能入睡。 更令他心生忌惮的是许霖也跟着一同消失后,越发令他如坐针毡,就连那个梦境也开始变得越发真实。 不,不会的,妻主不可能不要他的。 * 半夜里那几道带着敌袭的号角声随着天亮来临,就像是被所有人抛到脑后,继续各自忙碌着生计。 “大夫,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随着大夫走出屋外的池苒想到前面许霖说肚子疼,身下还渗血的一幕,便怕得身体发寒,掌心也紧张得冒出了细密冷汗。 “令夫不过是因为长途跋涉,加上路上营养补充不当,情绪大起大落导致后才会动了胎气,待老妇去给他开几帖安胎药喝下去即可。”提着医药箱的大夫想了想,还是决定叮嘱一二。 “令夫的胎位有些不稳,在孩子未出生之前,池小姐与令夫最好节制一点,以免会伤到肚里孩子。” 显然,他会动了胎气的原因,也有这一部分。 池苒千恩万谢将大夫送走后,竹兰也端着熬好的安胎药走了过来。 说来,自从那时候他们分散后,竹兰与陈安镖局便决定继续前往边境运送货资,也比他们早了半个多月到达。 “将药给我,我端进去便好。” “这药是刚煎好的,还有些烫,小姐小心点。”竹兰将托盘递过去后,才想起什么的将挂在腰间的竹缥兰香囊取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小包蜜枣放上去。 “药苦,正好可以吃点蜜饯压下味。”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 端着托盘推门进去的池苒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来到床边,看着只穿了件单薄亵衣的少年正双唇血色皆失,像是抽去了所有鲜活力的漂亮木偶,心口一疼。 “大夫说了孩子没有什么大碍,你不用过于自责,而且此事要怪,也怪我不懂得照顾你。”池苒将白瓷药碗放下,端起手边鸡丝玉米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张嘴,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喝药之前要先吃点东西垫下胃,以防有些中草药会炙伤到他脆弱的胃囊。 眼泪不受控制,涔涔往下掉落的许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心里又是害怕又是自责:“苒苒,要是孩子掉了,你会不会怪我。”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们父子二人。”她明知他怀有身孕就不应该让他跟来,更别提路上遇到的种种。 “不…不怪苒苒,是…是我没有自己照顾好自己。”哭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嗝的许霖一想到刚才那幕,便怕得身体直打寒颤,更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承诺。 “苒…苒苒,要是平安出生后,她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做野孩子。”而且,他更不能接受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认贼作父。 -- 第100页 “此事我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更不会委屈了你们父子二人。”池苒细心安抚着他的情绪,“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去长安看看吗,等忙完这里的事,我就带你和孩子去长安好不好。” “你说的安排好了,有将我算在里面吗,苒苒。”埋首在她怀里的许霖诚惶诚恐地拉着她衣领。 “自然。”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唯有哄好当下的他。 “先吃点东西垫下胃,等下我们就喝药,喝完药后就不难受了。” 池苒喂他喝完药,又将他哄睡后才推门走了出来,脚步一拐去了二姐居住的院落。 迎面正好遇上面带愁容的管家,脚步一顿,恭敬行礼问起,却得知了二姐不在府里一事。 “我二姐现在不在府里,管家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长期在阳光暴晒,狂风吹拂中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的管家自然认得眼前女子是谁,遂道:“应该是在城南军营,因为今天将军正在那边练兵。” “多谢管家告知。” 在她骑马赶往城南军营的路上,谁知道会被一个不长眼的女人拦住去路。 “喂,前面的小郎君你给我停下!你难道不知道当街纵马的速度不能过快吗!”追在后面的女人在见到她的侧脸后,喊得越发大声,骑着的骡子也甩着舌头拼命追赶。 “你一个男人怎么能穿女人的衣服到处招摇过市,你就不担心遇到什么坏人吗。” “还有你先停下!” 原本不想理会的池苒听到这傻子将她误认成男人后,忍不住转头怒骂:“女君的眼睛要是不需要,不如捐给需要的人!” “老娘的眼神好得很,还没有瞎到连男女都分不清的地步。”瞧她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就连这相貌都比城里最漂亮的公子还要漂亮,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桃花眼锐利扫过的池苒没有再理会这傻子,攥紧缰绳,夹紧马腹跃过她。 瞬间被拉开一段距离的顾昭月只能眼睁睁看着佳人消失眼前,更懊悔前面怎么没有问她的名字,她有没有嫁人。 并不知道被人给惦记上的池苒驾马来到城南军营,用前面池毓给她的令牌畅通无阻的进了最里头,骑来的马则交给其他人。 正在帐篷里对着舆图抓耳挠腮的池毓见到掀帘进来的池苒,连忙眼前一亮地将手上系着红布条的小木棍往旁一扔,摸过沙子的手随便往衣服上一擦。 “苒苒,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们还没吃饭,便给二姐和莫姐姐送午饭来了。”池苒担心她不信,还将食盒高举起来。 “军营里面有吃的,又不需要你送。”话虽如此,她脸上的笑意却是骗不了人。 “自然是因为军营里煮的大锅饭不如自家小厨房煮的好吃。”池苒来到空的小几旁,将食盒放下,取出里面的两荤两素,外加几碟糕点。 “我担心汤在路上会洒,便没有装,要是二姐等下口渴的话,只能委屈你喝水解渴了。” “我有得吃就行,又不挑。”池毓坐下后,没有等莫茉回来便夹了一个鸡腿吃,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莫姐姐最近很忙,等下应该不会过来了,而且饭菜得要趁热吃才香。” “所以这就是你每一次都不等我开饭的原因。”说曹操,曹操到的莫茉大刀阔斧地挨着池毓坐下,并将前面端来的一大盆羊杂汤放下。 池苒见到来人,亲昵地喊了声:“莫姐姐。” “嗯,春醺在这里住得,吃得可还习惯,要是有什么缺的记得和你二姐,或是我说。”莫茉给池毓舀了一碗羊杂汤后,这才想起为池苒也舀上一碗。 “嗯,我会的。”池苒看着面前的羊杂汤,却没有下嘴的意思,因为她不喜欢羊的那股子膻味。 池毓看出她的为难,连忙将她的羊杂汤移到自己面前,并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我妹妹不喜欢吃羊肉,下次过来的时候记得带其他的,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女人对上她嫌弃的白眼,眼里有的只是无尽宠溺。 池苒看着他们的相处,原先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看来,莫姐姐对二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吃完饭后,莫茉便有事急着离开,池毓就打算带着她到军营里转上几圈,防止她下次来的话会找不到路。 二人登塔高望,享受着秋风拂过脸颊的凉意。 大半个身子靠着栏杆的池苒,半眯着眼儿眺望着荒茫草原的另一头,状若无意地开口:“二姐,乌云关的情况是不是很严峻。” 轻柔的音调传到耳边,却令池毓脸上的笑容一僵,嘴上仍故作轻松:“匈奴早就被赶回他们老巢了,又哪里来的严峻,还是说苒苒不信你莫姐姐的本事。” “二姐,我是你的妹妹,还有你忘记了你从小最不会做的事情便是撒谎。”池苒收回眺望的视线,握住她的手,双目凝重,“是朝堂那边有人针对莫姐姐是吗。”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写信回来,还特意叮嘱了要运送粮草过来,那天夜里听到的号角声更不是错觉。 “你要相信你莫姐姐,她说没事肯定就会没事的。”池毓有些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拉着她的手就要往下走,“这里有些晒,我带苒苒到别处认一下路。” 反握住她的手池苒没有回话,只是用那双执拗却澄净的眼睛看着她。 -- 第101页 “二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你们羽翼后面。” 随着日渐西斜,浑身泛寒的池苒才离开军营归家,又在路上见到有人卖糖霜山楂,便称了一斤回去。 莫府 午时醒来后的许霖因为没有看见她,先是大吵大闹着对人发脾气要见她,最后又钻进被窝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无论是谁来安慰都没用。 池苒回来后,见到的便是哭得眼睛像核桃,嗓子也同样哭哑的少年正像只蚕裹在蚕蛹中。 将人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挖出来,用沾了水的帕子擦干净他的大花脸,轻柔安抚:“我给你买了糖霜山楂,要不要吃点。” “苒苒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哭到最后,鼻涕泡也跟着冒了出来。 “我不会不要你,对不起,这一次是我回来晚了,下次不会了。”池苒见他嘴巴一扁又要哭,便先塞了颗糖霜山楂进他嘴里。 问他:“好吃吗。” “嗯,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而且她怎么知道他最近喜欢吃酸的。 老一辈人总说酸儿辣女,他那么喜欢吃酸的,说明他肚里怀的肯定不是带把的。 夜里入睡前,洗完澡的许霖见她迟迟没有过来,便趿拉着鞋子过来找她,走过屏风后,正好看见她在伏案写信。 那信,哪怕他不看也知道是写给谁的,顿时酸溜溜道:“苒苒对陆哥哥可真好,哪怕这人不在你身边,你的心都得要飞到他身边。” “他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我如何不能不对他好。”池苒写下【一切安好,勿挂】便用镇纸石压住,以待风干。 “陆哥哥是你明媒正娶的夫郎,那我是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和你偷偷摸摸的吧。”质问的话里不但是醋意滋生,更多的还是滔天愤怒。 其实这个问题,池苒也曾考虑过很多次,只不过要让她在陆家帮衬与一个孩子之间做选择,她毫不犹豫选择的是前者。 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道:“睡吧,现在很晚了。” “可是你都还没有给我答案,还是说,你就只是想要让我免费给你生个女儿让你传宗接代!我许霖就只能一辈子当你见不到光的外室对不对!”她的态度在许霖眼里看来,就像是往烧得滚烫的油锅里溅入几滴清水。 喉间发紧的池苒对上他的质问,兀自沉默。 她的反应也令许霖整个人如坠冰窖的冷,怒意上头扯过她刚写好的信,三两下撕了个稀巴烂,又嫌不解气的用脚碾踩。 “你不是要写信给他吗,我就不给,以后你都别想要写信给他!凭什么他能一直霸占着你的正夫之位,我和你女儿就只能当一个见不得的外室!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老鼠。” “池苒,你没有心!” 唇角翕动,眼眸半垂的池苒蹲下来捡起被他撕碎的信纸:“有些事,等你情绪稳定一点我们再说,天色不早了,你早点睡。” 她虽然自私又伪善,但答应过的事情从未有过反悔,何况他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见她要走,瞪大着眼睛不让眼泪滑落的许霖立刻将她书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猩红着眼,朝那背对着他的女人咬牙威胁:“你要是敢走!信不信我带着孩子一起死在你面前!” 可他的威胁并没有换来那人的停顿,就连窗外月亮也跟着藏了起来。 有些东西不适合袒露在有光的地方,只适合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滋生。 满心烦躁,胸腔中堵着一股郁气的池苒走出院门,正好与听见吵架声赶来的池毓撞见。 提着灯笼的池毓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脸上并没有被男人抓挠出来的痕迹,才有心情调侃:“我说你和一个怀孕的男人吵什么架,你就不懂得让让他。” “他在如何,这肚里怀的也是你的孩子,你就不担心将他给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强颜欢笑的池苒看着二姐,嘴里泛起苦涩:“他想要的太多了,而我又恰巧都给不起。” “他想要什么。” “池家三房的正夫身份。”而这个身份,早被她作为交换许给了陆家,无论陆修郢是生是死,这个位置都只能是他一人的。 屋内的许霖在她走后,便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任由大颗大颗眼泪滚落脸颊,雪白贝齿紧咬着下唇不让半点声音泄出。 他明明只是想要同她要一个承诺,并不想要同她发脾气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他怕,真的怕她会因为此事对他置了气,到时候不只是他,就连孩子她都不要了怎么办。 * 因着一场争吵,池苒便打算去后院里泡个温泉,好缓解一下头疼。 等她带着装衣服的木盆来到白雾袅袅,硫磺味氤氲的温泉,便发现有人比她先来一步。 好在温泉足够大,加上中间还有几块石头为遮挡,倒是免了同人打交道与被看光的窘迫。 正在泡温泉的顾昭月见她进来后,便吓得捂着胸口往下沉,面红耳赤道:“这里是女人澡堂,你一个男人进来做什么!” 一个抬眼过去,池苒便认出了这傻子是谁:“我白日里都同你说过了,要是眼睛不好就去治,省得顶着两个装饰品招摇过市。” 池苒将外衫解去,又当着她的面下了水,迎上她宛如见了鬼的惊恐,冷讽道:“我现在都脱光在你面前了,难不成你还想要说我是个男人吗。” -- 第102页 顾昭月看着不远处雪肤红唇墨发的女人,竟可耻的吞了好几口唾沫,又想到前些天堂姐说,最近府上会来几位贵客,又见她的容貌同池毓有着几分相似,她的身份瞬间明了。 “你,你是不是池二的妹妹。” 池苒没有回话,只是靠着一块玉石闭眼假寐。 顾昭月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走了过来,姐妹好的搭上她肩膀:“那个你好,我叫顾昭月,昭昭月色的昭,皎皎月色的月,你叫什么。” 这一上手,她就发现这人的皮肤贼滑,比她前些天吃的豆腐花还要嫩,也不晓得是不是豆腐做的。 “池苒。”眉头微蹙的池苒不动声色地远离她几分。 “池苒,你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我听说你在路上遇到了危险,你有没有受伤啊。” 眼见她喋喋不休的池苒终是睁开了眼:“能不能麻烦你一个事。” “你说?” “你能不能闭嘴,你太吵了。” 顾昭月:“???” 第47章 攻城 随着第二天到来, 茫茫荒原上的刺骨寒气还未被太阳驱赶,树梢绿被霜露未褪。 睡得不太安稳的池苒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脚步声,蓦然睁开眼。 视线上移, 对上的是一张哭得眼睛红肿,鼻尖发红的惨白小脸, 她都未开口,许霖便咬着唇道歉。 “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和苒苒发脾气了, 所以苒苒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也不会无理取闹的妄图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池苒喉间刚要发出声音,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她肩膀, 紧接着一张睡眼惺忪的笑脸开口道:“我当是谁大清早地就跑来找你, 感情是你的小夫郎。” “你的小夫郎看着昨晚上倒是哭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内衫穿得宽松下滑的顾昭月打量着面前吓得血色尽失, 嘴唇咬出牙印不敢吭声,拳头捏得青筋直冒却还得强装镇定娴淑的少年。 少年腿长, 腰细屁股翘,娇媚易折中又带着一丝坚韧, 一袭月白流苏长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 眉目如画。 他的五官组合起来是属于那种妩媚,庸俗的美,却因周身弥漫的少年贵气而从妩媚变成了清媚, 更令人联想到晨雾中, 盛满了露珠初绽的带刺玫瑰。 只不过比起她手边的女人, 倒是显得有些平庸。 眉头发皱的池苒嫌恶地拍开女人的手,嗓音里藏着压抑的冷然:“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苒苒忘记了昨晚上.你醉酒后,还是我把你扛回来的吗。” 眼见着那女人的手就要搂上池苒的腰,掐得掌心泛紫的许霖再也压抑不住狂怒地质问起来:“苒苒!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床上!” * 今早上的一个小插曲, 使得许霖又蔫又欲言又止,视线更是频频停留在她身上,又在她看过来后做贼心虚般移开。 池苒夹了一个小笼包进他碗里,又用筷子敲了他的杏仁羊奶茶碗:“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许霖一听,马上将脑袋给摇成小拨浪鼓:“没,没有。” “要是没有,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就差没有在她脸上盯出一朵小红花来。 “自然是因为苒苒好看,所以我才多看了几眼。”用筷子将小笼包戳起放进嘴里,咽进肚子后,许霖才终于滋生了一点勇气,问她,“今早上那个女人是谁?” 一提到她,池苒双眉间便浮现一抹厌恶:“一个神经病,以后见到她,记得离远点。”免得这蠢病间接传染给她未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见着现在时辰不早了,遂起身嘱咐道:“我最近要早出晚归一段时间,要是你在这里有什么缺的,想要的,直接告诉管家就好。” “嗯,妻主今晚上会回来吗。”前一句听得他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后一句又揪得他难受,人也像喘不过气来。 池苒听到他称呼的“妻主”,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晚上不回来,我能去哪里睡。” “好,那阿霖等着妻主回来。”这里不是扬州,这里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更不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许霖在她要走的时候,踮起脚尖亲上她红唇,就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轻轻一碰又快速离开。 “好。” 离开府邸的池苒立刻乘马赶往城南军营,而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如今老虎全走,猴子当家的许霖马上让管家将府里下人全部召在正厅。 同时立下的第一个规矩,便是让他们喊他:“池主夫。”或是“池许氏。” 以她之名,冠他之姓,便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一件事。 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做一对真正的妻夫,哪怕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他仍是要做上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城南军营 池苒赶来后,便发现帐篷里都站满了人,而她正是最后一个到的。 更因为她的好颜色,令不少女人用下流的视线扫过她鼓鼓囊囊的胸口和小腹下三寸,似乎是在思考她男扮女装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当她准备猫到最角落,好降低存在感时,不远处的池毓朝她招了招手,小声喊道:“苒苒你来了,来我这里。” “二姐,今天怎么这么多人?”看身上盔甲的颜色,腰间佩戴的金鱼袋便能得知他们的品级并不低。 -- 第103页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等下应该会说的。”池毓将最后一角芝麻薄饼吃进肚里后,一身寒气的莫茉才带着同样面色凝重的两位小将走了进来。 进来后的莫茉注意到角落里的池家姐妹二人,清了清嗓子道:“池苒你先出去一下。” 这一声,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池苒身上,池苒顶着头皮发麻应了声“好”,掀开帷帐走了出来。 她知道对方的顾虑,更怕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就连这天,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会在下一秒乌云笼罩,百里横尸。 池苒刚打算往练武场那边走去,却看见池毓正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见她看过来,解释道:“我都听她说了好几年,早就听腻了,再说了也没有什么好听的。” 池毓本来想要搂住她肩膀的,却因为个头相差有点大,只能变成挽着她手臂往前走,掩下厚重忧愁露出笑颜:“苒苒你不是想要学习排兵布阵吗,等下我让柳大和柳二教你,正好他们俩今天有空,而且还是实地教习。” “好,我听二姐安排。”池苒没有拆穿的应下。 她深知乌云关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二姐不会如此反常。 只不过这里的所有人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对她吐出只言片语,哪怕她猜出了,想要贡献她的绵薄之力都会被他们斩钉截铁的拒绝。 而时间,也一晃到了十月下旬,冷得连晨起间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黛青条纹也渐被白雪覆盖。 这段时间里,许霖的肚子也像是吹满了气的气球,原本退居到老巢的匈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正发了疯的开始攻城,时间选的全部是夜深人静,入梦半酣之时,更对乌云关附近的城池,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时的乌云关不只是外患严重,内忧同样如此,而长安那边的粮草,冬衣仍是迟迟未来。中间托大姐送来的几大车粮草与棉衣,不见得能熬到十二月份。 正跟着顾昭月巡逻的池苒见她突然停下动作,疑惑地抬眸眺望远方:“可是前边发生了什么?” 最近这一带总有匈奴出没,他们前面还被埋伏过几次,以至于现在外出巡逻都得要格外小心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没有,我只不过是好奇,你知不知道你二姐与我堂姐之间的关系。”顾昭月说这句话时,视线还停留在她戴着毛茸茸耳罩的耳朵上。 “你在问我这句话的时候,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反倒是你问这句话的时候,存的又是何居心。”池苒厌恶地错开她视线,脚步后退。 “何来的居心不良,我只是好奇你们池家人为什么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你看你来边境有一段时间了,你的皮肤仍和刚出炉的水豆腐一样白嫩,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促狭狎昵的话,就像是在调戏一个未出阁的小公子。 池苒听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话都懒得回的就往前走。 毕竟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深刻体会到顾昭月此人有病,还是那种病得不轻的神经病。 否则怎会明知她带着一个怀孕夫郎的情况下,还说着要与她处一下关系,夜里更不要脸地拉着她去喝酒。 特别是每一次都能被许霖撞见,而后她得要亲自下厨哄人,还得一连立下好几个保证。 跟着士兵在外巡逻一整天回来后的池苒整个人都冻得手脚发僵,急需洗一个热水澡才能稍稍缓和一下。 同时,乌云关上的黑云已经多得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不见光。 正在屋里为平安绣衣服的许霖听见她回来的脚步声,雀跃得像花中蝴蝶朝她扑来,也不顾她满身寒气的要贴贴。 “妻主你终于回来了,我前面吩咐小厨房给你煮了碗红糖姜汤,哪怕你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多多少少也要喝点驱赶寒气才行。” “好,还有你先放开我。”池苒担心哪个字说得又不对,再添一句,“我刚从外面回来,此刻冷得像冰块似的,我担心会不小心冷到你和孩子。” “不要,我才不要,妻主每天都那么忙的,阿霖平日里想要见上妻主一面都难,更别说要抱抱妻主了。”身体虽是冷的,可他的心却是暖的。 “还有我和平安才不会那么的娇气,对不对啊,平安。” * 刚洗完热水澡出来的池苒看见面色凝重的池毓正坐在不远处,眉心一跳的快速朝她走近,语气极为不安道:“是匈奴来攻城了吗。”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的是那凄厉高昂的号角声,攻城锤重重撞击在城门上发出的沉闷音,以及到处巨石投掷,遍地哀嚎。 眼眶泛红的池毓伸手捂住她耳朵,额头相抵,说:“没有,苒苒肯定听错了。” “他们只不过是在做演习而已,等一下就会消失了,所以苒苒不要担心。” 假意的谎言才刚撒下,就有人直白地撕开,更带来了灭顶噩耗。 “…妻…妻主,匈…匈奴他们打来了!” “死人,外面已经死了好多人!” 第48章 城破 匈奴攻城一事谁都没有意外, 无非是感叹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上不少。 就连池苒也只是怔了一下就往外跑,完全不顾许霖与池毓二人的怒喊。 跑过一个拐角,正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莫茉。 “池苒, 你现在要去哪里。” -- 第104页 池苒头也没回的应了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自是要去守城。” 城里有她的姐姐, 夫郎,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城的身后是黎民百姓, 天下苍生, 也是她为官想要守护的一切。 追出来的池毓见到莫茉, 红着眼抓住她肩膀质问她:“你怎么不拦住她!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就只有一个妹妹, 要是她出了事怎么办!你把她赔给我吗!” “若瑜, 春醺已经长大了,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躲在你身后的孩子。”莫茉自然理解她的心情,更明白在城破之前,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同时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那自私只会留给一个人。 大爱之下, 小爱谓之。 “她无论多大, 在我的眼里都一直是小孩子。”抓着她盔甲的池毓也知道此时事态严峻,可她仍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小妹身处危险之中。 * 匈奴攻城的速度越发猛烈,被撞出了好几个凹凸的朱红城门总令人担心, 再下一秒就会摇摇欲坠的破了。 站在城墙上, 躲在暗角充当弓箭手的顾昭月看着出现在她身边张弓搭箭的池苒, 眉头一皱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给你收尸。”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搭在弦上的池苒将弓拉至满月,手一松。 刺破空气的利箭,以风驰电掣之速射中两个正欲举刀背后偷袭的敌军,三箭, 箭无虚发。 “我说春醺,你的嘴里就不能说点好话。”顾昭月不甘示弱地拈箭搭弦,眼睛半眯,周身气场凛冽。 “现在说什么好话都不管用,管用的是我们能活下来。”池苒没有与她多说废话的来到另一处暗角,继续搭弓射箭。 “也是,想不到你看着白白净净的像个男人,手上射箭的功夫倒是不错。”顾昭月朝她吹了个口哨,意欲缓和一下紧张气氛。 “我要是没有一两样手头功夫,又怎么会傻到跑来这里跟你送死,难不成我是嫌活太久了。” “啧,你说的也是。”莫昭月见她都没有穿盔甲,当即将她穿的脱下去扔给她,下巴微抬,“不过你要记住,敌人不只是眼前的,也有身后。” 城外巨石砸墙,撞门声就像是回荡在耳边的莫府中。 “二姐,苒苒肯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两条腿软得站不起来的许霖咬着自己坑坑洼洼的手指头,本是带着狡黠的桃花眼里却被泪水溢满。 “苒苒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她。”如今的池毓虽然也是如坐针毡般难受,却不得不分神安抚许霖。 毕竟他肚子里头,怀的是池苒的骨肉。 “朝廷的援军马上就会到了,只要等援军一到,无论是我们,还是乌云关都会好好地。”只不过“朝廷的援军”怕是巴不得城破,莫家军全部死在铁骑之下。 否则为什么那么久了,都迟迟不派援军过来,就连粮草都没有半粒。 乌云城的第一个夜里,城门虽未破,可那股子灭顶的死亡乌云比黑夜更要来得黏稠,黑暗。 生平最不信佛的许霖正跪在小佛堂里,为那人祈福,也为乌云关。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城会守住,苒苒也不会有事的。 等他又重重磕下三个响头时,忽听院中传来了几句攥得他心脏发疼,又冷得如坠寒潭的噩耗。 “小小姐受伤了,大夫,大夫在哪里!” “快来大夫救人!” 被这一声给震得完全僵硬了手脚的许霖,只觉得脑袋乱哄哄不知道要做什么。 直到被一个带着包裹的仆从推搡,拉扯。 “池主夫,城门快要破了,你快点走!” 而在半个时辰前,正有一小支分队借着夜色笼罩,暮色苍茫云海间,偷偷前往敌营,再一把火烧了他们过冬的粮草。 走在后面的顾昭月突然压低嗓音,唤了她一句:“春醺,你停一下。” “嗯?”走在前面的池苒担心她的冷白皮在夜里过于晃眼,强忍着嫌弃用草木灰抹满全脸。 她的脑袋才刚转过来,便感觉到唇上一软,在对方舌头要撬开她牙关伸进来时,马上打了她一巴掌,星眸中恶意冷然流转:“顾昭月,你恶不恶心!” 顾昭月舌尖抵住左颌,偏头吐出一口血,对上她的怒不可遏反倒是笑盈盈:“我只不过是想在死之前,不给自己留遗憾。” “池苒,你说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哪怕你成婚了老娘就算是绑,也要将你绑到我家里给我当夫郎。不过我后面想了想,你是男是女我都无所谓了,反正老娘就是喜欢你。” 而她看着虽然郎们唧唧,可行事作风无一都令她钦佩。 池苒像看白痴一样打量了她好几眼,凉薄的声音轻扯:“我不喜欢女人,更没有病。” “老娘也不喜欢女人,不过对方要是你,我倒是不介意考虑考虑。”她堂姐会喜欢女人,她作为嫡亲的堂妹会喜欢上女人也不见得有哪里奇怪,顶多是一脉相承。 走在旁边的柳三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忙出声提点道:“你们俩先别贫嘴了,有什么话等结束后再说。” 临近十一月份的夜里几乎到了寒气成雾,水落成冰的地步,更别提傍晚下的那一场秋雨,冷得能令人从心尖直打寒颤。 “粮草的位置,确定是在西南方向吗?”快要接近此行目的地时,池苒的心里越发不安。 -- 第105页 好像前面等待着他们的不是敌军藏放粮草之地,而是一个吃人的深渊巨口。 顾昭月摊开地图,对月指了里面最明显的几处红点:“这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理应不会错。” 闻言,池苒的眉心皱得越发厉害:“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探子传回来的是假消息,或者说是有人想要借探子的手,除掉什么。” 不怪她多疑,而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她必须要处处小心。就连踩下去的一脚都要想一下,这一脚下去后会产生什么变化。 顾昭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听出她话里意思,眉头紧蹙地倒吸一口寒气:“你的意思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可能是假的,就连地图也是假的。” 顾昭月经过她的提点,原先热乎的头脑冷却下来后便发现这里太安静了,就连他们偷溜过来的这一段路上也过于顺利了,就像是一个铺好陷阱的前菜等着猎物去吃。 将腰间佩剑抽出的池苒没有摇头,便相当于默认。 深夜之下的草丛中,一声冷嗤就像是放大般尖利刺耳:“我本以为你就是一个漂亮的花瓶,谁知道花瓶倒是有点脑子。” “我要是不有点脑子,说不定现在死的就是我,而不是你!柳三!”池苒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手中出鞘长剑已经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刺穿她心脏。 瞳孔地震的女人猝不及防闷哼倒地,血液飞溅涌出的血腥味就像是星空下最璀璨的画作。 这一幕发生过快,快得就在转瞬之间。 这里发出的声响很快引来了巡逻卫的注意,或者说是蛇被打死后,被猎人发现了。 “春醺,你是怎么发现柳三就是叛徒的?”从柳三冷讽嘲弄,池苒拔剑的那一刻,她便想要开口了,只不过那时还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便被敌军发现了。 “柳三此人一向多嘴,你没有发现她这一路上过于安静了吗,路上还催促过我们快点往前走。有时候一个人突然变得反常了一点,总会令我联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单独依靠这些猜测,并不能判定她就是内贼啊。”她顶多就是认为对方有些反常,哪里像她一样满肚子心眼去怀疑对方。 “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我想多了,直到前面有一阵风吹来,才坐实了我的猜测,你再看一下她的指甲,是不是和我们的不太一样。”藏在草丛中的池苒看着那群茹毛饮血的匈奴正提刀朝她靠近。 她的一颗心也跟着跳到了嗓子眼,握着剑柄的掌心紧张得冒出细密冷汗。 “她身上的味道和我们的不一样?”顾昭月借着月辉看了眼她污血堆积的指甲,虎口破裂,其上布满细密伤口的手,回想到柳三的手,两相对比之下,她的手确实要干净些。 “对,我们都在战场上厮杀过,哪怕没有,身上多多少少也会沾有血腥味。唯独柳三的身上没有,还带着一丝草的味道,你想一下什么地方的草最多。” 有些事情点到皆可,说得太明了反倒会浪费时间。 而此刻,更大的危机也出现了。 牵着猎犬的匈奴人听到声响后,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明亮的火把跟着亮起,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该死!”顾昭月对地唾骂一声,抽出腰佩长剑。 “老娘要是早知道柳三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娘就应该弄死她!” “现在多说无益,紧要的是怎么逃出去。”与她背对着的池苒将拇指向内弯曲,对着不远处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一匹遍体漆黑的马从远处跑了过来。 顾不上那么多的池苒翻身上马,朝还傻愣中的顾昭月伸手:“还不快点上来,难不成你真的想要死在这里不成。” 好在这一次趁夜火烧敌方粮草的人不多,否则一匹马如何能载得上那么多人。 回过神的顾昭月立即翻身上马,追赶出来的匈奴兵松开牵狗的绳子,放任他们过去将其撕成碎片。 有一句老话说得极对,叫,进来容易,出去难。 身后是密密麻麻,在惨白月色下镀上冷光的冰冷箭头,前面是持刀拦截的刽子手。 无论是前,还是后,乃至左右,关于生的道路都被他们彻底堵死了。 侧身用剑砍断刮耳羽箭的池苒见到一支破军箭就要穿透顾昭月心脏,身体上的肌肉记忆比大脑要先一步扑了过去。 那支淬了毒的燕尾箭刺破空气从后背穿过她前胸,积压在喉间的鲜血跟着喷出,随后是眼前一黑的失力感席卷而来,耳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骂她。 “池苒你这个笨蛋!” “你要是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你这婆娘难不成还想要老娘给你养孩子吗!” * 而半个时辰后,一匹通体漆黑的马驮着昏迷不醒,就连生死都不知的池苒出现在莫府外。 她的身上还盖着一件沾血外套,这才引发了前面一事。至于另一个人,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提前收到消息的池毓将舌尖咬破,借用痛意麻痹自己才不至于方寸大乱,将昏迷不醒的池苒塞进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 双目如炬地叮嘱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霖:“记住,带着苒苒走,哪怕她醒了也不要让她回头,知道吗。” “我和妻主走了,二姐怎么办。” “我………”眼睛里盛满泪水的池毓眉眼弯了弯,“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自然得要和我的家在一起。” -- 第106页 “竹兰,记得照顾好她,我现在可是将我唯一的妹妹交给你们了。” 眼中同样呛满泪花的竹兰忍着分别的锥心之疼点了头,更明白现在不是用来话家常的好时候。 握紧缰绳,喊了声“驾”,便将这座下一秒就要失守的城门抛于身后。 马车里的许霖顾不上擦泪,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将她沾灰的脸擦干净。 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落,又砸在她的脸颊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这味道简直又苦又涩得令人难以下咽。 * 站在城墙上,鬓角生华霜的莫茉看着去而复返的池毓,冷斥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池毓不顾她的冷脸恶言,上前一步握住她虎口破裂,小指消失的手,扬起一抹笑:“你都在这里了,我又能去哪里。哪怕我的胆子再小,也不会将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这里不只是你的家,也是我的,瑾瑜。” 生能共枕,死能同棺。既然我们不能同生,同死又未尝不可。 听说,乌云关城破的那一天,匈奴将满城掀翻了都找不到那两人的尸体。 有人说他们趁乱逃了,也有人说他们放了一把火,宁可自己了结生命也不愿沦为他人阶下囚。 众生纷谈,也为他们的去向多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谁都没有注意到,饭馆最角落里正有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吃完饭后,走了出来。 如今距离乌云关城破一事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多月,那日在城门被打开后,朝廷大军才姗姗来迟。 不但收复了沦陷的城池,还将匈奴赶回了老巢,唯独那些失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你的身体都还没好,怎么老是喜欢乱跑出来,你就不担心半路晕倒了怎么办。”梳起已婚髻发的许霖正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站在客栈外,不满地瞪着她。 池苒接过他手中油纸伞,牵过他的手:“我只不过是出来走动走动,而且大夫也说过我体内余毒消得差不多了。” 见他肩上落了残雪,伸手拂去,眸中如水亮般澄净:“反倒是你,那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就不怕被冻到感冒吗。” “我只要一见到苒苒,我的心里就暖烘烘的,哪里还会冷到哪里去。”披着带有她体温大氅的许霖与她十指紧扣,扬起头,回了她一个暖阳融化冰川的笑。 “嗯。”等在纷纷白雪中走了一会儿,池苒见到挂在檐下的一串冰棱,状若无意地开口,“晨晨要来长安了。” “那…那我怎么办………”许霖一听,心脏一紧地捏得她手指泛白。 “我给你买了一个院子,你最近就先在那里住着,等孩子生下来后,我再接你回来,可好。”池苒抚摸着他头发,眼底深处藏着连她都没发现的疼惜与自责。 眼中皆是失望与痛苦的许霖张了张嘴,咽下满喉苦涩:“嗯,我听苒苒的。” “对不起,是我委屈了你和孩子。” “不会,我只要能和苒苒在一起就很开心了。”许霖借着低头掩饰,抬手拭去眼角泪花,又抬起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她,“等陆哥哥来长安后,苒苒还会来看我吗。” “哪怕你一个月只来看我和平安一次,我也很满足了。” “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担心我不会来。”池苒捏了捏他的手心,望向远处卖着烤红薯的小摊。 问他,“阿霖要不要吃烤红薯。” “要,我还要你亲自喂我吃。” 等晚上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因为心里头藏了事,许霖便一直捏着她的手指玩,又将她的手和自己对比。 好像苒苒的手指比他的修长,白皙,骨节处泛着的一点红,就像是往雪地里扣上一盒胭脂般漂亮。 将书合上的池苒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他发顶,嗓音低哑:“是不是还在想今天的话。” 许霖没有说话,想来便是了。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女人,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若是你以后有了喜欢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许霖捂住了嘴:“我才不会喜欢其他人,我喜欢的就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喜欢。” “所以妻主不要再说那些,让我喜欢其他人的话了好不好。”她每一次说起这些时,他都会无端害怕,更会胡思乱想的以为她是不是不想要他了。 喉结微动的池苒见他又一副要哭出来的小可怜样,忙将道歉的话咽了回去,捧着他脸,吻去他眼角泪花。 “我知道了。” 因为陆修郢要来长安了,这一夜的许霖睡得格外不安稳,就连一闭上眼,都能梦到池苒将他和平安抛弃的画面。 他越不想要梦见,梦里场景就越发真实得身临其境。 半夜中,突然听到抽泣哭声的池苒瞬间惊醒,搂着怀里少年轻拍他后背,温柔安抚。 “是不是做噩梦了。” 从梦中哭醒过来的许霖就像是抓住一块浮木,抱着她不撒手的疯狂摇头:“妻主你能不能亲亲我,阿霖好害怕,阿霖好害怕妻主不要我和平安了。” 甚至再过不久,等正主回来后,他连妻主都不能喊了。 没有回话的池苒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两端,额间,嘴唇处各亲了一下:“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点汤圆来吃好不好。” -- 第107页 被她擦着脸的许霖娇气地反驳:“我不想要吃汤圆,我想要吃牛肉面,牛肉面里面还要加个鸡蛋和好多好多牛肉才行。” “好,我现在就去做,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池苒在出去前,又亲了他额间一下,柔声安抚,“等我,我马上回来。” 等她出去后,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颗小蚕蛹的许霖才将眼泪擦干净,此时他的脸上哪儿还有先前的可怜委屈,取而代之的阴冷残忍。 他想要成功上位的最大阻碍就是陆修郢,只要他不在了,苒苒不就能以续弦的理由将他迎娶回来吗。 他的孩子,又怎么能当没名没分的野孩子! 扬州,池府。 自从乌云关城破的消息传回来后,听说陆修郢得知池苒那时正在乌云关里而被吓得当场昏迷不醒,更在醒过来后逢人就问他妻主去了哪里,妻主有没有回来。 听说是受到了刺激,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了。 另一件事,便是池家大公子自发披麻戴孝,就连居住的院里都能听到昼吟宵哭。 更听说那位池家大公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被池家主当着府里下人的面用藤条鞭挞二十,并且连夜送出扬州城,哪怕夫郎如何哭闹求情都于事无补。 马车中的春柳看着抱着二老爷灵牌抹泪哭泣的大少爷,唇瓣翕动许久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来劝说。 毕竟侄子上了姑姑的床,无论放在哪里属于惊世骇俗的丑闻,更别说一向注重名声的池家。 “你是不是也想要嘲笑我,鄙视我居然会做出姑侄luanlun的丑事来,可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我当时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追过去。”不过短短半月,瘦得柴毁骨立,眼窝凹陷的池若柳早就不复几月前的翩翩如玉公子,就像是一具没有活力的行尸走肉。 “二姑姑走了,我作为她的男人理应要为她守节。” “毕竟,我可是二姑姑唯一的男人。” 第49章 池家人 长安城里, 居住在城南的为商贾巨富,城西是高官大户,城北为普通的市井小民与进京赶考的书生, 城东自然是乞丐赖以生存的贫民窟。 而池家,则落座于城南, 朱红铜门外没有同其他人放石狮镇宅,而是种了两棵枣树。 门前有两棵枣树, 一棵是我的, 另一棵也是我的。特别是秋天一到, 红累累的果实像红宝石点缀于碧绿翠脉。 “妻主, 你做的这只小兔子没有我做的好看。”脸颊旁沾了一点面粉的许霖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拿着手上捏好的面团朝她炫耀。 “说明你对做糕点有天赋,小厨夫。”池苒接过他递来的四不像放进蒸笼里, 又低头亲了他发顶一下,以示表扬。 “我也觉得, 所以以后妻主的一日三餐都让我给你准备了好不好。”许霖被这一夸,立马小骄傲了起来。 “你能偶尔为我下厨做一顿饭就好, 而已我也舍不得让你天天在厨房里待着, 不然容易弄脏你的手。”池苒见竹篮里的红枣被吃得所剩无几了,便打算再出去摘一点回来做红枣玉米马芬和红枣炖鸭。 担心他会无聊,还将前面买来给他解闷的九曲玉环放在桌上:“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马上回来。” “好嘛, 那妻主记得要早点回来哦, 要不然糕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等池苒离开后,许霖便扶着大肚子坐在给他准备的软凳上,抓过一旁的坚果咔嚓咔嚓。 视线移到蒸笼里的红枣糕与小兔子奶黄包,一双眼儿甜得跟着眯起, 妻主对他可真好,要是这种好能一直属于他就好了。 不过很快,妻主的好就能一直属于他了。 来到门前摘枣子的池苒刚放下竹篮,身后便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池三吗,什么时候来的长安也不到表姐家走动一下。” “要不是我无意中听到有人说长安城里新搬来了一户姓池的人家,我都还不知道是你来了,瞧你的模样,长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恶心。”来人月白高领树叶扣内衫外搭丁香紫鸡心领缠枝褙子,下配水红蝶纹刺绣马面裙,外罩白底绿萼梅披风。 池苒见到来人,脸上明晃晃写上厌恶,红唇半启讥讽道:“我们池家可没有你这门亲戚,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没拴好铁链跑了出来,就不担心要是遇到了屠夫给宰了。” 因着这人,连她前面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胸腔中充斥的皆是恶。 “你也就这张嘴厉害些。”池暮云收起手中折扇,用打量货物的视线盯着她好一会儿。 嘴里流脓:“我可是听说你的好二姐死在乌云关了,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不过想想池二年纪轻轻就死了也真是可惜,你说死就死了,怎么连个种都没有留下,毕竟你二姐长得可是不错。” “池暮云!你给我闭嘴!” “急了,这就急了,我这里还有更难听的你要不要听。”池暮云见她一副跳脚想杀了她又杀不了的表情,心情大好。 “我听说你池三当年为了活命,可是做过不少窑子里的营生,就连那些大人的书房里都还藏着你小时候的画像,也不知道那么多年了,你的那些破………” “我说了让你闭嘴,你是不是耳聋了。”骨节攥至泛白,手背青筋直冒的池苒忍无可忍地攥住女人衣领,一只手握成拳头就要朝她令人作呕的脸上砸去。 -- 第108页 “你敢打吗,池三。”池暮云嘲讽地勾起唇角,凑到她耳边,“要是你真的敢殴打我这个半官之身,你信不信你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努力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云,你们池家也会因此吃上官司。” “你要是老实呆在扬州,说不定我们还能大发慈悲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的跑来长安,你要记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都只能是老鼠。” 池暮云见她突然没有了反应,顿感无趣地停止了嘲讽,在离开前还将她摘好的红枣踢翻在地。 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吃那么好做什么。 保持着原姿态的池苒看着骨碌碌洒落一地的红枣,捏得青筋暴起的拳头砸上一旁枣树。 池暮云!池家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回来的时候,早已调整好了面部表情。 将竹篮放下,抱歉地笑了笑:“我前面耽误了一点事,所以回来得晚了一点。” “不晚不晚,妻主回来得刚刚好,妻主可有闻到空气中甜甜的糕点香了吗。” “自然闻到了,你离我远一点,要不然我担心水蒸气会烫到你。”池苒来到蒸笼旁,先用一块抹布搭在上面,这才缓慢打开。 巨大的,磅礴的水蒸气也跟着朦胧了彼此视线。 池苒等水蒸气散得差不多了,便用筷子夹了几个糕点放在碟子上端过来给他。 还不忘说了句:“小心烫。” “知道了,还有我才没有妻主想的那么笨。” 夜幕降临之下,本借口在书房里温习课业的池苒却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脸上还用药粉将脸化成一张普通脸。 这几天里,她一直如此,就像是一头耐着性子捕猎的豺狼。 而今夜,耐心的豺狼终于寻到了猎物落单的机会。 用绑带将胸口勒得扁平,穿上高领衣,脸上用胭脂勾勒得娇媚动人的女人正随着一众身着清凉的少年来到最内里的包厢。 坐在包厢边缘的池暮云因为饮了不少酒,脸颊两端早已是霞红飞染,一双眼儿看人都有些迷糊了,端着酒杯的手往其中一个一点,“你们这一次倒是来了不少漂亮的新人。” “不过要说到最漂亮的,还得属边上那个长得最高的。” 点到名的池苒被旁边少年往前一推,差点儿脚步趔趄得就要倒在就近女人怀中,低头间的错愕,恶心与杀意迅速敛下,随后变得像水莲般清纯明亮。 捏着嗓子,软绵绵地唤了一声:“大人。” 池暮云也被这一声给叫得连骨头都酥了一半,大手一搂将她抱在怀里,酒气洒在她脸颊与脖间:“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前面远瞧着倒不怎么像,这凑近一瞧,却有了三分轮廓美。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总归会有几分相似。”依偎在女人怀中的池苒娇嗔的端起一杯酒递到女人嘴边,“大人喝酒。” 与她同来的其他女人也选了心仪的少年,便急吼吼地抱着他往隔壁开好的房间走去。 这人一走,偌大的房间里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温度也随着酒精,暧昧节节攀升。 因着酒精作祟,池暮云的手早不老实地往她腰腹部下移,却在快要移到布料边缘时被池苒一把抓住。 紧接着,泛着幽幽寒光的匕首刺进了她腹部,袭来的疼痛感也压下了作祟的酒精。 而她行凶的这一幕,不巧被去而复返的女人撞见,被她搂在怀里的少年立马吓得拔高嗓音尖叫起来。 “杀人了!快来人!” “快来人救命!有刺客杀人了!” “晦气。”低头扯过低垂帷幔遮脸的池苒唾骂一句,顾不上再补刀的快速跳窗离开。 许是选择的跳落点不对,以至于她正好同一个开窗的女人四目相对。 一个瞳孔紧缩得快速躲避,一个低头呛笑。 “月醺楼里什么时候来了个那么高的男人,本王居然不知道。”本想要开窗透下气的女人,未曾想会见到一朵月下芙蓉。 随行的女人顺着她说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池苒一闪而过的绯红衣角,回话道:“想必是楼里新来的,下官等下便去寻楼里妈妈问下。” “好。”女人将视线敛回,抬脚往前走几步后,才猛然琢磨出味来。 她刚才见到的好像不是男人,而是一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人才对。 若是如此,那便有趣了。 跳窗离开月醺楼的池苒先是寻了处无人的房间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又洗净了脸上可笑妆容,这才像无事人一样踏着月色归家。 本抱着软枕等人的许霖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正好听见了她推门进来的声音。 人也像只树袋熊贴了上去,伸手撒娇求抱:“妻主,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路上耽误了点事,我给你买了板栗,要吃吗。”池苒将手中板栗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捏了下他养得圆润的小脸。 “要,不过我要吃妻主亲手喂的。”说完,他还用小脸蹭了蹭她的手。 池苒好笑的手指半曲刮了他鼻尖一下,宠溺道:“好,我便亲自喂你这只小馋猫,不过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容易夜里积食。” 扬州,陆家。 自从陆修郢那次晕倒后,陆家便派人将他接了回来,以免他看见池苒的东西会再受刺激。 -- 第109页 坐在床上,清减过半的陆修郢听到门推开的声响,喃喃开口:“是妻主回来了吗。” 脸上扬起笑意的点雪快步来到床边,将手上的信封递过去:“嗯,是姑奶奶来信了。” “是妻主写信回来了吗,给我,快点给我!”听到是妻主来信后,陆修郢立即抢过他手上的信,一目十行扫过,眼泪跟着洇湿眼眶。 “少爷,信里可是写了什么?”点雪见他将信紧紧贴在胸口,便能猜出了个大概。 “妻主让我去长安,还让我记得在路上多带点人手保护好自己。”陆修郢得知她无碍后,也绽放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你过来伺候我更衣,我现在要去找爹爹。”此时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到长安,去到她身边。 第50章 外室 远在城外庄子里的池若柳听到小姑姑写了两封信回家后, 灰败的眼睛中瞬间迸发出名为希冀的光。 小姑姑还活着,那便说明二姑姑也还活着,只要他见到小姑姑, 定然就能见到二姑姑。 当即吩咐夏花帮他整理好要带去长安的衣服,更派人去问小姑父什么时候出发前往长安, 他好跟着一起离开。 长安,池府。 吃完早饭后, 本带着手套在院里玩雪的许霖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了一只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小奶牛猫, 并好心地将红枣糕喂给它吃。 小猫起初被吓得浑身毛发直竖, 后面见他没有恶意, 加上抵挡不住腹内饥肠辘辘地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戒备的一口咬下那块糕点, 奋力往后一拖,谁料糕点过大, 它身形又过于矮瘦小,导致一个踉跄倒在雪地里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许霖见它一副小滑稽的模样, 刚想要伸手去碰它,却见到面前落下一道阴影, 紧接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地上的小奶猫抱了起来, 弥漫着茉莉花香的大氅也将他罩成一颗大雪球。 “外面那么的冷,出来的时候也知道多穿几件。” “我已经穿很多了,要是再穿, 说不定就要变成一个球了。”许霖见到她后, 眼睛里就像是洒满了星光璀璨般拉住她手腕。 “妻主, 这只小猫好可伶的,我们收养它好不好,而且它吃的又不会很多。” 池苒看了眼小猫尾巴上突兀生出的一撮小黄毛,又想到他说的小猫吃得不多, 只能将多余的话咽了回去。 又见他一副可怜巴巴想要抱猫的表情,却没有妥协:“好,不过得先让米兰带它洗个澡才行。” “好嘛,那等下我们给小猫做一个漂亮的猫窝才行,其他小猫有的,我家小猫也必须要用。”许霖见小猫被递给米兰后,这才收回了不舍的小眼神,拉着她的手就往梅林走去。 脚下见到石子,还会调皮地伸脚去踢,见到她一脸担忧的表情后,脚丫子踢得更欢。 “妻主,等今年开春后,你能不能为阿霖与平安亲手栽下一棵银杏树,因为阿霖家乡那边的习俗便是每当家里添新丁,都会为他们种下一棵树祈福。”他来时没有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却想要留下些什么膈应那人。 “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为你们种下。” 池苒说到做到的让管家给她买了两棵银杏树回来,栽好后,还用稻草在他们周边围了一圈,再用布条固定,以防他们会被冻到。 将手上的两根红布条分别系在他们枝梢上,转身看向身旁笑得见牙不见牙的少年:“等开春了,我再给你种几棵滔婆树。” “要是不喜欢吃滔婆的话,我们就种梨树,杏树,樱桃树,届时种类繁多得任君抉择。” “我都可以,主要听妻主的。”许霖也不嫌弃她手脏的牵上。 如今的他倒是明白了陆修郢为何会一心吊死在池苒身上,要是换成他,一个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又会疼人,无论何时都能事事想到自己,还有着上进心的女人,谁不会喜欢。 反正,他就特别喜欢。 * 回到房间后的池苒在洗手时,步履匆匆的竹兰满脸焦灼地走了过来,并压低嗓音说起了有关于池家一事。 “池暮云在月醺楼遇刺,现在正在家中昏迷不醒。”啧,她前面下手还是太轻了点,否则现在听到的就是池家为她发丧的消息,而不是四处为她奔波。 “奴婢还听说,在池家三小姐遇害后,池家主便派人围了月醺楼要找到那个刺客。只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楼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那位刺客的,也不知道那位池家三小姐是惹了哪里的人。” “能惹了哪里的,只能说是她活该。” 竹兰见她敛眸沉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许霖也在这时走了进来,小嘴一撅起来:“妻主你在想什么啊?阿霖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听见。” “我只不过是在想,你打算为这只小猫取什么名字。”敛下思绪,恢复本来笑意的池苒取过一旁毛巾擦拭着手。 “对哦,那得要让我先想一下。”抓着一块桃酥在啃的许霖瞅了小奶猫瘦骨伶仃又只有豆芽大的模样,灵光一闪道:“豆丁,就叫豆丁好不好听。” “豆丁,嗯,很好听。” 池苒因为下午有事,便先将许霖哄好睡午觉后,这才推门走出去。 而她要去的,正是文人墨客皆相聚的望春阁。 她刚踏入内,倚着二楼栏杆的粉衣女子眼尖的朝她招手:“春醺,我们在这里。” -- 第110页 “宋兄,张兄。”池苒顺着声音看去,弯了弯眸。 她刚走上二楼,粉衣女子便姐妹好的搂住她肩,戏谑狎昵道:“我以为你还会要晚一些才到的,谁知道你来那么早。” 池苒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打趣道:“要说到早,好像你们两个来得比我更早才对。” 粉衣女子名唤—宋月蝉,礼部尚书家三小姐。 黄衣女子名唤—张南笙,大理寺卿少卿的孙女,母在翰林院当职,两位姐姐同样入朝为官。 他们三人在经过一处拐角,正与另一伙人狭路相逢。 池苒本想要侧身避让的,谁知对方中有一个傻子傲慢不屑地鄙夷了一声:“来这种清雅之地还狎.妓,也不知道读的圣贤书是不是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池苒眼皮微掀,讽刺道:“要是眼睛不需要,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说完,连多看傻子一眼的心情都没有,转身拂袖离开。 “你一个男人恬不知耻地穿着女人衣服,还………” 走在前面,生得清绝月伦的女人出声打断她:“文雅兄,她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一个女人。” 被称为文雅兄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指着那人前面消失的地方,嘴巴大开得半张半合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她是女人!长成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个女人!哪怕我的眼睛在不好!殿下也不必如此诓我!” 转动白玉雕字扳指的女人轻笑回应:“她确实是个女人,文雅兄可不能因为人家女生男相就将她认成你房里头的男人。” 她起初得知她是女人的时候也是不信居多,只不过这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被指责的女人仍是低头嘀咕了好几声:“一个女人长成这副模样,说出去简直丢人,也不知道她去花楼里是她piao人家,还是人家piao她。” 前面回到包厢中的其他两人盯着池苒这张脸,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怪那人会误将春醺认成男人,就连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春醺的时候,都差点儿以为是谁叫男扮女装出来游玩的漂亮公子。” “要是春醺真的是男人就好,我一定得八抬大轿,哪怕你不愿意我也要死缠烂打的上门求娶。” 池苒嫌弃地拍开女人的手,鄙夷道:“我要是真的是男的,你说我会看得上你吗。” 宋月蝉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又抬头看了眼前面被掐得脸颊旁留下一个红印子的池苒。 心里不禁嘀咕,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的。 此时,也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从扬州出发,正前往长安而来。 原本走水路会更快一点,却因为水路不如陆地安全,便选择了陆地。 “小姑父,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下,你和我小姑姑是怎么认识的?”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的池若柳放下水雾缠藤帷裳,看着眼前动静皆可入画的男人,更感好奇。 被他注视到的陆修郢放下手中书籍,笑得温柔,回想到彼此初遇时更是满脸甜蜜。 十五年前,阳春三月,十里桃花开的扬州。 刚被找回来没多久的池苒就像是一只惧怕外界的幼兽,池岚与池毓二人虽忙得总是脚不沾地,却都会抽出时间陪她,家里有的好东西的一个想到的也是给她。 “苒苒要不要吃糖葫芦,二姐给你买好不好。”池毓摸到兜里还剩下三枚铜板,没有半点犹豫地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苒苒要是还想要吃什么,告诉二姐,二姐给你买。” 接过糖葫芦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二姐打上补丁的鞋子,还有她漂亮带着绒球的小绣鞋。 池毓接触到她视线,尴尬地将鞋子往过短衣摆里藏,清了清嗓子道:“旧的鞋子穿起来舒服,所以二姐比较喜欢穿旧鞋。” 眼眸半垂的池苒唇瓣翕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城外的桃花开得很好,二姐带苒苒去摘桃花好不好,二姐记得苒苒之前最喜欢的就是桃花了,摘来的桃花我们还可以拿来酿桃花酒,做桃花糕。”池毓牵着她的手就往人群里走,不曾在意她的寡言少语与冷淡。 又一次经过卖着驴打滚的小摊前,池苒突然停下了脚步,咬着唇,问:“二姐,我们家是不是很穷。” 若不是穷,为何姐夫会为了多赚几枚铜板,不顾眼睛会熬坏的借着月光为人缝补衣服,大姐二姐轮流去码头搬货,更为了能省下一点钱,午饭都是以水充饥,夜里还要帮人卷抄书籍。整日忙得就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 甚至为了让她吃的饭菜里多些油水,而典卖了自己稍微体面的衣服,就连姐夫也变卖了唯一的首饰,只为 脸上笑容一僵的池毓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忙解释起来:“我们家不穷,大姐和二姐做了生意,马上就会有钱带苒苒住进大房子了。” “现在没钱只不过是因为资金周转不灵,等过段时间他们把钱还回来就好,到时候二姐给苒苒买你喜欢吃的糕点还有漂亮衣服好不好,苒苒不是想要买一匹小马驹吗,晚些二姐带你去买。” 池苒看着二姐睁眼说瞎话的模样,却没有拆穿,唯有捏着糖葫芦的力度又重了些。 “苦难的生活已经走远,美好的日子也在朝我们招手。” 池苒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还是没有。 -- 第111页 等他们来到桃花林时,池毓因为她口渴,便拿着随身携带的竹水壶去给她打水,原本是想要带她一起过去的,又担心她脚酸。只能叮嘱了她好几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离开前还拜托了旁边好几个人帮忙看一下她。 池苒没有理会二姐的担忧,离开人群的视线往旁边最华贵的马车走去。 走在站在树底下拾捡桃花的少年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将手上糖葫芦递过去:“要吃吗,给你。” 正在发呆的陆修郢看着比他矮上一个头,人虽生得矮瘦,仍是能看出她皮相骨相皆好的小女孩,先是愣了愣,才摇头:“我爹爹不让我随便吃外面的东西,所以谢谢你的好意。” 哪怕被拒绝了,池苒仍是固执地将手上糖葫芦递给他。 因为她能从少年身上的衣着,为人谈吐中看出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而池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她不傻,自然明白家里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而她能回来又是因为什么。 “糖,给你。” 陆修郢见她一直执着地要将糖葫芦给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应下:“可我不能白拿你的糖葫芦,我拿钱和你买怎么样。” 等他打开钱袋子将钱递给她的时候,眼前的小姑娘早就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总能遇见那个在桃花树下伸手给他递糖葫芦的小姑娘,也知道了她叫什么。 池苒—萋萋绿远水,苒苒在空林的那个苒。 池若柳听完他们的相遇,托着下颌问:“所以那时候是小姑姑对小姑父一见钟情,又努力了那么久才能抱得美人归。” 陆修郢的脸还未来得及娇羞,便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有刺客,快来人!” “保护好姑爷与少爷!” * 正围着小红火炉旁煨着板栗,红薯的许霖听到那边传回的消息,唇角上勾露出一抹得意地笑,又将吃剩的板栗壳堆在一旁。 “妻主等下也应该回来,不知道这一次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回来,想想还真是期待。” 随着天色渐暗,池苒便与友人告别归家。 路过珍馐阁时,抬脚走了进去,原本下意识想要买桂花蜜糖糕,蜂蜜豌豆糕的,却想到他并不喜欢吃,而选了几样新出的糕点。 走出来,才发现原本停下的雪再次纷纷扬扬落下,轻盈的雪花将浓颜的朱红墙,翡翠瓦,绿萝墙都覆盖成了茫茫霜寒。 伸出手,试探性接住一朵雪花,却因为人体上的温度过高,两相一接触便由雪化水,她也跟着冷得一个哆嗦。 回家的路上,一直强忍着不往身后看去的池苒能很清楚的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并不是只有今天,而是已经跟踪了她好几天,那人?会是池家人吗? 临近二月份,街上的年味也跟着重了,朱红灯笼,大红春桃也早早安排上了,就为了能够多沾上一点喜气。 睡得正香甜的许霖察觉到身旁人要起身,哪怕人未醒,都要先软糯的朝她撒个娇:“苒苒,你再陪我睡一会儿吗。” “乖,你先睡。”好不容易将狗皮膏药扯开的池苒在背对着他时,仍是说出了令他心如刀割又痛不欲生的话。 “晨晨与若柳大概会在三天后来到长安,晚些你就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去我前面给你买好的院子里住,要是有什么缺的,便让管家去采办,年关将近,你也得要多添几件新衣服。” 原本还想要同人撒娇卖痴的许霖听到平地一声惊雷,竟连反应都忘了的倏然睁开眼。 陆修郢没死,也就是说,那群蠢货非但没有得手,说不定还有有着要将他供出去的危险! 而且陆修郢回来了,那他怎么办!他和平安怎么办! 池苒见他被吓傻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泛起少许苦涩,伸手抚上少年脸颊:“你放心,我会定时去看你们父子二人的,我答应过你们的承诺也一定会做到。” 她没有说写信给她,便是不希望这一段错误的事情被陆修郢,或者说是陆家给知道。 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落的许霖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却也聪明得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大吵大闹,只是默默地抹泪抽泣许久,随后抬起泛红的眼睛,用着近乎哀求的口吻看着她:“在我搬去那个院子之前,妻主能不能再陪我逛一次街。” “因为我怕,我怕妻主到时候会忘记了阿霖与平安,更怕阿霖想妻主的时候妻主不能在阿霖身边,也贪心地想要多留住一些有关于和妻主在一起的甜蜜回忆。” 舌尖咬得刺疼的池苒也知道她不是个人,只是对于前程来说,男女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调剂品。 没有了他们虽会有些无聊,却不是没了他们就要死要活的地步。 “好,不过你这只小懒猫得先起来洗个脸才行,要不然被其他人看见了笑话怎么办。” “那我要妻主为我洗脸,我还要妻主为我描眉画唇。”今天,恐怕也是他最后一次唤她妻主了。 出门前要做的准备很多,比如为孕夫准备好保暖的大氅,暖手包,以及处理他泛红泛肿的眼睛。 许霖因为心里藏了巨大的悲切,就连精神都有些恍惚,好在身旁有人一直看着他。 池苒深知她不会说什么承诺的好话来哄他,也不愿用虚假的承诺来骗人。 -- 第112页 二人就只是走在茫茫雪地中,不一会儿,已是雪染全头,过了半生。 在外面待久的二人,打算到就近茶肆中点上一壶热奶茶暖暖身子时,正好与一个贵夫迎面相遇。 “弟妹,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陆絮的夫郎—陆安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池苒,当目光接触到她身边大腹便便,又因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时,看着她的眼神也跟着变得奇怪起来。 并没有板上钉钉认定,而是询问道:“这位是?” 在这个一刻,心脏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的许霖多么希望她能承认他的身份,哪怕只是以一个侍郎的身份他也甘之如饴。 只不过他的满腔期盼,换来的只有冰渣子落满全身。 “不过是我好友家的夫郎,我路上正巧遇到他,这才与他一道。”池苒轻描淡写地介绍,令一人冷了心,一人将心中疑惑放下。 陆安氏见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加上她一向对小叔子疼爱有加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自然没有多想,只不过仍是嘱咐了一声:“既然是其他人的夫郎,弟妹怎么也得要同他保持些适当距离。” “好在你这一次遇到的是我,要是遇到了二妹夫,他指不定得要将此事给乱嚼舌根地传出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姐几个平日里最护着便是小叔子。”陆安氏嘴里说的二妹夫,正是陆岫前些年迎娶的夫郎。 “多谢姐夫提醒,春醺晓得。” 直到那群人走远后,许霖仍是没有缓过满心痛楚,眼泪鼻涕跟着糊了满脸。 而后他听见随风传来的一声:“对不起。” 可他不要她的对不起,他要的一直是她的正夫之位,以及能挽着她的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地朝他们炫耀:“你们看,这是我妻主,我妻主对我可好了。” “苒,苒苒,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许霖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态转动的脖子,又如何说出这句话的。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好冷,冷得连血液都要冻僵了。 紧抿唇线的池苒直直看了他许久,又见他的肩膀止不住地打颤,点头应了一个好。 这一次回的不在是城南池家,而是柳叶巷,平安路二十二号。 房子是普通的一进一出,三个房间分别规划成主卧,书房和一个小厨房,院里并没有栽树,而是架起了一座葡萄架。 只待开春,便是绿芽翠丝绕玉藤,点点粉白缀蝶间。 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的池苒正用拧干了水的热毛巾,温柔的擦拭着他脸颊。 微动的喉间皆是苦涩,带着不敢与他对视的自责愧疚从唇舌间溢出:“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我做这一切的时候都能想到后果了。” 被这一句话破防的许霖再也控制不住地扑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凝噎着:“我只希望苒苒不要丢下我,不会不要我和平安就好,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苒苒了。” 第51章 奇怪的女人 越靠近长安, 陆修郢脸上的欣喜之情就像是撕开了薄纸的桃花笑,为了掩饰他的糟糕气色不忘画上精致妆容。 结婚多年来,他的眉毛都是妻主帮画的, 导致他许久未画,竟手生得不堪入目。 等来到长安的十里长亭, 掀开藏蓝珠绣帷裳的男人隔着大老远,便看见了那身着红裙烈阳的女人正纵马朝他奔来。 阳光, 红裙, 梅花, 还有那心心念念的心尖人都是属于他的。 “晨晨, 我来接你了。”女人的嗓音像冬日间, 扔了几颗珍珠砸进白瓷碗里纯洁,清新。 陆修郢看着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池苒, 眼眶一热地扑进她怀里,鼻间贪婪嗅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 摄取着她的体温。 沙哑的嗓音微微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还有多想你, 妻主。” “我知道, 因为我也想晨晨。” 坐在马车里的池若柳咬着唇,抓着绣帕往周围看去,在没有见到那抹桃红时, 心里没由来地有些失望, 不过又很快振作起来。 二姑姑肯定是不知道他也跟过来了, 所以才没有过来接他们。 她现在肯定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对,一定是这样! 可是等他回到府里,哪怕是将府里的地皮都给掀了也不见到那人的半□□影, 他才感觉到害怕,乃至是无尽苍凉的溺水感。 站在檐下,双手负后的池苒目光平静地看着站在雪地中,神魂皆失的池若柳,原先呵斥,教导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 陆修郢拉住她衣袖,对她摇头示意不要出声,并趁机将她拉走。 他在来的路上,自然能猜得出池若柳是因为什么被赶出来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胆大,更不顾世俗的眼光,辱骂,也不愿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 * 居住在柳衣巷的许霖自从搬来这里后,便开始了少眠,少食,头发大把大把掉落的日子。更是一点儿都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哭大闹,易躁。 他想要去找池苒,却又惧怕会被陆修郢看见。 更痛恨这个该死的老男人怎么就没有死在路上!要是他死在了路上……… 现在的他就不会在这里自哀自怨得像个泼夫一样大吵大闹,而是窝在苒苒的怀里,喊她妻主,让她给他煨板栗吃! -- 第113页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人也带上希冀地望过去。 只是那一点儿星光随着来人走近,便彻底黯淡下去,直至灰暗。 他听见他嗓音沙哑地问:“苒姐姐她今天会过来吗?”话里,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痛苦哀求。 “三小姐说她最近一段时间会比较忙,怕是没有时间来见夫君。”木兰将端来的糖蒸酥酪放下,又走到窗边,将未曾关贴的窗牖给关严实。 “三小姐还说,夫君前面说过想要吃寻香馆的怪味手撕鸭和花椒油淋鸭,便派人送了一份过来,还让夫君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说的这些话,许霖都不想听,他想要知道的,只有她什么时候会过来看他。 “那她,有说过什么时候来吗?或者说是什么时候忙完了能来看我?” 米兰对此摇了摇头,拧干了一条湿毛巾递过去:“奴才只知道三小姐最近在忙,等她忙完这段时间就应该会过来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刺激到了许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经:“忙!她能忙什么!不过是忙着陪那个老男人整天吃喝玩乐!说不定她现在早就忙得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不行,我要去找她,对!我要去找苒苒,我和孩子都想她了,她不能不要我和孩子。”这几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紧紧缠着他不放,绕得他心脏生疼,豆大的泪珠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落。 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蹲在床边,将脸埋进手臂中呜咽哭泣。 池府,书房。 池苒收到许霖又闹脾气,并且在房间里摔东西的消息,随即放下手中兔毫笔揉了揉眉心:“你告诉米兰,说我晚些会去看他。” 越接近临盆,男人的脾气大些也正常,何况她的所作所为其实称不上一个好。 “诺。” 只是还未等这个好消息传到许霖耳边,他已经将自己穿戴整齐,带着帷帽出了门。 他去的方向,正是城南池府。 此刻的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上一面也好。 在他低着头赶路时,没有注意到迎面正撞来一个人。 那人撞的力度虽然不大,仍是令他不满地捂着肚子,横眉怒骂起来:“走路不长眼睛不如将这两招子给挖了,省得留来做装饰品,丢人现眼。” “你不小心撞到了小爷不要紧,要是撞到了小爷的孩子怎么办!哪怕没有撞到,就算是不小心惊吓了你能赔得起吗!” “不好意思,是孤………”女人刚想要对他道歉,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同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要是小爷孩子掉了,岂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完事的!”许霖本来还想再骂的,又记挂着时间只能愤恨地瞪了她一眼,随后提着袍摆离开。 等他消失于转角处,跟在女人身后的另一个女人忍不住抚掌惊叹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敛回思绪的女人立刻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去查清他的底细,务必要快。”毕竟那一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就连他的五官轮廓也能看得出那人的影子。 哪怕她失望了很多次,仍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甚至她有种预感,这少年便是她一直要找的! 前面刚离家,准备步行过去的池苒正同许霖半路遇见。 许霖见到她后,眼眶泛红地朝她奔来,且伸手求她要抱:“苒苒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差点儿以为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你不要我,也不要平安了。” “我不会不要你和平安的,难道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了吗。”池苒知道这里不是个好说话的地,便带着他进了就近的客栈,要了间隐蔽的房间。 “只要是苒苒说的,我都相信,可我实在是太想苒苒了。” 等进到房间后,许霖便也压抑不住满心欢喜与苦涩,扑进了她怀里,又趁机亲了她好几下,才稍微有了一点儿真实感。 “我也想你。”池苒抱着他好一会儿,才拍了下他后背,示意他先松开。 “我不放,我就要一直抱着苒苒,要是我一放,苒苒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的,而且你和平安都在这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池苒低下头,啄了少年泛红的眼尾,“阿霖听话,先放开我好不好。” 见他仍是执拗地用不信任的红眼睛盯着她,低头咬了他鼻尖一下,促狭玩味道:“阿霖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老爱哭鼻子,要是以后被平安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笑话自己爹爹是个小哭包。 “他敢。”被几句话给逗趣的许霖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又趁着她低头时攥住她衣领,对准那张红唇亲了上去。 “大朋友的嘴巴是甜的,是不是前面来的时候,偷偷背着小朋友吃糖了。”亲完,还不甘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我还有更甜的,你要吃吗。”池苒桎梏他下颌,一手托着他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带着荔枝糖的吻。 因着一个吻,室内气温节节攀升,更热得外衫落地,露出内里月白蝶纹亵衣。 “苒,苒苒。”坐在椅子上的许霖见她一直没有动作,忍不住用小腿踢了踢她。 瞳孔中复杂万千的池苒将手覆上前,贴在他耳边轻吟道:“真的可以吗?” -- 第114页 “大夫说过了满三个月后就行了,而且我也很想苒苒,就连最近做梦都一直梦到苒苒这样对我。”因为在椅子上不好施展,池苒便将他平坦的放在床榻上。 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皮肤,就像是一股电流划过,惊得许霖泛起战栗,脚趾头也羞涩得泛起绯红。 “苒苒,你也想我的对吗。”有些急了的许霖用手撑着床垫起来,猴急地扯着她衣带,偏生脸上仍是一脸委屈,“你看都是你一直没有动作,才害得我那么的难受,而且平安肯定也想娘亲了。” 池苒的视线移到前面被打翻的茶水,不禁好笑地止住他动作:“你乖乖躺着就好,要不然不小心动了胎气怎么办。” “那你可得要快点。”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的许霖,还馋得咽了口唾沫,小手也乖巧地捏成小拳头放在腰腹处。 羽睫垂泪的小脸上正委屈地写满了【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好,要是等下有哪里不舒服的,记得告诉我,知道吗。” “我才不会不舒服呢,还有你快些了,妻主。” 随着梅枝落玉瓶,只见雪落纷飞。 正在暖阁里插花的陆修郢想到妻主前面那么急地走出去,便觉得心有不安,而且那么久了,妻主都没有告诉过他,许霖到底去了哪里。 就连昨晚上的亲热,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妻主对他的敷衍。 倒不是说敷衍,好像是他一直都满足不了妻主一样。 “姑爷可是想姑奶奶了。”端着鸡蛋羹进来的点雪见他一副走神之态,便能猜得出少爷在想什么。 “嗯,那个点雪,你知道女人………”他本想要问妻夫之间的房间事一般要怎么样才算及格的,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而且妻主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这些事热衷的女人,就连她每一次为他纾解后,她最多就是压着他亲了几下。 想来,妻主是真的对此事不热衷。 第52章 科考 直到天彻底黑沉下去, 又腻了她好一会儿的许霖这才不情不愿地与她挥手告别。 临走之前,还板着脸,让她亲了她一下:“苒苒记得要经常来看我平安的, 要不然的话,我们父子两个可是会生气的。” “我答应过你的事, 又何曾食言过。”池苒将前面买给他的紫玉流苏香薰球系在他腰间玉带,“这里放的香料是安神助眠的, 我记得你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 许霖伸手摩挲着这枚香薰球, 发现触手温润, 一看便是由上好暖玉雕刻而成。 心里的欢喜之情还未滋生蔓延, 便被她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对不起, 其他的我可能给不了你们太多,唯有在物质上补偿。” 这一句话, 也令他原先满心欢喜的甜也变成了渗入骨髓的寒。 狗女人的意思是什么?是要他一辈子当外室吗?还是警告他不要贪心地幻想,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至于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院中多出的几个人, 直到曲拂柳见他失魂落魄地将她彻底无视进屋后,这才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 思绪纷飞回笼的许霖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 当即吓得横眉冷竖, 瞳孔戒备得后退:“你不是今天那个女人吗,你来我家做什么!”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你是不是叫许霖, 岭南人士。” “嗯?你怎么知道小爷的名字, 还有你又是谁!”脚步不断后退的许霖心中警铃大作, 掌心处因为害怕变得湿.濡。 谁知女人对他的恐惧完全视若无睹,就像是陷入自己久远的记忆之中:“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亲叫什么。” “小爷自然知道!反倒你是谁!为什么来小爷的家里!是不是想要对小爷谋财害命。”她越是这样,越发令许霖感到恐惧,生怕这个疯女人会杀了他! 无尽的恐惧席卷周身, 竟令他有了一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直到女人耳边传来他尖利害怕的尖叫声,这才从久远的,痛苦不堪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眼带爱怜地注视着眼前明明还年少,却挺着个大肚子的少年。 嗓音发哑,指尖发颤地说着令人觉得荒谬又不可置信的一句:“若我说,我是你的母亲,你可信。” 许霖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未等他喉咙发紧地反驳,女人便娓娓道来,有关于十多年前的一则往事。 那时候怀着他的皇夫在外出探亲的路上遇到山匪,导致受到了惊吓而早产,而当时为他接生的产公便是许子墨。 那时候嗜赌成性的许子墨被一个宫人买通后将孩子偷偷带走,而这一带,便是十多年的了无音讯,生产后本就虚弱的皇夫得知自己孩子被人偷走后,更是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也跟着香消玉殒。 那么多年了,她一直坚信自己孩子没死,更派人明里暗里寻找着他的下落。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谁知道老天爷就将他送了回来,这叫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 魔幻而又跌宕起伏的剧情,也说通了为何许子墨自小厌恶他,动不动就对他非打即骂的原因。 狂咽口水的许霖看着这个朝他步步紧逼的女人,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她对他没有半分恶意,眼底深处的泪花更令他心生狐疑。 又见她周身气派不似寻常人家,谈吐皆不凡的时候,试探性一问:“你,当真的是我的母亲?你又有什么证据?” -- 第115页 虽然他小时候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母亲来找他,却从未想过要是真正面对了又应当如何。 “你的腰部位置有一块蝴蝶胎记,手掌大小。而且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讨厌吃鱼腥草,芹菜与一些没有味道的食物,更对木兰花的叶子过敏,不知道我说得可对。”若非有着十足把握,她也不会贸贸然前来认亲。 眼睛震得发直的许霖愣怔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呢喃轻唤一声:“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是我,对不起是我让我受苦了。”眼眶泛红的曲拂柳想要抱他,却顾及着他肚里孩子。 更忍不住埋怨起将他肚子弄大,却不负责任的女人:“这孩子的母亲是?” “这是我的私事,哪怕你真的是我的母亲,此事也与你无关。”一听到池苒,许霖就像是只炸毛的猫儿。 又在得知眼前女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帝,生父为兰贵夫,他自然就是身份顶顶尊贵的皇子!而不是幼时随着许子墨到处搬家,甚至是好几次差点儿就被其他女人猥亵的野孩子。 随着许霖被曲拂柳带走后,他还写了一封信留给池苒。 大意是让她不必担心他,平安和他都会好好的,也嘱咐她天冷添衣,记得多食。 * 回到家中的池苒看着还在等她一起用饭的陆修郢,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愧疚而不敢与他对视:“我不是说了,让你先自己吃吗,怎么还等我。” “因为我一个人吃饭没有什么胃口,便只能等着妻主一起吃了。”陆修郢为她拧了条热毛巾擦手,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给她暖暖身子。 “反倒是妻主也得要注意下身体才行,要不然夫身会担心的。” 接过毛巾的池苒点头回笑。 随着晚饭端上来后,池苒看着满桌子的韭菜,猪肾,生蚝,甲鱼这些都是提高女子杏玉的食物,额间不由划过一道黑线。 接触到她视线的陆修郢羞赧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辣炒猪肾:“这个好吃,妻主尝一下。” “这甲鱼汤炖得也很入味,妻主得要多喝点补补身子。” 池苒没有揭穿他意图地将他夹来的菜一一吃进肚里,心里却在思考他整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 夜里入睡前,刚沐浴回来的池苒见他脸生红晕,眼梢泛羞,姿态拘谨地坐在床边,心下狐疑更重。 眸中如水含情的陆修郢羞答答地捏了衣袂一角,轻唤一声:“妻主,现在很晚了,我们也要就寝了。” 说完,他便先钻进了被窝里,脸上红晕更甚。 池苒以为他是小日子快要到了,便没有多想。 只是等她上床,手才刚搭上他腰,男人却突然伸手遮住她眼睛,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颊处,痒痒的,像猫儿吐息。 “妻主,你能不能先闭上眼。”要不然的话,他总羞涩不已。 池苒没有应声的闭上眼,也将原本紧绷地身体放软下来。 陆修郢感受着睫毛刷过掌心的痒意,想到等下要做的事情,脸上又红又羞,整个人也跟着紧张又期待得泛起桃粉。 黑暗中,闭上眼的池苒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拉着棉被下滑,导致她接触到冷空气的肌肤也跟着泛起了一点寒意。 直到他的吻跟着落下……… “你干什么。”不知所措的池苒想要将他推开,可她的身体本能更像助纣为虐,或者说是想要更多……… 嘴里咬着东西的陆修郢含糊不清地回答:“妻主帮了夫身那么多次,夫身也想要帮妻主一回。” “妻主的味道,是甜的。”有点类似兑了水的蜂蜜,更带着点淡淡清香,味道不但不让他讨厌,反倒是有些喜欢。 “你起来,这些事不用你做………”而且她也从未想过要让他做这些事。 “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妻主就不要再拒绝晨晨了好不好,晨晨也想带给妻主快乐。”感受到了她的回应,他也变得越发卖力。 脑袋一片空白的池苒躺在床上,双手拉抓得床单起皱,人也像是坐在云端般飘飘欲仙。 陆修郢又凑过来亲她,他能感觉到,刚才的妻主是很喜欢的,就连妻主脸上的表情在之前也从未出现过。 “妻主,喜欢吗。” 没有用言语表达的池苒咬上他锁骨,用行动向他表明喜欢。 随着年关将近,等年一过就到了春闱,池苒便没有打算回扬州过年。 更伪装出二姐还活着的假象,并模仿二姐的笔迹,用她口吻写了一封信回去。 池岚虽心有怀疑,却宁可相信这虚假的现世安好,也不愿接受真实的离别。 来到长安后的池若柳则是日夜窝在佛堂里,面前摆着池毓的令牌为她烧香祈福,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池苒曾与他谈话过一次,只是他因为池毓的离世而大受打击,就连这人也变得精神恍惚,疯疯癫癫,她更不知道从何劝说,就担心他想不开撞墙随着二姐走了。 收到许霖来信时,正是第三天,她刚从外面与几位同窗相聚结束。 “他就只是留了这一封信就走了?” 信里说他的亲生母亲来接他了,他便打算回家里将平安生下后再回来,而且他也想要见一下自己的其他亲人,并纷纷扬扬写了两大页让她记得不要忘记他们父女二人,照顾好自己的话。 -- 第116页 米兰拧着眉想了下,回道:“小少爷还说,让小姐不要记挂他,还让小姐努力一举折金蟾,他日看尽长安花。”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揉了揉眉心的池苒将信放进火堆里,看着它逐渐被火舌吞噬得只剩下一片灰烬。 张了张嘴的米兰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对上她半垂的冷眸将话头咽了回去。 “他日看尽长安花吗,听着倒是有意思,不过他的亲生母亲又是谁?” 此时已经搬到皇宫,浮云殿里居住的许霖正为平安绣着小肚兜,虽说这些多的是宫人帮忙绣,可他仍是想要自己动手。 “苒苒今天去柳叶巷找我了是吗。” “池小姐还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想必是想念殿下了。” “我也觉得,而且我长得那么好看的,她难免不担心会有其他女人抢走我。”不过说到好看,又有谁长得能比这臭女人好看。 也不知道这些天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瘦了。 “殿下既然那么想那位池小姐,为何不出宫与她见上一面。”伺候的宫人—添梅,心里满是不理解。 殿下怀的孩子明明是那位池家小姐的,为何不让陛下为他赐婚撮合,哪怕那位池家小姐娶夫了又如何,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不是三夫六郎。再说了,他可是打听到池小姐与她的那位夫郎成婚了好几年都仍无所出。 睫毛轻轻颤动的许霖心里也跟着泛起一丝苦涩,手掌贴上肚皮:“我也想过,不过我又担心我与她贸贸然见面了会打扰到她。” 他一直知道池苒为了这一次的科考有多努力,所以他才不想要让她,因为他的原因被世人冠上走裙带关系的难听名声。而且现在也不是他以这个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随着年关到来,池苒便带着陆修郢来到了陆家过年。 酒席上杯觥交错,女的聊仕途官职,男的则是家长里短,相夫教子。 “要说我们之间谁嫁得最好,也最令人羡慕的,当属逸暄。”说话的是一个远房表哥,许是因为他饮了酒,这舌头也有些喝大了。 “我之前在你决定下嫁的时候,还嗤之以鼻地嘲讽池苒此人除了一张脸后便一无是处,谁知道池苒倒是个会懂得疼夫郎的,要是换我,哪怕她没用了一点我也愿意下嫁。”单就凭她多年不纳夫这一点,都不知道引得多少男人心倾。 “表哥,你喝醉了。”陆修郢不喜他的口无遮拦,语气里也带了丝愠怒。 “我没醉,我还能喝!你们别拦我!”陆玥最后还是被自家妻主给带了下去,这才消停了。 家宴结束后,月亮都已经来到了半空中。 因为陆修郢想家,今夜便住在陆家客房里。 更因为身上沾了酒气,二人便打算去泡个温泉。 白雾缭绕,氤氲的温泉池中,正有两道剪影投映于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妻主你在想什么?”正抿了一口红枣杏仁羊奶茶的陆修郢见她睫毛轻颤,还以为她是有了什么心事。 更因为二人同泡温泉,而心生了几分琦念缱绻。 缓缓睁开眼的池苒不动声色掠过屋外一闪而过的黑影,故作忧愁:“我只不过是在想,要是我今年落榜了怎么办,晨晨会不会很失望。” “妻主才不会落榜,而且我相信妻主一定能行的,我相信妻主。” “嗯,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也好早日给晨晨挣一个浩命夫人的头衔回来才行。” 随着年十一到,这街道上的年味也跟着散了不少。 端着人参鸡汤进来的陆修郢紧张地咬着下唇,看着正在修剪一盆白心球花报春的池苒:“明天就是科考的日子了,妻主会不会很紧张。” “我倒是不怎么紧张,要说到紧张,好像是晨晨比较紧张。”池苒将修剪下来的一朵花递给他,“放轻松,不要紧张,要不然我总感觉会有压力。” 陆修郢接过她递来的白心球花报春,抬眸瞪了她一眼。 池苒因为下午有事,便没有陪他一起用午饭。 等她来到友人说的百花深处,先是抬手轻叩木质铜锁小门三下,等过了好一会儿,门缝里才探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 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的少年笑弯了一双月牙眼:“你可是池女君。” “正是。” “女君里面请,宋女君与张女君早就来了,现正在屋里头等你呢。”走在前面的少年不时频频往后看去,生怕她没有跟上一样。 “有劳小公子带路了。” 第一次来这里的池苒见周围竹林红梅布落得错落有致,白玉栏杆雪纺梅,檐下风铃随风奏乐,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处雅致的品茗点茶之地。 谁知一推开门,见到身着清凉的少年正被好友搂在怀里,几个男人赤着一双玉足泡着热水嬉戏打闹的时候,还揉了揉眼睛往后退几步看了眼包厢外的字,以防自己走错了。 上面写的确实是【梵花】,只是不确定这楼里是否有两朵梵花。 “春醺没有走错,是这里。”衣裳凌乱,脸颊印着美人香的宋月蝉见她就要往外走,连忙唤她。 被唤停脚步的池苒皱着眉,看着屋里的莺莺燕燕,道:“明天就是科考的日子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狎女.支戏弄。” “就是要趁着科考之前来个全身心的大解压,要不然那四天里突然想要了怎么办,总不能自己用笔杆子动手吧。”宋月蝉生性便是个爱玩的主,何况考前紧张的情绪也得要用其他事情冲淡一些才行。 -- 第117页 宋月蝉示意另外两个青衣少年过去,下巴微抬,促狭玩味道:“这两个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保证能令你浑身舒畅,明日下场时有如神助。” 青衣少年娇羞地拉着她手腕往旁边坐下,另一个则是倒了杯酒要喂她喝。 池苒对上好友揶揄的笑意,却是婉拒地起身告辞,用的理由还是家中有事。 在她离场间,更惹来了好友的哄堂大笑。 在笑什么,或许是在笑她一个女人惧怕家中公老虎,或者是不懂家花不如野花香,又或者是大好的一个女人平白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等她出来后,谁知道正巧会遇到伤口痊愈,今日正与好友来这处解压的池暮云。 仇人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池苒不想理会傻子要与她侧身而过,这人却突然叫住她名字,更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阴阳怪气,而是多了黏稠得令人作呕的腐臭。 “池苒,当时在月醺楼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 脚步一顿的池苒闻言转身,抬眸回望,冷讽道:“要是眼睛不好,不如早些拿笔杆子戳瞎去,省得连男连女都分不清。” “呵。”拳头捏响的池暮云从牙缝里挤出泛寒威胁,“我知道是你这个鳖孙,不过你以为你榜上陆家人就能高枕无忧的话,那可真的是大错特错。” “哦,感情身为皇亲国戚的陆家在你眼中也只是个小喽喽的存在,那我可真的怀疑你们池家又是个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会如此口无遮拦,或者说是目中无人。” “你别忘了,你也是池家人。”只要能恶心到她,池暮云可没有像她有那么多的顾虑。 “我们一个是江南池家,一个是长安池家,又何来的一家人,再说了我们池家可生不出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从他们当初落井下石的那一刻,他们早就不是亲人,而是至死方休的敌人! 离开百花深处的池苒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如今无人居住的柳衣巷。 哪怕这人不在了,她仍是习惯在里面安静地坐上一会儿,又为院里栽下的花草修剪。 有时候甚至在反思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但这个想法一浮现在她脑海里,便立刻被她摇头否定。 她没有错,错的是那群该死的池家人!要不是他们!爹娘也不会死,她也不会被拐走!二姐也不会走! 她在柳叶巷里,待到天快黑才归家,又见到路边有买糖炒板栗的,便买上一份。 说来,不只是陆修郢,就连许霖都喜欢吃。 她闻着板栗散发的甜糯香气,掰开黑亮坚硬的外壳,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皮肉,随后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牙关咬住板栗,手指轻戳往里一松,甜香软糯瞬间充斥口腔。味道确实不错,只不过吃多了几颗,便也有些腻了。 等她回到家中,见到的便是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檐下待卿归的陆修郢。 男人见到她后,笑着朝她走近,并将他怀里的白银缠花暖手炉递给她:“妻主你回来了。” “嗯,你等了我那么久,现在肯定饿了,我们先去吃饭。”池苒眉眼半弯对他露齿一笑,走上前牵住他的手往屋里走。 因为明天科考,池苒今夜睡得格外地早,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枕边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亮如白昼的皇宫,浮云殿。 刚喝完安胎药的许霖一想到她明天就要进考场,整颗心便像十五个吊桶打水 —— 七上八下,人也蔫得像被雨水打残的桃花白。 视线更频频往城南那边看去,那么晚了,也不知道她睡了没有,或者说有没有在想他,反正现在的他,很想她。 很想很想……… 想到了这一夜都夜不能寐,更希望她能一举摘金杏,他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天都未亮,只有几颗碎星坠于天际的时候,池苒便早早地起床,准备赶往考场。 有道是,赶早不赶晚。 在她起身时,睡在枕边的陆修郢也跟着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凑过来亲了她一口。 清糯甘甜的嗓音跟着溢出:“妻主,早上好。” 第53章 新生命 前方路途窄小, 周边又围满了前来科考的广大学子,陆修郢便只是送她到贡街口,看着她一袭青衫逐渐泯灭于人群, 这才不舍地收回视线,吩咐马妇回府。 挎着蓝布小竹篮的池苒在路过卖芝麻馅饼的小摊前, 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五枚铜钱买上一点尝下味。 “好咧, 官人拿好, 小的就先在这里预祝官人霓旌绛节一群群, 引见玉华君。” “承蒙老板吉言。”池苒接过芝麻馅饼, 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才压下了今早上吃的食物味道。 因为今早上的猪肝,枸杞子炖猪脑是她从来不会碰的黑暗料理, 所以饭桌上也从未出现过,这才导致了他不知情夹给她吃。 在她路过一处拐角时, 心神微动地抬脚就往内里走去。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条红线,正在拉扯着她往前走, 还得要加快脚步。 来到拐角处, 便发现这里停着一辆遍体漆黑的马车,马车前还挂着两盏灯笼照明,就像是深渊巨龙睁开的眼睛。 随着竹青锦帷裳被掀开, 藏在里面的华衣少年也像只委屈的小兽朝她扑来, 更欲诉说连日间浓重思念。 “苒苒, 是我。” -- 第118页 眼里不自觉染上一点笑意的池苒将人抱在怀里,轻声疑惑:“阿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霖鼻翼抽搦,眼睛里泪花点点:“因为我太想你了,而且今天可是你科考的日子, 我和平安都想要为你加油。”最重要的是他想要见她,更想要亲亲她。 “反倒是我不在的日子里,苒苒看着瘦了很多,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了。”毕竟他可是知道她的嘴巴能有多挑,多难伺候。 “我有好好吃饭,反倒是你在你母亲那边过得怎么样。” “自然是养尊处优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嗔怪她的许霖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又亲了好几下,这才解了许久的相思之苦,将小脸埋在她胸口处。 小嘴嘟哝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不知道苒苒有没有想我和平安。” “自然是想的,反倒是你在信上说的,可是真的?”许子墨并非他生父,他的生父而是另有其人,更在一次外出遇到了一直苦苦寻他多年的母亲。 “当然,难不成我还会骗苒苒吗。”扬起尖细下巴的许霖将手腕上带的好几只镶金翡翠玉手镯炫耀地给她看,“我母亲对我可好了,所以苒苒不用总是担心我过得不好。” “你母亲对你好,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担心。”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池苒因为记挂着等下的考试,便只能先同他分离。 短暂的分离,也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遇见。 “妻主,加油,我相信你。”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许霖见着四周无人时,大着胆子喊出了他最喜欢的称呼。 池苒没有回头,只不过唇角微微上翘。 科考共为四天,在进入贡院安排的号房,也便是俗称的鸽房后,便不能在外出走动,除非实在憋不住要方便。 在方便之前还得要同考官请示,就连方便的时候,旁边都有一个考官盯着,以防有人会出现作弊的手段,以至于大家都是能忍则忍。 而楚国一向对徇私舞弊的严惩极重,重则株连九族,轻则此生以及接下来三代都不得入朝为官,更不得从事士类职位。 池苒因为托了许霖吹在女帝耳边的清风,得到了位置最好的一排鸽房,而最次的,当属靠近茅坑的火房。 她进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先是问衙役要了点清水将接下来四天要住的地方擦拭了一遍,这才坐回桌边。 掀开盖着蓝湖布的竹篮,从里面取出吃剩的半块芝麻馅饼,从用木头围着的几条粗栏杆看向外面的一点儿绿色。 随着天一亮,考生们陆陆续续到来后,只听见考官用裹着红绸布的棒槌重敲了铜锣三下,没一会儿,便有身着红衣的考官将用红蜡密封的试卷连同草纸从窗户里塞进去。 周边皆是考官巡逻,以防有人作弊。 接过考卷的池苒并不急着做,而是先扫过这三大题主要表达的中心意思是什么,又答什么,才能最符合当今的心。 为官为的不只是才识,为民请命,也得要揣摩上位者的心。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见得是开玩笑的。 * 早上的许霖在目送着池苒进入考场后,谁知道会在回宫的半路上突然羊水破裂,时间也比预计的要早上个把月发动。 狭小的马车里不但没有任何助产的工具,就连产公都没有一个,而这里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 “殿下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宫里了。” “你们驾车的还不快点,要是殿下和小殿下出了什么事!看老夫不将你们的皮都给扒了!”虽说殿下肚里的孩子母亲不知是谁,可瞧陛下对殿下护眼珠子的情形来看。 要是殿下真的出了什么事,指不定他们一车子人都要跟着陪葬! “快点,你们还不快点找产公过来!”嘴唇咬破,身体也像是被巨刃劈开的许霖终是疼得破口大骂,额间,手背青筋直冒。 孩子,他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不但是他的孩子!也是苒苒的第一个孩子!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浮云殿外的人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在听到殿里传出的凄凉惨叫声,而不时询问着内里情况。 男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上一遭,更别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将那位池家女君请来。”同样急得额间冒汗的刘嬷嬷忍不住提议道。 这男人生产的时候,要是有妻主陪在身边,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谁知最急的那个人却是摇头拒绝:“此事不妥,科考每两年举办一次,你这一次打断了她的仕途之路,她来年再考便已二十有四,而且此事让阿霖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厌朕。”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儿子,母子之前的深厚感情还未建起高桥,她又怎会狠心竖起高墙。 在他们对话中,殿内紧跟着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 “生了生了!殿下生了个小殿下!” “父子平安!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听到父子平安后,曲拂柳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才跟着放下,殊不知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只因此情此景,总能令她联想到兰儿死在她怀里的那一幕。 远在考场中的池苒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只因前面的她,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心脏生疼,更一度要喘不过气来。 -- 第119页 午饭吃的是一个红糖馒头,两个大白面馒头与一碟酸菜,一碗紫菜汤外加一个水煮蛋,要是不够吃,馒头还可以再加。 而四天时间,就像是指缝里的沙,留不住。 随着夕阳一点点移到山峦角,金橘遇上暗紫,金蓝,亮绯而碰撞出别样绚烂的美丽。 贡院外,满脸写着紧张,担忧的陆修郢正同其他男人一样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着,生怕自家妻主出来了他没有发现。 随着贡院里头传出三声震耳欲聋的敲锣声,那扇隔绝着光与暗的朱红漆金大门也缓缓推开。 先是一个踏出门槛,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则是一大堆人蜂拥而至。 米兰担心姑爷会被其他人冲撞到而将他护在身后,同时那双眼睛不忘四处寻找着小姐的身影。 随着贡院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又听人群中说,有人因为营养不良在贡院里晕倒一事,他整颗心也跟着不安地揪起。 直到一袭明媚得要召唤春日的绿罗裳正踩着满地浅金碎阳出现在朱红贡门外,紧跟着引起一阵骚动后,才使得他们放下那颗高高悬起的心。 “妻主,我在这里。”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陆修郢,他更不顾其他人投来的视线往她怀里扑去,也意在告诫其他人,他们二人的身份。 周身镀上一层朦胧金晕的池苒伸手回抱,打趣道:“我都四天没有洗澡了,你就不怕我身上的味道会熏到你。” “夫身才不怕,而且妻主身上香香的,哪里臭了。”他小鼻子嗅了嗅,确实没有什么味道。 “好了,先回家,等我回去洗个澡后,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好不好。”池苒宠溺地刮了他鼻尖,便惹来他的脸红娇羞。 “可我现在也想抱。”在这短短的四天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的她,也是一连消失了那么久,以及乌云关传来的噩耗。 “回去再抱。”池苒牵过他的手,又于额间落下一吻,“晨晨听话。” “好嘛。” 贡院门前的这点儿小骚动,自然分毫不差地落进了许霖耳边。 他因为刚生产完没多久,现如今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吃着流食,就连动作稍大一些都会扯到伤口,视线移到正被奶爹抱在怀里的平安,心里不说失望是不可能的。 原本他还想着要父凭女贵,谁知道最后会生出来一个带把的。 “殿下可是想要见池女君?现在科考已经结束了,若是殿下想要见她的话,奴才这便将人请进宫里。”云骅只要一想到这位殿下在未回来之前,做的是那人外室,心里便有些不屑,鄙夷。 咬着唇的许霖先是点头,又摇头,最后对上他不明所以的视线,才开口:“现在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再等等。” 等他坐月子结束,等到杏榜解开,便是他钮祜禄,霖回来的时候。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等,等他的身体调养好。 第54章 状元郎 科考结束后, 池苒除了必要的应酬很少外出,整个人也静不下心来看书。 花园里栽下的两棵银杏树也取下了腰间稻草,嫩叶舒展, 细花缀雨。 身着月粉缀珠直襟长袍的陆修郢将食盒放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地看着这两株银杏树:“好端端的, 妻主怎么想起种银杏了?” “不过是闲来无事,便想着种棵树来陶冶一下情操。”池苒将浇水木勺放进木桶里, 来到凉亭中, 接过他递来的百合蜜枣汤, 说道:“城南外的桃花开了, 晨晨快要与我一道去赏那泪点胭脂, 轻薄柳枝的桃花雨。 ” “妻主相邀,夫身又岂会拒绝, 反倒是这汤得要趁热喝才行,要不然凉了的话就少了几分味道。”陆修郢虽有些膈应那两株银杏树, 却也不会蠢得点破。 池苒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将那盅百合蜜枣汤一饮而尽, 视线飘过那两株长势良好的银杏树, 眸光不自觉变得温柔。 再过不久,阿霖也要生了。 对比于他一直想要女儿的心态不同,她更希望要一个儿子。 女子肩上担务过重, 远不如男子在家绣花捕蝶来得欢声笑语。 并不知道他已经生了的许霖正与刚睡醒的平安大眼瞪小眼, 特别是见他好几天了都还没褪去这一身瘦红变得白净起来后, 差点儿没有被丑哭。 平安活生生就像是一只没有长毛的瘦猴子,哪里有自家妻主的半分美貌QAQ。 “刘奶爹,平安以后真的会变得好看吗?”因为他实在不相信这丑东西还能男大十八变。 接过孩子的刘奶爹斟酌了一下,才回:“男孩的长相一般随母, 不过有很大几率也会长得像父亲。” 毕竟他没有看过这位殿下的驸郡长什么样,也不好猜测,要是相貌端正的,长出来的孩子必然也是好看的,要是长相次一些……… 许霖一听到子尚母,终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见平安这副皱巴巴小瘦猴的模样,仍是有些心虚。 嗓音有些发闷地问:“本殿还有多久才能出月子?” “我们男人坐月子一般要一个多月,殿下现在才坐了半个月,还得要坐半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要不然对身体恢复不利。”越是家里富贵的,这坐月子的时间越久,哪里同外头那些山村粗夫们才做五天月子就得下床干活了。 许霖一听到还有那么久,瞬间蔫得像片干绿茶,更觉得他身上都有味了。 -- 第120页 被奶爹抱在怀里的平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咿咿呀呀地在笑。 张贴杏榜是在半个月后张贴于礼部公布榜上,胸有成竹之人不是各处串门流连宴会,便是同各大赌坊里对自己加注。 池苒因为那天在贡院外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便令不少有心人前去打探她的过往,哪怕她已经娶夫,更与夫郎琴瑟和鸣多年都顶不住一些心有戚戚的少年们跃跃欲试。否则她又怎会在外出时偶遇到那么多对她眼梢含情的少年郎,就连他们送来的情书都快堆满了她小半个书房。 陆修郢见她如此受欢迎的,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又在庆幸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是属于他的。 “妻主,你画好了吗?”站在桃花树下的男人觉得脚有些酸了,便忍不住出声道。 “马上就好,劳烦夫人再稍等一下。”池苒手上画笔刷刷,没一会儿,一幅美人拂花折枝图跃然纸上。 陆修郢见她停了笔,这才揉了揉酸腿走过来,盈盈瑞凤眼注视着画中男子,娇嗔的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朵桃花说道:“夫身原本以为自己会是画中花,谁知道最后反倒成了画中花的陪衬。” “可是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为他作画时,池苒才恍惚间想起。 那么久了,她从未为许霖画过一张画像,哪怕是他央求着一幅生日小像,都会被她用事情繁忙为理由拒绝。 “要是晨晨不喜欢这幅,我这便为你新画一幅。”敛回思绪的池苒说着,便要用新的白纸替换,却被男人伸手阻止。 “妻主画的这一幅我也很喜欢,只不过是我觉得这画里就只有夫身和桃花,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单调了。” “所以?” 陆修郢夺过她手中画笔,温柔气息洒落她脸颊:“自然是将妻主加进去,要不然夫身可不依。” 陆修郢的画法较为简洁大气,又带着孤寂,疏离,与她细腻的温柔画法大相径庭。 本是不同的画风,融合在一起却格外和谐,就像是本应当相辅相成。 等他收笔后,还带着点儿少年待夸心性的望向她:“妻主觉得夫身的画作如何。” “自是惟妙惟肖得栩栩如生,堪比当今大家。”池苒将他垂落下来的一绺发丝别于耳后,满目温柔,“等回去后,我便让人将这幅画装订,届时挂在我的书房里,这样我便能感觉到晨晨无时无刻不都陪在我的身边。” “也就妻主喜欢说这些话夸我,不过我爱听。”他此举,更是要炫耀给那些胆敢不自量力窥探他妻主的男人。 哪怕他们比他年轻,能生又如何,池苒喜欢的男人始终只有他一个,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她的目光都只会停留在他身上。 想来,这便是偏爱。 陆修郢带着男侍到桃林里拾桃花做书签时,池苒则是静立原地,继续用画笔勾勒出一幅三月桃花春景。 只不过这一次画里的主角不在是陆修郢,而是换成了一个抱着孩子的猎猎红袍少年,少年脸部轮廓虽未画,但是熟悉少年的人,都知道画的是谁。 随着清风拂来的是一张,带着兰花香的帕子迎面朝她罩来,她刚伸手取下,紧接着一道甜得有些腻牙的声音也跟着随风传到她耳边。 “谢谢女君捡到了我的帕子。”逆光之下,桃叶纷飞处,身着桃粉牡丹纹直襟的艳丽少年正慌张跑来。 “帕子既是公子的贴身之物,公子还是得要谨慎点莫要弄丢了。” “嗯,不过还是得要多谢女君提醒一声。”少年接过绣帕时,涂着艳丽橘红的长指甲不知是有意还是存心地轻挠了她掌心之下。 她来长安前,便听说长安城里的男子多胆大,刚开始还不以为然,直至今日倒是明白了。 没有理会少年眼中爱慕,惊艳之色的池苒转过身,继续勾勒着那幅未成画作。 画中粉桃累累,霞云缀珠,身着大红衣袍的少年正笑得一脸灿烂。 而时间,一晃就到了礼部张贴杏榜之日。 对于其他人的急迫,坐立不安,池苒全然当是一个与这一批考生格格不入者,不但推拒了他们举办的考后交流心得,就连大门都鲜少外出,平日里就只是陪着夫郎描眉画唇。 反倒是急得陆修郢嘴角冒起了燎泡,这不,天未亮便让府里下人到礼部外候着。 池苒见他这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无奈地轻叹一声,将倒好的凉茶递过去:“是我的总归是我的,若不是,只能说明我今年官运未至。” 她在扬州蛰伏多年,又岂会在意多蛰伏几年,何况她对于这一次的试题有极大的把握能金榜题名。 “话虽如此是没错,但我还是希望妻主能中。”这些年来,她有多么的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更不希望她的为官之路上会遇到令人不喜的挫折。 未等陆修郢还说些什么宽慰她,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声,按照时间的推移,也是看榜的仆妇们该回来的时候。 “中了!中了!小姐中了!” “二愣子,小姐中了第几名!” “状元!小姐中了状元!” 正在低头品茗的池苒听到她摘了会元之时,也闪过些许诧异,随即是一抹喜意浮上唇角。 她之前以为自己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一甲第三,谁知会是会元,那么,接下来就是等着成为殿试第一,立名状元高头大门游街,一日览尽长安花。 -- 第121页 * 消息传到正坐月子的许霖耳边时,他就差没有兴高采烈得从床上跳起来为她庆祝了,好在他还知道些分寸。 眉眼弯弯地亲了口现在白嫩像颗糯米糍粑的平安一口:“平安,你看你娘亲是不是很棒。” “苒苒现在是状元了,那我是不是也是状元夫人了,平安以后也要当状元夫人才行。等再过几日,爹爹就带你回家见娘亲好不好。” 在旁边伺候的云骅在得知搞大这位五殿下肚子的是那位新科状元后,眉间,心上渐渐浮现一丝疑惑。 他虽然没有出宫,却也听过这位新科状元的大名,比她这一次爆冷更令人瞩目的,当属那张秾艳适当如月下冬梅的脸,以及她与夫郎伉俪情深的琴瑟和鸣。 按理说这么一个疼爱夫郎的女人,又怎会背着自家男人在外偷吃,又联想到五殿下是大着肚子回来的,顿时明了,就连看向许霖的目光也越发鄙夷。 御书房 因为尚立太女,这一次的曲拂柳便将三位已经成年的女儿都叫到御书房,将今次前三甲的文章一一递给他们观摩,问:“你们三人认为,这三人中谁最惯会揣摩人心,谁的文章写得最好,谁又是真的为民为国。” 有时候一个人写出的文章,笔风,往往很大程度代表着这个人的性子,经历,以及气量。 如今二十有三的二皇女—曲今慕将这几张考卷一一翻阅,方才斟字酌句道:“依儿臣来看,要说到惯会揣摩人心的,当属这位来自江南的池家女,同时此人文章里的为民为官之心也是写得最好,最为强烈。” 入朝为官虽要学会揣摩帝心,最切忌的也是揣摩帝心。 二十有一的三皇女—曲素慕与十九岁的四皇女—曲月溯皆是点头认同了二姐的话。 虽说为帝者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揣摩内心想法,却不得不叹一声,适当地揣摩确实能令人更舒服。 曲拂柳见他们的表情,便明白他们也是认同池苒此人作的文章极好,又想到曲霖与那人的关系,不由想到了亲上加亲。 只不过……… 曲月溯见到母皇突然变得犹豫的表情,像是猜到了些什么,出声道:“母皇可是打算为五皇弟与那位新科状元赐婚?” 曲霖,自小流落在外的五皇子,对外的说辞是因为体弱多病而常年静养在普陀山,前段时日才刚回京。而且他回到长安那么久,他们几个当姐姐都从未见过他,越是这样,越发令人感到好奇。 曲今慕却有些不赞同道:“儿臣听闻他们妻夫二人成婚多年无所出仍是恩爱非常,若是让五弟嫁过去,哪怕为平夫,也难免会低了陆表弟一头,此举说不定还会惹来小叔不满。” 小叔,便是楚国的长殿下—曲询,也是楚帝的弟弟。 曲拂柳便是想到这一层才迟迟没有下赐婚圣旨,陆家的胃口,在近些年里着实大了不少,就连这手也越发伸得肆无忌惮。 并不知道黑暗席卷而来的池苒得知自己中了会元,便决定带着陆修郢去参加昔日同窗,日后同僚间举办的宴会,也好打消一下他总是疑神疑鬼的心。 而且刚入朝堂的她,上上下下又怎能不依靠陆家人打点一二。 正在屋内挑选衣服的陆修郢一连试了好几件都没有选到心仪的,只好抱着几件新裁衣袍来到那位正沐浴于浅金阳光下,周身染晕的女子面前。 “妻主,你说我穿哪一件好看?” 闻声抬头的池苒只是略微思索了下,说道:“月白色一贯符合你气质,柳芽衬得你肤如凝脂,眉眼生花,梅子青则是添了几分书香眷恋。三件都有三件的好,我一时之间还真的分辨不出来哪一件更合适你。” “妻主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了答案。”得到满意答案的陆修郢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他未成婚之前就总是听那些嫁人的表哥堂哥们抱怨妻主对他们的敷衍,就连说好的一起逛街,结果对方没走两步就不耐烦了。哪里像苒苒,不但能陪他逛上一整天,还会给他提意见。 他拿着衣服去换的时候,仍是有些担忧地轻咬下唇,转头看向独自对弈的女人:“你们女人之间的聚会,妻主要是贸贸然将我带上,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头也没抬的池苒回道:“我和他们提前说过了会带你去,而且他们也会带上自己夫郎,这样你也不会觉得过于尴尬,难熬。” 她此举,一是为了在长安圈子里树立她爱夫人设,二是借由他之手,打进长安贵夫圈。 消息最流通的地方除了茶楼酒肆,便是女人的后院,有时候还能在里面为她收获到不少意外之喜。 自从来到长安后,她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交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朝那个目标所努力。 除了中间,许霖找到亲生父母,并被接回去这一个意外。 他们晚上约好的吃饭地点定在状元楼,因为人数较多,便选了最大的包厢。 牵着池苒手走进来的陆修郢刚开始还有些不安,但当他看见后面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带着夫郎,或是自家小弟前来赴宴的女人,原先的不合适,不妥也跟着渐渐消失。 因为女人之间聊的话题他们男人都不了解,兼之席间还杯觥交错劝君多饮,便开了两桌分开。 男客这边的陆修郢看了眼尚未说亲的少年,见他们相貌只是中上之姿,这才将心放下,只不过一想到人不可貌相,便觉得心口处有些揪疼。 -- 第122页 张南笙的弟弟—张笙歌见到陆修郢的时候,又忍不住瞟了眼那位正与人谈笑风生的池苒,心下微酸道:“我一直听姐姐说池姐姐对哥哥很好,今日一见,倒是明白了为何池姐姐会喜欢陆哥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像池姐姐那么好的女君。” “姻缘一事急不得,而且你肯定也会遇到一个,像你池姐姐那样好的妻主。”前面一句听着倒是稀松平常,唯有最后一句不得不令陆修郢多疑起来。 抬眸看向正与人谈笑风生,酒晕染微醺的女子。恍惚间才反应过来,他的妻主从幼年到青年,一直都是诸多男子的梦中情人。 随着岁月推移,她身上的少年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人的自信魅力。 “哥哥说得轻巧,不过这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同哥哥那么好运的。”张南笙借着低头夹菜的动作,苦涩一笑。 “说来,我也好奇池主夫是怎么与池大人认识的。” “我与妻主二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而这感情一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本同其他人讨论着这次试题的池苒似有所感地转身抬头,正好同陆修郢的视线对上,染了水润的眸子半弯,唇角上扬。 这一笑,使得满室璀璨生辉,更有几个少年抵挡不住美色的低头娇羞。 随着月渐中移,这一场聚会自然称得上是宾客尽欢。 回去路上,本有了些醉意的池苒被风那么一吹,竟将这三分醉推到七分。 “妻主,你会一直对我好吗?”马车中,不胜酒力的陆修郢再饮了几杯酒后,这性子也变得格外甜糯缠人。 “你是我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才娶回来的夫郎,我不对你好,你还想要让谁对你好。”有时候这酒意一旦上头,她的身体渴望也像是倒满了酒的酒樽,一碰就洒。 “那你以后就只能对我一个人好,要是哪天被我发现你偷偷有了别人,或者是不喜欢我了,我可不会放过你。”男人攥着她衣领,圆溜溜的瑞凤眼盯着她要承诺。 “不会,我这辈子除了你,都不会再有其他人。”本就醉了的池苒对上那张染了酒色更显红脃的唇,低头吻上。 马车里不方便做的事,那便留到房里。 她不舍得让他做的事,他却是无师自通地学着讨好她,只不过仍是青涩的,偶尔还会咬得她泛疼的。 混乱迷离的一夜过后,第三天才是殿试,也正是为了给那些中举之人饮酒欢庆。 池苒醒来后,脑袋处便传来一阵阵钝疼,视线往旁边扫去,见到是抱在她腰肢睡得香甜,雪肤绽放千万红梅之景。 好似昨夜,与她纠缠的男子并非晨晨,若不是晨晨,又会是谁? 顶着宿醉,浑身写满餍足的池苒推开门后,见到的是嘴角破了一点皮的米兰。 米兰对上她的目光竟有些躲闪与娇羞:“奴才给小姐与姑爷煮了碗醒酒汤,可要奴才现在端来。” “嗯。”揉了揉眉心的池苒看向他嘴角的伤,问他:“你的嘴巴怎么了?” 米兰对上她的视线,一张小脸红得越发彻底,就连脖子,耳根也跟着染上绯云的连忙低下:“这个,是奴才半夜起身时不小心摔到的,奴才涂些药就好了。” 池苒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多加理会。 只是在她转身间,身后男人略带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小手还放在平坦的肚皮上摸了下。 很快,随着殿试的到来。 金銮殿,站着贡生前排的池苒见到女帝拥有着一双同许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时,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诧异,又快速敛下。 而今天,也是曲拂柳第一次见到她的长相,而非画像。 甚至她不得不感叹,池家女果真长了张仙姿佚貌的好相貌,虽生得男相却不显郎气,对话仪态也是落落大方得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最令人满意的还是她口齿清晰的对答如流,以及思考问题的灵敏,刁钻。 即便她的心里对她在满意,可一旦想到便是这么一个人花言巧语欺骗曲霖,并哄骗他生下孩子时,这十分的好印象也会跟着大打折扣。 “朕听闻状元郎与夫郎成婚多年仍无所出,不知此事可为真。” 敛眉垂睫的池苒并不清楚女帝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只知道这个陷阱她要是回答得不好,等待她前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下场,遂道:“因为草民与夫郎过惯了二人世界,尚不能接受一个孩子的出现分走彼此注意力,而且草民也不舍得夫郎承受十月怀胎的分娩之苦。” “好,当真是好得很!你舍不得让自己夫郎受苦,是不是就舍得让我孩子受苦!”这一句怒气满满的话,曲拂柳最多只是在心里叱骂,脸上却佯装出一副和蔼。 “状元郎与令夫的感情实在是令朕感动,不过………” “朕有一爱子,前些日对状元郎一见钟情,这几日一直哭闹着求朕,说要嫁给状元郎,不知道状元郎意下如何。” 第55章 投敌卖国 池苒在朝会散去后, 仍是一身寒气直往外冒,骨节攥至泛白,掌心皮肉淤紫, 就连原先刻意与她交好的日后同僚们都对她疏离起来,仿佛此刻的她, 就是一沾上去就会惹来腥臭味的晦物。 她前面拒绝了楚帝的赐婚,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她回来后, 便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直到太阳下山才推门走了出来。 -- 第123页 见到守在门外, 脸上挂着不安的陆修郢, 张了张嘴, 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牵过他的手往饭厅走去。 陆修郢垂睫看着二人十指紧扣的手, 泪眼婆娑得泛起苦涩:“妻主,今天朝堂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只要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便足矣, 而且我相信那位殿下也会是个好相处的主。” 此事传到他耳边时, 他确实是又甜又喜,但当甜味褪去后,剩下的只有无尽苦涩与自责。 “我迎娶你的时候就曾对天发誓过, 此生除了你不会再娶其他人, 而且我还年轻, 在仕途一路上还有很多机会。”她也曾在事后反复设想,推敲过要是换一种说法,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可现实回答她的,只有否。 一:是她爱夫之心早已在大众面前根深蒂固, 要是真的应下,难免不会将她钉上陈世美的骂名。 二:要是她真的应了,不但会惹来陆家人的报复,更会同晨晨产生间隙。 三:谁又能说得准,这不是一个为帝者设下的圈套,目的便是诱她入坑。 池苒见他难过委屈得要哭出来的小模样,伸手为他拭去眼角残泪:“我现在的起点虽然比他们都低,可我坚信我会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 “刘邦出生于农村,年过半百才当了个小亭长,可他却用了九年时间当上开国皇帝,岳飞,蔺相如又有哪一个不是大器晚成,何况我如今才二十有二。” 这一句话,更相当于是在安慰自己。 此消息传到许霖的耳边时,顿时气得他鼻歪眼斜,更咬牙怒骂。 陆修郢那个连蛋都不会下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的!居然值得她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要拒绝他! 不过转念一想,苒苒肯定不知道要赐婚给她的皇子是他才会拒绝的,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拒绝。而且她要是真的答应了,就不会是他喜欢的人了。 在曲拂柳忙完来看自己小孙子的时候,许霖便开口问出了他的疑惑:“母皇,你为什么要将苒苒安排到翰林院当个闲职,明明她的文章,文问什么的都是拔筹的存在。” 正抱着孙子逗弄的曲拂柳则皱起了眉,声线里泛起一丝冷:“单凭她拒绝你这一点,朕都有理由将她压入大牢,更别说只是贬低到小小的翰林院当一闲职。” “为她生孩子一事是我自愿的,当初也是我执意要和她在一起的,此事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她更不知道我的身份。”许霖知道这里面有着母亲爱他的成分,可他仍是不能接受。 “阿霖,你怎么这么傻,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不是满大街。” “其他女人是其他女人,苒苒就只能是苒苒,而且我喜欢她。”就连这一份喜欢,他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存在心里的。 好像是在日积月累中堆积而满的水月,又像是日久生情的缱绻眷恋。 她寒窗苦读数十年,又怎能接受得了以状元之身屈居于小小翰林一闲职。 殿试后的第二天,便是新科状元高头大马,披红簪花游街之日。 原本闭合的雕花窗牖被推开,任由阳光倾洒入内。 “妻主今天真好看。”男人的手抚过她垂下的朱红结花缨,笑得温柔。 正在对镜修眉的池苒接过他递来的热毛巾,忍不住打趣道:“瞧你这句话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不好看一样。” “妻主哪天都是好看的,只不过今天格外好看。”虽然夸赞一个女人不能用好看这个形容词,可他却觉得唯有好看,才是最贴切她的。 “晚些夫身会在宫门外等妻主的,妻主记得今晚上不要喝太多酒,知道吗。” “我会的,而且明天还得上任了,我也不愿意醉醺醺地给人留下坏印象。”池苒握住他的手至于唇边吻下,更惹来男人一阵娇羞。 原本要在三天后才安排职位上任的,她却要在第二天便前往户部领取官袍,并跟着翰林院的人过去熟悉她的工作岗位。 此等恩赐,恐是立朝开国多年来的头一人。 翰林院的生活,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闲】格外的闲,要是不出意外,这便是她理想中的老年养老生活,可现在的她年轻力壮,又富有野心,明显这一职位不合适她。 状元游街为两年一回的盛况,哪怕是手头忙活的农家人也停了手,带着孩子进城沾沾状元郎喜气。 今日自是桃杏累花枝,美人笑靥两边开。 鲜花,香帕,赞美,随处可见。 头戴金花垂缨乌纱帽,身穿朱红织金长袍的池苒脚跨金鞍红鬃马走在前边,左右两边皆是前呼后拥,士兵两侧旗鼓开路。 骑马从贡街走过一圈,这天已至正午,随着天一黑,自是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年才盼来的帝王恩赐琼林宴。 池苒没有随他们一样回家更换外衫,而是到近茶肆里要了一间包厢,几碟糕点,外加池毓爱吃的饭菜与一壶酒。 端起斟满酒水的酒樽洒在地上,在抬头,眼眶里早已被泪水盈满。 “二姐,你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们池家终于有一个能入朝为官了。” “再等等,小妹就能将那群该死的畜生全部手刃,以慰你们在天之灵!”这短短几句,完全是从她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咬牙切齿。 闭上眼,任由一行清泪滑落脸颊,又对着倒酒的窗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 第124页 这壶酒,她只是饮了三杯,又对着无人的空碗给她夹菜,絮絮叨叨消磨大半日。 直至天黑,方才踩着落日尾巴往举办琼林宴的皇宫里走去。 她有预感,楚帝如何针对她的原因,必然与那位常年在普陀山上养病的三皇子有关。 而许霖也正是在这段时间被亲生母亲寻到,那么这二者之间,是否藏着她不知道的一幕? 来时的金花垂缨乌纱帽,织金朱红长袍也换成了普通的月白色流苏长裙,发间素净得只着一支垂枝海棠花。 * 已经能下床,就是还不能出去吹风的许霖得知今夜会举办琼林宴,便忍不住想要去见她一面,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 “殿下,您忘记了您现在还不能吹风吗。”添梅放下端来的焦糖玫瑰豆花,奶油松瓤卷酥,劝说道。 “本殿只不过是想要出去走走,难不成连这个都不允许吗。”正打开衣柜,正往里挑衣服的许霖扭头不满。 “男子月子未坐满一个月前都不能出去吹风,要不然容易落下病根,奴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添梅见他仍是无动于衷,继而道:“而且殿下都还未出月子,这身形尚且恢复,哪怕池大人不介意,殿下的心里就不觉得有些隔阂。” 身形尚未恢复一事,就像是一柄利剑将他戳得千疮百孔,也暂时放弃了要见她的念头。 二十四月明桥亮,露立千官杂佩环的琼林宴中。 举杯邀月多饮的池苒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受到了排挤,好在没有落井下石。 只不过席间最为令她在意的,当属一抹藏于黑暗中的浓稠视线。 好在随着宴席结束后,那抹视线也被风吹散了。 接过宫人递来的六角琉璃宫灯走出朱红宫门,隔着遥遥星河便看见了一辆映着【池家】马车停在不远处。 人刚靠近,石蒜锦帷裳便被人掀开,皎皎清辉下映出一张月下寒柳的清隽轮廓。 “妻主,我在这里。” “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了吗,你怎么来了。”池苒见到来人,原先积压在胸口的不快,郁气也像是被清风吹走。 “你一直没回来,夫身难免担心。”陆修郢将手搭上去,人也就势滚进她怀中。 鼻间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掺夹着酒香,这才感到了几分心安。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如水一般平静,温和。 谁知在半个月后,竟传来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 江南郡守—陆惗,投敌卖国证据确凿,还在家中搜出了锻造龙袍,豢养私兵等一系列谋权篡位的证据。 就连去年乌云关差点儿失守一事,都是由于陆惗派人拦下了莫茉派往长安,以及周边的所有求救信。 此刻的陆家人尽数被押回长安听候发落,唯有已经出嫁的陆家男子逃过一劫。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池苒在听到那一刻,便不顾一切地往家中跑去。 因为她不敢相信陆修郢要是听到了这个弥天噩耗,会不会承受不住打击地随着去了。 等她回到家中,竟发现她整个人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的天,不着上衣的在雪地里滚得浑身青紫的冷。 嗓音发颤地抓着点雪的手,质问道:“姑爷呢?” 点雪虽觉得姑奶奶有些奇怪,仍是一字一句回道:“姑爷现在正在午睡,大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只是落了些东西在家里,这才赶回来取的。”此事还没有传到他耳边,便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 而她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噩耗彻底断绝到会传到他耳边的一切可能,以及为他编织出一个虚假的,却又美好的梦境。 第56章 噩耗 哪怕此事已经被她压了下去, 她仍是恐慌会有一角消息传到他耳边。 由于此事牵连甚广,她又不愿同其他人那样,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临头各自飞,只得含泪连夜写信给大姐, 言明分家一事。 只有这样,才能将损害降低到最小。 “妻主, 你的眼睛怎么突然红了?” “前面有风吹了点沙子进来, 所以有些难受。”池苒低下头, 用手指拭去眼角零星泪花, “晚饭做好了吗, 我有些饿了。” “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我们过去。”陆修郢虽然觉得有些奇怪, 却不会多问。 只不过觉得今日的府里气氛有些过于沉重了,更甚是压得令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夜里入睡时, 池苒罕见地失眠起来,脑海中也在不断分析着利弊二字。 陆家倒塌且背负上骂名, 就连二姐的死也要算在他们的头上!她最好的选择便是将陆修郢休了, 顺从女帝的意迎娶五殿下为平夫。 她的仕途之路也会由此变得一片平坦,更能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这样的选择分明是最好的,也一贯符合她口蜜腹剑, 精于算计的性子, 偏生轮到他的时候, 她心软了。 或许是在长达十几年的陪伴中,她的心里早已装满了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太累了,所以妻主才会睡不着。”陆修郢转过身, 抱着她腰,窝在她怀里满是心疼。 “我在翰林院干的是闲职,能累到哪里去,我只不过是想到那么多年了都没有带晨晨走遍世间大好海山,而心生自责罢了。”池苒抚摸着他顺滑如丝绸的海藻墨发,心口钝疼。 -- 第125页 “这有什么好自责的,对我而言,只要能和妻主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我都开心。”陆修郢亲了她下巴一口,安慰道:“反倒是妻主不要总是给自己增加那么大的压力,有时候闲职不就意味着妻主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夫身吗。” “嗯,你说的也是,前面是我钻牛角尖了。” 很快,当她写的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江南之时,陆家人也从江南被押回了长安,落罪于大理寺等候发落。 这几日,池苒出门之前都会仔细叮嘱府里人不让陆修郢外出,要是他强行想要外出,就在他吃的食物里下些容易令人昏睡的草药,更禁止任何人前来拜访。 传得满长安沸沸扬扬的陆家一事,绝不允许有一丝半毫传到他耳边,违者斩! 一袭青领鸬鹚官袍,头戴乌纱帽的池苒来到大理寺探监时,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就连一些狱卒看向她的视线都格外奇怪,更别说背后的嘀嘀咕咕。 提着食盒穿过长长的黢黑甬道,到处喊冤叫屈的牢房,来到关押重犯的监狱最深处。 监狱的尽头,竟堪比十一月份的长安气候,这里的冷不是直来直往的快刀子割肉,而是从四肢百骸慢慢钻入,升起的细麻阴冷。 来到铁栏外的池苒扫了眼内里还算干净的牢房,又打量了她这位哪怕沦为阶下囚,仍是满身傲骨宁折不弯的岳母,口吻里带着几分怨怼:“是我,岳母。” “你来找我,为的是应该想要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对吗。”早就察觉到她来的陆惗直到她开口,才掀开古井无波的眼睛。 池苒却摇头,并将准备好的一叠信纸递过去:“我来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在临走之前多写几封信给晨晨,好做出你们还活着的假象。” 陆惗看着她塞进来的信封,满是愕然,随后眼角浮现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看来我当年没有为逸暄选错人,倒不如说逸暄的眼光确实好。”那么多年了,这还是她少见的夸奖。 在陆家锒铛入狱后,她要说最放不下,最对不起的除了发夫,便是自小体弱的儿子,好在这人愿意继续善待他。 女人半裂干涸的唇抿了抿,嗓音沙哑低沉:“关于陆家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隐瞒下来。” “哪怕此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何况晨晨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 “至于这些信,我过几天会过来拿。”池苒说完,再也不愿久留地转身离开。 对于陆家人,她是恨过,怨过,厌过,但凭良心来说,若没有他们当年的帮忙,池家也不会有今天。 随着那角墨绿衣摆消失于阴暗潮湿的转角处,垂睫抿唇的陆惗捏着薄薄宣花纸一角发起了呆。 更在反思,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 离开大理寺后的池苒既没有回翰林,也没有归家,而是去了花千树,想要买上几支当下流行的珠衩送给他。 只不过她买的并非一份,而是双份,见到有卖婴儿长命锁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跟着买下。 “官人可否需要小的在上面为你刻上令女,或者令郎的名字。” 捏着长命锁的池苒摇头:“不了,就这样素净些挺好看的。” 无儿无女的她买长命锁一事本就令人存着些不解,要是在雕上【平安】二字,不正是将她的那点儿隐蔽事摊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吗。 江南,池府。 池岚收到来信后,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与骂她发疯,而是知道她是不想要连累他们才会说出分家的蠢话来。 不顾夜深,当即吩咐管家备马赶往长安。 “妻主,这天都黑了,你就不能等明天再出发吗?而且你才回家多久,就又要出远门了。”本是过来喊她去吃饭的池王氏见她一脸焦灼,不禁有些不满起来。 “你忘记了你前面说过,等从岭南回来后就会在家陪我和孩子几天的。” “有些事只能赶早,等我这次回来后,我就在家陪你们,一定不外出了好不好。”池岚知道此事是她食言在先,但谁让事出从权。 池王氏的心里虽然还有些埋怨,却也知道这位小姑子在她的心里位置有多重,走过来为她整理衣领:“去的路上记得注意安全,别又总是忙起来连饭都忘记吃了。” “我又不是三岁稚子,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又得辛苦你了,这一次等我回来后,我保证会在家里多待些日子陪你们。”池岚看着两鬓生了一点银霜的结发夫郎,心下愧疚渐重。 “这也是我的家,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就你少见多怪。” 池王氏目送着马车离开后,不知为何这一次的心里变得尤为不安,这种情况在之前更是从未发生过。 要是他能预测到后面的事情,纵然是闹得妻夫之间生了隔阂,也断然不会同意让她前往长安。 * 并不知道大姐要来长安一事的池苒在三天后,再次踏进了大理寺牢房,更得知了陆惗在昨天夜里咬舌自尽一事。 当即脚步匆匆往监狱里走去,却在半路被一个狱卒拦下。 “池大人,这是陆大人昨晚上吩咐小的交给你的书信。”这些书信,先是递到上级那边检验过,才允许递给她手上。 池苒接过信封,道了句谢,脚步才刚踏出两步,又突然停下,转身回望:“本官可否问一句,你们会如何处理陆大人的尸体。” -- 第126页 像这种投敌卖国者的下场都是秋后处斩,连裹身的草席都没有一块。 池苒见她没有说话,随即扯下系在腰间的钱袋子递过去。 “这点钱就当我给大姐买点酒暖暖身子,只求大姐能为我岳母用一卷草席裹身。” 狱卒接过她递来的钱袋子掂了掂,发现还挺有重量的。 而她在大理寺里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皆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另一人耳边。 或许就连这消息,也得要分个上中下三等。 * 走出大理寺的池苒方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斜斜杏雨,骤然变冷的空气,令她的身体也跟着泛起了点点寒意。 当她望着如针雨丝,伸出手接住檐下雨珠兀自发呆时,撑着水天色墨兰油纸伞的少年为她遮住了迎面飘零雨花,嗓音甘甜地喊了一声大人。 扭头看去的池苒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当即脚步后退的拉开距离,不顾少年受伤的视线与那张欲语还说的嘴,径直朝雨中跑去。 雨虽不大,但在雨中走上一遭,这身上总归会开出不少绚烂深花。 跑到就近饭馆里的池苒不曾理会她的满身狼狈,朝正在敲打着算盘的掌柜开口。 “麻烦掌柜的帮我上一壶热过的青梅酒,一盘红烧肉,手撕鸡和一碟花生米上来。” “好勒,客官往楼上请,你点的马上就来。” 进到包厢里的池苒先是用毛巾擦干湿漉漉发尾,这才将陆惗写给陆修郢的信封一一打开,又用前面半路买来的信纸与毛笔,开始一笔一画地临摹着她的字迹。 以后,每年写信给他的人,都会是她。 等她出来后,原先下的那场细雨绵绵已经停了,天边也露出了一点残缺阳影。 似乎在象征着苦难远去,光芒笼罩大地。 回到家中,见到的是正趴在桌上,脸颊一侧都被压出了一点儿红印子的男人。 原本熟睡中的陆修郢嗅到了熟悉的茉莉香,这才跟着睁开眼,伸手揉了揉水雾缭绕的眼睛,朝她露出一笑:“妻主你回来了。” “嗯,你困了的话为什么不到床上睡,就不担心落枕吗。”池苒将其中一封信递给他,又将他睡得有些翘起的毛发顺平。 “这是岳母寄来给你的信,你看一下里面写了什么。” 一听母亲写了信给他,陆修郢顾不上朝她要亲的夺过那封信。 展开信,匆匆一览,小脸也跟着垮了下来,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发出沙沙。 看过信的池苒仍是明知故问:“怎么了?可是岳母信上说了什么?” 陆修郢鼻翼抽搦,两只手捏成小拳头垂至两侧,怅然若失:“母亲说她要辞官,然后带着父亲到世界各处看看,还说让我在家里好好听你的话,不能总是乱发脾气。” “我难过的不是前面一句,而是后面,母亲这样子分明就是不相信我。”而且一般都是苒苒欺负他,他哪里欺负过她。 “可我听着,倒像是岳母担心你会受了我欺负一样。”池苒接过信扫了一眼又递给他,确定没有任何不妥,这里面更没有留下任何暗语。 皇宫,浮云殿。 自从坐月子结束后的许霖便在奶爹与管事公公的带领下开始管理产后身材,就连那张本好食的嘴也跟着停了。 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赶出去后,他便将身上衣服脱下,对镜欣赏着他生育后更显丰腴的躯体。 屁股大了也翘了,胸口因为zhang奶变得跟小笼包差不多大小,顶端还渗出点点雪露,下巴处冒出的青色胡渣有些扎手,小脸粉扑扑得像轻扫胭脂雪。 最令他不满意的,当属腰部下方,腿部上方的中间一段。 因为他发现这颜色变得更不讨喜了不说,就连肚子上还多出了一条像蜈蚣爬行的丑陋疤痕,也不知道到时候苒苒看见了,会不会开始讨厌他,只要不关上灯都不会碰他了? 在他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时,突然听到门扉被敲响的声音,吓得马上将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 拧着眉,冷声道:“进。” “殿下。”推门进来的添梅恭敬行了一礼,才说明来意,“二皇女,四皇女说是想要见您一面,地点就定在御花园内。” 正在系着衣带的许霖一听,眉头紧拧道:“他们想要来看本殿,为何不亲自前来拜访。”这一看,也实在是太不诚心了点。 “二皇女他们原本是打算来殿下这边的,谁知道才刚靠近,便被陛下留在殿外的御林军拦住,这才只能请殿下移步到御花园。而且,他们还说………” “说什么?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还要让本殿猜。”谁让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 添梅听到他的语气陡然下降一个冰点,当下也不在含糊:“奴才听说,二皇女他们还邀请了新进翰林院的几位大人。” 而今次的新科状元,池苒进的便是翰林院,只不过这官职比不上榜眼探花就罢了,就连一些普通贡生都比不上。 等许霖盛装打扮,迈着花拂柳步袅袅婷婷走来时,他隔着大老远便瞧见了一堆人正围着一树白玉兰吟诗作对相赞美。 而他的到来,则使周边静了一瞬。 最先回过神的曲月溯敛下眼中惊艳,脸上端着为人长姐的笑意:“ 你便是阿霖。” “几位皇姐好。”羽睫半垂的许霖扫了眼他们的相貌,低下头瘪了瘪嘴,果然还是苒苒长得好看。 -- 第127页 光是和她站在一起,都能衬得他格外有钱这一点,就不知道吊打了他们多少条街。 折扇轻合的曲今慕则笑着打趣起来:“阿霖的眼睛长得和母皇极为相似,要是单看见这双眼睛,我还以为是母皇来了。” “二姐这句话说得极对,阿霖刚从山上回来,要是有哪里不习惯的,记得和四姐说。”曲月溯本来想要以示友好的摸下他脑袋,谁知道会被他躲过。 她只能僵硬地将手收回,又置于唇边轻咳一声,以掩尴尬。 今日同被邀进宫内赏花的几位大人,皆是未曾娶夫之辈,又见这位五殿下生得形如玫瑰花娇艳,这身子也不像外头传的那般羸弱,心下也跟着打起了小九九。 他们这边是姐弟情深,玉兰树下话春谱,池苒这边却收到了一个灭顶噩耗,更冷得她全身寒意凛冽,险些就连人都要站不稳跌落在地。 双手抓住送信之人肩膀,目光猩红癫狂的再三质问:“你说什么!我大姐在来找我的路上遇到山匪,尸骨无存!” “不!不可能的!你们是在骗我对不对,我大姐怎么可能会出事,她应该还好好地在江南才对!我才刚当上官,大姐怎么可能就不在了!” “你知不知道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本官甚至可以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突如其来的噩耗,完全令池苒承受不住。 冷,那是一种比冷空气来袭还要渗入骨髓的冷,更多的是对她自身能力的无尽厌恶。 眼里噙泪的陆修郢捂住嘴巴,连连摇头的拉住她手,虽然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噩耗,可这个噩耗就是那么发生了! “妻主,说不定大姐没事,只不过是他们将此事传得夸张了些。”他想要开口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安慰。 只能抱住她因恐惧而浑身颤栗的身体,轻轻拍抚着她后背:“大姐会没事的,大姐肯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如今脑袋嗡嗡嗡直响的池苒却听不见外边的半点声音,更将试图安抚她的陆修郢往点雪怀里一推,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就往外走。 “备车,本官要回扬州!” “立刻!” 此事是真是假,只要她回扬州就能弄清楚。 差点儿被推倒在地的陆修郢抓住米兰的手,拔高着尖利嗓音催促道:“你快点派人去追上妻主,快点!” 这大晚上的,妻主连假都没有请就往外跑,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写一封信回娘家,以及为妻主同翰林院请假,否则妻主无故旷工多日,难免在回来后不会丢失了官职。 最近的天,好像一直有乌云笼罩在上空,吹不散,也打不散。 那天连夜出城赶往扬州的池苒日夜兼程,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才赶回了扬州。 等她下马来到池府大门外,见到满亭挂着的丧幡,奠字白灯笼,撒在外面没人扫,任由风吹落的黄铜纸,直接脚一滑从马上滚落。 守在大门,哭肿了眼的管家见到她后,扯着嗓子过来搀扶她。 “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大…大小姐她……她………” 一身戾气悲凉缠身的池苒瞳孔猩红的厉声打断:“闭嘴,我大姐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不在了!” “本官告诉你!要是本官再听见有人说大姐一句不好,本官便治你们一个欺君之罪。”只有这样,她才能自欺欺人地压下心底浮现而出的寒意。 管家张了张嘴的间隙,池苒已经连爬带摔地往主院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脸也同四周挂上的丧幡一样白上一分。 人未至,流转的空气里先传出了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破口大骂与那小声抽泣。 越往里走,她越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般沉重,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发黑,全身血液倒流。 等她形如一具失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来到摆放着灵柩的正厅,见到披麻戴孝的姐夫,侄女们,又是一阵眩晕感席卷而来,强压下喉间腥甜,干裂惨白的嘴唇半开半合。 “姐,姐夫,这不是真的,是假的,是你和大姐骗我的对不对。”话未说完,她便感觉到脸颊处凉凉的,心脏口阵阵抽疼。 听到声音的池王氏怒极转身,看向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慈爱,有的只是无尽恨意与厌恶,咬牙怒叱:“你还有脸回来!要不是因为你,我妻主也不死!” 池王氏的的态度,就像是压死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纵然如此,捂着脑袋的池苒仍是摇头否认,更甚自欺欺人:“这是一个玩笑话,是你们合伙来骗我的对不对。” 只要没见到大姐的身体,她就不相信大姐走了。 她神魂皆失的模样,换来的只有池王氏的怒斥:“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可事实却残忍地告诉我,这是真的。” “池苒!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个祸害!任何人只要沾上了你都不会有好事!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妻主!” “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没有去死!” 从未见过姐夫声嘶力竭一幕的池苒被骂得脑壳子嗡嗡作响,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反驳,唯有掌心抓得皮肉瘀紫,刺疼一片。 “爹,你别这样说小姑,而且母亲走了,小姑的难过肯定不亚于我们。”小小一个的池若珍与池若珠见父亲就要抄起一旁的蜡烛往小姑身上打去,马上拦住。 -- 第128页 并朝还愣怔的池苒喊道:“小姑姑快走!爹爹的情绪现在不稳定,等爹爹的情绪稳定些再过来!” “姐姐说得对,小姑姑你快点走!” 已经将周围声音全部屏蔽的池苒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眼前阵阵发黑的看着大姐的衣冠冢,形如半疯要自己偿命的姐夫,拦住姐夫的小侄女。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恐惧,自责,随着那口腥甜一股涌出,大片大片的黑也逐渐吞噬了她。 她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 姐夫说得对,死的人应该换成她才对。 第57章 忆往昔 倒下的那一刻, 她的思绪不禁飞回了十六年前的岭南,永安镇,西一巷。 春季总是杏雨绵绵居多, 晾在竹竿上的衣服因为许久未见阳光而变得湿潮,且散发着一股异味。唯有藏在角落里的苔藓吸饱了水分开始大量繁殖, 攻城略地。 如今六岁的池苒正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小厨房里,灶炉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光照得她的脸忽明忽灭, 冷得指节泛红的小手正藏在膝盖弯里取暖。 她见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咕噜噜直响, 鼻尖微动嗅着空气里传出的烤红薯香, 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 用铁钳扒掉盖在上层的明火红灰, 将那不足小拳头大的红薯夹出来。也顾不上烫, 直接撕掉黑焦外皮,狼吞虎咽吃进肚里, 嘴里也跟着发出一声满足喟叹。 空荡荡的肚里因为装了食物才变得暖帖,舒服, 原先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饥饿感也被暖意驱散。 等她将这个不大的小红薯吃完后, 这才拿着葫芦瓢踩在小板凳上, 往大锅里舀着热水倒进桶里。 等她咬牙提着比她还重的木桶来到房间外,先是敲了敲门扉,等听见里面传出“进”的声音, 才推开进去。 进去后, 她的头一直都是低着, 生怕会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裴大哥,你们要的热水来了。” 男人的声音尚未传出,便被女人带着笑意的餍足所覆盖:“你养的这小丫头,这些年来瞧着倒是长得越发水灵了。” “她长得再水灵又不是男人, 有什么用。”正靠在女人怀里的男人不满道:“将东西放下就出去,那么大了也没有半点儿眼力见。” 女人被这一句话给搅得有些扫兴,也没有再为难池苒。 等女人离开后,重新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的池苒看着正背对着她穿衣的男人,满心复杂,更受不住屋内气味打开了窗。 余眼见到男人身上的伤,担忧地上前一步拉住他手:“那个女人是不是又打你了。” “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等下我带苒苒出去吃好吃的,就吃上一次说的牛腩粉和芋头糕好不好。”裴沛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抽离。 咽下唾沫的池苒嘴馋的点了下头,因为吃烤红薯而变得脏兮兮的小手也窘迫地藏在身后。 又突然想到什么的来到衣柜旁,打开抽屉翻出一瓶所剩无几的药膏,故作严肃的板起小脸:“我给裴哥哥上药吧,这样会好得快一点。” 喉结微动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点头应了一声好。 随着太阳落山,本残留的阳影也像是被寒流封印了,洗干净手的池苒看着男人朝她伸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才将手搭上。 裴沛像是看不见她眼里藏起的纠结,眉眼弯弯里藏着星月温柔。 他们来的时候正值饭点,好在最角落里还有一张空的桌子。 眼尖的小二姐见到他们,顿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裴相公,又带你家小童养媳过来吃饭了。” 这一声,闹得哄堂大笑。 小脸煞白的池苒听着调侃的恶意笑声,小手捏成拳头,留长的指甲抓得掌心青白,反观身旁男人仍是挂着温和儒雅的笑意带着她入座。 很快,点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两碗牛腩粉,一碟芋头糕还有一碗免费的,奶白汤汁上洒了碧绿葱花点缀的大骨头汤。 “苒苒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裴沛察觉出了她的反常,又见她吃得太急,担心她会噎到而拍了下她后背。 “慢点吃,不要急。” 正低头往嘴里塞芋头糕的池苒看着男人伸过来想要触碰她的手,竟下意识想要躲开。 她的小动作也惹来了男人的自轻自贱与无尽苦涩悲哀:“苒苒是不是觉得我脏了。” 在池苒摇头否定的下一秒,便看见男人泪光闪闪地笑了起来:“可我却不这么认为,这些都是我不偷不抢凭借本事赚来的清白钱,我为什么要怕被其他人看不起,真要说看不起的也应该是那群p.iaoke,而不是我。” “等下吃完,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池苒将嘴里的牛腩粉咽进肚里,这才抬起那双澄净又严肃的桃花眼望向他,老气横秋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你,世间的职业在我眼里从未分过高低贵贱。对我而言,只要不做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事,那么那个人,那个人做的职业与事情都不应该被世人所耻笑,更沦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资。” “要不是因为我,你本可以嫁给一个不介意你过往的妻主相敬如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拉扯着我艰难过活,说到底,要被看不起的人是我才对,而不是你。还有你的牛腩粉要是再不吃,等下泡涨了就不好吃了。”羽睫半垂的池苒说完,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不断往嘴里塞着吃食。 -- 第129页 “我从做这个营生开始后,就从未想过同其他男人那样寻一个好妻主过上相妇教子的日子,我更不觉得你是一个累赘,反倒是我灰暗生活里照进来的一抹光。”裴沛见状,只能无奈地笑笑,又吩咐店家打包一份芋头糕给他带回去。 在去看花灯的路上,原本牵着她手的裴沛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带着受伤与苦涩地看向她:“苒苒是不是在介意他们前面说的那些。” 闻言,提着油纸包的池苒摇头:“我从来不会介意这些,而且当初要不是你,如今的我恐怕早就成了一捧无人问津的黄土,我更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裴沛一听,显然有些怔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原本泛着酸涩的眼泪也憋了回去,温柔的揉了揉她发顶:“你知道吗,我前面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很感动。” “那么久以来,也是第一次有人会同我说这些话。” “谢谢你,池苒。” 放完花灯回来后,月亮早已悄悄来到半空,院中花影绰绰扰忧愁,又落了一地繁花细枝无人拾。 岭南的春天来得总比其他地方要迟,就像是独独被遗忘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本来应该是二人同榻而眠,池苒却选择用几张凳子组合成一个简易的小床睡在上面。 位置便搭在墙根处,以防会被起夜之人不小心踢到。 为何不睡床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怕,怕同上次一样有个女人偷偷撬门入内,抱着她当成是那个男人一顿猛亲。 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裴沛见她这样,有些尴尬的咬唇:“最近天冷,他们不会那么晚还过来找我的。” “而且睡凳子,你难免不会在夜里翻了个身就掉下地,现在天气又冷,更别说你的身子骨一向弱。” 已经铺好简易小床的池苒仍是摇头,继而像只猫儿钻进了她的窝:“我晚上一个人睡习惯了,我想裴哥哥也是。”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不喜欢他的身上掺夹了太多人的味道,哪怕他每一次事后都会洗澡。 池苒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靠门钻进来的寒空气冷得她直打一个哆嗦,她也跟着吓得往被窝里缩去。 原先的七分睡意被这一吓,只剩三分。 只见女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紧接着便是床铺下沉吱呀一声,男人的娇嗔,女人的污言秽语与独属于打扑克的声音跟着钻进了她耳朵里,密封的空气里也流转着她所不喜欢的味道。 这些事,她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甚至会听得,看得面红耳赤,可时间久了,她竟能完全做到无视,就连夜里也能听着他们的娇唱入睡。 如今想想,时间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随着天亮,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身影。 忍着晨起湿寒将夜里就塞到脚底下暖好的衣服穿上,即便推开门的那一刻做好了准备,仍是被刮脸寒风冻得一个哆嗦。 先是呼出好几口暖气哈手打上一桶井水,用着近乎吃奶的力气才将水抬到厨房,紧接着是烧火,并往灶炉里面扔几个红薯当早餐。 往往当水一烧开,她的红薯也能吃了。 见着一缕暖阳照折柳,晨露澹澹镀翠绿,她便知道那人准备醒了。 提水进来后,见到男人仍是躺在床上,脸颊泛着酡红的场景,便猜出定是昨夜被折腾坏了。 也不扭捏地折身取了一条毛巾回来,先放进热水里泡软,随后拧干里面的多余水分。 她才刚掀开天青色缠花棉被,原本睡着的男人猛然睁开了眼,并夺过她手上毛巾。 “裴哥哥,你醒了。” “嗯。”眼下挂着一抹浅青的男人赤红着脸扯过棉被盖住他红梅斑驳的躯体,羽睫轻颤,嗓音生闷道:“以后这些事,你不能在做了知道吗。” “这些痕迹,等我睡醒后我会处理的。”而且,他也万没有让一个小女孩看见这些yinmi痕迹的道理。 池苒看着被抢走的毛巾,眸光闪烁却没有多言。 只是跳下了床,朝门外走去:“那我先去做早饭了,热水就放在旁边。” “好,辛苦苒苒了。” 池苒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如水的过着,可她忘了,意外与明天,往往不知道谁会率先来访。 刚过完七岁生日的池苒就像是拔高的杨柳枝渐渐舒张,一双潋滟桃花眼纵然是泛着冷意也勾人,更别提那一身白如雪玉的好皮囊。 这天,她同往日刚从学堂归家。 推开门,扫了屋内一圈都没有见到裴沛在家的时候,便以为他又是出去同人打叶子片与上门做生意了,便没有在意。 刚打算换下衣服的时候,一个躲在暗处的人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就往床上拖。 “唔,你是谁,你放开我!” 第58章 联盟 “你放开我!”拼命挣扎, 逃离桎梏中的池苒也看清楚了身后女人是谁! 每一次来找裴沛,都会将他弄伤得好几日都下不了床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她给钱大方,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裴沛接这种恶劣女人的单子。 咬牙冷斥:“你想找男人就应该到窑子里去找!我可不是男人!更不是你屋里头的男宠!” “谁说老娘这一次找的是男人。”身长八尺的王芙蓉凑到池苒耳边狞笑, 就像是猫爪挠过床板发出的尖锐刺耳。 -- 第130页 这一句本就吓得池苒面色恐惧泛白,更别说后一句直接将她打入深渊边缘。 “是男是女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这张小脸整天在我面前乱晃,实在是勾得老娘心痒难耐。”放眼望去, 不说岭南, 恐怕连整个楚国都找不出那么漂亮的一张小脸来。 有时候当一个人美到了超越性别, 那么还会有谁在意她是男是女, 有的只是恶劣的摧毁欲, 占有欲。 “滚开!我又不像你这个女人一样是个biantai!”怕得身如抖筛的池苒对上女人的手,张嘴咬下。 锋利牙口才刚咬下的那一刻, 便是舌尖顶住上颌尝到了满嘴血腥。 “呸,你踏马的别给脸不要脸!”王芙蓉吃疼得毫不怜香惜玉甩了她一巴掌, 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其扔到床上。 “呸,就你这小浪蹄子还装起了贞洁烈夫的样, 指不定早被裴沛那个老男人睡了多少回。” “像他这种又老又sao的老男人, 最喜欢的可不是像你这种年轻小姑娘。”女人说完,便撅着散发酒臭味的嘴要亲她,一只手将她两只手高举桎梏住, 另一只像滑行的水蛇往她里襟探去。 “滚开!你这个恶心的女人给我滚开!”脑袋里被吓得一片空白的池苒除了会反反复复这一句话, 竟是连反抗都忘记了。 扑腾挣扎着的两条腿被岔开分在两侧, 比砧板上待宰的鱼还不为过。 刚从外面回来的裴沛撞到这一幕时,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了勇气抄起一张板凳朝女人后脑勺砸去。 “滚开,你给我放开她!” “嘶。”后脑勺吃疼的女人转过头来,见到的是手持板凳的裴沛, 扫过去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老娘是谁!”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不过我不管你是谁!你给我放开她!”池苒是他的家人,也是唯一一个不嫌弃他做pirou生意的女人,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其他女人糟蹋。 “呵,就凭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命令老娘,我看是我最近对你这姓裴的太好了,好得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 在女人朝他走近的那一刻,本就怕得面色苍白的裴沛直接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木凳重重滑下跌落,发出一声巨响。 见到女人抡起板凳朝他砸来的那一刻,瞳孔紧缩得像是一个连躲都不会躲的木头人。 “裴沛,你是不是傻啊!还不快点跑!” 池苒这一声喊得实在是太迟了,迟到男人眼珠子转动的那一刻,已是整个人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浓重的,腥臭的血腥味随着风传入鼻间,连带着她血液也跟着变得僵硬。 “啊!”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惊飞一树灰雀。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尤不解气的女人朝倒地不起的男人抬脚踹去,又见他许久都没有反应,顿感晦气的啐了口浓痰离开。 抬脚踏出门槛时,不忘扭头威胁完全被吓傻的池苒:“你这臭丫头要是敢出去乱说半句,老娘第二个就打死你。” 随着女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室内重归死一般的寂静,被扔在角落中的池苒过了许久,才像是回过了神,浑身颤抖着朝倒在地上的男人爬去。 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唯有鼻间气息断了。 也在明晃晃地告知她一个晴天霹雳,男人死了,是为了保护她而被另一个女人活生生打死的! 那个女人她认得,是县太爷的胞妹。 冷,她全身上下都泛起了密密麻麻,形如针扎的寒意。 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命贱如草芥,特别是穷人的命。 在她用家里仅剩的铜板买了一张崭新的草席,香烛铜钱,又托了邻居大嫂帮忙将他拉出去安葬的时候。 那间本可以给她遮风挡雨的屋子不知因何走了水,火势过大得在她赶回去后,见到的只有一片焦黑废墟。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许是老天爷都可怜她,而落下了悲悯的伪善泪水,这场打湿一地残桂香菊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五日不止。 托这一场大雨的福,原先积压在她身上的愤怒,悲哀皆转化成了一场来得汹涌的大病。 这一病下,却是无人照顾。 从扬州风尘仆仆赶来岭南的池岚与池毓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潮湿的稻草堆上发着高烧,周边围着的乞丐们皆是好奇不已。 “苒苒你醒一下,大姐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 “坚持一下,我们去看完大夫后就没事了。” 就在池苒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她听见了有人抱着她,温柔的喊着她的声音,带着皂角香的温度。 “大姐,二姐!” 从梦中惊醒的池苒并没有如同幼时那样见到双眼布满血丝,脸上挂着欣喜担忧之情的大姐与二姐,有的只是一片能将她全然吞噬的黑暗。 借着牖外洒入清辉,她看见了一张被压在青花缠枝绕馨软枕下的信纸。 信纸最上端,写的赫然是猩红又吃人的【分家】二字! 短短二字,竟比那锥心之疼还要来得令人难以承受。 在她恍神间,眼窝处挂着乌青,因为长时间未曾休息过而变得脸色蜡黄的陆修郢推门走了进来,清减的身形使得外衫显出一种空荡凄美。 见到她醒来后,眼睛明显亮了一亮,原先沉重的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 第131页 “妻主,你醒了。” 身后垫了一块软枕的池苒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眼像是被火燎过般难受,但凡她力度再大一些,说不定就会撕扯喉管,铁腥味涌上喉间。 “妻主刚睡醒,现在肯定饿了。”眸中水雾缭绕的陆修郢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见她没有伸手接过,便将茶杯递到她嘴边,稳妥地为她送服。 直到一杯水见了底,池苒昏胀的脑壳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接着,便是一勺散发着甜香软糯的小米粥递到她嘴边。 “哪怕妻主不饿,多多少少也得要吃点暖下胃才行。”陆修郢见她溃散的瞳光逐渐归拢,再次将勺子往她嘴边戳,“一口,我们就吃一口好不好。” 羽睫半垂的池苒看了他一眼,又看着递到嘴边的小米粥,张嘴咽下。 陆修郢见她吃下去后,终是露出了连日来的久违笑意,说:“妻主并不是一无所有,妻主还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妻主的身边,永远。” 将这一碗份量不多的小米粥喂完后,又伸手抱住她,将她的脸埋于他心口处,轻声安抚:“妻主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夫身听人说过只要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夫身更不会笑话妻主,只会心疼。” 在男人持续温柔攻势下,终是彻底将池苒高高竖起的城墙击得溃不成军。 “呜呜呜………”她的哭是带着压抑的苦楚,也是小声克制的。 等她哭得累了,不顾喉间溢出血腥也要扯动受伤的嗓子,询问他:“晨晨,我想将我在扬州的产业全部兑换成银票给姐夫他们,可以吗?” “现在大姐走了,还是因为我的缘故走的,两个侄女还小,我………” 陆修郢抚摸着她散下发丝,神情温柔且疼惜:“这些事情,妻主自己做决定就好,只要能让妻主的心里好过一些,你要是让夫身将自己的嫁妆折了一半给姐夫家,夫身也是愿意的。” “妻主不要总是想那么多伤神的,最重要的应该是养好身体才是正事。”陆修郢拧了一条热毛巾为她擦干净沾泪脸颊,又学着她那样,亲了她脸颊,额头,下巴处。 “睡一觉,等睡醒后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等你睡醒后,围绕在你身边的负面情绪都会离你而去,太阳也会照旧升起。” 这一句话,也像是带着魔力一样安抚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唯独脑海中渴望弄权的声音萦绕着她不放。 权力,只有权力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东西。 要是她的职位再高一点,权利再大一点,大姐与二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逝世,要是她没有写那封分家的信给大姐,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她不会在失去二姐的时候,又接连失去大姐,最后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 说不定到了最后,连最喜欢她的晨晨,她都守不住。 天际繁星未褪,湖边杨柳暗生露。 最近一直忙着照顾她,而睡得格外清浅的陆修郢听到枕边人起身的窸窸窣窣,也跟着睁开了眼拉住她手腕,睡眼朦胧道:“现在天都还没亮,妻主怎么起那么早。” 垂睫望向男人的池苒为他掖了掖被角,嗓音低沉:“我想起来我请假了那么多天,我的工作岗位上肯定堆积了很多事,便想着过去处理一下。” 男人又像只猫儿一样用脸蛋蹭着她的手,不满道:“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晨晨再多睡一会儿,最近的你照顾我辛苦了。”池苒低下头亲了他额间一下,泛寒的心尖才跟着浮现一丝暖意。 “我们二人本是妻夫,妻主怎么还老说这么见外的话。”他或许是真的困极了,当她离开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不过他这一次睡得格外不安稳,就连那个久违的大肚子男人也再次出现于他的梦里。 那尖利刺耳的嗓音难听得简直要划破他耳膜,因为他说的正是:“我怀了苒苒的孩子,不知道你这个连蛋都不会下的老男人打算什么时候给小爷腾位置。” “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总是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惹人发笑。” * 换上鸬鹚青官袍,头戴乌纱帽的池苒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赶往翰林院处理政务,而是吩咐马妇拐了个弯,往如今尚未封王的三皇女府上。 湖间晨雾未散,白纱袅袅轻拂烟,残露缀柳相比拟。 “殿下,翰林院的池大人求见。”朝堂之中姓池的虽不少,可在翰林院当差的唯有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状元郎。 习惯早起的曲素慕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比她起得更早,瞧这情形,恐怕还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接过垂缨白玉冠,对着镜中人咧齿一笑:“这天都还没亮就忙着递请帖给本殿,也不知道所求为何事。” “这个,奴才不知。” “知与不知,见面便知。” * 跟随管家踏进府里的池苒一路上仔细观察着府里布置,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智人千算尚有一疏,更别说她这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或许是因为三皇女的父亲来自鲜卑一族进献的美人,就连她的长相也随了父亲生了一双不同于汉人的兰雏菊眸,府里的布置也多带了些异域风情的粗犷美。 -- 第132页 一路向来,最令她在意的当属随处可见的茶娜其其格,萨日娜其其格,以及呼奔敖绕特等草原神花,这是意在言喻什么? 等她来到待客的正厅,接过管家递来的普洱茶,那位正主才姗姗来迟。 如今天色未亮,檐下,厅内都需得点灯照明,才不会给人一种暗里观轮廓,细猜眼中暗涌。 来人着一袭窄袖,高领,收腰处皆为浅蓝云纹的松绿银竹长裙,脚踩白底狼图腾小鹿靴,发戴垂缨白玉冠。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如点朱,肤色是洒了蜜的小麦色,一双蓝眸直直盯着人看时,有种像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这样的五官组合本应该是充满野性,或是凛冽不可侵犯的冷意,偏生因为她的行为举止,而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风流。 “下官见过三殿下。”离凳起身的池苒双手向前,行了一礼。 她的礼才刚行,便被女人虚扶起身:“池大人请起,不知道池大人那么早来寻本殿,所为何事?”她可不相信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实下官今日前来,还真的是有事想要同殿下相商。”她做事向来不爱拐弯抹角,何况有些事,确实不适合拐弯抹角。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池大人不去寻本殿的二姐与四妹,竟寻到了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本殿这边。”居高临下的曲素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倒是想要看清楚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然是因为下官能看得出殿下与臣一样,有着那颗不甘于屈居于人下的心。”池苒抬眸与她对视,眼里不见半分戏谑犹豫,有的只是坚定确信。 “你知不知道单凭你这一句话,本殿就可以治你的罪。”虽是威胁的字,可听在池苒耳边,仍是试探居多。 “下官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殿下就不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还是说殿下愿意一辈子屈居于其他人身下,又或者是当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就连下半生都一直要靠着伪装过活吗。” “要是下官没有猜错,殿下一直对外假装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模样,不过是为了保护尚在宫里的兰美人,不知道下官猜得可对。”她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刀子,直往女人内心深处扎。 池苒对上女人晦暗不明地打量视线,仰头露出一抹笑意。 她在赌,赌对方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样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是一块善于伪装的瑾玉。 手指半曲的曲素慕眼睛锐利半眯,质问道:“你想要什么。” “位极人臣。”短短四字底下藏着的,皆是翻涌的野心勃勃与不甘屈居人下。 “你就不担心你的选择,撑不起你的野心吗,池苒。”直到此刻,曲素慕才正视起这个生得过于漂亮的女人,更在她的身上嗅到了一丝属于同类的气味。 “我的野心不正是殿下的野心吗,还是说,殿下对自己不自信,或者说,殿下真的认为你比不上另外两位皇女。”池苒嘴角轻扯,抬眸与她对视,落落大方得不惧她打量。 “岂会。” 在女人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池苒便知道,她赌对了。 伸手回握,唇角笑意渐深:“合作愉快,殿下。” 要说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位平日里完全像个透明人,且无论行事作风都任人诟病的曲素慕,而不是身后有强大世家帮衬的二皇女,更非父君独得女帝宠爱数十年的四皇子。 最开始是直觉,毕竟一头能在狼堆里存活长大成年的绵羊又岂会是真的绵羊,顶多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看着对谁都人畜无害,实际上这种人咬人最疼,也最为狡猾,也承载着野心。 二皇女—曲今慕身后虽有强大世家帮衬,为人也是温和谦虚有礼,唯有耳根子软,优柔寡断这两条便不堪为帝。 四皇女—池月溯的世家虽不如曲今慕,却也不容人小觑,此人又在广大学子心中推崇甚高,倒一句良师益友遍天下也不为过,而且她有野心有脑袋,更擅表面功夫。 原本她才是她的第一人选,却因为池家人早就押注,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也不愿去吃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 这一次的结盟,应当是近日残破乌云里洒入的一缕光。 皇宫,浮云殿。 已经坐月子结束的许霖正大半个身子靠在窗边,小手撑着圆润脸颊,视线望着殿外新移植的一株海棠花树发呆。 苒苒一向喜欢海棠花,谁知道居然会为了那个该死的老男人拔了海棠栽桃夭。 现在想想,姓陆的也太不懂得心疼苒苒了,要是换成他,他才不会舍得,而且海棠花多好看。 不过他一想到最近传得满城沸沸扬扬的陆家投敌卖国,全家都被押入死牢一事,忽地计上心来。 现在的陆修郢不在是高高在上的陆家小公子,而是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反贼之子,这样的一个人,更没有陪在苒苒身边的资格。 随即清了清嗓子,唤添梅与云骅过来为他梳妆打扮。 如今的他,也得要趁早为他和平安做打算了。 * 随着天色大亮,斜斜暖阳洒棠枝,落了一地斑驳碎金。 前面伏案处理了一些杂事的池苒揉了揉酸疼胳膊,打算出去透下气。 许是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否则怎会在拐角处遇到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敛下眼中恶意的池苒刚打算转身离开,那道聒噪的鸭子声却比六月夏蝉还要恼人地追了上来。 -- 第133页 “哟,这不是池三吗,怎么那么快就从扬州奔丧回来了,本官以为像你这种爱哭鼻子的性子没躲在自家夫郎怀里哭个七八天都不会出门的。”来人穿着与她同样的五品鸬鹚官袍,本是浩然正气的四方大脸上却写满了小人得志,狗仗人势。 池苒厌恶地停下脚步,转身冷视:“本官当是谁呢,感情是谁家的狗没栓铁链跑了出去。也怪我眼拙,远远瞧见了那么个玩意都不知道躲,也不知道等下会不会惹得我一身sao。” “呵,你也就嘴皮子利索了点。”池家旁支—池玥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猥琐又恶心地看向她,用鼻孔看人的居高临下,“我可是听说你池三喜欢女人,就连你那二姐也是个喜欢女人的主,你们姐妹两个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恶心。” “本官劝你,最好不要学会一个词就乱用。”如今的池苒因为接连不断地打击,缭绕在周身的寒气也像是一柄被打磨而出的锋利剑刃,只要有人稍微靠近一点,便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池玥对上她阴戾嗜血的视线虽然有些怂,仍是嘴臭辱骂给自个壮胆:“你们敢做,本官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两个当妹妹的都喜欢女人,说不定就连池岚也喜欢女人,只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才不得已找了个男人。” “我说了让你闭嘴!”忍无可忍之下,又为何再忍。 “你不让我说的,我就偏要说,谁不知道你们池家当初是靠着池二出卖………” “我说了让你闭嘴!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愤怒上头的池苒再也不愿意考虑那么多后果,直接抡起拳头就朝她的脸上砸去。 拳风凛冽,拳拳到肉。 第59章 捡来的孩子 在这一刻, 所有的顾虑都被她抛之脑后,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如何狠狠地教训这个胆敢辱骂大姐与二姐的女人! 她做了官后连对辱骂大姐与二姐的人都无能为力,那还做什么官!倒不如回家种红薯也不必受这窝囊气! 很快, 他们弄出的动静惹来了其他人注意。 将他们拉开的时候,明明生得比池苒高壮的池玥竟被打得全然无半分还手之力, 地上还多出了一滩发黄腥sao液体,一张脸更肿得看不清本来面容。 “干什么干什么, 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闻讯赶来的学士见到脸上挂伤的池苒, 倒地不起的池玥, 眉头紧蹙。 目光看向池苒, 双手负后, 厉声冷喝:“这是怎么回事。” 被拉开后的池苒抿唇不作声,唯有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瞳孔阴戾狠辣地盯着已经被人拖起来的池月不放。 其他当事人马上一五一十地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连望向池苒的视线里也多了一丝怜悯。 前段时间新科状元赶回家中奔丧,悲痛入骨导致昏厥大半个月一事, 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年过半百的学士听完,便知道此事皆由池玥嘴贱引起, 她虽能理解动手之人的情有可原, 却也不能放任不管。 而被罚了一月俸禄,晚些还要亲自登门道歉的池苒也不敢顶着这张青紫交加的脸回去让他担心。 便打算等天黑后在回去,这样脸上的伤口看着好歹没有那么狰狞。 只不过这段时间里, 她只能到附近的茶馆里消磨。 又派人递了口信回去, 说她今晚上会加班到很晚, 以免他又傻乎乎地饿着肚子等她回来吃饭。 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姐才将她点的菜端上来,身后便尾跟了一个头戴帷帽,怀里抱着婴儿的月白长衫少年。 少年走进内里才将帷帽取下,好露出那一双泛红的眼眶, 诉说着万千思念的桃花眼。 泛白的嘴唇翕动,满是委屈地喊了一声:“苒苒,是我。” “对不起,我要是早一点知道的话,我就能安慰你了,这样,苒苒也不会那么难过了。”带着哭腔的嗓音,就像是一只遭人遗弃的小兽呜咽,空出的一只手拉着她缠兰衣领不放。 “苒苒不要难过了好不好,苒苒还有我和平安,我们父子二人会一直陪在苒苒身边不离开的。” “我知道,还有你现在的安慰也不迟。”有些东西,并不能用时间早晚来区分,而是要用心与敷衍来区别。 “这是平安?”用帕子为他拭去脸颊泪痕的池苒接过他怀里与她有着五分相似的小婴儿,心脏酸酸胀胀的又带着一点儿甜意。 小平安也不怕生,在见到池苒的时候,便张大了嘴朝她咯咯咯乱笑。 “嗯,好在平安长得像妻主,要是像阿霖的话就不好看了。”他的长相虽然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美少男,可一旦站在她的身边,便有种皓月对萤火。 “我倒是觉得平安长得像你才好。” 一听,许霖顿时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反驳:“像我哪里好了,妻主你都不知道平安刚出生的时候,简直又黑又丑又瘦得像只没长毛的小猴子,吓得我差点儿没有将他给扔出去,好在后面变得跟妻主一样白净了。” “有时候男孩子长得太过于貌美,你就不担心他长大后会被那些光会看脸的坏丫头骗走吗。”她自小因为脸好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她不希望延续到下一代。 许霖皱了皱小鼻子,佯装生气:“可是男孩子还是得要长得好看点才行,要是以后有哪个坏丫头想要骗走平安,看我不打断她的狗腿。” “哪怕要选妻主,也得要像苒苒这样的,我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 第134页 被池苒抱在怀里的平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在看见池苒的时候一直挥舞着圆乎乎的小胖手要求她抱。 想来,这个便是血脉羁绊的强大。 坐下来吃了几口饭菜的许霖见他们母子二人相处得格外融洽,心里也跟着冒起了点点绿茶汁,小手拉着她衣袂一角,目露哀求:“苒苒,我知道我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 他的话都未说完,却被一声冷漠的对不起打断。 “你知道的,可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我想要的只是平安能在你的身边平安健康地长大。”蓄满泪水的眼眶只要一眨,晶莹剔透的泪珠便会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要对你与平安说一声对不起。”直至今日,池苒才发现她是三人关系里最自私的一个。 拉着她手腕的少年连连摇头拒绝,滚落的泪水洇湿她衣袍一角:“我想说的是,苒苒不要我不要紧,可平安毕竟是你的骨肉。” “我在平安出生的时候就想过很多次了,平安可以没有父亲的陪伴长大,却不能没有母亲,而且我相信陆哥哥肯定会将平安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阿霖…阿霖只要能偶尔看见平安就满足了,阿霖也自知自己比不上陆哥哥在苒苒心里的位置,更不希望苒苒因为我变得为难,并同陆哥哥之间产生隔阂。” 随着天色渐暗,被许霖哭得心软的池苒才决定抱着平安回去,同时也答应,等过段时间再将他接回来。 孩子在如何也是他生的,她又怎好当那个恶人,只不过需要制衡他与晨晨之间的关系,更要防止他乱说什么。 回到家时,远远看见檐下挂着的一盏橘丝灯笼,亦连心尖处也泛起了暖意。 推门时发出的“吱呀”一声,也令正为她纳鞋底的陆修郢抬起头来。 灯下美人月朦胧,如水眸中盛满温柔:“妻主,你回来了。” 视线接触到她抱在襁褓里的婴儿,细眉微拧:“妻主,这个孩子是?” “我要是说,这孩子是我在路上捡来的,你信吗。”池苒越是心虚,脸上的笑意与言语便越发温柔。 “只要是妻主说的,我都信。”接过孩子的陆修郢看着这张与池苒有着几分相似的小婴儿,强压下心头怀疑。 问道:“妻主前面可有帮他取了名字吗?要不然的话,夫身总不能一直孩子的叫。” 池苒对上夫郎嗔怪的视线,有些受不住地挠了下脸:“我来的时候便想过了,小名叫平安,至于大名,取之念念不忘的念,春醺酒微醒的醒字,不知道晨晨觉得如何。” 陆修郢想了下,才露出一点笑意:“妻主取的名字,自然都是极好的。” “小平安长得那么可爱的,也不知道你的母亲和爹爹是怎么狠心将你丢下的。”陆修郢抱了平安好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她这张青青紫紫的脸,惊呼出声道:“妻主,你的脸怎么了?” 将孩子递给一旁的点雪,马上拉着她坐下,吩咐点墨去取医药箱过来。 “是我前面不小心摔的,只不过看起来严重一点的皮肉伤罢了,不疼,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任由她动作的池苒也不反抗,只不过觉得他的呼吸洒在她脸颊处,有些痒痒的。 陆修郢见她一副嘴硬的表情,将沾着药膏擦着伤口的棉签稍稍用力,瞬间疼得池苒倒吸一口寒气。 “现在知道疼了吧。”男人见她疼得眉头一皱,又心疼地将手移开,“既然知道疼了,妻主下次得要小心一点,要不然到时候你是肉疼,而我是心疼。” “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心疼了好不好。”池苒搂着他腰,就势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下颌搭上他肩膀。 状若无意道:“我没有带过孩子的经验,到时候恐怕得要劳烦晨晨多照顾一下平安了。” “我本来也不指望你一个大女人能帮上我什么忙,你平日里不要来给我添乱就算不错了。”虽是气鼓鼓的话,可听在池苒耳边倒像是撒娇。 “听晨晨的语气,好像颇为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妻了。” “就你,还糟糠?”陆修郢伸手点了点她鼻尖,温热的气息洒落脸颊。 池苒牙口微张,作势咬上了那根白皙指尖,眼梢上挑:“难不成不是。” * 前面躲在暗处的许霖目送池苒进去许久后,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躯体。 他觉得他现在可真是既赔了夫人又折兵,苒苒非但没有同意他登堂入室就算了,就连这段时间里的平安都要认贼作父,光是想想,他便气得牙根倒酸。 不过不急,现在平安进去了,他以后有的是法子上位。 也不知道母皇那边问得怎么样了,想想,还真是等得心痒难耐。 * 夜里入睡时,陆修郢还借着窗外洒入内的月色看了抱着拨浪鼓睡得香甜的平安许久。 或许是因为他们妻夫二人没有孩子,他满腔父爱无法发泄。 “妻主,你之前还说不喜欢小孩子的,怎么这一次突然捡了个孩子回来,特别是平安的脸还与你有着几分相似。” “你说,是不是你在外面偷偷背着我有了私生子。”说到后一句,还气得伸手拧了她腰间肉一把。 坐在床边看书的池苒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嘴上不忘解释:“天地良心可鉴,我身边除了你一个男人外,就连围在我身边的蚊子都全部是母的。” -- 第135页 “难不成我们妻夫这么多年的感情,晨晨都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这一句,就差没有对天起誓。 陆修郢想了下,觉得也是,只不过平安的长相,以及失踪的许霖仍是令他的心里藏了不少隔阂。 第60章 二拒 月至半空, 梦至半酣的深夜来临。 睡得迷迷糊糊的池苒察觉到枕边一空的时候,也跟着睁开了眼。 正好看见陆修郢穿着单薄亵衣蹲在平安的小床旁边,脸上挂着初为人父的柔情笑意, 伸出的手指头想要戳他满是奶膘的小脸蛋,又唯恐会弄醒他而小心翼翼。 看来他确实很喜欢小孩, 也尊重小孩的决定。 要不然也不会在她决定将宝儿领养在膝下时,换来了他的拒绝, 哪怕他的眼中盛满不舍。 觉得身体泛起些许冷意的陆修郢转过身, 正撞上了一双带着疲惫笑意的桃花眼, 脸颊微红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前面本是想要去解手的, 谁知道在经过平安这里, 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而且我担心他晚上会踢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孩子向来娇弱。” “我知道, 反倒是你再不过来,就不觉得冷吗。”池苒起身, 取过木施上的外衫给他披上,牵着他的手来到床边坐下。 想到先前一幕, 语气里不自觉带上自责:“对不起, 是我没能给你一个孩子,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伸出一根手指贴住双唇, 摇头道:“妻主永远都不要因为这件事和我说对不起, 我不傻, 我知道妻主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和我要孩子的真正原因,而且这些年来我也想通了。” “孩子什么的,都远不如我自己陪伴妻主活到长命百岁,我也不想妻主将对我的爱意分一半给其他人, 哪怕那个人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要不然我也会吃醋的。” 池苒见他能自己想开了,心里竟不知是轻松还是酸涩居多。 唯有捧住他的脸,亲吻他额间,轻呢一句。 “谢谢你,晨晨。” 这个吻,不掺夹着任何欲望,复杂情绪,只是在简单普通不过的一个吻。 池苒因为脸上挂伤,便将月末才休的假移到了今天。 以至于她在出门的时候,还被陆修郢按在梳妆台旁用上胭脂遮伤,更用锋利刀片修了眉。 “我一个女人涂脂抹粉的会不会有些奇怪?”虽说她年少时曾覆粉描唇可与金陵牡丹媲美,但在娶夫后便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 “哪里奇怪了,再说了妻主未与我成婚之前不也曾描眉点花钿吗,那时候妻主可觉得有哪里奇怪。”陆修郢看着镜中二人,竟发觉妻主生得比他还要招人,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楚国风气开放,女子不但喜爱着宽大窄袖高领长袍,也爱学男子覆粉点唇为美。男子更是只爱红装不爱胭脂。 男人的手指划过她漂亮眉眼,下颌搭上她肩膀,眉眼弯弯地笑出声来:“妻主真好看。” “我在好看,不也是你的。”她不喜欢其他人讨论她的相貌,除了她在意的人外。 “也是。”如今的他,更不止一次庆幸当年的自己没有扔掉她的糖葫芦,而是接受。 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嫁给了另一个女人,是否会还会同现在这样整日甜得像泡在蜜罐里,被人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中。 而答案自然是否。 出去的时候,还让奶爹抱着已经睡醒的平安跟至左右,他则牵着妻主的手,不时抬头对她抿唇一笑。 长安城最大的霓裳阁,年轻的夫郎挑拣了好几件婴儿装,问向正坐在休息区域的漂亮女人。 “妻主,你觉得红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不过我觉得这个水黄色小雏菊的也不错。”他上一次出门还是在两个多月前,憋了那么久后,他自然是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买。 “要是喜欢,便都买回去,而且平安还小,衣服也是最容易弄脏的时候。”正捧着一杯清茗的池苒或许是审美与他的有些差异,也不好判断。 陆修郢想了下,觉得有道理,不过转念一想,会不会买得有些多了。 池苒见他皱着小脸,纠结的将一件衣服放了回去,遂走过去拾起,吩咐掌柜的将他前面看上的都打包起来,对上他嗔责嫌其败家的视线,温柔回复:“在如何,我给你买衣服和珠宝首饰的钱还是有一点的,万不会让你跟我过了苦日子,而且我也舍不得。” 何况陆惗在临死之前,还给她留了一大笔钱财用来善待陆修郢。 哪怕没有这笔钱财,她也断然不会让他的衣食住行对比过去有过半分缩水。 她苦点没关系,但她的夫郎不行,必须得要宠着,其他人有的,他也得有。 他们二人逛街游玩一事,自然传进了许霖耳边,更气得他上下牙槽磨得咯咯作响,身边能砸的东西全部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没关系,你得意的也就是现在,很快,你所拥有的一切东西都会属于本殿! 等他稍稍平缓了内心的满腔嫉妒,便让宫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 他则端着小厨房做的杏仁银耳红枣汤前往御书房,如今天底下最好抱的大腿就在他身边,他又怎会错过。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要努力扮演一个好儿子的身份。 随着太阳一点点倾斜,坐在新开酒肆【居安思】二楼包厢中的陆修岫正吃着她递来的无骨鸡爪,小脸也被辣得通红。 -- 第136页 等喝了一杯奶茶后,才压下舌尖辣味,捧着茶杯,不解地看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池苒:“妻主,这个鸡爪子那么辣的,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池苒将嘴里吃食咽下,方才回他:“自然是因为你不喜欢吃辣,所以才觉得不好吃。” “前面是谁说,想要尝一下平日里不会尝试的菜肴,还是说,晨晨就只尝了一道菜就怕了。”说着,便夹了一筷子咕噜肉进他碗里,“尝下这个,味道还不错。” “谁,谁怕了,而且妻主喜欢吃的,夫身自然也能吃得下去。”结婚多年来,一直都是妻主迁就他的口味,这一次换成他怎么就不行了。 “好,我相信你,不过要是实在不喜欢吃也不能勉强自己,知道吗。”池苒前面本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可见到他哪怕被辣红了脸都还要吃着那些重口的菜肴,心下复杂中又带着一丝感动。 “才不会勉强。”被辣得满脸通红的陆修郢抬头反驳。 “而且这些下酒菜也很好吃,更是夫身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美食。”刚开始吃确实不习惯,不过等吃到后面,他倒是有些上头了。 “以后妻主要是再吃到什么好吃的,可不能藏着掖着不告诉夫身了,知道了吗。”因为他有时候总觉得妻主与他之间有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好比今晚上,他才震惊地发现,妻主的口味竟与他是南辕北辙,却愿意为了迁就他,选择吃那些对她而言寡淡又无味的菜肴。 用他们的话来说,妻主应该是爱惨了他。 今晚上的这一顿,以他吃得满脸通红,眼泪泛红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池苒便恢复到了家里到翰林院的两点一线生活。 翰林院的工作是清闲的,悠哉的,也是不容易出头,更不容易来事的养老圣地。 正埋首案几上卷抄孤本的池苒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刚打算伸手揉下眼睛,冷不防听到门外有人喊她的名字。 紧接着,便是一个身着水湖色直襟长袍,深蓝衣袂,衣摆,领口处绣着大片精美木兰花的女人手持雪白拂尘踏入内里。 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清了清嗓子,道:“池大人,陛下有事邀你进宫一趟。” “这便来,辛苦姑姑特意跑过来一趟了。”池苒听到陛下有事找她,当下不敢耽误的跟上。 心里则在揣摩着,陛下此番寻她,到底是因何事? “为陛下做事,何来的辛苦。”女人转身出去间,还往她略显寒酸的工作场所看了眼,暗讽不已。 虽说翰林院的办公地点就在皇宫内,但翰林官员无事,无召皆不可离开翰林,就连外出都得登记在册。 穿过两座宫殿,一条爬满凌霄花的蜿蜒长廊,雅致生花的鹅卵石小道,满池绿萝裳白蛾粉。 再往前行数十米,只见来时的花海层叠梳篦,变成了小意的青藤缠枝。满汉全席变成了爽口的清粥小菜。 等来到草木葳蕤深处,原先本对着她的玄衣缠龙纹女子方才转过身来,带着皱纹的脸轻展。 “池爱卿来了。” 池苒见状,撩袍拱手弯腰道:“微臣见过陛下,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池爱卿在翰林院的生活,可还习惯。”此意,便是没有将她叫起来的打算。 维持着拱手大礼的池苒不敢将手收回:“承蒙陛下记挂,微臣在翰林一切皆好。” 无论是好与坏,她的一言一行不都逃不过此人法眼,或者说是监控。 双手负手的曲拂柳让她保持这个动作许久,方才大发慈悲地让她平身,同时,话锋锐利一转:“朕之前让你考虑的那件事,不知道池爱卿在这段时间里,思考得如何。” “你应该知道朕的子嗣不丰,又向来对自幼养在普陀山上的五皇儿格外宠爱,若非皇儿一直哭闹着非你不嫁,朕又岂会留你到现在。”最后一句,尽显天家威仪。 周边空气也因着这句话静止,凝固,宛如封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冰冷水泥。 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的池苒抬眸与之对视,血腥味弥漫的口腔里吐出坚定不移的拒绝:“微臣谢过陛下厚爱,只是微臣在迎娶夫郎之前曾对天起誓过,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池拂柳得到她的再一次拒绝后,怒而拂袖离去。 独留在原地的池苒冷得全身直打寒颤,后背,鬓角皆被细密冷汗打湿,舌尖咬破传来刺疼,才不至于令她做出失态之事。 等她脚步发虚,脑袋发昏地离开这里这处后。 只见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她本不想理会的直接无视。 但坐在马车里的女人却掀开玉兰香帷裳下了马车,兀自朝她走来。 拱手朝她行了一礼:“池大人,我家殿下有请。” 池苒自然认得这个女人是谁,也没有拒绝的跟上。 更多的是她想要寻一处清静之地,平缓一下此刻心境。 随着马车轮子骨碌碌启动,一抹躲在暗处的黑影紧跟着快速消失,檐上飞鸟展翅高飞,又落了一地细花坠叶。 马车的终点是城里新开的【者者居】,谁都没有想到如此文雅,又取自“近者悦,远者来也”的地方居然会是一个往来皆是江湖剑客,武师的酒馆。 池苒下了马车后,先是随她上了二楼包厢,然后打开藏在包厢里的暗门,朝里面的阶梯往下走去。 -- 第137页 暗门的身后位置,正是三皇女府,就连这家酒楼,也是她名下产业。 随着那人来到一处潇潇十里竹林,耳听竹音缥缈,便见有女素着罗衣,脚踩竹屐,回眸浅笑。 “本殿听说,你又一次拒绝了我母皇的赐婚,不知此事真假?” “若是子虚乌有之事,又怎会传到殿下耳边。”池苒轻扯嘴角,眼中一片嘲弄。 “不,本殿好奇的是你为何要拒绝,五皇弟我也曾见过几面,不但性子恬静温和,更是个少见的美人,你娶了他不但能飞黄腾达更能成为皇亲国戚,你怎的就不心动。”曲素慕放下手中竹瓢来到先前布好的残局旁,抬手邀其入座。 池苒抬起头,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笑问:“殿下觉得下官长得如何。” 曲素慕被这张灿烂笑脸晃了一会儿神,才缓缓而回:“云岭冰峰素色寒,雪莲典雅峭崖欢。” “既然殿下如此夸赞下官,那么你说,下官每日晨起对镜沐发冠久了,还会是那种只看皮相之美的庸俗之辈吗。” 执棋落子的曲素慕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女人直笑到眼角淌泪,笑得腰都快要直不起来时,才收回嘴角笑意:“确实,本殿竟忘了像春醺这样的女子要是真的还看皮相美,倒不如直接拿着镜子看自己得了。” 羽睫半垂的池苒直到她笑停了,这才掀开眼皮出声:“反倒是殿下今日邀请下官前来,应该不只是八卦那么简单。” 闻言,曲素慕也收回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指轻叩桌面,又忽地朝她逼近:“最近户部,赵郎中要告老还乡一事,你可曾有所耳闻。” “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我取而代之。”说完,池苒不禁心泛苦涩,“殿下莫非忘记了,下官前面才惹得陛下不快吗。” “加上前面一次,这已经是下官第二次拒绝陛下的赐婚了,陛下没有恼羞成怒得让下官告老还乡已显仁慈,又怎会将一个拥有实权的官职给下官。”她早在赵郎中决意告老还乡的那一刻,便盯上了她屁股下方的位置。 可谁知道,她的手还未伸过去,便被楚帝的再一次赐婚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离那个位置越发的远! “若我说,我有法子将这个职位拿下给你,你可否能以刑部郎中的身份为跳板,当上最年轻的刑部尚书。”她喜欢强劲的对手,更喜欢势均力敌的伙伴,而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的自大蠢货。 落棋不悔的池苒对上女人野心勃勃的眼睛,唇角上扬:“我曾说过,我的野心很大。” 这一场短暂的交锋试探,倒不如说是作为野心的启程点。 池苒从府邸后门出来后,还在街道上逛了好一会儿,方才提着新买的糕点回去。 还未踏进院落,隔着大老远便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哭声洪厚得不亚于魔音灌耳,就差没有将她家的屋顶都给掀了。 一踏进门,便见屋里的奶爹,陆修郢与几个男侍正急得团团乱转,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平安则嘹开了大嗓门哭得撕心裂肺。 陆修郢看见她出现在门边的那一刻,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朝她走近:“妻主你回来了,平安前面睡醒后就一直哭,夫身和奶爹他们怎么哄都哄不好。” “可是平安饿了?还是困了?或者是渴了?”因为她也只能想到这些,又见他们被平安折磨得筋疲力尽,便决定接过平安哄一下。 奇怪的是,前面还哭闹不止的平安一换到她怀里,便停止了哭嗝,更皱着一张小脸,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 奶爹顿时惊呼出声:“咦,怎么大人一抱,小少爷就不哭了?” “真的唉,看来还是小少爷同大人亲。” “你们先将孩子带下去,等他睡醒后给他喂点吃的。”池苒将重新睡着后的平安递给奶爹后,伸手揉了眉心,只觉得满心烦躁地来到窗边,目光眺望着远方黑沉夜景。 “妻主。”陆修郢将拧干了水的热毛巾递过来。 “嗯?” “夫身只是想告诉你,该吃饭了,今晚上还做了妻主爱吃的辣白菜,糯米香酥鸡。”他不清楚她在官场上遇到了什么难题,只知道妻主平日里已经够累了,他又怎么好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她。 另一边。 曲素慕在池苒离开后,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了一辆进宫的马车。 而她此行要找的,便是五皇弟—池霖。 有些事,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是换成一般的男子在经历过一次拒绝后,肯定不会再行第二次,可许霖却做了。 便也说明,在他的心里,池苒必然占了很重的一个位置,有时候利用得当不只是一柄刀,更是一个聚宝盆。 刚沐浴出来的许霖听到这位素来像个透明人的三皇姐来找他时,心泛狐疑,更多的是好奇她此行为的是什么。 而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有着外邦人血统的三皇姐。 以至于对上那双泛着笑意的蔚蓝眼睛,便忍不住多了几眼。 曲素慕对上他的打量不躲不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给他看,临了,还不忘打趣一声:“五皇弟好像对我的眼睛颜色很感兴趣。” “因为皇弟第一次看见,难免觉得新奇了一点,还望皇姐莫怪。”捧起杏仁羊奶茶的许霖喝了一口,才问道:“不知道三皇姐深夜来找阿霖?可是有什么事?” -- 第138页 “阿霖不提起,皇姐倒是差点儿忘记了此行目的。”曲素慕放下手中官窑金纹荷花盏,“皇姐只是想问一句,阿霖是否真的喜欢那位池苒,池大人。” 闻言,许霖心中一悸,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思绪:“我自然是喜欢的,若非不喜欢,又怎会让母皇三番两次同池大人说起这件事,更愿以平夫之身下嫁于她。” 只不过她的心实在是太狠了,居然会为了那个该死的老男人连着拒绝他两次!更不惜得罪母皇,还差点儿赔上她的官路。 “是吗,可我却不认为阿霖是真心喜欢池大人的,更像是小孩子见到了喜欢的糖果,想吃却又得不到后开始闹脾气。” 许霖有些诧异的抬头:“哦,不知道我从哪里给了皇姐这个感觉?” “不是哪里,而是你做的事并不能让我感觉到你是真心喜欢池大人,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会三番五次做出让母皇为你们二人赐婚一事。”曲素慕先顿了下,才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可知道,因为她接连拒绝了你两次的后果会是什么吗?第一次,她以状元之身贬至翰林当了一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这第二次,你说她会被你逼得告老还乡,还是被外放到穷山僻壤,此后到死都不能归京,更是空有一身才华无处可施。” 许霖听完她的描述后,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握着官窑金纹荷花盏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更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毁了她的前程,更不希望折断她的一身傲骨,我………” “我自始至终想要做的,便是让她喜欢上我。”只是他没有想到,母皇会为了他如今折辱拒绝他的池苒。 曲素慕见他慌张起来,即刻乘胜追击道:“我知道阿霖不是这样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母皇她会怎么想。被你害到如此地步的池大人又是怎么样想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到了最后,他好像就只会反反复复说这几句。 “我知道,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解决阿霖在池大人眼里印象的法子,只是………”话到一半,曲素慕便钓起了鱼。 “皇姐但说无妨,只要能改变阿霖在池大人眼中的映像,只要是阿霖能做到的,阿霖万死不辞。” 鱼儿已经上钩,现在要做的便是蛊鱼。 第61章 凶案 池苒在睡着之前, 突然收到了曲素慕派人传来的信。 信条上只写了短短两字【稳妥】,她便明白了,她想要表达什么。 如今看来, 她倒是阴差阳错的押到了宝,而这位向来在皇室里以透明, 宫外放浪不羁,花名在外的三皇女,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藏得深。 “妻主, 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抱着平安过来的陆修郢眼角泛起困泪地打了个哈欠。 “我等下就睡, 反倒是你那么困了怎么还抱着平安。”池苒接过他怀里的平安, 正好对上了那双贼有精神的大眼睛。 果然小孩子都是夜猫子, 这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夫身原本是打算睡了,不过因为迟迟未见到妻主回来便有些担心罢了。”陆修岫虽困到了极点, 可这双眼睛却是一点儿都舍不得离开平安半步。 状若无意地开口:“我今天带平安出去玩,他们都说平安的眼睛长得和妻主像呢。”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 相貌都会有些接近,更别说好看的人, 总会有几分相似处。”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也打消了陆修郢升腾而起的怀疑。 等将平安抱给奶爹,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 陆修郢突然出声:“妻主,你能不能凑过来一点?” “嗯?”不疑有他的池苒才刚凑过来, 便是唇上一软, 以及一声细如蚊音的“晚安。” 池苒伸手抚摸上被他亲吻的唇角, 笑着回了一句“晚安。” 随着刑部赵郎中告老还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并被人猜测会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时。 谁知第二天,便传出有人亲眼看见本在翰林院当值的池苒跟着管事姑姑进了宫,并于当日办理了迁职手续, 更去了刑部走上一趟。 此消息一出,谁都明白这刑部郎中的位置花落谁家,心里不屑有之,酸溜溜亦有之,而这些都与池苒无关。 只因她在来到刑部的第一天,基本的事务流程还未熟悉,便等来了一桩大案件。 原来是城东的五男上吊案。 听说是住在隔壁的张大婶最近一直没有看见他们出门,又在某天傍晚中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一丝怪味便觉得有些奇怪。 原本以为是陈家人的粪坑满了没倒,这不,便推开了门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谁知道一进去就被吓得软了腿瘫在地。 只见院里的屋檐下,正吊死了三个男人,因为长时间没有入土,加上长安气温湿热,导致他们的尸体已经长满了虫,地面上还多了一滩恶臭尸油,漆黑的油里还多了米白蛆虫涌动。 而另外两个,皆在屋内以扭曲诡异的角度上吊自杀。此案一出,更吓得住在周围的居民连夜搬走,生怕五男鬼魂徘徊在周边不走。 池苒接手此案件的时候,便清楚地明白此事她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漂亮,最好能以此事在广大老百姓的面前树立起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的形象。 为了保护第一案发现场,除了将挂在屋檐下,屋里的尸体全部搬走后,其他的东西全都没有动过,并用白石灰画出了尸体位置所在。为了不让风吹走藏在内里线索,而将窗户关上,导致进来的人要是没有一时间做好准备,难保不会被熏得呕吐昏迷。 -- 第139页 “小池可是有了什么发现?毕竟能从翰林调到刑部,必然说明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与她同行办公的是刑部侍郎,也是她的顶头上司—穆挽晴,更是坚定的保皇党。 “大人说这句话,可有些折煞下官了。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这还是下官第一次接触这些案件,不说不懂得办案的技巧,恐怕连一些基础的办案知识都得要请教大人才行。”话里脸上皆是谦虚,也惹得穆挽晴多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这一眼,却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秾艳如山秋牡丹的芙蓉脸上,脸色顿时一僵。 随后转身拂袖离开:“本官想起来还有其他案件要忙着处理,便不陪小池继续了,若是小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刑部里的其他大人。” “下官多谢大人告知。” 等人离开后,跟随左右的仵作纠结出声道:“大人,这穆侍郎走了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办?” 双手负后的池苒走到窗边,不顾规矩推开了窗:“此事既然交给了本官,你说本官能怎么办,自然力求做得最好,不让无辜枉死。” 只不过这个案件对于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手,委实有些难上手了,不过难些也好,说明有挑战性才不会无聊。 仵作见她将窗户打开后,忍不住皱起眉头:“大人您将窗户打开了,要是线索不小心飞出去了怎么办?” “我要是不开窗,说不定真正的线索就会被腐蚀掉了。” “大人此话怎讲?” 池苒来到年纪最大的陈氏死亡的床边,伸手抚上沾灰床柱,方才为她解惑:“你将一个装满泔水的桶放进密封的空间里久了,你说这个房间里会变成什么样。” “自然是跟着染上泔水的臭味。”仵作说完,瞬间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般清醒,“大人是担心留在屋内的,属于凶手的气味会被尸臭味所覆盖,对吗。” 池苒没有说话,只是回以她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笑。 随着太阳逐渐移至半空,因为池苒忘了点东西落在家里,便打算亲自回去一趟。 回到家中,走进屋内却没有看见陆修郢与其他仆人,她本以为屋内无人时,谁知在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却看见了正抱着平安低头喂食的年轻男人。 虽说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看得出侧脸部线条柔和,如雪肌肤上正缀着两朵盛开红梅,泛红的茱萸处正盛满了玉露,因为她的突然进来,而使得他的肌肤泛起了诱人浅粉。 男人也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居然会有人过来,还是个女人,吓得连忙用衣服盖住身体,低下头恐慌。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对后,池苒说了声抱歉后便往外走去。 等她出去后,正好遇到了刚从花园里回来的陆修郢。 “妻主,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的早。” “我落了点东西在家里,现在取了就回去。”说完,她便快步离开,好将前面看见的那抹画面抛之脑后。 陆修郢原先的那句“东西现在取到了吗。”也跟着咽回了喉咙里。 而屋里听到外面动静的年轻奶爹也抱着平安走了出来,听他们的对话,也就是说刚才的女人便是这府里主人,此次春闱的新科状元。 雪白贝齿微咬嫣红下唇,脸颊不自觉浮现一抹红晕,嘴巴里嘟哝道:“怪不得长得那么好看,感情是正主。” 夜里池苒回家的时候,在看见被奶爹抱在怀里的平安,而不是今日无意中撞到的清秀少年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问道:“不能给他喂羊奶吗?” 奶爹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瞧大人这句话说的,小公子还小,怎么就能喝羊奶了。” “小少爷要喝羊奶,也得要再大点才行,因为小孩子肠胃弱,这吃食自然得要精细些才行。” 池苒听完,也觉得她前面问的问题有些傻。 原本以为那天的少年只是一个幻觉,谁知道在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便看见陆修郢领着一个生得唇红齿白,且嫩得能掐出水的少年走了进来。 对她介绍道:“这是带平安的奶爹,刘语。” 正在吃着馄饨的池苒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陆修郢见状,便先让刘语抱着平安下去,并和身旁人说起话:“要是妻主喜欢吃馄饨,明天早上我们还吃馄饨好不好。” 闻言,池苒却有些纠结了起来:“可我明天早上想要吃牛肉面。” “那就听妻主的,吃牛肉面,哪怕刑部的工作在忙,妻主也不能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夫身可是会心疼的。”说着,还剥了个水煮蛋放进她碗里。 “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 池苒吃完早饭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昨天的第一案发现场。 更遇到了正在附近办差的池暮云。 池暮云与她同届,却因背靠大树好乘凉去了礼部,好在官职与她现在的一样,要不然她指不定能呕死。 “池三,哦不,现在应该唤你一声池大人了,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你,倒是稀罕。” “听你的语气,难道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朝她走近的池苒压低了嗓音,讽刺道:“那你说,我应该出现在哪里。” “自然是你该出现的地方,比如你们一家团聚的阴曹地府。” 池家满门现只剩下她一人,因为姐夫一家在大姐出事后便与她彻底划清了界限,更老死不相往来。 -- 第140页 “你前面还说我就嘴皮子厉害,今天一比,我倒是发现你的嘴上功夫比我还厉害,哪天要是当不了官了,指不定还能靠着这□□过活。”垂眼冷笑的池苒轻嗤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现在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是拿来同这个蠢货比划嘴上功夫的。 他们能嚣张的时候也只有现在,再过不久,她必然要让他们欠下的一切如数奉还! 池苒离开后不久,转角处跟着走出一名身着朱红官袍的女人。 女人将锐利得淬了毒的视线收回,嘴角轻扯冷讽:“不过是一只秋后蚂蚱,也值得你多加关注。” 池暮云见到女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只乖巧的鹧鸪低下了头,喊了声:“大姐。” 第62章 挑拨离间 因为城南的五男集体上吊一事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池苒干脆住在了刑部,这样也能将每日往返家中,衙门之间的时间给省下来。 人虽不曾归家, 却不忘每日派人送一束花,一份珍馐阁的点心回府, 就连他与平安在府里发生的事,皆一字不落的传到她耳边。 “大人, 张大娘子来了, 现正在隔壁房间里候着。” “好。”合上卷轴的池苒揉了揉疲惫眉心, 起身往隔壁间走去。 这几日的盘查下来, 她倒是明白了为何穆挽晴会一口咬定陈家五口人不是单纯上吊自杀而是她杀。 除了在刑部当差多年的直觉, 便是因为这陈家五个男人都不像是那种厌世,或是自暴自弃的性子, 相反他们对生活积极向上,更有着一个小铺子作为一家子的日常资金进项, 其中最小的老四,老五也说了亲事, 就等着再过个把月就嫁出去。 来到隔壁房间, 看着当时的第一现场案发人的时候,她有很多疑惑想要问,可到了最后通通被咽下, 只换成了一句轻飘飘的:“你吃午饭了吗。” 不只是张大娘子, 就连与她一起进来的衙役也被她这句话给问得不知所措, 连带空气也跟着静止了。 直到她再问了一遍,张大娘子才猛然回过神来,用手挠了下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道:“还没有。”就连她的肚子, 也适当地发出了抗议叫声。 “正巧,本官也没有吃,若是你不嫌弃,便同本官一道用饭可好。” 有时候当一个人过于紧张的时候往往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只能先试着拉近彼此关系,也为了不让她那么害怕。 就餐的地点不在刑部食堂,而是到附近的饭馆里,因为正值饭点,一楼大厅早已客满便上了二楼。 点了一个红烧排骨,鸡脯烩口蘑的池苒见她迟迟未点,便问道:“可是这里的菜色不合你的口味?” 张大兰一听,捏着菜单的手指陡然用力,黝黑脸颊上也冒起了红:“俺没有什么想吃的,还…还有大人点的菜也够吃了。” 池苒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让小二姐再添了一道油灼麻菜,甜口的杏仁豆腐与一道水煮麻辣鱼片,外加一人一碗熬得浓稠鲜甜的大骨头汤。 等菜的间隙,张大兰见她一直不说话,整个人如坐针毡般难受,在上了第一道菜后,终忍不住开口:“大…大人是不是想要问俺关于陈家一事。” “不急,等下吃饭的时候慢慢说,你也正好趁着上菜的空隙想一下怎么回答我。”她不急的原因,便是等着一点点击溃她心理防线的同时,又让她,将对她竖起的防备高墙倒塌。 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形态出现。 等菜全部上齐后,池苒能很清晰地听到了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对面人突然僵直坐好又不安的动作,遂伸手做了一个请。 吃饭的时候,她见对方一直都只是夹她面前的油芝麻菜,便问:“可是其他的几道菜不合你的胃口。” “没,没有。”只不过这是她长那么大头一次和当官的同桌吃饭,自然紧张得格外谨慎。 池苒也没有戳破她蹩脚的谎言,只是将她面前的油炙麻菜换成了鸡脯烩口蘑:“这道鸡肉做得挺不错的,你尝一下。” 刘大兰猜不透她心里打的是怎么主意,用筷子夹了块鸡肉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如她所言,紧接着下一秒便听见她问。 “你可知道陈家五人曾与谁结过怨,又同谁走得过近吗?或者说他们彼此之间都有过什么好相好。”她前面在搜索室内时,发现过不少沾浊白布条因为没洗而变得干硬的堆积在角落里。 这些东西,普通人家里基本不见得会有,只有一些楼里自制力差的小倌才会用,很明显,陈家人背地里做的生意应该是往来送客的皮肉生意。 刘大兰见她终于问到了这个,原先一直高高悬起的心也跟着放下,一五一十地将她知道的,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以及之前夫郎和她抱怨陈家人大晚上不睡觉,夜晚做贼的一些事情。 “陈三的相好是菜市场卖猪肉的张屠妇?”池苒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与陈家男人有过节之人身上,唯独对这位张屠妇格外感兴趣。 “是的,不过俺听说张屠妇在娶了夫郎后便同陈三划清了界限,陈三那个时候还跑到张屠妇家中闹了好大一通,张屠妇的夫郎还因为这件事没少和她吵架过。”张大兰挠了下后脑勺,又突然想到。 “俺之前半夜起来的时候,还曾听到过隔壁吵架的声音,只不过只吵了一下就结束,刚开始还以为是个幻听便没有在意。至于再多的,俺就不清楚了。”说了那么一连串后,张大兰便觉得有些口干的端起那碗大骨头汤吨吨吨见了底。 -- 第141页 “你说的这些已经很多了。”等话问得差不多了,饭吃得自然也差不多了。 在她起身吩咐小二姐结账的时候,刘大兰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大人,这里还剩下那么多菜的,实在是有些浪费。”她的意思,便是想要打包。 池苒转身吩咐小二姐将剩下的饭菜打包,并给她多添了一只炖鸡,一碗荷叶粉蒸肉。 “大人,这,会不会有些多了,而且草民怎敢让大人如此破费。”不说前面剩下的菜,就连现在多添的菜,可比他们家过年时吃的还要丰盛。 “孩子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张大兰想要说的那些话给堵了回去,只好换成千恩万谢。 目送着刘大兰离开后,池苒朝跟在身后的左言,吩咐道:“派人将张大兰前面说的那些人都调查一遍,更弄清楚陈家人死的那天晚上他们都在做什么,记得侧重关注住在铜花巷的张屠妇。” “大人你是怀疑那位张屠妇有作案嫌疑,不过这位张大兰作为第一案发现场的人,大人为何就不派人跟踪她?”左言表示,她对于大人的脑回路还真的是不理解。 “一个疼爱夫郎孩子,就连外出吃饭都不忘打包回去的女人,你说她会为了什么舍得放下她爱的,爱着她的人去做违法犯罪之事。” 左言刚想要反驳,却在对上她带着嘲弄的笑意后,将话头咽进了喉咙里。 要是她没有猜错,前面大人的潜意识里,便是在嫌弃她是夜里没人暖被窝的单身狗。 因为案件得了显著的进展后,三日不归家的池苒在踏进家门时,竟有种恍如隔世感。 推开.房门,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带着平安在旁绣花的陆修郢,谁料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后,见到的是正抱着孩子喂奶的奶爹—刘语。 甚至这一次,他的衣领子敞开得比前面还要宽松。 池苒尴尬得刚抬脚走出去,本在喂奶的少年突然娇羞又为难的出声。 “大人,小少爷最近一直不怎么吃奶,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池苒顿下脚步,人并未转身:“或许是平安最近胃口不怎么好,要是吃得实在太少,晚些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看一下。” 她的脚又刚往外踏出一步,少年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大人,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语气虽同前面无二,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里头藏了点燥意与不耐。 “小少爷前面一直在哭闹,恐怕是想要大人抱了。”绕到她面前的刘语说完,便将刚吃饱的平安递过去。 池苒见到他的外衫此刻还穿得松垮垮露出一大片,点点露渍洇湿胸口处的画面,略显烦躁地接过平安就往外走。 嘴上不忘告诫:“你先将衣服穿好,要不然让其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双手捂住胸口的刘语听后,这才注意到他现在的情形有多么衣衫不整,就连这张白净的小脸也跟着染上胭脂。 夜里入睡时,鼻子灵的陆修郢在她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奶香味,怀疑道:“妻主前面是不是抱了平安?” “前面刘奶爹说平安有些积食,我便抱着他去找了大夫,结果平安不知为何突然吐了我一身,那股子奶味连我洗澡后都还有。”池苒说完,还用鼻子嗅了下身上,确实还存着一丝奶味。 听完她的解释,陆修郢也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么多年了,他难道还不相信妻主对他的感情吗?可是平安的来历,仍是不能令他释怀。 随着第二日天微微亮,翻了个身的陆修郢却摸到了早已凉透的另一边。 也跟着睡意渐散地睁开眼,有些气恼地想要将残留她气息的软枕扔在地上,最后仍是不舍地抱在怀里。 心里明明知道她是为了前程才会忙得忽略自己的,可他仍是觉得生气。 天未亮便起床的池苒在赶来刑部的时候,刚值天边云层破晓,一缕丹灵洒万家。 她才踏进衙门,便被一夜未睡忙着整理资料,眼下挂着一团乌青的左言拦住了去路。 “大人,您来了。”对方将一沓资料交给她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嗯,辛苦你了,你等下先去补个觉,晚点和我出去一趟。” “行。” 来到属于她的办公区域,池苒先是将侧重怀疑的几个人挑选出来,发现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人证。 唯独被她怀疑的张屠妇则是夜里醉酒一个人在屋里倒头大睡,听说衙役找上她家的时候,差点儿没被一屋子酒味熏晕。说来那天也巧,张屠妇的夫郎同她闹了矛盾正巧回了娘家。 一个人到底是要喝多少酒才能将房间弄臭成这样?又怎么会那么巧的撞到夫郎不在家。 陈家屋里的窗户,大门,和墙壁处都没有人为损害的痕迹,更像是他们亲手开门将凶手迎进来的,又加上他们五人住的房间都不在一起,那么也就是说……… “左言,马上派几个衙役随我到张屠妇家!务必要快!” 等想通了里面的关键点,一切解释都行得通了。 八天前,本喝醉酒的张屠妇因为夫郎离家一事而气不顺去找了陈三,谁知道二人会突然发生了口角,这也便是张大兰在半夜起身时听到的争吵声。 屋里为何没有开窗,便是想要用尸臭味掩饰掉她留下的酒味,她房间里的酒臭味也是为了盖住身上的血腥味。同时受害者没有反抗的原因,也是这一点。 -- 第142页 随着城东五男集体上吊案尘埃落定后,池苒也多了点空余时间待在书房里发呆。 今晚上与同僚出去聚餐,途中又被劝饮了好几杯鹿茸血酒,导致如今的身体一阵阵发热,脸颊上也跟着攀爬上两朵红晕。 以至于连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到那人朝她走近。 且出声道:“大人,你在想什么?” “只不过是在发呆罢了,平安现在睡着了吗。” 将思绪敛回的池苒见是刘语,原先戒备的身体也跟着缓缓松懈,伸出揉了揉眉心。 “小少爷已经睡着了。” “大人,让奴家为你纾解一回可好。”刘语见她没有第一时间让他出去,便跪到了她脚边,一双称不上秀美白皙的手放上她垂铃衣衿,无需做想都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奴家从第一次见到大人时,便对大人心存了爱慕,纵然知道这事容易遭世人唾骂与口舌,更会被赶出府里,可奴家仍是想要告诉大人。” “因为喜欢一个人本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所以还请大人不要拒绝奴家好不好。” 理智告诉池苒要马上推开他,而且这人可是平安的奶爹,但她的身体却是在诚实不过地想要,就像是积压过多的洪水,急切想要一个排泄的出口。 就在少年的手要解开她衿带时,却突然被抓住手腕,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压抑的沙哑:“出去。” 刘语抬起那双漂亮的眸子,红唇半启:“大人。”这一声觉得娇酥软糯,百转千回,又像是带着软毛的细钩子。 “本官说了,让你出去。” 真是的,她前面到底在做什么,差一点儿就要对自己儿子的奶爹下手了。 刘语对上她泛寒的眸子,只能微咬下唇离开,却在转身离开之时,脚步不稳的跌落进她怀里,嘴里也跟着发出一声吟吟春儿。 又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而扭起了腰肢磨蹭,一张红唇若有似无地撩拨她:“大人。” “出去,以后无事不得私自进入书房,知道吗。”好在她的忍耐力足够好,要不然恐怕真得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大人明明也想了,为何还要拒绝奴家,是担心会被主夫发现吗。这件事只要大人不说,奴家不说,主夫定然不会发现的。”少年的手不老实地往下,却再次被池苒握住,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推开。 女人原本被杏瑜,酒气晕染的桃花眼此刻竟只剩下一片冰寒:“我说了让你离开,你没有听见吗。” 被推倒在地的刘语还想要同她求一声委屈哭诉,却在听到月洞门处传来的脚步声快速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速度快得,就跟见到老鼠的猫儿。 进来后的陆修郢看着正双手负后的池苒,扫了室内一圈,问道:“怎么了,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刘奶爹匆匆跑出去的场景,怎么看都令他感到怪异,更不自觉地令他联想到之前的点翠。 池苒对月轻呼吸一口气,才转身回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书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大老鼠罢了,刘奶爹怕老鼠,这才吓得跑了出来。” 闻言,陆修郢的眉头跟着拧起:“要是府里出现了老鼠,明天得要让管家买点老鼠药回来才行,要不然他们咬坏了府里的东西怎么办。” “嗯,夫君说得极对。” “现在很晚了,妻主得要早点睡下才行,要不然明天又得起晚了。” “好。” 许是月色朦胧,人无酒,人亦醉。 今天刑部无事,本可以早些归家的池苒却收到了一份来信。 缓缓展开浅黄色樱花信笺,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她在熟悉不过的字迹,夹在信里的一朵半干桃花。 下值后,她先是派人递了口信回家说今晚上有事要加班,又派人买了一束花送给他,这才赶往信纸内标明的地方。 地点便是她前面买下的房子,原本无人居住的院落因为他的到来,而增添了点点生气。 随着朱红大门被推开,攀墙而生的青藤叶吓得颤落几朵粉白花瓣。 刚推开门,便有一只树袋熊朝她黏了过来,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苒苒这几天有没有想我,阿霖可是一直都在想苒苒,还是很想那种。”撅起小红唇的许霖伸手搂着她腰肢,俨然是一个讨要零食吃的小孩子。 “我也想你这个小朋友。”池苒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才稍稍缓和了他的小脾气。 等进来后,她才发现他上半身只穿了件薄如蝉纱的水红色纹金牡丹外衫,更因为他的动作敞开得一片光明,或者说是一览无余。 生育过,未生育过,还有正在哺乳期的男人身形都会有着极大不同。 最显著的应该是颜色,一个是绛紫色的干葡萄与红枣粒,含苞待放的春日桃花茱萸,另一个则是正盛开最艳的三月杜鹃,美而艳,更散发着馥郁香气。 脚趾头蜷缩泛着粉的许霖状若无意地伸手轻揉,娇羞得埋怨起来:“苒苒,我最近胸口处一直涨得难受,前面喝了中药舒通也不管用,简直难受死了。” “我问过奶爹他们了,他们说男人生育后,要过段时间奶水才会消失,我平时要是实在涨得难受,也只能挤出来。原本平安在的时候,我还能挤出来喂给平安喝,可现在………” -- 第143页 池苒见到这凸出之地,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前面无意间撞见的一幕,却没有任何动作地将他散开衣领扣紧。 “苒苒你吃饭了吗,我们要不先吃个饭。”许霖害羞地捂住胸口,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小脸泛红得像三月初绽桃花苞。 池苒喉结微动,点头应了个好。 吃的是她前面从酒楼里买来的四菜一汤,因为天热,哪怕下面没有用细火炭煨着,也不会冷得在上面凝固一层肥腻油花。 吃饭的时候,池苒看着桌底下,总是不安分伸向她的脚,手中竹箸敲了下碟子边缘,示意他好好吃饭。 许霖不害sao地咬着筷子朝她说:“我吃饱了,我现在想要吃点别的,而且小阿霖也说他饿了。” 此饿,好像非彼饿。 池苒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扒饭,只不过那两只脚,实在是有些过于碍事了。 当她伸手抓住其中一只,竟摸到了一手细腻白玉,愕然目光对上男人的娇羞笑意,差点儿惊得连面前的碗都给打翻了。 “我来的时候不小心将衣服给弄湿了,觉得穿着湿衣服难受,这才………”有时候欲语还休的话才是最为勾人不过。 忽然间,池苒忍不住蹦跶出了一句:“你好sao。” “我要是不sao一点,怎么能配得上苒苒。”又怎会不知廉耻地爬上.你的床。 这饭,或许是吃不上了,倒不如说只是换了一个吃饭的地方,也从原本吃的四菜一汤换成了满汉全席。 随着丁香紫油桐花帷幔被放下,不但遮住了洒入室内的落日余晖,也跟着拉近了yin靡暧昧。 被放在床榻上的许霖正双眸如水,脸颊泛红,两只手像菟丝花缠着她肩膀不放,嘴里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娇嗲。 “苒,苒苒你轻点。” “我要是不重些,怎么喂饱你。”他们之间又非第一次苟且,怎能不明白他嘴上说的不要,便是要。 就连这人不但嘴上说得花,玩得姿势也花。 他们这处是帷幔放下的颠鸾倒凤,府里的陆修郢却是对着这一桌子放凉的饭菜发起了呆。 他发现,对比于妻主步步高升却忙得连陪他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更希望妻主仍在翰林做一闲职。 这样,最起码有多余的时间能陪他,而不是他每天对着一桌菜发呆。 边上帮忙布菜的奶爹见着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忍不住挑拨离间:“大人现在刚高迁到刑部就有了那么多应酬,说不定以后只多不少。” “我还听说这全是女人的饭桌上,一般都会叫几个男人来谈唱助兴。有时候这几杯黄酒下了肚,又有几个女人不会做那柳下惠。” 第63章 登堂入室 “他们是他们, 妻主是妻主,而且我相信妻主不会是这种人的。”哪怕陆修郢知道奶爹说的是事实,仍是咬牙否认, “还有这些事,你以后切莫再提。” “主夫, 我这都是为你好啊,而且你和大人结婚多年了都还没有一个孩子, 现在虽然觉得没有孩子无所谓, 可是再过几年了, 大人突然想要孩子了怎么办, 到时候多的是外面年轻男人可以帮大人生, 届时主夫又打算如何自处。” “够了,我说了以后这些事不许再提。”面覆寒意的陆修郢冷声喝止, 竹箸重拍桌面。 再说了妻夫之间要是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那还不如早点分开。 奶爹被他的突然发火也吓得有些发悚, 只不过这嘴里仍是小声嘀咕着什么。 皎皎月影渐偏离,银辉纱雾拢寒川。 事后正抱着男人在怀里温存的池苒吻着他微湿鬓发, 眉眼间挂着的皆是餍足, 手指穿梭于他微凉发间游走。 抱着她腰肢,靠在他怀里的许霖正小脸红扑扑地仰头问她:“苒苒喜欢我吗。” “喜欢不应该是挂在嘴上,而是放在心上。”这个问题, 晨晨也曾问过她很多次, 可她的回答无一不例外都是这个。 见他面带不满, 又加了句:“这些东西就好比承诺,你希望我每一次都答应得你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忘,还是愿意见我笨拙地做好答应你的事, 嘴上却说不出你喜欢听的甜言蜜语。” 许霖想了想,自然是倾向于后者。 “那苒苒今晚上陪我好不好,你都好久没有陪我了。”说着,他一口咬上她肩膀,不疼,只是有些痒,因为他正伸出了舌头舔舐着那一圈红痕。 “而且你舍得离开我吗,苒苒。”许霖搂住她腰肢的手一勾,再度将人勾了上来。 但吃饱了的人,又怎会沉溺在温柔乡中,池苒将他推开,起身来到已经放凉的浴盆旁,用毛巾沾水擦拭身上痕迹,见着身上多出的指痕牙印虽有些不满,却不会多说什么。 一双写满柔情蜜意的桃花眼对上少年愤愤不平的桃花眼,轻柔安抚:“现在很晚了,你先睡。等明天,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可我不想要明天,我就想要现在,而且谁知道你说的明天会不会是在骗我。”赤足走过来的许霖从身后抱住她,话里藏的皆是不舍与依赖。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苒苒都同我那么久没有见面了,今晚上就留下来陪我一晚上不好吗,还是说,苒苒连这么一点儿的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得了阿霖。”微微拔高的嗓音里透着尖锐的哀求,藏在最深处的是愤怒与恐慌。 -- 第144页 任由他抱着的池苒抚摸上他墨发,“你那么晚了要是还不回去,你就不担心你的家里人担心吗,阿霖乖,听话好不好。” “阿霖出来的时候,和他们说过要去朋友家住几天了。而且,最近母亲一直在问我平安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每一次对上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时我有多自责和害怕吗。” “苒苒,我有时候真的想要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的身体。”这句话,他想要问好久了,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与勇气问出口,远不如现在胆子肥了。 池苒深知他的担忧与恐惧无助,低下头捧住他脸颊,额间相抵,鼻尖相碰:“我要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允许你将平安生下来,又怎么会继续与你纠缠。” “等我,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与晨晨说的,相信我一回好不好。”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将他稳住。 “嗯,我相信苒苒,苒苒能不能再亲亲我。”这一步,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很多。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在让苒苒对他心怀愧疚的同时,进而一步步蚕食她的心。 池苒回来的时候,还未踏进院门便看见院里挂着一盏灯笼照明。 推开门,本以为已经睡下的男人正坐在小玫瑰软垫胡凳上为她绣着罗袜,听见门推开的声响便惊喜地抬起头来,将手上罗袜放下朝她走来。 “妻主,你回来了。” “嗯,那么晚了,晨晨怎么还没睡。” “妻主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睡不着。”扑进她怀里的陆修郢嗅着她身上的浓重酒味与胭脂香,鼻子微皱,“妻主不是答应过夫身会少喝点酒的吗,怎么还喝那么多。” 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去酒馆里喝了不少酒,又用酒浇湿了一点儿在身上的池苒伸手捏住男人脸颊两边的肉,对他露出一个酒气满满的笑。 “工作应酬,而且上司让我喝,我总不能不喝。”话才刚说完,她便打了一个酒嗝,身上酒意变得更重。 “你放心,他们都叫男人了,我没叫,身上沾染的胭脂味也是因为屋里味道太浓沾上的,不信你闻一下我身上是不是还残留着今早上抱着你时留下的味道。”她既然敢空口说瞎话,自然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谁要闻你这个臭酒鬼的味道了。”嘴上虽嫌弃,却也没有将她推开的意思。 小心地将她搀扶在床边坐下,又吩咐点雪烧一桶热水还有一碗醒酒汤过来,免得她第二天早上因为宿醉而头疼。 在他倒了杯水转过身时,却撞见了一双璀璨如天上繁星的桃花眼和一包被她放在手心的油纸包。 问道:“这是?” “给你买的糖炒栗子,只不过有些凉了,味道比不上刚出炉的好吃。”池苒说完,便剥了一颗递到他嘴边,并笑问一句,“甜吗?” 男人牙口咬住板栗,舌头一卷进入口腔,眉眼弯弯笑道:“只要是妻主喂的,都是甜的。” 陆修郢觉得他前面是真的魔怔了,为什么会怀疑妻主对他的感情,更差点儿听信其他人的挑拨离间。 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到来,不对,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到来。 因为……… 他相信她会宠他一辈子的。 或许是因为那一包板栗的缘故,就连他今夜做的梦里也充满了甜甜的板栗香,更梦到了池苒在十三岁那年,为了给他送上冬日里的第一枝梅花。 不顾冬日严寒守在陆府外等着他醒来,好亲手送给他,并对他说上一句:“风雪欲来梅初绽,自是雪月最相宜。” 那天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冬天的第一枝红梅,而是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与那双灿烂如星辰的桃花眼。 偏爱,或许从更早就开始了。 随着天亮来临,檐下牡丹轻舒花瓣,一缕丹红镀清辉。 谁都不知道的是,在池苒前往刑部处理案件之时。 特意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泛白粗衣的许霖正挎着竹篮出现在了陆府大门外,昨夜脖间落下的暧昧痕迹皆被一层脂粉遮住,双眸间的嫉妒与狠辣也被楚楚可怜埋藏在角落最深处。 “你是?”将大门开出一条小缝的门房看着门外少年,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我叫许霖,麻烦你去告诉你们府里主夫一声,他听到名字后便知道我是谁。”许霖展颜一笑,正好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 府内 正抱着平安在花园里晒太阳的陆修郢听到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一个自称许霖的少年来访后,原先带笑的脸瞬间煞白,本是折花的手也有了小幅度颤动。 好在这点儿颤栗转瞬即逝,脸上又挂上了一贯带着的浅浅笑意:“你们还不快点将我儿子迎进来,他消失了那么久,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也意在告诉他们,许霖的身份。 他话音刚落,只见花影绰约,繁枝落花间正有一少年踩着一地绯红,身披万丈霞红朝他缓缓而来。 “陆哥哥。” “嗯,阿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陆修郢敛下眼中厌恶朝他走近,拉过他的手,就往凉亭里走去。 “阿霖回了老家一趟,更在半路上幸运地遇到了当年与自己走散的娘亲,所以就跟着娘亲回家住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那么大的噩耗,也怪阿霖,要是阿霖能早点回来就好了,这样苒姐姐有我们两个陪着,也不会那么的难过。”说着,他的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又往周边看了好几眼。 -- 第145页 微咬下唇问起:“苒姐姐呢?” “你母亲现在在刑部当值,等晚上就会回来了,你刚回来,我正好带你熟悉一下府里环境。”陆修郢无意瞥见他手腕上多出的一点红梅印记,心头悸动。 “嗯,有劳陆哥哥了。”他从他嫁进来时都没有改过口,想必打的主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正在刑部忙活的池苒并不知道许霖趁她不在家时,早已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好在这人还懂得些分寸。 吃完午饭回来,还顺手为她打包了一份的左言见她仍是在看着有关于去年乌云关,莫大将军开城放敌进来的资料,忍不住开嘴道:“我觉得莫大将军是挺冤枉的,不说莫将军镇守边境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单说莫家人都是死在匈奴人铁骑之下这一点,她就是最恨匈奴的人,又怎么会开门将匈奴放进城里。” 又担心隔墙有耳,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属下怀疑,莫大人应该是知道了某些人做的腌臜事,或者说是动了谁的蛋糕后被报复的,就连这事也是疑点重重居多。” 闻言,池苒将视线从有关于莫茉的卷轴上移开,手指敲着桌面,抬眸与她对视,问她:“那你说,当初莫将军的死与陆家的关系大吗?” 第64章 受伤 “大, 这关系怎么能不大,要不是姓陆的王八蛋………”左言刚想要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话都加注于陆家人身上,却在对上池苒泛着寒意的桃花眼而吓得一个哆嗦。 她怎的就忘了, 她顶头上司娶的夫郎便是陆家人,就连他们俩的感情也好得腻腻歪歪像是一个人。 正当左言拐个嘴打算扯另一个话题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大喊大叫。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眼皮子抽搐的左言一听, 立刻张嘴反驳道:“我家大人好端端得很, 哪里像你这个乌鸦嘴随便诅咒人。” “左大人教训得是, 是小的说话都说不清楚。”被这一吼, 跑来传话的小李也有些怂了。 “有什么事慢慢说, 不急。”面色如常的池苒倒了一杯水过去,让她不要急。 跑得脸色涨红的小李接过水灌进肚子后, 这才将舌头给撸直了。 原来是城南郊外突然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由于刑部里的其他人都有事在忙, 便将此事安排给了池苒,务必尽快解决此事。 池苒听完, 马上吩咐下人备上一辆马车往目击地点奔去。 发现尸体的地方距离衙门并不远, 出城后一直往西走,便能看见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芦苇地,穿过芦苇地, 便会看见一条宽敞水源, 而尸体, 便藏在河边。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柴妇,她在上山砍柴回来的路上觉得有些口渴,便打算到河边掬一捧水解渴的时候,却突然看见芦苇堆里出现了一双脚。 走过去一看, 才发现是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已经在河边泡得发涨起白,离近了便是一股灭顶臭味直窜天灵盖。 “你们可有派人盘查过这位发现尸体的柴妇?”有时候最被怀疑的,便是第一目击者。 要是当真如此,便说明此人的心理素质不但过硬,就连手法都格外残忍,为人处世圆润世故,或者说是八面玲珑。 “盘问过了,属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带人到衙门里做了口供。”小李的话音刚落,便听见芦苇林中传出了窸窸窣窣的脚踩枯杆脆叶。 才刚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柄出鞘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亮正照出了池苒的脸。 最先反应过来的小李立刻抽出腰间佩剑将池苒护在身后,嘴里大喊道:“大人小心!你们还不快点保护好大人!” 藏在芦苇地里的黑衣人对视一眼,招招致命朝池苒而去。 抽出腰间佩剑的池苒离开他们的保护区,双目凝寒吩咐道:“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大人说过,格杀勿论!” 在一群黑衣人蜂拥而出的那一刻,池苒瞬间明白,之前的无头女尸只不过是引她入鸿门宴的敲门砖! 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们招式凌厉狠毒,有着行军之人的光明磊落,大开大合。也有着江湖人的角度刁钻,阴险下三滥。 而这一类人,同之前她从扬州出现前面边境遇到的那一伙人都有着明显的特征。 本是行武之人,半路落草为寇!!! 在她提剑挡势的空隙,一时大意竟将自己后背暴露出来,纵观周围,谁不是分身乏术。 在她思考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之时,一柄横空出世的弯月刀将正准备对她得手之人的头颅砍下,喷涌而出的浓稠,温热鲜血洒了她满身。 很快,其他围攻的黑衣人皆是死于来人刀下,更有甚者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囊,也不留下活口。 将脸上血渍粗鲁擦去的池苒对着来人拱手行了一江湖礼节:“多谢刘大姐。” “俺只不过是正好路过,反倒是大人可有哪里受伤。”此时笑得一脸憨厚的刘大兰,怎么都不会令人联想到她前面快狠准的剑术。 捂住流血胳膊的池苒站起身来对她摇头:“不过是点小伤,等下回去上点药便没事了。” “此次还是得要多谢刘大姐,要不是刘大姐及时赶到,我可能早已是凶多吉少。”她用的不是“本官”而是“我”便表明了与她交好的意味。 -- 第146页 “我只不过是凑巧在这边路过。”刘大兰本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却在接触到她血流不止的伤口,黑.粗剑眉紧蹙,“大人你先等一下,俺记得这附近长有不少止血的草药,俺现在就去为你摘来。” 等她背影渐渐消失于高茂芦苇地里,同样伤得不轻的左言捂住移了器脏位置的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出声:“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刘大兰不是个普通人。” 能有那么一身好武艺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池苒没有说话,便相当于默认。 左言又问:“属下好奇的是,大人是怎么发现,或者是以什么判断出刘大兰此人会武一事。” 她前面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对方除了下盘扎实稳鼎,就真的看不出其他不同来,就连给人的感觉也是憨厚老实居多。 “有时候这人的外形,行为举止和眼睛都会骗人,可她下意识地一些小动作却不会骗人。” “?”左言表示,这问题太深奥了,依她的脑袋瓜子还真的想不出来。 池苒也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只是意义深长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比我早来刑部半年才对,我只能告诉你,有时候看人看事不能光看表面。” 正摘了不少槠子皮叶与红三七叶子回来的刘大兰见他们突然不说话,还以为是伤口太疼了导致的。 * 处理完事情回家后,池苒刚踏进府里,竟意外发觉府里的气氛格外奇怪,却又说不上这种奇怪来自哪里。 直到快步走至花厅,见到正拉着陆修郢手腕说话的许霖,眸光不自觉地闪了闪,随后弯眸一笑。 “阿霖回来了。” “苒姐姐。”二人视线于半空中对视,任谁都看不出昨晚上的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颠鸾倒凤。 “阿霖听到苒姐姐当了状元,还去了刑部当差,都还没有来得及恭喜苒姐姐呢。”许霖走过来拉住她手腕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她伤口,顿时疼得她脸色微白,随后不动声色地抽离。 “阿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何都不写一封信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陆哥哥有多担心你。”有时候做戏就得要做全.套,方才不会惹人生疑。 “阿霖原本是写信回家的,谁知道寄出去的信一直都石沉大海,等回到家后,才知道苒姐姐带着陆哥哥来长安了,而且你们来长安后,为什么都不写信回来告诉阿霖一声。”拉着她手腕,鼻翼抽搦的许霖耷拉着小脑袋,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狗。 “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回家后,发现你们两个都不在家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更害怕你们两个不要我了,所以才会丢下我的。” 陆修郢眼见着他就要哭惨博取同情后,马上出来和稀泥道:“好了,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后再说。” “也对,苒姐姐上了一天的班,现在肯定饿了。” 吃饭的时候,池苒将一条伸来缠住她小腿的脚踢开,不用看,都知道那脚的主人是谁。 “今晚上的蒜香排骨做得好吃,苒姐姐尝一下,苒姐姐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阿霖看苒姐姐比之前要瘦了不少。”眉眼笑弯如月牙的许霖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后,这才想起什么的也给陆修郢夹了一块。 “陆哥哥也尝一下。” “谢谢阿霖。”陆修郢见到许霖对妻主的亲昵态度,顿时满心不安与惶恐。 他怕,怕梦里梦到的一切都会成真。 “这道西芹炒牛肉做得也不错,苒姐姐得要尝一下才行。”许霖见自己的脚被踢开后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将腿伸过来缠上她,更过分的在上面画起圈圈,绕起印印。 眉心微蹙的池苒再一次拍开他的脚,抬眸看向正不断给她夹菜献殷勤的少年:“我要吃什么我自己会夹,你好好吃自己的饭。” “我只不过是想要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享给苒姐姐而已,谁知道苒姐姐会那么过分,哼。”说完,还气鼓鼓着小脸别过头,一副他生气了要人哄的小模样。 “阿霖还小,妻主和他置什么气。”陆修郢夹了一筷子凉拌土豆丝进她碗里,意在点明她与许霖之间的身份。 许霖一听,气得将筷子拍在桌上反驳起来:“我不小了,我现在都可以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更别说他前不久才刚生下了苒苒的长子。 “吃饭就好好吃饭,要是不想吃就出去。”免得吃个饭都不能让她安心。 见她起了恼意,许霖才不敢在胡乱作妖。 随着檐下挂起一盏灯笼,室内点燃烛火照得一片白昼,也照得月色混绯斑驳满地。 洗完澡出来的池苒见他一副闷闷不乐,差点儿还以为她做的那些事被他发现了。 走过来,将毛巾递给他。 陆修郢了然地接过为她擦起头发,又让她在自己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就像是在抚摸一匹上好的冰凉丝绸。 “晨晨是有了什么心事吗?我前面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你心事重重。” 对于这个问题,陆修郢选择摇头:“我整日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什么都不做,又能有什么心事。” 只不过想到今日许霖的归来,又是眉间一拧:“妻主,你知道吗,我今天发现,平安对比于我,好像更亲阿霖。” 这一点儿细微的认知莫名令他很不爽,更多的是恐惧感袭来。好像是在他未曾注意的时间长河里,本是属于他的东西突然被人给偷走了。 -- 第147页 “我前面还以为怎么了,原来只是这个,你还记不记得平安最喜欢什么东西?”儿子与父亲的感情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却不能明言。 陆修郢想了下,回道:“好看的东西。” 池苒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呆萌起来,忍不住伸手掐了他脸蛋一下,又仰头啄了下他嘴角:“阿霖长得好看,平安喜欢他不足为奇,晨晨忘记了,平安刚回家的时候,不也是喜欢黏着你吗,说明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颜控。” 虽然妻主说得很对,可他的心里仍是不安。 就好像这中间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环。 头发擦干后的池苒打了个哈欠:“睡吧,等过几天我有空了,我就带你出去踏青怎么样,到时候我还想要吃你亲手做的青团。” “好,不过妻主这次得要说话算话才行,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而她做的那些事,又怎么能用骗这个字眼,分明是善意的谎言。 “也是。”陆修郢想了下,又加了句,“你现在可能不会骗我,谁知道以后会不会。”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骗你。”而她的回答,永远都是用着最真诚不过的语气说着动人的甜言蜜语。 在他们二人相拥入眠的时候,被安排居住在青曲苑的许霖却是翻来覆去久久未曾入睡。 更到了一闭上眼,便是满心扭曲的嫉妒要将他给吞噬,更唾骂池苒的狠心和没眼光。 她抱着那个老男人睡了那么久,也不嫌腻,居然还忍心让他一个人独守空房。 好在平安还是认得他这个当爹的,否则他指不定得要呕死,要不就骂自己生了个不孝的白眼狼出来。 随着天快要亮了,许霖才抱着水青色缠枝软枕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张半合的小嘴里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 若是此刻有人凑近了听,便清楚里面十句有八句都是在骂池苒。 随着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照得山涧湖面岚烟散去。 因为伤口疼痛而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池苒也跟着睁开眼,更将被男人压到的手移走,其过程虽疼得她面色苍白如纸,仍是紧咬着牙根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更不能吵醒他。 谁知道她一动,睡在枕边的男人也跟着睫毛轻颤地睁开眼。 男人睡意未散地用脸颊蹭了蹭她锁骨下方,嗓音泛起哑意:“妻主,你怎么又起那么早。” “我有些睡不着,便打算去花园里锻炼一下身体。”最重要的是,要去处理一下昨晚上被他压得崩开的绷带。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等吃早饭了我再来叫你。”池苒离开的时候,还为他掖了被角,眼里皆是宠溺。 在她就要转身离开间,陆修郢突然拉住了她衣角,单手支撑着身体往上仰,抬头啄了池苒唇角一下。 “早上好,妻主。” “早上好。” 伸手抚上唇角的池苒回亲了他一下,这才将他重新塞回被窝里。 等去花园里打了几套拳回来,这天已经大亮,她的身体也跟着冒起热汗。 坐在梳妆台旁点绛唇的陆修郢见她回来后,忙将手上黛青眉笔递给她。 有些事无须言语,默契便足矣。 黛青笔沾上他的温度,所以递过来时是暖的。 “今天晨晨的眉毛是想要画得粗一点,还是细一点。” “就同平日里的一样,而且我一个男人的眉毛画得花里花俏地做什么。”话里虽怨怼,语气却是甜的。 “有时候这眉毛相当于男人的第二张政治面貌,我怎么不能为你画得好看一点。”因为他的眉毛偏淡,所以这眉毛在整个妆容里便起到了重中之重的位置。 而这些闺房之乐,又岂为外人所知。 * 许霖进来的时候,池苒看见他眼窝下的一团青黑,问道:“可是这里的床睡得不习惯。” 拉开胡凳坐下的许霖轻扯嘴角,露出一抹略显勉强地笑:“想来是还没有习惯,等过几天就好了。” 端着豆浆喝了一口,看向池苒的目光里突然多了几分令人看不透的幽怨。 陆修郢紧跟着出声道:“我今天要出去给平安买点穿的衣服,阿霖等下要和我一起出去吗?正好可以给你置办几件新的衣服。” “要不然你总不能穿着那些旧衣服。” 许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正在吃着小笼包的池苒,故作纠结地问她:“苒姐姐会跟着我们一起吗?” “我等下要上班,而且刑部那边又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案件等着我去处理。”不只是刑部上的案件,大姐,二姐与莫姐姐死得蹊跷一事也正等着她解开层层迷雾。 “原来刑部那么忙啊,真是辛苦苒姐姐了。”许霖从小竹编篮里取出一个鸡蛋,敲碎,去壳放进她的碗里,“鸡蛋有营养,苒姐姐得要多吃一个才行。” 见她视线落过来,许霖马上扬起一个大大甜笑:“虽然我知道苒姐姐不喜欢吃鸡蛋,不过鸡蛋却是一个很有营养的东西。” 陆修郢见许霖试图越俎代庖取代自己的位置,便感觉腹中升腾起一股恶心感,喉间也跟着被硬物哽住般难受:“我有些不舒服,先不吃了,妻主与阿霖慢慢吃。” “要是不舒服,等下记得请大夫过来给你看下。” “夫身晓得。” -- 第148页 等他离开后,许霖先是将厅内伺候的下人全部赶出去,才挪着屁股坐到她旁边,拉着她胳膊,小嘴一撅的不满道:“阿霖以为昨晚上苒姐姐会来找阿霖的,谁知道阿霖等了苒姐姐一晚上,苒姐姐都没有来。” “苒姐姐的心可真狠,就连外头的青冈石都比不上苒姐姐妻心硬如铁。” 池苒不动声色地收回被他桎梏在胸前的手,语气里泛着一丝冷意:“我说过了,不允许你在晨晨面前与我太过于亲密,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我知道啊,而且阿霖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也没有和陆哥哥说过有关于外边传闻。”许霖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苒苒今天真的没有空陪我们一起逛街吗?” “我说过了,最近刑部有些忙,而且我是刚来的,总得要做出点业绩来才行,要不然我就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取而代之。”打了一巴掌后,池苒不忘给他喂上一颗红枣。 “等我忙完这几天,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前面不是说喜欢十里珍新出的一支粉玉海棠簪吗,我前面已经派人买了下来,晚些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好嘛,那你记得要照顾好身体。”许霖心里虽不满,却也只是敢在心里嘟哝几声,哪儿敢真的说出来。 * 池苒也不知道今早上说的话他听进去没有,只知道现在的她就像是陷入一个到处都是残线,却又寻不到半点儿思路的无底深渊。 一张密密麻麻的宣纸上正写上杂乱无章的人名,彼此之间的相扯利益纠葛。 乌云关,莫茉,长安池家人,以及江南陆家又在里面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大姐与二姐是不是也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那伙人为何会三番五次对她下手一事,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者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藏在她这里。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从她扬州出发前往边境时发生的。 还未等她从里面理出一个所以然来,正笑得嘴巴都裂开到后脑勺的左言正在门外扯着大嗓子。 “姐夫你怎么来了,让我看看今天的风是什么风才能把你吹来。” “我只不过是正巧路过,便打算进来看她一样。” 就在他们一行三人就要推开门扉,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外头朱红跟着铺天盖地倾洒入内。 池苒看着门外三人,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前面逛街累了,原本想要找个饭馆歇歇脚的,不过一想到妻主办公的地点就在附近。想着现在是正午了,便打包了点饭菜过来和妻主一起吃。”陆修郢将手上红木食盒递给她,人也跟着踏进内里。 池苒办公的地点是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其他人的办公桌都乱糟糟的,唯独她的桌面不但整洁,更折了一枝山茶花置于白瓷瓶内增得满室添香。 也给原本昏暗,压抑的环境里多了一丝柔美,一抹光鲜。 原本跟在后面的许霖突然窜了上前,一副等夸的小骄傲:“苒姐姐,这一次点的菜可都是我选的哦。” “嗯,辛苦阿霖了。” “大人,这位是?”左言见到这生得如同玫瑰花娇艳的少年,原本冰封中的心正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黝黑的脸庞上也多了一抹突兀的红。 眼见池苒就要开口介绍他是她儿子的时候,许霖抢先一步开口:“你好,我叫许霖,你和苒姐姐一样喊我阿霖就好。 ” “你好,我叫左言,你喊我一声左姐姐就行。”左言与他对视的时候,竟然紧张得开始手心冒汗。 “原来你就是左姐姐,我前面一直听苒姐姐提过你呢。” “是,是吗,我居然都不知道大人会夸我,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提起我的。”被少年一夸的左言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 第65章 江湖百晓生 “苒姐姐自然是夸左姐姐年轻有为, 做事认真又仔细。” 眼见许霖越夸越离谱,池苒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提醒他收敛一下,因为这些话, 她压根就没有夸过。 陆修郢机智地将话题转移:“阿言要是还没有吃,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左言看了眼池苒, 池苒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姐夫都开口了, 就一起吃吧。” 在办公的空间里吃饭, 难免会留下些许味道, 更别说里面堆积的都是重要文件, 要不是不小心将油花洒在上面怎么办。 他们便将用餐地点移到室外, 也好沐浴着不如六七八月毒辣,十一二月泛寒的阳光。 陆修郢给池苒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 问她:“妻主今晚上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你看着安排就行。”或许是她真的饿极了, 就连回话后都不忘往嘴里塞上一口肉。 “好,那夫身便在家里等着妻主回家。”陆修郢担心她吃太快会噎到, 便想要为她舀一碗汤, 谁知道许霖倒是比他先一步有所动作。 “苒姐姐你吃饭别吃那么快,要是不小心噎到了怎么办,那感觉可是一点儿都不好受的。” “阿霖说得对, 大人你也不能因为见到姐夫后太紧张了, 就光顾着吃饭不搭理姐夫。”有心要在美人面前献殷勤的左言看着许霖的一举一动, 那是恨不得带上一百八十层滤镜。 陆修郢见着这两人一唱一合得要将他的话全给抢过去,只能含笑附和:“他们说得对,吃饭还是得要细嚼慢咽才行。” -- 第149页 闻言,池苒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等一顿饭结束后, 他们二人也到了离开之时。 陆修郢旁若无人地为她用帕子擦拭嘴角,又整理了下衣领,才恋恋不舍地将手松开:“妻主今晚上下值后记得早些回来,要不然的话我会担心的。” “我没有事自然会早点回去,要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反倒是你回去的路上记得注意安全。”伸手为他将一绺鬓发别到耳后的池苒突然想到。 那群人会对她下手,难免不会利用其他人来威胁她,并从她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这对她而言,便像是通关路上的第一道难点。 心生不满的许霖立即插话进来:“苒姐姐为什么就只和陆哥哥说注意安全,都不和阿霖说,你这样子可就不公平了哦。” 池苒无奈得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阿霖回去的路上记得注意安全,在家里更要好好听你陆哥哥的话知道吗。” 许霖一听,原先不满的情绪才放回了肚子里,又拉着她衣袂撒娇起来:“听苒姐姐的意思,好像我在家里就没有听话过一样。”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才好,要是你有的话,看我会不会对你生恼起来。”朝人撒娇卖痴的许霖完全像是故意做给陆修郢看的。 “好了,阿霖我们先回去了,就不要打扰你苒姐姐办公了。”池苒刚才的无意之举,却令陆修郢的心里被针扎了般难受。 越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画面,那抹画面在脑海中却变得越发熟悉。 等他们离开后,池苒走到隔间更衣室将身上官袍褪下,转而换上一件在普通不过的水青色云纹广袖长裙。 左言见她匆匆往外走的脚步,不解地喊道:“大人,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等下就回来,要是有其他人问起我去了哪里,你便说我不舒服去蹲了茅坑。”她好不容易抓住转瞬即逝的灵光一闪,又怎会放弃。 至于为何不带上左言,便因为她此行要去的地方不只往来江湖剑客,巨商富甲,也有朝中权贵,市井走贩。 更因为【包打听】里坐镇着一位知晓天下万事的百晓生,而增添了许多额外神秘色彩。 池苒在踏进内里时,不忘戴上一张面具,面具外再戴上一顶帷幔,原先的衣服也换了,音色压低显得低沉。 【包打听】坐落在城东的贫民窟里,外边同普通的饭馆并无两样,但当你踏进内里时,便会发现这里头空荡荡得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根红绳系在两侧,指引着来人往前走。 红线的尽头是一扇留有小缝的雕花浇铜铁门。 随着门被轻轻推开,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不合时宜的十里纷飞桃花林,空气里传来的清香桃花甜,更令池苒大开眼界。 想来,这便是只有在话本与其他人口中说过的五行八卦阵。 再往前行数十步,便见一白裙女子正在执子对弈,奇怪的是越靠近她,周身温度竟冷得池苒直打颤。 女人见到她后,方才抬头转视,红唇轻启:“不知道这位客官,想要买什么消息。” “我想要买的,自然是乌云关为何会覆灭,以及莫大将军因何投敌叛国一事。” 这做生意的,自然不喜欢拐弯抹角,何况这笔生意又同其他生意有着很大区别。 女人闻言,倒是不足为奇,只是将视线收回:“客官的胃口可真不小,不过你应该知道,想要从我百晓生这里买消息,除了高价购买外,还可以以货易货。” “只是,客官要的这两个消息,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承受不起。”难度越高的消息,这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有时候更到了有价无市。 “不知道陆家藏宝图的消息,可否换上.你百晓生这里的两个消息。” 传闻陆惗死后,楚国里突然传出了一则陆家藏宝图一事,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而她身为陆家媳妇,这说出来的话自然能比其他人要有几分可信度。 约定好半个月后来取消息的池苒立刻去附近茶楼,换上自己的本来衣服,并从后门悄溜出去。 【包打听】内。 自称百晓生的女人在池苒走后,便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软蛇躺在软榻上,原先的十林桃花林纷纷枯萎成残花败柳。 藏在暗处的玄衣玉冠男人也走了过来,嗓音清甜:“你就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 “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 … 男人闻言,顿时嗤之以鼻:“你那是看态度,你丫的是在看脸才对。” 百晓生砸吧砸吧下嘴,想到那人的模样,猥琐得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你这句话说得挺多的,毕竟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图人家吧。” “………” 在池苒下值归家期间,许霖曾与陆修郢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 打算伸手去接平安的许霖才刚有所动作,奶爹便将平安递给了旁边的陆修郢。 “小少爷刚醒,现在便闹着要主夫抱呢。” 这一句话,便惹得许霖愠怒,直接从他怀里将平安抢走,又用着近乎施舍怜悯的口吻冷讽:“陆哥哥不觉得平安长得和我有几分相似吗。”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几分相似,更别说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孩子。”怀里平安被抢走的陆修郢只不过是嘴角轻扯,并不在意他说的话。 -- 第150页 许霖暼见他眼中闪过的一抹落寞,嘴上毫不留情地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说着诛心之言:“话虽如此,不过不也是有着三岁看到大的说法嘛,瞧平安这张小嘴,还真的是越看越和我相似。” “说来陆哥哥同苒姐姐已经成婚得差不多有十多年了吧,怎么现在还不打算要一个孩子,平安虽然也是府里的孩子,不过这有时候从自己肚皮里冒出来的都不一定和自己亲,更别说别人生的。” “苒姐姐还年轻,可是陆哥哥再过几年,还能同现在一样年轻吗。要是换成我,我怎么样也得要生下一个女儿养在膝下,否则哪天妻主嫌我年老色衰,又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时候,我好歹还能有一个慰藉,不至于孤零零地抱着和自个妻主过去的美好回忆过活。” 这些话听着像是为他着想,但听到陆修郢耳边,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他整体刮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繁星笼罩,月朦胧,树缥缈的夜晚。 正在沐浴的池苒见他突然走过来后,习惯性将身体往水下沉了沉,又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便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平安今天中午又没有午睡。” “没有,平安最近都很乖。”陆修郢听后却是连连摇头,走到浴盆旁,将手放在她肩膀,微咬下唇道:“我只不过是想到如今的阿霖也老大不小了,我们是不是得要给他找几个同龄的女君介绍给他,要不然这男人年龄一大,难免不会被一些嘴啐之人乱嚼舌根,我们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可阿霖却不会这么想。” 要是继续将他留在府里,谁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幺蛾子,就连他今日说的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居多。 “我们又不是没有为他找过,可是每一次不都是被他拒绝。”之前的她曾为许霖苦恼过嫁人一事,但现在他都成了她的男人,还生下了平安,她又怎好将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 “之前是在扬州,现在是长安,长安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而且妻主都没有为阿霖介绍过,怎么就一口咬定阿霖不会喜欢长安女子。” 池苒担心她要是不顺着他的意说下去,难免会惹来他的怀疑,便回:“此事我会让人帮忙留意的。” 担心他又会胡思乱想,又道:“晨晨你能不能帮我从衣柜里将我的亵衣拿过来,我前面忘记带了。” 第66章 虎度尚且不食子 二人正躺下睡觉的时候, 池苒却取了一件外衫套上,原先散下的墨发也用一根发带松垮垮扎起。 “那么晚了?妻主这是要去哪里。”躺在床上的陆修郢见她动作,人也跟着坐起来。 “我要去书房里拿点东西, 你先睡,我恐怕要晚点才会回来。”或许是要的东西过急, 就连一个吻都吝啬给他。 “什么事那么忙,值得我交公粮的时候要走。” 原本说要忙的池苒来到书房, 一推开门, 只见内里紧跟着亮起暖橘烛火。 随后一个散发着香气的怀抱朝她扑来, 糯糯的撒娇声紧接响起:“苒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特别是当我每一次想要亲你一下, 并抱你一下的时候我忍得有多难受。” 他抱着她的时候,还在她身上到处乱蹭, 好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 池苒握住他手腕,也阻止了他往下动作, 拉着人来到床边,并将人抱在怀里:“你今天, 是不是和晨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要不然的话, 他的态度怎会如此反常。 “阿霖才没有呢,阿霖在家里可是一直都乖乖听苒苒和陆哥哥的话,要是苒苒不信, 你大可以去问府里其他人。”说完, 还佯装生气地推开了她。 说是推, 倒不如说是小幅度撒娇,就连那手都娇娇软软地搭上她肩膀,一双潋滟桃花里盛满的皆是渴求。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过犹罢了。”池苒凑近亲了他脸颊一下, 才散去了他的小性子。 许霖仍是不满地撅起红艳艳小嘴,手指勾住她浅粉缀珠诃子拉近,温热气息洒落她脸颊:“苒苒可不能这样子就想打发我走,要不然的话,我也显得过于廉价了点。” 池苒眼梢微挑,暧昧地抚上他脸颊:“那我应该要怎么做,阿霖才能消气。” 而他等的就这一句,狡黠一笑将她压翻:“这一次我要在上面。” 自从他试过一次后,便迷上了这种能掌控他人的滋味。 随着水竹青帷幔散于樱花铜钩,吾伸三指入七分,好圈我入帐中,织一场梦,造一座笼。 那梦中牢笼还未搭建成功,便被一道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彻底击碎。 “妻主,你的东西拿好了吗?”陆修郢本想要推门进去的,谁知道里面不小心落了锁。 在狭窄仄逼空间里逼得难受的许霖伸手推了她一下,碾花插柳得毫不留情。 将少年嘴巴捂住的池苒轻咳一声,一只手掐着他的腰大力冲刺:“我前面担心会吵醒你,便打算在书房里弄好了再回去,反倒是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夫身有些睡不着罢了,反倒妻主怎么将书房门给反锁了?”这事,在之前更是从未发生过。 “可能是前面风大,不小心将插栓吹落后锁了门,你等下,我这便过来。” “苒苒,我难受,我还想要。”现在的他正值关键点,又哪儿舍得轻易放弃。 “听话,我和他说完话再来陪你。”池苒此刻最庆幸的便是她的衣服称不上凌乱,就连室内不点开了一盒新墨遮味,四边的窗牖也正大开着。 -- 第151页 无论彼此忍得有多难受,她都不会蠢得在这个时间点被他撞见! 门外的陆修郢刚想要再次出声,上了木栓的房门便被推开。 双手放在门扉侧的池苒衣服不曾凌乱,面色如常,就连先前竖起的那根呆毛仍同离开前别无二致。 池苒将他的衣领子整理了一下,这才牵着他的手进来:“你过来的时候也不提着一盏灯笼,也不怕路上遇到石子绊倒吗。” “书房离我们住的院子又不远,再说了我虽然不打灯笼,点雪他们就不会打吗。”进到屋内后,或许是脚下不稳,使得他一个趔趄扑进女人怀中。 “妻主,我………”陆修郢不敢说太过于露骨的话,唯有踮起脚尖,用唇封住她的唇。 有些事情,无需言语,只需周围流转着点点暧昧,再佐以一点噼里啪啦的火星即可。 躲在书房暗阁,咬着手指头的许霖听着外面床帏吱吱吱晃动的声音,便忍得难受,并认为陆修郢此人肯定是故意的! 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就选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还当着他的面勾引苒苒! 他似乎完全忘了,他们两人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夫。 池苒抱着完事后的陆修郢回房时,还状若无意看了眼那暗阁。 他们这处是花前月下共千里,另一处却是烈火烹油,卸磨杀驴。 “母亲,这计划真的行得通吗?”年轻的女人仍是心有几分不确定。 总觉得此计哪怕真的成了,中间也会横生意外。 被称为母亲的女人还未开口,另一个生得高颧骨的尖酸刻薄女人遂先出声:“除了这个法子,三妹难不成还有更好的办法除掉此人吗。” 捏紧拳头的池暮云摇头,想要说些反驳的话,却发现嗓子眼被堵得难受。 “此事听你大姐安排。”年过半百,还差一步便踏进花甲之年的池家主—池馨,厉声打断,“你大姐有句话说得对,秋后的蚂蚱虽然蹦跶不了几时。但看着他们在自个眼前蹦跶久了,难免不会令人看着眼烦心恶。” “只是池苒此人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不是可以将她外派到其他地方做官,一辈子不能回京的吗,为何还要………” 池暮云的话未说完,便被池绾目带不满地打断:“斩草须除根,谨防春风吹又生。” 草原上的草虽然被割断了,又用火烧过了,但是只要他们的根还在,来年便会乘着春风迎风舒展草尖。 随着山峦边繁星逐渐泯灭于新一轮晨曦,又迎接着新一天到来。 本就气不顺的许霖察觉到床边一沉,掀开眼皮见到正坐在床边的池苒,顶着黑眼圈不满地骂起来:“是不是他没有喂饱你,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 池苒想到陆修郢短暂的时间,伸出一根手指贴上他的唇,嗓音微哑:“你要是不要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谁说小爷不要了,小爷前面憋得那么难受的,你现在怎么也得要补偿我。”说完,他直接扑了上去对她又啃又咬。 仿佛要将昨夜里积攒下来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叫嚣着要她看看自己的厉害才行! 墨发凌乱洒落于床笫之间的池苒发现,试过不少男人后,唯有此人最合她心意,也是最契合她身体的钥匙。 点点晨曦从六角菱花窗边洒入,照得颈部汗珠折射七彩光晕。 池苒见天准备大亮了,这才停下了掐着他腰的动作,哑着声逼迫他快些。 也激得许霖一个战栗缴械投降,又不满的用小尖牙细细啃咬她下巴,愤愤不平道:“我的腿现在都软的,都怪苒苒不节制。” “我前面本来想要停了的时候,又是谁一直缠着我腰不放的。” 许霖一想到他前面那副样子,架不住脸颊一红:“我后面不是说不要了吗,再说了这是腿的意思,又不是我的。” 池苒听完,还真的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修长白皙的腿几眼,要是换成陆修郢,恐是早就羞涩得拉过锦被盖住躯体,捂住她眼睛不让她看,哪里同他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涩,还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要是真的按照你这样说,那我下次在你说不要的时候,是不是得要离开了。” 许霖一听,一张小脸瞬间涨红起来,嘴里嘟哝着不知道骂些什么。 * 最近刑部的事情突然多了起来,由于她上一次侦破了城南上吊案件,就连一些本以为她只是靠脸进来的人都难得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因为下午无事,池苒也没有出去的打算,便用蘸了墨汁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看着上面写的全然无章法,却只有她自己知道纸上画的是一条条隐秘线索以及人名。 莫姐姐到底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才迫使对方狗急跳墙与匈奴合作?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此事二姐是否知情?若是二姐知情,又会用什么方法传递。 传递! 二姐这些年来,每年都会从边境给她送来不少当地特产,是不是说明二姐想要传递的消息便藏在那些不起眼的小礼物中! 在她准备起身告假回府的时候,猛地咬破舌尖才使得自己镇定下来。 无事突然请假回府,不正是明晃晃地给那些人透露出一丝讯息吗。 她都等了那么久,现在再多等一下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第152页 唯独今日的老天爷听到了她想要回府的迫切心情,便给她送来了一块归府的垫脚石。 “大人,小少爷今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全身冒起了红疹子,就连整张小脸也憋得发紫!”放进来的池府仆妇见到她的时候,眼睛一亮得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去。 池苒一听,再也坐不住地站起身来,眉带焦灼:“可有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不正是她提前回府的契机吗! “请是请了,不过………” 仆妇的话都未说完,便发现眼前早已没有了池苒的身影,急得连忙撒开脚蹄子追上。 “大人您等等小的!大人!” 事急从权,不顾王法当街纵马的池苒回到府里,立刻快步赶往落梅院。 一推门,见到的便是因为害怕而面无一丝血色,羽睫垂泪的陆修郢,不见许霖,便明白他应该是在内室里照顾平安。 毕竟平安,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压抑住喉间冷怒,用粗糙指腹拭去男人眼间泪痕,急促追问:“怎么回事,平安怎么了。” “…妻…妻主,我也不知道平安怎么会突然全身起了疹子,更…更口吐白沫。”陆修郢回想到前面一幕,整个人就差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好在被池苒眼疾手快扶住。 “可有请大夫来看过,大夫又说了什么。”这症状,貌似有点像是过敏,不过还不好马上下定论。 听见他们对话的许霖眼眶红肿地从内室走出来,不顾还靠着池苒支撑的陆修郢将他推开,随后整个人扑进她怀里小声地害怕抽涕。 “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回来,平…平安………” “好在你回来了,要不然阿霖都不知道有多害怕,更不知道要怎么办。” “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平安怎么了?”唇瓣紧抿的池苒本想要将他推开的,无奈他抱得实在是太紧,就跟黏在了脚底的牛皮糖。 “平…平安好像是吃了陆哥哥喂的东西后过敏了,不过这…这也不能怪陆哥哥,陆哥哥肯定也不知情平安会对那些东西过敏。”许霖说完,还害怕得她怀里缩,小小的身体也颤如抖筛。 听到过敏二字,池苒眉头一皱的快步朝里走去,不忘问他们:“你们前面喂他吃了什么?” “是,加了花生粉的羊奶。” 听到“花生”后,脸色大变的池苒差点儿脚下一滑。 只因许霖便对花生过敏,平安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来对花生过敏也并不奇怪。 “妻主,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紧张得手指交叉打结的陆修郢对上她陡然变冷的视线,喉结发紧得如坠冰窖。 “我知道,此事不是你的错。”池苒沉默地将视线收回,将一直抱着她的许霖推开,兀自朝室内走去。 “苒姐姐你等等我。”抹着眼泪,实际心藏窃喜的许霖抬脚跟上。 “…妻…妻主。”不知道为什么,陆修郢觉得这样的妻主好陌生,更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池苒因为平安误食花生粉导致过敏一事,便派人去刑部请了半天假。 平安陷入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府里上空也像是笼罩着一大片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矆睒乌云。 好在平安被大夫灌了几碗苦药下去后,终是呜呜咽咽地啼哭出声,也使得盘旋上空的乌云被一缕光亮驱散。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许霖,因为他怕,怕他前面下手没轻没重会害得平安真的熬不过去,好在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池苒得知平安已经脱离危险后,便立刻赶往书房。 先是将门窗皆关紧,又上了拴,这才打开暗阁往里走去。 暗阁并不大,里面也没有摆放着什么奇珍异宝或是孤本小监狱,有的只是整齐排放在木架子上的小物件。 里面有色彩斑斓的彩虹糖纸,形状各异的石头,树杈,也有玩破后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玩具,又比如稍微贵重一点的笔墨纸砚,青铜面具,纯白的羊毛毡小羊,丑得别具一格的陶瓷娃娃。 这满满几个书架里的东西,都是大姐,二姐还有姐夫送给她的礼物,大到玉髓翡翠,小到一朵枯萎的花都被她珍而贵重地放在这里。 她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偶尔还会上手,直到视线落在一个丑得不堪入目的纸糊圆脸娃娃,就像是被吸走了全部心神。 因为这个脸上腮红抹得不均匀,眉毛画得又粗又浓的圆脸娃娃是二姐前往边境的第一年,给她寄回来的礼物,就连她每年回家的时候都还会拿出去把玩,加工一下。 那么她想要的东西,会不会就藏在里面? 她先是将最外面的一层纸糊撕开,就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撕开它的心。 原本以为里面藏的皆是柔软,谁知卿身心硬如磐石。 随着纸落,可见藏在最深处是一个小小的,不足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瓷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藏。要是瓷瓶里没有,那么线索便只有藏在她小心撕掉的这一堆纸皮中。 此举也正符合二姐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只不过普通的纸不是需要泡水,便是要用火烤才能显出原形。 还未等她付诸于行动,门外便传来了竹画敲门的声音。 “大人,主夫说是让你过去吃晚饭了。” -- 第153页 将纸条往怀里一藏的池苒走出暗阁,且将此处复原后,刻意轻咳一声。 “我知道了,这便来了。” 或许是因为平安过敏一事,加上彼此心里都藏了事,以至于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且压抑。 匆匆扒完饭的池苒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紧跟着就一头钻进书房里。 回来的时候,也是困到了极点倒头大睡,完全无视了身旁人欲言又止的受伤神态。 “睡吧,现在很晚了。” “可我………”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她那双写满了疲惫的眼睛而垂下了眼皮,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得骨节泛白,掌心皮肉瘀紫。 “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里,池苒总是早出晚归地令人找不到痕迹,就连平安也交给了许霖来带。 奇怪的是?为什么不将平安交给奶爹带,而是许霖? 此刻的他有着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她了,偏生她又忙得不见人影。 忙得连他都快要忘了,他们上一次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又是在什么时候,还是说,妻主真的生气了,也对他失望了? 并不知道陆修郢因为她近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而变得胡思乱想的池苒刚将城西的一桩案件处理完毕,便接到了另一个案件。 原本刑部应该称得上是清闲,只不过这几日里的案件就像病毒似地喷井爆发。 这几天里要不是为了不让陆修郢担心,她都想要同前面那样直接住在衙门里了,至少还能多睡几个时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来回两头跑。 “大人,前面从天牢里跑出来的犯人出现在了城西,左大人已经比我们先一步赶过去了。” “好,我这便过去。”池苒双指置于嘴边吹了声口哨,拐角处立刻跑来一匹遍体漆黑,唯有眉心一撮白毛的黑马。 “本官先过去,你们记得快些跟上。”说完,翻身上马,一跃绝尘。 殊不知,她这一去,正好落进了他人挖好的陷阱。 据可靠消息显示,逃犯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在城南的云竹轩附近。 池苒外出办公时,多半喜欢穿常服,一是官服过于显眼且容易引起恐慌,二是遇到同僚后,还不得不过去打上一个招呼或是寒暄一二,否则谁知道第二日会不会在朝堂上见到参自己的本子。 云竹轩虽听着雅致,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吃饭地,要说不普通的地方,便是这里饭菜的要价极高。 踏进内里,兀自往楼上走去时,不忘点菜:“给我上一壶梨花白,一道生炒牛肉丝,清烧鲈鱼外加醋溜土豆丝。” “好勒,还请客官稍等片刻。” 奇怪的是,并没有小二在前面为她引路,那他们又怎么知道她等下会在哪个包厢? 很快,她便明白了为何没有小二姐为她带路的原因,只因为楼上左手边的第一间包厢正敞开着大门。 心神微动间,她的脚已经朝里踏进,而下一秒,藏在暗处的老鼠头目发出一声短促且尖锐的笑,森白剑刃倒映着彼此可笑。 “上。” “呵,想要本官的命,也得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几招过行,池苒发现他们不像是要对她下死手的意思,更像是猫逗弄老鼠。 他们的态度,也彻底惹怒了她! 他们在她动怒之间,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取出藏在袖袋里的小瓷瓶朝她砸去。 人的惯性便是下意识提剑去挡,池苒自然也不意外。 剑抵白瓷瓶,瓶碎四溅,内里鲜血洒落满身。 埋伏在包厢里的两个黑夜人在她提剑的那一刻,早已跳窗离开,未等池苒被这满身血污之气给熏得鼻头微皱要脱下身上外衫时。 包厢外突然传来了好几道急促的脚步声,走在边上的女人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立即惊呼出声。 “池苒,你怎么在这里!” “你的身上怎么那么多的血?还带着一把剑!” 目露寒意的池苒不想理会池暮云夸张到近乎可笑的表演,她刚准备抬脚往外走出去,一道细弱蚊音的声响正从内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从屏风后爬去,她爬行过的地方都会跟着留下一条鲜红的蜿蜒血印。 “救…救我……我…我还不想………”可惜女人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脑袋一栽得彻底离开人世间。 其他人看了眼包厢内血痕,池苒提在手上的剑,她身上的血渍,死去之人身上的剑伤。 毫无疑问是被仇家报复的可怜鬼,而此时的种种证据都在表明,池苒便是凶手! 死的人要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她还不至于如此被动,但当死的人是左丞相之孙的时候,又当如何。 第67章 牢狱之灾 池苒被押进天牢的那一刻, 要是还想不明白这是谁设下的一场鸿门宴,简直妄长那么大个脑袋。 结合前面纸陶娃娃里的东西!有些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好啊!当真是好得很!!! 她千算万算,竟忘了算这最腌臜恶心的蛀虫就同藏在长安!也忘了算那群形如水蛭的人再害了他们全家后, 又怎会独独将她留下。 池府 听到池苒被关进大牢后,陆修郢差点儿没有两眼一黑的晕倒在地, 好在被点雪及时搀扶。 泛白的嘴唇翕动许久,才像是找回了失踪的言语组织, 抓得点雪手臂渗血, 满是不愿相信:“你说什么!妻主因为犯了事被关进了监狱!” -- 第154页 他相信妻主不会是这种人, 诬蔑, 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跑回来传话的仆妇对上他摇摇欲坠迎风倒的姿态, 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开口,直到陆修郢再次出声时, 她才咬着舌头道:“是,好像是老爷杀了人, 听说死的还是丞相家的小孙女。” “什么!”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被摊上了这等糟心事, 难免不会被刮落一层皮。 咬破舌尖强装镇定的许霖不同于陆修郢恐慌得像只束手无策的无头苍蝇, 而是立刻离开府邸,并派人准备一辆马车送他回宫。 现在能救苒苒的只有母皇!而且苒苒肯定不会杀人的,这是陷害, 全然的陷害! 等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宫中, 却收获到了母皇如今不在宫里的晴天霹雳。 舌尖咬破, 尝到了浓重铁锈味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失态,厉声追问:“母皇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她又要去多久!” 一日两日.他还能等得起,可三日过后的每一天, 无论对他,还是苒苒都是一个煎熬,他也顾不得会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被拦住的刘姑姑见他一脸焦炙之态,先是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回:“陛下跟着凤君去了栖安山求佛,恐怕最快也得要七天后才能回来。” “要是长的?”这句话,许霖说出来的时候,整个身体,牙关都是抖的。 “恐怕得要半个多月。”刘姑姑对上他宛如能吃人的凶狠视线,差点儿没有吓得咬到舌头。 “备车,本殿要亲自前往栖安山!”捏着拳头的许霖说完,脸上煞白得比皇宫里新刷的那一面墙还要来得苍白三分,疾步往宫外走去。 七天时间太长了,长得中间不知道会发生多少变故! 另一处白玉青花瓦亭,正有一男捂唇轻笑,不时还有几声捂不住往外泄出,直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殿下可是看见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在旁伺候的青衣男侍见他笑得如此灿烂,便忍不住好奇那信里写了什么。 躺在美人竹榻上的红衣男人扬起萱花信纸在风中飘扬,唇角弧度上扬:“不过是收到了一封故人的来信,瞧着有些开心罢了。” “哦,也不知道哪位故人。” “这位故人,说来你也认识,不过哪怕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现在最好也要同他撇清关系,免得给自己沾上一身臭虾烂泥。”男人将信仔细叠好装进信封里,伸手遮住刺眼丹红。 “去备上一辆马车,本殿现在要出门一趟。”既是故人相邀,他又怎会拒绝这个送上门来的冷嘲热讽。 也不知道他的小表弟听到陆家除他外皆被满门抄斩一事后,那表情会变得怎么样,想必,定然很有趣。 前面病急乱投医的陆修郢还不知道等下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只是在收到来信后便马上往赴宴地点赶去,就连许霖消失一事也不曾在意。 如今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又怎会理会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去留。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醉香楼,这也是他们表兄弟距离当年闹翻一事后,第一次见面。 从走下马车后,陆修郢的心里不说紧张是不可能的,何况此次的他还有求于人家。 随着小二姐迎到他二楼包厢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口突然传来了犹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脸上的珍珠桃花粉也到了快要遮不住糟糕气色的地步。 跟在后面的点雪上前一步担忧道:“主夫的身体要是不舒服,我现在就去请个大夫过来。” 脸色苍白得捂着胸口的陆修郢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我只不过是老毛病犯了,等一下就好。” “而且我也总不好让表哥等我太久。” 推门进去,走至竹墨水泼屏风处,最为抓人眼球的是一袭灼灼红衫,以及转身过来者不如当初年少的脸。 恍惚了一会儿,陆修郢才唇角上扬扯出一抹笑意:“表哥。” “嗯,表弟你来了,我们表兄弟只不过是几年没见,表弟怎么都对表哥变得生疏了,说到这个,我们两个距离当年之事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转过身的曲殊说到这个时,还状若无意地伸手抚上红唇,嘴里跟着吐出。 “也不知道是三年,五年,六年呢还是更久,表哥都有些忘记了。” 陆修郢轻叹一声,似有伤感的回道:“差不多有九年了。” 曲殊听后,才恍然的一拍大腿,朝他笑道:“你要是不说,表哥都不知道我们两个居然有那么多年没见了。表弟也从小时候的药罐子成了他人夫君,也不知道你嫁的那个人对你怎么样。” 提到池苒,陆修郢的心里,脸上自然是带着甜意,只不过一想到她如今正在牢里,便不自觉带上了点点哀愁的担忧:“苒苒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反倒是表哥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 他当年得知曲殊嫁给了那年的探花郎时,虽然心里仍是对他存着气,可该送的礼却是一样都不落。 曲殊见他一直耐着性子与他套近乎拉近感情,又迟迟没有说明来意的模样,心下不屑居多的冷讽起来:“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表哥哪里能像表弟那么好命地嫁给心上人,就连这日子也过得像蜜里调油般快活。” “反倒是表弟这一次请表哥来那么贵的地方吃饭,不应该就只是单纯叙旧那么简单才对。”他不愿意说的话,他来。 -- 第155页 而且依他这副磨磨唧唧的性子,指不定等菜上完了都不见得能说出来。 端着新沏普洱小抿了一口的陆修郢见他直面指出来了,也不好再拐弯抹角地说明来意:“其实我今天请表哥过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可是为你家那位好妻主来寻求我帮助的。”曲殊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开口.暴击。 陆修郢见他明晃晃地说出来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羽睫微颤:“表哥肯定知道我妻主是被冤枉的,而且我妻主也不会是这种人。” 可怜他的话都还未说完,便被曲殊冷脸厉声打断:“她是不是这种人重要的,退一步来说,我为什么要帮她。” “单凭她当年对本殿做过的那些事,本殿就巴不得她早点死,又怎么会为她求情给自己惹来一身sao,你找表哥来要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本殿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仁至义尽,你又如何奢求我救她。” 曲殊本来想要狠心撕碎他自以为是的虚假幸福,告诉他残酷的世间本相,却在最后一秒仍是选择了心软。 当初的池苒对他心软了一回,他为何不能对自己的亲表弟心软一回。 何况依他的身体状况要是真的听到这一噩耗,恐是连今年秋天都熬不过去。 说到底,还是他的心软。 刑部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坐在枯草堆上的池苒正用稻草编织着一只小小蚂蚱,垂落脸颊两端的鬓发衬得她脸儿越小,更带着几分阴沉。 在这种极致幽暗环境中,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来人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挂在牢房甬道两侧的烛火随着来人走动而变得忽明忽灭,人,投映在两边的影子也被拉长得近乎扭曲诡美。 来人走至牢房前,近乎施舍地将一个包着烧鸡的油纸包朝里扔进去,一只脚抬起踹向铁栏杆发出刺耳划拉。 “春醺。” 早听见脚步声的池苒便停下了动作,抬眸冷视却一言不发,唯有刚做好的草编蚂蚱被她捏得原形毕露。 来者似乎很享受她憎恶冷然的目光,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加深了许:“春醺为何要用这种看仇人的目光看我,本官在如何,你也应该要唤我一声姨妈才对。” “我喊你姨妈,你就会愿意放过我吗!池馨!”冰冷刺骨的语气比对陌生人还不如,更别说那双宛如淬了毒的阴寒视线。 要说到她如今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眼前的女人全然功不可没!若不是她!他们一家子也不会沦落到今日之地! 面容早已不再年轻的女人轻掸衣摆上本不存在的尘埃,用着居高临下的鄙夷口吻:“春醺你这个傻孩子又在乱说什么,你是我的侄女,我这个当姨妈的又怎么会对你作恶。” 话音刚落,又话锋一转得像是个关心小辈的长者与之谈心:“只不过春醺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你长得与你大姐他们都不像吗。” “怀疑什么,我最应该怀疑的是你又想要挑拨离间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要从我的身上得到些什么。不过现在的我,好像也没有了能被你利用的价值。” 要不是二姐留给她的那一封信,她恐怕至死都不相信会有一个人能为了权利利欲熏心到几乎丧心病狂! 第68章 我很好,不用担心 “啧, 你这人,看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就和你娘一样。” “不过这也难怪, 谁让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脉,瞧着便一脸下贱相。”双手负后的池馨见她这副模样, 顿感无趣,抬起宽大官袍朝藏在暗处之人挥手示意。 紧接着, 在她转身走至拐角处的刹那间, 几个身着滚云红纹, 窄袖长袍的狱卒便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走了进来。 白瓷碗里的味道哪怕是她离得极远, 都能闻到一股子冲天恶臭。 那股味就像是六月盛夏里放了七天的泔水桶被人打开, 再往里倒进一大盆新鲜猪血,佐以臭鳜鱼, 用木棍搅拌均匀后发出的味道。 随着上锁的铁牢门被人打开,为首的高大女人正狞笑着满脸横肉, 高举起药碗朝她逼近:“等下池大人要是不反抗,说不定还能少受一点儿皮肉之苦, 毕竟像池大人这种长得如此细皮嫩肉的美人, 要是一不小心磕磕碰碰到可怎么办。” 女人嘴里虽喊着大人,却不见半点尊敬,有的只是嘲弄戏谑, 以及侮辱。 “哦, 本官听你的意思, 好像真的是将本官当成那等不堪入目的小倌了。”保持原态的池苒连眼皮都未掀,更没有理会他们刻意将周边巡逻者支开,又将牢房门大敞开着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是担心一项罪名不能将她顺利钉死在十字绞刑架上,便打算再给她多加上一项打伤狱卒, 畏罪潜逃。 “大人这话说得,可真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又怎会将大人比成楼里小倌,在怎么样也得是花魁才行,毕竟像大人这样的美人,下官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一声恶意嘲讽,不知惹来多少猥琐恶笑。 左边的女人眼见她越说越过分,干脆伸出手肘捅了她一下,才将刘春得意忘形的嘴脸收回。 刘春上前一步,用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口吻,将白瓷碗放在她脚边:“这药,大人还是趁热喝才好,要不然等下凉了,这味道就变得不行了。” 直到这时,池苒才抬起头来,视线宛如淬了毒的刀子冷扫而视,周身气场凛冽:“要是本官不喝,又当如何。” -- 第156页 “这大人愿不愿意喝,可不是大人能决定的,毕竟小的也只是来好心告知大人一声。” “是吗,本官倒是想要瞧瞧你们还有什么手段尽可能试出来,否则等下要是这处来人了,你说会如何,也不知道你们愿意死心塌地跟着的那位大人是愿意保你们,还是将你们当成弃子弃之如敝屣。”她在赌,赌他们到底能为他们嘴里的大人做到什么地步。 只因人心这东西,往往最经不起试探。 刘春虽有过一刻动摇,偏生嘴上仍是恶劣:“我们到时候怎么样就不劳烦池大人关心了,池大人与其关心我们,倒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 说完,一起跟进监狱里的三位壮妇皆朝着池苒围来,原本只是虚掩着的牢门就像正午烈阳,引人注目。 而他们打的主意便是逼迫她走出这间牢房,但凡她踏出半步,都能被他们颠倒黑白地扣上畏罪潜逃的罪名,若是动手,便等于袭警。 好啊,这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作响,比老王八下蛋还要仔细! 刘春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滔天恨意,便知道她是算出了他们的计划,就连下手的力度也是拳拳到肉。 目的,便是使她动手,他们才能站在高位上宣判她的死刑。 当他们禁锢住池苒双手将那碗药汁往她嘴里灌进去时,前来探监的左言当即双目猩红地厉声喝止! “你们这群狗奴才想要做什么!” 没有想到这个时间段还有人过来探监的刘春对地唾了口唾沫,扬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假脸恭维道:“左大人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和小的说一声。” “滚!”踏进牢房的左言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朝那蹲在角落里背对着她的池苒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脸色憋得涨红的池苒正一手掐着喉咙,一只手往喉咙里抠,好将前面被灌进去的东西连同胃酸一同吐出来。 咬牙怒目的左言见状,顾不上指责严惩那群胆大包天的奴才!而是半蹲下来拍打着池苒后背,好让她吐得轻松些。 见她将腹中之物吐得差不多后,便将随身携带的水囊递过去给她漱口。 “大人你还好吧。” “放心,本官好得很,最起码还不会死得那么快。”池苒偏嘴吐出口中污血,接过她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进去再吐出来,弥漫于口腔里的浓重臭味与血腥味这才散了点。 在对方开口询问前面之事前,宛如劫后余生的池苒率先开口:“我前面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大人让小的准备的,自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大人真的要这么做吗?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地等死,倒不如先为自己谋生。”左右横竖都是死,为何在死之前不事先为自己谋划一番。 “大人说得极是,是小的愚钝了。”左言盯着地上那一滩血红,眸光忽地暗了暗。 * 出了城后的许霖嫌坐马车太慢,便让他们牵了马过来。 由于从长安到栖安山有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哪怕披星戴月也得要在第二天清晨才能赶到。 等他风尘仆仆赶到栖安山后,顾不上整理自身形象与歇息片刻,直接带着一身夜露清寒奔向曲拂柳落脚的行宫。 * 本燃着安神香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熏炉在最后一缕袅袅青烟散去,便被心细的宫人换成了凤君一贯喜爱的瓜果甜香,大开的红木雕花刻祥云窗牖处偶尔涌进几缕夹带着夏荷清风。 刚睡醒的曲拂柳听到殿外吵闹的声音,眉心不自觉微蹙。 “好像是阿霖那个孩子来了,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来找陛下。”年过四十,可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刘凤君伸手推了下枕边人,示意她快些出去看看,免得让人给等急了。 “而且阿霖这个孩子沦落在外多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陛下更应该多疼爱他一点才行。”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拉下这张老脸三番两次地让池苒娶他。 谁知道到头来,反倒衬得她像个笑话。 这一次他匆匆赶来,不用细想,也知道他的来意为何。 只是在见到他一夜不眠不休纵马前来只为那人求情之时,仍是有些心软起来:“阿霖,你怎么来了。” 本在院中等得焦躁,只得依靠来回踱步分散注意力的许霖见到她后,立刻奔上来拉住她袖口,眼眶泛红,急促道:“母皇,我相信苒苒没有杀人,她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将她放出来好不好。” “我和苒苒自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清楚不过了。” “池苒?你说的可是长安传来的,有关于她杀害丞相之孙,顾寻楠一事。”此事在昨夜傍晚便传到了她的案几之上,同来的还有形如雪花参她一本的奏折。 “没错,就是这件事,而且我相信她不会做这些事的,她肯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母皇下旨将她放出来,再重新派人彻查此案好不好。”急得语无伦次的许霖只能不断重复着嘴里的话,一张脸因为连夜的赶路而变得煞白如纸。 “母皇虽然愿意相信你说的这句话,可其他人呢?”曲拂柳牵过他的手往室内走去,宫人立刻明白地前去准备热水吃食。 “阿霖难道忘记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可是池苒又没有犯罪,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杀人。”道理他都懂,但人都是自私的生物也没有错。 -- 第157页 “天底下多的是画虎画皮难画骨之人,难不成阿霖连这点儿浅显易懂的道理都忘记了吗。”话到最后,语气渐染愠意。 还想要据理力争为池苒说情的许霖见到母皇真的生气了,嘴巴半张半合许久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母皇有句话说得极对,他们相信苒苒没有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会不会相信。 何况此次死的不是寻常老百姓,而是最为护短的三朝元老,顾丞相的孙女。 * 昨日夜间的许霖在连夜赶路之时,也有两道黑夜正趁夜色笼罩,星月朦胧的快速贴墙窜向今日发生命案,现已被衙门封锁住的云竹轩。 黑衣,黑巾覆面的池苒在行动间,不忘问她:“你在长安生活的时间比我久,你可知道顾寻楠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走在前边的左言突然停下了脚步,紧着眉头思索一下,才回:“要我说顾寻楠此人除了会好命投胎,基本上没有任何优点,只因此人贪花好饮,学问才识皆平平,就连长相也是泯灭大众得分毫不起眼。” 池苒听完,皱着眉头又问:“这样的一个人,你说他们为何会选择以她做目标。” 话刚脱口而出,她便立刻否定摇头:“你瞧我才刚被关进去半天不到,这脑子怎么就变得钝了。” 左言并不当她这句是玩笑话,一板一眼地严肃回答:“顾寻楠虽是丞相之孙,但在朝中并无任何官职,加上此人又有着强抢民男,当众调戏民男与口出恶言等多处树敌的前科,最重要的是,顾寻楠此人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多次用大人的长相来戏谑,调侃。” “抛开她身份贵重这一点,光是她先前对大人的多次口无遮拦便会成为其他人用来怀疑大人的把柄。” “你分析的这些,还真的是头头是道,想必前面定然做了很多功课。”她能想到的这一层,池苒又怎么会想不到。 帅不过三秒的左言一听到自己被夸,小麦色脸颊上顿时浮现两抹嫣红,更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还不是大人教得好,而且我也挺喜欢跟着大人做事的。” 要说里面掺夹了一点儿私心的话,那点儿私心便应该是她想要娶那位阿霖弟弟当夫郎。 毕竟长得像玫瑰花娇艳,性子像猫儿容易炸呼的少年可实在是太对她胃口了!而且还能同大人亲上加亲,何不乐哉。 在二人快要靠近云竹轩时,本走在后面的左言突然加快脚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你说那群人会不会知道我们今晚上会来这里,所以特意派人埋伏好陷阱,好来个瓮中捉鳖。” 她说的顾虑池苒在来的时候也曾设想过多次,不过她的回答只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有时候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对方自然也能想到,而这个情况更有可能只是折中处理。 等他们躲过周边层层巡逻侍卫,潜入云竹轩的时候。 原本按照计划去的地方应该是今日顾寻楠身死的那个包厢,谁知池苒脚一拐去了另一处。 “大人你不去案发的房间,去那里做什么?”左言虽不理解,仍是乖乖跟上。 “有时候我们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案发现场。从我今天进入房间到池暮云带着一众官员推门进来的时间,我为什么会半点儿都察觉不到屋内有人,就连半点儿血腥味都没有。单凭这一点,你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没有点灯的池苒正借着微弱月光照明,就连走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或者说是算计好的。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左言自然也不会是个脑子蠢笨之辈,低头思索了一下,回:“所以大人的意思是,云竹轩里可能藏着一间我们所不知道的暗室,或者说是藏人的暗道才对。” 双唇紧抿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里深入。 他们来的地方,正是案发现场的隔壁间。 戴上蚕丝手套的池苒先是用手在墙的左右上下,乃至最角落里的缝隙都轻敲过一边,又侧耳倾听里面的回声。 里头若是实心,传回的消息便是沉闷的嘭嘭,要是空心,便是梆梆,里头塞了东西的,便是咚隆。 以至于偌大的空旷室内,不时发出大小,音质皆不一致的回声。 守在门外,探听着外边动静的左言刚想要好奇地问她是在做什么,忽见池苒面色凝重,而后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贴在那一处画着大片雅之兰君墙上。 她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知道大受震撼。 紧接着下一秒,便看见池苒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紫檀木小几盆花垂绿萝处突然发出了一点儿细微声响,视线随着望过去,见到的便是一条小小的,宛如用墨水泼染上去的蜿蜒画痕。 画痕藏在兰花深处,以身为画,令人如窥山中岚烟白鹤。 “大人,这是?”张大了嘴的左言用手托了托下巴,满脸不可置信。 “我们要找的暗门。”来到缝隙旁的池苒摸到一处暗扣,轻轻往下一压,凸槽凹陷。 蜿蜒墨兰画痕往两边缓缓移动,露出一间足矣容纳成年人通过的暗门。 进去后的二人将暗阁门关上,分合的墨兰得以贴合。 甬道内并不长,更没有他们以为的黑暗,闷沉,反倒是鼻腔中总会嗅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也在说明此处不止一个出口。 石壁边缘每隔一米便镶嵌着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随着往里深进,更是入时窄,后宽。 -- 第158页 走到尽头后,便发现里头其实是一个小小的书房。 书房里只放了一座塞满书的书架,一张上面摊开了几本书的案几,一盏烛油流尽泪始干的黄金烧蓝浇花烛台。 “大人,这里是?” “云竹轩里的暗室。”走到烛台旁的池苒伸手往蜡烛上方摸去,竟摸到了一丝温热,便说明不久之前便有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 那么,那个人又是谁? 还未等他们二人翻找出有用的线索,便听见从他们来时的甬道口处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来者不是一人,而是一伙。 “有人来了。”池苒将她前面翻看的一本账单塞进怀里后,强装镇定的双手打开站在书房正中间,用身体来探查风的走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要直接冲过去将他们打倒吗?”此时的左言早已抽出腰间佩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我们现在过去肯定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他们,便说明这里的出口并不是只有一处。”收回手的池苒快步往前面有风吹动她发丝的角落跑去。 先是在墙壁上摸索了片刻,便同前面那样摸到了一块毫不起眼的凹陷点,随后重重往下一按,便有一个足矣容纳成年人侧身通过的小门出现在书架旁。 此刻容不得多余的时间给她解释。 二人进去后,如法炮制将暗门合上。 就在暗门彻底合上的后一秒,那伙人也到了此处小书房。 或许是这间暗门的出口点不好,否则又怎会让他们一钻出来,便看见两瓣白花花的屁股正对着他们。 “谁!谁在哪里!” 就在女人提着裤子走过来时,左言机智的学了一声“喵。”池苒趁机捡起就近的一块石子往旁边草丛砸去。 “原来是猫啊,吓死我了。”正在草丛里方便的女人听到猫叫后,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已经跃上墙头的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在无声地说着。 “快走!” * 檐下灯笼取下,牡丹花苞轻合护花蕊,只余斑驳月色洒落的落梅院。 自从发生了白天的事情后,本应该早早入睡的陆修郢却宛如失了魂坐在床沿边,双手搭在床沿两侧,一双失去了焦聚的眼睛中写满了茫然,惶恐。 当一只小小飞蛾从眼前飞过,用雕花叉竿顶住的窗牖处正好发出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也吓得陆修郢瞬间回神,抓住就近的一只花瓶拿在手上,整颗心也害怕恐惧得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一声泛着哑意的声音响起,他竟难受得想要哭。 “是我,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原本应该回到监狱的池苒在路过自家门口的那一条街道,竟鬼使神差地翻.墙入了内。 晨晨一向胆子小,这么多年来更是到了夜里没有抱着她便睡不着的地步,何况这一次的事情还非比寻常,想必肯定吓到他了。 举起花瓶防身的陆修郢见到她的时候,先是将花瓶轻放回去,而后一个猛扎进她怀里,鼻音哽咽得紧搂着她不放:“妻主你有没有事,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在得知你进了监狱后我有多害怕。” “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更害怕你会不会被他们用刑。”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任由他哭湿衣襟的池苒轻抚他发丝,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这才用指腹轻柔拭去他眼角泪痕,也擦出了一团红晕。 紧紧抱着她的陆修郢也知道她就要走了,嘴上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妻主你要走了吗。” “嗯,我现在还是带罪之身,要是在外面太久,难免不会惹人怀疑。”池苒低头吻上他额间,用手捂住他发红的眼睛,“等我,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到时候晨晨再陪我到城外寺庙里烧香拜佛,好洗去这一身晦气好不好。” “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晨晨信我。” “嗯,我自然相信妻主的。”只要是她说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信,因为他相信妻主肯定不会骗他的。 即便如此,在她将他抱回床上,掖好被角的那一刻,仍是拉住她衣角,泪朦胧,眼含雾地问她:“那我,明天能去看妻主吗?” “监狱里的环境不好,又关了不知道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我担心他们会吓到你。”婉言之下,藏的皆是拒绝。 等池苒出来后,蹲在外边的左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茶叶蛋在吃。 “大人,你和姐夫说好话了?”见她看过来,还忍疼地将另一颗递过去。 没有接过的池苒,转身踏着满地清辉月色往刑部走去:“我们二人老夫老妻了,哪里同你们这群年轻人有那么多话要说。” 左言揉了下后脑勺,觉得说得也是,不过转念一想,大人的话里怎么老是话里有话居多。 今夜的长安城,好像哪哪儿都不平静,更处处透着诡谲暗涌。 随着天亮来临,河畔两侧的夜露还未被阳光蒸发挥散,关押着她的牢房门便随着铁锁落下,发出刺啦的一声刺耳。 比黎明要早一步到来的,往往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池大人,请。” “你怎么还叫她大人,今天过后,她说不定比我们这群普通人还不如。” “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吗。” 第69章 探监 -- 第159页 今日提审她的, 是她的顶头上司—穆挽晴。 高堂之上,两边坐着丞相府派来的人,昔日同僚, 因为此案件尚未公布,便没有多余百姓前来旁听。 膝肘处被踢, 导致自己差点儿趔趄扑倒在地的池苒抬起那双清寒如月的桃眸,嘴上不忘为自己辩罪。 “你说你没杀人, 但当日证据确凿, 又有如此多同僚亲眼所见, 你又当如何解释。”惊堂木一拍, 震醒四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旁听的顾家人见她事到如今还不愿承认自己罪行, 赫然起身冷嗤道:“事到如今,本官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来人,给她上刑。” 穆挽晴对于她的做法不赞同的摇头:“顾大人, 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是不允许是私自用刑的。” “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是池苒杀了我五侄女, 难不成你当其他人都是眼瞎不成!还是说你穆挽晴打算徇私舞弊。” 穆挽晴被她这一喝, 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 阴暗潮湿的地牢最深处,关押的往往是穷凶极恶之辈,就连地上凝固的黑血也比其他处要厚上半指。 十指被拶夹得血肉模糊的池苒或许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就连眼神都有些呆怔, 却在听到走廊处传来的脚步声, 倏然回过了神。 嘴角轻扯,讽刺不已:“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想要看你沦落到这个地步,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池暮云将提着的食盒放下,打开, 将里面的四菜一汤从铁杆空隙递入。 “我听说你这两天里滴水未进,想必现在肯定饿极了。”她带来的饭菜都是清淡的,恐怕也是为了她的肠胃着想。 “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吗,你又跑来装什么大尾巴狼。”哪怕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但该有的底线还是得要遵守。 底线这种东西,只要你一旦退了一步,便会彻底变得无下限。 “我告诉你!我池某哪怕在落魄,也不会吃这等嗟来之食。”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记得我当初就警告过你,只要你乖乖地呆在扬州便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偏生你就不听劝。”池暮云见她一副软硬不吃,却也习以为常,眼里隐约带上了一点怒其不争。 毕竟像她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又怎会求她像条狗一样不咬人,更别说忠诚。 “呵,嘴上说着为我好,其实不过是担心你们做的那些恶事被天下人揭穿罢了,当年你们长安池家的发家史!不正是踩着我们池家血肉上去的吗。”提到当年之事,就连她嘴里咀嚼出的话皆,染上血沫阴森。 “池苒,你果然和我母亲说的一样,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目带愠怒的池暮云将给她带来的饭菜倒在地上,抬脚重碾。 “哦,可我倒觉得,白眼狼这个词,更适用于你们才对,池暮云。” * 栖安山,雾里挑花缀杏冄的行宫。 站在院里的许霖正烦躁地揪着眼前层叠花叶,地上堆积的皆是残花败叶。 自从他披星戴月跑来行宫找母皇赦令苒苒出来后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里也不知道苒苒出来了没有?她现在又过得怎么样? 他正烦躁不已的时候,谁知道还有人不怕死地往他枪口上撞,纯属活腻了。 “殿下,凤君来了。”添梅接触到他冷眼,竟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来就来了呗,难不成还要本殿下亲自迎接他不成。”锐利眼眸半眯的许霖一想到刘凤君整日挂着温和虚伪的假面,便令他联想到陆修郢不也是靠着这样才骗得苒苒一直对他死心塌地吗。 也不知道这种像白莲花一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要他说,他们这些女人就是纯属眼瞎。 在他暗自吐槽的时候,一袭织金直襟长袍,头戴紫金垂缨冠的凤君也走了过来。 面带温和道:“阿霖在行宫住的这几天,可还习惯?” 与狐狸谈话,自然要带上狐狸面具的许霖乖巧道:“阿霖在行宫里住得很好,只不过是离京太久,有些想长安了,也想我种在浮云殿里的那棵桃花树,还有雪团儿。” 雪团儿便是他养的一只白猫,虽是猫,可这性子非但一点儿都不高冷,反倒是黏人得紧,就连那张小嘴在平日里也是忙得一刻不能停歇。 刘凤君对于他满嘴的思念之情,不过是拈花一笑:“你母皇说了,再过几日便会回京,你在这里要是有什么缺的,记得和我说。” “我会的,还有谢谢父后。”他的父君已经走了,宫里头能决定他婚姻去留的也就只剩下这个男人。 而且他也不会傻得明晃晃地在脸上写上讨厌他几个大字,他能获得这个身份求的便是便利,而不是各处树敌。 长安,刑部监狱。 随着人一走,原本残留在空气中的饭菜味越香,也在一点点勾着她肚里馋虫。 最为惹人注目的,当属那一堆被踩成烂泥的饭菜,只是这菜香中,还一度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双腿盘膝坐在草席上的池苒见到来人的一角雪青色缠兰衣摆突兀出现,羽睫轻颤于眼窝下投映一片澹澹暗影。 干涸得像破铜锣的嗓音紧跟着响起:“你来了。” “我要是不来,到时候谁来给大人送饭。”左言将食盒递过去后,不忘加了句,“饭菜都是姐夫亲手做的,说是家里一切有他,让你不必担心。” -- 第160页 “我能说,我从来就不担心过吗。” 这一句话,直接将左言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给全部堵死,又不甘心得只能瞪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姐夫当年是怎么看上大人这个半点儿风情都不懂,一张嘴还能将人给噎得半死的榆木脑袋,难不成就因为姐夫是个颜控吗? 不过……… 左言转过脑袋看着这张纵然身处落魄之地,仍矜贵清雅的脸,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孤傲,倒也有些明白姐夫的选择了。 与其找一个油腔滑调又不好看的,倒不如找一个长得好看,性子毒舌的。 正用臂肘捧着白瓷碗,喝着小米粥的池苒见她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眼皮微掀:“怎么,你来的时候没吃饭不成。” …………… 瞧瞧这人,也恁得不会说话了点。 池苒在左言离开后,便像是卸去了浑身骨头躺在草席上,身上的伤口因为蘸了盐水后,正一抽一抽地疼,好在被拶刑夹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头因为上了药,原先火辣辣的疼渐渐被清凉覆盖。 伸手遮住眼睛上方,唇间溢出低低吃笑,竟发觉她这一生实在是过于好笑了些。 与其说是好笑,倒不如说是无能,否则她在意的东西,为何一件都守不住。 * 已经连着好几天失眠,黑眼圈浓得连珍珠粉都遮不住的陆修郢为她熬好一锅养生鸡汤后,便打算去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也好。 要不然的话,他的心里总归不踏实。 点雪走进厨房的时候,便看见他正对着装好的红木食盒发呆,便知道他是在担心大人。 上前一步安抚道:“大人肯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反倒是大人到时候回来看见主君为了大人变得如此憔悴,心里肯定会很难受的。” “我知道,可她一天不回来,我的这颗心如何能安。”心头涩意难掩的陆修郢提着食盒走出厨房后,在见到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缠于屋檐枯枝上。 忽地想起什么,问道:“现在有阿霖的消息了吗?” 闻言,点雪摇头。 心里也纳闷得紧,这位主自从大人出事后便消失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快,当他们来到关押罪犯的牢房时,先是被仔细盘查过了一遍,这才得以通过,探监的时间更不能超过一炷香。 踏进漆黑阴冷监狱的那一刻,陆修郢便打从脚底觉得发毛,关押在监狱两侧的那些阴暗,黏稠的恶心目光更令他只想着加快脚步快些逃离。 越望里深入,覆盖肌理上的冷意渐重,鼻腔也开始充斥起淡淡的血腥味。 等他来到监狱的尽头,一眼便看见了正双腿盘膝坐在草席上,唇白如纸,面色煞白的女人正极为难受的忍受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的池苒紧跟着睁开眼,在见到出现在牢房外的陆修郢,呼吸一窒,喉咙发紧道:“你怎么来了。” 双手抓得栏杆铮锵作响的陆修郢想要进去,却碍于铁栏杆只能隔空对视。 “妻主,是不是很疼。”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抖的,涔涔而落的眼泪,洇湿了一片深竹衣襟。 咬牙朝他走近的池苒扯出一抹笑,安抚道:“我一点儿都不疼的,反倒是你怎么来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陆修郢想要伸手触碰他,却又担心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 “我自然是不放心妻主,我今天要是不来,怎么能看见,能看见………” 他伸到半空的那只手,正好同池苒伸来的手相触指尖,感受着彼此体温。 “我说了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这些伤口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罢了,其实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的。”池苒想要像往常一样为他拭去眼角泪花,却又担心会弄脏他的脸。 “你骗人,你身上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多的伤口怎么会不疼!” “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你会照顾好自己,让我相信你在家里等你回来的!可你现在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这样,我有多心疼,难受………” 第70章 有孕 从陆修郢因为惊吓过度晕倒后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在牢中来回踱步的池苒焦灼不安得恨不得化为一缕清风去到他的身边,安抚他。 前面陪同陆修郢去医馆的左言在她等得快望眼欲穿之时,终是带着一脸复杂, 又不懂得如何开口的神情归来。 “晨晨他怎么了,他有没有事!大夫又是怎么说的!”此刻的体面, 修养她都顾不得了,她想要知道的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挠了下后脑勺的左言抿了抿唇, 对上她快要喷火的视线, 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姐夫没有什么事, 只不过是大夫说姐夫怀孕了, 然后大夫还说………” “大夫说什么, 你快点说!” “说姐夫的身子骨本就弱,又因为最近情绪低落导致胎相太平, 这个孩子,可能不一定能留下。”就是因为这样, 她才不敢开口的,生怕大人届时会空欢喜一场。 听到最后一句, 池苒兀自低头沉默起来, 随后宛如失神般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张了张嘴的左言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谁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抽涕音, 原先想要安抚她的话皆被咽回了肚里。 大人…她这是哭了吗? -- 第161页 那么是喜极而泣, 还是? * 醒来后的陆修郢得知自己有了将近一个月的身孕后, 脸上竟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一只手想要捧现如今仍是平坦不已的肚皮,又害怕会吓到他。 刚送走大夫回来的点雪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敛下眼中忧心, 笑道:“大夫说主夫的孩子来之不易,孕夫在怀孕期间的起伏不能过大,营养什么的也要跟上才行。” * 得知陆修郢有孕后,池苒再也不愿意在这牢笼里多待一秒。 原先定好的捕鼠计划就像是阳光底下的泡沫,被那么一晒就破了。 此刻对比于搜集那些仇人的罪证,她更想要做的是回到陆修郢的身边陪伴他,以及那个尚未成形的婴儿。 将汗帕递过去的左言见她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阴戾,顿时吓得咽了口唾沫:“大人,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她为了引出暗中人提前做了多少准备,为了将戏做得逼真更不惜亲自下场,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抓住那些老鼠尾巴的机会还有很多,可是能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喜悦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的。”何况这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一点。 很快,随着池苒认罪的消息一出,明里暗里的臭虫也跟着跑出来窥热闹。 用来审讯罪犯的两边皆坐满了人,提审之人穆挽晴惊堂木一拍,手持杀威棒的狱卒大声喊道:“威武。”才算是正式开堂。 “罪犯池春醺,你说你认罪杀害顾寻楠一事,可对。” 纵然跪地,脊背依旧挺直如山中铮铮雪松的池苒却一改先前说法:“下官无罪,又何来的认罪一说,大人此言岂不是惹人发笑。” 身为主审的穆挽晴还未开口,反倒是顾家人像被沾上捕鼠器的老鼠跟着跳脚指责:“大胆,照你这么说,你前面说的那些话就是在戏弄本官不成!” 对上横眉冷竖怒脸的池苒委屈地耸了下肩,全然无惧对上来方的怒色满满:“大人误会了,哪怕大人给下官一百八十个胆,下官也决不敢糊弄大人,下官只不过是找到了真正杀害顾小姐的真凶,想着为下官求一份清白。” “呵,空口白牙的谎言说都会说,本官看你完全死到临头想要拉个替死鬼。” “下官敢说这句话,便说明下官有着十二分的把握,反倒是顾大人一直咬牙认定下官就是杀害令府女君的凶手,实在有些令下官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的。” “池春醺!” “下官的耳朵还没聋,顾大人说话的时候不必那么大声,以防震飞檐下雀儿可就不好了。”眼皮轻抬的池苒懒得理会这被拿来当枪使的傻子,抬起被铁铐镣住的双手,朝着门外抚掌三下。 紧接着,便是换上一身官服的左言正从外面扣押着一个怒气填胸的壮年女子入内。 在其他人还没想明白她葫芦里头买的是什么药时,池苒遂先开口解释:“诸位大人,杀害顾寻楠的真凶就是这个女人。” “呵,你说这是凶手就是凶手,谁知道会不会是你花了重金买来的替死鬼。”与她针锋相对的仍是顾家人。 池苒却是连理会跳梁小丑都不想理会的娓娓道来她收集到的证据,左言带来的那个女人在她拿出的证据每多一样,脸上的白也多了一分。 当日杀害顾寻楠的不是他人,正是刘二此人!刘二还有一个弟弟叫小刘,在一年前被顾寻楠给糟蹋了,导致小刘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从那天开始,刘二便开始想尽办法地接近顾寻楠,恣意报复。 这不,就在三天前,他得知顾寻楠会独自前往竹云轩用餐之时,便乔装成店里小二寻找下手的机会。谁知道在得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被引来这间包厢的倒霉鬼。 刘二作恶的动机,时间,皆是一一对应得上。 坐在高位的穆挽晴饶有兴趣地追问:“本官听你的推理倒是挺有趣的,只是本官好奇要是包厢内有动静与气味,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云竹轩内藏有一间暗室,有一处暗门入口正在顾小姐遇害的包厢。”这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你身上的血迹又是怎么来的?为何要拔剑?” “若下官说,这是一场早就算计好的鸿门宴,大人信吗?就连那日下官身上被泼的血,也是有着驱凶避煞的黑狗血,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人血,大人要是不信,尽可派人来验下官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池苒对上她拧眉沉思的剑眉,唇角高扬:“不知道这些证据,可否能证明在下的清白。” 随着沉冤得雪的那一刻,池苒心里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惋惜她的布局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在回去的时候,还去了左言家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衣裙,才不会将他熏到。 陆府。 靠着软枕,躺在床上的陆修郢刚接过点墨递来的安胎药,便听到院中传来了一阵喧杂吵闹,他的唇角竟跟着不自觉上扬。 还未派点墨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人已经迎着残阳碎玉朝他缓缓而来。 浅浅阳光镀其身,朦胧,梦幻得宛如在做梦。 直到他揉了揉眼睛,又咬得舌尖吃疼,这人都没有从眼前消失的时候,顾不上未着罗袜的脚,扑进她怀里,就像是黏人的树袋熊挂着她不放。 -- 第162页 “妻主是不是不回来了,我没有在做梦对不对。”哪怕是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做得长一点,最好长到他永远都不愿醒来。 任由他抱着的池苒低头吻上他发丝,浅色瞳孔里盛满的皆是温柔,疼惜,“是我,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妻主回来就好,而且我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觉得,肚里的孩子真真是个福星,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她一来,妻主也跟着回家了。 “是孩子吗。” “妻主真聪明,一猜就猜到了。”眉眼生笑的陆修郢接触到她近乎冷淡的表情,下意识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不敢与她直视,嗓音发闷道:“妻主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我只是最近有些太累了。”伸手轻揉眉心的池苒低头掩饰,谁料疼得她的手疼得尖锐刺骨。 “也怪我,妻主那么累了我还拉着妻主说话。”可是她的冷淡,仍是令他极为在意。 他更怕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惹得妻主不喜。 * 刚从行宫回来的许霖还没有沉寂在池苒沉冤得雪一事的喜悦中,便被另一个噩耗给打得猝不及防。 陆修郢怀孕了!!! 果然,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表面看着柔柔弱弱得像朵白莲花,实际上心眼比谁都多的老男人。 雾染寒霜间,摘星缀月空。 坐在小马扎上,正轻柔给她上药的陆修郢突然问她:“妻主,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说她到时候会长得像我还是像你。” 这个孩子,是他盼了不知道多少年才来的,更是在他即将认命之时降临给他的。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池苒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称不上半分欢喜,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会带走晨晨。 要是有选择,她更希望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要来。 陆修郢听后,还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佯装生气地用棉签戳了下她手臂,气呼呼道:“我倒是瞧不出你有哪点儿喜欢的,要不然的话,你这一次怎么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了。” “明明你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我并不是想要敷衍你,我只是………”只是单纯不想要这个孩子罢了,可这句话,她又怎能说出来。 毕竟他为了要一个孩子,这些年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又听信偏方吃了多少的药。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呢。”陆修郢自然明白她的顾虑是什么,随即换了一个话题,“妻主过几天陪我到佛祖面前还愿好不好。” 池苒张了张嘴,点头应了一个“好。” 因为她身上有伤,又听闻她夫郎有孕,穆挽晴特意给她放了十天假。 而在第三天,许霖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正好撞到陆修郢抱着他儿子的画面,顿时气得后槽牙直咬,怒满胸腔。 “平安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如今的平安已经会简单地吐出几个字来,更惹得陆修郢平日里无事总喜欢逗弄一下。 咬着手指头的平安大眼珠子乱转,好半天才发出一个破碎音节。 “妹,妹妹。” 大跨步走过来的许霖从他怀里抢过平安,语气怨怼而不满:“平安还小,陆哥哥问他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他怎么能知道。” “外面的太阳那么晒,你就不知道平安还小,不能晒那么久的太阳吗。”话里话外皆是明晃晃的指责,就差没有说他不会照顾孩子。 陆修郢看着被抢走的平安,脸上维持的笑意皲裂泛寒,修剪圆润的指甲抓得掌心印出青月牙,压抑愠意:“阿霖,你回来了。” “嗯,苒姐姐呢?”并不理会他冷淡的许霖自始至终关心的只有另一个人。 “你苒姐姐有事出去了,恐怕得要晚点才会回来。” “哦。”许霖一听,脸上便挂起了显而易见的失落,不理会其他人看见了会如何作想,直接抱着平安往他居住的院落走去。 “主夫,少爷他这?”点墨斟酌了下用词,“不怪点墨多嘴,而是少爷这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当人儿子 ,更像是之前老爷后院里头总爱掐尖,炫耀生了个女儿的姨爹。” 外人都能感觉出来的东西,他身为当事人又怎会感觉不出。 他的回答却是四两拨千斤地自欺欺人:“总归是要嫁出去的男人,能有什么好忌惮的。” * 晚上吃饭的时候,池苒见到出现在饭桌上的许霖并不感到好奇。 因为她手上的伤未好,陆修郢便贴心地给她准备了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木质小勺,原本他想要喂她的,却被她拒绝了。 吃饭的时候安静得除了咀嚼声便没有其他,不对,偶尔还有筷子,木勺碰到碟碗声。 从未帮人剔过鱼刺的陆修郢将剔好的雪白鱼肉递到她嘴边,示意她张嘴,又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禁有些失落地微咬下唇。 池苒见状,只能无奈地张嘴咬下,随后对上他如秋风拂湖面碧波潋滟的弯弯笑颜。 “好吃吗。” “晨晨喂的,自然好吃。”池苒将嘴里寡淡无味的鱼肉咽下,回以宠溺。 “妻主喜欢吃,以后夫身都为妻主剔鱼刺好不好。”她照顾他,宠了他那么多年,所以他也想要试着宠她一下。 感情这种事,本就需要相互付出,而不是他一直单独享受着她的好,却不愿付出。 -- 第163页 也在这时,奶爹突然焦急地跑进来:“主夫,小少爷前面醒来后便一直在哭,我们几个哄了小少爷好久,小少爷都没有消停。” “我跟你过去看看。”眉头一皱的陆修郢听到平安哭闹不止,没有半点犹豫的跟了上去。 随着他一走,被迫塞了那么口狗粮的许霖顿时不满地将竹箸扔在桌上,双手抱胸地撅着能挂起油瓶的小红嘴,满脸写着不高兴。 “明明我也可以喂你的。”她为什么就不拒绝,最过分的还是要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 “我知道,还有你吃饱了吗?”池苒没有理会他生气的点,而是舀了一勺蛋蒸肉沫进嘴里。 许霖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那张微启的嫣红小嘴,总觉得身上烧得难受,不牢固的嘴巴正随主心而动,“我肚子虽然吃饱了,但我现在想要吃点别的。” 见他像条恶狗盯上荔枝肉的馋相,池苒自然明白这小狼崽子想要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上有伤,你就不怕我身上的伤口迸裂吗。” “我怕,可我更知道一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且他自从生了平安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一条通向渴鹿奔泉的道路。 “你胆子倒是大。” 陆修郢抱着平安回来的时候,遍寻室内却不见另一人身影,遂问道:“阿霖呢?” “他吃饱后回房去了。” 不疑有她的陆修郢将平安递给点雪,才刚坐下,便发现她雪白脸颊两端浮现一抹春宴桃红,心有担忧道:“妻主,你的脸怎么那么的红?” “刚才不小心吃到了一颗干辣椒,辣到的。”伸手往桌下摸索的池苒才刚将手放下去,便被温暖的含了进去,导致这手也变得湿漉漉得令她不喜。 更忍着头皮发麻的灭顶欢愉,细眉微拧地对着枕边人说:“晨晨可以帮我去拧条湿毛巾过来吗。” 陆修郢见她停下了手,便以为她是吃饱了,起身往放置铜牌的偏室走去。 丝毫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张桌子底下,藏着多少艳靡桃色。 吃完饭后,陆修郢本来想要问她为什么还没有走,却在扫到她眼下那抹青黑后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里,妻主着实是累坏了。 随着花枝绰约,碎星斑驳的黑夜来临。 燃着橘红灯烛照明的室内被人轻轻一开,月色紧跟笼入,大片皎皎月影镀她身。 先前的许霖从饭厅离开后,就回房洗了个澡,点了樱花钿,抹了桃花粉,靥贴珍珠,一双眉毛弯弯如小金岳,水润盈泽的桃花眼里诉说情意绵绵,欲语还休。 染了豆蔻金粉的指甲往她白玉垂珠腰带一勾,带动整个身体拥入她怀,小红嘴一撅:“苒苒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差点儿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反倒是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两只手皆缠着绑带的池苒伸手轻触他鼻尖,却被小狼崽一口咬上。 尖尖的牙齿轻咬着手指,舌尖舔舐。 将她的手指舔.湿了,许霖才收回了嘴:“阿霖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找苒苒的未来岳母求情了。” “而且我才不希望平安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母亲。”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平安没了母亲。”更不会让那群人还活得好好的逍遥法外。 池苒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放在案几上一本精美画册时,许霖的脸陡然红得像颗熟透的小番茄,更扭着腰,扭扭捏捏地将画册拿过来在她眼前打开,指着其中几张不堪入目的双人画。 “苒苒,你看书上有好几个姿势都不需要你动腰的,要不然我们试一下?”他嘴上说着试一下,但他期待的小眼神,整个一跃跃欲试。 接下来自是窗剪西兰纸,共谱明月芽。 随着温度节节攀升,点点汗花洒床帏。 情到深处间,攀附上女人肩膀的许霖哑着声,问:“苒苒,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这种东西,是不是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了。 许霖见她突然不说话,气得张嘴咬上她锁骨下方,并留下一串红印:“你之前还敷衍地说过喜欢我,谁知道你现在居然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我了。” “果然,这生完孩子的男人就是不值钱,也不值得你喜欢。” 闻言,池苒不由轻叹一声:“我什么时候对你敷衍过,我只不过是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证明我对你的喜欢。” 说到喜欢,她认为的喜欢便是长长久久的陪伴,而晨晨,便是她哪怕到了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光后也要在一起的人。至于眼前人,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舔了下唇的许霖没有看见她的纠结之色,说出了他的嫉妒源泉:“苒苒,你再给我一个孩子吧,我想要给平安添个妹妹。” “弟弟不好吗?”比如她就一直不明白,世人为何一直热衷于生女孩,男子又并非不能继承家业。 如此想来,倒应该说是世间人的偏见。 “平安说了,他想要妹妹,所以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妻主。” 紧接着又是红帐春宵翻云雨,足缠绵,烟花灿烂一眨眼。 这一番纠缠过后,已是到了月至半空,妆花绸被早已湿得不能睡人。 要是用手一拧,说不定还能收集一盆甜水来。 回来后的池苒见着屋内未曾燃灯便以为他睡下了,当她刚推开门,便与起夜解手的陆修郢四目相对。 -- 第164页 “妻主,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钻到她怀里的陆修郢闻到了她身上的清冽水汽,小鼻子微皱地扯住她衣袂,“妻主怎么还跑去洗了个澡。” “我前面打了一套拳,身上出了点汗后我担心会有味道熏到你,便去洗了个澡。”回想起前面,她可不是去打了套拳吗。 “夫身才不会嫌弃妻主呢,而且妻主身上香香的,晨晨哪里会嫌弃。” 他未嫁人前,又不是没有闻到过其他女人身上的味道,不过他们身上都臭烘烘的,哪里同妻主这样又香又软。 “你不会嫌弃,可我担心会熏到你。”将外衫脱下置于木施上的池苒钻上床,抱着夫郎亲了他眼皮一下。 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我们现在得要睡觉了,明天不是说好了要去静安寺吗。” “我突然有些睡不着了,妻主陪我说下话好不好。”原先的七分睡意在见到她后,便只剩下了浅薄三分。 “好,你想要说些什么?” 第71章 不被祝福 累得连眼皮子都要黏起来的池苒将他抱在怀里, 下巴蹭了蹭他头发,嗓音慵懒:“好,不知道晨晨想要和我说是什么?” “你这个人, 有你这么聊天的吗,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她无所谓的态度, 气得他直接伸手拧了她腰间肉一把,又嫌不解气抓住她手腕咬下。 力度大得, 就像是小奶猫舔舐骨头。 “嘶。” 既然她不愿意开口, 那便换成他来:“妻主,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个问题, 他从她回来后便想要问了, 却一直苦于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对于这个问题,池苒只有选择沉默。 但她忘了, 有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 她的沉默,就像是一柄用钝的匕首捅进他躯体, 伤得他鲜血淋漓,目光黯淡又苦涩地拉着她手指:“我知道妻主在担心什么, 大夫也曾和我叮嘱过很多次, 说我的身子骨不好本就不容易受孕,要是真的受孕了,生完一个孩子后, 这身体也同那被白蚁蛀空的枯木差不多。” “但是我想说的是, 纵然如此我也不后悔。还有, 我是真的很想有一个属于和妻主的孩子,更想要一个小小的,缩小版的妻主。我希望妻主不要拒绝我的要求,更不要讨厌这个孩子好不好。” 他多年盼求来的, 并不代表也是池苒所希望的。 池苒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贴耳暗哑:“那你有没有想过,对比于孩子,我更想要的是你能一直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我,晨晨。”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你了,要是你也走了,你让我怎么办。”她鲜少情绪外露,更会拒绝他的要求。 可是这个孩子,她真的不能接受,更不能接受一个吸取父亲生命作为养分长大的寄生虫。 “不会的,我不会走的,我会一辈子陪着妻主的,我们两个人肯定能白头偕老地走下去。” “我答应妻主,我不会让这个孩子连累到我身体的,无论是我还是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的,晨晨相信了妻主那么多次,这一次□□主来相信晨晨一回好不好。”她的千般顾虑,他也想过,只是对于孩子一事上,他难得不愿意退步。 更逃离她怀抱躲在墙角,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就像是雨夜里躲雨的湿毛幼犬。 羽睫低垂的池苒用手指捻去他眼角泪珠,轻喃致歉:“对不起,其他的我都能答应的,可是这件事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我真的怕,我怕我最后连你都会失去。” “晨晨,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我求你。”话里,带着痛不欲生的卑微哀求。 “我也求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好不好,妻主。我答应过你,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我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的。”眼眶含泪的陆修郢握住她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正倒映着她,并对她连连摇头。 * 青蝉翼琉璃冠珠帷幔被风掀动,内里露出的娇郎正捂脸泣泪,压抑的低低哭声似那藏在夏日雨夜里的满地梨花残白。 先前摔门离开的池苒并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烦躁地坐在檐下台阶,将脸埋进膝盖。 屋内的陆修郢在她摔门离开的那一刻,也将脸埋进了棉被中,紧咬着苍白嘴唇,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滚落。 为什么她就不愿意接受自己将孩子生下来,孩子不也是她的!!! 黑云遮月,雾起岚珊。 随着天亮来临,在檐下坐了一夜的池苒方才起身往书房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与她一墙之隔的男人也抱着软枕坐在床边抹泪抽涕过了一夜。 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本就是一场错误。 * 回到书房的池苒看着正抱着青竹软枕睡得香甜的少年,不禁有些羡慕起他来。 要说羡慕,最羡慕的便是他没有那么多烦恼,身旁还有着家人相陪。 原本睡得香甜的许霖在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人也紧跟着睁开眼,见是她后,张开双臂便求着要她抱。 “苒苒怎么过来得那么早。” 脱离了棉被遮挡的少年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儿,如羊脂玉般凝就的肌肤上正绽放着数不尽的冬日红梅,还有那经过一夜,现隐有抬头之势的物什。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没有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睡,你就不担心进来的人不是我怎么办。”池苒担心自个身上寒气过重会冷到他,不顾他的反抗将其塞了进去。 -- 第165页 提到这个,许霖脸上顿时变得娇羞不已,白皙手指卷玩她发丝,媚眼一抛,嗲呢道:“还不是都怪苒苒昨晚上折腾得我腿都软得走不动路了,就只能在你这里休息一晚上。” “反倒是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地凉,眼窝下还挂了黑眼圈,你说,是不是你又背着我偷偷熬夜了。”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就像是一只不会表达关心的猫儿。 “没有,我昨晚上睡得很好,等下我和晨晨要去静安寺一趟对佛祖还愿,你可要一起?”目露深情的池苒揉了揉他头发,又在他一脸期待的表情下亲了他脸颊一口。 她的唇才刚靠近,少年的也贴了过来,两条锦鲤也似水中缠尾嬉戏。 随着一吻结束,彼此的脸都泛起了点点微红,气息也有些喘。 “自然是要的,而且我也想要为平安再求一个妹妹。”这样儿女双全有了,他的底气也跟着足了。 “有平安一个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了,知道吗。”孩子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 “好了,你先起来,要不然这副模样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 “好嘛。” 昨晚上他带来的衣服,就放在伸手能取的位置,仍是娇气地让池苒拿来,并且伺候他穿衣。 因为这些,他自从生完平安后就没有享受到了,趁着今日,怎么也得要奢侈一回。 就在池苒为他系上外袍的最后一根带子,门外正好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原本还想缠着池苒腻歪的许霖顿时像只在老实不过的鹧鸪背对着收拾他睡乱的床铺。 “妻主,我来喊你去吃饭了。”推门进来的陆修郢看着出现在书房里的许霖,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厌恶,敌意。 “阿霖怎么也在这里。” “我昨晚上在苒姐姐的书房里翻找些资料,谁知道找着找着便觉得有些太困了,便在苒姐姐的书房里睡上一晚,我想陆哥哥应该不会介意吧。”他就是拿捏住了他的性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陆修郢紧咬着后槽牙回话道:“怎会,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 他有预感!许霖对妻主的感情肯定不一样。 静安寺坐落于重峦叠嶂,高耸入云的黛青山脉。 也是长安闻名遐迩,香火旺盛的佛门圣地。传闻此庙是在高祖立朝之初便存在的,庙里石壁高窟上供有一百二十八罗汉,二十八佛。 由于路途遥远,加上山路陡斜,便决意乘坐马车前往。 许是正午炎热,就连拂面而来的夏风都带着滚滚热气。 “妻主,你还记得我们在年少的时候,你也陪我去过寺庙拜佛一事吗。”无人说话的静谧空间中,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我怎么会忘记,我那时候还记得我为了能早一点见你就没有坐马车,大冬天顶着寒风刺骨骑马去的,回家后更因为感染风寒病了好久,不过想想,我还是不曾后悔。”掀开帷裳的手放下,脸上跟着浮现一抹追忆。 陆修郢握住她的手,迫切地想要驱赶心中那抹不安惶恐:“那妻主,你曾后悔娶过我吗。” “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决定便是娶了你,又怎会后悔。”说完这一句话,池苒竟是不欲多言的阖眼假寐。 也将陆修郢张嘴要说的话自动消弭喉间,眼中的希冀也跟着变得寸寸黯淡。 更不禁在想,他的孩子就真的如此不讨她欢喜吗? 他们来到静安寺时,太阳已经移至半空,刚下马车,便看见人来人往的寺门旁正站在一个带发修行的僧袍少年正顶着炎炎烈日等人。 “阿宝。” “小姑姑,小姑父,阿霖,你们来了。”见到来人后,小和尚笑意蔓延全脸朝他们走近,双手合十行了一佛礼。 “我们自然是来看下你,你在寺庙里过的可还好。”池苒见到他黑了,瘦了,人却比刚来到长安时多了几分鲜活,倒也宽慰几分。 “我在这里过得挺充实的,只有这样,我心里的难受才会跟着消失一点。”而且他也能在佛祖面前求她,能让他下辈子再遇到二姑姑,并成为她的夫,与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寺庙里的斋饭特别好吃,小姑姑和小姑父一定要留下来品尝一下才行。”说完,便邀他们入内。 抱着孩子的许霖跟在后面,心里对于池若柳出家却带发修行一事感到不屑。毕竟一个真的看破尘世出家的人,怎地连几根头发都舍不得脱下。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作秀。 在池苒陪陆修郢前去还愿之时,与之并肩而行的池若柳突然停下脚步,捻转悬挂手腕的暗色檀木佛珠。 状若无意地问他:“这个孩子是你和小姑姑的,对吗。” 许霖也不藏着掖着,更带着一丝得意地炫耀:“你都猜出来,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我能说,我前面也只不过是怀疑吗。”朝他走近的池若柳伸手戳了下平安肉乎乎的小脸蛋,羡艳不已。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也很嫉妒你,阿霖。” 羡慕他虽然没能嫁给小姑姑,却有了小姑姑的孩子,还能每天都看见小姑姑,哪里同他这般,只能靠着回忆,画像度日。 第72章 父子 因为池苒对于佛说一类都不感兴趣, 更不迷信,便只是陪他到佛堂外没有进去。 -- 第166页 许是里里外外的香客对她打量过度,她便决定在旁边的玉兰林里消磨一下时间。 有时候意外与缘分来得就是那么地巧妙, 或者说是猝不及防。 本是佛门清净之地,谁都料想不到会有人光明正大的在此处对自家夫郎施暴, 周围更是萧静得无人经过,唯有清风拂树梢。 “住手!你一个女人打男人不觉得丢人现眼。” “老娘打自己的夫郎关你这个小白脸什么事, 别说你这小白脸也跟他有一腿。”手腕被桎梏的女人抬起那双倒三角眼恶狠狠瞪过去, 却迫于她气场强大而落了满身气势。 “本官虽与你们素不相识, 却看不惯像你这样在外窝囊, 对内屋里横的女人。”疾声厉色的池苒将女人推倒在地, 看她就像是一滩不堪入目的烂泥。 本想要逞凶斗恶的王大听到她自称本官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怂和害怕, 却仍是酒壮怂人胆。 哽着脖子嘴硬起来:“哪怕你是当官的又如何,老娘打自家夫郎也是老娘的家事, 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又见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贵重之物, 掩在倒三角眼皮下的眼珠子贪婪狡诈一闪。 “不过你要是想当一回活菩萨, 老娘就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只要你出一百两银子,老娘就将这个连蛋都不会下的老不死卖给你。” 那幅贪得无厌的小人嘴脸, 直接气得池苒胸腔怒意滋生, 脸上仍风平浪静地扯了扯薄凉嘴角:“按照楚国刑法, 私自贩卖人口,当属劓刑,你身为土生土长的楚国人,应当明白劓刑是什么样的刑罚。” 王大听到劓刑时, 人虽吓得整张脸都白了,仍是捏着拳头强撑着嘴硬:“老娘告诉你,老娘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再说了老娘卖的是自己夫郎,关你们衙门屁事!” “五十两,本官便同你买下这个男人,以及旁边的少年,如何。”池苒取下腰间玉白蓝锦绣钱囊,打开,从里面掏出五十两银子扔在地上,姿态随意得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五十两,你当这是打发叫花子不成!”纵然是这五十两,仍令王大像见了肉骨头的狗挪不动脚。 谁让她当年娶了这夫郎,也才花了差不多五两。 “行啊,若是你不想要这五十两,本官想,你应该会更喜欢牢里的生活。”她虽说是商量的口吻,却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威压。 “五十两就五十两,就当老娘吃点亏便宜卖给你了。” 等王大沾沾自喜地拿着五十两银子跑远后,目睹全过程的竹画眉头一皱的询问道:“大人,那个女人怎么处置。” “本官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既然拿了,也得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花。” 竹兰瞬间明了地下去安排,由于他们说话时都是压低了嗓音说的,所以并未随风飘到他们耳边。 疼得抱头蜷缩在地的男人看见一只绣着玉兰花白底皂鞋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以为的疼痛并没有来,而是等来了一只修长如竹,莹润如玉的手上正搭了一方雪白袖袍朝他递来。 以及一声惹人鼻涩眼酸的“疼不疼。” 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儿子—王知清便哭着朝他扑来,手舞足蹈地对他比划着什么。 头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上青紫交加的男人得知池苒将他们父子二人买下后,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多,多谢大人救下我和我儿子。” “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打男人的孬种罢了。”池苒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扶起,竟发现他的眼睛与那人极为相似。 恍惚间,她以为是他回来的。 当洗干净了脸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原先的五分相似直逼七分。 跟在男人旁边的少年或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就像是一棵蜡黄得被风一吹就倒的豆芽菜,本就偏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往木杆上晾了件衣服。 回来后的陆修郢看着屋内多出的一大一小,问道:“妻主,这两个是?” 池苒上前一步,贴着他耳朵将前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现在的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我便想让他们在府里寻一份工作,这样好歹也能有一片遮雨屋檐。” “这是善事,夫身怎么会拒绝,而且这位大哥也是位可怜人。”毕竟摊上那么一个女人,谁不见得会可怜。 拉着儿子手的唐南宋紧张又不安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通体气派清贵的男人,庞大的自卑感紧跟着笼罩全身。 “你们父子两个叫什么?” “回,回主夫的话,我叫唐南宋,这是我的儿子,王知清。” 忽然间,池苒插话问起:“可是取自唐南四十里,迎风归来宋。” “非也,只不过是因为南宋同难送是谐音。”原先属于文人笔下浮白载笔的雅名,一瞬间染上了苦难卑怜。 “不知道子清今年多大了,看着好小一个?”陆修郢忍不住好奇。 “知清还有一个月便到束发之年。”他前面也是为了阻止妻主不要将知清贱卖给城南已经六十多岁的富绅为夫,这才遭到了暴打。 见男人的视线一直放在知清身上打转,又道:“知清小时候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声带受损。” 他的解释还是美化过的,仍是令王知清自卑地低下了头,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头更不安地相搓。 -- 第167页 接下来的,陆修郢也不好再多问,只是让点墨将他们父子二人带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并安排到另一间厢房住下。 等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本坐着的陆修郢突然起身,双手圈住她腰肢,下颌搭上她肩膀:“妻主,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天晚上说的话。” “没有,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生晨晨的气,要道歉,也是应该我向你道歉,昨晚上确实是我不对。”眼眸半垂的池苒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妻主没有错,我知道妻主的顾虑是什么。” 伤口既然撕开,为何不趁着没有结痂之前将内里流脓的腐肉一同剜去,免得这伤口在日后反反复复溃烂,恶臭。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将这个孩子留下,孩子会很乖很听话的,她也不想都还未来到这世间看自己娘爹一眼就走了,所以妻主就让晨晨任性一回好不好。” 咬唇紧抿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将他圈抱着她的手颁开,随后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那么晚了,妻主你要去哪里。”坎坷不安的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到头来竟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有一团空气。 “我只不过是想要到外边透一下风,等下再回来,晨晨若是困了便先睡下,不必等我。”因为她怕,怕她再待下去二人便会恢复成之前的争吵。 而她最怕的便是他的眼泪,与他发生矛盾后产生的隔阂。 她关门离开的声音,也将陆修郢想要说的话重新堵回,整个人更是无力,颓废的跌坐回凳子上。 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推门出来的池苒见到不远处的许霖,眉心烦躁得就要往另一处书言玉堂春富贵的漆黑无光海棠,迎春林走去。 原本以为她看见了自己的许霖不满地提着袍摆跟上,等离她只有半米远之时,伸出了手指拉住她蝶鹤素罗锦衣角,略带不满的指责她前面行为。 “苒姐姐,你怎么到处乱捡人啊。” 小时候捡了他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老男人和一个臭哑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其他人派来卧底的奸细。 老男人? 面色倏然煞白的许霖回想到前面看见的那张脸,之前与池苒有染过的那些男人的相貌都有着几分相似不说,这年龄也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就连陆修郢也比她大了一岁! 苒苒她会不会……… 池苒见他突然不吭声,还以为他是不舒服的伸手覆上他额间:“阿霖在想什么?” 闻言,他才猛然回神般拉开彼此距离,又怕他前面的反应太过,而低头搓着指腹扭捏起来:“没,我没有在想什么。” 察觉到他的脸因为她而烧红后,许霖直接搂紧她腰身:“苒苒你和我出来,就不担心陆哥哥发现吗?” 而且他私心里是希望她能够多陪他一下,最好是能陪到彻夜不归。 池苒宠溺地点了下他娇俏鼻尖,又低头轻抵:“平安晚上都是和你一起睡的,你就不担心他晚上没看见你,指不定会哭一晚上吗。” 踮起脚尖的许霖伸出舌头舔舐近在咫尺的红唇,气得像粮仓里往嘴里塞满了米粮的花栗鼠控诉起来:“你还说,你长那么大了都没有陪你儿子睡过一次,你这个当人母亲的也太不称职了。”话到最后,还埋怨地咬了她红唇一口。 好在他也知道些分寸不会在上面留下痕迹,虽然,他很想就是了。 “不过苒苒,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回家一趟,我母亲想要见你。”他也想要看她大吃一惊的模样,更想要让她当面与母皇致谢。 “你就不怕,你母亲看见是我这个混球弄大了他们宝贝儿子的肚子还不负责,会不会气得直接将我扫地出门。”她虽然也想过要见他父母,却不得不考虑见到后会发生的事。 比如将许霖抬为平夫,晨晨更会因为此事对她失望,厌恨。 咬着下唇的许霖想了下,突然觉得那画面有些好笑,却也没有继续纠缠着她。 只不过在睡觉之前,还要让她亲了他几下才行,要不然他才不依。 等二人走出小树林后,分道扬镳回房时,谁都不注意他们先前的一举一动皆被一个无意路过之人尽收眼底。 茫茫星月下,在林间沾上一身寒气的池苒回到留宿的僧房,手刚放上门扉,耳后便传来一道脚步声。 “大人,晚饭的时候我见你没有怎么吃,想着你晚些时候肯定会肚子饿,便下了碗面条给你。” 已经换好干净衣服,杂发梳贴整齐的唐南宋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走了过来。 池苒原本想要拒绝的,却在对上他怯懦中又带着丝讨好的神情,接过并道了一声“谢谢。” 唐南宋见她接过后,脸上的紧张才跟着烟消云散,手足无措道:“不过我的手艺不是太好,还希望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不会,现在很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好,等下大人吃完了,将碗放在门外,我明天早上会过来收去洗的。” “嗯。”转身端着面条进屋的池苒将其放在桌上,见着床边帷幔已放下,便以为他已经睡了。 将外衫脱下置于木凳,掀帷入内间,冷不防对上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妻主,你回来了。”或许是哭久了,男人的嗓音也变得嘶哑干涸。 -- 第168页 “嗯,现在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池苒虽心疼,却仍是不愿意迁就他将孩子生下来的要求。 “妻主,我………” “现在很晚了,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相依偎,咬着唇的陆修郢想要打破冰点的朝她靠近,却发现他近一寸,她离一寸。 心里的苦涩,悲凉也像是破了口子的冬日麻布袋,任由凛冽寒风往里灌进。 他醒来后,枕边早已凉透。 听见屋内声音的点墨,点雪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陆修郢失神又无助地蹲在床边,静谧空间里偶尔传出几声压抑哭声。 “妻主呢?” “老爷说是衙门有事,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让我们照顾好主夫,还让我们不要打扰主夫休息。” “说得好听是不想打扰我休息,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要让我将孩子打掉。”她越是这样的态度,他越是要将孩子给生下来,更要证明给她看。 无论是他,还是孩子都会平安地活下来! 先前连夜离开静安寺的池苒并没有像他们口中的回了长安,而是去了青山脚下的青城。 还抱着枕头睡得香甜的左言察觉到枕边有一道视线盯着她看时,瞬间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见床边人是池苒,原先提起的起床气才跟着消下,大手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人怎么来得那么的早。” “我有些睡不着,便来得早些了,那人寄来的东西现在在哪里?” “东西可能没有,只不过他们给大人寄来了一封信。”她认为那封信肯定是很重要的文件,就连睡觉时都要随身藏着。 导致池苒接过的时候,薄薄的信封上不但沾有她的体温,还有气味,以至于令她嫌恶不已。 拆开信封后的池苒匆匆一掠,原先的漫不经心也变成了面色凝重。 没由来的,左言的心里多了几分不安:“大人,这信里可是写了什么?” “一个对你而言就像是吃牛肉面里多出的香菜。”将信叠好放进袖袋中的池苒抬眸间,状若无意道:“你说,楚国的天会不会要变了。” “大人何出此言?”前面的话本就听得她云里雾里,更别说后一句。 “没有,只不过是突然想到的一句感叹罢了。”楚国的天虽不会变,但萝卜拔出总会带着淤泥。 有些东西,也得要趁早开始准备了,说不定她今年也能过上一个好年。 小青山,静安寺,佛香袅袅的檀房中。 因为早上一事,而心生担忧的点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向那正在持香跪拜之人。 “主夫,大人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嘛?” “孩子只是她不想要,我却不能不要。何况这孩子是我盼了那么久才来的,我又怎会扔下她。” 要不然没有孩子,他的心里总归不踏实。 另一边,同在僧斋里留宿的许霖却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翻身时,猛然想到了陆修郢怀着孩子一事而从梦中惊醒。 咬着手指头不安地在想,要是陆修郢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尸两命怎么办?或者说他真的生出了一个该死的女儿怎么办!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苒苒的长女只能从他肚里出来,就连池家的财产也得是他的,哪儿能容忍姓陆的染指半分。 要不是前面苒苒警告过他多次,他早就将陆家投敌卖国,现已全被拖到菜市场问斩一事当成笑话说给他听,最好是能笑得他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的随着陆家人去了最好,省得老是占着苒苒的正夫之位不放。 在他刚起身时,陆修郢的奶爹—王英,正鬼鬼祟祟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进来之前还不忘往外面多看了几眼,生怕会被人给跟踪。 “哎呦,小少爷你怎么还没起床。” “本少爷一向喜欢睡懒觉,在说了起那么早做什么。”坐在床上的许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泛寒桃花眼扫过他,“苒苒呢?” “大人一大早就离开寺庙回长安了,怕是得要晚上才能忙完。” “不过老奴昨晚上听到了大人与主夫争吵的声音,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奴年纪大了,产生的幻听。” 许霖听后倒是来了点兴趣,单手撑住下颌,一双眼儿笑眯眯:“你昨晚上听见的不一定是幻听,说不定就是真的,毕竟两个人生活久了,难免会发生或多或少的摩擦,更别说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的男人怎能讨得妻主欢心。”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王奶爹只能跟着附和。 毕竟这位主的身份,现在可不是他能惹得起了,他更得要紧紧抱住这条大腿才是王道。 而且谁能想到当初的丑小鸭会突然变成下蛋的白天鹅,还是镀了金那种。 等许霖磨磨蹭蹭起床后,已是正午。 佛堂中礼完佛的陆修郢也走了出来,许是正午阳光刺眼得有些恍神,连带着他都有了些恍惚。 原本被奶爹带着的平安也交给了他。 生得像颗糯米软绵可口的平安见到爹爹后,马上伸出小胖手挥舞着求抱。 “爹,阿爹。” 与之同行的大师捻转浅色檀香佛珠笑道:“小少爷的眼睛长得同令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着便是以后有大福气的主。” -- 第169页 陆修郢对大师的话虽然受用,嘴上却是自谦道:“小时候是小时候,长大后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 更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同许霖有几分相似,便成了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原本他们今天就要启程回长安的,陆修郢却决定再多住上一天,等明日再归也不迟。 踩着残霞夕照回来的池苒得知他在寺庙里的小厨房时,眉头一皱地快步走去。 推开厨房门,见到他正坐在木凳上折菜,不满道:“你现在还怀有身孕,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 “他们做的饭菜哪里有夫身做的好吃,而且我也喜欢为妻主洗手做羹汤。”他同时也想要做些什么,好消除彼此间隔阂。 正在洗菜的池若柳紧跟着出声:“小姑姑来了的话,正好可以帮我们烧火。” 池苒遍寻屋内,却不见许霖的影子,想必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刚想到那人,那人便抱着一颗卷心菜走了进来。 许霖见到她后,立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苒姐姐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的时候还给你们买了些糕点,就放在桌上。” “谢谢苒姐姐,苒姐姐怎么知道我现在想要吃糕点。”将卷心菜往地上一放的许霖就往桌边走来,先用旁边的清水净了手,这才打开油纸包拈了一块进嘴里。 * 等他们都出去打水洗菜后,许霖便拈了一块白皮枣泥饼递到她嘴边,问她:“好像那么久了,苒苒都没有猜过我的身份?还有我母亲是做什么的?苒苒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就着他手,将糕点叼进嘴,三两下咽进肚里后,才回他:“我并非是不好奇,我只是在等你告诉我而已,要不然我偷偷去查的话,难免在你告诉我的时候,我一时之间做不出惊喜的表情来怎么办。” “也对,不过我可以偷偷透露一点儿给苒苒听哦。” “你说。” “反正你只要记住,我母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至于更多的,我以后会慢慢找机会告诉你的。” 他们的对话才刚说两句,便被不放心走进来的陆修郢打断:“你们两个在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阿霖只不过是在和我说些有关于他母亲那边的事,等下你们在外面等吃就好,剩下的我来做。” 第73章 冰点 回到长安后的池苒提前结束了休假回到刑部上任, 同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监狱,探监刘玉菀。 刘玉菀杀害顾寻楠一案证据确凿,判秋后处斩。 池苒来看她的时候, 还带上了一壶山桃酒,一只烧鸡。 虽然落魄, 精神头仍是极好的女人在听到锁落声后,这才抬起头来, 呛笑一声:“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来到她面前的池苒不理会地上脏污, 撩袍坐下, 打开油纸包, 又将盖着红布的酒坛子打开, 清冽酒水倒进碗里,递了碗给她。 池苒见她迟迟未接, 便撕了一只鸡腿放进自己嘴里咀嚼,当着她的面咽下去后又端起酒碗豪饮。 将空了的碗底亮给她看, 眼梢一挑:“现在你相信我没有在里面下毒了吗。” 刘玉菀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腹内馋虫被眼前酒香, 肉香给勾了出来。 “不过只有鸡肉这一样下酒菜实在是单调点了, 好在我前面进来的时候还顺了包花生下酒。”说完,变戏法一样从袖袋中掏出满满一大包。 “你来做什么?”直到此时,刘玉菀方才问出声。 “我自然是来谢谢你没有在杀了人后马上逃离长安, 要不然的话, 我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抓到你。” “呵。” “你来找我, 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无用之话吧。”终是挡不住嘴馋的刘玉菀捏了颗花生进嘴,砸吧砸吧下味,发现更馋更饿了。 “怎么会,我只是好奇, 你在杀了人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逃离长安,明明你有很多机会的。”唇角噙笑的池苒见酒碗空置,自是抬手满上。 “你问我这个,我更想要问你,你是怎么发现我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池大人。”终是忍受不住馋意的刘玉菀撕下一只鸡腿抬眸与她对视,闪烁的眸光里皆是求解。 池苒先是愕然,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笑意,身体前倾朝她逼近一分,鼻尖只相距分毫:“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你相信吗。” 既然是她布的局,那你,自然就是网兜里的鱼。 因她一句,刘玉菀停下了进食的手,随后端起手边酒碗一饮而尽,眼皮掀开,扫向她的冷光中皆是恨意。 还未等刘玉菀爆发出强大的恨意之时,她先一步手脚抽搐,瞳孔瞪大得不可置信往下倒去,鼻腔,耳朵,嘴角,眼睛里都有污血跟着渗出。 偏头吐出前面卡在喉间吃食的池苒起身冷嗤:“真是愚蠢,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你到时候上断头台痛苦。” 她带来的吃食无论是单独吃,还是混合吃都没问题,唯有一点,便是切忌情绪起伏过大,否则便会诱发藏在饭菜里的毒性。 “大人,这人现在死了,应该要怎么处理。”赶来的狱卒见到口吐污血倒地不起的刘玉菀,进去探她鼻息时,才惊觉她的气息早已断了。 “将人拉出去埋了,就说她是暴毙。” -- 第170页 她自从来到长安后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的险之又险,又怎会容忍一柄剑时刻悬在她头顶上方。 她前面确实没有说谎,当日顾寻楠为何会独自前往云竹轩一事,其实是她前一日下值后正好同她偶遇,经过时与她说在云竹轩相见。 消息也是她透露给刘玉菀,为了能让她提前寻到最好的作案地点,更不惜将云竹轩里的暗室暴露给她。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里面有暗室,便是因为。 这间饭馆是池家产业,只不过鲜少有人知道。 池苒刚走出监狱大门,还未来得及伸手遮住头顶上方的炎炎烈阳,便看见门外正有一人等候她许久。 女人与她的目光汇聚,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大人,我家殿下有请。” 池苒微微颔首,接过她递来的油纸伞撑开遮阳,缓缓跟上。 此次见面的地方不再是三皇府,而是【者者居】。 在她刚上到二楼,原先跟随左右的女人早已随风如云雾散,一条悬挂扶手旁的红线正被她收卷,缠走至尽头。 红线尽头对准的,正是最后一间包厢。 推门进去,背对着她的白玉簪,青萝裙女人方才搁下手中画笔,转头对她露齿一笑:“你可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本殿等你等得就像是林花谢了又匆匆,怨了春红又绿了芭蕉。” “殿下说这话的时候,就不觉得有些肉麻得近乎恶心吗。”反正她是被恶心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跟着直冒。 曲素慕对于这个问题,竟是拧眉纠结了一下,又在对上她这张脸时重重叹了一声,似乎极其难为情:“要是我对其他人说,或许是真的有点肉麻,但是对你,我却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听得嘴巴一抽的池苒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去,也吓得曲素慕不再敢胡说八道。 等二人落座于窗边竹榻,手捧绿茶画竹香茗之时。 曲素慕才幽幽说出此行目的:“我想要问你的是,你当真不考虑下我那位五皇弟吗,他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得紧,不但推拒了母皇为他安排的婚事,更愿意为了你绝食。上一次你被冤枉锒铛入狱一事,还是他披星戴月赶往栖安山向母皇求情。” 手指摩挲茶盏边缘的池苒听完,心下不见半分感动,反倒是多了几分厌恶,端起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目露寒意:“要是按照殿下的这个意思,是不是以后只要一个男人做出自我感动,实际上却令我倍感忧愁,困扰之事的时候,池某人都要将人八抬大轿地迎回府上。只因为他们对我用情至深,我就必须娶他们。” “但是殿下忘了吗,池某是个人,不是一件物件,更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欢与厌恶。”话到尾端,渐染寒意。 为她添茶的曲素慕不禁摇起了头来:“池苒,你这个人,你说说你到底要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有时候你娶一个男人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与其娶一个对自己前程不痛不痒的,为何不娶一个能助你直达天梯的。”何况娶了她这位皇弟,不比她奋斗多年要来得轻松许多。 “相比于坐享其成,我更喜欢一步一个脚印 地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要不然用泡沫搭建起来的高楼,往往风一吹便倒。”为官之路就像建房子,哪一个不是从打好地基开始的。 这一次的谈话,自是无疾而终。 只不过临走之前,她不忘将自己前段时间收集到的疑点交底给她。 既然说过了要合作,彼此都得要拿出真诚来,而不是藏着掖着相互防备。 离开者者居的池苒想着距离半月之期将近,先是在外头拐了弯,这才前往包打听。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正落入了有心人眼中,在借由她的手将此事扩张出去。 包打听内仍和她第一次来时并未有多少变化,要说有,便是他们的红线加粗了些,原先的破旧铃铛也换了新。 寻着红线来到最深处,推开门,才恍惚惊觉今日无人营业,怪不得她从踏进内里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无尽的萧萧孤寒。 内里的十里桃花林光秃秃得像是被火舌舔舐过,残黑颓靡中又挣扎着一点儿绿的希望。一只碧眼黑猫全然不怕生的叼着一只麻雀从树枝上跃下,随后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过长的蓬松毛尾还碰瓷地扫过她袍角。 在她阖门,转身离去间,正好与一个刚提着菜篮子回来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对。 只是一眼,她便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离开,更不小心碰到了红线而引得铃铛轻摇,满室宫商琳琅。 男人不解地摸了下脸,又皱起那一对漂亮的眉毛。 难不成他长得很吓人吗?要不然她怎么会跑得那么快? 回到衙门后的池苒消磨了一下时间,便到了下值的点,婉拒了同僚之间的相聚,快速往家的方向赶去,丝毫不理会他们在背后如何说她夫管严。 路上见到有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总会买上一份,如今因着屋内两人,便买上两份。 回到家中,远远便看见了正抱着平安漫步在她必经之路的陆修郢。 半醉西施晕晓妆,如霞如锦色何鲜的牡丹花丛,青玉簪,白素衣男人正迎着残虹阳醺对她笑得如落了满身灿若繁星。 咬唇紧抿的池苒对上他满含欣喜的视线,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迎上,而是逃避。 -- 第171页 没有同往日得到她一个拥抱的陆修郢掩下失落,朝她走近,将怀里平安递给她,扬起一笑:“妻主回来后,就正好可以开饭了。” 喉结微动的池苒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怀里的平安正挥舞着小胖手,咿咿呀呀的喊着“阿娘”。 那么久了,她发现她仍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以及接受他肚子里的那一块肉。 吃饭的时候,许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还在桌底下抬脚踹了她一下,又将只着罗袜的脚在她腿上乱蹭。 池苒也只是眉头一皱,随后加快扒饭的速度,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等她吃完饭,落下一句“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忙了。”许霖便再也忍不住埋怨地将见底饭碗往前一推。 “陆哥哥,苒姐姐最近这几天是怎么了?看着好像心情不太好。”要不然的话,怎么会一吃完饭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连他的暗示都装没有看见。 陆修郢对于他的这个问题,只是苦涩地笑笑。 妻主为何会这样,不过是想要用冷暴力逼迫他将孩子拿掉。这也是他们二人成婚多年后,他第一次经受到风雨摧残。 甚至冷得,就差没有将他彻底冻僵,封印于冰寒深渊。 第74章 王知清 随着繁星布绮罗, 檐外花影绰约纷移。 揉了揉眉心的池苒这才吹灭了屋内蜡烛推门离开,心里竟比外边涌来的寒风还要来得刺骨。 书房外候着的竹兰将灯笼递给她,欲言又止的神态终是消弭于喉间。 这几年中, 竹兰娶了点墨为夫,竹画也娶了自小长大的竹马, 现一大家子都搬来了长安。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又倏而因为一个急刹车拐进了了错误胡同。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接过灯笼的池苒轻声呢喃, 音量小得只要风一吹便散了, 更寻不到半分痕迹。 “我和他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你们不必担心。” “此事大人能想通最好, 而且主夫有多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竹兰拧眉沉思中顿了下,又道, “而且大夫也说过了,只要孕夫在这期间调养好身体, 保持心情愉悦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知道。” 只是这知道里,又不知道是真知还是假知, 或者说里面又藏了多少私心作祟。 回到居住的落梅院, 见到还亮着灯的室内暖烛,竟是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门外徘徊不定,犹豫不决中, 紧闭的房门先一步被推开。 墨发披散下来衬得脸儿越小, 肤色苍白的陆修郢只在月莲坠柳亵衣外面披上一件水色点蓝外袍, 更衬得他弱柳扶风得风吹便倒。 见到门外刚准备推门进来的她,柔柔一笑:“妻主,你回来了。” “嗯,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夫身没有等到你回来, 这心里总归有些不安稳,况且我白日里睡多了,现在没有多少睡意。”将门阖上的陆修郢伺候着她将外袍脱下,手指却停留在她微凉衣摆上久久不动。 “怎么了?可是最近又做了噩梦?”池苒回握住他的手,竟发现一片冰冷。 眉头紧蹙间将人打横抱起,塞进铺好的床铺中,用冰丝蚕被将他单薄的躯体盖住。 许是久违的温柔爱护再次出现,竟使得男人身体一僵,静谧的空气里紧跟着响起小声抽涕。 连连摇头的陆修郢眼里噙泪地拉着她手在床边坐下:“妻主,我们谈一下吧。” 羽睫半垂,唇瓣微抿的池苒自然知道他想要谈什么,无非是让她接受这个孩子。 但他谈的,往往是她最想要逃避的,她更惊觉自己打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懦妇。 陆修郢见她没有同上次那样转身离开,便以为有了一点儿希望地拉着她手腕不放,并将脸贴上她手腕,悲痛欲绝的哀求道:“妻主能不能不要再生晨晨的气,埋怨晨晨的自作主张与任性妄为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在你不理我的这几天里,难受得简直度日如年,我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挽妻主。” “妻主和孩子对于晨晨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放弃哪个都舍不得。妻主要是真的让晨晨二选一,不亚于剜我的肉。”话到最后,哽咽哭泣连连,微热的眼泪跟着烫伤了她手。 这几天来,池苒也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她发现自己仍是自私得不希望他拿着生命去冒险,只为换取肚里的一块肉。 陆修郢见她有了动摇之色,乘胜追击道:“难道妻主就不想要听到康康叫你一声娘亲,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眼外面的风景吗。” 康康是他为孩子取的小名,寓意一生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在男人苦苦的眼泪哀求下,池苒终是选择了心软接受这个孩子,当她抚摸上他垂泪泛凉的脸颊,嘴里却吐出世间最为残忍的话。 “要是你走了,我就将这个孩子掐死为你陪葬,你也愿意吗。” “不会的,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都会好好活下来的。”疯狂摇头的陆修郢见她同意留下这个孩子后,方才破涕为笑的扑向她,微凉发丝划过她脸颊,泛起一丝痒意。 “妻主能不能不要生晨晨的气,也不要不理会晨晨,更将晨晨丢下了好不好。”字字句句戳向的,都是求和。 当人丈夫的给她搭了台阶下,她这个当人.妻主的又怎会不识好歹地继续拿乔。 -- 第172页 自从那天夜里的谈话结束,他们的关系也从冰点逐渐回温,笼罩在池府上方的乌云终是散去。 伺候的竹兰顿感欣慰不已,最起码她不用每次一回房,便被自家夫郎扯着耳朵数落她在里面无所作为。 置了几盆绿萝红人掌点缀,增色的饭厅中。 正给她夹了一个蟹黄小笼包放进碗里的陆修郢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回到了之前,可仍是产生了不少隔阂。 心里不说苦涩是不可能的,一想到孩子能留下后,便泛起一点甜笑。 “妻主在刑部里是不是很忙,夫身看妻主都瘦了很多。”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按理说妻主每天都会往外跑的,为何这肤色看着比他的还要来得细腻白皙。 “我还好,反倒是你和阿霖在家里照顾平安比较辛苦。” “平安平日里一直都是奶爹在带的,我们哪里会辛苦,而且平安也很听话,一点儿都不闹腾。”不满他们两人一直在说话,而将自己冷落在旁的许霖嫉妒不已。 自从发生上一次的事件后,池苒便将平安原先的奶爹—刘语,给辞退了,转而换了一个相貌普通,年龄又偏大些的奶爹。 最起码这类,不会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幻想着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吃饱后的池苒见快要到当值的点了,接过点墨递来的热毛巾擦了下手,起身道:“今晚上不用吩咐厨房做饭了,晚点我带你们出去吃。” 陆修郢还未出声,许霖便抢先一步:“好,不过我要吃贵的才行。” “夫身听妻主的,不过妻主哪怕再忙,也记得要按时吃饭才行,更要注意劳逸结合。”不满许霖主次不分的陆修郢搁下手中竹箸,随她一同走出去。 “我会的,家里和平安就麻烦你照顾了。”池苒离开前,捧住男人脸颊,于他额间落下一吻。 目睹这一切的许霖心里正酸溜溜得难受,之前苒苒的离开吻都是属于他的,都怪这个老男人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不过不急,等他十月怀胎分娩之时,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再过不久都会属于他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静静期待着那天的到来,期间更不能让苒苒察觉到他的计划。 要不然,难保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临近六月份的长安,随着太阳一出,满城温度就像是烧沸的热水壶咕噜噜沸腾。 本是绿意依依的烟柳也跟着抽去了全身水气变得蔫蔫无力,笼于湖边画舫的青雾掀开帷纱,露出娇容。 回到刑部后的池苒将前面陆修郢给她带来的食盒递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左言手上。 “你姐夫给你的,记得吃干净。” 受宠若惊的左言接过,连连点头致谢:“谢谢大人,谢谢姐夫!” 她可是知道大人家的厨子做的饭菜那叫一流,谁知道她也能跟着沾沾福气。 “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便谢你姐夫。”回到工位上的池苒将今早上送来的刑事案件折子一本本打开,发现都是些东家少了一条狗,西家少了一只鸡的鸡毛蒜皮。 这些琐事虽不能为她官道添砖加瓦,却能收获名声,同时也极为浪费她时间。 揉了揉眉心的池苒靠着太师椅闭上眼,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些年来二姐藏在礼物里的秘密。 事情越查到最后,就像是掉入一个遍体漆黑的深渊,浮不上岸,也沉不入底。 此刻的她,正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点,格外难受。 嘴里塞着鸡蛋卷都堵不住嘴的左言端着一碟芸豆糕溜达过来,含糊不清道:“大人,我想要问你一件事,你家阿霖有喜欢的人了吗?” “要是没有,大人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而且大人对我这个人肯定是知根知底,不是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掀的池苒直接冷漠无情地吐出:“有了。” “啊!”惊得瞪大了眼珠子的左言叼在嘴边的芸豆糕就差没有吧嗒落地。 “为什么我不知道阿霖弟弟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明明姐夫之前还让我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适龄的女君介绍给阿霖的………”话越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最后宛如消了音。 因为她看见自家大人的脸陡然变得黑沉起来,那双泛着深寒幽冷的桃花眼盯得她浑身发毛。 * 由于明日才是半月之期,池苒在其他官员都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仍是低着头在雪白宣纸上画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暗线,明线。 或许是遇到了难题,牙齿下意识咬住笔杆,随后又皱着眉头在写着陆字边缘再加上一条暗线。 暗线的最后,直指楚帝后宫。 要是那人与她交换的消息无误,便说明站在池家背后的并不是朝中大臣,而是后宫中某位受宠多年,又深得陛心宠爱的皇夫。 又将里面的常青树列出来,发现符合要求的十不足一。 * 此时的礼部。 左侍郎池绾收到那边送来的一叠资料,虽满心不屑,却不得认真对待。 内里资料掺夹最多的,当属池苒最近做的那些小动作。 匆匆赶来的池暮云见到面色不虞的大姐,先前大喘着的气马上咽了回去,一双手老实得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局促不安的放在面前。 “大姐,你急忙叫我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 第173页 “我问你,你可认识池苒家中的那位许霖,又知道他的身份是何人?”池绾将手上资料扔在案几上,正逢窗外吹来一阵清风,将那叠资料吹得宛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 劈头盖脸的一句话完全问得池暮云不知所措,唯有抓住话里的一句重点发问。 “许霖此人的身份难道不是池家养子吗?可是他有什么不对劲?”若非如此,大姐不会贸贸然在上值档口唤她前来。 她见大姐没有说话,便弯腰捡起脚边资料,等拿到手上一看,陡然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嘴里跟着呢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大姐,这资料会不会有假,或者说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一个已经被打入尘埃,就差没有任他们搓扁揉圆的人,怎么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揉了揉眉心的池绾虽烦躁不已,仍是对她说了一句晴天霹雳:“我也希望是假的,但事实就摆在你我眼前。” 宫里头不但有人见过许霖,更传闻他被带回来的时候早已大腹便便,他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崽,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给我盯着她,至于她的那位夫郎………”池绾本想要对他下手的,却想到陆家那个老不死的死就死了,居然还派了不少人保护这个病秧子儿子,便令她打从内心泛起厌恶。 “至于她的那位夫郎你不用理会,只需要让许霖此人对池苒因爱生恨,断了她最后一线生机。”有时候猫抓到老鼠并不急着马上弄死对方,而是慢慢地将其折磨致死。 要不然,这生活中难免会少了许多显而易见的乐趣。 五月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原先上午的淅沥沥小雨在正午时分变成了倾盆大雨。 被烈阳摧残得了无生机的几盆牡丹也像是焕发生机,绿得像是洒了一把菜籽油染色,唯独怜惜那新长出的,还未绽放娇艳便被打落枝头的牡丹花苞。 站在檐下的池苒伸手接住檐瓦处滴落下来的雨水,迷茫的视线竟不知看向何处。 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竹兰就像是破开茫茫雨雾中一把利剑朝她走来。 脊背坚韧如生于悬崖峭壁上的一棵青竹,坚韧不拔,又有着绝不屈服于生活的铮铮傲骨。 “大人,该吃午饭了。” 直到她泛着沙哑的声音回荡于耳边,池苒才恍然回过神来。 将食盒打开,取出三菜一汤后,便发现还多了一碟兰花根。 “嗯。”坐下后的池苒先是用茶水漱了下口,见她的衣摆处因为跑得太急沾上的一点雨泥,舀了一碗白米饭递给她。 “你要是没有吃的话,不如与我一道。用来休息的房间里放有几件我日常换洗的衣服”,等吃完饭后你正好进去换一件。” 她前面因为忙着刑部里的案件,担心家里刑部两头跑浪费时间,便干脆住在了刑部,也能减少一点时间浪费。 “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现在不饿,大人要是吃不完的话,可以喊左大人陪你一起。” “正好我还没有吃,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狗鼻子格外灵敏的左言就像是闻到了肉骨头的狗跟着钻了进来,她的手上正还拿着一个啃了几口的大面馒头。 见着他们两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手上的馒头上,高举手上馒头解释道:“今天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我就只是拿了两个馒头就回来了。” 今天的这场雨,淅沥沥得下到傍晚都不见停歇,原先说好的到外面去吃,恐怕也只能食言而肥。 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令原先闷热得令人跟着火气直升,变得脾气暴躁易怒的气候也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后缓了下来。 夜里凉风划过肌肤,穿过发丝,拂过衣角,带来一丝惬意。 本来已经睡下的池苒突然睁开眼,摸了下空荡荡的肚皮后顿感烦躁。 夜里本就浅眠的陆修郢睫毛轻颤地跟着睁开眼,许是还未完全睡醒,一双瑞凤眼也圆圆得像呆萌的杏仁眼。 揉了揉鼻尖的池苒有些自责道:“我肚子有些饿了,晨晨肚子饿吗?” 抱着她手臂的陆修郢拿小鼻子拱了她一下,许久后才闷闷地回:“我原先不觉得饿的,不过听妻主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有点饿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回来。”池苒见他挣扎着起身陪她一起,连忙将人按回去,摇头为他掖好被角。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这些活让我来做就好。” 转身穿衣间对上她不舍的视线,三步做一步走到床边亲啄她额心:“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许是今夜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凉意,刚推门出去,竟有了种恍如置身早春之意。 今夜无星无月,能用来照明的只有她提在手上的一盏橘丝灯。 地上虽滑,好在小厨房离落梅院的位置并不远,就连那些小水坑在灯火照耀下,也会无声诉说着他们的分别。 亮的,折射出粼粼红光的是那诱人践踏的小水潭子,漆黑无光的则是干燥地。 推开厨房门,见到的是正背对着她沐浴的少年。 少年虽然在这段时间里养回了一点肉,但给人的第一印象仍是瘦得像薄薄一层皮裹骨头,看着就硌手。 他的肌肤透着不健康的蜡黄,身上还落了不少被□□打脚踢后尚未痊愈的青青紫紫,身量矮小得总令池苒以为他就是一个尚未成年的九岁孩童。 -- 第174页 听见身后声响后,本用毛巾沾水擦拭躯体的少年僵硬,不安地跟着转过身。 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今夜着的衣摆花纹为何,便先听见了一道重重的关门声,那人划过他眼帘,心尖的一片月色。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洗澡。”道歉后的池苒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守在外面。 虽然这个点大部分人都睡了,难免也会有像她这样睡不着出来觅食的人。 不过令她感到好奇的是,为何王知清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沐浴?而且这里并非浴房,而是厨房。 在少年出来后,她竟是忘记了先前撞到少年洗澡时的窘迫之景,而是板着一张脸对他说教起来。 “你以后不要在那么晚洗澡了,知道吗,哪怕要洗澡,也得要回自己居住的房间里去,好在这一次不小心撞见的人是我,要是不小心换成其他心怀不轨的女人怎么办。”本是好意的告知到了最后,竟带上了几分数落的味道。 嘴巴张开咿咿呀呀的王知清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池苒看清了,他写的是“大人那么晚了,为什么还没睡?” “我肚子饿了,便来厨房弄点吃的,你既然洗完澡了就早点回去睡觉,要不然你爹爹找不到你,难免会担心。”她的府里虽说安全,却也难保不会出现些利欲熏心之辈。 谁知王知清摇了摇头,继续在她手上写上“那我帮大人打下手。” “不用了,你回去睡觉就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怕他们二人之间是主仆关系,但此事传出去,难免不会给外头人增加多少桃艳色彩。 可王知清哪怕明知里面的严重性,仍是执拗地留下来要为她打下手,对此,池苒只能由着她来。 见他还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用来扎头发的红绳早就洗白得褪色,头发干枯泛黄得总令她联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许霖的时候。 不禁心软的打算让晨晨给他们父子二人置办一些新的衣服,而且他也到了年少爱慕又爱美的年纪,衣柜里又怎能没有几件衣服与一盒梳妆打扮的胭脂。 正在摘着小白菜的王知清察觉到大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后,顿时紧张得将脊背挺直,耳尖尖不自觉泛起一点微红,折菜的动作却加快了不少。 见到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正抓着一大把面条准备放进去的池苒不忘扭头问向正蹲在灶炉旁烧火的少年。 “阿清的肚子饿吗?” 她的问话,得来是少年的一个摇头。 笼罩在橘黄朦胧的小厨房中,好像处处透着静谧的岁月静好。 本在烧火的王知清看着撩起袖袍,用筷子将锅里面条捞起来的池苒,心跳突然加快,瘦得跟狐狸崽一样没长开的脸也跟着染上一抹霞红。 煮好一碗牛肉面,一碗炸酱面的池苒开始给他准备点小菜,一碗不太油腻的西红柿蛋花汤。 白如雪,红如霞上,不忘撒上几颗碧绿青玉点缀。 * 王知清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父亲还没有睡下,正守着一盏微弱油灯缝补着手上那件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补丁外套。 见他回来后,困得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泛泪道:“那么晚了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王知清先是用手对他比划了一下,然后献宝地将前面池苒送给他的一盒胭脂拿出来。 那盒在灯火下泛着熠熠金粉的祭红胭脂盒不足巴掌大,却雕镂镶嵌,珍奇垛堞得处处讲究。 第75章 刘凤君 “这盒胭脂是谁给你的?”只是一眼, 唐南宋便猜出这盒胭脂绝对不便宜。 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的王知清低头没有解释,只是握着胭脂盒的手心紧了紧。 “你这盒胭脂该不会是偷来的吧!”唐南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等成色那么好, 盒子上面还画着飞鸟草木,亭台蒌叶惟妙惟肖, 且洒上金粉的胭脂盒一看就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上。 而府里能用得起的男人也就只有两位。 王知清对于爹爹的这个猜测,吓得连忙摇头否认, 更宝贝地将胭脂盒藏进自己小妆匣里。 “没有就好, 爹爹就怕你一时之间想不开做了什么错事来。”见他摇头否定后, 唐南宋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苦口婆心地给他洗脑。 “大人和主夫愿意帮我们俩脱离苦海就已经是天大的大善人了, 更别说还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可不能恩将仇报。” 王知清对于父亲说的这些话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 躺在床上睡觉时,一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抹白如皓雪的手腕, 还有那张,看着便令他心跳加速的脸。 * 夜里薄雾起, 遮得树间花影黯淡。 端着两碗面条进来的池苒刚推开门, 便见到他的夫郎正披了件水青色团花外衫,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乖巧地等她回来。 “妻主怎么回来得那么晚?”男人嘴上虽带着点儿埋怨,这心里全然是甜的。 “我原本煮好面条了, 又想到你吃面条的时候总喜欢配上几碟佐料, 花费的时间才久了一点。”池苒将乌木托盘上的面条, 还有几碟小料取出移到他面前。 能发现面条的份量并不多,多的应该是这些份量十足的小料。 “可是那么多我也吃不完啊,要是真的吃完了,我今晚上还不知道要消食到什么时候。”坐下来的陆修郢接过她递来的白玉箸。 -- 第175页 面对着酱牛肉, 酸豆角,小糖醋肉,酸萝卜辣姜,还有牛肉面上的那颗溏心蛋,一时之间竟纠结得不知道要先选哪一样。 “你吃不完不是有我吗,你就随便吃几口,当做是陪我的就好。”饿极了的池苒往炸酱面里夹了些小料搅拌均匀,先用筷子夹起,然后卷了几下,这才递到嘴边。 一口下去,浓浓的肉汁配上辣椒与酸萝卜的酸爽,令她直呼过瘾。 “好嘛,不过妻主也不要吃太多,要不然肠胃容易不舒服。”陆修郢见她吃得那么地香,连他都觉得有些饿了。 不过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胃,只是吃了几口就全部进了妻主的肚子,他则捧着那一碗西红柿蛋汤小口小口喝着。 见她的嘴边沾了酱汁脏污,便伸手为她拭去,也不理会自己的手是否会脏。 在她吃得差不多后,捧着白瓷碗,天真地问:“妻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欢。”无论是男是女身上流淌的都是她的血脉,这二者之间又并无任何区别。 她无所谓,或者说是不怎么重视的态度顿时惹得陆修郢不满了起来:“什么嘛,哪里有你这么敷衍的。” 池苒抬起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与他对视,漆黑瞳孔里是再认真不过的神情:“我说的是真的,是男是女对我而言都是池家血脉,我总不能因为性别原因而对他们区别对待。” “好嘛,我还以为妻主会喜欢女孩的。”世人都喜欢能继承家业的女孩,而不是嫁出去就相当于泼出去水的男孩,他便以为她也是喜欢女孩的。 “不会,我说过了无论你生的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要是她真的重女轻男,早就在许霖生的是男孩后,便催促着他生第二胎,更言明要生的一定是女孩。 假如生的还是男孩,那便一直生,直到生出女孩为止。要是他不愿意,就一直用名分吊着他,引诱他一年生两,两年生三。 随着天亮来临,习惯性早上去练武场出一身汗的池苒未曾想到,居然会有人起得比她还早。 走过去一看,见到的便是困得连眼皮子都没有完全睁开,嘴里还一直打着哈欠,小脑袋往下耷拉的许霖。 眉心泛起一丝不喜的池苒拉着他到旁边坐下,才惊觉他的身体都泛着凉意,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怎么起那么早?”不喜中,还掺加着一丝细微的关心。 在她朝他伸手的那一刻,许霖再也受不住多日不能亲近之苦扑进她怀里,拉长着委屈的小音调:“因为我想苒苒了,而且苒苒都好久没有找我了,苒苒就没有想我吗。” 最近的陆修郢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疯一直派人跟着他,导致他想要偷偷跑去找苒苒亲近都不行。 “苒苒,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平安光明正大地喊我一声爹爹,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平安喊我哥哥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难受。还有…还有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不喜欢我了,要不然怎么会任由陆哥哥给我介绍外面的那些歪瓜裂枣。”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喜欢你都还来不及,你说的这件事,我晚些会与晨晨提的,这段时间就只能让你多忍受一点。”池苒捧着他脸颊,轻轻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也惹得男人满心泛甜。 因为她喜静,这偌大的练武场里自然只有她一人。 “我也喜欢你,不过其他的我能忍,就是陆哥哥一直给我介绍对象,誓要将我嫁出去这一点令我很不满意,我更担心他是不是知道了我和苒苒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做的。”踮起脚尖的许霖咬了一口她微微滚动的喉结,宣泄着他心里不满。 抱着男人的池苒想到最近陆修郢在为许霖婚事上忙得格外认真一事,不禁也有些怀疑起来,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又摇头,要是晨晨真的知道了,按照他的性子不可能会如同现在风平浪静。 许霖伸手抚平她眉间皱痕,又烙下一吻,有些紧张地拉着她手指,温热,细细薄薄地气息洒落她脸颊,说:“苒苒,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被他撩人气息弄得有些痒的池苒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撩起一缕发丝别于耳后,轻呼一声:“你说?” “我可以伪装说自己是在乙丑丁亥见寅辰见巳出生,与扫把星二柱相邻,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克妻,这样其他人一听,肯定不愿意和我结亲了。”这也是他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不妥,你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我拿你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哪怕是假的,我也舍不得。”池苒听到他如此贬低他,不惜败坏自己名声只为了逃离相亲之时,心里皆是自责,疼惜涌出。 “此事我会解决好的,而且平安也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爹爹被外面的人误解,更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无所作为。” 许霖听到她如此维护自己,并为自己着想时,原先的那点儿不满早就抛之云霄,又拉着她衣领强迫她低下头。 两唇相贴,加深了晨起雾朦胧间的一个吻。 他在离开前,不忘提醒一句:“苒苒,你记得你说过会给我和平安一个名分的,你可不能忘记哦,还有,我也想要光明正大地和你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想要和你亲吻的时候都不需要偷偷摸摸,而是肆无忌惮地不避讳任何人。” -- 第176页 羽睫半垂的池苒爱怜地揉了揉他不太柔顺的发丝,与他额头相贴:“阿霖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许霖对上那双温柔得能拧出一汪春水的桃花眼,哪怕不信,也娇羞地咬唇应下。 没办法,谁让他喜欢她,就算没有名分也要拼着生下平安和她在一起。 随着六月份临近,这天气也越发的热,一些不耐热的大户人家早早就在屋里置了冰,好驱赶夏日烦闷,带来点点凉意渗心。 雕梁画栋掩繁枝,青烟薄纱笼白玉扶阶处。 端着飞羽托盘走在前面的蓝裙白领宫人突然被叫停,稳住微僵身形,转过身,膝盖半屈行了一礼。 “不知道姑姑有什么事?” 被称为姑姑的女人穿了将杏水云纹交领长袖,梳着随云髻,耳朵上戴了一对莹润如月的水滴白玉耳环,发间更是素净得只着了一支铜花半绽莲花簪。许是宫内人都爱俏,就连半老徐娘也爱搓粉点唇绘青黛。 刘姑姑先是扫了眼她的身段,又见她的脸实在生得紧,清了清嗓子,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味道:“你是哪个宫的,本姑姑之前为何都没有见过你。” “奴婢是新进宫里的,在云岚殿伺候。”居住在云岚殿的皆是些不大受宠的妃嫔,这么一说,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你这东西是要送去哪里的?”刘姑姑说完,便想要过来打开她端的珐琅烧蓝白玉盅里藏着什么好料,却被池苒侧身躲过。 “这些是御膳房给我家主子的补品,要是打开,难免里头的香气与热气就跑了出来,届时回去后,我家主子定然会责罚奴婢。”伪装成宫人的池苒不欲在此地纠缠过久,再次俯身行了一礼。 “奴婢已经出来许久了,要是再不回去,难免会惹得主子生气。”说完,不理会女人的黑脸,愠意转身离开。 原本说要去云岚殿的池苒在经过四周无人之地,却是脚步一拐去了凤君居住的凤藻宫。 宫里的那些妃嫔,她得要一个个试探过,才能推敲出,谁是池家人背后最大的依靠。 雪梨如霜叠叠,雾绕水兰涟涟的凤藻宫内。 正用小银剪修理多出花枝的凤君看着俏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说着奉陛下之命送来补品的宫人。 眼梢一抬,气质慵懒地命令道:“抬起头来。” 第76章 野心 “抬起头来。” 闻声, 池苒才缓缓跟着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称不上惊艳,却格外耐看的圆脸来。 浓墨剑眉下是一双本应狭长, 眼梢处却钝圆,而显得有些呆萌的桃花眼, 鼻子小巧,鼻头圆圆, 一张嘴巴也圆圆得看起来就带着十足甜味。 不知为何, 这张脸总给刘凤君看出一种违和感, 就像是这人应该属于另一张脸, 而不是这张。 抬头与男人对视上的池苒瞳孔骤然睁大, 喉咙发紧,端着飞羽托盘的手心处渗出细密冷汗, 面上仍是强撑镇定,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半分皲裂, 嗓音平缓如寻常。 只因男人这张脸,竟与她的父亲少说也有五分相似, 有些答案, 好像也要跟着呼之欲出,她的心脏也宛如针扎般无孔不入地疼。 “凤君,这是陛下吩咐奴婢送来给您的补品, 要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 你端到大理石桌上放下便可。”刘凤君见到这只是抬个头, 就马上红着脸儿低下去的宫人,顿感无趣。 “你是哪个宫的?为何本宫之前从未见过你。”刘凤君将珐琅烧蓝白玉盅打开,接过白玉勺搅动着这盅雪燕雪蛤红枣汤,却迟迟没有入口的打算,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烫了。 将舌尖咬破,疼意传递到大脑皮层的池苒才能撑着镇定回答:“奴婢是最近新入宫的,现在云岚殿当差。” 云岚殿虽说是一个殿,里面却住了好几位美人与才人,就连里面伺候的宫人哪一个不是铆足了劲想要往其他宫殿跑,以至于这里头的宫人流动速度是最快最多的,这也是她选择冒充的原因。 “怪不得本宫之前从未见过你。”直到这时,刘凤君才舀了一勺雪燕雪蛤红枣汤进嘴里,又嫌里面甜味太重引得发胖,下巴朝着池苒微扬。 “本宫现在没有什么胃口,这盅雪燕雪蛤红枣汤便赏给你吃了。” 另一边。 陆修郢在池苒昨晚上提过一嘴后,等她出门上值不久,便带上唐南宋与王知清前往成衣铺子里置办几件成衣,再买些男儿家梳妆打扮的胭脂水粉。 若非妻主突然提起,他这个当家主夫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如今想想,还真是失职。 许霖本来不想跟来的,但最后仍是跟了。 因为他想要弄清楚,池苒为何会对年纪大的老男人情有独钟,更得提防这老男人不要脸地勾引苒苒。 陆修郢没有带他们到城里往来皆是玉石琳琅,衣髻衿带飘香的霓裳阁,而是去了普通百姓爱来的成衣店。 一、是防止他们自卑,会不自在,更自觉低人一等。 二、像那些只供达官显贵的店铺难免不会有些狗仗人势的小二仗势欺人,或是狗眼看人低,更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冷嘲热讽。 三、不过是担心他们被里面奢侈,馔玉炊珠的生活给迷了眼,更妄图学一些不三不四的下人爬上主子的床,或者是因为外面女子给的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跟着跑了。 -- 第177页 抱着平安走进来的许霖瞧着挂在店铺里的成衣,满心不屑与嫌弃,就这些衣服料子,拿来给他擦脚,他都得要嫌过于粗糙了。 不过配他们这种身份的,也就绰绰有余,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他在未被池苒认回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进店后的陆修郢选了几件就让掌柜的拿去给他们试,又见他们两个双手搓着指腹,拘谨得就差没有寻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温和道:“阿清去试一下这件,你穿起来肯定好看。” 他选的衣服料子都是颜色素净,并分为耐脏,适合年轻人的款式。 本以为是陪主夫来买衣服的唐南宋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衣服是给他们父子二人买的,吓得连忙摆手推辞道:“主夫,这件衣服太贵了,给我们穿的话,难免不会糟蹋了。” 店里来了个一看是大手笔客户的老板娘怎能舍得放跑他们,嘴上带笑,口舌抹蜜地将成衣塞进他怀里:“大哥你这句话可说错了,这衣服做出来就是给人穿的,哪里有糟蹋一说,要我说,这衣服哪怕做得再好再华丽,要是没有人穿,才真的是糟蹋。” “而且这衣服颜色素净,鲜嫩又显青春活力,最适合小公子穿不过。再说了小公子年纪大了,哪还能整天穿着些灰扑扑的衣服,久了,这心里难免不会自卑。” 掌柜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唐南宋心里越发愧对王知清:他的手指因为长年劳作变得格外粗糙,竟不小心勾到了素罗锦绸上的银丝,导致抽了线。 这抽了线的衣服自然卖不上高价,连原本的价格恐怕都卖不出去,只能打折处理。 “掌柜的说得极对,唐大哥你就先带阿清进去试一下衣服,等下我们还得要去买点大人爱吃的下酒菜。”正在为池苒挑选衣服料子的陆修郢将另一匹比较厚实,耐磨的天香绸吩咐他们打包起来。 从进来后便一直低着头,跟在唐南宋旁边的王知清拉了拉父亲袖口,说他想要。 而且他长那么大了都没有穿过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更不曾拥有过一件首饰,在面对这些诱惑时又怎能抵挡得住。 被扯了衣角的唐南宋看了眼自己满是补丁的灰扑扑长袍,阿清洗得皂白褪色起毛边的衣服,眼眶不自觉泛起热意,千恩万谢过后才拉着王知清进去换衣服。 或许是从未接触过那么好的衣服料子,就连穿起来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勾得哪里划了线,弄得脏污。 他们进来后,便看见更衣间里挂了几件纯白,天青,墨灰色,且并无任何花纹的亵衣,不用想,都能猜得出这些是谁为他们准备的。 眼眶泛酸得不自觉落泪的唐南宋在穿好衣服后,便拉着王知清来到陆修郢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要是没有大人和主夫,我们父子二人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大人与主夫就相当于我们的再生父母,天大的恩人。” “阿清你以后一定得要好好伺候好大人和小少爷,知道吗。” 陆修郢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大礼给弄得有些愣怔,好在很快反应过来的将他们扶起:“我只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唐大哥你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了,你们还不快点起来。” 为他们买了几件衣服后,陆修郢见到王知清那么大了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 抱着平安的许霖却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嘀咕一声:“野鸡终究是野鸡,哪怕穿上了凤凰的衣服也掩饰不了野鸡的本性。” “好比山猪吃细糠,纯属浪费。” 离他最近的王知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蜡黄的小脸倏尔煞白如纸。 就连挑选首饰的时候,只敢捡那些看起来就便宜的桃花木簪。 时至未时,阳影渐移,暑气增生得只想令人寻一处阴凉处打个盹。 已经出宫后的池苒马不停蹄赶往包打听,在进门之前不忘伪装一二,以防候在门外的有心人猜出她的身份。 今日的包打听并不同前段时日无人问津,就连大厅中也坐满了人,头戴灰色毡帽,肩搭白毛巾的小二姐正端着几碟新鲜出炉的菜品在人群中左右穿梭。 恍惚间,她竟以为自己来错了地。 “不知道这位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打尖。”眼尖的小二姐将托盘里的菜上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朝她走来。 敛下心中思绪纷飞的池苒装作前来吃饭的食客,问道:“二楼可有吃饭的地方?” “瞧这位客官说的话,我们这里是客栈又不是饭馆,二楼有的只是空房间,哪里来的吃饭地。” “那好,帮我开一间钟点房,再炒几个你们店里的拿手好菜,配一壶金盘露端上来。”她倒是想要瞧瞧,包打听打的是什么主意。 “好嘞,客官稍等。” 上到二楼的池苒没有看见悬挂在两侧的红线,铃铛,原先以为是他们忘放了,或是怕被其他人发现就没有挂。 等她才刚往前走一步,耳畔处突然听到了风吹铃铛的珑璁叮当。 抬眸望去,原是二楼走廊的尽头轩榥处,正挂着一串小小的浅粉色贝壳风铃。 清风明月徐徐扬起,圆润可爱的黛霞贝壳相互碰撞,悬挂在最底下,写着【平安喜乐】的红绸条于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曲线。 她盯着那串铃铛看久了,便发现了一个规律,铃铛下面的红布每一次都只会往一个方向吹,无论那风儿从哪边来,它的位置都没有分毫改变。 -- 第178页 红绸铃铛所指的地方并非二楼,或者三楼中的某一间包厢,而是直指后院。 双手搭在轩榥边缘的池苒先是仔细审视了一眼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享受着清风拂面的燥热感,紧接着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从二楼轩榥处纵身一跃。 二楼走廊轩榥对准的正是街道,只不过当她纵身一跃得即将着地之时,眼前场景再次一变,变成了她第一次来的十里纷纷桃花林。 一袭织金半臂襦裙,随意挽了个百合髻的女人正背对着她独自对弈,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这才不紧不慢地执子落下,轻悠悠道:“你来了。” 女人同前面一样戴着张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银面具,更令人想要窥探藏在庐山深处的真面目为何。 “说好的半月之期已到,我又怎好失约。”撩袍在她面前坐下的池苒看着眼前残局,竟发现还是上次那副。 并不急着谈话的女人见她凝望残棋许久,伸手邀请:“可有兴趣陪我手谈一场。” “荣幸至极。”池苒也没有推拒地接过她递来的黑棋,伸手做了一个请。 头顶虽是艳艳盛阳,此处桃林却是清幽微凉,弥漫于鼻腔中的皆是清淡桃花香。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皮毛线索,不知道你还愿意同我交换吗?”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公平公正,绝不虚假的以次充好。 否则只为了占一时的蝇头小利而葬送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得不偿失。 双指捻棋的池苒抬眸回笑,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不巧,我拿来交换的东西,恐怕对当家的来说,也说不定是些毛皮。” 几个回合下来,池苒见白子那方已呈颓势,就连原先的猛烈进攻也显而易见地缓了下来。 “这位客人,你可真是爱说笑。”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池苒将用牛皮纸装好的信递过去,身子前倾朝她凑近一分。 “不知道这里面的消息,是否值得换上.你这里的两个消息,百晓生。”要是这一次合作愉快,她有预感,他们会长期合作下去。 接过信封的百晓生扬唇,手指摩挲圆润白棋:“客人真是爽快。” 离开包打听后,已到了下值归家的点,池苒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脚步一拐去了另一处。 有些她不知道的陈年往事,当年在池家尚未分家之前的一些老人肯定知道。 比如……… 她可实在是太好奇,刘凤君此人到底有没有同池馨有关系了! 藏在背后的那只吐丝蜘蛛,也开始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星光稀疏,月亮昏晕。 紧闭的厚重雕花门木“吱呀”一声推开,惊得远处飞鸟簌簌而离,残落一地碎月斑驳。 提着灯笼走出来的池苒见到正站在檐下的瘦弱少年,问道:“阿清,那么晚了,你怎么在我书房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咬着下唇,双手搓着指腹的王知清没有说话,只能在她面前像只展翅欲飞的花蝴蝶转了一圈。 层层叠叠的衣摆宛如莲花初绽,又似轻蝶抵兰。 等那个圈转落地,池苒的注意力才放在他的新衣服上,由衷赞美道:“新衣服很好看,很适合你。” 这一声夸奖,令王知清整个人跟着开心得冒起了泡泡,脸上也笑出了两个小小梨涡,又拉过她的手,在她手上写下【这是主夫为我选的。】 他在回去的时候,梦里都能梦到大人夸他好看的一幕,又伸手摸了他瘦得根根分明的排骨。 不禁在想,要是他能再胖一点,大人会不会更喜欢他一点,或者是夸他好看一点。 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年少爱慕,爱慕的对象还是恩人的唐南宋正因为睡不着而将今天买来的衣服仔细摊开放在床上,粗糙黝黑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上面的精致花纹,漂亮衣领,微凉面料。 夜里睡着时,还担心会有人将他的新衣服给偷走,而叠放整齐放在枕边。 回到落梅院的池苒却是亲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又兑了点冷水好让温度适宜,这才脱下男人脚上的蚕丝水莲罗袜,将其放进去。 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荷花瓣,熏染得满室荷香。 “妻主,我的脚可以自己洗的。”穿着宽大月纹牡丹亵衣的陆修郢脸颊红红地想要将脚缩回,却被女人按住。 “我都帮你洗了好几年了,晨晨怎么在这时候见外起来了。” “哪里见外了,我只是不想妻主每天在外面都那么累了,回来后还要伺候我。”而且他自从怀孕后,总觉得自己的脚看起来有些浮肿,又怎么好让妻主看见。 “我在刑部里又不怎么忙,而且帮你洗脚怎么能叫伺候,应该叫妻夫之间的qingqu才对。” 搬来一张小木凳坐着的池苒先是用龙井香胰子在掌心打出泡沫,这才将男人的一只脚抬起放在手心,好按走他一天下来的疲累。 见他的脚已经泡得泛起淡淡粉意,这才停下,随后拿起软白毛巾擦干净,最后才打开一盒雪玉碧霞膏,均匀,细致地涂抹在他脚上。 陆修郢被她这句话给逗得小脸绯红,单手撑着下颌看着正温柔,耐心为自己护理脚部皮肤的女人。 都说认真做事的女人最有魅力,这句话果然一点儿都不假。 恍惚间回想到那次的冷战,争吵,好像只是一个藏在回忆里的噩梦。 -- 第179页 池苒见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遂停下动作,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康康又闹你了?” “康康都没有满两个月,哪里能闹我,而且她要是真的闹我了,妻主肯定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将脚搭在她怀里的陆修郢突然伸手朝她要抱,在她准备有所动作时。 双手先一步攀上她肩膀,带动整个人往她怀里倒去。 “还有康康那么听话的,肯定不会闹我,心疼我都还来不及呢。”等康康出生后,他一定要带康康回去给母亲,爹爹他们看,还要让他们给康康起名字。 倒不是说妻主取的不好,只不过是有他的一点点私心作祟。 洗干净手的池苒没有回话,只是想到之前许霖怀孕的那段时日,每日里不是被平安折腾得睡不下觉,便是吃不下半点东西,导致整个人也跟着瘦了满满一圈。 好在到了后面孩子不怎么闹了,也令她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一想到晨晨怀孕后也要遭遇这些,心里对于那个孩子的存在更显厌恶,脸上却仍是挂着温柔笑意。 “妻主你在想什么啊?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有反应?”窝在她怀里的陆修郢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了她的痒痒肉一把,总觉得妻主好像对他隐瞒了很多秘密。 羽睫微颤的池苒抓住了他继续挠她痒痒的手,转身将人给塞进了被窝里:“我只不过是在想,现在很晚了,我们是不是得要睡觉了,而且你不睡,康康也要睡。” 嘴上说着要睡觉之人,却端着他的洗脚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就在池苒的脚刚跨出门槛初,耳边恰好传来一道饱含思念之情的话。 “妻主,我想娘亲和爹爹还有大姐二姐他们了,你说他们时候才会调回长安。而且我怀孕一事,我也想要告诉给他们听,他们听到后,肯定会为我高兴的。” 闻言,池苒脚步一僵,浑身肌肉紧绷,人却没有回头:“大姐和二姐他们过几年就会调回京城了,而且晨晨没有听过,孩子要满三个月后,才能告诉其他人吗。” 陆修郢一听,也觉得有理,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只不过今晚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更做起了一个令他头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的噩梦。 随着天一亮,楚帝的案几上便送来一份八百里加急,事态严峻得满朝骇然。 五月到六月份除了夏日炎热得导致大地龟裂大旱,同时有些地势低的则会爆发水涝,山洪崩塌。 地势较低的青州十二郡因为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雨,如今早已变成一片洪涝海洋。 此事本应该早就报呈回来的,却因为有人瞒上不报,才导致事态变得越发严峻。 是什么人瞒上不报,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谁! 按理说去年才刚拨下银钱给青州修筑河坝,万没有连一年时间没到便崩塌的。 此事本与池苒无关的,谁知道上面不知道谁将她的名字给添了上去,时间就定在今日正午出发。 时间少得只能回家快速收拾一下要带的衣服和家人告个别。 陆修郢得知她要出远门后,直接给自己也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包裹里,摆明了是要和她一起去。 “妻主,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此次青州一行的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我怎么能带着你和康康冒险,而且我走了,家里总得要有一个主事的人才行。”顾不上和他多说什么的池苒将她要带上的换洗衣服一窝蜂塞进包裹里,便抬脚往外走去。 “妻主你等一下,你要是不带上我,就将这包吃食带上也好。”陆修郢知道他要是真的跟上了,也只是拖后腿的存在,便没有继续同她无理取闹,只是将早就吩咐厨房准备好的一些干粮给她带上。 “嗯,你放心,等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我就会马上回来,断然不会让你,平安还有康康等太久。” “好,那我和孩子们就等着妻主回来了。” 由于事态紧急,她和其他几位善骑射的官员便打算先一步骑马赶往青州探察事态到底严重到了哪一步,粮草随后。 在夜里停下,寻了一处树荫休息的池苒发现跟她同行的一个小兵,为何越看越眼熟,就像是? 许是怀疑渐深,她又迫切解疑,竟直接揭开了小兵戴着的头盔。 捏着头盔边缘的手指用力得青筋直冒,后槽牙磨得咯咯发响,厉声道:“你怎么来了。” 第77章 青州一行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 自然跟你一起了。”被揭开头盔暴露的许霖不顾她周身寒气凛冽,直接扑进了她怀里,委屈得就差没有咬牙抽涕。 “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要和你分开,哪怕是分开一分一秒我也不愿意。” “胡闹,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在胡闹,这一次的青州一行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被他气得脑瓜子嗡嗡作响的池苒只想立刻将他打晕扔回去, 最好扔得越远越好。 在安全的地方, 她还姑且认为他甩的小性子可爱, 但是现在, 她有的只是心力交瘁。 “我知道, 可我就是想要和苒苒待在一起,无论苒苒去哪里我都要跟上, 要不然我的心里总不安心。”许霖就像是看不见她的冷脸与厌恶,拉着她的手自说自话, 目的只是想要让自己留下来。 黑着脸的池苒却是完全不理会,直接甩开他的手往前走去, 却在走了两步后又不放心他, 折了回去。 -- 第180页 眼里的冷意融化殆尽,浅浅清透明亮里盛满的皆是担忧:“等下你就回去,听话好不好, 要不然平安看不见你怎么办。”硬的不行, 就来软的。 “平安有陆哥哥照顾我不担心, 但是苒苒要是没有人照顾,我会担心的。”许霖从不知顺着台阶往下走为何,知道的只有顺杆子往上爬。 * 从许霖假扮随行士兵跟着离开长安后,府里的管家因为遍寻不到他踪影, 而变得像只上火的辣子鸡。 又不敢耽误的匆忙跑到落梅院,先是擦了下额间淌汗,这才焦灼道:“主夫,大少爷消失了。” “嗯?”陆修郢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惊得从太师椅上站起,双手紧扣椅手不放,厉声呵斥,“你们可有去找过他了。” “奴才们在府里,还有同大少爷认识的人家家里都找过一遍了,仍是没有见到大少爷的身影,主夫,你说少爷他会不会………” 这个猜测还未从管家嘴里冒出,便被陆修郢拔高的音量打断:“不会的,你们再多派几个人出去找他,说不定他现在只是在朋友家做客,晚点就会回来的。” 不可能的,妻主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他相信她!说不定是许霖死皮赖脸跟上去的! * 正在小厨房里做饭的唐南宋听到池苒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的消息,心里不禁变得惆怅起来,就连将绿豆磨成粉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大人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看大人刚走,这老天爷就不长眼的下起雨了,你说糟不糟心。” 正在揉着面团的王知清没有回应,而是木着一张脸,机械地重复着摔面,揉面。 “阿清,我最近让主夫帮你留意了一些家风清白的女君,到时候你看一下有没有喜欢的。说来说去也是我害了你,要是当年我………” 他接下来碎碎念的那些话,王知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最后更是将没有揉好的面团扔下,不顾外面的倾盆大雨跑向落梅院。 因为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哪怕这一辈子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他也满意,才不愿意嫁给其他女人! * 池苒将许霖打晕后扔在马上,本想要让老马识途带他回京,谁知道许霖骑来的那匹黑马和他主子一样,皆是一个令人不省心,更气得牙根痒痒的主。 在她第二次准备将人送回去后,却惹得正主醒了过来,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着要让她妥协。 更扰得一些本就浅眠的人跟着睁开眼,急得池苒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往灌木丛林带。 被捂住嘴巴的许霖也不挣扎,就乖巧地任由她拉着他,更seqing地伸出舌尖舔舐她掌心。 等确定这里不会有人出没后,池苒才将捂住他嘴巴的手松开,还未等她呵斥他的无理取闹,不懂轻重。 生怕又会被她打晕,而逃离她半米远的许霖选择先发制人的紧紧抱着一棵树:“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你要是将我打晕扔在原地,我还是会死缠烂打地跟上去。”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我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达,总比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发生危险要好得多。再说了,平安肯定也喜欢自己的爹爹能一直陪在他娘亲身边。” “我说过了,我不是出去度假的,路上更没有时间照顾你。”被她吵得烦躁的池苒揉了揉眉心,干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再将人打晕一次。 “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在我的眼里,只要我能和苒苒待在一起就好了,哪怕只能吃糠咽菜为食,可是吃在我嘴里也是甜的。” “苒苒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前往青州吗,我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所以你就带上我这个大可爱好不好。”桃花眼瞪圆眨吧眨吧的许霖满是楚楚可怜地拉着她手腕。 语气可怜,乖巧得像是一只下一秒就要被主人扔在外边自生自灭的小奶猫。 最吃不了这招,加上本就对男人心有愧疚的池苒只能点头应下,却不忘告诫他:“不过这一路上.你都必须听我的,更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知道吗。” 要是她没有猜错,在名单里加上她名字的手笔肯定是出自那人之手,目的便是在这半路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 要是上头追踪起来,也能以遇到山匪,暴民流动为借口掩饰她的死亡。 连日间的赶路,使得每个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永动机。 由于正午过于炎热,在太阳底下待久了容易令人产生中暑,脱水等症状。他们便决定在正午到未时间寻找一处阴凉地休整,补眠,好将精力用在夜里。 “春醺,你该不会喜欢女人吧?”要不是的话,怎么对同队伍里那个长得郎里郎气的小白脸情有独钟,就连晚上洗澡都要相约去河里相互搓澡,还不带上他们。 靠着大树遮阳,并且正在嚼着馒头的池苒白了她一眼,嫌弃得就像是在看傻子。 女人自觉这句话是问得傻了一点,余眼暼过身旁那张在阳光下泛着白瓷光的脸,总感觉旁边这个人像个漂亮的男人,不像半点儿女人。 前面跑去打水的许霖也跑了回来,嗓音轻快地喊了声:“大人。”便一个屁股墩在她旁边坐下,毫不避讳他们二人间的亲昵关系。 “嗯,先吃点东西,等下休息一下就出发。”池苒将自己的馒头分了一半递给他,又担心馒头过于粗糙,无味,便将陆修郢给她准备的肉干拿了几条给他,就连里面包裹里的几块酥油饼一起给他。 -- 第181页 又见其他人皆是眼冒狼光地盯着她手上的肉干,只好见者有份。 份量虽不多,好歹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点放进嘴里解解馋。 正嚼着牛肉干的许霖见她回来后,顿时小脸耷拉得不满道:“苒苒为什么要将所剩无几的肉干分给他们,明明我们都没有多少。” 唇瓣微抿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随手拔了一棵草放进嘴里咀嚼得没味吐出去后,才告诉他原因。 “出门在外,多一个好友,多一份善心就会多收获一份希望,我将自己的肉干分给他们吃,他们也会记住我的好,更会在危急时刻拉我一把,现在你明白了吗。” 嚼着肉干的许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头。 “你只要知道,我现在给出去的善心,终有一天会回馈到我身上的便可。”而且她向来不会做对自己无用,且没有回报的事情。 许霖听完后,先是小小纠结了一下,然后将自己吃到一半的肉干一分为二递给她,带着点儿小傲娇:“苒苒也吃。” “我不饿,你吃就好。” 那嘴上说着不饿的人,却就着水吃了两个馒头。 距离青州越来越近,这短短的一段路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背井离乡者。 再随着往里深入,便很少看见人了,有的只是乌鸦挂枯木,秃鹫盘绕天空久久未离,藏在暗中的是喜食腐肉的鬣狗,兀鹫。 看着天空中黑压压一片乌鸦的许霖害怕地拉住她手腕,“苒苒,你以前去过青州吗?能不能和我说一下青州是个什么样子的?” 此刻的他,迫切地想要用其他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 “青州吗?”记忆中,她回家的那条路其实经过青州,只不过因为年代太远,她早就忘了那座城是什么样子。唯一记住的便是那里的天很蓝,树很绿,民风淳朴得连吹拂过发丝的风都带着甜味。 “那个地方的麦芽糖,糯米鸡很好吃,等我们到了后,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不过我们要拉钩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就是小狗。”许霖伸出小尾指,就要与她拉钩盖印。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很快,披星戴月半个月后,终是进入了青州地界。 刚踏进青州地界的那一刻,一行人都没有感觉到里面有半分鲜活之气,有的只是沉闷,腐烂的乌云笼天。 “情况好像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时之间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青州水患的消息被压了那么久才传回长安。”一个生得脸颊圆圆的女人 皱着眉头眺望远处灰白城池,心里极为不安。 队伍中官职最高的池苒,现成了主心骨的存在:“大军还没来,我们记得一起以小心为主。” “苒…苒苒,这里…这里好多死人。”许霖见到漂浮在浑浊湖水上的那些尸体就像是泡得发胀,腐烂的死鱼一样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场景,吓得小脸煞白。 “这里到底怎么了?” 第78章 兵分两路 双唇紧抿的池苒没有说话, 只是捏了下与他相握的掌心,示意他不要过于害怕。 才刚进入青州地界就已经露出了人间地狱一角,她不敢相信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到底是怎样横尸千里的人间惨剧。 “小二, 上两斤酱………”何瑜的两斤酱牛肉还未脱口而出,便在桌底下被池苒踹了一脚。 又见她清了清嗓子, 道:“老板,上八碗鸡蛋面, 两斤馒头, 再炒几个素菜过来, 记得有一份面里多放葱花。” 生得尖嘴猴腮的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 笑着就往挂着黑布帘隔开的厨房走去。 “大人, 怎么你点的全都是素啊。”生得近两米高的何瑜顿感不满,更觉得她小气。 “我们这一路上, 见得最多的东西是什么,难不成你忘了吗。”池苒倒了一杯冬瓜茶给许霖, 状若无意地提点。 “自然是………”何瑜不满的话还未从嘴里吐出,却在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睛而变得煞白一片, 握着茶碗的骨节骤然收紧, 虎目瞪圆。 “天下大荒,多的是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这一句, 也令那些本就心有不满觉得她小气的人瞬间闭了嘴,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 点的酱牛肉到底是真的牛肉,还是外面那些难民的肉,这个猜测刚浮现在脑海,便恶心反胃直作呕。 很快, 他们点的鸡蛋面便端了上来,汤里素净得不见半点儿油花,更能照出自己的脸。 饿得难受的许霖看着他比其他人碗里多出一颗荷包蛋的时候,小眉头皱起地将碗往她面前一推:“苒苒,你怎么把你碗里的鸡蛋给我了,你不吃吗。” “我不喜欢吃鸡蛋,你吃。”她哪怕饿过了头,吃饭之前都得先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将他们端来的吃食一一试过才行。 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为上,何况还是在一个称得上不对劲的客栈。 “等下吃完了正好叫小二送水上来洗个澡,再睡一觉好赶走疲惫,要是味道淡了就加点酸菜,酸豇豆。” 这几天来,除了她越晒越白,其他人就跟在煤矿堆里滚过一样,要是再往上浇一勺油,指不定能在阳光下亮得令人恍神。 她等下还得买些润肤膏为他擦下脸,免得他一到夜里就叫嚷着说脸干,难受。 -- 第182页 “不过我也不喜欢吃鸡蛋,苒苒你吃。”许霖说完,便将那颗荷包蛋还了回去,还端起了自己的面条护着不让她有可乘之机。 有心想要为前面之事赔礼道歉的何瑜见他们两人光明正大地打情骂俏,八卦之心忍不住冒起:“大人,你和阿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看着与我们都不同,更像是对一个男人,还是自家小夫郎的男人。 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毕竟她与自己夫郎有多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他们都是有目共睹。 池苒将嘴里的面条嗦进嘴里,这才有空回她:“一个远房表亲,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不过就是随口问问。”既然她都说是远房表亲了,她要是再问,难免衬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吃完饭后,便让掌柜的开了四间房,防止单独居住会给一些暗中人可乘之机。 池苒让小二姐将热水放在门外,这才提着走进来。 光是许霖一个人就用了三桶热水,更别说加上她,泡完澡的浑浊水面就像一锅种类繁多的八宝粥,伸手往里一捞,还能带上一点料。 洗完澡出来,正拿着一条干毛巾擦头发的池苒看见许霖只穿了件长至臀部的月白亵衣坐在床边,一双修长白皙的小腿正相互交叠,粉色脚趾也在散发着无尽诱惑。 一双含水氤氲,潋滟波光的桃花眼娇羞不已地望向她:“苒苒,你先不要睡好不好。” “你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吗?”走到床边的池苒见他发梢处还没干,遂拿过另一条干毛巾为其擦走湿意。 背对着她,享受着服务的许霖脸颊羞红,脚趾勾上她的小腿描起画作:“没,没有,我只是有点饿了。” 池苒听到他说饿了,便下意识以为他还没吃饱,刚打算去叫小二做一碗鸡蛋面送上来的时候,许霖却从身后抱住了她,尖尖下巴还蹭了她好几下。 她也明白了,他嘴上说的饿,并非那个饿。 “一次,我们就一次好不好,而且这段时间里,阿霖积攒得都快要满出来了。”他或许是真的憋得急了,不理会她的冷淡。 拉开她穿得松垮的浅墨外袍,张嘴咬上她圆润肩头。 天青色鹤华帷幔才刚放下没多久,上了木栓的房门外紧跟着传来了敲门声,声儿一声比一声急促,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 “大人,你睡下了吗。” 双腿缠住她腰的许霖听到敲门声后,一时紧张得在脑海里放了烟花,两条白嫩如藕的手臂却抓着她不放,还连连摇头让她不要离开。 “听话,我马上就回来,而且她那么急着来找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同样不满好事被打断的池苒用棉被,将还处于余韵中未抽离的许霖包好,随手捡起扔在地上的外衫穿上。 推开门,只见候在门外的正是这一次与她同行的刘大兰。 刘大兰见她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刚想要往她身后房间看去,却被池苒用身体挡住,并阖上房门,问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知前面有些失礼的刘大兰收回视线,憨厚黝黑的脸上挂着与之格格不入的严肃正色:“大人,这间客栈里恐怕有古怪。” “我知道。” “而且………” “而且他们还免费送上门服务是不是,你要是有喜欢的,尽管点,钱我来报销。”她前面上楼的时候便看见几个穿得妖妖娆娆,还涂脂抹粉的男人在后院里徘徊,便能猜得出这楼里还做了其他营生。 张了张嘴的刘大兰见自己想要说的话她全部都知道,竟有些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刚才大人迟迟没有过来开门,衣服还穿戴得不甚整齐,是不是说明她也叫了这楼里服务,一时之间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古怪。 “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进去睡觉了。”打了个哈欠的池苒开门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夜里记得不要睡太沉,要不然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老鼠跑进来嚼了你的脑袋。” 只因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的危言耸听。 房门合上,独留刘大兰站在原地,细细咀嚼着她说的这句话。 重新进入房间的池苒没有马上走过屏风,而是守在门边,听到刘大兰的脚步声离开后,这才轻轻地将门推开走出去。 而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客栈里的另一间空房。 刚推门进去,便看见屋里已经有了个穿着清凉等候许久的黑衣男人。 男人的五官生得锐利如刀锋凝就,剑眉入鬓,鼻若悬胆,一张嫣红朱唇像抿了胭脂诱人采攫。身量不说比一般男人高,哪怕比起女人来也是不遑多让。 “客人,你要不要试一下我们这边的服务,保证比其他处的爷们得劲。” 男人见她没有马上拒绝,便朝她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走过来,作势就要将手放在她衣带上。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长得比我难看的男人。”冷眼相视的池苒说完,便将男人推倒在地离开。 “我长得虽然难看,不过客人要是试过一次,保准你就离不开我了。”男人伸出嫣红得像杨梅红的舌头舔舐唇角,更显yin靡。 “哦,是吗。”这一句话,倒令池苒来了几分兴趣,停下脚步,下巴微扬朝他命令道。 “脱。” 男人又怎会不顺从地将穿在外面的宽大外袍脱去,好露出那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肤色是健康的,处处透着阳光鲜活的小麦色搭配上那张侵略性十足的五官,确实比长安男子多了几分野性美。 -- 第183页 宋清见她看过来后,心里无不得意地挺起胸膛,撩起她的一绺发丝吻下:“不知道客官对我的身体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不过你要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怎么办,我可不想白白在你身上浪费钱。”池苒勾起男人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狎昵。 “这东西客人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 眼眸锐利半眯的池苒在男人伸出触碰她时,厌恶地将人推开,随后推门离去。 这人看着像是楼里卖笑的,但他虎口处常年握剑的厚茧可是半点儿骗不了人,更别说有些人哪怕涂脂抹粉翘起兰花指,装不像就是不像,反倒是落了个东施效颦的可笑。 她要是真的应了,指不定下一秒搭在她脖子上的就是剑。 这楼里,也比她先前猜测到的还要不安全。 池苒回来后,许霖早就等得差点儿没有抱着软枕睡了过去。 顿时撅着小红嘴不满起来:“苒苒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前面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 “他们刚才有事找我,所以我回来得晚了些。” “算了算了,反正你们女人之间的话题我一个男人也听不懂。还有你现在回来了,我们可以继续前面没有做完的事情了吗。”撅着小红唇的许霖说完,便伸手要去扯她衣衿,全然没有半分男子间的矜持,羞赧,有的只是迫切饿狼相。 任由他动作的池苒却在他急吼吼进来的时候,伸手盖住他眼睛,喉结微动间吐出:“你先闭上眼好不好,阿霖。” 许霖虽然有些奇怪,仍是听话地闭上,他先是听见了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 随后他整个人被绑在了架子床上,更羞耻地成了一个舒展大字,微凉发丝划过他肌肤,泛起一阵颤栗suma。 当视觉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与嗅觉往往变得格外灵敏,就连一些感官也会呈几倍放大。 为她系着蝴蝶结的池苒低下头,碰了碰他的微张红唇,唇边溢出一点儿笑意:“阿霖记得不要偷看哦,要不然的话,我可会不高兴的。” 许霖虽对她的主动有些奇怪,却回应得越发热情,就连这一次的时间都比前面要延长不少。 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就连他的歌唱都不曾压抑半分,一双腿更恨不得永远缠着她不放,只想与她永生沉沦。 二人胡闹到了傍晚,这才累得相依偎睡过去,却不忘将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好应对突发情况。 时至夜影百花绰,黑云遮月不见光亮的深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许霖听见门外传来的窸窣声后,吓得马上睁开眼。 一转头,对上的是穿戴整齐,腰间佩剑的池苒,整颗心也跟着不安地跳到了嗓子眼,手指攥紧棉被起身,喉间发涩道:“苒苒,外面发生了什么。” “嘘,你先不要说话,快点穿好鞋子和我走。”池苒说话的时候,不忘弯身为他穿好鞋,并再次言明此次的危险性。 “记住,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防止会被他们发现。” 此言吓得许霖立刻捂嘴噤声,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乖乖听苒苒的话就好。 原本静悄悄的门外走廊处突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刀剑碰撞,灵敏的耳朵处更听到了有人捅破窗户纸,往里吹着迷烟。 那些声音只出现了一瞬便戛然而止,不禁令人怀疑先前的那一切,是否就是一个由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后产生的幻听。 已经穿好鞋子,背着小包裹,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防身的许霖紧张得连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与池苒相牵的小手也害怕得冒出冷汗。 “苒…苒苒。” “嘘,不要出声。” “走水了,快来人救水!” 很快,四周皆飘来一股子呛鼻浓烟,楼下,走廊处也传来了纷乱无章的脚步声,以及小二用力的敲门声。 “走。”冷眼扫视的池苒没有选择开门,而是背起许霖从打开的窗边跳下。 此时的客栈一楼早已乱成一锅粥,混在人群中,掩藏于夜色的他们显得丝毫不起眼。 等他们二人从客栈后院跑出去后,池苒吹响指哨,很快,两匹遍体漆黑的大宛良驹飞快地从拐角处驶来。 池苒没有给他震撼,解惑的时间,直接单手搂住他腰,将他带上马,双腿夹紧马腹飞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任由耳边呼啸东南风,又猛灌了好几口西北风的许霖见他们出了城后,才想起什么的问道:“我们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放心,再过一会我们就会在外面见到。” 许霖听她这么说,这才放心下来,双手圈住她精瘦腰身,将小脸埋了进去,并收获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等他们驾马驰骋离城,并来到先前入城前约定好的那棵榕树后,很快,其他人紧随其后赶来。 池苒见人都到齐后,将前面从厨房里顺手牵羊的馒头一一分给他们,严肃道:“我们人多,目标大,难免不会被他们注意到,我提议先分散,到时候约在青州见面,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随着话音一落,刘大兰第一个举手发声:“俺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俺想要同大人一起,路上好歹也能有一个照应。” 何瑜想要说的话却被刘大兰抢先说了,不禁气得瞪了她一眼。 -- 第184页 池苒本意想拒绝的,不过想到刘大兰此人武艺高强,带上她,便相当于为自己多带一张保命符,遂应下。 他们走的路是不同的,同时约定好了七天在青城见面,暗号为【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由于他们的马过于招眼。他们在白日里都是鲜少骑马,而是选择步行。 前面两天还好好的许霖在第三天,却是怎么都不愿意走了,更扯着她袖口撒娇起来:“苒苒,我走不动路了,你背我好不好。” “你看我的脚都起水泡了,要是破了皮后说不定更难受。”他担心她不信,就差没有把鞋子脱了给她看。 池苒拿出帕子为他擦去额间汗珠,敛眸垂睫道:“你之前执意要跟我来的时候,我就明确告诉过你,你还记得你那个时候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而且我的脚是真的酸得走不动路了,苒苒你就背我嘛,好不好嘛。”气鼓鼓着脸的许霖见她一点儿都不疼他,干脆双手抱胸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池苒见他这样,只能无奈折回,在他面前蹲下,“起来,我背你。” 顺杆子往上爬的许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见她闷闷地不说话,脖子往前仰,亲了她一下,紧张的问:“苒苒,我会不会很重啊。” “没有,我反倒觉得你太轻了,应该再多吃一点才好。”她担心他不信,还将他往上掂了掂。 跟在后头的刘大兰对于他们的亲昵之举看破不说破,老实做好自己的本职才是最重要的。 夜里前去探路回来的刘大兰将看见的一五一十告知:“大人,我发现前面有一个村子,不过当我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人全都走了,我们今晚上要不要在那里休息一下。” 正准备生火烤馒头片的池苒摇头拒绝:“你有没有想到另一个可能,叫瓮中捉鳖。” “啊?” “等下加快速度绕过那个村庄,他们只是现在不在,不一定说明晚上就不会回来,或者还有另一批人会过来。”越是接近青州,她心里的不安就像是满得快要往外溢出的水缸。 “为什么不去啊?还有不一定就真的像苒苒说的这么恐怖。”这一路走来,他发现她无论在做什么之前,都会将事情往坏处想。 这样虽然能避免,降低失败,危险的发生,但是次数多了,便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恐惧的,处处不如意,且没有半分惊喜可言的世界里。 “现在非常时期,你要是带上一点儿侥幸心理,说不定那点儿侥幸会变得害死你。”觉得有些口干的池苒解下腰间水囊,仰头灌了一口。 不大认同她这个观点的许霖虽然没有再与她唱起反调,嘴里却忍不住嘟哝了起来:“可是你这样,会活得一点儿都不快乐的。” “快不快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活下来,否则无论谈什么都只是一种奢求。”水囊里的水越来越少,要是再寻不到干净的水源,难保他们不会渴死。 在他们决定远远避开这处无人村庄时,竟远远地看见了许多小黑点正朝他们这边奔跑。 等小黑影越来越近,他们才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小黑影,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跟在后面追赶的是那高高举起镰刀,宛如恶鬼收割着平民头颅的刽子手。 离得近了,也听清楚了在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里说的是什么。 “快跑,官兵来了!” “救命,我还不想死。” 池苒与刘大兰对视一眼,皆是抽出腰间佩剑,翻身上马当一回无名英雄。 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皆是楚国子民。 许霖深知自己武艺不精,跟上去也是个添麻烦的存在,便牵着小黑,用手遮住头顶上方的太阳,眯着眼儿看向正在厮杀中的几人。 很快,当那几个仗势欺人的官兵皆被斩于马下时,还活着的几个人才有了一种还活着的真实感,并千恩万谢的对着池苒,刘大兰磕头。 “大叔,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官兵追杀你们?”池苒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他肚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叫声。随即将自己所剩不多的干粮分了一半给他们,又担心他们吃太快会噎到,也将水囊递了过去。 “你们慢慢吃,小心噎到。” 王大叔吃了一个馒头下肚后,原先的饥肠辘辘感压了下去,整个人才算是真的活了过来。 猛然用力抓住她手腕疯狂摇动,脸上表情狰狞得令人心疼:“是,是宋宝娟那个狗官派人来杀我们的!” 宋宝娟,青州知府,也是正宁年间的探花郎。 “大叔你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紧接着,池苒便听到了关于青州洪涝一事的前因后果。 去年朝堂拨款下来修建青州大坝的那笔银钱并没有落入实际上,而是早被上面的官员层层剥削得所剩无几。就连那座边缘裂开,内里白蚁蛀的大坝都只不过是被他们随便用几块木板,几担黄泥草草敷衍。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青州会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涝。 当青州大坝被一夜冲毁,青州十二郡皆受到不同程度的严重创伤时,青州官员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补救,而是将此事给瞒下来。 但凡有任何想要逃离青州地界的百姓,都会在半路被派来的官兵,土匪截杀,也正有了先前一幕。 -- 第185页 面色阴沉的池苒听完,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直冒,泛着血丝的瞳孔里皆是刺骨寒意:“好啊,官匪勾结,倒真是好样的!” 听完后同样怒不可遏的刘大兰发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将他们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倒是要瞧瞧,青州知府能一手遮天到什么地步。”之前来时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皆在顷刻间如素手拨乌云,变得通透明亮。 很快,在三天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青州主城,一处外面被以草木为食的难民包围,内里却是夜夜笙歌的不夜城。 只不过还未进城,便被一队膘肥马壮,甲胄装备齐全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赫然是青州知府—宋宝娟。 “池大人终于来了,可真是让本官好等啊。” 第79章 跳河求生 “池大人终于来了, 可真是让本官好等啊。” 敛下眼中戒备的池苒用身体挡住许霖,抬眸与之盈盈一视:“宋知府不在城里待着,怎么好心的来此处等下官了, 下官又怎好意思让宋知府亲自来接。” “本官自然是担心池大人不小心迷了路怎么办,此事要是传了出去, 难免不会被外人认为是本官待客不周。”年过五十的宋宝娟生得肚满肠肥,一张胖脸更被肥肉挤得都快要看不清原先五官。 来人这副尊容, 完全令人联想不到她便是正宁年间那位在游贡街时, 引得掷果盈车的探花郎。 对此, 池苒只能感叹岁月是一把杀猪刀, 对于宋宝娟而言, 恐怕还是一把屠龙宝刀。 “下官官职低下,还真的配不上大人如此大礼, 说不定一个不好,还容易让下官折寿。”而她此行不但会折她的寿, 更会要了她的命! “呵,池大人这话听在本官耳边, 怎地有种好赖不分。”笑得露出一口黄牙的宋宝娟不想在太阳底下浪费时间, 伸出戴满金灿灿黄金红青绿宝石戒指的贵手朝身后士兵示意。 “池大人千里迢迢从长安不辞辛苦来到青州,我们怎么也得要尽下地主之谊才行。” “想要我的命可没有那么简单哦,宋大人。”此刻抬眸与她对视的池苒虽没有彻底撕破脸,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刻围绕在他们周边的剑拔弩张。 “简不简单, 还不是由本官说了算, 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点将她拿下!” 宋宝娟虽胖,但是吼的这一声不但中气十足,就连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颤了三颤。 前路被封死,后路无继, 唯有浴血奋斗才可拼搏出一条生路。 “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手持弯月大刀的刘大兰紧着眉头看着那群正朝他们步步紧逼的士兵,恨不得马上长出三头六臂与他们来一场殊死相拼。 “撤!”双目锐利深寒的池苒气场凛冽地扫过对面少说也有上百人的拦路虎,原本是打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谁知道怕死的宋宝娟早就深谙此理。 这一条路行不通,便还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是与他们生死相搏,最后仍是难逃死路一条,还有一条,便是……… 池苒将目光放在了距离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奔腾不息,湖面上枯木尸体漂浮的污浊洪水。 一直紧紧拉着她手腕的许霖好像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眼眶含泪地对她连连摇头都换不来她更改决定的意思。 “听话,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这一条生路可走。”对比于落到敌人手上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学西楚霸王拔剑自刎东江,她更愿意选一条生死参半的道路。 来到波涛汹涌洪水旁的许霖却是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往下跳去,就连牙齿都怕得直打颤,满心升起的只有无尽恐惧。 因为这一幕,总会令他联想到之前在扬州时的那一场洪水。 已经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池苒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拉着他往波涛滚滚的污浊洪水里跳去。 命令道:“跳!” 在他们被逼跳河逃生的当日,也有一封密函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楚帝案几上。 刚批改完奏折的池拂柳本打算出去透下气的,视线在扫过那封密函时,眼睛就跟黏在了上面移不开,更不曾记得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又是何人所送。 弯腰抬手将信纸拿在手上,揭开红蜡印,里面的字迹只露出片字,她便能猜得出这封信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 将信里所写之事逐字逐句看完,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猛然用力抓皱,胸腔气得起伏不定。 厉声从牙缝里挤出雷霆之钧:“将顾玥,赵锦绣即可召进宫来,说朕有要事同他们相商!” 只因这信里提到的正是有关于青州洪涝一事,池苒更在信中言明,若是她在青州地界半个月后还没有写信回来,便说明当地情况严峻到几乎棘手。 官匪勾结,迫害百姓,而她也可能早已凶多吉少。 她还记得阿霖偷跟着池苒一起前往青州,要是池苒真的不在了,也说明阿霖此刻凶多吉少! * 并不知道池苒已经遇害的陆修郢正摸着自己有了一点点起伏的小肚子,坐在六角窗牖边为她缝补新衣。 距离妻主离开长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妻主那边是否一切顺利。 “主夫,大人寄信回来了。” 或许是他的思念之情传递给了她,所以她才会心有灵犀地写信回来,好慰藉他的满腔思念。 -- 第186页 “快将信拿给我。” 刚从厨房端着一盅红豆双皮奶的王知清听到大人来信后,加快脚步走了进来,他也想要看下大人到底写了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看见。 只知道主夫原先带着点点忧愁的脸突然绽开了一丝笑颜,也说明大人在青州那边过得很好。只不过他一想到那个叫许霖的大少爷此刻也跟在大人身边,心里便又酸又涨得难受。 还有他们之间的事情?主夫是否知情?他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给主夫听? 烈日当空,滚滚热浪的青州。 “醒了。” 眼皮掀开的许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心里皆是恐慌:“苒苒,我现在还活着吗?还是说这里就是阴曹地府,不过地府里的太阳怎么那么的晒,不是都说地狱里没有太阳的吗。” “这里有太阳,便说明这里不是地狱,也说明你还活着。” “我不信,除非………” 他的要求还没提出,池苒便低下头轻啄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怜爱地将他头发别到耳后:“现在相信了吗。” “嗯。” 许霖得知自己没死后,这才觉得原先抽离全身的力气再一点点回笼,头顶上方的太阳不但一点儿都不毒辣,反倒是晒得他全身暖烘烘,满身泥水腥臭味,也都象征着活着的味道。 被池苒抱到阴凉处,枕着她大腿看了四周一眼都不见刘大兰的身影后,有些担忧地问:“苒苒,刘姐姐呢?” “她进林子里打兔子了,想必等一下就会回来。”池苒见他嘴巴干涸得都脱皮了,忙解下系在腰间的羊皮水囊递到他嘴边,小心地托着他脑袋喂他喝下去。 原本她也应该跟着一起去的,却因为不放心扔他一个人在原地,所以二人便商量好,由刘大兰进去找吃的,她留在原地照顾许霖。 许霖喝了一点水,又休息了许久,方才觉得有些缓过来,又趁着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在,羽睫扑闪,雪白贝齿轻咬下唇的拉着她手腕,问:“趁着刘姐姐不在,我有件事情一直好奇地想要问你,苒苒你可不能骗我才行。” “嗯,你说,而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许霖一想,她好像还真的没有怎么骗过他,就连他要的承诺,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都会答应,唯独除了那件事。 “其实我想要问你的是,在糜城客栈里发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半夜放火。” “如果我说,那把火是我派人放的,你相信吗。” “啊?什么?是你放的!”这一句话,直接震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他之前一直认为苒苒是那种需要呵护的漂亮脆弱小白花,谁知道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黑心麻糍,就连满肚子坏水也分毫不输他。 池苒不嫌脏地摸着他头发,就像是撸猫一样:“我前面不想要告诉你真相,便是因为我怕你知道后会害怕我。”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怕苒苒的,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苒苒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你就不怕你喜欢上的我,其实是一个自私懦弱又无能,并且不择手段的小人吗。” 他的话才堪堪说完,便被许霖伸出一根手指贴住双唇,堵住了她还欲贬低自己的话,并见他摇头否定:“苒苒才不会是你说的这种人,我认识的苒苒是一个温柔,善良懂理,胸有乾坤,有着为民为国远大抱负,还特别喜欢我的那个苒苒。” “苒苒以后也不要自己说自己的坏话了好不好,我不喜欢听,因为我听了后不但会心疼,更会难受。”贴住她双唇的手收了回来,转而变成他张开双臂抱着她不放。 就像明知她是一个火坑,仍是毅然决然的跳进去。 前面去林子里猎得一只野兔的刘大兰也回来了,见到正在树底下相依偎的二人早已见怪不怪。 先是将兔子在河边剥皮去内脏,这才用一根木棍串好放在升起的火堆上烤,肥美皮脂接触到火光,便会冒出滋滋滋油光滴落进火堆里。 并问她:“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伪装成乞丐混进青州城里寻找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而且再过不久,大军也会来了。”只不过在大军到来之前,她有些事情必须得要弄明白。 刘大兰接过她递来的紫苏叶,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 “我在离开长安之前,曾派人在第十五天将我写的一封密函递给陛下,而现在距离我们离开长安快要一个月了。”有时候从周边派兵过来,往往比从长安调兵前来要快得多。 池苒见她兀自发呆得忘记了转动手上烤兔子,出声道:“你的兔子要是不好好专心看着,等下糊了怎么办。” “啊,俺的兔子!” 因为要伪装成乞丐进入青州,他们三个人要是还待在一起难免会惹来那些还在搜索他们下落之人的怀疑,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分头行动。 第80章 跳河求生 伪装成妻夫的许霖不舒服地扯着身上穿的粗布麻衣, 脚上蹬的草鞋。 “妻主,这件衣服我穿着一点儿都不舒服,他刮得我的皮肤好难受。”而且他感觉, 他的娇嫩皮肤都要跟着被划破起红疹。 “等下进了城,我就给你买几件好点的布衣, 这样你穿着也不会有那么难受了。”搂着他肩膀的池苒低头吻了他额心,“再忍一下, 等进城后就好了, 我到时候再给你买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 第187页 眼眶泛起红晕, 双手不时抓着发痒胳膊的许霖在她的细言安抚下, 这才没有同前面那样像只浑身长满虱子的猴子抓耳挠腮。 又烦躁地看了眼前面正大排长龙的队伍, 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轮到他们。要是再等下去,他不小心中暑了怎么办。 池苒伸手遮住他头顶上方的炎炎烈阳, 心里越发愧疚,更是自责前面的自己就不应该心软地带上他, 要不然现在的他肯定是在置了冰块的房间里吃着冰镇过的杨梅荔枝,嘬着芋圆红豆奶茶, 而不是穿着粗布麻衣, 陪她顶着毒辣日头排队。 好在队伍虽长,前面放行检阅的速度却很快。 轮到他们的时候,只见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士兵用鼻孔趾高气扬地看人, 说道:“进城一人交五枚铜板, 不找零。” 池苒摸出口袋里的十枚铜钱递过去, 这才得以放行。 城内虽然也有乞丐,却少得像小猫三两只,甚至他们一出现在人多的,或者是稍微显眼一点的地方便会招来城内士兵驱赶。 许久没有吃到好吃的许霖鼻翼抽搦地嗅着空气里传来的香味, 一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开口:“苒苒,我想吃那个红豆烧饼。” 眼眸半垂的池苒看着那只修长得只剩下皮裹骨节的手,心下微动地牵着他来到卖红豆烧饼的小摊。 “老板,来一个红豆烧饼。” 听到只买一个的时候,许霖虽心有不满也不敢明晃晃地说出来,最多只以为是她囊中羞涩。 “好勒,客官拿好,小心烫。”老板见是一对年轻的小妻夫,穿着的衣服又不怎么好,便能猜得出他们是进城里找活路的。 摇头轻叹,如今这世道,倒是变得越发艰难了。 许霖接过红豆烧饼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她:“妻主你不吃吗?” “我不怎么喜欢吃油饼,而且对比于我吃,我更喜欢看着你吃。”池苒见他突然不舍得吃手上的红豆烧饼,小脑袋纠结地耷拉着,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他前面为何会这样问的原因。 捏了捏他手心,解释道:“钱还有很多,你不用担心我只买一个烧饼的原因是囊中羞涩,你忘了我前面还说过等进城后,我就带你去买新衣服吗。” 哪怕她都这样解释了,许霖仍是有些小生气:“那妻主为什么不吃烧饼,明明妻主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肯定也很饿了才对。” “自然是因为我等下要将肚子留下来装其他美食,你要是再不吃,等下烧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原本他们打算先去吃完饭后再去买衣服的,池苒在看见他的那身细皮嫩肉被粗布磨出了几许红印后,便决定换一下。 成衣铺中。 手上拿着两件素净得没有任何花纹成衣的许霖正纠结不已地询问着她的意见:“妻主,你说我是穿白色好看还是青色?” 原本他想要选的是红色,不过一想到红色在这里太招摇了,说不定还会给她惹来麻烦,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雪青色。”白色,月白,甜白这些素净之色,她只喜欢穿在陆修郢的身上,要是换成其他人穿,总会给她一种东施效颦的滑稽可笑感。 “妻主说雪青色,那就雪青色。”虽然他更喜欢白色。 穿上新衣后的二人来到就近一家饭馆,或许是刚过饭点,里面就只有几人稀稀疏疏分散着。 进来后的池苒朝正在擦着桌子的小二姐喊道:“老板,我这里要一只锅烧鸡,酸菜牛肉,香辣圆白菜,外加豆腐蘑菇鲫鱼汤。” 笑眯眯的小二姐将灰毛巾往肩上一搭,热情招呼道:“好勒,两位客官稍等,你们点的菜马上就好。” “妻主你怎么点那么多,要是等下钱不够了怎么办。”许霖见她点了那么多菜,顿时嫌弃她败家的在桌底下踹了她一下,脸上满是气鼓鼓地斥责。 “你跟我风餐露宿了那么多天,总要吃点好的补补身体。”池苒倒了一杯水给他润润嗓子,这才不紧不慢道:“只要我身上还有一枚铜钱,也万不会饿着你。” 有时候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何况那个危险之地还藏着她想要知道的秘密。 * 池苒嫌要一层层进行选拔后才能进入宋府过于麻烦与浪费时间,她便给了管家一点钱进行贿赂当上了护卫。 只不过刚来的第一天,便因为不小心踩点误入了宋家公子们正在吟诗作对,赏花折柳之地。 未等她道歉行礼离去,一道娇俏声随风响起,似那月洒折柳,焕发点点生机。 “你可是最近新来的?” 脚步一僵的池苒很快恢复镇定,转身赔笑道:“奴婢是新来的护院,见过几位少爷,刚才要是有哪里得罪之处,还望几位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的一般见识。” 对面的少年身穿嫩黄色圆领绫锻袍子,头戴白玉冠配半披发,妆容精致得完全不知人间疾苦,偏生那双圆润杏眸在望向她时,眼里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 “你长得可真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煤矿里滚过几圈。”他嘴里是这样想的,也顺势脱口而出。 池苒有些憨厚地挠了下后脑勺,笑得腼腆露出八颗白花花大牙:“奴婢之前是在地里干农活的,久了,自然被太阳晒得黑一些。” “原来是庄家女啊,怪不得本公子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泥土腥子味。”另一个生了张娇俏瓜子脸,柳叶眉的公子捂住嘴巴,嫌恶不已地连连后退。 -- 第188页 其他人见她问不出什么,又一副老实巴交得像个木讷窝瓜的样,便嫌弃着摆手让她离开,省得继续留在这里碍眼。 当她的脚步才刚往月洞门挪动一步,身后再次传来了第一次唤住她的声音。 池苒也看清楚了,那位少年相貌几何。 一袭月白直襟染花长袍衬得他不食人间烟火,眉如远山黛青,肤白如瓷,唇点朱花,笑靥贴月。虽然还带着点稚气未脱,五官轮廓却已初显雏形,仿佛可见长大成人后的孑然,俊美无俦。 只见叫停她的少年折弯手中杨柳枝投掷在地,抬眸问她:“你之前可曾读过书?” 池苒猜不准他打的什么主意,斟酌了下,才回:“奴婢曾上过几年私塾,大字,略识几个。” 宋弦听到她识字后,下巴倨傲一扬,手指朝她一点:“既然你识字,本少爷前面正好写了几首诗,便由你过来点评一下。” “少爷这话,实在是高抬小的了。”她本意是要婉拒,谁知胳膊拧不过大腿。 “对啊,阿弦你怎么能让一个大字不识的奴婢来对我们的诗作评头论足,你就不担心传出去后会被其他人看了笑话去。”其他少年也跟着不满出声。 毕竟男儿家的墨宝,岂能轻易给其他女子看去,更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农家女。 “是不是看笑话,等下不就知道了吗,还是说你不敢。”他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定然不会是普通的泛泛之辈。 因为他的直觉一贯准确! 垂睫敛眉的池苒压下心头悸动,抱拳行了一礼:“既是公子吩咐,小的又岂敢不从,只不过小的才疏学浅,怕是不好鉴定出公子们的墨宝好坏。” “本公子只是让你凭借直觉点出你认为写得最好的一首诗,又不要你会多少学问。” 池苒见他们这么说了,若是再推拒,难免会惹得他们生厌。 脚步轻移走过白玉小径,来到四个角落都置了黄铜镂空雕花桶驱热的白玉凉亭中,这才发现那张大理石桌上铺满了少年墨宝。 只是一眼扫过,她就快要被里头的酸诗闺怨,伤花败柳的无病呻吟给酸掉了后槽牙。 “不知道你这农女觉得这里头哪一首诗,写得最好。”一向对自己笔墨最有自信的黄衣少年—宋玦,正双手抱胸地催促着她要答案。 这……… 委实是要让她矮个子里头拔高个,难为人。 见她盯着这堆墨宝久未出声,宋弦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是我们写的这些,都不入不了你的眼不成。” 池苒眼见着那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只好选出了一张看起来,勉为其难正常点的。 纸上写的正是【潇潇雨清竹,澹澹月下柳,问卿何时归,卿曰雨停歇。】 她一选出,谁知道就像是踩中了马蜂窝,引得不满利剑喷射而出。 “为什么选这篇,这篇明明除了对仗工整后,哪里写得有我的好!”双手叉腰气鼓鼓的宋玦,也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硬着头皮顶着他们不满的池苒,忍着头皮发麻道:“前面不是少爷们让小的选自己认为喜欢的吗,而这篇,恰好是在下喜欢的。” 虽然念起来也酸,但好歹没有他们的又肉麻又酸,更不会激得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不对,肯定是你猜出了那首诗是谁写的才会这样说的,作弊,对,没错,就是你们在作弊。”宋玦一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高,加上其他人都对他的话表示点头附和,就连他的底气也跟着足了起来。 “够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连这点都输不起。”宋弦明显是里头身份最高的,因着他一开口,其他人再不满也只能将那点儿质疑咽进喉咙里,唯有那些刀子眼仍是嗖嗖嗖朝池苒射来。 少年仰头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春。” “林春吗,本少爷问你,为什么你会觉得前面那首诗写得最好。” 选那首诗,便想到会有这个问题的池苒从容不迫道:“自然是因为诗里景物描写极佳。”也没有那么多卿卿我我,阳春白雪的正常。 “什么!你这话是不是想要说本少爷写的就是那些酸臭酸诗不成!”宋玦一听,立即变得跳脚起来。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此刻脑壳子被吵得嗡嗡嗡做响的池苒,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本少爷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本少爷一个满意的答案,本少爷立马就让管家将你赶出去!” 之前的池苒觉得许霖已经算是无理取闹了,但是当她遇见眼前胡搅蛮缠的少年,才深知许霖的可爱。 * 日渐西斜,残虹镀万家。 最后在露了一笔后才得以放走的池苒回到暂时落脚的小院前,不忘买上一点熟菜当晚饭吃。 坐在屋檐下,正拿着话本子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发出几声大笑的许霖见到她推门回来后,马上将话本往边上一扔的要帮她提菜。 “妻主你回来了。” “嗯,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手撕鸡和红豆烧饼,你先吃烧饼垫下肚子,我这就去给你做饭。”池苒拒绝了他的好意,直接提着买好的晚菜去了厨房。 接过红豆烧饼的许霖咬了一口,发现还是热的,人也跟着小步挪进厨房里。 -- 第189页 小脑袋凑过来看着她折菜,洗菜一气呵成的动作,双眸跟着亮晶晶起来:“妻主你教我做饭好不好,这样你每天回来的时候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粥了,而不是累了一天回来后还要给我煮饭。” 正在切着黄瓜丝打算凉拌的池苒想到他以前做菜的场景,一张黑脸差点儿没有变成绿脸。 因为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做菜步骤,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从他手上做出来的就格外难吃,甚至是难以下咽,就连倒给看门大黄吃,都能导致大黄拉得虚脱。 要是实话实说肯定会惹来他的暴怒,只能开辟另一条思路:“男孩子的手相当于自己的第二张脸,我尚且舍不得阿霖十指沾阳春水。” 原本还打算学会做菜当个贤妻良夫的许霖一听,先是小嘴不可置信的微微瞪大,随后娇羞得跺了跺小脚脚,最后猛地扑进她怀里撒娇,也不顾她在忙活着。 “可我也想要为妻主做些什么才好。” “阿霖负责貌美如花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因为她随口胡诌的几句话,竟使得今夜的许霖格外主动,虽说之前的他也很主动。 “妻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样唤你。”低头与少年唇舌相戏的池苒自然明白他窥探她的正夫之位多久,也明白这个位置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给他。 “慢…些………”早已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许霖就连嘴里吐出的话也是不成调的细碎。 月色之下,更衬得她的肌肤赛雪欺梅。 身后抵着窗牖,借着朦胧月色的许霖看着眼梢含艳的池苒,下意识伸手去摸她脸颊。 他发现了,他每一次和苒苒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格外有钱包养小白脸的男人确实一点儿都不假。 随着天亮来临,还抱着女人睡得香甜的许霖迷迷糊糊察觉到枕边人要离开的时候,也跟着睁开了眼。 池苒将他重新塞回薄被里,吻了他额头,左右脸颊与鼻子嘴唇各一下,又将他睡得凌乱的头发拢到耳后。 嗓音里泛着昨夜未散餍足:“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是遇见有哪里不对,就去找守门的王大娘,她会帮你的,知道吗。” 困得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许霖蹭了她的微凉手背,声音泛哑道:“嗯,妻主记得早点回来。” 离开小院的池苒来到工作岗位,因为现在还早,周围都没有人来,她便拿着一个芝麻酸菜饼一边嚼,一边用眼睛绘画出王府里的基本结构。 她的芝麻酸菜饼还没吃完,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走了过来。 晨曦白雾中,身着月白宽袖长衫的少年就像是一株破开尘世间的清丽水莲,袅袅而立,亭亭而仙。 当少年走到面前,池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天强拉着她去做评选的宋府三公子—宋弦。 “阿春。” “宋三少爷。” “我昨天见了阿春的书法后,心里便藏了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更因为她的墨宝翻来覆去一夜都睡不安稳,迫切地想要寻她求一个答案。 毕竟那一手矫若惊龙的力透纸背,只是一眼,便入了他心障。 “少爷有话直说便好,但凡小的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而她需要的,只有见招拆招。 宋弦见她都这么说了,也不在扭捏地开门见山:“其实我好奇的是,阿春的书法师从哪位大家?” 闻言,池苒的眼里透出一丝少见的迷茫,随即垂睫回复:“小的之前便说过,只是上过几年私塾,又何来的师从哪位大家。” “单凭只上过几年私塾的人不可能会写出那么一笔好字。”甚至这字,比起他母亲的还要颜筋柳骨三分。 “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勤学苦练,勤能补拙。”池苒将最后一角芝麻酸菜饼放进嘴里嚼完,抱拳告离。 独留宋弦留在原地,皱着眉头思考她话中真假。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池苒总能在不经意间巧遇到这位宋家三少爷,更决意借他的手到一些她平日里鲜少能巡逻,走动之处踩点。 随着乳白炊烟,薄青暮霭点点融入天边彩霞红晕的傍晚来临。 一身黑衣的池苒趁着换值的档口钻进了早就踩点好的书房中,书房里摆放的东西很整齐,处处透着低调雅致的奢华,随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得到的都会是世间少有孤本。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深知在书房里翻不到什么有用之物的池苒本想要转身离开的,可她的眼睛却不自觉地被某一处勾走了全部心神,一双脚更不受控制地朝那边走去。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条红线,拉扯着她往前走。 来到一面布满岁月斑驳的紫檀木书架前停下,视线没有往上,而是往最底下,并下意识地将手往里探去,且从里面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花纹点缀的铁盒。 取出积灰,边缘生锈的铁盒打开,竟发现稻草里面放了一颗如婴儿手腕大小的淡蓝色水晶球,水晶球里则是一只啃食胡萝卜的垂耳白兔。 只是一眼,便令她有种如坠深渊的寒,因为这枚水晶球是她周岁时,母亲特意从波斯那边带回来的,更是她最爱不释手的玩具。 以至于她小时候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它,当年更伴随着她一起失踪了,谁知道在时隔数十年后会在这里看见! -- 第190页 意思也就是说,她当初被拐的第一站就是青州,要不然这颗水晶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宋宝娟的夫郎正是池家男,也是池家姻亲,便说明……… 好啊!当真是好到了极点!!! 她之前想不明白的一条线终是连了起来,当年母亲为了赶回来给她过三岁生日,却因在半路上遇到土匪尸骨无存。随后短短一个多月内,池家偌大家业就像是被白蚁蛀空的枯木,次月,她也在自家大门外被人给堂而皇之地抱走,父亲为了救她更是被活生生打死。 池家覆灭后间接性得到最大好处的便是她的姨妈一家!她更靠着母亲积攒下来的家业一步步从九品芝麻小官做到当朝二品大臣! 等她将那枚不大的水晶球藏在袖口带出去时,谁知道差点儿就要与一个同样翻窗进来之人撞见,好在听到细微的门锁撬动声便藏了起来。 那人翻窗进来后,同她一样在里面四处翻找着什么。 很快,屋内翻动着东西的人见到窗牖外亮起的灯火,越靠越近的脚步声,视线往书房一扫,同样盯上了池苒的藏身之地。 在她看见躲藏在里面的池苒,正准备出手时,谁料对方率先开口。 “何瑜,是我。” 匕首回鞘的何瑜钻进桌底,咬舌担忧道:“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池苒深知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便约好第二天傍晚在春记酒楼碰头。 好在那人进来后只是拿了一封文件就走了,也令他们皆松了一口气。 回去后的池苒担心自个身上会沾上一些奇怪的香料,便决定解衣沐浴。 哪怕这个可能少得近乎于无,她也不允许这千分之一的可能发生! 前者的万分几率还未发生,倒是发生了后者的千分之一。 第81章 折辱 只因前不久……… 回到浔筠院的宋弦一想到她的帕子还存在自己手上, 心尖处便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甜意,更多的还是为她的满腹经纶而倾倒。 阿春这人看着虽然黑了些,又不爱说话显得木讷了点, 不过胜在五官端正,为人更是谈吐有度, 令人如沐春风拂面般舒坦。最重要的是她穷,家里又没有什么牵挂, 不正是最适合入赘的人选吗。 又见外头天色还不是太暗, 便决定亲自过去将帕子交还给她。 谁知道等他踏着一地皎皎清辉月色来到她居住的偏僻小院, 一推开门, 竟会看见一具白皙如玉的躯体正侧对着他穿衣。 女人四肢修长, 双腿均匀流畅透着力的美感,海藻墨发宛如一幅勾勒成品的山水墨画正随着女人的动作微微晃动, 也荡起他满心涟漪。 从他的这个角度更看见了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这个女人, 当真是白日里黑得能吸收全部紫外线的阿春吗? 喉结滚动间,吐出不可置信:“阿春, 你………” “少爷怎么突然过来了。”快速用衣袍遮身的池苒见到推门进来的少年, 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意。 “我想到今天看见你的衣服破了,便打算给你送件新的过来。”宋弦望着她这张脸,脸上红晕更甚, 整个人紧张得就差没有咬到自己舌头, 更不敢与那张艳丽得堪比明月争辉的脸对上。 “…对…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时间点会洗澡。” “阿春多谢少爷好意,不过今晚上的事情,阿春可否请少爷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朝宋弦走近的池苒眼中盛满温柔,仿佛她的眼中除了他, 再也容不下任何风景。 捂着通红脸颊的宋弦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娇羞得像只被揪过长耳朵的兔子快速跑了出去。 等他跑回浔筠院,扑进柔软大床将脸埋进去后,脑海中仍是频频浮现那张颜色秾艳如月下冬梅的脸。 阿春,长得可真是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头装的都是墨水,才会长得那么地好看,且腹有诗书气自华。 不过阿春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好相貌藏起来?难道是担心会有太多男子为她的皮相所着迷吗? 殊不知,少年怀春捂脸而奔的一幕,全然落入了气得火气蹭蹭蹭直冒的许霖眼里。 更气得眼斜鼻歪地从床上蹦跶下来,粗鲁地将她衣领子系上,表情凶恶道:“妻主怎么能让其他男人看光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就只有我才能看的。” 正斯条慢礼系着带子的池苒知道他是吃醋了,走到床边的小木桌,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长方形木盒递给他:“原本我还想要给你一点惊喜的,谁知道现在倒成了赔罪的礼物。” “你打开看下,喜不喜欢。” “哼,你别以为给我送礼物,就能让我轻易原谅你了。”嘴上气呼,眼里藏满小星星的许霖小心翼翼接过红木长盒。 一打开,发现里面正静静躺着一支光华内敛,周身潋滟流转镀红光的血玉珊瑚簪,兰花形状的珊瑚中心缀着一颗圆润惑人的南海珍珠在散发着璀璨夺目。 池苒捕捉到他眼中惊艳,明知故问道:“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妻主送的我都喜欢。”将珊瑚簪握于手心的许霖全然忘记了前面的自己在气什么,将珊瑚簪递给女人。 桃花眼弯弯:“所以妻主为阿霖绾发可好,因为阿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戴上了。” -- 第191页 对于这些小要求,池苒自然是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好。” 夜幕笼罩下的青州城外,城内相当于两个极端的存在。 城内人吹灭蜡烛,枕着蚕丝竹枕,抱着怀中娇郎酣然入睡。城外是大批难民忍受饥饿,疾病,痛苦死去,谁都不知道在天亮后,太阳出来时,他们是否还会活着。 随着天亮来临,笼罩在青州城外的死气比昨日又浓厚一寸,城里的乞丐,野猫也在一只只消失,也不知道是下了谁的肚子,又成了谁嘴里的米肉。 为了以防万一,池苒这一次不再选择用普通草药给自己染色,而是在里面多加上两味蓼蓝与茜草。 两种草药效果叠加后,便可以让她不必同前面那般染色频繁,也少了几分被发现的风险。 等她照例同往日那样去巡逻的时候,脸颊泛红的宋弦却满脸写着娇羞走了过来,并问了她一句没头脑的话。 “阿春,你娶夫了吗?” 池苒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人则老实回答:“奴婢已经娶夫了,夫郎是自小同奴婢青梅竹马长大的关系。” “啊,成婚了。”原本还满心欣喜的宋弦听到她娶夫后,心里满是失望的惆怅,满腔少年爱慕也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纵然得到了拒绝,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一些:“阿春的夫郎也在府里做工吗?” “他的身体不怎么好,我便让他在家里主内,我主外。而且我一个大女人,又怎能让自己夫郎出去抛头露面赚钱。”哪怕她性子再温柔,一些女人家该有的通病还是有。 “哦,要是这样,我还真的挺羡慕阿春的那位夫郎。”哪怕事情已经明了如此,宋弦仍是不想轻易放弃。 或许是她的那张脸过于蛊惑人,所以才会令他像着了魔一样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才睡着,更在天一亮就眼巴巴地过来找她,并且扔下了男儿家最重要的矜持。 敛眸沉思的池苒见他兀自沉默许久,周身又笼罩着似有若无的失落低气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敢擅作主张的妄下猜测。 只能试探道:“不知道少爷问阿春尚未娶夫一事,是因为少爷想要为阿春牵桥搭线吗?” “本来是有这么个打算的,不过倒是我想多了。”长得那么好看,能咬文嚼字,能文能武,待人又温柔得如沐春风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其他男人提前下手。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阿春的夫郎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也是一个极为温柔的人吧,要不然的话,怎么能得到阿春喜欢。”话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缕酸意。 温柔的人?池苒想到许霖那个一点就炸,偶尔还别扭的阴阳怪气性子,不说同温柔两字相似,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而陆修郢,更像是以温柔为骨,清风霁月为皮肉铸成的月下谪仙。 等午时,池苒同往日买了吃食提回小院的时候,却迟迟没有见到穿得像只花孔雀朝她奔来的许霖,周边流转的空气里也带着压抑的沉重。 眉心一跳,顿感不妙地快速朝室内跑去。 抬脚踹开微掩房门,未曾想会让她看见血丝形如蛛网密布瞳孔,整个人宛如地狱恶鬼爬出的一幕。 双手双脚被捆绑在床边,嘴里塞着抹布的许霖正绝望地看着横跨在他身上的女人,在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时,就像是看见了救命曙光不断地挣扎着。 因为他的反抗挣扎,令女人怒不可遏地抬手赏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空间就像是无限放大了叠加效果,不止打得许霖眼冒金星,左半边脸高高肿起,更打得池苒杀心迸裂! “本小姐前面还高兴府里头多出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感情这个大美人是有主的。”正准备霸王硬上弓的女人生了张大饼圆脸,塌鼻梁,双眸间闪烁着yinxie。 “正主来了也正好,本小姐瞧上你的这位夫郎,你开个价,本小姐同你买了。”轻藐的口吻就像是在同她谈论菜市场的白菜,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气得双拳捏得咯咯直响,手臂青筋暴起的池苒忽地弯唇一笑,灿烂至极:“想买,好啊,不过要用你的命给!” 胆敢窥探,试图染指她东西的人都得死,更别说对方还是仇人之女,要是不死,如何能压制得了牢笼里那头蠢蠢欲动的凶兽。 手中白底金粉折扇“唰”一声打开的宋吉安本以为她会识趣地乖乖答应,谁料会被她的那句话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即居高临下的威胁道:“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就敢这样和本小姐说话,本小姐看上.你的这位糟糠之夫都是给你脸,你踏马的别给脸不要脸!” “你要是不想要这张脸,我等下就将它给剥下来。” 不想再同这种社会蠕动蛀虫多言的池苒抽出腰间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蹑影追风划断她脆弱咽喉。 速度快得就在转瞬之间,只见喷涌而出的血泉染脏了嫩黄床单,干净地面,以及被桎梏在床上的许霖。 随着女人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地,腥红恶臭的血流淌满地,她将绑住许霖手脚的粗麻绳全部解开后。 紧紧抱住她,吓得浑身抽搐的少年仍是深陷在先前恐惧中难以自拔。 翕动的双唇间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恐惧:“杀了她!把她杀了!” “我已经将她杀了,没事了,阿霖不要怕。”用力抱着他的池苒轻拍他后背,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安抚。 -- 第192页 也不知道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更久,双唇苍白的许霖先是在她怀里哆嗦了一下,随后看见床边的尸体吓得连连恐惧尖叫。 又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妻…妻主,现在这人死了怎么办,我们………” 她杀的人是宋宝娟的女郎,按照她呲牙必报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现在的他们只有一条路能走,离开宋府逃到一处无人之地,等待着大军的到来。 第82章 起义军 很快, 宋吉安惨死一事就像寒风冰封千里,冰棱挂枝头。 通缉她的画像也挂满了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外都有拿着画像搜罗的士兵, 城门口更是只入不出,除非提前将凶手绳之以法。 破庙不安全, 最危险的地方也多的是有人准备瓮中捉鳖,她便将藏身之处换在了无人居多的富绅府邸里的空院落。 里面因为久未有人居住而落上了一层足有半指厚的灰尘, 角落处最多的便是无处不在的蛛网, 潮湿阴暗的缝隙还冒出了不少碧绿苔藓增色。或许是府里主人定时都会驱鼠的习惯, 屋里倒没有老鼠遗留下的啃印, 破坏。 这里, 便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池苒让被吓得现在还没缓过来的许霖坐在檐下台阶上等她,担心他会无聊, 又将前面买来的芙蓉糕递给他。 “你先吃这个垫下肚子,等我收拾好房间后再来给你做饭。”她在进去之前, 还吻了他眉心一下,示意他不要害怕。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 满脸写着惊魂未定的许霖拉住了她手腕, 抬头执拗地看向她:“我陪妻主一起打扫,这样也能快些。” 池苒想到如今的他确实需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便将手上抹布一分为二, 递给他:“你就负责擦下窗户, 其他的交给我来。” 怀里揣着一包芙蓉糕的许霖看了眼她递来的抹布, 有些不舍的将芙蓉糕给她:“妻主你帮阿霖拿好阿霖的芙蓉糕,记得不要让那些讨厌的野猫和麻雀给吃了。” 池苒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接过芙蓉糕,点头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分工合作, 确实比一个人要快得多。 随着天黑来临,这间暂时落脚的小屋终是打扫干净了,至于院内肆无忌惮横生到足有半米高的野草,池苒却没有打算清理的意思,否则容易引人起疑。 在院里挖了一个土炕,垒起土块成窑,将前面从小厨房里顺来的红薯扔进去。 明亮的火光照得她半边脸忽明忽灭,像是给她添了一份易折的脆弱。 夜里凉风拂动鬓角发丝,也随来了男人低吟自责的一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的自责无端令他微怔片刻,随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哪怕要说,也应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才对,要是我能再来早一点就好了。” “还有,以后永远都不要和我说对不起,知道吗。”池苒见埋在火堆里的红薯皮逐渐变焦见皱,空气中隐约有香气溢出,将盖在他们身上的红灰明火掸去,用树枝夹出来。 等薯皮没有那么烫手后,用帕子包起,撕开黑焦起皱的外皮,露出内里金黄软糯。 递过去的时候,不忘加上一句:“刚烤好的,还有点烫。” 双手撑着脸颊的许霖望着递到他手边的烤红薯迟迟没有接过,而是眼里洒星辰地看向她。 “妻主喂我吃好不好。” 池苒没有说话,只是将红薯递到他嘴边,撕开了一点黑焦外皮的红薯也正欲脱不脱最为勾人。 桃花眼笑弯成月牙的许霖张嘴咬下,口腔里弥漫的甜冲淡了内心恐惧,仿佛令他置身如百花丛林。 或许是一个暖烘烘的烤红薯下肚后,他的思家之情也像一盅熬得醇馥幽郁的酒香跟着溢出。 靠着她肩膀,将脑袋搁上去:“妻主,我想平安了,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平安有没有想我,我也想我养的那只猫儿了,还有妻主亲手为我和平安栽下的两棵银杏树。”其实他更怕的是平安会认贼作父。 他只要一想到他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会喊他最讨厌的人做父亲,还会将他这个真正的父亲给忘记的时候,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生疼。 “我也想平安了,再忍忍我们就能回去了。”池苒自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但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安抚。 回到屋内的二人没有点燃蜡烛,怕的是眼尖之人看见这里的一点儿微弱灯光,继而引起他人怀疑。 接下来的几天,池苒很少出去。 原本同何瑜说好第二天见面一事,也因为那件事而打消。 “妻主,外面下雨了。”睡醒后的许霖指着窗外喊了一声,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脏污鞋面,喃喃自语,“也不知道长安有没有下雨。” 青州下的蒙蒙细雨话诗情,长安下的是遮天蔽云的瓢泼大雨。 正抱着平安赏窗外风雨飘零的陆修郢从天空落下第一颗小雨点后,整个人便局促不安地站在窗边来回走动,一张脸如同院里被打残落了一地红脃的牡丹花般易折脆弱。 长安都下了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青州的局势怎么样了。 要是那边也在打雷的话,妻主该怎么办,最为致命的是这一次的妻主还没有带上竹画,竹兰中的任意一人。 -- 第193页 就连她惧雷的毛病,也是与她成婚后他偶然发现的,虽然妻主惧雷的病情在后面逐渐稳定,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复发。 端着安胎药进来的竹兰将手中托盘放下,快步走到未关的窗边,将其合上,也隔绝了雨滴砸窗牖,四溅落寒。 “主夫可是在担心大人。”距离大人离开长安赶赴青州已有一个多月,前期尚有几封书信寄回,但到了后期全然称得上音信全无。 咬着唇的陆修郢没有否认,便相当于回应。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反倒是主夫在大人不在的时候,得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才行,要不然大人回来后看见,难免不会自责的心疼。” “我知道。”将平安递给奶爹的陆修郢伸手抚上微微凸起的肚皮,眼里流露出一抹初为人父的慈爱,“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和康康的,我怕的是,妻主没有照顾好自己怎么办。” “青州那边的情况有多严峻,我们在长安的都能有所耳闻,更别说身处中心漩涡的妻主。”同时最为令他忌惮的是当日一同消失不见的许霖! 本以为他会是个好的,最起码也懂得一些礼义廉耻,谁知道会是个不要脸惦记上自己养母的下贱东西! * 正在洗衣服的许霖突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尖,才发现水盆里多出了一枚平安符。 沾满泡沫的手举起那枚湿漉漉的符纸,问向正用匕首雕着桃木簪的女人:“妻主,你袖袋里怎么有一张平安符啊?是送给我的吗。” “平安符?”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种东西的池苒一把抢走那枚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浸泡,而变得几乎失色的,串着一条红线的三角平安符。 她日常的衣服都是由晨晨整理的,这枚平安符是谁放进去的,顿时破案。 本打算做一回贤夫良父的许霖见她那么宝贝那枚平安符,哪儿还能不明白那是谁塞进去的,这心里也跟打翻了一缸的醋坛子般吃味。 “陆哥哥也真是的,平安符要送就直接送嘛,好端端的怎么还藏在袖袋里,要不是这一次妻主的衣服破了个口子,恐怕泡烂了都不会被发现。”他在看见这枚平安符的时候就应该藏起来,到时候趁着妻主不在好拿去烧了,省得留在这里膈应自己! “或许他只是想要将这点平安悄悄地藏进去,又不想被我发现罢了。”一如他这个人,无论做了什么好事都是默默地藏在心里不告诉她,要不是她意外从其他人嘴里听到,或者偶尔窥探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恐怕也会一直被瞒在鼓里。 随着天亮来临,还在睡梦中吧唧嘴的许霖突然被摇醒。 睁开那双睡朦胧,眼迷离的钝圆桃花眼,揉了揉眼睛不解地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妻主,怎么了?” 给他穿戴整齐的池苒只是冷漠,又带着不容他反驳地吐出:“城破了。” “啊?什么城破了?青州城不是还好好的吗?”许霖对上她严肃得不像开玩笑的脸,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攥着她手臂的力气陡然加紧,又松开。 怛然失色的皱眉发问:“好端端的,这座怎么就破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有种以为自己还未睡醒,所以才会出现的幻听,要不然这偌大的一个城怎么说破就破。 “以章青山为首的起义军在昨夜丑时攻破城门,如今城里居民皆是惶惶不安得自身难保,青州知府早在一天前便携带家眷,金银珠宝逃窜。” 池苒伸手遮住他眼睛,说了一句残忍却再通彻不过的一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亘古不定的道理,我只是没有想到起义军会比朝廷派来的镇压军还要快。” “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城里的百姓呢?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在如何,也是楚国子民。 “我若是没有猜错,再过不久,朝廷派来的援军也会抵达。”知道他顾虑的池苒将他脑袋埋进怀里,嗓音发哑,“现在的起义军还不成气候,他们肯定会将青州占据作为据点。” 帮许霖穿戴整齐后,不忘将准备好的匕首塞到他手中,叮嘱道:“男孩子出门在外,身上一定要带点什么防身。” “出去的时候记得牵好我的手,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半步,知道吗。” “嗯。”一手握着匕首,一手牵着她的许霖就像是拥有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安全感,偏生心里记挂着满城百姓。 如今的青州城早已乱成一团,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一些商铺,饭馆皆被洗劫一空,或是大门紧闭。远处火光冲天,涌进来城内的难民,起义军就像是横扫一切的蝗虫,蛀空,腐蚀着城内生灵涂炭。 戴着帷幔遮脸的许霖看着这宛如当年乌云关破的青州城,双腿发软,喉结发紧的捏着她手心问:“妻…妻主,这里…真的是青州吗?” 双唇紧抿成冷硬线条的池苒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里失去了所有温度,唯独留下深潭寒冰。 与她十指相牵的许霖见她不说话,只能再次发声:“妻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是回长安嘛。” 像被匈奴攻陷,烧杀抢掠的青州,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不,我们要去宋宝娟的府邸走一趟。”因为那里还有着她想要的东西。 许霖虽然不赞同,却也不会反驳,或是让她放弃,因为一个好的贤内助就应该无条件支持妻主。 -- 第194页 池苒托福于之前在宋府当过几天护卫,对于宋府的地理位置就像是行走在自家后花园般轻车熟路。 她此行的目的,正是宋宝娟的书房,许霖则被她安置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以免她在忙自己事情而将他给忽略,或是置于危险之地。 谁知道她刚靠近书房,隔着远处便看见了飘至半空的滚滚黑烟,流转的空气里传来浓重烧焦臭味,哪怕离得远也能感受到的一股扑面热浪。 不好!!! 等她疾步跑来后,看见的是正被火舌舔舐得留下一片焦黑,欲与苍穹比高度,烈阳比温度的火光烛天。 烟炎张天的书房前,一个身穿黑色短打,梳着高马尾的女子正抱剑背对着她。 只是一眼,一个人名便从池苒脑海中腾升,更随着对方一个转身而认定。 本在欣赏毒燎虐焰席卷黑暗的女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低沉的嗓音如埙吹奏,目光如利钩的狭长狐狸眼扫过她戴着面具的脸,唇角上扬,略带几分玩味:“你是谁?” “一个与你有着相同目标的可怜人罢了。”至于目标是何,彼此心里门儿清。 “哦,是吗。”可是女人却不这样认为,就连那双看向她的狐狸眼中都带上了淬寒冷意。 随后下一秒,只见女人手中长剑出鞘,剑势凌厉如长虹贯日朝她胸口刺来。 眼眸一眯,腰间软剑抽出的池苒持剑相挡,两剑相挡,火花四溅。 前人有云,兵器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 有人爱好硬得能削铁如泥,力能开磐石的宝剑。也有像池苒这般尤爱能佩于腰间做白玉腰带的软剑,更爱以柔克刚。 面对对方蛟龙戏水攻势的池苒不但应对得游刃有余,更能见缝插针地讽刺道:“我们这话都还没说上两句,章首领怎么就动手了,也不知道章首领对于手下的人,是不是也爱这般施展高超武艺。” “你认识我!”剑如虚影的章青山在她准确无误地猜出她时,眼中杀意渐浓! 剑舞如佛金花,投影皆写实。 “瞧章首领这句话说的,问的也格外奇怪了些。”双眸锐利的池苒抓住对方提剑朝她刺来的空隙,手中软剑挽了个剑花做假动作,脚尖用力朝她胸口踹去。 脚才刚堪堪踢到她肩头,便被前面躲过的女人用力捏住她脚踝,手上猛然一个用力,空气里紧跟着传出清脆的咔嚓骨折声。 “你以为你的那点假动作能骗得过我吗。”以为胜券在握的章青山恶劣地勾起唇角冷意,作势就要揭开她这张装神弄鬼的面具。 “能不能骗到章首领我前面还不确定,不过我现在能确定了。”眼眸锐利半眯的池苒持手中剑柄使力往她左肩刺去,下滑卡住她肩胛骨。 刚才的一脚一剑只不过是虚招,真正要引出的是最后一剑。 有时候想要引狼入陷阱,又怎能不付出点什么? 但她忘了对方同样不是个吃素的主,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胆量,否则怎能在被灾害,无作为官员的迫害下揭竿起义,更令那么多人信服。 趁机刺杀对方,且同样负伤不轻的池苒担心他们的打斗会引来其他人注意,加上这里又是章青山的地盘,自然没有傻得再留下来。 等她紧咬牙根,捂住受伤流血腰侧来到先前许霖所在的房间,却在屋内遍寻不到他踪影的时候,本就因为失血变得虚白的脸倏尔转惨白,整个人更冷得眼前阵阵发黑,攥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每一根都爆起青筋。 在她冲出去要宰了那群胆敢碰她东西的王八羔子时,书架后突然传出了一道细微末节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小脸脏得灰扑扑的少年钻了出来。 小脑袋先是茫然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又在看见她后,兴奋得眼睛一亮朝她招手大喊。 “妻主,我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我没有看见你的时候,我都快要担心死了。”眼睛里布满蛛网血丝的池苒见到他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惶恐这是一场梦的扔下手中沾血长剑,长臂一揽将他抱进怀里。 力度大得,就像是要将他揉碎进她骨肉。 乖巧得任由她抱着的许霖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恐惧,害怕,而是兴奋地指着他前面出来的地方,“妻主,我刚才在房间里觉得无聊就到处走动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条密道,你说里面会不会藏有什么秘密。” 一般话本里的主人公遇到密道后,不是能捡到武林绝学就是能意外救到贵人,再不济也能捡到半张传说中的藏宝图,半块虎符。 但是等他随着池苒真正深入内里的时候,才惊觉这里完全不同他想象中的那样。 跟在后面,小尾巴一样拉着她衣角的许霖搓了搓寒毛倒竖的胳膊,有些害怕道:“妻…妻主,这是哪里?” “这里应该是宋宝娟建在府里的密道,你跟好我的步伐,手更不要随便乱碰什么,以防会触发藏在墙上的机关,知道吗。”她担心墙面上会镶嵌蟦石,选择用从房间里找到的夜明珠照明。 蟦石又叫做腐玉,更被一种认为是有邪灵附身在上面的石头,但凡有零星半点的火苗出现在蟦石附近,他们就会产生大量的,浓重得宛如水泥般凝固的黑雾瘴气,随着黑雾离去,周围所有的生物都会化为一潭腐烂脓水。 “我会乖乖听妻主的。”他其他的可能做不到,当听话听她话这一点却是能做到的。 -- 第195页 又走了许久,仍是不见前边有半点儿光亮,就连这长长的黝黑甬道都看不见路的尽头后,他忍不住抱怨的再次出声:“妻主,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待久了,总令他有种毛毛的感觉,背后也像是被一双眼睛给盯着一样不舒服。 “要是我没有猜错,等走过前面的拐弯,便到了我们要找的地方。” 很快,就如同池苒猜测的那样经过那条长长的拐角,再往前走数十米便豁然开朗。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地下的这间暗室布置竟与上面那间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几个窗户做通风口。 进来后的池苒只是交代了他一句,便开始了翻箱倒柜寻找着她想要的东西。 在里头找了几圈,又搜刮了不少珠光宝链戴在身上,藏在兜里的许霖奇怪地摸了下在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由青石搭建而成的灶台。 “妻主,你看这个灶炉边缘还是暖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走的时候,还往里头烧了什么东西。” “烧东西?”这三句话,就像是突然触到了池苒脑海中哪一根敏感神经。 蹲在灶炉旁的池苒先是用手伸进里面试了下温度,确实同他说的那样还残留着暖意。 取下发间银簪,小心地将里面还未烧毁的纸张夹出,账本边缘能明显看出这里的主人因为走的匆忙就只是将这些资料随意往里一塞,再点上一把火快速逃离。 目的便是借助这里的火势触动蟦石毒性,让任何想要进来的人都有去无回。 但她千算万算,竟忘了算火焰在密封空间里要是没有人为干涉,便会很快隔绝氧气,从而熄灭。 许霖见她翻开一本账单后,变得格外阴沉渗人的脸,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妻主,这里面写了什么?” 羽睫半垂的池苒遮住眼底惊涛骇浪,脸上恢复往昔表情,摇头道:“没有什么,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得要快点出去了。 既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也没有继续久待的意思。 不过离开暗室后,她不忘往下面扔了手中火种,容易起火的胭脂油粉,好借以触发蟦石毒性。 因为她也不想再有第二个人进来。 第83章 回京 跟随池苒走出城门, 肩上背着小碎花包裹的许霖还回头往身后看了好几眼,心里,脸上写满的皆是对这座城的担忧。 “妻主, 城里的百姓真的不会有事吗?”就连走的时候,都是一步三回头。 他的疑问, 换来的是对方斩钉截铁地肯定:“我要是猜得没错,章青山此人肯定会选择招安。” “为什么?”许霖觉得他有时候就像是十万个为什么, 更佩服的是妻主的脑袋瓜子怎么能延伸到那么多。 “要是换你是章青山, 你是选择吃官家的饭, 还是吃牢房。” 许霖一听, 马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好像也明白了点什么。 又听见她说:“现在被章青山接管后的青州,你说再不堪, 又能比得过宋宝娟那时吗?” 她的问话,得来的是许霖的摇头否定, 又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回长安了吗?妻主。” 池苒看着二人相牵的手,摇头:“在回长安之前, 我还有一件事要亲自去做, 要不然我不安心。” 比如亲自取下宋宝娟此人的首级!只不过这些话她不敢告诉他,以防会吓到他,更将她以往在他心里的形象彻底颠覆。 许霖在看见她用布条将胸部勒平, 眉毛画粗, 脸上还做了一点小伪装的时候, 他虽然不明白妻主在做什么,只认为大受震撼。 因为他和妻主站在一起,他发现自己灰头土脸得就像一个端茶倒水的男侍。 更不解地拉过她手指把玩,仰头问她:“妻主, 你这样是要做什么啊?” “你不觉得有时候男人的身份,远远比女人更要来得令人降低警惕性吗。”将手从他手中抽离的池苒三两下就用眉笔勾勒出一对英气粗眉。 扁了扁嘴的许霖觉得这句话没问题,不过细究下来,怎么就哪哪儿都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池苒搁下手中眉笔,只见她竟画得同许霖有着八分相似。 描了眼线的过长桃花眼梢一挑,点了胭脂更显妖艳的红唇半启:“现在的我们,长得可有几分相似。” 小嘴微张,桃花眼瞪圆的许霖看着这张同他极为相似的脸,忍不住上手抚摸一二:“妻主,你什么时候会这门手艺的,之前为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我会的东西很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还很长,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如今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她要做的,便是连夜驾马赶在宋宝娟车队前面,伪装成因为灾情,迫不得已背井离乡的可怜男子。 青州的灾情因为当地官员的无所作为,朝廷赈灾的粮草迟迟未来,以至于这一路行来,皆是十步一尸,寸草不生。 更有一些饿得将沿途草根,树皮都给扒光吃进肚里的人,开始丧心病狂地打起了米肉的主意。要是不忍心吃自己的骨肉便贱卖给其他人,好换取一些微薄粮食度日。 沿途走来的许霖被这一幕给吓得连胃酸都倒吐几回,更庆幸自己不是里面的其中一员。 双眉紧锁的池苒对于沿途一切,皆是一言不发,唯有周身气场冷然得宛如实质。 -- 第196页 许霖本想要问她现在要去哪里,并且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牵着他手的池苒突然停下,并从身上拿出了一张写着【卖身换粮】的纸用石头压住放在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她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不远处正有一个穿着绫罗绸缎,高颧骨,细长眼的女人正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朝这边走了过来,也将他原本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 池苒见那管事就要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时,眼眶含泪地跪地大声喊道:“求求老爷可怜可怜我们,我和弟弟已经三天没吃了。” “我们兄弟两人要的粮食不多,只要能给我们一口吃的,饿不死我们就行。” 采办管事本不想理会的,却在瞧见他们俩人的好相貌时,不由多看了几眼。 更朝其走近,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道:“想要老爷我可怜你们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老爷可不是那种善心之辈,你们更要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要老爷愿意给我们一口吃的,哪怕让我们兄弟二人为奴为侍,当牛做马都万死不辞。”美人迎风垂泪,就像是一朵不胜柔弱的白玉兰惹人怜惜。 眼泪说来就来的许霖跟着帮腔地拉了她袖口,呜咽哭泣:“哥哥,我饿。” 随着他们二人被带回宋宝娟临时搭建的住处后,便被安排到了一顶,里面住满了同他们一样生得漂亮的妙龄少年。 一问,便知道他们除了被家人卖来的,便是在路上被掳来的。 正当池苒准备用什么借口偷溜出去时,恰逢一个管事的喊一个叫【青羽】的少年过去伺候,她便打算与他换一下。 更换来了少年的千恩万谢,以及许霖目视着她远去身影的不安。 宋宝娟居住的帐篷是驻扎营地里最大,也最高的一顶,边缘涂有金粉,于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旁边住的则是她的夫侍,儿女,以及护她狗命的士兵。 或许她也知道她做的事情十恶不赦,更担心时时刻刻会有人来取她狗命,否则帐篷外怎会十二个时辰都有重兵巡逻。 她被送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士兵嘀咕了一句:“这个新来的男人怎么长得那么的高。” 脸上蒙着面纱的池苒刚踏入内里,一眼便看见了身体亏虚得比前面还厉害,眼下还带着一抹青黑的女人。 本在自饮自斟的宋宝娟见她点的美人到了,也不理会这个子怎的比前面要高上那么多,直接伸手将其搂入怀里。 大手扯开她脸上面纱,露出那张顾盼生辉,撩人心怀的脸来,竟吓得手上动作一个哆嗦,惊恐万状地将人推倒在地,厉声冷然。 “池苒!” “是你!你没有死!” “你这老贼都没有死,我又怎敢轻易死去。”她来的时候,便做好了速战速决的准备,又岂会与她多废口舌之争。 “来………”宋宝娟恐惧的呼叫声还未从咽喉里吐出,一柄利剑已然刺穿他脖间。 察觉到脖间一凉的宋宝娟不可置信地瞪大瞳孔,双目溃散如庞然大物轰然倒下,也引得帐篷外的人加快脚步走了进来。 帷幔掀开,四目相对间一人冷漠得宛如陌生人,另一人却是满腔欢喜溢于言表。 “阿春你怎么在这里。”上前一步的宋弦与她重逢的喜悦还未酝酿得当,便被她身后血溅床单的一幕给吓得连连后退。 定睛一看,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惊吓得连连后退,拳头紧握,牙根紧咬的怒斥道:“你把我母亲怎么了!” “宋公子不是已经看见了,又何必明知故问。”连眼皮都未掀的池苒仿佛是在说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家常,更认为她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随处可见的麻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公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觉得好生可笑吗,有时候杀人为什么还要理由,不过是左右瞧这个人不顺眼,借机想要除掉她罢了。”并不认为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擦拭沾血剑身有何不对的池苒朝他脚步逼近。 恶劣的用剑头挑起他下巴:“反倒是宋公子撞到了我杀人的场景,你说我要不要斩草除根,以防春风吹又生。” “啊!”宋弦在爆发出短促的一声尖锐恐惧后,整个人便被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快速在帐篷里翻找罪证的池苒也明白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在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趁乱飞速逃离此地。 至于这里的烂摊子,她相信会有人处理的,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回到长安,亲自将这些罪证呈上去。 很快,随着朝廷派来的赈灾大使到来,笼罩在青州上空的厚重乌云终是散去,一辆低调的马车也正朝长安方向缓缓驶去。 身后是准备重建的家园,沿途风景是绿遍山原白满川,路的尽头是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的繁华长安。 “妻主,还有多久才会到长安。”久违坐上马车的许霖正用手指挖了一大坨美白嫩肤膏给自己擦脸擦手。 在青州的这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将他弄糙了多少,必须得趁着回京途中好生养养,要不然被陆修郢瞧见了,指不定心里如何嘲讽他,母皇看见了说不定也会因此怪罪苒苒。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最起码也得有二十多天。”正在看书的池苒大概估摸了一下,才得出了这个答案。 -- 第197页 她本以为他是嫌时间太长了,谁知道他是嫌短了。 更试探性地凑过来问她,温热气息洒落她脸颊:“能不能一个月?”还挖了一大坨美白嫩肤膏涂在她脸上,更趁机掐了一把这嫩豆腐。 虽然妻主生得好,皮肤又白,不过也不能老是糟蹋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要不然他每一次看见,都有种妻主在暴殄天物的感觉。 未等池苒开口问出缘由,他先一步老实交代:“因为我想要和妻主再多待一下二人世界,才不想连亲妻主一口都要偷偷摸摸得跟做贼似的。” “我想,妻主也想要和夫身多处一下二人世界才对。”那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夫身”这个自称,更有一种自己已然嫁予她为夫的甜蜜。 唇瓣微抿的池苒没有回话,只是抱住他。 回京后,将罪证全部呈上去的池苒本以为池馨一家多多少少会受到些许波连的,谁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被罚俸半年罢了! 更明白了到底是谁人在楚帝身旁吹的枕边风! 第84章 许霖的身份 从御书房出来后的池苒迎面遇上了正对她皮笑肉不笑的池绾。 擦身而过时, 更听见对方明晃晃地讥讽:“想不到你倒是命大,不过也不知道你能有几条命任你糟蹋。” 池苒唇角上扬,勾起恶劣弧度:“放心, 我只要能活得比你们都久就行。” 既然都撕破脸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与她一同回到长安的许霖却没有回府, 而是回了久未居住的浮云殿,刚踏进内里, 胖得跟颗小炮弹的雪团儿便扑进怀里对他又舔又蹭的撒娇。 “殿下, 您回来了。” “嗯, 你们去帮本殿准备热水, 本殿现在要沐浴。”洗完澡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为今夜的重头戏做准备。 两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对于池苒的正夫之位越发窥探, 更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哪怕苒苒后面会生气他也顾不上了,因为他总不能让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也认贼作父! * 池苒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呈上宋宝娟以及那一干人的罪证, 这才火急火燎地往家中赶去。 嫌坐马车的速度过慢,便选择骑马。 等她驾马来到家门口, 隔着一个拐角便看见了正抱着平安候在府外的陆修郢。 翘首以盼的男人见到她后, 等不及她翻身下马就迎了上去:“妻主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有多想你,又有多担心你。” 一双眼睛更在她的身上四处搜索着, 生怕她哪里受伤了自己不知道。 “对不起, 是我让你担心了。”眼里染上点点笑意的池苒接过他怀里平安, 俯身以唇轻碰他脸颊,又接过点雪手上的油纸伞撑在头顶上方为他遮挡炎炎热阳。 “外面太阳晒,我们回去再说。” “好。”陆修郢暼见她眼下一圈青黑,脸上满是心疼, 原先的满腔担忧也在她的温柔攻势下稍缓。 回到房间后,先是让她泡了个热水澡,然后马上将她塞进被窝中,语气里带着几分强硬道:“有什么话,等妻主睡醒后再说,我会陪妻主一起午睡的。” 又见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脸儿一红地伸出手盖住她眼睛,佯装气恼道:“快点睡了,要不然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池苒没有回话,只是闭上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随着她匀称平缓的呼吸声渐渐响起,盖着她眼睛的手才缓缓收回。 微凉指尖划过她睡着后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柔和的脸部轮廓,又于额心落下一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推开门,见到候在门外的竹兰,双眉间凝聚一丝冷意:“现在可有阿霖的下落?” 他虽然没有和妻主一起回来,难保不会是前后脚,要么就是准备憋着什么恶心事来恶心他。 竹兰对此却是连连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大少爷到底去了哪里,要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话,还得要问大人,不过大人现在又睡着了。 天边暑气渐散,彩橘青霭紫金带流转天际挽仙境。 一觉无梦的池苒睁开眼,掀开遮阳丁香紫梅染流苏帷幔,便看见正搬着一张小胡凳坐在床边的陆修郢手指飞舞地给尚未出生的康康做小鞋子。 “这些东西让其他人做就好,你就不担心熬坏自己眼睛吗。” 直到她出声,陆修郢才发现她已经醒了,现在正单手撑着侧脸看他。 “外面做的,哪里有我自己做的好,而且夫身平日里无事,总得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才好。”眉眼一弯的男人将织到一半的小毛鞋放下,起身将帷幔别在莲花铜钩上。 又见她因为刚睡醒后变得呆萌的桃花眼,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低下头,用唇碰了碰她的唇。 “妻主怎么醒那么早?” 因着一个吻,整颗心变得柔软一片的池苒伸手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搭上他肩膀,嗓音里带着点儿刚睡醒后的娇糯:“等下有个庆功宴要举办,我作为一个官位低下的,自然是能早到就早到,要不然我也担心会在路上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她此次回京后,那群如狼似虎的池家人可不会见得能轻易放过她。 “好嘛,那你晚上记得少喝点酒知道嘛。”抱住她越显消瘦腰身的陆修郢将脸埋进她肩窝,心里满是不舍,更多的还是不满。 -- 第198页 庆功宴为什么不能推迟几天,而且他都还没和妻主多说几句话就要分开了。 “放心,我会回来早点的,反倒是你不要那么晚了还在等我,知道吗。”池苒自然知道他在担忧,又在不舍什么。 陆修郢却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吻了她的唇。 这一个吻,就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又在她的心湖里投下层层涟漪。 连月来的分离,也因着这个吻淡化了那数以万计的想念。 * 庆功宴举办的地点在御花园,时值百花盛放,争奇斗艳,琳琅碎月满园。 人一入内,便宛如置身琼楼花海,仙境桃园。 原本像她这种身份的人本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却因为参加了青州赈灾,又收集到了青州知府—宋宝娟买卖官职,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等一系列铁证而得以破格参加。 就连那些因为她抗拒楚帝赐婚而避如蛇蝎之人也跟着凑了过来,嘴里说着不知真假的恭维。 “小池,你来了。”说话的工部侍郎—顾远凝。 “顾大人。”池苒对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坚定不移的保皇党身份,以及她同池馨一家的姻亲关系。 端着酒樽走近的顾远凝笑眯眯地将另一只酒樽递给她:“小池这一次立了大功,想来升官加爵是没有问题了,本官就先在此恭贺小池步步高升了。” 池苒接过青铜酒樽,仰头饮下,笑着回道:“下官多谢大人吉言。” 谦虚不适合现在的她,张扬才是,否则谁说不准就把你谦虚的话给当了真。 很快,随着曲拂柳的到来,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恭维,以及围着上司,有求之人吹马屁的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居住在高位上的曲拂柳依次夸赞,赏赐后,突然话锋一转地将视线扫向坐在最角落位置,如今尚未分赏,也是此次功劳最大的池苒身上。 带着白玉扳指的大拇指摩挲着汝窑薄胎月杯,状若无意般开口:“池爱卿,你说朕的五皇儿一直吵闹着要嫁给你为夫,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表面上虽是询问着她的意见,但能在官场上混的老狐狸又有谁能听不清潜意识说的是什么。 娶,大家皆大欢喜,不娶,朕看你的这个官运也到头了。 再一次变成众矢之的的池苒觉得有无数的利剑朝她身上射来,以及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面对女皇的第三次赐婚,池苒的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利与弊。 无疑,利远远大于弊,甚至她要是再一次拒绝,不但官位难保,还会被那群形如疯狗的池家人扑上来咬得鲜血淋漓,直至白骨。 思及此,走至宴席中间,官袍一撩跪地,双手前伸,磕头行礼道:“微臣谢过陛下赐婚,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着头颅磕下,笼罩在曲拂柳脸上的那缕寒也变成了如沐春风般的暖,更欢喜的一连赏赐了她不少金银珠宝。 赐婚圣旨一下,哪怕还只是个口头,也令那些向来趋炎附势的官员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本以为今夜能就此脱身,回去后好跪搓衣板恳求他原谅的池苒没有想到的是……… 随着月至半空,酒醉半酣,被人灌了不少酒的池苒此时也有些醉醺醺得要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看东西都多了几层剪影。 身穿米黄直襟圆领长袍的小黄门走到她面前,恭敬行了一礼后,伸手做了一个“请。” 嘴里不忘说道:“池大人,我家殿下有请。” 他嘴里的“殿下”若不是三皇女—曲素慕,便可能是那位自小体弱养在普陀寺,现刚归京没有多久的五皇子。 说来这位五皇子也神秘得好,只因那么久了,都尚未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为人更是鲜少外出走动。 等她跟着小黄门来到一处灯火通明,殿外还栽有一棵海棠花树的宫殿外,刚想要开口问这是何处。 一个转身,这里哪儿还有那个小黄门的影子,有的只是无边月色拉长着她孤寥夜影。 当掺夹着花香的清风拂来,也令她被酒精麻痹了一半的脑袋跟着清醒了一点,原先贴在门扉处的手也跟着收回,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这里,说不定就是一个鸿门宴,专诱她入局,等下好来个栽赃陷害。 “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推门进来,难不成是担心本殿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渣子的凶狠异常之辈吗。” 池苒听到这道从内里传来的熟悉声音,脚步一顿,脑海中也有一道线正在拉扯着她推门进去,更叫嚣着要看清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推门进去后,原先亮如白昼的殿内烛火突然熄灭,只余点点月色洒落照窗牖,照得远景近画亮堂堂。 内里布置虽看不真切,却能从内里的大概布置,用具中窥到那么一丝熟悉。 拨动白玉圆珠帘走至室内,竟发现内里布置得同新嫁郎喜房无二,婴儿手臂粗长的龙凤双烛置于红蝉翼烛台上不时发出细微的火星蹦跶。 双囍贴窗牖,黏桌椅,脚边还洒落几颗圆滚滚干桂圆,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枝,好象征着吉祥如意,百年好合。 他这是?得知她愿意娶他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同她入洞房了吗? 走过双梅白兰鎏金玉屏立小屏风,走到弦丝雕花架子床旁,便见到一个少年正穿着类似喜服的大红长袍坐在床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脸乖巧,头上还有模有样的盖了块富贵花开喜帕。 -- 第199页 许霖随着她的到来,整颗心早就欢呼雀跃地要跳出胸腔,手心处也紧张地冒出了汗,更好奇她得知他的身份后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本不打算掀其盖头的池苒终是抵挡不住好奇。 红帕落地,四目相对,月色洒落照明晃。 “阿霖,你怎么在这里?” “苒苒就没有猜到,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扬起甜蜜笑脸的许霖从她眼中看到震惊,看到诧异,唯独没有看到惊艳之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失落起来。 伸手扯住她尚未有资格佩戴金鱼袋的白玉腰带,迫使她低下头与他直视:“苒苒忘记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母亲找到我一事了吗。” 喉结微动的池苒睫毛轻颤,瞬间明了。 原先一直想不大清楚的事情也跟着如风吹岚山烟,还了一片黛青。 自小养在普陀山的五殿下为何会一心痴嫁给她,甚至三番五次求陛下为他赐婚,哪怕被拒绝了也不放弃。 只因这人是为她生下了一个孩子的许霖。 许霖见她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她生气了,人也跟着有些害怕地伸手揽住她腰间:“苒苒是不是在生气我隐瞒了你这么大一个秘密。” “要是苒苒生气的话,我和苒苒道歉好不好。” 池苒松开他圈腰的手,捧住他脸颊,于他鼻尖落下一吻,眼里复杂掩下:“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同我道歉,要说到道歉,也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苒苒没有生气就好,要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许霖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推倒在床,脸颊泛起诱人红晕的俯身在上,一只手放在她心口处打着了卷儿,且勾画出一朵绵绵春桃绽。 他想要做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殿内喜烛燃烧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春蚕到死丝方尽。 池苒留宿到宫内,并成为驸马一事,就像是二月份里的第一场蒙蒙春雨,无处不在。 * 陆修郢醒来后,一摸枕边发现皆是一片冷意,心里不自觉攒满担心。 恰逢点墨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便问道:“昨晚上大人回来了吗?” 将铜盆放下的点墨摇头:“恐怕是昨晚上太晚,大人又因为不胜酒力多饮了几杯,便在宫里休息一晚,想必等下就会回来了。” “但愿吧。”不知为何,他从睡醒后,这心里便一直变得格外不安,心脏口也不断传来揪心疼意,总觉得昨晚上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她在睡醒,或是酒醒后就会回来的,可是他等啊等,等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才等到了她回来的消息。 接过点墨递来的油纸伞,脚步加快地往大门处走去。 见到刚从马车下来的池苒,笑意还未蔓延脸上,便看见马车里紧跟着钻出一个少年。 “陆哥哥。”挽着池苒手臂,满是小人得意的许霖扬起笑脸,吩咐添梅将他准备好的喜糖还有喜饼分给他们沾沾喜气后,这才对着脸色早已变得煞白的陆修郢。 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显得骄横不已:“以后我和陆哥哥就是一家人了,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还希望陆哥哥原谅一下阿霖的蠢笨才是,妻主你说是不是。” 前面的喜糖已经令他喉间积攒着一口腥甜,那这一声“妻主”不亚于一柄重拳砸得他眼前发黑。 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够了,有什么话等进去后再说。”舌尖咬破的池苒没有勇气对上发夫斥责,心如死灰又不可置信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懦夫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好嘛,阿霖听妻主的,妻主不要生气了。”挽着她手臂的许霖又朝着整个人精神恍惚得快要站不稳的陆修郢。 担忧道:“外面太阳那么大的,陆哥哥还是少晒点太阳为好,要不然晒黑了怎么办。哪怕没有晒黑,也容易出现脱水,中暑等一系列症状。” 在陆修郢快要两眼发黑地往后仰倒,好在被及时发现端倪的点墨,点雪二人扶住。 他们对于许霖挑衅的一幕也是恨得牙根痒痒,更怨大人为什么没有出口解释。 * 将许霖安置好,回到屋内的池苒没有等他怒目发问,便自责地跪在他面前,满心愧疚不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此刻的陆修郢看着这张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脸,竟觉得格外陌生,一只手更不受控制地朝她脸上挥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荡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也令陆修郢跟着回了几分理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前面打过她的手,状如失神般喃喃自语:“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许霖,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要是其他人他也不会如此,为什么就偏生是许霖那个小贱人! 身子一滑从床上落地,双手用力摇着她肩膀,恳求她:“妻主你说,是不是他引诱你的,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 他状若癫狂的模样,换来的只有她不断重复地对不起。 “许霖他,是不是就是那位五皇子。”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紧跟着冒出。 她沉默不言的模样,更坐证了这个猜测是对的,在这一刻,陆修郢恍如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跌落在地。 双手无力垂落两侧,嘴巴翕动却吐不出只言片语,两行清泪沾衣襟。 -- 第200页 *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霖不断殷勤地给她夹菜:“这个红烧排骨做得香软绵绵又入味,妻主得要多吃一点才行。”尾调更是拉得又长又媚,活像某人听不到一样。 “妻主,到时候我们结婚洒的花换成牡丹花好不好,虽然百合花也象征着吉祥如意,百年好合,不过白色有点太不吉利了,所以阿霖想要换成红的。” 正在默默扒饭的池苒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便惹来了少年的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妻主对阿霖最好了,那我的嫁衣上也得要同陆哥哥那时绣上几朵桃花才行,我的院里还要种上一株海棠树,因为我记得妻主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了。” 桃花是陆修郢喜欢的花,而他喜欢的花却是玫瑰,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他虽是询问的口吻,可那字字句句无不是针对着陆修郢,更透着对他的炫耀。 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整个人便僵住的陆修郢终是忍受不住他阴阳怪气的挑衅,搁下手中筷子,胡凳往后挪动起身,脸色苍白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妻主慢慢吃。”唯独略过了许霖那个大活人。 随着陆修郢一走,撅着小红嘴的许霖便委屈了起来:“妻主,是不是阿霖做错了什么事情,还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陆哥哥生气了。” “阿霖现在去和陆哥哥道歉,陆哥哥会原谅阿霖吗。”话里话外无不将他的位置放在卑微入尘土的可怜,却完全忘了先前是谁咄咄逼人。 许霖见她不说话,再次拉着她手腕撒娇道:“妻主。” 没有搭腔的池苒将筷子搁下,起身离开:“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就先不陪阿霖吃饭了。” 话音刚落,人便拂袖转身离去,也气得许霖像一只河豚将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掀翻在地。 哼,反正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明明陪他玩。 一个老男人而已,不足为据。 原本说有事要忙的池苒却转身去了小厨房,并做了一碗他喜欢吃的三鲜肉丝面,又见旁边还放有一小盒冰镇中的鲜羊奶,便打算再做些泡芙,焦糖布丁。 来到紧闭的门扉,先敲了三下门,这才出声:“是我,我能进来吗。” 见屋内人没有回应,她刚准备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门先一步从内里推开,并露出一张哭得眼眶红肿的脸。 羽睫垂泪的陆修郢见到她端在乌木托盘上的三鲜肉丝面,这才侧身让她进来,嗓音发闷道:“你怎么来了。”话里还带着少许怨与怒。 “我要是不来,我今晚上能睡哪里,我前面见你没有怎么吃东西,担心你晚上会饿,便给你做了点易消化的小食过来。”走进屋内的池苒将托盘端下,抬手拭去他眼角泪花,心尖苦涩。 “要是打我能让你好受点,你无论怎么打我,我都甘愿。因为终究是我有愧于你,更违背了当初对你的誓言。”哪怕没有这一出赐婚,许霖也终会有进门的一天。 左右,是她早就背叛了他。 她的一句话,换来的是他的疯狂摇头。 “我前面打得妻主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我真的会打到妻主。”他想到先前的疯魔一幕,却怎么都无法将那个人同自己挂钩上。 “妻主你打回来好不好。”眼眶噙泪的陆修郢抓住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 他愿意,池苒又怎会舍得,低下头,亲了他脸颊一下,柔声道:“好了,现在的我们两清了。” “我们吃点东西先,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85章 新婚夜 她想要先安抚好他的情绪, 再谈其他,只不过他的情绪尚未安抚妥当,便先迎来了她与许霖的大婚。 许霖贵为楚国最尊贵的皇子, 哪怕是嫁为平夫的排场,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相比拟。 提前七天回到浮云殿的许霖, 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对镜贴黄花,看着镜中巧笑嫣然的美人, 展颜一笑。 他祈求了多年的愿望, 终在今日得偿所愿。 就连他一闭上眼, 眼前都会浮现出在他年少时跑出房间, 正好撞见她身着胭脂喜袍的那一幕。 只是一眼, 便入了他的心,他也跟着喜欢上了红色, 只不过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穿,都比不上她的半分姿色。 要说天下人谁配红衣, 无人能出其池家次女。 * 早已张灯结彩,双囍灯笼高高挂的池府。 正为她亲手穿上喜服的陆修郢踮起脚尖吻上她抹了胭脂后越显红脃的唇, 更想要将她身上这件碍眼的喜服撕掉, 面目狰狞地扔到厨房里烧掉。 眼前女人明明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妻主!凭什么那个姓曲的要和他抢,更不惜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迫她! 池苒知道他的心里有气,有怨, 就那么站在镜前任他咬着她手, 对她又踢又打地发泄着怒意。 或许是他打累了, 还是反悔了扑进她怀里小声呜咽,泪水打湿衣襟:“妻主…我真的…我真的不想要你娶其他人,明明…明明你就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被其他人抢走糖果的孩子,满是不安与愤怒。 羽睫半垂的池苒只是默默听着, 大手轻拍着他后背安抚着他的不安,痛苦。 过了许久,才嗓音发堵道:“晨晨今天不要离开院子,好嘛。”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你是不是怕我破坏掉你们的婚礼!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 第201页 “还是说你嫌我这个黄脸公会丢你的脸!更嫌弃我这个黄脸公早就上不得台面!”明明他不想要说这些尖酸刻薄得令他自己都瞧不起,更显唾弃,陌生的话,可他们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跟着冒了出来。 每一次当这些尖嘴薄舌之言说出来后,他总会自责的拉着她袖口泣泪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和妻主发脾气的,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说过了晨晨永远都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喉结滚动的池苒闭上眼将浑身颤栗不止的男人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安抚。 “我哪怕娶了别人,我心里装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你也是我唯一认定的夫郎,更不会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你骗我,你娶了其他人后,我怎么还是你的唯一!”原本咬着唇的陆修郢终是压抑不住爆发出了巨大悲伤,张嘴咬上她肩膀,又对她拳打脚踢的骂她负心女。 眼眶泛起一抹红的池苒只是用力抱住他不言,唯有见到吉时快要到了,这才碾碎了藏在袖中的一朵黑面神,好让他沉沉睡去。 “睡一觉,睡醒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离开的时候,不忘嘱咐点雪,点墨二人照顾好他,哪怕他醒来后,都不要让他离开.房门半步,以防他会不小心受到刺激。 迎亲的良辰吉日订在巳时中,而她作为新娘官必须得先骑马绕城一圈,这才带着一支敲敲打打的喜队前往宫门外。 正在浮云殿内等嫁的许霖耳边虽听着这些出嫁的表哥表叔们说话,但这颗心早就不知道飘往何处了。 更紧张的时不时用手边,镶满红宝石的靶镜照了下他精致完美的妆容,也不知道苒苒等下掀盖头的时候,会不会被他给惊艳到。 很快,便听见候在宫门处的小黄门急匆匆跑进来,嘴里大喊道:“驸马爷来了!” “驸马爷带着迎亲队伍来了!” 听到她来了后的许霖整颗心跟着紧张,欢喜的跳到了嗓子眼,不用喜爹说,他便马上扯过放在用红绸布缠裹托盘上的并蒂双莲喜盖头给自己戴上。 新郎在上花轿之前都不能脚沾地,防止喜气落地。 原本他应该由皇姐们背着出去的,谁知道母皇还在气她前面几次拒绝他,便让池苒从浮云殿一路背着走到宫外轿撵。 出了宫门,进入八人抬的大花轿,随着唢呐一吹,喜糖铜钱花瓣一扬,便是喜气的起轿。 迎亲队伍绕城吹吹打打一圈,准备的两大筐铜钱,喜糖花瓣等快要到池府的时候,早就只剩了一个底。 身后跟着一群浩浩荡荡要沾喜气的百姓,还有他的一百二十担嫁妆,从宫内跟着他陪嫁的宫人。 随着轿落,捧着滔婆的许霖听见喜公喊的一声。 “轿落,还请新娘上前踢轿将新郎子抱出来。”后,着了妆容的小脸越发娇媚,低着头,从盖头下看见一只白皙如玉,修长如竹的手正掀开帷幔,低沉悦耳的声音跟着飘入耳朵。 “阿霖,我带你回家了。” 许霖看着这只朝他伸来的手,羞答答地将手放了上去。 接下来便是跨火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妻夫对拜,最后送入洞房。 坐在上首的是曲拂柳,刘凤君,以及女方这边的爹娘,大姐二姐们的牌位,本在静安寺的池若柳也来了,正安静的站在男客那边。 唯有陆修郢带来长安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更别说正主。 原本应该有很多人来闹洞房的,可她这边因为楚帝亲自前来主婚,他们的主要巴结对象自然转了目标,加上又有其他人拉着,他们这里又怎能不落了个安静。 红烛跳跃,红纱帷幔轻扬的喜房内。 裹着红绸丝的喜如意挑开象征吉祥如意的并蒂莲双戏喜帕,好露出那张轻颦双黛螺,脉脉眼中波,朱唇一颗点樱桃的娇媚芙蓉面。 “妻主,果然还是红色最为衬你。”只是一眼,便令捧着滔婆的许霖忍不住意动起来,好在男子喜服的是裙装款式,他又选了一件下裙层层叠叠如霞云初绽,边缘坠落珊瑚珠流苏,才不至于令她窥出异样。 “阿霖今天也很漂亮。”她虽然见过他偷偷穿着从外面买来的喜服穿在身上的模样,却远不如今日娇艳动人。 今夜自是鸳鸯被里成双夜,揉指花欲露,入壑泉始出。 随着天微微亮,满身沾染寒气的木偶也跟着转动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 “妻主起床了?”在子时醒来后,不闹不哭枯坐一夜的陆修郢见到天边翻起云肚白,便问上了这么一句。 “点雪还未听到那边要水,想必是还起身。”他生怕主夫醒来后会受到什么刺激,便同点墨一夜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他们那里,昨晚上可曾要过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什么心态说的。 闻言,点雪仍是摇头。 陆修郢听到没有要水后,心里才跟着松了一口气,要是没有要水,也就说明妻主昨晚上并没有碰他。 另一处,青曲苑。 缠着人胡闹了一整夜都不停歇的许霖感受到身旁人要起身时,修长的腿往她腰间一缠,人也形如菟丝花盘了上去。 嗓音沙哑低吟如花坠露:“妻主,阿霖等下能不能不洗澡,因为阿霖喜欢自己的身上全部是妻主的味道。” -- 第202页 “不行。”皱着眉的池苒揉了揉昨晚上被他啃得一片青紫的锁骨下方,现在一碰都还有一丝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属狗。 而且她的肤色又极白,有时候稍不注意磕磕碰碰到都会泛着青紫,更别说他的有意而为之。 “不嘛,阿霖就是喜欢身上有妻主的味道,谁让妻主香香的招人喜欢。”见她不同意,他只能嘟哝着张开双臂要换另一个要求。 “我要妻主抱着我去洗澡才行,要不然我就不洗。” ……… 好不容易将人抱到屏风后,扔进浴盆里,谁知这人竟眼巴巴地趴在浴盆边缘,眼睛眨吧眨吧的看着正背对着他用水擦拭身体的池苒。 “妻主,我们要不要试一下水里。”成婚后,他哪怕是想要玩得花点也不担心其他人发现。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的池苒想都没想便拒绝:“先起床先,你忘记了今天是你进门的第一天吗。” “不嘛不嘛,我还想要和妻主多待一下。”许霖将脸埋在进她锁骨下方,还蹭了好几下要撒娇。 这一次的池苒却没有再惯着他,直接亲自上手把他给洗干净了,穿好衣服后再扔出去。 今早上,也是他入门后吃的第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开口说话,便显得格外安静。 许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到池苒将吃完的碗筷往前一推,起身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中午就不用给我留饭了。” 随着池苒一离开,许霖立即本性暴露地伸手将他衣领子往下拉,好露出那一朵烈烈红梅,尤嫌不够刺激他的伸手轻揉腰肢。 “妻主昨晚上折腾了阿霖好久,阿霖的腰到现在还有些酸,就不陪陆哥哥在这里坐着了,毕竟妻主还嘱咐过要让阿霖多休息一下的。”就连走的时候,都不忘扭着腰,彰显着他受宠程度。 “主夫,这人也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一点。”光是他们这些下人都能感受到他话里的挑衅恶意,更别说正主。 “慎言,现在人家的身份可是皇子。”他嘴上说着慎言,眼里已然冰冷刺骨一片,握着竹筷的手指用力到留下印子。 * 离开府邸的池苒,则转身去了【者者居】,里面也正有人等了她许久。 第86章 不服 【者者居】二楼, 上绘【坠兰】包厢。 池苒刚推门进去,便有一道戏谑的声音跟着传至耳边。 “弟妹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 我都以为你要准备放我鸽子了。” “岂会。”走进室内的池苒,不忘将门合上, “反倒是你每一次都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就不担心会被有心人查出什么吗。” “要是被其他人问起, 我为什么要怕, 我只不过是人之常情喜欢美色罢了。”正用银色小剪修剪一株小红渐边山茶花的曲素慕毫不在意, 更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递过去, 用以借花献佛。 “还是说弟妹对自己的美色不自信。” 池苒接过山茶花置于手中把玩, 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笑意地将花别在女人素净得没有着色的白玉垂珠玉冠旁,身子前倾靠近一分, 如兰吐息洒落她脸颊:“殿下就不担心这句话要是传了出去,你说第二天的大街小巷里, 会不会传满了你我二人磨镜之好的传闻。” “本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本官新娶的五殿下, 却不见得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闻言, 曲素慕却是唇角上扬,狎昵一笑的伸手搂住她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本就着力点不稳的池苒更是一个趔趄往她怀里倒去,未等恼羞成怒攀爬脸颊, 便听见包厢门被推开的声音。 包厢外, 紧跟着响起一道夫郎抓住妻主出轨的尖锐拔高音。 “三殿下, 池驸马!不知道你们二人在做什么。”说话人正是双目欲赤,拳头握得青筋直冒的池暮云。 “池大人不小心脚底打滑,本殿正好心的扶了她一把,谁知道会被两位池大人撞见。”松开她腰肢的曲素慕摊开了手, 睁着无辜的一双蓝眸。 “呵,怎么池大人就那么巧的跌进殿下怀里,还正好被我们撞见,可别说这天底下的巧合全被殿下一个人占了。”池暮云对于她的这番解释,明显不信。 在她欲上前将池苒扯走时,一旁的池绾轻咳一声,也让池暮云反应过来她刚才到底想要干什么蠢事。 “三殿下与池驸马在这里,本官与胞妹也不好多加打扰,先前小妹的出言不逊,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哪怕对方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女,也终归是天家之女。 “岂会,何况小池大人又没有乱说什么。”池暮云搂过池苒肩膀,状若无意地挑眉,“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弟妹。” 池苒唇角轻扯,默不作声地掰开放在她肩膀的手指。 “殿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本官却不能不在意,为聊表歉意,今日殿下包厢里的花费,皆划在本官账上。”池绾像是看不见他们俩人的暧昧之举,留下这一句话后,便拉着愤愤不平的池暮云离开。 随着碍事,碍眼的人一离开,曲素慕也收回了先前的吊儿郎当。 “最近池家人对你下手的动作可是越发频繁了,就连我这边都不知道收到了多少举报你的折子,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情。” “与其说我得罪了他们,倒不如问下他们又对我做过什么。”池苒接过她递来的卵白釉瓷茶杯,指尖被烫得泛起一点脃红也不打算将茶杯放下。 -- 第203页 而是同她说起了:“如今陛下年岁渐大,恐怕这长安也要乱起来了。” “有时候乱有乱的好处,不是吗。”不置可否的曲素慕夺过她手中茶盏,眉头微皱的斥责道:“茶杯那么的烫,你就不懂得放凉一下再喝。” “也是,只不过这水太混了,难免不会有人趁乱捞鱼。”没有理会她后一句的池苒同她说了些朝堂上的官员动静,走向。 又见窗外日头渐往西移,阳影懒懒散散镀青萝,也说明到了起身告辞之时。 走至门边,忽听耳边传来东西投掷风流,下意识伸手接住她扔过来的东西。 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款式普通得在街上随处可见的丁香色如意双结香囊。 不禁有些疑惑地拿起来,问她:“这是什么?” “恭贺你的新婚礼物。”曲素慕担心她会嫌寒酸,又添了句,“至于里面是什么,等你回去后打开就知道了。” “那我便多谢你的礼物了。”掂了下里面的东西,发现还挺有分量的。 池苒出来后,没有想到会见到还未走的池暮云。 就在她目不斜视,将她视为空气转身离开,她的手却被脸上表情怪异的池暮云拉住。 更听见她压抑着滔天怒意与恨铁不成钢地质问她:“池三,你知不知道三殿下喜欢女人。” “有些话,本驸马劝你最好还是慎言。”双眸间冷漠凝就的池苒抽回手,看向她的视线比瞧茅坑里的石头还不如。 “呵,有些话需不需要慎言我都明白,反倒是你池三难不成真的要为了一点儿不值钱的蝇头小利就爬到人家床上去,你应该知道像她的身份不能为你带来多少好处才对。”话到最后,尽染怒其不争。 池苒却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为好笑的笑话,手背置于唇边,冷笑轻嘲:“我自己爬上人家的床,也好过当初被你们送上其他人的床不知道要好多少,最起码,我能有选择,而不是自动被选择。” “怎么,你池暮云像条哈巴狗在这里等着本驸马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喜欢上本驸马了吧。”朝其走近,伸出手指戳她胸口。 “不过本驸马只要一想到被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喜欢上,便恶心得反胃。” 骨节攥得泛白,掌心皮肉瘀紫的池暮云对于她的冷讽恶言非但没有反驳,就连那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 * 正在花园里,带着平安出来玩的许霖见到月洞门出现的一抹朱红蝶影长袍,马上抱起正在揪花的平安朝她走来。 欣喜道:“妻主你回来了,阿霖派人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和桂花杏仁羊奶茶,等下吃完饭后,正好可以午睡一下。” “嗯,辛苦阿霖了。”眸中寒意如寒潮褪去,变得清透温柔的池苒接过平安,环绕四周都不见那抹皎洁月下白衫,遂问起,“晨晨呢?” “陆哥哥今早上回了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前面平安一直吵着要找娘亲,现在妻主回来了,得要陪平安玩一下才行。”许霖不满意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陆修郢的身上,而忽略了他这个才刚进门的小娇夫。 这不,便努力地让平安绊住她的脚。 池苒却是不为所动,更没有察觉到他周身流露出的不喜,将平安往奶爹怀里一放,说道:“我先去看下晨晨,等下再来陪平安。” “妻主!”许霖再气恼,也不敢真的强拉她留下,只是在心里对陆修郢的记恨又多上了一笔。 忍忍,只要再忍忍,他讨厌的人就不复存在了。 当提着食盒的池苒来到落梅院,方才发现无论是内,还是外皆是静悄悄,更担心他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快步推门走了进去。 “是我,我回来了。” 门扉大力推开的声音,使得正坐在窗边竹榻上抱膝蜷缩,掩于黑暗中的男人恍如回魂般望了过来。 “妻主回来了。” “嗯,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桂花蜜糖糕,蜂蜜豌豆糕,你尝一下味道是不是和你在扬州那时吃的一样。”池苒将食盒放在榻上黄梨木雕花小几,这才将他从阴暗无光处抱了出来。 眉间挂着虚弱的陆修郢没有接过,而是扬头望向她,苍白的小脸哪怕没有说话,池苒也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让她喂他。 洗净了手,双指拈起一块蜂蜜豌豆糕递到他嘴边。 男人启唇就着她的手咬下,流转在空气里的皆是糕点香甜,少见的宁静,以至于令她回想起扬州岁月。 她也知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池苒喂了他一块,再喂第二块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要是不喜欢吃蜂蜜豌豆糕了,下次我给你买新的回来好不好,最近珍馐阁里推出了不少新的糕点,我在院里栽的那株桃花长势很好,说不定来年就能结桃子吃了。” “岳母那边也来信了,说是让我照顾好你,还说他们抽空会回来看你还有康康。” 捏着她手指的陆修郢垂着头,没有说好与不好,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过了半晌,男人才红着眼睛,双唇翕动的鼓起勇气问她:“妻主,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平安到底是谁的孩子,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从平安被抱回来的当天便已心起怀疑,只不过仍愿意相信她,哪怕后面的许霖眼巴巴地像块牛皮糖跑过来,说着一些刻意引发他愤怒,嫉妒的话也不愿多加理会。 -- 第204页 因为他相信她,只是这份相信却随着她纳许霖为平夫后,便彻底崩塌了,纵然他明白她的身不由己。 喉间发堵,鼻尖泛酸的池苒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就连“对不起”三个字也难以从喉间挤出,只是伸手遮住他的视线,不愿让他看见她虚伪,恶心又狼狈的一幕。 手心下是男人微凉的眼泪滑落,断断续续的抽涕声,她掩于眼角的一点微红。 他们之间的感情,终是产生了一条无法缝合的创伤。 自从那日的谈话结束,池苒重新变得忙碌起来,就连去他们房里留宿的日子都是一人一天轮着来。 她同池家的斗争,也从暗面转为明面,现在府里每天经手过的吃食,用具都得要派人严密把控,以防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楚帝的身子随着长安一入冬,每况愈下。朝堂上,二皇女,四皇女一派开始明里暗里争斗起来,唯独遗漏了平日里不但跟个透明人似的,最近还同五皇子驸马传出磨镜之好的三皇女。 刚睡醒的池苒准备起床,本抱着她睡得香甜的许霖立刻不满地将她拉回来,控诉道:“妻主最近是在忙什么,白天里看不到你人就算了,就连晚上都是我快要睡着后你才回来。” “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偷背着阿霖有了其他人。”或者是每天晚上偷跑去陆修郢那边后才回来,只不过后一句会显得他小肚鸡肠还善妒。 站在床边,发丝垂落脸颊的池苒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垂睫看向正拉着她手腕,眼里写着不满的男人,抽回手,轻声解释:“我有了你们两个,又怎么会看得上外面的庸脂俗粉,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就请长假在家陪你们好不好。” “那你说的忙完这段时间,又是什么时候。” 垂睫敛眸的池苒没有回答,而是落下一吻在他额心。 龙女夺嫡一事未落,连她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尘埃落定。 总归,也快了。 出来后,在院外见到了越显消瘦,眉间挂着淡淡忧愁的陆修郢。 快步走近,将大氅给他披上,牵着他的手往正厅走去,有些指责他不爱惜自己身体:“你怎么起那么早,现在天气冷了,你哪怕起早也得要多穿一点衣服才行,要不然容易着凉。”就连握在她手心的手,也是泛着一片冷意。 池苒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不耐地寻找着话题,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因为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康康还闹你吗。” 提到有了差不多六个月的康康,男人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没有,康康很听话。” 陆修郢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里的腾起热意,低头踢了下脚边石子,状若呢喃:“那么久了,我还是习惯不了同其他人分享妻主。” “我这么说,妻主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又讨厌,因为做人夫郎的第一条,便是戒妒。”甚至,连他都开始讨厌起了现在的他。 “不会,因为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同其他男人分享自己的妻主,就像女人不愿意同其他人分享自己夫郎是一样的道理。”池苒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也知道想要打开心结的最好法子就是带着他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并抛下这里的一切。 只是大仇尚未得报,她又怎会舍得。 二人无声地吃完早餐,离开府邸后回到刑部后的池苒,就像是一只永不知停息的陀螺。 坐在饭厅的陆修郢随着她离开,味如嚼蜡地放下玉箸,伸手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脸上扬起一抹苦涩:“康康,你母亲是不是不想要我们父子两人了。” “所以你以后得要争气一点,知道吗。”他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比许霖生的差! 绝对!绝对不允许! * 随着女皇因病退朝多日,朝中官员也都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丞相为首的二皇女党,另一派是以镇南将军为首的四皇女党,池馨一家更是早早站在了四皇女那一边。 一些本在观望的保皇派一党,也有些人开始动摇的选择站队。 有时候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做法,但是难保新帝上位后不会小心眼地记仇,也是为了赌一把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如今贵为驸马的池苒也从当初的刑部郎中,一跃成为右侍郎,她的小跟班—左言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只不过左言有时候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欲言不止,在她问起后,她总会错开视线,含糊不清地说着无事。 本在处理事务的池苒实在是忍受不了她的视线,当她搁下朱砂笔,刚打算质问清楚的时候。 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四殿下来访,也将她的注意力从左言身上移开。 “池大人新的办公场所,瞧着比之前的地方,要宽敞了不少。”来人身着娟纱绘梅绣花长裙,手持墨玉骨折扇,端得君子端方不风流。 平心而论,这一届的皇女颜值都颇高,更别说仅活下来的两位皇子。 池苒起身离开案几,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四殿下。” “不知道四殿下今日前来,是有事?”若非有事,又怎会来她这处无人问津的小庙。 “池大人这句话说的,难不成本殿下无事就不能来找池大人吗,说来,本殿还得要喊池大人一声妹夫才对。”今日第一次凑近瞧她这张脸的曲月溯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三皇姐,五皇弟都喜欢黏着此人。 -- 第205页 毕竟这张脸确实有那个资本,更别说想要令人将其折弯,或是打断她一身傲骨,看她匍匐在地的恶趣味。 “殿下今日前来,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同本官说这句话吗。”池苒对上女人打量猎物的视线,敛下眼中厌恶,后退一步。 “怎么会,本殿只不过是正巧路过刑部,又想着弟妹正在里头当差,便打算进来看一眼弟妹新的办公环境。”当铺垫到了底,正事自然紧随其后。 “池大人应该知道,谁才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也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才对,对嘛。”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曲月溯拍了下她肩,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便离开了。 她的这句话,拉拢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四殿下前面说的………” 左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池苒冷着脸打断:“四殿下前面来找本官一事,你最好忘掉,以后更不要再提。” 她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刑部找她,恐怕除了拉拢之意,更想要做样子给一些中立派看。 她娶了五殿下为夫,五殿下又是最得圣心的那一个。拉拢了她,也间接性向他们传达出一个讯息,陛下属意的讯息。即便她没有同曲月溯有过半分瓜葛,也会被外面的人打上四皇子一派的烙印。 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可真是好啊! 随着两位皇女在朝堂上的动作越来越大的时候,陆修郢的肚子也像吹涨的气球大了起来。 原本留宿在他们二人房里的次数,也被彻底打破。 刚洗完澡,现在背对着她让她擦头发的陆修郢摸上肚皮,眼里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妻主,你说等康康出来后,我母亲和爹爹他们会不会来到长安了。” “岳母信上说他们已经从燕国那边出发了,想来等康康出生后,他们也到了。”真正的陆父陆母虽不在了,但这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能人异士。 她更不允许晨晨在这个紧要的关口发生任何事,否则她纵然是死都赔不上。 “那就好。依偎在她怀里的陆修郢听到她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握住了她的手指把玩。 “等明年桃花开了,妻主一定要帮我和康康画上一幅画才行。”他想了下,又加上,“妻主也得要在画里才行,我们一家三口,就得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 至于许霖,则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外人,就连身上流着她血脉的平安也是! “这些话,哪怕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见他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池苒才停下手,又取了一盒润肤膏用来给他涂手涂脚,免得他夜里会觉得皮肤干。 刚将白玉瓶打开,紧闭的房门恰好被人推开。 “妻主,平安一直闹着要见你,阿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被爹爹抱来的平安见到娘亲后,便举着肉乎乎的小手朝她要抱,糯糯的小奶音里不断喊着“阿娘。” 放下玉盒的池苒接过平安,这才问他:“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一提到这个,气得捏紧拳头的许霖顿时觉得委屈起来,眼眶边缘泛起一抹薄红的瞪着她:“你还说,你说说你都有多久没有来看我们父子二人了,要不是今晚上我抱着你儿子来找你,你恐怕都要忘了我们父子两人是谁了。” “怎么会,我前面不是和你解释过了,说我最近会比较忙吗。” “呵。”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抚到他,更像是往烧红的铁锅里倒上一大勺兑了水的清油,炸得满锅噼里啪啦作响,更有些油花乱溅得烫伤了人。 “妻主嘴上总对阿霖说忙,但是来找陆哥哥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忙了,还是说,阿霖和平安在妻主的心里位置,远远比不上陆哥哥一个人!” 她最近对他的疏忽,冷漠,甚至是忙碌他都可以忍受,但是在看见她对待他们的区别后,他又怎么能忍得下去,更看开这种不公! 凭什么他陆修郢肚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就是个宝,他许霖当初怀了平安后却只能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要不是母皇将他找到,他这一辈子说不定都只能同她偷偷摸摸地见不到光!!! 不服,他许霖不服!!! 第87章 提前发动 许霖看着躺在枕边的妻主, 心里对于陆修郢的恨意越发的重,更发觉他已经忍受不住他在这世间多活一日! 躺下后的池苒见他一直死死盯住某处不放,以为他还在生气, 埋怨她最近几天对他的冷落。 伸出搂住他腰间,将人抱入怀里, 低头亲触他额间,语气里饱含歉意:“阿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哼, 我哪儿敢生妻主的气, 再说了妻主又没有做错什么。”要说气, 他气的也是自己和陆修郢那个该死的老男人! 池苒自然明白他的心口不一, 伸出手腕放在他嘴边:“你要是生气就咬我一口, 要不然这气一直憋在心里,难免不会憋出病来。” 许霖看着递到嘴边的手腕, 竟是连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咬了下去。 只不过说是咬,倒不如说是幼兽在舔舐骨头, 临到最后还伸出嫣红舌尖轻舔,甚至是抬起那双像受了委屈的小兽泪眸, 问她:“妻主, 夫身刚才会不会咬疼你了。” 眼里一片宠溺,眸底深处却是自责的池苒伸手揉了揉他散下墨发,抱着他腰肢的手臂稍一用力将他搂紧:“你这个怎么能叫咬, 又能疼到哪里去。” -- 第206页 “现在很晚了, 我们先睡觉了好不好。”说完, 她的眼角也困得逼出了一点泪花。 “好嘛。” “不过我今晚上要妻主抱着我睡才行,因为妻主都好久没有抱着阿霖一起睡了,阿霖都差点儿要忘记妻主身上的味道。”就连这人,也像只八爪章鱼紧紧缠着她不放, 也不管她这样会不会睡得难受。 自觉心里有愧的池苒也由着他,只不过她人是在青曲苑,那颗心却早已飘到了落梅院。 * 前面自从他们离开后,如瀑墨发垂落脸颊的陆修郢却是再无半分睡意地坐在床边,手上还拿着池苒前面为他擦干头发的白棉毛巾,手指倏尔握紧。 将守在门外的点雪唤进来,吩咐道:“你去和妻主说,我身体有些发热,想来是前面着凉了,让她明日起来时,帮我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他向来不屑后宅男子间的争宠手段,更觉得他们为了一个不爱他们的女人像只孔雀一样整天啄来啄去的模样,实在令人可怜又可悲。 而今日,他也成为了他嘴里可怜又可悲的男人之一,还是为了一个心已经游离的女人。 * 本已经睡下的池苒听到陆修郢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竟顾不上刚被他哄好的许霖,下床趿拉着拖鞋,取过放在木施上的衣服就快速往落梅院疾步走去。 就连被她吵醒,眼中皆是骇人杀意的许霖也看不见,满心满眼记挂的便是前面点墨传话里说的他身体不适。 更不忘派人连夜去将大夫请来。 随着门扉重重合上,漂亮脸蛋扭曲成狰狞恶鬼的许霖气得将床上能砸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尤嫌不解气,赤足起身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拳头捏得手背青筋直冒,不时发出令人牙齿倒酸的咯咯声,整张脸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原本他还想要留他久一点的,如今想来,这人还是尽早下去和陆家人团聚才好,最好是带着他肚里的孽种一起下去! 池府里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他孩子的,就连池苒也是属于他的! 月影清辉,繁花轻颤的深夜。 顾不上整理凌乱外袍的池苒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夫来到落梅院,一推开门,便看见脸色虚弱苍白的陆修郢正躺在床上。 “等大夫开了药,晨晨喝完药后便不难受了。”焦灼担忧地上前握住他手,又伸手去探他额间。 “妻主你怎么来了?”看见她后,陆修郢满是诧异地轻咳一声,又嗔怪地看向跟在后面的点雪。 “点雪也是关心你而已,你就不要对他生气了。” 等大夫瞧过后,说没什么大碍,只叮嘱需要注意保暖即可,池苒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把玩着她手指的陆修郢靠在她怀里,整个人虚弱得就像具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原本泛着樱粉的唇瓣也变成了惹人心疼的粉白。 “妻主就那么丢下阿霖弟弟来找我,就不担心会惹来他生气吗。” 池苒想到前面许霖的不对劲,选择掩下安抚他:“晚点我会和他解释的,阿霖的性子虽是骄纵了点,为人却是不坏的。” “嗯,那就好。”不过认为心地不坏的,也就只有妻主认为。 今晚上的池苒照例歇在他房中,早上还陪他吃了饭,给他喂了药后才离开。 她刚离开,一夜未睡,正怒气冲冲的许霖也闯了进来。 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正装模作样的男人,冷讽不已:“本殿当陆哥哥是个好的,谁知道陆哥哥竟也是那种要装可怜骗妻主的人,你说,要是妻主知道了你是这种喜欢争风吃醋的性子,妻主会不会认为你善妒。” 靠在床上的陆修郢对于他尖酸刻薄的话全然不理会,越理会这种跳梁小丑,他说不定会蹦跶得更欢,也间接性拉低了自己档次。 许霖见他这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恼羞成怒,脸上却扬起一抹纯良无害:“说来陆哥哥应该还不知道关于陆家的事吧,阿霖现在一想想,便觉得就陆哥哥一个人被瞒在鼓里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更甚是可悲了点。” 许霖担心他听不真切,就连话里的咬字都格外清晰,更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你说什么,我爹娘还有我大姐他们到底怎么了!”直觉告诉陆修郢,他等下要说的,肯定和之前他们刻意隐瞒他的事情是同一件。 甚至,连他的脑海里也隐隐跟着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却又马上摇头否定,唯有被抓得一片刺疼的掌心在提醒着他什么。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但他往往越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就那么轻易地发生了。 只见许霖带着悲天悯人的同情,压低嗓音说道:“其实这件事情妻主本不愿意让本殿告诉你的,不过本殿思来想去,想到陆哥哥也是陆家人,又怎么能连半点儿知情权都没有。” “说来再过几天便是陆婶婶一家的忌日了,陆哥哥作为仅活在世上的陆家人,怎么也得要去给他们烧些香烛纸钱才对。陆哥哥肯定还不知道当初妻主为了保下你,就连官位都差点儿要丢了,更别说还拉下脸一个个去找那些昔日同窗借钱只为了让你的生活质量不变低,大姐也是因为这件事收到妻主写的分家信,这才导致她在来的半路上遇到土匪尸骨无存。” -- 第207页 “说来,谁要是沾上了陆哥哥,那可真是倒霉。”许霖说完,还嫌恶地用手捂着鼻子往后退,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不可能!你在骗我的对不对!妻主明明和我说过母亲他们现在正在燕国,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假的,这一切肯定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诓骗他说出来的! “是真是假,陆哥哥的心里不是比阿霖还明白吗,难不成陆哥哥连自己母亲的字迹与妻主临摹出来的字迹都分辨不出来吗。”这一句话,相当于压死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霖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不好在屋内多待,以防会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面白如纸,整个人哆嗦得都要站不稳的陆修郢在他离开后,马上翻箱倒柜找出母亲写给他的信。 两封信的字迹虽然一样,要不是他从小就是临摹着母亲的字帖长大,恐怕连那一点儿细微的不同之处都发现不了。 母亲习惯在收腕时笔锋如剑回鞘,妻主则是锋芒毕露。 又想到几个月前妻主不让他出去,更不允许任何人递请帖来府,府里下人们有时候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他发了疯一样要去质问池苒的下一秒,却感觉到下身一热,紧接着像是有人拿着刀子疯狂搅动着他的肠子,并扯出。 刚从小厨房端着糖蒸酥酪回来的点墨在闻到室内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整个人瞬间吓得手脚冰凉地推门进去,嘴里不忘朝外边大喊。 “快请大夫!产公过来!” 正在刑部里与尚书等人开会的池苒听到陆修郢提前发动后,顾不上此刻正讨论到案情最重要的点,先一步告退离场,也不顾他们在她离开后会如何议论纷纷。 哪怕她当街纵马赶回,仍是来迟了一步,半空中也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小雨,为秋日多添寂寥伤感。 翻身下马时,脚不小心绊住马鞍导致她摔了个四脚朝天,顾不上狼狈撩袍就往府里跑去。 “晨晨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大人你回来了,主…主夫他………”早已哭成一个泪人的点墨连话都吐字不清,人就差没有哭晕过去。 “不可能,晨晨不可能有事的。” “假的,肯定都是假的!”对,假的,都是假的。 等她迈着虚浮的沉重脚步踏进室内,鼻腔中弥漫着厚重得宛如实质的血腥味仍是不愿接受那个残忍的事实。 来到床边,掀开他遮脸白布,露出那张早已失了血色的脸,变得僵硬的躯体。 脸上在笑,眼里流泪的池苒伸手将他洒落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亲吻着他额头,低头轻唤。 “晨晨你睁开眼,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你不是说过要陪我长命百岁,还要让我帮你和康康画一幅画,约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去看桃花的吗,所以你睁开眼看看我,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也要离开我………” 第88章 兔死狐悲 池苒不知道在这间血腥味浓重的屋子里待了多久, 只知道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放置于零下冰点的血池中。 床上的男人只是睡着了,他等一下就会睁开眼,挽着她手臂撒娇, 说他等下要吃珍馐阁的桂花蜜糖糕和蜂蜜豌豆糕,还要她陪他去看桃花, 放风筝。 所以你快点睁开眼好不好,只要你想吃什么, 我都买给你, 你说要离开长安, 我也随你好不好。 青曲苑 刚午睡醒来的许霖听到陆修郢难产而死的消息, 心里无不得意与快慰, 脸上却是一副担忧,不可置信地抓住传话之人的胳膊乱摇。 “怎么可能, 陆哥哥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好端端的会提前动了胎气。” “妻主呢?妻主知道这件事情了没有!” 说完, 不听传话之人呜咽着回话,连脸都顾不上洗的许霖提着裙摆就往落梅院跑去。 房间里的门没有关, 笼罩在落梅院上空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底下是奴仆们的小声抹泪哭泣。 走进室内,便发觉内里温度比寒风呼啸的室外还要来得风刀霜剑,甚至这种冷, 就像是从脚底升腾而起, 直窜四肢百骸的阴冷。 伸手拨动青羽白珠帘, 走过双面绣小红梅屏风,来到丁香紫银鳞碧珠垂珠帷幔一半别于梨花铜钩,一半落下遮住床帷。 原先摆放在床边的一盆盆血水,那个都没有睁开眼看这世间一眼的康康都被人搬了出去, 极致的风寒涌入室内,强势席卷着内里一切。 他看见三魂六魄皆失的池苒就像一具被白蚁蛀空的枯木,正一脸温柔地用毛巾擦拭着陆修郢的脸,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嫉妒。 更恨他死就死了!妻主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好! 手指掐得大腿青紫,泪水朦胧视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牙齿咬着下唇,语带凝噎地疯狂摇头:“妻主,你告诉阿霖这是假的对不对,陆哥哥只是睡着了,他等下就会醒过来了。” “陆哥哥昨天还和阿霖说,等康康出生后,要带康康和平安一起去看桃花,还有放风筝………”咸酸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池苒手背上,就像是被滚烫的沸水炙伤。 哭得梨花带雨的许霖见她仍是没有反应,更不曾将半点视线施舍给他,忽从身后将她抱住,力度大得要将她从深渊之中拉回。 -- 第208页 “陆哥哥走了,妻主还有阿霖,阿霖永远都不会离开妻主的,永远。” “所以妻主不要难过了好不好,要是陆哥哥和康康还在的话,他们肯定也不愿意看见妻主这样。” 抿得双唇失色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她,更贪婪地从他摄取着唯一一缕温暖,脸上却不知何时淌满了泪。 因为她当初的一句话,陆修郢走了,带着康康一起走了,就连她灰暗世界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带走了。 何其残忍,又何其绝望。 陆修郢停灵的第二天,平日里从不与其往来的曲殊却穿了一身素衣前来吊唁。 偌大的池府里更是见不到半分鲜活色彩,有的只是死一般的灰寂,暗沉,每个人脸上挂着的都是哀伤,痛苦。 更因为池府谢绝他人前来吊唁,显得只停了一具金丝楠木棺材的灵堂空荡得可怕。 大开的门,窗牖处涌进的阵阵寒风吹得他们相互碰撞,噼里啪啦,也冷得内里如同冰窖。 他见到这不过短短几日,当初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以鬓角生华霜,身形消瘦得堪比易折青竹,周身死气缭绕地跪在灵柩前为表弟烧黄纸祈福的时候,心里对她又恨又怨,以及可怜。 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地冷讽怒叱:“表弟的身体从小就不好,你怎么能让他怀孕!” “你知不知道要是他真的怀孕了,这孩子一旦出生就会带走他身体里的全部营养!还是说你早就嫌我表弟活着碍你的眼,好让他趁早腾位置让开!” 跪在火盆旁,正不断重复着撕黄钱扔进火里动作的池苒就像是一具完全没有反应的木头人,只有那双随着呼吸轻颤的睫毛在向来人诉说着,她还未睡过去。 骂得有些累了的曲殊也在这时发现了她的反常,心里更多的还是鄙夷,怨恨。 “这人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这人死了倒是学会装深情给鬼看了。” 更不待见她这副装模作样的作呕模样,抬脚将她面前火盆踢翻,夺过她手上黄纸,手一松从她头顶上方洒落。 “你要是真的心疼我表弟,喜欢我表弟!为什么不直接拿刀抹了脖子下去陪他,还在这里假装什么深情!说不定表弟知道你陪他一起走了黄泉路,还会原谅你。” 随着火盆被踹飞,她才像恢复了神智般用手捶打着头,乱扯着头发,本以为在这几日流干的眼泪再次随着脸颊滑落。 因为长时间缺水而干涸起皮的嘴唇不断重复着那么几句。“是,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他。” “你骂得对,我就是混蛋,像我这种人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就应该下地狱给他们赔罪。” “池苒你要发疯就出去疯!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难不成连让我表弟走的时候都不能安心的走,还要沾染上.你这个疯子的晦气不成!”喉咙发紧的曲殊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以至于吓得脚步趔趄往后一退,不小心碰到手边烛台,甚至是想到没想就朝她砸去。 只希望能稍微唤回她的一丝理智。 缠兰鎏金荷花烛台刚从手中脱落,正巧被赶来送饭的许霖目撞。 瞳孔猩红欲裂的男人拉起跪在地上,目露呆滞的池苒,朝他怒斥道:“住手,你凭什么打我妻主!” “呵,池苒,你倒是长本事了,当年凭借花言巧语骗了我表弟还不够,现在更搭上了另一条船,你可真是行。”没有看见他的时候,曲殊尚且对她有着几分可怜,可现在,他想到的只有自作自受! “贱人配渣女天生一对!本殿下就预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最好以后死了都不要再来我表弟坟前恶心他!” 随着曲殊怒而拂袖离开,偌大冰冷的灵堂中也恢复了先前死一般的寂静。 “妻主为什么没有躲开,你傻不傻啊,你不知道烛台砸人有多疼吗。”眼里噙泪的许霖伸手就要去碰她被砸得红肿破皮的伤口,满是心疼。 甚至怨恨起陆修郢死就死了,怎么还惹了那么多事。 “因为他骂得对,我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更配不上他的深情。 “妻主才不是混蛋,妻主是阿霖和平安最喜欢,也最重要的一个人。”也是他机关算尽后才嫁给的人。 陆修郢下葬那天,厌厌消瘦不胜衣的池苒正扶着灵柩往庆安山走去,身后跟着的是哭啼抹泪的点墨一干人。 庆安山里埋葬的都是陆家尸骨,周边种下一片他最爱的桃花,只待来年开春,便是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 她没有将他葬在池家墓地的原因,便是怕他不想要看见她,就连死都不愿与她同柩。 或许,他这辈子遇见她本就是个错误,她则是幸运。 若有来世,她希望他不要再遇见她了……… 这一天,半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是细密的针扎般令人难以难受。 或许,连老天爷都在为他伤感。 * 他走了,日子还在继续,就连这场下了半个多月的蒙蒙春雨也逐步蚕食长安暖意。 月红织锦毛毡刚被掀开,外面寒气也跟着争先恐后往里涌进。 盘膝坐在小红泥火炉旁绿蚁新醅酒的女人见她到来,用木夹给她烫了一个茶杯,方才抬眸问她:“可要喝杯青梅酒暖下身体。” -- 第209页 唇瓣翕动的池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带着馥郁香味的梅子香顺着喉间滑下,原本冻僵的身体才回了几分暖。 曲素慕见她这样,也不好多问她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人倒酒,一个人喝,等她喝完了一壶青梅酒,曲素慕见她还要再喝的时候,伸手抢夺过她手中白玉杯。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有没有听说过,借酒消愁愁更愁。 抬起那双黯淡无光桃花眼的池苒望着她,唇角扯出一抹薄凉:“我知道,不过酒这东西,也是最能令人逃离现实的好东西。”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不知道多希望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了,我在意的人都还活着,而不是独留下我一个孤家寡人。”若非身上还有着强大恨意支撑着她活下去,她恐怕早就随他们去了。 或许是几杯尿酒下肚后,她的矫情也跟着散去了几分,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说明今天来意:“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说不定再过不久,便会立一位殿下代为监国。” “哦,何以见得。” “陛下病重罢朝将近一月有余,中间又迟迟未立太女。自古以来龙体乃为社稷之重,更有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说法。”池苒用手指沾茶写了一个【等】。 复道:“陛下虽然病重得不能处理朝务,并不代表眼睛,心,耳朵都是瞎的,二殿下与四殿下在朝堂中拉帮结派,相互栽赃陷害的事情,不可能一个字都传不进陛下耳边。自古为帝者,都是帝在前,情爱亲情在后,若殿下你为帝,你在看见你未死,你的几个女儿便开始惦记上了你留下来的产业,又会如何做想。” “所以这便是你说的等。”曲素慕听完,忍不住赞赏一笑,取出帕子拉过她的手,为她拭去指尖水渍。 池苒对于她的暧昧之举习以为常,凑近一分,呼吸恰好洒落她脸颊:“不只是要等,还得要让殿下莫要再韬光养晦的拿出自己真本领才行,要不然,鹬蚌相争,渔翁不一定得利。” 就像她说的一样,曲月溯与曲今慕在朝堂上拉帮结派,且争得势如水火的一幕自然落入了曲拂柳眼中。 进宫侍疾的许霖将药喂她喝下后,才见母皇的气色好转一些,只不过这点儿好,仍是杯水车薪。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都容易瘦得脱相,母皇是,妻主也是。 “等来年开春了,我们一起到栖安山的行宫里住上几个月好不好,因为阿霖听说那边种了大片粉霞遮天避云的桃花,煞是好看。” 曲拂柳不怎么说话,只是慈爱地看着他说,除了偶尔会给他解惑外。 在许霖说得嘴巴有些干的时候,她突然问道:“阿霖认为,你的几位皇姐,哪位能堪当大任。” 这句话,便是询问他的意见了,也不知道是试探的成分居多,还是真的想要寻求他的答案。 原本拿着腰果吃的许霖却是皱着小鼻子为难了起来,等过了许久,才像是艰难地做了决定:“这个阿霖是真的不知道,而且无论选哪个,最后都会得罪了另外两位皇姐。” “但说无妨,这里就我们两个,阿霖还怕会有谁听到,还是说阿霖担心母皇会说出去。”身后靠在蚕丝软枕的曲拂柳抬起手抚摸上,他已经梳成人夫的发髻,眼里带着一丝鼓励。 许霖对此连连摇头否认:“那阿霖说了,母皇可不能生气,更不能讨厌阿霖才行。” “好。”这一个好,就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二皇姐虽好,不过耳根子有些软,做事又有些优柔寡断不够有魄力。有着外族血脉的三皇姐则是整天吊儿郎当,时不时还会在外面惹是生非。至于四皇姐,虽然是里面最好的一个人选,不过四皇姐给阿霖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好像是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他没有选谁,条件也不允许他真的选谁。 要是当真听从母皇的话选了,不说会招来厌恶,说不定在任何一位新皇上位后得知他妄图以男子之身横插皇位一事,无论是他,还是妻主都不见得能落得个好。 曲拂柳听到他的这个回答,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中。 有时候谁都不选,确实是最好的做法。 只不过,她却不能不选。 * 许霖等母皇睡着后,这才离开,推门走出来时,正好遇到了候在殿外的曲今慕。 仰头喊了一声:“二皇姐好。”又以为她要进去的时候,脚步一顿道:“母皇现刚睡下,二皇姐找母皇有事的话,恐怕得要过一会儿再来才行。” “皇姐不是来找母皇的,而是来找阿霖的,不过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还希望阿霖能赏个脸为皇姐移步一二。”笑得儒雅温和的脸会给人增加额外好感,更别说伸手做了个请的绅士动作。 “阿霖嫁给池大人后,过得怎么样,池大人对你如何?”走出宫门的路上,曲今慕更不忘说些什么和他拉近关系。 “我自然是过得很好,妻主也对我很好。”只不过最近的妻主实在是太忙了,就连晚上都是累得回来就倒头大睡,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而一切忙的起因,皆是由母皇病重,几位皇姐开始虎视眈眈那个位置后引起的忙。 随着马车缓缓驶出朱红碧瓦的宫殿,穿过十里黛青柳,潇潇山水画的青石小径,方在一间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民居前停下。 -- 第210页 推门进去,方知内里大有乾坤。 由雨花玻璃石铺就的小道两侧栽了君子以竹,竹长遮天蔽阳,凉风徐徐,吹奏十里婆娑竹渺。 随着白衣仆从在前引路,许霖也仔细观察着这处建筑在繁华都市内的一林雅致,发现这里的布置竟同江南有着几分相似。 来到【锥花】包厢,便见珠帘后还有一位怀抱琵琶的雾纱少年。 随着小火炉起,茶香袅袅盈满室。 羽睫半垂的许霖端起黑釉白底茶盏置于唇边轻嘬一口,悠悠出声道:“不知道皇姐请阿霖前来,是想要说什么?” “难不成皇姐请阿霖出来,就不能只是单纯地喝个茶吗。”曲今慕知道她是个聪明人,而她素来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 “这句话皇姐信吗?反正我不信。”睫毛轻颤的许霖将茶盏放下,吩咐道:“这道糕点挺好吃的,等下帮本殿打包一份带回去。” 曲今慕听到他喜欢吃,便让做这道糕点的师傅等下直接跟他回家,有时候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并开口道:“不知道阿霖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一些关于你家妻主的坊间传闻。” 对于这个,刚拈了一块糕点的许霖却是摇头否认,更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随后又听见她说:“阿霖要是没有听过,倒也不奇怪,毕竟像那等污言秽语,池大人又怎好传到你的耳边污了你的耳。” “你什么意思?”他总觉得,她等下说的话会令他难以接受,甚至是感到震惊。 曲今慕见他突然变得正襟危坐的样子,便知道她猜对了,脸上跟着流露出一抹难以启齿,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性子出声催促时,这才一五一十道来。 原来最近市井坊间传出了五驸马同三皇女有着磨镜之好的风言风语,传出这句话的人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他们两个在房间里衣衫不整的待了许久,三殿下更是为了池大人遣散后院里的一干男人。 平日里更是寻着借口前去刑部,或者是利用职务之便邀池大人外出幽会。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却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更有人挖出了池大人的姐姐便是个喜欢女人的主。 * 池苒下值回家后,远远的便看见挂着两盏灯笼照明的青曲苑檐下,正有一个人站着等卿归。 恍惚间,她还以为是晨晨回来了,当走近,看清了他的脸部轮廓,眼里闪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失落。 压下眼中异样的池苒脚步加快,上前一步牵过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去:“外面那么的冷,你怎么还出来等我,就不担心被冻感冒了怎么办。” 没有在屋里见到平安,便问:“平安呢?” “平安被奶爹带去睡觉了,妻主那么晚才回来,肯定还没有吃饭才对。”脸上虽泛着一丝甜意的许霖想到前面二皇姐跟他说的话,心里便堵得慌。 又想到最近妻主忙着没空陪他,却能抽空和其他女人谈天说地,以及二姐也是喜欢女人的,那么,妻主会不会也有一定概率喜欢女人? “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要不然为何一直揪着她的脸不放。 许霖对于这个问话连连摇头,只是拉着她坐下,吩咐添梅将厨房里一直热着的菜端上来,他又去拧了条热毛巾来给她擦手洗脸。 在给她夹了一筷子土豆牛腩后,终忍不住发问道:“妻主,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差点儿没有让池苒将嘴里刚喝下的玉米排骨汤喷出来,就连看向他的表情都带上了一丝无奈。 “不知道我最近又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才会给了你这种错觉。”说着,还给他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猪脚,寓意让他不要想那么多。 双手搓着指腹的许霖低头看着他白瓷碗里多出的一块猪脚,却是支支吾吾得怎么都不肯说。 “先吃饭,吃完饭后再说。”池苒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联想到今日二皇女邀他一事,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夜里入睡时。 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的许霖感受着她的体温,原先的恐慌这才散去几分:“妻主,母皇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本来不想要和你说的,不过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嗯?” “母皇今天问我,三位皇姐中,谁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抱着她的池苒并不意外女皇的这句话,只是问他:“那你最后选的是谁?” “阿霖谁都没有选,只有这样,届时无论是他们谁上位,都不会太难为我们。”他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妻主,平安和他三人快快乐乐的生活,才不想陷入他们尔虞我诈的争斗中。 更有些担心地握住她手腕,将头靠上她肩膀,问:“妻主,你说母皇什么时候会好起来,这样,妻主也不用每天都忙得没有时间陪阿霖和平安了。” “前面太医不是说过陛下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吗,所以我相信陛下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阿霖不要担心。” 甚至谁都不知道,陛下这场病,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第89章 往事 随着天亮来临, 还未睁开眼的池苒感觉到了有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狗正伸出舌头舔她的脸,痒痒的,舔得她难受, 身体也有些发软。 -- 第211页 本以为只是一个梦,但当那梦越做越真实, 真实得就像是……… 睫毛轻颤间,正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在埋首努力, 几绺墨发洒于白玉瓷, 精美诱惑得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嗓音有些发哑道:“你在做什么。” “自给自足, 努力吃好饭。” 或许是鸟吟花香的清晨过于美好, 又是最容易诱发躁动的时间点, 以至于床帷晃荡,流苏相缠。 随着银瓶乍破水浆迸, 梅花颤落半捧红绯,那道缠人的恰流莺花底叮咛方才散去。 累得无力的许霖靠在她胸口, 伸出手指卷玩她发梢,娇嗔不已:“妻主, 你有了阿霖后, 可不能再偷偷有其他人了哦,要不然阿霖会生气的,知道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贪心, 而且我有你就足够了。”或许是餍足后的女人都格外好说话, 连她也不意外。 只不过在面对他的时候, 她的心里总会浮现出对陆修郢的愧疚,自责。 “我也是。”好听的甜言蜜语谁不爱听,他亦是爱听到了骨子里。 又缠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许霖便知道她要离开了, 不舍地吻了她脸颊一口,盛满星光的桃花眼中皆是依依不舍。 “妻主,今晚上.你回来早点,我有惊喜给你。” “好。” 今日的池苒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件水红色窄袖圆领骑马装,外罩绿萼梅兔毛绒领边狐裘。 人也是先到刑部记个到,便寻了个理由离开,前往城南的如意客栈。 那里,正约了一个来自扬州的老人。 或许是未到饭点,店里的小二正无事地拿着一把瓜子相互吹嘘着杏花楼,百花楼里新出的花魁怎么漂亮,哪个活儿又好。 或许是他们聊得过于投入,就连进店上楼后的池苒都没有注意到。 上到二楼的池苒走到左手边第三间房,先是敲了三下门,听见门里传来声响后,这才压低嗓音道:“是我。” 紧接着,门被推开,露出一张被岁月侵蚀过的容貌。 年过半百,穿着惨青长袍,用网巾包住头发的老者先是仔细打量了她许久,顿时老泪纵横地拉着她的手进来。 语带凝噎道:“小小姐,想不到真的是你,老奴前面还以为是谁写的恶作剧,好在老奴愿意相信的来了。” 更多的还是随着信前来的,一笔不菲路费,否则他又怎会千里迢迢的从乡下赶来长安。 “是我,安伯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吗。”进屋后的池苒将手上帕子递给他,一副关心前辈的模样。 接过手帕的安伯抹泪轻叹道:“日子还不是老样子,要是老爷和主夫还在的话,得知小小姐不但当了大官,还娶了顶顶尊贵的皇子当夫郎,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听到安伯提起已经过世的爹娘,连她的眼眶也泛起了红。 “安伯可否和我说一下,我母亲和爹爹他们年轻的事情。” 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的那一年她才三岁,要不是大姐和二姐的书房里都挂着爹娘的画像,她恐怕连他们的记忆都要模糊了。 唯一记住的是爹爹身上总带着甜甜的桂花香,母亲的身上是淡淡的松木香,兜里还会变出糖果给她吃,后面递糖的人又变成了大姐。 安伯想到当年往事,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追忆之色:“老爷和主夫都是很好的一个人,对待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更是友善………” 随着他絮絮叨叨得越多,池苒的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母亲和爹爹当年相遇,相知,相爱的画面。除了这些往事后,她更想要知道的是当年他们为何会分家一事。 “不知道安伯可否和我说一下,有关于当年的往事,比如我母亲为何会与姨妈分家一事?”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在当年中肯定占着极重的比例。 提起这个,安伯脸上的褶子气得就像是每一条都有了生命在咆哮,握着茶盏的力度大得恨不得想要将其碾成齑粉。 更说出了一个令人感到作呕,甚至是恨不得立即提刀赶往池府府上,将池馨脑袋给砍下来当球踢! 原来当年的池馨心仪她的父亲(晏池安)多时,但晏池安却一直看不上满嘴巧言令色的池馨,反倒是对只来过学堂一次的池蕊(池母)一见钟情。 若是卿有情郎有意,本就是一对天作之合。 奈何池蕊自幼在家便不得池母池父疼爱,只因为她是家中长女。 就连她好不容易赚回来的一点钱都会被父亲用于补贴家庭开销拿去,可是那些钱,最后都会落入池馨的肚子里。只因池馨有读书天分,嘴巴甜又会来事,哪里同她一样嘴笨,又不会读书,更做着被他们所不齿的士工农商中最下等的商。 原本这样的矛盾只不过是家里的摩擦罢了,直到池蕊第一次违背了他们的旨意,不顾他们的怒骂,用断绝母子关系威胁也要迎娶晏池安为夫郎。 池蕊担心晏池安和她成婚后,他会受到父亲磋磨,便打算婚后带他出去租房子住,谁知道他的举动就像是捅了个马蜂窝。甚至在她提出要搬出去的时候,狮子大开口的要了池蕊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赚走的所有钱。 连他们妻夫二人结婚时,池家人一个都没有到场,就连结婚的房子都还是租的,喜服也是穿着各自的新衣服,好在晏池安并不嫌弃这场简陋的婚礼。 -- 第212页 婚后的二人靠着东拼西凑的钱,加上起早贪黑再次赚了第一桶金,同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也来了。 原本的池家二老平日里见她只是要钱的时候,池蕊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偿还养育之恩,谁知道他们全然不知感恩,还经常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前来辱骂,羞辱晏池安。 池馨更是人面兽心的对着已经成婚的晏池安心存不轨,在被池蕊发现,并要扭送官府的时候却被闻讯赶来的池母池父拦住。 赶来后的池父更气急败坏打了池蕊一巴掌,骂她娶了个扫把星回家搞得家宅不宁,更狼心狗肺的要毁了自己亲妹妹的前程!那等难听的,恶毒的脏话更是骂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此事也令池馨怀恨在心多年,而令池馨对池蕊起了杀心的主要原因,便是因为池蕊意外发现池馨暗地里贿赂其他官员,更介绍一些少年做皮.肉生意为她拉拢关系,加上她还差一笔钱打点,便打起了池家人主意。 同时得知有几个大官喜欢玩弄漂亮小女孩,便将池苒作为礼物送了出去,谁知道会在半路被她逃了。 她也因为有了池家的财力做铺垫,一步步坐到了如今位置,就连养在后院里的那些男人,也都带着晏池安的影子。 听完当年往事的池苒在外面吹了许久的冷风都仍是缓不过来,满腔愤怒更是抵挡住了周身寒意,且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得冒火。 扬起头望向半空,只见落尽琼花天不惜。 今年长安的第一次雪,来了。 随着君看漫天杨花雪,须想天上散花人而来的是一则关于乌云关往事。 这篇消息就像是龙卷风摧天毁地的速度席卷着大街小巷,也将去年好不容易压下的莫大将军卖国投敌一事再度放在世人眼前。 更有矛头指向那位向来在广大学子中颇有声望的四皇女—曲月溯,就连她背后的动机也被扒了出来。 原是曾经多次拉拢莫大将军到她阵营这边却被拒绝,加上她的人手一直安插不进乌云关,便打算将她拉下位,好换上自己的人。 只因乌云关在整个楚国的位置里属于重中之重,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着能调动四十万大军虎符的将军。 否则一向忠君爱国,又亲眼看着家人全部惨死在匈奴手上的人,又怎会干出投敌卖国之事。而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更形如病毒似的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是英雄,英雄就是要为莫大将军洗刷冤屈平反的! 坐在茶楼最角落里的池苒听着他们在绘声绘色地谈论着莫茉当年才刚及笄,便立下了【敌寇一日不死,誓不回朝】,带领五百精兵深入敌营生擒燕丹王,俘虏三千匈奴等英勇事迹。 就连她喜欢女人的污点,也被美化成了超越友情的惺惺相惜。 离开茶馆的池苒拐了个弯前往三皇府,也不理会跟在身后的鬼鬼祟祟。 扬管家好像猜到她今天会来一样,便早早地候在门外,脸上堆满笑意地将她迎入内。 池苒刚走至饭厅,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抬眸间对上女人带着笑意的脸。 “府上新来了一个江南的厨子,我想着阿醺是扬州人,便打算邀你品尝一下,我这厨子做的江南菜正不正宗。不过我都还没派人去请你,你就来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属于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怎么不说我长了个狗鼻子,正好寻着味来的。”池苒看着摆满桌上的东坡肉,梅干扣肉,桂花糯米藕,牡丹燕菜,鱼味春卷,扬州炒饭,牛肉锅贴,鸭血粉丝汤。甜点则是双酿团,梅花糕,鸭油酥饼,鲜肉月饼和桂花杏仁羊奶茶。 这么多的分量,单凭他们两个肯定吃不完,池苒突然心梗的想到了许霖昨晚上的质问,又看着笑得殷勤给她夹菜的女人,忽感一阵恶心,更试探性一问:“殿下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甚至这好,也好得太不寻常了点。 “你是我弟妹,更是第一个慧眼识珠的英雄,不知道这两个理由,你可曾满意。”话音刚落,曲素慕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变得失笑起来。 给她夹了一筷子后,突然话锋一转:“难不成阿醺真的信了外头传的那些,我喜欢你的鬼话不成。” 第90章 大结局 落叶归根 池苒对此只想回个白眼, 心里更默默诽谤。 她不瞎,更不傻。 “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曲素慕见她迟迟未动筷, 便夹了一块鱼味春卷进她碗里,“这道菜我在江南的时候吃过, 你尝下这厨子做的正宗不。” “本官自己有手,不劳烦殿下。”池苒将她夹来的鱼味春卷物归原主, 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女人突然变得黯淡无光的眸子。 * 最近街头巷尾传出的那则消息不但打得四皇女阵营那边一个措手不及, 更令池家人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在楚帝病重得连床都下不了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她居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只知道那天傍晚, 楚帝留曲素慕在清心殿里呆了许久, 第二天,便传出了三皇女代为监国一事。也将这位向来在皇室中形如透明人, 在坊间却花名在外的三皇女彻底推到众人眼前。 更在几件事里提出的独特见解中,让人窥到她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同时, 三皇女的生父—兰美人也得了出宫的旨意。 -- 第213页 天际余晖洒尽,点点残虹终归散。 刚下值归家的池苒便被眼巴巴等在外面的许霖挽住胳膊往屋里走去, 他虽迫切, 却也没有马上提,而是等用完膳后再谈。 “妻主?你说母皇为什么会选三皇姐啊?”不只是他疑惑,就连其他人同样不解, 更多的还是阴谋论她在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才会让母皇眼前蒙灰。 “陛下愿意选三殿下代为监国, 必然有她的缘由,否则为何不选其他两位。”正在为他画眉的池苒见她下手的力度重了些,便用沾了水的帕子一角为他擦去。 “有时候我们宁可相信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为什么不愿意多相信自己的亲人。” 许霖想了下, 也觉得有理便不再多纠结,只不过他的心里仍是乱糟糟得很。 伸手拉了她衣袂,却发现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纹了一朵浅粉佳人玉寻欢的桃花纹身,又想到陆修郢生平最喜欢的便是桃花,顿时恼羞成怒地将她推开。 冷着脸,质问道:“妻主什么时候纹了朵桃花,怎么都不和阿霖说一下。” 被发现后的池苒尴尬又心虚地将袖口往下拉,好遮住那如指甲盖大小的桃花。 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突然瞥见他狰狞如恶鬼的表情而怔住。这人,好像同她记忆中的阿霖变得不同了。 强压心头悸动,将另一只手的袖口往上拉,解释道:“我那天不止纹了桃花,还纹了牡丹。” 两只手放在一起相对比,只见粉桃娇俏可人,牡丹雍容华贵。 这才令许霖的怒火中烧横遭一桶冷水浇灭。 只不过长安的天,总归是要乱了。 曲素慕代为监国的第四天,城外突然出现流民□□,边境那边屡屡传来匈奴不断骚扰作恶的消息,更有一户人家用了几十年的一口井在一夜间变得干涸开裂,坊间更被有心人传出此意是连老天爷都不支持曲素慕代为监国,故而降下的惩罚。 无奈之下,曲素慕与池苒商量后,她便决定御驾亲征。 这一去,也正中了豺狼虎豹的圈套。 曲素慕临走前,还复杂地凝视同来送行的池苒许久,最后只落下一句:“等我。” 这一去,便是七日了无音讯传回,反倒是关于他们二人磨镜之好的传闻,宛如长安雪花飘零,冰封万里。 * 正在吃饭的池苒突然觉得鼻间发痒打了个喷嚏,坐在旁边的许霖马上递过帕子给她,担忧道:“妻主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才导致身体抵抗力下降。” “应该不是。”揉了揉鼻尖的池苒刚打算给他夹一筷子青椒爆炒五花肉,又是两个喷嚏接连响起。 “还说不是,我现在就派人请个太医过来给妻主看看。”许霖见她鼻尖红红的模样,顿时急得不行。 人刚屁股离凳,便被池苒拉住手腕,见她摇头道:“我真的没事,要是等下我打喷嚏的毛病还是没好,届时再请大夫过来看行不行。” 许霖见她都这么说了,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落座。 手上拿着馒头来蹭饭的左言总觉得最近大人府上厨子做饭的手艺越来越不行了,要不然她吃到嘴里的时候,怎么会每一次不是酸就是咸。 等吃完饭,许霖也不好再留在这里打扰她办公,只不过在临走之前,还朝她讨要了一个吻。 许霖刚走,便有一道噩耗跟着传来。 “大人,四殿下派兵围住了皇宫,恐怕是要逼宫。” * 此时的清心殿外。 狭路相逢的曲今素气得脸皮子直哆嗦,伸手怒指:“曲月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曲月溯将那根指着她的手指头扳下,不以为然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做什么,更知道什么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就连天下的历史,美名,流传下来的荣耀都是由胜者书写。”对她而言,亲情,骂名远不如登上皇位来得对她有诱惑。 曲今素却被她这句话给气得不行,更直骂她不可理喻。 也在这时,本在殿内伺候的刘姑姑手持拂尘走了出来,见到围在外面的带刀御林军,老脸一沉拉下:“四殿下,您知不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 伸手掸走衣袂素灰的曲月溯露出一抹乖张笑意:“瞧刘姑姑这句话说的,要是本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另一个地方。” “不知道母皇现在醒了没有,毕竟我这个当女儿的,总得要进去探望母皇一二,免得母皇被一些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小人蒙蔽。”她话里指的小人是谁,彼此都有数。 说完,不理会他们怒不可遏的视线,兀自推门入内。 奇怪的是弥漫着苦药味的殿内静悄悄的,甚至是静得有些诡异。 来到龙床旁,掀开帷幔,却见里面空无一人,脑海中立即警铃大作。 等她察觉到不对要退出去时,却发现殿内四面八方皆走出了手持利剑的御林军,本应该卧床不起的母皇,还有死在乱贼刀下的曲素慕! 更明白了,原来母皇装病的本意就是为了试探他们,更别说如今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她一直聪明地以为自己是猎人,谁知道最聪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 前面得知曲月溯带兵逼宫后的池苒弃马车选马,谁料在她刚翻身上马时,一个她见过的池家下人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将她拦下。 -- 第214页 当即用力拉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迫使马儿前蹄踏空停下。 拦住她去路的奴仆见缝插针地上前,将手中黄皮信封递给她:“大人,这是我家老爷给你的信,还说了让你看完后,最好马上做决定。” 池苒将递过来的信匆匆一览,顿时脸色大变,掉转马头朝同皇宫完全相反处驰骋而疾。 而她去的地方,正是城外破庙。 * 蛛网密布,腐烂潮湿堆积的破庙中,从破旧木窗口洒入内的细碎阳光照得庙里灰尘飞舞,烟尘寥寥得透着缥缈出尘。 前面被打晕后醒过来的许霖见到自己正被双手双脚捆绑扔在缺腿木椅上,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的女人,围在角落里的数十个黑暗人,当即怫然不悦地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本殿是谁就敢动本殿!你信不信本殿会诛了你的九族。” “你要是敢动本殿一根汗毛,本殿立马派人将你们家的祖坟都给刨了,将你们的尸骨扔出来给狗啃,还让乞丐在上面滋尿!” 脸色铁青的池馨听他骂得比市井泼夫还要不堪入耳,勃然不悦地抽出匕首朝她走近,泛着寒意的匕首在他脸上游走:“你这黄毛小子可真是嘴脏又聒噪,也不知道池苒到底喜欢上.你哪一点。” “本官横看竖看,发现你无论是哪一点儿都比不上陆修郢那小子,想必她能容忍你生下她的长子,定然是床上.功.夫格外了得。” 直觉告诉许霖,这个该死的疯女人真的会对他下手,脑海里不断搜索着有关于此人的记忆,但得来的却是一片空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又是谁!”他要是还不明白些什么,倒不如直接抹了脖子投胎去,也好过在世间浪费白米饭。 “本官是谁。”脸上端着和蔼笑意的池馨说到这个,还刻意停顿了一下,脸上褶子随之开出了花,“说到本官是谁,你恐怕都得要喊我一声姨妈才对。” “本官不想要做什么,本官只不过是想要借用殿下的手,请一个人前来做客。” 随着她话音刚落,守在庙外的侍卫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道:“大人,池驸马来了。” 池馨见她等的人来了,直接用抹布堵住许霖的嘴,又用刀威胁地拍了拍他的脸,示意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她可说不准这把刀子,什么时候会划破了他漂亮的小脸蛋。 须知男人的脸,便相当于他们的命。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池苒推开斑驳腐朽大门,血丝如蛛网密布瞳孔,咬牙切齿道:“本官按你说的一个人来了,你给我放开他!” “本以为你会先去皇宫一趟再过来的,谁想到你的这位夫郎在你心里倒是有几分位置的。突然间,有些为那陆家小子感到不值。”池馨见到这张抢走她心爱之人的脸,漆黑瞳孔中隐约有疯狂闪动,脸上的恶意宛如实质。 干瘪,薄削的嘴唇扯出狠毒弧度:“想要救你的夫郎与你儿子吗,池苒。” “条件是什么,你说。”眉头紧蹙的池苒明显不悦。 池馨将匕首扔到她脚边,浑浊的眼珠里迸发出狠毒:“很简单,只要你死了,本官就愿意放过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池蕊一家都被她弄死了,最像那个女人的池苒她又怎么会放过! 若非池蕊这个当姐姐的抢了她心爱的男人,她怎么会对他们下手!说到底,也是池蕊该死。 眸中愤怒,恶意腾升的池苒踢了下脚边匕首,似乎在思考她话中可信度。 “有些事本官说到做到,难不成侄女还真的想要看着你的夫郎,你的儿子死在你面前不成。”目露狞笑的池馨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手上刀子再度往许霖脖间逼近一分。 锋利的匕首划破纤细,薄弱的脖间肉,划出一抹蜿蜒朱红。 “好,我希望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哪怕是死,都不会放过你们!”天人交战许久的池苒,终是选择了妥协。 或者在她眼中,他的命,远比她要贵重得多。 就在池苒捡起匕首往脖子抹去时,哭得像个泪人的许霖也挣脱了桎梏朝她扑来。 用舌头顶住抹布团将其吐出,忧心如焚的怒骂道:“池苒你这个大笨蛋,你难道连我们的孩子都看不出来吗。” 匕首被打落在地的池苒任由他攥着衣领对她又打又骂,喉结滚动间缓缓吐出:“我知道,可我舍不得你受伤。”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受伤了,我和平安会怎么样,我们就不会难过吗。”许霖虽然被她毫不犹豫选择自己而感动,却在想到她将刀子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仍是恐慌得手脚冰凉。 “呵,死到临头还在表演什么深情。” “哦,就是不知道死到临头的人是谁,本官只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本官。”双眸凝寒的池苒将许霖挡在身后,抬手抚掌三下。 只见外面突然传来了金戈铁马的铁骑声,和她以胜利者姿态高调宣布着她的下场。 “你看,终归是你们败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如她计划中的那样。 楚帝以身体力不从心为由禅位给曲素慕,曲月溯被软禁府里终生不得外出。曲今慕封荣王,封地为岭南一带。池家所做恶事就像白纸摊开在太阳底下,判满门抄斩,春后斩立决。莫茉洗脱投敌卖国的罪名,追封一字并肩王。 -- 第215页 曲素慕登基的前一个夜晚,屏退侍卫独自离开皇宫,满身酒气地提着一个酒壶翻了池家的墙。 看着正闻讯赶来的池苒,醉意朦胧间笑问她:“要不要陪我喝个酒,阿醺。” 这一声“阿醺”更不同于平日,反倒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情愫流转。 池苒盯睛看了她许久,这才缓缓应了一个好。 喝酒的地方,是他们最常去的者者居。 或许是夜已深,周边酒馆早已打烊,檐下灯笼随风晃出一道孤寂弧度。 “阿醺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望春阁,那个时候的你穿着一身男装,我还心想着长安城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公子我竟然不知道,直到第二次见到你,终是明白了前人说的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是什么意思。”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里灌的曲素慕就像是打开了话痨属性。 “原本我以为你穿男装便惊为天人,可我后面发现,还是你穿女装好看,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上门找我,还说要同我合作的时候,我有多震惊就有多欢喜………” 眼帘半垂的池苒伸手夺过她的酒杯,给她换了一杯清茶,话里透着一丝厌恶寒意:“陛下你醉了,莫要忘记了明天还是你的登基大典。” 眼睛微红的曲素慕看着她递过来的茶盏,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纤细瓷白如皓月的手腕,带着一丝卑微地哀求她:“阿醺,你不要告老还乡好不好。” “留在长安,只要是你想要的位置,朕都给你,只要你留下。” 将手从她手中抽离的池苒,回答的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的一句:“陛下,你醉了。” 若非醉了,又怎么会连这种喜欢女人的胡话都说出来了。 更别说,喜欢的还是自己弟妹。 新帝登基那日,早已递了告老还乡折子的池苒提了一壶酒前去探望他们,或者说是想要欣赏一下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在她路过关押池暮云的那间牢房时,对于她满是复杂情绪的目光视若无睹。 作为恶事做尽的池馨则被单独关在监狱深处那一间,也是陆惗自尽的那间牢房。 昏暗无光的监狱深处,比下了雨的早春还要冷得令人灵魂打颤。 “也不知道姨妈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我倒认为这里头的环境,瞧着挺合适你的。”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美酒佳肴,随后当着她的面扔在地上,抬脚重碾。 “要是姨妈在这里有什么缺的,记得和侄女说一声,侄女在如何也不会像姨妈那般狼心狗肺。”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就不劳烦侄女担心。”如今的池馨脸上疤痕交错,衣服上血迹斑斑,整个人也跟着衰老得像半截棺材入土的老妪。 忽地,她脸上露出诡异的残忍笑意:“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夫郎,陆修郢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闻言,池苒掩于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捏紧成拳。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说到底,你看着是最后的赢家,可在本官眼里看来,你才是最后的输家。”池馨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一扫先前颓败,变得像条吐着猩红信子扯人下地狱的毒蛇。 “姨妈可是听说,你那位夫郎走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呼唤你的名字,等着要见你最后一面,想想还真的是可怜得紧。” “就连那个已经成形的女孩,本来都可以父女平安的,谁知道………” 池苒在离开监狱的时候,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虚浮的,脑海中明明想要反驳她说的那些话,却总会不自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回到家中,屏退所有人来到书房。 翻开她写给晨晨,大姐二姐的信,为他亲自绘的画像,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滑落,砸晕墨迹染成团。 或许,人间本就不值得,不是吗? * 抱着平安,刚从外面串门回来的许霖听到书房着火,池苒被困在里面的时候,顿感天塌下来都不为过,四肢百骸也像被灌了寒流般冷得他血液冻结。 恐惧慌张地将平安往奶爹怀里一塞,提着袍角拔腿就往书房跑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妻主肯定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书房早已是浓烟黑雾滚滚,灼热的火焰温度完全令人不敢靠近,围在旁边的是提着水桶,雪来灭火的奴仆。 他们手上的那些水对于火焰这只滔天巨兽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正在救火的竹兰见他冲进来,本想要将人拦住的,谁知道他力气极大的将她推倒在地,整个人精神恍惚得宛如得了癔症就往里冲,全然不顾内里火势汹涌。 “殿下您不能进去!” “放开!本殿看你们谁敢拦我。” “让开!” 火光肆虐中,不顾一切冲进火场里的许霖脚步趔趄地奔向一杯鸠酒下肚,了却残生的红衣女人。 眼泪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发自内心悲切涌出。此刻的他竟不知道是要痛恨她的心狠,无情,还是在为自己感到难过。 费尽全力从其他人手里抢来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的总归不属于自己。 “池苒,你为什么要扔下我和平安………”眼泪模糊了视线的许霖捡起地上打翻的半壶酒,没有半分犹豫的抬头饮下。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她一辈子都不能摆脱他许霖! -- 第216页 随着一场寒酥洒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瑞白浮枝头。 被奶爹抱在怀里的平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朝半空中挥舞着小手哭得撕心裂肺,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 或许,他是感受到了双亲离世的风木之悲。 今年长安的这一场雪,下得比往年都大,且要来势汹汹。 意识飘离□□,灵魂被重力拉坠着往下沉的池苒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尽头不是裹着糖皮的冰糖草莓,而是一颗腐烂发霉的青涩柠檬。 梦里的她什么都没有,就连她也没了,通通随着一把毒燎虐焰的大火给烧了个干净,也烧掉了她来人间一趟的痕迹。 就在她放任自己陷入无尽黑暗中,一道泛着软糯清甜的嗓音随之飘入耳畔,惊得她四肢百骸涌入一抹希望,更挣扎着睁开眼,好抓住那道声音的主人。 黑暗褪去,光芒笼罩。 睁开眼后,她见到的是扬州城西外的十里桃花林,双眉间笼罩着一丝病弱的少年正穿着月白风清直襟长袍,手上拿着一枝桃花婉拒道:“谢谢你的糖葫芦,但我爹爹说过我最近在吃药,不能吃糖葫芦。” 只是一眼,便令眼里噙泪地池苒扑过去将他用力搂个满怀,鼻音浓重。 “晨晨,是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 不远处是手上抱着断线纸鸢,跌跌撞撞朝她跑来的许霖。 尚在人世的池岚,池毓,以及所有她所爱,和爱她的人都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