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亲姐靠种田逆转BE结局》 第1页 [穿越重生] 《反派亲姐靠种田逆转BE结局》作者:黄豆饼子【完结】 文案: 许桃桃穿进了大男主升级流权谋文,成了反派的同名姐姐。 原著男主出身微贱,是个经典美强惨。 而许桃桃,则亲手养成了恶毒至极的纨绔反派,强抢男主妹妹,杀光男主全家。 因此,男主原地逆袭推翻昏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首反派姐弟俩。 许桃桃:哦豁。 许桃桃当然不想被斩首示众,也不想养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于是完美贯彻教育要把理论和实践结合的理念,带着三四岁还在裹手指的反派弟弟,大兴慈善。 因此还没见到男主,就宣布破产。 堂堂首富,迁进小破村子,白手起家。 她带着弟弟开铺子、制美食、发明些奇怪小玩意,原本只想平淡过日,然而此前被她帮助过的路人却大佬现身,个个都是神助攻—— 山匪横行乡里拐小孩,惨遭绿林好汉暴打,将被拐男主送还许桃桃。 好汉:“这是俺的一点心意~” 担忧村里教育落后,状元郎一把抓下官帽,跑来小破村教书。 状元:“昏君的事,能算放鸽子吗?” 感叹男主起义人手不够,外族女可汗送来三千精骑兵,平均身高一米九。 女可汗:“老娘早就看那烂朝廷不顺眼了!” 苦恼交通不便,无法往外通商时,墨家机关师主动找上门。 机关师:“恩人,这是我绘制的超大楼船建造图。” 于是,许桃桃的茶铺开着开着成了“千机所”、“仁善堂”、“天下第一美食坊”。 于是,原著反派被养成了五好少年,辅佐男主登基称帝。 于是,男主起义成功,当上皇帝,顺手让许桃桃做了皇后。 许桃桃:!!我真的只是想种田啊喂! *人美心善搞事业女主x外狠内软年下小醋包男主 内容标签: 穿书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桃桃,娄邵 ┃ 配角:许平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把自己捐破产后躺赢了 立意:克服困难追求幸福 第1章 破产第一天 江南洼地处的桐花村,地势蜿蜒山脉隔绝。 本应得天独厚,却赶上大楚国昏君暴-政,穷得是叮当响,连路都是最原始的泥巴路,唯独风景还算秀丽。 牛车颠簸,许桃桃牵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锦衣华服团成一团垫在屁股底下,身上只着一件下人衣衫,全部行李只有一个大箱子。 她一张素白小脸左顾右盼,道路尽头就是原身母亲幼时所居的小山村。 “丫头,这便到了。”赶车老翁拽住牛头。 许桃桃粗略一探,就知道还差一两里路才进村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桃桃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小孩子,根本抬不动箱子,只能无奈道:“大叔,这还差得远呢。” 那老翁眉毛一竖:“你那几个铜板能坐十里路已是不得了了,我这黄牛还要拉到市场去卖肉,瘦了就没人要了,再有几步路,你自己走了去罢!” 破产后,许桃桃身上除了一些金银首饰和衣物补品外就再无其他,根本就没有铜板,肯定凑不上这点子路费。 但坐车的时候这老翁说得好好的,肯定将她捎到村口,怎么还临时变卦呢?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那黄牛头颅低垂,长长的睫毛耷拉在凸起的黑葡萄眼珠子上,听到自己将要被卖去杀肉,灵性十足地流下一滴眼泪。 一抬眼,那黄牛竟然直直盯着许桃桃,仿佛知道眼前这人能带自己脱离困境,眨巴眨巴眼睛,一滴一滴流出豆大的泪珠。 身旁的小男孩冰雪可爱,摸摸牛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许桃桃:“阿姐,老牛好可怜。” 许桃桃天生心软,这种可怜场面见不到就算了,只要见了就肯定得做点什么,更别说还被可爱的正太这么盯着。于是咬咬牙道:“大叔,这黄牛你打算卖多少钱?” 那老翁愣了,心想这连几个铜板都都掏不起的穷丫头还能买得起一整头黄牛?这可是他半辈子的财产,要不是连年战乱想换点路费出逃,他也不会去卖的。 他思考片刻,满是褶皱的脸上都是蔑视:“你一个丫头,买得起吗?我这头老牛虽然岁数大了,但可是实打实的三五百斤,至少也得这个数。” 他举起十个手指头,许桃桃皱起眉。 一百两?这是打劫呢,她现在浑身上下的现钱都凑不出一百两。 那老翁看许桃桃皱眉,以为她果然买不起,得意地笑了:“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要买牛?好大的口气!” 这老翁看着市侩凶狠,要价倒是还算合理。 听得许桃桃是一愣,掏掏袖袋,拿出一个小布包。 那老翁已经确认许桃桃是个穷鬼,正将她的箱子吭哧吭哧往下挪。 “大叔,十两银子并半吊钱,这辆板车也归我了。”许桃桃将沉甸甸的小布包扔过去。 这板车不大不小,还十分破旧,多给了半吊银子属于是加价了。 许桃桃心想,虽然她现在是破产了,但好歹也是存着再起的心思,处处都要计较着些才好。 买了老牛和板车除了心软,还有就是它们确实能作为原始交通工具,立刻给自己带来便捷。 -- 第2页 还好先前留了些体己碎银在身上。 老翁被天上掉馅饼砸了个激灵,一时不信,打开布包查看,却真真装着好几块碎银。 他脸色陡变,狐疑着掏出银子咬了一口,确认这是真金白银之后立刻满脸堆笑。 “归你,归你,姑娘你会赶车吗,要不我帮你赶到家门口,给你搬箱子,你再付我一两银子?” 说着,眼珠子还滴溜溜朝小男孩身上的皮袄瞅。 好家伙,这是把她们姐弟俩当成冤大头了。 许桃桃被气乐了,将男孩护到身后,道:“我身上的碎银就这些,再没有了。” 的确,她身上只剩下一块银锭,还有价值万贯的珠宝首饰衣物若干,是没碎银了…… 那老翁上下打量了许桃桃几眼,确定她没有说谎,才上车继续赶路,心底嘀咕道: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竟然拿全部家当换一只瘦巴巴的老黄牛。 许桃桃不知道他心底的小九九,只觉得屁股下的车板变成自己的东西之后坐得更舒适了,一路上牵着男孩小手,哼着曲就到了村口。 许桃桃穿进这本大男主权谋文后,成了书中大反派的同名亲姐。二人双亲早早离世,只留下亿万家财。 原主溺爱弟弟,将他活活养成了纨绔恶少。后来许平安习得武功,招兵买马、统治一方,彻底成了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他侮辱了男主妹妹,杀了男主全家,在男主去寻仇时将他打至残废。 因此,男主为此奋发向上只为复仇,一路从乞丐到将军到新帝,最终把她们姐弟俩斩首示众了。 为了避免许平安长歪,连累的自己最后都遭殃,许桃桃干脆捐尽财产,带着许平安隐居山村,白手起家。 她的脑回路是:教育就得付诸实践,乱世之中平民流离失所,自己坐拥万贯家财吃喝不愁,怎么能教育好弟弟钱财得来不易的思想,不如全都捐了。 于是,曾经习惯了许家刁蛮姐弟俩横行霸道的仆人乡民,一觉醒来竟发现她带着弟弟大兴善堂,修建医馆,甚至接待有困难的书生、寡妇、乞儿,一时间许家门前衣衫褴褛者往来不绝。 不出两年,正赶上饥荒,她成了史上第一个把自己捐到破产的首富,银钱和房产全捐没了,就剩下些懒得拿去当的首饰物件。 还好原主母亲去世前给自己儿女留了一处旧时小屋,就在这山脉包围之后的桐花村之中。 老翁没有银子不办事,到了村口就跑了人,许桃桃只好带着平安牵着老牛往村里头走。 幸好这老牛通人性,知道是许桃桃救了它,倒也不挣扎,许桃桃牵得顺顺利利,一姑娘一孩童一牛车的组合引来了村里许多人的瞩目。 “大娘,打听一下许氏旧宅地处何处?”村子颇大,许桃桃走了许久也没有头绪,无法,只能寻人打听。 那大娘面相和善,也牵着一个男娃,见许桃桃第一眼便愣住了。 “恩公!”她泪眼滂沱,就要跪下。 当初她家孩子未满周岁便得了怪病,非京城大夫不能治好,她一介乡民,哪里有去京请药的钱。还是得人指点,说江南许家有救济的铺子,领了号见了主人就能得钱,她才将孩子治好。还因为寡妇的身份,多拿了一份小本生意的本钱,这才得以过活。 但孩子治好后,生意也红火起来,再想去找许家铺子报恩,就听人说许家已经倒了。 许桃桃当初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报恩无门,没想到在这桐花村却意外碰上。 许桃桃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山缝缝处都能碰着自己捐助过的人,连忙扶起她:“快快请起,我已散尽金银,特来隐居,还请不要声张。” 那大娘这才站起身,抹抹眼泪,笑道:“是我冲动了,许氏旧宅正巧就在我家开的酒肆旁边,许姑娘,小少爷,我给你们带路。” 许桃桃也笑了:“多谢。” …… 一路上,那大娘给许桃桃讲了许多桐花村的事。 说是这村子外无野兽,内里却歇着一只猛虎。 闹市街口一家女屠户,膀圆腰粗,喜好戴红花,人称花大虫。 她因为儿子在村子做了亭长,时常横行乡里,以安抚贼匪为由平白收了村民许多冤枉钱。 尤其是家里没男人撑腰的,更要受欺负,地税还得往上涨。 大娘名唤翠云,担忧地望着单薄弱小的许桃桃,叹气道:“我是因为当年恩公给的本钱,开了村里的酒肆,跑堂小二护着,也就罢了,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世事不知的弟弟,可怎么办。” 翠云说着,意思是让许桃桃去她家酒肆先待一段时间,等弟弟长大了能扛上担子,再搬出去自立门户也不迟。 许桃桃婉拒了,她有现成的宅子能住,何苦要麻烦翠云,想必她寡母带儿也是不容易,自己怎么能挟恩求报呢。 翠云无法,临走前握着许桃桃的手道:“我家就在隔壁酒肆后头,有什么事只管来找大娘,你弟弟还小,一个姑娘可怜见的,金枝玉叶跑到这个地方来受罪。”说着又想到许桃桃接济自己的往事,眼泪汪汪许久才离去。 送走了翠云,许桃桃终于得以将牛绳解开,放开老牛,让平安和它玩耍,自己则走到院子里卸货。 说是卸货,其实那平板车上也就一个箱子,只是许桃桃原主这副身子筋骨不好,活动几下就腿脚发软,弄了好半天才将箱子拖到屋内。 -- 第3页 这间旧屋显然放置许久,瓦片破碎,檐下全是燕子窝,青苔爬满了院子的墙壁,锁起的正房门一打开,灰尘便呛得许桃桃连咳好几声。 她掏出箱子里不穿的旧衣服,找来水桶便打水清洁,幸好后院的水井还能正常使用,折腾了好一会儿许桃桃才将桌椅板凳给擦了干净,搬来长凳,姐弟俩坐下休息片刻。 这时,院子门外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许桃桃满脸污渍,腰酸背痛,实在是不想起身,但又担心是隔壁的好心翠云大娘来看她,只好慢吞吞去开门。 平安怕生,扯着许桃桃衣角躲在她身后。 门一打开,外面却是一个头戴红花的凶悍妇人,身后站着个吃零嘴的小小子。 她上下打量了许桃桃两眼,嗤笑道:“我还当赶牛车的老李头说得多真呢,这哪像个有钱的样子,分明是个穷丫头!” 她言语尖酸,听得许桃桃鼻子直皱。 平安听了这话,小眉毛皱起来,想说:我的阿姐才不是穷丫头!却被许桃桃按了回去。 他小脸通红,但那股愤愤不平在看到那和自己年岁相仿的男孩时又被好奇取代。 也不知道那小儿吃的是什么东西,干巴巴薄薄一片圆形,似乎不好吃的样子,但因那妇人不准他撒手丢掉,皱着眉勉强舔舐着。 悍妇见许桃桃不理自己,正要撒泼,却发现平安的眼神紧紧盯着小儿手里零嘴,意会地讥笑道:“这可是人参片,这么好的东西这小子没吃过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许桃桃一阵无语,她想到平安刚刚路上嘴馋,又没带零嘴,将一条二十年的野山参干当萝卜偷偷啃了半边,最后还是被许桃桃发现,夺了下来。毕竟那玩意小孩子吃多了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当时她打包行李的时候,还特地想着,平安身子虚,得带上这种野山参干补身子。 这种野参干格外名贵,也就是许家的库里能有几支,外头药房都是便宜的参片和林下参,买不着这样的。 而那小儿手上的人参片,粗细得像根筷子,仿佛萝卜须切的片。 看着许桃桃沉默不语,悍妇心中窃笑,穷丫头就是穷丫头,怕是被这贵重的参片吓傻了。 要知道,这可是她跑到隔壁村子的药铺子专门买的,十几文钱一两呢! “你别张望了,这可没你们的份!”那悍妇叉着腰,一嘴红唇咧得吓人,“听着,眼下快到年关,家家户户都是要给山上的匪大爷交银子的,你们是新来的,要交双倍!” 许桃桃了然,这是讹钱来了。 第2章 破产第二天 许桃桃上辈子虽然是个富家千金,但是也经历过家里一度资金链断流,高利贷上门要债的场面,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个花大虫是个纸老虎。 但她初来乍到,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还和翠云有着联系,出了事也怕牵连了翠云,不好直接和这人翻脸,便想着先应付过去想想办法。 “多少钱?” 悍妇狞笑一声,心想果然一个小丫头片子胆子小,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想交钱了。 “单份是一两银子半贯钱,你俩就先交三两银子吧。”她心眼一转,想起村口老李说的卖黄牛一事,估摸着许桃桃身上多少还有点银子,因此比旁人多要了一两。 许桃桃苦笑道:“大娘,你说起来轻松,可是这三两银子我刚买了板车,身上只有几个铜板了……” 她掏出荷包,果然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张信笺和两三个铜板。 悍妇脸色一变:“你不交钱,小心匪大爷第一个把你东西给抢了,拐去你家男娃做菜人,到时候可没人管你!” 事实上,这周边的山匪根本不常下山劫掠平民,多是去富人聚集的市集。但曾有人不按照这花大虫所言缴纳“保护费”,三不五时就有壮汉流氓上门骚扰,破坏庄稼,只能搬走。 桐花村相对偏远,朝廷又乱着,官府根本管不了,因此恶霸横行,无人管辖。想在这桐花村住定,就须每年上供银子才行。 “大娘若是不信,大可去翻我的箱子。” 现在虽然有些首饰可以抵押了以备不时之需,但世道乱,有些东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让开身,让花大虫进了正房。 正房内灰尘扑鼻,那悍妇也嫌弃,只是拎起箱盖瞥了一眼,其中竟除了几件粗麻布衣和棉布被褥就空无一物。 她匆匆离去,嘴里嘟囔着:“这么穷酸,还舍得买牛。” 她嫌脏,一刻也没多留便走了,只是威胁许桃桃三日内赶紧交上钱,不然就把她的板车拖去做柴火。 那大娘走的时候,平安嘟着小嘴,恨恨地“呸”了一声。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许桃桃捉回这小刺头,关上院门,进堂屋打开箱子。 箱子内空空如也,但等许桃桃拇指一按,“咯嗒”一声机括弹出,露出下层琳琅满目的行李来。 原来这箱子竟有两层。 这是许桃桃的那个吝啬老父亲留下来的保命箱子,去世前专门嘱托让许桃桃收好,说是火烧不坏水泡不烂,总有一天要用上的。 虽然是个封建老财主的东西,但许桃桃不得不赞一句真的很实用,建议量产。 暗箱内装的真正是许桃桃最后一笔财产,包括两只玉枕,青瓷碗具、茶壶盖碗和手炉,几套大大小小的薄绸衣,几件镶银狐毛的素袄子和孩子穿的大氅,还有一小盒子金银锭子、簪子耳环、黛青胭脂,便再也没有了。 -- 第4页 这些她带出来的衣物料工都极名贵,但因为颜色淡雅,装饰简单,常人看不出来价钱。 而上层作诱饵的箱子里头放着的是先前她家砍柴烧水的粗使婢女穿的衣物,和她自己睡觉用的棉被。 虽说财不露白,混过了这场,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许桃桃寻摸着,还是得找个能过活的事情做着,不然就这几十两现银,吃住还是小事,三两五两这么一年年给那村霸交上去,很快就会见底了。到时候她一个弱女子,平安又没长大,那才真是无处可依。 不过首先,得把这宅子收拾出来,暂时有个落脚之地。 许桃桃花了大半日的时间才将这小小的二进旧宅打扫一遍,要居住的正房细细擦拭了,其他的都只是粗略扫除了灰尘垃圾。 她在屋内铺上被褥枕头,平安在外头摆上茶具碗筷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阿姐,饿饿。”平安委屈地看着桌上的空碗,嘴巴都扁了。 瘦弱的黄牛缓慢咀嚼着院子里的杂草,许桃桃摸了摸平安的脑袋,让他先在房间里歇着,自己去厨房看看,找些食材慰劳一下他们姐弟俩的肚子。 这宅子不大,厨房也就更小,狭窄的四壁只容三人共立,角落堆着积年的柴火。 许桃桃正打算揭开锅盖看看里头的情况,就听到草垛里传来动静。 夜色降得飞快,还没来得及点上火烛的许桃桃被黑暗角落的怪响吓得够呛。 难不成有老鼠? 她小心翼翼拾起一根棍子,往草垛中捅了几下。 只是那棍子刚没入草堆,就动不了了,许桃桃使劲拔了拔,却拔出一只苍白手腕。 她尖叫一声,蹲坐在地。 草堆这才哗啦啦抖动起来,从里头钻出的不是老鼠也不是恶鬼,而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他捉着手里的棍子,身上似乎有伤,打量了许桃桃两眼,才道:“……你是谁?” 许桃桃见是大活人,才松了口气拍拍灰站起身:“我是这宅子的主人,你又是谁?” 那少年挠挠后脑勺,似乎睡懵了:“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狗娃。” “你为何睡在此地?”许桃桃有些警惕,重新举起棍子。 狗娃眨眨眼:“这儿没人住,我没地方去,就睡在这柴房里。” 许桃桃四下打量了一圈,果然这柴房有明显居住的痕迹。 “你家里人呢?”她点上灯,看见了狗娃的全貌,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也就放松了警惕。 “我是北方逃荒过来的,娘饿死了,妹子也被卖做了菜人。” 半年前外族进犯山海关,打仗打得京郊闹饥荒,饿殍遍野,许桃桃就是那时破的产,带着平安来到了南方。 灯光下,狗娃的衣服四处破洞,简直是脏兮兮的布条,空荡荡的袖子里露出的手腕子比三四岁的平安还细些。 许桃桃见他身世可怜,又多问了几句,给了他两件麻布衣服穿着,又拿剪子绞了一角银锭子,让狗娃去买些吃食,找个活计做做,别再流浪了。 似乎是许久没有人待他这么好过,狗娃拿了衣服银子,竟然眼睛一红,翻身就要给许桃桃跪下来。 许桃桃连忙扶起他,看他是好孩子,又嘱托几句,这才作罢。 送走了狗娃,她回到厨房查看,发现灶台旁的米缸里竟还有少许干苞米粒,立刻将其淘洗两遍,用研钵草草砸碎,刷锅洗碗,生火熬了一小锅苞米碴子粥。 那粥香味扑鼻,许桃桃煮多了些,平安胃又小,最后剩下大半碗没动。 天气还热着,这粥到了第二天肯定就不能吃了,扔掉又着实浪费。 许桃桃正有些苦恼,突然想到之前翠云提及她家酒肆有条壮实的看门狗,专爱吃苞米,正好可以帮她解决这碗剩饭,顺便还能见一见翠云,向她打听打听生计。 宅子屋后虽有荒田,但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收拾不出来,还是找个活干着,做门生意才更为妥帖,金银首饰典当了正可做个本钱。 翠云的酒肆就在许家旧宅隔壁,许桃桃哄完平安小睡,自己从后门出,跨过一条小沟渠就到了。 但她唤了几声,却并没有人回应,翠云似乎正在前头忙着,后院只有大黄狗趴在篱笆内,跟前摆着一只装狗食的碗,里头空空。它闻到许桃桃手里的苞米粥,摇起尾巴。 粥一放下,狗子便吃得欢快,翠云听到响动,走到后院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穿着朴素的小姑娘蹲在篱笆外,温柔地抚摸着狗子的脑袋。 她心头一软,擦了把手,连忙喊许桃桃进屋来。 翠云家是二层的小楼,下头开酒肆,上头住人,后院圈了鸡鸭牛圈养着。二楼狭小,但被褥瓶罐很有烟火气,点了油灯倒也温暖。 她家儿子阿宝今年已经上学堂了,正在油灯旁写大字,见了许桃桃乖乖行了个童子礼,唤“恩公安”。 许桃桃微笑着摸了摸他脑门,便和翠云对坐榻上,说起了自己的思虑来,问翠云这附近什么买卖能好做些。 翠云思索片刻,道:“姑娘想法虽好,但这桐花村和外头有山丘隔着,打仗闹饥荒是个好地方,但好年景的时候是通不了商的,也就没什么外头的生意可做。村里头倒只那几样,吃的、赌的、喝的,也就罢了。” -- 第5页 这和许桃桃思考的差不多,这后几样村子里已经有了,她一个外人也掺和不进来,只能往外做生意。 她沉吟道:“大婶,我坐牛车进村子之时,似乎看到山丘上有些茶树,这里是否有人制茶?” 翠云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有的有的,就在村东头,只是先前那茶铺子的主人因在外头遭了殃,铺子就黄了,村里没有别人会这门手艺,山上的茶树也就白长了。” 许桃桃上辈子家里就是做茶叶生意的,听见这话大喜过望,但转念一想,无奈道:“制茶我倒是了解一二,只是不知道那铺子还能否购得。” “那铺子现下只有一个老仆看着,握着地契,姑娘大可去看看,”翠云比许桃桃还激动,握着她的手,想到当时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却要自力更生白手起家,老泪都要流出来了,“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家里不好了也没有带两个老人伺候着,这还带了个娃,可怎么弄。” 许桃桃无奈:“家里当时着实是养不起那么些人了,贴身的婢女也都是有家的,散了嫁人反倒是好事,不用跟着我吃苦。” 翠云打抱不平:“怎么就吃苦了,伺候主家是当然的,况且姑娘心善,就没有一两个忠心的跟着!” 其实不是许桃桃不想留人,而是她根本留不得。原著许平安就是因为身边下仆为日复一日吹耳旁风,才变得无恶不作蛇蝎心肠,所以许桃桃破产前就把这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下人遣散了。 但翠云说的也有道理,要落脚置业,还是需要有人打下手,而这些人终究是越忠心越好。 “不怕姑娘嫌弃,我这小酒肆里头人来人往,隔三岔五就有苦命娘带着孩子来查标卖身,都是北边逃难过来的,有口饭吃就行。”翠云好意道。 许桃桃点了点头,觉得这也不失一个办法。 明日先收两个人手,盘下茶铺子,就能做起她前世家里的买卖了。 第3章 破产第三天 次日一早,许桃桃便将银锭子给绞碎了揣在怀里,带着平安去到翠云家的酒肆,嘱托了翠云今天就帮自己物色几人。有男有女,男的要的多些,要肯干老实的农夫,女的要岁数大些,会洗衣做饭。倘若合适,吃住自然是管。若是有手艺傍身,此外还有月钱供着。 此外,她特意留了二两银子给翠云,让翠云帮她看顾一下许平安,她好去看看铺子的情况。 安排好这边,天色已然大亮。许桃桃被翠云强留吃了顿早饭,简单的豆浆糙馒头配咸菜,却能饱腹。 吃完饭,她便赶去了村东头,那边靠近山脚,是村子的偏僻处,只有几所猎户渔民所住的小屋。 那所破旧的茶铺子是前店后坊的设计,家院子在店铺后头。前面的铺子门窗紧闭,上面的木头已经有了腐蚀的岁月痕迹,但从牌匾还是能看出当年的繁华年岁。 许桃桃敲敲门,过不了一会就有老人走路的踢踏声从门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人?” “蒋叔,我是西边翠云婶子家里的侄女,来看铺子的。”许桃桃隔着门板说着早上翠云教给她的说辞。 闻言,门板被拆下一块,里头露出半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打量了许桃桃一会,才道:“进来吧。” 许桃桃踏进门内之后,老人立刻又将门板卡了回去,锁紧。 他穿着洗得掉色的藏青色袍子,有些驼背,带着许桃桃穿过店铺门面、后头的工坊、天井,再到屋内坐下。 这一路上,许桃桃亲眼所见茶铺内部设施,虽然多年未经营,但却完好无损,尤其是工坊里的炒茶炉子,一排有四个大铁锅,可以四个工人同炒。 后屋则比较简朴,甚至是家徒四壁了。 在正房招待许桃桃坐下之后,蒋叔开门见山:“姑娘面容姣好,衣着不凡,看着不像是西边酒家的侄女。” 许桃桃没想到蒋叔眼光如此之毒,她这件素缎褙子是上好的料子,没有花样,只有懂行的能看出一二。 她有点心虚,笑道:“蒋叔过誉了。” 老人倒也没有为难许桃桃,转而聊到了这间铺子。 “我家主人在外头过世了,这铺子我在守着,但毕竟岁数大了,又目不识丁,实在是做不了生意,盘出去也是好事,先前也有几人来问过铺子。”他给许桃桃斟了杯茶。 这茶是栀子香片,许桃桃抿了一口,花香扑鼻、茶香四溢,茶汤浓厚回甘,不算名贵,但是好茶。 “那为何没有盘出去呢?”她对这老人更感兴趣了,因为这茶显然不是陈茶,而是今年新制的。 而天井内,正好开着一株栀子花。 蒋叔摇摇头:“这铺子当年是我家老爷做茶工,一点一点盘下来的,后来改良了技术,卖到村子外头,到城里,甚至到京城,没有人不喜欢我家的茶。” 许桃桃又押了一口,静静听着。 外头下起了毛毛细雨,打在屋檐和天井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水声。 “为了货的品质,老爷每次都亲自去城里送货,防止底下的人偷换。后来,就在京城被劫道的逃兵给杀害了,”说着,蒋叔眼窝湿润,抹了两把,“那天,老爷走前嘱托我,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要赶紧摘了制香片,不然就过了时日,不香了……他的生意还没做完,我是不会把这铺子让给别人干肉铺、开赌坊的。” -- 第6页 许桃桃沉默许久,道:“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去世的?” “前年夏天,就是这时候。”蒋叔抽噎了一声。 许桃桃又问:“蒋文毓,是你家老爷吗?” 蒋叔愣了,定定看着许桃桃,眼里满是震惊和疑虑。 他未发一言,许桃桃已然得到了答案,便道:“实不相瞒,我家先前住在京城,前年正巧在京郊道上救下一个重伤的脚夫,他死前写了封信,让我带给茶铺的伙计。但因为他未来得及告诉我茶铺的位置,所以遍寻无果,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遇上了。” 许桃桃其实没说谎,当时她办医馆的时候,正好在京郊设了铺子,救上一个人,正是这蒋文毓老爷,但刀伤太重,失血太多,半天就没救了。 留下一张短短遗书,她一直贴身收在荷包里,说着便掏了出来。 蒋叔接过那信笺,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讶、悲伤、痛苦和怀念,最后,他颤抖着手,握住许桃桃,道:“姑娘,你是个好姑娘,幸亏有你搭救,不然我家老爷就曝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连家也找不着……” 他泣不成声,拉着许桃桃痛哭了一会,才缓了过来,谈到茶铺的事情。 许桃桃因为内心愧疚,有些不想借这由头买铺子了,感觉有些乘人之危。但蒋叔听说许桃桃要继续制茶,反而主动让许桃桃盘下来,自己也留下给许桃桃做工头。 原来,他本就是蒋家的制茶工人,只是年纪大了又不会看账本,也只能看守铺子。 许桃桃推辞不得,只能盘下来,但在银子上万万不让,还是按照铺子原本的价钱,给了蒋叔,花了八十两银子,拿到地契。 出门的时候,老人一路送许桃桃到巷口,遥遥看了半日才走。 隔壁的猎户奇怪,还笑蒋叔平日不搭理人,今日怎么吃错了药,被蒋叔白了一眼。 回到翠云大婶的酒肆,正好是午时刚过,酒肆热闹的劲还没过去,满满都是人。 平安此时还和翠云家的富贵在后院玩耍,翠云见到许桃桃回来,赶紧招手让她到柜台后头,悄声指着前头几个头上插标的流民道: “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婶子,原是上京大户人家的后厨嬷嬷,后来战乱逃出来的。那边两个汉子是双胞兄弟,家是隔壁村子的,因田屋被泥水冲走了,只能卖身了。再有就是几个带孩子的妇人,和卖身葬父的丫头,都是逃荒过来的,我寻思你不要小娃,这几个就没有考虑。” 许桃桃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她有些感动,没想到只是随□□代的事情,翠云大婶竟然做的这么细致,一一都替她打探清楚了。 店堂里,吃饭的吆喝的喝酒的比比皆是,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就或跪或站在人群过道中,垂着头,凌乱的发丝上插着草标,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土,双眼麻木。 要是许桃桃还是两年前的许大小姐,早就将这些人都安顿下来了,但现在她自身难保,也只能暗自扼腕。 翠云叫来那几个她看上的人,让他们排排站到许桃桃面前。 许桃桃上下看了几眼,又问了几句话,确实是身世清白,有个一技之长,还算是合用。 乱世之中,能混口饭吃已是天大的幸事。这些人便宜的几十个铜板,贵的也不过百文,许桃桃买了两兄弟和老嬷嬷三人,一共才花费了不到半贯钱。 这些人都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神情蔫巴,都很听话,知道被许桃桃这样的小姑娘买了也没什么反应。 许桃桃掏了十文钱,让翠云给他们弄些饭吃,自己再去看看那边卖身葬父的妙龄女孩。 翠云本不想收钱,也推脱不了,收了八文,带这些人去后头坐了。 卖身葬父的女孩儿跪在酒肆门口,加上刚刚屋内的那些流民,这一天下来酒肆里光是查标卖身的人就有十多个。她又想到昨天在自家柴房睡觉的狗娃,内心更加难过起来。 这还是在桐花村这个山间村落之中,若是去到交通发达的大城,恐怕难民都要成群。 也不知道北方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许桃桃想。 她走到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孩身边,蹲下来道:“抬起头我看看。” 说完,又有些后悔,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像个纨绔公子哥…… 那女孩倒是缓缓抬起了头。 小脸有些脏污,左不过十三四岁,稚嫩的脸上却是成熟的眼睛,眸子里满满是疲惫和绝望。 许桃桃问:“叫什么?” “二丫。” “会认字吗?” 她犹豫着,许桃桃鼓励道:“一点点也可以。” 于是二丫点点头:“爹爹教我读过《诗》。” “还会什么?”现在这样的程度还不至于许桃桃掏出腰包,毕竟这女孩面前可是写着足足一贯铜板,买棺材葬父所需的钱,相当于一两银子。 女孩低下头:“爹爹做过账房先生,我会一些。” 这就对了。 许桃桃一拍手,将懵懵的女孩拉起来,塞给她一吊钱,还多了几个铜板:“我是隔壁宅子的许桃桃,你先去把父亲安葬了,吃饱饭,然后到我家来,以后你就是我的丫头了,听见了吗?” 女孩刚刚还麻木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皱巴巴地流出眼泪,跪下来不停给许桃桃磕头,吓得许桃桃立马将她拉起来。 -- 第7页 千恩万谢之后,二丫拿着钱,哭着跑去做白事的铺子处,终于付上了钱,不至于使得她的爹爹被草席子裹着扔到乱葬岗。 她遥遥看了二丫几眼,见她还得陪着吹打哭丧,便先带着刚刚吃饱了饭的几个人回了宅子。 那几人吃了饭,精神好了许多,但不清楚许桃桃什么底细,一个年轻姑娘买这么些人手,都畏畏缩缩。 许桃桃耐心同他们讲了许多,才让他们放下心来,明白自己不是那种有钱的大小姐,专门买人命来糟蹋着玩,而是要他们干正事的。 嬷嬷姓张,没有名字,许桃桃就喊她张妈,让她先收拾收拾住到耳房去,平日生火做饭,顺带照看平安。兄弟俩就直接住到茶铺,跟着蒋叔学手艺,把制茶的流程先熟悉了。 而二丫…… 许桃桃安排完两人,正想着二丫的事情,就听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那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着还真听不着。 “主家小姐,我是二丫。”敲完,外头传来细细的少女声音,麻雀似的。 许桃桃一开门,就见到她一身素衣站在外头,眼睛红肿,但脸上却微微笑着。 她也笑了,道:“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的贴身丫鬟,帮我记记账本,能行吗?” 二丫又想跪,被许桃桃一把扶住:“动不动就跪,我们家不是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喊我小姐便是。” 她细声细语,道了声“好”。 “是了,这名字也衬不上你的好样貌,你随我,就叫枝儿吧。”许桃桃抚着她清秀的眉眼,轻声道。 女孩儿从未得过正儿八经的名字,眼泪又流出一汪:“谢小姐……” 她安顿了枝儿到正房的耳房后,外头院门又“咚咚”作响,这次可不像枝儿那样敲的轻巧,力道极重,仿佛要将门板敲垮。 许桃桃面色一凛,往院门走去。 第4章 破产第四天 一开门,花大虫那张浓妆艳抹的老脸就往门缝钻,见了许桃桃便大声嚷嚷道:“银子还没准备好吗?你这丫头还想不想在这里呆了!” 说着,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大汉面目狰狞,伸手要推开大门。 许桃桃给一旁的枝儿使了个眼神。 这女孩看着腼腆懵懂,却一团机灵,知道许桃桃的意思是让她叫人,会心一点头,一路小跑进了后院。 花大虫还在叫嚣,闹得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却没人敢上前。 叫嚷了半天,见许桃桃不应声,那老女人有些气急败坏,上去就要扯许桃桃的衣襟。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手还没触碰到许桃桃,就被擒住了。 赶过来的是两兄弟,他们刚刚还在后院劈柴扫院子,一听枝儿说主家小姐给人欺负了,举着斧头耙子便赶了过来。 兄弟俩中较大的那个叫大牛,见花大虫要动手,一把便捉住了她的手。 他个高体壮,瓮声瓮气道:“做什么要动手,仔细你的手爪子!” 花大虫还没吃过这种亏,脸青了白白了青,扭了好几下没有挣脱开,于是朝着身后大声呵道:“你们这些个饭桶,养你们干什么吃!快给老娘上啊!” 闻言,她身后的几名壮汉想要上前,却被兄弟二人的弟弟二牛拿耙子挡在门前,前进不能。 二牛不比大牛壮实,但是脑子灵活,不等许桃桃开口便道:“你们若想要银子,便退出去,若不想要银子,便闯罢。我们主家小姐独身一人带着弟弟,刚到这地方不到两日,还没安顿下来,哪里就能给你们弄来好几两银子,收地税也要讲王法。” 一席话说得围观群众是议论纷纷,对许桃桃的遭遇表示无限同情。 门口凶神恶煞的壮汉明显愣了一下,连花大虫也缩回手,恨恨地瞪着二牛。 花大虫揉揉手腕子,眼神阴沉:“那依主家小姐说,应宽限多久才能交上银子?” 许桃桃眉毛一挑,没想到随手捡来的俩兄弟,竟有这番能耐。 她清了清嗓子,道:“不知大婶可曾听说过,分期付款?” 花大虫凶狠的表情中带了些许疑惑。 许桃桃继续道:“你瞧,我刚在此地安家置业,手头不甚宽裕,三两银子呢,我多给你一两,但只能先付你半贯,分八次付你,两月结清。” 花大虫不乐意了:“你当我不识数,这些个屋里屋外的人不是你买来的吗?还说没有钱?” “就是因为买了人手,才没有银子嘛。”许桃桃眨眨眼睛,表情很真挚。 “你!”花大虫面色涨红,明知道许桃桃是戏耍自己,却奈何大牛二牛挡在门口,又真真想多拿一贯钱,担心逼走了许桃桃,她上哪里找这么个冤大头,于是只能面色不愉地答应下来。 临走前,她提着许桃桃给的半贯钱,拿手指着许桃桃的鼻子色厉内荏:“小丫头,我告诉你,乖乖按时交钱,保你平安过日子,若是拖欠,老娘定要你带着你那小崽子滚出桐花村。” 此时平安已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跑出来,看见又是那日的乖戾妇人欺负自家阿姐,气得要哭,嘴巴扁扁,摇着小拳头就要往前冲。 张妈跟在后头,手里还拿个吃了一半的果子,喊道:“爷,爷,您可慢着点!” 她岁数大了腿脚不便,平安小炮弹一样冲出去,直直往花大虫身上撞去。 -- 第8页 还是二牛眼疾手快,捉住了平安,递给许桃桃。 许桃桃敲他脑壳,低声道:“怎么如此莽撞。” 眼见外头大牛送走那帮子人,门被关上,街坊邻居也四散,无法再用小拳头揍那臭大婶,许平安有些委屈。 他趴到许桃桃肩膀上,眼泪汪汪的:“她总欺负阿姐,我不许人欺负阿姐。” 说着说着还委屈地哭了起来,许桃桃无奈,轻拍着这原著反派的背,哄了半日才好。 一个横行无忌杀人放火的纨绔恶少被她养成个小哭包,真不知道是长正了还是长歪了。 送走了花大虫,哄好了许平安,许桃桃才得空坐在房里琢磨这几日的打算。 她的铺子盘下来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些要拿来做茶铺的本钱,顺便做些来钱快的生意,因此吃喝用度都要省着些,这才冒险和花大虫谈的分期付款。 还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许桃桃想。 她原本以为带个几十两现银就够安家置业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收保护费的地头蛇,差一点就让她的生意胎死腹中了。 许桃桃虽有些价值万贯的首饰珠宝,但古代典当毕竟是要经人眼目,倘若一传十十传百,乱世之中穷的吃人的不在少数,何况是掳掠金银?财不露白,这些是压箱底的积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拿出来的。 今日一事,许桃桃看得出二牛有些头脑,不像他大哥,空有一身气力,于是嘱托二牛拿着她的手信先去茶铺子,做蒋叔的学徒。 而大牛,先在家帮忙将院落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负责保护许平安和许桃桃的人身安全。 安排好人事,许桃桃就开始琢磨该做些什么来钱快的小生意,来作为茶铺初次运作的本钱。 她现在资源极其有限,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唯一认识的人脉就是隔壁开酒肆的翠云。 这个时代,吃的用的和唐宋类似,只是赶上乱世,粮食紧缺,也就是深山小村自给自足,靠天养着才得以吃饱。因此翠云家的酒肆并没有太多菜色,多是山野蔬菜,混杂着粗粮。 这村里蔬菜的吃法比较单调,顶多是炒了用粗盐调味,能入口罢了。 若是能让蔬菜也美味起来,将这方子给翠云,想必是能换些现银。 其实翠云本身是要资助许桃桃的,但乱世之中,谁家能有那些个闲钱,平白收人钱财,许桃桃不干这种事。 想着,许桃桃灵光一闪,寻摸着能蔬菜好吃些的方法,在现代可太多了,但最为一劳永逸的便是万能酱料了。 一旁的枝儿正在煮水,见许桃桃面色愉悦,不由问道:“小姐,有什么开心事儿吗?” 许桃桃笑道:“我问你,若是一种汤水,抹到任何一种食物上都可使其咸香扑鼻,你可乐得吃?” 枝儿听着都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 “若是有这汤水,那人人便不愁吃粗粮野菜难以下咽了。” “只是不知道这儿是否有野山椒和辣椒。”许桃桃又愁眉苦脸起来。 枝儿听了,疑惑半晌过后道:“小姐,您是说辣子和麻子吗?” 许桃桃点头,迟疑道:“你有所了解?” 枝儿一拍手,笑得可爱:“小姐有所不知,这村子的山野上长得都是这些东西,有孩子上山偷吃着玩,把嘴都吃肿了也是有的,所以人都叫蜂辣子。这些玩意吃了麻痒难耐,不知道小姐要来做什么?” 许桃桃惊了,这个架空朝代竟然长着本地辣椒和麻椒,当地人都不知道取用,任其遍布山野,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她一拍大腿,两眼放光:“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枝儿,你快快叫上大牛,我们去采些回来。” 枝儿“哎”了一声,连忙去后院喊了大牛。 大牛砍完柴,正坐在木桩上擦汗,听见这消息也不累了,“吭哧吭哧”地背上大框就要走。 平安听到动静,小小子闲不下来,精力旺盛也要跟着去。 只是他一个孩子,哪里能爬山路,有危险可就难办了。 许桃桃再三劝说,最后还是答应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村口的糖丸子,平安这才撅着嘴跟着张妈回屋。 他们一人背着一个竹筐,穿过后院的时候街坊还跟许桃桃打招呼,都是看到了先前许桃桃对峙花大虫的场面,称赞许桃桃他们为众人出了口恶气的。 有些被欺压惯了的热心肠街坊,还塞给许桃桃两个土豆蛋子,让他们路上烤着吃。 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到了山脚下,依枝儿所言,那些“蜂辣子”就长在半山腰,许桃桃两世身子都娇贵,中途体力不支,休息了两三次才堪堪爬到。 倒是枝儿,看着柔弱,却体力出奇地好,到后来许桃桃都有些怀疑,难道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他们走到一个灌木丛前,里头恍惚可见一团团火红的圆球,枝儿才道:“找到了,小姐,那就是蜂辣子!” 许桃桃大喜过望,刚想伸手去拿,就被枝儿拦了下来,她道:“那东西细皮嫩肉的摸了会手痛,小姐还是让大牛去采吧。” 大牛听了,骄傲挺起胸脯:“小姐让俺吃饱了饭,力气多的是,俺手上都是老茧子,不怕疼!” 说着,就钻进灌木丛里去了。 许桃桃有些疑惑,她本来以为这里的辣椒和现代一样,类似小米辣朝天椒一类,没想到辣劲这么强,若是枝儿说得没错,可近似于魔鬼椒了,沾了就辣。 -- 第9页 大牛进去采了一会便出来了,手上通红,许桃桃一看,连忙让他去一旁的小溪处洗手,叮嘱他不要抹眼睛。大牛听话去了,面上还是笑嘻嘻的。 辣椒不在时节,采了一筐便没了,因此他们三人回去的路上还摘了一些野菜野果放在空余的兜子里。 下山的时候,需要经过一个比较陡峭的山坡,大牛先下,扶着枝儿和许桃桃一个个下去。 轮到许桃桃的时候,她累了半天的身子因为疲惫,脚腕子竟然抽筋了,一下踩空了石壁。 “小姐!” “小姐!” 两声焦急的呼喊响起。 大牛站在石壁下头,离她还远着。更倒霉的是,许桃桃手里捉着的藤条还断了。 第5章 破产第五天 完了。 许桃桃闭上眼睛,准备面对撞击带来的疼痛。 但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身子一轻,睁眼看去,竟然是一只细瘦的胳膊捉住了自己的衣襟。 胳膊的主人长着长熟悉面孔,许桃桃一下便想起这就是那日自己在柴房发现的狗娃。 他苍白小脸使着劲,瘦弱的手腕微微颤抖。 许桃桃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狗娃呵斥道:“别乱动!” 她这才安安分分地闭了嘴,心想这小子一打眼看着像个豆芽菜一样,怎么开口说话这么唬人。 被狗娃一声呵斥,下面的大牛和枝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惊慌攀上岩壁,将许桃桃从石壁下面手忙脚乱地往上拉。 经历生死一线地许桃桃有些眩晕,上来之后就坐在大石头旁休息。趁着这空档,枝儿去了溪边打水,而大牛则围着她,担忧地东看看西看看,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小姐哪里划伤弄疼了。 许桃桃挥挥手,表示自己啥事没有,大牛这才将信将疑地站定了。 他痛心疾首:“小姐,俺都说了,您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做过粗活,上山下山的又不好走,当时就不应该让您出来,万一摔坏了,小少爷那么小,离了您可怎么活。俺们虽说是刚认识小姐,也知道小姐心地善良,摔坏了不知道要哭死多少人……” 大牛一阵叨叨,许桃桃又感动又无奈,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么唠叨。 狗娃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许桃桃对面,冲着大牛道:“大哥,你歇歇吧,比村口那死了老头的婆子都能说。” 此言尽管惹得大牛怒目而视,但确实让他闭上嘴坐到一边去了。 许桃桃松了口气,问狗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狗娃眼神顿时有些慌乱,许桃桃看着他,发现他穿的还是上次的破烂衣物,甚至比起上次,身上还带了些青紫,看的许桃桃不禁皱了皱眉。 许桃桃疑惑,难道给他的银子没有花吗? 他支吾半晌,才道:“我上山打狼……” “恁打个劳什子狼,狼站起来都比你高!”大牛在一旁吆喝。 狗娃转过头,一大一小俩汉子眼神打架。 枝儿此时回来了,见了这场面“噗嗤”一笑,把手里的水袋递给许桃桃,小声道:“小姐,你瞧他们,真不像话。” 许桃桃抿了口水,清凉甘甜的山泉水顺着喉咙流下,比家里的井水要好喝不少。 她眼前一亮,没管那幼稚的两汉子,而是陪着枝儿又去乘了两袋子山泉水。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牛和狗娃勾肩搭背,嘻嘻闹闹了。 男人这种生物啊……许桃桃叹了口气。 她背上框子:“天快黑了,都赶紧回去,狗娃,山路崎岖,随我们一块走吧。” 狗娃应声起来,却要拽下许桃桃身上的框子由他背。 许桃桃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自己手头也不闲着,拎了两个水袋子。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背着框子满载而归,引得街坊都频频侧目。待到看到框子里满满的蜂辣子,又小声耳语道: “这小姑娘真是没干过活,采这么老些辣子回去当野果吃,不得满嘴长包,可怜一张玉一样的小脸了。” “就是就是,听说这小姑娘是头一次来咱们村儿,定是不认识这个玩意,当野果子摘了。” “那西口的二丫也不知道提醒,死了爹没人教……” 一席话传到枝儿耳朵里,听得她面色苍白,有些委屈。 许桃桃立马停住脚步,走到那几个嚼舌根的村民面前,笑道:“各位乡亲们,与枝儿无关,你们有所不知,我正是为了蜂辣子上山的,这东西采了另有用途。” 村民中一个大叔不信,道:“这东西能有什么用途?给仇家下毒,将他嘴巴烫肿?”说得旁边的人们哄然大笑。 听他嘲笑许桃桃,狗娃和大牛想上前,却被许桃桃拦下来,她耐心道:“这是用来做蘸水的,就是菜酱。”说完,那些人又是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大家不必先下定论,等我做出来了,会拿到翠云大婶的酒肆贩售,大家大可以前去品尝,看看这东西究竟能做出什么酱来。”许桃桃解释完毕,那些人还是一脸不信,她也不再多言,带着身后几人回到宅子。 一关上门,大牛就忍不住道:“真是长舌,咱们小姐愿意采,又关他们什么事。” 说着放下框子,吭哧吭哧劈柴泄愤去。 枝儿则有些愧疚:“小姐,我只是个奴婢,不值得您与他们争执。” -- 第10页 许桃桃呵斥道:“什么奴婢不奴婢,误会了你就该驳回去,咱们不受那委屈。” 枝儿眼眶一红,点点头,小声念了句“谢小姐”,便抹着眼泪跑去小厨房帮张妈烧饭了。 只有狗娃默默站在原地,看着许桃桃不说话。 寂静中,平安听见了许桃桃回来的动静,小跑着从卧房钻出来,戴着小虎头帽,一团旋风似的钻到了许桃桃怀里,笑道:“阿姐阿姐,我的糖丸子呢!” 许桃桃这才想起来,连忙道:“诶呀,阿姐给忘了,现在就让枝儿姐姐给你去买,好不好?” 平安扁扁嘴,委屈道:“……好叭。” 许桃桃赶紧招呼枝儿出门买糖丸子补偿这嘴馋的小祖宗。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许桃桃这才抽空看向狗娃,道:“留下吃晚饭吧,这几日你都歇在哪?” 狗娃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许桃桃没有追,她看着狗娃衣衫褴褛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张妈做的是白灼小野菜,清炒土豆丝,蒸蛋羹,蛋羹上撒了一片细细的葱花,看着就惹人口水直流。 端菜饭上桌的时候,她见狗娃走了,还纳闷道:“那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许桃桃接过碗蝶,笑了笑,没说话。 二牛下了工,也回来吃饭。许桃桃和平安坐主桌,张妈伺候平安吃饭,其他人都在小厨房吃。 吃完饭,含了糖丸子,平安很快就睡着了,小脸粉扑扑趴在张妈怀里。许桃桃让张妈带他回屋,自己却招呼了二牛过来。 她问了几句茶铺的事,二牛都一一回答了,说是蒋叔无所不言,他也学得快,一些基本的制茶流程都懂了一二。 许桃桃满意点头,这才沉吟道:“明日上工,你去外头打听打听,那狗娃近来在哪住着。” 二牛心思活络,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知道主家小姐疑心那小子的底细,连连答应。 次日,许桃桃一起床便和枝儿大牛他们清洗山上摘来的野菜辣子,还跑了趟市集,将制酱料所需的东西都买齐了。 许桃桃要做的酱是类似烧烤酱的现代酱料,配方有大蒜、黄豆酱、辣椒酱和花生酱等等,这里市集条件有限,但也能购得大蒜、花生、花生油等物。 本来,许桃桃还以为买不到植物油,想买点猪肥肉炼油,但枝儿一说才知道,原来这朝代猪肉才是稀缺的东西,要肉票才能买些,否则有钱也买不着。真是难怪那花大虫能开肉铺,缘是她那亭长儿子背后做的买卖。 其中做底的黄豆酱这个架空时代没有,但隔壁的翠云大婶那边有些豆子和面发酵而成的甜面酱,一听许桃桃有需要,立刻挖了一大碗过来,说是今年新酿的,味道好得很。 许桃桃拿回去之后尝了一口,微咸偏酸,不太像现代的甜面酱,但胜在味道醇厚。 这时代盐铁官营,糖又是不可多得的贵重物品,能有这种味道,已算是美味了,所以拿酱给许桃桃的时候,翠云十分骄傲。她家的酒肆能在村里开得红火,多依仗她这手酿酱的手艺。 没有花生酱,许桃桃便将花生放在灶里烤了,拿出来搓去皮,用杵子磨碎成细小粉末,搀着水和成花生泥,模拟花生酱的香味。 接着,她将那堪比魔鬼椒的蜂辣子捣碎了,去除其中最辣的种子,用清水淘洗浸泡了许久,混上切碎的麻子和蒜头,花生油烧热,浇在上头,就成了香气扑鼻,却又不至于太辣的椒麻油。 最后,便是将甜面酱、椒麻油、花生末混合,切上些细葱拌了,就成了简易版的古代烧烤酱料。 做好的酱色泽鲜亮,味道醇厚、香气扑鼻,枝儿尝了一口便惊喜道:“小姐这是哪里学来的手艺,蜂辣子竟如此美味,嘴巴一点儿也不疼,还让人流口水,比我爹之前做事的酒楼味道还要好!” 许桃桃谦虚一笑,哪里是学来的,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吃货灵魂发光发热罢了。 由于是初次制酱,许桃桃怕出问题,没有弄太多,制好的酱料大约一小坛子,仅仅两海碗。 她盛了一碗拿去送给翠云,偿还当时借来的甜面酱。 翠云迎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她尝了之后惊讶道:“没想到姑娘还有这等手艺,连我家大厨都要甘拜下风了。” 许桃桃笑道:“大婶不必客套,这酱是我随手一作。你尝试着将菜肉放在油锅里煎炸了,在上头抹上这酱便可,我将配方都写在这纸上了,若是有人要,便卖与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 翠云想了想,觉得不妥:“这样不好,这东西就讲究一个配方,若是姑娘卖出去原酱,恐怕之后就不好赚钱了。配方不如姑娘寄放在我这酒肆里,若是有人点了这酱做的炸货,我就将钱送给姑娘。” 许桃桃连连摆手:“我只是弄了个酱,哪里就能要你做生意的钱。” 翠云再三劝说,最后许桃桃同意以三七分成,翠云三,她七。 谈完了生意,许桃桃美滋滋地回家,不知道酱料的反响如何,若是反响好,此后她再回忆些新招,便可有个持续的收入了。 这快乐一直持续到许桃桃推开院门。 门一打开,就听到枝儿叫道:“你说的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许桃桃进门,呵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 -- 第11页 二牛面色难看,见到许桃桃回来,像看见救兵似的大步走来,沉声道:“小姐,狗娃不好了。” 许桃桃面色一凛:“你继续说。” 二牛点头,道:“今日我去打听,这才知道狗娃本是替东边山上一个匪寨子做事的,昨天他跟着我们,恐怕是想抢小姐的银子,但不知为何却空手回去了。” “后来就听人说,他被匪寨的人绑了起来,正吊在寨子顶的树上,说要将他活活饿死。” 第6章 破产第六天 “你说什么?”许桃桃大惊。 二牛一面劝许桃桃别着急,一面又将其中曲折细细说了一通。 原来,狗娃自从半年前流亡到这村子,就因为无亲无故被山上的匪寨子给掳了去。那匪寨子作恶多端,比不上北边山上的绿林好汉,都是一群没有底线的货色,经常掳掠逃难过来的少年少女,逼迫他们做些小偷小摸的事,不服从命令,就会受到惩罚。 “听说,小姐那日遇到狗娃的时候,他已经逃离寨子,在外头跑了几日了,后来被寨子捉回去,听说小姐有银子,又让他将功折罪,回来抢小姐的银子。”二牛沉声道。 一旁的枝儿已经吓傻了,哭哭啼啼地,许桃桃安慰了她两句,劝她回屋照顾平安去了。 等枝儿进了屋,许桃桃才转身对二牛道:“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二牛也不隐瞒,只说:“蒋叔认识些人脉,都是山上打猎的猎户,对匪寨子很了解,一听说是小姐打听的事,蒋叔赶忙就找了人。” 许桃桃点头,皱着眉,手指揉捏太阳穴。 昨日,狗娃莫名其妙出来搭救她,她就觉得很奇怪,更别说看到他身上出现的那些淤青和破烂的衣衫了。 要知道,许桃桃初次捡到狗娃的时候,可是足足绞了二两银子给他,平常人家拿去吃喝过日子,买几身衣服穿,足足够用小半年,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独身一人的少年。 当时许桃桃猜测,狗娃或许是认识些同他一样的流浪儿,拿去救济了,这才委屈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事情比许桃桃想象的还要糟。 她现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没有武力值,二没有做小姐时的大批护卫,真不知道要如何去解救狗娃。 叹了口气,许桃桃无奈道:“匪寨子四周都有看守木墙,如何进去都成问题,更别提全身而退了。” 二牛见许桃桃面色难看,赶忙道:“小姐,也不是没有办法,那猎户同我说,山下几个村子常常会送些粮食米酒给匪寨子,以求平安。” 原来虽然匪寨子嫌弃村子贫寒不施以大肆劫掠,但小偷小摸却是常做的,所以为求个安心,包括桐花村的几个山下的村子都会定时送些物资给匪寨子。 许桃桃细细思虑了一晚上,就知道进匪寨子的方式非这条路不可。 她想到翠云在村子经营的是酒肆,做的是饮酒吃饭的生意,应该会对这方面的消息有所了解。 这日天色已近中午,若是昨晚狗娃就被吊起来饿着,那已经超过一天没吃饭了。 他本身过的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下彻底断了粮,身上又骨瘦如柴,恐怕活不过三日。 情况迫切,许桃桃也只来得及安顿好家里的上下大小事,便风一阵地冲去翠云的酒肆了。 刚进门,本来焦躁的许桃桃就被酒肆里满满当当挤满的人吓了一跳。 难怪今日一大早就能听到一阵嘈杂之声从旁边传来。 店里坐的这些人有些是村里的邻里街坊,有些则完全是陌生的脸孔,还有几个竟然穿金带银,身后跟着丫鬟小厮。 他们或坐或站,都嚷嚷着让快些上菜。 “我点的三份炸鸡肉、两份烤草鱼怎么还没好?” “我的野菜团子呢?赶紧上啊,酱料抹得多多的!” “只点了一个菜团子还好意思多要酱,老板娘,我两条烤鱼,多来些酱!”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不是为了这个酱来吃的,若是没有酱,哪个愿意跑这么老远来吃菜团子。” …… 许桃桃傻眼了。 没想到仅仅一天,她随手做的酱料就这么受欢迎,要知道这酱还不如她学校后门那秘制炸串烧烤酱的一半美味。 她见翠云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着急得恨不能分出八个身子,但一抬头看见许桃桃来,还是面带微笑忙里偷闲打招呼道:“诶呀,许姑娘,你这来得真巧,我正要找你呢!” “昨日自从用了你的方子,这生意就好得不得了,都点名要吃你那酱料抹的炸货,一传十十传百,今日就来了这么老些人,都爱吃的不得了,根本不相信是山上的蜂辣子做的。”她笑得开心,从兜里掏出两吊钱给许桃桃,说是许桃桃应得的分成。 许桃桃刚接过钱,翠云就被人叫去点菜了。 她越忙,许桃桃越着急,虽然自己做的酱料受欢迎是很让人高兴,但现在有活活一条人命吊在那儿呢。 按耐不住,许桃桃上前帮翠云搭把手,这才得着机会问到了送货给匪寨子的那人的消息。 翠云称,之所以她了解一二,是因为往匪寨子送的米酒就是他们酒肆酿的,所以会和那送货的人打交道。 一开始,她听见许桃桃打听送货的事,还有所担心,再三确认许桃桃没有惹上山上那帮子土匪,才放下心来,将她知道的内幕消息和盘托出。 -- 第12页 许桃桃想,确实没惹上,但马上就要惹上了。 负责送货的人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翁,家就住在许桃桃前几日购得的茶铺子附近。 许桃桃带着二牛找上门的时候,这人正在往板车上抬粮食。 见状,许桃桃使了个眼神,二牛就会意地将他们带来的板车给拖了过来,正是许桃桃刚来村子时向拉车的大伯买的那辆。 “大爷,我们是刚搬过来的住户,因想平安住下,所以拉了些东西来给匪寨子上供。”许桃桃一脸笑意。 那老翁抬眼瞥了他们一眼,便道:“加上这些太多了,我家老牛拉不了。” 许桃桃笑意更浓:“那正巧了,咱们这老牛原也是拉货的,顺带着帮您多拉一车。” 二牛在一旁帮腔:“是啊,要是一次性有两车酒食孝敬匪寨子,大爷您也能多休息几天。” 老翁有些犹豫:“可是两头牛,我赶不了啊。” “这……”许桃桃故意演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二牛则在一旁也有模有样地垂头丧气:“姑娘刚来村子,若是没有上贡,遭了劫掠,剩下弟娃一人三四岁大,无父无母的可怎么办。” 说着,那老翁终于有些动容,无奈道:“你们俩有会赶牛的吗?” 二牛立刻挺起胸脯:“实不相瞒,大爷我就叫二牛,这老牛小牛的在我手里都可听话了!” 老翁虽然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许桃桃两人,说是傍晚时分,就带着他们拖着这两车物资上山。 山路难走,他们赶牛不能走陡峭的路,需要一圈一圈绕着平地上山,所以格外慢,等到了匪寨子所在的山顶山,天已经快黑了。 这一路上偶尔有狐狸黄鼠狼乱窜,许桃桃没有半夜走过这么黑的山路,被吓得不轻。 古代晚上没有电灯和高楼,只要天色一黑,就是绵延到地平线的无限黑暗,上头星星闪烁的天空压得很低。 在这样一个夜晚奔赴乱世中土匪寨子,让许桃桃的心理不由得多了几分沉重和压抑,因此神经也就格外敏感。 就在快到寨子门口的时候,他们经过了一片又一人多高茂密的灌木丛,风吹过,灌木丛中平白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许桃桃脸都白了,揪了下二牛的袖子。 “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她指着灌木丛。 二牛仔细看了看,那灌木丛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 “小姐,那儿啥也没有。”他低声安慰。 但许桃桃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她听觉敏感,刚刚的悉悉索索声,绝对不是风吹过能发出的动静,也不是黄鼠狼和狐狸这种小动物能发出的动静。 像是更大的动物,或是人。 甚至许桃桃还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咱们速速办完事情就下山去,切勿久留。”许桃桃道。 二牛点头答应。 灯火绰约,刚刚他们的对话老翁都没看到。 他们一路走着,路过了灌木丛,匪寨子粗糙的木质大门近在眼前,门口就有两个提着灯笼巡逻的守卫,见到他们伸手吆喝喊停。 他们满脸横肉,身上全是刀疤,腰间揣着武器,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上来就问老翁许桃桃他们是哪儿来的。 老翁一五一十地和那土匪说了,说话的时候,那俩土匪还打量了许桃桃几眼。 但上山之前,为了确保安全,许桃桃专门抹了两把锅底灰到脸上,换上了臃肿的下人衣物,还搓乱了头发,一点也看不出原本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模样。 因此,那两名土匪扫了一眼许桃桃,便移开了眼。 老翁常年上山送东西,带了生人,其实这几个土匪都是很排斥的,但见到许桃桃一个女人,带着二牛一个不甚强壮的男人,似乎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又很想要两车粮食,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今日是我们寨主诞辰,算你们懂得孝敬,进去撤下东西就滚,听见没有?”那土匪拿手里的刀柄捅了两下老翁的后背。 许桃桃和二牛跟在他身后,几人连连点头。 …… 黑暗中,刚刚的灌木丛又发出细碎声响。 树丛里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哥,门已打开,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有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答道:“今日上山送货的人数不对,莫要着急,我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之后再做决断。” 第7章 破产第七天 这个匪寨子坐落在桐花村临近的山头上,山头不高,但顶峰却较为陡峭,土匪们几乎圈了整个山头做窝,除了一个大门允许进出,其余都由高高的木头墙围住,遍布哨眼,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形。 许桃桃进了正门,才意识到自己悄悄潜入的选择有多明智,倘若摸不清楚状况,带人贸然闯入,恐怕连尸骨都不剩了。 今日是匪寨头子的诞辰,土匪们要喝酒庆祝,因此守备比平日要薄弱,许桃桃进来一路,见到的巡逻守卫不过十人,而深处的高脚大寨里头正传出一阵一阵的喧闹祝酒声。 她趁着二牛正和老翁卸货,自己个子小动静小,假意捡拾地上的茅草,眼神却在不断巡梭,定位着狗娃所在的方位。 寨子里头地形平坦,除了几个大寨屋、几个装着少男少女的木头笼子,就是柴房哨岗,因此许桃桃得以一览无余。 -- 第13页 她眼睛好使,加上寨子里竖满火把,通火明亮,可以远远看到那大声喧闹的寨屋后头,有几颗高高的大树。 确定了狗娃的所在,许桃桃又打量起那大笼子。 笼子里头的少女都穿着破烂,像是流浪动物一般被栓在一起,旁边看守的人还不断呵斥抽打,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都吓得哭哭啼啼。 “你们老实点,今日我们头儿过生辰,待会你们就得洗干净伺候兄弟们,伺候好了有命活着,伺候不好了,就等着见阎王吧。”说着,还猥琐地捏了一把哭得最厉害的小女孩。 其中,有个没有哭泣的少女穿着一看便是不凡,眉眼英气十足,只有她双手被反绑,冷冷盯着那说话的土匪,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手撕了。 许桃桃越看,越觉得这女孩眼熟。 她正想着,那拿着鞭子的土匪却看了过来,于是只好收回视线,拖拖拉拉地帮着二牛他们搬货。 “等会多做一件事。”许桃桃在二牛身旁低声道。 板车上的货已经卸得差不多了,许桃桃知道时机已到,为了不连累老翁,先让他带着自己的板车出门下山,自己却快步上前,上手揭开了一个陶缸的盖。 盖子揭开,一股熟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正是许桃桃亲手做的烤鹅,皮薄肉亮,鲜嫩无比,还涂着满满的酱料。 这还不算,二牛在一旁,悄悄拿怀里揣着的蒲扇扇了几下,烤鹅加上酱料的香味一下飘散开来,吸引了那些个饿着肚子出来轮班的土匪。 他们凑过头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盯着许桃桃手里的坛子,眼睛都泛着绿光。 “你这鹅……” 许桃桃立刻积极道:“诸位大哥,我听说今日是头儿的生辰,大哥们顶着饥饿守卫不易,便拿了鹅来孝敬。” 说完,她伸手撕下一只大鹅腿,拿油纸包了,递给最近的土匪。 这些负责守卫的土匪在寨子里地位不高,哪里吃的到这么好的东西,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见许桃桃跟前的土匪接过鹅腿,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异样,其他人便也忍不住了,招朋引伴地,连哨岗上的人都过来了,生生将坛子里的两只鹅分吃了精光,剩下的人只能领些鹅骨架。 他们都是正直精壮年的大男人,十几人分食两只大肥鹅只是塞牙缝,饱腹感没有,食欲却被许桃桃勾起,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唇,问许桃桃还有没有别的吃食。 毕竟今日老大生辰,好酒好肉都端到里头寨屋的餐桌上了,他们这些在外头巡逻的也就只得一些残羹冷炙,哪里比得上许桃桃带来的这些东西美味。 尤其是那大鹅脆皮上抹的酱汁,让人简直欲罢不能。 “你这有两板车的货,总该还有几坛子肉吧。”带头的土匪道。 许桃桃假意苦恼:“可是剩下的都是孝敬整个寨子的……” 那几个土匪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笑道:“没事,只拿一些不会发现的,何况今日你们孝敬的本来就多,也看不出来。” 许桃桃“为难”地点了点头,一副被说服了的样子,这才掏出一坛子米酒,还有一坛子糟过的鸡鸭。 一揭开盖子,这些刚刚尝过大鹅味道的土匪便不要命了,争抢着将两坛子酒肉都分食得一干二净。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越吃,便越觉得困。 最后,连站都站不住,一个个七横八竖地倒在了地上。 许桃桃这才收起刚刚的笑容,擦擦手上的油道:“二牛,处理一下,别让里头的人很快发现。” 二牛应声,顺手扒了一个土匪的衣服头巾穿戴到自己身上。 笼子里的女孩儿们见土匪们倒地,都怔怔地停止了哭泣。 只有那个刚刚冷眼瞧着土匪的英气少女,叫住了想往寨子后头大树走去的许桃桃。 “你等等。”她声音清冽。 许桃桃转身,笑道:“别着急,二牛会便放你们出来。” 少女摇头,背过身将身后的绳索露出,转头道:“解开,不然待会你应付不来。” 许桃桃看了那双被捆起来的手一眼,就知道这人恐怕是练武的。 多个助力也是好事,于是她快步上前,掏出怀里小刀,将绳索割断了。 二牛找到钥匙,递给许桃桃。 笼子被打开,惊慌的女孩们蜂拥而出。 “你带着她们下山,保证安全之后再回来找我。”许桃桃道。 这些女孩在二牛的带领下悄悄往外疏散,那英气少女却留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灰,走到许桃桃面前。 灯光下,许桃桃这才看到她长着双熟悉的浅灰色凤眸。 “我陪你去后头救人。”少女面色冷淡。 情况紧急,许桃桃片刻也没犹豫,领着她便悄悄绕到了后头。 他们在阴影中潜行,偶然冒出几个小喽啰,都被这少女迅速打晕,塞在角落的草堆中。 寨子的喧闹声越来越近,狗娃挂在树上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竟然就被挂在举办宴会的寨屋后头,双手双脚被绑住倒吊,已经奄奄一息了。 吊的位置太高,又正面着宴会后窗,许桃桃急得满手是汗,不知道该如何解救他。 “刀给我。”少女伸手。 许桃桃明白过来,立即掏出怀中的小刀递给她。 -- 第14页 接过小刀,少女手腕一动,那小刀便直直地飞了出去,准确削断了吊着狗娃的麻绳,接着便“笃”得一声钉到了树干上。 眼见狗娃软软落下,许桃桃上前托了一把,才不至于使他受伤。 少女扛起狗娃,抬抬下巴示意许桃桃跟上。 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土匪已经被清空,两人不用再隐藏身形,快步朝大门跑去。 此时,那间喧闹的寨屋却有人走出来,那人喝多了酒正要小解,就看见寨子里空空如也,而两名少女却扛着个男孩在往出口跑,一时酒意清醒,掏出兜里的骨哨便吹了起来。 尖锐的响声划破夜空,连林子里的乌鸦都被惊扰了起来,嘎嘎叫着冲上天空。 “糟了。”少女皱眉,将狗娃换到右手扛着,左手则一把拽住许桃桃的手腕,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怎么了?”许桃桃气喘吁吁地问。 少女头也不回道:“这寨子不止这点人,还有两拨分散在附近,作为救兵指使,这骨哨便是联络的信号。” 寨子不大,她们很快便到了门口,刚想出去,却被第一个赶过来的土匪给拦住了。 那人肌肉虬结,握着柄巨大的斧头,指着许桃桃道:“小丫头,大爷上了趟茅厕回来,你就把俺兄弟们料理了,你可真行啊。” 那张狰狞大脸上露出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许桃桃不由朝少女的身后退了退。 “门外的树丛有我的人,待会我们交手,你就往外跑。”少女放下狗娃,掏出怀里的武器。 那是一把七节鞭。 大汉一声爆喝,冲上前来,斧头直直劈下,却被两人躲开。 她们分别往反方向跑去,大汉回头就要去追许桃桃,但刚动脚,就被鞭子缠住,动弹不得。 “废物,你的对手是我。”少女冷冷道。 他怒气冲冲地甩开鞭子,像个被激怒的公牛一般冲向少女,与她缠斗起来。 就在许桃桃刚冲出门口的同时,灌木丛中,呐喊声响起,接近两百人的精壮民兵洪流般涌出,瞬间便淹没了许桃桃,往寨子里冲去。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手中终于失去力气,将狗娃放在了地上,自己则软软跌坐在地。 有个长着大胡子的威严壮汉将她扶起,认真道:“姑娘,到这边休息,多亏了你救了我家妹子。” 许桃桃有些懵,呆呆地任凭这大汉和刚回来的二牛将她搀扶至板车上休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二牛。 二牛挠挠头,道:“我刚刚带着人跑出来,就被这些好汉拦住了,说他们也是来救人的,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我就说,她跟我们小姐在一起呢,救完里头大树上吊着的人应该就会出来。” 大胡子身旁的大叔也点点头:“正是如此,我们原是北边山上的绿林,早就与这边山上这群无恶不作的家伙有些过节,正赶上这次他们有眼无珠绑了二当家,我们便生出了一锅端的心思。” 大胡子对着许桃桃抱拳道:“一开始不知道姑娘的身份,按兵不动,还请不要见外。” 许桃桃虚弱地笑了笑,道:“大侠不必客气,在下许桃桃,敢问大侠姓甚名谁?” 听见许桃桃的名字,那大胡子愣住了,但仍是自报了家门:“在下李椿,里头拿七节鞭的是家妹,李乘风。” 说罢,犹豫道:“姑娘可是京城许家大小姐?” 许桃桃正在擦脸,闻言也有些吃惊,心想不是吧,难道这也是吃过我家施粥的老熟人? 这时,刚刚的少女却走了过来,身高腿长,面庞带血。 她眼睛是淡淡的灰,紧盯着许桃桃,边走,边甩掉鞭子上的血。 “许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名字,可还是你取的呢。” 第8章 破产第八天 许桃桃吃惊地看着那少女越走越近。 李乘风…… 在她的记忆里,确实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 那是三年前,许桃桃还是一个刚穿过来没多久的大小姐,母亲生下许平安不久便撒手人寰,父亲忧思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 彼时许桃桃还在戴孝,跟着送葬队伍路过陌生村庄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喧闹吵嚷。 原身母亲是侯门嫡女,却为了爱情下嫁商贾,被家族给除了名,没什么亲戚,因此二人去世后,家里大事都是年仅十四岁的许桃桃当家。 所以虽然许桃桃年纪尚小,但在这大家庭里还算有些威信,下人们也愿意听从。 她见到送葬队伍被阻拦,无法前进,许桃桃便叫住身边丫鬟,差她去了前头打听。 这么一打听,许桃桃才知道,原来这条街早上来了班子耍杂的艺人,中间遇上恶霸闹事,打了起来,现恐怕已经出人命了,才围了这么老些人。 送葬有忌讳,队伍自然不可能中途改道,许桃桃只好让身边众下人停了灵,自己前去好好劝走这些个看热闹的。 她披麻戴孝,不着一钗一黛,身上穿的是洁白的孝服,往前一站,那群人便不再吵闹,嘀嘀咕咕地让开了一条路。 人群散开后,许桃桃这才见到,里头一滩鲜红血泊,躺着的是个衣物华贵的青年,满脸是血,已经不省人事了,而站在一旁的壮硕大汉据说就是肇事者,怀里还搂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 第15页 那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眉目清秀,带着丝丝英气,但是衣物和头发却很凌乱,像是被人用力扯过的模样。 “……真是造孽,打死了谢家的人,想必今晚连城都出不了。”旁边有个大娘拿手帕捂着嘴低声道。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谢家在村子里是横行无忌,这兄妹俩可是要遭罪了。”有人悄声接话。 “你们这说的是什么话,谢家那恶少终日强抢民女,糟蹋了多少人的闺女姐妹,今日终于遭了报应,咱们不该高兴嘛?” “少说少说,待会谢家的人带着官兵找到这儿,你我都是要倒霉了,依我看啊,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 一听周围群众的议论之声,许桃桃便差不多明白了过来。 她唤醒那呆愣的汉子,细声问道:“这确实是你做的?” 那大汉面无血色,微微点了点头,道:“俺们正在杂耍,他看见妹子,便要问俺买,拒绝了之后这龟儿便要动抢,当街侮辱俺妹子,还让人揍我。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打了他两拳,谁知道这龟儿就不动弹了……” 说着,他懊悔道:“都是俺没脑子,连累了妹子。本来俺们就是流浪过来的艺人,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下刚来没赚上钱便要走,身上连盘缠都没,只能等死。” 怀里的女孩此时却说话了,一双灰色凤眸闪着冷冷的光泽,道:“哥哥不必自责,是他自找的,我宁死也不愿被这东西侮辱了去!” 许桃桃叹了口气,又见旁边的人嚷嚷着“谢家的人要来了”,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给他们悄悄塞了过去:“这就当我打赏你们杂耍的,快快去了吧。” 汉子嘴唇颤抖,接过银子的手紧紧攥成一团。 “在下李椿,这是家妹李氏小妹,敢问姑娘姓氏?俺之后一定带着妹子好好报答您……” 许桃桃皱了皱眉:“你这妹子没有个正经名字?” “俺不识字,家中又没这个规矩……” “行了,”许桃桃打断他,“我是京城许家的小姐许桃桃,你这妹妹我便认作义妹,给她取个正经名字罢。” “乘势而上千帆竞,策马扬鞭正当时,便叫‘李乘风’吧,咱们姑娘家,也是能靠自己不被欺负去的。”许桃桃微微弯腰,同样带着稚气的眼睛定定看着女孩。 女孩睁大一双凤眸,眼睛亮亮的。 汉子也是千恩万谢,拉着女孩就给许桃桃谢恩,许桃桃只是催他们赶紧离开。 二人一步三回头,背着贴身行李,快步走了。 …… 回忆中,许桃桃还记得那小女孩瘦弱的样子和踉跄的背影。 一别经年,仅仅三年时光,当年那比自己还矮半个脑袋的小姑娘,如今却出落得身量高瘦,看着反而比许桃桃还要成熟一些。 而当时有些傻愣的李椿,现长了脸大胡子,浑身一股当头领的劲儿,身边的绿林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但许桃桃还是最为吃惊李乘风的变化,要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李乘风就是一个小女孩,因此刚刚尽管觉得这双灰眼睛如此熟悉,却仍没有和记忆里的那个瘦弱的女孩联系到一起去。 这也长得太快了吧。 许桃桃悄悄打量李乘风,后者正坐着包扎伤口。 她感觉到许桃桃看着自己,反射性抬头,两人兀地四目相对,弄得许桃桃闹了个大红脸。 李椿的人此刻已经拿下整个寨子,领头的跑过来报信,说是许桃桃他们可以安全下山了。 而躺在板车上的狗娃也在二牛的照料下悠悠转醒,一双黑眼珠子迷茫地看着许桃桃和周围的陌生大汉。 二牛耐心同他说了原委,狗娃才渐渐明白过来,但那小脸上却不见一点开心,反倒恶狠狠地转头盯着许桃桃。 “你带着一个二牛,就敢来救我,你不要命了?” 许桃桃心虚道:“这不是顺利把你救出来了吗……” “放屁!要不是正巧遇上李氏兄妹,你人就没了!”那小孩还在吼着,眼眶都有些发红。 周围的人们听见他的话,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气氛顿时有些沉默。 许桃桃刚想说什么,就又被狗娃打断:“为什么?你认识我才几天?我们很熟吗?我一开始是想抢你钱的你知道吗?我是骗你的!” 他声音哽咽沙哑,听得旁边的人们都于心不忍起来。 许桃桃轻轻将他揽到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后背。 “我连名字都是骗你的……”狗娃抽噎着道。 许桃桃的手顿住了。 她刚见到狗娃时就觉得他的身世有些眼熟,但因为名字不同也没有多怀疑,此时却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眨眨眼睛道:“你叫什么?” “狗娃”坐直身子,小脸有些涨红,因为许桃桃的态度变化而有些疑惑,长而蜷曲的睫毛都沾上了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我姓娄,单字一个邵。” 哦,娄邵。 等等,娄邵??? 许桃桃顿时五雷轰顶。 这不是原著男主的名字吗? “你妹子呢?不是说卖做菜人了吗?”她焦急地确认道。 娄邵先是害臊,后又有些气愤:“没有……我妹子是被那群狗儿子给关了起来,用作要挟我的把柄。” 许桃桃有些发晕。 -- 第16页 “所以,你是说,你妹妹没死,被我和二牛放出来了?” 娄邵乖乖点头。 接着,令许桃桃更眩晕的事情出现了。 娄邵突然面露惊喜之色,伸手指着远处灯笼,道:“那就是我妹妹!” “语儿!”他跳下板车,兴奋挥手。 “哥!”远处七八岁的小姑娘挣脱守卫的手,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眼看两个半大孩子飞快地扑到一起,紧紧搂抱着,一旁的大人们都不禁被这劫后余生久别重逢的情感感染,露出笑容。 只有许桃桃还沉浸在天上掉下个男主兄妹的震撼中,难以自拔。 原著的许桃桃,是将近三十的时候才第一次遇到男主,那时作为反派的许平安已经十五六岁,遇上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娄语,一见钟情,强取豪夺,害得娄语在花一样的年岁香消玉殒,从而和男主结下了血海深仇。 但因为许桃桃的到来,剧情从一开始便产生了变化,蝴蝶扇动翅膀,最后竟然导致娄邵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带着妹妹出现在了许桃桃面前。 她捋了捋现在的状况—— 我救了男主和男主的妹妹,我还要带着她们下山过日子,平安今年三岁半…… 也就是说,原著的大反派和被他害死的男主妹妹,即将成为青梅竹马。 许桃桃人麻了。 由于这本书是个升级流权谋文,男主睚眦必报不说,还要起义造-反,因此她本来的计划是避开男主,带着许平安隐居种田,不接触主线剧情,平平淡淡过日子。 却没想到世界线收束,自己不仅提前遇到了男主,还要成男主和他妹妹的保姆。 那倘若不带他们回家呢? 许桃桃转头,看向男主,却对上两双天真、明亮、充满期望和感激的眼神,和当初在村口对上那头老黄牛的眼睛一眼,一下子就破防了。 声音抖了抖:“那我们回家吧。” 说着,站起身,和李氏兄妹打了声招呼便要走。 “等等!” 此时,娄邵却突然开口。 许桃桃有些愣怔,问道:“怎么了?” 娄邵松开娄语的小手,一溜烟跑到了李椿那边,单膝跪地,抱拳道:“好汉哥哥,世道无情,朝纲混乱,我想进你们的山头闯一闯!” 李椿哈哈大笑,胡子震得微微发抖。 他对着左右兄弟道:“年少有志,前途无量啊!” 李乘风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应该报答许小姐。” 许桃桃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娄邵却被李乘风一句话说得有些脸红,犟嘴道:“我上山,闯出大名堂,便用一辈子报答许小姐也是乐意的,否则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仅仅安于家室,种田理菜吗?” 李乘风抱臂而立,嘴角薄薄扯出一笑,道:“你妹子不要了?” “我带她上山……” “山上不养孩子。”李乘风毫不留情地反驳。 娄邵涨红了脸,有些下不来台。 许桃桃见状,赶忙上前劝慰道:“你妹妹交给我便可,你放心去。” “可你弟弟……”娄邵有些犹豫。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嘛,你只是上山,又不是不回来了。”许桃桃巴不得他赶紧离自己远点,别世界线再次收束,自己保不齐还得像原著里似的,被斩立决。 见许桃桃如此坚持,娄邵这才勉强点头。 只是李乘风冷冷一笑,语气带刺:“说到底,最后还得是许小姐心地软,接了你妹妹去养着,大哥都做不好,还要用一辈子报答许小姐,真是大言不惭。” 两人四目相对,一高一矮怒目而视。 周围人都默默无言,空气弥漫着酸味。 而当事人许桃桃却满头问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第9章 破产第九天 娄邵年纪不大,还没到蹿个子的岁数,而李乘风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又长得尤其地快,因此两人四目相对,隔空互瞪,李乘风占着身高上的优势。 “小矮子。”她嗤笑一声。 高度羞辱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过致命,娄邵听见这话,像被针扎了屁股似的一蹦三尺高。 还是李椿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李乘风往后拉,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乘风撇开脸,静静地听自家大哥训斥,眼神却飘到了许桃桃那边。 许桃桃后背一个激灵,干笑道:“好汉们你们先忙着,我一个小女子,就先回去带孩子了。” 李椿忙道:“许小姐稍等,这山路崎岖难走,还有豺狼虎豹,我差俩兄弟护送你下山。” 许桃桃点头如捣蒜。 他们走时,娄邵和李乘风还在后头拌嘴。 但很明显,李乘风和李椿兄妹俩已经对娄邵的“投名状”或多或少接受了下来。 见许桃桃牵着娄语要走,娄邵急忙上前道:“语儿,哥哥这番离开是要闯出个大名堂的,你跟着许小姐多保重,哥哥会常去看你的。” 娄语半懂不懂,只是点点头。 众人簇拥处,隔绝了寨子里的呼喝声,吓不着孩子,小娄语又性格安静,知道要离开哥哥了,也没有表现出大声的不满。 下山的时候,两人互相依偎着坐在拉货上山的牛车上,二牛在前头赶车,两旁则是走着护送的绿林兄弟。 -- 第17页 车上有些稻草,许桃桃就团坐在这堆喧软的稻草上,怀里抱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娄语。 小孩子的身体软软热热,乖乖趴在许桃桃身上,小手一下一下弄着她后背上散落的发丝,那动静一下就让许桃桃想起了前世自己养的一只小猫咪,心里因为男主突然出现的焦躁被抚平了许多。 牛车上,娄语抬起脑袋天真地问:“许小姐,哥哥明天能来看我吗?” 许桃桃低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有些酸软。 “你知道哥哥要去干什么吗?” 小女孩长得和娄邵很像,却是截然不同一种风貌气质,眼珠子琉璃一般圆滚,睫毛长而密,嵌在瓷白小脸上分明是个洋娃娃一般。 娄邵就不同了,五官中多了些肃杀之气,明明还是个孩子,却看得人平白犯怵。 “不知道。”小娄语摇摇头,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许桃桃。 那张脸蛋白里透红,许桃桃没忍住捏了一把,指尖留下的触感软软绒绒的。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她轻声说,那音量只有小娄语可以听见。 娄天真一笑,那笑容甜甜的:“那语儿要快快长大!” 许桃桃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顶,两人依偎着倚在了稻草堆中。 车马辘辘向前,月明星稀的夜晚,许桃桃搂着娄语,同她絮絮讲着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话。 回到宅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护送的两人早早抱拳,悄然而去。 小小的宅门前,有个人影蜷成一团睡着了,许桃桃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大牛。 他被二牛叫醒,看见好兄弟和许桃桃都平安归来,身上毫发未伤,激动地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喊道:“小姐他们平安到家了!” 听见他的声音,枝儿和张妈都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在见到许桃桃的时候才一下子清醒,面露惊喜之色。 尤其是枝儿,眼泪汪汪的,握着许桃桃的双手,又是问这个,又是问那个,见到娄语,听说是娄邵的妹妹,抱着都不愿意撒手,说让娄语跟着她睡。 而张妈则有些责怪,边给许桃桃擦脸擦手,边道:“小姐虽说有胆识,但也太过莽撞,这寨子岂是一个女孩子家能闯得的,若不是小姐说的那李氏兄妹搭救,恐怕就要坏了事了。” 说罢,还看了一眼二牛:“也不知道劝着些。” 二牛“嘿嘿”一笑,张妈也不好说什么,这事也便揭过去了。 “只是这孩子,咱们是如何对待啊?”张妈看着在枝儿怀里熟睡的娄语,有些担忧。 许桃桃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平白捡回来一个孩子,究竟是当主子供着,还是当丫鬟养着。 她笑道:“这事也好说,孩子是娄邵托给我的,就当是我的义妹,你们拿当半个主子、半个客人待她就行。” 张妈“哎”了一声,连连点头。 想了想,她皱眉道:“还有一事……” 许桃桃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一旁的枝儿窜出来抢话道:“昨儿晚上的时候小姐带着二牛哥出去了,蒋叔来人传话说,让二牛哥今儿带着小姐早些过去,说是茶铺开张需要准备些东西,需得小姐过目。” 许桃桃有些愣怔。 “茶铺已经可以开张了?”她吃惊道。 第10章 破产第十天 枝儿喜笑颜开,小鸡啄米般点头,忙给许桃桃说,蒋叔是多么多么敬业,把茶铺子上上下下都打理好了。 张妈赶紧打断她:“快别缠着小姐了,他们一夜未睡,现在需要休息。” 枝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烧热水给许桃桃他们洗漱。 坐在房内等待的间隙,娄语已经被张妈抱去了房里,和平安睡在一起,二牛也精力见底,趿拉着沉重的双腿,去后院的房里睡觉了。 一觉醒来,天光已然大亮,许桃桃因为茶铺的事加上昨夜的刺激,神经兴奋,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便起身了。 她刚起身,就惊动了耳房里熨衣服的枝儿,端着火斗便过来了。 “小姐您醒得可真早!”她笑嘻嘻道,“二牛还歇着呢,您便起来了,我这就去把他给弄起来。” 许桃桃摆摆手:“他昨日想必也累着了,送了好些孩子下山,折腾坏了。” 枝儿放下火斗,端来热水,替许桃桃擦手擦脸,细声道:“可不是呢,昨日您没看见,那些个孩子都是善堂派马车来接走的。” 许桃桃心中微动:“村子里还有善堂?” 枝儿摇摇头:“那是镇上的好心人开的,咱们村子哪有那银子,平白养几十个孩子。” 几十个孩子? 乱世之中,家家自保都来不及,真的会有人去花钱养着这些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 许桃桃自诩已经足够圣母,但也只是在原主的be结局的逼迫之下,才做慈善做到散尽家财,不然谁会放着大宅子不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茶铺的事情忙完之后,咱们去镇上逛逛。”许桃桃给自己戴上一支乌木镶银的簪子。 听了这话,枝儿倒是很欣喜,马上便又说起自己小时候随父亲去隔壁镇子赶集,从面人到糖葫芦的见闻。 *** 许桃桃到达村东头的茶铺时,正巧是晌午时分,周围的农家都炊烟袅袅,飘出饭菜的香味。 -- 第18页 枝儿牵着平安和娄语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平安戴着小虎头帽,一路上没少被婆婆婶婶捏脸。 他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娄语,走路的姿势像个小螃蟹,好几次都差点将枝儿绊倒。而娄语羞红着脸,直往枝儿身后躲。 许桃桃看着俩小孩的互动,轻笑出声,伸手将平安牵过来,道:“平安,不好这么盯着姑娘家看的。” 平安鼓起嘴:“小姐姐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看?” 娄语听见这话,小脸更红了,直往枝儿怀里钻。 许桃桃捏捏平安的脸蛋,将他抱到怀里:“你啊你,这样不礼貌,姑娘家要讨厌你的。” 话音未落,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便冒了出来:“我不讨厌平安……” 平安从许桃桃身上一下子蹦下,乐呵呵地捉住娄语的小手晃荡:“你不讨厌我,你不讨厌我。”平安自来熟的笑脸直往面前钻,弄得娄语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瘪了进去,将脸埋在枝儿怀里。 许桃桃和枝儿都不禁笑了出来。 几人打打闹闹,进了茶铺,才发现除了外头还是和之前一样,里头焕然一新。 刚进去,入眼便是几条条凳和几张木桌,整齐地摆放着。每张桌上还分别放有几个黑陶茶碗。一旁,温热的炭火在炉子里温着铜茶壶里的茶,角落竖着一张柜台,已经擦净,上摆着算盘笔墨。柜台正对着大门,这样一下子便能看见进门的客人。 蒋叔就站在这正对面的柜台里,一见到许桃桃他们来了,便迎了出来,笑容将脸上的沟壑挤得更深了。 “许小姐觉得如何呀?昨日二牛陪小姐遛弯去了,我一个老身板,只把这大堂粗略收拾了。” 昨日上山闯寨一事,许桃桃瞒了蒋叔,只说是带二牛遛弯去了。听见这话笑道:“很好很好,今日动动工,便可开张了。” 蒋叔摇摇头,道:“许小姐,今日怕是开不了。” 许桃桃有些不解,问道:“可昨儿个枝儿传话说,已可以开了呀?” 难道是作坊还不能运作?她伸头往里看了看,见到起得早的大牛已经在茶坊里头忙了,风扇呼呼地抽动,火炉烧得正旺。 许桃桃迷惑了。 这时蒋叔才道:“姑娘,你没开过店不知道,做金银交易都是要去地保那儿交税捐,拿了红纸才能正儿八经开门的,在这之前,咱们门头得挂红布,意思是还没正经开店,便不会遭查封了。” 许桃桃恍然大悟。 ——原来在古代开一家店铺,竟然是需要办理营业执照的。 第11章 破产第十一天 许桃桃来到这个时代的前几年,都生活在巨富之家。 说是家,实际上则更像一个小朝廷,家中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是有专人照管。许家老爷夫妇生前,家里生意都是由他们二人亲自照拂,而在他们死后,许桃桃年幼,家中资产便全由下人代办了。 因此,虽说许桃桃姐弟是个古代坐拥亿万家产的富二代,但对于金银珠宝以外的古代商业运作机制,竟是毫无了解的。 家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下手,这也是许桃桃最后选择带着平安远走高飞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原著中的许桃桃姐弟不问世事,带着手底下的人横行无忌,最后双双被杀头,家产全落人手,很难不去想到是家中心怀鬼胎的人故意去将这姐弟往歪路上引的结果。 只身一人带着弟弟来到桐花村,许桃桃所遇大多是乡野农夫,唯一一个父亲做过帐房先生的枝儿,也年岁尚小,有些事情实在是经验不足,见识尚浅,很难给许桃桃道出内里曲折。 今日蒋叔这么一提,许桃桃才正儿八经生出这方面的意识来,郑重其事地请蒋叔去内院坐下,细细听他讲述。 蒋叔已过六十,膝下尚无一子一女,对于许桃桃这样年纪尚小的小姑娘本就有着长辈的怜爱之意,又因许桃桃对自己曾经的主家有过救命之恩,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时枝儿正带着俩孩子参观玩耍,嬉笑声不绝于耳。 蒋叔弓着背,从屋内的小碳炉上拎下来一壶清茶,给许桃桃先斟了一杯,才给自己倒上。 “蒋叔客气了。”许桃桃笑道。 老人却摇头,低低道:“老奴提醒一句,还请许小姐莫见怪。小姐生在大富之家,没接触过坏人,有善心是好事,但却不要太良善了,对待下人,尊卑有别才能让人敬畏。” “像是老奴,本就是这茶铺的帮工,小姐买了铺子,就等于是买了我的身契,我便是小姐的下人。给主家倒茶,本就是分内之事,小姐是万万不必客套的。” 许桃桃点头受教。 接着,蒋叔又细细给许桃桃讲了地保和税捐。 这架空朝代的地方管理制度类似于历史上古代的里甲制度,百户为一里,其中缴纳粮食多的大户便轮流为里长,里长又称地保。地保管一村,而那花大虫家的儿子做的是亭长,管的是几个村子的地保。 听到这里,许桃桃脸色微变,心道难怪那妇人如此霸道,原来她儿子的官儿还算蛮大的。 “那既然有管辖的官吏,那为何山上还有匪贼作乱呢?”许桃桃疑惑道。 蒋叔叹了口道:“北方战乱多年,国力空虚,朝廷之事尚且不明朗,又何况乡里呢?凭借手头权力强施征税都屡见不鲜,哪里还管得了山林匪贼。还好北边的雁山上的绿林时不时清理一下周边强盗,否则真是连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 第19页 沉重的现实中,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又一次□□裸地摆到许桃桃的面前来,压得她简直有些喘不过气,只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扑鼻花香钻到鼻子里,许桃桃杏眸微张:“……这是那日的栀子香片?总觉得气味更浓郁了些。” 蒋叔微笑:“小姐好灵的鼻子,今日的茶多放了半停花,因此更香些。” 二人又聊了半日,这才说到如何为茶铺“上牌子”一事。 “找地保交了银子,也就是税捐,之后地保就会给一张官家的照凭,有了这照凭,小姐便可以挂幡揭板了。”挂幡,是挂上旗子,揭板,就是将铺子的门板给打开,都是正式营业的意思。 许桃桃点头,没想到在做生意上,这朝代倒是挺先进的。 而且,最令她吃惊的是,虽说王公贵族还是以商者贱业,但朝纲律法上商籍竟可以出仕科举,只是在晋升上有所限制,这与历史上的古代大不相同,也就侧面影响了底层人民对于商人的态度。毕竟大多数农民的收入不高,做生意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门更好的活计。 许桃桃走出里屋,正瞧见平安那小虎头帽炮弹似的冲过来,一下子撞到了许桃桃怀中。她“诶呦”一声,笑着将平安抱起来逗弄几下。 娄语窜了出来,手里举着个柳条小框:“平安平安,快看枝儿姐姐教我编的花篮!” 平安见状,从许桃桃怀里蹦下去,好奇地去要来玩——小孩子家熟悉得快,没过半日便手牵着手打闹玩耍了。 蒋叔弓着背送出来,满怀慈爱地看着遍地跑的平安和娄语。许桃桃看在眼里,不由道:“蒋叔不如去我家吃晌饭。” 他摆摆手:“我一个老头子,早就习惯了,今日还有二牛的大哥陪着,爷俩随意吃点便可。小姐一个姑娘家,身娇体弱,别误了吃饭的时辰,不然要伤了脾胃的。”如此许桃桃也不好强求。 临走时,蒋叔嘱托许桃桃:“二牛是个活络的人,我身子骨不好,下午你去找地保办事,最好带着他一同去。” 许桃桃应了。 *** 地保家的宅子就在市集旁,听说郊野还有他家的一大块地,雇着长工在干活,是个村里的小地主。 由于上下管辖的权力支配关系,以及亭长家那个喜好戴头花的大虫母亲不讨喜的行事作风,总之,据蒋叔所言,这家地保平日里就与亭长那一家十分地不对付。 先前有为了盖房加瓦的事情扯皮,之后又有为了开垦荒地大打出手。 但许桃桃了解过,他家在村民中地风评还算不错,不算是个顶坏的泼皮破落户,也不能算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家。 她想要在村子里站稳脚跟,现已经得罪了花大虫那头,就必须和地保一家搞好关系才好办事。 午饭后,许桃桃带着二牛来到地保家的宅子门口,向角门处的门番通报了来意。 这家宅子明显是要比许桃桃那间二进的小宅子要大上许多的,大门两旁贴着去年的红对联,上头褪了色,只有房檐的灯笼颜色还算是新,足以说明这家里的人常将这灯笼拿下来使用更换。 外头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一群小少年趿拉着破草鞋呼喝跑过,嘴里嚷嚷着:“人市开张啦!”人市就是贩卖人口的集市。 许桃桃问了二牛才知道,原来他们刚到村子的时候,这边因为地势偏僻与世隔绝,竟然是没有人市的,现下因为战乱流亡过来的人日日增长,所以临时建了人市,不至于都挤在大街小巷和翠云的酒肆里头。 在门外等候片刻,那门番便出来了,招呼许桃桃二人进去。 他们从偏门入,跟着引路的门番穿过抄手游廊和天井之后,便到了主人待客的正厅。 许桃桃远远一瞧,那门厅内正中两张大圈椅,夹着一张小巧玲珑的几案,上摆香果茶水等物。 “地保老爷要在正厅见我们?”二牛小声询问那门番。 门番抬抬眼皮,道:“是老爷的交代。” 二牛的表情有些震惊。 许桃桃一问才知,原来这儿的村官接见有事相求的村民一般都在偏厅,地位更低的奴籍甚至是站在门口,由下人传话。这还是这家老爷头一次要安排在正厅待客。 进屋后,门番将门微微阖上,许桃桃落座,二牛就垂手立在一旁等候。 这家主人过了好一会才出来,头戴幞头帽子、身披小狐裘,身材中等,留着山羊胡子,嘴角还有一粒痦子。 他见了许桃桃,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在下桐花村地保张奎,见过许小姐。” 许桃桃心中疑惑:“张老爷认识小女子?” 张奎虽说长得有些鼠相,但一笑眼睛月牙褶子叠起,莫名不讨人厌。 “小姐不知道,我曾是夫人旧宅的长工,您后院儿那片地还是我收拾过的。” 许桃桃心道,这人可真是个人精。 她这么想不无道理,自己刚来这片地方的时候,作为地保的张奎就算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视而不见的原因,只能是许家变卖家产的事情已经传到他的耳朵里,免得许桃桃作为旧主嫡女来投靠,才专门避开。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许桃桃身上还留有买铺子招工人的银子,这就不得不让他好好琢磨琢磨,许家是否是真的气数已尽了。 -- 第20页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许桃桃还有再起一日,他不仅不帮把手,还在后头装聋作哑被发现了,那可免不得要遭报复。 所以当许桃桃正经为了铺子的事找上门来时,张奎就确信了许桃桃还有再起的本钱和念头,也就主动和盘托出,免得秋后算账了。 想到这,许桃桃也笑道:“老爷客气了,既然当初母亲放了您自由身,那现下咱们就都是一样的,哪里就‘小姐小姐’地叫起来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提醒他别忘了能以自由民的身份坐上小地保,是她家的恩惠,同时敲打他别以为当了地保就能薅曾经主子的羊毛了。 张奎抹了把汗,哈哈一笑,赶紧劝许桃桃坐下说话了。心道,这小姑娘怎么比想象的更加棘手,难办难办。 “小姐这次来,张某知道是为何,只是这茶铺的照凭,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是开始踢皮球了。 “不是老爷说了算,难不成是那边的亭长家说了算吗?”许桃桃笑道,“老爷若说是,小女子便转身就去村那头了。” 张奎心里叫苦,那肯定是不愿意许桃桃跑去把银子给别人,只好连连摇头。 “强办也是可以,只是这时间嘛……” “我家经营有方,若是茶铺顺利开张,月钱流水还不定多少,若是办得迟了,耽误了揭板,到时候小女子拿什么来谢老爷呢?” 许桃桃对答入流,逼得张奎是支支吾吾,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作为一个两世大小姐,她的短板是不清楚古代的制度习俗,但对付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小村官和小商贩,可是有经验多了,看得二牛都有些瞠目结舌。 他想,本来是听蒋叔的话来帮帮小姐,让小姐不要吃暗亏的。 现在这情况,怎么像是这地保老爷将要吃亏的样子? 第12章 破产第十二天 许桃桃在正厅和地保聊了半日,二牛也便在一旁看了半日。 他对于讨价还价并不擅长,但每当问起茶铺的运行方式时,总还能提供些有用的建议。 最后,满头大汗的张奎答应半月内给许桃桃把铺子的照凭给办下来,相对的,许桃桃需要给他缴纳四两银子,其中大半是他用来走动关系快速给许桃桃“下证”所需的。 对于这个结果,许桃桃还算是满意,毕竟在一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战乱国家,效率低是常事,能够半月弄好铺子的照凭,已经算是张奎有些手段了。 其中作为条件,她许诺在铺子开张后有张奎的一部分分红,但张奎也必须给铺子今后的发展铺路。 绑到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便无法互相使绊子了。许桃桃深谙此道。 这两日,根据张奎所言,铺子可以挂红布揭板,也就是现代的试营业。 而茶铺暂时做不到往外买卖,只能在村子里经营。要想真正做起茶叶的买卖,首先原材料供应就是一环,桐花村四面环山,虽说茶叶铺子之前开张的时候留下了一块种茶的地方,但大多还是山野的野白茶树分布较多。 野生的茶叶虽说风味独特,但毕竟不能提供稳定的货源供应,所以要想扩大生产,首先就是要重新拾起人工种植茶叶,这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人力物力,许桃桃暂时是支付不起的。 其次,茶叶通行在这朝代虽没有私商的限制,但据张奎所言,还是需得许桃桃去城里专门的榷货务去缴纳茶引税,拿到“茶引”,这便是能够买卖茶叶了。旧时经营这间茶铺的蒋家便是如此才能够往外运送茶叶,进行买卖。 因此对于许桃桃来说,在手头的银子足够进行成规模的茶叶种植之前,这件茶铺子的凭照只能用于店内的茶水贩卖,类似于茶馆一流。 上辈子的许桃桃虽说家中做的不是茶馆生意,但是对于茶馆的大致模样也有所了解。茶馆说是卖茶水,但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供人插科打诨、休息歇脚的地方,就像是古代的咖啡馆或酒吧。 咖啡馆或酒吧在现代引流的方式莫过于靠装潢、点心和驻唱歌手来引流。古代的方法则比较贫瘠,通行的做法便是请几个戏台班子,或是找几个说书人便罢了。 但许桃桃觉得,一间茶馆若是靠着说书人的口才去经营,那么便就是将砝码都压在了外人的身上,如果这人一走,那店内的人流便走了。客户粘性不高,这是现代的说法。 所以许桃桃打算在自家店对客人的吸引力上下功夫。 首先便是配茶的点心。 她这几日等待凭照下来的时间中,专门去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观察了一圈,发现这边虽说是江南地带,有规模的甘蔗种植,以及比较原始的蔗糖制取工艺,但糖还是精贵。尤其是正逢北方战乱,流民都跑来了南方,物价飞涨,甚至出现了不用金银,以物易物的情况。 于是甜味便成了人们舌尖上的奢侈品。一块有甜味的酥饼,比起普通的咸酥饼,要贵上许多。 想抓住客流,就得有糖。 而似乎,这个时代的制糖方式比较局限,次品的粗糖仅有甘蔗一种。 也就是说,并没有人发现麦芽和红薯也是可以制糖的,这也便为许桃桃打开了商机。 她曾经喜好在网络上刷一些原始制作视频,其中就有麦芽糖和红薯糖的制作方式。其中红薯糖的制作过程简单省事,但红薯是外国的本土产物,这个朝代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引进。 -- 第21页 桐花村地处江南,小麦种植倒是普遍,去年秋季播种,今年六月份便正是收获的季节。许桃桃算了算,正巧是端午节前后。如今已是五月中,等半月多之后她便可以采购小麦,进行麦芽糖的制作了。 在此之前,许桃桃决定先将茶叶炒制完毕。 翠云那边的酱料方子,每隔几日都会有三五十文的进账,这些钱许桃桃除了留下十几二十文用作家里的吃穿用度之外,都拿来投到了铺子里。 铺子后头有一块不大的茶园,如今已渐荒废,想要重新拾起来不是个容易的事,只能让大牛二牛每日花些时间慢慢收拾着,挖去碎石、刨开泥土。 急用的茶叶按照蒋叔的经验,上山采的野生白茶。 时间已过谷雨,这时采的白茶叫做春寿眉,一芽三叶,带着枝梗,以弯而阔,形似老人眉得名。这时采的白茶错过了最佳的采摘时期,不是最名贵的白茶,但数量多,价格好,比较平民,也能满足许桃桃现在的大量需求。 白茶的制作主要分为萎凋、干燥两个环节。 萎凋就是指将采摘下来的白茶摊放在竹匾中,期间不可翻动。之后,便可以将其放在阳光下曝晒除去水分,待水分差不多去除之后,用文火炒制,使其完全干燥即可。 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在制作的时候还要把控好温度、环境、湿度的一系列变化。许桃桃尽管熟悉茶叶的制作工艺,但其中专业性的东西她还是交由了实操经验更为丰富的蒋叔来把控。 一开始,是大牛二牛跟着蒋叔在茶铺子忙,有时候忙得晚了都夜宿在茶铺,张妈往来送些吃食。 后来许桃桃也日日过去,一大家子便也都去帮帮忙,搭把手。大人们晒茶炒茶,两个孩子就在一旁爬树奔跑,大人们歇息,孩子也便过来亲昵玩耍。 日子过得充实和美,时间也便觉着快。一阵春雨歇后,夏天的炎热便很快到来了。 这期间,娄邵往许桃桃这里寄了几次信,还托人给他们带了些东西。信上字迹歪歪扭扭,但也差不多能辨认,细细说了他去了北边雁山上的所见所闻,听说还有夫子教书识字,所以娄邵才学会了写信。 许桃桃每一封信都会回,附上小娄语在纸上画的小人。 花大虫的债务许桃桃倒也没有一直欠着,按时缴纳了。她现在还不足以能直接和这十里八乡的亭长抗衡,有些事情也只能认栽。 端午节到来的时候,小麦正好到了收获的季节。 许桃桃瞅准时机,在附近几个村子多多少少都买了些,并没有一次性在一个地方买齐,以免弄出什么幺蛾子——糖是个珍贵的东西,若是有人知道许桃桃有制糖的本事,引狼入室就不好了。 购买小麦的时候,枝儿都贴身跟着许桃桃,按照许桃桃的要求,一一在簿子上记录下这些开销。 不得不说,枝儿不愧是帐房先生的闺女,一笔笔帐写得是无比清楚,简直是个随身支付宝账单小助手。 麦子许桃桃买了半石,就这样还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北方军饷吃紧,家家户户盈余本就不多,若不是托了张奎的手,找了隔壁村子的大户,许桃桃也购不到这么多的粮食。 麦子有了之后就可以正式制作麦芽糖了。 按照许桃桃的回忆,麦芽糖这种东西首先要让这些小麦种子都发芽。因此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淘洗小麦、浸泡一整夜,之后,放在底下漏水的容器里头,盖上竹篾子,每天喷喷水,让它们安心发芽。 夏季快到了,气温升高,麦芽也就长得快。仅仅四五天,竹匾里的麦子便都发了一寸左右的小芽,这便是可以用来制作麦芽糖的麦芽了。 本来,刚听说许桃桃要收集小麦做糖的时候,家里的众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小麦买回来不吃也不播种,却用来做糖?若是浪费了,那可不止是银子的事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许桃桃遭到了许多劝阻。 但见自家小姐一意孤行,笃定可以做出来的样子,他们也还是无奈帮忙制作了。 现如今小麦发了芽,依照许桃桃所言,接下来应该加入碎玉米。 二牛一边撵着黄牛磨磨,一边叹气,若是做不成,这些粮食可都浪费了。 大牛见状,却在一旁不满道:“小姐说行,那准是能行!”他这段日子已经变成了许桃桃忠实的拥趸,不管别人说啥,都觉得许桃桃对。 二牛苦口婆心:“你可知小姐买了多少粮食,这些米面够几家人吃一年了。” 大牛反驳:“小姐若是做成糖来,就是养活村子都够了。” 二牛无奈,只好继续赶牛。 玉米磨碎后蒸熟,放凉到微微烫手的温度即可。 正式制作时,麦芽淘洗干净用刀切碎剁烂,加入碎玉米中盖上竹篾保温半日,等待发酵。 发酵之后,用粗麻布包裹里头的纤维,挤出水分,这些水分便是用来熬糖的原浆。 许桃桃买的粮食多,自然得到的原浆也多,整整得了两缸。 这两缸原浆倒入茶铺炒茶的那几个大铁锅中,足足倒了四口锅。四口锅同时熬制,二牛和大牛轮流拉风箱,就连柴火都用了半车之多。 原浆越熬越浓,逐渐变成金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小麦香味,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当时持最激烈反对意见的二牛和蒋叔,都看傻了,这麦子竟真的能做出糖? -- 第22页 四口锅熬到最后出了一大罐糖蜜,色泽金黄,粘稠甜腻,当晚许桃桃就让张妈烙了好几块糖酥饼,犒劳大家。 酥饼中间裹了麦芽糖和芝麻,脆脆的外壳一咬开,便是绵软甜香的内陷。 许桃桃家里这些人一辈子也没见的吃过几次这么甜的东西,咬上两口就舍不得吃了,捧在手里不停地嗅闻观赏,反倒是两个孩子吃得起劲。 麦芽糖顺利制好的时候,六月已入中旬,照凭顺利办下来,接下来便是许氏茶馆正式挂牌营业了。 第13章 破产第十三天 揭板开业这天,张妈专门给许桃桃送来了她亲手缝制的招子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茶”字。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笑得眯缝了眼:“替小姐讨个彩头。” 许桃桃拿着旗子,只觉得那轻飘飘的麻布重若千钧。 因为蒋叔让她别总谢下人,她只好说:“张妈仔细眼睛坏了。” 老太太摆摆手:“哪里就坏了眼睛,都是白日里做的。我年纪大,帮不上小姐的铺子,整天坐着也是干坐着。” 许桃桃没有戳穿她,自己晚上起夜看到好几次厨房那边的油灯是亮着的。 她心里酸酸软软的,看着张妈那件破旧的褙子,只想赶紧多赚些钱,给下头的人都换套新衣。 招子旗很快便被高高地挂了起来,红布一掀,露出了大大的茶字。 招牌简朴,旗子素旧,但抵不住许桃桃他们满怀期待,似乎陈旧的门板都因为久未开张而轻飘飘了起来。 翠云也听说许桃桃的茶铺今日要正式挂牌,一早就带着儿子富贵和家里的厨子来捧场。 铺子里头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都是许桃桃熟悉的面孔。 为了今日的揭板,许桃桃专门用上次制好的麦芽糖做了一些茶点,有糖糕、糖酥饼还有糖果子,都是小小精致的样子。 糖糕是用的麦芽糖加热,加入花生芝麻等物,混杂在一起压成饼状,待其冷却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玩意比较费糖,所以做的偏少。 糖酥饼就是张妈先前做的,用豆油和成油面,包入寻常的面团中,团一团压成长条,再卷起来包糖馅。糖馅中加了芝麻,大火油煎至起酥,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 糖果子自不必说,就是将糖面饼和面饼贴在一块,擀匀后揪成一个个的小剂子下锅油炸,便像那油条似的鼓了起来,晾凉之后酥酥脆脆。 今日是刚刚挂牌,许桃桃用了些现代的营销手段:每拉一个客,可以免费领一块糖糕。 他们尝了这些点心,都吃惊不已,这满嘴甜香,竟然可以不要银子就领走,做善事也没有这么大方的,都很乐意帮许桃桃拉客人来。 一时间,门庭若市络绎不绝,许桃桃这刚开的小茶铺子立刻便人满为患了。 拉客人过来的糖糕是限量的,不过半日便用了个精光,剩下的人也不恼,反倒尝了一小口之后更加勾起馋虫,三三俩俩地挤到柜台处,问许桃桃买些带回家。 “诸位不着急,慢慢来。”营业状况火爆地超乎许桃桃的想象,这多亏了糖这一物品在古代的稀缺。 糖点好吃,茶水卖得就好。 先前炒制好的寿眉白茶一壶壶地往桌上端,还有一些客人愿意喝花茶的,许桃桃让蒋叔专门准备的栀子香片也便派上了用场。 一壶白茶五文,一壶花茶六文,其余的茶点统一都是两文一枚。 茶便宜,茶点却贵,但往来的客人都不在乎这点子贵贱。 要知道,两文平日若想买糖,简直是异想天开,连个糖味道都闻不着,现有两文一个的茶点,这些人都是有多少闲钱便拿多少闲钱出来。更有甚者,想要从许桃桃这里多买些,回家收起来留着过年的时候招待孩子。 但许桃桃都是劝他们:“天气炎热,多买些回去保不准就长了毛,没法子吃了。”好说歹说,直到答应过年的时候茶铺子还会再买茶点,这些人才死心离去。 一日营业下来,傍晚的时候枝儿同许桃桃一盘算,发现仅一天竟然就有□□百文,接近一两银子进账。 关门的时候,有些客人还迟迟不愿离去,攀问着许桃桃是如何得来这么便宜的糖,他们也想买些。许桃桃只是笑而不语。 茶点带给客人的黏着度有了,但总不可能天天就靠着茶点赚钱。 这次制作的麦芽糖是小试牛刀,得来的仅仅一坛子,只够七八日只用。想要多用只能多买小麦和玉米,但这光景,家家都没个多余的粮食,货源供应是个很大的问题。 要是有自己的一片地就好了,许桃桃想。 她之前问了张奎,家家的地都是规定的大小,若想要多的地块只能靠买,但相应的税也比旁人多。这对于现在的许桃桃来说是不现实的。 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找个大地主搞商业合作,许桃桃想。 她正数着发给枝儿她们的日钱,问道:“先前你说的那善堂在哪儿?” 枝儿想了想,道:“就在江城的城南,从我们村子往北走十里路就到了。” 许桃桃应了一声,那似乎不算太远,看来明日她可以当个甩手掌柜,去看看那善堂,顺便去城里问一问茶引。 后院的茶园子这半月已收拾得差不多了,蒋叔带着二牛他们,将土地深翻了两次。每一次深翻之后便要加入了腐熟的农家肥,这样能使得这废弃多年的土地多些营养。 -- 第23页 最后一次翻土之后,需要细细将土壤中的碎石和树枝都挑出来,让泥土里没有杂质能够阻碍新芽的生长。 翻完土之后便可以进行播种的准备了。他们将茶园的泥土堆出一个个小垄,每一个垄上隔一段距离就挖了一个小坑,等茶树种子发了芽,便可以栽进去了。 本来许桃桃还以为要去现买些茶树种子,但蒋叔却说茶铺的库里正巧还存着一些半年前园子里剩的老茶树结下来的种子。 这些茶树种子用沙子储存在筐子里,防止变质或提前发芽。是之前蒋叔细心保存下来的,尽管过了些时日,发芽率不一定很高,但也能堪堪种满整个茶园。 之前蒋叔一人忙不过来,但也培育了较少几颗仍还在吐芽的老茶树,这几颗老茶树现如今还是能采些嫩芽。 虽说数量不多,但和山上的野白茶加在一起,一年可以采个三四回,这三四回的量次次都储存一些起来,到时候便足足可以对付几年了。 茶树的生长周期大概三四年,在这些新播种的茶树长大之前,用原先的老茶树和野白茶对付对付完全可以。等到这些大批播种的茶树长大之后,那时便就不愁茶叶的供应了。 茶叶的长期供应解决,现在重要的是把糖的原料给敲定下来。 许桃桃觉得,倘若江城的那善堂是正经能养活这么些孩子,自然是有些土地的。家中土地多的不是巨富商贾,便是钟鸣鼎食之家,要买些小麦肯定不成问题。 而且往北的话,正巧经过雁山,可以带着娄语去见见她哥哥。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许桃桃便早早便起身,带着大牛和小娄语坐上了牛车。 拉牛车的还是那头老黄牛,这段时日吃食好了许多,比起之前长得还胖了许多,拉起车来可有劲了,完全不似刚被许桃桃买回来时候的瘦弱。 之所以这次带了大牛没有带二牛,是因许桃桃盘算着,无论如何今日肯定要运些粮食回来,大牛力气足,到时候帮得上忙。 因此,她便留了张妈在家看着平安,枝儿在铺子算账,二牛在茶坊跑堂,帮蒋叔忙一忙后头茶园和茶坊的事。 正临走的时候,却没想到平安戴着那小虎头帽钻出来,嘟着嘴生气道:“阿姐要语儿,不要平安了。” 许桃桃哭笑不得:“怎么会呢,阿姐是带语儿去见她哥哥,不是出去玩,你乖乖在家里帮阿姐看家,阿姐回来带糖丸子给你吃。” 平安扁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阿姐每次都拿糖丸子搪塞平安,平安也要去玩!” 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弄得许桃桃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这时娄语却跳下了牛车,摸了摸平安帽子上的小老虎耳朵,轻声细语道:“平安,要乖乖,不可以惹姐姐生气哒。” 说来也奇怪,许桃桃磨破嘴皮子也没用的平安,一腔执拗到娄语这里便熄火了一般,眼泪立刻止住了。 张妈追出来,抱起平安,平安就趴在张妈身上朝许桃桃他们挥手说再见。小脸还是红扑扑的,似乎被娄语说了有些不好意思,拼命揉着眼睛。 远处的人影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葱郁的树木和道路尽头。 许桃桃笑道:“语儿像个小大人。” 夏花开得正盛,日头灼灼,被千万树叶筛落到他们身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娄语坐在许桃桃怀里,过了半日,才小声道: “语儿能有今日,都是许姐姐的恩情,语儿要快快长大,才能报答姐姐。” 许桃桃的心一下子软了,她笑着捏娄语那张粉扑扑的脸蛋,又想起原著里这么乖巧的女孩子,最后却被平安害死了。 衣衫褴褛、草席裹身,扔到乱葬岗,死都不能瞑目。 而娄邵,就抱着她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 “真想快些见到哥哥。” 但现在,这个美好的女孩子还是个娃娃,眼睛亮晶晶,倒映着天空的蓝色和草地的青色,对未来是满脸的期待。 许桃桃突然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抱紧娄语,轻声道:“快了,马上就能见到了。” 牛车辘辘,一如那日她们依偎着从夜晚的贼窝逃离。 这一世,希望平安能护好这个女孩。 第14章 破产第十四天 雁山地处桐花村北二三里地,牛车沿着道走上两个时辰便可看到山脚。 山下有几户山野人家,似乎没见过什么外人,看到许桃桃他们都探头探脑。 许桃桃抱着娄语,叫住一个跛脚老农,问道:“大叔,这山上的寨子往哪边好走?” 北雁山上的都是绿林好汉,逢年景不好的时候还会下山救济灾民,所以当地人都不拿他们当土匪似的恐惧。听见许桃桃问,神态自若不说,反倒还热情了些:“就从那颗大梧桐往后,有条便道,姑娘从我家后院绕去便可。” 许桃桃一笑,向那老农道谢,娄语也学着样子,奶声奶气地说声“多谢大叔”。 这老农一看就是喜欢孩子,见了娄语说话欢喜得不得了,还问:“这是姑娘的孩子?多大了?真招人疼。” 许桃桃倒也没避讳,就说是山上的好汉托她照顾的妹妹,此行是来省亲的。 老农连连点头:“若是人人都能如咱这山上好汉也便罢了,北边的仗也不至于打这么长时间,弄得民不聊生。姑娘心善,定会有好报的。” -- 第24页 二人唠了半刻家常才道别,临走时老农还惦记着说让许桃桃上山时小心着些,带着孩子唯恐失足,被碎石割了。 他们告别老农,穿过阡陌巷道来到大梧桐树底下,地势还算平缓,老牛也能上得去。几人且歇且走,中途老牛也卧地休息了半晌,喝了几口水,这才慢悠悠来到山头。 果然上了山头便能看到高高的哨塔,里头的人一眼看见来人了,不到半炷□□夫就有小的提着笔墨过来,道:“来者何人?” 许桃桃道:“你去找娄邵,就说他妹妹来看他了。” 那小子点点头,在竹板上写下二字,便进了寨子。 不出片刻,娄邵喜滋滋地蹦了出来,看见许桃桃的时候眼前一亮,飞也似的就过来了。 倒是把许桃桃吃了一惊。 半月没见,原本瘦瘦小小的娄邵抽条了许多,身子也壮实了起来,短打夏衫穿在身上,脑后胡乱扎了个辫子,倒是显得精神不少。 他一把抱过娄语,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手臂上多了清晰的肌肉线条。 “这些日子多亏了许小姐照顾语儿,多有辛苦。”娄邵笑着,眼睛月牙一般弯弯的,已有了些俊逸的气度,看得许桃桃脸一红。 她轻咳一声,低声道:“哪里就辛苦了。” 说着,许桃桃从牛车上拿过包袱,递给娄邵:“给你带了些衣物饼子,你拿去使。” 娄邵接过去,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了声谢。 大牛在一旁帮腔:“诶呀,狗娃脸红了。” 娄邵瞪了他一眼,随即问许桃桃:“进来坐会吧,大哥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许桃桃有些犹豫,这一来二去的,下午怎么到得了城里呢? 仿佛知道许桃桃的想法似的,娄邵怀里的小娄语抱着哥哥的脖子说:“姐姐还有事情要办呢,没办法陪哥哥。” 一句话说得娄邵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吃顿饭也不打紧。” 正巧一旁看门的小子也来了,补充道:“小兄弟,没有当家的话,外人不能进咱们寨子的。” 娄邵眼风一扫,那人便不敢说话了,只小声搁那儿嘀咕,看得娄邵是眉头紧皱。 许桃桃正犹豫着,就看见远远有个红衣劲装的身影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李椿的妹妹李乘风。 “二当家的!”那看门小子捂住嘴,低低喊了一声。 这下可是撞着人了,他想,这小子随意让外人进去吃饭,恐怕要倒霉。 谁不知道这寨子里,二当家的是除了名的铁面无私。有时候得罪了二当家的人,找大当家去求情都不行。 她见到娄邵在许桃桃面前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一声,道:“昨儿还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呢,见了许小姐,话都说不利索了,真没出息。” 一番话让娄邵立马炸了毛,二人当着许桃桃的面斗起了嘴。 小门番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是刚来寨子的,一直干的是看门的活计,不认识娄邵,还以为也跟他似的,是个打杂的小子,却没想到娄邵和二当家的那么熟络。 许桃桃却让他们说懵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娄邵昨儿个在寨子里比武,胜了教自己的老师傅,正狂着呢,没想到见了许桃桃就像那漏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瘪了。 “还不赶紧请许小姐进去。”李乘风瞥了看门的毛头小子一眼,吓得他立马缩起脖子。 他有些懊恼,早知道今儿来的这丫头派头这么大,就好好巴结巴结,自己也好往上爬呀。 于是连忙热情地替许桃桃拎上包袱牵起牛,招呼许桃桃一行人进寨子去。 见了李椿,这大汉听见许桃桃被拦在门外的事,专门将门番叫过来问话,道:“下次见着许小姐,和看见当家的同礼。”门番是诺诺应声,许桃桃在一旁相劝,李椿才总算让门番离去。 兄妹二人许久不见许桃桃,唠了许久家常,听说茶铺子开张了,都说要过去捧场。 晌饭为了招待许桃桃,李椿专门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他家乡名菜,酸菜烧肉、雪衣豆沙、拔丝苹果,手艺比许桃桃原先家里的厨子还好。 她连连称赞,李乘风才解释道,她哥哥原先在北边一酒楼做厨子,因战乱了,又捡了她,这才离开酒楼干起了流浪艺人的买卖。 许桃桃这才明白过来,李乘风五官上的违和感是哪里来的。 原来她是胡人和汉人生的混血儿,被亲生父母抛弃之后,是李椿把她养大,才有了今日。 吃完晌饭,又攀谈许久,已近未时,看着天色实在是时间有些晚了,倘若再不走,估摸买完粮食回到村子都已是深夜,许桃桃便告别他们,带着娄语和大牛离开了寨子。 实际上李椿在听说许桃桃有粮食的需要时,第一个自告奋勇说要将寨子里的存粮送一些给许桃桃,但被她婉拒了。 他们在乱世之中接济灾民,已是辛苦,还要养活一大堆兄弟,许桃桃实在是没办法白拿人家的粮食。好说歹说,终于推辞了回去。 小娄语见过哥哥,精神好了许多,一路上颇活泼地拉着许桃桃的手说这个说那个,还骑在大牛肩膀上摘叶子编花篮。 几人笑笑闹闹,下午时分便到了江城。 第15章 破产第十五天 江城依水而建,身为交通枢纽,商业繁华,即使在国力衰弱时也不随之凋零,反倒愈加奢靡,带着一种末日狂欢的颓靡气氛。 -- 第25页 一路上,勾栏遍地,贩夫走卒不绝如缕。 许桃桃看得眼花缭乱,她曾在京城大宅居住,但深宅大院不能时常外出,加上天子脚下管控严格,远远没有南方这样的无法无天的商业狂欢。 一旁的枝儿等人比许桃桃更加兴奋,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进城的机会寥寥无几,加上战乱流民增多,如今大城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所以难得能见到这么繁华的景象,都是连声赞叹,探头探脑的样子。 娄语年纪小,看见路上买糖人拨浪鼓的便盯得目不转睛,枝儿比许桃桃小不了几岁,少女爱美,捧着妆盒胭脂流连忘返。但最好笑的是大牛,扒着人家卖窝头的问,一个多少钱,得到回答后跟许桃桃感叹,这大城的窝头都是金贵的。 许桃桃看在眼里,是又心疼又生气。心疼他们出身贫寒却能有一腔好心肠,生气在这样的好人在世道中居然是不得已要插草标卖身的。 尤其是大牛二兄弟,房子财产因天灾毁灭,却只能同难民一般。可见这王朝对人民漠视到了什么程度。 她这样想着,再看城里穿金带银迷醉勾栏的场景,竟觉得无比讽刺。 进城之前,他们因为身份问题被盘问了许多遍才进来,因此有时间仔细看了城外的模样。那所谓的善堂就建在城外,说是善堂分明就是几个草屋,里头也没个人组织,来了人嫌弃地扔下粥桶便走,一群饿急眼的孩子蜂拥而上,厮打着抢食,仿若野犬。 看那抢食的样子,想必是许久才有人过来送碗粥。 一墙之隔,外头是流民遍野,里头是夜夜笙歌,城门处举着枪戟的士兵巡梭保护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也是因此,许桃桃对那所谓“善堂”的疑虑越来越深。 几人一路闻讯,来到了那城内外除了名的开善堂的人家前,门楣高耸,上挂“上善若水”几个大字。 “小姐,这家人可真是个大善之家。”大牛在一旁啧啧赞叹。 许桃桃一言不发,在没确定这家主人的真实目的之前,她没办法下定论。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屁-股后面有个BE结局追着跑的。 这家是个高宅大院,三进三出的进制,虽说比起许桃桃当年家中的五进大宅还是要差许多,但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门番是个老翁,正在门槛儿旁打着瞌睡。 枝儿上前唤了几声,才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迷瞪着一双眼睛打量了几人两眼,又阖上眼皮:“今儿施粥的时辰还未到。” “我们不是来求施粥的,我们来找你们主家老爷。”枝儿有些不忿。 他们看上去就这么像难民吗,城门处盘问了三遍便罢了,一个门番还瞧不起他们。 听见枝儿此言,那门番老翁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两声,道:“诸位可知道这善堂是谁人开的?” 枝儿大牛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街坊说,是个商户呀?” 老翁老神在在地晃晃脑袋,煞有其事道:“我们老爷,可不是个普通的商贾人家的老爷,我们老爷起先可是在京城做事的,你们随随便便来个人,就想见老爷,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一番话,说得枝儿和大牛都涨红了脸。 许桃桃见状,牵着娄语上前道:“门番大爷说得这是什么话?” 见到许桃桃,这门番好歹还翻了翻眼睛,仔细照量了几下,才道:“想进也可以,你们掏得出这个吗?”说罢,手中掂量掂量,做出称银子的姿态。 许桃桃心下只觉得好笑,一个所谓善堂的门番,竟然比正经山上的寨子看门的还要狂妄。 枝儿看见那老翁的动作,在一旁又气又急,跺了跺脚,给许桃桃咬耳朵:“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家里还养着一大家子,铺子也刚开张,哪里就要平白给这种人送钱?” 许桃桃思忖片刻,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却抓住了刚刚这个门番口里的关键词。 “你刚刚说,你们老爷,起先在京城做事?” 门番以为她怕了,哼笑道:“那是自然没有假,说来不怕你吓死。” “我们老爷原是京城许家的管家老爷!” 说着,还得意地看向许桃桃的脸,想看到他意料之中的惊愕神情。 不出所料,这小丫头确实有些惊讶,但总觉得,和他想象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这门番想。 许桃桃问:“京城许家,是哪个许家?” 门番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你是村子里来的吧,这都不知道,就是在京城乐善好施,后来连地都捐了的那个许家。” “许家那主子是个傻的,把钱全送出去了,还是我们老爷有头脑,自己留了点体己,一路来了江城安家。那些受了许家恩的人感念他家的好,报恩无果。知道我家老爷曾是许家的管家,都络绎不绝地来送银子呢!” “咱们老爷治家有方,受恩的人飞黄腾达了又愿意帮老爷,自然便比原先的许家还有钱。”他哪里知道,原先许家的银子,可买下几十座这样的三进大宅。 许桃桃这次是真的惊愕了,惊愕中还带了丝怒意。 她半年前变卖房产地契之后,分明都将银子施舍给北方战争中流离失所的灾民了,但这管家,竟然敢私藏银子。还借着许家的名义,在这江城里头假行善行,实则是装点门楣,骗取那些个当年受了许家恩惠的好心人的钱财。 -- 第26页 难怪需要时不时接济一下难民孤儿,恐怕是要维持住基本的“善人”脸面。否则何以一个门番都如此言语呢? 她耐着性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印信,道:“这玩意拿给你们老爷看了,让他滚出来见我。” 许桃桃语气虽平缓,但用词很不客气,听得门番一愣,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枝儿和大牛不清楚许桃桃的底细,还往后护着许桃桃,让她别和这人计较。 “我让你赶紧滚进去,叫你老爷出来,没听见吗?”许桃桃厉声喝道。 她看着瘦小秀气,但拿起派来竟然有三分气势在,那门番缩着脖子,瞥了一眼手上的印信。 一个大大的许字刻在上头,雕工精美,他掂量掂量就知道这是块正经的汉白玉。 “这……这是……”他额头冒汗,眼神不住偷看许桃桃。 许桃桃冷笑一声:“这是我的印信。” 门番后脊梁一麻,便知道自己那不把门的嘴惹上了大事,连滚带爬地就冲进了角门。 枝儿和大牛却还愣愣的,看着刚刚气势万钧许桃桃,仿佛有些陌生。 他们认识的小姐,一直都是温柔的、和善的、柔弱的,却没想到能对着流氓痞赖,爆发出这样的气势来。 况且,听了刚刚两人的对话,再没脑子的人也能反应过来,自家小姐身份尊贵了。 沉默之中,只有娄语跑上前,扯扯许桃桃的衣袖,笑得甜滋滋的:“许姐姐好棒,把坏伯伯吓跑了!” 许桃桃这才收了那股气势,怜爱着将娄语抱了起来。 “语儿乖,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的。” 她说的是你们,听的一旁的枝儿和大牛是一愣,鼻腔立刻就有些酸涩。 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牛车上等候了片刻,那府里头便出来了人。 领头的是个身着华服,腰别玉佩的老胖子,吭哧吭哧地往这边跑,肥得流油的脸上满面焦灼,大汗淋漓。 而刚刚的门番就像个灰老鼠似的,低着脑袋跟在胖子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那胖子一路小跑,来到门前,等见到许桃桃的一瞬间,脚下虚浮,膝盖一软,扶着门槛才堪堪没有坐到地上。 “小小小、小姐,”他强挤出讨好的笑容,“老奴,找了您许久……” “闭嘴。”许桃桃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人便不敢说话了。 他脸上青红交错,只能回身把气都撒在缩成一团的门番身上:“都是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吃的米面却连狗都不如,得罪咱们小姐!”说着,反手就给了门番两巴掌。 话里话外,暗指那门番多嘴,若不说出他家实情,许桃桃也暂时发现不了他私藏家财跑路,还借许家名义敛财的事。 如今许桃桃找上门来,还拿着印信。 这老管家当时为了卷银子跑路,没等到许桃桃遣散下人,归还身契那日,所以身契至今还在许桃桃那儿。现今这情况,许桃桃真是一抓一个准。 他一路弓着身子请许桃桃一行人进来,连老牛都喊了两个下人好好照料,看得一旁的门番是更加心惊胆战。 正堂中,那胖子站着,许桃桃坐着,他面色难看地搓搓手:“老奴……老奴当年是有难言之隐。” 许桃桃垂着眼,一下一下摸着娄语的发顶,根本没眼看他:“李叔,我待你不薄。” 那李管家听了这话,露出更加无地自容的表情,忏悔道:“老奴知道,当年小姐何止待我们不薄,听说最后连奴籍文书都放了,是我自己倒霉没赶上趟。” 许桃桃笑了一声:“倒霉?” 她脸色一变,一茶杯就砸了过去:“我看你是贪财!” “噼啪”一声脆响,茶杯脆裂在地面上,李管家颤巍巍地跪倒在许桃桃脚边,哭道:“求小姐消消气,饶奴才一命,不要去报官……” 如今因为北方战乱,官府人手不足,所以重施刑法,像他这样偷盗主人财产的奴才,逮到就是杀头。 许桃桃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下头的小厮还拼命阻拦他:“爷,爷,去不得啊!” 许桃桃抬眼一看,却见一清秀少年,素巾白裳,面带薄薄怒意,瘦长小脸略微泛红,死死瞪着自己。 第16章 破产第十六天 追在白衣少年身后的是这宅子里头刚来不久的小厮。 先前,一群下人丫头早在外头听墙根儿,将屋内俩人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趁着他在后院,便一同拉了她。 当时小厮心底暗暗叫苦,这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奴才背主忘恩、偷盗钱财,还要假借主家恩惠敛财,这怕是要杀头的罢,只是苦了他们这些个作小伏低,被这“李老爷”蒙在鼓里的可怜人们。想着,他心头酸楚,正巧暂住府上的贵客路过,便在这贵客跟前流了两滴眼泪,哭诉世道不公。 贵客年纪小心肠软,问及原委,小厮便添油加醋地同他说了,仿佛再过不多时,这整个府邸里的人都要被赶出去杀头了一样。 听了这话,年轻气盛的怎么坐的住,捉着小厮的手腕子就闯了过来。吓得他是两股战战,不能抬头。 于是,便有了许桃桃训斥下人,这白衣少年冲进来怒目而视的一幕。 许桃桃疑惑的目光中,少年朗声道:“就是你要抄人全家?” -- 第27页 许桃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家丑不可外扬,连枝儿他们都被许桃桃安排在轿厅歇着,正堂的门随意不得开启,怎么半路还杀出这么个活舍利。 见眼前人没回答,这少年以为这人默认了,便再接再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德报怨有何不可呢?” “尽管李老爷偷盗钱财在先,但莽然报官毕竟损伤许氏名声。”晓之以情之后,少年又动之以理。 许桃桃没搭理这少年,转而面向李管家,无奈道:“……这位菩萨,是何许人也?” 李管家拼命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巴结道:“小姐有所不知,先前您接济的那位穷练武的,考上了前年的武状元,给配到都护府做了正六品骁骑校尉……” “元校尉因守雁门关有功,今年年初已经升至从四品骁骑副统领了,这是他家独子元小公子。” 说罢,主动给少年介绍许桃桃:“这位是咱们许氏的大小姐。” 一旁的白衣少年点头:“在下祖姓元,单字一个戎。” 许桃桃点点头:“那元小菩萨先歇着去吧。” 元戎脸色难看,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一意孤行吗?” “怎么,我家里下仆犯事了,家法处置,有问题吗?”许桃桃道。 元戎愣了愣:“你不是要报官,将他们上下府里的人都送去大牢吗?” 许桃桃往他身后一瞥,那小厮瑟瑟发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道:“堂堂一个骁骑副统领家的公子,竟然随随便便听信谗言,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说得是令元戎难堪不已。 他也不是没脑子,许桃桃这么一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原来都是这些个下人杞人忧天,没大没小地找他哭诉,才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抹不开面子。 “……是元某莽撞了。”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转脸便向许桃桃作了个揖。 但大庭广众,元戎也不好多说什么,剜了那小厮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只独独对李管家撂下一句恨恨的“你好自为之罢”。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下头的人战战兢兢退出去阖上门,空余许桃桃和李管家在厅内四目相对。 李管家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从没有这么担心过自己项上这颗人头,老泪哗地就流出来了。 许桃桃看着他猫哭耗子假慈悲,不由笑出了声。 “现在,你就给我老实交代吧。”她缓声道。 …… 两人在里头话了半晌,才推门出来,外头守着的小厮丫鬟再也不敢多言,看见许桃桃仿佛看见山林野兽,都垂着手,恭恭敬敬低头不语。 看见那平日里居高临下的“大老爷”低头畏缩地出来,全没有了平日的气焰,他们心底反倒涌出一丝痛快来。 出来的时候,许桃桃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枝儿和大牛叫过来。 那李管家却还追在她身后,哭哭啼啼道:“小姐,小姐,老奴一大把岁数了,实在是……” 刚刚许桃桃处置他去城外的孤儿棚子,接替那每日送粥的小厮,日日居住在棚子里,和孤儿同寝。 他自从卷了钱财逃至江南,购得大宅子,狐假虎威承着许家的名讳,每日锦衣玉食,哪里过过苦日子。 许桃桃这一罚,比打他十板子都难受。 但显然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许桃桃底线,现在如何卖惨已经毫无用处,只能让许桃桃更加厌恶他的见风使舵,是断断不能容下他了。 她一声下去,那边就来了两个院护,赤膊短打,三两下就将人架了出去。 这李管家不住挣扎,远远都能听见他哭叫的声音。 枝儿和大牛他们被人引着从轿厅进来,牵着小娄语,正巧便撞见这人给拖出去的模样,都是心头暗骂一声活该。 背主忘恩的东西,没给削了脑袋已是造化,还敢如此叫嚣。 他们至了正厅,有个嬷嬷过来将娄语接下去吃点心,只余他们二人进了屋,却见许桃桃坐在那雕花圈椅上思忖着什么。 不比下头刚刚见识了许桃桃雷霆手段的人,枝儿和大牛是这些日子贴身和许桃桃过来的,尽管知道了许桃桃的身份尊贵,倒也不至于就此疏远,上去便是安慰。 尤其是枝儿一团机灵,一下子便猜出许桃桃此刻在筹划着什么,便道:“那李老爷偷的小姐的银子,恐怕不少。” 许桃桃点点头,捏了捏眉心,道:“百亩良田、三张房契,还有金银若干。” “甚至,还有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夜明珠一颗。”她咬着牙,怒意几乎溢了出来。 枝儿和大牛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钱,心惊的同时也替许桃桃高兴,便道:“那小姐衣食无忧,有什么可烦心的呢。” 许桃桃心想,你们不知道当然是高兴,可我带着的那小娃,一个长歪了可是要成大反派的。 这眼看白手起家渐有眉目,却平白掉下这么一块馅饼,她不晕,许平安要是被砸晕了可怎么是好。 她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和枝儿他们商量,便道:“这些东西看上去虽多,但实则都给他挥霍得不剩什么了。只是毕竟还有田地宅子在,我是烦心平安的教养,白白有了这些东西,若是成了纨绔便不好了。” 枝儿和大牛听了,也都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们想着,小姐也不可能时时带着小少爷,下头人又只管巴结,若是家中巨富,很难不长成纨绔一名。 -- 第28页 这样想着,大牛却耿直道:“这有什么难办,小姐尽管拿回自己的东西,两边安家不就得了。” 枝儿和许桃桃听见这话,都愣神了。 还是许桃桃先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我瞒着平安他们?” 大牛憨憨一笑:“小姐忧心少爷,是因为少爷年纪小不知世事,怕给教坏了,那便等少爷长大懂事了,再告知实情。” 一旁的两人皆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大牛平日憨厚笨拙,遇到大事却能耿直巧思。 枝儿也觉得有理,便劝许桃桃道:“大牛说得不无道理,若是少爷似寻常孩子般养大,饱读圣贤书后,便怎么也变不成纨绔。” 许桃桃心下明白,这是要让她披马甲办事啊。 照他们所言,许桃桃收回这边的财产后,照常经营,而村子和城里平日不互通,村里又交通闭塞,自然是无法得知许桃桃的真实身家的。 况且有了一笔这样的财产之后,她想要经营起来也更加顺风顺水,倒时平安自然知道,这是自家阿姐经营所得便可。同时,也可以更好地给平安创造学习条件。 本身,许桃桃就是因为担心原著中那些个下人教坏平安,所以遣散下人,又因为原身名声不好,为了避免男主找上门来,才大施救济。加之战乱天灾,捐破产了也就罢了,身上还是留了几分体己,不担心活不下去。 这些零零碎碎加在一起,才最后导致许桃桃只身一人带着平安来到桐花村里。说到底,都是原来的短命结局在身后追着,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若是家中衣食无忧,平安还能正常成长,那谁愿意乱世之中无依无靠呢。 只是许桃桃还是有些好笑,想到李管家虽说是卷银子跑路的逃奴,但却阴差阳错成了她的助力,真是不知说什么好。而且,怎得她当时随意捐赠接济的人,一个个爬得那么老快,山里绿林暂且不谈,现在竟然连朝廷里都有了? 还是当时太过急躁,做慈善的时候一下子铺张开来,竟然让受惠的人群基数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导致自己现在走哪哪都有人喊自己大恩人。 这让许桃桃有些懊恼,她想着安身立命便好,却还是冥冥之中和主线剧情纠缠起来。 毕竟是一城首富,体量太过庞大,稍微做些什么都能产生大幅影响,也难怪原著里会养成个大反派了。 但事已至此,许桃桃也只能接受现实。 思来想去,又与枝儿他们话了片刻,她叫过一个小厮,让他把府里的帐房先生及所有下人全都叫了过来。 ——办事之前先清点人手,这是上辈子她那个倒霉爹最后留下的一句至理名言。 第17章 破产第十七天 破产第十七天 这所谓李府看着三进大院人手众多,实际上真正有身契在府里的不过寥寥,其他都是雇佣关系。 人太多会导致府内银子不够开销,许桃桃一问账房先生,便知道这李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经银子其实早就给李管家挥霍光了。 所以就算许桃桃现在将人逮了个现行,也拿不回自己丢去的那些银子。 她盘算了一下,剩下的东西也就是这间三进宅子,沿街的两所商铺,还有郊野的田地。 但因为这李管家好赌,所以田地竟也抵押了一大半出去,如今手头只剩下三十亩左右的数目。 又听那帐房先生诉苦道,这李管家好吃懒做,只知道做些表面功夫欺瞒那些报恩的人,收敛银子,却不晓得自己开荒种地,现在那郊野的地块都已经荒废许久了。 得知了这些事实,许桃桃是既安心又担心。 她安心在不会凭空多出大笔的财富,管理运作起来方便不说,瞒着平安也瞒得住。而担心则担心在这田地长久未开垦,需要借助大量的人力物力。 这个时代耕地的水平还很原始,需要靠耕牛来拉犁,速度很慢,买牛又昂贵。 虽然许桃桃能记得历史书上古代农具的发展沿革过程,但只是知道长什么样子,真要去发明还是费点劲。这种东西就像制茶一样,她提供的只是超时代的一些概念和思想,但却需要专业的从业者来予以实施才行。 若是有个木匠就好了,许桃桃想。 站在门前院子的下人中,许桃桃首先将一些不必要的丫鬟小厮还有门番给遣走了,护院留下两名,轮流看门和巡逻,帐房先生和打杂煮饭的嬷嬷留下,其他便没有了。 共留下的人中,只有嬷嬷和护院是有身契,在人市上买回来的,账房先生只是雇佣关系,一月现结一千五百文钱。 除了这些人,许桃桃现在急需的是田地里干活的雇佣工。 士农工商,这账房先生就属于“工”的阶层,按照许桃桃的想法,他应该能认识些外头的工人。 便问道:“先生,这城中如何招工?” 账房先生心领神会:“小姐是想找人将外头那几十亩田给种上?” 许桃桃点点头。 那账房先生思忖片刻,道:“通行的做法,是雇佣长工,或是直接将田租出去,隔些日子收税,小姐是怎么个想法?” 许桃桃道:“我是要种自己的东西,对庄稼的品质要求较高。” 账房先生长者一缕美髯,闻言抚须而笑,道:“那便是雇工了。” 他又问道:“不知小姐要种的是什么?” -- 第29页 许桃桃想了想,道:“暂定是小麦。” “若是小麦,现已过了季节,得等到冬日才能种下一茬了。”那帐房先生道。 许桃桃见他见多识广,又为人亲和,想必先前是看不惯李管家已久,这才对他如今的下场无比痛快,对自己言无不尽,立刻请他进了偏房坐下说话。 她招呼枝儿给这先生倒了杯茶,先生连连推阻,低声道:“现在倒也不着急,几十亩地要开垦还得有一阵子。” 他最后建议许桃桃去外头城里的集市放出消息,自然就有那些个缺钱的卒夫来找活干。 许桃桃一想,也就是这时代还没有一个“人才市场”,想要找工,只能靠宣传介绍。但还好这时代的纸不算太贵,贴张海报还是贴的起的。 事不宜迟,得赶在九月份之前把地给犁好,这两日就得把榜文贴出去。 “这榜文就交予你负责,”她拍拍那账房先生的肩膀,“务必今日要将榜文给写好,明后日便贴出去。” 先生站起身,给许桃桃微微鞠了一躬。 办完这件事情,下人那边也清理的差不多了,最棘手的就是几个哭哭啼啼的侍妾。 李管家的妻子早在当时逃难的时候便死在了路上,现如今也没有再娶,只是买了几个面容清秀的小丫头做填房。 这些侍妾岁数都只比许桃桃大上几岁,知道李管家出了事,都担心自己被发配出去,从此便没了可依靠的,在后院敲客房的门。 元戎坐在房里,心中还为了之前的莽撞懊恼,听着外头的动静,更加烦躁,坐立不定。 许桃桃走到后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几个穿着精致的侍妾,眼泪汪汪地扒着元戎的门,希望他能出来替她们说几句好话。 见到许桃桃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护院,这些女人都吓得花容失色,颤颤巍巍挤在一起。 元戎听着动静,终于是忍不住了,推门而出,与许桃桃四目相对。 他沉声道:“许小姐……” 许桃桃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实在是养不起这些人了。” 元戎有些着急:“那也不能将她们赶出府啊!你可知道,已经嫁人的妇人,再给赶出去会是什么遭遇!” 许桃桃奇怪地看着他:“我也没说要将人赶出去啊。” 元戎又懵了,他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懵得这么多次,还这么莫名其妙。 许桃桃环视这四个侍妾,朗声道:“今日起,我将你们的身契归还——” 几个女人一听,又哭作一团,以为自己马上将要被赶出去了。 没了清白的女人,就只能去给人做下仆,再也无法享受她们先前这样的生活了。 元戎见状,以为许桃桃要临阵反悔,上前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枝儿在一旁拦住。 这长相机灵的小女孩轻声笑道:“公子不必着急,我们小姐自有下文。” 说着,只见许桃桃接着道:“但是,如果你们有什么技艺傍身,皆可说出来,按照这个,我决定要不要雇佣你们做府里的帮工,定月钱。”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都面露疑惑之色。 许桃桃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也就是说,你们若是有一技之长,便可以成账房先生那样的自由身,还是住在府里,凭本事挣银子养活自己,而不是靠嫁人。” 她们终于明白了过来,眼前一亮,抹干了眼泪,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到许桃桃面前。 一个个子高鹅蛋脸的说:“姑娘,我南方妮子,会刺绣,我绣的扇面前后都有花样。” 一个矮个子圆脸小嘴的说:“我会织布,我织的花布是城里最漂亮的。” 一个中等身材大眼睛的说:“我家原先开的是食肆。” …… 她们七嘴八舌,只有一个细细瘦瘦,柳叶眉丹凤眼的女孩没有说话,低着头,仿佛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许桃桃看着她想起来,刚刚她似乎也是这样的,被排除在外。 于是便问:“你会什么?” 那女孩红这张脸,抬起头道:“我……我会唱戏。” 第18章 破产第十八天 戏子在古代乃是下九流,会唱戏不是什么可以吹嘘的事情。因此那侍妾说完,便红着脸低下了头,似乎只有这一条能拿得出手。 这个瘦瘦小小的侍妾,举止委婉,眼尾自有一腔风流,恐怕是那荒唐的李管家在某个勾栏戏院看上的旦角儿,给买回家的。 一旁的几个女人,听了她“会唱戏”的话,都捂着嘴,轻声地互相嘀咕着,弄得这侍妾更下不来台了,只管在那儿扭着手腕,眼睛盯着脚尖。 但许桃桃自然不会因这点就低看她一等,她盈盈一笑,反倒牵起她那纤细的手腕,低缓道:“这自然也是一分技艺,怎么就战战兢兢起来了。” 她话语一出,立刻就有几双惊讶的眸子看过来。 尤其是元戎,一张挺秀小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他是在武夫父亲颇为古板封建的教育下长大的,对于许桃桃这样不分贵贱、只论优劣的观念十分费解:“许小姐竟不在意教坊卖笑之流吗?” 许桃桃安抚了两声那名唤妙奴的女子,才转首觑了茫然的元戎一眼:“行业本不分高低贵贱。” 元戎迟疑道:“就算许小姐不在意,可外人看来……” -- 第30页 许桃桃打断他:“若是事事都外人这,外人那,因着无关的旁人言论而畏首畏尾,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元戎被她说的一怔,一时竟被辩倒了,低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许桃桃收回眼神,粗略在面前这几个忐忑的侍妾身上扫了两眼,道:“你们都是有些本事的,自然能留下来做事,到时候去枝儿那里领活便可。” 听了这话,几人心底的一块大石头都堪堪落了地,破涕为笑,不住地谢着许桃桃。 只有妙奴还怯懦地站在那儿,拿不准许桃桃刚刚那些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妙奴,”许桃桃唤道,“你跟我来。” 妙奴脖子一颤,心里有些忐忑,白着一张小脸就跟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似乎平日里就素与这妙奴相处不来,见她前路未卜,都在那儿看笑话。 “唱戏的终归是唱戏的,能做什么呢?”个子高的单氏咕哝道。 另两人也难免一脸同意。 就算许桃桃刚刚说了一番那样的话,但还是没办法一下子扭转她们的观念。 圆脸的徐氏悄声附和:“许家这小姐是在京城行善出名的,恐怕只是见不得人哭,说些场面话。” 大眼睛的张氏捂着嘴,话里带酸:“可不是嘛,谁能有她哭起来那样招人疼,谁见了她不丢了魂似的。” 枝儿在一旁听着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几人不待见那妙奴,不仅是因为瞧不起唱戏的,还因为她尤其得宠于李管家。 元戎进了房,许桃桃又不在,这些人跟刚刚仿佛是两副面孔,直把枝儿当成了空气。 她轻轻一咳,面色一冷,摆出许桃桃教给她的态势来。 “几位女郎,背后诋毁人可不光彩,想来小姐并不想听到这些话。” 那些个女人一看枝儿面色不好,想到她和许桃桃亲近的关系,怕她去找许桃桃告状,便都悄没声地住嘴了。 …… 那头,许桃桃将妙奴叫走,实际上是要给她安排一些别样的活计。 不同于其他的几个侍妾都留下府中,她想让妙奴去村子的茶铺里“打工”。 这可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驻唱歌手”啊!许桃桃虽然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但心中已经兴奋地搓搓手了。 只是这事不好让其他几个侍妾也知道,就只好将妙奴叫道一旁说话。 偏房内,许桃桃将自己想法一一对妙奴说了。 妙奴原以为,许桃桃将她叫到一旁是因嫌弃她的出身,不想让她留在府里做事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许桃桃竟真的愿意让她能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做个自由民,还能有安身立命之所。 “你不会嫌弃吧?”许桃桃一番话说完,见妙奴怔怔的,轻声问道。 却见妙奴红了眼眶,只是低头道谢:“……从未有人如此瞧得起我,妙奴真不知如何谢小姐。” 许桃桃只是轻拍她的手背。 安排好后院,她终于是将府里的人事给清点核查了个通透,而那边大牛拿着许桃桃的手信和印信去官府上报了今日之事,留了底案后,这边的房屋田契就都归还了许桃桃。 而账房先生倒也迅速,傍晚时分便将榜文给写好了。 许桃桃拿来一看,字句清晰,条条整整,满意地点点头。 账房先生见许桃桃满意,笑道:“工钱我按市价给小姐填了,小姐觉得是否可行?” 她仔细一瞧,果然在最底下有标注银钱几何。 日结三十文,倒也不算贵,翠云家酒肆的小二月钱都是要整整一吊钱的。 “可以,那明日一早便贴出去吧。”许桃桃点头。 账房先生沉吟道:“小姐若是急着招工,依我看,今晚贴出去最好。” 他和许桃桃解释说,这江城晚上宵禁甚晚,众人歇了活计都聚众消遣,尤其是勾栏酒肆,要生生闹到半夜才歇,在这时候贴出去的效果是最好的。 许桃桃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这么定下了。 但在张贴榜文之前,许桃桃还得做一件事——筹备出招工的现银。 要知道,这短工可不比长工,可以一月半年地发工钱,而是正儿八经需要日结的,没有现银,没人给你干事。 而许桃桃携带在身上的碎银早已用完,只能拿出妆奁里存着的首饰去找个典当铺子典当了,换些现银。 她问了账房,说是傍晚时分典当铺子仍旧营业,就在巷子外头的街对面便有一家。 典当铺子挂着大大的门匾,上写着个“当”字。 许桃桃推门而入,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一柜台,柜台上有长长的木栏杆,后头坐着打着瞌睡的掌柜。 他脑袋一点一点,半张脸都快掉在算盘上了。 “掌柜的,典当首饰。”许桃桃出声唤道。 她连唤了几声,柜台后那人才清醒过来,砸吧着嘴将眼镜绑到脑后,打了个哈欠:“女郎要典当什么?” 许桃桃从怀中掏出那根珍珠玲珑八宝簪。 簪子一掏出来,那掌柜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亮光。 他眼光老辣,一下子便认出来这簪子顶上镶嵌的是正经的海水珍珠,色泽温润,粉若春桃,足足有两三粒普通珍珠那般大小。 但为了方便压价,就算心里再怎么震动,也是不可能露出惊艳的神情。 -- 第31页 许桃桃将簪子递过去,由那掌柜细看,她出来的时候身后带着大牛,门神似的站在她身后,量那掌柜的也不敢私吞。 大牛的存在明显让掌柜的有所忌惮,他那三角眼看看簪子,又看看大牛,再看看许桃桃,手指比出了个五字。 “五十两,如何?”那掌柜捏着簪子一头,“这簪子并非纯金而铸,工艺又粗糙,一试便知。” 许桃桃摇摇头,道:“你当我是那深闺小姐不懂市价,这上头的珠子一颗就要百两。” 掌柜的苦了一张脸:“姑娘,这珠子个头虽大,但形态不规整,值不了百两的。” “值不值得了百两,你得称了再说话。”许桃桃也知道,那底下的座并不值钱,值钱的就是上头的珠子,于是便让掌柜的将那珠子拆下称重。 掌柜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珠子重几分便有几分价钱,眼前这小丫头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缜密,难以糊弄。 他正要偷偷挪动秤杆,就被大牛捉住了手腕。 那黑沉沉的脸低声警告:“老实点!” 他无法,只得老老实实称重。 小巧玲珑的盘上,珠子一放,那秤砣便往上跳了一些。 掌柜的一看,无奈道:“五分半重。” 许桃桃抱臂道:“若是我没记错,五分珠子应当值白银二百两。” 大牛在一旁都听愣了,心想这么一个小东西,咋就值这么些银子呢? 那掌柜的还想还价,但都被许桃桃一一驳回去了。 五分半的珠子虽说不规整,但做个扇坠珠花的,工艺好点卖出去,那可是大几百两的生意,掌柜的自知是要定了这颗珠子,讲起价来被许桃桃捏得死死的。 最终,还是乖乖给许桃桃拿了二百八十两银票,找到相应的铺户就能给兑成现银。 手头有钱,自然就好办事,那边榜文发出去之后,没多时就有人上门寻来,还奇怪怎么许府换人当家了。 这晚许桃桃留宿在江城,为了避免村子里的家中众人担心,她先让大牛带娄语回家报了平安,嘱咐张妈和二牛好生看好两个孩子,她过几日再回去。 次日,许桃桃就招满了需要的短工数量。 这些短工共三十人,一人分了半亩多的地块,两人合用牛一头,要在冬小麦播种之前将地全都犁好。 为了增加效率,许桃桃承诺,前三个将活干好的,不仅工钱照给,还会另外发上半吊银子作为彩头。 这些人听了,都热血沸腾的,恨不能当晚就将地给犁好了。 除了安排完开垦荒地的事,这几日账房也给许桃桃看了先前的账本,上头零零碎碎,分为出项和进项,出项的大头除了挥霍享受,还有就是外头救济孤儿。 那些孤儿没有身份进不来城里,之前的李管家也懒得去处理,就这么扔在城外,为了缩减开支,也只是单纯的克扣食粮住所,实在是没把人当人看。 想要缩短开支,同时又能不使得他们再次流落荒野,或过上非人的生活,那就是让他们为自己创造价值。 他们虽然岁数小,但也能帮忙在田地里除草捡石头,于是许桃桃便让人赶紧将他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了,给接到郊外田庄上住去,往后在府里做个长工也是好的。 事情一一吩咐了下去,许桃桃终于得空休息半日,不用自己亲自跑上跑下了。 这日,她叫来枝儿,笑眯眯的:“咱们去逛市集,夏日易出汗,给你换身衣服,再给张妈、平安、语儿他们也购上几件。” 枝儿受宠若惊,刚要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元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看着许桃桃。 “我也要去!”他双手叉腰。 第19章 破产第十九天 许桃桃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元戎会要求一起跟着。 这几日她处理府上内务,还没有理会这位元小公子,只记得他总是有意无意经过书房外头,眼睛朝里瞟。 先前倒是也问过他是因何暂居府上,元戎只是说他父亲打仗去了,北边又因战争民不聊生,一派凄惨,他便来江南周游,顺道歇在当时的李管家这里。 当时许桃桃还问他什么时候走,元戎只是涨红了脸不做回答。 现在她要带枝儿出门,这家伙又冒出来了。 小脸通红,眼睛左顾右盼。 再看看枝儿,也是耳尖通红,低头不语,许桃桃心下便了然,笑道:“那元小公子便来吧。” 三人出门的时候正赶上外头繁华喧闹之时,他们出了巷子迎面就是街口,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个卖胭脂妆盒的摊子引起了许桃桃和枝儿的注意,他们上前一看,那老板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咱们家的金花胭脂是这江城最红的,抹在嘴上那是一个漂亮。” 许桃桃拿起他摊上摆着的胭脂盒,打开一瞧,果然色泽红艳,只是质地有些粗糙,涂上手背着色不够均匀。 这老板是个人精,一打眼便看出许桃桃衣着不凡,凑到她身边介绍:“小姐,咱家还有这城里独有的花露胭脂,状若露水,色若夏花,小姐大可一试。”说着,便从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里头竖着几个精致的瓷瓶。 许桃桃接过这瓷瓶,捻开上头的盖,用老板递过来的羊毫笔沾了一些,质地水润,比起膏状的金花胭脂更加服帖,类似于后世的唇釉。 -- 第32页 枝儿看了,也在一旁惊叹:“小姐,这真好看。” 许桃桃有些心动,便问道:“不知这花露胭脂,银钱几何?” 老板喜不自胜,赶忙道:“倒也不贵,只是二两银子罢了。” 二两银子?许桃桃皱眉,这也太贵了,普通的胭脂才不过百文,这东西怎就这么贵。 觑见许桃桃的脸色不好,这老板解释道:“花露胭脂制作繁琐,是要贵一些,但合用呀。” 原来这花露胭脂是用开花之时的整多红蓝花反复捶打滤筛而成,中间还要沉淀淘洗,颇费人力和时间,因此价格高,常供应给高门女眷。 虽说好看,但毕竟也只是胭脂,现下正是用钱的时候,犯不上拿二两银子买这个,许桃桃便摇摇头,给他放了回去。 元戎看在眼里,指尖微微一动,但却没有立即表态。 那老板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气馁,又给许桃桃他们介绍起平价些的妆品。 许桃桃无可无不可,随意地看着。她自己用的不多,手头还有剩的,也没什么收集的爱好,只是枝儿却看着那膏状的金花胭脂,有些犹犹豫豫的。 她鼓起勇气道:“老板,这金花胭脂是什么价钱呀?” 老板道:“一百文一盒,合用几个月呢。” 枝儿一个月的月钱也就是五百文,这一下子要花掉五分之一,着实有些心疼,便依依不舍地放回去了。 许桃桃却捏起来一个,道:“老板,给我拿一个金花胭脂吧。” “欸!好好。”那老板拿个小布囊给许桃桃包了一个起来。 许桃桃买了胭脂,递给枝儿:“你平日白头素脸的,姑娘家也该有个胭脂。” 枝儿顿时涨红了脸,小声道:“多谢小姐……” 他们看完妆品,又被那边的糖饼铺子吸引了注意。 枝儿是觉得香,许桃桃是好奇这糖饼铺子是否真有糖饼。 这时元戎出声道:“我去后头办些事情,马上回来。” 许桃桃点头,这铺子小,里头没有可坐的地方,便带着枝儿在食铺外头等着,要了两块饼。现烙的饼很快就从那柜台处递了出来,包着油纸,热乎乎的冒白气。 闻了一下,香味扑鼻,只是咬下去并没有糖馅儿。 许桃桃心下了然,原来这糖饼铺子的名字只是用那“糖”字来勾起人的馋虫,实际上里头并没有糖。她们一块饼分着吃,很快就吃完了。 此时,元戎正巧赶了回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 “拿去。”他别开脸递给许桃桃,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许桃桃惊讶地接过,里头竟是刚刚她没舍得买的花露胭脂。 元戎虽说别过脸,但也在偷偷觑着许桃桃的脸色,见她惊讶中带着些许高兴,也露出一丝得意来。 许桃桃笑道:“元小公子何必破费呢。” 元戎摸摸鼻子,没有说话,仿佛有些失望。 许桃桃瞥了一眼枝儿落寞的脸色,心里有些两难,但也只好笑道:“我很喜欢,多谢元小公子了。” 元戎这才露出笑,小声道:“喜欢就行。” 吃完饼子,许桃桃又顺着元戎的指引去了前头十里巷的成衣铺子,这是布匹成衣的聚集地,巷子里外足足开了四五家。 这四五家里头,有那么几家的布匹衣服看着还行,掌柜的也热情,看见许桃桃她们来了便往里头吆喝。 “来来来,女郎要买些什么衣服呀?进来看!” 他们一进屋,就看见墙上挂的都是各式布料和成衣。 枝儿都看花眼了,拉着许桃桃道:“小姐,这么老些衣服呢。” 许桃桃同那掌柜的说了自己的要求,那人连连应声,给许桃桃拿出了好几个样式来挑选。 有孩子的、男人的、女人的,各种样式他这里都有,款式都十分朴素干净,价钱也合适。 许桃桃很满意,不多时就定下了好几套,让他做好了明日派人来取,掌柜的见许桃桃这么爽快,连连应声,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后头了。 逛完成衣铺子,许桃桃又去了榷货务一趟,询问了茶引一事。 榷货务那边态度倒是不错,告诉许桃桃只要有照凭,交了茶引税便能拿到茶引了。许桃桃本就有此意,身上带着银票来兑换的现银,按照要求给上交了税款。 这日几人逛到晚上才回府,元戎也就这么跟着许桃桃逛了半日,这才了解到许桃桃原来一天要操持这么些事务,心中对许桃桃的看法又变化了一些。 次日一早,许桃桃便让人去成衣铺子将衣服取了回来,只是茶引暂时拿不到,但许桃桃也不着急,她那边茶园子还没开始出货,早早拿了茶引也没甚用处。 铺子拿回来的衣物被整整齐齐叠放在一个大布包里,放到了板车上,连带着府里的一石小麦,半石江米,也抬了上去。 她今日打算回村一趟,一方面是自己在外已经呆了四五天之多,家里人会担心,一方面是先前制作的麦芽糖恐怕已经见底,再不回去做一批出来,茶铺就要断货了。再有,妙奴也该随她回去一趟,在茶铺里做起活来熟悉熟悉。 这边李管家的财产还有两间铺子,许桃桃准备的是之后用这两间铺子在城里开分店,但现下这两间铺子都租了出去,暂时收不回来,加之手头上也没有更多的本钱,所以还不着急,赚钱才是第一要紧的。 -- 第33页 回去之前,许桃桃还差人在集上买了几样吃食玩意,打包带回去给平安娄语两个孩子。 于是元戎早上一醒来,便见到许桃桃大包小包,带着枝儿和妙奴,作势要走。 他急忙上前道:“许小姐,外头乱,你们几个女眷怎么能行?” 许桃桃道:“无事,家中护院同我一起。”她指了指前头拉牛的那壮汉。 元戎还是不让,只道:“他们虽看着壮实,但不会功夫,遇上了贼寇,人少还能应付,人多就不行了。” 许桃桃看着他拎把剑,仿佛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果然,元戎把剑一提:“我从小跟着父亲习武,拳脚功夫倒也不差,许小姐不如也捎上我一个。” 第20章 破产第二十天 破产第二十天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许桃桃也不好反驳,便让元戎跟着一同坐上了牛车。 行车的时候,元戎问许桃桃,府中有现成的马,为何不乘坐马车而行,偏要坐缓慢的牛车。 许桃桃向他解释道,自己本来在村里就是普通人家姑娘的身份,没来由地坐个马车回去,让人知道自己平白有了那些银子,麻烦事小,惹来奸人绑架两个孩子索要赎金就不好了。 现下她万事缠身,顾不上两个孩子,都是张妈和大牛二牛在村子里带着,一个已经年纪大了,另两个又都是粗心的大男人,若有人存着坏心,硬绑也是能绑走的。 元戎听了仍旧疑惑道:“那为何不将两个孩子接入府中生活呢?” ——当然是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养成大反派啊。 但许桃桃无法和他这样说,只是笑着解释说现在府中一切都尚未落地,孩子贸然搬过来不好,等府内事务都处理完毕,再将他们接过来也不迟。 其实许桃桃有反思过原著的平安为何会成长为无恶不作的反派。 从遗传来看,平安是绝对正常的孩子,唯一可能的就是后天影响。双亲早逝,原著的姐姐又只知道拿钱去溺爱,实际上并没有手把手去教育,甚至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也没有上学,身边有的就只有那些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下人们。 所以后天的教育无比重要。 如今平安还没到念书的年纪,每日只知戏耍,不问世事,她也没什么时间日夜陪伴。因此现在就接到这个刚刚易主人多手杂的府中不是个好选择,等到了上学的年纪,请了先生教养,便一切都好说了。 原著的反派害了太多的人命,自己最后也下场凄惨,许桃桃实在是不愿意有一丁点的可能重蹈覆辙,因此万事都极其小心。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十里山路也显得没有那么遥远了。 没到天黑,许桃桃他们就来到了村口。 刚下来,就看到远处焦急等待的翠云大婶。 她见到许桃桃的身影,连忙赶了过来,虽说眼神在元戎身上停留了一会,但立刻便收回了视线。 “姑娘,赶紧回家看看,家里不好了!”她眼睛通红,头发蓬乱。 许桃桃眼皮一跳:“大婶,你别着急,好好说。” 翠云平稳下呼吸,同许桃桃说,今儿一早上起来,大牛二牛都去茶铺忙活,只剩张妈一人在家带孩子,谁知院子就进了疯狗,追着娄语咬,张妈一个老妇人拉不动狗,眼见要一口咬上娄语的脖子,那狗便被平安拖着小槌头,一锤子弄死了。 本来大家只以为是虚惊一场,谁知午后就有人来找狗,来人正是花大虫,说是家里养的狗给许平安打死了,要赔银子,不赔银子就要让她儿子去报官。 翠云说着开始抹眼泪:“我是个知道的,她家那疯狗平日都是栓起来,门都不出,怎么今日偏生就跑到你家院子里,还追着孩子咬,哪里有这么蹊跷的事情……她儿子那么大个官,咱们哪里惹得起,若是真让她儿子论下去,你的茶铺子便开不了了。” 许桃桃道:“现下人还在?” “在的,还带人堵着你们家的门,舞枪动棒的,把两个孩子吓得够呛。二牛刚刚急得要去寻你,还是大牛同他讲,说你今日就能回来,他才没去。”翠云还在抹眼泪。 一旁的元戎听着,脸色已然变了,心想这堂堂江城边上不过十里地,就有这样的乡绅豪强借口敲诈,欺辱平民。 许桃桃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她嘱托一句枝儿牵着牛,便带着那护院和元戎,脚下生风,往家中跑去。 两人还没到门口,就看见那小小院门前乌泱泱围着一群人,外头是一圈子看热闹的,里头则是举着锄头耙子聚众闹事的。 他们走上前,外头一圈子邻里乡亲见了许桃桃,都主动让开身子,互相交头接耳。 “……真是可怜见的,刚做点生意就遭人嫉妒。” “一个姑娘家,哪里能拗得过亭长他娘,估计铺子都得黄了,可惜了那茶和茶点。” “我也耳闻说是那茶点香甜可口,说是有秘方。欸你说,那疯狗怎么偏生就跑到她家去呢?” “嘘——不可说不可说。” 最后那人摆摆手,看着许桃桃气势汹汹的过来,好心提醒:“丫头,勿要硬碰硬,保全自身便可以了。” 说着,又看看元戎,和许桃桃身后的护院,心下犯嘀咕:这少年可是生面孔啊,生得面如冠玉的,虽说腰间佩一把剑,但衣着朴素也没见什么花纹,想必也是一介习武的布衣;这壮汉倒是看上去威武,但面对这么些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 第34页 他叹了口气,替许桃桃的前途担忧。 许桃桃知道这人也是好心,微微一点头也就罢了。 她们几人还没走进门口,在人群中就听到花大虫那尖利的嗓门喊道:“给老娘把门打开,弄死了我家狗还不承认,小崽子你等着吧!” 边叫骂,这老女人还边拿脚踹门,踹得“砰砰”作响。 门外,大牛和二牛沉默着挡住门,任由她那脚踹在自己身上。门内,可以依稀听得见孩子的呜咽和老妇人的叹气声。 许桃桃只觉得一股子劲儿从心里直窜到头皮。 她自从搬来这村子,都是勤勤恳恳好好做人,甚至在这花大虫来家里讹钱,也是为了规避冲突把银子好生按期给了,眼看生活平平淡淡即将步入正轨,这家伙竟然使出这种花招。 ——这种拙劣的嫁祸手段,也就是这样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能使出来的。 眼下人已经堵到门前,周围的乡亲不想触霉头都躲着避着,只有那地保张奎还在一旁劝着,这才没让那花大虫破门而入。 虽说许家已倒了,但毕竟许桃桃和他还有着商业合作的关系,若是就这么让她随随便便将茶铺给弄黄了,自己的分红怎么拿。 但尽管张奎是如此想的,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劝着,并没有进行实际的对抗行动,毕竟这件事情还没有直接侵犯到自己的利益,卖个人情也就罢了。 他这么想着,伸手去拦,却被那花大虫一巴掌推坐到地上,头顶的帽子都歪了,气得他“腾”地站起来,刚要发作,乱糟糟的人群中却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声:“住手!” 众人都转身看去,露出一个面带愠怒的粉衣少女来,一旁站着个已经气得有些发抖的白衣少年,还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 “小姐!”见到许桃桃回来,大牛和二牛都来了精神,眼神明朗。 花大虫自然认出这就是许桃桃,心中虽有些没底气,但还是耍泼皮说,让许桃桃赔她的狗。 许桃桃冷笑一声:“若是我不呢?” 花大虫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许桃桃能这么硬气,便搬出了她那便宜儿子:“若是你拒不赔偿,我就叫我儿把你告到官府,让你家那崽子蹲号子!” “据我所知,”元戎死死盯着她,“我国律法没有让四五岁孩童受刑的说法。” 花大虫是个文盲,自然不懂律法这一套,只是无赖道:“孩子不受刑,那就大人受,就让你去坐牢!” “有我儿子在,你们谁也别想赖掉!”她叉着腰,色厉内荏。 大牛和二牛一听就急了,他们也不懂律法,只是觉得这婆娘的儿子是亭长,若是说让许桃桃坐牢,那肯定是真的,便一个个都往前冲,挡在许桃桃身前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早晨的时候小姐不在家,若是坐牢也该我们去,别牵连咱们小姐!” 许桃桃轻拍他们后背,示意没事,这才让大牛和二牛稍微放下心,警惕着让了开来。 她轻笑一声,道:“行啊,那你要赔多少银子?” 元戎有些着急,以为许桃桃要屈服,就去拽她袖子。 许桃桃没有回应元戎,只见那花大虫志得意满,道:“十两银子。”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银子也行,把你家茶铺做糖的方子给我拿来。” 话语一出,周围人都议论纷纷了。 连张奎也站起身,皱眉道:“这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 元戎甚至上前一步,手搭在了剑鞘上。 这些人中,只有许桃桃面色如常,甚至还有闲心和元戎开玩笑:“欸你说,这律法里头,杀了人家多少牲畜才要赔偿十两银子?” 元戎一愣,但还是回答了:“按牲畜市价来算,十两银子合两百只鸡鸭,或是两头活猪。”说是值这么多,但要是真去买这么些牲畜,是没地方买的,而且鸡鸭能下蛋,单用肉价衡量真是亏损。 “行。”许桃桃笑了,笑容阴恻恻的,花大虫只觉得自己背脊发凉。 “她家有多少鸡鸭活猪?”她转头问张奎。 张奎吞吞口水,不知为何竟反抗不了许桃桃的提问,乖乖回答:“五十只鸡,八十只鸭,三头猪。” 许桃桃点点头:“来人。” 她身后护院弯腰:“有。” 大牛二牛俯身:“在。” 许桃桃手一指:“——咱们按律法办事,把她家牲畜全给我宰了,我多赔她五两银子。” 第21章 破产第二十一天 · 破产第二十一天 话音未落, 周围人群便喧哗起来了。 那花大虫一下子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嗓子喊得快要劈叉:“我看谁敢!” 但她一阵吆喝, 许桃桃没理她,反而是护院和大牛二牛已经出了人群,手提棍棒往她家去了。 花大虫一看是来真的, 气势顿时不对劲了。她出门闹事的时候已将家中的汉子都叫了过来,家中只剩下些仆妇, 根本阻拦不住那三个大汉。 眼看自己养的鸡鸭要遭殃了,她使劲推着一旁呆愣的汉子:“愣着干什么!快追上去拦着啊!” 经她一推,旁边几个举着农具的几个壮汉才如梦初醒, 叫喊着去追大牛二牛去了。 他们边跑边让大牛二牛停下, 但后者是天天上山采茶的,脚程快, 一溜烟就没影了, 急得那些个追他们的人直跺脚。 -- 第35页 这边,那花大虫还恶狠狠地瞪着许桃桃,仿佛要将她活吞了似的:“你这个丫头片子, 我看你是活不长了!我已差人去报官, 片刻我儿就要带着县太爷过来了,你等着吧!” 许桃桃说:“哦。” 搞笑,县太爷算个什么东西,她身边站着的元戎, 他爹可是正六品骁骑副统领, 正经的武状元, 一个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的芝麻官,不一刀给你斩了都算是抬举。 别说是元戎, 就是许桃桃自己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都是当今顺天侯府的,就算家里断了联系,也容不得这等乡野村妇骑在自己头上猖狂。 那花大虫又急又怒,上去要对着许桃桃动手,元戎见状,上前一步拦在许桃桃面前。 宝剑出鞘,寒光一闪,他那平日里呆愣愣的气势立刻变了,喝道:“放肆!” 周围人一看动刀子了,都蜂拥着散开,怕伤着自个儿。 花大虫刚刚遣走了身边汉子回家,自己只身一人被剑指着,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许桃桃能一声下去弄死她整院的鸡鸭,会不会能让这少年一下子砍死自己?她拿不准。 强撑着气势,她吞了吞口水道:“你大可不必现在嚣张,等过会我儿来了,治你的罪。” 许桃桃点点头,好整以暇地拍拍袖子,坐在了家门前的门槛上,说:“行啊,我等着呢。” 这样的态度让花大虫有些迷惑,心想她竟不怕吗?若是平日她如此威胁其他人,那些人早就吓尿了裤子,什么东西都往她这送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自己的救星赶紧过来。 许桃桃坐到门槛上之后,便听见里头的门缓缓开了个口子,张妈探出头,发现事态稳定下来了,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姐,这都怪我,没抓住那疯狗。” 许桃桃摇摇头:“有人存心害咱们,就是算准了的,你抓住也没用,这事不怪你。” 说着,她往里探头:“平安,语儿还好吧?” “哎,”张妈点头,感激地不行,“他们哭累了,我便哄睡了,现歇在偏房呢。” 许桃桃一顿安抚张妈,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让她不要忧心外头的事,看好两个孩子便可。 张妈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听许桃桃这么一说心里也莫名踏实了下来,诺诺地去了。 她也觉得奇怪,许桃桃年纪不大,但办起事来总有种安抚人心的能力,似乎不管多困难的事,只要是许桃桃出马,就一定能成一样。 就像刚才,明明已经是死局,但许桃桃一出现,就带了了一丝转圜之机。 这样的气魄,总让张妈想起自己原先在京城侯府伺候的那旧主夫人,也是这样的临危不惧,万事皆在掌控之中。 说起来,许桃桃长得还和那夫人有几分相似呢,莫不是…… 想着,张妈摇了摇脑袋,自嘲地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定是自己想多了。 这边,许桃桃和元戎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周围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远处才有几个人影姗姗来迟。 这期间,元戎不止一次暗示许桃桃,他现在掏出代表身份的牙牌,便可以帮她制住这村妇,但许桃桃都摇头拒绝了。 她低声冷笑:“她闹得这样大,怎么能草草谢幕呢?打蛇打七寸,今日便要将这地头蛇真正的要害,给一举斩断了才好,让她再也不敢在这村里作威作福。” 元戎听了,只是暗自咋舌,没想到许桃桃看着小家碧玉似的,竟有这样的气魄胆识,不由再次高看了她一眼。 看见远处几个人影的到来,最为激动的是那花大虫。 她从未如此想念自己那做亭长的儿子,哭喊着就迎了过去,嘴里还诉苦着:“儿啊,娘受苦了,你得给娘做主啊!” 他们簇拥着花大虫来到了许桃桃跟前,那村妇见有人替自己撑腰了,又恢复了得意的神情。许桃桃只觉得好笑,这村妇的嘴脸像夏天的剩菜似的,变得可真快。 她与元戎站起身,拍拍沾染的灰尘。 领头的是个穿黛青袍子的壮年男人,留着长胡子,眉眼和那花大虫一模一样,都是市侩贪婪的嘴脸。 他恭恭敬敬地对身边的那穿官袍的矮个胖子道:“官爷,就是这丫头欺辱村民。” 说着,向一旁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些个穿着朴素的人便都哭哭啼啼地告状了。 还带群众演员?许桃桃嗤笑一声。 那县太爷见状,清清嗓子,打着官腔道:“我同苟兄视察乡里,就听见这边吵吵嚷嚷,便急忙下了轿子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你这丫头年纪不大,但横行无忌。” 他那眉眼一横:“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许桃桃给了元戎一个眼神,显然是指是时候了。 元戎心领神会,掏出牙牌,上前一步举到那所谓的县太爷面前:“我乃正六品骁骑副统领,武状元元家独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让我行礼?” 那县太爷定眼一瞅,明晃晃的牙牌上果真镌刻着元戎的身份姓名,一下子腿就软了。 乖乖,这可正经是打仗的人,还是正六品,上次揭榜武状元才多久,这就升到骁骑副统领了,再过几年,当兵马大元帅都不是不可能,这家的独子,又怎么是自己一个芝麻绿豆官惹得起的。 这丫头与武状元家独子如此深交,可见背后是什么底细,他想着,额头上的汗唰得一下就出来了,两股战战,就要给元戎赔礼道歉。 -- 第36页 他身边的苟亭长刚刚忙着安慰自家老母亲,一个没听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县太爷脚软,急忙伸去扶。嘴里还吆五喝六的:“你看你们,都给官爷气得昏头了,还不快跪下,什么桶子领子的,正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一旁的花大虫一介村妇,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加不懂了,只当是许桃桃找人糊弄他们呢,得意道:“举个牌子就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真是笑掉大牙……” “放肆!”县太爷一把甩开要扶自己的那双手,急得跳脚,“还不快给给元小副统领和这位姑娘谢罪!” 他混到这份上,真是半个人精了,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一见势头不对,转脸就站在了许桃桃这边,帮着她们骂这母子。 许桃桃抱臂站在一旁,看这些人表演。 两母子听了县太爷的话,都愣愣的,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儿子倒是清楚其中利害,一脸悔不当初,汗流浃背地跪下了。 只余下那花大虫站在原地,结结巴巴道:“儿啊,你怎么跪下了,她、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把你怎么样……” “娘,快别说了!”她那儿子恨恨地咬着牙,拽着她衣服下摆。 这边僵持着,那头远远就跑来一人,浑身腥臊气味,火急火燎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 他冲到花大虫面前,急着报:“院里的鸡鸭都被宰光了,现在那边正抢猪呢,眼看就要弄死了!” 这话一出,原本就在眩晕边缘的村妇一个白眼。 ——彻底昏了过去。 第22章 破产第二十二天 · 见到自家老娘软塌塌昏了过去, 那亭长儿子急忙去扶,周围的“群众演员”也一下子乱了套,手忙脚乱地扶了两把。 人一多, 这手脚就开始打架,结果就是你抓着我手我抓着你手,而花大虫却脑壳着地, 结结实实地发出了“砰”得一声。 那亭长都懵了,赶忙上去查看, 这才将他那倒霉的老娘扶了起来,一看,头上都鼓了个大包。 “诶呦……”那村妇把自己疼醒了, 懵了吧唧地看着自家儿子。 亭长心想, 完了,不会给我娘摔傻了吧?他心中叫苦不迭, 看向一旁的县太爷—— 那县太爷正眼巴巴地抱着许桃桃大腿, 求许桃桃给元戎说情呢。 许桃桃倒是一笑:“别急着求我,先秉公执法,将疯狗闯入我家伤人一事解决了如何?” 县太爷唯唯诺诺地站起身, 转过头, 恶狠狠地问那群簇拥在花大虫身边的农户:“你们干了什么,赶紧从实招来!” 这些人一看自己依仗的主子已倒了,连忙撇清自己身上的责任,把锅都甩到了花大虫母子二人身上。 他们本就在这对母子身上吃了许多苦, 只因田地在他们手中, 因此不敢多言, 现在有人做主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告起状来, 听得亭长和花大虫脸色都白了。 他们颤颤巍巍地想狡辩,但却被县太爷一下子反驳过去,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许桃桃嘴角微弯,现在倒开始演那包青天了? 有元戎盯着,那县太爷不敢造次,放疯狗入院的事情很快就结案了,如许桃桃所料,确是那花大虫指使下面的人故意所为,因此许桃桃不必赔偿狗的损失。 “只是那鸡鸭……”县太爷为难地搓搓手。 许桃桃摇头:“我只是让人吓吓她,都好好地活着呢。” 他们坐在许桃桃家的正厅,大牛二牛已经回来了,他们笑说:“是啊是啊,俺们就假意吓了那些人一下,他们胆子就要破了,回去告状,却没想到那大虫胆子忒小,竟晕倒了。” 县太爷听见这话,才安下心来,向许桃桃承诺,马上就会如实上报,问罪那母子,许桃桃不必赔偿任何损失。 在问罪的过程中,还有好多先前被收过保护费的村民也过来告状,那母子借官敛财的事情才暴露出来。 县太爷这人本身也不是什么作恶的人,只是爱享受,喜欢被吹捧,因此先前都被迷惑了。这么一听,多少觉得这母子是罪有应得,惩罚的力度尤其大。 那亭长的位置不但被停了,被贬为庶民,强征的土地也被归还,其中家里那些银子都补偿了当时被讹诈的村民们。 这其中自然也有许桃桃的一份,虽然不多,只有三两银子,但许桃桃还是很开心的。 事后,只有元戎对这处理还有些不满意,拉着许桃桃抱怨:“就当将他们斩了以泄民愤。” 许桃桃横了他一眼:“你就会说他们是枉视律法罪有应得,那你这样就不算是枉视律法了?”说得元戎是一愣,自己寻思去了。 那边县太爷带人清算这母子的财产,这边许桃桃终于是将牛车上拉的货给运到了茶铺。 这时茶铺已经打烊,拆下门板,里头空无一人。 枝儿被她遣去宅子照顾两个孩子,分配衣物去了,许桃桃只身来的茶铺。她打算和蒋叔说些事,不便让妙奴和护院知道,就让他们在外头等着。 一进去,就闻见炒茶的香味,蒋叔听见动静迎出来,看见牛车上的货物都惊呆了。 “小姐,这么多的粮食……” 一石小麦,半石江米,这要是给普通人家做吃食,得够活半年的了。 北边连年战乱征收粮饷,粮价飞涨,买这么老些粮食得花多少钱呀。 -- 第37页 蒋叔早就知道许桃桃身世,因此许桃桃也不瞒着蒋叔,一五一十同他说了那李管家之事,解释了粮食的来源,听得蒋叔是直皱眉头。 “这狗奴才真是活该!”老人恨恨啐了一口。 他想了想,又道:“现下小姐那两所临街的铺子收不回来倒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把地种上,免得过了种冬小麦的时候。” 许桃桃微笑,不愧是蒋叔,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于是又和蒋叔说了自己的安排。 蒋叔听了,连连点头,但又有些犹疑,小声道:“只是那元小公子,父亲在北边打仗,先前那李管家故意留他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小姐可千万小心,别背上一个坏名头……” 这话暗指那李管家有意趁着国力空虚,假借原京城善堂许家的名声,拉拢朝中要人,意图谋反。 许桃桃点头沉思,这点她倒是没有想到。 “那李管家留下的书信等物我也有查看,倒没什么端倪,只是有一个府邸与他来往十分密切。”许桃桃沉吟道。 “谁?” 许桃桃眼中暗光一闪:“我母亲的娘家,顺天侯府。” 闻言,蒋叔手中的茶杯一滑,滚落在桌面上,茶水四溅,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扶起茶杯,擦干桌上水渍。 许桃桃也不是傻子,从蒋叔那惊吓的动作就能看出,这件事有多么严重了。 “顺天侯是开国元帅,有从龙之功……”蒋叔欲言又止。 许桃桃摆摆手:“这就不必说了,我心中有数,待我回到江城,再将那李管家捉来细细审问。” 见许桃桃都这样说了,蒋叔也只好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 但事实上,许桃桃比他更加忐忑。原著中,顺天侯确实是造反了,但却不是站在男主这头,而是与他共逐皇位,最后被男主斩于金銮殿前,连带着他家的亲孙女,也就是许桃桃的原身。 现在,许桃桃的穿书并不能阻止顺天侯造反的进程,而原著的男主可是个心思深沉,疑神疑鬼的狠人,若是发现许桃桃的外祖家与自己争夺皇位,保不准就要疑心许桃桃的动机了。 想要保住自己项上这颗人头,可真难啊…… 许桃桃叹了口气。 解决这样的局面,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说服顺天侯不造反;要么,让顺天侯帮男主造反。 或者,让男主对自己深信不疑……?许桃桃立马否定了这第三种可能,笑话,原著可是一个女主都没有的直男小说,男主就没对哪个女人心动过,更别说红颜知己了。 现在纠结,也无法改变事实,只能等到自己回到江城再做决断。 为了已经上了年纪的蒋叔不再担心,许桃桃撇去脑中的思虑,转而问起蒋叔茶铺的事情来。 一提到这个,蒋叔就来了精神,他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小姐,你有所不知,你去江城那几日,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他说,不仅是白茶卖得好,主要是许桃桃做的那些个糖点心好卖。因为限量,每天没开门就一堆人在外头排着长队。短短几天,茶铺就挣了两吊铜板。 也难怪花大虫眼红到要放疯狗进屋,威胁许桃桃拿制糖的配方换。 “本来我还担心,那缸蜜糖用完了怎么办,谁知小姐你就带来这么老些粮食回来了,”蒋叔带着许桃桃走进茶园,里头土垄上都冒出了一个一个的嫩苗,“大牛二牛我已经让人去叫了,今日就能开始制糖。” 许桃桃点头,招呼站在门口的那护院进来,“这人是城里宅子的护院,也留在这打下手。” 那护院名叫添喜,名字小气,人长得却憨直,点点头,话比大牛还少。 “还有这个——”许桃桃招招手,站在门口候着的妙奴也进来了,“这是妙奴,她能唱曲。” 妙奴低下头,准备接受对方嘲讽的眼神。 但蒋叔不但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甚至惊喜道:“诶呀,之前小姐还念叨找个能唱的驻店,这就来了!” 妙奴愣愣地抬起脑袋,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人真心实意欢迎的感觉。 不是起哄,不是逗趣,是真的欢迎。 许桃桃一脸骄傲:“妙奴长得又漂亮,唱歌又好听——妙奴,你唱两句给蒋叔听听。”她看向妙奴。 这话里带着满意和炫耀,就像是家长炫耀孩子,而不是贵妇人炫耀珠宝。 妙奴张嘴清唱了两句词,调子婉转悠扬,嗓子又亮又脆,听得蒋叔直拍手。 后头的添喜突然说话了:“真……好听。” 许桃桃意外地看了那护院一眼,他跟了自己一路可都没说过这么多个字呢。 要么就是“嗯”,要么就是“在”,要么就是“好”,没有超过两个字的。 大家满意,妙奴自然就呆在了茶铺,许桃桃家里宅子没那么大,便直接让妙奴住在茶铺后头的院子里,蒋叔还专门给妙奴收拾出了一个房间。 这时大牛二牛也来了,带着枝儿,枝儿怀里抱着睡眼惺忪的平安。 许桃桃有些意外:“怎么将他带过来了?” 枝儿无奈地笑:“少爷起来之后,听见您回来了,闹着要见小姐,谁的话都不听。” 许桃桃听了,心里软软的,伸手将平安接了过来,点点他的鼻尖:“你这小鬼头,真不让阿姐省心。” -- 第38页 平安撅着嘴,一脸不服气,但小手却紧紧抓着许桃桃,仿佛怕她跑了。 大牛和二牛都去后院帮忙了,剩下枝儿面色有些慌乱,许桃桃见状问道:“怎么了?” 枝儿纠结了好一会,才说:“小姐,您现在要不回宅子一趟吧……” 许桃桃一脸疑惑。 枝儿咬咬牙,道:“先前家里有人闹事,张妈着急差人送信给雁山的娄语她哥了。” 许桃桃的呼吸顿了顿:“我也没见着娄邵人啊?” 枝儿剁了跺脚:“雁山远,现下人才到,只是不知怎么的冲撞了元小公子,要在家门口打起来了!” 第23章 破产第二十三天 · 许桃桃的家院门口有一颗石榴树, 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夏日阳光透过重瓣的花,筛落到树下站着的两个少年身上。 一个黑衣劲装, 一个素衣白裳,都是肆意张扬的气派,死死瞪着对方。 许桃桃赶过来的时候, 就见到这俩人举着武器僵持着。 娄邵一身黑,手里拿的是把短打斩-马刀, 而元戎手里按着的是柄柳叶剑,两厢对峙,一旁的人都手足无措。 张妈抱着娄语, 远远看见许桃桃来了, 立马迎上来:“小姐,您快好生劝劝, 这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许桃桃无奈一笑, 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原著男主不是这么个冲动的人啊? 她放下平安,让张妈牵好, 自己走上前去。 虽说她和娄邵及元戎都有交情, 但兵器无眼,青光一闪,许桃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怵得慌。 她今日一身碧水绿的绸裙,外罩月白宽袖罩衫, 梳俩髻, 斜斜插着素银的桃花簪子, 看上去清新爽利,仿佛一下子能挥去夏日的燥郁。 娄邵看见了来人, 目光微微一闪:“许姑娘,你回来了,我这就替你砍了这瘪犊子。” 说罢,斩-马刀一抽出鞘,奇特的样式别添一分凶猛。 许桃桃连忙捉住他的手腕子:“欸!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元戎在一旁冷笑一声,佩剑“唰”地一声抽出,“许姑娘,你莫要掺和了,我看这匪贼就是故意的,说什么我是强抢民女的官家公子,空口无凭,血口喷人罢了。 许桃桃听了,脑袋上冒出三个大大的问号。 她赶忙将枝儿叫过来,询问事情经过。 枝儿简短一说,许桃桃才明白过来—— 原来娄邵赶到的时候,元戎正和那县太爷说话,送人出门。而娄邵接到的消息正是这亭长母子俩欺人太甚,还叫来县太爷给自己撑腰,这么一看,竟把元戎当成他们的同伙了。 “再加上元小公子说的什么……和您回城里之言,娄少爷就把他认作是强抢民女的纨绔了。”枝儿弱弱地补充。 “咱们刚都和娄少爷解释了,但是元小公子气不过,骂了两句,说他是匪寇之流,谁抢民女还不一定呢……”张妈也在一旁说了几句。 许桃桃听了,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她瞪了元戎一眼,又看向娄邵,怼了他一胳臂:“你们,把那两把劳什子都给我放下!” 真是毫无法律意识的古代!许桃桃想,动不动竟然就要决斗,弄个你死我活,到底是哪里来的破传统。 元戎一张白净小脸气得红扑扑的,还想再说几句:“可他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桃桃转过身一把抢过手中的柳叶剑。接着,她又一个转身,夺下了娄邵手上的斩-马刀,“噼啪”两声扔到一边。 兵刃撞击发出共振的嗡嗡声,听得一旁的枝儿牙齿都打颤。 “不服气?”许桃桃拍拍手,问元戎。元戎点头。 “你也不服气?”她又问娄邵,娄邵也点头。 许桃桃气笑了:“事情经过我也知道了,你们也心知肚明,若是还坚持赌气,就别动刀动枪的——” 她往后退了几步:“来,赤手空拳打一架。” 两人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许桃桃。 许桃桃微笑:“不是要打架吗?咱们正规点,再找个彩头、弄些观众,给你们喝彩,如何呀?” 一席话是充满讽刺,听得娄邵和元戎头都低了下去。 许桃桃还在一旁拍手:“打起来,打起来。” 娄邵和元戎又不是傻子,知道许桃桃是在讽刺他们。 这么一看,好像刚刚他们俩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幼稚……? 这样想着,两人心中那股子较劲儿的气又顿时灭了一些,气氛也不再剑拔弩张了。 张妈见状,赶紧上来给这俩死要面子的少年台阶下:“好了好了,既然气消了就好好的,都是好孩子。” 许桃桃抱着臂,不想理他们。 几人灰溜溜地跟着许桃桃他们进了屋,张妈端上来饼子酒水,又带走了平安和娄语,只留下三人对坐在桌前,默默不语。 枝儿上前,给三人斟满酒杯,也独自退下了。 许桃桃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怎么都不动,饼子不够吃?”她看了一眼盘子,里头一共四张饼:“哦,多出来一张,你们要不再打一架,谁赢了谁拿去。” 听了这话,娄邵和元戎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许桃桃杯子一放,“啪”得一声,冷笑道:“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还能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打起来。” -- 第39页 在她看来,这根本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斗斗嘴也便罢了,能打起来就已经很离谱了,闹到决斗的地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娄邵和元戎的心里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敌意,那是来自于男性本能的嗅觉。 这种感觉的产生,意味着……对方也多多少少有点那个意思。 但他们都不确定,因此也只能私下里互相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不敢暴露给许桃桃知晓。 …… 屋外,枝儿在外头愁眉苦脸地抱着茶壶,跑到小厨房问张妈:“张妈,你说元小公子是不是喜欢咱们小姐啊?” 张妈瞪了她一眼:“这岂是咱们能议论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蒋叔知道小姐爱喝这个花茶,特地拿了一包送过来,你赶紧去给小姐泡了。” 被这么一说,枝儿也明白自己逾越了,只能点点头,愁着一张小脸烧水泡茶去了。 茶水泡好端进屋里,枝儿发现才过了一会儿,那俩人竟然就能摒弃前嫌,称兄道弟起来。 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桌子底下,这两人死死互掐,面上却还是“娄兄”、“元兄”地互相称呼。 许桃桃重活一世,心理年龄已经有三十多了,实在是懒得再管这俩在她看来的半大孩子。 别再闹出人命就行,她默念。 喝茶的时候,许桃桃余光一瞟,看见娄邵那柄斩-马刀已被他捡了回来,放回剑鞘,长长一柄搭在柜子旁。 她心中一动,问道:“你这把刀,是怎么来的?” 娄邵回过神来,放松了掐着元戎的手:“那是寨子里的。” 许桃桃一愣:“你们山头可以制铁?” 娄邵点头:“我们有自己的铁匠。” 元戎皱眉,道:“盐铁官营——” “是铁匠,不是开采匠,听不明白吗?”娄邵白了他一眼,“我们也是自己买铁石的。” 买铁石? 也就是说这个朝代不是只有官府可以制作铁器,民间也可以制作? 许桃桃心中突然有了大胆的构想—— 那要是她找一个木匠和一个铁匠,岂不是可以制造更为先进的犁车,直接改进生产力了吗? 第24章 破产第二十四天 · “你们那寨子的铁匠能引荐给我吗?”许桃桃是个行动比想法更快的人, 刚有了这个想法,便拉着娄邵问。 娄邵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扯住的袖口,低低咳了声:“这得问李大哥, 但若是许姑娘的要求,我想自然是可以的。” 许桃桃听了,眉开眼笑地, 给娄邵又倒了杯茶,弄得元戎倒闷闷不乐起来了, 只好自己个人在旁吃饼子。 按照她的要求,娄邵给寨子带了口信,顶多第二日便能有回复。 其实之前许桃桃就有寻匠人的打算, 但这些有手艺的人多是给世家大族笼络去当门客, 很少有流落街头被许桃桃捡回来的可能,所以在知道雁山上的寨子里有自己想要的人才时, 许桃桃心里是无比高兴的。 她在城郊那几十亩地, 现在还得靠着短工拉原始的牛犁来耕田,生产力太低下了。因此这里的人总是忙完了收割就要忙着再次开垦,费劲得很, 若是有更方便省力的犁车, 那便能省下许多人力物力。 这些小麦种出来,不仅是要成规模地制糖,还要磨成面粉存放起来。粮食囤得多,在乱世才更有生存的可能。许桃桃记得, 原著在男主起义之前, 是会爆发全国性的饥荒的。 她需要在饥荒爆发之前, 囤积下足够的粮食。 这日娄邵和元戎都留宿在许桃桃的宅子里,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就去帮茶铺子制糖去了。 许桃桃倒也不怕制糖的方子落到谁手里,他们俩人个是大男主,个是武状元独子,行得端坐得正,断断干不出像花大虫那样的事情,便也放心让他们去做帮手。 夜里,城内的宅子来了消息,说是孤儿已经安置妥当,现都在田庄住下了,知道是新主人的恩惠,都感激的不得了。 看着手里的消息,许桃桃微微笑,想了想,写下之后的安排。 这些孤儿现在身子孱弱,需要先养着,暂时看不到什么成效,但若是长大了,便不同于那些短工,都是许桃桃最忠实的拥趸。远期的发展十分可观,只是现在毕竟还是孩子群,又没人管教,许桃桃觉得教育事应提上议程了。 这里的孩子,上的都是官府办的学堂,只有很少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才在家中私塾授课。城郊田庄附近就有学堂,正巧也是翠云家富贵上学的地方,到时候平安年纪大了估计也是去那儿,许桃桃就准备让府里的人去那儿碰碰运气。 送这些个孤儿都去上学许桃桃暂时没有足够资金,但找个学堂的先生偶尔来授课几次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她在手信里安排了请学堂先生私下授课事,又想着要不要在田地里搞些养殖的禽类。 和花大虫对峙的时候,她听说她家鸡鸭有百许头,就有了类似的想法。虽然上世她家中并没有田地,但地理课上似乎有学习过在水稻田养鸭子的做法,不仅鸭子长得肥,水稻也长得壮。 虽说她的田地打算种的大片作物是小麦,但大差不离,原理上应是差不多的。 鸡鸭市价不贵,买些养起来,正好可以交由这些孤儿们放养,同时还能下蛋,保障基本的蛋白质供应。 -- 第40页 因此,她传话给账房那边,让他自己先做主弄小批禽类试试水,等她回去了再看看效果如何。 次日,雁山那边就来了铁匠的消息。 本来许桃桃是准备收个口信也便罢了,却没想到站到村口,看到的就是人骑着小驴款款而来的身影。 ——雁山的铁匠竟然自己过来了! 这人看着岁数竟然不大,身板也没有许桃桃想的壮实,有些儒雅之气,他下了驴,惊疑不定地看着许桃桃:“您就是许姑娘?” 许桃桃点点头。 那人的神情更加吃惊了,赶忙握住许桃桃的手道:“姑娘,你说的那铁犁究竟是何物,真能如此神奇吗?” 他求知若渴的神情吓到了许桃桃,生生让她向后退了几步。 许桃桃身后跟着的是娄邵,手里抱着娄语,看着这人将许桃桃逼退,皱了皱眉:“陆十七!” 那名唤陆十七的青年这才讪讪地松手,意识到自己逾矩了。 后来两人聊,许桃桃才知道,原来这陆十七是个李椿捡回去的痴匠,因看了自己在手信中随便画的示意图,就惊为天人地赶了过来,要求教于许桃桃。 听了许桃桃对半自动化铁犁的描述,直呼天人,摩拳擦掌就要开始做。 许桃桃有些心虚,心想哪里哪里,我只是历史书插图的搬运工罢了。 李椿大方,说是打兵器这档子事陆十七早就做腻歪了,寨子有学徒可帮忙,所以将陆十七直接借给了许桃桃。 茶铺后头有地,里头有炉,打铁方便,于是许桃桃就让蒋叔也收拾了个屋子出来给陆十七住。 在陆十七拿着许桃桃绘制的示意图研究的时候,她准备在村子这边呆上几日,等到这批麦芽糖做完了,再回到城中,考察下实地情况,顺便去田庄看看那群孩子。 雁山那边最近也无事,娄邵得闲在许桃桃家带着妹妹玩上几天,也就住下了。 元戎自然也是不走,只是个小院子常住这么几个人,未免有些拥挤。许桃桃无法,只能体谅带孩子的娄邵,先把元戎给撵回江城了。 走之前,元戎还气鼓鼓的,好像许桃桃做了什么天大的错误选择似的,赖着不走。 还是许桃桃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这幼稚鬼才欣然点头。 元戎回去的路是二牛陪着的,路上,二牛好奇地问元戎:“元小公子,我们小姐说了啥,你乐成这样。” 白衣少年得意地哼笑声:“许姑娘说,没有我那江城的宅子都是让外人管着,她不放心。” “外人,”元戎朝二牛眨眨眼,“你懂吧?” 二牛没眼看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回过头默默驾车了,心里想着,小姐怕不是故意的吧? 许桃桃当然是故意的。 元戎那么明显的少年心思,傻子才看不出来,只是她现下还不是忙着谈情说爱的时候。 做生意、开垦田地、教养孤儿、主持内务,哪儿哪儿都缺人,怎么能让他闲着在村里就为了盯着自己看。因此稍微用了点“语言艺术”,骗了这小男孩回去帮自己在江城府内主持大局了。 这次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加之大牛和蒋叔他们操作熟练,麦芽糖做的比先前更快了些,用不了七天便做了满满缸。 娄邵在这待到糖制成才回去,临别的时候娄语还依依不舍的,但也并没有哭闹,十分懂事地捉着许桃桃的手和哥哥挥别。 雁山上的寨子看着只是山匪之流,但同其他只知劫掠的匪贼不同,有自己的正经生意做,偶尔才下山劫富济贫把。 他们的生意大多是给商队护镖之类的刀尖舔血的工作,时间不定,全看有无雇主,那边传消息说来了生意,娄邵便也无法再游手好闲了。 送走了娄邵,许桃桃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茶铺的经营和扩张之中。 在村子里开店,毕竟是限制太多,扩张开分店是必然之举。 但若是想扩张,拥有套成熟的经营模式是必要的。而妙奴,就是这经营模式生成过程中,个很重要的因素。 这日,张妈和翠云在帮着许桃桃做茶点,那边,大牛和蒋叔已经把茶铺里头都装饰新。 个半人高的台面出现在茶铺中央,旁边是垂下的幔帐。 妙奴心里有些忐忑,上去问道:“……小姐,这是戏台吗?” 许桃桃点头:“从明日起,你就要正式上工了!” 第25章 破产第二十五天 · 妙奴闻言, 尽管心里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紧张,两手揪在一起, 小声道:“可是许小姐,我……” 许桃桃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没关系,只要唱你熟悉的曲儿就行了, 跟平日一样——”她顿了顿,有些不放心, 还是问道:“你们通常都唱的什么故事?” 总不能和历史上的古代差太多吧,许桃桃想。 妙奴思考了片刻,乖乖道:“孝敬父母, 三从四德, 都有曲子。” 许桃桃愣住了,这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于是问道:“没有才子佳人?” 妙奴想了想, 摇摇头,皱着脸道:“这样的曲子,只有青楼勾栏才会唱。” 这个认知有点让许桃桃难以接受, 她将妙奴拉到一边, 解释了好久,才让她明白,才子佳人不等于十八摸。妙奴听了,也是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 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许桃桃。 -- 第41页 许桃桃有些头疼, 心想这朝代的文化产业有些迷惑啊。 自己一个女子, 平日办事买卖都很正常,翠云这样的寡妇开酒楼也开得, 甚至花大虫那样的泼妇也可横行街巷,但唱曲中却唯独自欺欺人,塑造一个女性低人一等的假象。 看见许桃桃的困惑表情,妙奴主动解释了个中缘由,许桃桃才明白过来。 原来,在这个朝代,去正经戏院看戏的人少,又都是些富家子弟、官人老爷,所以曲子都是保守僵化的;而青楼勾栏那些个观众都是贩夫走卒,都喜欢看些粗俗下流的。 所以唱曲的分化很严重,不是存天理灭人欲,就是十八摸小黄曲,正经讲谈情说爱、恋爱自由的,根本见不着。 许桃桃本来苦着一张脸,但想了想,却突然来了个绝妙的主意。 无人创作的领域,不就是个未开发的金矿吗? 而且这是个架空朝代,不用担心历史因素,将那些个经典曲词搬运过来,自己岂不是就成了行业第一人? 许桃桃上一世本身就是个文科学霸,还是个戏曲爱好者,背一背那那些个有名的元杂剧、明清传奇,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她眉开眼笑,找蒋叔要来纸和笔,就给妙奴现写下了《牡丹亭》的片段。 妙奴看了唱词,又听许桃桃讲述了完整故事情节,直直怔在了原地。 “……这曲子的调我只有个大概,我哼两句你听听,你有经验,自由发挥即可。”许桃桃说着,却发现妙奴眼睛红彤彤的,话茬子立刻打住了,“怎么了?不愿意唱吗?” 我唱歌难听到流眼泪?许桃桃皱着张脸想,不至于吧。 妙奴揉揉眼睛,低声道:“这曲子真是凄惨动人,小姐请务必让我唱着试试。” 许桃桃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她唱歌太难听。 一晚上,许桃桃只交代完《牡丹亭》第一出,没有给妙奴写下太多,一是怕她记不住,而是担心反响不好,先少唱几句试试水。 次日,新的糖点心做了出来,门口依然是人潮蜂拥,隔壁几个村子的面孔都能见到。许桃桃一晃眼还见到了张奎,买了一大包糖馅饼,美滋滋地抱在怀里。 这些客人大多买了点心就走了,只有小半的人还留下坐到茶铺歇一脚。 进来的人一见那新台子,都猜到了是请了人唱戏,笑着吆喝蒋叔赶紧把人叫上来。 吆喝声又大又粗鲁,比起观众更像是逛窑子的下作人。 早知道戏子没有地位,但这也太过分,许桃桃怒上心头,走上台前,小脸一板。 认识许桃桃的村里人都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丫头,全噤声闭嘴,要知道,他们能有多余银子来买茶吃,有一半的功劳是这许小姐头上的。 而剩下的几个隔壁村子的就不是很友好了,他们甚至把许桃桃当作了戏子,呼喊她赶紧演一出,还有嘘许桃桃的穿着的。 许桃桃冷笑一声,底下的村里人突然感到一阵后脊发凉,赶紧扯扯周围那些个不明真相的流氓们,劝他们低调一些,别惹事。 有人不知厉害,还在呼喝,道:“这么小的丫头,有什么可看,要看就看外头窑子那大的。”他另有所指,听得一旁的男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许桃桃冷然道:“不知那位好汉,可否知道自己是在谁的地方撒野?” 那庄稼汉猥琐一笑:“你当我是那傻子,我自然知道这是桐花村蒋叔的地方。”说着,他看向柜台里边站着的蒋叔,却只对上一个厌弃和警告的眼神。 被蒋叔这么一看,他心底突然有些没底,心想虽说蒋叔先前说过这铺子是归个姑娘管,但台上这丫头顶多十六七,看着是桐花村里的人,穿着朴素,怎么可能有这么些银子? 这时,许桃桃冷不丁问了句:“你来我家喝茶多久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答道:“有……半月了?” “好,”许桃桃点点头,转身对蒋叔说,“以后这人我们不接待。” 蒋叔应声。 话音一落,这人的脸色才变了,他猛得站起身,刚要说什么,身后就有一双强壮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回过身,眼前是一张阴沉的坚毅面孔。 “添喜,”许桃桃道,“送客。” 那人想要挣扎,却被身强力壮的添喜一把拽了出去,扑通一声甩到了门外,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眼看吃了瘪,他自知理亏,敌不过许桃桃,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店内,其他客人默默不敢语,许桃桃踱了两步,道:“咱们店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将台上女子当作戏子,说些下流肮脏的话,守规矩的、捧场的,自有好处,不守规矩的,如同刚才那汉子一个下场。” 她说完,就有男人接受不了,陆陆续续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剩下的一屋子人只剩下半屋子,里头男女老少都有,女性居多。许桃桃满意一笑,拍拍手:“既然各位捧场,本店今日首次开演,诸位皆有彩头,送糖山楂一份,茶一壶。” 糖山楂是茶铺新品,不同于糖葫芦,而是将糖炒至沙状,山楂裹糖沙而成,口感软糯酸甜。 枝儿去里头取了糖山楂,一人分了一份,乐得那些人是眉开眼笑地,都称“许小姐大方”。 安抚了剩下这些客人只后,终于轮到了妙奴上台。 -- 第42页 座下的人虽说留了下来,但也不是真想听曲子,只是不忿刚刚那庄稼汉的嘴脸,又因除去村霸对许桃桃颇有好感,给捧个人场,没对妙奴的曲子抱太大希望。 在他们看来,曲子都是一样的,唱些又臭又老的词,要么就是那些下作人喜欢听的流氓歌。 但妙奴一开口,婉转曲调如泣如诉地将一个凄惨爱情故事的幕布揭开,一下子就吸引了刚刚还无可无不可的客人们。 他们从礼貌微笑,到伸长脖子,再到目不转睛。 直到一出戛然而止,还意犹未尽,急忙让妙奴再来一出,接着唱下面的故事。 连蒋叔和门口站着的添喜都转头盯着台上,枝儿甚至眼眶已经红了。 许桃桃嘴角一勾,掏出袖中那一沓写满了后续唱词的纸,心想,我国戏曲史上杰出的作品之一,可不是徒有虚名。 第26章 破产第二十六天 · 她挥手招呼妙奴下台, 将手中唱词递过去:“歇一会,今天可再唱两出,切记不要一次性唱完。” 见妙奴有些疑惑, 许桃桃狡黠地眨眨眼:“吊他们的胃口。” 闻言,妙奴恍然大悟,诺诺应声。 店铺外, 村头巷子角落,一个浑身脏污的老妇瞪着双眼, 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粗粝的嗓子喊道:“凭啥咱们什么都没了,她却能赚钱, 那个靠男人的小浪蹄子!” 那男人胡子拉碴, 衣物破烂,额角还有伤, 满脸麻木的样子:“娘……你少说几句吧。” 老妇还在撒泼:“我少说几句!我少说几句咱们就能拿回银子吗!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她看着佝偻, 却飞起一脚,一下子把那大男人给踹趴下了。 “不过就是个村里的丫头罢了,小少爷小公子再喜欢她, 就是玩一玩, 能护她一时,护的了一世吗?”老妇笑容狰狞,“就是村里开了个茶铺罢了,赚那几两银子, 有什么了得。我要让她知道, 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让她也尝尝这过街老鼠的滋味!” 说着,那边巷口突然来了个声音喝道:“人在这!别让他们跑了!” 老妇听了, 立即起身拉起儿子,健步如飞地跑向了巷子尽头。 …… 《牡丹亭》一戏曲调哀转、情节凄美,吸引了无数的坐客,整整几日茶铺都是座无虚席。 听过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兜售许记茶铺的座位了。 许桃桃肯定不能让“黄牛”赚去钱,抓住这个机会,定下了“座位费”一条,五文一个座,每日座位共三十个,先到先得。 为了防止有人高价倒卖,以手写文书发放凭证,客人购买签字、入场签字,比对字迹,只有本人才可入场。若是实在有事耽搁来不了,可以原价退还。 条款一出,门口买卖凭证的小桌前天天挤满了人,不会写字的乡野村民,以画圈按手印代替。 曲子吸引人上座,点心茶水供应,茶铺的经营模式短短七日便步入了正轨。 张妈闲来无事,也会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前来帮忙。 平安能跑会跳,娄语已口齿伶俐,两个漂亮孩子在座中送点心,倒茶水,乐得那些个来听戏的大婶叔伯都喜笑颜开。 在这期间,许桃桃还写下了更多的脍炙人口的戏曲作品,简直是把戏曲史的名家作品都背了个遍,足够茶铺子开三年所用。 模式成熟,之后该考虑的就是扩张了。 首先光靠妙奴一人唱肯定是不行,每日都如此嗓子肯定是受不了的,所以第一步就是去教坊“拉人”,给妙奴凑一班子学徒出来。 城里教坊多,加上许桃桃本身就要回城处理其他事宜,宜早不宜迟,第七日傍晚她就出发了,由二牛赶车。 在她出行的日子里,也考虑到了妙奴身体不适无法登台的情况,安排了后备之策——说书。 枝儿口条好,许桃桃就给她准备了一些故事。四大名著的大略情节她都记得,大笔一挥写了一天一夜,厚厚一沓纸给枝儿,让她届时登台讲述。同时,她万分叮嘱,在妙奴无法上台的日子里,卖票时一定要提前告知,免得客人抱怨货不对板。 交代好一切,许桃桃快马加鞭回到江城,路上她还在想,这日日来回跑上个十里路也太麻烦了,古代的交通还是个大问题。 若是能将交通消息网建立起来,她此后便不用亲自走动,也能管辖诸事,该多么方便。 但这毕竟是一个大工程,一朝一夕是不能完成的,当下能做到的也就是多些人手,再买几匹良马罢了。 店铺赚了钱,许桃桃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买了匹壮年小马,拉着车驾,由二牛赶马,不出半日便赶到了江城,比牛车快了三倍不止。 马车经过城郊,正巧能看见自家的田庄,许桃桃便顺道去看了一圈。 耕地的短工已经开垦了接近一半的荒地了,照这个速度,还没到播种的季节,便可以全部耕完。 果然有根萝卜在前头吊着就是效率高,许桃桃满意地想。 马车停在田垄边上,许桃桃没有下车,只是揭开了帘子,雪白一张小脸露出半边,吸引了地里短工汉子们的目光。 一个汉子认出了许桃桃,喊道:“许小姐来了!” 周围人听见了,也纷纷给许桃桃问安。 许桃桃招手让二牛过来,递给他一吊铜板:“你去分了,就说是赏他们干活漂亮。” -- 第43页 二牛点点头,接过铜板后翻身下马,将田里短工都招呼过来,一个个分了二十几文钱。 那些人汗流浃背,拿了钱都十分惊喜,从来没有一个雇主这么大方的,对着许桃桃感恩戴德;又想起这是奖励他们耕田耕得快,于是不多时又吭哧吭哧地干了起来。 有一个短工隐隐有着头领气派,许桃桃便将他叫过来,问了孤儿们在田庄上的情况。 这人古铜色皮肤,肌肉精壮,笑起来憨态可掬,给许桃桃一指:“那儿便是孩子们住的地方,拖小姐的福,有吃有喝,也就每日来地里帮帮忙,拔草搬石头,剩下就是四处打闹,周围鸟蛋都给他们掏没了。” 许桃桃笑着点点头,多给了他两文钱:“你不错,带着兄弟们好好干活,帮我留意着田庄的事情,及时往府里报。” 那汉子心思活络,一听便知道许桃桃这是要提拔自己做头领,受宠若惊地应声。 马车走了一会便到了汉子手中所指的位置,几座土屋绕成圈,院子前头竖着几道栅栏绕成的门。 许桃桃下车的时候,正巧听见院子里传来哄笑打闹,和孩子的哭叫声。 一个稚嫩的声音恶狠狠地哭喊:“你们这群王八蛋!” 许桃桃脸色一变,与二牛对视一眼,推门便进。 院子里头,几名个子高大的男孩正绕成一个圈,欺负着中央一个扎着长生辫的男孩,那小男孩眉清目秀,瘦弱中有些女气,一旁围观的女孩和瘦弱的男孩们都沉默着,不敢出声。 见院门被推开,他们都转头看过来。 许桃桃一袭粉袍绣鞋,气势却惊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喝道:“还不住手!” 第27章 破产第二十七天 · 听见许桃桃的呵斥, 这些孩子纷纷停下了动作,看向院门口的来人。 他们不清楚自己的主家是谁人,只知道是个姓许的小姐, 于是都满眼好奇和打探。 那个扎着长生辫的男孩也停止了哭泣,抽噎着抹眼泪。许桃桃上前将他扶起,然后交给身边的二牛, 二牛蹲下替他拍去了身上的泥土灰尘。 “你说,是怎么一回事情。”许桃桃向一旁的女孩招手。 她是刚刚全程都没有参与过欺负的人群中的一个, 甚至看着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的时候还面露一丝厌恶。 听到许桃桃叫自己过去,她有些怯生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落在了那几个“恶霸”身上。 许桃桃了然, 将她带到了土屋的后面无人处对谈。 “现在没有人盯着你了, 你大可以说。”许桃桃轻声道。 那女孩点点头,小脸一皱, 捏着拳头道:“我们是先前就被主家给救来田庄的一批, 那个带头欺负人本是街上的混混,听说主家养活孤儿就混进来骗吃骗喝,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孤儿做帮手, 那人家中大哥在江城官府做衙役, 横行惯了,没有人敢管他们。阿月就只是说了两句话,就被他们推在地上殴打辱骂。” 许桃桃点头:“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女孩想了想:“大约有半个月了。” 许桃桃想,那差不多就是他们刚过来没多久, 这几个小恶霸就也过来了。 “我知晓了, 你叫什么?”许桃桃问。 那女孩愣了愣:“我母亲原是替人掌香的婢女, 所以大家都叫我香儿。” “阿月的全名呢?” “这我不知。” 她答完,急道:“姑娘难道是主家……” 许桃桃打断她:“不急, 我自会为你们做主。” 她带着香儿回到院子里,那一个个小恶霸忌惮着二牛,僵持着没动弹。 “阿月!”香儿奔过去,紧紧搂着那约莫十岁的男孩。 男孩被她抱着,原本已经停止了哭泣的眼睛又流出两滴泪水来。 许桃桃扫视一眼那群站着不动的孩子:“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恶霸里头带头的孩子比许桃桃还要高一些,他根本不清楚许桃桃的底细,还以为是什么多管闲事的附近村民,嗤笑一声,道:“关你屁事,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愿意干嘛就干嘛。” 许桃桃点点头:“你的地盘是吧,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留在这了。” 那小恶霸脸色一边,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他想冲上去,却被旁边的人扯住袖子,暗示地瞥了一眼许桃桃:“若是主家……” 小恶霸甩开那孩子,面色阴沉,似乎有些忌惮。 “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我说话吗?”许桃桃冷笑,“二牛,把田上干活的人喊几个过来。” 二牛应声,飞奔而去。 不多时,就有几个膀圆腰粗的大汉赶了过来,带头的正是之前许桃桃多给了银子的黑汉子。 他扫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声向许桃桃道歉:“……是我们看管不利。” 许桃桃摆摆手,“你们忙着耕地,哪有时间管教孩子,是我考虑不周,没安排好。” 黑汉子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你们几个,把这个带头欺负人的给赶出去,我们田庄是养孤儿,不是养恶棍。”许桃桃抬了抬下巴。 几个庄稼汉应声,三两下就把那孩子给抬了起来。 这时候那小恶霸才知事情不对,被架起胳膊还不忘叫骂:“你别以为有点银子就了不起了,我哥可是城里的衙役!” -- 第44页 许桃桃走到他面前,轻笑一声:“那你就不是孤儿,骗吃骗喝,更应该滚蛋了。” 说得那男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拖着扔了出去。 …… 城郊,简陋的一进小院的大门被人推开,走进一脸菜色的少年,衣着破烂,仿佛刚打了一架。 里头的青年看到,立马站起身迎出去:“阿弟!你不是在那田庄过得不错吗,怎会如此?” 少年阴沉着和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那青年立刻黑了脸,喝道:“我们兄弟俩在城里混了这么些日子,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咱们,到哪儿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 他拍拍那男孩的肩膀:“不着急,哥哥自会为你做主,不过就是个商贩家的小姐罢了。” 男孩点点头。 这时,外头院门突然传出一阵敲门声。 青年上前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两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一个是满脸胡子的大伯。 看见这青年身穿衙役官服,那老妇眼前一亮,掏出怀中的小包袱塞到他手中:“您就是江城衙门的赵大哥吧,咱们是托小凳儿所言找来的,还请赵大哥庇佑。” 赵喜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小包袱,点点头:“进来说话。” 老妇喜笑颜开,拉着身边的儿子进去了。 …… 带头的恶霸被赶走,剩下的欺负人的孤儿没了头领,不敢作声。 “知错了的来我这领罚,不知错的可以自行离开。”许桃桃折了一根藤条,握在手中。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孤儿,走了也没处去,况且先前也多是那恶霸头头威逼利诱他们,不是他们本意,所以都愿意到许桃桃面前领罚。 他们伸出手心,一人被许桃桃拿着藤条抽了十下。 许桃桃毫不手软,细细的藤条打上去虽说不至于皮开肉绽,但也疼得钻心,那几个孩子被打了几下一下子就老实了。 “给阿月道歉。”教训完他们,许桃桃向一旁扎着长生辫的男孩抬抬下巴。 他们知晓许桃桃这样对他们已算是仁慈,都顺从地一个个来到阿月面前道歉。 阿月抹干净眼泪,小脸抬头道:“我不怪你们,你们不听他的话也是要倒霉的,都是那人的错。” 一席话说得这几个个头大的孩子都羞愧无比,抬不起头了。 他们道完歉,许桃桃拍拍手,让孩子们都聚集到一起。 因为刚刚处理恶霸一事,又知晓了许桃桃就是收留他们的主家,这些孩子看着许桃桃的眼神中都带着浓浓的感激和信任。 许桃桃清清嗓子:“从今天起,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听见了吗?” 孩子们都用力点点头。 许桃桃满意地笑了,扫视一圈面前这些脸上带着灰尘和泥巴的小脸。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回答,这关乎你们日后的去向。” 这些孤儿们都昂起小脸,耳朵直竖,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是愿意识字念书,还是愿意养畜耕地?”许桃桃正色道。 第28章 破产第二十八天 · 话音未落, 底下就有几个小孩弱弱道:“我们想念书。” 有人带头,便跟上几个孩子也站起来道:“我们也愿意识字念书。” 许桃桃点点头:“那你们是为什么想要读书?”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过了一会一个个子最小的男孩才小声道:“娘死之前说,念书才有出路,能当大官。” 还有个女孩问:“他们都说丫头不能识字, 咱们也可以念书吗?” 许桃桃笑了:“当然可以。” 说完,刚刚几个没说话的女孩都露出了笑颜, 也说要上学。 剩下的只有寥寥几个看上去就比较淘气的男孩没有说话,许桃桃道:“不念书也可以,但是必须识字。” 他们疑惑地看向许桃桃, 似乎不太明白。 许桃桃解释道:“不管是做什么行当, 最起码是能写会说,否则只能是做人家的下手。” “我对你们的期望很高, 主家养你们, 是为着你们以后能有所成就。”她缓声道。 那些孩子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脸上还有些懵懂。 他们活了这么些年,或是早年丧亲, 或是被家人抛弃,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人对他们说过“必须念书识字,才能有所作为”这样的话,所以思维还停留在有口饭吃就能活命的层面。 许桃桃又解释了一会儿, 他们才明白过来, 原来人是不能光追求饿不死就可以的。 虽说他们出身不如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和公子, 但不代表一辈子就要低人一等。 这些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被古代的封建思想所完全侵染, 要改变他们的观念相对而言还比较容易。而许桃桃又作为救济他们于水火的主家,是衣食父母,又愿意送他们念书,在他们看来,许桃桃说的话,就是真理。 初步做好了心理预设的工作,许桃桃清清嗓子:“过些日子,我会安排夫子过来讲学,届时我会过来监督你们,定下这边的规矩,你们都要好好听话。” 孤儿们眼中的迷茫已经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期望。 他们齐声道:“诺。” 安排好这边,许桃桃又叮嘱了那田上领头的黑壮汉子几句,问了他的名字。 -- 第45页 “小姐,我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付二。”他笑着给桃桃作揖。 许桃桃点点头:“这边的短工暂时由你管着,孩子那边也帮着暂时看管两日,到时我会派人来管教孩子,便不用你操心了。” 付二自是应声,恭送许桃桃的车驾往城里驶去。 滚滚尘烟后头,付二遥遥站在田垄上相望,身后过来一个短工,看见他的神情,奇道:“这丫头小小年纪,有什么可忌惮的,咱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哪里值得你这样低三下四。” 付二瞥了身后那人一眼:“别看小姐年纪小,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人接着道:“只是商贾女儿罢了,真是有银子没处使了,还在田庄养那么些个孩子,得有十几二十个了吧,人家都吃不上饭,她倒好,拿来施舍。” 听见这话,付二倒也不恼,只是有些好笑眼前这人的目光短浅。 他道:“有时间嚼舌根,不如快些去干活,到时候彩头归了别人,我看你哭不哭。”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点着头就去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付二又回想起刚刚自己在那小院子门口听见的话。 许桃桃当时对着那群孩子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想,今天跟随了这位许姑娘,或许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 马儿跑起来比牛车快许多,赶到江城府邸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接近傍晚。 元戎老早就接到许桃桃的消息,知道她今日会赶回来,特意在门口等着。因此许桃桃坐在马车上,远远便能看见一个白衣瘦削的身影。 “吁——”二牛勒下缰绳,马车辘辘停在府门前。 许桃桃掀开车帘,正见元戎走来,边走边道:“去了田庄?” 她应声,同元戎步入府邸,顺道说了刚刚自己的见闻。 元戎点头:“夫子已经寻好了,只是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那边租出去的两家铺子我前几日也问了,说是冬小麦播种之前能下来,但有一家情况特殊……” 许桃桃转头,有些好奇:“怎么特殊?” 元戎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摇摇头,给许桃桃一指:“那掌柜的现在还在轿厅候着呢,我让人给你叫过去。” 他这么说,许桃桃便先行去了偏厅,行李等物先由二牛帮着拿到卧房。 偏厅按照许桃桃先前的意思,将不必要的奢华摆设都给撤走了,腾出了大片空,几案上也只是摆着瓜果闻香。有个嬷嬷端茶上来,往杯里一斟,花香便扑面而来。 许桃桃满意笑道:“你细心了。” 那嬷嬷受宠若惊,赶忙给许桃桃行礼:“奴婢不敢。” 她撤下去后,不过片刻,便又引了个人进来。 那人一脸市侩,嘴角张着颗大黑痣,穿着朴素,偏偏又苦哈哈的,见到许桃桃就要跪:“小姐——” 这想必就是元戎所说的那间情况特殊的铺子掌柜了,许桃桃见状,连忙将他拉起来:“莫要多礼,有话好好说。” 他拍拍袖子站起身,得许桃桃应允在小凳上坐下了,捧着茶杯道:“小姐,在下乃是露水巷制鞋铺子的姜垣,听闻小姐今日回城,特来与小姐商谈这铺子一事,您一定要九月前将铺子收回吗?” 许桃桃皱眉:“时间难道还不够宽限?元小公子应该已经同你们知会过了……” 他摇摇头,像是要哭似的:“不是不是,小姐,我来的目的恰恰相反。” 顿了一下,这姜垣继续道:“求小姐近几日就将铺子收回吧!” 许桃桃有些愣怔,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疑惑。 那露水巷的铺子地理位置也算是好,怎么在这姜垣看来反倒像是做不下去生意的样子呢? 她细细一问,姜垣才抹着眼泪道:“不瞒小姐说,先前生意不说是红火无比,至少饿不死,可不知为何,从前段时间起,这铺子便人流稀疏,入不敷出了,虽说咱是签了两年的契,但还望小姐怜惜,早日将铺子收回罢。” 他擦泪的时候,手腕处没扎紧的袖口露出了一截红布,这红布显然是上好的薄绸料子,和外头罩着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桃桃心中一动,皱起眉。 这姜垣演技不错,她想,要不是自己上辈子就经历过那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天天上她家卖惨吸血,她就要信了。 第29章 破产第二十九天 · 她沉吟片刻, 问道:“你一个掌柜的,竟说不出生意如何不好吗?” 姜垣听了,后背冷汗立刻流了下来, 他动了动眼珠子,心道这丫头怎么如此咄咄逼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于是苦笑道:“小姐垂怜, 在下一介草民,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思, 若是有,也不至于经营不善了。” 许桃桃定定看了他两眼,指尖敲了敲几案, 沉默了许久才拿定主意, 道:“行了我知道了,租契带来了吗?” 听了这话, 姜垣心知事情已成大半, 立马从兜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点头如捣蒜:“带来了带来了。” “那好,你先去找账房将事情说明, 回去收拾铺子, 这两日会有人去将铺子收走的。”许桃桃起,唤刚才倒茶那嬷嬷送他去见账房,姜垣喜笑颜开地跟着去了。 送走了姜垣,许桃桃又去找了元戎将此事说了一通。 -- 第46页 元戎也不是傻子, 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皱着眉道:“那姑娘是作何打算?” 许桃桃笑道:“他背后若有推手, 自然是待我收回铺子之后才会显出真面目,咱们静静候着便可。” 元戎有些疑惑:“姑娘其实不用可怜那人, 按契办事,无人能指摘姑娘。” 许桃桃道:“他们自然也是想得到这种结果,并且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结果,这也是正常人会做的,所以定有应付之法。但我偏不这样,他们见事态顺利,反而会掉以轻心,露出马脚。” 元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他忽然想到什么:“那夫子今日姑娘还要见吗?人还在候着呢。” 许桃桃这才记起来,好像她刚回府邸的时候元戎就说了这档子事,竟因为一个姜垣全数抛在脑后了,于是道:“见,当然要见,这是当务之急。” 她随元戎来到轿厅,远远便能看见一素裳白巾的老者在那儿等候。 许桃桃上辈子从小就被教育尊师重道,面对这一世的夫子也是一样的客气恭敬,亲自将他带进了偏厅。 只是这夫子似乎脾气很差,一路上都是鼻孔朝天,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模样。 许桃桃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介意,这夫子刚到没有片刻,自己亦没有迟到,怎么就如此拿乔。 两人对坐,嬷嬷又沏上一壶茶给端了过来。 许桃桃亲自替他倒了一杯:“敢问先生名讳?” “我是江城学堂夫子,儒生李恭景。”那夫子嗤了一声,并没有接过许桃桃递过来的茶。 许桃桃举了一会儿,胳膊都有些酸了,只好拿回去放在自己边的几案上。 她顿了顿,道:“让我猜猜,李夫子是瞧不起女郎持家?” 李恭景作了一揖,礼数是全了,却一片傲慢:“商户人家本就不重纲常,女郎持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许桃桃皱起眉:“夫子学问一,难道不知谨言慎行四字?可别忘了,正是商户人家的女郎请你来教养孩子的。” 李恭景嗤之以鼻:“本人来访非是应承女郎之邀,而是专程来拒绝的。” 许桃桃站起:“夫子这又是何意?” 李恭景傲慢一笑:“女郎是想花钱买学问,我送女郎一句话:我之学问,非商家女子能买也。何况,还是教养贫民孤儿。” “道不同不相为谋,女郎自是商户之女,能不顾人有三六九等,家已不清白,何以学文?李某不能不顾。” 说罢,他不顾许桃桃脸上难看的神色,微微作揖,道了声“告辞”,便转离去。 元戎一直在旁厅候着,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推门而入,怒道:“他怎能如此无礼?” 许桃桃摆摆手:“像他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与这样的腐儒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她说着,嘲讽地笑了一声:“或许闹得大了,他还要以死明志也说不定呢,这样咱们的名声便不好了。” 元戎皱着张脸:“那田庄的孤儿们该如何?” 许桃桃叹了口气,道:“容我考虑考虑。” 她这趟来江城,一直没把找先生这事情放得太过重要,没想到这个时代腐儒的思想固化,或许是不会接受为一个商户女子所雇佣,前去教授孤儿的。 而那边的孤儿若是拖延时间太长,亦是不好。 许桃桃对于花钱买来的下人还是过于不信任,因此急需培养出一批真正忠于自己的人手,否则以后发展起来,贪污腐败都是小事,若是有人存心卖主,就像那李管家一样,自己的人头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大男主升级流文中的反派,最要紧的就是保证家清白,而且要比大多数正派还要清白,这样才能安心地活下去。 这晚许桃桃没有回到卧房,而书房内则亮了一夜的灯,直到清早天亮,元戎起之后,才看见许桃桃打着哈欠从书房走出。 她换来二牛,将手中一沓纸交给他:“你今日去城里的书肆,每一家都要去,把这张纸给老板看了,让他找来这些书类,有多少,我买多少。” 二牛应声,他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此事重要,将那叠纸小心翼翼折后揣在了胸前。 元戎闻言上前自告奋勇:“我识字,随他一起去吧。” 许桃桃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走后,许桃桃又叫来护院:“将李管家给我寻来。”护院也应声而去。 随后,嬷嬷端来热水手帕,许桃桃先洗漱了,之后坐到偏厅喝茶用早点。 时辰到了之后,嬷嬷按照她的交代,将前来上工的账房给请了过来。 许桃桃向他说明了昨日夫子辞教一事,又问他:“姜掌柜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账房先生点头:“租契已经归还,官府那边也差人去过了,铺子今日便可收回,就等那掌柜的搬迁。” 那边嬷嬷端来净盆,许桃桃漱了口茶吐出,又净了手。她思考了片刻,道:“你找几人假扮地痞流氓,去骚扰店铺,千万不要暴露是咱们干的。” 账房心里知晓许桃桃疑心那姜垣,道:“小姐的意思是,搅乱局面?” “正是如此,姜垣那样的人粗心大意,当不了头领,只是被当成了棋子指使,他一乱,后的人就会乱,他们一乱,处暗处的优势就会消失。”许桃桃一笑,放下茶杯。 -- 第47页 她看向账房:“你知道一个人若是没有了优势,他会如何?” 账房皱着眉道:“……狗急跳墙?” 许桃桃笑了:“这样,他们的目的便会提前暴露。”她抬手,放下茶杯:“去办吧。” “咯嗒”一声,茶杯盖撞击杯声,发出清脆的响声,唤醒了愣怔的账房先生。 他连忙称“诺”,转下去了。 出了门,他还有些心有戚戚,想着,这位小姐虽说年纪小,容易让人小瞧,但办起事来总走一步看三步,理智得可怕,让人心中隐隐有些恐惧。 幸好自己不是她的敌人。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匆匆而去了。 …… 元戎武家出,二牛粗中有细,两人办事都十分利落,不出半日,就帮许桃桃寻齐了单子上所要的书籍。 “按照小姐的要求,先没让他们送书至府邸,只是先发了单子,付了定金。”二牛垂手而立,低声向许桃桃报告。 许桃桃满意地点头:“可以,你先下去歇着吧。” 她手中拿着一叠书信,而那边护院将浑凄惨的李管家给押了过来。 不过半月不到的时间,他就与当时许桃桃见到的样子天差地别,瘦了足足一圈,满脸脏污,看见许桃桃纳头便拜,求饶道:“小姐——小姐明鉴,我是一日都没有逃跑,乖乖呆在城郊破屋处哇!” 许桃桃摆手,示意护院放开他,他这才放心地抬头,看向许桃桃。 但视线往下,看到许桃桃手中那叠熟悉的信笺之时,李管家的脸色骤然便青了:“这……这是……” 许桃桃冷笑一声,伸手将这叠信笺打在他脸上:“老李,你可真行啊,卷银子跑路便罢了,还想给我们许家安上个意图谋反的名头?” 李管家颤抖着匍匐下去,虽然脸颊被纸张打得生疼,却一声都不敢吭。 “近日顺天侯府那边还来信了,问你怎么不回复呢?“许桃桃眼风一扫,“你就如实招来吧。” 李管家心知命已休矣,哭哭啼啼,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前抱住许桃桃大腿,哭着将实情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他背主忘恩实际是有人指点,这人就是顺天侯府的管家,那管家得了顺天侯的令,打算在许家败落后利用许桃桃打出的行善名声笼络民心。 借着许家名头先试水,若是事情败露就甩锅到许桃桃头上,毕竟两家的血脉联系早就断了,到时候就是倒霉也倒霉不到顺天侯府。 若是事情成了,则侯府大权独揽,把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李管家银钱迷眼,稀里糊涂就替顺天侯办了这档子事,那些信笺都是加密的,真没想到会被许桃桃发现其中关窍。 他痛哭流涕,许桃桃只觉得厌恶,挥手让护院带了出去。 “家法处置,扔得远点,不要脏了府里的地。”她冷声道。 护院应声。 临走时,那李管家知道怎么求情都没有用了,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许桃桃是如何知道他和顺天侯的联络是意图谋反的。 许桃桃微微一笑,凑上前去。 她对着这个将死之人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因为我能窥天机。” 李管家一下失了力气,怔怔地看着许桃桃:“那,那侯府……” 许桃桃站起笑了笑,没有回答,但从她的笑中,李管家分明看出了自己问的答案。 他心受创,支撑不住,浑一软厥了过去,被护院拖走了。 许桃桃拍了拍脚上的尘土,莫名觉得有些痛快。 她叫来二牛:“走,让书肆先送一批书去田庄,今日就给孩子们授课。” 二牛愣了愣:“可还没寻到夫子啊?” 许桃桃转看向他,笑着指指自己:“这不就有一个吗。” 第30章 破产第三十天 · 破产第三十天 城郊田庄, 许桃桃乘着马车而来,后头还跟了一匹小马,拖着一车书籍。 驾车的人是二牛, 他翻身下马,第一件事就是指挥后头拉书的那人:“你同我将书搬些下来,剩下的你运到桐花村的许记茶铺即可。” 那人点点头, 两人一齐使力,不出片刻就将一堆书籍搬了下来。 许桃桃亦不闲着, 她招呼来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孩子们:“快来将这些书拿到屋子里去。” 听见许桃桃这样说,他们才安心出来,按照二牛的指挥将这些书往屋子里搬, 边搬边交头接耳。 “这么些书, 我只在城里的书坊见到过!” “这得花多少银子呀,主家小姐太大方了。” “咱们一定得好好学习, 报答小姐。” “是啊是啊, 不然这些书都要浪费了。” 许桃桃听见这些孩子嘀嘀咕咕的,心道:浪费?浪费是不可能浪费的。 搬到茶铺的书,到时候让蒋叔打个木架放在架上摆着, 以低廉的价格有偿租借, 还能留住喜看书不喜听戏的客人,一石二鸟,怎么会浪费呢。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这些孩子已经自己给自己做好了学习动员工作了, 着实是让她有些吃惊。 为了待会的讲课, 许桃桃在府里拎出了当年考教资的那股子劲,唰唰写了几叠纸的讲义。 这时她最为庆幸的事情就是, 这个朝代的印刷术和造纸术相对普及,尤其她身在江南,纸价低廉,不然教育真的是搞不起来。 -- 第48页 基础制造业果然是一切发展的基石啊,许桃桃翻看着写满字的泛黄纸张,心中感叹道。 这田庄中的孩子总给她一股上辈子当年去西北支教的感觉,那点教书育人的热血劲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运来的书不算多,正好是全套的儒学著作和一些手工业制造业的工具书,还有地理志和风物志,甚至还有原始的算数书,重要的还有人人有份的笔墨纸砚。 尤其是后者,是学习必须的消耗品。 准备好这一切,许桃桃还让人从那车上搬下来了好几张比较简陋的小矮几,是她一大早让二牛和护院找些木材自己做的,不怕磨损,也省了不少银子。 那些孩子还是头一次拿到这么齐全的学习用具,一下子都呆愣愣的,手足无措的样子。 直到东西都摆摆好放在了小院子里,他们才懵懂着盘腿席地坐在草坪上,面前是矮几和文房四宝,还有满满的书籍。 除了顶上无遮盖,地上无蒲团,这个小院已经是个初具规模的小学堂了。 孩子一共十八人,五个不到十岁,十个十岁出头,最大的也是个头最壮的那几个,因为被许桃桃教训过,所以看见她就怕得慌,团团聚集坐在后头。 人到齐了,许桃桃也便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先前在写讲义的时候她就有想过,自己写的这与其是教案,不如说是讲稿。而她讲述教授的与其说是知识,不如说是道理。 自己更像是个开教学动员会的校长,许桃桃嘴角微勾。 这“开学第一课”无疑是重要的,她虽然不会给他们讲经布道、论史谈今,也不会教他们写字读书、笔画辩读,但却会告诉他们,学习是为了什么,能带来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资格学习。 这是现代人都听厌了的道理,但在这里,却是个前无古人的新论。 许桃桃站在小院子里,轻声细语地给他们传输着带着新鲜气息的价值观,这是在当时的成年人看来不可理解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 但孩子却不一样,他们的思想是稚嫩青涩的,还没有成形,正是在这种时候,才越是需要价值观的养成,而许桃桃就抓住了这一点。 她不会对已经成年的、二三十岁的人去诉说,更不会试图去改变已近半百的老人,但对于孩子,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向许桃桃提出疑问 “小姐,你说人人都能上学念书,那为何古来女子都不能进学堂呢?”有个女孩子举手道。 许桃桃微微一笑:“女子不入学堂,是为的她们能安心理家,但这显然是不对的,人人生来就是一样的,哪里就非得女人持家男人考取功名呢?” “有出戏,叫‘女驸马’,就是女子扮男装考取功名,说明女子完全是有能力念书识字的,那为何偏不呢?”许桃桃举了个例子。 这是一部黄梅戏,虽说在她的目光看来最后的男女主合好的大团圆结局着实有些牵强,女主角为了男人冒死相救的情节也让人心梗,这些是许多古典戏剧的通病,因此许桃桃在把这些唱词记下来的同时,或多或少进行了一些修改。 但在这个时代,女性能考取功名已经算是个十分激进的思想了,所以用作过渡性质的教材来说也不是不可以。 底下的孩子听了,一片议论纷纷,都表示想知道这部戏的细节。 许桃桃笑道:“这个好办,你们平日舍去那些个掏鸟蛋的时间,去许记茶铺听上两出,就知道了。” “过两日城里茶铺就会开张,届时你们大可以过去,只要是田庄的孩子,进去听戏不用拿钱。”许桃桃说完,叮嘱二牛记住面前这些孩子的姓名,写在纸上。 “但在开张之前,你们需要先学习最基本的,识字。”许桃桃将开蒙所需的教材摊开,结束了刚刚的讲谈,终于开始教授他们认字写字。 …… 城内,露水巷。 几名穿着破旧的精壮汉子闯入那间巷口的制鞋铺子中,吓得里头人一哆嗦。 姜垣本在柜台处收拾行李,却看见门口闯进来几人,呼喝几声伙计们就吓跑了,留他一人两股战战停在原地。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他鼓起勇气问。 那些汉子都以黑布蒙面,听见他这么问,相视一眼,似乎是交换了什么意见。 姜垣心道不妙。 他刚想跑,就见其中一个汉子抓起他刚收拾完的行李,掀开箱盖,提着底角就倒出来了,急得姜垣是连忙喊“住手”。 但他的呼喊并没有用处,不多时,这些汉子就将他刚刚收拾完的东西都翻箱倒柜了出来,丢的满地都是。 在这些看起来朴素的巷子包裹中,他们翻出了许多值钱名贵的绫罗绸缎,都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绣工,上好的版式,和这间朴素的铺子和满脸菜色的姜垣对比,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姜垣满头大汗,脸都白了:“你们!是不是他让你们过来的?” 汉子们根本不理他,继续翻箱倒柜,看见贵的东西也不拿,只是捣乱,将行李弄得乱七八糟,甚至有的还要往门外丢。 他们丢一次,姜垣就出去捡一次,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旁边有其他店铺的老板掌柜来看热闹,但不敢凑得太近,只是探头探脑。 -- 第49页 姜垣看见他们想往店里看,一回身怒目而视,瞪走了那些个好奇心过重的邻人。 他的这种反常自然逃不过汉子们的眼睛。 见到姜垣不想让人帮忙,不想求助于人,他们倒腾起来反倒更狠了,直接将木箱子给打烂,成了一快快木头板子,四散零落。 姜垣阖上门,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汗流浃背满脸哭相道:“诸位好汉行行好吧,在下小本生意,实在是吃不消这样闹腾啊!” 汉子们依然不理他,甚至一挥手,那姜垣身子虚没力气,被一巴掌推倒在地,一下子就哭了,叫道:“赵大哥不是说好了吗,你们去问赵大哥!” 这三个字的人名一出来,那几个壮汉果然停了。 他们看向地上撒泼的姜垣,姜垣反观他们停了动作,高兴地爬起来:“你们是赵大哥的人,赵大哥说了,等我搬走再闹的,你们赶紧回去吧,你们闹错人了!” 汉子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缓缓退了出去。 姜垣扶着柜台,目送他们离去,终于是松了口气。 …… 这日的课许桃桃讲到天色泛青才算完,到最后,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意犹未尽,甚至田庄的汉子也有来听讲的。 走之前,许桃桃为这十八个孩子还定了日常起居的规范,包括几点起床,几点下地干活,几点看书,几点吃饭休息。 这些孩子们同田地上的短工一起由付二管理。 安排好这一切,那边府邸也传来消息,说是教坊贴出去的榜文已有人应了,都是年轻的小丫头,嗓子脆,让许桃桃回去挑上几个留用。 许桃桃心下满意,能找到天资好的自然是好,找上那么四五个做妙奴的学徒,到时候不仅能供应上城内分店的需求,也能轮换着休息。 只是…… 她掂量了一下怀中的银两。 家里的财政状况,或许是时候需要重新算个帐了。 第31章 破产第三十一天 · 府邸里, 嬷嬷带着前来“应聘”的几个教坊丫头在轿厅排排站着。 许桃桃莫名觉得有些心虚,这场景怎么这么像去花楼点姑娘呢。 她步下马车,清了清嗓子:“别在这站着了, 都带到偏厅吧。” 嬷嬷点头称是。 几个姑娘都是听话的,据嬷嬷说,榜文是教坊坊主揭下来的, 想让这些丫头赚些分外银子。 许桃桃粗粗一看就知道这坊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些丫头一个个长相上都有些缺陷,不是豁牙就是宽脸, 不算标致。想必在教坊的时候就因为长相多为那坊主诟病,放出来是抓住机会赚冤大头的钱罢。 若是教坊数一数二的人,恐怕每日的戏都唱不完, 哪有功夫到她的府邸赚分外银子。 嬷嬷凑上前, 小声对许桃桃说:“本来如此容姿,是不必小姐专程来看的, 我们下头的人推了便了结。但那坊主乃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泼皮, 他揭了榜文,竟没有人再敢来了。” 许桃桃点点头。 那嬷嬷虽说有些担忧,但她毕竟七窍玲珑, 看见许桃桃都没说什么, 无甚反应,也没再多嘴,俯身退去。 这边,那几个丫头似乎也能猜到那嬷嬷对许桃桃说了些什么, 都羞愧地低下头。 许桃桃皱起眉, 拍拍手:“做什么一脸瞧不起自个儿的样子, 都把脸给我抬起来。” 她这么一吆喝,那些个自惭形秽的丫头才抬起脸。 “我找人是找唱戏的, 不是找门面脸子,嗓子好就行,要那么漂亮干什么?”许桃桃道。 她指了指最右边的丫头:“从你开始,每人唱几句我听听,合适的留下。” 那边的丫头听了这话,脸涨的通红。 头一次有人这么瞧得起她们,见了她们的脸还让她们开嗓子的。 平日里,她们只能呆在后台,在那些当红头牌犯风寒嗓子不好的时候,不露脸帮着唱,从未有过当着人面唱的,都有些紧张。 但一开嗓,许桃桃的脸色就有些吃惊。 一众唱完,她皱着眉沉思了片刻。 那群丫头心里打鼓似的,有些忐忑,有些失望,心想果然这小姐也瞧不上她们,还是因为她们长得太丑了。 但正当她们心中要放弃的时候,许桃桃突然抬头道:“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仿佛在自言自语。 念叨完,她又问:“半日五十文钱,轮换着来,能接受吗?” 丫头们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们才反应过来—— 许桃桃的意思是她们都被留下了! 于是一个个都激动道:“小姐,能留下做事咱们已是万幸,哪里敢要这么些铜板,我们一日在教坊也才四十文。” 许桃桃疑惑:“四十文哪里够吃够穿,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 那些丫头还是极力推阻着,说半日五十文太多了,她们受不起,许桃桃最后才折中改为半日四十文。 定下来后,许桃桃叫来账房,让他将这些丫头带下去,即刻就去两个到桐花村,好降低妙奴的压力。 账房一进来,看见许桃桃招了这些个唱戏的丫头,差点跌倒,但当着她们的面什么也没说,等到人走了,才走到许桃桃面前,小声道:“小姐,您怎么……” 许桃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何我要留下这些长相一般,甚至是难看的丫头?” -- 第50页 账房小心翼翼地点头:“请小姐赐教。” 许桃桃喝了口茶水:“你刚刚有听到她们的唱腔吗?” 账房大惊失色:“那是她们?!” 许桃桃点头:“你觉得如何?” 账房还是难以置信:“这,这堪比教坊头牌……” “没错,”许桃桃放下茶杯,“她们也说了,她们就是给头牌偶尔代唱的后台丫头。她们清楚自己的长相在教坊只有这等用处,所以其苦练的程度竟比那些头牌还要更上一层。” 她冷笑一声:“而那有眼无珠的教坊坊主,竟然因她们难看为由,就这么白白把这几个好苗子给送予我了,真是肤浅。” 账房明白了过来,但还是有些疑惑:“那如此长相,在铺子唱曲,会不会吓走客人啊?” 许桃桃瞥他一眼:“我家曲子本就是以曲子本身取胜,不像是那等销金窟,看上去是听戏,实际上只是为了看女人。” 只要是故事够吸引人,曲子质量和唱腔水平过硬,谁会在乎曲曲一个长相呢? “毕竟听戏听戏,戏曲主要是要用耳朵听的。”许桃桃微微一笑。 定下了这些姑娘,她又叮嘱账房,最好找到那坊主将这些丫头们的身契给买下来,否则到时候她们茶铺大红大紫,半路冒出个狮子大开口的程咬金就不划算了。 趁着现在那坊主还没意识到这些女孩们的价值,赶紧买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账房点头应声,又道:“那边茶铺闹事的已经有所成效了。” 许桃桃闻言,上前把门关上,点头道:“继续说。” “那掌柜的见到我们的人假扮流氓闹事,以为是真流氓,急得满地打滚,嘴里不停说着同一句话。”账房缓声道。 许桃桃指尖一顿,问道:“什么话?” 账房压低声音:“他说,你们住手,我和赵大哥说好的,等搬走再闹。” 赵大哥? 许桃桃垂眸沉思,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手中细腻的青釉茶杯。 “你找人查一查,这赵大哥是何许人也,为何与姜垣有所联系。”她沉吟道。 账房点头,得令下去了。 刚走到门口,许桃桃叫住他:“另外你要留心那边的动静,他们知道了此事肯定会有所反应的。” “诺。” 门阖上,许桃桃长出一口气,放松地坐下。 她有些疲惫,但心里十分清楚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冬小麦即将下地播种,铁匠陆十七也来了消息,说是已有头绪,请许桃桃回去看一眼他做出来的铁犁样品。 那边,孩子们的教育还得她暂时把关,直到找到合适的夫子为止。 而收回铺子开分店的事情,也还是一团乱麻。 “唉……”许桃桃叹了口气。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按照原著故事的时间线,大-饥-荒就在北边破关之后便要开始了。 北边破关……雁鸣关,龙治十三年…… 许桃桃有些打瞌睡,脑子里似有似无地回忆着原著的情节。 镇关校尉元让,舍为弃子,其子悲恸而反…… 悲恸而反……第二年,南方大旱…… 等等。 许桃桃突然清醒了一些,想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在元戎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他竟然就是和男主逐鹿天下的第三批势力,殉国校尉元让的独子,原著人称元小白龙! 第32章 破产第三十二天 · 翌日清晨, 卧房外,账房先生捋着须,来回踱步。 元戎每日都要起早练武, 看见他满腔踌躇,便心生疑惑,上前问道:“什么事?” 账房看见元戎, 仿佛看见救星了,思前想后, 还是扯着元戎的袖子道:“我有要事找小姐禀告,只是嬷嬷说,小姐三更才睡下, 怕吵着小姐。” 闻言, 元戎转头,透过那冰裂纹的窗棂朝内看去, 里头昏沉一片, 没有掌灯。 他回首对账房道:“若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账房犹豫再三,还是摇头道:“这事情恐怕还是得小姐做主。” 不是他不信任这元小公子, 只是元戎在他看来还是少年人一个, 一时冲动他把握不住,把事情办砸了就糟了。 而自家小姐虽说没比元戎大几岁,但待人接物上心思稳重,不由让人愿意依靠。 元戎给拒绝了倒没生气, 只是又远远朝屋内看了看, 道:“那你得再稍等一会了, 若实在是急,就让嬷嬷去叫了也无妨。” 说罢, 他叫来嬷嬷叮嘱几句,说清事情要紧,那嬷嬷也便不再坚持了。 账房满面欢喜地向元戎行礼,以表谢意,元戎摆摆手,转身继续去练他的剑。 为了避免吵到许桃桃,嬷嬷将账房引到外屋候着,替他沏了壶白茶。 茶香缭绕,账房喝了一口便眼睛发亮,连连称好,同嬷嬷攀谈道:“这茶倒是好,恐怕不便宜吧?” 嬷嬷笑道:“这是小姐从村里茶铺带来的,听说是底下人亲手摘炒的呢。” 账房点头,又呷了口茶:“小姐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头脑胆色。” 嬷嬷还是笑:“可不是嘛,我们这些府里的人私下都说,多亏了小姐将那逃奴给惩治了,不然咱们还得叫苦不迭呢。” 账房点头称是,又与嬷嬷攀谈了许久。 -- 第51页 他等了约一个时辰,嬷嬷终于是将许桃桃叫了起来,一听见账房有事候着,许桃桃也不顾衣裳还没还,披上外袍,挽起头发便出来了。 账房一抬头便能见到许桃桃皎白的腕子还露在外头,惊得急忙低下眼,非礼勿视。 嬷嬷端来漱口茶和皂角水,许桃桃一一用了,正擦着脸,皱眉道:“怎的不早些叫我?” “小姐昨夜于书房写字,三更才睡,不过两个时辰,奴婢哪里舍得叫醒小姐。”嬷嬷赔罪道。 许桃桃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下次记得有事就叫醒我,我不会怪罪。” 嬷嬷应声,端着铜盆,躬身下去了。 洗漱完毕,许桃桃这才坐到外屋主位,端过茶点咬了一口:“嬷嬷不让你进,你方才是怎么进来的?” 账房起身道:“是元小公子听说有要事禀告,同嬷嬷说了两句,在下便进来了,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一提到元戎,许桃桃就头疼。 她昨日忙到半夜,就是为的元戎的身世,在书房回忆了半宿原著情节,希望自己不要哪一步走错了酿成大祸。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倒霉还是幸运,竟一下子就凑齐了三路造反势力,整个许家都成了造反窝窝了! 而偏偏夹在中间的许桃桃只想平安度日,保住小命要紧。 想着,许桃桃恨恨地咬了口手中糕点,道:“说罢,什么事?是不是茶铺的事情有眉目了?” 嚼了两口,她有些惊奇地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糕点,软糯香甜,其间还有些微酸,泛着奶味。 这南方地界,难不成也有牛羊奶可贩卖?许桃桃暗想。 账房从凳上起身,作了揖,道:“小姐明鉴,确实是茶铺要事。” 许桃桃点头:“你辛苦,坐下说。” 账房千恩万谢着坐下,继续道:“昨日我按小姐的话,让人去探问了所谓‘赵大哥’其人,后来才发现这人是在江城除了名的无赖,平日就在衙门做衙役,常常狐假虎威为乱一方,但奇怪的是,他与小姐无冤无仇,怎么会想到折腾小姐?” 许桃桃沉吟片刻,道:“姜垣怎么说?” 账房如实禀告:“今儿一早,姜垣便来府前哭诉,说我们府仗着人多欺负他,以报官为由威胁小姐赔偿他的损失,我以吵闹为由让人将他拖走了。” 许桃桃微微一笑:“你做的对,现在他人呢?” “就在柴房关着。” 按照账房的指引,许桃桃由护院陪同来到柴房,一开门便看见姜垣五花大绑地躺在里头,嘴里塞着破布,像头活猪似的乱拱。 她让人将他嘴中破布扯出,姜垣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哭骂道:“你们怎能如此横行霸道,小心我去报官!” 许桃桃冷笑一声:“报官?要我和衙门的赵大哥好好谈谈心吗?” 她一开口,那姜垣便不动了,定定看向许桃桃:“……你、你知道了?” 许桃桃心知他已是个弃卒,不愿再与这人多废话,作势要走。 但她前脚还没迈出门,后头那姜垣就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别!别!我不报官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许桃桃脚步一顿,转首道:“说。” 姜垣眼珠滴溜溜转,试探道:“先将我松开。” 许桃桃摇摇头:“你与衙役沆瀣一气,欺骗于我,你还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她声音清脆,面容粉白,姜垣却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冒上来,投降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说完你得放我走。” 后头下人给许桃桃取了把凳子来,许桃桃舒舒服服一坐,好整以暇看着他:“那得取决于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举起手指甲,放在光下端详:“北边战事吃紧,南边自顾不暇,官府哪里还管的了人命官司,只说你被贼人劫财害命,丢去荒郊野外便是。” 这话一出,姜垣后背都汗湿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点小九九也消失殆尽,恹恹垂下脑袋:“……我都说,我都说!” 他趴在地上,给许桃桃一一讲来。 正如许桃桃所预料的那样,这人之于那赵大哥只是个棋子,根本不清楚背后的实情,只懂得皮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许桃桃刚刚恐吓他两句,是抱着一丝他知道些内幕的希望,如今看来却多此一举了。 姜垣能说出的,账房刚才已经告诉她了。 许桃桃失望一叹,起身招呼护院将姜垣松绑,后者喜不自胜,痛哭流涕给许桃桃磕头。 元戎此时听见动静,才姗姗来迟,看见许桃桃要放姜垣离去,凤眸微眯,长剑破风挑起姜垣领口—— “慢着。” 第33章 破产第三十三天 · 那姜垣一看剑锋指着自己, 腿都软了,大喊救命。 许桃桃拦住元戎:“怎么了?” 元戎挽一个剑花,挑开了姜垣的领口, 从里头掉出一个小包袱。 那东西应声落地,许桃桃眼疾手快,捡起来一看, 原来是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外头看起来无甚特别。 许桃桃正要打开, 姜垣大惊失色,扑过来道:“小姐,不可!” 他夺过布条, 又严严实实缠绕住中间的东西, 塞回怀中。 许桃桃心中疑窦顿生,让元戎抓住姜垣捆起来询问许久, 这家伙才吐出真话。 -- 第52页 柴房中, 二度被捉进来的姜垣不再敢瞒着许桃桃,一五一十地将那布包裹里头的物品告诉了许桃桃。 “找大哥说,这是北边杀死许多人的疫病, 平日用布条包着没事, 但若是碰到里头的东西,就会得病。”姜垣一脸苦涩。 他抱着许桃桃大腿:“小姐明鉴,我从未想过致小姐于死地啊!” 许桃桃冷笑:“你是担心自己染病吧。” 这赵大哥竟如此心狠手辣,歹毒心肠, 许桃桃气愤心惊之余有些疑惑, 到底这人是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呢? 竟不惜要害自己染病死去? 但姜垣显然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见再问也无果,留下那布包, 便将人松绑了。 人走后,许桃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下头的人赶紧将这布包烧毁,不管里头是什么都不能打开看。 但许桃桃隐隐能猜到,传染疫病的东西,肯定是与病患亲密接触过的贴身物件。 那头布包被扔进火炉子里烧毁,这边许桃桃又差人将刚刚接触过布包的人一同带去用酒兑上草木灰清洗双手面部,衣服也都换下清洗,姜垣也不例外。 他本来想走,但许桃桃怎可能放他离去,他可是携带那玩意时间最长的人,最应该消杀的就是他。 店铺是收回来了,只是这背后的赵大哥,许桃桃却只能找县太爷告状,但据这姜垣所说,这赵大哥和县太爷原是亲戚,现在他们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就算告到县太爷那儿,恐怕也是极力护着,无法定罪。 而且,许桃桃怀疑,根本不是这赵喜想害自己,是另有其人找上他的原因。 但姜垣失利,这些人也该料到许桃桃不好惹,暂时应该会消停一阵子,等那时,再将姜垣派去假意帮忙,实则通风报信,便可以抓一个现行了。 现如今,铺子已经收回来,当务之急是将小麦种下,分店开起来,书肆的书给挪过去,一切安排好之后,那些孤儿天天也不至于总在田庄呆着。 同时,北方有疫病爆发,这件事情超乎了许桃桃的预期。 在原著的情节中,应当是北方先破关,然后饥荒,再之后才是疫病,现在居然提前了这么些日子,实在是让许桃桃有些忐忑。 乱世中,个人的力量何等微博,未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许桃桃定定地看了一眼天光,当晚就给许府和许记茶铺制定了防疫的规则。 她是现代过来的,经历过非典和肺炎,很明白应该如何防治,只是现在局限于条件,自己又不是医学生,不能发明什么土法青霉素之类的东西,只能靠平日日常所了解的知识来安排。 消杀可以用酒精和草木灰,出门办事布条裹住口鼻,衣服常换,回家和出门前后都要洗手消毒。 这些规定或许没办法保证整个府邸在未来可能到来的疫病肆虐之中安然无恙,但至少可以保证拖延一定的时间。 …… 两日后,许记茶铺在城中正式开业分店,麦芽糖的制作方式大牛二牛他们都已经掌握,不再需要许桃桃跟在旁边指导,做出来的成品也可圈可点,许桃桃只需要提供小麦给他们即可。 因此,江城分茶铺开张的第一天,许桃桃招来的厨子就将糕点做好,用其香味引来了许多路人。 这些人里面,竟有人也是知道桐花村的许记茶铺的,都感叹着先前吃个点心听个戏路途遥远,现在有了分店,便不用跑太远了。 两家分店一个开在城东,一个开在城西,沿用了村子茶铺的经营方式,通过糕点来吸引客人,唱戏留住客人,再用茶水和书本给客人提供消遣。 在这朝代,将书本、戏曲、点心、茶水结合到一起的地方还真是头一次出现,同时许桃桃为这些唱腔脆亮的教坊丫头准备的曲词还新颖有趣,客人们一进去便定下了好几日的票券。 江城分店开业不过半月,那边便到了冬小麦的播种季节,招来的短工们播种之前,许桃桃专程回到村子看了陆十七按照她画出来的图样制作的铁犁雏形。 他不愧是痴匠,潜心研究许久,几乎做的和许桃桃画出来的图样一模一样。 她将这东西带到城中让那些短工们试用,他们几乎人人惊叹,说是有了这个“铁牛”,便不用再劳心劳力地牵着活牛犁地了。 只是在使用过程中,许桃桃还是发现了这铁犁有一定的缺陷,于是将这些使用体验都写了下来,送给陆十七继续改进。 在初级铁犁的帮助下,冬小麦的播种十分顺利。 三十亩地的播种,许桃桃家的地足足比别人家快了好几日播种完毕。 结款的时候,那些短工都好奇许桃桃拿出来的那所谓“铁牛”,想自家也得一个,问许桃桃在哪里制作。 许桃桃只是笑,说这玩意还只是试着做做,没有能贩卖呢。 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牛”是这年纪轻轻的小姐自家弄出来的东西,不由佩服。 有几个短工包括付二结了款之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给许桃桃做了长工,留下来看地。 田庄孤儿们在茶铺分店开业之后,也开始逐渐习惯:田庄上课——茶铺听曲看书——写观后感——干农活,这样的生活轨迹。 他们的每日作业许桃桃负责批改,一日比一日进步快,从一开始只会写两笔横,或是画小人,到后来大部分孩子可以完整地写出一二十字的感言了。 -- 第53页 虽说其中错别字和画圈的字还是偶有出现,但依旧让许桃桃很是欣慰。 其中,最为突出的学生叫齐明月,就是一开始许桃桃刚到田庄时,被解救的细弱少年。最近交上来的已有一百字之多,甚至其中没有什么错误,还提出了一些很新颖的见解。 譬如他看《牡丹亭》,就写:自古都云情爱无价,但何以女子云,便是不知廉耻? 许桃桃这日看着他交上来的作业,写的是对许桃桃新编的长篇评书《红楼梦》的观后感,写道:金银功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见世人多愚蠢。 她满意地笑了笑,亲笔写下红批。尽管他作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思想还是过于偏激,看问题表面化,但从这些言论已经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孩子。 正改着作业,外头枝儿敲门道:“小姐,有人求见!” 第34章 破产第三十四天 · 枝儿的神色有些紧张, 许桃桃不禁有些好奇这来人的身份了。 “什么人?”她问道。 枝儿急道:“说是……说是走马上任的江城知府!” 知府?! 许桃桃手一滑,茶点把杯子摔了。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下仪容, 对枝儿说:“快请进来。” 枝儿点着头,飞奔出去了人。 那边枝儿去请人,许桃桃这边却百思不得其解—— 知府怎么会来到她的府邸拜访呢?她母亲已经和顺天侯府划清界限, 父亲家既没有读书考仕的亲戚,也没有在朝为官的熟人, 硬要说的话,倒是她自己当年救济过几个穷书生,连着元戎的父亲一起送上京城赶考的。 难不成自己当年救济的穷书生, 如今已成了江城总督? 许桃桃摇摇头, 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那可是一城知府,正五品的官衔, 管理城中各县, 县太爷见了都得抖三抖。倘若年纪轻,再往上升一升,或许有生之年都能坐到一州府尹也说不定。而这些, 都是需要时间堆出来的。 自己救济那群穷书生才是多久之前的事, 哪里就做的了知府了。 外头催促声愈急,许桃桃迎出去,就见轿厅已方正地停了两台轿子。 其中一台上头下来个男人,五十上下的年纪, 精神矍铄, 黝黑的面庞, 须发皆白,目光所及有鹰视狼顾之相。 枝儿小声在一旁叮嘱:“这便是知府赵括赵大人。” 许桃桃点点头, 给这赵大人行了个礼:“民女见过赵大人。” 那赵括瞧了一眼许桃桃,鹰钩般的鼻子发出嗤笑声,斜着眸向府内看去:“商户之家,小小女子,胆子倒是不小。” 许桃桃皱起眉头,一时没品出来这句话中的意思。 那人看许桃桃面色茫然,仿若好心一般,端着姿态道:“本官刚刚到任,陪同大学士走访江城街巷,体验江南水土风情,就看见你那听戏文的茶铺子开张,本不愿意进那些个勾栏院所,臭气熏天,但大学士愿意纡尊降贵,踏足进去,于是也便无奈进去一看……” 他一番话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嫌恶,说得许桃桃的脸色是难看至极。 “……戏词胆大包天,当着小儿的面,唱些男女私奔自由恋爱、女子建功立业之语,简直是祸乱民众耳目!媒妁之言三纲五常,岂能罔顾?”赵括越说越激动,许桃桃几乎感觉到被口水溅到脸上了。 一旁的枝儿和护院绷紧了后背,两手握拳,气愤得全身都微微颤抖。 ——他们也去茶铺子听过曲子,从未觉得那曲子如这知府所说一般不堪。 这知府这样说话,显然是在故意侮辱他们小姐! 许桃桃抬眼,盯着那老头子,想反驳却还是咽了回去,依照许府现在的势力,得罪知府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这赵括越说越起劲,等到他攻击到许桃桃“听说是孤女一个,有人生没人教养”之后,许桃桃连带着身后的枝儿都“腾”地站起身来了。 她咬牙,面色冷淡:“赵大人,堂堂知府一名,拿一介民女取笑,未免有失身份。” 赵括眉毛一挑,刚要接话,那边安静了许久的另一台轿子终于发出响动。 盘云绣轿帘被一只男人的手挑开,那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如玉,一看就是常年写字念书的手。 掀开帘子,里头的人走出来。 那人墨发高束,着藏青烟雨袍,腰配环玉、眉目清雅,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 他蹙着眉,责备地看向赵括:“你过分了。” 声音如珠玉温润,却透着湖水清冷,令人心生向往,又不由寒颤。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赵括,此刻见了青年,就如患了瘟病的鸡,气焰尽失,高昂的头低下:“卑职有罪。” 许桃桃有些吃惊,双眸微张,看着那秀美冷淡的青年—— 这就是赵括口中的大学士? 看见许桃桃的脸,那大学士也愣住了。 他皱着眉,眸光闪动,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那边的赵括看见许桃桃还站在原地,直挺挺地盯着大学士看,着急喝骂:“你这丫头,真是不识礼数,见了大学士竟也不晓得行礼!” 他回头喊轿夫衙役:“来人!将这丫头捉去审查,藐视纲常王法,必定是心怀鬼胎!” 后头的人犹犹豫豫,因为许桃桃被一群下人团团围住,那些下人还怒目而视,一副“倘若抓了他们小姐就和你们拼命”的样子。 -- 第54页 赵括急得跳脚:“一帮废物!愣着干什么!” 说着,就要自己动手,想去扯许桃桃。 只是他还没碰到许桃桃,手腕就被从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捉住了。 赵括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声音有些颤抖:“……大学士?” 大学士眼神冰冷:“放肆,还不住手。” 赵括不清楚什么情况,又不敢得罪大学士,只好讪讪收回手,让底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边消停了之后,许桃桃一众人才有些放松警惕。 大学士面向许桃桃,眼神赤忱,声音温和道:“许小姐,您不记得我了吗?” 许桃桃闻言,又再次打量了一下青年的面容。 在她的眼中,这张脸慢慢与记忆中的多年前某张满是尘土的脸庞重叠。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宋思明?小秀才?” 青年微笑着点头,有些感怀:“竟在此地遇见许小姐,当年若不是小姐救济,恐怕在下已经饿死街头了。” 他们两厢对话着,一旁的赵括已经吓傻了。 堂堂状元郎、翰林大学士、高居储相之位的宋思明,竟对一个商户丫头如此低三下四! 听那语气,就像是和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说话似的。 念及此,赵括面色一变,忽然想到来时宋学士偶然提及,自己当年进京赶考,遇贼人抢劫,盘缠全失,危急之时幸得一稚子相救,才得以金榜题名。 难不成……难不成,这小丫头就是当年救济了宋学士的稚子? 赵括两手微颤,几乎站不住,靠着后背的轿辇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仅剩的理智在心中弱弱反驳:肯定不是,宋学士当时说,那稚子家是京城首富,白玉金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就落得今天这样蜗居江城开茶铺子的下场?难不成还能是这丫头酷爱施舍,将家宅也舍去了? 但还没等他说服自己,那边许桃桃就对着宋思明道:“当年北边战乱,灾民遍地,府内鸡鸭鱼肉,府外饿殍遍地,我想着独自奢侈有什么意思,便将钱财全数捐去,自己带着家弟来江城讨生活了。” 宋思明听了,不由赞叹:“许小姐菩萨心肠,又有壮士断腕之勇,在下自叹不如。” 说着,许桃桃瞥了一眼沉浸在震惊之中的赵括,道:“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不如到正厅一叙?赵大人也好跟我好好讲讲,茶铺曲子罔顾人伦,要捉拿我归案一事。” 赵括脸上神色风云变换,最后停在一片卑肃上,低声道:“本官……本官一时失言,还请许小姐谅解。” 许桃桃一笑,没说什么。 他们在正厅叙了许久,但主要是许桃桃与宋思明在对话,赵括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听着,偶尔说上两句话。 刚刚许桃桃没有表示对他的原谅,这让赵括多少有些坐如针毡,生怕许桃桃仗着与大学士关系甚好,在大学士面前说上几句诋毁之语,那他的仕途就不明朗了。 因此,茶歇的时候,赵括主动找上许桃桃,表示若是许桃桃有什么需要,他作为江城知府,一定给许桃桃办妥。 许桃桃本想推阻,但也知道只有麻烦了赵括,他才能安心,于是心中一动,道:“城里县衙有一衙役,名叫赵喜,据人说,他自称同县太爷和您,都有些亲戚关系。” 赵括皱起眉:“什么赵喜,听都没听过!” “是啊,但他以您和县太爷的名义,狐假虎威,欺辱平民,赵大人以为该如何处置?”许桃桃缓声道。 赵括摸了摸雪白的山羊胡须,试探地看向许桃桃,见许桃桃脸色首肯,他便恶声恶气道:“自然是杀鸡儆猴,以除后患!” 许桃桃笑道:“赵大人不愧是江城民众的青天大老爷。” 赵括心头大石头落地,抚掌而笑,立马差人将赵喜捉拿。 —— 次日,天蒙蒙亮,一群官兵冲进城郊破屋,这是赵喜家院。 柴房草铺上,一老妇被外头动静吵醒。 她辗转着坐起身,喝骂外头的儿子:“你老娘迟早给你弄死!” 只是她刚喝骂两声,外头就传来金戈之声,随即是男人的哭泣求饶。 老妇悚地起身,扒开窗子,朝外头看去。 外头院子里,赵喜一身中衣而跪,被扣上枷锁,哭道:“是谁,是谁抓我,我是县太爷的侄子,知府的表孙……” 捉他的官兵冷笑一声:“就是知府大人捉的你,好自为之吧!” 赵喜顿时面如菜色,如同被一棍子敲到了脑袋,一下子蔫巴了下去。 他刚要被捉走,突然目眦尽裂,瞪着柴房,喊道:“——捉他们,将他们也捉去!” 第35章 破产第三十五天 · 老妇听见这吼声, 一下子慌了神,想起自家儿子还在外头,想出去喊他又不敢出去。 那几个官兵见到赵喜这反应, 随即反应过来这屋里还有别人,于是冲上去几个就往屋子里搜,终于是将那老妇的儿子给捉了出来。 他满头满脸的灰尘, 被押过去的时候垂头丧气,正当赵喜喊道“还有一个”的时候, 这男人突然暴起,一个头槌将赵喜给撞得昏死了过去,自己也昏昏沉沉地, 嘴里还不断地念叨:“就我一个, 再没有了……” 官兵们本身就是来捉赵喜的,现已经多抓了一个, 听见他这么说, 自然不愿意再多费力气,将两人押了便走。 -- 第55页 那老妇擎着脖子,缩在草垛里头看那些官兵都走了, 才钻出来, 心底松了口气。 但又想起自己儿子被带走,不由地捶胸顿足,哭喊出声:“儿啊……儿啊……” 她哭喊一阵,直到累了才停下。 心知这里是呆不住了, 于是赶忙跑出去将赵喜家值钱的东西都装到兜子里, 包成个包袱, 打算跑路。 收拾完毕,她背上包袱, 抹了把眼泪,却正巧看见墙角有只被药死的老鼠。 她上前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一包老鼠药,用牛皮纸包成一方方小包,叠在一处。 握着药包,老妇颤抖着将其塞入包袱,她眼神怨毒,隔着空气,像是在瞪视着谁一样。 …… 许府,这日宋思明依旧是来找许桃桃说话,赵括如同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宋思明身后,许桃桃知道他是怕自己说小话,亦无可奈何。 午时,他留下用膳,许桃桃便也把赵括留了下来。 他们正用着膳,桌上是只蜜汁酱板鸭,宋思明尝了一口,便夸道:“许小姐的后厨倒很会做甜菜。”他本就是江南人,吃得很惯。 许桃桃只是笑:“他们茶点做的多,自然也擅长用糖些。” 那边门口嘈杂之声传来,许桃桃府里来人禀报,说是赵括的手下。 许桃桃心中一动,估计是他派出去的官兵有所获了,便点点头,让人放行。 果然,那群官兵跑进来一人,对着赵括耳语几句,赵括立刻便喜不自胜,对许桃桃道:“许小姐,抓着了,正押在外头,打算往衙门送。” 许桃桃放下碗筷:“不着急送去,毕竟是要害我性命的人,我得亲眼看看。” 赵括连连点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用完了午膳,相伴着走出府门,府门前头果然停着一马车,车上是木制笼子,关押着两个戴枷的男人,一个瘫软着,还有一个木呆呆地跪着,旁边几位官兵把守。 许桃桃打眼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陪同而来的枝儿打着油纸伞,给许桃桃和宋思明遮荫,元戎也站在旁边,腰上按着剑,都面露惊骇。 “小姐,这是……”枝儿有些不确定道。 元戎阴着张脸在旁边补充:“你没看错,这就是那人。” 许桃桃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没错,这就是花大虫的儿子,曾经的桐花村亭长。 枝儿面色苍白:“难怪这姓赵的要害小姐,都是他们唆使的!” 他们的对话都落在宋思明和赵括的耳朵里。 赵括上前,指着那木呆呆的男人道:“罪魁祸首就是这人?” 许桃桃皱着眉:“他……不,应该是他的母亲。” “母亲?”赵括也眉头紧皱,唤来一旁官兵:“你们捉人的时候,可曾见过一老妇?” 那几个官兵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 只有一个年纪较小的,顶不住赵括的询问,小声答道:“赵大人,小的们抓人的时候,那赵喜是喊着还有一人,但被这汉子撞昏了,便……” “混账!”赵括反手就给了那官兵一巴掌。 周围官兵一见这情况,都颤巍巍地跪下谢罪。 许桃桃脸色难看,上前制止赵括:“奸人狡猾,不是他们的错,再去搜查便可。” 她转头瞧了瞧那花大虫儿子,后者已经神智有些不清了,眼神直勾勾盯着天空,像块木头。 “一个老妇,想必跑不了太远。”她压下心中的不适,道。 是他们先要杀我的,许桃桃想,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宋思明从头至尾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看了那笼子里的男人一眼,面对赵括的小眼神,倒是微微颔首。 意思是——就按许桃桃说的办。 赵括得令,赶忙又让手下的人去继续彻查此事,务必将那老妇捉拿归案。 马车辘辘而去,赵括还有公事,上轿先行打道回府,仅剩宋思明无事,与许桃桃回到府中。 这几日闲谈,许桃桃也了解到,原来宋思明此行来江南,原是上头的旨意,让他体察民情,存的是移都的想法。 许桃桃当时听了,心中一阵不妙,北边的战事看来已经必败无疑,连皇帝都要跑来江南了。 加上元戎近日也收到父亲来信,说是让他安心呆在江南,不必想着回到北方,正应了许桃桃的猜测。 她担心元戎的父亲又像上辈子一样被当成弃子,死守关隘,等不到救援,有心想救他父亲,于是让他回信时加了一句话在里头。 希望元校尉能看懂这句话,许桃桃想。 这些事情,宋思明倒是不关心,他生来就是个文臣,没什么战争头脑,只是对皇帝移都这件事有些抵触,觉得不太光彩。 其他的时间,他都在和许桃桃讨论茶铺中孤儿的教养事宜,觉得许桃桃应该找个固定的先生。 许桃桃无奈,她倒是想找,只是实在没有人愿意教她的“新课标”。 宋思明一听这话,就来了些意思,他在这边说是视察,实际上除了写写报告实在是闲得紧,住也是住在赵括府上,成日那些人都将他当个瓷娃娃似的照料,生怕折了皇帝的亲信、未来的宰相,看似自由,实则被管束得很。 于是便生出了来许桃桃茶铺子教学的心思,他不似腐儒不知变通,反而对许桃桃提出的许多观念十分感兴趣,表示愿闻其详。 -- 第56页 许桃桃对这位故人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理念都倾囊相授,很快便博得了这位只看过四书五经的大学士的好感。 让他从一开始的愿意去教学,变成一定要去许桃桃铺子里教学了。 第36章 破产第三十六天 · 虽说宋思明极力想立即执教, 以解闲散之苦,但许桃桃还是建议他先到铺子里多看看,接触接触孩子们再决定。 她心中想法是, 自己收养的都是贫民孤儿,难免与宋思明平日接触的簪缨世家、豪门贵戚家的孩子们有所不同。倘若宋思明到时候忽然见了,与他想象不同, 又生出那许多麻烦。 于是这日午后,许桃桃正巧也没事, 便陪同宋思明来到自家茶铺看看孩子们的情况。 两人下了轿辇,枝儿和宋思明的小厮跟在后头,那小厮抬眼便咋舌道:“这茶坊可真气派呀。” 宋思明听见了, 笑着对许桃桃道:“确实气派, 当日我乘车来到江城,就看见这牌子了。” 许桃桃谦虚一笑, 将两人往里引。 看门的是个瘦矮个青年, 见到许桃桃赶忙往里报,里头的人立刻肃穆起来。 小厮怪道:“怎得主子来了,都没有出来迎的?” 枝儿拿手绢捂着嘴, 小声答:“小姐不喜欢自己一来, 底下人就抛去手上的事不做,一昧巴结的。一旦逮到,可是要被赶出去的。” 小厮恍然,连连点头称是:“怪不得这铺子如此井井有条, 人再多也没有出乱子的, 还是许小姐管教有方。” “那是。”枝儿骄傲地昂起了头, 仿佛这小子夸的是她一样。 几人并肩往里走去,店铺经过休整, 虽面积不大,但处处透着古韵。 桌椅板凳都整齐摆放,中央竖着一戏台,上头正唱着《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唱段。 宋思明细细听来,只觉得这曲子贵不在词,而在词中意,因而对许桃桃又恭维道:“许小姐之思虑,真是高于常人。” 许桃桃笑着回:“哪里就得大学士这般夸奖了。”她往里指:“那边便是孩子们的居所,现下恐怕在午睡呢。” 自从茶铺收回之后,许桃桃拿出盈余的银子又买下了后头的民居,这样铺子里的人和孩子们便都能住在后头,上工上学都方便。 宋思明朝内一看,果然透过后门可见一二层小楼,窗前竿子上还挂着零碎几件湿哒哒的短打。 “真是周到。”他点头道。 许桃桃引他进去,穿过天井,一路上讲解道:“只是我家这些孩子都是收养来的贫苦孩子,同小姐公子们不同……” 宋思明一听就知道许桃桃在担心什么,因笑道:“无妨,小姐难道忘了,在下也是贫苦出身?” 确实,他当年也是南方一个山沟沟里考出来的,家里老母亲借了十里八乡的银子,才勉强够上京赴考的盘缠,却遭贼人所窃。 当时他几乎捶胸顿足,饿死事小,人到京城没考上功名,才是大事。 但幸亏当时许桃桃开仓放粮,广施救济,这才得了些干粮银子,能衣锦还乡。 许桃桃想起当时宋思明的遭遇,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先生不介意,那便来打发打发时间吧,当朝状元多少教点子皮毛,也够他们学一阵子的了。” 宋思明应声答应,又问了几句孩子们学习的情况,这才罢了。 临走时,许桃桃先送了宋思明回赵府,复又想起什么,对赶车的小厮道:“回村子里。” 小厮应声,鞭子空中炸响,车轮卷起滚滚尘土。 后头,店内的伙计恍如隔世般探出头来,手上的抹布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喃喃道:“我在做梦吗?小姐刚刚唤身边的那人叫什么?” 他旁边那人显然也很难以置信:“……你没听错,小姐喊他状元郎。” …… 桐花村,许记茶铺。 这儿作为最早开张的馆子,早已扩张了两倍有余,也招了不少伙计。 蒋叔岁数大了,现在有其他的人手倒也不用亲自上阵算账,每天看看账本也就罢了,所以闲的自在。 而妙奴早就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性子也比丛前变得开朗了许多,见到许桃桃来,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她今日穿的是件水荷粉褂子,衬月白的坎肩,显得人愈发水灵好看。 许桃桃不由调侃:“以前那些个灰色的酱色的都不穿了?” 妙奴听这话一下子红了脸,满是风情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添喜,话里带娇:“还不都是有的人巴巴拿过来的。” 许桃桃看了看添喜,后者正假正经地看着天花板,腰板笔直,耳根子却红了。 她心知是怎么回事,只是笑,枝儿却是个嘴巴快的,凑过来给许桃桃说:“小姐,他们成啦!” “成什么了?”许桃桃斜睨着她。 枝儿一个黄花大闺女,憋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成了嘛。” 许桃桃笑了笑,也没再继续逗她,又问了妙奴几句话,之后便去后头找蒋叔去了。 因为孤儿大多集中在城里,所以村子里的茶铺并没有像城里那样后头跟着二层小楼,扩张的面积也只是店面和后头工坊的面积。 许桃桃走进工坊,正瞧见里头陆十七正和蒋叔商讨着什么,两眼放光。 -- 第57页 “说什么呢?”她唤道。 陆十七和蒋叔看到是许桃桃,都俯身鞠躬问好,随后陆十七兴奋地抬起脑袋,告诉许桃桃道:“咱们刚刚在讨论,火能做什么。” 蒋叔一笑,接话道:“老夫愚钝,也仅仅想到煮饭烧水做菜,但陆匠却想得更多些。” 嗯?科技树自动开启? 许桃桃来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陆十七清了清嗓子:“我以为,锅与壶都可统称为火器,即用火的器具,那么这种器具就肯定不会只有一种功能,就是填饱肚子。火势难以控制,被火烧伤人来疼痛难忍,那倘若能有一种火器,能将火牢牢攥在手中,想伤谁便能伤谁,我们寨子岂不是能天下无敌吗?” 说着,陆十七找来纸笔,给许桃桃一顿操作画出了他心中的“火器”。 许桃桃其实刚刚在听他描述的时候,心中就有些骇然—— 这人竟思考出了雏形火铳! 而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用火药来放烟花的朝代,连大炮都没有,何谈便携火器。 可以说,如果让陆十七做出来,这即将是一个划时代的作品。 许桃桃没有忘记,陆十七虽说暂住在许家,但实际上还是李家寨的人,也就是说,倘若火铳真的被开发出来,那最先得到这门武器的便是娄邵他们。 这可以大大提升他们的胜利概率。 甚至可以用于武力威慑,不战而胜。 许桃桃思忖良久,终于是点头道:“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陆十七有点愕然,他自以为自己想出来的这东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许桃桃又怎么能给自己建议呢? 就算是她先前在铁犁等工具上都给了一些建议,但专业在精不在广,许桃桃了解农具也便罢了,这种打仗用的武器,她一介女流如何能知? 因此,听见许桃桃这番话,陆十七虽说面上没有表现,但心底多少是带着些傲慢的。 “请小姐赐教。”他道。 许桃桃点头,也没在乎陆十七心中如何想,只是拿来一张干净纸,用笔在上头唰唰写下了一些关于枪-支弹-药的专业配比。 开玩笑,上辈子她们家当年出口茶叶到东南亚的时候,可是正儿八经有雇佣兵保镖的,连许桃桃自己身上都会配把格-洛克43,以防万一。说白了对于铁犁那些农具,她才是外行,但对于现代火器,可是内行中的内行。 她这边边写边画,那边的陆十七却从傲慢满满变成难以置信,最后是满头大汗两眼放光。 写毕,她将纸递给陆十七:“上头的许多数我没有标注,所以就算你传出去别人也做不出来,甚至反而可能会把自己给炸死。” 言外之意是,陆十七要是偷偷将这纸张传出去,有可能会害死人。 他连连点头,颤抖着接过那张纸:“小姐放心,就为了小姐这一腔才学,我也不会傻到干那样的事。” 许桃桃点头,道:“你可以先试着将硬件做出,等精度够了,再接着谈其他的。” 陆十七连连应声,捧着那张纸像捧着玉玺似的退下去了。 蒋叔在一旁喝茶,虽说已经见多了许桃桃的异于常人之处,还是着实吓了一跳:“小姐竟有这般本事。” 许桃桃摆摆手:“皮毛罢了。” 蒋叔沉吟片刻:“小姐既然有这等手艺,老奴有一想法……” 许桃桃眼神一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回答你,不行。这样的事,只在成与不成之间,我不愿意拿全家人的命去打这个赌。” 蒋叔无法,只能叹气:“小姐良善。” 他们叙完旧,正逛着茶园子,那边张妈却牵着许平安过来了。 平安前几日才见了许桃桃,但小孩子记性短,这会子又想念自家阿姐了,正巧看见许桃桃过来,张妈的手也不牵了,撒着欢跑了过来。 许桃桃远远看见他过来,一把将他抱在了怀中,笑道:“平安又重了,长高了。” 平安虎头虎脑地,比当时刚和许桃桃来到桐花村大了好大一圈,说话也利索了许多:“那可不是,平安每日要吃三个馒头,四个鸡蛋呢!” 蒋叔和许桃桃都被逗笑了,许桃桃刮刮他的鼻子,让他从身上下来:“阿姐实在是抱不动你了。” 那边张妈这才追过来,扶着腰给许桃桃问安:“小祖宗跑得也忒快了。” 许桃桃找了块石头,让张妈坐着歇会。 “娄语呢?”她问。 张妈喘了口气,将平安的衣领子整理了,答道:“说来也是巧,语小姐的哥哥今日也来看她,带着她骑马去了。” 说到这,平安便不让了:“骑马,平安也要骑马。” “好了好了,嬷嬷找匹小马给你好不好?”张妈哄道。 许桃桃闻言,道:“张妈,我坐马车来的,就停在店门口,你带他去玩耍片刻便是。” “欸。”张妈笑眯眯的,牵着兴奋的许平安出去了。 两人走后,许桃桃状若无意问蒋叔:“娄邵常来?” 蒋叔似乎对娄邵很有好感,笑道:“可不是嘛,平日里有人闹事,都是娄公子带人处理的,十里八乡没人敢欺负咱们。” 许桃桃点头:“他有心了。”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外头却一阵嘈杂。 许桃桃听见张妈的哭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外头坏事了,快去看看。” -- 第58页 第37章 破产第三十七天 · 许桃桃赶到门口, 只看见一群人围成一团。 她急忙招呼添喜来,将这些人都遣散,才看见里头的张妈和平安。 平安哇哇大哭, 一下子扑到许桃桃怀里,道:“马儿死了,马儿死了。” 许桃桃应声看去, 果然拉马车的那匹良驹已经躺在了地上,口角流出黑血。 张妈还在一旁抹着眼泪, 惊魂未定的,添喜将她扶起,领至许桃桃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许桃桃沉声问道。 张妈道:“刚刚我带着少爷来骑马, 少爷见马儿可爱, 便掏出自己的小甜糕喂马,马儿吃了, 便突然浑身抽搐……” 许桃桃皱起眉, 脸色难看:“甜糕是哪来的?” 张妈敏锐地意识到许桃桃的言外之意,声音都有些发抖:“莫不是少爷那甜糕……” 许桃桃示意她先别提这事,让添喜和马夫先将马儿的尸体处理一下, 然后抱着平安进了屋。 “你也进来说话。”许桃桃招呼张妈。 张妈连连应声, 吓得魂不守舍,跟在许桃桃后头便进了屋。 他们坐定,许桃桃让枝儿端了杯热茶让张妈压惊,等她平静下来, 才问道:“甜糕是店里的?” 张妈点头, 道:“我今儿一早就带了少爷来茶铺, 少爷看见后厨盘子里有甜糕,便讨了两块, 揣在兜子里,一直没吃。” “剩下的糕点呢?”许桃桃急忙让人叫后厨的人来。 厨子过了一会才赶到,已经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讨饶:“小姐饶命,真与我们无关!” 这厨子是蒋叔介绍来的,许桃桃也接触过,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安慰他道:“同你无关,只是这糕点需得及时处理掉。” 想了想,许桃桃又补充一句:“没有其他人吃吧?” 那厨子道:“已经让人拿来了,没有人吃,小姐放心,这是我们每日特意给小少爷留的,哪有人敢偷吃。” 许桃桃点头:“那便好,将甜糕拿来我看看。” 说完,那厨子就急忙唤人过来,将一个小盘子端到许桃桃跟前。 白瓷碟子里装了三五块江米做的糕点,上面撒着桂花糖,看着诱人不已。 许桃桃隔着帕子捏起一个,将它掰开,里头却是骇人的青黑。 “这是……这是……”那厨子凑过来,许桃桃递给他闻了闻,那人脸色瞬间就变了:“这是鼠药!” 张妈听见,嘴唇一下子就白了,搂紧了平安,喃喃道:“怎会有人对我们少爷下这种毒手……” 许桃桃放下糕点,喝道:“做糕点的是谁!都给我捉来!” 这内馅儿明显是制作的时候就放了进去,而不是之后塞进去的。 那厨子被许桃桃一声呵斥吓得一哆嗦,赶紧让人去捉。 那边人还没来,茶铺外头又有人来了。 那人大步流星进来,敲了敲内屋的门,许桃桃揉着太阳穴道:“进来。” 门被推开,许桃桃抬眼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娄邵。 他个头又高了不少,下颌隐隐有了棱角,还是一身黑色劲装,头上束着发带。 “事情我都听外头的伙计讲了,平安如何?”他声音沙哑,似乎正处于变声期。 还没等许桃桃反应过来,平安便冲了过去:“娄哥哥,有人要害平安!” 娄邵一只手就将平安拎了起来,抱在怀里:“平安不怕,有娄哥哥在。” 许桃桃这时才道:“你先坐吧,我已让人去寻做糕点的人了。” 娄邵点头,枝儿端了把椅子过来,他随即坐下了,状似无意地瞥了许桃桃一眼。 这边叙了片刻的话,那边却有人来报,说是做糕点的人都在,独独缺了个打下手的阿印。 许桃桃皱眉:“那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厨子在一旁哭丧着脸道:“小姐恕罪,这人是前几日才来的咱们铺子,说是家里不好了,得赚些现钱给老娘治病,我一时心软,留他打了个下手。”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许桃桃脚边:“原以为他过几日便走,就没有向上头报……我实在是不知,他会干出这样的事啊小姐!” 许桃桃没空管这厨子如何替自己陈情,只是问:“那人什么底细?” 其他做糕点的丫头小子都面面相觑,只有一人小声道:“小姐,他曾说他是河西的。” 河西有好几个村子,实在是没办法确定在哪里。 许桃桃头都快炸了,转头对那厨子道:“底细都不知道,也敢往铺子领?” 厨子哭都哭不出来:“我知错了,小姐,我知错了……” 他垂着脑袋,心想或许自己马上就要被赶走,而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若是许桃桃狠心些,直接将他当作同党捉去报官,他也是有口难辨。 但他没想到的是,许桃桃皱眉,只道:“犯了规矩,按规矩领罚,他的过错不会到你头上。” 闻言,那厨子反映了一会,才破涕为笑,连连谢着就出去了。 众人出去,娄邵转头对许桃桃道:“我帮你找。” 许桃桃无奈道:“如何找?这人恐怕已经跑远了,而咱们连他底细都不知。” 娄邵只是自顾自说:“能找到。” 他眼睛黑漆漆的,笃定地盯着许桃桃说出这句话,让她莫名地信服。 -- 第59页 “……试试吧。”许桃桃这时确实也无法,只能拜托娄邵。 他应声,将平安放下,转身出去了。 不过一会,外头就响起马蹄声,平安还睁着一双眼睛,扒着窗户往外看:“娄哥哥好威风!” 许桃桃只是笑,怜爱地摸了摸平安的发顶:“你也想如娄哥哥那样威风?” 没想到平安却摇摇头,认真道:“不要,练武肯定好累的!” 许桃桃给他逗笑了,捏着他的小肉脸道:“小懒鬼,再吃胖点,你娄语姐姐可就不喜欢你了。” 听见这话,平安的嘴一下子扁了:“平安不懒了不懒了……” …… 夜里,河西某村一民居。 一阵凉风吹来,油灯晃了晃,身着单衣的青年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哈着气对面前的人道:“说好的一两银子,快拿来!” 昏黄的光芒能隐约看到对面坐着个衣着破旧的老妇,神情紧张:“成了?真成了?” 那青年满脸麻子,笑起来牙齿黄灿灿的:“那当然,你没看见今天那铺子门口围了一堆人吗?” “……行,成了就好,成了就好。”老妇从兜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还没等递交给那青年,就被他劈手夺去。 “嘿嘿,正好,又能去窑子玩儿上两回了。”那青年笑得扭曲。 老妇见事情办成,正要离去,破屋的大门却忽然被踹开。 砰地一声,也不知这人什么怪力,竟把那破木头门给踹折了。 青年站起身,怒道:“哪儿来的狗杂碎!” 他正要冲出去见识见识那人,脖子上就驾了把刀。 圆刃弯柄斩-马刀,刀身在灯火下闪着寒光。 这刀足足有一人高,是斩马利器,一刀能斩断四条马腿,何况是人。 青年手脚僵硬,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自己有什么动作,面前这个单手持刀的黑衣少年,会毫不犹豫削掉他整个脑袋。 第38章 破产第三十八天 · “阿印, 是你?”娄邵沉声问。 那青年两股战战,胆小如鼠,不住地点头。 娄邵抬抬下巴:“里头那个是谁?” 屋里昏暗, 老妇缩着身子将头蒙起来,看不到脸面。 阿印心头一转,道:“公子, 冤枉啊,我确实是为了生病的老娘才去铺子打工的。” “撒谎是吧?”娄邵一声冷笑, 手中刀柄微动,锋利的刀刃便划破了这青年的脖子。 “饶命!饶命!我都说,我都说!”这人胆子都被吓破了, 叽哇乱叫。 他指着屋里老妇, 哭道:“是她说好的,让我在糕点里放上鼠药, 就给我一两银子, 其他的我是一概不知啊公子!” 娄邵闻言,微微抬手,刀刃离开了那男人脖颈, 转而一刀掀起那鼓起的被褥。 草絮纷飞, 里头的老妇无处可躲,像只老鼠一般战战兢兢窝在角落。 阿印见此情况,正脚底抹油,准备乘乱开溜。 刚要有所动作, 就被娄邵抬腿踹倒, 正中窝心一脚。尽管娄邵已收了五成力道, 那人却是直接“哇”地吐了出来,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后头有寨子的人马随娄邵留下的标记赶到, 个个都是精壮练武的,下马第一件事就是给娄邵问安。 “邵哥,怎么处置?” 另一个年轻气盛的啐道:“什么怎么处置,害人孩子的东西,就该斩了!” 他看向娄邵:“邵哥,我来动手!” 他们一个个都比娄邵要长上好几岁,来了寨子好几年,却口口声声喊他叫一声“邵哥”,全凭娄邵一身武艺服众。 娄邵冷冷看了那年轻气盛的一眼,后者便蔫巴了,他擦净刀刃上沾染的血迹,缓声道:“许小姐没见到人,杀什么杀?两个都带回去。” “是。” …… 许桃桃虽说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娄邵这么快就将人抓来了。 一男一女,都捆得像个粽子似的,直挺挺扔到自己跟前。 那男的年纪轻,知道惜命,许桃桃是能说上话的,所以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那老妇却不一样,只是垂着头,许桃桃连她长什么样都看不太清。 “你抬起头来。”许桃桃看向老妇。 话音落下,老妇毫无反应,若不是胸口在呼吸,许桃桃都要以为她僵了。 一旁娄邵的手下看不过去,上前一把扯过那老妇衣襟,逼她看向许桃桃。 那张沟壑纵横,满头花白的老脸与记忆中的重合,让许桃桃震惊不已。 “花大虫?”她不确定地喊了声。 老妇冷笑一声,冷不丁啐了许桃桃一口,被一旁的汉子挡住,没有吐到许桃桃身上。 她满眼怨毒:“臭丫头,害我全家,你不得好死,贱货……” 许平安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后头跟着张妈,不停地想要捉住这小祖宗。 眼见老妇那手爪子将要碰到许桃桃,平安一口便咬了上去,他刚换牙,牙齿尖利,恶狠狠地撕下来一块碎肉。 鲜血四溅,尖叫声惊叫声四起,混杂着平安的哭叫:“不许骂阿姐,不许骂阿姐!” 娄邵听见动静,赶了进来,将平安抱在怀里,皱眉道:“怎么了?” 许桃桃有些生气,指着娄邵怀里的平安:“你给我下来,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暴力的?” -- 第60页 “上次打死疯狗一事事出紧急我便没有追究,这次可真是逮着你了,”许桃桃说着就要上来将平安抱下来,“你说说,谁教的你乱打乱咬?” 她又生气又害怕,气的是平安冲上来弄得事态一团乱,怕的是平安越长大越让她想起原著中反派的模样。 娄邵捉住许桃桃的手腕,让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白皙皓腕触感细腻,没等许桃桃缩回手,娄邵就触电般松开了。 “护着你,怎么就讨打了?”他道。 娄邵怀里,平安在委屈地抽噎。 许桃桃指着一旁叫唤着躺倒在地的老妇,又指着平安:“她犯了事,自有官府治她,私自用刑,算怎么回事?你没看见刚刚这小子那样子,像是要把人活吃了似的!” 刚才事发突然,张妈在一边看得呆住了,这会子才反应过来,赶紧也上来劝:“小姐,少爷毕竟是心疼你,年纪又小,不知分寸……” 许桃桃烦躁地摆手:“罢了罢了,平安今年也大了,上学的事情不可再拖延,这都是家里当个宝贝似的给惯出的毛病,城里的茶铺新近也能有个先生,你明日便将他送去城里念书吧。” 张妈想在说什么,看见许桃桃脸色难看,也便罢了,牵着委屈巴巴的平安下去了。 这边终于是安静下来,老妇和那人也被人蒙了嘴拖了下去,扭送衙门了。 娄邵看着许桃桃,沉默了半晌,才蹦出一句:“莫要生气了。” 许桃桃看向他,“你们也是,天天打打杀杀的。” 娄邵无奈地笑了:“许小姐,你心地善良,看不得这些,但现今的官府,真没有你说得那么大公无私。” 许桃桃叹了口气,招呼娄邵坐下:“我也明白,但有什么办法,官府失了底线,难道我们也要失了底线吗?” 娄邵放下刀鞘,金铁撞击声响起,让许桃桃不由多看了那把刀一眼。 “我平日不管你们做什么,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她说。 这话让对面的少年有些意外,他挑眉看过去,看着许桃桃的侧脸。 碎发顺着风飘动,小巧翘鼻、樱桃小口,分明是少女的模样,但那双杏眼却闪烁着一些深沉的光芒,娄邵有些看不懂。 他放下茶杯:“小姐在忧虑什么?” 许桃桃垂下头,捏紧手中茶杯:“……我只是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什么?”娄邵没听懂。 但许桃桃没有接着解释,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娄邵,问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把南边的寨子全打下来了。” 娄邵的手指顿了顿,“嗯”了一声。 许桃桃又问:“你们铁了心要这么干吗?太危险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娄邵嘲讽一笑:“不然呢,等着迁都、割地,然后一再南撤吗?” 许桃桃呼吸一窒,竟也答不上来。 “你也是在城里办新学堂的主,不要和我说,你没有野心,”娄邵的声音沙哑,“我觉得,你的野心比我大得多。” “因为我不想要流血,暴力。” “许桃桃,”娄邵突然直呼她的姓名,“有时候你不捅开这天,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你给他们描述得再绘声绘色,也没有用。” 第39章 破产第三十九天 · 许桃桃怔怔地看着娄邵, 心中不断回味着他的这句话。 她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只是真要自己去亲眼所见,反而退缩了。 侯府的事儿还没有着落, 似乎是听说了李管家一事,销声匿迹了许久,许桃桃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和娄邵摊牌。 元戎的父亲那边, 战报依旧没有传来,这兵荒马乱, 江城这祥和之景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许桃桃只觉得疲惫,她本身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被迫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架空没落王朝, 没有历史和未来做参照, 只有已经偏离了许多了原著剧情,而这剧情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因此面对娄邵的狼子野心, 她也拿不准是不是能有一百分的把握能成事, 若是不成,后果又是如何? 她来自一个和平年代,热武器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尚且没见过, 更何况刀刀见血的冷兵器。 许桃桃只能沉默叹息。 保持中立, 教育平民,救济难民,是当下她能做的最激进的选择了。 …… 冬小麦种下,重阳节一过, 马上就要迎来冬季的到来。 江城说太平也太平, 说不太平也是有好些流民散兵, 路上劫道杀人的也有,更是粮价飞涨, 土地千金难求,幸好许桃桃是半年前买的地块和小麦种子,否则现在想弄批粮食来,可是太难了。 沿街商铺也肉眼可见地倒闭了几家,也只有许记茶铺仍旧红红火火,人流往来,面上是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两样,但实际的账面上仍旧是能看出端倪的。 这段时间,北边的战报传来,关隘竟没有如原著的剧情溃败,而是仍旧守在边境,只是战况仍不容乐观。 元戎日日盼着父亲的平安报,觉也睡不好,天天想着要回北边,还是许桃桃好说歹说才勉强留下。 但他也闲不住,觉得不能白吃白喝许家的东西,又听说宋思明在许记茶铺教学一事,便也自告奋勇。 许桃桃听见的时候不可思议:“你不是看见书就犯头风吗?” -- 第61页 元戎涨红了脸,似乎是被许桃桃这种惊讶冒犯到了,反驳道:“我习武十多年,教些拳脚功夫不在话下。” 许桃桃想了想也确实,茶铺后头那些个孩子只是学写字算数、天文地理,之前就有一些没有读书天资的孩子抱怨,这下总有人带着这些孩子了,于是便也放元戎去了。 田庄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正好让那些个愿意练武的还是搬回田庄住着,那边地段空旷,施展得开。 送元戎去田庄那天,许桃桃顺道又去茶铺看了看宋思明,这几日她忙着处理村里老宅,打算将家里的人都搬到城里来,没有空闲去查看茶铺。 下了马车,许桃桃远远便能听到朗朗读书声传来,一时脚步都放缓了。 进了铺子,里头人们乌泱泱围成一片,团坐在一起听宋思明讲学。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除了茶铺里本身就在念书的孩子还有许多生面孔。一旁小二正穿行在这群人里头端茶倒水,抬眼看见许桃桃,见她招手让自己过去,才喜笑颜开地过来招呼。 “小姐,您来了都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许桃桃笑了笑,对着那乌泱泱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小二一拍大腿:“嗨,客人们听说状元郎来我们铺子做先生,都要旁听,这一传十十传百的,镇上的人也都来了。” 他指着那边一个聚精会神的黑胡子汉子说:“喏,小姐您瞧,那是城北钱家府里的私塾先生。” 又指着对面一个梳着髻的白面书生道:“那是总在咱们门口卖字的秀才。” 许桃桃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便让小二接着忙活去了。 枝儿在后头搭腔道:“那日妙奴姐还和我讲呢,说都来听宋大人讲学,唱曲儿的姑娘们也省的吃润喉丸子。” 他们聊着往里走去,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许桃桃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宋思明能不能适应这边的孩子,没想到他不但能适应,还适应得很好。 台上,宋思明正在讲的是许桃桃前一阵子给孩子们定制的进阶版教材,在识字的基础之上,增添了一些故事和文章,并在底下评讲。 许桃桃在下头听着,只能感叹宋思明不愧是状元郎,谈吐气度不凡,让人不由就被他带入了书本之中。 她作为书本的编纂者都有些入迷,何况是这些思想未开化的古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仿佛天降甘霖。 许桃桃心觉奇怪,怎得这些人接受程度这么高,对于自己的新兴教材竟然没有跳脚反驳的? 于是又拉来小二,一问才知,原来早些日子是有些人存着对着干的心思,在课上要挑战宋思明,但这凡夫俗子哪里驳得过大学士,三言两语就夹着尾巴灰溜溜遁走了。 从此之后虽说偶尔也有人心有疑问,但也不想众目睽睽丢了面子,都是下了课私下请教宋思明。 许桃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只见那小二感叹道:“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仙人能编出这样的书,有人问及书卷,宋大人竟说不是他所编纂,真真是令人好奇。” 许桃桃笑而不语。 这边众人正听得认真,那边门口却有些异动,随即便有个略微熟悉的老人声音传来,色厉内荏的样子:“凭什么独独不让我进?” 许桃桃闻声看去,见门口站着一白袍老人,正是当日她要请去田庄教书的先生李恭景。 当日他不屑踏入许家半步,现在却因进不了铺子听讲而气急败坏,真是讽刺。 下头的护院想要将人强行带走,许桃桃只是摆摆手,让那些人退下了,自己上前。 小二怕许桃桃吃亏,跟在后头解释:“这李夫子每日都要过来的,已经纠缠我们好些日子了,但我们都是按小姐您的要求,不让他进来。” 许桃桃勾唇一笑,走到那李夫子面前,果然赢得了他恨恨的目光。 “姑娘何故如此心胸狭隘?”他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心胸狭隘?许桃桃想,她没听错吧? “夫子,我没记错的话,您当时对我说:‘我之学问,非商家女子能买也’,是吧?”许桃桃眨了眨眼,十分无辜。 李恭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应声。 许桃桃笑了:“那好,现在我也对夫子说:我商家女子之学问,非腐儒之流能学也。” 第40章 破产第四十天 · 李氏是江城的书香世家, 三代在朝为官,都是实打实考上的进士老爷。 如今到李恭景这一代,虽说短了做官的, 但也没有沦落到平民走卒,而是在学堂教书。 这么些年,自己培养出来的不说一代大儒, 至少也有几个秀才进士,谁见了自己不是夹道相迎, 恭恭敬敬喊一句李夫子? 怎么到了许家小姐这里,他反而成了不受欢迎的对象? 看看簇拥着那丫头的下人们,一个个目无尊长的样子, 李恭景就满肚子火气。 他脸色难看得要命, 眼睛又看了看里头听宋思明讲学的众人,对着许桃桃发难道:“你这样不顾三六九等, 向那些个贩夫走卒传授知识, 简直就是在侮辱先圣的道理。” 许桃桃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传授先圣的道理,而不是驳斥?” 李恭景怕是八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混账话,一下子气没上来, 脸色憋得涨红:“你这蹄子!” -- 第62页 “做夫子的, 可不好骂人。”许桃桃拦住身边想要冲上去的枝儿,笑道。 李恭景脸色又变了几变,嘴上念叨了句:“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便拂袖而去。 他走后, 枝儿还是气鼓鼓的, 一跺脚道:“呸!什么东西, 分明是这老儿胡搅蛮缠!” 一旁的小二也给许桃桃报不平:“是啊小姐,他那样无礼, 还不是想进咱们铺子进不了,气急败坏了。” “真是没眼见了,道理讲不过,就要出口伤人。” “谁说不是呢,话说原来李夫子竟还驳不过许小姐,今儿我算长见识了。” “果真如宋大学士所说,这些个腐儒都是目中无人的,竟不拿我们当人看。” 周围许多看热闹的也纷纷感叹道。 枝儿得意一笑:“我们小姐自然是厉害的,若不是我们小姐,这宋大人怎么能来这儿给你们讲学。” 那些人面面相觑,惊讶道:“竟是许小姐请来的?” “自然!”枝儿抱臂哼笑。 许桃桃被她那骄傲劲儿逗笑了,站在一旁看她百灵鸟似的左右逢源,将自己和茶铺夸出花儿来了。 她们在茶铺带了半晌,等到宋思明讲完今天的全部内容,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去。 回到府邸,平安第一个冲过来,一手举着面人,一手拉着娄语,喊道:“阿姐,看!” 说着,将面人举到许桃桃跟前。 许桃桃一看,果然精细可爱,便问道:“这是谁做的?” 平安笑道:“今日嬷嬷带我逛集,看见卖小人的,嬷嬷就给我买了一个。” 许桃桃拿过来端详了几眼,总觉得这面人有些熟悉:“这像是语儿呢。” 这话一说,平安嘻嘻地笑了,娄语倒是脸红了,躲到了张妈后头。 平安见娄语不理会自己,便也顾不上和许桃桃说话,赶忙去哄娄语。两个孩子笑着闹着,好不热闹。 “平安写字学的如何了?”许桃桃拉过张妈问道。 张妈如实禀告:“先生教的好,我们少爷这几日已会写几十个大字了。”她口中的先生正是府里的账房,许桃桃担心平安初来乍到没办法跟上铺子的进度,便先让账房教些基础的给平安。 听见这数量,许桃桃讶异道:“几十个?” 张妈笑得褶子都堆起来了:“是啊,小姐别看咱们少爷天天活蹦乱跳的,念起书来可安静得不行。” 她指着账房平日工作,也是平安学习的小屋道:“这不最近先生又拿了棋来,说是要教少爷下棋呢。” 许桃桃点点头,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也在理之中。 原著的反派虽说是个小霸王,但能和主角斗得有来有回,想必也不是什么笨茬子。 她又叮嘱了张妈几句,便带着枝儿进了屋。 一进屋,便听见元戎怒气冲冲的声音:“你说什么!” 许桃桃上前,看见他捉着那送信的驿使,衣襟子都快给人扯烂了。 她皱眉,赶紧上去制止有些失去理智的元戎。 “什么事,好好说话。”她转眼看向驿使,道:“你过来说话。” 元戎气呼呼地转身坐下,抱着臂,面色阴沉,眼圈泛红。 许桃桃带着那人到了外屋,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后者苦哈哈道:“许小姐,也不怪元小公子……” 许桃桃皱眉打断他:“说正事。” 那人擦了把汗,才道:“……金人破关了。” “什么?”许桃桃睁大眼睛,“元校尉那边传来的战报?” “是,就是今儿咱们才得着的。”那人也脸色不好看,似乎是知道破关意味着什么。 许桃桃有些焦急,又问:“那元校尉如何?” 驿使又擦了擦汗,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语,这才道:“生死未卜啊……” 许桃桃这下彻底不说话了,她有些头疼,挥了挥手,让枝儿给了那人跑腿银子,遣走了他。 走时,他还千恩万谢的,只是不如来时健步如飞了,脚步沉重。 许桃桃推门进了里屋,元戎仍是原样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地板的缝隙,眼神冷得可怕。 许桃桃心中一动,想着不是吧,刚想说什么,就听元戎恨恨道:“都是那皇帝老儿。” “什么?”她一愣。 元戎猛得抬头:“都是他,让我爹不准退,不准退,死守边境!” “粮草又迟迟不到!我爹是活活被拖死的!”元戎抽出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噌”的一声。 枝儿吓得面色苍白,赶忙道:“元公子,令尊还没有……” 许桃桃也道:“你爹还没死呢,你在这哭什么丧!” 一声呵斥,让元戎愣住了。 她夺走元戎手中剑柄,将它插回剑鞘,胸中突突直跳,只能尽自己所能安抚元戎:“当时我让你写信的时候给元校尉多写了一段话,你还记得吗?” 元戎迟疑地点点头,“但那些话……” “我知道,那些话你读不懂,但元校尉能读懂,”许桃桃坚定道,“现在我告诉你,我当时所写之语,乃是给元校尉指明了边境关口一条暗路,若有不测,足以够十几人南撤。” 元戎愣愣地听着许桃桃所言,神逐渐放松下来。 “所以你在那底下又画的几条线是路线图?”他问。 -- 第63页 许桃桃道:“正是如此。” 第41章 破产第四十一天 · 元戎虽说年轻气盛, 但也算是通情达理,许桃桃这么一解释,也就不再意气用事。 他担心父亲的状况, 仍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许桃桃也无可奈何,又不能放任他真的北去, 只能好言相劝。 过了好些日子,元戎才再次收到父亲的消息, 说是虽然损失惨重,但好歹也捡了一条命,多亏了许桃桃告知的消息。 收到这样一则消息, 他才摆脱了前阵子寝食难安的状态, 许桃桃也松了口气。 “这么说,元校尉已经南撤了?”她夹起桌上的油焖茄子, 放到平安碗里。 平安皱着脸:“不喜欢茄子。” 许桃桃眼睛一横:“不准挑食。” 元戎倒是喜笑颜开的, 食欲也好,夹了个鸡翅膀给平安:“南撤了,不知是否能来江城, 我好见上父亲一面。” 鸡翅膀落到碗里, 平安才美滋滋地开吃,许桃桃无奈一笑,道:“那也不是不可以,南边也就是江城还算安定, 元校尉大抵会过来。” “只是有一事……”元戎突然放下碗筷。 许桃桃疑惑:“什么事?” 元戎抬眼看向她:“我爹的南撤, 是没有上头的命令的, 若是皇帝怪罪下来……” 许桃桃不懂得古代军中的规矩,只是讶然:“这是什么道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听过吗?” 元戎摇摇脑袋:“前些年就有守疆的校尉因随机应变,虽立了军功,但却被皇帝斩首的先例。” 许桃桃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心头有些骇然,这到底是什么歪理,人随机应变,因地制宜,难道不是1+1=2的定理吗?这皇帝是非不分,竟随意将人处死? 两人相顾无言,饭毕,丫头收拾东西下去之后,元戎才道:“但当时战事凶险,朝中人都以为我父亲已经战死了,恐怕也无大碍。” 许桃桃沉声道:“你父亲带了多少人南撤?” 元戎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信上说,五人三马,还有半车的补给,渡江问题不大。” “我派人去接你父亲来江城,你们有些体己,在这边安身立命还是很容易的。”许桃桃道。 元戎没想到许桃桃能帮到如此地步,多少有些动容,站起身来,要给许桃桃致谢。 许桃桃当然不能受,将他扶住,笑道:“咱们都是认识这么久的熟人了,加上先前咱也没少借着元校尉的名头狐假虎威,现下元校尉有难,我自然能帮就帮。” 元戎抱拳道:“多谢许姑娘了。” 说实话,当时元戎刚见到许桃桃这姑娘的时候,是有些动心的,只是这些日子见多了她独当一面雷厉风行的样子,元戎才觉得,这姑娘不是自己能把握得住的。 他一开始只是将许桃桃当作普通姑娘家看待,顶多是觉得商人子女,能有些活泼罢了,但许桃桃开学堂、扩张茶铺、救济孤儿平民、兴教育,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知道许桃桃的目光长远是他所不能及。 面对这样的佳人,能助其一臂之力已是福分,哪里会肖想将其据为己有呢? 因此元戎对于许桃桃再没有了当时的懵懂情愫,有的只是对许桃桃胸襟胆色由衷的佩服。 这次她依旧是不顾自身安危,坚持救助他的父亲,说到底,要是没有许桃桃,他父亲可能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想到这里,元戎又不禁暗自咒骂起那要人命的朝廷。 当年与外族开战,就是因为当朝皇帝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非要展现国力,在边境侵占了人家土地,还屠戮了外族平民,于是便遭到报复。 结果就是草原铁骑临头一棒,陷入了长达八年的战争泥潭之中。 一开始,元戎也像那些平民一样,盼着战争能快些结束,但显然,现在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种奢望。 北边破关,流民失所,昏君无能,只知道割地、赔款、迁都,日后要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是个可怕的未知数。 元戎叹了口气,提起手中宝剑,自言自语道:“罢了,今日田庄的课可不能误了。” 他自从去了田庄教导孩子,便得他们喜欢,那些孩子中也有几个天赋异禀的,有大才之相,元戎想着等他父亲来时,在许桃桃这里做个教头,也未尝不可。 …… 这边,许桃桃望着家中的账簿,焦头烂额。 自从知道许家收养孤儿,流亡到南方的难民便都一股脑子将孩子往这边送,自己饿死了不打紧,主要是孩子得活,而许家又不会亏待这些孩子,自然是有吃有喝,还有学上。 这短短几个月,已经来了第四批孩子了。 许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银子去白养活这些孩子,许桃桃思考了很久,也就只能从开源节流两方面去节俭。 否则账簿若是再见红,那可真是要坐吃山空了。 这几个月来,由于村中的茶铺搬迁,加上扩张,江城的许记茶铺扩展到了四家之多,城东、城南、城西、城北各有一家,为了避免同质化,许桃桃还专门安排了四家茶铺每日都分别进行不同的活动。 倘若其中两家今日唱曲,那剩下两家今日便授课。 宋思明不嫌麻烦,主动要求每日跑两家茶铺子讲学,正好应了许桃桃这安排。 四家茶铺子每日的流水是五两银子进账,刨去人员开支,每月能有一百三十两银子进账,再去掉府里的支出,每个月剩下有一百多两。 -- 第64页 这一百多两看着多,要喂养三百孤儿,还要买笔墨纸砚,实在是有些揭不开锅。 第一批来的孩子都已经大了,许桃桃想着,若是能让他们创造些价值,当然是最好。 田庄那边长工就辞掉几个,由付二带着大点儿的孩子学着照理田地,而空下来的地块当然也不能闲着,得开始养殖些鸡鸭牛羊,让孩子们照顾着,否则肉蛋奶也不够花销的。 许桃桃做事利落,想法出来立刻就安排了下去,条条规规都给底下人写好了,照做便可。 她忙了一下午,又安排了下人北上接应元校尉的事情,刚要休息,就看见枝儿匆匆跑来。 满面焦急,脸上还挂着泪珠。 许桃桃一下子凛然,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枝儿喘息几声,缓下来,才哭道:“小姐,小姐,我刚刚按照今儿的安排,要去村里取小姐剩下的行装的,但城门不让出去,说是,说是……” 许桃桃耐心道:“别着急,慢慢说。” 枝儿接过一旁嬷嬷递过来的水碗,喝了一口,稳住情绪,继续道:“守门士兵说,村子疫病肆虐,已经封了,不得随意出入!” 第42章 破产第四十二天 · 这场瘟疫来得毫无征兆。 首先是几个逃荒过来的难民病死街头, 由官府的人收尸,草席一裹丢入乱葬岗。之后便是一群小儿开始咳嗽风寒,等到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 村子里已经几乎人人染病了。 病症的征兆出现之前还好,但只要出现症状,便离死亡只有半月的时间了。 这是非常恶性的疫病, 据推测是来自北边的饥荒和战场,死人堆里带出来的病。 当地的大夫对此病束手无策, 好在当地官府反应还算及时,发现疫病之后直接封锁了村子,江城也不得随意出入。 许桃桃得知这消息的瞬间, 便意识到情况不妙, 因为除非有大批民众死亡,否则不会出现封村的现象。 但若是已经有大批人开始死亡了, 那传染率就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水准。 前些日子, 元戎还在闲聊的时候说到,看见街上卖饼子的老媪咳嗽,现今许桃桃回忆起来, 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她急忙吩咐枝儿将家里的人都召集回来, 没有要紧的事千万不要出去闲逛了。也让脚夫通知茶铺的人,封闭茶馆,不再接待外来客人在店内坐留,仅开一个窗口接待客人。 而孩子们住在田庄的倒也罢了, 那地方空旷无人, 倒也不必担心, 只是减少外出便可,但居住在茶铺后头的孩子们就得委屈委屈了。 家中大小事情安排完毕, 许桃桃已是万疲惫,不过好在她在当时姜垣事件的时候就安排家中常以防疫措施消毒着,应该染病风险不大,孩子们那边也是沿用的这套规矩,所以只是减少对外的接触便可。 元戎已从田庄赶了回来,看见许桃桃面色苍白,赶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许小姐如此担忧?” 许桃桃幽幽吐出两个字:“瘟疫。” 这两字轻若鸿毛,却重若千钧,一下子便让元戎变了脸色。 “那府中可还好?”他急忙问。 许桃桃点头:“家中倒是不担心,只是……” “什么?” 许桃桃抬头:“娄邵那边。” 元戎立刻明白过来,转身便走,许桃桃叫住他:“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白衣猎猎:“家中有快马,我去去便回。” 许桃桃一下子明白过来,元戎是要去通知娄邵。 她站起身,面色焦急:“不可!让下头的人……” 小厮牵来骏马,将缰绳交到元戎手中,元戎翻身上马,回首看向许桃桃:“娄公子那边的地点特殊,不能让外人知晓。” 许桃桃怔怔而立,眼睁睁看着元戎勒动缰绳,呼喝一声,马蹄卷风而去。 确实,正如元戎所说,现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 书房外头,枝儿忧虑地牵着妙奴的手,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元公子去了半日未归,小姐亦不睡,就这么守着。” 娄语也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不知哥哥如何了。” “没事的,娄小姐,娄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枝儿安慰道。 妙奴在一旁叹了口气:“但幸亏许小姐早就有所准备,大家每日都重视纱巾遮脸,草木酒水洗手,勤换衣物,否则就连我们也着了道了。” 枝儿应声道:“是啊,今儿我听张妈说,对面铺子已经有好几个躺床上起不来了。” 妙奴摇摇头,两人相顾无言,又遥遥望着书房点着的火光。 “真希望能给小姐忧,这些日子小姐真是怪累的。”枝儿道。 妙奴问:“你每日不是已经帮着小姐处理家中账务了吗?” 枝儿道:“哪里,我做的根本不及小姐的万之一。” 他们正说着,那边门口突然传来嬷嬷惊喜的声音:“元公子回来了!” 听见这话,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尤其是枝儿,眼睛都亮了,赶忙握住妙奴的手道:“我去书房禀报小姐,你先去迎一下吧,这些日子小姐为了不让府中人染病,又撵走了不少不必要的下人,咱们还得多帮衬着。” 妙奴点头一笑:“枝儿妹妹安心,这便是我应该做的。” -- 第65页 她们道别,枝儿一个健步进了书房,急急匆匆对许桃桃道:“元公子回来了。” 许桃桃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听见这消息,立刻抬起头,皱眉道:“莫要着急,先拿酒水草木灰来给他消毒。” “欸!”枝儿应声,美滋滋地出去了。 许桃桃看着她的身影远去,隔着冰裂梅花纹窗棂,能看见她一个单薄的身子提溜着小坛子,脸上覆着白巾,向元戎小跑而去。 那身影仿佛归林的小鸟,只怕是恨不得飞起来了。 许桃桃叹了声气,笑着自言自语:“真是小姑娘一个。” 元戎也是围着白巾出去的,回来之后立即将白巾撤了,顺带脱下外袍,白巾丢进小厮递来的火盆中,外袍丢进铜盆。 枝儿端着小坛子过去,倒了些在铜盆中,又让元戎净手,这才让元戎进来。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忙前忙后的,眼中闪着光芒,元戎的神色也不禁为之停留片刻。 他还从未注意到许桃桃的贴身丫鬟这么紧张自己。 但更重要的消息还亟待告诉许桃桃,所以元戎的视线也只是短暂停留,整个消毒流程处理完毕便立即大步走向府中。 “元公子!”女孩娇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元戎回头,看见枝儿的脸颊有些泛红:“……小姐在书房等您。” 他点头应声,大步流星走向书房。 书房内,许桃桃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元戎,开口道:“什么事,说罢。” 元戎沉吟道:“娄公子和李氏兄妹做了个决定,说是要征求小姐的意见。” 许桃桃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说,打算趁疫病,打下江城。”元戎道,语气有些兴奋。 许桃桃一拍几案,呵道:“不可!” 元戎有些愣神:“怎么?” 许桃桃皱眉道:“疫病迫在眉睫,若是因此而染到他们营帐中,可如何是好?” 元戎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那股子劲儿一下子便灭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许桃桃道。 元戎来了兴趣:“许小姐只管说。” “先让他们迁居到江城。” 元戎有些疑惑:“这是何解?” 许桃桃耐心解释:“如今疫病盛行,江城封锁也只是时间问题,封锁之后江城易守难攻,不如一开始就入驻江城,到时候如有需求,从内攻破,也避免误伤平民。” 虽然她不想看到战争的发生,但是既然娄邵作此决定,定有其道理。 况且,大势至此,她一人之力也不能阻拦,还不如为其助一臂之力,让其不伤害到无辜民众。 第43章 破产第四十三天 · 晨光熹微, 守城的士兵开始了第二轮换班。 领头的那人挺着肚腩,手中掂量着底下小子递来的酒壶,嗤笑一声:“走吧。” 这话像个赦令, 让下头的士兵都松了口气,推搡着撤出了城楼,揉搓惺忪睡眼。 “头儿, 这些小子可是一天比一天懒了。”胖子身后的瘦猴谄媚道。 他歪戴着红缨帽,帽上的穗已经粘结成了一绺一绺的线团, 眼睛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壶酒上,嘴唇微微蠕动。 被喊做“头儿”的胖子斜睨了他一眼,拔掉壶盖喝了一大口, 便将剩下的递给了那瘦猴。 “替我看着。”他瓮声瓮气地指使。 瘦猴接过酒, 笑容一下子挤了满脸:“是,是……” 胖子走了。 他抻着脖子看那臃肿的身影远去, 看那被撑得几乎变形的官袍消失在转角, 从嘴中吐出口气,又吸进去一大口,腰背忽然挺直了, 居高临下地望着后头三三俩俩参差不齐的兵们, 喝道:“还不速速放哨去!” 中气十足,与刚刚判若两人。 那些个士兵都晓得他的厉害,垂着脑袋四散而去,寻到墙根的坐在墙根, 寻到柱子的靠在柱上, 再不济的, 什么也没有,便撑着手中那本来用作杀敌的刀戟, 紧紧捉着包浆的木杆,将身体半分重量落在上头,弄得这些老兵器发出吱呀吱嘎的响声。 他们都困,已连续执勤了三四日,都盼着这瘟疫快些过去,好每日躺在温柔乡,日上三竿再起来。 昨晚,他们在寮舍打牌,特地让这瘦猴副官赢去了好几吊钱,就等着今日执勤,能多神游太虚一会儿。 但显然老天并不愿遂他们的愿,他们刚换班不久,远处桃花林就钻出了一组车队,那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城门口的守卫啐了一声,嘟囔道:“倒霉催的。” 尽管上头要求是有人进城必须禀告,但他实在是懒得,也就是吆喝了一声,城门上的副官听见了,装作听不见。 “来活了。”守卫心知副官是不打算管这档子事了,于是抬脚踹醒一旁酣睡的同僚。 同僚迷迷糊糊地起来了,身上的服制顶了三两个灰脚印。 他拍拍灰,抱怨了几句,与此同时,那队车马也驶近了。 领头的骑着匹黑马,肌肉健硕,耳尖的毛发蜷曲,看得那守卫是有些艳羡。 这可是不多得的宝马良驹,什么样的世家公子,竟能得这样的马来骑。 他想着,对这车队也便高看了几眼。 “小子,城门封闭,不得入内。” 马上少年蒙着脸面,看样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头却生得高,堪堪要比他多出一个脑袋。 -- 第66页 他努力昂了昂头,估算这人到底有多高。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我们是许家的送粮队伍。” 守卫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许家的纹样,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堆笑道:“原来是许家的公子,可这城门……” “能开,能开。”有人打断他。 他转身,是瘦猴副官,搓着那双干枯的手走过来,拿肩膀撞了一下守卫。 守卫踉跄一步,疑惑地看着副官,不知他要做什么。 副官上前,与那少年耳语:“公子,许家做善事要粮食,咱们都知道,只是吧,这开城门的事儿,我得背着上头许多人,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他说着满面微笑,看着实在是不像要掉脑袋的样子。 少年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从怀中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他道:“那是辛苦,得多犒劳犒劳大哥。” 银子沉甸甸地落到手上,瘦猴接过,饥渴地放到鼻子前嗅了一口,随即掂量着塞到口袋,脸上笑容更盛了。 “快给公子让行。”他转头,厉声呼喝。 守卫砸吧着嘴,瞪着眼睛看那队车队浩浩荡荡进了江城。 他凑到瘦猴身边,小声道:“见者有份吧,大人。” 瘦猴啐他一口:“滚你的吧!”哼着小调转身离去。 守卫站在后头看着他,舔了口嘴唇,眼神有些阴沉。 …… 车马驶了不久便到了田庄。 娄邵翻身下马,将后头的李氏兄妹介绍给田庄的管事付二。 “诸位这边请,小姐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住处。”他引着车队来到田庄的空房前。 这些车马足足有十几辆,上覆麻布,底下是满满粮草。 见娄邵和李氏兄妹仅有三人,加上车夫也不过十多人,付二主动道:“我找些孩子来帮各位卸下货物吧?” 娄邵摇头:“不用,你先去忙吧。” 付二不好坚持,只得去了。 待到他远去已看不清的时候,车夫们才将车上麻布一层层掀开,粮车打开,稻草谷堆中钻出上百名汉子,手里拎着武器,都是机警的模样。 “就这么进来了?”有个人问。 其他的人也是面面相觑,觉得进来得太容易了,心头有些忐忑。 娄邵安抚他们道:“许小姐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住所,你们先安心呆在田庄,若有人问,说自己是给许家办事的短工,有异动的话,直接来许家府上寻我们。” 那些人虽然心中拿不准,但习惯性地听从娄邵的意见,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记得,许家治下严谨,现下瘟疫散播,你们要听从许家安排。”临走前,娄邵还不放心地嘱托。 这些人都知道自己这趟是托许家的福,都意会点头,心里琢磨着这许家到底是何许人物。 安顿好车马,娄邵便带着李氏兄妹去了许府。 许桃桃早早便安排好了人在门口候着娄邵,这人正是在茶铺求学的阿月,因府里需要人手,便来帮忙,统计出入府内的人员,并监督入府的人进行消毒净手的程序。 尽管许家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许桃桃这样的措施无甚用处,但茶铺学习的孩子们是完全知道其中道理的,因此他们是许桃桃的忠实拥护者,从不嫌这些手续繁琐,他们知道若不是这些繁琐的步骤,许记茶铺早就像是别家铺子一样,上下都染了瘟疫了。 看见来人一身黑衣劲装,马尾高束,阿月便知道这人就是许小姐所说的娄公子了,身后那一大汉和一位红衣女子,想必就是传闻中的李氏兄妹。 他们走近,阿月立马迎上去:“问娄公子安,请这边净手吧,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说着,又向后头的李椿兄妹问好。 “这是作甚?”李乘风看着下人们端来水火盆子,疑惑道。 阿月在旁解释:“凡人进府,都要烧去所佩戴的白巾,且已酒水草木灰净手,才可去除瘟疫。” 李乘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们进了府中,由枝儿领着去往许桃桃的书房。 许桃桃已经等了半日了,昨夜因为担忧都未曾休息好,现下看到几人,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你们来了,快坐。” “外头情况究竟如何了?”她问道。 三人相视几眼,神情都不大自然,最后还是由李椿吐出几个字:“哀鸿遍野。” 许桃桃长叹一声:“真是造孽。” “这次瘟疫,官府打算如何处置?”李椿问。 李乘风在一旁嗤道:“官府?那些废物能顶个屁用?” 李椿转头斥责:“好了,你少说两句。” “我已问了宋大人,他得向赵大人打听打听才能晓得,或许今日便能有结果,”许桃桃道,“你们便先在府内住下吧。” 几人点头。 用完午膳,许桃桃又让人收拾出了几间房间给娄邵和李氏兄妹居住。 晚上,他们正商讨要事之时,外头有人来报:“小姐,小姐,宋大人来访。” 许桃桃皱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为何如此着急?快请。” 宋思明急急地净了手,换下外袍,快步进来,见到许桃桃便要说什么,但他一眼瞥见后头的娄邵和李氏兄妹,一下子又顿住了。 “我和宋大人单独说几句话。”说着,她带着宋思明来到正厅,问他为何如此焦急。 -- 第67页 宋思明重重叹气:“许小姐,不好了,前几日你提及的那事,我今日问了赵大人,结果却……” “怎么了?”许桃桃有些焦急。 宋思明踌躇半晌,才道:“说是江城瘟疫严重,几乎人人染病,朝廷打算……”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眼神也渐渐染上悲伤,许桃桃心中一凉。 江城竟成了弃子? 第44章 破产第四十四天 · 宋思明上火, 来的时候又着急,三两口便喝下了一盖碗茶,一个气儿不顺, 呛着了直咳嗽。 许桃桃赶忙安抚他:“宋大人莫要着急,想必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真的将整整一个江城的子民都舍去。” 宋思明放下茶碗,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缓了一会儿后叹气道:“你是不知道,许小姐, 赵大人他们已经收到命令,要带着一众没有染病的人员撤离了。” 许桃桃一愣:“撤离?能撤到哪里去?” “南边的黎州,圣驾已经到了, 准备迁都呢。”宋思明面色阴沉。 黎州是江城南边不远的一个大都, 比起江城要足足大上好几倍,这怪病是北边传来的, 现在要往南撤离也是难免, 只是离宋思明来江城实地考察也就不过几月时间,怎就如此着急要迁都?定是北方的形势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了。 许桃桃垂眸沉思,眉头紧皱, 江城依靠江水而建, 麻雀虽小,却是交通枢纽,流通人员众多,所以染病也是在所难免, 但是黎州四面环山, 是洼地一块, 至今还没有瘟疫大规模弥散的消息,因此往黎城撤离也是合理的决定。 “只是这一城染病的百姓呢?”许桃桃不由问道。 宋思明也是垂眸沉吟:“赵大人收到的消息正如小姐所想, 就是抛弃整个江城,但却未曾说过城中百姓会如何……” 但谁又猜不出来呢,这样的乱世,皇帝都自身难保,还指望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救济生病的民众?若是有这等能力,瘟疫也就不会蔓延到江城了。 “这是自断双臂之举啊,”许桃桃咬唇道,“为何不早些发现呢?到了这种程度,岂不是大半土地都尽失了?” 宋思明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许小姐,非是在下贪生怕死,但在下要说一句话,不管小姐怎么想,现下最好的举措是举家南迁,谁知道等到朝廷的军队来了江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还是尽早离开吧。” 许桃桃看向他,缓缓吐出几个字:“若是我不呢。” “不可意气用事啊……”宋思明皱起眉头。 许桃桃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不是意气用事,这可是一城百姓的命!” 宋思明怔住了。 “这些日子,宋大人在茶铺讲学授课,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想法吗?”许桃桃道。 “皇帝官员躲避灾难,割地、弃民,到最后一堆人守着一小块破地方,建个破朝廷,就以为自己的国家未灭?这对吗?”许桃桃言辞激烈,“没有人民和土地,叫什么国家?” 宋思明一下子了悟了,他站起身,似乎有些羞愧,垂首不言。 一旁屋子的娄邵等人听见动静,沉不住气的李乘风推开门冲进来,冷声道:“出了什么事了?” 许桃桃疲倦一笑:“无事,无事。” 宋思明为许桃桃刚刚的言论震撼不已,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才失魂落魄地离去。 娄邵他们五官警觉,实际上早就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也不瞒着许桃桃,上来便问:“小姐以为那人所言如何?” 许桃桃叹气道:“自然不能抛城就走,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和身上哪里得病割掉哪里有什么分别,自杀式自救罢了。” 娄邵点头,李椿也沉声应和:“许小姐所言极是,但这满城病患,就怕虽然许小姐愿意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许桃桃抬眼,转念一想:“现在是不是快到年关了?” “正是。” “等吧。”她说,眼睛看向远处,似乎看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等到天气回暖,自然会有所办法。” 李乘风有些着急:“可这还得有半年之久啊,皇帝若是快马加鞭,恐怕两月不到就能抵达江城。” 娄邵也道:“若是想要有所行动,得趁着朝廷的军队到江城之前。” “的确,咱们那丁点儿人,还不够禁卫军塞牙缝的。”李椿一张黑脸十分凝重。 许桃桃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这一股脑子信息塞来,她实在没办法立刻做下决定。 何况,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去帮助娄邵他们去掀开这场武力革命。 “容我考虑考虑吧。”她面色有些苍白。 但显然,已经没有时间留给许桃桃考虑了。 当晚,宋思明再次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递出投名状的同时,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先行探路的禁卫军已经渡江了。 这下简直就是将江城、许家和娄邵他们架在了火上烤,迫使他们立刻就要做出决定。 根据宋思明的消息,这些禁卫军一共不到一千人,只是打头的先行部队,起到侦察和封城的作用,保证皇帝的行进之路都是安全的,因此都是轻装上阵。 同时,当晚江边爆发了一场冲突,起因是当地豪强乡绅想要南渡,正巧撞上了渡江士兵,因为家中有人身染疾病,被就地斩杀,全家上下十二口人全数被击杀于船上。 -- 第68页 一时间,江城人人自危。 禁卫军很快将江城包围了起来,控制住了江城的出入口,这下便不是娄邵他们那样随便赛点银子就能进出的了。 许桃桃知道再也等不了,立即让娄邵他们的人暗中控制住城中混乱的豪强氏族,官员们早早便撤离了,这城中可以笼络的只有这些人了。 但许家一直以来在江城名声优越,所以一时间竟很多人主动投奔,不管目的如何,但总之娄邵他们的人马一天比一天壮大。 只是许桃桃心中总有个疙瘩。 这夜,娄邵与元戎又在劝许桃桃:“如今已经祸到临头,不是我们愿意这样,是被逼的。” 许桃桃皱眉不语,沉默了许久。 这些日子,她油盐不进,一到白天就将自己关进书房,写写画画,要么就是找陆十七在书房聊天,不知道在准备什么,对元戎与娄邵的计划也一昧地拖延。 他们好说歹说,嘴巴都冒烟了,也没见到什么成效。 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大批军队和皇帝的轿辇已经行至半路,娄邵和元戎等人再也等不及,商议着打算当日便举事。 只是等他们即将实施,许桃桃却将他们喊到书房,拿出一杆铁器展示着。 他们疑惑对视,只觉得这铁器精致无比,只是陌生得很,不知有甚用处。 “一个铁棒,能顶什么用?”元戎有些迷茫。 许桃桃眨眨眼,手指掰动这“铁棒”上的某个机括,只听见“咔咔”两声,她扣动扳机,那“铁棒”竟炸出巨大响声,让面前几人都捂紧了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墙壁被轰出了一个碗大的深坑。 李椿眼睛发直,双手颤抖:“若是有三两个这神物,以一敌百也不是问题了。” 许桃桃瞪着眼睛:“两三个?” 元戎用一脸“想得美”的表情看了一眼李椿:“这东西寻遍全天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么一个,还两三个……” “你们有几个兄弟?”许桃桃突然开口。 李椿愣了愣,还是娄邵主动回答道:“寨子里带来的的,总共一百三十八。” 许桃桃摇摇头,元戎松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是想太多了,饶是许桃桃再怎么韬光养晦,这么多人总不可能…… “这样吧,算上茶铺里习武的,和其他世家的人,五百把,够吗?” 几人顿时嘴巴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五百把?这样的东西有五百把? 开玩笑吧? 第45章 破产第四十五天 · 陆十七其实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许桃桃有些非同寻常。 虽说她是商贾巨富出生, 但未免也太见多识广,说出的许多结论更像是凭空得来,而非是清楚其中过程, 一步步演化推算而来。 但这一点点的异样还是被许桃桃外表的稚嫩所掩盖了,因此陆十七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本以为,许桃桃的这些才能是从家中那些常人不可见的古籍异经中习得的, 就如那铁犁。 作为一个人人称羡的天才工匠,陆十七有些傲气在身上。 他觉得就算没有许桃桃的提醒和指点,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假以时日,他也可以构想出像铁犁那样具有变革性的工具。 所以有一段时间, 陆十七每日废寝忘食地扑在自己的工坊里头, 钻研这些可以任意塑性的铁块究竟还能做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 就在那时,一只黄鹂落在外头树梢, 清脆啼鸣着。 调皮的孩子们不管不顾, 拿着弹弓对准那鸟儿就射过去,石子儿虽射偏了鸟儿,却射中了陆十七的脑袋。 脑门还在隐隐作痛, 他却生不起气来。 那感觉就像是天灵盖瞬间被打通, 五脏六腑、四肢七窍突然就焕发了新的活力,陆十七脑中立刻就产生了一个武器的雏形。 这东西既像手-弩,又如弹弓,但却既不是木制, 也不是手动控制, 而是用铁块融成。 简直就是开天辟地, 前无古人!陆十七这么想。 事不宜迟,他拿起纸笔便将心中想法记录了下来, 而身边已经落了一地废纸了。 但图纸设计到一半,陆十七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倘若不靠手动的力气发射出去,那要靠什么作为动力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不得已,他只好在一日晚上找到下了工的蒋叔商量。 商量着,两人都毫无头绪的时候,许桃桃却进来了。 她开口一问,陆十七就有些骄傲。 不可否认,他当时的想法是觉得,许桃桃不可能会了解他要设计的这件东西的。 他先前遍翻前人所著,基本没有人提出过这一概念和设想,就算许桃桃家中再有多少典籍,也不可能会对这个物件有所了解。 但陆十七的骄傲没有持续超过半炷香的时间。 当他信心满满地将手中绘制了半个月之久的图纸交给许桃桃看的时候,并没有在许桃桃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震惊。 这是第一件让陆十七意外的事。 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数月后,昏黄灯光下,狭窄房间中,陆十七端坐书桌前,第无数次研究着许桃桃给他绘制的图纸。 那女孩说,这东西叫“火铳”,制成之后,以“铁丹”和“火药”填充,便可爆发出惊雷之声,如雷劈之势,受击者立毙。 -- 第69页 现在,她口中的火铳和铁丹已经被他做了出来,这其中的千辛万苦只有陆十七自己知道。 只有火药这一样,许桃桃自始至终不曾告知他如何制作,就算陆十七上门去求也无用。 但前些日子,她的亲笔信送了过来,说是上次送到府中的样品十分完美,要陆十七以那样品为标准再继续制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铁矿石的问题,由她来解决。 陆十七一看到那些字眼,心头就开始震动。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许家小姐从来不是会消耗人力物力去做没把握的事情的人,她若是这么说,那火铳的核心、动力来源——火药的研发,定是已经完成了。 “不……不止是完成……”陆十七喃喃自语。 瞧信上是怎么说的,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这么一看,火药至少可以大量生产力。 他心中再也没有当时初见许桃桃时候的骄傲自满,而是满满的畏惧和尊敬。 再也不会觉得,由一个十几岁的商家女子来领导自己是多么离谱。 …… 为了批量制作火铳,陆十七一人肯定是不够用,所以许桃桃还安排了大牛二牛,还有一些茶铺的孩子去帮助陆十七。 这些孩子已经在许家茶铺教养了许久,又因为本就没有父母亲人,所以待许家一心一意,比外头随意找到的短工要能信任得多。 但什么事情都讲究个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许桃桃倒也没有全部依仗这些孩子,主要的工作还是交由大牛和二牛来帮忙传达,那些孩子是不知道自己正在制作的是什么东西的。 许桃桃给陆十七安置的工坊就藏在她先前购置的一片树林里头,密密麻麻的树丛灌木遮挡,根本看不清里头还藏着一个大型作坊。 粮食的囤积早就到位,在收获小麦的时候,许桃桃就考虑到会有一天进行武装冲突的可能,所以提前将制作这种划时代武器提到了日程上。 不得不说,陆十七真是极其给力,不愧是独自悟出雏形火铳的天才工匠,当样品完成后,交给他的批量生产任务立即执行,短短一个多月就造出了五百把之多,效率高得吓人。 在制作火铳的时候,这人还设计出了类似近代的流水线作业,保证项目机密度的同时,可以提高生产效率,这一点在许桃桃的改进之后形成了成熟的作业模式,直接将生产效率提高到了一个恐怖的水准,才能够在一个月的时间中造出五百把火铳。 当第五百把火铳制造完毕的时候,许桃桃知道差不多可以了,于是便叫停陆十七的生产,让他们接下来专心制造铁丹,即子弹。 而火药,事实上许桃桃从第一次看到陆十七将火铳雏形的想法同她讲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火药被发明的最初,就是硝、硫磺和木炭的混合物制成,被称作黑-火药。在外力冲击中,黑-火药会发生爆炸,然后产生可怕的动力。 许桃桃身在古代,没有高科技辅助,也只能制作这种最为原始的火药。 不让陆十七染指,是因为这东西是易燃易爆品,一个不小心,生产过程中可能就会产生事故,所以许桃桃宁愿自己亲自上手,毕竟她比起他们还算有个脑子里的历史书傍身,大致知道配比。 黑-火药最重要的就是原料,当时许桃桃还在担心倘若这个时代硝的获得是否会十分困难,但幸运在围绕江南洼地的山脉上有着蝙蝠栖息的山洞,其中就有天然形成的亚硝酸盐。 而硫磺就更加好寻了,只要找到火山口,就能找到天然硫磺。这东西因有杀菌消毒的作用,所以常作药用,稍微找一药店问询,就能够联系上产地。 因此火药的制作虽然费时费事,但也终究是被许桃桃给研制出来了。 她利用茶引贩茶商队作为掩护,实际上就是将这些硫磺运到江城,偷偷在府中的地库中制作黑-火药,府内除了参与制作的当事人,是没有人知道这回事的。 这些准备,都是许桃桃悄悄地完成,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傍晚,她带着娄邵去看了自己的那火铳工坊,并给他详细讲解了火铳的用法,让他之后好去指导手下的弟兄们。 而李椿和李乘风,就带人帮着许桃桃将地库中的一桶桶火药在夜幕的隐蔽下送到工坊,将它们分装完毕。 许桃桃设计的火铳虽说叫做火铳,但形态上比较接近清朝燧火-枪,俗称自来火,比起只有一个炮筒子的雏形火铳和需要用绳子点火的火绳枪来说要先进得多,但造价却低廉,在这一朝代的战场上可以发挥接近降维打击的作用。 先前在书房听见许桃桃说起几百把火铳的时候,娄邵等人都是震惊之余抱着或多或少有些怀疑的态度,但等到真的来到那深林之中的作坊,陆十七恭恭敬敬把箱子一开,稻草堆中躺着一把把闪亮的武器之时,他们的眼神都呆滞了。 仅这一个箱子,里头可见的火铳就有二三十把之多,更不必说陆十七后头堆叠的三四十个箱子了。 李椿的声音都颤抖了:“许、许小姐,这可不止五百把啊……” 娄邵眼神微微闪动,也是怔怔的模样。 许桃桃无奈一笑,指着陆十七道:“都是你们送来的这大工匠,实在是太能干活了,我让他歇息一下都不肯。” -- 第70页 陆十七谦卑低头,道:“小姐过誉了,给小姐做事是在下的荣幸。” 又是给李椿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是谁?还是那个在寨子里油盐不进、鼻孔朝天、唯我独尊的陆十七陆铁匠吗?怎么到了许桃桃这里,不出半年就这副德行了? 瞧这崇拜的小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在官兵手下救了他一命的不是自己,而是许桃桃呢! 李乘风看到李椿猪肝一般的脸色,大笑道:“大哥,可千万别把自己憋死了。” 娄邵也露出笑容,弄得李椿更下不来台了。 他们闹了片刻,便歇了下来,听从了许桃桃的要求,将那些火药一个个填充到单个的竹筒之中,这样方便分发给底下的弟兄,也方便他们使用的时候拿取。 第46章 破产第四十六天 · 自从先前他们一统雁山周边土匪寨子, 李椿的手下的人已经增加到了千人之数,但考虑到进城的限制和合力攻城的便利,因此入驻江城的人数仅有一百多精英, 剩下的都在外头的山林埋伏等侯。 这回他们的目的是从朝廷的手里拿下江城,安抚慌乱的人心。许桃桃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于是自然充当了在其间斡旋的角色。 异姓世家共五家参与, 都是看在许家的面上,加上被那江上灭门惨案所威慑, 倒逼来的,娄邵对那些人并不信任,所以提出不要一开始便暴露他们的最强战力, 火铳。 对他的提议, 其他人都表示赞成。 雪落荒原,重兵压境的时候, 江城内部也悄悄做好了准备。 远渡而来的禁卫军不会知道, 这个看似绵软的江南湿地,其中藏着的是锐利刀锋,倘若别人举起武器朝向自己, 便露出獠牙, 手起刀落,斩下来犯之人的人头。 十二月,皇命随着御驾一同来到江城,高高的城楼上, 两鬓花白的老太监一身黛青绸服, 捏着嗓子宣旨。 许桃桃站在茶铺二楼, 隔着栏杆远远眺望,同其余围观的民众一样忐忑。但在内心深处,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动用武力。 或许皇帝良心发现,并未要做绝了呢? 但等那太监开口,许桃桃便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事情比她最坏的设想还要糟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利的嗓子划破冰凉的天际,远处飘来浓重的阴云。 他狭长的眸子毫无生气,冷冷扫视底下的人群,仿若那些不是人,而是一群不知所谓的蝼蚁。 “朕观江城,见染疫严重,十人九病,放任此疫蔓延,于朝于野皆不利。念迁都在即,理应封城,扑杀病患。钦此——” 全城哗然。 有许多孩子染病的父母眼前一黑,晕倒的晕倒,哭泣的哭泣。还有的脾气刚烈的一气之下要攀上城楼,去扯那所谓的大太监问个清楚,但还没靠近城门便被士兵们拿着武器给击倒了。 娄邵从许桃桃身后走出,死死盯着那城门楼上慌张下撤的太监。 “……都安排好了。”他目不斜视道。 许桃桃淡淡叹气,面色看上去云淡风轻,手指却已捏得骨节泛白,“元校尉状况如何?” 娄邵收回视线:“长途奔波,恐怕要休息上好一阵子。” “明白了。”许桃桃点点头,转而看向那已经空荡荡的城门口。 刚刚哄闹的民众已经被撵走了。 “真是造孽……”许桃桃垂下眼,扑去袖口上沾染的雪花。 娄邵静静站着,就这么看着她,他知道对于许桃桃来说,下定关乎这样许多条人命的决心还是太过艰难。 但许桃桃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沉默太久,仅仅片刻,便抬起头来,眼中已燃起一簇火光。 “若旁人不仁,咱们也不用死守着那道德纲常,那些个好好过日子的民众又做了什么,惹得灭顶之灾?” 娄邵无声回应。 “我是个人,人心都是肉长的,那通猪狗不如的道理,我无法苟同,”许桃桃看向娄邵,“我为我之前替那些东西辩解的话向你道歉。” 娄邵轻声:“不必,毕竟许小姐你没见识过他们的嘴脸,有所忌惮也是常理。” 许桃桃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懂打仗,但你们冲锋在前的时候,背后的后盾,就由我来当。” 她手掌小巧,掌心温热,隔着布料一闪而过,指尖不经意滑过娄邵的侧颈。 轻轻的,转瞬即逝,像是樱瓣落池、蝶翼扇风。 待到人影离去,空余风雪满楼,冷风扑面,娄邵依旧站在那儿。怔怔地,不觉寒冷。 回到府邸,许桃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府中人聚集起来。 这是件大事,先前没有下决定,可以瞒着众人偷偷进行,但一旦开始,触及到的便是众人的性命,许桃桃没有那种瞒着别人将人推上端头台的爱好,索性和盘托出,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立即出府。 “现下瘟疫当道,我知道你们出了府回家也是难过,所以替你们准备了些遣散银子,要的上来拿了便走。” 许桃桃拍拍手,枝儿俯身抬出一小盒子,打开里头是满满碎银。 底下的人们面面相觑,互相小声交谈着。 若是今日一人也剩不下,许桃桃都不会生气,毕竟这是将脑袋悬在裤腰上的事情,谁又会愿意豁出去呢? -- 第71页 过了片刻,正当许桃桃正在盘算拿出的这些银子究竟够不够时,底下带头的一个嬷嬷说话了。 她年纪虽大,但体态不算老,还是腰板笔直,面色红润,仅仅发丝稀疏发白,皱纹多了些罢了。 嬷嬷声音洪亮:“小姐,我们商量完了。” 许桃桃点头道:“好,来拿银子吧。” 出乎意料的是,嬷嬷走近了些,给许桃桃行了大礼,连带着后头一片人都乌泱泱跪了下来。 他们异口同声:“愿助小姐一臂之力。” ——愿助小姐一臂之力。 许桃桃愣了,枝儿却露出了丝丝甜笑。 那嬷嬷起身,解释道:“我们这些人,说难听的曾经都是在小姐手上才能活下来,一颗人头罢了,哪有小姐的恩情值钱。” 一番话说得是言辞恳切,弄得许桃桃眼角一酸,心头像是给捏了一把似的。 正如这嬷嬷所说,底下这些人,一个两个,先前要么是在人市给人拐走的,半吊银子可以买走一条命;要么是家破人亡,流亡南方的难民,原本都是要饿死街头的,承蒙许家茶铺施粥,没有饿死,自告奋勇来的许府报恩。 更多的,则是将孩子托给了茶铺,然后自愿入府为奴的。 “小姐?”枝儿看见许桃桃拿手挡住脸,凑上前担忧道:“您不舒服吗?” “不,不……”许桃桃摆摆手,抹了把眼睛,笑道:“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好人,放心,只要许府还有一分力量,就不会让你们白白死去。” 底下的人都笑了,再次给许桃桃行了大礼。 当晚,许桃桃接到娄邵密信,说是布阵已经完毕,等到次日天明之时,鸡叫三声,即刻动身,让许桃桃负责提前疏散营帐附近的世族亲眷,以及南迁来的无辜民众。 许桃桃捏着信,皱眉思索。 世族亲眷自然好办,联系族长疏散便可,但南迁民众乃是得了禁卫军主帅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以此来避免感染的同时,充当军营的肉盾。如何才能保证不被牵连? 她抬眼看向窗外,夜幕降临,正是晚膳时候,小厨房飘来阵阵饭香。 那香味是小麦磨成粉做的糙面馒头,混着油和肉的香气,顿时勾起了许桃桃的馋虫。 她一日未吃饭了,忙着跑这跑那,现下闻见这香气,着实有些忍耐不住。 这样想着,一个灵感突然闯进脑海。 许桃桃眼睛发亮,一拍桌子起身,惊醒了在旁困得打瞌睡的枝儿。 她揉揉眼睛道:“小姐,有何要事?” 许桃桃拉着她的手,兴奋道:“有了,有了。” 说着,推开门冲了出去。 枝儿还在原地懵懵地发呆,心想,什么有了? 翌日,夜,营帐附近的难民营外,飘出了一阵扑鼻香气。 那种香气是谷物独有的清香,甚至混着甜腻气味,甘醇入肺,能够吸引人最原始的欲-望——饥饿。 闻见这味道,哪怕是半日没有进食的一般人都要直流口水,何况是这些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 他们一个个仿若被吸引出洞的鸟雀,探头张望,想看看这香味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 这么一看不要紧,远处有好几辆板车,上头拉着大锅装就的杂谷粥,一旁还堆着糖饼,看上去金黄酥脆。 现在这时辰,外头营帐的士兵正分成好几拨在城外巡逻,城内和营帐都无什么人,因此得以不动声色吸引这些人的注意。 板车上,许桃桃身着素衣,吆喝道:“诸位,许家施粥,请速来茶铺领粥,先到者还有糖饼相送。” 糖饼……? 这些饿的两眼昏花的难民一下子愣了,这么精贵的东西,正经人家一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口。 江城许家,竟然这么大方。 正当他们犹豫之时,一旁有人突然大声道:“我见过那姑娘,她一年前在京郊开过善堂!” “善堂?那姑娘开过善堂。” “正是如此。” 众人窃窃私语。 “开过善堂的,肯定是大善人。” “那还等什么?快去拿吃食便是。” “可是上头有命,不让我们擅自……” “你不去,我可去了。” 一阵喧哗之后,有人带头跟着板车走去,再加上许桃桃又喊了几句“糖饼有限,要者速来”,剩下的人便如江堤溃于蚁穴一般,纷纷跟上了。 就连先前持反对意见的一些人,在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之时,也都忍耐不住,匆匆离去。 只消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营帐外头,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47章 破产第四十七天 · 待到夜巡士兵闻讯赶到, 却只见原来民众聚集的地方只剩下些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一问才知,是许家将人带走了。 守将勃然大怒, 立即派人要进城将人带出来。 但手底下的士兵们都知道江城瘟疫严重,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没人愿意带头。 见此情况,那首领将军也无法强制让手下士兵冒着染疫风险去捉人, 只能挑几个命贱的俘虏,逼着他们去通传。 “真是怪事儿了, 世族那边的人也没有动静,这头又出了这茬子。” 营帐中,副将抱怨道。 首领将军看他一眼:“皇命为天, 想必他们也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来。” -- 第72页 副将苦着张脸:“若是有人在城里接应, 咱们也不必束手束脚,歇在城门根前, 不敢进去。” “那赵知府人呢?”首领将军忽然想起。 副将脸色难看:“那老狐狸早在圣驾抵达之前, 就跑去南边了。” 夜风吹过,将军沉默不言。 鹧鸪啼鸣,郊野有狼对月长啸。 不知为何, 这种种事情凑在一起, 总让他心中有股隐隐的预感。但这预感究竟指向为何,他说不太清。 他捏了捏腰间刀柄,沉声安排:“让小子们都精神着点,这些日子赶路累着了, 半夜巡夜总不能打瞌睡。” 副将应声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 凌晨降至, 远处传来一声嘹亮鸡鸣。 西街尽头,许家茶铺的帮工一夜未眠, 眯缝着眼朝天际看去,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想起上头的吩咐,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他朝屋内快步走去,一路上茶铺内尽睡着满地衣衫褴褛的青壮,脸上竟是难得的酣甜之色。 这些人便是昨日晚上被一顿饱饭给引诱过来的南渡难民,吃饱喝足,被茶铺的人强行留了下来,因此在铺子里睡了整晚。 脚步匆匆,将几人从梦境中吵醒,他们惺忪着一双梦眼朝神色紧张的帮工看去,疑惑道:“这位小兄弟,天蒙蒙亮,何故如此匆忙?” 平日吊儿郎当的端茶小二今日面色凝重:“今儿是个大日子,诸位好生在铺子里呆着,才可保平安。” 那人懵懵懂懂,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但不管他听懂与否,小二都没有时间再与他多言。楼梯下方传来清脆女声,唤的正是小二的名字。 他拾级而下,远远便看见那乌木茶座前站着一身着鹅黄小袄的俏丽女子。 “妙奴姐,人数都确认好了,没缺人。”小二堆笑道。 妙奴手上端着一精巧暖炉,里头绺绺冒着香烟,钻出那镂空的梅花瓣子。 小二还未来得及细细品鉴这铜手炉何等精致,便眼见它被一双柔荑嫩手给推到了眼前。 “小姐赏你的,说你大冷天的管西头这间茶铺要辛苦些。” 他受宠若惊接过,连连称谢。 妙奴微微一笑,又道:“小姐还说,让后坊的人将炉子烧旺,多煮几壶热水备着。” “自然,自然,小姐的心思总是细。”小二捧着那手炉,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隔着炉套子,温热熨帖的温度让冰冷僵硬的双手暖和了许多。其中香炭燃出的气味更是怡人,花香扑鼻,又有幽幽檀香。 这样的一个精致的铜手炉子,不谈香炭,仅仅光是炉子市价就得值个三四两银子,根据做工,还得往上抬,这是小二做梦也不敢想会落在自己手头的。 许家小姐如此大方,他又怎会不用心办事呢? 因而妙奴知会的事情,他都一一答应着,用心记了下来。 这已是妙奴今日通知的第四家铺子,回到府中,天刚亮堂起来。 外头远方隐隐有兵刃之声,鸡叫三声,许是已经开始了。 她立于台阶之上,朝天际看去,一只鸿雁向南飞去,昨日的雪花俨然已经停下了,只留下满地湿粘痕迹。 添喜前几日自告奋勇,也加入了今日起义的队伍之中,刀剑无眼,妙奴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他能全身而退。 出神之际,耳畔传来细碎动静,从卧房传来。 敲门而入,妙奴将手头册子递给已在梳妆打扮的许桃桃:“小姐,这是四家铺子的情况,奴婢已整理好了。” 许桃桃接过一看,果真条条整整,一丝不苟,将她所叮嘱的事全都办成了。 她微笑点头:“很好,你下去休息吧。” 妙奴俯身告退。 见那鹅黄的身影从门帘后消失,许桃桃收回视线,叹息道:“今儿添喜也去了吧。” 站在她身旁的枝儿正挑着发簪,闻言竟有些发愣,许桃桃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笑容有些僵硬:“……是的小姐。” 许桃桃心知她为何心不在焉,也能感受到自己胸中的忐忑,于是安慰道:“我们准备充足,早有打算,应不至于惨败的,元戎他武艺高强……” 说着,她声音渐小,语气放缓。 因为,枝儿竟怔怔留下了两滴泪来。 她眼睛看向窗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半日才抹抹眼睛,给许桃桃行礼:“奴婢怠慢了,请小姐恕罪。” 许桃桃没有怪罪她,伸手想将她扶起,只是枝儿非但不起来,反倒还继续跪了下去,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地滴落,向许桃桃哭求:“小姐!奴婢斗胆请求小姐!将奴婢也送去打仗吧!” “你起来。”许桃桃沉声道。 枝儿摇摇头,声音哽咽:“若是元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也活不下去了,不如就这么随公子去了……” 许桃桃就这么立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 半晌,才道:“你以为我不担心吗?” “妙奴不担心?” “那些个壮士的家中妻女不担心?” 她眼圈有些发红:“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不是说他们上了战场,就没咱们的事儿了,就得死守着哭。” “要不是我,要不是这府内众人,妙奴,和那些个年纪轻轻就上战场的孩子们的老爹老娘们在后头帮着,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将一切打点漂亮,这场仗根本打不起来。”许桃桃声音凌厉,“所以,这场仗不是只有他们前头的才叫仗,我们后头的,也一样是在打仗!” -- 第73页 枝儿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停止哭泣,泪眼朦胧地看着许桃桃。 “有时间哭,想着陪葬,不如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不是白送死,保住他们的命!” 她声若雷鸣。 第48章 破产第四十八天 · 一番话说完, 屋子里静悄悄的,直到许桃桃转身而去,枝儿还愣愣地跪在原地。 刚刚那些字句就像是针尖一般扎到她的耳朵里, 将她扎醒。 她爬起身,几乎是狼狈着去追逐许桃桃,想要道歉。 而帘子外头, 许桃桃被人拦下,这人正是宋思明的小厮, 捉着许桃桃的袖子就哭喊道:“许小姐,许小姐,救救我们宋大人吧!” 枝儿掀开帘子, 就撞见这幕, 没有开口,抹抹眼泪站到了许桃桃身边。 许桃桃余光瞥了她一眼, 心知她已经想明白, 便也不再为难,俯身将那小厮扶起来。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那小厮眼睛鼻子通红, 额角凝着一颗颗汗珠, 呼出的气都比常人白些,想是着急忙慌跑来的。 “今儿早晨,我们大人听说东北角有家学堂的学生和先生全给抓了起来,气不过, 便去找那些官兵理论, 结果, 结果……”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许桃桃从怀中抽出块素帕递过去,问:“结果怎么了?” 那小厮满怀感激地接过帕子,接着说:“结果我们大人竟被那群官兵给打了,说是我们大人有违皇命,现在还逮在营里,请许小姐一定要救救我们大人啊!” 许桃桃眼尖地看见他指尖冻得开裂,皱起眉:“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今儿有些伤风感冒,大人心疼我,就没让我跟着,差我去十里铺子买药了,结果药还没买来,就出了这档子事。”他说着又要抽泣起来,十分自责。 许桃桃缓声道:“既然如此,那快些进屋暖和暖和,宋大人的事,我自然会安排。” 小厮听了,立刻就要给许桃桃磕头,却被一把扶起,送进了堂屋里头烤火去了。 安顿好这人,许桃桃又喊来家中跑腿的婢子,吩咐道:“宋大人的事,你去打听打听,确认了之后速来相报。” 那人点头去了。 这时,许桃桃才抽出空子看向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枝儿,半晌,只听那小姑娘瓮声瓮气嘟囔道:“小姐都不相信我了。” 她失笑:“怎么就不相信你了?” “这样的事,从前都是奴婢替小姐做的。”她鼓着腮帮子。 “不是不相信你,”许桃桃收起笑,面容严肃,“这事情不简单,得派个不打草惊蛇的。” 枝儿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又听见许桃桃假意训斥:“以后还犯傻不犯傻了?”连忙摇头道:“不了不了,谨遵小姐教诲。” 片刻,那婢子打听了整个事情经过,跑来汇报许桃桃,确与那小厮所说一致。 现下宋思明被关押在官兵所居的营帐深处牢房中,不至于危及性命,但恐怕也不大好过。 重要的是,本来已经遣散了无辜民众,使得打仗不至于伤及无辜,现下不仅捉了学生们,还捉了宋思明,实在是令许桃桃头疼。 她问那婢子:“学生是什么时候给抓走的。” 婢子想了想:“听隔壁老人说,是昨儿晚上,咱们去西边茶铺子之后。” 此话一出,许桃桃立即明白过来,这是那些个官兵察觉到不对,害怕事情生变,采取的对策。 也亏得他们愿意进入这所谓疫病满城的江城,捉去这些孩子做人质。 “娄公子和元公子他们知道这事情吗?”她又问。 “已经派人传信去了,估计不时便能收到。” 许桃桃闭了闭眼,她怕就怕在这场争斗中死去无辜的人,而昨夜那一举动竟直接将自己的担忧暴露给了对方,从而间接伤害到了这些孩子们。 真是造孽啊。 她沉思片刻,实在坐不住,起身去了书房。留下枝儿和婢子在原地不知所以,对视一眼。 书架旁有一质朴木箱,正是许桃桃当初随身携带的那有两层机括的箱子,她推动机关,箱子立刻显现出被隐藏的第二层。 方正的盒子中,一把做工精致的短-枪显露出来。 线条精细流畅,竟隐隐有些现代感。 这是当时陆十七按照许桃桃的设计图严格打造出来的一把火铳,因做工繁琐精细,不适合量产,因此仅此一把。 许桃桃将其拿出,又从一旁的绣囊中拿出几枚弹丸填充进去,将它塞入袄中。 准备完毕,她想了想,又从箱子中翻找出一条面巾戴上。 刚要盖上箱子,其中缝隙中掉出一枚木牌,许桃桃弯腰拾起,有些意外地看了两眼。 这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似乎是原本就在这箱子中的物件,原本卡在其中的缝隙中,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次动作有些大,这才掉了出来。 对着日光一看,上刻着一枚名章,像是这箱子的制作者留下的。 许桃桃若有所思,将它又塞了回去,这才阖上箱子,走出房间。 见许桃桃面戴白巾走出,枝儿愣了半晌,缓过神来,呐呐道:“小姐这是……” 许桃桃头也不回:“我去去就回。” 边对那婢子道:“备马。” -- 第74页 “小姐,不可啊!”枝儿一下子明白过来,许桃桃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要去前线亲自通知娄邵和元戎! 婢子胆子没有枝儿大,但也支支吾吾没有答应许桃桃的话。 许桃桃瞪了一眼枝儿,那婢子立即出去了,剩下两人在房内对峙。 “如何就不可了?家中的火铳都交付前线了,剩下的家丁手中无武器,说是去传信了,但半途被劫持了也未可知。”她说着,从衣柜中取出先前就准备好的锁子甲,脱下袄子将其穿戴到身上去,再披上袄子,扣上衣扣。 枝儿急得团团转:“那小姐可以让手下的人带着火铳去啊!何必要以身犯险!” 许桃桃轻飘飘看她一眼,抬手,掏-枪,上膛,枪-口指着窗外,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内院果树上一颗柿子被贯穿落地。 这期间,许桃桃甚至都未朝外看一眼。 枝儿被震撼得无话可说。 “这府上,没有人比我的枪法更准。”许桃桃低头填装上弹丸。 枝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可小姐若是有什么闪失……” “枝儿。” 许桃桃打断她,眼神明亮:“我刚刚和你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枝儿愣愣地点头:“记得,小姐说我们在后方,也是打仗,所以不可松懈。” 许桃桃微微一笑,“记得便好,我走之后,这府里上下,你帮我打点着。” “小姐!” 再不顾枝儿挽留,外头已传来马蹄踢踏声,许桃桃掀开门帘,走出院子,翻身上马。 许多府上的下人同枝儿一起追上来,想要拦住许桃桃,甚至许平安也冲出来,红着大眼睛,喊道:“阿姐莫走!” 许桃桃回首看了一眼这些满面担忧的人们,呵道:“府中没有事做了吗,速速回去!” “驾!” 平安还想说什么,却见马蹄踏踏,已经远去了。 张妈也红了眼睛,拉着平安道:“少爷,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平安默默盯着那远去的单薄背影,小小的脸蛋此刻竟有些狠劲。 “平安帮不上阿姐,”他小声道,“平安太小了,没办法保护阿姐。” 张妈搂着他,叹气不语。 城外山坡,喊杀声震天响,许桃桃一人一马还未出城,就听见外头的动静,马儿嘶鸣,生生倒退了几步,似乎是被吓着了。 她倒牵着马头,来到一隐蔽之处,将马儿拴好,便悄声出城,从城墙破损处钻了出去。 远处城外的树林似乎就是娄邵他们兄弟们所埋伏的地方,如今已经隐隐形成包夹之势,从高处可以明显看出两方优劣。 尤其是火铳作响,就算这些没有训练的常人无法击中,但发出的声音也足够让那些骑兵的马匹混乱慌张,不受控制,战场上四处乱撞,甚至将骑在上头的人要甩下马来。 他们的后头就是营帐,宋思明应该就在那里头。 许桃桃遥遥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分明看到有个灰头土脸的士兵鬼鬼祟祟地拿着个火把靠近那关押着学生和宋思明的处所。 那送信之人果然没有送到,她想。 远处战壕中,头戴红缨的一壮汉许是那领兵的将军,如今浑身狼狈,对着外头混战一团的人们大喊:“住手——” “若不想要孩子们死在我们手上,就住手!” 他声音洪亮,一下子镇住了对面的人,警惕地看向他。 他们窃窃私语:“什么人质?” “不是全部转移了吗?” “李大哥他们怎么说?” 那大汉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往后一指:“那些孩子就关在后头,不信的话可以问你们领头的人。” 煞时,战停歇下来,那边的人停止了进攻,往后撤去,果然,过了一会儿,李椿出面道:“我们可以停下,你们得放了孩子。” 将军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不可啊! 许桃桃一拍大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次机会一过,便没有下次了,这将军此计,或许根本就是拖延时间,怕不是已经通知了大部队,正要往这边驰援呢! 她焦急万分,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在城墙掩护下悄悄穿过城门,绕过那群士兵的背后,直往营帐那边去了。 第49章 破产第四十九天 · 城外, 在靠近城墙的南面,有一方方正正的营寨。 这些士兵是北方刚打完仗的禁卫军,营寨以北方规格所建, 前进后出,只有两门通行,营寨外头挖着茅坑, 避免污染的同时也能不暴露人数。 其间营寨主体呈正方形,以战车铁索相连, 用木栅栏圈出块地来,里头扎着毡布帐子。 不远处的城墙根处也以木栅栏圈了一片,与营寨相隔, 但却破落不堪, 脏污混乱,臭气熏天。想必就是先前那随军而行的南迁难民的住所。 当下, 大多士兵激战于野, 营寨空荡,仅余老弱病残在内休憩,还有几个看门的年轻士兵。 从这营寨规模就可看出, 这批士兵只是清理驻扎江城所用, 大部队并不在这,圣驾也是一样。 许桃桃心中暗自推断着,那批和宋思明一起被捉拿的学生应该就在这四方的营寨里头。 但门口伫立的那卫兵,再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 许桃桃一介弱女子, 总不可能强行突破。 -- 第75页 不过, 弱女子也有弱女子的好处。 这些士兵刚来到此地不久,来不及大肆修建防御工事。除了时间不足, 原因还有二:其一,他们未能料到,江城中的这些“病患”竟有胆子举事,多少有些懈怠;其二,精锐部队已经南去,这些只是打头的先头部队,警惕性不够强。 种种缘由,造成了这临时搭建的营寨破洞百出。 暂为庇护,或是应对些聚众的山野流寇,这样的营寨还算有效。但一旦被调虎离山,剩下的这方形“大木框”,便成了个露底的水桶,竹篮打水,什么也防不住。 尤其,是在面对许桃桃这样身材纤细的姑娘家的时候。 不费力气,她便寻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缝隙,里头无人,外头也无人,甚至这地方还在远处军队的视野盲区中,简直就是为许桃桃只身潜入量身定制。 她缩起身子,掏出怀中短铳握在手心,以长袖遮挡,整个人顺利钻了进去。 本应通知娄邵他们来处理这件意外,但事到如今,他们那边万众瞩目,不好悄然而去,反倒是营帐空虚了。 许桃桃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也是头一次近距离参与到古代的战场之中。 尽管这规模小得可怜,只不过是山野绿林对阵先头部队,但所给她带来的紧张和恐惧,也是实打实的。 钻进营寨,里头空空如也,来不及高兴,许桃桃三步并作两步,循着最里头悄悄过去。 这些营帐都是黄白毡顶,大小一致,一时让人区分不开。 许桃桃遍寻不得,正要偷偷朝一帐子中看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声传来。 “何人在此!”那人爆喝,吓得许桃桃一个激灵。 电光火石之间,她也顾不上帐子里头有没有人,转身钻了进去。她刚刚瞥了一眼,这帐子应该是存放草料的仓库,若是她没猜错,里头并无人在内。 果然,帐内空荡,仅塞满干草,混杂马粪气味。 她钻入干草之中,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脚步零碎拖沓,衣物摩擦,甲胄震动,最后来到这间营帐门前。 从步伐声音判断,这人应该是个瘸子。 许桃桃吞了口唾沫,在这寂静的毡帐中,柔软的干草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她能清晰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右手微动,枪-口露出,从干草中探出去,食指慢慢放在扳机上。 脚步渐近—— 正当这人即将掀帘而入的时候,远处传来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踢踏声逐渐远去,能隐约听见一旁有人小心汇报的声音,随即二人步伐匆匆,朝着营寨出口而去。 在他们的交谈之中,一个名字引起了许桃桃的注意。 “宋思明!”她惊喜地瞪大眼睛,心中默念,“宋大人果然还活着。” 悄悄细听那两人所言方位,待到确认已经无人,许桃桃才钻出草垛。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让两人匆匆而去的要紧事件,还是因为刚刚的有惊无险壮了胆子,从粮草库出来直到抵达关押宋思明和众学生之所,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这间关押人质的营帐长得跟其他的营帐别无二致,就平平无奇地隐藏在众多营帐之间,既无重兵把守,也无守卫巡逻,难怪许桃桃刚刚遍寻无果。 他们如此托大,明显是笃定里头的人无法出来,也没想到会有人钻进来救援。 掀开帘子,果然里头放置着一个个大木笼子,至少有三四十孩子被关在里头,双手双脚被绑缚,眼睛蒙着破烂布条。 许桃桃三两下便寻到了宋思明的身影。 他的头冠都被扯落,黑发凌乱披散,眉头紧皱,平日里洁净无暇的皮肤现沾满尘土,露出的手腕和额角尽是淤青,端得是惹人生怜,又让人心生愤怒。 这样一个能教育万民的大学士,状元郎,就为了救助孩子,却被这些士兵如此对待。 什么皇命天恩,落到他们头上却成了豺狼虎豹。 许桃桃透过木栅栏,给宋思明解开缚住手脚的绳子。这似曾相识的景象,让她想起了许久之前,在土匪寨子救下那些被肆意贩卖的孤儿。 草菅人命这一点,这些士兵与那危害四方的土匪竟没有分别。 宋思明感受到手腕的动静,意识慢慢回转,遮挡眼睛的布条被撤下,他才看见许桃桃发红的双眼。 “许姑娘,你怎么……” 隔着木头笼子,许桃桃摁住他想要起身的身体,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随后问道:“我将你们放出来,我们能一举出去吗?” 她对这营寨的情况不熟悉,这种时候当事人要比她一个外来救援的要清楚得多。 宋思明答道:“外头出了乱子,人都出去了,此地只有三两伤残士兵巡逻,我们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好歹也就是半日的事情,都是十几岁的壮健孩子,对付他们不成问题。” “好。”许桃桃点点头,转身将困住宋思明的笼子锁栓打开。 她如此庆幸这支部队储备不足,铁器只仅有兵器马具与车架一流,并未有足够铁锁,这些笼子都是从外头用木栓拴住,仅能防止里面的人出不去。否则饶是她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全数救出。 放出人质,外头果然有了些动静传来。 许桃桃将短铳握在手心,朝外探去。 来人贼眉鼠眼,手持火把,竟就是许桃桃在城墙上所看见的那人! -- 第76页 第50章 破产第五十天 · 见许桃桃面色不对, 宋思明小声询问:“怎么了?” 许桃桃将帘子掀开一些,示意宋思明探出身子看一看。 外头那人手持火把,作势要将这营帐给点燃。 宋思明惊愕之际, 她将自己刚刚在城墙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他脑筋灵活,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人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皱起眉头, 招呼身后的孩子们蹲下身,屏住呼吸。 “他们不是要将我们用作砝码吗?为何又行如此之事?”宋思明百思不得其解。 许桃桃解释道:“恐怕只是缓兵之计, 实际上打算的是一个不留,以绝后患。” 宋思明的脸色立即变了:“简直混账!” 事态紧急,两人再无暇多顾, 当务之急是带着这群学童赶快逃离这里。 他们人多, 想要无声无息地逃离是不可能的,反倒还会耽搁时间。所以许桃桃愿意相信宋思明的判断, 抱团一气冲出去, 赌一把。 火焰燎燎燃起,黑烟熏得人直咳嗽,外头的那士兵侧耳旁听, 露出满意的微笑, 随后离去。 等那人离去,他们确认营帐附近无人,便由熟悉内部地形的宋思明规划逃离路线,许桃桃在最后确认没有一个人被落下, 保证所有人尽数出逃。 这些学童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一张张稚嫩的面庞紧绷, 有的还随地捡拾了些柴火棍子当作武器,牢牢攥在手里。 时机一到, 他们伺机而动,鱼贯而出。 外头仅有几名伤残和巡逻的士兵,都被这情景给震住了,一时竟没什么反应,给许桃桃他们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营寨不大,眼见就要跑至出口,后头却有个学童因个子太小,踩到石子儿滑倒了。 与此同时,那些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举着兵器就追过来,口中喊着:“别跑!” 怎么可能不跑,不跑是傻子。 许桃桃一咬牙,将那孩子抱起来,拼了命往前追赶。 在他们前头,宋思明和剩下的孩子已经穿过了出口,往城门方向逃去了,就剩下许桃桃和那崴了脚的孩子。 他对于许桃桃来说实在是太沉,跑了几步,就在刚要出去的时候,许桃桃力竭了。 最后的力气,她用力一抛,将那孩子抛了出去,察觉到不对的宋思明带着力气大的孩子将他背上便走。 他回首,还想再带走许桃桃,却见一群士兵过来,已经作势要将许桃桃给绑缚了。 “别管我,快走!”许桃桃一声爆喝,宋思明只好掉头。 他这时如果不管不顾回头搭救许桃桃,也只能是将刚刚跑出来的孩子再次搭进去,因此不管内心何等纠结不愿,宋思明还是咬咬牙走了。 进了城门,就有人迎过来。 宋思明警惕地拉着孩子们想要躲避,那人却给他行了个礼,惊讶道:“宋大人,娄公子听闻了此事,派我们一队人马前来救援,却不知您已经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将孩子交给那人手下,焦急道:“你们还得去一趟军营!许小姐还在里头呢!” 那些人面面相觑,都是难以置信:“许小姐怎么会在军营?” 宋思明简短叙述了刚刚的一切,这些人听着便变了脸色。 尤其是那带头领队,是个浑身小麦色,肌肉虬结的汉子,一听说那许小姐独闯军营,还要擅自断后,自己把自己搭进去了,就有些烦躁。 真会给他们找事儿!他心中低咒。 他们虽说面色不快,但还是如临大敌,抱拳道:“宋大人放心,我们自当救出许小姐。” 安顿好宋思明,他们翻身上马,刀身出鞘,打算趁敌人空虚杀入敌营。 马蹄纷飞,来到营寨前头。 正当这时,空中却传来炸响,如平地惊雷,随后就是里头的人哀嚎尖叫之声。 坏了,怕不是许小姐已经遇到危险了! 他们对视一眼,准备杀入敌营,于是勒紧缰绳,让马儿人立起来,前蹄使劲儿,一下便踢开了那简陋的大门。 七八人小队冲了进去,正打算施以营救,却看见了一副意外画面—— 粉衣少女手持一柄精致铁器,在她周围,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士兵。 再看这些军营中的留守士兵,躺在血泊之中,身上非要害处多了几个孔洞,血液从中喷涌而出,刚刚的叫声竟是他们所发出的。 见到这些个身强力壮的都被打倒,剩下的伤残们就更不敢出来,作鸟兽散,于是便只剩下少女一人伫立。 血腥气弥散,马儿们揣揣不安地嘶鸣着,鼻息喷气。 少女转身看向他们,眼神一凛,抬起那只拿着铁器的手。 ”许小姐!我们是娄公子的人!“带头的那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害怕变成地上那群可怜虫的一员,赶忙解释自己的身份。 这东西究竟是何物,看样子像是他们兄弟手里的火铳,却又精准得可怕,杀人如电。 他们毫不怀疑,就是这个一身粉衣的少女,拿着这小巧玲珑的东西,一人放倒了周围这一群汉子。 若是这东西神异也就罢了,领头人看过火铳,同弓箭一样,这东西的威力发挥权看使用者的水平,水平不到家,别说是火铳,就是攻城车给了他也是白瞎。 但这位许小姐却不一样。 -- 第77页 载上许桃桃离开,回想起刚刚的炸响,他额头直冒冷汗。 如果他不是老到头晕眼花的话,方才那东西一共响了五声,而地上,却躺着六个人。 这比百发百中还要恐怖,是以一颗子弹,打伤了两人的要害。 真不敢相信,他那些能以火铳打死鹿熊的兄弟,在寨子中是人人称羡,在这许小姐面前,或许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他捏着缰绳的手暗暗发抖,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面对这粉衣少女,能有几分胜算。 难怪她敢如此托大,独闯军营,独自断后。 事实上,他们作为寨子的人,曾一度十分不理解娄邵和李氏兄妹对许桃桃的态度,不是盟友,反而隐隐类似于从属。 他们不服气,私下也议论过,这丫头年纪轻轻,有什么资格对他们的种种计划说三道四,甚至还能指点一二。当然,这样的讨论是不能流到娄邵和李氏兄妹的耳朵里的,否则他们别说寨子,就是整个南边的山头,都呆不下去。 但堵住嘴,不一定能堵住心中想法。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们或许还对这许家小姐有着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成见。 马蹄渐快,他们绕过耳目而行,很快就看到了据点的标记。 有兄弟遥遥迎他们,这时,领头的人又想起当时分发火铳的时候娄邵说的话—— “这都是拖许小姐的福。” 当时,他只当这是惯常的一句客套,并未多想,心中还嘀咕着还不是我们的陆铁匠神通广大。 但转念一想,许小姐神乎其技的准头,联系上陆铁匠对这许小姐恭敬的模样,其中原因竟然呼之欲出。 这神器难道是她所创作? “吁——” 到达地点,他一夹马腹,勒紧缰绳,将马儿停住。 许桃桃轻快跳下马,对他微微一笑:“辛苦了。” “不,不辛苦……”领头那汉子连忙低头,下马行礼。其余人见了,也都翻身下马,给许桃桃行礼。 “那儿就是我们的据点,许小姐慢走。”他献宝似的一指。 开玩笑,见识过那修罗场似的一幕,谁还敢对这许小姐有所成见,都恨不得把头低得更低些,怕对上目光,就被一梭子毙了。 第51章 破产第五十一天 · 据点呈点状散布在城外两三里外的山坡上, 树林遮掩,以此作为遮蔽。 许桃桃身处的是山林边缘,有望哨的人交替巡逻, 不多时便有人来接她进去了。 这些人所充当的既是守卫,也是通行证,倘若有陌生人闯入, 没有他们带着,是没办法进入下一道关口的。 到达山林腹地, 大大小小支着些简易帐篷,蓬顶都是拿草叶作为遮盖。 那人将许桃桃带至里头最大的帐篷前头,还未掀开帘子, 里头的人就迎了出来, 步伐生风,满面焦急。 “李大哥, 别来无恙。”许桃桃笑道。 李椿一拍大腿:“许小姐真是莽撞, 怎么能一人潜入敌营呢?有无受伤?” 说着,绕着许桃桃走了好几圈,仔仔细细看看她身上有无伤痕。 帘子又被掀开, 是听见动静的李乘风, 看见许桃桃的瞬间,灰色凤眸闪过讶异:“许小姐怎么来了?” “你忙着后头的事情,是不知道,她一个人去把孩子们弄出来了!”李椿语气中有丝丝抱怨。 李乘风的面色阴沉下来:“许小姐该多为自己考虑。” 许桃桃拿这两人没办法, 只无奈地笑:“娄邵呢?” 他们对视一眼, 神情有些异样。 许桃桃敏锐地觉察了出来, 皱眉道:“怎么了?” 李乘风嘴角紧抿,不愿开口, 三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是李椿叹了口气,引许桃桃进到主帐中,坐下道:“先前有送信的来报,说是许小姐遇险,娄小子听了,拿着刀就杀出去了,拦都拦不住。” 许桃桃只觉眼皮一跳:“那现在人呢?” 李椿摇摇头:“……躺在后头呢。” 闻言,许桃桃简直哭笑不得:“伤得重吗?快领我去看看。” 山林后头,是安置伤员的地方,寨子里本身有几个会医术的大夫,所以能多少照顾着些,但受了重伤的基本就是等死。 一到这儿,细碎的痛苦呻-吟声便传到许桃桃耳中,让她生生皱起眉头。 前世她的母亲是医院急诊的医师,所以许桃桃偶尔见识过急诊里头的那些病人,都是多痛苦。 医疗水平发达的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条件简陋的古代,没有消毒器具,没有抗生素,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杀死一个人,更别说是战场上受伤的士兵。 这些士兵基本上都不是因为伤口太大或是失血太多,而大多是死于伤口感染,也就是说本身不致命的一点小伤口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也有可能会带走一条人命。 娄邵被安置在一个放置伤兵的帐篷里,进入之后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和脓液气味。 他和一群伤兵躺在通铺上,面色苍白,胸口缠着层层麻布,晕出鲜红血色。那麻布斜斜从肩胛骨缠到腰间,想必里头的伤口几乎是斜劈了整个身子。 许桃桃阔步向其中走去,在娄邵惊讶的目光中站到他面前,李椿想拦都拦不住,而李乘风则抱臂倚在门口看热闹。 “脑子坏了,不要命了?”许桃桃呵斥道。 -- 第78页 此言一出,旁边本在呻吟的伤兵都小声了许多,眼神偷偷瞟过来,视线中带着震惊。 ——竟然有人敢这样对那娄公子说话? 娄邵扯扯嘴角,似乎在笑:“我这不是为了给你报仇……” 一旁的围观群众更震惊了。 娄公子竟然还不生气? 真是奇了,整个寨子谁不知道这小子自从上了山头就是一个暴脾气,刚上山的时候就因为被人嘲笑了一句而和人干了一架。 加上他武学天赋是天赋异禀,现在寨子里自然是没人敢挑衅他了,因此看到许桃桃如此和他交流,都是心中一阵称奇。 “你一个人冲出去,能顶什么用,你以为你是关云长啊?”许桃桃还在数落他。 娄邵面露疑惑:“……关云长是何人?” 许桃桃呼吸一滞:“没什么,就是说你是个莽夫!” 心里却想,等这次事情解决了,就把《三国演义》写出来。否则打个比方都听不懂,费劲! 数落够了娄邵,她坐下,平心静气地问大夫:“伤口如何?” 大夫还没开口,娄邵插嘴道:“没什么大碍。” 许桃桃白他一眼:“问你了?” 这么一言一语,许桃桃终于了解到原来虽说娄邵身上这包扎看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别看娄公子受了一身伤,对面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呢。”那大夫还不忘夸上娄邵几句。 “对了,”许桃桃这才想起来,“现在局势如何了?” 李椿喜笑颜开:“那自然是我们占了上风,那些士兵也就一百多人,他们在明我们在暗,现在战局已经逐渐明朗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打完这场仗,你们最好赶紧进城,免得救兵来到,不好办。”许桃桃沉吟道。 “明白。”李椿应声。 正打算离去,余光处却看见娄邵一脸不服气。 “你又怎么了?” 娄邵冷哼一声,“刚刚大夫说我杀了敌军多少,你听见没有。” 真幼稚,许桃桃无奈一笑,“听见了,真厉害。” 虽说这夸奖实在是不走心,但娄邵的耳朵还是肉眼可见地红了。 直到许桃桃离开,一旁的人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道:“娄公子,喜欢就得抓紧机会……” “闭嘴!”他气急败坏。 城外二十余里处,驿站。 一名汉子身着甲胄,正歇马在此,马儿低头喝水,他则倚靠凉亭柱子休憩。 远处遥遥走来一跛脚老汉,放下挑着的扁担,坐到凉亭里头,用水井打了满满一壶水。 “这位阿翁,敢问前头的岔路,哪一条是往南的?”那汉子问道。 老汉斜着看了他一眼,从包袱中掏出烟杆和烟袋子,吧嗒吧嗒在台阶上敲了两下,指了指右边。 “多谢。”那汉子抱拳起身,牵起马儿,作势要出发。 只是还没等他上马,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脖颈就喷涌出鲜血,软软倒下。 马儿受惊,发出嘶鸣叫声。 刀刃入鞘,本体竟是那烟杆,其中所藏利刃,上头乌黑泛青,似乎是抹了什么汁液,能保证一击致命。 击杀了那士兵,“老汉”扯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脸庞,乌眉墨发,五官略带阴柔。 他从士兵的腰间找出一个竹筒,抽出其中函件,看了两眼,然后随手揣在了兜里。 “真是心大……”他嘴里边嘟囔着什么,边将那士兵的尸体抬起来头朝下扔到了井里,随后用一大石头压上井盖。 处理完现场,这青年男子背上包袱,翻身上马,朝着这人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是夜,江城。 小范围的城外战争以一边倒的局面胜利,李家寨子拿下江城为了结。 当得知自己免于被屠戮的命运的时候,满城百姓自然是欢欣鼓舞,但又担心造反一事令自己受到牵连,因此悲喜交加。 为了安抚城内民众,在商量过后,许桃桃和娄邵等人决定先从疫病的治疗上下手。 先前,因为种种限制,许桃桃的防治方法并没有得到普及,如今没有了限制,自然可以普及疫病的防治了。 一大批没有患病的民众被保护起来,同已经患病的病患分开,这样便能有效将病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不再继续增长。 许家茶铺作为城中重要的物资和药品提供点,增设了两家,临时充作医房。 同时,许桃桃也大力招揽了当地懂得岐黄之术的民众,在茶铺中增设义堂,由义堂来负责普及防疫知识和分发药品,原茶铺的帮工仍然是负责分发粮食。 当然,当地若有愿意学习医术的民众,也可留在义堂学习,治病救人。 原先许桃桃想着大疫当前,人人自保,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前来做这免费劳工,但没想到的是,由于义堂救治了许多轻症病患,赢得了城内百姓信任,所以招揽义堂学徒那天,茶铺门口竟然排起了长队。 尤其是一些大人带着孩子,想让孩子学一门手艺。 后来,由于报名的人过多,许桃桃不得不下令进行筛选考试,这才留下一批精英,能说会写,有些甚至还有所了解,都分配到义堂的熟练医工手下教导。 而不光是许桃桃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娄邵那边也同样人仰马翻。 -- 第79页 拿下江城不代表最终胜利,那皇帝的轿銮还在南边那座新都中,若是接到江城独立的消息,恐怕他们舒坦的日子就过不长了。 因此,操练军队,筑起城防,成为他们的第一要务。 好在,许桃桃在原先的基础上指挥陆十七又改进了铁铳,升级的同时还批量制造了更多,直接将娄邵的军队武装到了牙齿。 为了避免盗枪的事件发生,许桃桃给每支枪都做了编号标记,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每日训练完毕,火铳都会被元戎亲自收回。 因此只要是有一支枪出了问题或是被掉包,都能够发现。 城中民众也有愿意加入的,进来的第一课都是联系箭术,锻炼准头。实在优秀的人,会被破格提拔,摸到火铳。 而战术方面,元戎的父亲元让已经休整完毕,亲自上场指导李椿他们。 只是近来,李乘风的状态稍微有些异样,许桃桃都看在眼里。 这日诸事完毕,她将李乘风叫至茶室,给她倒了杯热腾腾的茶,轻声问道:“你最近可是哪里不舒服?看你脸色总是不好看。” 李乘风摇摇头,不说话。 许桃桃再接再厉:“无妨,你什么时候想说,随时找我。” 这时,茶室门口传来一人声—— “她知道了自己身世,自然是心中郁闷。” “谁人?!”许桃桃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李乘风也是眼神一凛,抽出腰间的九节鞭,噼啪一声摔落在地,发出破空响声。 只是她的眼神中,除了忌惮之外,还有这深深震惊。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第52章 破产第五十二天 · 来人一身墨袍, 长发束起,丹凤眼,眉飞入鬓。端的是一个俊秀美男子。 只是那眉眼之中藏着几丝狡黠的调侃, 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让人感慨美貌之余不禁又有三分忌惮。 门外的护卫听见里头动静,推门赶了进来, 看到这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室内,都是一脸惊讶。 他们可是一直眼睛都没眨地站在外头,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许桃桃自然内心也是骇然,她不禁怀疑,难道这时代还有武林高手这种设定? 虽说她身边会武功的人也不少, 娄邵、元戎和李乘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还从未见到有人能够做到无声无息从人眼皮子底下大变活人的。 来人瞅见他们惶惑的神情,轻笑两声, 打开手中的折扇, 扇面上是一派狂草。 “许姑娘不记得在下了?” 许桃桃皱起眉头,经这人这么一说,她确实觉得他有些眼熟。 这时, 那块机械箱子中掉出的名牌在脑海中闪现, 她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安葬原身父母之后,似乎见过这么个人。 彼时,许桃桃正带着下人整理父母亲的遗物, 其中就有那箱子, 而府内下人突来传报, 说是有个乞丐,上门求见, 要不要打发了。 一般的府邸,遇到这样的事,都是由下人自行打发走,根本不会流到当家人的耳朵里。 但许府不一样,当时许桃桃因担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男主,曾经下令,不能够对任何乞丐恶语相向,能帮一把是一把。 因此,当年上门求见的乞丐,许桃桃是一个不落地好吃好喝地送走的。 其中就有一个乞丐,虽说蓬头垢面,面容沧桑,但一双眼睛却明亮透彻,狡黠揶揄。 同眼前这人一样,那乞丐的眼角侧旁,也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可当年见到那乞丐的时候,许桃桃才十四五岁,那人看上去至少四十好几了,满脸都是岁月痕迹,怎么可能同眼前这风度翩翩的青年是同一个人呢? 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多岁! 许桃桃眼神闪烁变换,其中的疑虑和思索都落在这男人的眼里。他无奈一笑,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道:“在下不才,会一点易容。” 易容术,许桃桃眼睛微微瞪大,这就对了,当时那乞丐总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所以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四十好几,却腰背笔直,走路生风,眼睛也水光粼粼。 确认这人没有恶意,许桃桃一挥手遣走守卫,邀他坐下说话。 “敢问阁下名讳?”她试探着问道。 青年笑道:“白景栾,墨家第十三代弟子。” 顿时,这张脸又与那名牌对应起来了。 箱子里的名牌,上头就刻着一“栾”字,当时许桃桃就有所猜测,究竟是不是这箱子的原主所流下的。 现在看来,不仅是原主,竟还是箱子的制造者。 墨家机关师! 就算许桃桃是这个时代的外来者,也懂得这几个字的含金量。 那可是相当于站在整个黑科技顶端的一群人啊。 若是能得这般人物辅助一二,那便如虎添翼,无所不能为了。 欣喜和期待之余,她不禁疑惑道:“为何白公子会到江城来呢?” 白景栾一笑,从兜中掏出一物:“便是为了这东西而来的。” 这就是许桃桃所发明的火铳。 许桃桃心中了然,只是还有些不解:“白公子又是如何得到这消息的?” “这好说,”白景栾又从怀中掏出一物,“许姑娘请看这个,这是我得到消息,云游至此的时候,在路上截获的敌军战报。” -- 第80页 许桃桃接过,心中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他这番举动,分明是给她递来投名状了。 摊开那战报,仅看了一眼,许桃桃便瞪大了双眼:“这么说,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正是如此。”他微微颔首。 这下轮到许桃桃发愁了,她捏着那战报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皱,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一旁的李乘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白公子,你方才说到我的身世……” 白景栾看向她。 李乘风顿了顿,继续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扇面合起,白景栾捏着那扇柄在空中挥了几下,复又敲在掌心,看得李乘风是一头雾水。 “这是何意?”她不解道。 白景栾只是笑了笑,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装神弄鬼。李乘风心中暗骂。 但碍在许桃桃的面子上,她面上还是没有发作。 事实上,她一丁点儿也不相信这男人是自己算卦算出来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前几日才从大哥那里知道的,这男人肯定是道听途说,或是瞎猜出来的。 一边,许桃桃阖上那战报,将其搁在桌上。 “白公子,这战报暂放在我这,可否?” 白景栾笑道:“这本就是专为许姑娘送来的东西,姑娘留着便可。” 许桃桃颔首,复又看向李乘风:“现在,咱们来继续讨论刚刚被打断的问题。” “白公子可不能用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来敷衍我们乘风啊。”她暗暗瞥了一眼白景栾。 白景栾哈哈大笑,收起折扇:“在下自然是玩笑话,只是看这位李小姐的面相,不像是中原人罢了。” 许桃桃睁大眼:“这是何意?” 白景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乘风,继续道:“过去我在北边的时候,曾见过外族士兵……” 李乘风急急打断他:“许小姐,还是我来说吧,其实前几日兄长将我的身世坦白了,我并非兄长的亲生妹妹,而是他收养的。” 许桃桃点点头,认真听着。白景栾也没再插嘴。 “那时正值北边战乱,不仅我朝国土被侵蚀,更有那外族小国,不堪金人扩张,被铁蹄践踏。” “而我,就是那其中一个草原部族幸存的孤儿,我母亲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兄长……” 说完,她低下了脑袋,似乎十分羞愧自己的外族血统。 许桃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那又如何?” 李乘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都说了,你的部族也是受害者,这也便罢了,就算你就是金人后裔又如何?”许桃桃的表情很严肃,“金人入关,铁蹄肆虐,但倘若他们的后代生在中原长在中原,子不承父业,那便不是我们的仇人。” 她摸了摸李乘风的脸颊:“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不管你身世如何,你都是那个李乘风。” “你是谁,不是由身世决定的。” 李乘风眼睛一酸,拿手抹了一把。 她向许桃桃抱拳道:“就凭今日这番话,乘风也自当为许小姐效犬马之劳。” 第53章 破产第五十三天 · 许桃桃如何能受李乘风这般大礼, 连忙将她给扶起来了。 至于为何李椿直到今日才告知李乘风的真实身世,事实上是由于他前段时间收到北边的消息,说是李乘风出身的部族现正群龙无首, 正处在灭亡的边缘。 原来,现在那小部族的首领去世后,只留下两个庶出的儿子, 一个因疫病去世,一个还在襁褓之中。 于是, 部族的老人便想起了当年老王妃遗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李乘风的生母乃是那部族的嫡出王妃,因战乱被俘,生下了李乘风, 但却一直被部族的人当作一尸两命死了。 只有当时将王妃尸首接回来的老人才知道, 王妃的身子是生产了的,而附近却并没有孩子的痕迹。 因此, 他们多方调查, 这才联系上了李椿。 李乘风将这些事情都与许桃桃一一坦白了,只是神情依旧苦恼。 “怎么了?”许桃桃关切问道。 白景栾已经被她差人安排着歇下去了,现下房间中只有她们二人相谈, 应该不至于让李乘风难以开口才对? 李乘风嗫嚅半晌, 才道:“我不知到底是否要北上……” “虽说那是我母族,但江城这边……”她眼神闪烁。 许桃桃思忖片刻:“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李乘风抬头看她,漂亮的灰色凤眸中有丝丝困惑, 也有丝丝火苗。 “你看, 现下虽说正紧筑城防, 但也算是歇下了一阵,你离开片刻并不打紧, ”许桃桃安抚道,“若是你顾及我们,那大可不必。” 李乘风低下头,轻声道:“多谢许小姐体谅,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 送走了李乘风,许桃桃这才空出时间去琢磨城防的事情。 李乘风那头她倒不算担心,她能看出这女孩还是想回到北方看一看自己的母族,而她能做的就是将江城建成一座刀枪不入的钢铁都市,让李乘风走得放心。 现下,眼看外围一侧的城墙已经建好,就差贴近江畔一侧的防御让人头疼。 江城三面是平原,一侧靠水,这水就是横贯好几个都城的楚江,是整个江南地区的生命线。 -- 第81页 依靠着楚江,共有五座城池,江城是其中较小的一座。 顺着楚江支流再往南,就能到达皇帝现在所在的新都。 筑造城防的难处,就在于这临近江畔的一侧。 这里乃是江城重要的交通要道,通商口岸,倘若封锁,怕是整个江城民众的生产生活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那么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任江城管理者,就会失去这得来不易的民心。 但若是不施加措施,这儿也会成为江城最容易被攻入的孱弱之处。 而问题就是,如何在不影响民众生活的前提下将江畔这侧的防御措施建好。 …… 这晚,又是训练场早假,照例是在许家府邸用晚膳。 宽阔的漆红圆桌,雕花木椅,众人围坐一处,面前摆的是精致的饭菜吃食。 许桃桃姐弟俩坐在一起,后头跟着张妈,坐着小凳,伺候许平安吃饭。李氏兄妹也是坐在一起,李乘风靠着许桃桃,李椿靠着娄邵,再往那边就是元戎,还有今日做客的白景栾。 元让校尉因为身体仍未完全好转,所以还是歇在客房,独自由下头小厮伺候着用药膳。 旁边有一小桌,上摆着小份饭菜,并无区别。 这是许府的规矩,贴身伺候的下人不必在小厨房吃饭,可以在主子身边将饭用了,不耽误做事。 小桌边上坐着大牛二牛,张妈一回身也是其中一个,还有枝儿和元戎的小厮。 主桌上,许桃桃夹起一块藕盒,放到平安的碗里,随后又夹起一块,放到李乘风的碗里,笑道:“个个儿都愣着做什么,快吃饭呀。” 李乘风抱着碗,给许桃桃小声道了声谢。 李椿的表情也是沉寂着,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肃穆。 许桃桃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李椿想必是为了李乘风的身世一事烦心,而对面那几人,恐怕是在忌惮这初来乍到的客人。 其中,娄邵的脸色最为难看,他筷子都没动,黑着张脸,看了看白景栾,又看了看许桃桃,眼中风起云涌。 这小子铁定是误会了什么,许桃桃简直要扶额。 “呃,还要给各位介绍一下白公子……” 娄邵眯起眼:“白公子?” 许桃桃干笑道:“从今日起,白公子歇在府上……” 元戎放下筷子:“歇在府上?” 许桃桃眼皮一抽,不由看向白景栾,露出求救的神情。 白景栾心领神会,冲许桃桃微微一笑。 看来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希望他能好好解释一下,许桃桃松了口气。 一旁的娄邵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脸更黑了。 这时,白景栾清了清嗓子,一双上吊眼噙着笑意:“许姑娘说,晚上有事同我商量,还请我在府上住下。” 许桃桃:?? 娄邵拍案而起,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通红,指着白景栾,想说什么,又指着许桃桃,什么话都没憋出来。 元戎则是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淡淡吐出几个字:“光天化日……” “等等等等!”许桃桃也站起身,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她恶狠狠瞪了一眼不嫌事大的白景栾,后者正低头乐得肩膀直抖,一边看向娄邵,解释道:“白公子是墨家弟子,我要请教他关于江畔城防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说着,她戳戳李乘风:“乘风可以给我作证。” 李乘风如梦初醒,看向许桃桃,又看向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娄邵,默默点了点头。 娄邵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下。 许桃桃松了口气,讨好般给娄邵夹了个大鸡腿。 平安见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嗓子脆嫩:“平安也要大鸡腿!” “好好好……”许桃桃只好把剩下的一只鸡腿加给平安。 哄完两个小孩儿,许桃桃坐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嘟囔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娄邵抿了口酒,闷闷不乐地瞥了元戎一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元戎一口酒呛到了嗓子里,咳了好几声。 “你说谁呢?” “谁承认就是说谁。” “你!”想起一些往事,元戎红着脸放下酒杯。 这下好了,连枝儿都愣住了,看向主桌这边。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许桃桃觉得自己头疼得要昏厥。 张妈和其他下人一句话都不敢说,低着头默默扒饭。 李椿和李乘风还沉浸在自家伤心事当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整间屋子里,就白景栾笑得最欢。 娄邵和元戎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许桃桃额头青筋直跳。 她深吸口气,用力一拍桌子:“闭嘴!” 全场安静了。 娄邵和元戎察觉到不对,眨巴着眼睛看向许桃桃。 后者阴恻恻一笑,轻声道:“我看你们俩还是太闲了,明儿随我去茶铺子听课去。” “我要练武……”娄邵试图拒绝。 “少去一天。”许桃桃毫不留情。 “我得孝敬我爹……”元戎搬出元校尉。 “今儿怎么没见你去?”许桃桃无情嘲讽。 两人彻底熄火了,终于闭嘴,也开始低头扒饭。 只是那扒饭的动作又快又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好几天没吃东西,饿的。 -- 第82页 …… 翌日清晨,还没等这两人溜出门,许桃桃就早早等在他们的房门口,拽着这两人的领子去了码头。 “昨晚我和白公子商量了,他认为江边最好还是……” 娄邵竖起耳朵:“昨晚?商量?怎么商量的?” 许桃桃给他一个大爆栗,痛得娄邵捂起脑门,然后她才接着说道:“白公子认为,倘若想要既不断绝交通,还想有所防御,最好的方式就是有自己的一批江上军队。” 俗话说的好,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这话放在这里就十分妥当。 倘若她们有一批强大的江上舰队,那么就不用担心防御的事情了。 水兵不像是陆兵,人数占绝对因素。 在水上作战,科技先进程度才是最重要的,一台由三人操控的高精度大炮,完全可以视百人木船于无物。 再者,士兵素质也是不可确实的一环。 一个水性尤其好的水兵,在落水后的作战,能够以一敌十都不夸张。 所以今日许桃桃将二人捉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 同时,由于义堂的日夜努力,疫病的扩散已经被牢牢控制住了。所有得病的病患都被集中在义堂后头的隔离所中。 现下,他们正将精力放在寻找那病症源头,治疗病患的努力上。 先前因为害怕传染上疾病,所以控制了演练士兵的数量,现在有这样的保障,就不用再担心了。 加上有了可以付诸努力的方向,训练起来也更能抓住重点,得心应手了许多。 娄邵和元戎很快就明白了许桃桃的打算。 他们两个一个负责训练刀法,一个负责训练身法,加上元让校尉作为总教头负责阵法和节奏,基本上整个军队都是他们在负责。 因此,让这二人了解到水兵的重要性,采取相应措施,是十分必要的。 “那我们去做做准备。”元戎拉着娄邵就要走。 “等等。”许桃桃伸手一把揪住这两人的衣领。 她阴恻恻一笑:“你们是忘了今日要同我去茶铺听讲,还是故意的?” 元戎和娄邵都沉默了。 他们对视一眼,默默叹气,挣扎未果,只好乖乖跟着许桃桃去茶铺了。 她将二人扔给妙奴,拍拍手道:“看好这两人,今儿要罚他们听一整天的课。” 妙奴捂着嘴笑:“是,小姐。” 两人垂头丧气地坐下。 许桃桃正准备再找白景栾继续商量造船一事,但还没踏出门,就被义堂一小工叫住了。 他满面笑容,激动道:“小姐!我们找到医治疫病的方法了!” 第54章 破产第五十四天 · 茶铺里头, 拐角处挂着大大的“义”字,在门口登记后,掀开白色布帘, 便是许记义堂了。 跟着刚刚通传的那小工,许桃桃来到义堂的最里头,也正是医房所在。 这儿不大, 不乏有些伤寒感冒的孩子们,被家里爹娘牵着过来拿药。 因先前疫病, 城中唯一一家能诊治病人的医馆也倒闭了,主治大夫连夜跑去了南边,因此现在江城的居民想要治病, 都是要来许家的义堂。 如今义堂的药都是来自于城中的药铺, 专供着,若是听说是义堂的人来买药, 总是要算便宜一些的。 因为许家的这个义堂, 江城本该因为疫病死去的人都捡回了一条命,深得大家伙信任。 尤其是一开始要将得疫病而死的尸体进行火化的时候,许多人秉持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必须入土为安的思想, 都是反对的。 但经过许桃桃和义堂大夫的劝说,加上义堂进行火化和隔离之后,感染疫病的人数大幅下降,现在的江城居民都已经习惯了对疫病死去的尸体进行火化。 事实的隔离控制所达到的效果比一万张嘴皮子要管用得多。 来到医房, 白布蒙脸的大夫一见到许桃桃, 就招呼她去里头坐下。 他们用白酒净手后, 这人终于开口:“小姐,您应该已经听这小子说了, 我们找到治疗疫病的方法了。” 许桃桃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说来也是巧,前些日子,在下正为此事烦忧,为了找到治疗病方遍寻古籍,就在茶铺的书坊看到了这样一本书。” 这大夫原是那逃走的医馆老师傅的手下弟子,因不忍离弃这些得病的民众,因此不曾离去,主动到茶馆义堂救治病人,因此比一般的帮工要专业许多。 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残卷古书,里头竟然记载有针对瘟疫的治疗良方。 “此方名为升降散,以僵蚕为君,蝉蜕为臣,姜黄为佐,大黄为使,米酒为引,蜂蜜为导[注]《伤寒瘟疫条辨》 ,”大夫指着书上的文字给许桃桃看,“在下稍稍一试,果真有大效用。” 许桃桃惊讶道:“这是在外头茶铺发现古书?” “是的,小姐。” “先前没有?” 大夫摇摇头,随即沉吟道:“此物非凡物,其中种种药方在下皆尝试了,都是有大用处的,因此事关重大,必要小姐看了再下决断。” 许桃桃微微颔首:“现下有了治疗方子,不管这书本来历为何,治病为先,等到这段时日度过了,再去追究它的由来也未尝不可。” 那大夫还有些犹豫:“只是在下学习医术多年,遍历医书,从未读过这样的一本医书……” -- 第83页 许桃桃摆摆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若是不放心,先将医书放在我这儿遍可——方子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他将医书递给许桃桃,仿佛那是个神异的烫手山芋。 接过医书,许桃桃翻看了几眼,果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悚地瞪大双眼,然后又合起书,塞入怀中,又嘱咐几句千万不要将此事传出,这才离开义堂。 回到府中,来到书房,许桃桃这才再次从怀中掏出这本书,摊开放到桌面上。 这看似是古本残卷,但迎着光细细一看,竟然在末页破损之处有几个数字和字母。 再一看那些印着古卷的内页,在靠近边缘的地方,竟能看到些许拓印的痕迹,即原本的纸张边缘缝隙。 这本医书,近似于现代拷贝本! “这不可能啊……”许桃桃来回看着这本残卷,口中喃喃自语。 茶铺的书坊上有什么书,她心知肚明,因为那些个书都是她一本一本亲自去书坊给挑回来的。 而这本书,明显就不是她当时购得的。 甚至,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里。 会不会…… 许桃桃脑中蹦出一个可能,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难不成这世界除了她,还有别的穿越者? 她皱起眉,冥思苦想了一阵子,这书的出现时间,和谁的出现时间比较吻合?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枝儿的呼唤:“小姐,小姐,白公子求见!” 白景栾! 许桃桃猛地抬头,唤道:“让他进来。” 书房,阳光通透,炭火幽香,一枝梅花斜斜插在掐丝福字高腰瓶中,花瓣是点点嫣红。 青瓷茶杯和盖碗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许桃桃抿了口茶,眼神若有似无地看向白景栾。 后者神色自若,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许桃桃那怀疑和警惕的眼神。 她放下茶杯,宽大的粉袖便落了下来,遮住那纤细手腕上的手钏。 “白公子今日求见,究竟所为何事?”许桃桃没忍住,开口问道。 白景栾意外挑眉:“难不成许小姐早已忘记,要我研究那水上防御一事?” 许桃桃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终日事务繁忙,总会忘事,白公子请讲。” 白景栾从袖中掏出一张稿纸,递给许桃桃:“小姐请看,这就是我所设计的水上防御之法。” 接过一看,纸上明晃晃画着一巨大楼船,楼船侧方有一排孔洞。 想必这就是放置大炮的地方。 但许桃桃却明知故问:“这儿一排黑洞洞的,究竟是作何用处?” 白景栾意味深长道:“难不成发明了百步之外取人首级的铁火铳的许小姐,还不知道吗?” 许桃桃顿了顿,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疫病找到了治疗方子,白公子可知晓?”她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白景栾弯了弯嘴角:“那真是万幸至极。” 许桃桃也轻笑:“看来白公子是一丁点儿也不意外呢。” 他们相视沉默,视线中既有探究,也有一丝期待。 良久,许桃桃才叹气道:“我早该知道!” 白景栾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笑道:“怎么说?” “你自称什么墨家弟子!我还心里头奇怪,这世道哪儿有什么墨家弟子,拍电视剧呢!”许桃桃一拍大腿。 白景栾闻言,哈哈大笑。 “难怪当时向他们介绍你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迷茫神色。”许桃桃抱怨道。 白景栾耸耸肩:“总得有个名号嘛。” 许桃桃好奇道:“你是何时知道我的?” 他狡黠一笑:“当时我听说京城有一家大施慈善,救济乞丐,我就明白了。你挺厉害的,主要角色都站在你这头。” 许桃桃瞪大眼睛,面颊有些泛红:“这是什么话。” 她不愿过多谈论这个,继续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这样的光景,出身不好的,过来也是个死。” “也是,你来寻我也是这个原因吧?” “听说南边有人造反,我便知道是你了。” 两人叙旧片刻,都是一阵唏嘘,感叹他们运气真是好,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有安身一隅。 “对了,”白景栾突然道,“你是如何知道枪-械的设计的?” 许桃桃一笑:“家里做生意,曾经在东南亚呆过一阵子。” “你呢?”许桃桃好奇问道,“如何会制造这些机关的?” 白景栾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他轻笑一声:“我的专业,就是机械设计与制造。” 许桃桃睁大眼睛。 第55章 破产第五十五天 · 蒋桃是一个孤儿。 半年前, 人市的脚贩要将他卖给一家人作药引子,是蒋叔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他知道,若不是蒋叔, 现在自己恐怕已经被炖在锅里了。 蒋叔在一家姓许的人家帮工,这家的女主人名字中有桃字,蒋叔便也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对蒋桃说:“万事都要听许小姐的话。” 可是女人怎么能当家呢?蒋桃不理解。 他的爹娘在战乱流亡的时候就已去世, 抛下他一个人,颠沛流离中, 他逃往江南。 -- 第84页 一路上,他看到的景色,不比地狱要更美好多少。 在这样的世道, 女人和小孩总是得到最凄惨的结局。 所以, 蒋桃心中总是对这神秘的许小姐很好奇。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年纪轻轻就能操持这么大一个家庭, 还能让下人打心底景仰。 冬天来临,发生了许多事。 皇帝建了新都,城中出现了新型的疾病。 许多人被感染, 死于非命, 蒋叔便管着蒋桃,不让他出门。 有人说,皇帝要屠城了,太监在城门口宣旨了。 但蒋桃不在意, 他觉得那是以讹传讹, 究竟什么样的皇帝会因为疫病屠城?这怎么可能呢? 那日, 他依旧是偷偷去学堂听课,却不想门口突然闯入一群口鼻捂着白巾的士兵, 将他们尽数绑了过去。 蒋桃开始慌了,他以为这些士兵抓错了人,拼命地解释,但却无济于事。 他们竟然就是冲着学生来的,他突然意识到这点。 路途颠簸,这些士兵都十分粗鲁,好几个孩子被推搡在地,其中就有一直同蒋桃玩儿的很好的同窗,才不满十岁,一个踉跄,脸磕到石头上,摔掉了一颗牙,满脸的血。 许是孩子们的哭声太过洪亮,这些士兵竟然抓起地上污秽的泥土就塞到他们嘴里。 蒋桃简直难以置信。 他曾经以为,民众流离失所都是外族的掳掠,疫病屠城也只是个传言。 但现况如此,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 被绑到军营后,有个熟悉的身影来营救他们。 蒋桃知道那是宋大学士,当朝状元,一定可以救他们出去的。 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士兵却连大学士的面子都不给,甚至将人一起关到了笼子里。 那可是笼子啊,蒋桃浑身疼痛难忍,鼻腔发酸。 若是平日里,蒋叔早就替他准备好热腾腾的吃食,吃完还要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哄他睡觉了。 那些个凶狠的士兵交头接耳,蒋桃听出个大概。 他们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人质,肉盾! 外头打仗了,许家带着一批山贼造反了! 蒋桃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那许小姐竟然敢造反?他有些莫名的愤怒,还有些委屈。难道他们竟然是弃子吗? 他闭起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半日过后,却有个身影进了关押他们的营帐。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蒋桃又渴又饿,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袭粉色衣袍。 这姑娘是什么人?她又怎么会一个人到关押他们的营帐来的? 这种种疑问,直到宋大学士开口,蒋桃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许家小姐,许桃桃。 那个蒋叔以她的名字,给自己命名的人。那个许家的当家,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甚至就算在这种时候,蒋桃也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你来了又有什么用,一个女人,能做些什么? 莽撞! 但现实再一次打破了他的猜想。 当那女人在门口扶起跌倒的他,再一把将他抛出去,自己留下断后的时候,蒋桃清晰可以感知到自己的胸口窜起一阵凉气。 他想喊:不行,你会死的! 但沙土让他的嗓子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他只能睁着双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那个身影,那么纤瘦、小巧,直到消失成一个小点。 救兵来了,但蒋桃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想着,没有用的,那么多的士兵,她肯定是必死无疑的。 只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不,她不会死去,那么多的奇迹都在她的身上发生了,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远远的,他朝那军营处望去。 只见救兵们的骏马飞驰而出,上头一抹粉色袍袖,在风中烈烈翻滚。 蒋桃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才惊觉,喜极而泣,她没有死,太好了,她没有死。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自主地开始为这位未曾谋面的许小姐欢呼。 许家真的和一批绿林,成功夺取了江城。 很多天之后,蒋桃才知道,那天许小姐不仅是逃出来了,而且杀了全部的追兵。 用的,就是那一把小小的东西,火铳。 蒋桃从小就对这些个小东西感兴趣,他的爹没死之前,曾经骂他,说这是奇技淫巧,不值得学的。 他的爹是个腐儒,这也是蒋桃才知道不久的称呼。 为了了解火铳,蒋桃加入了许家的火-枪队,因为只有火-枪队的人,才能近距离接触到火铳。 第一次摸到火铳的时候,蒋桃就为这小巧的武器所能包括的机关所折服了。 他四处打听,这才知道火铳这东西都是城郊林子里的陆大匠带着学徒们制作的。 费了千百功夫,他终于见到陆大匠,想要求陆大匠收自己为徒。 只是这话说出去,却听见对方哈哈一笑,指着蒋桃身后道:“喏,那才是你应该拜的人,我只是仰人鼻息罢了。” 蒋桃回身,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陆大匠的师傅。 但光影尽头,站着的只有一个粉袍银钗的身影。 她盈盈地笑着,对蒋桃说:“我这里倒真是缺人。” -- 第85页 —— 眼前这小学徒瞪着眼睛,好奇地眨巴几下:“真的吗,真的是您说得那样吗?” 蒋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马上要交工了,你的工作完成了?”他拍拍眼前这学徒的脑壳。 他们的面前,摆着一排排黑色的“铁桶”。 那小学徒叹了口气:“师傅,我哪有您那番天资,仅仅十四岁就得小姐青眼,在白大人手底下直接听令,如今都干了半年有余了,还有自己的工作间!” 蒋桃捏捏那孩子的小脸蛋,摆出大哥哥的样子:“你也不赖,这才来的千机所嘛。” “我们造的到底是什么,许小姐也不告诉我们,催的这么急。”他抱怨道。 蒋桃看向窗外,远方,江岸的边缘已经能看到一些庞然大物。 “或许是许小姐知道,还有一场特别的战役,即将要发生了吧。” 第56章 破产第五十六天 · 这日, 是送李乘风去北方的日子。 一大早,小厨房就紧着准备菜肴,这些日子疫病解决了, 靠着量产的铁犁,百姓们种下成熟期短的红薯,很快就摆脱了前些日子的饥荒状态。 如今在管理之下, 不仅是人市遭到取缔,寻常的集市上菜贩也逐渐恢复了许多。 这小厨房今日的饯别宴, 就是从集市上买的蔬菜瓜果。 负责备菜的是个跛脚老媪,正蹲坐在门槛上,手头正挑拣削皮, 对着后头看着汤锅的小厨笑道:“咱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今儿萝卜三文一斤呢。” 小厨卖力地扇着手中的蒲扇,让炉火烧得更旺一些:“是啊, 都说食院又来了好几个, 都是见了那新肥好用,来取经的。” “小姐这日日看着他们忙,也该多补补身子, 听内院的嬷嬷说, 又熬到三更了!”老媪面露一副慈祥的无奈。 灶台上,陶制的锅子开始滚水,小厨停止扇风,起身将锅盖掀开, 在上头放了根木擀面杖, 那水便神奇地停止往外翻滚了。 “那可不是, 没了小姐在旁指点,真是缺了头脑——欸, 李媪,你看这法子还真管用嘿!”那小厨惊喜道。 李媪瞟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前几日许桃桃来小厨房巡视的时候提出的好法子,意会一笑。 这时外头进来一女子,鹅黄褙子,用簪子束着头发,长脸蛋上带着盈盈笑意。 “那头催了,快些吧你们。”说着,端了三两个凉菜便走了。 正堂内,又是红木圆桌,众人齐聚。 八宝鸭、夹沙肉、甜酥鸡,因为甜味的稀缺,因此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格外注重甜食。 江城有这样一个传统,就是给即将离家之人饯别的时候,倘若有三样甜菜,便能保证这人一路顺风,衣锦还乡。 许桃桃虽不知道这习俗是怎么来的,也不是很相信这背后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但是入乡随俗,这里头也是个美好的祝愿,因此也嘱咐下人准备了三样甜菜。 说是甜菜,实际上并不止有甜味,只是加了一些麦芽糖,使其更为鲜美爽口罢了。 说到麦芽糖,许家的田地自从恢复种植之后又扩大了面积,并且在附近的田庄直接增设了制作麦芽糖的工坊。 并且,这麦芽糖的配方许桃桃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公之于众。 她并不担心因为配方的公开而失去顾客,相反,越是知道配方,越是知道制作麦芽糖其中的艰难,回头客反而多了起来。 毕竟在这粮食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的现在,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粮食,而制作麦芽糖是需要许多小麦的,但花钱,就可以从许记买到麦芽糖。 饯别李乘风的宴会上,觥筹交错,平日里不常喝酒的许桃桃也不由喝了几杯。 他们喝的酒是农家所酿的花粉发酵酒,度数比起一般的粗制米酒要高得多,因此酒量不好的许桃桃喝了没几杯就开始感觉到有些晕眩。 桌上的人还在给李乘风敬酒,只有娄邵发现了许桃桃的异样。 他侧身轻轻扶住身形摇晃的许桃桃,低声道:“去散散酒气?” 许桃桃微微点头。 天色将晚,初夏的暖风吹到露台,透过阑干,一阵微凉,带着干燥的柴火香气,一股人间烟火味。 许桃桃眯起眼睛,看着远方。 繁星于空中闪烁,这儿能看到的夜空,比她上辈子看到的要清晰许多。 简直就像是另一条天上的河流。 明日,就是那三十三门火龙炮正式装载的日子,也是李乘风出行的日子。 许桃桃忽然转身,看向身侧安静伫立的娄邵:“你说,乘风的家,到底是哪儿?” 是血脉中的塞北荒漠、西域草原,还是这水暖江南、胭脂河岸? 娄邵沉默许久,才说:“也许她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去一趟北方。” 许桃桃回过头,再次看向天边。 许府是靠近河岸码头的,从这二层小楼,可以远远看到那些巨大的船帆,还有底下如云的小舟。 “已经半年了啊。”她深吸一口气。 半年了,距离她们夺取这江南水乡已经有了半年之久。 在这半年期间,有许多势力闻声而动,过来投奔,也有许多势力看上了那传闻中有“雷公之声”的新型武器,前来刺探。 但共同的,是朝廷确乎已经式微了。 -- 第86页 迁到新都的皇帝除了禁卫军,几乎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军队。 三个月前,左右将军带着虎符,各自领着三万精兵,分中部而治之了。 也就是说,若是从地图上看,最北边现在是金人外族的地盘,中部分为两块成了左右将军的地盘,南部沿江许家治之,再往南,才是“正经”朝廷,皇帝的新都。 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因此这一个小小江城的事情,在当时并没有能引起皇帝的警惕,却是托了那左右将军的福了。 但短暂的休整过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盯着江南沿岸这块鱼米之乡的大肥肉,实在是让人辗转难安。 河港灯火通明,星点渔火闪烁在江面,那些是靠打捞鱼虾作为生计的渔民。 但那些大型的楼船上,却是现在许家的主要海上堡垒,也是火龙炮的制造基地。 白景栾今日正好遇上一要紧难题,迫在眉睫,亟待解决,因此并没有来吃饭。 许桃桃远眺那点点灯火,心中暗自想着白景栾埋头桌案的模样。 他们两个异乡的旅人,终究还是搅乱了这个世界啊。 娄邵站在一边,看着晚风吹过许桃桃的侧脸,带过一缕缕散落的发丝,随着风飞舞。 他知道许桃桃在看远处渔火,也知道白景栾今日有事滞留在了那千机所。 他还知道,许桃桃和那狐狸眼男人总有一些悄悄话要说。 意外地,甚至连娄邵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瞬间,他负气开口:“你总这样。” 许桃桃睁大眼睛,看向他:“什么?” “总是这样看着别人。”娄邵捏紧拳头。 他应该停止吗,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但情感却裹挟着他不断地向前——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看我?” 说出口的时候,娄邵感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 似乎是将多年的郁结给一口气吐了出来。 但许桃桃却怔在了原地,她没有回答。 娄邵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许桃桃抬手止住他。 远处天空,有一只白色的东西飞了过来。越来越近,最后露出两只长长羽翼。 这是李乘风前些日子帮许桃桃驯的信鹰。 “有情况。”她摘下那鹰脚爪上绑着的竹筒。 摊开,是码头的千机所发过来的,白景栾的字迹——“远处江面发现敌情”。 “终于来了。”许桃桃眼中闪起亮光,正要飞奔下楼,走了两步,相视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站在原地的娄邵:“你怎么了?” 娄邵抿起下唇:“没什么。”随即拎起刀,随着许桃桃下楼了。 但没人看见的角落,他的左手紧紧握起,用力到关节都泛白。 白景栾。 娄邵在心底重复这个名字。 第57章 破产第五十七天 · 辽阔江面上, 远方有旌旗飘动。 站在船头远眺过去,能看到上头乌泱泱的士兵。 “哪方势力的?”许桃桃将手中这简易望远镜递给娄邵。 娄邵接过,按照许桃桃刚刚的姿势去看, 果真能将远处事物看得真切。 他心中震撼,不由多看了几眼白景栾,听说这东西也是他所制造。 白景栾倒是没对娄邵的目光作出什么反应, 而是对着许桃桃道:“中原缺粮,已经闹饥荒了, 怕是左将军的人。” 许桃桃皱起眉:“听说左将军已经和顺天侯结盟了?” “也未尝不是虚张声势。”娄邵补充道。 虽说这男人会些奇技淫巧之术,但若是比兵法,还是他更胜一筹。 许桃桃知道娄邵说的有道理, 但上次她送往顺天侯的信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若是真的结盟了也说不定。 “这真是难办……”许桃桃皱着眉道,“打, 还是不打?对方的来意为何?” “气势汹汹, 不像好人。”娄邵嗤之以鼻。 元戎此时亦在一旁,难得对于娄邵的意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看着许桃桃还是有些犹豫,娄邵忍不住道:“你不熟悉战场, 这里有我们和元校尉在, 不用担心。” 元戎瞥了娄邵一眼,没说话。 元让的确也在观察敌情,他身体有些虚弱,还是自家儿子扶着, 才能勉强站立。 有小厮端来圈椅, 请元校尉坐下, 他才咳了两声,摸着美髯道:“也不一定是要来打, 如此大张旗鼓,很可能是想威慑我们,不战而胜。” “依我看,我们若是比对方有更强的武力的话,不妨就在此刻展示出来,否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次是试探,之后或许就会真的演变成战争。”他继续道。 一番话说得在场之人无不点头。 元戎皱眉道:“只是我们除了这艘楼船,仅有两艘还在建造,水兵也仅有区区千人,如何能与对方相比?” 从江面上看过去,来人至少是四五条大船,上竖数排三角帆,甲板上人头耸动,都是武装齐备的士兵。 娄邵听了,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元让叹了口气:“如此,便不好办了……” 他看向许桃桃:“许小姐,或许我们可以拿出一些东西与他们作为交换,以求平安……” 许桃桃和白景栾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换意见之后,由许桃桃解释道:“先前瞒着大家关于千机所的事,今日看来是时候坦诚了。” -- 第87页 众人一愣,等着许桃桃结下来的话。 他们已经见识过千机所带来的种种新奇之物,也习惯于许桃桃意料之外的力挽狂澜,因此有种莫名的信任在里头。 莫不是,许姑娘已经有了可以与这庞大舰队抗衡的东西? 可是,就算千机所的东西再怎么神秘,他们也是略知一二的,这些日子,净是在制造那一个个的大铁桶,将周围山上的铁矿都快用光了。 那些个铁桶,能有什么用处? 看见众人迷惑的眼神,许桃桃道:“百闻不如一见,枝儿,让人将东西推来。” “诺。” 片刻,甲板上传来辘辘的木轮碾压声,所承之物应是无比沉重,因为那车轮声带着整个甲板都在微微震动。 远处,五六名壮汉推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来。 这东西呈圆柱形,中空,底下两个宽厚的大木轮支撑移动。 在这五六名壮汉身后,有两名汉子抬着一大木箱,缓缓走来。 “这……莫非是千机所前些日子制造的铁桶?”元戎思考道。 娄邵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么笨重的东西竟然能够移动很意外。 白景栾点头一笑:“正是,也是我和许小姐合力设计的新型船上武器。” “至于威力如何嘛……”他看向许桃桃,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试试吧,许小姐。” 许桃桃点头,那几个大汉动作熟练地将那火炮驾起,朝向海面,随后打开木箱,从中抱出一个巨大铁球。 他们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看来是训练了很久的时间。 娄邵恍然大悟,难怪半月前许桃桃找他借走了一百水兵,原来是专门训练操作这东西了。 但就一台火炮,哪里用得上一百人? 火石点燃麻绳,呲啦啦开始燃烧。 “你们最好离远些,把耳朵捂上。”许桃桃善意提醒。 “真有那么神奇?”元戎有些好奇。 白景栾与许桃桃已经退后,他们也不敢托大停留在原地,依葫芦画瓢朝后退去,将耳朵捂了起来。 引线燃烧,到达末尾,声音消失。 空气安静了一阵,正当所有人都疑心这东西究竟会不会发作的时候,一阵巨响。 真的是巨响,轰鸣在天空上,捂着耳朵的众人几乎都忘了呼吸,眼睁睁看着那炮筒中以极快的速度轰出一枚铁球。 这速度几乎肉眼所不可见。 在他们看来,就在那铁桶口处发生爆炸的后一秒,铁球就到了远处的江面。 轰然落水,溅起巨大水花,水花还在不断膨胀,大得吓人。 山脉之间,那巨响带着不断的回声,不断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人无法质疑其真实性。 “这……这……”元让瞪大眼睛,扶着椅子就要站起身。 他震惊地看向许桃桃:“若是老朽唐突,请许小姐莫怪,这铁桶共有多少门?” 许桃桃心中暗赞,果然是老校尉,眼神毒辣,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了。 她不假思索:“现有三十三门火龙炮,五百八十颗弹丸,已全部实装在这艘楼船上,元校尉要看看吗?” “三十三门……五百八十颗……”元让颓然而坐,喃喃自语了片刻后仰天大笑。 “真是神迹,真是神迹,”他看向元戎,“这臭小子当时同我说许小姐有多么神奇的时候,我还有所怀疑,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真挚地朝许桃桃作了个揖。 许桃桃谦虚道:“主要是白公子的功劳,我只是提出一些建议,安排了人员罢了。” “先不提这个,这些东西,足够威慑他们了吧?”元戎道。 娄邵嗤笑一声:“废话,威慑两个他们都够用了。” “最好别吓得尿裤子……”他恶劣道。 ——远处,舰队主舰甲板。 一侦察兵远远看到了什么,赶忙去找主帅报道:“有情况!” 那主帅便是左将军麾下的水上舰队长官,姓沈名龙,擅水战,曾以五百水兵,两艘小型三角帆战舰,大败三艘千人楼船,对自己敏捷战的能力十分自信。 看见属下着急忙慌的模样,他呵斥道:“什么事,慌成这副德行?” 那汉子抹汉道:“……不是属下妄言,大帅,咱们可能赢不了。” 沈大帅仰天大笑,额角冒出青筋:“来人哪,把这个败坏士气的东西扔到水里!” “大帅!大帅!”那人不住求饶,却还是被一左一右擒住胳膊,拉了出去。 “敢质疑老子,就是这种下场,看到了没有?”他环视一周,众人只是低头,不敢说话。 一个小丫头片子和一群毛头小子,还敢和他叫板,也不看看他是谁。 “全速前进!”沈大帅一拍扶手,站起身来。 他披上袍甲,俨然是一副准备完全的样子。 外头传令的人长喊:“大帅有令,全速前进——” 沈大帅站到甲板上,望着远方那孤零零一艘楼船,冷哼一声,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有什么三脚猫功夫! 第58章 破产第五十八天 · 黑云压境, 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转瞬阴沉了下来,天空隆隆作响, 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众人正立于甲板边缘远远眺望,舵手、水手、炮手全部严阵以待。 -- 第88页 似是感受到空气中飘荡的潮湿气息,许桃桃皱起眉头:“不好, 这是要落雨了。” 元戎好奇道:“落雨又如何,那些个炮筒子都是放在甲板下的船舱中的。” 娄邵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道:“空气濡湿,火绳不易点着。” 元戎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时没想到这一点, 场面有些尴尬。 后面的仆从急急忙忙拿了几把油纸伞过来, 许桃桃摆手道:“咱们进船舱说话,留几个人在甲板侦察便可。” 三三两两地回到船舱, 里头正点着炉子, 围着炉子烤上一会儿,身上的衣物才将就干燥了起来。 “虽说天气也有所影响,但这场仗也是不可避免的。”元让摸着胡子, 轻咳了两声。 元戎见状, 立即让下人去准备些温补的汤水来,给元让递过去。 “爹,您身子不适,还是歇着吧?”他担忧地看着元校尉。 这些日子来, 他爹日夜操劳, 形状日渐消瘦, 只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睛老狼一般, 倒还没让人过于担心。 “无事,”他瞪了一眼元让,“妇人之仁,许姑娘都没走,我走了像什么话。” 许桃桃顺毛道:“元校尉此话便过了,元公子也只是心疼您,您身子抱恙,自然金贵些。” 元让的脸色这才好看些,他喝了些汤水,脸色缓和了许多,“这倒无事,今日之事才是要紧,我的身子往后稍稍便可。” “说到今日之仗,我们当真有胜算吗?”许桃桃依旧有些不放心。 元让笑道:“许小姐若是能保证那些火炮当真都是如展示的那样,那就算再来多几艘船,也是胜算十足。” 许桃桃也笑了:“有元校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远处,沈龙带领的舰队缓慢逼近。 这是一队由三艘中型战舰和五艘小型战舰组成的舰队。 三艘中型舰被包围在中央,起着压阵的作用。而围绕在边上的小型战舰,机动速度十足,能够随战场情况伺机而动。 沈龙就站在中央最大的那战舰的甲板前方,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码头,心中是胜券在握。 他沈龙打了半辈子仗,还真没遇上过能在水上赢过他的对手。 这船舰的外壳都是以最为坚硬的木头制成,由整个中原最优秀的工匠们一日一日打造出来的。 他还真的不信,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将这外皮给弄坏。 就算是一整艘船撞过来,那也是敌损一万,他伤八百。 况且在此之外,沈龙有十足的信心,两船相碰之时,他带领的士兵能够在对方上到甲板的一瞬间将人砍杀。 “大帅,他们动了!”有水兵从桅杆滑下,报告道。 沈龙点头,“朝向是哪儿?” 那人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好像……好像是要离港……” “什么?”沈龙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离港?这不就等于是逃跑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阵,心中又涌起一阵自负来。 果真如他所料,这江城的统治者就是个草包一个! 他邪邪一笑:“他们想跑,也得问问我同意。” “大帅的意思是……” “追上他们,右满舵!” …… 眼看那舰队越来越近,肉眼都能看清上头士兵举起弓箭作势要射箭的样子了,娄邵挑眉道:“还不开炮?” 元让摇摇头:“依照许小姐之言,这炮的射程应该不远,因此还得再等。” “还等,再等怕不是要撞上了!”元戎有些焦急。 “无事,咱们楼船的下半部分有金属外壳,就算撞上了,也没有船能撞过咱们。”白景栾补充道。 “但那些水兵可都是训练有素啊,不怕他们上船吗?”枝儿担心道。 许桃桃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的元戎和娄邵,“无事,他们也许久没见血,见见也好。” 枝儿懵懂地点头。 听小姐的话,似乎这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好了,这里就交给元校尉指挥,咱们也别瞎操心了。”许桃桃笑道。 江面上,两船距离愈来愈近。 那舰队带头的小艇,已经要追上许家楼船了。 “大帅,情况有些不对啊。”那桅杆上的水手眯着眼睛观察道。 沈龙嗤之以鼻:“怎么不对了,对得很,照咱们这个速度,马上就能追上那些逃跑的懦夫了。” 那人迟疑道:“虽说是如此,但前头的舰队打手势说,那楼船看着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沈龙嗅到有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们本该是逃跑,但前头的人说,看到甲板上很多整装待发的士兵,手拿长刀,都是陆战上常用的。”水手的语气中透着疑惑。 沈龙笑了:“我当是什么呢,那是他们害怕咱们上船,在那儿给自己壮胆呢!” “这……” 再不愿理会手下人的劝阻,沈龙一拂衣袖,进了船舱。 水手站在原地,常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情绝对不是正常的。 尤其是那艘楼船,外形奇特,下半部分还闪烁着青灰色的光泽,与他见过的任何船身都不太一样。 还有船身上的那一个个黑洞洞的小口,排成一排,遍布船身。 -- 第89页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 …… 一阵雷鸣划过天空,霹雳大作,照亮黑暗的天空。 与此同时,楼船打出左满舵,横过船身,三十三门火炮中的十五门齐齐点燃,射出炮弹,炸响划过长空。 “坏事了!” “这是什么东西!” “快跑啊,快跑啊!” 简直就像是天降巨锤,那十几颗炮弹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砸到舰队的每一条船上。 沈龙在属下的掩护下狼狈奔逃,终于找到一条羊皮筏子,放下船,将要上去。 刚刚还让他信心十足不会被撞坏的船身,现在已经破了个巨大的洞口,江水源源不断冒出。 前头的小型舰受伤更加严重,有两艘直接沉近了水里。 站在甲板上的水手还愣愣地看着这奇特的景象。 就这么一瞬间,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士兵,伤得伤死的死,剩下的,几乎都以为是神怪之物,吓得奔溃大叫,然后慌不择路,跳下船身。 “……这究竟是何物,这究竟是何物?”他喃喃地看着眼前高大的楼船。 在他的注视下,船上抛下一根根铁索,持刀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滑下,一个个落到破败不堪的船只身上。 “记住,要活的。”领头的少年说道。 水手怔怔看着他,这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纪,手起刀落,一把斩-马-刀,以一敌十。 在他的带领下,那些士兵就像是天神附体,气势澎湃,势不可挡。 几乎是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们已经失魂落魄的残兵们。 统帅的作用可想而知。 而再看沈龙沈大将军呢?这水手看着脖子上驾着的这柄刀,苦笑一声。 “人在哪?”黑眸少年冷声询问。 水手叹了口气,撞上刀刃,鲜血四溅,临死前,他看到了少年惊诧又有些敬佩的眼神。 “娄公子,人找到了,在那条羊皮筏子上。”有属下来报。 “知道了,追上去。”娄邵一甩刀刃,拿手背抹了把脸颊上的血污。 此时雨点淅沥,大雨开始落下,哗啦啦地落到甲板、尸体和江面上。 远处,有人已经捉住了企图逃跑的主帅。 而娄邵,则俯身下来,将那水手圆睁的眼睛,给拂上了。 第59章 破产第五十九天 · 龙朔年间, 群雄逐鹿,太-祖与许后割据江南,众势力虎视眈眈。 一日有人来犯, 元将军之父领兵,于江上以火龙炮击之,大胜。太-祖亲斩百余人, 活擒敌将沈氏,以其头慑左王。 遂五年, 无人敢犯江南。 ——《元初史话·开国篇》 “平安,平安,再不去学堂, 先生就要打手心啦!” 许府内院, 娄语趴在窗前大喊。 她已然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但还是有个圆圆的可爱脸蛋, 大大的眼睛水光粼粼, 头发束成两个发髻,额前有些碎毛凌乱耷拉着,显得愈发可人。 喊了半日, 平安才姗姗从室内走出, 他个子蹿得极高,雨后春笋般地长,如今已经比娄语还要高上半个脑袋了。 “嘘——你这么喊,把阿姐招来了可怎么办!”刚踏出门, 他便紧张捂住娄语的嘴, 让娄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出了院子, 才放手,中途碰到许多仆从, 见两人打闹,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他们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古灵精怪的,一天也不肯消停。 去学堂的路上,平安双手抱在脑袋上,没个正形,娄语见了,又忍不住嗔怪道:“还不走快些,今儿是要抽背的!” “无事,”平安眨眨眼,“我都记下了。” “那也不能迟到呀!” “诶呀,每日都要去听那老头儿嘟嘟囔囔说废话,我嫌烦,少听他两句又如何。”他有些嫌弃地努嘴。 他们穿过一条种满梨树的坡道,脚下踩的是硬邦邦的青石板,两侧商铺林立,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竟然比几年前江城最繁华的时候还要盛过几分。 有老板认出这是许家的少爷和娄家小姐的,都远远招呼,离得近的,还要塞几个饼子或点心过来。 送到娄语手里的是桂花酥,推辞了半日也没有推辞得掉,只好拿在手里,小口吃着。 “这古意酒坊的点心倒是越做越好吃了,还得是翠云大娘的手艺好。”她不禁感叹道。 桂花酥里头掺了猪油和细糖,加的是白面,外酥内软,夹着乳酪馅儿,口感一绝,咬一口满口生香。 平安手头也领了一块,囫囵地咬着,晃着脑袋装小大人:“那是自然,新型脱谷机都投入使用多久了,如今的面早已是细白细白的了!” 娄语不禁点头同意:“多亏了千机坊的匠人们,否则我们都吃不到这些个美味。” “是啊,听阿姐昨个说,楼船归港,鲈鱼也快下市了,明后就能吃上,我可想得紧!”平安咂咂嘴唇,意犹未尽道,“诶语儿,你明儿来我家吃饭呗。” 娄语摇摇头,为难道:“我要去练武场看大哥。” “可是阿姐说……”平安语露不满。 眼看着那牌匾耸立的学堂正在面前,她兀地噤声,食指竖到唇前,小声道:“这事下了学再说。” -- 第90页 学堂内,读书声不绝于耳,外头院子里却是一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 俩孩子正蹑手蹑脚想要从后门溜进屋内,只听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被捉个正着。 “又是你俩!” 娄语垂下肩膀,脸上一副沮丧神情,而一旁的许平安则吐吐舌头,拔腿就跑。 只是,他刚跑出去不到半步,就被来人伸手一抓,拎着后脖子的衣襟子给拽起来了。 被提溜在半空,可别提多尴尬了,里头读书的声音渐小,传来几声窃笑,有几个胆大的学生,还伸出脑袋来看外头。 “许平安又被抓住啦!”他们窃窃私语。 站在一边的娄语实在是没眼看,正打算主动承认错误,就听平安狡辩道:“宋先生,宋先生,我这是早上肚子疼,起晚了……” 原来捉住他衣襟的是宋思明。 他依旧一身青衣,只是色泽略微沉静了些,时年三十,眼角多少也沾染了岁月风霜,根本不吃许平安这套,严厉道:“昨儿是头疼,今日是肚子疼,后日是不是要换屁股疼了?” 说着,掏出板子,“我这就让你美梦成真。” “诶!诶!”平安在半空中扭动着身体,躲避着板子,但最后仍然还是被好歹修理了一顿。 而娄语因为是从犯,被教育了一顿也就罢了。 课上,许平安被罚站半日,这才罢了。 教课的先生是原先城郊学堂的恭景老先生,曾因为与许家小姐交恶,所以多年未曾执教,但自从见识到许家开办学堂、大力发展科技经济的一系列举措之后,他也便心悦诚服,主动投诚来的。 到下学的时候,他揉着屁股和大腿,被娄语扶着从学堂往家走,一瘸一拐的。 路上的行人见了都笑话道:“许家少爷,又淘气被宋先生修理了?” 平安撅着个嘴,只是哼哼。 到了府中,正巧赶上晚膳时分,香气飘出来的同时,许桃桃也站在了门口。 本来还一包脾气的许平安,见到自家阿姐,顿时熄了火苗,蔫巴巴地喊一声:“阿姐”。 “事情我都听说了,许平安,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连上学堂都要迟到?”许桃桃手中握着一根细藤条,笑得有些冰冷。 平安只觉一股凉气冲上后脑勺,鸡皮疙瘩全都立起来了。 他记得上次他阿姐这么笑,把他的小嫩屁股打烂了半边,害得他在床上趴了半月才好。 那半月里,他家阿姐也不知是闲来无事还是怎么着,天天都拿着本书过来,监督他趴着也要学习。 往事不堪回首,吃一堑长一智的许平安立即计从中来,扯扯一旁娄语的袖子。 姐姐救我! 他用口型无声道。 娄语耳根子一红,这臭小子,只有这种时候才懂得讨好她。 轻咳一声,她走上前,温言相劝:“许姐姐,平安在学堂已经被先生教训过了,知道错了,先生教训得狠,回来都是我扶着走的。” 怕许桃桃不信,还给平安使了个眼神:“不信您看,他现在还疼着呢。” 平安心领神会,嚎叫道:“疼啊,疼啊,我的屁股,我的屁股啊——” “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迟到早退了!”他委屈巴巴地求饶。 许桃桃虽说有些心疼,但还是愤怒占了上风,藤条倒是放下了,却揪起他的耳朵,提溜着他进了府内。 娄语跺跺脚,不放心地追上去。 平安被揪着耳朵带到祠堂,许桃桃将他往祖宗牌位前一扔,拍拍手道:“若是诚心悔改,那就在祖宗面前跪上一个时辰,再罚一顿晚膳。” 话音刚落,平安就哭丧着脸,却也不敢再反驳了。 “走了语儿,不管这皮猴儿,咱们吃饭去。”许桃桃牵着娄语就往外走去。 她依依不舍地回了好几次头,只看见平安垂头丧气的后脑勺,但她已经尽力,再也没办法了。 饭桌上,娄邵好奇问道:“平安呢?” 许桃桃给他夹菜,翻了个白眼道:“逃课,在祠堂跪着呢。” “哈哈哈,许姑娘家教严格!”李椿在一旁举杯,“来,为了庆祝咱们成功与外族通商,干一杯!” “干!” 一番祝酒词之后,许桃桃不由担忧道:“虽说现在是有了航线了,但海上盗贼仍然是个问题。” “这有何难,我和元戎正加紧监督着新一批水军了,不时便能投入船上。”娄邵不以为意。 许桃桃点头道:“如此便好。”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枝儿探入脑袋:“小姐,有信笺送来。” “什么信?”她唤枝儿进来。 枝儿递来一叠纸张,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道:“是密信,好像是……是……” “我看看。”许桃桃摊开纸张。 上头的文字映入眼帘,她一下子愣住了。 第60章 破产第六十天 · “顺天侯?”接过许桃桃递来的密信, 娄邵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他寄来这投名状是要做什么?” 许桃桃独坐一边, 静默不语。 正如娄邵所言,现在正是他们往外通商开辟航线的时候,刚刚有一批往北的航线稳定下来, 这顺天侯就来了这么一封信,很难不让人产生联系。 信上说, 中原大战,左王自从失了沈龙之后,在海战上频频失利, 加上五前一战士气萎靡, 至今未能恢复,因此被右王一举吞并。 -- 第91页 如今的中原, 变成了右王一家独大。 而在得到左王这块肥肉之后, 他的目光立刻便放倒了江南一带以江城为首的这片土地上。 据密报说,已有五万兵,在江北集结, 准备渡江。 对于这一情况, 信上又说,顺天侯在南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虽说没右王那样大的势力,但多少也能帮得上许桃桃几分。 骨肉亲情在此, 希望许桃桃能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 接纳顺天侯保皇一派的投诚。 眼看许桃桃脸色不好, 元戎起身道:“听他说什么感情,这种时候知道讲感情了!” 一边, 身体尚可已经可以出来吃饭的元让,轻咳两声道:“许小姐,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这样的景,骨肉亲情又算个什么东西。” 许桃桃叹了口气,“先看看他们的诚意吧。” 她的意思是,仅仅凭着一封密信,既不能决定他们是否与顺天侯结盟,也不能决定他们是否不与顺天侯结盟。 既然是对方提出的请求,那么投名状自然是要拿出来看看的。 对于许桃桃的意见,桌上众人也是赞成的,因为他们江城一派势力,之所以总是被周边所妒忌眼馋,就是因为人少,却占有大量资源。 这五来,即使有众多新生儿降生,但也不足以成为军队的助力。 随着各项设施的一次次更新换代,军-队增员一事已是刻不容缓。 这一决定被书写在纸上,由二牛亲手送到顺天侯那边,以表明他们的立场。 不出三天,许桃桃他们就得到了回信。 信中说,他们的诚意,可以用五条楼船、八千水兵,还有千吨铁矿来抵。 只要江城那边一开口,东西马上送到。 接到这一消息,许桃桃第一时间找到了元让商量对策,同时,也有娄邵和元戎在场。 “前日派往江北的探子有消息传来吗?”元让问道。 “有,说是那信上的情况属实,确实有五万军队正准备渡江。”许桃桃沉声道。 “那看来就算是计谋,我们也不得不接受了。”元让叹气。 元戎不解道:“爹,这又是为何?” 外头下着小雨,雨打屋檐,淅淅沥沥。 元让面带忧愁地看向窗外,“若是不接受,我们就是腹背受敌,两面夹击啊……” 此话一出,屋内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就是说,这一仗是在所难免的?”娄邵沉声。 “正是,若是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或许还能有所依仗,”元让拉起许桃桃的手,“只是还望许姑娘不要感情用事,因为对方是自己外祖就掉以轻心,得多多提防着才是。” 许桃桃点头:“谨遵元校尉教训。” 元让摆摆手,无奈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无需再叫我元校尉,我早不给那朝廷做事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并肩站在一起的许桃桃和娄邵:“这称呼,也早该改一改了……” 窗外雨点不歇。 —— 远方,喀什草原,骠骑营中。 “阿汗,万万不可啊!”一白发老人哭求道。 他长着鹰钩鼻,深凹眼,眸色微微泛灰。 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正是李乘风,也是他所求之人。 自从五前回到燕北,李乘风已经依靠着原王妃一派的老人,将部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甚至还改变了以往一直以来闭塞交通,自给自足的主张,开辟了与中原的水路航线。 作为第一任女可汗,她是族人们心中的神女,是带领他们走出困境,重获新生的火焰。 但前些日子,她收到南方线人来报,说是右王吞并了左王,这件事情,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李乘风知道,尽管江城势力凭着先进的科技水平,在江南已经一家独大,但是毕竟人少,真要是打起来,胜算难讲。 再加上,更南方还有顺天侯他们保皇一派,若是被两面夹击,就更不好说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李乘风无论如何都想带着一批军队南下,给许家带去助力。 但现状是,这事情一经提出,毡帐里头便齐齐跪满了一片,都是劝阻李乘风不要亲自前往的。 她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到桌面上:“我大哥仍在南地,加上许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怎可弃恩人于不顾!” 那白发老臣焦急道:“不是我们要让阿汗陷于不义之地,只是这实在是不可群龙无首啊。” 他说着,周围齐刷刷一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 李乘风冷笑一声,看着那看似忠义的老臣,不愿再说。 事实上,虽说这些人助她一步一步登上了这可汗之位,也辅佐她处理了许多不熟悉的边疆要务,但日复一日,这些人的权力也逐步扩大,逐渐地,李乘风终于觉察出来,自己手头的权力即将要被蚕食一空了。 她现如今,若是不做出改变,就会一直如同今日一样,人命关天的事情,也得不到助力,反倒是重重阻碍。 想着,李乘风回头,对着身边一个高大的黑皮汉子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是中原话,不是这外族语言,所以底下跪着的人一概都是听不懂的。 带头的那鹰鼻老臣,在看到李乘风这一举动的时候,眼神沉了下来,里头闪过狡诈冰冷的神色。 那黑大个头发长及腰,编成许多个细细麻花辫子,脖子上戴着的是狼牙和各色菩提子串成的项链。 -- 第92页 这里的人都知道,一颗狼牙代表着这人杀死了一头狼,而这么多狼牙,每一颗都是巨大尖利的样子,便足以说明此人的拳头之下死掉了多少只体型庞大的公狼。 乌勒,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曾是一个落魄的小族将领,被李乘风打败之后遭俘虏,成日被人欺辱虐待,却被李乘风所救,此后就成为了李乘风的贴身侍卫,只对她一个人忠诚。 这人就像是一头凶狠的野兽,是挡在李乘风面前的一堵不透风的墙。 老臣的眼神晦暗不清,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第61章 破产第六十一天 · 草原的夜晚是漆黑且漫长的。 冰冷的晚风从天际吹来, 刮倒一片茂盛的牧草,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这夜风中,只有毡帐中的火炉可以给人以温暖。 李乘风坐在帐中, 面前是乌勒坚毅的面庞,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眼前的火堆,生怕那喷出的火星灼伤了李乘风的肌肤。 这偌大的帐中, 除了门口的侍女和守卫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李乘风压低嗓子, 轻声问乌勒:“今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听懂没有?”她用的还是汉语,以免隔墙有耳。 乌勒沉沉应了一声, 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包。 这布包是以最为原始的草叶染料染就, 透着植物独有的青绿,他掀开布, 露出里头白白两块酸奶块, 将它们串到刀口上,放火上烤了烤。 烤过的奶块散发出腥膻浓郁的奶香和焦香,诱得人食指大动。 他烤完, 又来回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烤糊了的地方,才递给李乘风。 “吃。”那嗓音低低的。 看到李乘风接过,他又抬手给她倒了杯酥油茶,顿时帐中热气腾腾, 都是满满奶香。 李乘风张嘴咬了一口, “我刚刚说的话, 你听见没有?” “嗯。” “我打算今晚就走。” “好。”乌勒面色平静,仿佛李乘风嘴里说出的提议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 而是在谈论明天天气如何。 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专心看着李乘风吃东西,似乎那鼓起来的腮帮子,比天底下任何事都要重要。 乌勒的母亲是汉族女人,能听懂汉语,也因此从小就被叫做杂种。 但李乘风外族语说得不好,所以只愿意和乌勒说话,乌勒的这一缺点,在李乘风看来反而是优点。 火光下,她白皙的鼻尖挺翘,侧脸的轮廓英气秀美,眉眼深邃,血统纯正得无懈可击。 乌勒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何这样一个尊贵的人会将自己留在身边,但时间久了,他便知道,有些在他们看来十分重要的东西,在李乘风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说,世界上不是只有草原和马匹牛羊;她说,在遥远的南方还有她另一个家;她说,乌勒,我想带你看看江南的烟雨,还有烟雨中的江南。 她想要的是太平盛世,中原与外族不再纷争,乌勒知道。 而这样的事情,只有她口中的那人才能做到,所以她要离开,不能在这沼泽中越陷越深,眼睁睁看着恩人被围攻,自己却弃之不顾。 当晚,喀什草原大乱,可汗带着贴身守卫不知所踪,骠骑营更是整整少了三千精骑兵。 这些人全部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当旁人发现的时候,早已是次日清早了。 …… 江城城外,江面,有舰队驶来。 许桃桃登高远眺,可以清晰看见这些舰队上竖着的旗帜。 “你们看看吧。”她将望远镜递给娄邵他们。 众人轮流确认过后,断言:“确实是顺天侯的人马。” 许桃桃点点头,转身问一旁的汉子:“港口预备好了吗?” 那汉子应声:“早已准备好空位了,就等着舰船进港。” 白景栾此时走上前来,若有所思道:“这顺天侯的船,似乎比五年前左王的船要更先进些了。” 娄邵微微挑眉:“白兄亦这么觉得?” “正是。” 许桃桃补充道:“先前派出去的探子也有相应的报告,说是或许五年前那场仗中,没有赶尽杀绝的士兵透露了我们的楼船特点。” 她忧心忡忡朝江面看去:“再加上这些年来,几方势力互相刺探,泄露了情报也未可知……” 娄邵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上前安慰道:“无事,就算他们抄去了我们的东西,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但胜算上讲,还是有些风险啊。”元戎感叹。 水声哗哗,舰队开始靠岸进港。 进港的时候,由常年驻守指挥港口进船的当差担任指挥,刮擦坏了事小,这船若是碰撞,事情可就大了。 谁都知道,修理保养一艘船的银子,有时候是要比买下一艘船还要更贵些的,更别提这些船用的木头,都不是一般的木头,轻易还找不到替代之物。 船只靠岸后,许桃桃他们也从高处下来,由许多守卫围绕,走到这陌生的战船下方。 抛出木绳梯,上头的人一个个下来,带头的便是许桃桃的外祖父,顺天侯本人。 “这就是顺天侯?看上去岁数也是不大” “他不是给皇帝老儿做事的吗?怎么不见皇帝亲自来,是不是瞧不起咱们?” “谁还敢瞧不起咱们,我看是那皇帝怕死躲起来了!” -- 第93页 一旁有人议论纷纷。 许桃桃虽说都听在耳里,但毕竟不可能当面做出辩驳,只能戴上一副礼貌微笑去迎接自己这个生物学“外祖父”。 “小桃啊……外祖真想你啊,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受苦了吧?”顺天侯看着自己这十几年都未曾管过的外孙女,一口一个桃桃,叫的比谁都亲热。 娄邵在一旁“切”得一声,许桃桃虽然心中也和他一样翻了个大白眼,但面上还得敷衍过去,上前握着顺天侯的手,亲切地寒暄了几句。 “外祖知道,之前外祖不好,让桃桃受苦了,但现在有这样的人要来侵吞残害你们,我肯定是不能允许的。”他义正言辞、义愤填膺地说道。 娄邵忍不住插嘴:“我们还没同意让你的军队入驻呢,你们先驻扎在港口吧。” 许桃桃悄悄捏了娄邵一把,暗示他别这么明显,随即皮笑肉不笑道:“还是外祖疼我。” “那是自然,哈哈哈……”这顺天侯仿佛没有听见娄邵那番阴阳怪气的挖苦之语,面色如常地和许桃桃说着话,那副模样,就仿佛是天底下最宠爱许桃桃的人。 他随身没有带仆从,说是为了让许桃桃放心,但许桃桃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她安排顺天侯住在许府,方便手下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由二牛亲自看管。 “若是有什么异常,尽管来禀报我。”无人的角落,许桃桃嘱咐道。 二牛点头:“诺。” 娄邵和李椿等人负责安顿港口的士兵,许桃桃则回到书房,召见了府中专门接受密信的人问道:“派往江北那边的人怎么说,有回信了吗?” 那人容貌平平无奇,手中还拎着个火夹子,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下仆一样。 “回小姐的话,江北那边说是,已经准备渡江了。” 那他们的时间就更紧了,大概便只有七天不到。 想着,她又问道:“塞北那边呢?我的信鹰回来没有?” 那人听了,面色为难:“小姐,信鹰回来是回来了……” 许桃桃眼前一亮:“是乘风的消息传来了吗?” “回小姐的话,没有回信,不知是何情况,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从未收到过一次李小姐的回信。” “这样啊……”许桃桃接过他递来的信鹰。 室内,鹰嘴上戴着嘴套,但眼神还是无比灵动,四处查看着,淡淡锋利的眸子就像是李乘风那般,顾盼自如。 她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让乘风回北方的事情,是不是她做错了呢? 第62章 破产第六十二天 · 战鼓雷鸣, 喊杀声震天。 许桃桃怔怔看着眼前的光景,似乎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了以防万一,在顺天侯要求为他们殿后的时候, 已经安排了相应的对策。 二牛也跟着去了,甚至还派了三百精兵。 但没想到的是,还是没有防住顺天侯。 城后他们早已排查过, 却在排查之后便被伏兵所埋伏,就等着后方门洞大开, 一群装扮成平民百姓的人冲进城内,让他们腹背受敌。 乱箭射出,除了还没来得及疏散的平民, 剩下的便是自愿加入抵抗队伍的百姓们, 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毫无还手之力。 娄邵手持那把半人高的斩-马-刀,如同浴血罗刹一般伫立在她身旁。 许桃桃的声音有些发抖:“二牛, 二牛呢……” “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你冷静些。”娄邵的气息微喘。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胸中巨大的不安已经让她的手无法握住火铳,更无法冷静地思考了。 他们并肩站在甲板上, 周围是冲上甲板的敌军士兵。 天旋地转, 许桃桃的脑中浮现出战斗刚开始时候的情形。 他们的火炮一夜之间全部失灵,没有得到初步优势的后果便是顾不上后方的顺天侯,被人偷袭了个正着。 定是顺天侯的人搞的鬼,许桃桃心中知道。 但此时她的脑海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责怪。 是不是因为她, 这些人才会枉死, 是不是因为她做出的错误决断, 这样的情形才会发生,都是因为她…… “别愣着, 人少了些,随我下去。”娄邵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船舱后头跑去。 颠簸中,许桃桃的眼角一颗一颗地掉下泪珠。 那些地上的鲜血,一个个都是条鲜活的生命啊,这些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刀下,成了冤魂。 就像她前世的父母一般…… 无人的角落,娄邵终于得空喘息片刻,便看到许桃桃的脸上一片狼藉。 血污、泪痕、还有汗渍,将头发凌乱地沾到额角脸颊上,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毫无神采,就像是坠入了什么深渊一般。 “许桃桃?”娄邵拍拍她的脸颊,触感冰凉,“许桃桃!” 他小声呵斥,终于将许桃桃的神智唤了回来。她愣愣地看向娄邵,不知何时,这原本在她心中只是个小孩的少年,此刻已经是个肩膀宽厚,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他肩背已经受了伤,最严重的大腿处生生没了半截箭头在里头,仍然在不停渗血。 “……我给你包扎。”坐下身,许桃桃从身上撕下一片布条,又掏出怀中常备的消毒酒,将它撒到娄邵的伤口上。 -- 第94页 这样剧烈的疼痛,娄邵吭都没有吭一声,两只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许桃桃,似乎想透过她的脸庞看到什么东西。 “你究竟怎么了?”他问。 许桃桃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二牛,二牛可能没了……” “都是我的错,我引狼入室……”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这是娄邵第一次看到许桃桃无助地哭泣,那眼泪滚烫,掉落在他裸-露的肩膀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他用力将许桃桃垂下的头掰正,强迫许桃桃面对着他,四目相对,他认真地说:“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你一个人下的,你要知道。” “你没有这个资格,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说话很不中听,但却字字铿锵,坚定,砸在许桃桃怔忪的内心上。 娄邵垂下眼,扫过许桃桃沾满污痕的脸颊,轻轻用拇指扫过,帮她擦去嘴角沾上的一抹碎发:“我不会允许你背负这么多在自己身上,倘若没有你,更多的人,早就该死了,我就是。” 许桃桃愣住了。 她这才察觉,他们的距离极尽,嘴唇呼出的热息,几乎都喷薄在对方的脸颊上。 娄邵的眼睛黑沉沉的,其中有藏得很深的感情,复杂、又沉重,许桃桃看不懂。 她艰难开口:“可是,我们都会死……” “不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娄邵打断了她。 他扎紧身上的绷带,血止住了,用斩-马-刀撑着地面站起身。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他说。 —— 船尾,怀揣着二牛递给自己的密信的枝儿疯狂地奔跑着,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这样不计形象过。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怎么会这么快呢。 二牛鲜血淋漓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便要怀揣着那密信去找许桃桃了。 二牛说:“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中,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没有,你不会死。”枝儿还记得自己这样说。 但当追兵到来,二牛一把将她推走,自己狂吼一声冲入敌营,她便知道,不跑不行了。 远远的,她看见远处站着一个红衣少年。 不,不是红衣。 那是被鲜血染就的白衣,是元戎。 他一柄柳叶刀,挡住了数十个大汉的脚步,剑身轻挑,死神一般收割着人们的性命。 但枝儿能看出,他出剑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后头,有个敌人举弓射击,而元戎却酣战着,丝毫没有察觉。 弓弦震动,飞箭袭来。 “元公子!小心!”她顾不上什么,飞身扑过去,将元戎推开的同时,那柄飞箭一下子没入了她的后背。 枝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扎进她的背后,就像是谁拿了根棍子,恶作剧一般,捅了她一把。 这时,元戎回头,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枝儿。 他眼睛泛红,飞身将剩下几名敌人解决完毕,过来将枝儿扶起。 “你别闭眼!睁开!睁开!”他几乎是嘶吼了。 枝儿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但她好想看一看元公子的表情。 自己喜欢他那么多年,元公子会明白吗? 自己救了他,元公子会感激自己吗? 她想说话,开口却吐出的是一大口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戎咬牙切齿。 “我……元公子我一直对你……”枝儿艰难地微笑了,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又从耳根滴落,“我不要你也像二牛一样……” 身后,又有一个敌人向元戎靠近。 但还没等他举刀,便被后头赶来的娄邵给逮了个正着。 许桃桃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枝儿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她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尖叫:“枝儿!” 那声音尖利无比,仿佛是指甲划过玻璃。 枝儿仿佛看到了许桃桃,想要喊一声“小姐”,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救你!”许桃桃边喊着边从怀中掏药酒和金疮膏,但显而易见,这样严重的贯穿伤,伤及的可能是肺部或是大动脉,根本不是古代这个科技水平可以救得了的。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枝儿的胸口,身后的娄邵沉沉站着,空气中只有哭泣和沉默。 虽然经过他们的努力,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但很明显,这次的损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没办法衡量的。 最后一瞬间,枝儿抓住元戎的衣角,双眼放大,她说:“小姐,信……” 说完,她突然脱力,从手心,掉落一封皱巴巴的染血的密信。 许桃桃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封信,她凄烈地哭着,死死抱住枝儿的头,好像如果这样做,她就不会离开一样。 “顺天侯,顺天侯……” 不知许久,她鬼魅一般站起身,“白景栾呢?” 娄邵一愣:“在船舱下头,有人保护着。” “好。” 她一瘸一拐地离去,那背影就如同丢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元戎依旧沉默着,看着枝儿的脸,就像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脑海一般。 “走吧,元兄。”娄邵突然出声。 元戎站起身:“是啊,既然许小姐去了那边,我们也应该动手了,但是我们寡不敌众……” -- 第95页 “看那边是什么。”娄邵举起手指向远处的城外。 三千骠骑兵伫立,前头是满面狰狞的李乘风。 “乌勒,刚刚我说要手下留情。”她说。 乌勒看向她。 “现在不用了,”李乘风捏紧手中的弯刀,“杀光他们。” —— 龙朔二百五十八年,右王与顺天侯密谋,合攻夹击江城。 帝与后无所防备,腹背受敌,死伤无数。 其中,后之贴身婢女,及侍奉左右者皆毙,后大恸,乃以新型火铳,狙击铳者,于百里外歼灭顺天侯。又因李家可汗带三千铁骑相助,帝无畏生死,与元将军冲锋敌营,方得右王人头,逆转战局。史称平江之战。 自此,天下归一。 ——《元初史话·开国篇》 开国后,帝后共治,帝始封元将军为镇国大元帅,元将军辞之,愿为镇北侯。 帝惑,问后曰:将军何故辞之? 后悲恸不已,乃扶凤座曰:枝儿曾云,华夏归一之时,愿见西北风雪天,元将军此举,祭故人矣。 枝儿,乃后已故贴身婢女之名,爱慕元将军久矣。 平江之战,为救元将军,死于敌箭下。 ——《元初史话·左右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