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 第1页 [穿越重生] 《汴京觅食记》作者:沈知何【完结+番外】 文案: 此文又名《汴京探店手则》、《寻味汴梁》、《汴京美食指南》 文案1:陆雨昭一睁眼,一朝穿越到汴梁城,这里美食丰富繁多,各色小吃琳琅满目,有最繁华最热闹的夜市美食街,有七十二座大酒楼,还有数不清的脚店小饭馆…… 于是乎,汴京出了位探店美食家陆小娘子,过着在汴京四处觅食,吃吃喝喝的悠哉生活。 文案2: 当副相家的模范闺秀,被逼嫁给汴梁城里的那位不学无术、流连勾栏瓦肆的纨绔浪荡子顾昀—— 新娘在花轿里服毒,陆雨昭穿了过来。 她心想, 有钱有房,父母(约等于)双亡,丈夫天天流连勾栏瓦肆不归家…… 嫁嫁嫁,多么美好的理想生活婚姻状态啊!干嘛想不开嘛。 . 婚后,众人等着看这桩婚姻的笑话—— 谁料这二位新婚夫妻竟恩爱如漆小日子滋润,羡煞旁人。 陆雨昭拽着顾昀的爪子,含情脉脉地歪头喊:“二郎呀,等等我呀。” 顾昀似笑非笑凑近她,“心肝儿别跑,街上人多,小心摔着。” “……” 二人一眨不眨对视须臾,挽着胳膊转头,踏出府门就撒了手—— 一个去樊楼吃酒品新菜,一个去勾栏瓦子看戏听新曲儿。 顾昀:缘以为娶了个勤俭持家的大家闺秀,结果是个比他还会玩乐和花钱的败家娘子。 陆雨昭:我不是,我没有。 —— 或许也是个先婚后爱婚恋文,古代戏精夫妻吃吃喝喝、互相飙戏的沙雕日常。 - 日常向温馨美食文 - 架空,类宋背景,架得很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雨昭,顾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汴京探店手则 立意:发扬古代美食,走向励志人生 第01章 广寒糕与笋蕨馄饨 便宜老公纨绔哥 陆雨昭一睁眼,发现自己穿了—— 头顶珠冠,身着翠色嫁衣,一身凤冠霞帔,坐在在喜轿里。 她有一瞬的茫然。 她不是在机房里剪完后期,回到酒店澡都没洗,一沾床倒头就睡着了吗? 喜轿外的大街上锣鼓喧阗,人声鼎沸。 嘈杂声隔了雾般缥缈,下一刻原身的记忆如潮涌,一股子全部钻进她的脑海。 原身也叫陆雨昭,十七岁,本朝参知政事的庶长女,就在今日,被官家赐婚,嫁给了汴京城无人不知的纨绔顾昀。 她娘亲是父亲侍妾,从前是贴身侍女,身份卑微,母女在家中谨小慎微。没有家世的陆雨昭,识大体知进退,本本分分做她的大家闺秀,只想寻门好亲事,嫁得体面,能保她后半生无虞—— 好家伙,一旨婚约赐婚,被逼嫁给一个纨绔败家子,她幻想的理想生活全毁了。 难怪想不开要服毒…… 陆雨昭有点头秃,扶住脑袋,准确来说,是又沉又重的珠冠,慢慢叹了口气。 瞧瞧,多么熟悉烂俗的穿越剧桥段。 她抹了嘴角的血痕,艰难弯身,捡起装毒药的小瓷瓶,收进袖中。 适时,轿子停了。 喜婆唱了一句什么,轿帘掀开,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清冽梅香欺近,红盖头里,陆雨昭余光瞥见手的主人不耐烦抛进来一条红色牵巾,她伸手抓住,就迷迷糊糊被带入了大堂。 接下来的婚俗礼仪,陆雨昭苦不堪言,只想为什么不在结了婚之后再穿过来,结婚可真他娘的太累人了。 直到坐进喜房里,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 喜烛幢幢,陆雨昭在床边坐着,五脏庙在打架,新郎去外厅喝酒应酬,一直没有进来。 顾昀大概也十分抗拒这门亲事的。 原身服毒的原因有一,便是官家下了婚约,这位纨绔哥也毫不收敛,照旧天天流连秦楼楚馆、勾栏瓦肆。临近婚前,还为了见凤来院的行首娘子一面,一掷千金轰动整个汴梁城—— 看看,这在打谁的脸。 模范闺秀成了汴梁城最大的笑话,当然心生绝望了。 陆雨昭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干脆掀了盖头。 正欲把压得脖子疼的珠冠也摘了,捧着玉如意静候一旁的岁微忙阻止,“娘子怎么可以自个儿把盖头掀了?实在不合规矩啊!” 岁微是她陪嫁过来的婢女。 “顾昀什么时候来?” “这……”岁微支支吾吾。 大红喜被洒掷满金钱彩果,陆雨昭摸了个杏仁果送进嘴里,含糊道:“不会来了吧。” 岁微欲言又止,可不么,这个风流纨绔丝毫没把自家主子放在心上。 她吞吞吐吐宽慰,“娘子莫要这般丧气……” 丧啥气啊,不来洞房也在意料之中。 陆雨昭不过饿昏了头,只想找些东西安抚她的五脏庙。倾身,从床边小几上取来糕饼,嗷呜咬了一口。 “娘子你——” “于礼不合?”陆雨昭抬眉笑睨她,“你家姑爷于礼合了吗?我猜他今日不会来洞房,信吗?” 岁微眼圈儿瞬间红了,别过脸不说话。 -- 第2页 信,当然信了。 呜呜,她家小娘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怎么就嫁给这样的男子,这后半生要怎么过? 这小丫头伤心得真情实感,陆雨昭弯唇笑了,倒是个真心为她着想的。 她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又顺了块糕饼进嘴里。 唔,好吃,桂花的清甜香气霎时萦满口鼻。 拿到眼前打量,菱形小小一块,通体白如莹玉,淡黄桂花点缀其间,一口松软咬下去,又香又糯。 “这是广寒糕吧?”陆雨昭试探性问岁微。 小丫头愣了愣,“是啊。” 娘子怎么感觉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本分规矩的性子好似变了,不等姑爷过来用玉如意挑盖头就掀了吃喜饼,平素节食也不重口腹之欲,还有,这不过是些平常吃食,娘子怎如此感兴趣? 还真是广寒糕! 陆雨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不愧她买相关书籍收集资料,不知道熬掉了多少头发做的功课。 在不久前,21世纪的她陆雨昭本人,还是苦逼的社畜一员,是某档筹拍的古代美食纪录片导演组的一员。 从编导系毕业,没多久就进入导演组,看似光鲜,人人歆羡,其实就是个四处打杂的小喽啰,哪里缺人她就补去哪里,杂事琐事全归她做,比如整理古时美食资料…… 这广寒糕就是桂花糕。 《山家清供》里有提到它的做法,“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大比岁(科举考试之年),士友咸作饼子相馈,取‘广寒高甲’之谶。” 陆雨昭吃了几块,勉强果腹,就摘了又沉又重的珠冠,把金钱彩果往锦被里一裹,推到一边,她合衣瘫睡在了里侧床上。 “我睡了,你也去睡吧。”她揉着脖子示意岁微。 小丫头莫可奈何,一边叹气抹眼泪一边退了出去。 陆雨昭摊开双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有了盘算。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来这汴京城度假,她放了一个很长的年假吧。如此想着,眼皮子沉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翌日,陆雨昭是被岁微唤醒的。 她这一觉睡得太好,还有点懵懵怔怔,就被伶俐的小丫头弄起来,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岁微小声埋怨,“待会子要去见虞太夫人,姑爷他还不知在何处,也忒荒唐了些……” 陆雨昭泪花朦胧,打了个哈欠。 妆台对着雕花窗,支了半扇,有仆妇行过,隐隐约约传来交流声。 “我听闻咱家二郎昨夜没有洞房,竟在新婚之夜醉宿书房……” 嗯,没错,纨绔哥昨天的确没有来。 “约莫是心里放不下凤来院的苏行首吧?那苏行首虽混迹烟尘,却气质清雅,聪颖灵慧……是个天生丽质的,顾二郎颇为欣赏,两个人可谓是红颜知己,府上这位新妇怕是比不得……” 哦豁,劲爆。 论得不到的白月光艺伎和媒妁之言被逼娶的悲情糟糠妻之间的二三事。 “为何这么讲?” 那端压低了嗓子小声道:“坊间传,陆家小娘子长相乏善可陈,清寡无味,是以顾二郎瞧不上的……二郎别的不说,那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嗯?” 莫名中枪的陆雨昭瞌睡瞬间醒了,有话好说,怎么就扯上她了?说八卦就说八卦,扯上长相的都是人身攻击! 哪里乏善可陈了?陆雨昭看妆镜里的一张脸,满满的胶原蛋白,这么好!看! 虽然不是主流审美白幼瘦,但越看越有韵味,气质那一挂的,我都想单方面宣布原身这张小脸为汴京小汤唯了。 至于顾昀,这位到现在还没出现过的纨绔,相貌一等一的好? 陆雨昭在脑子搜刮了一圈,原身的记忆毫无印象,看来二人之前没见过面。 岁微瘪了瘪嘴,显然也听到了那些议论。 “一群惯会嚼舌根的!娘子最好看了,我们不管她们,现如今要紧的是给太夫人敬茶去。” “不打紧,不用在意。” 陆雨昭笑吟吟地摇头,和岁微一同走出婚房,往虞太夫人的住处去。 岁微这小丫头说得没错,那个便宜老公纨绔哥没所谓,让他浪去吧,讨虞老太太的欢心更重要。 当朝儒学盛行,孝道当先,皇帝都守在床前侍母至孝。 这顾家上下,虞太夫人可以说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人,老祖宗一样的存在。讨她喜欢了,陆雨昭这倒霉催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 - “回太夫人,新妇陆氏往这里来了。” 虞太夫人倚在榻上揉了揉额头,头痛不已地问:“阿昀呢?” 陪侍一旁的仆妇素秋小心翼翼作答:“二郎昨夜睡在了书房,新妇独守空房,一早……又去了来凤院……” “这个不省心的,也忒不像话了!”虞太夫人摇头骂了一句,“你去叫张管事,把他给我捞回来。” 适时,门外守着的婢女进来报,“陆娘子来了,说来给太夫人请安。” 虞太夫人:“让她进来罢。” 陆雨昭踏进内室,看到倚在美人榻上的虞老太太。老人气韵雍华,就坐在那儿,便颇有威压。 见她来,老太太坐直了身体,脸色稍霁,朝她招了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 第3页 “祖母……” 陆雨昭有点儿忐忑,依言走过去。 虞老夫人温敦地问:“吃过了吗?” 陆雨昭乖乖答:“未曾呢。” 手被她握住,虞太夫人一脸“媳妇儿嫁进来让你受苦了”的神色,怜爱不已地拍了拍她的爪子。 “素秋,传早膳进来。” 陆雨昭有点儿受宠若惊:“……” 事情和她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素秋领命出去,老太太就抓着陆雨昭的爪子絮叨起来。 陆雨昭扬起最完美的官方笑容,颔首一一作答,和老太太唠嗑起来。 渐渐地,陆雨昭心里的一根弦彻底松了,多么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啊! 传闻顾二这纨绔败家子,就是被这个老太太宠纵得无法无天的。陆雨昭想着顾二看不上她,想必这老太太也不太会喜欢自己的……她以为是艰难的攻略对象,没想到开局异常顺利。 家仆将早膳端上桌子,陆雨昭扶着老太太下榻,在食案坐下了,她才发现是两碗馄饨。 馄饨,呜呜早饭!陆雨昭登时热泪盈眶。 天知道她昨天一天滴水未进,就吃了点乱七八糟的糕饼;往前面一点儿,还在21世纪的机房加班剪片子剪到半夜的苦逼社畜本人,只吃了碗泡面—— 康师傅红烧味的,便利店的最后一根火腿肠还被前一个人抢了。 瓷匙舀起一个馅满皮薄的馄饨,咬破一口,嚯,素馅的。 细细咀嚼,陆雨昭品出是笋和野菜,脆笋鲜嫩,野菜爽口,应该是春天独有的时令蔬菜。 可能方才形象端娴,此刻一副饿鬼馋相,虞太夫人展眉笑了笑。 “慢些吃,这笋蕨馄饨刚下的,还烫着呢。” 笋蕨馄饨,这野菜是蕨菜啊。 陆雨昭笑眯眯道:“是春天的味道呀。” 素秋以袖掩面偷笑,虞太夫人也乐了,“莫不是在吃春天?” “什么季节吃什么,要是有一碟蒜泥醋碟,最好滴一些香油,蘸着吃这一碗‘春天’就更美了。” 老太太被她逗得拊掌大笑,“素秋,依她说的,去配一碟蘸碟过来。” 陆雨昭“嗯嗯”点头,笑得无比乖巧。 顺着这茬吃食话题,陆雨昭边吃边和老太太胡掰鬼扯地聊起来。 虞太夫人:“可惜过了立春,你若在立春前进府,我们可以一起吃春盘。” 春盘就是春饼,从古时流行到现代,现在有些地区也有这种习俗,不过宋人基本是以春日素菜为主,后世多了荤菜,比如鸡蛋皮丝儿肉丝儿什么的。 薄如蝉翼的春饼皮卷茼蒿、卷韭菜、卷莴苣、卷红蓼、卷萝北……总之切成丝儿,大饼卷一切,爱吃什么卷什么,卷啥都行。薄透的饼皮里春蔬五彩斑斓,一口咬下去鲜脆多汁,好看又好吃。 陆雨昭从善如流地点头,故作遗憾道:“可惜了,没赶上趟。” 虞太夫人笑,“爱吃我让厨房给你做。” 陆雨昭非常嘴甜:“谢谢祖母。” 不刻,素秋送来蒜泥醋碟。 虞太夫人效仿陆雨昭吃法蘸了蘸,眼睛一亮,“真不错。” “嘿嘿。”陆雨昭笑。 侍候一旁的素秋心道,传言这陆娘子传言性子温吞无趣,明明活泼得很,怪会卖乖。 陆雨昭就着蘸碟吃完一碗馄饨,胃里暖流涌过,心满意足地作礼辞去。 外厅。 “太夫人,郎君回来了!” 管事擦着头上的汗高喊了一句,战战兢兢把小祖宗请了进来。 陆雨昭转身往外走,迎面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她抬眼,猝不及防就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 视线往上,她不动声色地偏头打量他,少年五官利落分明,唇角也噙了笑,笑意不却达眼底。眼尾上挑,鼻梁峻挺,天生风流面相。 啧,好一个勾人精。 虞太夫人:“阿昀,你还知道回来?!” 哦豁,原来是她那便宜老公。 长相是挺不赖,陆雨昭旋即收了视线,微笑着离开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开文啦,主要是宋代美食,当然也有其他。 喜欢可以收藏下~ 参考书目有《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山家清供》、《吴氏中馈录》等等。 - 放下新文预收《狼少年》,感兴趣可以收藏下啦~ 文案如下: 我,沈茵,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偶然一天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狗,精心喂养之后,几天后,竟然变成一个银发美少年。 少年发着烧咬了我脖子一口,自此,我眼中的世界变了—— 我以为以人类为主宰的世界,竟然盘踞着各种妖魔鬼怪。 譬如你看那个社畜肩膀上沉重的跳蚤,学校招牌上的百足虫,更有等红绿灯的阿飘……还有几天后,房间里骤然出现的巨大雪狼。 雪狼蹭上我的颈窝,发出了清越却毫无顿挫的嗓音:”主人。“ 哈?主人? 沈茵瞪大眼睛。 “主人,请不要怕我。” 他躬伏下巨大身躯凑近我,嗓音轻颤,请求命令。 * 这个世界三族鼎立:人、妖、除妖驱魔世家。 除妖师说,这个世界危机四伏,而人类一无所知。他们除妖驱邪,负责维持三界平衡。 -- 第4页 我只想做一个普通高中生去上学,那个自称除妖世家的少主却找上门来,平衡要完犊子了,让我去拯救世界? 还有,一个狼少年跟着我叫主人,天天让我命令他是怎么一回事嘛??? - 1v1,都市灵异文 - 正文是第三人称,女主狼少年携手降妖打怪,可能是个治愈救赎向的故事。 神颜却只想当普通高中生的面瘫少女 x 绝对服从且乖巧自闭无感情的雪狼美少年 第02章 东角楼与糟猪蹄 我家郎君挺厉害的 从老太太那里离开后不久。 陆雨昭没想到,因为和顾二错身而过时眼神交流都没有,虞太夫人理解为新妇的内心愁苦和强颜欢笑,遂将从来凤院抓回来的顾昀扔去了祠堂罚跪。 听到这消息时,岁微哼了声,只差没把活该骂出口。 陆雨昭暗忖,即便老太太再宠你,在大婚之后一早去逛妓院,您也不能这么叛逆啊纨绔哥。 老太太比想象的温蔼,不曾刁难新媳妇,倒是个通情达理的。 顾家无主母,顾昀的母亲早亡,婆媳关系和谐;顾大郎的娘子操持家务,优秀长媳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用插手;再者顾父一直在外任官,短时间是回不来的;她虽是庶的,但为长女,而且嫁去名门世家顾家,出嫁前陆父和主母陈氏没有亏待她,嫁妆还算亲厚…… 陆雨昭眼睛一亮,也就是说—— 有钱有房,父母双亡(约等于),便宜老公天天不回家丧偶式婚姻,多么美好的理想生活和婚姻状态啊! 陆雨昭开始傻乐,大手一挥,“小岁微,去把田庄铺子地契什么的,我的这些嫁妆拿来我看看!” 岁微脸一红,“娘子你看这些做什么啊?” 陆雨昭笑眯眯,“数钱。” “……”岁微默。 娘子变得真的好奇怪哦!还叫她小岁微。 依照原身记忆,陆雨昭是金明池游玩时被虞太夫人相中,进宫向皇后和官家说项,一旨赐婚的圣旨就这样下来了……虞太夫人打的什么算盘,其实不难猜测,这老太太兴许是瞧上了陆雨昭的端娴贤惠,且长相普通,嫁进顾家可以好好规劝磋磨丈夫,让顾昀收心,专心科考。 陆雨昭算了算嫁妆,她对汴京的消费和物价水平不太了解,但大概也能总结出,这嫁妆她短时间肯定是花不完的! “岁微,去樊楼吃一顿要花多少钱?那些脚店食店呢?夜市可以开到几时?……” 岁微一脸懵懵然,一一作答,末了才问:“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陆雨昭但笑不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既然来了这个时代经济最繁华的大都市,当然要好好领略一番,权当旅游散心了。 至于现在,她心下有了些打算,“岁微,让厨房准备一些点心,我们待会儿去祠堂看看。” - 顾家的底蕴之足,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名门世家,权贵大族。 曾祖父顾延旌是随太宗皇帝四处征伐的开国元勋,为本朝立下赫赫战功的一代名将,死后追封梁国公。祖父辅佐三朝帝王,官至宰执,在太子太师致仕,死后先帝命太子、如今的官家扶棺送丧,可谓荣宠一时。 就说如今的虞太夫人,也是出自颍川虞氏这样的名门大族,她的独子,如今的当家主人顾临峰虽遭贬谪,在河北路任转运使,但曾经也是当过宰相,官至同平章事的。 顾家大郎顾晖前途无量,年纪轻轻在朝正二品,龙图阁直学士,任枢密副使;顾晖妹妹入宫为官家的宠妃淑妃,颇为爱幸…… 通往祠堂的路上。 岁微将顾家的祖谱细细数来时,陆雨昭渐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是说,顾家全家上下都是国家栋梁,能人大才,就她那便宜老公是个废物点心咯,啧啧啧…… 岁微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小声道:“其实,我听闻顾二郎儿时也是聪慧过人的,聪明好学,天赋惊人,五岁能作诗,写下《咏春颂》,七岁就能写文章,先帝曾叹其为‘神童’,经世之才,必成大器。” 陆雨昭微诧,想不到啊,居然是一出伤仲永。 “娘子,到祠堂了。”岁微小声提醒。 陆雨昭颔首,让她在门口候着,提着食盒就走了进去。 顾氏祠堂修得大而宽敞,然却光线昏暗,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林立,烛火摇曳不熄。 一身白袍的顾昀一动不动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背影清隽。 背后看着倒是虔诚,像那么回事。 陆雨昭这么想着,静静走了过去,然后就看见,虔诚的顾二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当她没说。 打着哈欠的顾昀转头,眼角还飚出一点泪雾,泪眼婆娑地和自己的新妇面面相觑。 他稍有一愣,“你怎么来了……” “郎君饿了吗?”陆雨昭冲他温婉的笑,“吃些糕饼填填肚子吧。” 顾昀慢条斯理抹了把眼角,而后抖了抖袖子,挑眉轻佻笑了,“夫人真贤惠。” 陆雨昭似乎在顾昀的脸上,读出了“见了鬼了”四个大字。 陆雨昭端出一碟酥琼叶,放在地上,低眉顺眼地说:“郎君在祠堂受苦,我内心亦是煎熬。” 顾昀疑惑地轻“啊”一声,他的这位新妇,果真大度体贴,不计前嫌。 -- 第5页 白衣少年扬唇轻轻一笑,桃花眼勾人,端的是一副好颜色。 他不客气拿起一块糕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边漫不经心道:“夫人真为人着想,我委实有些感动。” 陆雨昭:“……?” 她脑海里缓缓打出个问号,不是,纨绔哥你在跟我演呢?大哥你能再言不由衷一点吗? 陆雨昭懒得细究,放下糕点她就走了。 她也就人前做做样子,果然,这一波赌对了,老太太对她不计前嫌前去探望新婚丈夫的行径大为夸赞,颇感欣然,更觉自家顾二不争气,辜负了陆小娘子的温柔小意。 顾昀被斥责了一通,也老实了,归宁这一天他倒在,乖乖陪她回了娘家。 归宁在大婚后第三天。 陆雨昭坐在马车里,顾昀骑得马,两个人全程没什么交流。 恰逢父亲陆彦休沐,拜见了父亲和主母陈氏,顾昀被陆家长子叫去下棋,陆雨昭本欲去见见原身的生母云姨娘,却在半路被人拦住了。 陆婉笙:“云姨娘有些咳嗽,你如今新婚,免得她过了病气给你。” 陆雨昭:“那我更要去看看了——” 陆婉笙没好气打断她,“云姨娘又没什么事,你如今过继给我娘,你的母亲就是主母娘子,你嫁去了名门世家,就忘了规矩,和家里姐妹兄弟了吗?” 话未落,四下仆妇婢子长袖掩面,传来隐约窃笑声。 诚然嫁去了名门世家,只不过是个顽劣不堪的纨绔…… 陆彦有两男两女,陆雨昭是个出身低微,不怎么受宠的庶女,在出嫁前才名义上过继给了陈氏;而陆婉笙是正室陈氏所生的嫡幼女,十四五岁,明眸善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家颇受父兄的宠爱。 和陆雨昭相比,她就是在爱的环境长大的孩子,相比陆雨昭的隐忍温吞,她的性格骄纵率性,说话直来直去。 陆婉笙凑近她,又好奇低问:“你圆房没?我听闻你新婚之夜那顾二去睡了书房,翌日跑去凤来院找苏行首——” “小娘子!” 她身旁的贴身仆妇连忙出声,打断她言语不忌的浑话。 陆雨昭有点头疼,怎么碰到这个小祖宗了。 这小丫头片子没事儿就喜欢挑衅原身,看她老实本分找她点儿麻烦。 岁微咬唇,气呼呼刚要说话,被陆雨昭伸手拦住。 她原以为自家娘子又要忍气吞声当没听见,没料想陆雨昭笑眯眯对陆婉笙说道:“妹妹如此好奇我的闺房之事?唔,挺不好意思的,我家郎君还挺……” 陆雨昭稍顿,一字一顿道:“挺厉害的。” 不要脸!不知羞! 陆婉笙从没被陆雨昭回怼过,头一次吃亏,还是这种没有章法的荤招。 她羞愤不已地瞪了陆雨昭一眼,脚一跺跑开了。 “谁、谁谁谁谁想知道这、这个了!你也忒不害臊了!” 啧,非要上赶着刺她一句给她添堵的小丫头片子。 陆雨昭摇了摇头,头一转,看见不远处的假山旁,一袭圆领白袍,负手而立的风流公子哥顾昀。还有他身侧的陆家大郎陆樾。 陆雨昭:“……” 她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当做没看见他们匆匆离去了。 - “顾二郎挺厉害的,是多厉害啊?我这姐姐享福了。” 樊楼靠窗的雅座,陆樾笑岔了气,忍不住再三揶揄。 “我以前怎地没瞧出来,我这寡言温吞的姐姐,这般嘴俐!这要气死阿笙了,够阿笙心堵上一阵子了。” 陆樾和陆婉笙同母所出,要是陆雨昭在场,肯定会吐槽,这是你亲妹妹吗? 顾昀扯唇笑了笑,忆起前日祠堂陆雨昭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她笑眯眯的从容神情,一张一合的嘴巴语出惊人。 他支着后颈,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饶有兴味地说:“兴许,我家夫人有两幅面孔呢。” 有两幅面孔的陆雨昭本人,简单的归宁宴之后,看望了一眼云姨娘,絮叨了两句,就和顾昀一起出了陆府。 她道想去街上逛逛,二人在大门口便分道扬镳了。 陆雨昭还是第一次逛汴京城的市肆街巷。 陆宅临近东角楼,这一带商铺密集,很是繁碌热闹。 陆雨昭像个好奇宝宝,逛了会儿绫罗满目的布匹坊,又瞧了瞧珠宝铺子和香料店,街巷南边居然还开了一家鹰店,是家专门接待贩卖鹰鹘者的客栈。 岁微见娘子如此形态,忍俊不禁笑道:“平日总闷在闺房里,娘子是该多上街逛逛。” 汴京市肆林立,经济繁荣。当朝民风开化,也有妇人当街买卖营生做小生意,女子出行游玩不是异事,不过到底比男子麻烦些,贵女最好带帷帽。 譬如陆雨昭头上的,便是岁微给陆雨昭带上的。 她半掀帷帽垂纱,瞧见一家卖糟卤的脚店,眼睛登时亮了。 店家简单粗暴往墙上贴了食单,她站在门边慢慢瞅,糟茄子、糟萝卜、糟鹅掌、糟决明、糟蟹、糟脆筋、糟猪蹄儿……嗯?猪蹄儿?香喷喷的猪蹄,肥而不腻的猪蹄! 陆雨昭快要泪流满面,这两天在顾家,吃食上没什么不好,就是少了点猪肉。 本朝士大夫和达官显贵的餐桌上羊肉是主流,鸡鸭鹅鱼、河鲜也是标配,只有猪肉“上不了台面”。 -- 第6页 呜呜呜猪肉多好吃啊! 陆雨昭似乎听到了猪蹄的召唤,一脚将要踏进去脚店,被岁微拉住。 她一脸为难地说:“娘子,你、你真要进去吗?” 陆雨昭不明所以转头,才发现小小一家脚店,都是吃糟卤冷盘下酒菜的男子。 店内普通平民家的年轻女子都无,更别说像她这样的士家贵女。 这就好比她曾经做日本饮食文化的课题时,找到本校在中国留学的霓虹妹子闲聊,她讲霓虹妹子吃饭很少去居酒屋,进出居酒屋大都是喝酒的大叔一样。 她有点无奈地想,下次能换男装就好了。 岁微见状遂道:“娘子想吃么?我们先回府罢,遣人过来买就是了。” 她的话刚落,就见自家娘子拢上了帷帽垂纱,似乎委屈巴巴地瘪了下嘴,“好罢。” 第03章 鱼鲊与热干面 女登徒子 回顾府后,岁微吩咐一守门的仆子去东角楼买糟猪蹄儿。 顾昀是个会享受的主儿,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陆雨昭去晃了一圈,门前三两厨娘或站或坐,一边打叶子牌,一边端着碗扒饭。 她们见到女主人来,忙把叶子牌收收藏藏,有些手足无措。 “陆娘、娘子。” “娘子可用过晚膳?想吃什么我们现在给您做。” 顾昀不在,大抵今日也不回来,所以灶炉都熄着火。 陆雨昭笑着摇头,“吃过了。” 归宁宴上的确吃过了,只是这种场合吃得不好,她现在急需吃顿加餐。 陆雨昭瞥见她们放在地上的一小盘鱼,像是腌物,就着饭吃得很香。 “吃的什么?”她好奇问。 “是鱼鲊。” 陆雨昭笑眯眯又问:“还有吗?” 厨娘愣了愣,“有的有的,我这就去给娘子取一些来。” 那人心道,这不过是她们闲暇之余腌渍好,给自己下饭的普通吃食,陆娘子怎地看起来如此感兴趣的样子。 陆雨昭紧随她身后,就见厨娘从厨房角落拖出个瓮罐,然后开坛夹出鱼鲊。 她随口问道:“这鱼鲊如何料理的?” “再简单不过了,便是把鱼片成薄片,用生姜、陈皮、花椒、盐和莳萝揉匀,然后备好红曲、熟米饭,它们是发酵的关键,一层熟米饭一层鱼铺码,再浇上花椒油,装坛封口便好了。鱼最好选肉厚刺少的,腌渍七至十日便可食用了。” 陆雨昭了然点头,伸手接过,“谢啦。” 看着陆雨昭端着一碟鱼鲊转身离开的身影,那厨娘怔了半晌,这陆娘子性子这般随和,也太没有架子了吧? 前院种了一棵亭亭如盖的梧桐树,树下有一张石桌。 陆雨昭放下鱼鲊,岁微将买来的糟猪蹄摆上,又送来一盅酒。 “娘子少喝些,免得醉了。” 陆雨昭夹起一片鱼鲊尝了尝,唔,鱼肉紧致,调料入味,下饭下酒都是不错的。 她这才恍然记起,她以前收集过一些关于“鲊”的资料,鲊是生腌的一种,开瓮即食,不必蒸煮。这鱼鲊的鱼肉从生鲜状到渍熟状,还带着些微生鱼片的口感。 说到生腌,宋人还有“糟”这一种吃法。 将酒糟加黄酒兑水、加盐,放食材,密封瓮罐,而后置于阴凉处。水产如鱼虾蟹等直接生糟,七日便可食用,猪羊鸡鹅等荤肉类则须先焯水煮熟,一天后就入味可食了。 石桌上这碟糟猪蹄儿,就是糟卤货的一类,这种冷盘菜下酒为之最。 她瞧着盘中的糟猪蹄,已经去了骨切成小块,猪皮色泽诱人,筷子还没夹起来,猪皮已微抖,仿佛加了“duang、duang”特效一样顺滑。 送进嘴里,酒香溢漫口腔,这是肥而不腻的关键,使软烂黏糯的猪蹄子变身清爽小伙儿,多了层咸鲜爽滑的口感。 陆雨昭酒量尚可,就着糟猪蹄儿小酌一杯,一时思绪纷杂,有点儿上头。 穿到这个时代有三两天了,她有一丢丢惆怅,惆怅里生出一丝茫然,茫然着嘴倒没歇着,然后……一口猪蹄一口鱼鲊一口酒,愈发有猪蹄鱼鲊就酒,越喝越有的趋势了。 她想起拍了《XX中国》的美食纪录片导演孙一老师,他天天戴个墨镜儿,严苛又酷。 只有面对美食的时候,这位大饕才会变得可爱,取了墨镜,双手虔诚捧着猪蹄,啃得满手油光,在飙升的胆固醇,和来自东北的彪悍师娘的教训之间反复横跳。 导演组最小的她天天被差遣,她累却快乐着,因为学到很多,因为懂得各位对她的砥砺。 其实她心里明白,大家都把她当团宠,组里一群志同道合的吃货,工作之外攒饭局每个人争相请客,从不让她买单;在组里过生日的时候大家偷偷买蛋糕给她惊喜,尽管最后都用来糊脸上打“蛋糕战” 了…… 还有摄影组的组长,那位来自湖北的壮实大哥,在山里拍插秧拍水稻成长周期,一米九的大个子想吃热干面和豆皮想得猛男落泪……大哥你吃上了吗? 陆雨昭吃着猪蹄泪流满面,也有点想吃热干面了。 Q弹筋道的碱水面,裹着浓醇而油润的芝麻酱,点缀胡萝北丁、蒜末香葱,加点醋,想吃酸豆角自添一勺,想吃辣的也可以淋一勺辣油,然后搅一搅拌一拌,武汉人端着纸碗,在路上边走就边吃了。 -- 第7页 呜呜呜,这里更吃不到热干面了,她瘪着嘴趴上了石桌,颇是惆怅地想。 顾昀回到自己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 自己的新婚妻子醉意朦胧地趴在桌上,一边抓着筷子往糟猪蹄儿里插,一边好不委屈地、小猫儿似的“呜呜呜”哼唧着。 大家闺秀醉了都这幅模样吗?真是新鲜。 顾昀勾唇,看她伤感得专注,便不去打扰她,负手悄步绕行而去。 陆雨昭醉醺醺地喊住他:“你站住!” 顾昀脚步稍顿。 陆雨昭把筷子一拍,手指朝他勾了勾,就像逗一只小狗过来。 “你过来!” 顾昀挑眉轻哂,依言踱了过去。 他掀袍也在石凳上坐下了,撑着后颈,好整以暇睨着她。 “夫人有何事?” “纨绔哥,你能不能省点心?” “嗯?” 陆小娘子显然是醉糊涂了,眸子湿漉,双腮绯红,歪头一眨不眨望着他。 片刻,她没头没尾说了句:“我以后能不能用你的小厨房?” 顾昀展袖端起桌上的酒轻抿了一口,笑着反问她,“我的不是你的?” 陆雨昭似是不能领悟他的意思,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冒出一句:“你的为什么是我的?” 顾昀无奈叹了口气,像是不大很想承认地说:“我们是夫妻。” 陆雨昭:“哦。” 日暮时分,天际晚霞漫天,流云绚烂。 春日煦风拂来,两个人一时没了对话。 顾昀放下酒杯,俯身凑近陆雨昭,低声问她:“我有些好奇,夫人是如何知道我……” 他顿了顿,尾调上扬,“挺厉害的。” 陆雨昭迷茫了一瞬。 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试过。 心想着,视线缓缓往下,默不作声往顾昀的下袍某个方位瞅了瞅。 顾昀:“……” 陆雨昭眼波含春,无辜地望着他,然后慢吞吞打了一个酒嗝。 顾昀:“……” 顷刻,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低低咬牙道:“你可真是个……” 登徒子,女登徒子。 他话没说出口,脚步似有趔趄,转头匆匆离去。 陆雨昭一脸懵懵然,趴在石桌上眯了眯眼,瞧见他白皙的耳廓上似乎透出可疑的红迹。 嘿,这小伙儿不是个情场老手老司机吗?怎么此时感觉给人挺纯情的错觉呢。 - 陆雨昭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她梦见了摄影组的湖北大哥。大哥行走在长江大桥,捧着纸碗酣畅淋漓地吃着热干面。 吃完,他把干净的碗兜子冲她亮了亮,非常欠揍地笑着说:“我吃上了,你呢?” 陆雨昭被气醒了。 醒来口水分泌,饥肠辘辘。 “娘子醒了?”岁微走近床畔,拉起床上的帷帐。 陆雨昭蹭地坐了起来,“小岁微,这儿有芝麻酱吗?” 她!要!吃!热!干!面! 岁微稍有一愣,“回娘子,自然是有的。” 陆雨昭:“碱水面呢?” 岁微一脸迷惑,“什么面?” 果然,芝麻酱好弄,碱水面难求。 化学名为碳酸钠的碱,在后世很常见,食用碱也运用广泛,只不过在本朝,自然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东西。 在岁微的吩咐下,小厨房的掌厨刘三娘准备好了芝麻酱。 虽然不是碱水面的热干面毫无灵魂,想要满足自己的馋瘾,陆雨昭只好退而求其次。她决定自己揉面,尽量力求细且筋道。 陆雨昭系上襻膊,利落撂起广袖,往案板洒了干面粉正要上手,刘三娘忙道:“这些让我们下人来做就好,娘子——” “不要紧,有鸡蛋吗?”陆雨昭不以为意地打断她。 面保持筋道有个小诀窍,就是往面粉里加鸡蛋。 鸡蛋打成蛋液加入面粉,再佐一点盐,揉匀,而后用白纱布盖起来醒半个小时。等待的间隙,陆雨昭坐下来拿水一点点澥开麻酱,调到稀稠适中的状态,放着备用。 她又记起某个香港云吞面馆子里的竹升面是加鸭蛋的,店老板会拿一根又粗又长的竹竿,跳大神一样按压面团—— 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这么个粗竹竿,跳竹竿压面也是个技术活。 陆雨昭是个理论大于实操的选手,揉面可以,以前经常帮阿婆打下手,擀面压面就不是她擅长的了。她擀面找不着诀窍,经常擀不匀。 于是便请了刘三娘帮忙,用擀面杖继续按压面团,多按压几次,最后擀压成又薄又匀称的面皮,让她对折细细切开,就下进了大锅的沸水里。 用筷子在锅里不停搅拌,面条浮起来,就代表面条烫好了。 刘三娘用笊篱麻利捞起,最后在陆雨昭的示意下过一遍凉水,淋上芝麻酱,点上香醋,撒上葱花蒜末,折腾了大半天的非正宗热干面终于做好了。 陆雨昭迫不及待端走。 面和麻酱还有很多,余下的她便让刘三娘、岁微、和其他厨娘仆从分了。 刘三娘吃了一口,讶异道:“这面真滑韧。” 陆雨昭吸了一口面,唔,麻酱的味儿是对的,面比本朝已是筋道许多,口感还是不对,但也不必苛求,足以慰藉她这个异乡魂的嘴馋之瘾了。 -- 第8页 刘三娘面露一点怀念,“有一点像我在乡下时,祖母做的面条,韧韧的,因为加了些许草木灰……” 草木灰!她居然忘了! 古时的草木灰入药,是很常见的中药药材。也有充当食用碱的,就好比加了草木灰的碱水粽。 陆雨昭问岁微:“药店可有草木灰?” 岁微正忙着吸面,含糊答:“有的。草木灰散寒消肿、消症破积,但不可广用,娘子是怎么了吗?” 陆雨昭眼睛一亮,“你去帮我买一点草木灰回来,我们再试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鱼鲊做法有参考《吴氏中馈录》 笊篱:相当于现代的漏勺。 第04章 煎茶汤与羊脂韭饼 早市各种饼 陆雨昭是个在生活上很随性的人,唯独吃的方面,她尤其喜欢折腾。 读大学时在宿舍为了捣鼓一口吃的和宿管阿姨斗智斗勇,收了好多寝室做饭神器和锅子;为了在重庆找一个做江湖菜的苍蝇馆子,下雨天跟着缺德地图在山城绕来绕去爬上爬下爬断腿,结果目的地离自己下车的地方只有三百米…… 用孙导的话说,她被他选中,也是看中她能折腾。 作为一个吃货,学编导的她连毕业作品都是拍的美食。 在此之前,她是一个小有粉丝的美食博主。 她这个博主和别的不大一样,发的东西随性且杂,有时候拿着GoPro一路上能拍三个vlog,有时候半个月不见得发一个动态,因此时常被粉丝骂臭咕咕;有时候对某个“奇怪食谱”、或研究秘方,自己在出租屋昼夜不分地捣鼓琢磨,对着摄像机碎碎念,譬如自制手打鱼丸,从选鱼、到学会刮鱼茸,再到剁成鱼糜,然后搅拌,至最后捏鱼丸汆下锅;有时候发发每日食的记录手账,写的美食软文天南地北地胡侃,从当地的饮食文化扯到古代的最初发源…… 原本只是个记录吃吃喝喝的很个人化的私人博,结果意外收货了一小撮喜欢她风格的粉丝,也是承蒙所爱了。 此时,为一口吃的爱折腾的陆雨昭试了加草木灰好几个版本,酌量添加,终于找到最接近于碱水面的状态,一抬头,门外的天都黑了。 她伸了一个懒腰,对刘三娘说了句把剩下的碱面保管好,解下襻膊就去睡了。 至于晚饭是不用吃了,试吃已经吃饱了—— 她最近是不想吃热干面了,嗝,陆雨昭讪讪地想。 - 说起热干面,那个湖北大哥曾说他们那里吃早饭叫做过早。过早,一个过字,郑重又有仪式感,妙啊,多妙啊。 陆雨昭洗漱完毕,摊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明天出府逛逛汴梁城的早市,去吃早饭吧! 翌日,陆雨昭早早醒来,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轻便男装。 这男装是她让岁微置办的。 圆领窄袖,一袭青衫,革带腰间一系,陆雨昭颇是满意地在镜前转了两圈。 “嗯,很适合,比女装方便多了。”她捏了下岁微的小脸蛋表示满意。 岁微脸一红,小声嘀咕:“娘子你又这样……” 目光却不由多瞄了自家娘子两眼,端的一副潇洒小郎君的模样,竟然和姑爷一样不正经! 陆雨昭低调行事,免得不必要的误会传言,和岁微一起从后门出的。 天际冒着鱼肚白,才刚刚亮,除了上朝的顾大郎,顾宅里的贵人都没起来。再说了,人家也是从正门走的。 守着后门的仆子是新来的,他从打盹中惊醒,暗想这位青衫小郎君是顾家哪位小主人,很是面生。 岁微走近小声道:“不要惊慌,也莫要声张,这是陆娘子。娘子母亲病了,焦灼心切,寝食难安,不想惊扰老太太,咱们去看看就回。” 守门的家仆连忙称是,开门放行。 嗯,小丫头真机灵,陆雨昭摸着下巴点点头。 拐出后巷,走在街上,陆雨昭转念一想,她会不会把这小丫头带坏了。 于是咳了声,解释:“小岁微,我就是去逛逛早市,吃点朝食。” 岁微了然点头,娘子自从嫁过来,别的没什么,就是对吃食就莫名执着。 她已经习惯了。 陆雨昭走着走着,逐渐被热闹的早市吸引。 汴梁的坊市活泛,商铺摊贩盈街,五更天便叫卖声不绝,其间牵驴的游商、去州府打卡上班的、去汴河码头上工的、一大早出门采买的管事,人声鼎沸,人流熙攘不绝。 她背着手慢吞吞走着,多么有烟火气的市井生活啊,汴梁果然繁华。 再往前走,便走入了皇建院前的街道。 陆雨昭远远就闻到了烤饼的芝麻香气,还有案板“笃笃笃”声,走近看,一家专门卖胡饼的食铺,店面还颇大,居然置有五十多个烤炉。 炉火光隐隐灼灼,店里人忙忙碌碌。 店主人麻利地把面饼入炉,热得额头直冒汗。还有帮工若干,每个大案板前站三五人,有揉面团的、有切面剂子的,有擀面的、也有往剂子里塞馅儿的,分工合作,有条不紊,真是生产线一条龙,做饼大户啊! 陆雨昭偏头往右看了看,竖起的旌牌上写着“郑家饼店”。 店里生意兴隆,排队的人很多,她自觉往后站去。 岁微小声叹道:“都说要吃饼,去皇建院前的郑家饼店。这家胡饼店远近闻名,做了许多年的老口碑了,我从小吃到大……从一个小饼摊,到如今愈做愈大,这么大规模味道也没变,便宜实惠,实在是难得。连入京的游子外乡人都会慕名前来排队买一块尝尝……” -- 第9页 陆雨昭不由瞪了眼,哇,那不是最早的网红店了? 汴京必吃的老字号之一,旅游必打卡的特色小吃之类云云,她已经想好了口号和宣传。 店里饼的种类也挺多,有洒满芝麻的烧饼,曰之“满麻”,是芝麻爱好者的福音了;有揉入白糖酥油的薄饼“糖薄脆”,小小的圆圆一个,点缀芝麻,一口咬下去脆得掉渣,又香又甜;还有加椒盐的“宽焦”胡饼,咸口,长的宽的;最后是网红单品髓饼,剁碎的髓脂粒和蜜糖、混入面粉揉成团,再切成面剂子擀成饼放入炉中烘烤,想想就肥美,垂涎欲滴! 陆雨昭排了好久,奈何这个队伍像排不完似的,她不由纳闷,这一个个都起这么早的吗? 排她前面一个头戴幞头、圆领大袖、士大夫扮相的山羊胡子老头儿和同伴摇头抱怨:“春闱将近,这京城里一时多了好多人,吃个胡饼也吃不到,哎……” 他同伴讲:“可不是,各州各路的举子贡生都来了。” 哎,参加高考来着?真新鲜,被她赶上了。 她环顾四周,果然路上多了一圈背着包袱、赴京入试的举子贡生。陆雨昭细细一想,春闱省试之后还有殿试,之后才赐进士分状元探花什么的,参加高考好像也不太准确。 参加中考?好像年纪也不太对,陆雨昭瞬间乐了,有被自己无聊到。 漫无边际乱想着,终于排到了—— 她前面的山羊胡老头儿。 他熟稔地笑说:“郑师傅,给我来两个羊脂韭饼。” 哎哎哎,这是什么?菜单上可没有写啊。 被称作郑师傅的店主人憨厚一笑,“好嘞范先生,暮春了,恰好最后一波春韭,今天卖完了,明日就不再卖了。” 陆雨昭忙举了手,不假思索急喊道:“我我我,我也要一个,还有吗?” 郑师傅和山羊胡老头儿俱是一愣,须臾笑了。 老头儿揶揄她道:“小郎君如此心急做什么,今天还是吃得到的,对吧?郑师傅。” 郑师傅一边用火钳麻利从火炉夹出饼子,一边笑呵呵点头。 岁微红着脸拉了一下陆雨昭,“娘……郎君注意些……” 陆雨昭讪讪一笑,春日限定单品,还是菜单没有的,老熟客才知道的绝活小吃,可不心急吗! “除了羊脂韭饼,店家的各类胡饼我都来一个。” 陆雨昭又问了岁微要吃什么,她摇头说不用,眼睛却往满麻上瞅。她便每样儿点了一个,满麻和糖薄脆决定投喂小丫头。 她提前下了单,反正现做现卖,都需要时间。付钱的时候,一个饼不过几文钱,果真便宜实惠。 没过多久,三个羊脂韭饼做好了,是和老头儿一拨的。 郑师傅递给她一个,“余下的郎君还须等会儿,还在做。” 老头儿捋着胡须笑了笑,和同伴拿着韭饼走了。 陆雨昭等不及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韭饼,眼睛登时瞪圆了,好香的韭菜盒子!哦不,韭菜肉馅饼。 肉臊子肥瘦相间,春韭鲜嫩,烘烤的面香,三者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花椒末提味,细细咀嚼,每一口羊油无声渗透,油脂粒在口腔爆炸,简直不要太美。 难怪叫羊脂韭饼,点睛之笔果然是这一小块羊脂啊! 吃完一个羊脂韭饼,陆雨昭的其他胡饼也好了。 她试了试髓饼,髓脂爆香,又加了糖,咸甜口的,也很不错;宽焦胡饼椒盐味很正很足,最接近于后世的无馅儿烧饼;糖薄脆很小,三个起卖,自己尝了一个,余下的和满麻一起给小岁微,果真又香又脆。 被陆雨昭投喂的岁微像个小仓鼠,和陆雨昭一起啃着饼,走在路上。 陆雨昭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街边在吆喝“煎点汤茶药哟~”,抑扬顿挫,尾声拖得长长的。 宋人喝茶盛行,药茶更兼顾养生,她对喝养生茶实在没啥兴趣,这个一开始就充斥街头巷尾的叫卖,她都没注意到。 吃饼难免干噎,此时她生出不妨试上一试的念头,配饼吃也是好的。 总归她是个不挑嘴的海纳百川派,粽子和豆浆的在她这里没有甜咸之争,折耳根和香菜芹菜是她最爱的小料,臭味小吃譬如榴莲螺蛳粉臭豆腐纳豆她也来者不拒…… 当然不是一下子喜欢上的,都是慢慢“真香”,从而欲罢不能的。 陆雨昭点了两碗煎茶汤,一碗给岁微,端起喝了一口,竟不涩口。茶的醇香之余,她品到一点绿豆的味道,清甜爽口。 和摊主人随口攀谈两句,果然春茶里加了绿豆、不过还有一些消食健胃的中药材,磨制成粉一起熬制而成的。 陆雨昭端着茶碗正欲去露天茶桌坐下,嘿,巧了,又碰到那山羊胡老头儿。 他和同伴也在此处喝煎茶汤。 那老头儿显然也看到了她,笑问:“小郎君是来京赴试的举子?” 陆雨昭很快了然,默了默。 看她胡饼每样儿点一个,像尝鲜的外乡客了吧,可惜她是汴京本地人,哦不,灵魂不是身体是。 “嗯,老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陆雨昭也不好点名身份,不如点头承认。 “小郎君来自哪里?” 陆雨昭睁眼胡诌,“眉州。” “眉州人嗜辛味,汴京里的吃食应当吃不惯吧?可以去川饭店。” -- 第10页 陆雨昭朝他作礼,笑问:“老先生不如给在下推荐推荐?” 这老头儿一看就是个在吃食上讲究的老饕。 “范直讲!” 这时,蓦地一声清亮嗓音传来,几位年轻公子哥们朝老头儿走来。 陆雨昭闻声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顾昀和陆樾。 两个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顾昀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半晌,他若有若无的啧了声。 啧什么啧,没见过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亲亲小娘子? 他不会拆穿她吧,毕竟昨天喝大了还内涵他那里不行,怪尴尬的哦。 顾昀收了视线。 哦,他没认出来。 会不会是像古装剧一样,女主角穿男装男主角就中了不认识的睁眼瞎buff? 陆雨昭正自欺欺人地想着,陆樾抖着手指头,指着她恍然大悟道:“哦,阿姐——” “街上的煎茶汤真不错,喝完了我们走吧。”陆雨昭头也不回地扯走岁微。 姐你个头,原来你才是那个睁眼瞎。 作者有话要说: 饼店有参考《东京梦华录》,五十多个烤炉是真的,没夸张!! 羊脂就是羊板油。 第05章 山海兜与山家三脆 寒食养生趴 陆雨昭回府没多久,就听到院子里的家仆通报,顾昀的父亲顾临峰回来了。 时任河北路转运使司的他,正是他解送的河北路的举子赴京考试。大约住两天就走,和家里老小一起过寒食清明。 顾宅里的人她都没怎么认全,顾昀父亲常年不在家,顾家老大顾晖忙于朝事来去匆匆,他的妻子姚氏倒是打过照面;顾家大姐儿也在宫为妃,她更见不到…… 听说还有个姨娘和庶女。 顾临峰携妾室幼女在外任官,最初妾室一直跟随他到处跑,后在外地生了幼女顾春吟,今年刚满十三,一直养在顾临峰身边,喜欢骑射之事不喜诗词,野惯了,不愿回汴京住。所以遑论刚嫁进来的陆雨昭,顾家上下应该也鲜少见到这个小娘子。 顾家治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所以家仆平素都很活泼,尤其是顾昀院子里的。 今日却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说话也小心翼翼,问了缘由吞吞吐吐才说:“顾相公脾气暴躁,一贯不喜我们郎君,觉得是个不、不学无术的纨绔,败坏家门,丢顾家的脸……他回来了,郎君要、要遭殃了,少不了一顿揍打责骂……” 陆雨昭讶异,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公公不好相处吗?很讨厌自己这个二儿子? 寒食节这天,老太太身边的素秋过来,请她去老太太那边一起用膳。 “从今个儿起,寒食这几天都禁烟禁火,不开灶,这几日便是大厨房统一做些冷食,太夫人说,适逢相公也回来了,我们阖家团聚一下。” 抵达虞太夫人的屋子里,楠木圆桌前已经围座满了人。 顾昀居然也在之列,他昨天都没回院子,这是怕自己老子责骂,浪回来了啊? 她在顾昀身边落座。 坐老太太身边的顾临峰,正问顾昀功课,又问策论,三句顾昀答不上来两句,他瞬间拉了脸,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你这学的什么东西,没一点长进。” 陆雨昭偷瞄顾昀,这纨绔哥一脸没所谓,没心没肺地笑答:“爹,您一回来就聊这些,我一时哪答得上来啊?这家里和和乐乐吃着饭,别坏了大家的兴致,和祖母的一番苦心啊。” “顾昀!”顾大郎顾晖呵斥住他。 陆雨昭心里咯噔一声,捏着筷子瑟瑟发抖,坏了大家兴致这种话你也敢跟你老子说?是故意的还是没眼力见啊你…… 顾晖:“爹,他还小,还没收心,不急一时,莫要逼他太紧了……” 他说话不疾不徐,清润无波,为自己弟弟打圆场。 陆雨昭这才打量起顾家大哥顾晖,居然是一副温润端方的长相,像个斯文俊雅的文人士子。 顾临峰猝不及防就朝陆雨昭看了过来,“他如今都娶妻了,十八岁了,还小?还不收心?” 啊别别别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这里啊! 陆雨昭看见顾临峰一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身上一股杀伐之气,忐忑说了声:“爹,郎君也是无心之言……” 姚氏姚汐展唇笑了,打趣道:“爹你一见面就吓新妇。” 陆雨昭心道,没有,没有,你们继续,火力继续朝向顾昀就好,她吃瓜看戏,看个戏。 虞太夫人夹了一箸柳叶韭在陆雨昭碗里,在这时出声。 “雨昭,来,这是汐儿亲手做的柳叶韭,尝尝。” 陆雨昭夹起吃掉,由衷称赞:“嫂嫂手艺真棒!” 姚汐笑,一一同她介绍桌上的吃食,“寒食节禁火,蒸麦糕、枣糕、油炸馓子、糖粥、煮鸡蛋必不可少。煮鸡蛋,馓子就粥吃简简单单,称心又舒畅。除了这柳叶韭,我还做了山家三脆、醋拌苦菜、山海兜子……” 她和顾晖简直不能再配,嗓音如春风徐徐,慢吞吞说着转移话题,悄无声息就解诀了这桌子上父子的争执。 陆雨昭对这个嫂子刮目相看,难怪年纪轻轻掌管内宅家事,就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长得也怪好看的,气韵秀雅端华,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陆雨昭顺着她聊了起来,老太太时不时加入,一时乐不可支。 -- 第11页 姚汐:“这柳叶韭是嫩柳叶和春韭一起拌的,格外脆嫩。” 陆雨昭笑吟吟称是,“嗯,是。” 姚汐又对老太太说:“《神农本草经》讲,苦菜‘治五脏邪气,厌谷胃痹’,有清热解毒,疏肝利胆的功效,这醋拌苦菜祖母多吃些。” 陆雨昭好奇“欸”了声:“我尝尝。” 虞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惯会诓我,苦的就给我吃,还要讲一堆有益身体的大道理。” 这般说,却笑着吃掉了姚汐夹来的苦菜。 顾临峰睨了眼顾昀,没再发作。 顾大郎笑而不语,拍了下顾昀的肩,顾昀却是一躲,闷头用饭。 顾晖转而加入她们的话题,文人士大夫在吃上讲究个清雅,吃个超脱情怀,他对山家三脆格外青睐。 “细雨竹林的笋,丛林间的蕈菇,山坡灌木的枸杞苗,嗯,果然是山家三脆。笋嫩脆,蕈子鲜脆,枸杞苗绿脆,妙啊!” 顾晖:“父亲尝尝?” 顾临峰夹起一筷尝了一口,脸色稍霁,遂问姚汐:“这是如何做的?” 姚汐笑答:“春笋、小蕈菇、取枸杞头上的嫩茎叶,焯一焯断生,洒上胡椒和盐少许,再淋上醋、酱油和香油,拌匀就可以吃了,滋味好得很。再说了,枸杞苗亦有清热补虚,养肝明目的功效,这道菜再适合父亲不过了。” 虞老太太用筷子点了点山海兜:“那这道菜呢?” 姚汐又答:“回祖母,昨夜里做这兜子,可费了些功夫。” “大厨房又采买回了一批笋和蕨菜,上次包了馄饨,我见新鲜好吃,这次我便琢磨着试着做做兜子。嫩笋和蕨菜焯水断生后切碎丁,鳜鱼青虾处理干净后也切丁,鱼虾肉丁稍稍蒸熟,待放凉,鱼虾笋蕨丁佐以盐、胡椒,淋上酱油和麻油搅拌成馅儿,包入粉皮。最后上锅蒸一蒸便做好了。” 顾晖又叹:“山海兜,真是个风雅名字。” 虞太夫人点头赞道:“颇有些野趣。” 陆雨昭的目光停留在轻薄透白的粉皮上,隐隐透出翠色淡粉,是蕨菜丁和虾仁粒。 她不由问:“这粉皮是什么做的?” 有几分像越南春卷的饼皮,但没有那么莹透,似乎更像潮汕粉粿。 姚汐:“是绿豆粉皮。” 陆雨昭夹起一个山海兜,兜子和饺子馄饨一样,都是往里包馅料,兜子包法却从未见过。兜子形状,却像个透明的三角饭团。 浅尝一口,鱼虾肉粒鲜美,笋蕨丁脆嫩,绿豆粉皮清爽。姚汐又推来蘸碟,芝麻酱、蒜泥醋碟、姜醋汁,各自一蘸也别有滋味。 寒食节,一个真正的养生趴啊,陆雨昭暗道。 顾晖和顾临峰喝着酒,又聊起不日后的春闱。 顾晖:“夏相公家的六郎参加的正是这次春闱,刘侍郎家的十一郎荫补了个太常寺太祝,我看阿昀不若也去恩荫个一官半职算了,总归他的心思不在科考上。” 顾临峰看向顾昀,点头同意,恨铁不成钢道:“他也就这么些出息了。” 虞老太太这时发了话:“那怎么行?!” “阿昀一定是要考功名的,靠恩荫算什么本事。他五岁能作诗,七岁能写文章,八岁就被选进宫陪伴太子当太子伴读,考中进士入仕是迟早的事——” “祖母,我吃饱了。” 少年郎的桃花眼稍敛,顾昀垂下眼睑,站起来朝她做了一礼,然后便匆匆离席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纨绔哥今天好奇怪哦。 作者有话要说: 柳叶韭、山海兜、山家三脆都出自《山家清供》 第06章 睡了你与烤羊肉串 寒食夜围炉吃串 饭后,就顾昀同学的科考遗留问题,陆雨昭被留了下来。 顾临峰提议送顾昀去国子监读书,老太太当即否决,“去国子监做什么,吃不饱穿不暖的,况且他刚娶了亲,这像什么话!” 顾临峰:“哪有这么夸张?国子监乃我朝最高学府,被母亲您说得——” “总之我是不同意的,阿昀身子弱,我怕照顾不好。”老太太固执地说。 陆雨昭默默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说这老太太溺爱小孙子了。 就那种盼望其成材,又不愿意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累那种异常矛盾的老妈子心态。 见老太太和顾父僵持不下,顾晖道:“行了,爹,祖母,先让他在家里读着书吧,总归今年的科考他也参加不上。” 姚汐:“阿晖说得是,先在家念着吧。” 她又说:“雨昭要多敦促阿昀读书,多拘着他点。” 不是,咱们好好当着媳妇背景板,为什么要cue我啊? 虞太夫人:“是了,阿昀是你的夫君,是相伴一生的人,他好你好,总不能这样冷着。” 其实陆雨昭嫁过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对新婚夫妻没啥感情,像一对陌生人。 老太太便明里暗里地讲,翻译一下就是:你最贤惠了我就看中你这点,我知道纨绔哥不靠谱冷落你天天在外面浪你受委屈了,但你们已经捆绑一生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学会夫妻相处之道尽早圆房让他收心懂得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陆雨昭听罢,掩面做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子,“郎君……他不碰我。” 她冷静推锅。 -- 第12页 虞太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陆雨昭的爪子。 她唤来候在外厅的仆妇说:“去跟二郎说,今天再睡书房,或者出去睡,我就没这个孙子。” “……”陆雨昭掀了掀唇,别啊,别啊! 她这锅没推走,反倒砸了自己脚! - 仆妇来报时,顾昀正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石桌坐着点茶。他一边往茶盏里注入沸水,一边全神贯注地用茶筅搅动茶汤。不能溅出来,亦不能搅动过慢,以至于没有汤花浮现。 点茶这种风雅事,在当朝极为流行。 点茶要掌握好分寸,一是调膏要匀,二是注水缓而准,落盏无声,三是搅拌动作不急不徐,以至咬盏。 顾昀除了读书,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那群狐朋狗友最喜欢喝他的茶,也最喜欢同他斗茶,戏称他一句“点茶三昧手。” 他的侍从阿宽站在石桌边,用蒲扇扇着小火炉,憨憨问顾昀:“不准睡书房,不准出去睡,那不是要和陆娘子一起睡?郎君,你就去睡嘛,那屋子本来就是你的,书房的床多硬啊。” 仆妇憋笑,顾二郎身边这个侍从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又憨又呆。 刚要退下,顾昀喊住她:“陆娘子怎么同太夫人说的?” 仆妇有点难以启齿,“娘子就讲……郎君,不碰、碰她。” 顾昀不用想象,就能猜出她摆出的一副低眉顺眼的委屈样子,轻哂一声。 仆妇退下后,阿宽恍然大悟:“哦!太夫人是要逼郎君圆房啊!” 顾昀丢了茶筅,斜他一眼。 阿宽挠了挠头:“郎君不想圆就不圆嘛。” 顾昀端起点失败的茶,塞他手里:“你闭嘴。” 阿宽张了张口,端起茶盏咕噜咕噜喝完了,他眉头瞬间拧得老高。 “好难喝!” 顾昀袖子一挥,示意阿宽把石桌上的茶具都搬进卧房里去。 他在床畔坐下,似笑非笑道:“咱们等夫人回来,全了她的心愿。” - 陆雨昭不知道这里的动静,还以为和往常一样,顾昀仗着虞太夫人的宠爱,她怎么说,他依旧油盐不进,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老太太放狠话,对他应该没什么震慑力。 所以,应付完顾家这一家子,她一踏进室内,就拆了所有发饰,披头散发往里走去。 天已经黑了,室内没有掌灯,她正摸黑往床边走,一边要脱了褙子—— 然后便借着洒进来的月色,看清了床边坐着的人,她的便宜老公顾昀同学。 此时她正是一个诡异的姿势,褙子脱了一边,里面是抹胸,香肩半露,和顾昀四目相对。 卧槽,他怎么在她房里? 顾昀微抬下巴,靠在床边看着女人,这幅香艳的画面。 女人背着溶溶月光,衬得瘦削的肩胛骨莹白泛光,锁骨精致而漂亮。 然后,他就看见陆雨昭面不改额地把褙子扯上了肩膀。 顾昀:“……” 陆雨昭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顾昀看着她,陆雨昭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副“拜你所赐”的神色,仿佛在对她说我怎么来了你心里没点abcd数吗。 陆雨昭欲哭无泪,“没事我给你打个掩护,不必勉强。” 这黑漆漆一片太没安全感了,靠床的纨绔顾同学目不转睛看着她,给了她一种干脆今天办事交差的错觉。 啊,她也不是抗拒做那事,就是觉得是双方享受的事,形婚夫妻勉强肉.体多痛苦啊! 陆雨昭不动声色往边儿上挪,准备摸去灯笼出把蜡烛点了—— 结果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往坐在床边的顾昀身上扑了上去。好家伙,她直接推到顾昀,还是个跪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轰—— 气血从脚底板升腾到头顶,陆雨昭一张老脸没忍住红了。 太尴尬了,太诡异了。 顾昀猝不及防被人推倒,愣了须臾,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夫人如此心急?” 我心急个屁,陆雨昭撑着床沿准备站起来,顾昀拽着她的手臂就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 陆雨昭瞪大了眼睛,不会真的要在今天把她办了吧? 男女力量悬殊,陆雨昭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心里有点慌了。 “你听我说,顾昀,是这样的……” “嗯?” 顾昀的桃花眼微挑,瞳孔漆黑,勾唇瞧着她。 “夫人煞费苦心,不是叫我睡了你?” 陆雨昭怒了,“谁想睡你了!” 一推他的胳膊,没推动。她动了动腿准备踢他,更是被压制得死死的,好家伙,他看着弱不禁风的,力气这么大的。 顾昀慢慢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颈,陆雨昭侧颈一躲,叹着气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强圆的房是不快乐的,你不快活我不快活,你是不是怀疑我故意让老太太逼你和我圆房啊我发誓我没有,咱们相敬如宾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郎君,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方才点茶的小炉子是不是没熄啊!” 阿宽人没冲进来,声音已经远远到了,成功打断了陆雨昭的话,也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气氛。 顾昀侧撑起身体,蓦地笑了。 -- 第13页 他伸出手指勾蹭了下陆雨昭的下巴,“看来夫人想快活也快活不了了。” 陆雨昭懵了下,心脏漏掉一拍。 他刚刚在干嘛?勾她下巴? 死小子,说的什么虎狼之词,还怪让人面红心跳的。 阿宽嘀咕道:“怎么不点灯啊郎君。” 这个人脑子不机灵,手脚倒麻利,三下拔了灯罩点燃了门边的两盏灯,然后才看清床上的场景—— 发丝凌乱的陆娘子,衣衫不整的郎君,床帷飘曳…… 阿宽的幼小心灵受到了冲击,登时石化在当场。不刻,他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飞奔了出去。 - 还好陆雨昭心理素质过硬,她一贯没脸皮,信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这一至理名言。 她慢吞吞爬下床,看到桌子下小火炉隐隐火光,试图用话题缓解气氛。 她随口问:“你为什么可以用火?” 顾昀反问她:“谁说不能用火了?” 陆雨昭:“今天是寒食节。” 顾昀:“总归不是过个节气,不开大灶,小炉子小鼎而已。”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陆雨昭原本准备找个小炉子烤点东西吃,养生宴太素了,她想回来偷偷打个牙祭的。 现今现成的就在眼前,于此便问他:“借我用用?” 恰好,被她支去厨房找食材的岁微回来了,“娘子,大厨房没有开火,今天没有采买,所以只有些剩下的羊肉猪肉,和一茬韭菜,还有娘子你要的调料和筷子。” 岁微这才看清顾昀,她一愣,“娘子……” 陆雨昭咳了声:“不用管他。” 她走过去看了看调料,白糖、盐、葱姜蒜、胡椒末、小茴香粉、淀粉都有,很好。 此时还没有辣椒,孜然也是用接近于它的小茴香代替。 肉也已经切成了小块,猪肉、羊肉各放于两碗中,筷子劈成两半,劈了很多带过来—— 都是陆雨昭吩咐岁微做的准备工作。 陆雨昭给切好的肉裹上淀粉,洒上胡椒末、盐、姜,又倒了一点酒腌制着,便蹲下去用小火钳去捣鼓小火炉的炭火。 顾昀默不作声看着陆雨昭,心道真是奇女子,从床上到桌边捣鼓吃食,转换如此自然。 这个奇女子,口腹之欲大于男女之欲第一人。 陆雨昭诚然不知道顾昀怎么想的。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她早已不把刚才的事当事儿了。 反而琢磨着不如和顾昀这家伙聊聊,稍稍摊下牌,谈论下形婚夫妻互不干扰搭伙过日子的可能性…… 岁微依照着陆雨昭的指示,把洗好的韭菜串上了筷子。等肉腌好了,又各自把猪肉、羊肉串成了串。 她好奇不已:“娘子这是做什么吃食啊?我竟从未见过。” “烤羊肉串,烤五花肉串,烤韭菜,简称——”陆雨昭顿了顿,“夜宵。” 陆雨昭不知道阿宽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也不知道顾昀是什么时候出去了拿了壶温酒回来了的,总之不知何时开始,他俩自觉围在小火炉边儿—— 看着陆雨昭拿着筷子串成她口中所谓的“烤串”,放在炭盆上一边烤,一边洒小茴香粒、胡椒和些许白糖。 不刻,袅袅烟起,诱人的火炙香气扑鼻,肉串儿熏烤出肉汁,悄无声息滴入炭盆。 烤好了,陆雨昭把烤羊肉串分给阿宽和岁微,他捏着筷子诧异想着,这不是就是“炙羊肉”么,不过倒不是这个奇怪炙法。 陆雨昭递给顾昀一串羊肉串,她心平气和地又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顾昀扬眉:“谈什么?谈寒食夜围炉吃串?” 陆雨昭:“哦,那您有什么见解。” 她咬了一口心心念念的五花肉串,五花肉肥瘦相宜,烤得外焦里嫩,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香嫩,二者交裹着的肉汁在口腔迸溅,烤五花肉的真谛就在这里了;再吃羊肉串,香料配得好极了,孜然果然和羊肉是绝配,极好地勾出羊肉的膻香,又不腻口。 最后把烤好的韭菜从筷子拨了下来,放到盘里,嗯,浓郁辛香的烤韭菜那味儿,非常地道了。 她可以出师了,要不在汴京开烤串店吧? 顾昀倒了杯酒递给她,把问题甩了回去:“夫人有什么见解?” 她的见解? 陆雨昭喝了口小酒,漫无边际地想,唔,深夜放毒? 第07章 子推燕与洞庭饐 清明春游便当 陆雨昭想和顾昀探讨一下形婚夫妻和平相处的可能性,结果撸着串喝着小酒又喝醉了。 第二天醒来,岁微红着脸在床边笑,“娘子,昨夜里你醉了,是郎君把你抱到床上去的,还过了夜。” 啥?陆雨昭第一反应掀开锦被瞅了瞅,哦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岁微端了一个碗过来,“郎君今早起来,特意嘱咐我煮二陈汤给娘子解酒。” 陆雨昭往背后塞了一个引枕,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他人呢?” 岁微:“许是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吧。” 顾昀的确是去老太太那儿晃了一圈,一去就听到素秋正和老太太讲:“刚刚听二郎院子里的人说,二郎早上是从陆娘子房中出来的。昨夜二人小酌,气氛挺好,早上二郎还贴心叫了二陈汤。” 老太太听罢就满意笑了。 -- 第14页 顾昀走进去,老太太对他和颜悦色了不少,念叨了半天和新妇好好相处,夸陆娘子温婉柔弱,别让她受委屈。 温婉,柔弱……顾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浮现出的无不是她狡黠的样子,哪儿哪儿和温婉柔弱沾不上边,但……有趣极了。 顾昀但笑不语,老老实实听老太太碎碎念一样的教诲,点头称是。 不知何时,守在外边的仆妇说:“大郎从宫里回来了,宫里举行了赐火仪式,听说大郎分到了火种。”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终于停止了唠叨,“寒食禁火,清明取新火,是官家的恩宠。” 顾晖和妻子姚氏恰好踩着老太太的笑声进来,他笑着谈起殿前几个小孩儿钻木取新火、比赛谁先钻出火苗儿,官家赏赐获胜的小孩儿一个金碗的趣事。 姚汐打趣说:“新火起厨烟,郎君不若把火种借我,即是清明了,在出城踏青前,我去做些洞庭饐和子推燕。” 姚汐的贴身侍女屿月来院子传话,让陆雨昭去大厨房和姚氏一起做糕饼时,她一口答应下来。 对于吃食,尤其是新鲜的、没见过的吃食,她一概十分感兴趣。 冬至后第一百零五日前后为寒食,寒食过后便是清明。 时人有寒食禁火期过,清明取新火的传统。 皇家出城祭祀皇陵、普通人家有新坟的,也在这一天扫墓祭坟。因都城人皆要出城去往郊外,逐年又形成了郊外踏青探春的习俗。 陆雨昭一去大厨房,就系了襻膊帮忙姚汐打下手。 她跃跃欲试,等会出城去春游,这不就是做春游便当吗! 姚汐又做了麦糕、枣糕,并着炊饼一起放在蒸笼上蒸着。 此刻灶里烈烈生的火,就是官家赐予的恩宠——大郎带回来的火种生的新火。 陆雨昭在路上就听了一耳朵,岁微和屿月叽叽喳喳讲的这事儿,生火这事拔高得怪神圣的,古人真讲仪式感啊。 “雨昭,我们先一起做些子推燕。” 姚汐放下手中的捣槌,捣臼里似是碾碎了的叶子,已经捣成叶汁,散发出柑橘的清香。 陆雨昭凑近嗅了嗅,“莫非是柑橘叶捣碎的?” 姚汐笑:“正是呢。” 陆雨昭嘿嘿一笑,颇为得意。 姚汐刮了一下的鼻尖,开始教陆雨昭、还有岁微和屿月做子推燕。 陆雨昭学得很快,只是不解,“嫂嫂,这不就是枣糕吗?” 不过花哨一点,做成了飞燕状。 如是想着,随口道:“做这么俏皮,都不忍心吃了。” 话毕,三位年轻女郎齐齐看过来,诧异地瞧着她。 岁微不由道:“娘子,子推燕不是用来吃的!” 而后,在三位年轻女郎的取笑下,陆雨昭才得到了科普。 屿月绕口念一般说:“子推饼能吃,子推燕不能吃,子推饼非子推燕,子推燕乃子推饼,子推饼子推燕是一样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不同的东西。” 陆雨昭快被子推两个字绕晕了,“……子推饼又是什么?” 屿月:“回娘子,子推饼便是枣糕!” 陆雨昭:“……” 姚汐掩唇笑,“子推燕做好后,要用柳条串起来,插于门楣处的。” 哦,是一种习俗,陆雨昭终于懂了自己闹了什么笑话。 她讪讪一笑,“子推来子推去的,是有什么典故吗?” 姚汐就和她说起子推的典故,寒食节的起源。 “这要追溯到春秋时期,是晋国公子重耳和介子推的故事。” “公子重耳为躲避祸乱四处流亡,辗转于各国之间十九年。这十九年间,介子推始终追随左右,甚至在重耳饥寒交迫时‘割股啖君’。后来,公子重耳归国成为晋文公,然介子推不求功名利禄,与母亲归隐山林。晋文公几次派人请他出山,子推都不肯出来。晋文公便想出了放火烧山的法子,欲迫其出山……” 陆雨昭:“然后呢?” 姚汐:“但因子推意志坚决,拒不出山,最终被烧死在柳树下。” 陆雨昭默了默:“……” 她没想到是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局,她只想说一句,这……大可不必,古人这么喜欢以死明志嘛。 可真是个槽点太多以至于她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的典故。 姚汐有些好奇,“雨昭从未给听过?怎地连这些也不知晓?” 陆雨昭心里咯噔一声,节日习俗都不知道了,露馅了? 还好岁微好不委屈道:“娘子出嫁前,家里姐姐妹妹做子推燕,娘子从来只有一个人闷在房里的份儿,没人邀请娘子……” 姚汐摸了摸陆雨昭的头。 四人一同做了好些子推燕,用柳条绑了,插在了门楣处。 适时麦糕、枣糕、炊饼蒸好了,取出来装进食盒里,姚汐这才开始带着大家做洞庭饐。 姚汐不久前捣的柑橘叶汁便是在这会子用的。 陆雨昭揉好了糯米面,叶汁和入面团,加入适量蜂蜜,面团渐渐染绿,直到表面光滑不沾手,姚汐才示意面团揉好了。 然后便分成若干团剂子,搓圆,姚汐还留了一部分柑橘叶,裹住团剂子,便一片翠意地上了蒸笼。 “夏天做这个,我们可以采莲和柑橘叶同捣,会多了分莲的清香。”等待的间隙,姚汐说。 -- 第15页 陆雨昭望着蒸笼,慢慢反应过来,这和青团的做法差不多呀! 不过是没有馅儿,青团用艾叶染的。 陆雨昭便问大家可知青团,大家一同摇头,陆雨昭不由暗忖,这洞庭饐不会是青团的前身吧! 她跳起来,对姚汐说:“嫂嫂,我能否能在洞庭饐做些改编?我们不若试试加点馅料?” 姚汐怔然,须臾点头。 因为事出临时,在陆雨昭的说明下,只在大厨房找到豆沙和芝麻。 陆雨昭点点头,“这些便也够了。” 最传统最经典的青团也是豆沙馅儿和芝麻这些甜口的了,等以后闲了,她再琢磨做咸口馅儿的! 再重复一遍洞庭饐的步骤,揉面,捣汁,分面剂子—— 在这一步塞入绵软沙滑的豆沙和芝麻,继续点缀以柑橘叶,最后上蒸笼蒸。 岁微:“呜呜,我好想尝尝裹了豆沙的呀。” 屿月:“无馅儿才是正道!” 两个人瞪对方一眼,一边儿巴巴盯着蒸笼,一边儿各自据理力争起来。有馅儿党和无馅儿党争得脸红脖子粗,只差撩起袖子打一架了。 陆雨昭乐了,没想到在后世的甜咸之争之前,会在这里见到馅儿的有无之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洞庭饐(yi,四声):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 枣糕又名“子推饼” 介子推也是寒食节的起源:子推死后,晋文公感念忠臣之志,将其葬于绵山,修祠立庙,并下令在介子推死难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这就是“寒食节”的由来。 第08章 梅子饭团与子母春茧 金明池踏青 洞庭饐蒸好也是吃不了的,屿月和岁微眼巴巴望着,姚汐依旧面不改色地悉数装进了食盒。 “现在不许吃,踏青的时候再给你们。” 陆雨昭几乎看到两个小丫头瘪了瘪嘴,但还是乖巧点头,“娘子说的是。” 陆雨昭今天起晚了,旁人都用过早膳,她还空着肚子。 见旁边的灶上蒸着米,不由问:“谁蒸着米?” 岁微答:“掌厨要给守家的仆子们做的午食。” 哦,员工餐啊。 陆雨昭转念一想,不如去讨点蒸熟的米,做些饭团填肚子,顺便也做点带去踏青。春游便当嘛,饭团是标配。 说起饭团,她的脑海里就浮现日漫日剧里时常出现的梅子饭团,饱满杏红的一颗腌梅子,点缀在雪白的三角饭团里,漂亮又清新,莫名就感到治愈。 她看过一部叫深夜食堂的美食日剧,里面的店老板也做过另一款梅子饭团,是把腌梅子切碎了,混入米饭里一起捏的。碎梅香米,杏白交裹,也是好看的。 腌梅子在这里十分好寻,不必强求日式腌梅子。 宋人的蜜饯果子可太好吃了,不管日式腌梅子也好,还是后世做的乌梅梅干,都过做不到这般美味。 如此想着,陆雨昭便示意岁微去找些蜜饯梅子来。 屿月忍不住问:“娘子又准备做什么?” 陆雨昭笑:“就做些普通的饭团子而已。” 她说得平淡普通,屿月却还是好奇不已。 姚汐道:“雨昭过谦了,你总有巧思,我拭目以待。” 陆雨昭摆手嘿嘿笑,“不敢,不敢。” 她也没做过,以前吃饭团,大多时候只是应急充饥的即食产品,去便利店就买得到,微波炉加热,饭团质量不定。有时候新鲜好吃,有时候放得太久,味同嚼蜡。 岁微很快就端了碟蜜饯梅子来,陆雨昭依照记忆力的步骤效仿,还好捏饭团不是什么技术活,裹了整颗梅子的、和切碎了梅干和米一起捏的,她一样做了一些。此时是没有海苔的,于是用柑橘叶代替裹之,包在了三角饭团底下。 边做边吃,第一个她自己吃的,毫不客气朝饭团的尖尖咬下去,一口咬开了梅子,先是微微的咸,咸味却更好地勾出了梅子的酸与甜,清爽而开胃。 嗯,阴差阳错取材对了,这大约是盐渍梅子吧?日式腌梅子的做法和中国的盐渍是差不多的。 陆雨昭这才大胆分给她们尝,“余下的就带去吧,梅子饭团冷了也别有风味。” 姚汐捏着这个被称作饭团的三角团子,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它像从食点心,却是直接用饭米粒捏的,做法再简单不过,乍看的确平平无奇。 轻轻咬了一口,唔,米粒裹挟了梅子特有的香气,清新沁人,再往下一口,品出一丝咸酸,咸酸里又裹着甜,格外回味绵长。 嗯,带去踏春再适合不过了,想必阿晖会青睐这道点心,待会儿让他尝尝吧。 岁微和屿月没有过洞庭饐的嘴瘾,此刻尝到了梅子饭团,眼睛都瞪圆了,还不忘一人一句含含糊糊地夸赞。 “娘子真真厉害!” “哪里普通了?分明内有乾坤!” 不至于,不至于,在后世不过是普通吃食而已。 内有乾坤不至于,她现学现卖而已。 陆雨昭心满意足看着她们吃,又摆了摆手。 - 大约巳时,除却守家的,顾宅几乎倾府出动。 家里主子都乘车骑马往城外金明池去,金明池在都城西的顺天门外。与金明池紧连着的,还有琼林苑。 陆雨昭头一次出城,她像个没见识的,掀开马车的车帘往外望去—— -- 第16页 汴京城里,家家户户皆插柳满檐,御街车马纷然,走走停停。喧闹的街市间,她看到不少卖稠饧、枣糕、炊饼、麦糕、乳酪的摊贩。 大约都是挤在同一天出城郊游或扫墓的,陆雨昭笑,堵车这一幕多么熟悉,节假日的交通管制该出现了。 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开封府的知府大人擦着满脑门的汗出现在视野里。 陆雨昭懒洋洋地趴在窗沿,没忍住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一道熟悉男声传来。 陆雨昭一惊,偏头,这才发现她马车旁边的顾昀。少年郎白衣白袍,骑着骏马,一直随性马车徐行。 顾昀:“我怎么感觉,你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嘿,被你猜对了。 陆雨昭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知作何回复,于是干脆拉上了车帘,回到车内。 她和姚汐,还有岁微、屿月两个小丫头在同一个马车。 姚汐垂首捏着本闲书看着,岁微和屿月叽叽喳喳,从顾宅大厨房的某个厨娘的寡妇表姨母和勾栏跳杂剧的年轻后生勾缠在一起了,扯到她们在后门口见过一只叫阿黄的流浪狗,她们竟然同喂养过…… 陆雨昭登时眼皮子一沉,昏昏欲睡。 隐隐约约之间,她感觉一双温柔的手给她轻轻盖上了薄毯。 - “娘子醒醒,到啦。” 陆雨昭一睁眼,岁微正凑在她跟前准备摇醒她。 她揉着眼睛下车,外面已是另一幅天地。车马已经出了城,停在金明池堤畔。 池中彩舟画舫,有隐隐乐声萦绕。 金明池四处是人,各岸堤有人,曲廊长桥亦人挤人,摩肩接踵,不要太热闹。 或许是此处离画舫也比较远,人比较少,倒落得清净。 今天天气也是好的,春和景明,天朗气清。 陆雨昭遥遥就看到垂柳浓荫处,铺了长篾席和蒲团,围坐一起的虞太夫人、顾晖姚氏、还有立侯一旁的素秋屿月等人。 陆雨昭有些懊恼:“怎么没人叫醒我啊?” 岁微抿嘴笑讲:“是郎君见你到金明池还未醒来,吩咐我不叫醒你,让娘子多睡会。他讲出来玩,如何舒服如何来,不必拘束。” 陆雨昭稍稍讶异,顾昀他这么通情达理的啊?你这种说法深得我心啊。 她朝垂柳岸堤走去,听到姚汐和老太太在闲聊。 “说好过完寒食清明再走,父亲此行匆匆,也不知何时能见了。” 老太太摇着团扇淡笑摇头,“这是他的仕运,脾气又臭又直,外放做官比较适合他。” 顾晖:“祖母,父亲是个清要之人,不屑于那些拐弯话术。” 清高还是圆滑,老太太不予置评,只说:“阿晖比他爹爹更懂得为官之道。” 屿月注意到走来的陆雨昭,作了一礼:“陆娘子醒啦。” 姚汐拍了拍身侧,“雨昭来,这里坐。” 陆雨昭看了一圈四周,没看见顾昀,他刚刚不是一起出城的吗? 于是象征性问了句,“二郎呢?” “二郎呀,他小孩子心性。我娘家的表侄女缠着他放纸鸢去了。” “你不若去随他一起玩去。” 似乎看她一醒就找顾昀,觉得她们感情变得很好,姚汐促狭笑着往远处指了指。 陆雨昭循望过去,顾昀正和一个扎着三个朝天揪的小姑娘玩得正嗨—— 只是小姑娘举着风筝到处跑,跑得气喘吁吁,嘿嘿傻乐,顾昀却跟二大爷一样举着摇轮拉着线,懒洋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在遛小孩儿。 他还散漫地指挥着傻姑娘,“阿芫,纸鸢举高些,继续跑,跑远些就起来了。” “!!!” 陆雨昭怒了,没你这么欺负老实人的!是你玩风筝还是你玩小姑娘啊混蛋! 陆雨昭忍住腹诽,转回视线,怕自己忍不住上去吐槽他。 然而姚氏非要推她起来,“雨昭走走,到处转转醒醒神。” 陆雨昭无可奈何,往顾昀那儿去了。 她一把拽了他手里的纸鸢,而后叫停了傻姑娘。 “阿芫,你暂且停一停,纸鸢不是这么玩的。” 她讲了一遍,把纸鸢的摇轮塞进了阿芫手里,“是你放纸鸢,不是这个坏蛋放纸鸢。” 八九岁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懵懵懂懂看着她。 “谁是坏蛋?”顾昀眉梢一挑。 就你啊混蛋,陆雨昭腹诽。 她假笑了一下,把话锋一转,“我鲜少来金明池,我去四处转转。” 池畔人多,小食摊贩也集中,陆雨昭转去的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一个约莫十一二的小男孩喊住她。 “娘子,尝一尝我们家的子母春茧,很好吃的。” 她脚步稍顿,春茧就是后世的春卷,这个她知道。 子母春茧又是什么? 她打量那小孩子一眼,摊位前只有他一个人,瘦得竹竿一般,一脸机灵劲儿。 小小年纪,出来营生,陆雨昭心里感叹不已。 “那便来几个吧。” 小男孩登时眼睛一亮,“好嘞。” 摊案上置两个大簸箕,簸箕上铺着薄被,他手脚麻利掀开了一个小薄被。 声音嘹亮地问:“娘子要几个?” 陆雨昭觉得他挺不容易的,干脆都要了。 -- 第17页 小男孩包好春茧递给她,年纪小小嘴甜很有一套:“谢谢娘子,娘子真是人美心善。” 接着他又说:“郎君亦是丰神俊朗,和娘子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嗯? 陆雨昭转身,就看到负手站在她身后的顾昀,哇,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没声没息的。 顾昀接过吃食,付了钱,和陆雨昭回到了祖母处。 老太太一见他手里拎着的吃食便摇头道:“你嫂子和雨昭一早做了那么多吃食,你还从外面买点心做什么?” “……”陆雨昭掀了掀唇,心虚没吭声。 她弱弱看了顾昀一眼,幸好他没拆穿。 长篾席上搁着食盒,几层依次放置其上。 姚汐说:“来,快来尝尝洞庭饐。” 陆雨昭直观对比一番,原来洞庭饐要比她做的青团小许多,只有铜钱大小。 她拿起一个尝了尝,小团子散发着清透的橘香,隐隐似薄荷清凉。自己的青团便是熟悉的味道,豆沙泥和芝麻的馅儿俱是绵软细腻,甜糯弹牙。 顾昀准备去拿青团,手一下子被老太太用团扇拍掉。 “你自己买了点心,便吃自己的罢。” 陆雨昭悄咪咪瞄向顾昀,心虚和愧疚更甚—— 她还不能尝自己买的,那个叫子母春茧的点心!! “咔嚓”一声,顾昀拆了点心包装,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陆雨昭欲哭无泪。 不刻,顾昀慢悠悠问她,“夫人,不若我同你换一个青团尝尝?” 陆雨昭心喜,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飞快递给他,抬眼,顾二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将子母春茧交换给了她。 老太太没好气地笑:“馋你媳妇做的便直讲,找什么换点心的蹩脚借口。” 顾昀轻“啊”了声,不知道是谁馋谁的东西呢。 陆雨昭微微窘然,莫名有种感觉不是他想吃青团,而是看透了她馋子母春茧的本质,故意问她而已。 她一边想着,也不妨碍自己去吃心心念念的春茧。 一口咬下去,外层面皮酥软,面香气十足。细细咀嚼,原来还有一层面皮,咔嚓咔嚓,是焦脆的!最里面是羊肉糜合着葱段做的馅儿,油汁在口齿间四溢,葱香十足。 她大概领悟了为什么叫子母春茧了。 这里一层外一层的,层次分明,好似卷裹在一起的蚕茧,这名字真是妙且生动啊。 顾昀看她一脸享受地吃完,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拿起一个春茧递给她,饶有兴趣地又说:“夫人,接下来是梅子饭团,继续换么?” 第09章 糟姜与旋煎羊白肠 雨天吃一碗羊汤 金明池一游后,才有了些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趋势。 近日细雨连绵,天气阴冷,好不容易天晴了,出了些太阳,长公主邀请京城贵眷去斗春堂赏芍药牡丹。帖子送到虞太夫人手里时,外面又开始下雨。 歪在床榻上的虞太夫人微微叹气,“这雨停停歇歇的,不如干脆点,泼头下完了一了百了。” 姚氏知道老太太天气阴潮就骨头疼的老毛病,很体贴地说:“祖母便留在家里吧,媳妇去就好了。” 虞太夫人点头:“这样,你把雨昭一同带去吧。” 陆雨昭本来只想宅家里,在被窝里睡睡觉,饿了捣鼓点吃的,悠闲过完这一天。 下雨天,真的不想social只想独自美丽啊。 她叹了口气,牡丹芍药有什么好赏的,她实在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了那儿如果点到她吟诗作对,岂不是露怯。 马车里,去斗春堂的路上。 或许是见她打不起劲,又似乎藏着焦灼的表情,姚汐问她:“雨昭不想去斗春堂?” 陆雨昭愣了愣,被看出来了呀。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近日天气不好,食欲不振,我感觉自己脸色不大好,身体也恹恹的。雨昭怕自己一脸郁色,既辜负春花韶光,又惹长公主不快,也让众人扫兴。” 姚汐竟被她说服,点点头,“还未走远,我叫马车转头,先送你回府罢。” “不用的,嫂嫂,便在这儿放我下来吧。”陆雨昭摇头,“我随便走走,找个茶肆酒楼坐下,听听评书散散心。等雨停了,就走回去,权当透气。” 姚汐点头同意,“也好。” 岁微连忙下了马车,撑起一把青竹伞,迎陆雨昭下车。 “娘子,往前不远处便是孙家茶肆,好些果子糕团不错的。” 小丫头很懂她嘛,孺子可教也。 陆雨昭笑眯眯薅了一把她的头,“走,带路。” 斜烟雨幕里,陆雨昭瞧见一个迎风摇曳的旌旗,写着“陈瘸子面食店”。 店面开在隐蔽的巷子口,大约下雨的缘故,门虚掩着,门庭挺冷清。然而遥遥地,就飘来浓郁鲜香的羊汤味道。 陆雨昭眼睛一亮,干脆改了主意,“我们去这个面食店坐坐吧。” 店门口,岁微收伞抖了抖,陆雨昭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用餐高峰期,又是雨天,此时店里空无一人。 店面不大,三张方木桌,一张靠墙的桌后歪着个小男孩,手撑着脑袋正在打盹。 陆雨昭一时犹疑,是不是没有开门营业啊。 “客官,需要点些什么?”后厨掀帘走出一个撑着拄拐的精瘦老头儿。 -- 第18页 陈瘸子走路一瘸一拐,路过时拍了一下小孩儿的后脑勺,“醒醒,阿焕。” 他招呼陆雨昭坐,略迟疑地笑问:“店里只有旋煎羊白肠,都是些脏器下水,平素给粗野男人吃的滋补之物,娘子……可吃得惯?” 嘿,还有一来就赶客的。 不就是壮阳滋补吗? 陆雨昭还没说话,那打盹的小孩儿醒了,跑过来就脆生生大声喊:“我们店的煎羊白肠可是招牌,不吃定会后悔的!” 陆雨昭旋即认出他来,这不就是前不久在金明池卖春茧的小男孩嘛? 阿焕愣了愣,望着她说:“欸?娘子,我记得你。” 陆雨昭笑道:“你那日卖的子母春茧味道很好,还有吗?” 阿焕挠挠头,为难道:“回娘子,春茧只有清明那日特特做了拿去金明池卖,店里如今不卖的。” 清明那日汴梁城几乎人都往郊外去了,他便让阿公休息一天,但自己是闲不住的,想多挣些钱,于是做了春茧拿去金明池卖。 岁微不由好奇,“为什么?” 阿焕:“阿公如今做不动啦,起早贪黑的准备,日复一日,很辛苦的。若不是街坊邻居吃惯了我们家,舍不得我们关门,阿公早早便要将铺面转卖,带我回乡下的。” “那便来一碗你们不吃就后悔的招牌吧。”陆雨昭遗憾说。 陈瘸子问:“配饼还是加面?” “面吧。”即是面馆,面应当做得更好。 “阿公,娘子是个善心人,那时把我一簸箕的春茧都买了。阿公,不若我们重新给她做一炉——” 陆雨昭摆摆手回绝,“不必麻烦,家里老太太下雨天就腿疼,老先生怕更是不便的。下次,下次我再来捧场。” 春茧做得不错,街坊邻居不舍,想必面食做得不会差。 陆雨昭的话未落,门外传来舒朗笑声。 “哈哈,下次也是没有的,如今店里只卖一样吃食,便是旋煎羊白肠。” 一人收了伞推门进来,陆雨昭转头瞧去,嘿,又是那山羊胡子老头儿。上次在郑家饼店碰见的。 陈瘸子:“范先生来了?坐。” 他招呼范先生坐下,问他是否依旧老样子,老头儿捋着胡子点头,陈瘸子便钻去厨房准备了。 阿焕麻利添茶,嘴里不停,陪着客人聊天,从不冷场。 陆雨昭随口问春茧是怎么做的,他便不假思索答:“羊肉剁成肉糜,葱切碎,和成馅儿。普通春茧只卷一层面皮,子母春茧却是有两层的,第一层是生面皮,卷裹住馅儿放进锅内油炸,表皮炸至金黄后出锅,然后再裹一层发酵面皮子,上锅蒸熟,这便是子母春茧了。” 范先生捋着胡子点头,“许久不见你阿公做了,那日我在金明池吃到,范某颇为怀念啊。” “阿公真的做不动啦,我想继承阿公的手艺,可阿公年底就要把店子盘出去,他好好养老,要我回乡专心读书考功名。” “你阿公想法是对的,国朝重视科举,多少寒门弟子可以步入仕途光耀门楣。这些都是次要的,读书可以明智,明是非,修身养性……” 那老头儿话匣子自此关不住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啦语文老师开课了,听着门外雨声更让犯困。 陆雨昭瞄了一眼阿焕,投以同情的目光。 阿焕很是忧愁地挠头,难以启齿地说:“可我不爱读书,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其实很喜欢做眼下的这些,在店里忙活,赚些小钱,温饱不愁,看大家吃得开心我便感到幸福。我可能更适合做生意呀?” “那你便不让你阿公歇业,自己学手艺做生意啊。继承了他的店,你自己也喜欢,两全其美的事。再说了,把面食店发扬光大不也是一样的吗?” 陆雨昭觉得这事儿,不挺好的解决的吗? 范先生却不苟同。 他显然没认出她,彼时她穿男装,他严肃打断她,“娘子,这如何一样?” “人生又不是非要走那条大家都以为正确的路,适合自己,开心最重要啦。” 陆雨昭眨眨眼,不想和语文老师起争执,那定然是争不过的。 于是随口把话锋一转,“旋煎羊白肠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 陈瘸子端着托盘从后厨走出来,两个海碗,一碗往陆雨昭桌上一放,一碗搁在范先生跟前。 陆雨昭端起碗,羊汤鲜香扑鼻,汤底清透乳白,洒了葱花和胡椒粉。羊白肠切段,满满的一碗。 古时煎为煮,煎有用水熬煮之意。炖煮好的羊肠盛入碗内,舀入高汤,一碗鲜美异常的羊杂汤便做好了。 说到羊杂汤,她在后世的好些朋友是不吃内脏的,觉得重口,她每次都颇感惋惜。 其实处理得好,食材新鲜干净,内脏吃起来没什么异味,烤也好,卤也好,熬汤也好,包括下火锅,都香得很啊! 陈瘸子又将一小碟配菜放在陆雨昭面前,“我亲手做的糟姜,送些娘子尝尝。范先生每次吃煎白肠都会点这个。” 范老头儿笑讲:“陈师傅,怎么小娘子是送,我就要钱?” 陈瘸子:“倘若不要范先生的钱,范先生下次不会光顾小店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陆雨昭笑眯眯地说,“下次我还会光顾的。” 她夹起糟姜送进嘴里,嗯,口感脆嫩爽口,微酸,还有些许酒香。 -- 第19页 陆雨昭不由想起她之前拍纪录片,跟组去福建屏南做调研时,吃过的红糟姜。都是取用嫩仔姜,用酒糟、盐腌制的,只不过红糟姜颜色是红的,大约是加了红曲酒酒糟的缘故。 都说姜解腥躁,作为中餐的做菜作料不可或缺,但糟姜腌姜泡姜这些,俨然已经可以当做一道美食了。 陆雨昭喝了一口煎羊白肠的汤,看似清寡的羊汤醇厚,胡椒衬得汤头更是浓郁鲜烫。 再夹起一块白条条的羊肠尝了尝,没什么脏器膻味,口感滑嫩,很有嚼劲。筷子往下捞一捞,面条原来在碗底放着,长长扁扁的面带子,很像河南的烩面。 等等,烩面,澄白的汤底,白条条的羊肠,店主人在她甫一进门就问她吃不吃得惯…… 她抬眼不由问:“可问店老板,这碗中的羊白肠,可是羊的大肠小肠?” 阿焕眼睛都亮了,“娘子的嘴巴真灵!” 倒也不是,只是这旋煎羊白肠,味道还挺像—— 她来自开封的室友,带着全寝室在开封旅游时,领着她们去吃过的、据说很重口的风味小吃羊双肠。 羊双肠就是指羊的大肠小肠,汤里洒韭菜、香菜,自己加盐加油辣子,室友还爱添一份羊外腰……他们本地人都习惯了,但作为外地人,喜欢的爱得不行,不喜欢的避之不及。 海纳百川派陆雨昭很欣然就接受了,一个室友表示汤头好喝羊肠吃不惯,还有另外一个室友连门都不愿意进。 在这阴雨天里,吃一碗羊汤再好不过了。 佐以糟姜,一碗羊汤喝完,她的手脚俱暖,胃里也暖烘烘的,舒适又称心。 转头,看见范老头儿就着饼,一点一点掰碎了泡在汤里吃。 陈瘸子坐在他对面,和他闲聊,“我记得今日,众举子在礼部贡院省试,去年范先生以翰林大学士知贡举,主持春闱大事,今年怎地跑来小店吃煎羊白肠?” 范先生笑,“也不能年年是我。” 岁微去门外观察雨势回来,对陆雨昭说:“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范先生喝着羊汤,不禁唏嘘,“你这家面食店,我初入汴京就在了,如今到年底却要关了,老陈啊,你拿手的羊脚子我再也吃不到了吗?” 阿焕插话:“岂非羊脚子,阿公拿手的多了,还有批切羊头、春茧、血肚羹,血粉羹,软羊面、桐皮面……” 陈瘸子揉着腿,抱歉道:“可惜我精力不济,即便店开着,也只卖一样,这些早已没做了。” 哎,居然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注定要错过了,陆雨昭吃饱喝足,颇为遗憾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旋煎羊白肠:《东京梦华录》提到的,没有具体做法。 旋取“临时”之意,应该是指羊白肠现做就可以,不用准备很久。 毕竟是高汤吊着,提早就炖好了。 第10章 杏仁酪与蜜汁烤翅 合作愉快 春闱放榜这天,天朗气清,礼部门前围满了人。 一时汴梁城中,茶肆内、酒楼里、包括禁中,闲聊的话题都是此次春闱省试。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国子监范直讲的孙子范钦才华斐然,一举夺得省元的消息。 顾宅内,虞老太太也在和下朝回来的顾大郎聊沈钦。 顾晖:“他的文章知贡举的于学士拿去给官家看了,官家颇为惊艳,直呼他当为登科及第之才。” 老太太问:“我听闻范直讲为了避嫌,此次的春闱没有当主考官。” 顾晖:“是了,范钦聪慧乖觉,自小性子静,在国子监读书专注刻苦,就说前些时候,在国子监广文馆试也得了头名监元。” “可见去国子监读书不无坏处,能让人静心养性,直讲范先生也乃国朝大儒,桃李成蹊,学生满朝堂。倘若阿昀去了国子监……” 姚汐很聪明地接话,意图让老太太送顾昀去国子监读书。 老太太沉思半晌,“我与范直讲的夫人有些交情,明日我做东,请她去会仙楼吃酒问问情况,你替我张罗着。” 见老太太不再固执,口头松动,姚汐连忙应承下来。 另一边,后门桥的瓦子里,露天桌椅高座满棚。 范钦找上顾昀,求顾昀做中间人,领他见凤来院的苏行首一面。 “凤来院我去了,苏娘子拒而不见,我想若是顾兄,她定当卖你这个面子。” 那苏娘子不仅是凤来院的行首头牌,亦是汴梁城久负盛名的花魁魁首,见之一面自然不易。 顾昀手中一柄折扇,散漫敲击着桌面,听着戏班咿咿呀呀唱着杂戏。 “你见她做什么。” 范钦的脸一下子红了,腼腆道:“听、听闻苏行首的箜篌一绝,且颇有才情——” 顾昀扇子一收,“行,明日会仙楼见,你请客。” 范钦喜不自胜,“多谢顾兄。” - 翌日,陆雨昭随老太太和姚氏一起来的会仙楼。 她听了老太太要去会仙楼吃酒,便请求姚汐稍上她,蹭吃蹭喝她是专业的。 陆雨昭第一回 上汴京城的大酒楼,很是兴奋。 马车还未行近,她便遥遥看到会仙楼门前用红绸扎的彩楼欢门,气派喜庆又惹眼,这是国朝大酒楼非常老道的揽客手段了。 刚从车上下来,会仙楼里就有跑堂的出来迎接。 -- 第20页 “客官里面请,老夫人、娘子们想吃些什么?咱们酒楼有自酿的新丰酒……” 跑堂的后生嘴巴伶俐地报着菜名,眼瞧客人们富贵,直接往楼上雅间请。 姚汐:“问你们老板娘,我昨日便同她订好了包厢和菜品,你自去准备就行了。” 跑堂的连连,应声去了。 陆雨昭东看看西看看,一楼大堂客满为患,二楼迎来送往,皆是喧嘈热闹。 客人形形色色,有穿斓衫的年轻后生看着邸报、高谈阔论时政;有就着一盘炒银杏果,大白日便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中年汉子;也有坐在二楼窗边凭栏而眺、吃下午茶聊八卦的小娘子们。 竟还有进来做小生意的,跨着食蓝穿梭其间,卖醒酒药、卖下酒菜的、卖吃食点心的,甚至还有卖唱女不唤自来,唱小曲儿以讨赏钱。 陆雨昭叹为观止,居然还能这样,多么互惠互利的营销手段啊。 其间,夹杂着今天的最新八卦,不外是以下: “可知凤来院的苏行首在会仙楼?” “嗯?还有昨日的那个省元范钦?” “真的假的?休要诓我,苏行首不轻易接客的——” “那要看是谁,顾家那位纨绔请她来给范钦助兴,她能不来吗?那纨绔可是为博苏行首一笑一掷千金的主儿啊!” 随行的范夫人微微蹙眉,虞太夫人脸一沉,让素秋抓了个跑堂的问顾昀在哪个包间。跑堂的战战兢兢,带着人去了。 陆雨昭心里暗叫不好,她有种预感,今天是解锁不了在大酒楼吃饭的成就了。 虞太夫人让跑堂的推开门,包间里笙歌音绕,那位苏行首正低眉垂眼弹着箜篌。 范钦醉醺醺叫着好,顾昀正支着下巴,发呆。 “祖母!”范钦转过头,瞥见门口的范夫人。 他旋即磕磕巴巴道:“祖母,您、您怎么来了?” “顾昀,你给我过来!”虞太夫人咬牙低喊。 “你在做什么?你自个儿散漫无端便算了,别影响旁人大好前途!小范若还没殿试唱名登科,就以狎妓坏了名声——” “太夫人,是我的错,是我请求二郎求见苏行首,勿要错怪顾兄。”范钦忙道。 “小范,顾昀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不用替他说话。”老太太示意素秋搀走他,“你快随范夫人回去。” 乐声凝滞,苏行首弹箜篌的手一停。 她放下箜篌娉婷行来,向老太太行了礼,替顾昀说话:“郎君们少年意气,喝酒吟对,我以箜篌助兴,行风雅事……不曾轻浮,自然不是太夫人口中的狎妓。” 她低眉顺眼行着礼,脊背却直直的,话说得不紧不慢,清高自傲的风尘女,对狎妓两个字格外敏感。 虞太夫人睨着她,拧眉不言,气氛一下子凝滞。 有眼力见的素秋低斥,“怎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苏行首脊背轻颤,眉笼轻愁,咬唇未语。 “祖母。”顾昀淡淡笑了,笑意不达眼底,“我回去就是了。” 这是什么修罗场?什么爱而不得痴男怨女的现场。 陆雨昭又开始头疼了。 她咳了声,小跑到顾昀身侧,拽住了他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小声抱怨道:“郎君,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顾昀稍有一怔,旋即勾唇,点了下头,“夫人说的是。” 陆雨昭愣了下,他居然这么配合她,这么给她面子的。 她又笑眯眯对范钦讲:“你是夫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朋友小聚吃酒怎不叫我?这样,等范郎君登科及第的时候,我与夫君做东,再请客会仙楼。日后夫君也需要你的照拂呢。” 最后,陆雨昭跑到苏行首跟前,抓起她的爪子拍了拍,“苏行首辛苦了,下次请客,劳烦行首还来作陪。” 陆雨昭的一套戏演完,虞太夫人的眉头松动,气氛不再僵持。 范夫人笑了起来,“这便是二郎的新妇陆氏?” “是了。”姚汐忍笑朝陆雨昭招手,“雨昭,过来,见过范夫人。” 陆雨昭一脸笑眯眯地走过去了。 跑堂的和素秋送范钦上了回范宅的马车。 陆雨昭余光一瞥,苏行首抱着箜篌,目光落在顾昀身上一眼,神色寂寥地敛睫走了。 - 回了顾宅,顾昀又被罚去跪祠堂,禁足一个月。 他跪到夜深露浓,老太太气才消,打发人去送点吃食过去。 然而老太太没想到的是,陆雨昭已经去了。 她拿着食盒踏进祠堂,这回直接捞了一个蒲团在膝盖,“扑通”一下,陪着顾昀跪了下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 “我陪郎君,等祖母气消。”陆雨昭温柔地说。 “你。”顾昀稍顿,意味不明哂笑了声,“真是八面玲珑呢。” 陆雨昭顾自打开了食盒,端出一碗杏仁酪,递给顾昀一碗。 “毕竟我想好好过我的生活,顾昀,我们聊聊吧。” “你和凤来院的那位苏行首,是两情相悦的吧?”陆雨昭搅动着杏仁酪,自顾自地说,“是这样的,既然我们做了夫妻,官家赐婚,和离大概是不行的。苏行首的出身,她也注定做不了你的妻。但是我不介意你迎她做妾的,不过有个前提,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 第21页 “你在说什么?” 陆雨昭抬眼,“嗯?” 顾昀一脸好笑地瞧着她,“夫人原来早想与我和离?” 陆雨昭:“你别岔开话题。” 顾昀:“这是当然的,嫁给我委屈夫人了。” “若你答应我这几个条件,我不会觉得委屈。” 陆雨昭脑补得情真意切,不由叹息了一声,居然生出一种苦命鸳鸯被自己拆散的愧疚感来。 “你也不用委曲求全,和苏行首爱而不得。咱们也不用闹到两看生厌、面目互憎的地步,和和气气做一对形婚夫妻——咳,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是不行的,对不对?” 顾昀没应声,好整以暇等着她继续讲。 “所以,顾昀,我们在外人面前,至少假作恩爱一点。”陆雨昭说,“我也不想给旁人看笑话,想必你也不想的,对吧?” 顾昀终于“嗯”了声,“杏仁酪不错。” 陆雨昭喜出望外,“既如此,郎君是答应了?” 顾昀抿了一口杏仁酪,“似乎和平日做的不太一样?” 陆雨昭成功被他岔开,“我稍微改了方子,加了牛乳,糯米。” 当今的做法是将杏仁果磨碾出汁,直至成浆,然后滤去残渣,掺入细腻米粉,加糖熬制而成。味道是好的,却不太浓郁。 后世也有杏仁露之类的甜点,加牛奶、炼乳,非常香醇浓郁。 杏仁酪是小厨房的刘三娘做的,陆雨昭便叫她把糯米和杏仁果一同碾碎,加牛乳,然后再加糖上锅熬煮。熬煮时不断搅拌,直至粘稠状态才叫停。 洒下玫瑰蜜和桂花蜜点缀,一碗洁白如玉的杏仁酪便做好了。 吃一口口齿清润甜美,奶香四溢,加了糯米,口感更多了一分黏牙醇浓。 刘三娘说,杏仁酪是顾昀最喜欢的吃食,他心情不好就会吃这个。 陆雨昭投其所好,嗯,和谈成功了。 “首先,夫人对我有一点误解。” 顾昀顾自翻了食盒,第二层底下放着一盘炙得焦香油亮的鸡翅,色泽稠红,过于漂亮诱人。 他随手拿起一个,“我没有和谁两情相悦。” 陆雨昭:“……” 不是,谁准你抢我的蜜汁烤翅了! 没过多时。 两个人跪在蒲团上,对着顾家老祖宗啃着烤翅,喝着杏仁酪胡七八扯。 顾昀:“我既娶了妻,便不会纳妾。” 陆雨昭不甚在意,“随你。” “这鸡翅刷了蜂蜜?表皮甜得鲜。嗯,洒了芝麻,更提味。” “鸡肉也好吃的,滑嫩而多汁,不柴不腻。” 顾昀拆了一根鸡翅骨头丢在盘中,“此后我禁足一个月,我想出去,还得夫人帮忙。” “没问题,日后我想出门——” “成交。” 陆雨昭笑眯眯,“合作愉快。” 顾昀拍了拍她的头,弯着那双桃花眼冲她勾人的笑了。 陆雨昭愣了须臾,瞬间怒了,谁准你用你的油手摸我的头了!! 第11章 大燠面与算条巴子 马行街一探川饭店 老太太这回来了真的,不仅禁了顾昀的足,还派了几个有手脚功夫的侍卫跟着盯着—— 走哪儿跟哪儿,包括如厕。 几个身高体壮的护卫天天杵在院子里,天天给老太太报备情况,搞得陆雨昭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外出。 为了外出,她想了诸多法子,然而都碰了一鼻子灰。 算了,陆雨昭放弃了。 打算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等老太太气消,而另一边,她的夫君顾昀其人,为了出去浪想尽了花招,乱七八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其不要脸不做人没脸没皮的程度让陆雨昭叹为观止,比如他同狐朋狗友里应外合,让他装病,去跑去和老太太说至亲好友生病需要探望,被老太太冷漠地驳回了; 此道不通,自己装病卖惨,卧床不起假装咳嗽,惨白的唇色,可怜兮兮的扮相陆雨昭差点都信了,去请示老太太,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不用管,让他继续装。” 陆雨昭一脸沉默且乌鸡鲅鱼地退下了。 再比如,他的“病”终于好了,不治自愈,开始装乖宝宝装收心顿悟改过自新的静心读书的派头,那简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影坛遗珠,老太太都差点泪流满面被骗过,最后被顾家大郎抽查一篇策论,被大郎训斥了一顿上了一个多时辰的思想教育课…… 这些小伎俩一一被识破后,他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顾昀找上了她。 顾昀找上她是为了合作。 瞧瞧,即便他多么瞧不上他这个妻子,还是会为了出去浪的自由,没半点心里负担地就妥协了。吊儿郎当地找上她,主动和她提议和商量,如何如何在人前假装恩爱假夫妻。 陆雨昭本来欣然应允的,这是个双赢的局面,然而—— 这个人真的不是故意恶心膈应她的吗? 比如,和她一起扮演新婚夫妻恩爱如漆小日子滋润,势言要羡煞旁人。 他总会说些故作甜腻宠溺的称呼,在众人面前叫她心肝儿、昭昭儿,俨然一副陷入热恋的痴情模样……陆雨昭尬得脚趾疯狂扣地,木着脸只想锤爆他的狗头。 陆雨昭被他尬得头皮发麻,秀得她头皮发麻。此等奇人,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又故意不让她好受。 -- 第22页 她陆雨昭哪能被他这么玩?她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的。 这种时候,陆雨昭不会让自己落入下风。 陪着演戏谁不会啊?小宝贝亲亲么么哒以为她说不出口吗呵!! 她一定会死拽住顾昀的爪子,含情脉脉地歪头喊:“二郎呀,等等我呀。” 顾昀似笑非笑凑近她,“心肝儿别跑,街上人多,小心摔着。” “……”陆雨昭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和他对视须臾。 为了出门的自由,还是忍辱负重地挽着彼此的胳膊,一齐转头,踏出府门—— 然后撒手。 她自去酒楼食店吃酒品新菜,也不管他是不是去勾栏瓦子看戏听新曲儿。 - 不过这招也不甚管用,没用几天,嫂嫂姚汐就过来找陆雨昭谈了一会话。 “你也不要总同阿昀一起出去,他好不容易肯收收心读书,你须得劝诫他读书,少出去玩乐。” 陆雨昭觉得非常的淦。 一起出行也不行,出去玩得太多了,她这个妻子没有尽到敦促丈夫的责任…… 于是也懒得配顾昀演戏了,他自然又被困家里了。就这么又困了个把月,顾昀不作妖了,陆雨昭快们出病来。 这家伙好沉得住气,真的转性去学习了?陆雨昭纳闷。 这一日,顾昀挺老实,在书房翻了一下午书,顾晖从枢密院回来,问他功课居然一字不落背了下来,也解得全对。 顾晖满意点头:“这不是挺好的。” 他负手往门外走,顾昀忽然道:“我想吃马行街林二嫂家的玉蝉羹。” 顾晖脚步一顿,臭小子想出去? 他下巴一点,示意阿宽,“阿宽,去给你家郎君买来。” 顾昀:“……那算了——” “我去给夫君买来!” 陆雨昭恰巧路过,听到这一句,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忙不迭跑进书房,体贴地对顾昀讲,“郎君读书累了罢,马行街是吧?我去替郎君买来。” 而后不等顾昀回复,拉着岁微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顾晖说:“瞧,雨昭对你多好。” 顾昀:“……” 好,真好,我看她是自己憋疯了想出去逛。 陆雨昭乘车抵达马行街,找到林二嫂鱼羹店,但很不凑巧的,店门关了。 找她隔壁卖油饼的问了问,才知道林二嫂的侄子今日成亲,参加喜宴去了。 哎,顾昀你注定没有口福了呀。 陆雨昭颇为遗憾地摇头。 马行街坊巷错落,拥挤热闹。居民区和市肆铺面杂冗,房舍挨着房舍。 一看就是三环内的房子,别看是普通居民区,这一块的地皮可是寸土寸金。 岁微随口说:“马行街的食店最多了,夜市三更尽,五更天复开张。做买卖的家里一般不开火,都去食店买饮食所需。南食店、北食店,甚至川饭店在这里都能找着……” 陆雨昭点点头,心中了然,首都嘛。 汴京城人口纷杂,来自五湖四海,务工的、做官的、寻生计的、做生意的,所以为了照顾异乡人的口腹之欲,便出现了这些各地食店。 国朝已有川菜,时称川饭,同北食、南食并列。这大概是最早的菜系划分的雏形了吧,陆雨昭笑。 嗯,说起川菜,陆雨昭想找个川饭店尝尝了。 此时是没有辣椒的,川饭的辛辣以花椒提味,口味大抵是以香麻为主吧? 陆雨昭漫无目的在马行街上走着找川饭店,结果还真给她找着了。 拐角处的地上搁置一个竹镂招牌,糊着白绢,绢上写着“川饭店”三个字。 她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义愤填膺的扯皮声。 “呸,黑店,你这碗只盛半碗,却要我十五文钱!” “还难吃得狠!” 一个系着襻膊的枯瘦妇人冲出来,手持擀面杖,单手叉着腰骂道:“爱吃不吃,求着你吃了?” 客人气得手抖,“你这个黑心的寡妇!退钱!” “吃了东西想抵赖?来人啊,这里有人吃霸王餐啊!” 陆雨昭叹为观止:“……” 以为找到了个川菜馆,却是一个差评店…… 往店里瞄去,墙角溅满油渍,毛皮地面,装潢也脏乱差得很。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 正要悄悄离开现场,裙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一只藕节般的肉圆胳膊拉住他,小胖丫头脆生生地问:“娘子是来吃饭的吗?” 陆雨昭掀了掀唇。 小胖丫头又喊:“娘子请进!” 然后抓着她的裙角不撒手,不分由说将陆雨昭往店内拉。 陆雨昭担心绊倒小胖丫头,只好由她拉进了店内。 罢了,罢了,随便点些,就当给小胖丫头的奶粉钱了。 那厢扯皮的已经被老板娘骂走了,她拿着擀面杖进来,往案桌一拍。 语气干硬问陆雨昭:“吃什么?插肉面、大燠面、算条巴子、肉鲊、瓜齑、大小抹肉、淘煎燠肉这里面选,统统十五文,谢绝还价。” 嘿,脾气还挺大,服务态度也差评。 陆雨昭腹诽,好想做一期差评店大吐特吐槽! 这使她职业病犯了,她倒想一探究竟,看看味道又是怎么样的了。 陆雨昭便随便点了两样,“就大燠面、算条巴子吧。” -- 第23页 “嗯,嗯嗯。”小胖丫头在她旁边坐下来,小大人一般点头。 陆雨昭忍俊不禁,暗搓搓去戳她小肉脸,“你叫什么?” “丫丫。” “丫丫几岁啦?” 小胖丫头摊开小肉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数过去。然而直到等菜上来,她一脸苦恼,也没数出来。 老板娘没好气说:“四岁了,笨,娘教你多少次了。” 小胖丫头努了努嘴,“阿娘,凶。” 老板娘将她抱下来,嘴上依旧凶巴巴,却说:“行了,别打扰客人用饭。” 还好,桌子上还算干净,菜品也干净,目测应该没有安全问题。 陆雨昭先尝算条巴子,约三寸长的腌制肉条干,外形似筹算。肉干面上撒着花椒粉和胡椒粉,辛香扑鼻。咬一口,肥瘦相间的油脂溢满口腔,第一口竟然甜丝丝的,而后便是无比够滋味的麻香裹舌。 算条巴子,居然是好吃的。 问老板娘做法,她淡淡说:“家传秘方,无可奉告。” 嘿,真是个有个性的老板娘。 陆雨昭丝毫没发现,自己因为吃到好吃的美食,非常没原则没节操地对她改观,称之为有个性。 陆雨昭细细咀嚼,“加了砂糖、花椒末、蒜末、胡椒粉揉匀的吧?而后晾晒成肉干,吃的时候直接蒸熟便行了,对吗?” 老板娘略有诧异,倒坦然点了头,“几乎猜对了。” 只是差了莳萝籽、宿砂两样。 陆雨昭嘿嘿笑,得意洋洋。 又去吃大燠面,是一碗拌面,面上卧着一大块色泽油亮的肉饼,浅浅划了几刀入围,却不切碎。 是一大块卤肉吧?陆雨昭嗅到油卤子的浓郁卤香。 面里也加了花椒末、蒜末、葱段,她将面拌匀,从碗沿挑了一捋面送进嘴里,然后咬了一大口卤肉饼,嚯,原来还用葱姜蒜爆香过,真的爆香啊! 不承想,大燠面也赞极了! 这一大块卤肉不切碎,倒有了大块吃肉大口嗦面的畅快淋漓。 陆雨昭慢慢吃完大燠面和算条巴子,因为这两样单品没踩雷,便又随便点了两样—— 然后她沉默了,她真是精准避雷了。 陆雨昭终于懂得为什么别人说难吃大骂特骂了。 其他的味道一言难尽,要么齁咸,要么寡淡,明晃晃的宰客欺客。 就,又想吐槽了呢。 罢了罢了,想起出门给顾昀买东西的任务,陆雨昭买了些算条巴子,打算打包带回去给顾昀尝尝。 付了钱刚要往外走,一群老汉气势汹汹进来,“我看你这破店能撑到几时?没吃坏人肚子闹官司真是奇迹!总之这个月底,要么你将这铺面抵押与我,要么把欠我们的债还清。” 老板娘十足泼辣,抄起扫帚就将人往外赶,“滚,快滚!要你们管,谁说要卖店了!” 陆雨昭摇了摇头,哎,各有各的不易,可怜那小胖丫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川饭店的部分菜名出自《东京梦华录》。 原文如下:“……更有川饭店,则有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淘煎燠肉、杂煎事件、生熟烧饭。” 第12章 美食手账与麻婆豆腐 拯救差评店 说起近来的大事,便是在宫内举行的殿试。 国朝重文重科举,殿试不淘汰人,凡春闱录取者,分三甲,基本赐进士出身,由官家亲自主持并选定名次。 今日殿试唱名,赐进士出身二百九十八人。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 一直备受瞩目的范钦果然进士及第,被官家亲选为探花郎。 还是有人议论,“还因为他要拿个状元回来,不过尔尔。” 陆雨昭听到这个时但笑不语,真酸呐,真酸呐。 人家已经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你还在此处指点江山。 顾晖对老太太说:“到底年纪小,心性浮躁。那日在会仙楼的事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该磨砺磨砺他的脾性,便点了范钦为探花。” 虞太夫人似乎有感而发,“也好,名气太盛,也不是好事。” 刚放榜,官家便又赐新科进士闻喜宴于琼林苑。 琼林苑里,觥筹交错间,一派喜气热闹的同学大聚会中,一本册子悄悄在人群里传来传去—— 写得都是汴梁城的大大小小吃食,附以个人心得,从口味口感、新鲜度、铺面卫生环境、装潢、甚至还有摆盘、店家服务态度进行了综合测评,并以五星为标准,进行打分。 汴京城食店数不胜数,好坏掺杂其间,这本册子很好做了分别。但无论好坏,都在末尾标注了地址。 最绝的是,基本每道吃食都描摹在字行间,排版漂亮。那惟妙惟肖的工笔画,细腻漂亮,栩栩如生,又有些憨态可爱。 这册子实在是有些意思,竟让不少人产生了休沐闲暇时,按图索骥的念头。 寻到好吃的颇有成就感,觉得不好吃的也可以驳一驳。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是么? 有对吃食颇有些讲究的进士翻过,半开玩笑道,“这是食评集,还是食绘集?不怕诸位兄台笑话,刘某科考入仕,立志在都城做京官,便是馋那一口吃的。汴梁城别的没什么,就是什么都吃得到。” -- 第24页 众人举着酒杯,哈哈大笑。 范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一路喊问:“谁捡了我的册子,册子传到哪儿了?快给我,快给我!” 范钦收回了册子,大大松了口气。 这原本是闻喜宴上的小小一个插曲,但不知为何便在今年的新科进士中传开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各州各府的进士,口味各异,一时兴起了他们的寻找乡味之旅。 而陆雨昭这几天忧愁不已,不为其他—— 她认认真真做了好几天的美食手账不见了。 因为顾昀禁足,她出行也受了牵连。 那日从那家槽点满满的川饭店回来,她不吐不快,没有微博给她写小作文,便自己捣鼓起了手账。纸笔总是有的,她也闲得无事可做,慢慢把汴京吃过的美食综合整理,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可能也是她作为半个美食博主、美食记录片从业者的职业习惯吧。 做完还颇有成就感,放在书房桌子上,第二次去看就不见了。 所以,当陆雨昭得知,自己做的东西居然在进士之间传递开来,还有人根据她那破手账找去探店时,她有些哭笑不得。 好家伙,这是什么,自媒体之好店推荐吗? 范钦今日特特来顾府,把手账还给了陆雨昭,颇为汗颜解释了来龙去脉。 “陆娘子莫怪,我听闻顾兄禁足,这事因我而起,顾兄实在有些冤枉……” 陆雨昭听懂了,大致意思就是他来探看顾昀,在书房坐着聊了一会儿,瞧见他桌上放着好些字帖珍品,便借了几本回去。 这无意间,就错手把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账顺了走。 然后无意间,这手账在闻喜宴传递开来,莫名其妙地就在新科进士之间火了起来。 还好她吃的店子不多,记录的不多,口味这种私人化的东西,打分评星级也好,都是她个人见解,哪能她一家之言。 得了,收回来就好。 陆雨昭摆摆手,“无事,无事,这册子找回来便好。” 范钦走后,第二日,顾宅又来了位客人,请求拜会陆雨昭。 岁微纳闷不已,“大相国寺旁文家书肆的店主人找娘子作甚?” 陆雨昭一脸懵,她也不知道哇。 文家书肆是汴京城规模最大的书行和文馆,藏书数不胜数,四书五经也好,话本子闲书也罢,什么书都买得到。 活字印刷技术也堪于成熟,所以也搞复印,都城大大小小的邸报、时政小报都是文家置办的。 店主人进来时,陆雨昭愣住了。 一个大书行的店老板,嚯,居然是个气质出尘的年轻女子。 “我叫文是兮,文家书肆的老板。” 文是兮一身儒生打扮,穿男装束男士发冠,着白色大袖斓衫,双手笼在袖中朝她行了一礼。几分利落英气,几分清丽脱俗。 她开门进山道:“听闻近来陆娘子编了一本册子,谓之食评绘集。来买书的官人无不提上一句,都道十足意趣。可否允我瞧瞧娘子的食评绘集?” 陆雨昭有点不明所以,“可以是可以……” 她把手账拿给文是兮看。 文是兮看罢,收回惊奇的目光,阖上册子笑道:“陆娘子是个有意思的人。” 陆雨昭也笑,“鲜少见到店主人这样的女子。” 文是兮自哂问她:“哪样?抛头露面,大龄不婚,沾手俗气商贾事?” 陆雨昭听罢却更多了钦佩,她支着下巴道:“嚯,钱哪里俗了?有钱不赚王八……,嗯,非君子。你这样的经商之才,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妙娘子,要是我,我喜欢都来不及。” 她这波彩虹屁发自肺腑。 文是兮落落大方地笑答:“承蒙娘子喜欢。” “我便直说了,既然娘子不觉得钱俗气,那可愿意与我书肆合作?” 陆雨昭眨了眨眼,“你要印刷我的册子?” 文是兮点头,“利钱五五分。” “这本册子只是我一家之言,难免偏颇。再者,我记录的食店并不多……” 赚钱自然是好,这是陆雨昭的担忧。 “请娘子务必一直编撰记录下去,娘子的册子极妙,不必介怀其他。你的食评集只是做参考,旁人寻去吃了,尽管畅所欲言,我们也没有堵他们的嘴不是么?” 陆雨昭算是明白了,要她保持更新啊。保持更新,那她就要探店啊。 她觉得挺有意思,有钱赚,也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儿。 陆雨昭便回:“我姑且先试一试,可以吗?” - 陆雨昭和文是兮相谈甚欢,手帐本给她带回去后,她很快找人印刷文字,又找人细细临摹了图画。 第一版的量不多,刚投放书市,便售之一空。 没两天,譬如郑家饼店、陈瘸子面食店等评分很高的铺面客流量激增,门庭若市。 相反地,陆雨昭唯一一个差评店,马行街孙寡妇家的川饭店生意恶化,先前还有猎奇心理,特意上赶着去尝的,后口口相传果真黑心。 然后便连平时的客流量也断了,还一堆人在门口指指点点,“嘁,这便是那个难吃得要死的黑心食店啊。” 又过了几日,孙寡妇家的生意彻底做不下去了。 还未及月底,地下庄子要债的老汉又来了,冷嘲热讽着说:“这回子全京城都知道你家黑心了,你便死心吧。” -- 第25页 孙寡妇又急又气,将人撵出去。 关了店面,抱着小胖丫头,气冲冲跑到文家书肆大闹特闹。 陆雨昭得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一堵,第一时间赶去了文家书肆。 她还未踏进书肆,便被文是兮扯住,“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人闹事——” “这些泼皮无赖我见怪不怪了,无事,她自家店面若没问题,不会没人替她家说话,自食恶果而已。” 陆雨昭没有应声。 看着作势要撕了册子的孙寡妇,小胖丫头眼底包着一泡泪,小肉手扯着娘亲的胸襟,瘪着嘴巴道:“阿娘不要啊。” 孙寡妇嗓音颤抖,“这是什么破册子,是要断人活路吗?” 陆雨昭记得,她对她家食店不吐不快,也还算客观。 从卫生环境,性价比,服务态度出发的确不及格,但菜品如大燠面、算条巴子她如实夸赞是好吃的。难吃二字,从未提过,从未说过毫无可取之处。只说其他菜品一般,无须尝试。不必堂食,可带走外食。 看来无论在哪里,以讹传讹都是存在的。 无论如何,她那家川饭店的风向是她带的,要经营不下去了。 “我以后怎么做生意啊?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辛辛苦苦把丫丫拉扯大,这是我赚钱生计?欠债我可以努力还,现在却彻底完了……到底是谁黑心?” 孙寡妇一屁股坐在了文家书肆门口,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陆雨昭走了过去,她弯下腰,将寡妇怀里的小胖丫头抱了起来。 “别在书肆门口闹,你随我过来。” 女人跳起来,慌忙跟上去,“你抱走我丫丫做什么?” - 回到马行街的川饭店。 陆雨昭塞了一些蜜饯果子在小胖丫头手里,让岁微带她玩去。 铺面门口堵着一些老汉,看样子势必要在今日让孙寡妇松口,把店子抵押给他们东家。 陆雨昭环视油渍墙皮的店内,问孙寡妇:“你欠他们多少?” 孙寡妇冷哼一声,“你要做什么?” 陆雨昭笑眯眯道:“你将你家丫丫养得挺好。” 小丫头养的胖胖乎乎的,孙寡妇自己,却瘦得像一根竹竿。汲汲营营生活,家里没有男人,饱经风霜。她是个可怜人。 “我挺喜欢你家小胖丫头。”陆雨昭敲击两下桌面,“你家店面也没有那么差。” 有很多可以改进之处,本来生意可以做得很好,大燠面、算条巴子两样可以称作绝味。 她疲于人际应对,不善经营,即便不是她的册子这个外因,也迟早倒闭。 “我想我可以帮你。”陆雨昭说。 孙寡妇愣住了,以为听错了,“什么?” 陆雨昭笑道:“我替你将欠债还了,当借钱给你,你可愿意?” 孙寡妇犹疑看着她。 陆雨昭:“不是白白借钱给你。” 她又不是慈善家,只是怜惜她们母女,又几分愧怍自己间接让她们失去生计,萌生了这种想法。 “现在,我才是这家店的老板。我给你这家店注资……嗯,投入银钱,你只能全权听我的。还有,利钱我七你三。”陆雨昭弯着双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孙寡妇掀了掀唇,利钱什么的,这小娘子狮子大开口……她心里只想着,如今这家店臭名昭著,名声挽回都难,要如何盈利,她不怕赔本吗? 陆雨昭似乎看透她的疑虑,直言道:“这对于你,是最好的选择,你似乎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 “好。”孙寡妇牙一咬,“都听你的,我只有一个要求,留我和丫丫继续在店里——” “这是当然。” 陆雨昭环视一圈,这破旧店里当务之急要重新装潢一番,然后定菜式重新定价,她亲自抓品控。 她摸着下巴点点头,身体里莫名涌起一股干劲,自言自语道:“既然是川菜馆,还需要重新研发两个新菜式,打响名头。” “店里可有鱼、肉臊子和豆腐?” 孙寡妇愣了愣,“有的。” “来,我教你两道菜。” 她决定加两道做法简单、容易上手的下饭家常菜。 这两道菜风靡全国,乃至全世界老外眼中中华料理的符号—— 经典川菜麻婆豆腐,和水煮鱼片。 现在难题是没有辣椒,花椒有,幸之孙寡妇是川人,口味重,自做了茱萸酱、豆豉酱。芥辣胡椒店里也常备着。 嗯,应当是差不多了。 陆雨昭系好襻膊,豆腐切成块,小葱切段,放置一旁。 孙寡妇将灶炉的火生起后,陆雨昭先把豆腐放入沸水,加盐汆了下,去除豆腥味。 这才热油起锅,炒熟猪肉臊子,再下豆豉酱煸炒。豆豉炒香,加适量水、盐、花椒粉、茱萸酱、胡椒也来一点,煮一会儿。待到汤汁红彤彤的,放入切好的豆腐,再煮几分钟入味。 最后,最重要的一步,是用水淀粉勾芡。 倒入水淀粉,煮开收汁,洒上葱花、花椒末,一碗麻辣香鲜的麻婆豆腐便做好了。 装盘,擦掉盘沿溅出的汤汁,不用筷子,只放一个调羹。 然后配碗香米饭,再下饭不过了。 孙寡妇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麻婆豆腐,有些怔愣,“这道菜叫什么?娘子自创的?” -- 第26页 稠红的汤汁裹着雪白的豆腐,不知道有多诱人了。 “麻婆豆腐——”陆雨昭稍顿,“嗯,是一个叫麻婆的人研发的,我只是学来的。” 孙寡妇嗜辛口,这一碗麻婆豆腐已经勾起了她的馋瘾,口齿生津。 她用调羹舀起一块豆腐,颤颤巍巍送入口中,还烫着,豆腐裹挟着肉臊子滑入口腔,又鲜又麻,又滑又嫩。 “好吃么?”陆雨昭歪头瞧她,“你觉得怎么样?” 孙寡妇没空说话,又就着饭尝了一口。 “浇一勺汤汁在饭上,香得很。”陆雨昭笑眯眯道,“看你吃得这么香,想必是过关了。” 孙寡妇是一个川人,麻婆豆腐下饭吃完,舌苔全麻,被辣得直哈气。 她犹疑点评道:“娘子不觉得太辣口了些?虽然辣得很过瘾,欲罢不能。” 陆雨昭嚯了声,“那不就得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到时候就瞧瞧是国朝的人征服辣,还是被辣征服了,陆雨昭暗搓搓地想。 第13章 碎金饭与水煮鱼片 蛋炒饭的雅称 不得不说,能在没有辣椒的情况下,很好复刻出后世经典川菜,得益于孙寡妇做的酱。 陆雨昭又试做了水煮鱼片,孙寡妇学得很快,陆雨昭尝了味道,大差不差。 临走前,她同孙寡妇顺了几瓶茱萸酱和豆豉酱。 并说:“你多做些备着,往后的菜都用得着。” 孙寡妇迟疑点头,以往这些酱都是应急下饭的,偶尔用来蘸酱,她极少下锅爆炒。 她看不出陆娘子是哪家的手法,她从没见过,但似乎就是川式饭菜。 陆雨昭心满意足地带着酱回了家,不日,便在小厨房又做了回水煮鱼片。 今日厨房采买了新鲜的草鱼,杀鱼她不在行,让刘三娘处理好了,鱼肉片成薄片,加盐、胡椒粉、料酒、绿豆淀粉抓匀,腌制片刻。此时没有土豆玉米,淀粉大多从绿豆中提取的。 如果追求更顺滑的鱼片口感,可以再加蛋清。 只是分离蛋清麻烦,再者不做其他菜,造成了蛋黄的浪费。唔,既如此,干脆用剩下的蛋黄,再添一个蛋做蛋炒饭吧。 灶炉的火烧好了,她往炒锅里倒入油,加茱萸酱、小茴香、花椒炒香。可以多炒一些,花椒辣油盛出下次备用,平日可以用来拌菜。 留一点花椒油在锅底,而后放入葱姜蒜、豆豉酱,这一步是煸炒红油。再冲入沸水,洒少许盐、胡椒、糖,色泽浓郁的红油汤底便做好了。 陆雨昭一边往红油汤里下鱼片,一边示意刘三娘往砂锅锅底扑上香芹、豆芽。 煮一两分钟鱼片便熟了,关火,鱼片同汤底盛进砂锅里,然后就到了颇有仪式感的最后一步—— 烧热少许花椒油,在它还沸腾着小泡时,“哗啦”一下浇在鱼片上! 往砂锅鱼片汤上点缀少许生嫩芹菜,嗯,水煮鱼片,大功告成! 这碗水煮鱼片一端上来就刺激着味蕾,顾昀便是闻着味来的,他负手出现在小厨房时,众人皆愣了愣,只有陆雨昭沉浸在自己的杰作里无法自拔。 她得意洋洋道:“你们快尝尝!看看我还需要什么改进的地方。” 无人上前,岁微自觉把手中的筷子递给了顾昀。 顾昀从善如流地接过筷子,从红彤彤的油汤里夹起一片鱼肉,鱼片薄如白玉,刚入口细腻嫩滑,很快,一股麻辣鲜香刺激着味蕾,一片,两片,越吃越上瘾。 陆雨昭才注意是顾昀,不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欸,你这么能吃辣啊?” 顾昀:“……” 他放下筷子,静默两秒,吐出一个字,“茶。” 阿宽迅速反应过来,“我去给郎君拿!” 阿宽急匆匆冲出厨房,陆雨昭懵着眨了眨眼。 不刻,她闷笑起来。 陆雨昭伸手拍了拍顾昀的肩膀,“喂,别逞强,不能吃别吃了。” 顾昀握住她的手腕,从肩上抓了下来,放在手心把玩。 少年扬唇笑道:“好吃,夫人做什么都我都爱吃。” 陆雨昭笑着笑着,被他一番真假不辨的话惊悚得头皮发麻,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夫人怎么了?”顾昀十分好心地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语气温柔得刻意。 陆雨昭乐极生悲,“你、你你……” 你别突然吓人啊,她都来不及反应,鸡皮疙瘩掉一地。 刘三娘岁微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或许这就是夫妻之间的新情趣吧”的表情,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厨房。 - 阿宽将茶送来时,顾昀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主人正和陆娘子随意坐在小厨房的桌子边,就着水煮鱼片的砂锅,吃着一碗金灿灿的饭。 “郎君。”阿宽特意去冲的凉茶,放在桌上。 他的视线落在那碗金灿灿的饭上,默默吞了吞口水。 陆雨昭见状,笑吟吟问:“蛋炒饭,吃吗?” “蛋炒饭?”阿宽顿了顿,“不是碎金饭吗?” “碎金饭?” 陆雨昭眨了眨眼,嚯,蛋炒饭还有个这么风雅的名字呀。 饭炒了许多,陆雨昭盛了一碗给他,阿宽憨厚道:“这是穷人家的贫贱吃法,郎君和娘子自当不知道的。” -- 第27页 陆雨昭不以为然,“贫贱吃法?吃法还分什么贫贱,只分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罢了。” 蛋炒饭是方才剩下的鸡蛋炒的,因要就着水煮鱼片吃,她只加了些许盐,炒散鸡蛋,出锅前洒一把葱花,做了最简单版的蛋炒饭。 吃好一点,可以加火腿、鸡丁、虾仁、胡萝卜粒、玉米粒等等。 更何况,还有网络上噱头十足的耳光炒饭,用虾头熬虾油、加了咸蛋黄炒的,那金黄的色泽,鲜香无比的虾油,咸蛋黄醇厚的口感,不可谓是无敌豪华般的炒饭。 蛋炒饭可最考验一个厨子的基本功了,怎敢轻看蛋炒饭! 阿宽嗯嗯点头,抱着一碗蛋炒饭吃得满嘴油香。 他深深感动地想,娘子说得好有道理,做菜也香,自家不学无术的郎君真是捡到宝了。 顾昀端起桌上的凉茶,“夫人对吃食如此讲究,难怪一本食评绘的册子能在汴京满城流传。” “……你怎么知道是我?” 陆雨昭这本册子在汴梁城发行时,给自己取了笔名披了马甲,没几个人知道背后的编撰者是她。 转念一想,那美食手账最早便是范钦在书房发现的,那顾昀自当也是知道的。 “哦,对,你知道。”陆雨昭说,“替我保密。” 阿宽惊喜抬头,“哦!是前些时日,郎君特意遣我早早去文家书肆门口,买的那本册子吗?!” 顾昀:“你大概记错了——” 阿宽摇摇头,嘀咕道:“不对,郎君说,他是买来垫桌脚的。” 顾昀:“……” 陆雨昭:“……” 我真是谢谢你了。真有你的,顾昀。 说起文家书肆,陆雨昭想起今天和文是兮有约,趁着出的这趟门,她还要去孙寡妇的川饭店逛逛。 她站起身,双手背到身后,低下头去扯襻膊。 顾昀正坐在她的背后,他头一侧,便随手替她解开了襻膊系带,陆雨昭愣了下,转头说了声谢谢。 第14章 青梅煮酒与炙子骨头 初尝会仙楼 陆雨昭换了身轻便男装,到文家书肆后,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况。 第一版食评绘集卖到脱销后,很多人欲购之,并请求文是兮加印。于是文是兮加印了几本,不卖只租,然还书之日,册子洋洋洒洒记录很多批注,有反驳有附和的,显然是去吃过后写的心得。 暂且不加印再卖,是陆雨昭和文是兮商量好的。 一则是记录的铺面太少,不全不细,陆雨昭认为它的内容配不上他的火爆程度;二是川饭店之事,使她意识到这册子很容易带节奏,她需要更客观更公平的评分与写测评;三是陆雨昭与文是兮今天探讨的,是否册子以卖的形式,进行贩售。 “其实,不若直接租书,不卖,原本这册子买了看过就扔,收藏性不强,看完便垫了桌脚。” 陆雨昭想起方才顾昀拿来垫桌脚的事,拿来说笑。 “文老板重新印一些,每页留白,专门给旁人写测评,便不是我一家之言了,大家各抒己见。吃食嘛,各有各的口味偏好。” 文是兮微微点头,表示部分赞同,“只是……雨昭,我是商人。租书利薄,且容易损坏,这个买卖对于我来说不值当。” “便不是简单卖书了,卖点是增添互动性,还有和第三方的合作……” 陆雨昭尝试和文是兮讲起自媒体营销的运作模式,形成食客、书肆、食店三方互惠互利的良性循环,往后册子形成广告效应,便可以开展营销策略,自己选择第三方商家作为客户,收取他们的钱来登上册子等等…… 陆雨昭算是胡七八扯做个设想,讲完,见文是兮陷入沉思的神色,以为她不苟同或者听不懂,很快作罢。 自媒体营销这个东西嘛,有好有坏,有无良商家,也有无良营销嘛。坏的店家难吃的商品,自媒体也可以吹得天花乱坠,坑死人。 “好啦是兮,这些只是我一些不切实际的畅想。” “我从未听过……”文是兮回过神来,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我从未听过,太奇特了。” 文是兮又问:“做此等‘互动性’的租书的话,往后添内容,岂不是要重新印刷?” 陆雨昭摸着下巴嘀咕道:“贵店是否能做成可拆卸的活页本,之后的更新依次往后增添书页便够了。” 文是兮:“活页?” 陆雨昭噎了下,她好像说得有点多了。 她硬着头皮形容了下活页本的原理,“活页本最主要的是活页夹,订在书封之上,书封最好用硬厚一点皮质。活页夹与书页一般长,衔以一排圆圈,圆圈可以从中打开……至于书页裁出可以穿进圆圈的书洞,便能随意拆卸,更换与组合了……” 文是兮眼睛都亮了,抓着陆雨昭细问详细的制作方法。 陆雨昭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文是兮便找了匠人做了,放在了书行贩卖空册子。 后来,活页本的便利和灵活,在汴京城内一时“洛阳纸贵”……还一度火到了地方各州各路,成了国子监和书院诸学子学士的誊抄和记录的笔记本。 陆雨昭还莫名其妙得了一笔文家书肆的“专利费”,当然,这是后话了。 - 和文是兮聊完,陆雨昭去川饭店现场监工。 她盘下了这店后,干脆直接歇业整顿了,第一步是装修。 -- 第28页 这个铺面不大,位置却极好,在居民区和市集混杂的马行街。 所以尽管之前她家定价高且环境差,只要到饭点,依旧不乏客流量。这么好的地段,最适合打造一个经济实惠、便利用餐的快餐店了。 装修自然要以能容纳的最大客流量为主了,她干脆让工匠设计成开放式厨房,炉灶和料理台临近门,可以把做菜的锅气香味传得远远的。 挨着料理台直接建了椭圆形长桌,大概是居酒屋式的吧台的样子,可以直窥厨子做菜,对店面的卫生和食材安全放心。 再者,比起摆放方桌,也能节省空间坐更多人—— 毕竟定位快餐店,大多在店里吃了饭就走,不会久留,亦很少多人聚餐。 除了料理台的吧台,用餐区尽量也贴墙建长桌长台。 陆雨昭盯了会儿装修现场,墙已经重新粉刷了,坑洼地面正在补。 她满意点点头,和工匠交涉几句,又嘱咐了孙寡妇继续盯装修,有情况随时报备,便回去了。 - 孙寡妇家的川饭店装修了半个多月,终于好了。 陆雨昭定了几个菜式,又删减了费工夫的菜品,便悄无声息地重新开业了。 毕竟是她花了大心思、自己开的食店,她原本是要去捧个场的,结果这日正值浴佛节,虞太夫人领着顾家女眷去大相国寺参加浴佛斋会,她走不开。 临走前,姚氏和管家对着礼单,“送去陆副相家的浴佛水也莫要忘了,还有长公主府……” 宋人在浴佛节这日互送浴佛水,浴佛水,便是煎香药的糖水。 浴佛斋会上,遭不住和尚念经,眼皮子直坠。回来的马车上,她哈欠连连。 她还琢磨着怎么找个理由下车,去孙寡妇那儿转一转,马车骤然停了。 不刻车帘一掀,顾昀骑在马上,往里探头,挑着桃花眼笑。 他唤陆雨昭:“夫人,会仙楼初卖煮酒,要不要随我去品一品?” 陆雨昭的瞌睡登时醒了,“去,去!” 姚汐摇头笑,“你们啊……早些回来,别贪酒。” 陆雨昭下了车,便直接对顾昀说:“去会仙楼吃酒前,郎君可否先允我去马行街看看?” 顾昀挑眉打量她,这小娘子颇是讨好的语气,仰着头在马下,瞧着他的一双笑眼弯弯的,无害又清纯。 “上马。”他抓着缰绳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 “那你是答应啦!”陆雨昭笑眯眯地,抓住他的手,踩着马鞍借力一跃上马。 不得不说,他的力气真的还挺大,把她稳稳兜了上来,这货不会其实是个练家子吧? 陆雨昭战战兢兢坐在马上,很快一张苦瓜脸,“你能不能慢点?稳点?” 骑马一点都不潇洒帅气,呜呜她只觉得屁股疼。 顾昀:“……” 他忍了忍,才耐性提醒,“在都城内,御街上,非有急事并不能纵马疾行。”他已经很慢了。 陆雨昭小声嘀咕,“那放我下来走吧。” 顾昀掀了掀唇。 片刻,他哂笑了声,似乎不大耐烦了,搂住了陆雨昭的腰往怀里一带—— 陆雨昭惊呼不及,马就加速了起来。 “!!!”她的心脏跳到嗓子眼,瞬间吓得闭嘴了。 有你这样的嘛?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欺负人! 陆雨昭心里大声逼逼着,煦风拂来,吹散她的发髻,感觉正要糊一脸,脑袋又被一双骨骼分明的手一按,撞进了少年郎的怀里。 陆雨昭懵了会儿,五感变得轻盈,耳边有依稀风声,马蹄声,还有心跳声。 她稍稍推开顾昀,声音模糊在风里,“你干嘛?” 顾昀的胸膛低振,一只手将她颊边碎发拨到耳后,低低笑了声。 “夫人发髻乱了,可不能被旁人瞧了去。” 陆雨昭心跳倏地加快,也不知道是不是骑马造成的肾上腺素攀升。 但她肯定的一点,顾昀今天有点不正常,好像似乎应该是在……撩她?? 纨绔哥,你是不是经常带妹兜风啊,你很熟练啊。 陆雨昭摸了下发烫的耳朵,面不改色。心里却暗叹道,死小子挺会啊,也不知道玩弄了多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 到了马行街,陆雨昭整理下发髻,在孙寡妇的川饭店逛了一圈。 不是饭点,没什么人,店里空空荡荡的。 孙寡妇回报今天营业额,也颇是惨淡—— 还是在陆雨昭“新店开业,全店半折”的优惠折扣下。 “有人点麻婆豆腐、水煮鱼片吗?” 孙寡妇沮丧摇头,“娘子,今天就没几个人,店的名声太差,大家都不愿意进来——” “没事。”陆雨昭笑,“你暂且贴个告示吧。” 她取笔写了几个字,“今日新品麻婆豆腐、水煮鱼片”。又转行加粗写了“新店开业,全店半折”,敲了敲迎着门的料理台。 “你贴在这里,晚食时再瞧瞧。” 等她得空了,她做一个广告牌出来,现在她要赶去喝酒。 了却一桩事,陆雨昭负着手走出食店,顾昀牵着马候在街口。 她走过去,颇是开心地催道:“走,吃酒去。” 到了会仙楼,还是熟悉的彩楼欢门,跑堂的迎来送往,贯口一般报菜名。 -- 第29页 上了二楼,陆雨昭脚步一停,“靠窗找个安静位置,行吗?” 顾昀一副悉听尊便的神色。 跑堂的带到临窗回廊的位置,往下俯览,街景一览无余。 “今日新上了青梅煮酒,郎君和娘子可要尝尝?” 顾昀微微颔首,问陆雨昭:“吃什么?” 陆雨昭笑眯眯,“你是熟客,郎君请客,我听你的。” 哪些好吃的肯定比她熟,她蹭饭的第一要领,就是听东道主的。觉得好吃,她以后再来,自己再点其他的,慢慢探索。 顾昀扬眉,不置可否,“那便决明兜子、西京笋、金丝肚羹、炙金肠、炙子骨头,来一壶青梅煮酒。” 跑堂的“欸”着应声。 顾昀瞥了陆雨昭一眼,补充了一句,“先上这些,不够再点。” 陆雨昭:“……”不是你什么意思? 点完单,青梅煮酒最先上来,跑堂的替二人斟上。 酒是热的,陆雨昭抿了一口,入口清甜甘冽,带有青梅的果酸,一杯下肚,很是舒坦熨帖。 没多时,菜上来了。 最先上的一道菜却是炙子骨头,陆雨昭眼睛都直了,嚯,这不是烤羊排吗?! 刚放上桌便嗅到诱人的羊油膻香,以及胡椒和小茴香、还有少许糖等香料炙烤出的浓郁香气。 陆雨昭故作矜持地请了下。 顾昀掰了一块羊肋排下来,丢在了她的碟中。 “夫人客气什么?” “哦。” 既然你这么说了,陆雨昭也不客套了,徒手抓起羊排,慢吞吞啃了起来。 这羊排烤得外焦里嫩的,外皮酥香入味,羊肉软烂鲜嫩,连着骨头那一块肉筋撕扯下来,咀嚼着最是带劲了。大抵是放在烤炉里焖烤出来的,烧的是果木炭,还裹挟着淡淡的果木熏香。 呜呜会仙楼的炙子骨头一绝,她下次还来! 第15章 炙金肠与金丝肚羹 继续尝味会仙楼 慢慢地,决明兜子、西京笋、金丝肚羹、炙金肠也上桌了,菜上齐后,酒楼里还赠了一小碟旋炒银杏果。 顾昀又续了一壶青梅煮酒,他慢慢品着酒,看着对面他的妻子吃东西。 吃得专注又开怀,仿佛这是人间最大的事。 都说陆家那个长女性子沉闷无趣,举止规矩,是个丝毫挑不出差错的大家闺秀,嫁过来后,她和传闻的截然不同。一心只想往外跑,四处吃吃喝喝,哦,在家也天天捣鼓吃的喝的。 还编绘出一本关于吃喝的册子。 他从未见过这世间哪个女子,心无旁骛去热爱一件事,不是刺绣女工,不是琴棋书画,不是诗词歌赋,不是相夫教子,而是……吃吃喝喝。 他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自己的妻子,头一次从她的身上,体会到虚无人生的实感。 陆雨昭的确没空管顾昀,第一次在大酒楼吃饭,机会难得,她只专注于眼前的一杯一羹。 每一次吃到好吃的,赴约每一趟美食之旅,她都会由衷感叹,活着真好啊! 即便她穿越了,在这个时代。只要有酒有肉有美食,足以慰藉她的胃,她都觉得日子美好如斯。 之前很多人都这样评价陆雨昭,“你这个人吧,随性又不靠谱,特别精神阿甘,吃到好吃的就开心一整天,吃了就睡。但我就佩服你,特别豁达从容,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将自己过得很好。” 陆雨昭就会没心没肺地笑,“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她很喜欢TVB港剧里这句台词,还有无厘头的下一句“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 陆雨昭个人认为,这两句非常的人生哲学,非常禅意,非常适合她这个人。 她夹了一筷子决明兜子,稍蘸姜醋汁,而后送进嘴里。 唔,是鲍鱼! 时人流行吃各种兜子,石首兜子、江鱼兜子、荷莲兜子、杂馅兜子,山海兜子……山海兜子她在寒食节吃过,三角透明的饼皮里裹着馅料是笋、蕨菜和鱼虾,此时吃的决明兜子,主要馅料为鲍鱼。 鲍鱼,在国朝称之为石决明,遂决明兜子就是鲍鱼兜子。 鲍鱼在哪个时代都是高级海味珍品,会仙楼的决明兜子自当是兜子里的米其林。 这兜子黏糯弹牙,鲜美异常,细细咀嚼,鲍鱼肉里包裹着一些颗粒,又甜又脆,陆雨昭好半天才吃出来,应该加了荸荠,这熟悉的口感是荸荠! 荸荠入菜纵古贯今,别名马蹄,广式早茶里的马蹄糕就是荸荠做的,软滑爽韧,味道香甜甘凉。 接着是西京笋,宋时洛阳为西京,盛产两样东西,笋和雪梨。 产自西京的笋又脆又嫩,加盐和少许油简单清炒,吃的就是它的脆嫩爽口。至于雪梨,也是甜脆多汁,西京雪梨用以蜜煎,也是一味时下流行的蜜饯果子。 “既有西京笋,酒家不卖西京雪梨吗?”陆雨昭不由问路过的跑堂。 跑堂笑着答,“回娘子,咱们酒楼自然是有的,便是蜜煎雪梨。许是娘子来晚了,今个儿已经卖完了。” 陆雨昭在心里的小本本记下,下次来一定要尝尝。 她转移到下一道菜,金丝肚羹口感酸辣,很是开胃暖身,有后世酸辣肚丝汤的味道。 这羹汤粘稠,应当是勾芡了淀粉,再加姜丝、醋、盐、胡椒煮沸,在汤上洒一把芫荽(香菜)与葱花便做好了。 -- 第30页 陆雨昭捞起一筷子肚丝,丝丝挂着芡稠汤汁,丝丝入味。肚丝是猪肚切成的丝,猪肚蒸了后大概又微微炙过,遂色泽金黄,难怪叫金丝肚羹了。 最后便是这一道炙金肠了。 外表看就是烤香肠,切块装盘的,一片一片金灿灿的。 陆雨昭忽然想起读大学时,宿舍不远处的超市里卖的烤肠,在烤肠机里滚动着,圆圆胖胖的,可爱又馋人。烤黑椒肉肠是她的最爱,其次是黑乎乎的墨鱼肠。 只是墨鱼肠是稀有的,ssr卡级别,一上烤肠机就售之一空,买到它需要碰运气。 如是想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炙金肠,吃罢,陆雨昭的眼睛登时亮了,居然是羊肉肠。 她吃过牛肉肠、猪肉肠、鱼肉肠,却一直没有尝试过羊肉肠。后世吃羊肉肠的似乎很少了,只有内蒙古有吃羊肉肠的习俗,取自羊里脊肉灌进羊肠里,一串串储藏挂晒,常备过冬。 这炙金肠里的羊肉腌制得咸香入味,有熏烤的味道。肉嫩,肠衣包裹下又有嚼劲又有弹性,微辣微麻,还有一丝回甘。 嗯,肉馅应该打得很细,但保留了纤维,用盐、胡椒粒、花椒粉、姜末、芝麻油、和少许糖腌制入味的,或许还有一味黄酒。 陆雨昭向跑堂的求证,跑堂的称赞道:“大差不差,娘子真厉害!的确是加了酒,便是咱们会仙楼自酿的新丰酒,自家配方,别处可吃不到!” 陆雨昭笑,又细细观察这道炙金肠,羊肠煮过是白的,难道是刷料烤了才变得色泽金亮的吗? 也不对啊,这熏肠已经有滋有味,刷料本末倒置,反倒会失了本味多此一举了。 跑堂的看出她心中疑惑,嘿嘿笑答:“炙羊肠于炭火上,烤至半熟时,掌厨会刷一层蛋黄液于羊肠上,边炙边涂,直至肠熟,外皮金黄,才会切好装盘。” 原来如此,是在外面刷了一层蛋液啊!陆雨昭恍然大悟。 顾昀瞧陆雨昭这打破砂锅问到底,对吃食一副求贤若渴的求学态度,使得他不由轻笑了声,“怎么?你要把大酒楼的菜色都偷师学了去?” 陆雨昭讪然:“哪有……” 能公布于众的做法肯定不是商业机密了,饮食也是门学问好吗?! 单单吃东西,只求生理层面的饱腹那就算了。但凡有点追求,饮食须得追本溯源,探究它的做法,产生的背景,往大了说,每个地方的饮食文化也是大大有讲究的。 顾昀递给陆雨昭一杯青梅酒,“那夫人是又要写进册子里?” 陆雨昭接过酒杯,眼珠子一转,“也不是不行。” “会仙楼的菜品,不,汴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一一吃过来,你写得过来吗?”顾昀随口笑讲。 “那才好嘛!”陆雨昭喜不自胜答。 吃遍汴梁城大街小巷,小至食店脚店路边摊贩,大至茶肆酒楼,还有夜市早市,家宴宫宴……这将成为她的毕生追求! 那么她穿到这个时代来,也无憾无悔,不虚此行了。 第16章 玉蝉羹与豆蔻熟水 鲈鱼鲜,做鱼羹 川饭店第一天开业没什么生意,但有人点了麻婆豆腐和水煮鱼片,被辣得怀疑人生,骂骂咧咧地走了。然而第二日又来了,自带了饮子,是在路上卖饮子的摊贩特意买的。 时人吃辣,却是初级水平,吃麻婆豆腐和水煮鱼片一开始都受不了。 打个比方,这就好比火极一时的火鸡面,嘴里嫌弃着非常抗拒地说着下次再不吃了,但都是不由自主再次回购,越吃越上瘾的。 陆雨昭隔天找木匠做好了广告立牌,咖啡馆摆门口的那种,挂了“新店开业前三天半价”简单粗暴几个字出去,画了水煮鱼片的涂鸦。 毕竟是半价,价格实惠,店门口画的水煮鱼片红彤彤,看起来挺诱人,慢慢地,店里的人多了起来。 陆雨昭还进行了简单的“员工培训”,让孙寡妇服务态度好一点,一套“你不好好干我就辞退你我是老板我说了算”的说辞,软硬兼施唬住了这位泼辣女郎。 这一日,陆雨昭闲来无事去文家书肆看册子评论,瞧见一条颇为有趣的反馈,是关于马行街孙寡妇家川饭店的。 册子上有人洋洋洒洒写了:川饭店重新修饬了,焕然一新,还出了两道新菜,极辛极辣,勿要尝试。 一飞舞狂草在下面接着写道:休要胡说,请务必去试一试! 陆雨昭笑,得,又引起一拨猎奇心理。 上次猎奇是这家店有多难吃,这次是关于两道辣到怀疑人生的新菜。 她放回租书,买了几本闲书话本子,准备去川饭店看看。 到了店里,正是饭点,料理台吧台前坐了不少人。店内人声鼎沸,中午用餐的人进进出出,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点单热品就是麻婆豆腐和水煮鱼片,大多就着饭吃。想吃面的,孙寡妇的拿手好菜大燠面和算条巴子也不乏人点。 孙寡妇虽说泼辣,却手脚麻利,做事井井有条,店里有条不紊的。 陆雨昭负手环视一圈,嗯,看来缺个人手,专门招呼人和负责点单,让孙寡妇专心做菜才好。 “陆娘……嗯,小郎君来啦?”孙寡妇瞧见陆雨昭穿的男装,改口喊道。 陆雨昭点头,“丫丫呢?” “早早用过午膳,哄着睡了。” -- 第31页 陆雨昭稍顿,“辛苦了。” 看来得尽快招个人了。 巡店完毕,她正欲离开,忽而瞧见一个眼熟的人—— 山羊胡子的老先生,那位国子监的范直讲。 他坐在挨着料理台的吧台捧着碗,和友人共吃一锅水煮鱼片,手边是自带的饮子。想也不用想,应该是解辣用的。 范直讲和友人玩笑讲:“吃这一锅水煮鱼片,不自备这一壶豆蔻熟水我不敢踏进这店门。” 范直讲又说:“说起来,这鱼片可同林二嫂鱼羹家的玉蝉羹一比,鱼肉又薄又白,同样鲜嫩……一个是羹,喝的是鱼汤,喝起来称心暖胃;一个是辣,吃的是鱼片,吃起来麻辣鲜香。” 他的友人笑答:“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是截然不同的做法与口味。但在下认为,同林二嫂鱼羹还是无法相比的。” 林二嫂鱼羹…… 陆雨昭蓦然想起,这不是之前顾昀想吃她没买着的吃食?好像就在马行街上。 她心念一起,不如去尝尝,嗯就当打探打探商机了。 出了川饭店,走在马行街上,陆雨昭瞧见路边一些卖饮子的摊贩。 听到一声吆喝卖熟水的,她脚步一顿,范直讲方才闲聊提到的豆蔻熟水,是不是在此处买的? 正值春夏之交,吃冷饮尚早,喝熟水渐兴。 陆雨昭走到卖饮料的摊贩前,熟水品类很全,紫苏熟水、丁香熟水、豆蔻熟水、麦门冬熟水、鸡苏熟水……她想了想,没多纠结,点了范直讲提过的豆蔻熟水。 摊主摇头晃脑念道:“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客官您的熟水好咯!” 陆雨昭抿了一口,味道清爽微甜,口齿留有淡淡余香。单喝或许寡淡,配川饭店稍重口的菜再好不过了。 摊主人又对陆雨昭讲:“白豆蔻有化湿行气、暖胃消滞的功效,既要入夏了,喝一碗豆蔻熟水,治暑湿脾虚。” 陆雨昭问其做法,豆蔻熟水便是将白豆蔻壳洗净投入沸水冲泡,封存好,随喝随倒。 熟水制作简单,其他熟水的做法大致相同,都是加植物花草、根茎叶、或果实入沸水煎煮而成,或许是起初意义上的花草茶了。 与生水相对,谓之沸水、开水。 熟水,时人用熟一个字代替,真真有它的生动之处。 陆雨昭问:“你为何到此处摆摊?” 她之前来马行街巡店,并没有看到这么多摆摊买饮子茶汤的,这几日多了许多。一问,果不其然托了她家川饭店的福。 陆雨昭摸着下巴思忖,唔,要不要店里自卖饮料,也是进项。 “你每日零零散散地卖,风吹雨晒,没有这个想法吗?”陆雨昭凑过去对摊主偷偷讲,“怎地不去川饭店问一问,要不要直接往你家要货,干一单大的。” 有固定订单,量大且稳定,指定送货,比每日找地摆摊吆喝要轻松得多吧。 摊主人眼睛一亮,“小郎君说得正是,改日我去问问!” 陆雨昭嗯嗯点头,笑得像只小狐狸,背着手走了。 再往前走,她找到了那家林二嫂鱼羹店,店里生意爆棚,看起来口碑很好的样子。 马行街的食店都不大,几张桌子就占满了铺面,此时坐满了人,门外还有许多州桥码头的务工汉子,抱着碗豪爽而直接地蹲在门口吃。 陆雨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位子,坐下同店老板点了玉蝉羹。 店老板见陆雨昭穿着不菲,是个贵人,遂多问了一句:“小郎君喜欢吃什么鱼?店里今日刚采买的鲈鱼,滋味正鲜美,当然鳜鱼、鲤鱼、石首鱼、鲫鱼、草鱼也是有的。鲈鱼不过贵一些,三十文……” 这么问了,肯定挑最贵最鲜美的鲈鱼了。 店老板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郎君稍等。” 没多时,玉蝉羹上桌了。满满一碗鲜烫的鱼汤,汤汁乳白,面上洒了胡椒芝麻,还有一把葱花。 薄如蝉翼的鱼片铺陈汤中,似白玉剔透,碗底的小白菜翠嫩,白翠相映,摆盘上看着就漂亮雅致——但也不及玉蝉羹这个名字雅致。 陆雨昭捧起碗,沿着碗口吹了吹汤,喝一口羹汤。汤汁勾了芡粉,浓稠顺滑,无比鲜美,胡椒去腥增香,更是提味。 然后她用汤勺舀起一片鲈鱼鱼片,真的又薄又白,鱼肉入口即化,又鲜又嫩。 煮这一碗玉蝉羹,保证鱼片不烂不散不碎的诀窍,便是将鱼片裹上淀粉再下锅。 难怪范直讲要拿水煮鱼片来比较了,鱼片皆裹了淀粉,鱼肉嫩滑,味道却是截然不同的。 陆雨昭又点了白面胡饼,就着玉蝉羹,一口饼一口羹汤吃得身心俱满足。 吃罢,她摸着肚子几分纳闷。 好吃毋庸置疑,店家在其中下的功夫旁人很难看到,方方面面,已经将这一碗羹做到了极致,颇有几分匠人精神。但……一碗三十文,即便是鲈鱼,也无人抱怨不值当吗? 店老板辗转至其他客人问询吃什么,陆雨昭听到普通一碗鱼羹,在十八文左右。 她更惊了,孙寡妇家川饭店先前的十五文可被骂上天了! 看着店内这络绎不绝的客人,这让人羡慕的客流量,难道京城颇好鱼羹这一口吗? - 陆雨昭肚子饱饱但不思其解地走了。 临走前,思及上次顾昀请客会仙楼,上上次给他买玉蝉羹也没买到,这次便打包了一份玉蝉羹回去。 -- 第32页 顾宅,顾昀的院子里。 顾昀正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那颗梧桐树下点茶玩。阿宽拿着蒲扇,蹲在炉子旁看着炉火。 “郎君,听说姚娘子和大郎起了争执,正冷战中。” 顾昀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似笑非笑了下,“大哥也会吵架呢?我以为他这只笑面虎……” 阿宽见到陆雨昭进来,开心大喊了句:“夫人!” 顾昀循声瞧过去,看到一身男装的陆雨昭,啧了声。 陆雨昭:“……”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在家了,没出去浪啊纨绔哥。 陆雨昭面不改色走到梧桐树下,将打包回来的玉蝉羹放在石桌下。 “你爱吃的,喏。” 他打开陆雨昭带回来的食盒,瞧见一碗玉蝉羹,挑了下眉,“夫人有心了。” 陆雨昭本欲回房换了男装洗个澡,蓦地想起方才的疑惑,她脚步一顿。 回头问顾昀:“林二嫂家普通一碗鱼羹十八文,给你带回来的鲈鱼做的三十文,贵还是便宜?” 顾昀自食盒端出了那碗玉蝉羹,“自然不便宜。” “先帝好那一口鱼羹罢了。先帝曾微服私访,亲临这家鱼羹食店,吃了林二嫂、也就是如今店主人娘亲煮的鱼羹。先帝大为愉悦,尚食局自此将林二嫂家的鱼羹纳入御膳的外购名单中。这对于这小小鱼羹店自是无上殊荣,活字招牌,生意便愈发红火了。” 这终于一席话终于一解陆雨昭心中所惑了。 难怪了,吃的是鱼羹吗?吃的是鱼羹背后的附加价值!就像那些打着xxx大明星,xx国总统光顾本店噱头的饭馆一样,噱头十足。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这两句,出自李清照的词《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第17章 酿梅与百草头 端午果子来一套 没两日,孙寡妇让人带话进来,有个摊贩意欲向川饭店卖熟水,她问陆雨昭的意下如何。 孙寡妇心思挺活络,她一听此事,便抽空去多个饮子摊子打听了价格,也亲去尝了试了,还是最开始来问的那家味道最好,给的价格也实惠厚道。 今日是端午,岁微随一众仆从忙活端午事宜,出门帮忙采办箬叶、艾朵、菖蒲等节令时物,街上遇到孙寡妇,话便是由她带给陆雨昭的。 岁微复述完毕,不解问:“娘子,你为什么要盘下这家店啊?” 去虞太夫人院子的路上。 “钱是花不完的。”陆雨昭笑眯眯拍了拍她的头。 她就好美食这一口,吃吃喝喝,嫁妆不够败的。再说了,她自己有钱底气也足。钱是最可靠的,往后有什么变故也可以随时应变嘛。 “你抽个空出去对孙十三娘讲,既她心中有了比较,便自己放手去办吧。”陆雨昭稍顿,“哦,对了,还记得对她说,我托文是兮替我找了个帮工,这两日应当就到川饭店打杂了。” 孙寡妇家中排行十三,熟稔了都喊她十三娘。 岁微点头,“知道了,娘子。” 不知不觉走到虞太夫人的院子,一进去,姚汐同老太太坐在坐塌上,一众仆妇榻旁围站。每个人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丝线,正在编着什么。 姚汐朝她招手,“快,雨昭来。” 陆雨昭走过去,姚汐往她手里塞了一团线,“编了百索,一会儿我们一同挂门上。” 陆雨昭稀里糊涂,依葫芦画瓢跟着边学边编,还好简单,她很快上手。 又从闲聊中得知,挂百索、钉艾人是国朝过端午的习俗之一,之后也要揉水团、包粽子、做端午果子等。她瞬间来了精神,嗯,吃粽子,等会有粽子吃! 老太太兴致很好,“阿晚送到府里来的金丝翠扇、五色葵榴、还有几个沉香香囊,临去时,雨昭和汐儿挑一样回去。” 素秋笑,“淑妃娘娘总是惦记着太夫人,真真孝心,这些可是平素见都见不着的好东西!” 阿晚,淑妃…… 陆雨昭微愣,她差点忘了顾宅还有这一号人物存在,那个在宫里备受恩宠的淑妃,就是顾家嫡长女顾晚吧。 编好百索彩线,陆雨昭放在眼前瞅,五彩斑斓的,还挺漂亮。接着又用艾草扎了小人,老太太乏了,遣散孙媳妇喝仆从,便去补觉了。 陆雨昭和姚汐福礼告退,然后径自往门外去。 在顾宅大门挂上了百索,屿月将丑萌丑萌的小稻草人往门上钉,端午日,取个阻遏邪气入侵之意。 姚汐对陆雨昭讲:“歇息片刻,巳时来大厨房包粽子。” 陆雨昭忙不迭应道:“知道啦,嫂嫂。” 回去的路上,岁微捧着装沉香香囊的楠木盒子,兴奋不已地说:“宫里的东西果然华贵,连盒奁都精致呢,娘子。” “收好,别磕了碰了。” 顾晚年纪多大啊?陆雨昭回顾了下原身记忆,好像是顾昀的姐姐,但比顾晖小。 - 巳时,陆雨昭如约赶到大厨房。 厨房里的厨娘忙作一团,正用大锅蒸着粽子,满厨房的箬叶清香。糯米备了满满一木桶,用井水浸泡着,白布盖着。案板上放着红枣、松栗、胡桃、姜桂、麝香等食材,还有年轻帮厨洗着箬叶。 -- 第33页 陆雨昭环顾一圈,心中就有了定论,现在肯定没有咸粽子! “陆娘子?”掌厨的厨娘唤道,“娘子饿了?可要尝尝新蒸好的粽子。” 她端来一篮子粽子,却是形状各异。除了后世经典的三角粽之外,还有锥子形状、长筒子形状等等其他样子的。 陆雨昭不由想起,她曾见过一款遂昌长粽。在丽水遂昌,粽子包得长如竹竿,貌似是当地的一种习俗。 那时她收集过关于粽子发源的资料,在《岁时广记》中就记载了此时的粽子:“端五粽子,名品甚多,形制不一。有角粽、锥粽、茭粽、筒粽、秤锤粽,又有九子粽。” “我尝一个。” 陆雨昭拿了一个缠裹成筒状的筒粽,还烫手,她下意识摸了下耳朵。重新丢回了盘子里,一点点解了线,拆开绿油油的箬叶,滚出一个白胖胖的黏糯粽团。 糯米晶莹润白,箬叶清香扑鼻。 箬叶此时不烫手了,她捏着下半端咬了一口,米团黏牙,绵软细腻。再咬一口,呀,咬到了甜津津的大颗红枣。原来是蜜枣粽啊。 厨娘笑着说:“我们用的金丝蜜枣,还放了一些葡萄干。” 话未落,陆雨昭的牙齿就冷不丁咬到了葡萄干,酸酸的,格外提味。 她含糊问:“糯米吃多了不消食,做这么多做什么?” 背后传来姚汐的声音,“送人的。旧时以菰叶裹黏米,做角黍相遗,如今端午赠粽已是风俗。” 送礼啊,难怪了。 陆雨昭点点头,就见姚汐系上襻膊,取了箬叶围成三角漏斗,往里放糯米,非常经典的包粽子法。她吃完了筒粽,也去帮忙包粽子。 姚汐:“亲做的粽子,你送些给老太太、你夫君,余下的包好,我遣人送陆家去,给你父亲母亲也尝一尝。” 她垂着眼睫说了这一句,不再说话,眉间郁郁。 陆雨昭眨了眨眼。 前两天无意听到人讲她和她老公吵架了,早上去拜安老太太见她神色如常,还以为和好了呢。此刻才初见端倪,心中想必苦闷。 “嫂嫂,嗯……”陆雨昭笑,“试过肉粽吗?” 姚汐微讶抬眉,“肉粽?” “嗯,咸口的,蛋黄肉粽。” 姚汐轻笑,“雨昭又要自创一些稀奇菜式了吗?” 陆雨昭嘿嘿一笑,卖乖点头。 她问掌厨要了一块五花肉、几个咸鸭蛋、香菇若干。 五花肉切小块,用盐、糖、料酒、酱油等腌制着—— 哦,她忘了,腌制入味还需要一些时间,一时半会是包不了的。 陆雨昭苦了脸,“嫂嫂,可能暂且做不了肉粽了。” 姚汐笑了,眉头舒展,“不急,做你那肉粽前,咱们还需要做好些东西呢。” 端午日,端午果子与五色水团少不了,也是此时的节令吃食。端午果子有二,盐渍为百草头,蜜渍为酿酶。 姚汐自小跟着母亲学着亲手做这些节气时令吃食,很是信手拈来。 陆雨昭只见姚汐备齐菖蒲、生姜、杏子、李子、杨梅、紫苏这几样,都切成丝,洒盐揉匀,便拿去炉火闷了。 “这是百草头,其实天气若好一些,直接入盐在太阳下曝干便好了。今日天气有些湿,还好放在炉子上烘闷吧。” 诸色花草丝还剩下一半,姚汐洒了糖和蜂蜜,然后小心翼翼塞进饱满的梅子里。 “这便是酿酶了。” 这是个细致活,一不小心梅子就破了瘪了,耗费功夫久,只能人工一个一个填塞。陆雨昭见状,也上手帮忙了。 时间流逝,直至下午未时才将酿酶全部做好。 陆雨昭动了动胳膊,这才发现手臂都酸了。 她揉着手臂去瞧腌制的五花肉,嗯,应当是腌制好了的。 “嫂嫂,我们来包蛋黄肉粽吧!” 陆雨昭话未落,口里便被塞了一个酿梅。牙齿一咬,脆嫩的梅子“咯嘣”一声,饱满的汁水飚入口腔,酸酸的,接着,就咬到了刚刚绞尽脑汁塞进来的花草丝,裹了蜂蜜,甜津津的。酸甜交融,果香十足。 “唔,好吃。”陆雨昭拿着酿梅,“就是做这个颇麻烦了些。” 姚汐笑,“一年也就做这一回,平日你想吃也吃不到。” 适时炉上烘烤的百草头也做好了,陆雨昭拿起一根送进嘴里,嗯,是咸口果脯的味道,还是个什锦的。 百草头与酿梅留了一些,送去给老太太尝,其他的便装裹好,准备当节礼送人。 这时,顾晖不知何时踏进了大厨房,手里拎着一串粽子。 他进来就说:“今日官家赐了糖蜜巧粽,汐儿可要尝尝?” 姚汐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低眉摇了摇头,疏离回道:“郎君送去给祖母尝吧,我用过午膳了,不饿。” 陆雨昭没看清顾晖是什么表情,他静伫片刻,拎着粽子又走了。 姚汐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欸,是发生了什么事嘛?陆雨昭暗忖。 姚汐不说,旁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过问。她一直以为,姚氏如此能干,顾家大郎又温和,两个人感情特别好呢。 “雨昭,不是要做肉粽吗?来,我挺期待的。” 陆雨昭还没反应过来,姚汐云淡风轻地扯回了她的神思。 “嫂嫂兴许吃不惯。”陆雨昭斟酌道,“官家赏赐的巧粽是什么味道?不如——” -- 第34页 姚汐打断她的话锋,“想象不出是什么味道,但便是想不到,我心生好奇,更想尝一尝。” 陆雨昭语遏,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她本意还是想缓和一下顾大郎和她的关系。 毕竟嫁进来,这家人比想象的好,两个人都待她不错。哎,到底是两个人私事,她多嘴了。 “好!嫂嫂不要期许太高哦。”陆雨昭笑贫着岔开了话题,“若是觉得难吃,就不用讲出来了。” 第18章 偷听墙角与蛋黄肉粽 端午做咸粽子 都说北方人不理解南方人吃咸粽,北方人领悟不了甜粽的魅力,说来奇怪,陆雨昭作为一个地道南方人,却是从小两种都吃的。 很小的时候,在端午节白粽蘸白糖吃,一个两个当零嘴很好不过。也吃大肉粽,一个顶一顿晚饭。 白粽无馅儿,不大,白条条的粽子全是糯米,热腾腾的在白糖里一滚,再用筷子送进嘴里,糯米清香,与白糖在口齿间难舍难分地消融。 至于大肉粽,上手就可以了,撕开一半箬叶,糯米被油脂浸润得黄澄澄的,吃完双手手指黏黏糊糊,恨不得再舔上一舔。 后来咸蛋黄风靡一时,咸蛋黄炒饭炒菜,还在甜品饼干等烘焙界异军突起。 在肉粽里加咸蛋黄,却是一早就有的,属于广式粽子的一种。 陆雨昭准备做个豪华版蛋黄肉粽—— 还加颗枣,便是方才蜜枣粽里包的金丝蜜枣。 五花肉腌制好了,咸蛋黄也抽空蒸好,对半切开了,糯米也有现成浸泡好的。 陆雨昭挑了个大一点的箬叶,卷成三角漏斗状,先放了一颗金丝蜜枣。填一把糯米,用筷子捅实,再放入腌制好的五花肉和香菇、半颗咸蛋黄,继续装满糯米,压实,余下的箬叶封口包好,捆上绳子,一个蛋黄肉粽就包好了。 姚汐学着陆雨昭的手法,如法炮制,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慢慢包了一大盆。 最后一步就是下锅煮了。 肉粽煮熟须费些功夫,至少一两个小时。 等待的间隙,姚汐取来捣臼,碾碎艾草、紫苏等花草成粉末,掺进糯米粉里做五色水团。五色水团大抵是类似汤圆的食物,此时似乎也叫浮元子。 陆雨昭知道汤圆的做法,便帮忙揉面团,做了白、红、绿、紫、黄五色,一些不裹馅儿,一些塞了豆沙、黑芝麻。做好后,却不急着下水煮,这是要放在晚上吃的。 在厨房捣鼓半天,陆雨昭和姚汐离开,只等肉粽煮好了来尝一尝。 - 陆雨昭刚回院子,岁微便道孙十三娘又传话来,饮子这事已经谈好了,找了那个卖熟水摊贩拿货,先付了三天的钱,试三天反响如何。 陆雨昭往桌子上一趴,“嗯,挺好的。” 岁微随口道:“不论是水煮鱼片、麻婆豆腐,娘子会做我好多从不曾见过的菜,今日的蛋黄肉粽,外面也没有人卖的。” 陆雨昭咻地挺直了腰,一拍桌子,“那就卖啊。” 蛋黄肉粽差不多煮好的时候,陆雨昭掐着点去了厨房。 厨娘用笊篱将粽子一个捞起来,肉粽个头很大,用一个海盆才装得下。 陆雨昭迫不及待伸手拿起来一个,抛给岁微,“你尝尝。” 自己又挑着粽绳摸起一个,剥开烫手的粽叶,五花肉肥油油脂和蛋黄流沙已经完全沁入糯米,每一粒米都被染得黄澄澄,看着都入味。半颗蛋黄镶嵌在糯米里,闻着香极了。 她咬了一大口,醇厚绵纱的蛋黄、肥而不腻的五花肉、鲜嫩的香菇、黏糯咸香的糯米相互交织,在口齿间唱交响曲。 要说加这蛋黄的妙处,就是添了绵密的口感,沙沙的。再往下一口,陆雨昭咬到脆甜的金丝蜜枣,解腻,更是丰富了口感。 唔,好一个咸蛋黄、香菇、五花肉、糯米与金丝蜜枣的五重奏! 陆雨昭问岁微如何,岁微说不出话,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像只小仓鼠。 直到她吃完一整个蛋黄肉粽,她瞪着眼睛,好半晌才找到形容词,表情仿佛发现新大陆。 “娘子!咸粽子竟如此美味!为什么没有人做过这个?没有人想过用肉与糯米的搭配,没有人想过咸味粽子不比甜粽子差!好吃多了!” 陆雨昭肃容,“打住,好吃就行了,不要带甜粽子下场。” 停止你的拉踩行为!你这话放在后世要引起甜粽子党的口诛笔伐的。 岁微一脸懵懵然,“娘子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陆雨昭摆手,乐得不行。 她抓了几个蛋黄肉粽放进两个食盒,准备一个给姚汐送去,一个给老太太送去。 想了想,又拿了一些给岁微,“你出府一趟,替我给孙十三娘尝尝。” 岁微接过粽子,点头应是。 陆雨昭提着食盒,往姚汐的院子去。 - 陆雨昭刚到姚汐和顾晖的院子附近,听到隐隐争执声。 但和往常她听到的争吵不一样,非常冷静,冷静到可怕。 陆雨昭抱住食盒,脚步一顿。 转身往回走吧陆雨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怎么能做出偷听墙角这种事呢—— 头一偏,看到顾昀跟遛弯大爷一样,慢悠悠朝这里走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嘴巴张合,刚要说话,陆雨昭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往近种的蜀葵灌木丛里一拖,蹲了下来。 -- 第35页 他表情还有一丝愕然,被迫跟着陆雨昭蹲在草丛里,“你——” 陆雨昭捂紧他的嘴,压低嗓子用气音说:“闭嘴。” 顾昀掀了掀唇:“……” 院子那端,隔着一堵月洞门,看不到顾晖喝姚汐这对夫妻的身影。 然而非常不凑巧地,他们的方位大概就在墙对面,声音巨细靡遗传了过来,两个人冷静又理智吵着架。 顾晖:“汐儿,我希望你明白,玉衡与我一同长大,情谊非同一般。是,她若……我或许会娶她为妻。” 姚汐低眉顺眼,“嗯,我知道,我明白。” 顾晖见她这幅温顺模样,无怨无憎的模样,是他完美无瑕的妻子,心里无端发堵发涨。 什么都不在乎,才会无怨无憎。 “但她妹妹是她妹妹,就算长得一模一样,我也不会……”顾晖说着说着咬了牙,“我也不会有旁的什么心思!” “你我夫妻七载,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我顾晖不会纳妾,更不会看上玉衡她妹妹。” 姚汐眼睫轻颤,面上有迷茫,更多是落寞。 “我知道,夫君待我很好。”她喃喃道。 顾晖耐着性子温声解释,“我只是去玉衡那里上了一炷香,碰巧碰到了她妹妹。” 姚汐扬起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嗯,我相信夫君。” 这个笑容却倏地刺到了顾晖。 他眉宇间蕴了愠色,低低咬牙:“姚汐……” 片刻,他拂袖转身离去,“好,好,姚汐,我的好妻子。” 男人穿过月洞门,衣袍扫过蜀葵花丛,陆雨昭吓得屏住呼吸,拽着顾昀往后躲去。 还好,这两个人在情绪上,根本发现不了其他地方的动静。 顾晖离去,姚汐在月洞门那儿站了好久,方才回了自己院子。 陆雨昭长长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她一边摘着头上的绿叶,一边长吁短叹,心道痴男怨女啊痴男怨女,感情纠葛啊感情纠葛。母胎solo的她,是真不太懂。 哦,她现在有一个便宜老公。 陆雨昭转头,顾昀慢吞吞站起来,似笑非笑看着她,“夫人还有这种嗜好呢?” 陆雨昭瞪他,“我才没有!” “是你往这儿走,你喊我一句,就撞见你兄长嫂嫂争执了。我在救你你明不明白?” 这多尴尬啊,她最怕尴尬了! 顾昀懒洋洋笑了,“撞见便撞见了,相反地,他们不会当着人前起争执。” 两个人往回走,陆雨昭没忍住八卦,“玉衡是谁?” “兄长的青梅竹马,明艳动人,才情过人,刘枢相家的嫡孙女。”顾昀非常好心地补充,满足她的好奇心,“七年前,意外落水,染了风寒去了。” 陆雨昭不禁唏嘘,叹了一声。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昀睨她手里的食盒。 陆雨昭往身后一藏,“这是送去给嫂嫂尝的。你想吃的话,大厨房还有,你叫阿宽自去取。” - 陆雨昭被迫听了一墙角,也听出一些端倪,玉衡是个白月光,还是个死了的白月光。这个在心里的位置谁能替代,想一想都意难平。 对于姚汐而言,她要是真的不在乎才好,最怕的是,太在乎这件事,耿耿于怀不能释怀。 陆雨昭挎着食盒站在原地想了想,折身返回了姚汐的院子。 果不其然,和顾晖一场争执后,她忘记了和她约定好去大厨房的时辰,一个人恹恹卧在榻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当陆雨昭拿着食盒走进来时,姚汐旋即撑着榻几坐了起来。 她勉强笑了下,“雨昭怎么来了?” 陆雨昭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食盒,“嫂嫂说好要尝一尝我的蛋黄肉粽的,我趁热给嫂嫂送来啦。” 姚汐应了声好。 陆雨昭走到坐塌坐下,食盒放上榻几,掀开食盒盖子拿出粽子递给她。 姚汐接过去,一个粽子剥了好半天,心事重重地才剥开。 陆雨昭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陪着她不说话。 姚汐浅浅咬了一口粽子,神思一敛,这才启唇,“这肉粽……” “果然不负期待,味道好极了。”她顿了顿,“雨昭妹妹总有巧思,总能在吃食上钻研出意外之趣。” 陆雨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没心没肺,没什么感情经验,完全不懂怎么宽慰姚汐。 适时,顾晖折了回来,身上带着微微酒意。 陆雨昭以为两个人会目不斜视招呼都不打,结果这对理智又冷静的一对夫妻,在外人面前保持体面,互相笑着打了招呼。 姚汐淡笑问:“郎君回来了?” 顾晖笑答:“嗯,喝了点菖蒲酒,用过晚膳了吗?” 他走到坐塌边来,无比自然地拿了个粽子起来,剥开吃了。 “嗯?咸的?”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个肉粽,方才笑问:“又是雨昭做的?” 陆雨昭点头称是。 “我一贯喜欢吃粽子,尤其是蜜枣粽,幼时总盼着端午节到来,我就可以吃好些个,积食了也不会被父亲责骂。”顾晖还无比自然和她说起家常。 强,太强了,喜怒不形于色,内敛自持到无懈可击这个人。 陆雨昭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老太太说他适合做官了,太老成深沉了。 -- 第36页 顾晖又问她:“这是什么粽子?” “蛋黄肉粽。”陆雨昭反问,“我这个咸粽,兄长可还喜欢?” 顾晖点点头,“还不错。” 姚汐一直没说话,陆雨昭看了她一眼。 “兄长,那。”陆雨昭问,“相比最初的蜜枣甜粽,你如今更喜欢哪一个呢?” 顾晖稍顿,“这如何比较?这二者不尽相同,不必拿来比较。” 第19章 菖蒲酒与五色水团 汤圆的前身 陆雨昭从姚汐的院子离开,回去后,阿宽正捧着蛋黄肉粽吃得满嘴油光,满手黏糊糊。 岁微非常嫌弃地看他一眼,“有你这么馋的吗?” “娘子怎么什么都会做?”阿宽含糊高喊,“不对,娘子怎么什么没见过的都会做!” 陆雨昭笑,“郎君呢?” 阿宽答:“在书房呢。” 陆雨昭点点头,她也就随口一问,阿宽又说:“郎君说娘子做的蛋黄肉粽是异端。” 正要回卧室的陆雨昭脚步一顿,好家伙,谁说蛋黄肉粽是异端了?! 不喜欢吃可以不吃,你不能把不喜欢的打为异端! 陆雨昭折身往书房去,一副找顾昀理论理论的架势。 书房里,顾昀正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闲书,看的津津有味。 陆雨昭冲进来便问他,“你觉得蛋黄肉粽是异端?” 顾昀眉一挑,“是。” “你、你……”陆雨昭磨了磨牙,“不喜欢吃吗?” “不讨厌。”顾昀放下手里的书卷,“就算它好吃,也是异端。” 陆雨昭怨念满满地盯着他,“你永远成为不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说罢,气哼哼离开了书房。 顾昀一脸茫然且无辜,他说得没错啊,国朝有咸口粽吗?有肉粽吗?异端这二字有何不妥么。 陆雨昭回了卧房,岁微进来禀告不久前在孙十三娘的川饭店发生的一件趣事。 “娘子,我方才把蛋黄肉粽送去给孙十三娘尝了。我多拿了一些,十三娘分给店里的客人吃了,有几个客人喜欢得不得了,问十三娘卖不卖,倘若卖的话,他要日日来买!” “卖,当然要卖,大卖特卖!”陆雨昭气哼哼地说,她要让顾昀意识到,只有他不识货哼。 夜慢慢深了,陆雨昭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认真想了想,卖肉粽的确是可行的。 趁着端午节的节日气氛,就主打节日限定菜品蛋黄肉粽了,卖个三到七天试试。让汴梁城的人尝一尝鲜,他们连水煮鱼片、麻婆豆腐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人都是慢慢真香的! 陆雨昭还在畅想着她的川饭店振兴计划,想得在床上眼皮子坠坠,昏昏欲睡,岁微陡然推门进来,兴奋说道:“郎君来啦!” 话罢,门关了。 陆雨昭瞌睡醒了。 眼一睁,顾昀端着一个托盘朝她走来。托盘上放着一青瓷碗,还有一壶酒。 “夫人方才是生气了?” 陆雨昭大概是刚睡醒,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什么?” “蛋黄肉粽是好吃的。”顾昀走在了床沿,“异端是对它的夸赞与认可。” 陆雨昭:“……”你可真会说。 其实她没生气,没必要,人的口味各异嘛。 就是自己喜欢的、心心念念的一口吃食,一时不允许旁人批评的护犊子心态罢了。 “我没生气。”陆雨昭往托盘瞅了一眼,“托盘里是什么?” 顾昀端起碗递给她,“五色水团,你和嫂嫂自己在厨房忙活大半天的。嫂嫂让厨娘煮了,各院子都送了些。” 陆雨昭眼睛登时亮了,“嗯谢谢啦。” 刚做好说晚上才煮了吃,她馋了好久的,可能是越吃不到什么东西越馋它,她今天格外期待这五色水团。 水团说是糯米粉做的,类似汤圆,但个头比汤圆大许多。 汤上洒了糖桂花,闻着格外清甜。碗中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水团子,白、红、绿、紫、黄五色齐活了,整整齐齐一家人,等着吞进她的五脏庙。 白团子便是普普通通的白面糯团子,没有馅儿,便是水煮汤圆的味道;玫红颜色的许是玫瑰花瓣碾碎染的,黑芝麻馅儿的,咬一口甜腻顺滑,黑芝麻无比香甜;绿色的是艾草染的,自有一股草叶清香;黄色的水团加了杏汁,豆沙馅儿,口感同样绵密甜腻,还带着微微杏子果香;紫色的水团是碾碎的紫苏叶粉上的色,陆雨昭一口咬下去,眼睛登时亮了,居然是肉馅儿的! 她记得白日里和姚汐做的时候,并没有准备肉馅儿啊。 “吃到肉馅了?”顾昀问,“我方才也吃到了,白团子里裹了肉糜香菇粒。” 陆雨昭:“我这个紫色水团里才是肉馅。” 顾昀笑了笑,“嫂嫂临时做了些,说是见你做肉粽,便兴了试一试做肉水团的念头。” 陆雨昭竖起大拇指,“唔,好吃的!” 正好吃黑芝麻、红豆沙腻口了些,一个咸口肉馅儿的水团子恰好解腻。 顾昀看着她仓鼠一样,一鼓一鼓的脸颊,没忍住上手捏了下。 陆雨昭往后一缩,下意识挥开他的手,瞪眼含糊道:“你干嘛?” 少年勾蹭了下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眼尾稍扬,笑得妖孽一样,桃桃灼灼。 -- 第37页 “没什么,看夫人吃东西吃得开心。” 还挺治愈人的,他看得也挺开心的。 “……”陆雨昭乌鸡鲅鱼。 “哦,对了,端午要喝菖蒲酒,夫人可莫要忘了。”他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递给陆雨昭。 喝了菖蒲酒才算过端午?是这个意思吧。 陆雨昭抿了一口,菖蒲酒入口香甜,带着一丝药味,辣却不呛喉。这菖蒲是一味较为名贵的中药材,菖蒲酒以菖蒲入酒,有益智宽胸、聪耳明目的功效。 三杯过罢,陆雨昭微醺,她头一垂,视线无意间扫到了顾昀的下半身。 顾昀似乎想起来什么。 他眉梢一抬,非常风流地说:“夫人不用怀疑,我应当不会让你失望。” “嘁,……你说什么呢。”陆雨昭觉得视线有点飘,往后躺上引枕。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谴责顾昀:“年纪轻轻,满脑子黄色废料。” 顾昀歪了下头,打量她,他的这位妻子酒量真的不行。喝醉了还喜欢说听不懂的胡话。 陆雨昭:“我和你讲,顾昀,纯洁一点,我对你没非分之想。” 顾昀扬眉反问,“没有吗?” 无人回应。 陆雨昭打了个酒嗝,眼皮子沉坠,睡了过去。 顾昀笑着摇了下头,掀起锦被被角,给陆雨昭严严实实盖上,离开了卧室。 他心道,他的妻子陆雨昭这个人,实在是……和她做的那些吃食一样,是个异端。 - 翌日,陆雨昭在宿醉里醒来。 她揉着又涨又疼的太阳穴,记起昨夜种种,沉默了。 她居然公开挑衅顾昀,她怎么敢的呀?不怕顾昀感到男人的尊严被质疑,把她给办了。不过换个方面想,看来他真的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陆雨昭耸了耸肩,爬下床,岁微端着水盆进来,“娘子醒了?昨夜同姑爷喝了些菖蒲酒,看娘子醉了,姑爷又给娘子准备了二陈汤醒酒呢,娘子洗漱完了赶紧去喝了罢。” “姑爷真贴心呢,真把娘子放在心上呀。”岁微红着脸,颇为陆雨昭感到开心。 陆雨昭往脸上拍水,心道顾昀作为风流公子哥不是没有资本的,细心妥帖,体贴入微,其实挺会照顾人的。 她也没客气,喝着二陈汤,就着早饭用了。大约是考虑到昨日粽子积食,今早的早膳很简单,是好消化的青菜小粥。 吃罢早饭,陆雨昭换了套男装,照旧打算去川饭店看看。 昨日她准备卖蛋黄肉粽,还须与孙十三娘商量商量,一并教她做。只要将粽子包好,一大锅煮着,前期包粽子耗些功夫,也不费什么心神。 到了川饭店,正巧,陆雨昭拖文是兮找的帮工来店里了。 帮工是个年轻后生,叫张学,个头挺壮,人很憨厚老实,浑身是力气。听说之前在码头做工的,前东家那个船行喜欢拖欠工资,便换了工作到她家川饭店来了。 陆雨昭颇是满意,力气大挺好,可以替孙十三娘分担体力活。 她问:“小张住哪儿?” 张学憨厚挠头,“回郎君,便住在马行街附近。” “甚好,甚好。”陆雨昭点头,回家也方便。 就这样,张学在孙十三娘的带领和指示下,在川饭店忙活起来了。 陆雨昭拉来孙十三娘,道:“昨日我给你的蛋黄肉粽,听说有些客人特别喜欢——” “喜欢!”那端张学声音洪亮插话道,“我吃了一口,带回去给阿爹阿娘、邻居兄弟尝了,都说喜欢!” 孙十三娘没好气道:“昨个儿就有他,和他弟兄来吃饭,顺便观摩一下我们店……他们那一众人,都是码头务工的壮实汉子,娘子,他们的确是会喜欢吃这些。” 陆雨昭眼睛一亮,喃喃道:“原来如此啊。” 蛋黄肉粽,一个那么大个头,糯米饱腹,吃一餐十足顶饿,又有肉又香。做体力活的务工汉子自然喜欢吃的,那可是妥妥的碳水炸弹啊! 再说了,还方便携带,冷了也可以吃的。 思及此,陆雨昭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买了箬叶糯米,店里有腌好的五花肉和咸蛋黄,教孙十三娘和张学包蛋黄肉粽。 很快,三个人包了满满一大盆,下锅煮了。 蛋黄肉粽煮好后,恰好是中午饭点,客流量正大的时候。 陆雨昭拖出广告立牌,重新画了蛋黄肉粽的涂鸦,加了小手小脚的线条,拟人化的粽子颇是憨态可掬。她观摩再三,满意地放在了门口进店的必经之处。 没多久,就有个老汉来问蛋黄肉粽。 那老汉尝之后,讶然抬眉直呼过瘾,手指上的油光舔得干干净净,又欢欢喜喜地买了两个带回去。 众人见状,纷纷来买。 也有见广告牌有趣的,进来询问,店里一时充斥着蛋黄肉粽的字眼挥之不去,洗脑一般,来店里的食客都忍不住买来了尝。 张学招呼完客人,抽空过来特意问陆雨昭,“郎君,可还有这一样的吃食嘛?饱腹扎实,经济实惠,吃一餐顶三顿!” 那自然要是糯米加肉这个顶饿的碳水炸弹了,陆雨昭眨了眨眼,又想起摄影组那位湖北大哥,他经常挂嘴边的人间美味——三鲜豆皮。 不妨做些三鲜豆皮试试!满足干体力活的务工人群的消费需求,这也是潜在的客户群体嘛。 -- 第38页 第20章 小张与三鲜豆皮 摸索豆皮的做法 那位摄影大哥所说的三鲜豆皮,是用糯米和豆皮做的。 豆皮自如其名,在“豆”与“皮”上下足了功夫:“豆”须得是脱壳绿豆,“皮”是细磨米浆,将绿豆、大米以二四成的比例研磨成细浆,放到铁锅上摊成薄皮,薄皮上还要涂匀蛋液。 金黄薄脆的蛋皮,包裹煮熟的糯米,笋丁、香干粒、鲜肉糜等臊子三鲜合一,别提多香了。 这是一种武汉街头随处可见的风味小吃,此外还有热干面、糯米烧麦、糯米鸡、糊汤粉、面窝、苕饼等。 江城称之为“过早”的早点美食很多,高热量高碳水出餐快,大抵是因为武汉从前作为码头城市,水路四通八达,码头工人需要快速汲取大量热量来维持体力,从而养成的饮食习惯。 这或许是这个衔湖而生、长江贯穿的城市独有的生活味道了。 陆雨昭去武汉吃过一次三鲜豆皮,早上吃的,糯米撑胃,吃完一早上都没饿。这个吃食再适合小张不过了,做出来定会符合他的期待。 因为以前只和摄影大哥简单聊过,加上只在一些城市早餐特辑依稀看过,遂她对豆皮的做法不太熟悉。陆雨昭回去后细细回想,三天内整理出个菜谱方子,才敢来尝试做一做。 三天后,陆雨昭再次来到川饭店。 蛋黄肉粽一炮而红,俨然有成为汴梁城“网红小吃”的趋势。 都城内,不仅平民百姓日日光顾,做京官的、富商大贾家特特遣仆从过来买,即便那些吃不来辣的,从不曾光顾川饭店的顾客也头一次踏进了店里,指名蛋黄肉粽买了稍带回去。 张学喜不自胜道:“前几日知府家的家仆买了小半锅回去,本就每日做那一锅,弄得后面买的人买不到了,失落而归。郎君,我们要不要多做一些?”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过是应节小食,你们的主要气力还是放在川饭店上。做太多忙不过来的,不要顾此失彼。” 张学:“可是好多人特从外城到马行街来买,我不忍他们失落而归,交不了差……” 陆雨昭笑,“那便限购吧。” “一人最多只买两个。唔,若愿意买一样店里的吃食带走,随意什么,可半价再买一个肉粽。” 张学还认真算了算,“所以是一人最多三个?” 孙十三娘却一拍大腿,赞道:“娘——嗯不是,郎君,真是太聪明了!” 陆雨昭得意扬眉,那可不,请叫她营销鬼才。 她设置外购条件的意图是扩大客户群,让那些没尝过的川饭店的人购买店内主打吃食,这次是强制消费,说不定尝试过就爱上了呢是不是?人嘛,都是不断真香的。 张学:“郎君,这家川饭店以前就是个破落又讨嫌的食店,竟然被你盘活了!” 家住马行街附近,这里大大小小的食店他都吃了个遍,他可是很有发言权的。 孙十三娘的眼风幽幽扫过去,张学浑然不觉。 张学依是憨笑着说:“店主人也是个泼辣货,谁也不敢惹,郎君居然令她服服帖帖!” 孙十三娘去够食案上的擀面杖,暗暗磨牙,“你!” “我说的是实话。”张学跑到陆雨昭身后,依旧非常没有求生欲地说,“哎呀呀十三娘你放下擀面杖。” 孙十三娘悻悻放下擀面杖,狠狠剜他一眼。 “若不是看在郎君的面子上,你敢再多说一句试试?” 张学嘿嘿笑,“不敢了,不敢了。” 趴在吧台边的丫丫学他咯咯笑,张学又傻笑,跑去逗弄小胖丫头,和丫丫玩作一团。 “好了,好了,别笑了,今日我来有正事。”陆雨昭这才表明今天过来的目的。 她特意错开用餐高峰期,挑了个店里人少的时机来,就是为了试做这道三鲜豆皮。 这三鲜豆皮远没有想象的简单,准备工序比蛋黄肉粽复杂得多。 她在研究菜方子的这两天,让岁微领着她去四处转了转,采购了大量绿豆、香菇、豆干。今日清晨时将绿豆、大米洗净泡好了,装进罐子里带过来了。原本她还琢磨着买些笋子的,可惜入了夏,过了吃春笋的季节,市面上买不到很好的鲜笋了。 再者,陆雨昭还让孙十三娘做今日的蛋黄肉粽时,多留了一些洗净的糯米,浸泡着备用。 糯米浸泡了足足八小时,此时就方便了,捞出沥干水分,放入蒸笼用旺火沸水蒸熟。蒸糯米的间隙,陆雨昭拉着孙十三娘和张学磨米浆,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混合了绿豆的大米,须得慢工出细活,磨出细腻浓稠的米浆。 还好张学家中有个石磨,陆雨昭给了他一些碎银,示意他带到店里来,权当自己买下来了。那石磨不大不小刚刚好,置在一个木架子,塞在料理台的墙角也不碍事。 陆雨昭十分庆幸及时招了个帮工小张,体力活不在话下,他毫不费力便磨了小半桶米浆出来。 陆雨昭:“暂且先磨这些,还得调试出适宜的浓稀度呢。” 一切都是摸索阶段,只能摸石头过河。 陆雨昭一点点往米浆里加水,调到一个她认为适合的细腻度,放一边静置。另一边,在料理台的孙十三娘切好了猪肉末,另起一炉准备做肉臊子。 加热油锅,加生姜丝,下较肥的碎肉丁煎炸,逼出肥肉喷香的油脂,依次下香干丁、香菇丁、鲜肉末煸炒,倒入适量的卤汁闷煮个十分钟。加卤汁的目的,一为上色提鲜,二让臊子煮熟入味,三是更添风味。 -- 第39页 孙十三娘是做卤物的高手,卤汁家里常备,此刻倒是少了一道工序。 没多时,糯米蒸好了,取出稍凉,三鲜臊子也进入了收汁阶段。臊子光润油亮,还没出锅,料理台已是香气四溢。 张学闻着味儿走来,馋得不行,“这、这这可以吃了吗?” 孙十三娘看了眼陆雨昭写的菜方子,手一拦,瞪他。 “早着呢!”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不要心急,早着呢。” 臊子做好了盛出备用,舀了一些臊子卤汁拌入糯米中,这才到了最重要的一步——摊饼皮。 这就不是陆雨昭擅长的了,问孙十三娘,她也不善摊饼。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看向了张学。 陆雨昭:“你会摊饼吗?” 张学摇头,“不会呢,郎君。我从未做过饭。” 陆雨昭:“……” 她原本想把这道菜交给张学做的,因为需要用巧劲颠锅,结果这一步就难住了……没想到是个厨房小白。 她不管了,总要人试试,她先招张学过来,“你先试试!” 于是乎,从没下过厨的小张帮工,硬着头皮奔向料理台—— 手拿充当厨具的大蚌壳(蚌壳也是陆雨昭这几天逛集市淘的),站在一口大铁锅前,表情生硬手足无措。 陆雨昭指示他,“米浆先沿锅边倒入,嗯,对,你快快旋转铁锅,蚌壳同时轻刮米浆,要摊匀摊薄……再打入鸡蛋,覆抹在米浆上,也要摊均匀……,嗯,对!它很快就熟了,蛋液凝固了就铲刮起翻面,别弄破了……” 陆雨昭屏气凝神,话说得颠三倒四,张学居然一言一句都听清楚了,每一步都有条不紊。 她叹为观止,并不留余力的赞美他,“哇,你居然颠锅翻过来了!你真的不会做饭吗小张?你有做大厨的天赋!” 张学被夸得飘飘然,黝黑的脸难得红了,“然后呢,郎君?” “接下来就容易啦,你把拌好卤汁的糯米均匀铺满饼皮,撒上三鲜臊子,压实,然后把圆饼皮边沿往上折起,包成四方形状,最后还是颠锅!整个包了糯米臊子的豆皮翻转,能做好吗?” 陆雨昭话未落,张学眼眨也不眨,干脆利落颠锅将糯米翻了一面。金黄的蛋皮朝上,臊子不撒,糯米未散,非常完美。 陆雨昭张目结舌,这么炫酷的技能,可是需要一定功夫的啊。 她原本也没想做很完美,熟能生巧,如果实在不行,这一步就免了,再想想其他法子替代。 张学:“这样对吗,郎君?” 陆雨昭掀了掀唇:“……对,可太对了。” 我宣布你是做三鲜豆皮的人才,为三鲜豆皮量身定做的大厨小张。 她可真是捡到宝了! 张学嘿嘿笑,“那可以吃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陆雨昭笑了,“洒一把葱花,切块装盘吧。” 孙十三娘拿了三个碗过来,她和陆雨昭一人盛一块,张学盛了两块。 张学接过碗便迫不及待尝了起来,碗里的三鲜豆皮,蛋皮金黄透亮,十分漂亮。 他用筷子夹起咬一口,饼皮薄脆韧润,充满蛋香;吸饱了卤汁的糯米卤香四溢,香菇丁、豆干丁、鲜肉末做成的三鲜臊子咸鲜软嫩,油而不腻。 唔,三鲜豆皮,皮脆米软,饱腹扎实,郎君诚不欺我! 孙十三娘和丫丫分吃一碗豆皮,丫丫吃了大半块不过瘾,还欲在吃,“娘亲、娘亲”地撒娇唤着,十三娘怕她积食,狠心拿走了。 “莫要多吃了,撑了肚子晚上睡不着又要哭。” 丫丫瘪着嘴去看陆雨昭,陆雨昭笑,“丫丫莫哭,喝些紫苏熟水消消食,这豆皮日后还要做的,日日吃得到的。” 张学迅速解决了两块糯米,还嫌不够,又去盛了一块。 并兴奋说道:“这一定能大卖的,郎君!” 陆雨昭笑,“晚些客人多,做一锅试试,这就交给小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非常多,最近非常忙,更新不稳定,给追更的小天使们说声抱歉了,非常不好意思qaq 我码字速度也慢,写一章要好久qaq,但会慢慢写下去的,不会弃坑的! 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努力做到稳定更新的~ 第21章 芥辣瓜儿与槐叶冷淘 夏日消暑佳食 近日温度陡增,汴京城正式入夏。 炽盛日光炙烤大地,一出门便热浪袭来,太阳晒得人简直没脾气。 陆雨昭怕热,对于她这个得了空调病的现代人,出现了在古代十分不适应且发愁的事—— 那就是夏天。 陆雨昭隔三差五要去川饭店转转,这几日不愿意出门,日日宅在屋子里寸步不出。傍晚太阳落山了,才出来在院子里转转。 岁微讶异道:“今日还好啊,也不过午时太阳大了些,还没到热的时候呢。” 陆雨昭默,暗想你们古代人没有空调到底是怎么度过夏天的? 天际晚霞漫天,颜色如咸蛋黄,是橘暖流沙质地。 院子里,梧桐树飒飒,投下稍凉的阴影。 还好有风,驱散热意。 陆雨昭一动不动趴在凉飕飕的石桌上,宛如一条咸鱼般长吁短叹。 岁微:“娘子真的热吗?近来市集间上了冰饮,不若去试试?” -- 第40页 冰饮?陆雨昭眼睛登时亮了,“好,现在太阳也下去了,出去走走吧。” 既是出去走走,陆雨昭决定还是老样子,先顺便绕去川饭店瞧瞧。 她在外做生意的事顾宅没人知道,她不便声扬,往日隔三岔五去川饭店,都是借着出去散散心的由头,自己低调出门。 或者从后门出,守后门的仆人被她拿钱买通了,孙十三娘传消息进来便是通过他。 今日岁微见陆雨昭分外怕热,于是体贴问询,“娘子要不要叫个马车?” 陆雨昭想了想,点头,走在路上出一身汗也是难受。 陆雨昭换了轻便男装,马车抵达马行街街口,她下车,岁微递给府里车夫一些碎银。 “娘子要在街上转转,马车靠边停了,你去茶肆吃壶茶等着我们。” 车夫连忙点头称是。 陆雨昭还未及店门,远远便瞧见店门口围了一圈人。 不刻,三三两两的拍掌声响起,“好!好!” 不是,她没搞错的话,她家开的是小饭馆不是杂耍瓦子吧? 陆雨昭一脸懵然,疑惑走近,这才透过人群,看到料理台前的张学,利落而华丽的颠锅,将三鲜豆皮翻了个面。 她可算懂了,这群人就是下了班,好奇驻足围观张学做豆皮的。 “娘子怎地这个时候来了?”孙十三娘瞧见陆雨昭,走近低问。 陆雨昭指了指门口一大堆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孙十三娘笑,“看个新鲜,从前几日卖豆皮起,就这样了。看热闹的有,好奇之下买豆皮的也有,就让她们看吧。” 陆雨昭点头,莫名其妙想起海底捞的扯捞面服务,花里花哨的,还挺逗乐。 再去看张学颠锅的神色动作,从一开始的羞耻拘谨,到游刃有余,再到充满表现欲的沾沾自喜,她有些忍俊不禁。 张学嬉皮笑脸地喊:“光看不买可不厚道,来来来有钱的捧个钱场,这道三鲜豆皮好吃紧了,不吃保准你后悔!” 陆雨昭和孙十三娘避开人群钻到店里去。 孙十三娘一进去便拿了两道新菜给她尝,“入暑了,我做了芥辣瓜儿和槐叶冷淘,准备放店里卖,娘子你尝尝看。” 陆雨昭欣然应允,“好。” 她拿起筷子,先夹了芥辣瓜儿,是道凉菜,芥末加酱油、醋、些许糖拌的黄瓜,酸甜中带着清爽的辣,很是开胃。时人吃花椒的辛麻,也是吃芥辣的。 再去拌开槐叶冷淘,冷淘她是知道的,差不多是后世的凉面:采青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青碧的细面条。下锅煮熟后捞起,过凉水,以熟油浇拌就可以吃了。 孙十三娘:“我用花椒油、酱油、醋、糖拌的,再放家中井里吊了半日,现在吃最清爽解暑不过了。” 陆雨昭一一尝过,皆是爽口舒心的消暑佳食,偏清淡开胃,现在卖自当是适合的,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呢? 川饭店的灵魂是什么,是辣呀。 这两道在后世也非常家常,差不多就是凉拌黄瓜和凉面了。 北方凉面放麻酱,四川的凉拌重红油,川饭店的凉面自然是后者了,要清楚自己的产品定位嘛。 陆雨昭于是道:“不如再添一勺蒜泥,一勺你亲制的茱萸油,再洒些芫荽(香菜)末和芝麻。两道菜调味差不多的,这冷淘还可以码些黄瓜丝、绿豆芽。想吃荤一点,唔,也可以加些鸡丝,做道鸡丝冷淘。” 孙十三娘点头,“的确,放些鸡丝,颇是适合冷淘。鸡肉煮熟后手撕成丝,做起来也很简单。” “十三娘抽空可买些鸡腿回来,放葱姜蒜煮熟,捞出晾凉后去皮,这样鸡腿肉很容易撕开的,撕成细丝便好了。”陆雨昭说。 孙十三娘:“我明日去买来试试。” 说着,便依陆雨昭之言往芥辣瓜儿和槐叶冷淘加了蒜泥、茱萸油,洒了芫荽末和芝麻。又切了半条黄瓜成丝,码入冷淘里,拌匀后尝了尝,她连连“嗯”声,“味道更丰富了,原来辣味也能解暑的。” 陆雨昭扬眉一笑。 那是当然的,就像夏天吃麻辣小龙虾一样,辣得够爽,夏天才够滋味。 对着门的那端料理台,张学新鲜出锅的三鲜豆皮很快卖完了,他走过来巴巴地问:“好哇,又在偷偷吃什么?” 孙十三娘翻白眼,将芥辣瓜儿和槐叶冷淘推过去,“你尝尝吧。” 张学一瞧,挠挠头,“啊,这个啊,我尝过了,还不错的。就是,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先前孙十三娘做好了,给他尝过菜。 孙十三娘:“郎君加了一些调味,你再尝尝。” 张学这才举起筷子去尝,稍做改善的冷淘红油油润,麻辣酸爽,让人食指大动。他将一碗吃罢,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得劲了,得劲了!” 这个动作是他和陆雨昭学的,他倒是活学活用。 陆雨昭笑,“三鲜豆皮这几日卖得如何?” 张学:“回郎君,那做一锅卖一锅,比蛋黄肉粽还紧俏!” 孙十三娘没好气说:“郎君休要听他胡说,其实差不多的。蛋黄肉粽做好了放锅里煮便可以,方便许多。豆皮须得现做,忙时张学要招呼人,做不来,只在不忙时卖几锅。主要是引得外人围观,显得热闹而已。” -- 第41页 “不打紧,不打紧,围观便让围观就是了。” 要想在后世每逢新店开业,尤其是奶茶店,都有请托排队制造紧俏假象的呢。 陆雨昭又聊了几句,随口讲起要去寻冰饮吃。 孙十三娘道:“郎君不妨去大相国寺附近看看,有一家卖冰饮子的,做的冰雪冷元子味道极好。吃了冰雪冷元子,也可以去大相国寺的书肆夜市,挑些喜欢的字画旧籍回去。” 陆雨昭忙问:“没有名字吗,我要如何找?” 孙十三娘:“靠近佛殿的地方,摆着青布伞和床凳那个露天摊位就是。” 第22章 药木瓜与冰雪冷元子 大相国寺文化夜市与夏日冷饮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约定俗成,成为了一个为汴京百姓提供商品交易的场所。 一路进来,寺庙周遭都是摊位,搭着五颜六色的帐幕。其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摊铺上多卖字画旧籍之类,但其间亦不乏为逛累了、口渴的行人提供饮子的摊位。 寺院大门前卖动物飞禽,各种珍禽奇兽应有尽有;庭院内的露天摊位卖蒲合簟席、鞍辔弓剑等,也有卖时兴果子和蜜饯的;佛殿附近的摊位就又不一样了,大多为兜售领抹珠翠、幞头帽子之类的铺位;到了佛殿后边儿,资圣门前,便全是贩卖香料药材、字画书籍、古玩清供的铺子了。 逛的都是一些文人散客,其间不乏京城女眷,俨然是个文化夜市。 陆雨昭到大相国寺时,天色渐渐黑了。 她一路逛过来,买了些纸笔用品,几本闲书,很快便在佛店殿附近找到了那个冰饮子摊位。 青布伞,摆一张小方桌,几个床凳围在一起。 床凳上坐着歇脚的路人,迎着夏夜晚风喝一碗冰饮,看着就惬意。 摊主人热情吆喝着:“卖冰雪凉水咯,客官渴了不来一碗吗?” 陆雨昭意不在书籍古玩,此行目的便是这冷饮。她径自过去,问有哪些冰饮子。 摊主人流利答:“凉浆、甘豆汤、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药木瓜、生腌水木瓜、雪泡豆儿水、凉水荔枝膏,我这儿都有,郎君想要喝什么?想喝点酒的话,我这儿还有雪泡梅花酒哩。” 陆雨昭眼睛都放光,在这大夏天原地复活。 她恨不得都喝个遍,但怕喝多了晚上闹肚子,遂稍稍收敛—— 然后选择困难症发作了。 她思虑再三,孙十三娘推荐的冰雪冷元子定是要点的,至于其他,“那便来碗药木瓜、冰雪冷元子罢。” 回头问岁微喝什么,她毫不忸怩地讲,“我要凉浆就好啦。” 以前娘子吃吃喝喝,问她点什么她总推拒,娘子却总要问一问她,她慢慢习惯了,这是娘子的好意。 娘子的好意如何好辜负呢?遂学会了欣然接受,直接答。 陆雨昭的想法很简单,找到了好处的好喝点要学会分享嘛,尤其是陪在身边的人。 她知道古代尊卑有别,众人平等这个观念太前卫。她没想去改变纠正什么的,她是个俗人,普通人,没什么改变历史改变世界的大抱负。 穿到这个时代来的这一刻,融入这凡尘碌世才是她的选择。 能够做的,是力所能及的,对真心待她的人好一些。 岁微是个心思简单的小丫头,满心满眼自家小娘子。娘子开心她就开心,娘子欢喜她就欢喜。 以至于她这个贴身人,发现了陆雨昭性格的变化,却缄口不言,丝毫不怀疑。 陆雨昭问过她,小丫头只乐观认为娘子想开了,顺心而为,要活出自己的风采。 她笑眯眯拍了下她的头,“对,现在你娘子我,把每一日过好,便足以。” 乱七八糟地想着,那厢三样冰饮子都做好了,陆雨昭和岁微端去青布伞下的小方桌坐下,手上的冰饮子碗壁冰凉,沁着水珠。 冰雪冷元子的碗中,清透的冰水汤里,浮着一个个小圆子,有黄白两色,圆润可爱极了。 陆雨昭拿瓷匙舀起一个黄色小圆子,嗯,是黄豆粉和入白糖、蜂蜜捏成的小圆子。豆粉口感甜腻绵沙,咬下去便悄无声息消融口齿间;再吃白色小圆子,不出所料,是糯米粉捏的,黏糯弹牙,冰镇小汤圆是矣。 冰雪冷元子的冰水汤面上,摊主人洒了糖桂花,喝起来有桂花的清香,也加了蜂蜜,甜滋滋的,细品之下,还有一点点甜酒的味道,应当是醪糟。 天,太消暑了,太好喝了! 摊主人见状,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一入夏,汴京城里街头巷陌做冰雪冷元子数不胜数,我打包票说我的冰雪冷元子无人可及,我有秘方的哩!” 陆雨昭:“多了一味醪糟?” 摊主人笑着点头,“是旁人学不到的配方!这可是基本功,郎君不妨尝尝凉浆。” 正喝着凉浆的岁微一愣,碗下意识往陆雨昭那儿一递。 陆雨昭自然接过,喝了一口,冰镇发酵的米浆味道,酸酸甜甜的,大约是米酒醪糟之类的饮子。 米酒醪糟发酵得刚刚好,做到酸甜适口,是需要经验积累的。陆雨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一般人还真学不来这秘方。 岁微呐呐,“娘,郎君应该重新点一碗的,这碗我喝过了。” 娘子不介意,她不能潜移默化,自己习惯这么做! -- 第42页 果不其然陆雨昭摆摆手,笑眯眯开玩笑:“没事儿,我就惦记你手里的,自己的不香。” 岁微红着脸嘀咕,“下次不能这样了。”她提醒自己。 头一转,陆雨昭已经去喝另一碗药木瓜了,丝毫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性如斯。 这家冰饮摊冰雪冷元子是招牌,价格却还没药木瓜贵。药木瓜如其名,木瓜用几味药材腌制的,自然便宜不了。 药木瓜呈黏糊状,似一碗木瓜泥,尝起来的口感略厚重,蜂蜜甜美,清凉药香沁人心脾。细品之下,木瓜汁里还洒了些碎冰,嚼起来咯嘣脆。 问摊主人做法,才知道是汴梁城内很常见的冰饮子,“做药木瓜比较麻烦,先得将木瓜加稍许盐、蜂蜜,还有藿香、白芷、砂仁腌制好。再取腌制好的木瓜,下沸水煮到发白,捣成泥,加入适量冰水调试到浓稠合宜的程度,就是药木瓜了。加了霍香,这味道比较清凉……” 陆雨昭点点头,了解了了解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寺庙里的灯盏亮着,夜市里已经游人如织。 岁微提醒该回去了。 陆雨昭虽不尽兴,还想再继续尝尝其他的,但也不得不起身,毕竟是个大宅门户的已婚妇女,回去太晚怕受人指摘。 往寺庙外走,刚到门口,陆雨昭突然感觉到一阵急促地腹绞痛,仿佛万箭穿过一般,她一时冷色煞白,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糟糕,不会是这身体底子太差,喝不了这么多生冷冰饮吧。 陆雨昭心里一阵哀嚎,岁微着急忙慌扶住她,低声问:“娘子,娘子怎么了?” 陆雨昭有气无力地喊:“马车在哪?快扶我上马车吧。” “好,好,娘子。”岁微快急哭了,“不对,应当先找个就近医馆看看。” 奈何小丫头力气太小,陆雨昭这肚子痛得太突然,实在是痛得路都走不动,她牙一咬,“找个妇人帮忙,我——”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一道漫不经心的熟悉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雨昭登时热泪盈眶,转头一瞧,果然是顾昀。他身后紧跟着阿宽。 她委屈巴巴朝他喊道:“我、我肚子疼……” 顾昀三步作两步走近,倾身扶了她一把,“肚子疼?” 陆雨昭抓住他的手臂,“帮帮忙,扶我去马车一下——” 话未落,脚尖脱离地面,陆雨昭还没反应过来,顾昀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了起来。 岁微和阿宽压下喉头的惊呼,目瞪口呆。 要知道,陆雨昭穿着男装,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画面要多诡异多诡异…… 顾昀却毫无顾忌,只冷静吩咐阿宽,“骑我的马,去济风堂接白郎中,直接去顾宅。要快,直接请老先生上马,你带过来。” 转头又问岁微,“马车停在哪里?” 岁微顾不得多想,连忙带路去路口停车的地方。 上了马车,顾昀还将陆雨昭抱着,岁微站在车下眨了眨眼。她暗暗关下车帘,坐在了马车外面。 车夫愣了下问:“岁微不进去照顾娘子?” “天热,不进去挤了……”岁微摇头笑着低讲,“再说了,有郎君在,娘子无恙的。” 车夫旋即懂了,笑着挠了挠头,挥鞭驱车而去。 - 马车内,顾昀摸了摸陆雨昭的额头,温度出奇地高,“你这不仅肚子疼,还发烧了?” 陆雨昭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意识早就像浆糊,难以集中。 她似是而非点点头,“唔,是吧。” 密闭空间,她感到头昏脑热,心跳也不规律。 毕竟她窝在少年的怀里,坐在他的膝头,是个太暧昧的姿势。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但迟缓的脑子思考不出什么,反而感到挺安心。就神经松懈地,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微微冰凉的手指从额头落在肚子上,轻轻揉了起来。 顾昀没说话,陆雨昭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尬聊,打破这奇怪气氛。 或许是太舒服了,陆雨昭有种肚子不大疼了的错觉,眉头略略舒展,顾昀的手就停了。 她迷迷糊糊按住少年修长分明的手,往肚子上按,“你、你继续,还疼呢。” 顾昀桃花眼微扬,轻轻笑了下。 少年垂下眼睑无声睨她。 见他半晌没动静,陆雨昭扯了扯他的衣襟,用撒娇的语气,非常没节操地喊:“郎君,揉揉,疼。” 脸色煞白,语气分外虚弱,看起来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顾昀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 我为什么要替她揉?她怎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不想履行妻子的义务,要同他做对萍水夫妻,现在要他行使丈夫的权利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昀如是想着,对上少女惨白的脸,泪汪汪的眼,濡湿的眼睫…… 眼一闭,认命地点点头,行,病人最大。 他继续揉起了她的肚子,陆雨昭抿了抿唇,笑得像一只餍足的小狐狸,非常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大相国寺内交易场景大致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23章 菊苗煎与河祗粥 好哥哥和病号餐 陆雨昭此刻神经迟缓,不太意识得到自己在做了什么。 -- 第43页 她有个坏毛病,生病的时候秒变撒娇黏人精,还是个笨蛋。 曾经她的室友们曾惨遭毒荼,认命给她这个撒娇精差遣,做牛做马做工具人,不是去二食堂买生煎包给她吃,就是冒着被宿管阿姨发现的危险给她煮面。 还能咋的,这个死女人,竟该死的甜美。 当然,等她清醒了之后,一般都会把她狗头打爆。不打爆,她自己也会羞耻到哐哐撞大墙。 陆雨昭回顾宅后,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长久的绞痛之后,忽而一阵暖流涌过,然后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昏昏沉沉地爬起床,弱弱唤岁微。 顾昀扬眉,“怎么了又?” 少年靠在床边,抱着臂俯视她。 陆雨昭捂住发胀的脑袋,缄口不言,“……” 这什么破身体,吃个冰饮就头疼发烧。 岁微进来,“娘子怎么了?” 陆雨昭难以启齿,脸难得红了。她瞅了瞅顾昀,欲言又止。 顾昀好整以暇抱臂看他,怎么,刚把人捞回来,就要赶他走是吧?有什么话不能当他的面说。 陆雨昭默了默,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捂着额头栽回床,闷声道:“就,郎君,我……嗯,我约莫是来月事了,你、你你能……”她说不下去了,太尴尬了。 顾昀沉默:“……” 片刻,他点了点头,出去了。 陆雨昭连忙扯着岁微,去换了月事布回来,顾昀叫的白郎中到了。 她扯了扯顾昀的衣袖,弱弱道:“我可以……可以不看郎中吗?” 她知道自己是个怎么回事了,来了月事前吃冷饮,痛经了。之前这具身体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怪就怪她没怎么记日期。要让郎中知道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顾昀扯唇笑了下,“不可以。” 陆雨昭瘪了瘪嘴,“你无情。” 顾昀:“……” 话罢栽回了床上,生自己的闷气。肚子又开始痛了,头也昏,她再也不在月事前吃冷饮了,简直遭罪。 不刻,白郎中进来看诊后,果不其然地,他表情变得很微妙。 “咳、咳咳请问娘子,是不是来月事……咳、咳贪凉吃多了冷饮子……” 陆雨昭整个脑袋埋在被褥里,一声不吭,耳朵都红得滴血。 没多时,她听到顾昀说:“是我没注意,她入夏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我买了冰饮子给她。” 然后细细问了郎中缓解经痛的药方,叫阿宽随白郎中去抓药。 人声渐远,对话声隐隐。 白郎中皱着一张老脸,颇为无奈道:“我知道郎君疼妻心切,乱了心神,着急忙慌把我叫过来。娘子身体底子不错的,以后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骑个马急急赶过来,颠得屁股都痛了。” 岁微听了一耳朵,红着脸带上了门。 朝陆雨昭走去,“娘子,不曾想,郎君竟然是这样细致温柔的人啊。” 陆雨昭安静如鸡,此刻满脑子想的是自己被公开处刑了呜呜,太糗了。 她需要自己冷静一下,“别和我说话,让我静静。” - 顾昀将白郎中送到顾宅大门,遣了马车送他回济风堂。 折回去看陆雨昭,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捂着肚子不安稳地睡着了。 岁微坐在床畔小凳上,守着观察情况。 见顾昀进来,“郎君——” 顾昀手一抬,低声讲:“等会阿宽抓了药回来,你拿去煎了,给你娘子喂下。” 岁微小心翼翼地问:“不若郎君守着娘子,自己安心一些……” 顾昀没什么表情,顿了顿,不置可否应下了。 岁微喜不自胜,“那我去门外候着阿宽,他许是快回来了,我立马去把药煎上。” 顾昀在床前小凳上坐下,靠在了床沿,思绪有点空。 不知何时,床上一阵翕动,他转头看,陆雨昭慢慢挣开了眼皮,迷迷懵懵望着他。 顾昀面色淡淡同她对视。 猝不及防地,衣摆被她轻轻扯住,她小声嘀咕,“我饿了。” 顾昀没应声。 陆雨昭誓不罢休,像个只知道表达诉求的稚嫩小孩儿。 “我饿了,顾昀。” 顾昀掀了掀唇,哦,你饿了。 陆雨昭是真的饿了,去了几趟厕所,肚子从绞痛变成隐隐作痛,拉都拉空了。 她裹着锦被滚了滚,蚕蛹一般挨过去,锦被里只露出一双如秋水剪眸。 陆雨昭张嘴就来,“好哥哥,我饿了。” 顾昀:“……” 他盯了她片刻,意味不明轻哂了一声。 不刻,顾昀撑着床沿俯低身子,扒拉开被子露出陆雨昭的脸。他慢慢拨弄着她双颊的凌乱发丝,清沉嗓子近在耳畔,一字一顿道:“你饿了,只叫声好哥哥,就想如愿?” 灼热呼吸喷洒在脸颊,眼前是一张出众的脸,深邃眉骨,鼻梁峻挺,唇角勾着笑睨她,头一次让陆雨昭感受了对方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一丝危险气息。 意图萌混过关的陆雨昭,“唰”地一下面染绯红。 她推了推顾昀,没推动,头脑一昏低喊,“就,那你想怎样吧?” 顾昀垂着眼帘,胸腔震颤,低笑起来。 他撑着床沿直起身,漫不经心道:“那你再叫一声好哥哥,我给你找好吃的。” -- 第44页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眼眨也不眨地喊:“好哥哥。” 顾昀静默:“……” 须臾,少年桃花眼稍敛,浓密的眼睫轻颤,笑得更开怀了。 这死小子低下头带一点笑的侧脸,可真犯规,陆雨昭看着发笑的顾昀,莫名其妙地想。 她嘀咕,“好哥哥,别笑了。” 顾昀笑着摇头,“你可真是个……” 陆头一歪,不明所以,是什么? 顾昀没应声,唤了岁微进来,“去小厨房,让厨娘煮碗河祗粥送过来。” - 粥没煮好,药先煎好了,岁微端着托盘进卧室里。 陆雨昭饿得前胸贴后背,盯着托盘眼睛都亮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粥来啦?” “不是。”岁微顿了顿,“先喝药吧,娘子。” 陆雨昭有点抗拒地说:“可以不喝嘛,小岁微。” 岁微脸一红,为难道:“娘子,你待会儿肚子又疼了怎么办?” 她看了眼顾昀。 顾昀百无聊赖靠在榻上,翻着一本闲书,是不久前陆雨昭从大相国寺的夜市买来的。 他眼皮子也未抬,“你不喝,粥便没有了。” 嚯,你威胁我! 陆雨昭:“我不喝了。” 顾昀:“嗯,那便算了。夜里也不必吃那么多,睡不着。” 陆雨昭:“……” 抗议无效,她很快认怂,讪讪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嘛。” 端起托盘上的一碗药一饮而尽,她皱了脸,这中药可真苦,快把舌头苦掉了都。 顾昀从坐塌起身,扬眉觑她,“谁让你这么喝了?” 陆雨昭露出“你不懂”的神色,躺回了床上,叹气:“早喝早超生。” 幸之,敲门声起,小厨房的刘三娘很快将河祗粥送来了。 岁微去开门,让刘三娘进来。 刘三娘提着食盒说,“光喝粥太单调了,听闻娘子病了,我做了菊苗煎,一同吃了罢。”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的,好的。” 她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圆桌前坐下。 刘三娘打开食盒,将河祗粥和菊苗煎放上圆桌。 河祗粥用砂锅乘着,盖着盖子。菊苗煎绿油油的,只有两块,似是油煎的蔬菜糊糊。 陆雨昭迫不及待掀开盖子,热腾腾的雾气便铺面而来,米粒白莹莹,飘来粥米的清香。 粥汤面上浮了一层薄薄透亮的油花,应当是碗中几块类似于腊鱼干的油脂。 她拿起瓷匙喝了一口粥,满嘴的咸香,加了胡椒末,整碗粥浓郁之至。再吃一口类似于腊鱼干的东西,韧韧的,很有嚼头。 这碗粥应当是没放盐的,只加腊鱼干熬煮入味的。相反地,汤粥中和了它的咸度,越嚼越香,分外咸鲜。 陆雨昭指了指腊鱼干,“这个是什么?” 刘三娘答:“回娘子,是黄鱼鲞,前些日子府里采买了一批鱼鲞,黄鱼鲞切条,泡水浸软,用来煮河祗粥最鲜美不过了,自有一种海味。” 陆雨昭:“海味?” 刘三娘:“都是温、台两州捕的海鱼,将海鱼对半剖开,清洗干净,抹上海盐腌制入味,吊挂起晾晒而成的。” 陆雨昭慢吞吞喝着粥,随口问:“除了黄鱼鲞,还有哪些?” “还有带鱼鲞、老鸦鱼鲞、鳗条弯鲞、鲭鱼鲞……这些鱼鲞都可以烤来吃,烤得表面微焦,撕成细丝小条,下酒再适合不过了。” 陆雨昭听刘三娘聊着美食,胃口大开,一碗粥见半,喝得浑身通畅舒暖,腹部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她这才夹起一块圆圆的菊苗煎,细细看,原来一片青翠里还渐带着一些紫。这菊苗煎吃起来,酥脆清爽,自带一股菊的芳甜。但陆雨昭不解的是,这面衣似乎不是往常的面糊糊味道,更细腻稠滑。 她对吃食永远保持十二分的好奇心,便问了刘三娘。 刘三娘笑道:“是将山药碾至成泥,和了甘草水调出的面衣。再将甘菊叶裹上面衣,团成饼,下油锅稍稍油煎,煎熟即可。我也是即兴想到做的,白日里刚到了紫茎的甘菊苗,气香而味甘,就趁新鲜赶紧给娘子煎了。” 陆雨昭点头,聊得七七八八,她这才想起夜深了,放刘三娘退下。然后大快朵颐,将河祗粥同这菊苗煎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肚子,暖饱思……笨蛋陆雨昭重新学会了思考,清醒了,迟缓的反射弧回来了。 她的脑袋里,宛如过电影一般,将不久前的一幕幕过了一个遍—— 陆雨昭疯了,心里尖叫一声,一脑门闷闷磕在了桌子沿。 岁微吓了一跳,“娘、娘娘子怎么了?” 没怎么,你娘子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没脸直视……她呼吸一窒,又陡然想起,顾昀是不是还在屋子里的? 第24章 灌浆与冰糖炖雪梨 樊楼的灌汤包 岁微听到陆雨昭闷声说没事,接着目不斜视从桌前走到床边躺下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干脆利落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退出了屋子,“那娘子早些歇息,我将食盒送去小厨房。” 走出门外,她低声对阿宽说:“你端盆水进去,给娘子郎君洗漱。” 守在门外的阿宽“欸”着应声而去。 这下,四周真是什么人都没有了。 -- 第45页 陆雨昭拿被子蒙住脑袋,分辨着坐塌边的窸窣动静。 顾昀歪在坐塌上翻着闲书,觑了一眼床上的一团。 他垂着眼帘,淡淡问:“你现在别睡着了,刚吃了东西,洗漱了再睡。” 陆雨昭安静如鸡,装死当没听见。 她现在满脑子的“好哥哥”,还是24D循环的那种。她完全无法直视顾昀,分分钟想起不久前傻逼的自己。 脚步声走近,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被掀开。 陆雨昭脊背一僵,拿后脑勺对着顾昀,她闭着眼快速讲了句:“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快去睡吧。” 顾昀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俯视她,慢悠悠地笑讲,“怎么?吃了东西,就没我这个好哥哥了。” 他有意加重好哥哥几个字。 陆雨昭快要尴尬而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弱弱胡诌,“那个,是这样的,我一生病就说胡话,你知道吧。” “哦,是吗?”顾昀点了点头,“我不太清楚呢。” 陆雨昭被他生生噎住,“……” 算了,算了,越描越黑,怕什么,只要我不怕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 翌日,陆雨昭生病了的消息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居然亲自来看了她,送了些补药过来。 并嘱咐这几日好好养病,不要出门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则小道八卦在坊间蔓延开来—— 那个顾家的纨绔顾昀缘来好男风,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在大相国寺和一个小郎君搂搂抱抱,简直不要太刺激。 就离谱,这也能扯,陆雨昭听到这个消息时扯了扯唇。 她没放心上去,也以为坊间听听一笑作罢,结果愈演愈热,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譬如来凤院的苏行首怕不是幌子,来凤院附近有个规模很大的小倌院儿,有人看到顾昀光顾过;又譬如推测难怪他对家里的那位妻子格外冷漠,心道破案了破案了之类的。 没两天,便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她一听差点没心梗撅过去,把顾昀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回是真动了怒,一连几天都冷着脸,满脸写着失望,对顾昀不闻不问的。 陆雨昭得知此事,连忙赶去老太太的院子。 顾昀正跪在院子正中,大太阳晒着,他半眯着眼,瞧着陆雨昭走过来。 陆雨昭掀了掀唇,“喂,你向老太太解释清楚啊,把她气成这样做什么?” 顾昀笑了下,“老太太不听我说啊。” 陆雨昭内心愧怍,瞧了他一眼,快步往屋子里去了。 素秋迎出来,摇头小声讲:“太夫人正在气头上,陆娘子,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 “我得说清楚。”陆雨昭叹气,“不是坊间传的那样……那日大相国寺门前,那个人是我。” 她向老太太说明了事情原委,讲原本想去大相国寺的书肆夜市逛逛,换了男装是为了方便。谁知出门突然腹痛,碰巧遇到了顾昀,他便将她抱上了马车之类云云…… 老太太听罢气消了些,轻斥了一句陆雨昭,“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传得满城风雨,他名声原本就坏,假的也成了真的……” 陆雨昭乖乖听训,没有反驳,“祖母,是我的错。” 虞太夫人:“罢了,你去把阿昀叫起来,滚回自己院子思过去吧。” 陆雨昭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她快步走去顾昀那儿,“祖母让你起来了。” 顾昀微微颔首,拍了拍衣摆站起来。 缄默不言和陆雨昭往外走。 陆雨昭忍不住出声,“对不起,我……” “不用。”顾昀笑得无谓,“也就是让我跪一跪。” 回了院子,岁微从小厨房出来,正兴奋大喊:“娘子,你做的冰糖炖雪梨做好了,现在要吃吗?” 见情形不对,旋即噤声。 陆雨昭冲她使了个眼色,回头,顾昀已走远。 她小跑跟上,非常不好意思地讲:“是真的挺对不起的,我和老太太说清楚了,倘若她还要责罚,便罚我吧——” 顾昀:“冰糖炖雪梨是什么?给我尝尝吧。” 陆雨昭瞬间被他岔开,忙不迭点头,“行。” 冰糖炖雪梨是不久前刚炖的,这几日岁微日日煎药给她喝。苦的喝多了,又暂时喝不了冷的,便想煮点甜的给自己。 还好她炖得挺多,小火煨着,负疚心作祟,她盛了一砂锅带走。 结果好像是她想多了,顾昀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撑着后颈歪在坐塌上,研究一副字画。 她将冰糖炖雪梨放上榻几,非常讨好地同他讲,“郎君喜欢吃杏仁酪,要不我给你做一碗来?” 顾昀微掀眼皮,瞥了她一眼,“不用献殷勤,我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陆雨昭顿了顿,“那你尝尝冰糖炖雪梨吧。” 她掀开盖子,盛了一碗给他。 顾昀端起喝了一口,“我让阿宽去樊楼买灌浆了,待会儿一起也是不错的。” 陆雨昭默了默,看来是真没事,他这个人心真大啊。 顾昀垂眼看向碗中的冰糖炖雪梨,雪梨切成滚刀块,码在碗中,梨汁浓稠却清透,入口甘美。听名字应当只用冰糖熬煮,简单做法,却意外美味。 -- 第46页 国朝西京雪梨最甜脆,有直接吃的,蜜煎成蜜饯果子的,倒没有见过熬成梨汁甜汤的。 顾昀:“你如何想着将雪梨熬煮成甜汤的?” 陆雨昭:“这几日喝药太苦了。” 顾昀笑了下,“怕苦?” “……嗯。”陆雨昭说,还不是现在的中药太苦了! 顾昀便唤个仆子进来,让他去书房取一罐子乳糖过来。 乳糖取来时,放上榻几,陆雨昭打开小陶罐子,随手摸了一个出来,竟然是个小小的、胖乎乎的不规则白色糖块。她塞进口中,浓郁的奶香溢满口腔,嚯,牛奶糖耶。 陆雨昭笑眯眯问:“看来郎君颇是喜欢吃甜的,能割爱分我一些吗?” “这一罐你拿去吧。”顾昀笑睨她,“你若好透了,樊楼的乳糖真雪才叫好吃。” 乳糖真雪?甜品冰饮吗,一听就像! 这时,门外传来阿宽的大嗓门,“郎君,樊楼的灌浆我买回来咯!” 话未落,陆雨昭就见阿宽小心翼翼端着个木色食盒进来了。 打开食盒盖子,原来是个手提三层小蒸笼,三层都放着一模一样的灌汤包,陆雨昭眼睛都直了,原来这时候已然有灌汤包了! 灌浆是阿宽快马骑去樊楼买来,又快马赶回来的。 包子还热着,他往陆雨昭和顾昀跟前一人放了一个醋碟,一个空碟,催道:“郎君娘子快些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雨昭眼疾手快夹起一个,放在碟子里,又凑低身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包子,浓郁的汤汁旋即淌了出来,又烫又鲜,她哈了口气,偷偷吐了下舌头。 她蓦地想起一个吃灌汤包子的顺口溜:先开窗,后喝汤,一口吞,满口香。 也不知道是谁编的,还挺贴切形象。 灌汤包里含着的一汪子汤,须得先咬上小一口才能喝到。这汤汁的诀窍在于肉皮冻。 灌汤包的做法便是将肉皮冻和猪肉肉糜一起包进包子里,上锅蒸了后,肉皮冻就化成了汤汁。 这个是猪肉馅儿的,和后世相差无几。秋蟹肥的时候,还有蟹黄灌汤包,更是汁多味美,鲜甜之至。 也不知道樊楼有没有得卖? 她笑了笑,细细观察蒸笼里的灌浆形状,个个皮薄馅满,连褶子都漂亮细致。 “这灌浆包得真漂亮。” 顾昀随口道:“樊楼的灌浆不同他处,他有个专门做灌浆的厨子,特意招进来,只因他捏能三十二道褶,每道褶子都匀称,灌浆也能包得皮薄馅足且不破。” 樊楼是汴梁城第一楼吧? 好家伙,说得陆雨昭想亲自去樊楼尝一尝了,想必还有更多精致又美味的菜肴。 陆雨昭抬眼直直看向顾昀,意图让他领悟抽空带她去吃樊楼。 顾昀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他“啊”了声,一字一顿说了句,“倘若你再叫声好哥哥……” 陆雨昭:“……” “啪——”地一声,陆雨昭将筷子拍上榻几,怒了。 她都快把这挫事忘了!故意的是不是顾昀? 半晌,陆雨昭面无表情盯着顾昀:“好哥哥,我叫你一声好哥哥,你能带我去吃樊楼吗?” 顾昀稍有一愣,笑着头一点,“夫人都这么讲了,改日定当带夫人去。” - 吃过樊楼的灌浆,又喝了一碗冰糖炖雪梨,陆雨昭心满意足。正好,午膳也不用吃了。 顾昀去了书房,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 她准备走动消消食,岁微进来说:“娘子,孙十三娘让我带话给你,说是新出的鸡丝冷淘卖的很好,好多食店竟模仿了去!” 她气哼哼地,义愤填膺,“麻婆豆腐、水煮鱼片也好,蛋黄肉粽、三鲜豆皮也罢,这些是有秘方的,他们模仿不到,眼见鸡丝冷淘简单,居然厚着脸皮学着卖!” 陆雨昭眨了眨眼,没想到啊。 这鸡丝凉面的确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猜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绕着卧室慢悠悠走了一圈,“你回话孙十三娘,模仿便模仿罢,沉住气,我回头重新想个菜品。” 岁微应声称是。 陆雨昭灵光一闪,喊住她,“等等,记不记得我之前做过的碱水面?鸡丝冷淘还是那个鸡丝冷淘,我们在面条上下功夫。” 时人吃称之为冷淘的凉面,面条依旧是普通面条,其实后世的正宗红油凉面,是以细碱面为面条的。 “明日我把碱面的方子带去,咱们教孙十三娘做面条。” 第25章 南炒鳝与干煸鳝丝 黄鳝料理的对决 翌日,陆雨昭先去药铺买了草木灰,去川饭店做碱水面。 之前做热干面那次,她已经琢磨出加怎么样比例的草木灰,做出了碱水面的最接近版本。 这一次更完美了。 孙十三娘是个抻面高手,抻的面又细又均匀。再加上张学这个力气大的帮忙揉面,面已经相当筋道。 做好碱面后,码上鸡丝、黄瓜丝、豆芽,便拿茱萸油、糖、醋等拌了,一道红油鸡丝冷淘做好后,张学和孙十三娘一起尝了,皆道:“这碱面又滑又韧又筋道,裹着红油汁儿吸溜进嘴里,口感太好了。” 陆雨昭:“以后做冷淘,就直接换成碱面吧。” “下次做大燠面,我也试试。”孙十三娘说,“至于其他汤水面……这面条下进汤里,似乎不坨。” -- 第47页 “不坨,不坨,碱水面不会坨①华香香独家整理的。”陆雨昭胸有成竹,向她打包票。 孙十三娘叉腰气讲,“原本冷淘各家都有卖,花样不多,不是新鲜吃食,家家卖得并不红火。咱们川饭店带火了红油鸡丝冷淘,竟家家学着做,想想都气人!” 这也拿别人没办法,陆雨昭摆摆手,“不气不气,做好自己的菜就好。” 生意上投机取巧之徒,终归不会长久。 她岔开这一茬,问了问近日销售额,孙十三娘给她看账本。 账本是找文是兮拿的,还找她书肆的账房先生学了学如何记账,这古代的账本收支不明了,很繁复,她看了好久才看懂,孙十三娘倒是领悟得很快。 陆雨昭准备离开前,突然来了一个头戴璞头、穿白斓衫,书生模样的年轻客人。 他进来便问:“店家可有黄鳝卖?” 下午申时店里没人,来了个客人却是来吃鳝鱼的,这是南食店的招牌菜,跑川饭店来问作甚。 孙十三娘郁闷摇头,“没有,你问错店了,我们这是川饭店。” 陆雨昭愣了愣,川饭店没有料理鳝鱼的菜式吗? 她视线无意间一瞥,见料理台后的角落里,放着一小木桶,木桶里盛了水,养着两条鳝鱼。 这不是有鳝鱼嘛。 那人一脸失望,正准备离去,陆雨昭喊住他,“你等等,鳝鱼须现杀,做好要等一会儿,可等得?” 鳝鱼只能现吃现杀,否则有毒。 显然这个客人是个鳝鱼狂热爱好者,颔首走进来,在吧台前坐下了。接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本册子随手翻看起来,不急不躁,闲适得不行。 陆雨昭让张学去打了一碗丁香熟水过去给他,同他讲免费赠送的。 料理台后,孙十三娘低声在陆雨昭耳边讲:“娘子,我买这黄鳝,原本是打算自己琢磨些新菜式,还没琢磨出来呢。” “没事,可会处理鳝鱼?”陆雨昭问她。 孙十三娘:“自然是会的。” 陆雨昭这个理论派便示意她从小木桶捉起滑溜溜的黄鳝,给她说了一遍干煸鳝丝的做法。 孙十三娘眼睛一亮,但仍是担忧地说:“这头一次做,还未尝过呢,做不好怎么办?” 陆雨昭拍了拍她的肩,“无妨,拿出你平日做川味的手艺便行了。” 干煸鳝丝也是非常经典且家常的川菜菜式了,做惯了川饭的孙十三娘不出差错,味道不会差的。 如此这般,孙十三娘袖子一捋系上襻膊,便干劲十足去杀黄鳝了。 孙十三娘干脆利落杀了黄鳝,去头去尾,剖开去肠,再表皮洒盐揉搓,这一步是为了处理干净鳝鱼表皮的黏液。 接着洗净血水,沥干多余的水分,切段,撒些盐、料酒腌制去腥,揉匀淀粉待用。 打下手的陆雨昭这边,也切好葱姜蒜和芹丝。 适时锅炉的火烧旺了,倒入油烧至八成热,将鳝丝滚入油锅,看到表面焦黄时迅速捞出沥油。 锅底留少许油,下葱姜蒜爆香,重新将鳝丝下锅,加入花椒、豆豉酱、茱萸酱和适量雄黄酒反复煸炒,炒至鳝丝酥软,此时鳝鱼水分已充分煸干,咕噜咕噜冒气油泡,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响声。 这代表鳝丝干煸好了,到最后的收尾阶段—— 放入香芹丝,洒少许盐翻炒均匀,即可装盘了。 最后往盘子上洒稍许花椒粉、一把白芝麻,孙十三娘便通过料理台,倾身直接放在那位客人跟前。 “干煸鳝丝做好了,客官尝尝。” 陆雨昭补充道:“不好吃不收钱。” 那年轻客人阖上册子,斓衫大袖一敛,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鳝丝。 牙齿刚一咬,依稀听得到咯嘣脆的声响,酥得掉渣。这香酥中还带着鳝丝的软嫩劲儿,颇是巧妙将酥与软融合在了一起。与南食店的鳝鱼做法不同,这鳝丝麻辣鲜香,裹挟着一股呛辣的油香味,无比刺激味蕾。 那大概就是干煸的香气了吧。 孙十三娘看着客人吃,内心紧张不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她头一次自己尝都没尝过,就端给客人吃了。 见客人搁下筷子,她忙不迭问:“怎么样?” 斓衫客人笑了,“竟从未吃过这种做法的鳝鱼,酥中有软,软中有酥,越吃越上瘾。” 孙十三娘长松一口气。 陆雨昭拍她的肩膀,低声揶揄,“这下放心了吧?饭钱收回来了,没赔。” 张学哈哈大笑。 - 那客人吃了干煸鳝丝,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前还捎带了一份外带回去,说十分适合下酒吃。 等他离去,孙十三娘旋即重做了一盘,亲尝之后,赞叹不绝。 “郎君,我们川饭店总算可以卖黄鳝大赚一笔了。” 陆雨昭不明所以。 张学搭话回:“是啊,夏日是吃鳝的最好时节,此时的鳝鱼最肥,尤其是黄鳝!味道鲜美,刺少又肉厚!” 细聊之下,这才一解陆雨昭心中所惑。 原来时人流行夏日里吃鳝,活鳝价格高,做鳝鱼的食店定价自是不低。各种南食店善于料理鳝鱼,南炒鳝、清炖鳝鱼汤、清蒸黄鳝、鳝鱼粥、鳝鱼面等花样众多,样样皆受都城人的欢迎。 南食店在夏天里趁机大卖,家家都能赚得盘满钵满。 -- 第48页 孙十三娘气愤不已地讲,“尚书省西门史家南食店,便是最先效仿我家做鸡丝冷淘的。她家卖南炒鳝已经赚了不少了,一碗鸡丝冷淘赚几个钱!我气这个,所以买了鳝鱼回来,准备模仿她家做鳝鱼……” 陆雨昭笑说:“不气,不气,模仿做什么?咱们要创新,如今川饭店不也有了鳝鱼的做法了么?” 张学忙不迭点头,帮忙顺气,“是了,是了,说不定城中吃腻了南炒鳝,都来吃我们家干煸鳝丝了哈哈哈……” 孙十三娘没好气说:“你想什么?人家看家招牌菜。” 陆雨昭瞬间来了兴趣,“味道如何?” 孙十三娘不情不愿答:“鲜美不已,很有水准。” 以打探商机为由,陆雨昭又找到吃吃喝喝的借口。 “那我深入敌方,去打探打探敌情,看我方还有哪些不足之处。” 她面不改色地忽悠完,就去了尚书省西门,打算尝一尝那道南炒鳝。 这家南食店是杭州人氏开的,离尚书省不远,据说尚书省出江浙人士,才选址此处的。 此时正是尚书省下值当口,都是穿着红色、紫色官袍的官员进进出出,大多上了年纪,双鬓斑白,胡子一把。 这里的铺面格局比马行街大许多,没那么挤促。 陆雨昭一踏进店内,便瞧见这家女店主人,精神抖擞吆喝着问吃什么,进来一个问一个,手上麻利记着点单。竟有几分孙十三娘的爽利劲儿。 陆雨昭报了南炒鳝,就在一堆年过半百的官员之间坐下了。 店内有一帮厨专杀黄鳝,一帮厨在案板前洗净切段兼腌制,一厨子站在锅炉前专门料理做鳝,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那端将活杀了的黄鳝送去,切段洗净,这端锅炉前的厨子便下锅炒了。所以虽是个现做现杀的麻烦事儿,上菜却很快,没多时她的南炒鳝就上桌了。 陆雨昭夹起一块鳝段,上面划菱形纹,每道纹路里都裹了芡汁。 她刚刚观摩了做法,便是葱姜蒜热油爆香,将腌制好的鳝鱼下锅,大火翻炒,加料酒、酱油、醋、盐、白糖、胡椒粉,继续大火翻炒入味,最后加了一点水淀粉勾芡,收汁出锅。这纹路里的芡汁,想必就是加了水淀粉的缘故了。 装盘后,要在鳝段正中留个凹洞,洒葱花蒜末,淋上热油才算做好了。很像响油鳝丝的做法,明明白白,没什么所谓秘方,主要看火候的掌控。 一言以蔽之,就是看厨子的手艺了。 陆雨昭将鳝段送进嘴里,黄鳝肚黄肉厚,新鲜滑嫩,芡汁无比香醇浓郁。鳝段去骨去刺,剔得干干净净,你只用放心大口去享受就好,全然不用去怕卡喉咙。 这南炒鳝不愧于为这家南食店的招牌菜,真是一道绝味了。 陆雨昭吃完南炒鳝,倒是窥探出一点商机,专精一味菜肴,自当会成为绝味,成为自家的活招牌。 川饭店的绝味是什么?麻婆豆腐、水煮鱼片似乎还算不上。 她一时毫无头绪。 第26章 假黿鱼与蜜浮酥柰花 进宫吃宫宴 入伏了,姚汐给顾宅各院置办了新的夏衣,轻薄料子,纹路华丽精致。岁微惊叹不已,忙叫娘子快换上试试。 姚汐持家勤俭,生活用度上并不奢靡,陆雨昭看着这衣服略带迟疑,便问了送衣服来的屿月。 “这衣服的金丝绣线颇为繁复,是各院都定做了?” 她可不想搞特殊,在这上面落人话柄。 屿月霎时明白了陆雨昭的顾虑,笑道:“娘子不用多虑,过几日便是皇后生辰,这衣裳是为了参加宫宴穿的,咱们顾家总不能显得寒酸。” 陆雨昭这才明了,点头称是,“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哪有,哪有。”屿月说,“咱们娘子时常夸赞陆娘子,吃穿不铺张,嫁过来从不曾要求过什么,很是知礼大度呢。” 哪有,哪有,陆雨昭笑着摇头,她只是对穿上面不怎么在意,吃上面用自己的而已。 屿月:“娘子试试罢,不合身还可以拿去改。” 岁微兴奋点头,“我来伺候娘子更衣。” 陆雨昭试了试,尺寸刚刚好,便让屿月回去复命了。 几日后,皇后生辰这一天,陆雨昭随顾家马车,一路驶过御街,过宣德门,头一次进入这大内皇宫之内。 她微微掀开车帘,沿路之景端肃华美,宫楼殿宇巍峨壮丽,教人大开眼界。 陆雨昭合上帘子,重新坐了回去。 姚汐说:“宫宴前,我们随老太太先去淑妃娘娘那里叙叙旧。娘娘许久没见自家亲人了,想念得紧。” 陆雨昭点头,心道是第一次和顾晚见面,和她应该算不上叙旧。 又从原身记忆记起,往日没出嫁前,参加宫宴没她的份儿,她应当是没入过宫,更没有见过皇后淑妃等人的。 淑妃住飞鸾殿,室内布置清雅,低调而奢华。 陆雨昭随老太太和姚汐一踏入殿内,殿外候着的婢女唤了声:“娘娘,虞太夫人和姚氏、陆氏来了!” 顾晚喜不自胜迎出来,眼眶含着隐隐泪雾,抓着老太太的手激动低喊,“祖母。” 虞太夫人温蔼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多大了,还哭。” 顾晚破涕为笑,亲昵挽住老太太的胳膊,就往坐塌去了。俨然感情很好的样子。 -- 第49页 陆雨昭和姚汐在正对着坐塌的左侧玫瑰木圈椅坐下。 婢女上了茶和糕饼,一家人就其乐融融闲聊起来,陆雨昭默默吃着糕饼喝着茶,轮不到她插话。 慢慢地,她发现一丝不对劲。 原本她以为自己和顾晚不熟,所以没什么话讲,她没cue她,她也乐得清闲。但从头到尾,顾晚都没cue自己。这就算了,还没给过自己一个眼神,就仿佛她是个隐形人。 这不对啊,宫里的都是人精,最基本的礼仪问话肯定是有的,打官腔问候两句应该也是有的吧? 她正满腹狐疑,适时,姚汐看出了端倪,主动提起了她的名字。 姚汐拉住了陆雨昭的手,笑讲,“娘娘,这是顾二娶的新妇,陆雨昭。雨昭,问娘娘好。” 陆雨昭依言照做。 但见这位淑妃娘娘,淡淡睨了她一眼,敷衍颔首,权当回应。转头就继续和老太太聊天去了。 虞太夫人:“是了,雨昭嫁进来后,阿昀老实了不少。” 顾晚扯了下唇,对陆雨昭说:“难为妹妹了。” 此后,没有和她有一句交流。 陆雨昭内心迷惑,暗忖陆雨昭从没和她见过面,应该没什么过节吧?所以,有过节的是顾昀? 她这个想法很快得到验证,从飞鸾殿离去,去往宫宴的路上。 姚汐以为她闷闷不乐,含蓄安慰道:“淑妃是个清傲的性子,很看重顾家,唯独顾二是个离经叛道的……” 哦,觉得顾昀这个纨绔败家子败坏顾家名声对吧?难怪对她也不怎么待见了。 - 当今皇后贤惠节俭,生辰不准备大办,遂只是个女眷的家宴。但纵使是家宴,也是宫里的家宴,依旧逃离不了宫宴的级别。 宫宴注定是吃不饱的,也没人注意力在吃上,都顾着礼仪故作矜持。 一套繁复又枯燥的贺词、念礼单之后,歌舞起,推杯换盏,酒和菜品已经上到第六盏。国朝宫宴九盏酒,其间歌舞百戏,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然而陆雨昭的关注点只在于,这九盏酒,上一轮撤一轮,吃没吃完都要撤下去……她觉得很淦。 这就是宫宴吗,没大操办的宫宴,还是这么浪!费! 她几乎没吃什么,直到这第六盏,是教坊司排演的新舞,听说是前朝流行的胡舞,皇后喜欢,舞毕后,留了舞队问了好些话。 第七盏延迟了会儿,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皇后那儿,她才得空去品尝现在上的菜。 第六盏酒,是两样稀罕东西,蜜浮酥柰花和假黿鱼。 这两道菜稀罕点,不在于它是什么奇珍异材而做,而在于耗费人力功夫和菜式的设计感。 瞧这蜜浮酥柰花,澄黄透亮的蜂蜜冰水中,一朵乳白茉莉花盛开在盘中,十足清雅精致;旁边的假黿鱼,惟妙惟俏一只甲鱼,却不是甲鱼。陆雨昭低下头细闻了,有山药、羊肉的味道。 陆雨昭对这两道菜略知一二,她偶然间看过资料,蜜浮酥柰花是用冷凝的乳酥(酥油)做的,形如柰花。柰花即茉莉花。 时人已有从牛乳中提炼出固体奶油的技术了,酥油大概相当于奶油、炼乳之类的东西。 假黿鱼中的假字就透漏了这道菜是仿制菜,宋人有很特别的“假菜”系列:假煎肉、猪肚假江瑶、鳜鱼假蛤蜊等等,不仅以素仿荤,更以荤仿荤。 至于这假黿鱼是用什么仿制的,她便不清楚了,那只有下筷子尝尝了。 她先用小银勺舀了一勺蜜浮酥柰花,乳白的酥花入口即化,沁人心脾,奶香味十足。唔,就仿佛在吃冰淇淋。 前朝已有酥山,谁能想到,在宋时就能吃到冰淇淋呢! 再下勺时,茉莉花惨遭毒荼,融于蜂蜜冰水里,但吃起来味道更甚:乳酥微微融化,多了蜂蜜的甜,冰水的凉,格外香甜爽滑。 这蜜浮酥柰花分量不多,很快吃完,陆雨昭意犹未尽,只好拿起筷子,将注意力转移到假黿鱼上。 吃这假黿鱼,仿佛在玩猜谜和探险游戏,一口下来,她吃出了这老鳖肉是鸡腿肉做的,似乎裹了面粉,嫩滑细腻。甲鱼壳则似乎是黑羊头肉做的,满口羊肉膻香,烤得油脂焦脆。 细细咀嚼着,陆雨昭品出裹得面粉不似面粉口感,她想起上次刘三娘做的菊苗煎,应当是以山药泥充当的面糊,吃起来更加黏滑绵密。 这只假黿鱼解决得七七八八,婢女来撤菜,之后陆雨昭也没吃到什么了。 - 宫宴毕,出宫回家之时,姚汐被顾晚叫去了,陆雨昭只好跟在虞太夫人身后先行。 走着走着忽见鲁国大长公主过来,和老太太聊了起来。 这鲁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亲姐姐,身份无比尊贵,陆雨昭知道她和老太太私交挺好。 她默不作声跟着,大长公主忽然回头,笑道:“这就是顾昀的媳妇儿?” 虞太夫人点头,“回大长公主,正是。” “他一个顽劣不堪的主儿,起先还是有个神童名号,我能理解你有几分看重。如今你倒更加纵他了。”大长公主摇头,语气含了几分鄙夷,“就一个你儿子突然在某一天接回来的,不知道哪个外室生的杂种……难得你能将这孩子一视同仁。” 虞太夫人稍有一愣。 她心中不满,却回得滴水不漏,“犬子常年外任为官,阿昀猖狂顽劣,是我教子无方了。” -- 第50页 陆雨昭眨了眨眼,欸,不知道哪个外室生的……说的是顾昀,她没听错吧? 所以说,顾昀和顾晚顾晖不是亲兄亲姐。 顾晚对她不待见,不仅仅是顾昀败坏家门名声,更重要的是,不是亲生的姐弟,难怪不亲了…… 那大长公主又说:“当年顾昀在东宫做太子伴读,太后就不喜顾昀,不得不说,她看人很准。” 不是,这又是为什么? 陆雨昭心道,太后已经薨逝了吧她,顾昀你得罪的人很多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编商量好了,本文将于12.8(明天)入v,届时有肥更掉落,评论发红包~ 然后放下新文预收《狼少年》,感兴趣可以收藏下啦~ 文案如下: 我,沈茵,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偶然一天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狗,精心喂养之后,几天后,竟然变成一个银发美少年。 少年发着烧咬了我脖子一口,自此,我眼中的世界变了—— 我以为以人类为主宰的世界,竟然盘踞着各种妖魔鬼怪。 譬如你看那个社畜肩膀上沉重的跳蚤,学校招牌上的百足虫,更有等红绿灯的阿飘……还有几天后,房间里骤然出现的巨大雪狼。 雪狼蹭上我的颈窝,发出了清越却毫无顿挫的嗓音:”主人。“ 哈?主人? 沈茵瞪大眼睛。 “主人,请不要怕我。” 他躬伏下巨大身躯凑近我,嗓音轻颤,请求命令。 * 这个世界三族鼎立:人、妖、除妖驱魔世家。 除妖师说,这个世界危机四伏,而人类一无所知。他们除妖驱邪,负责维持三界平衡。 我只想做一个普通高中生去上学,那个自称除妖世家的少主却找上门来,平衡要完犊子了,让我去拯救世界? 还有,一个狼少年跟着我叫主人,天天让我命令他是怎么一回事嘛??? - 1v1,都市灵异文 - 正文是第三人称,女主狼少年携手降妖打怪,可能是个治愈救赎向的故事。 神颜却只想当普通高中生的面瘫少女 x 绝对服从且乖巧自闭无感情的雪狼美少年 第27章 荷包鲊与粉煎骨头 夏日限定鱼鲊 姚汐不在, 陆雨昭和虞太夫人坐的同一辆马车回去。 出了宫,马车在御街上平而缓行驶着,老太太忽然启口:“大长公主年纪大了, 病怔了, 记忆混沌, 人是不甚清明的。有时候连官家都不认得,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陆雨昭顿了顿,病怔了,阿尔茨海默症么?俗称老年痴呆。 老太太拨着手中的佛串,静静看她,“雨昭, 和阿昀好好的。你待阿昀好,顾家不会亏待你。” 陆雨昭被老太太盯得头皮发麻, 无端压力。 她扬起笑容,乖巧称是, “大长公主的话奇奇怪怪的, 我不记得了。” 老太太淡淡颔首,抚着佛串闭上了眼。 回顾宅后, 陆雨昭细细回味老太太的话。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虞太夫人,阅历与岁月沉淀, 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知道她听到那些话,老太太什么都没解释,似乎要掩盖什么, 并要她缄口不言。 在老祖宗的威压之下, 她头一次对她感到一丝后怕。 在这个时代, 夫妻俨然成为命运共同体, 荣辱与共, 一同兴亡……从不曾想,顾昀的身世倒成了讳莫如深的存在。 不过陆雨昭从来不是什么多思多虑的人,她坚信万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没用,容易头秃。不提便不提罢,好奇心害死猫。 如是想着,顾昀恰好从眼前晃过。 这位有故事的顾同学向她走过来,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绿油油的一捆东西,随口问她:“东华门外何吴二家的鱼鲊,阿宽去会仙楼买新丰酒了,要不要一起吃?” 瞧瞧,他这幅悠闲模样,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正好她在宫宴上也没吃饱,不客气应下了,“阿宽已去了会仙楼?” 顾昀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坐下,鱼鲊放上桌,“还未,备马去了。” “那替我带蜜煎雪梨、炙金肠回来。”陆雨昭顿了顿,“还有,我不喝酒,随便带一碗冰饮子回罢。” 喝酒是打死不会再喝的,至少在顾昀跟前。 顾昀耸耸肩,唤来一个家仆,去马厩通知阿宽。 - 戌时了,天色渐暗,燥热无风。 阿宽将吃食与新丰酒买回来,热得一身汗。 阿宽:“郎君,娘子,会仙楼新出了粉煎骨头,赠了半份,让我带回来给郎君尝尝。” 很显然,顾昀是老顾客了,出新品带给他尝尝,是很常见的收揽回头客的手段了。 掀开食盒盖子,粉煎排骨、蜜煎雪梨、炙金肠上桌,最后一道是凉水荔枝膏。 “夏日喝冰饮子,自当少不了荔枝膏!”阿宽推到陆雨昭面前,“荔枝膏是我在相熟的摊主那里买的,可解暑开胃了!” 陆雨昭笑,“谢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阿宽憨厚挠头,嘿嘿笑着退下了。 顾昀这才将买回来的鱼鲊打开,荷叶包着,一层一层解开麻绳,最里面是白里透红的薄薄腌制生鱼片。 和之前孙三娘在小厨房自己腌制的鱼鲊不大一样,这鱼鲊自带一股荷的清香。 -- 第51页 顾昀说:“这是用新鲜荷叶包裹着卖的鱼鲊,又称荷包鲊,只有夏日才有。国子监那些老头儿最爱买来吃了。再带上一壶酒,与友人泛舟小酌,吟一首‘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也是惬意得很。” 嚯,鱼鲊也有夏日限定呀。 陆雨昭夹起一块鱼片送进嘴里,鱼片腌制时间很短,鲜嫩糯口,入口即化。不咸,反而满嘴荷香。 她摇头叹息,鱼鲊这种接地气的下饭下酒菜,也能附庸风雅,在文人士大夫之间受欢迎。这家卖鱼鲊真是个商业鬼才! 她的视线在桌上梭巡一圈,落在粉煎骨头上,看来看去,就像后世的香煎排骨。 尝了尝,浸透油脂的炸衣酥脆,满口芝麻油的香气,面上也洒了花椒和白芝麻,排骨下锅炸之前焯水煮过,极易脱骨,骨头上的肉质软烂,炸衣锁着肉汁,每一口皆在口腔内迸溅。 粉煎骨头做法应当和香煎排骨差不多,最主要的一步便是在下锅油炸前,调制好裹在排骨上的面糊粉衣。 此时用的是绿豆淀粉,混入花椒末、葱丝、蒜泥、姜丝、盐和芝麻油拌匀,筷子挑起粉糊呈水滴直线状才能算调制好。然后将排骨在面糊里滚一滚,粘上薄薄面衣,下锅炸,煎至表皮金脆就可以出锅了。 她连吃了几块粉煎骨头,拿起凉水荔枝膏解腻。唔,有些像酸梅汤的味道,酸甜适中,开胃健脾。 就是奇了怪了,荔枝膏和荔枝没半毛钱关系的? 大抵古往今来,类似于鱼香肉丝没有鱼肉,老婆饼没有老婆的菜品就层出不穷了吧,陆雨昭笑道。 喝着荔枝膏,吃着这满桌小菜,顾昀撑着下巴自饮自酌。 夜里起了风,凉快不少。 陆雨昭想了想,状似随口说:“我今日进宫为皇后娘娘贺寿,寿宴前头一次见了淑妃娘娘。” 顾昀自顾自喝着酒,心不在焉应了声。 陆雨昭玩笑讲:“还以为她和嫂嫂一般的性子,才发现她好冷淡哦。” 顾昀眼帘微掀,“那可能是,她跟你不熟吧。” 陆雨昭:“……” 片刻,她点了点头,有故事的顾同学,你真是鬼话连篇。 - 蜜煎雪梨是吃不下了,她留到了最后,带回卧房当消遣用的蜜饯果子。翻着话本子,蜜煎雪梨当零嘴吃再合适不过了,酸酸甜甜的,犹带梨肉沙脆。 话本子翻了几页,一碟子蜜煎雪梨吃完,夜深了,陆雨昭洗漱之后,往床上一躺,一天疲惫袭来,不刻便坠入了睡梦。 半夜里,她骤然惊醒。 陆雨昭感觉有些口渴,她起身往圆桌去,端起茶壶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有些睡不着了,又感觉闷热,她穿了褙子,没叫醒已睡下的岁微,自己挑了灯笼,打算出去溜溜弯。 沿着幽僻的鹅卵石小径,穿过廊桥水阁,行至绣球花花丛掩映的假山附近。 陆雨昭忽闻隐隐对话声,一守夜的老仆小声和同伴说着什么。 老头儿说:“知道吗?咱家郎君幼时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时,和太子、便是如今的官家关系可好了。小郎君幼时聪慧过人,和太子一同读书,功课做得比太子还好。功课有时候做不完,他擅于模仿字迹,经常替太子做,被先生发现后,狠罚了小郎君。但小郎君皮实,又调皮,罚了几天又不老实了。在东宫里头,不是带着太子上树掏鸟,就是下湖摸鱼……” 一道处于换声期的公鸭嗓问,“哇,他胆子也忒大了,不怕先帝太后怪罪嘛?” 一听就是个正值青春期的毛头小子,应当是府里的年轻仆子。 老头儿笑,“怪罪啊,小罚小责不少,可惜谁跟十岁不到的小孩儿一般见识啊。小郎君的确挺让人头疼的哈哈,奈何太子特别喜欢咱们小郎君,每次小郎君被罚他就哭得不行,替郎君求情。他就爱和郎君玩,跟在屁股后面掏鸟摸鱼……” “噗嗤——” 对不起,陆雨昭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试想一下,当循规蹈矩的太子遇到顾昀这个混不吝,自然解放了天性。 一想象当今官家,从前的太子屁颠屁颠跟他掏鸟摸鱼的画面,也太逗乐了。听说官家今年二十有一,比顾昀还大三岁,那画面更滑稽了。 老头儿听到笑声,和年轻仆从惊慌失措站起来,四处张望。 陆雨昭“咳”了声,只好走了过去,“莫慌,是我。” 老头儿和年轻仆从俱是脊背一僵,“……陆娘子!” 正在讲她夫君的幼时丑事,好巧不巧被她听到了,指不定以为他们怎么编排呢?安个以下犯上,对主子不尊的罪名,他们要怎么办才好。 陆雨昭瞧他们紧张模样,轻声安抚道:“郎君不曾和我讲过,约莫觉得幼时不堪回首,不想被我知道。” “你是顾宅哪儿当差的,我竟未在我院子里见过。”她笑问老头儿,“怎地对郎君小时候的事如此熟悉?” “回娘子,我负责厨房采买诸事。说来惭愧,老头子我从前是顾相公的贴身侍从。顾相公外任为官了,体恤老仆我年事已高,没让我跟上,让我留在顾宅做事。” 他见陆娘子神色松懈,一看便是对顾昀的事感兴趣,笑回:“小郎君那会儿,宫里罚了,回来顾相公也要罚。这罚来罚去的,顾宅上下自然都知道了。” -- 第52页 陆雨昭点点头,知道这些事的,大约都年事已高,现在自然寥寥无几了。 顾宅体恤下人,年事已高的若愿意回乡,卖身契子退还给本人,给一笔退休金放人归乡;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留在顾宅当差,不差这一口饭。 老头儿毕竟阅历在那,很会审时度势,推了推年轻仆从,忙说:“娘子怎地一个人出来转了?小六,替娘子掌灯,送娘子回去。” “不必了。”陆雨昭摇了摇头,“天热,我一个人出来转转,透透气而已。” 正欲离去,那个叫小六的仆人悄无声息地挪步,似乎试图挡掉她的视线。 她脚步一顿,往他身后轻觑,方见假山后面隐隐火光,一个小泥炉上煎烤着什么。炉子边的地上还搁着一坛子酒。 难怪鬼鬼祟祟的,原来偷偷摸摸打牙祭啊。 老头儿神色尴尬,“娘子,其实当值守夜都会喝点酒、吃点小食保持醒神——” 话音未落,却听见陆雨昭问,“吃的是什么?” “回娘子,是莲藕夹子,有些凉了,所以重新煎了吃。”老头儿硬着头皮答。 陆雨昭点点头,“自己做的?” 老头儿愣了愣,摇头,“不是,是在黄婆婆夹子家的小食铺买的。” 陆雨昭了然点头,这才提着灯笼离去了。 徒留老头儿和小六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 陆雨昭也没走远,转了半圈,就原路折回卧房,重新躺上了床。大抵消耗了一些体力后更容易入睡,睡得也更香,她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陆雨昭在吃早膳的时候,想起夜间那老头儿吃的莲藕夹子,嘴馋了。 于是问身侧的岁微,“小岁微,可知黄婆婆夹子在何处?” 岁微不明所以地点头,“就在东华门,黄婆婆家卖诸色夹子,我们丫鬟仆子最喜欢去吃了。其中最好吃的是胜肉夹,用冬笋香菇做的,比肉吃起来还香!” 陆雨昭便说:“等会去买给你吃。” 岁微一听,“不用不用,我想吃自会去买。” “不必客气。”陆雨昭笑,“我顺便去尝尝。” 岁微这才懂,原来是娘子自己想吃。 娘子也太坏了! 陆雨昭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早上去,趁日头没那么热。我和文是兮也约好了,还要去文家书肆一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出自著名诗人梅尧臣《和韩子华寄东华市玉版鲊》: “客从都下来,远遗东华鲊。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 荷包鲊又称“把鲊”,“玉版鲊”,“东华鲊”。 - 下班之后再更后两章,抱歉了。 年底实在太忙,以后我尽量保持日更,时间只能保证在零点之前,大家在零点之后看就好。当日更新不了会挂请假条。 鞠躬,评论区给小天使们发红包~ 第28章 范直讲与胜肉夹儿 黄婆婆家诸色夹子 东华门附近, 陆雨昭找到那家黄婆婆夹子店。 是一家小食铺,没有座位,只有当街的长食台, 台上一口油锅, 一个揉面案板, 一个擀面杖。案板上正盖着薄薄白布,布里是一团喧软的、已经醒好的面团。油锅三分之一处是铁丝网,应当是沥油的地方。铁丝网沿搁着一个笊篱,网子上,有正捞上来油炸好的诸色夹子。 此时正是早晨上值的上班时刻,路上行人不多, 买东西的人自然也不多。 陆雨昭走过去,食台后站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婆婆, 头发花白,手脚慢吞吞。 但她前面的客人也愿意等, 还笑着和她闲聊, “今日怎是黄婆婆亲自看店啊,大黄呢?” 大黄是黄婆婆的独子, 黄婆婆年事已高,如今大多时候是大黄在自家小食铺忙活。 有时候, 大黄九岁的儿子也会来帮忙打下手。街坊邻居为显亲昵,亲切称他和他儿子一声“大黄”、“小黄”。 嗯,大黄, 小黄…… 好像狗狗的小名儿哦, 陆雨昭绷住没笑, 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有点儿不厚道。 黄婆婆倒是很喜欢这两个称呼, 大抵这代表一种荣耀, 是她卖了一辈子夹儿的勋章。 她家口口相传的口碑,街坊邻居提起就知晓了,“哦,那个街口卖夹子的大黄小黄?黄婆婆家的。他们我熟呢,去吃他家诸色夹子了没啊?” 黄婆婆慢吞吞将铁丝网上的夹子用油纸包好,递给陆雨昭前面的客人。 她笑眯眯道:“小黄有点发烧,大黄带他去看郎中了。” 客人显然是街坊邻居,关怀了两句,才带着夹子走了。 陆雨昭上前一步,走到食台前,黄婆婆温蔼笑问:“小郎君要吃些什么?” 没有菜单,陆雨昭犯了愁,“我头一回来,不知婆婆家有哪些夹子,您一一说来,我挑一挑。” 黄婆婆笑吟吟点头,“我家夹子可多了,若以形状论,有细馅夹儿,蛾眉夹儿,金铤夹儿。想吃荤的,有江鱼夹子,笋肉夹子,羊肉夹子,鸡肉夹子;想吃素的,还有莲藕夹儿,胜肉夹儿,茄夹儿,瓠夹儿;想吃肝脏的,也有肝脏夹子。当然什么都不添的油炸面夹儿也可以做的。” 想必夹子又称夹儿,陆雨昭听得口中疯狂分泌唾液,这光报菜名就这么馋人了可怎么行? -- 第53页 陆雨昭转头看向岁微,岁微秒懂,替她解决选择困难症。 “郎君一定想尽量都尝一尝,夹儿个头都不大,可以多点一些。荤的可以这样点,金铤夹儿包笋肉,再来一个江鱼夹子。素的一样都来一个。肝脏吃了味儿大,郎君等会要见人,只有下次再来尝了。” 陆雨昭“嗯”声说好,“便依岁微所言了,你再点一些自己爱吃的。” 岁微点头,要了胜肉夹儿和茄夹儿。 黄婆婆笑弯了眼,“郎君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吃这么多呀?” 陆雨昭不害臊地接茬,“吃不胖而已。我胃口大,没办法嘛。” 黄婆婆笑,掀开案板上盖在面团上的白布,揪出面剂子,有条不紊忙活起来。 陆雨昭不急,悠闲地看着她慢慢做。 她正在揉的面团色泽偏暗,上手有粘性,应当是烫面。烫面顾名思义,是用沸水搅合和的面,这样揉出的面更加喧软。 接着是准备馅料,黄婆婆的手很巧,馅料包填进面剂子里,捏出的夹子形态各异。然后便烧热油锅,一个一个下锅炸了。 最先出锅的是金铤夹儿,包的笋肉,也是笋肉夹儿。 陆雨昭接过,还烫着,她捏着油纸嘶了一口气。 这金铤夹子便如国朝的金锭子,金灿灿的,胖乎乎的,都舍不得吃。当然这只是客套话,陆雨昭嗷呜一口下去,肉是肥瘦相间的猪肉,肥油化为油脂,浸润得外皮的面夹儿酥香。笋子是冬笋,切粒,鲜嫩弹软,很好解了腻。 笋肉夹儿,吃起来真是大满足。 接着,莲藕夹子和茄夹儿也好了,陆雨昭忙不迭拿走。 这两个素馅儿夹儿圆圆的,油饼形状,一口下去,的确油酥掉渣。莲藕夹子里莲藕切丁,加醋和花椒炒过,是酸辣藕丁的馅料;茄夹儿里是切成丝的茄丝,加了蒜泥,简直是绝配。 后世也有藕盒和茄盒,不过是裹着面糊炸的,味道极好。倒不曾想作为馅料包裹进油饼里,也是好吃的。 剩下的江鱼夹子、胜肉夹儿和瓠夹儿都热腾腾出锅了,做成了大一点的大酥饺形状,皮稍微薄一些,大抵便是蛾眉形的夹儿了。 适时,岁微很贴心买了雪泡豆儿水回来,怕陆雨昭吃干了噎了,给她解腻。 陆雨昭指了指铁丝网夹上,还未包好的胜肉夹儿和茄夹儿,“你的,快趁热吃。” 话罢,陆雨昭喝了半碗雪泡豆儿水,非常清甜冰爽,绿豆汤的味道。她不由朝岁微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清了口,拿起江鱼夹子咬了一口,鱼肉打成了泥,加了淀粉,口感细腻绵密。只简单佐盐,已是十足鲜嫩。 鲜美的鱼肉泥,焦脆的酥皮,二者激情地在口齿间碰撞,又奇异交融了。 最后吃瓠夹儿,它和江鱼夹儿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瓠瓜切滚刀块,加盐清炒而已。 这馅料只是清炒的瓠子,却更好衬托了油炸酥皮的面香,而这酥皮亦是衬托了瓠瓜的软趴滑嫩。 陆雨昭觉得黄婆婆实在是个高人,这五花八门的馅料,做家常小菜完全也行,已经非常美味了。 这可能就是将家常味道包进面皮里、再下油锅炸至金黄的终极奥义了吧。 喝两口雪泡豆儿水,陆雨昭就站在黄婆婆夹子的小食铺门口,一边炸一边吃,吃的畅快淋漓。 眼见只剩最后一个胜肉夹子了,她竟有些舍不得下口。 “咯吱——”一声,陆雨昭转头,见岁微拿着手里的胜肉夹儿,吃得正香。 嚯,这清脆的声音,放在后世,不做A□□R向吃播的食材简直可惜了! 她便跟着“咯吱”一声,咬开了馅料饱满的胜肉夹儿。 细细咀嚼之下,她的眼睛慢慢亮了,除了冬笋丁、香菇粒似肉般嫩滑的口感,这满口的油脂香,是坚果的味道! 陆雨昭忙问黄婆婆放了什么坚果,她笑眯眯答:“郎君嘴巴真灵,这胜肉夹子里不仅放了冬笋香菇,还有松子、胡桃呢。最后只用洒上芝麻油、稍许酱油和盐调味便好了,吃起来有肉香。” 这胜肉夹儿里中无肉,却胜比肉香。 不愧是岁微推荐的单品,简直太赞了! 陆雨昭吃完,满满足足,打了个饱嗝儿,竟生出一种人生无憾的感叹来。 没出息啊没出息,陆雨昭,吃货做到这个份儿上,你也没谁了。 - 依依不舍离开了黄婆婆夹子店,没了梦想的陆雨昭走出街道,不承想瞧见了昨日吃过的何吴二家的鱼鲊食铺。 陆雨昭这才想起,昨天顾昀说过这家鱼鲊食铺就是开在东华门附近的。 她笑着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去,迎面一人急匆匆走来。陆雨昭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和来人撞上了。 “抱歉,抱歉……”那人连忙扶起他,“没事吧,小郎君?” 陆雨昭抬眼,简直太不凑巧了,又是那位国子监的范直讲。 她不禁发出了灵魂疑问,或许范直讲是她上辈子的有缘人吧,汴梁城这么大,哪儿哪儿都能遇到他。 陆雨昭从地上利落爬起来,“没事,没事。倒是老先生要不要紧?” 范直讲这才看清她,捋着白胡子笑了,“是你?” 瞧瞧,多么熟悉的台词啊。 游走于各个食店酒楼,屡屡碰见,却从不曾问过对方姓甚名谁。 -- 第54页 陆雨昭成功被自己恶搞一样的脑补逗笑了。 范直讲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册子和荷包鲊。荷包鲊绳子提在手里,册子卷成筒状夹在咯吱窝,非常标准的人民教师姿势。 他抱歉笑讲,“方才看书看得入神,走路没注意……” 陆雨昭笑起来,“先生看什么书这么入神呢?” 范直讲便将咯吱窝的册子递了过来,陆雨昭翻开定睛一看,好家伙,不是她的食评集吗? 范直讲:“这册子意趣十足,我时常都会去文家书肆租来看一看评论。也不知道这‘至味在人间’出自哪个才子,心性如此豁达随性,又满满市井烟火气,真真大隐隐于市也。” 披着马甲的“至味在人间”才子陆雨昭本尊,不要脸的自夸,“这册子我也看过,笔者是个妙人。” 范直讲捋着胡子大笑,只觉和陆雨昭很有缘,在吃食上趣味相投,便攀谈起来。 两个人边走边聊,聊册子聊吃食,岁微默默跟走后面,漫无目的地走。 范直讲说起自己今日休沐买荷包鲊的趣事,缘由竟是册子有人评论“何吴二家都出荷包鲊了怎么这册子还未更新”的追更者,让他生了去吃荷包鲊的念头。又从鱼鲊说到林二嫂鱼羹店的玉蝉羹,再到翰林院的午膳山煮羊…… 陆雨昭得了一波安利,却是个吃不到的,翰林院她哪儿进得去啊,不由心中叹气。 不知不觉,行至大相国寺附近。 陆雨昭正欲在此作别,范直讲与此同时开了口,“和小郎君聊得尽心,也不知郎君姓甚名谁。” 陆雨昭稍顿,思忖须臾答:“我姓陆,单名一个宇字,器宇轩昂的宇。” 范直讲笑,“老朽姓范,范崖州,字子碌。” 陆雨昭同样笑回:“国子监范直讲的大名,谁人不知,我倒是早就知道先生您的。” 客气几句,范直讲才道:“我去文家书肆会友人,陆郎君,改日再聊了。” 陆雨昭默了默:“……” 巧了她也是,她要去找文是兮。 然陆雨昭怕范直讲盛情难却,拉上她会友人,又聊个半天,遂没说自己也要去文家书肆。 她作了作礼,“好的,先生再会。” 话罢,便远离了书肆大门门面,绕进偏巷,自后门进了文家书肆。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不止下锅油炸,也有油煎的。 忘了说,《至味在人间》是一本美食散文集,作者是《舌尖上的中国》的总导演陈晓卿先生。 就当是彩蛋了,如有读者感到冒犯我会删改掉~ 第29章 荔枝膏与荔枝腰子 荔枝膏(腰子)里没荔枝这件事 其实这次陆雨昭来找文是兮, 就是为了食评集更新的事。 她已经新做了一期的探店手账,今日回去把黄婆婆夹子店的补上,这手账就准备送去文家书肆印刷了。正好入夏, 多为夏日吃食, 便干脆以季节为分界, 权当做季刊了。 文是兮从店面到后院来,她讲:“我大约还会新做一批册子,旧的不够借的,磨损也严重。” 陆雨昭点点头,她没事也会来瞧瞧册子,看看评论。 书页用羊皮做的还好, 不易损坏,只是纸页借来借去太容易磨损。尽管这册子租借的押金不菲。 文是兮:“还有一个问题, 是有些人讲,各册子有各册子的评论, 同一食店不同评论不能在一本册子看尽, 东找西看很费工夫。” 陆雨昭点点头,这也是个问题。 “做一期汇总吧, 你找书肆里的誊书师傅全部誊写一遍,重新印刷。”精装重制版嘛。 “我也如此想的。”文是兮点头, “这汇总我便不租直接卖了。” 陆雨昭没意见,举双手赞成。 文是兮又说:“雨昭可知,你这册子在国子监里也很火, 那些监生闲了在汴梁城四处按册觅食。前些时日竟有店家向我打听背后笔者是谁, 请你去吃一吃, 探一探究竟, 顺便写个测评。无须夸上天, 只如实记载便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自媒体营销的成果这么快的嘛。书还不成气候,这时候是不是早了点? 显然文是兮和她是一样的想法,“我回绝了。” 商人最讲究放长线吊大鱼,此等眼前的蝇头小利她没有看在眼里。 陆雨昭要做,也要做双赢,不对,是三赢的营销策略。时候尚早,慢慢来。 在文是兮这里坐了一会儿,临走前,她随口道:“春闱和殿试后,国子监的监生拜朝为官,走了一批。听闻近来又会招揽一批,大概要从各路各州挑选一些学子了。来了这汴京城,自会想家的吃食得很,你的册子定当不又要再热一阵。到时候乘热打铁,卖汇总册再好不过了。” 陆雨昭笑眯眯,“文老板说的是。” - 从文家书肆出来,陆雨昭还是老样子,自然要去川饭店走一趟。 午时了,此时艳阳高照,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热得没脾气,岁微见状说:“娘子不如在阴凉处等一会儿,我去叫辆驴车来。” 平民百姓买不起马,但有做这出行代步生意的,用驴或骡子拉板车驮人,普通的就个“敞篷”板车,好一点和马车一样有轿厢。陆雨昭有幸见过,在汴梁城还是很方便的。 官宦商贾之家皆有马匹,大抵瞧不上这驴车,都是平民百姓坐的,或者运送货物等等,陆雨昭倒不甚在意。 -- 第55页 岁微叫来带轿棚的驴车,陆雨昭坐上这“计程车”,轿子里布置干净,没有异味,还挺舒适的。 抵达马行街,付钱下车,陆雨昭和岁微踩着屋宇檐角的阴影处,快步走进了川饭店。 此刻正是饭点,店内的食客进进出出,孙十三娘专注着在料理台后做菜出餐,张学热情又爽利地招呼着人。 陆雨昭没去打搅他们,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 她看着店里的客流量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她陆雨昭,在古代开起了饭馆,还盘活了这家濒临倒闭的店呢? 张学忙前忙后,在店里转了一圈才发现陆雨昭,屁颠屁颠跑来问:“郎君可用过午食?要吃些什么。” 陆雨昭摆了摆手,“我吃过了,给我随意上杯水就行。” 张学应好,很快就端了杯豆蔻熟水来,“郎君慢慢喝着,正巧了,待会儿卖熟水的会带个人过来,商量要不要在店里添冰饮子的事。” 陆雨昭颔首,来得正是时候哇。 大约半小时后,最后一拨食客离去,务工的务工,做生意的做生意。店里渐渐空了。 孙十三娘这才解了襻膊,笑着朝陆雨昭那儿走去,“郎君来了啊。” “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了,郎君不必来得这般勤的。”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店内四人齐齐往门外望去,只见一辆冰饮摊车停在入口,走进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便是卖熟水的,另外一个,嘿,巧了,是上次在大相国寺夜市上那个卖冰雪冷元子的。 孙十三娘叉着腰没好气道:“你的摊车别挡大门啊,往边儿上挪点儿。” “好嘞,好嘞。”两个人点头哈腰,忙去挪车了。 再进来时,两个男的盯了陆雨昭一会儿,“郎君眼熟得很。” 那是当然,你们两家的生意我都光顾过,陆雨昭心道。 孙十三娘遂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家店老板,你们有什么事和他讲。”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店老板啊。” 一经介绍,卖熟水的叫马斌,卖冰雪冷元子的叫马越,是堂兄弟。 其实冰饮也好,熟水也罢,他们家里专做饮子生意。准备材料,去冰窖采冰,一起出摊,做饮子互相卖。 张学好奇问,“怎从没见过你们将摊位摆在一起过?” 马越答:“哪能摆一起,不抢生意嘛,当然各自占个好地方,分开才好!” 张学恍然大悟,“哦”着点头。 马斌开门见山,“这三伏天,你们川饭店重辛辣,配消暑的冰饮子正好,你们准备卖吗?” 孙十三娘看陆雨昭,等她答复。 陆雨昭欣然点头,“天热了,冰饮是少不了的,买。” 马越心中一喜,“量大的话,还是老样子,成本价卖给你家,我们只求个薄利多销。” 哪能成本价啊,陆雨昭笑,“自然看看你们的诚意了。” 还好,这两兄弟都是厚道人,她先前去买过,此时批量买,的确实惠。 陆雨昭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此时储冰手段挺多的,官宦商贾人家有冰鉴,更甚至自家亦有冰窖。民间冰镇果子,有往井中吊个半天的做法,亦有专门卖冰的冰窖,卖冰子的应当都是在此处买的冰。 她暂时实现不了在川饭店储冰,所以有些冰饮子不适合卖。譬如冰雪冷元子,一是冰的问题,变温了的味道大道折扣;二是做法麻烦,现做吃着最佳,大量配好了送过来也不妥。 冰雪冷元子还是在摊位吃最好。 马越也没想自砸招牌,没那么贪心。 他坦诚说:“冰饮子自然不如熟水方便,有些卖不了。我建议郎君买凉浆、雪泡豆儿水和凉水荔枝膏这三样便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三样是街头巷陌常见的,她也都吃过。按配方做都不会踩雷,味道不会差。 但还是要尝尝,验验货的。除却凉浆喝过,雪泡豆儿水和凉水荔枝膏还未曾尝过。 陆雨昭说了,马越连忙去冰饮摊子做了这三样过来,给店里四人一人一碗,打着胸脯打包票。“味道不会差的,日后送来也不会偷工减料。若我偷工减料了,你们只管来找我。” 的确不差,陆雨昭点头。 雪泡豆儿水就是绿豆汤的味道,比黄婆婆附近的好喝一些,绿豆磨得更细,有沙沙的爽喉口感。至于荔枝膏,也比阿宽带回来更为好喝,酸得更纯,回味无穷;甜得更正,应当是用冰糖熬的。 她蓦地想起荔枝膏没荔枝的笑话,于是问马越荔枝膏怎么做的。 荔枝膏的配方不是什么秘方,人人皆知,马越答:“乌梅八两,去皮肉桂十两,加水熬煮到剩一半时,滤去残渣,下沙糖二十六两,生姜汁五两继续熬煮,去渣,静置放凉沉淀。最后加入半钱麝香搅匀,直到膏汁澄澈透亮即可。最后放去冰鉴、井中冰镇,最为生津止渴了。” 乌梅,肉桂,砂糖,生姜汁,麝香……还真是一点荔枝都没有啊。 又问缘由,却见众人一致摇头,也不甚清楚。 陆雨昭忍不住噗嗤笑了。 张学一脸不解,“郎君笑什么啊?” 笑什么,当然是老婆饼没有老婆的烂笑话,似乎古往今来都不曾知道这些名字为何叫这个,大家都叫,便跟着叫了。 -- 第56页 陆雨昭撑住额头,轻声把荔枝膏里没有荔枝的疑惑讲出口,室内静默一瞬,片刻哄堂大笑。 张学笑趴在桌子上,“荔枝膏自然没有荔枝了,那荔枝腰子也没有荔枝啊。有荔枝了那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啊?” 黑暗料理呗,笑个屁啊,陆雨昭腹诽。 张学以为她不信,毕竟不少有钱人家的郎君都不吃内脏下水的。 “我去给郎君买来瞧瞧,马行街上就有家卖内脏下水的,荔枝腰子尤其做得不错。” 一眨眼,张学来去如风地走了。 陆雨昭:“……” 荔枝腰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马斌马越笑了一场,眼见事情商量妥了,便推着摊车离去了。 没多久,张学带着荔枝腰子回来了,陆雨昭一瞧,好家伙,不就是炒腰花吗? 孙十三娘笑道:“荔枝腰子倒和荔枝有几分关联,大抵是这腰子炒熟后形似荔枝吧。郎君不如尝尝,荔枝腰子好吃的。” 陆雨昭从筷子筒取了筷子,夹起一片腰子。厨子刀功了得,每片腰子片的花刀,即菱形花纹。 她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孙十三娘说得没错,这腰子片成腰花后,受热后会自然卷起,一粒粒的凹凸不平,很像荔枝的外壳。大概这就是荔枝腰子名字的由来了吧。 陆雨昭尝了尝,这猪腰子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内脏的腥臊味。吃起来滑嫩带脆,韧韧微弹的口感。腰花表面勾芡了水淀粉,应当是用融合了酱油、糖、醋、蒜泥、香油、胡椒粒的芡汁调味,让这腰子鲜美十足。 再看盘子里荔枝腰子的周围,摆了一圈煮熟的鹌鹑蛋,陆雨昭吃了一个,裹着芡汁的鹌鹑蛋也是很鲜美的。 后世对腰子的做法也花样百出,爆炒腰花、烤腰子、泡椒腰花、溜腰花……各种各样,不要太好吃。 食内脏下水,也算是中国特有的一道饮食文化了。有些西方国家似乎就不吃内脏下水,很多老外吃不来。 可惜啊可惜! 什么都吃的陆雨昭深觉遗憾,心道这些老外要错过多少人间美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 荔枝膏的方子出自元代忽思慧编写的《饮膳正要》。 中国人也有很多不吃内脏下水的,尊重每个人的口味喜好,没有任何拉踩的意思哦~ 第30章 雨后彩虹与酿鱼 鲫鱼塞羊肉与饭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急雨骤至。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刚沾了水汽, 太阳一出, 便又蒸发殆尽。 夏日暴雨像天老爷阴晴不定的脾气, 颇让陆雨昭头疼。 原因无他,出门忘带伞了。 去了一趟文家书肆,走出大相国寺没多久,这雨就突然下了起来。 陆雨昭和岁微狼狈不已,不得已找了就近的屋檐躲雨。然而此时这雨,似乎没完没了了, 全然没有停歇的势头。 空气黏滞闷热,廊檐下的雨滴绵延成雨帘。 陆雨昭百无聊赖数着三三两两撑伞的路人, 数着,数着, 一人撑着一把青竹伞慢慢朝这边走近。雨幕里, 陆雨昭只看清捏着伞柄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和宽大的白袖袍。 “夫人是在看雨,还是被雨困住了?” 伞面缓缓往上挪, 露出顾昀一双稍扬的桃花眼,和淡淡噙笑的唇角。 陆雨昭愣了一会儿,被这电影一般的画面晃了眼。 她心里感叹, 顾昀这风流面相, 有时候真是……过于勾人了。 阿宽也撑着一把伞, 跟在顾昀身后走了过来, “郎君真笨, 娘子一看便是被雨困住了。” 岁微白了他一眼,太煞气氛了。 她如是想着,跨过一个水涡,蹦蹦跳跳钻进了阿宽的伞下,就扯远了他。 “郎君来得及时,是特意接娘子回去的吗?” 阿宽笑呵呵,“哪里,碰巧遇到了,郎君准备去李老汉家吃酿鱼的。” 顾昀轻笑出声,岁微无言以对。 显然陆雨昭同学没那么多旖旎细胞,她的脑袋全被“酿鱼”两个字吸引了。 她颇感兴趣地问:“李老汉家吃酿鱼?” 顾昀眉梢轻扬,问她,“想去?”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 “那一起吧。”顾昀下巴一抬,“过来。” 陆雨昭这才反应过来,伏身钻进了他的青竹伞下,离开了躲雨的屋檐。 这一片是私宅区,陆雨昭也不大清楚在哪。那李老汉就住在附近,跟着顾昀走了不远,拐进一个巷子,不久便在最里面一家宅院停下了。 阿宽扣了扣门,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冒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谁呀?” 陆雨昭定睛一瞧,是个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显然识得顾昀,人小鬼大地说:“哎呀,什么风把顾郎君吹来了呀?” 话未落,他的脑门就被赏了一个脑瓜崩,李老汉嗓门洪亮且粗,“滚进去看火,废话真多。” 小萝卜头捂着脑门,委屈努了努嘴,转身一溜烟跑了。 这是二进的院子,陆雨昭跟着众人走到最里面的堂屋廊檐下,顾昀这才收了伞,抖了抖。 李老汉瞥了陆雨昭一眼,“我以为你来和老头儿我吃酒的,怎么还带了个娘们?” 他说话粗俗,岁微微不可觉皱了皱眉。 -- 第57页 顾昀漫不经心睨了陆雨昭一眼,“我的妻子。” 陆雨昭眨了眨眼,总听他“夫人、夫人”的,“妻子”这个称谓让她心脏陡然一跳。奇奇怪怪的。 李老汉微微讶然,克制住了他没把门的嘴,“对不住,我粗人一个,娘子莫怪。” 陆雨昭笑了笑,“我是听夫君说来吃酿鱼,让他捎上我的。” 李老汉把人往里引,“那进来吧。” 陆雨昭踏进堂屋室内。 屋子空阔而大,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物,靠墙是大通铺。大通铺上或睡或坐一群小萝卜头,他们正目不转睛盯着陆雨昭。 李老汉大嗓门一吼,“看什么看,别以为下雨你们就不用练习了,给我背词儿去!” 那群小萝卜头也不怕,反而笑嘻嘻问陆雨昭:“娘子,顾昀哥哥混迹于各个瓦子,正经事一件不干,娘子怎会嫁给这个纨绔?” 陆雨昭颇感好笑,这群人小鬼大的小萝卜头啊。 顾昀眉一扬,“关你何事?” 潜台词闭嘴吧你,他对小萝卜头也毫无作为大人的自觉。 他握住陆雨昭的手腕,扯走她,“吃鱼去。” 出了这屋子,紧挨着是厨房,李老汉已经做好了酿鱼。大约早与顾昀约好,可能还要喝上一杯,见陆雨昭在,李老汉没把烈酒拿出来,炉子上煎了茶汤。 另外一个小碳炉上,炉子上置一张铁丝烤网。炉边围着几个蒲团。 炉子烤网上,正火星子“滋滋”,烟雾袅袅,熏烤着几条鱼。陆雨昭嗅到一股香酥无比的烤鱼香气。 她低“哇”了声,挨着顾昀坐上蒲团,围炉而坐。 顾昀转头吩咐阿宽和岁微,“你们去陪那群臭小子玩会儿,把带过来的糕团和蜜饯果子分了。” 李老汉翻转着烤鱼,直至两面烤得焦黄,才捏起竹叉递给了顾昀。 顾昀站起来,找了食碟和筷子、瓷勺过来,将烤鱼从竹叉上拨了下来,装到了盘子里,才连着筷子瓷勺递给了陆雨昭。 他淡声说:“吃吧。” 李老汉觑了陆雨昭一眼,又瞅瞅顾昀,平素直接上嘴啃的,有媳妇儿在,穷讲究呵。 陆雨昭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这一盘烤鱼上,“这就是酿鱼?”不就是烤鱼。 “你吃了就知道了。”顾昀轻笑了下。 陆雨昭也不客气,拿着筷子轻轻撕开了焦香的鱼皮,夹起连着皮的鱼肉尝了尝。 鱼皮焦脆酥香无比,鱼肉细嫩鲜美,连刺也烤的酥脆,嚼起来“咯吱咯吱”地,格外香,都可以直接吞了;鱼皮上洒了花椒粒,抹了特质酱汁,又麻又醇郁,非常入味。 唔,就是这个刺有点多,不会烤的是鲫鱼吧? 顾昀似乎看穿她的想法,随口讲:“鲫鱼的刺是多了些,但相较于其他的鱼,鲫鱼肉质更为细嫩鲜美,烤起来更香。” 陆雨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拨开了一瓣鱼肉,这不拨不知道,鱼肚里竟然另有乾坤—— 填塞了不少馅料,细嗅之下,隐隐有羊肉的浓郁香气。 陆雨昭这才明白了顾昀给她瓷勺的用意。 筷子搁上盘沿,她换了勺子,直接馅料连鱼肉舀起满满一大勺,送进口中轻尝。 这馅料里居然是羊肉和米饭! 羊肉和饭事先炒熟了,米饭喧软,羊肉的油脂渗透进了每一粒米饭里,米粒里又掺着入口即化的细嫩鱼肉,再加上鱼皮焦香麻脆,咀嚼的每一口都是享受。 鱼肉和羊肉的奇妙的组合,怎一个鲜字了得! 鱼加羊为鲜,古人造字造法历,果然有大智慧啊。 此刻陆雨昭也懂了,为何这烤鱼不叫“烤鱼”、“炙鱼”,而称“酿鱼”了。 就像酿青椒、酿茄子一样,是以青椒、茄子为容器,往里塞肉,有的地方也叫青椒酿肉。 这让她想起她吃过的鲫鱼塞肉,是往鱼肚里塞腌制好的猪肉末,然后下锅煎,鲫鱼煎至两面焦黄,再倒入料酒、水、糖和盐闷煮一刻钟,大火收汁至浓稠即可出锅。 广东顺德也有一道煎酿鲮鱼,做法更繁复,更考验厨子的功夫。 是先将鱼肉和骨刺剥离,只留薄薄鱼皮,一个空鱼壳子。再将取出的鱼肉打成鱼茸,加入荸荠粒、冬菇丁、陈皮、淀粉,用胡椒、盐调味腌制,最后重新塞入鱼皮里,放入锅里先煎后焖而成的。 思及此,陆雨昭问:“这酿鱼用的可是鲫鱼?鱼肚里酿的羊肉和饭粒,是要事先炒熟吗?” 李老汉:“鲫鱼可以用来酿鱼的,挑大一些的鲫鱼做酿壳不就好了。馅料自然要先炒好,不然烤不熟的。羊肉切丁加姜丝、葱段、一勺豆豉酱、少许盐,先放在锅里炒一遍,你可以理解为羊肉炒饭!” 鱼肚里塞羊肉炒饭,再放火上烤,谁想出来的啊,陆雨昭对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陆雨昭:“老先生是厨子?” 李老汉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哪有?我是州西瓦子百戏戏班的班主。养这一屋子小鬼头,又当爹又当妈,饭菜自己琢磨着做,做多了就有了心得。” 陆雨昭更加感叹了,不是厨子做得还这么好,果然高手在民间么。 她旋即肃然起敬,冲他竖起大拇指,“味道妙极。” 顾昀低低笑了起来。 -- 第58页 笑什么笑,陆雨昭心里哼哼腹诽,转过头去。 这时,半掩的厨房门外,堂屋里的小萝卜头们忽然冲门而出。其间还交杂着岁微和阿宽交叠起伏的兴奋嗓音。 “娘子,郎君,雨停啦。” “出太阳啦,不对,是出彩虹啦!” “娘子,郎君快些出来瞧瞧!” 顾昀起身,拉着陆雨昭走了出去。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陆雨昭一仰头,一方宅院里,碧如洗的天穹上,遥挂一抹虹桥。 不远处的小萝卜头们,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耳边是他们的兴奋叫喊。 顾昀忽然低声道:“别看他们无忧无虑的,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老汉收养他们,教他们演百戏唱词儿,在自己戏班演出……在这世间,能学一门本事安身立命,能有片瓦只檐遮身,他们是幸运的。” 陆雨昭低叹,“李老汉虽是个粗人,却一身江湖气。” 陆雨昭转头看顾昀,白衣少年郎仰头看着天际彩虹,辨不清什么表情。 第31章 糟蟹与撒拌和菜 酒糟生腌蟹 临走前, 李老汉送了一坛刚糟腌的糟蟹给顾昀。 他没好气说:“郎君每次来都带好些东西过来,这些小鬼头吃了也不长进。下次万万不可再带了。” 顾昀笑了笑,“就是些蜜饯果子和糕饼, 当个零嘴从食吃。” 李老汉把这坛子糟蟹塞到阿宽手里, 权当还一点小小的人情了。 陆雨昭好奇问:“这坛子里是什么?” 李老汉:“糟蟹, 昨日在集市上瞧见了一些个头不错的梭子蟹,买回来用糟泥腌了好几坛,打算慢慢吃。送你们一坛,就是还未糟好,至少等个七日再食用。” 陆雨昭一直觉得,比起那些金贵东西, 金银珠宝什么的,这些亲手做的东西才最有人情味。东西是送顾昀的, 她比本人还开心,颇是兴奋地点了点头。 这兴奋感来自于一坛未开启的, 等待糟好的糟蟹。 时间差、未知和等待会让人产生期待, 期待产生兴奋,还有心痒。 陆雨昭心痒了一周, 这一周心心念念都是这坛子糟蟹。七日后,陆雨昭赶忙去找顾昀, 催促他去小厨房拆开坛子。 顾昀瞧她急不可待的模样,半开玩笑道:“万事期待值太高,盲目乐观可不是好事。” “你懂什么?”陆雨昭和他狡辩, “我这是相信李老汉的手艺。你相信这个人, 就会对他有所期待。” 虽然她也明白期待值过高, 会产生落差。 但人生不保持一些期待感, 和未知的不确定性, 未免太无趣。 到了小厨房,刘三娘已经将糟蟹的瓮坛从墙角拖了出来,放在门口,就等着陆雨昭过来。此时的这坛子糟蟹,可以说是万众瞩目了。 陆雨昭走过去,撑膝瞧着门口的瓮坛,“快快打开瞧瞧。” 刘三娘依言打开。 这翁坛密封得严严实实,弄开着实费了好些功夫。可当掀开盖子的那一刹那,酒糟发酵的酒香就扑鼻而来,不要太馋人。 陆雨昭伸出一只手,朝鼻尖扇了扇,“天,这酒香醉死人了。” 顾昀悠悠启口,“所以你少用些,免得吃个糟蟹能把人吃醉了。” 陆雨昭:“……?”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刘三娘洗净手,伸进瓮坛里,徒手扒开铺盖在梭子蟹上的细碎糟泥,抓起来两个放进瓷盘里,递给了陆雨昭和顾昀。 但嘴里说:“娘子和郎君现在就要尝尝吗?不若我先掰开一个瞧瞧糟没糟好。” 她怕万一没好,吃坏了肚子可是罪过。 顾昀下巴轻抬,“你先尝尝。” 他看向陆雨昭,一个吃个冷饮可以吃肚子疼,外加发低烧的主儿。五脏庙脆弱得可以,偏偏就喜欢吃。 陆雨昭迎上他的目光,一脸茫然,“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顾昀摇摇头。 人有七情六欲,她的七情六欲全在美味珍馐上了。旧时有琴痴、书痴、棋痴,她是什么痴? 顾昀眼底浮起淡淡笑意,竟找不出半个风雅词搭边。 刘三娘笑说:“不用的郎君,我瞧一瞧蟹膏便知好未好。” 蟹壳是瞧不出什么的,只要不下锅蒸煮,蟹壳永远是青黑色的。分辨糟蟹是否做好,要看蟹膏是否结块,呈现出渍熟的状态。她将取出的糟蟹一一拆开,嗯,夏天里做糟货果然好得快,这糟蟹已经糟好了。 刘三娘将拆好的糟蟹装在碟子里,然后放在小厨房的小方桌上,又摆了两个矮凳。 “糟好了,可以吃了。”她想了想,“不如我再简单做个撒拌和菜,配糟蟹再适合不过了。” 陆雨昭点点头,已是迫不及待地围着小方桌坐下了。 她垂眼瞧向碟中的糟蟹,蟹壳对半打开了,其间用酒糟生腌的蟹黄呈半透明状,结了块,似果冻一般,用小银勺轻轻一碰,就颤颤巍巍。 她舀起一勺半透明蟹膏送进嘴里,黏糯绵密,弹性十足,抿一抿就化开了,满嘴酒香。细品之下,有花椒的麻,粗盐淡淡的咸,还有莳萝籽的辛香甘甜。 这三味夹击之下,让这糟蟹愈发咸鲜香醇。 宋人真的对糟货情有独钟,先前吃过糟猪蹄儿也是咸香爽糯,酒香四溢。充满酒香的糟货用来下酒,美哉,美哉,难怪能把人吃醉。 -- 第59页 没多时,刘三娘的撒拌和菜也做好了,送上桌来。 陆雨昭一瞧,是用白菜、豆芽、水芹拌的凉菜,浅绿深翠交杂,洒了花椒和麻油。 她拿起筷子尝了尝,几样蔬菜应当只简单焯水就捞起来了,吃起来非常清爽脆甜。最后应当炒了加花椒的熟油淋上,再洒了盐和糖拌匀的,亦很开胃可口。 撒拌和菜,拌和菜。北方某些地区有一道拌合菜,其中“和”字不同,不知这撒拌和菜是不是前身,是不是流传下来在音译方面出现了偏差。 不过也大差不差,撒拌和菜和拌合菜二者表达的意思相差无几。 做法也是大差不差的,只是材料更丰富。 相较于撒拌和菜,拌合菜用料灵活多变,有荤有素,有肉有蔬,什么都可以拌。 豆腐丝、白菜、菠菜、茼蒿、绿豆芽、胡萝卜、黄瓜、粉丝、蒜苗、香菜、木耳随意组合,应季蔬菜最为佳,加糖、醋、蒜泥、辣椒油、香油一起拌,也可以加瘦肉丝、蛋皮丝、火腿丝、鸡丝等等,荤口一点,最后洒上一把熟芝麻就可以了。 陆雨昭评价道:“简简单单,但不失滋味。” 刘三娘笑说:“家常菜罢了,各家各户有各家各户的做法,关键点就在调味酱汁。说是简单,其实论起来,越简单的菜品越复杂,不好评判好与坏。我未出嫁时,阿姐时常说我做撒拌和菜放太多花椒,失了蔬菜的清脆本味。但我嫌寡淡了,添一些麻才够味嘛。” 陆雨昭笑,“大抵在做撒拌和菜上,人人都有一本心得吧。” 搭配随意,酱汁随意,都有自己的吃法习惯,各自酸甜苦辣咸的口味偏好。 陆雨昭:“我也喜欢麻一点,再加一点茱萸油,那才叫一个香!” 她瞧向一直默默吃着糟蟹的顾昀,随口问他,“你呢?” “我?”顾昀掀了掀眼皮。 陆雨昭简单粗暴地问:“你是清脆本味派来着,还是酸辣麻香派?” 顾昀抬“啊”了声,抬眼瞧向陆雨昭,若有所思想了想,“原本我不喜欢寡淡的。” “但这道撒拌和菜,寡淡似乎不是真的寡淡,细品之下带着诱人的辛麻,勾起人去一探究竟的兴味。我挺喜欢的。” 啊?陆雨昭眨了眨眼,表情微茫,所以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撒拌和菜的菜方参考了《吴氏中馈录》 第32章 虾元子与脆琅干 文人大儒家的饭桌 陆雨昭没想到她能错过真正的荔枝。 事情是这样的, 热爱在汴京城开Party的长公主邀请京中贵眷去金明池泛舟赏荷。雕栏画舫上,歌舞笙箫,直至华灯初上……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 她没吃上新鲜的荔枝。 虞太夫人和姚汐都去了, 次日闲聊时聊起荔枝,陆雨昭正在场,她当即懊恼不已。 罢了罢了,谁让她又感冒了,又顺水推舟当借口,推辞了这个宴会呢。 聊乏了, 虞太夫人要去午憩,陆雨昭和姚汐这才离去。 路上, 姚汐关心起陆雨昭的感冒,“雨昭可好些了?” 陆雨昭笑答, “小毛病而已, 不去管它,自己就好了。” 姚汐点点头, “对了,昨日在宴席上, 我无意间听到你母亲和右司谏的夫人聊,聊起云姨娘……她似乎也病了。” 她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陆家主母陈氏,右司谏夫人是陈氏的姐姐, 按辈分讲她要叫一声姨母。 虽然她在出嫁前名义上过继给了陈氏, 但顾家心知肚明陆雨昭生母是谁, 所以姚汐直接提了云姨娘这三个字。 陆雨昭愣了愣, “又病了?” 出嫁没多久就病过一回的, 这是怎么回事? 陆雨昭脚步一顿,下了决定,“我现在便回去瞧瞧。” 出嫁之后,她这个“假”陆雨昭和陆家来往很少,除了节气互送节礼,带个话的互相问候,就是在这都城宴席上遇到了,简单打个照面的存在。 陈氏和陆婉笙对她不冷不淡,她也懒得假装亲热。 陆雨昭倒是会时不时回去看看云姨娘,原身记忆里,她似乎对陆家人没什么很深的感情,除了自己的娘亲。反观之,陆雨昭想必也是云姨娘的唯一寄托—— 还是个换了芯子的。 她有时候仔细想想,觉得云姨娘可怜,不免生出一丝悲悯来,才想着没事回去看看她。 - 陆雨昭回陆家,唯一一件非常不情愿的事,就是得先和陈氏打个招呼,客套聊两句,这才找理由去看云姨娘。 哪有回家不看主母直接去看小娘的,她不想被指摘没规矩什么的。 这一次陈氏不在府中,管事的说去她姐姐右司谏夫人那儿吃茶去了。 挺好,不用客套尬聊了,她点点头,径自去了云姨娘的住处。 云姨娘住在偏院,四四方方,不算大,也不算小。 就像她的人生,永远困在这四方院子里,温水煮青蛙。 似乎不被自己夫君宠爱,就要在压抑和冷落里度过这一生。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宿命大抵如此了。 主母陈氏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没有苛待云姨娘,也仅此是不苛待而已。至少表面是这样的,谁不说一句主母大度贤明呢? 陆雨昭一踏进院子,云姨娘的贴身仆妇就高喊,“云娘子,看看谁来了?” -- 第60页 云姨娘从床上撑起身子,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是不是雨昭回来啦?” 她每一次见陆雨昭来都很高兴,然而高兴着,眉眼就低了下去。 陆雨昭随口聊着自己带来的补品汤药,说自己在顾家的琐事,想让她放心,知道自己女儿是被厚待的……这不,没聊几句,她打断了陆雨昭。 云姨娘:“雨昭,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每一回来只捡好的说……都城中谁不知道顾昀这个纨绔不堪,你不说,以为没人知道吗?” 陆雨昭张了张口。 我真不把事儿闷在心里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云姨娘抓住她的手,眼眶噙了泪,“雨昭,顾昀这个混账,以前我觉得他风流,好歹不把人往家里引,没有纳那些妓子为妾,还算给你颜面。现在,现在他、他竟然有那断、断袖之癖,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 陆雨昭微怔,谁在她这里添油加醋说什么了?这大相国寺书市的事都过去多久了。 之前传的沸沸扬扬,和虞太夫人解释清楚后,老太太用了些手段消弥了流言。 后来坊间传成这个版本:顾昀在大相国寺门口搂搂抱抱的年轻男子是自家夫人,非要夫人穿男装一同逛书市游玩,恶俗趣味罢了,众人吃吃瓜就散了吧。 这个版本当然更离谱,但只要不是他好男风断袖这种离谱程度,虞太夫人也就随它去了。 照理说这事儿传到云姨娘这里,也该更新一下最新版本吧。 陆雨昭无奈摇头,“阿娘,都是子虚乌有的事,那个人就是我。”她继续解释了遍。 又问她,是谁跟她说的。 云姨娘愣了愣,“前几日右司谏夫人跑我这里讲的。” 陆雨昭:“……”也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干的。 陆雨昭看向云姨娘,沉吟须臾,微叹道:“阿娘,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陆雨昭了。” “因为我的的确确,将自己过得很好。顾家待我很好……”她顿了顿,“包括我的夫君顾昀。” “他不是外界传的那样荒唐。”陆雨昭说,“若阿娘不信,改日我把他带来,让阿娘瞧瞧。” 眼前的女人,满心满眼只扑在自己女儿身上,盼她余生安乐,嫁给好人家。所以说原身陆雨昭模范闺秀的做派,大概很大程度受了云姨娘的影响。 在这个嫁人等同于决定女子一生的时代,她们在蓄力一博,只愿求个好夫君。不用位高权重,不用富贵人家,甚至不用爱,只需要丈夫的知冷知热足以。 这个心结,得靠顾昀来解。 - 陆雨昭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着怎么让顾昀帮忙。 这个忙他不一定乐意帮,毕竟要去丈母娘面前刷脸刷存在感,还要给丈母娘贤婿好夫君的印象。 凭什么啊?陆家的主母陈氏他都不一定乐意伺候,三句把人堵得没话讲,况且还是个陆家的小娘呢。 当然这是陆雨昭的想法,想着想着还深以为然,以至于有点惴惴不安。 所以当她在书房找到正打瞌睡的顾昀时,还有一丢丢紧张。 顾昀歪在榻上撑着额头,眼皮耷拉着,看着好像睡着了。 晚点来吧,现在人家正困呢,打扰人家睡觉,说什么事都不一定乐意听。 陆雨昭转身,正欲悄悄退出书房,顾昀缓缓掀开了眼帘,懒洋洋地喊住了她。 “做什么呢?” 陆雨昭脚步一僵,欸,醒着的啊?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陆雨昭讪笑,表情有一丝不自然。 顾昀的视线在她脸上梭巡一阵。 片刻他点了下头,撑着额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陆雨昭:“……” 她改口,“有事。” 顾昀:“你说。” 陆雨昭厚着脸皮说:“要不,你先答应我?” 顾昀哂笑一声,睁眼睨她,“陆雨昭,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陆雨昭掀了掀唇,“行吧。” 她径自走去坐塌坐下,垂着眼斟酌要怎么说,却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不开心?”顾昀突然问。 陆雨昭一惊,“啊?” 她顿了顿,摆出商量的样子来,开门见山,“你愿意去看看我阿娘吗?” 顺便把她的需求说了,比如要这个纨绔哥勉为其难装贤婿什么的。 顾昀听罢,“我有什么好处?” 果然,哪有那么简单。 陆雨昭瞬间摆出一副讨好的殷切模样,笑眯眯地对他讲:“郎君,我亲手给你做一周的饭如何?!” 顾昀旋即露出一副“我不感兴趣”的神色。 陆雨昭心里腹诽做饭多么有诚意啊,别人给我做饭吃我可开心死了呢。 顾昀似笑非笑,“那你欠着吧,以后我想起来,什么条件你都得答应我。” 奸商! 陆雨昭在心中怒骂。 然而面上却笑着点头答应了,“不过事先说好,违法乱纪杀人放火的事——” 顾昀打断她,“你连条鱼都不会杀。” “……”哦。 陆雨昭腹诽着,顾昀忽而站了起来。 “走,去范钦家中吃荔枝,去不去?” 欸,欸? 陆雨昭猛地抬眼,顾昀就把她拉了起来。 - -- 第61页 范钦点为探花郎后,在翰林院任职,似乎是个修国史的文职。 今日他休沐,请了顾昀来范府下棋,却不料想,他把他那位编撰食评册子的妻子带来了。 范钦想了想,忽然得意道:“算了,下棋就算了,家中厨子有几分手艺,我请陆娘子吃饭罢。” 还有这等好事? 陆雨昭转头看顾昀,这家伙不仅是个纨绔专业户,怕不还是个蹭饭专业户吧。上至都城公子哥家里的饭桌,下至州西瓦子戏班班主的厨房,哪里都蹭得到的是不是? 范钦和父亲范崖州同住,就是国子监的那位范直讲。 在闲聊中得知范直讲正在国子监授课,母亲去碧宇竹林避暑了。家中的厨子都是范直讲亲自找的,范直讲这个大饕,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对吃的上面格外热衷。 这位文人大儒的餐桌,和旁人也不大一样,很有讲究头。 譬如,范钦让侍从去厨房点菜,报出的名字的画风是这样的:“脆琅玕、虾元子、茭白鲊、满山香和煿金煮玉。” 风雅之至,仅凭名字,大多数根本猜不出是个什么玩意。 这就给了人遐想的余地,陆雨昭一边吃着荔枝,一边满脑子浮想联翩。 嗨,这大儒家的饭桌啊,没点墨水真不敢来吃饭。 “荔枝性热,吃多了上火。”顾昀提醒说。 陆雨昭:“……知道了。”她都没吃几个,还是范钦推过来的。 范钦笑,“不要紧,这荔枝是我父亲的学生送的,那个学生是岭南人,正好有个走商的亲戚来了都城。我父亲又找他买了几日的货,我都吃腻味了。” 顾昀听罢便问:“要在汴京呆几天?”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建议道:“顾家可以也买些,老太太爱吃的,是吧?” “是吗?”顾昀语气里明显是揶揄,“夫人真是孝顺呢。” “……” 妈的,你不爱吃你跑来范家做什么,你问别人卖荔枝的待几天做什么? 明明你自己也想吃,我只是替你说出口而已! 随口聊着,没多时菜慢慢上齐了。 范钦一一介绍道:“这是脆琅玕、这是虾元子、这是满山香、煿金煮玉……” 陆雨昭朝脆琅玕夹去,一块“脆琅玕”碧绿剔透,她顿了顿,“莴苣?” “正是呢。”范钦,“青翠挺拔之竹是为琅玕,莴笋碧翠脆口,脆琅玕三字妙极。” 陆雨昭点头应和,“妙极,妙极。” 连凉拌莴苣都能说出艺术感和高级感来。 她送入口中,的确是凉拌莴笋的味道。 这莴苣去叶去皮,切的滚刀块,放沸水焯熟后,再加糖、醋、姜末、盐、香油拌的。但菜色一直保持碧莹莹的,很是漂亮。吃起来也嫩滑甘脆,着重突出莴苣的脆口。 看来,范直讲家应当是清脆本味派。 陆雨昭接着去吃虾元子,这个不用费脑子去猜,听名字便知道是虾肉丸子。 虾丸和鱼丸不同,不必将虾肉捣烂成泥,保留虾肉的颗粒感会更美味。虾肉泥里,最好加一些猪肉肥膘,能让虾丸的口感更滑。 对于做鱼丸她可有心得了,想当年为了做出手打鱼丸折腾了多久,捶打鱼茸捶得楼下的邻居跑上楼气冲冲按门铃……倘若要做这虾丸,她更不再话下了。 做丸子,估计是她这辈子最得意最拿手的菜了! 陆雨昭胡七扯八地想着,一口咬开粉嫩嫩的虾元子。 虾肉捶打得细滑Q弹,牙齿一咬,软绵绵撞上牙齿,滚入上牙膛,在此刻间,虾肉的肉汁在口腔迸溅,鲜美异常。继续咬一口,等整个吞入嘴巴里了,就能咀嚼到虾肉的颗粒感,在口中蹦蹦跳跳地,竟然吃出热闹活泼的感觉。 顾昀也尝了虾元子,随口说:“有家食店的虾元子放荸荠,多了丝脆甜,吃起来很有意思。” 陆雨昭来了兴趣,“哪家食店?” 顾昀笑,“想不起来了,似乎不在汴梁城。” 陆雨昭:“……”那你说个屁。 顾昀:“哦,他家也做虾饼,虾仁锤成虾泥,团成饼,下锅略略油煎,煎好的表皮焦香鲜脆,最好趁热吃——” 陆雨昭塞了一个虾元子在他口里,“嗯,那你赶紧趁热吃吧。 ” 吃不到的说什么嘛,白白让人嘴馋! 被突然喂了一口虾元子的顾昀,微微怔愣。片刻,他默默吞下虾元子,垂眼笑了。 “夫人亲手喂的。”顾昀点点头,“好吃。” 莫名其妙围观到这一幕的范钦:“……?”我不当人? 作者有话要说: 脆琅玕出自《山家清供》,不知道为啥标题打不出来“玕”字!!!一打就乱!码! 注:所以标题是个错别字!!qaq 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下一更晚一点。 第33章 满山香与煿金煮玉 山林之隐味 陆雨昭早就习惯了顾昀用这种语调说话, 她眉毛都懒得抬,随口接了下去,“不客气, 多吃点。” 说着, 又往他碗里抛了一颗虾元子。 接着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其他菜上, 陆雨昭夹起一片茭白鲊。 茭白鲊顾名思义,便是茭白做的鲊,放了多种香辛料拌腌而成,下饭用的。 既然是下饭用的,陆雨昭便叫了碗饭配着吃,茭白嫩口, 茴香、花椒等的辛麻芳香刺激味蕾,味道非常浓郁。 -- 第62页 饭是厨子亲自送过来的, 范钦特意叫的。陆雨昭问其香辛料的佩方,范钦让它有问必答。 那厨子答:“这茭白鲊做法很简单, 先将茭白切片, 焯水后晾凉控干。再准备腌制的调味料,便是将葱丝、莳萝籽、小茴香、花椒、红曲米一同捣研成粉末, 接着将香辛粉末洒上茭白,并加少许盐揉匀, 静置一旁腌制半个时辰就好了。” 范钦半开玩笑道:“陆娘子为大大小小的食店酒楼写册,不妨也写篇京中诸家百户的家宴菜品。” 这都城之中知道食册是陆雨昭编写的人少之又少,大概只有顾昀、文是兮和范钦了。 顾昀他毫不在意, 对于文是兮是商业机密, 都不会说出她的马甲。至于范钦, 倒是个信诺的君子, 守口如瓶, 连亲生父亲也没有告诉。 陆雨昭笑,“那我得到处蹭饭,才能写出这一本册子了。” 那叫什么,汴京城京官的饭桌?诸子百家私房菜?说笑说笑可行,实操起来这不现实哇。 范钦哈哈大笑:“慢慢蹭,慢慢蹭嘛。” 他收回玩笑话,示意陆雨昭继续,“尝尝这满山香和煿金煮玉,猜猜是什么。” 陆雨昭便先尝了满山香,“欸”了声,“油菜啊。” 满山香的食材便是油菜,和茭白鲊相似,也是用浓郁的香辛料调的味,只不过不是拌腌的,而是焖煮而成的。 陆雨昭暗忖,这满山香的“香”,大概就是来自于这香辛料调味的香了吧。 范家厨子又说:“将莳萝籽、小茴香、花椒、姜研磨成粉,就是满山香的调味方子。可以多做些,贮藏在葫芦里,吃的时候用做好的调味下锅炒熟就行。” “这次下油炒熟后焖上了片刻,油菜绿油油的,香辛粉红彤彤的,翠中缀红,是不是看起来很有食欲?在冬日里,也可以下油菜煮来吃,加这香辛粉煮油菜羹,又麻又香,吃完汗津津的……” 陆雨昭点点头,接着看向煿金煮玉。这煿金煮玉金也好,玉也好,白的黄的,皆是竹笋。 又听范家厨子解释,她才懂煿金煮玉的含义。 “煿金”是用油煎过的嫩笋尖,裹了一层薄薄面衣,煎得表皮金黄焦脆,“煮玉”则是用切成斜片的笋茎煮的笋粥,出锅前佐以一把盐简单调味,吃的是笋鲜和米香。 一笋两吃,这道菜颇有几分禅意。 范钦慢慢吟道:“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山林之味也。” 陆雨昭咬了一口油煎笋,笋煎得外焦里嫩,表皮甘脆酥口,笋肉鲜甜汁水在口齿迸溅,好吃得不行。细嚼之下,“嘎嘣”一声,原来这煿金笋的面衣还掺了细细的杏仁碎,一咬满嘴的坚果油脂香气。 再舀了小半碗笋粥,笋子鲜,粥米香,与“煿金”倒是十分相配,一起食用美味加倍。 “春天都过了,竟然还能吃到这么嫩的笋。”陆雨昭感叹。 范钦摇头笑,“还不是我爹爱这一口,特意去山间找农夫一起挖的。” 陆雨昭听罢,暗暗在心里对范直讲竖起大拇指,大饕吃货啊大饕吃货。 吃货们对美食的执着和不含糊,都是从食材上找起的!看来古今中外都没什么不同。 吃得酒足饭饱,回去的途中,陆雨昭又不禁想,范直讲的家宴的确别具一格。 但和那群文人士大夫还是不大一样的。 他追求山林之隐味,取名风雅,食之风雅,做法却雅俗共赏。 她偏颇了。 范直讲并非只追求清脆本味,香辛料的运用炉火纯青,也吃爽麻鲜辣的口感。 大抵也是个海纳百川派吧。 脆琅玕的清脆鲜甜,虾元子的滑嫩弹牙,满山香和茭白鲊的香辛麻口,煿金煮玉更是一笋两味,相互包容,各有滋味。 顾昀问她:“吃好了吗?”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极了,好极了。” 顾昀静静盯了她片刻,蓦地笑了下,“你可真好哄。” 吃饱的陆雨昭非常好说话,“那可不,美味当前,心情如何能不好?” “嗯,挺好的。”顾昀下巴微抬,“走,去买荔枝去。” - 陆雨昭和顾昀去订了好些荔枝回来,往各院分去了些。 顾昀建议往她阿娘云姨娘那里也送些,陆雨昭原本想摇头回绝,这病人了也吃不了这么上火的水果啊。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心意啊。 心意一定是要送到的啊,难得顾昀这么上心,可以给他在云姨娘面前刷好感的机会。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那好吧。” 顾昀很干脆,“如此正好,明日去瞧瞧你娘吧。” 翌日,陆雨昭起了一个大早,给自己好好捯饬一番,想让阿娘从细枝末节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她便把前些日子参加宫宴那套夏装穿上了,又让岁微弄了个清爽又不失典雅的发型,就去找顾昀了。 顾昀就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穿得还是平日那身,白衫宽袍,风流面相。 哎,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这勾人精怎么穿什么都这么养眼啊。 顾昀:“好了?” 陆雨昭点头,“嗯,走吧。” 顾宅大门口备好了马车,二人一坐进车内,陆雨昭忽然有一瞬间的尴尬。 她忽然想起吃冰饮子闹肚子那次的窘事。 -- 第63页 除了那一次,她和顾昀好像还没同坐马车过。 但重点就是,若没上次这件挫事,和顾昀同坐一辆马车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和顾昀共处于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往事不堪回首,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简直太羞耻了。 顾昀瞧出她的不自在,感到有些稀奇,“啧,夫人是……” 陆雨昭稍顿,“是什么?” 顾昀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问:“想起什么,害羞了吗?” 他原本以为,他的这位夫人根本不太懂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的。 被猜中但死鸭子嘴硬的陆雨昭:“……”我害羞个屁! 陆雨昭连忙偏开头,摇起手往脸颊扇风,“车里太闷了,我掀下车帘。” - 陆雨昭庆幸早早和顾昀商量妥当,也庆幸他是个讲好了说干就干的性格。主动提及今天就来看云姨娘,陪着她一起。 但到了陆家后,事情比想象的还糟。 此时,陆雨昭被拦在偏院外,心气起伏,想骂人。 拦她的是主母陈氏的一个婢女,她故作为难神色,大声说:“云姨娘染的病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疫病,会传染的。她院子里一个婢子已经病倒了,当家主母已经吩咐谁也不能进去,我只能照办,娘子便莫要难为我了。” 陆雨昭没忍住冷笑一声,谁他妈说是传染病了,确诊了?她昨天还来过,只是寻常老毛病。 “那你说说,是什么病。”陆雨昭反问。 那婢女支支吾吾,“我、我如何知道?我又、又不是郎中……” “所以,你不清楚,却到处传我阿娘得了不明疫病?” “不是我!”婢女一口否认,“娘子真会扣帽子,这不是我传的。” 陆雨昭反问她,“那是谁?” 婢女头一低,噤声不言。 “哟,什么风把阿姐和……”陆婉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要笑不笑道,“姐夫吹来了。” 她哼声说着,一副看戏的模样,抬着下巴在陆雨昭和顾昀跟前晃了一圈。 不刻,陆婉笙抬起手指,往顾昀身上一指,“听说姐夫在外的私生活丰富得很,男女通吃——” 陆雨昭眼睛眨也不眨地打断她,“你为什么对你姐夫的私生活这么了解?嗯?你一个未出嫁的丫头……” 她真是头疼,真心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抽空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陆婉笙一噎,“……你!” 顾昀蓦地笑出声,勾唇侧头看陆雨昭。 陆婉笙脸“唰”地红了,干巴巴问:“你笑什么?你好意思笑,你什么德行,这都城之内谁不知道么?” “没笑什么。”顾昀摇了摇头,慢悠悠道,“只是觉得昭昭醋紧了的意思,真真有趣。” 不是,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吃什么醋了我。 陆雨昭一头黑线,刚想反驳,对上顾昀含了笑的桃花眼,他微微倾身,手指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头,“昭昭莫恼,婉笙妹妹有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她怎么会想和我扯上关系呢?我心里自此只有昭昭的。” 陆雨昭张了张口:“……” ……昭、昭? 救命啊,你快住嘴啊,你演技太浮夸了啊啊!! 陆雨昭鸡皮疙瘩直掉,面无表情盯了她几秒。 演戏谁不会是吧? 片刻,她抓住了顾昀的胳膊,脸往他怀里一躲,凑到他耳边咬牙低声说了句,“你够了……” 陆雨昭慢慢抬起含了泪雾的双眸,低眉顺眼委屈道:“夫君,我知道你一副好皮囊,那些女子暗暗心仪于你……可谁都可以,不能是我妹妹啊!” 顾昀扬唇笑得更开怀了,搂住她的背,“我不是那种宵小之徒——” “你们胡说什么?!” 陆雨昭和顾昀一阵操作,陆婉笙从一脸惊愕中,这才缓了过来。 她这才听明白他俩是什么意思,不由咬唇脚一跺。 不要脸,不要脸,这一对夫妻如何这么不要脸! 陆雨昭这是和谁学的,顾昀?还是原形毕露?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好心的! 陆雨昭抖了抖肩,呐呐:“妹妹……” 陆婉笙死死咬着唇,都快哭了,“我清清白白,怎么会和你这纨绔夫君有勾扯,你们血口喷人!” 她转身要气冲冲要走,陆雨昭喊住她,“你告诉我,我阿娘得了什么病?” 陆婉笙头也不回地低喊道:“什么病?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你想进去看,不怕死自己去看看啊!” 守着不让进的婢女眼见不对,急匆匆地跟上去了。 陆雨昭摇了摇头,低声嘀咕,“是不是太欺负她了?” “啧。”顾昀眉梢一抬,“这种上赶着来找茬的,和她客气什么。” 陆雨昭头一歪,反问他,“她是我妹妹也。” “你们感情很好?”顾昀漫不经心道,“你要和我说,因为你们是家人?” “……”陆雨昭被问住了,微微诧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昀:“那你什么意思?” “她还小,口无遮拦,其实心眼不算坏,只是有些被宠坏了而已……”陆雨昭说。 她从不会被“因为我们是有血缘的亲人”这道伪命题所捆绑。 她只是有点惊讶,他说出的这句话。 -- 第6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出自济癫《笋疏》 满山香、煿金煮玉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茭白鲊《中馈录》。 第34章 水饭与猪头肉 乡村野味 守门的婢女走后, 陆雨昭径自进去了。 昨天她还来过,也没传染啊,怎么就染了疫病了。 她心中是不大相信的。 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尽管她心里笃定, 也不想让顾昀冒这万分之一的险, 毕竟他是她拉来帮忙的。 陆雨昭:“我先进去看看,你就莫要进来了。” 话毕,她踏进了偏院,头一转,顾昀负手,慢悠悠跟了过来。 “喂, 你……”陆雨昭稍顿。 顾昀无所谓地笑说:“你昨日刚来过,要是疫疾, 我早就感染了。” “……”陆雨昭竟无言以对,点了点头, “那你进来吧。” 她刚踏进卧房, 就见照顾云姨娘多年的贴身仆妇偷偷抹泪。 她见陆雨昭居然进来了,抓着陆雨昭的手, 着急不已地说:“娘子,药断了, 我须得出门一趟去抓些药来,给云姨娘煎了喝,可她们竟不许我出去……这该如何是好啊?” 陆雨昭面色稍凝, “听说有个婢子病倒了?” “什么病倒了!”那仆妇哼道, “只是不想尽心照顾病恹恹的姨娘, 借由称病偷懒, 却被那个哎嚼舌根的陈姨母借题发挥, 在主母跟前瞎说姨娘是会传染的疫疾……主母当即就封了院子,我们寸步不能出。” 陆雨昭:“她既然听信旁人封了院子,那可曾叫郎中过来诊治?” “便是说没有啊!”仆妇气得和自家姑娘说话的嗓音都激动起来,吵醒了床榻上的云姨娘。 云姨娘缓缓睁开了眼睛,“雨昭?” 床上的孱弱妇人视线缓缓右移,愣住了,“顾家二郎?”真将顾昀叫过来了? 顾昀冲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 顾昀出了院子,叫候在门口的阿宽去请济风堂的白郎中。 “直接送去城外的慈恩寺。”想了想又说,“你去杨枢相家一趟,和杨家四郎说,我觉得和他议亲的陆家婉笙妹妹,似乎对我这个姐夫有情。” 阿宽惊呆了,“郎、郎郎郎君,也没你这么……往自己身上抹黑的……” 太黑心了郎君!毁人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必如此,毕竟是陆娘子妹妹,陆娘子知道会生气的! “杨四郎前几日和我吃酒时说了,陆副相要去和杨枢相下棋。”顾昀思忖片刻,摸着下巴忽然改了口,“哦,陆副相应当是在他府上的,你不用去了。” 郎君丝毫没有听他讲话,阿宽默了默,领命去了。 陆雨昭这端,她坐在卧房里思绪沉沉。 三言两语就能撺掇得陈氏封院子吗,她不过顺水推舟,也漠不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而已。 如今云姨娘得不到好好治疗,照顾不周,用药不及时。 她又不能日日来盯着,往后呢? 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人微言轻,丝毫没有发言权。尤其是在陆家,她和云姨娘一贯不被重视。 但陆雨昭依旧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不如把云姨娘接出去住算了。困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去外面找个安静好养病的地方,她养一辈子。 理由是什么? 既然是疫疾,那她便也来个顺水推舟吧。 陆雨昭心中有了决断,便起了身,准备亲去找陈氏聊聊,以隔离为由,把阿娘接出去静养长住。倘若她不同意,她就再去找自己的亲爹。嗯,先试试吧。 然而,当陆雨昭一鼓作气出了院子门,顾昀正走进来。 下了决断,陆雨昭还是紧张,毕竟她不了解自己的筹码有多大。 她丝毫没有发现顾昀走了过来。 顾昀见陆雨昭难得心神不宁的模样,挑眉笑着拍了下她的肩,“发什么呆?去,吩咐仆从将你阿娘行李收拾好了,咱们去慈恩寺。” 陆雨昭掀了掀唇,思绪有点空,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只管去。”顾昀折扇手中一点,拍了下她的头,“有事我兜着。” “行。”陆雨昭摸了下脑门。 她思忖片刻,头一点就往院子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相信顾昀。 陆雨昭是这样想的。 以她的名义去做什么,譬如把云姨娘接出去住,陆家会拿陆家那一套框住她,她束手束脚,麻烦得很。不如让顾昀带走了,他特立独行惯了,可以杀陆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是哪个摸不着头脑的荤招? 陆雨昭乱七八糟想着,直到把阿娘搀扶上马车—— 这马车也不知道是顾昀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她这才闲下心观摩四下,这马车宽阔舒适,摸着铺着干净细软的缎被,她有点失神。 “娘子发什么呆?”仆妇扶着云姨娘躺下,问她,“我们这样走了,真的没事吧?” 陆雨昭撒了个善意的谎,“无事,已经和母亲父亲说好了,走罢。” 马车往外疾驰,陆雨昭陪着云姨娘出了城门,去了城外的慈恩寺。 这座寺庙在半山腰上,不大,香火挺盛。在城郊附近,山脚处放眼望去一片田埂水渠,倒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 第65页 顾昀也安排好了住处,扶着云姨娘躺下后,没多时,白郎中也到了。 他亲给阿娘诊了脉,面色如常,收好医箱便开了方子给陆雨昭。 陆雨昭轻轻关上门,问:“我阿娘病得如何了?” 白郎中先前给云姨娘瞧过病,知道她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老毛病了,肝气郁结,气机堵滞……” 他转头看了下四周,松柏葱郁,静谧清新,“是个静养的好地方,早该搬到此处来散散心的。” 陆雨昭暗暗松了口气,不是疫疾,她没猜错。 阿宽来接白郎中,送他回济风堂。 他笑着对陆雨昭讲:“郎君待会儿来接你回去,娘子莫急,便好好守在云姨娘身边吧。” 陆雨昭点了点头。 回了内室,陆雨昭陪云姨娘说了会儿话,喂了药,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慈恩寺的灯一盏盏渐次亮了。 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 陆雨昭转头,就看到门窗上隐隐约约投射的身影,“顾昀?” 她赶忙去开门,果然是顾昀。 黄暖的烛光自室内斜漏门外,顾昀站在廊檐下,轻声问陆雨昭:“你阿娘睡了?” 陆雨昭点了点头,压低嗓子,“嗯。” 顾昀随口问:“要守夜吗?在这里住一晚,我回去和老太太报备一声就好了。” 仆妇忙说:“不必守夜不必守夜,我在跟前盯着就好了,娘子也累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陆雨昭稍顿,点头答应了,“下山吧。” 一是她她想知道事情解决了没,二是想和他说一声谢谢,无论如何。 - 天际广袤无限,是介于稠黑与深蓝的颜色,一切静悄悄的。 马车下了山,陆雨昭掀开车帘,山脚人家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陆雨昭放下帘子,回头看顾昀。 她正思索着问他问题,顾昀突然问:“饿了?” 陆雨昭下意识一捂肚子,“……” 不是,你不说,她还没觉着肚子饿了…… 顾昀:“我来时瞧见一个村口有家食店,挂着旌子,专卖乡村野味。” “……”陆雨昭顿了顿,“那不如……” 顾昀掀开帘子,便对车夫讲:“在村口停车罢。” 在村口下了车,陆雨昭一眼瞧见那家食店,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似乎有汴梁城内的人专门来吃,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大热天的,大门大敞着,里面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穿着粗朴衣裳的村夫当中,果然不少锦衣华贵的郎君娘子掺杂其间,欢声笑语,氛围惬意又热闹。大抵乡村地广人疏,食店比城中大不少,摆了不少桌子,但几乎做满了人。 顾昀和陆雨昭找了空位坐下。 很快,便有人拿着纸笔单子过来问:“郎君娘子出城来的吧?要吃些什么。” 这人是个年过四旬的爽利妇人,语气坚笃,一瞧便是回头客很多,她对自己菜品十分自信。 陆雨昭还未说话,她又快言快语说了,“郎君娘子面生,第一次来吧,不妨让我推荐推荐?” 陆雨昭点头,“好。” 店老板笑眯眯地说:“就来半斤酱猪头肉配芝麻胡饼、两碗水饭、小菜佐以胡萝卜鲊如何?” 听到这些食物名字,陆雨昭心情瞬间松快了,一天的紧绷神经松懈下来。 她也笑眯眯回:“便听店老板的。” 话毕,陆雨昭就见她进了厨房,唤了一声夫君,报了菜名。原来是个夫妻店,妻子揽客,丈夫掌勺,丈夫应当是背后的厨子。 等待的间隙,陆雨昭耳听八方,其间有食客在说:“老方家的猪头肉最绝了,每年春社秋社,便是老方家领着村民,忙活着烤一整头猪!” 陆雨昭听得眼睛都亮了。 还好用不着嘴馋,猪头肉是提前酱卤好的,水饭也是提前泡好的,小菜是一起腌制的,都上得很快。 菜品一下子上齐,陆雨昭便按耐不住饥肠辘辘,拿了筷子就去吃猪头肉。 猪头肉切的薄片,只有淡淡的卤色,竟然像未卤过的白肉,剔透漂亮极了。薄片肉整整齐齐码在盘子正中,外沿搁了两个喧软的、圆圆的芝麻胡饼。 盘子旁边还放了蘸碟,有蒜泥的,也有姜醋汁。 陆雨昭先空口吃了一片猪头肉,竟卤香四溢,酥烂之极。同时裹有淡淡的酒味,并慢慢回甘。 这酱卤味偏甜口,不咸,所以配蘸碟也是适宜的,蘸蒜泥的薄薄肉片蒜香十足,蘸姜醋汁的提味增鲜,爱怎么搭配就怎么来。 所以,怎么能忘了芝麻胡饼呢? 陆雨昭夹起颤颤巍巍的猪头肉片,蘸了蒜泥,将胡饼对半掰开,猪头肉塞满,就直接手拿着咬下去一大口—— 先是胡饼的满口芝麻香,接着,往下的胡饼浸染了猪头肉的卤肉汁,陆雨昭吃到了卤香面香,又添蒜香,每一味都恰到好处,引得人食指大动。 陆雨昭两下吃完了手中的胡饼夹猪头肉,还不过瘾,深觉半斤猪头肉大概不够。这胡饼也不大,圆圆乎乎的,也再点两个才好。 如是想着,她便遵循内心去点了,今天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当犒劳自己了。 趁这时候,陆雨昭随口问店老板酱猪头肉的卤方子,“是不是主要加酒和糖做的卤子?” -- 第66页 店老板摇头笑说:“不全是,主要是用甜酒、下花椒、八角、葱姜蒜,滚煮猪头二百多次,再添酱油、糖、直到猪头肉煨直酥烂才可。” 随便聊了几句,陆雨昭尝起胡萝卜鲊,此时诸如素菜和蔬菜的鲊,都是加了诸类香辛料拌腌的。 这个胡萝卜鲊只稍微焯水控干了,加了葱花丝、大茴香、小茴香、花椒末、生姜丝、红曲米和橘丝拌匀,半个时辰后便可食用了。 胡萝卜的口感清甜爽脆,竟有些像吃什么脆脆的水果。又有浓郁香辛料,倒是个很奇异的味道。 教她想起云南有蘸水干碟蘸水果的吃法,比如青芒果蘸干辣椒吃! 但要说奇异的味道,这食店里不止胡萝卜鲊,还有水饭。 这水饭陆雨昭沿着碗沿喝了一口,竟然是发酵的米饭米汁,像稀饭清粥的口感,不过多了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开胃。 吃着水饭,耳畔是食客的闲聊,“夏天里日头毒,我吃不下饭时就爱来一碗水饭,吸溜吸溜下肚,新捞的水饭镇心凉透!” 陆雨昭用她耳听八方的耳朵,又慢慢从食客那里得知,水饭制作过程还挺繁琐,是将熟米和浆水放在一起吃的。 浆水即半发酵米汤,第一步便要先做这半发酵米汤:熬一锅稀粥,米粒熬化后,静置放凉,再拌入少许酒曲而成。接着再把煮熟的米饭浸泡到半发酵米汤里,一碗水饭便做成了。 水饭可以捞出来吃,也可以就着浆水一块儿吃。 陆雨昭捧着水饭无意间抬眼,看见顾昀一直看着她,她愣了下,“你吃啊。” “嗯。”顾昀动了动筷子,“我在吃。” 陆雨昭这才想起什么,她问:“你……” “我去找你父亲随便聊了聊,他很是通情达理,同意让我接走云姨娘。”顾昀说,“就这样。” 陆雨昭:“……”你以为我信? 顾昀慢慢笑起来,“左右不过一个姨娘,哪里比自幼宠爱长大的女儿的婚事重要。” 陆雨昭愣了愣。 须臾,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他解释白日里在陆府和陆婉笙争执起来的理由。 “喂,我只是茬找上门了,给她堵回去而已。” 顾昀:“你的父亲母亲倘若将她教的好一些,便不会说出那些话,让我随便发挥。” 陆雨昭想了想,不由笑起来,猜测问:“你不会是找我爹讲,那小丫头对你有点想法,要在城中大肆宣扬吧?这太损了……” 应该不是吧,她爹也不是这么好唬的啊。 “我有这么无聊么。”顾昀懒洋洋夹了一块胡萝卜鲊在她碗里,“我只是准备和你妹妹议亲对象说,她钟情于我,在这之前呢……我先和你父亲聊了聊,顺便讲了讲这件事罢了。” 陆雨昭:“……”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损啊…… “你爹相中了杨枢相家的四郎,四郎也是今年登科的进士,给你妹妹找的大好亲事,哪能就这么黄了?”顾昀耸肩随口道。 陆雨昭顿了顿,“谢谢你,顾昀。” 她用筷子拨动着碗沿,“其实无论事成不成,我都已经很感谢你了。” 第35章 凉虾与蝌蚪羹 一法两吃 翌日, 陆雨昭找了个勤快老实的小姑娘,去慈恩寺照顾云姨娘。 上山下山,她的贴身仆妇难免顾忌不来, 小姑娘过来专掌煎药和下山抓药事宜, 好让仆妇时时守在姨娘身旁。 陆雨昭把人一起带过来的, 她和云姨娘说了会话,便准备起身回去了。 临去前,云姨娘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竟有心情说:“等我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我便在这山林寺宇间四处转转。” 陆雨昭:“转可以, 多走走也是好的,但阿娘身旁一定要有人陪着。” “好, 我知道的。”云姨娘点点头,“行了, 雨昭快走吧, 不用日日来看我,你毕竟是嫁了的人了。” 陆雨昭顿了顿, “好。” 说来很奇怪,她原以为对云姨娘的感情很复杂, 有她真正女儿不在了她却一无所知的悲悯,有占用了她女儿的身体的隐隐愧怍,也有她一心为着陆雨昭的感恩感动……但不能称之为亲情。亲情这种东西, 哪能轻易就产生了羁绊呢? 此刻倒生出一丝不舍, 她笑回:“嗯, 我回去了。” 这个世界的阿娘, 你便好好过自己的, 不要再为诸事烦扰,郁郁寡欢了。 云姨娘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是轻松的,“上次浑浑噩噩,你夫君的脸没看清,下次带过来给我瞧瞧吧。” 她听雨昭讲了,她得以逃离这个世俗的牢笼,有顾昀在其中尽心费力。往后她长伴青灯古佛,心也安了。 为了刷顾昀的印象分,陆雨昭自然是拣好的讲,没把其中他那些荤招一一道出。 云姨娘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然而陆雨昭回去后,顾昀这儿揭不过去。 没过两日,陈氏气冲冲来找虞太夫人,指责顾昀荒谬轻佻,哭骂陆雨昭一肚子坏水。说着说着绣帕掩面,哭道哪有做姐夫做亲家做成这样的,往妻子妹妹身上泼脏水的。 “雨昭我没管教好,才让她对自己的妹妹毫无爱护之情,一家人互相扶持才是,让自己夫君跑去搅黄妹妹婚事是个什么心思……” 话里话外,不也暗讽顾昀没管教好,坏妹妹的大好姻缘…… -- 第67页 被叫去老太太那儿的陆雨昭和顾昀,默默看了对方一眼。 虞太夫人揉着额头,没什么神情,但陆雨昭总觉得,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像是忍耐着什么。 陆雨昭思忖须臾,出声:“母亲,可否让我解释解释?” 陈氏拧眉看向她,陆雨昭旋即低眉顺眼,装作委屈的模样替顾昀申辩,“夫君、夫君他绝对没有旁的意思,他只是瞧妹妹……过分关注他,对他的私事了如指掌,以为妹妹对自己……夫君同我讲,杨家四郎和他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他痛苦极了……想着既然妹妹无意于他,总要旁敲侧击提醒提醒,去寻一个真心实意的,愿意嫁给他自己的……” 陈氏愣了半晌,从未发觉陆雨昭这般伶牙俐齿过,一口老血没吐来。 “你……你、你胡扯什么?”她低低咬牙。 “我没有胡扯,夫君陪我回娘家,婉笙妹妹便总跑来,回回都是,她的心思……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陆雨昭哭唧唧。 陈氏脸色卡白,子虚乌有的事能被她狡辩得有鼻子有眼,心里慌了,竟犹疑起来。 她呵斥住陆雨昭,顿了顿,抖着嗓子软声说:“雨昭,婉笙断不会生出这种腌臜的心思,断不会肖想自己的姐夫的。” “噗。”顾昀仿佛看戏的大爷一样,懒洋洋瞧着他的这位妻子演戏,心里笑得不行。 一直没出声的老太太蓦地看过来,眼刀剜向了顾昀。 顾昀收敛,垂下了眼睫,肩膀微耸。 不刻,老太太拍了拍陈氏的手,温声问她,“陆夫人,婉笙许给杨家四郎了?” 陈氏张了张嘴,“未曾呢,两家相看中,都觉得挺好。” “瞧你,还未曾许呢。”老太太笑了,“哭成这样,讲得如此夸张。我知道,做父母的永远都在为儿女考虑,可思虑过多……会不会是你太敏感紧张了?” “……”陈氏一时无言。 她说不出话来,接着就被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将这事儿绕了过去。 原本来替自家女儿出头的陈氏,想着碰上个这么荒唐的事,一定要来顾家讨个说法。顾家不得理,虞太夫人自当会给个说法。 然而慢慢地,她心里生出一丝讶然和疑惑。 这个老太太,似乎……偏帮陆雨昭。不,不若说是顾昀,她背后的顾昀。这老太太宠溺她这个小孙子汴京城谁人不知? 她一直以为,陆雨昭在顾家不会受宠,得不到夫君的疼爱,自然也不会让老太太青睐。 原来,她似乎过得挺好。 如此这般,即便嫁给了声名狼藉的顾昀的陆雨昭,她背后是世家大族的顾家,她如今得罪得起吗? 顾昀好整以暇瞧着陈氏的神色,比外面瓦子的戏法还精彩,他似笑非笑拽走了陆雨昭。 “祖母,没什么事的话,我带昭昭走了。” 陆雨昭:“……”求你别昭昭了。 - 二人慢悠悠往顾昀的院子走,路上,顾昀漫不经心地问:“替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陆雨昭不假思索道:“怕你又被老太太罚啊,跪祠堂跪大太阳底下……”总之各种花式罚跪。 “哦,是吗?”顾昀唇角噙了笑,“夫人如此替我着想,我甚是感动。” 陆雨昭习惯了他不正经的说话方式,白眼都懒得翻,敷衍回:“是是是。” 其实她料到了会有这一出,早早做好了自己揽锅的准备。毕竟这事儿顾昀是为了帮她,她再让顾昀背锅也太不厚道了。 陆雨昭非常能理解,为何她亲爹在这事儿上这么快便妥协了,顾昀他这个人……对陆副相或许不足为惧,毛头小子而已。 怕的是他那糟糕透顶的名声。 碰上他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他出格、他风流、他品行不端、他声名狼藉。几分真真假假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就算是假的,漫天飞的流言蜚语也能让陆婉笙吃不消。 所以,他自私且漠然地把原身陆雨昭推向顾昀时,可有一时半刻考虑过流言蜚语对她的影响,可曾考虑过她的未来呢? 陆雨昭猛地摇了摇头,扯回思绪,她发现她最近想得太多了。 没走几步,素秋忽而疾步跑了过来,喊住他们。 “娘子郎君且留步,太夫人让你们再过去一趟,陆夫人走了,有些事现在得同你们聊聊。” 陆雨昭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碍于顾家面子才没发作,现在人走了,才准备家法伺候吧? 她扯住了顾昀,“等会你少说话,祖母问什么我来答就行了。” 再到了老太太处,却没想到老太太一字未提,只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吃着午膳。 她捏着羹勺,眼皮子都没抬,“你们坐下吧,陪我一起用膳。” 虞太夫人又问二人要吃什么,让厨房去做。 陆雨昭瞥向她的碗里、白透透似面鱼儿一般的面食,乖声问:“祖母吃的是什么?” 老太太搁下羹勺,回头看素秋,笑答:“蝌蚪羹,素秋亲手做的,雨昭要不要来一碗?” 陆雨昭点头,“看祖母吃得这么香,我也来一碗吧。” 素秋微愣,这蝌蚪羹老太太喜欢,是因为老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吃些滑溜溜的、好消化的细碎软糯吃食。年轻人都不爱的,她真要吃啊? 却不承想,顾昀也对同素秋要了蝌蚪羹,“我也蝌蚪羹,麻烦了。” -- 第68页 素秋领命去了。 虞太夫人继续吃她的蝌蚪羹,没说话,陆雨昭突然间如坐针毡起来。 没多时,老太太突然抬了头,笑问陆雨昭,“什么时候,雨昭和阿昀感情这么好了?” 陆雨昭懵了下,“欸?” “阿昀,也有你肯尽心费力去做的事啊?”老太太觑顾昀,敲了敲桌子,“那我问你,送你去国子监读书,你可愿意?” 顾昀稍有一愣,“祖母,怎么突然说这个?” 老太太转而问陆雨昭:“雨昭,你阿娘得到妥善安置,你和阿昀这乱七八糟、剑走偏锋的烂法子,他名声烂透了,你便纵他去?知道凡事不能做太绝,给自己留余地吗?陆家到底是你的娘家……” 她轻斥陆雨昭。 “我……”陆雨昭顿了顿,不假思索道,“我嫁到顾家后,我便是顾家人了。我嫁给了夫君,夫君便是我的天。” 陆雨昭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顾家的确给了她归宿感,假的是腻歪的后半句…… 顾昀听罢愣了下,旋即笑了,“嗯……我定不辜负昭昭。” 陆雨昭:“……” 接着,顾昀又从善如流地对老太太说:“也不辜负祖母的一番苦心,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往日我放荡惯了,让雨昭受委屈了……去国子监读书,嗯,我该收收心了。” 嗯,我差点感动哭,你可真会哄老太太。 陆雨昭腹诽着,心中有些不解,他以前不是挺抗拒去国子监读书的吗?不像是个为了哄老太太开心就做违心事的人啊。 虽是这么想着,陆雨昭却装作感动不已的模样,欣喜若狂地讲:“真的吗?我等着夫君考取个功名回来。” “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了。” 虞太夫人真真高兴了,面色和煦如春风。 适时,素秋端着两碗蝌蚪羹回来了,老太太又说:“来,还未用午膳吧?尝尝这蝌蚪羹。” 陆雨昭接过,细看碗中,一颗一颗的面疙瘩,宛如蝌蚪的形状,难怪叫蝌蚪羹了。 但叫羹却不似羹,只有碗底浅浅的浓郁汤汁,准确来说是卤汁,闻着香气四溢。半透明半白的面鱼儿浮在卤汁里,碗沿卧了两颗青翠的小白菜,看着格外入味。 她拿起瓷勺舀起一勺面疙瘩,裹着芡实的卤汁,色泽油亮,滑溜溜钻进了口齿之间,咬起来软弹弹的,竟分外好玩。浇在面疙瘩上的卤子看起来普通,却是猪骨高汤吊的,再滴上香油和醋,非常的香郁醇厚。 虞太夫人随口笑道:“这蝌蚪羹做法和旁的不大一样,很有意思,要用个带圆孔的漏勺,再将研磨好的绿豆浆糊一点点往里压,绿豆面浆从细孔一小团、一小团的漏下去,漏进沸水里煮熟,再用笊篱捞起控干晾凉,拌上卤汁才可以吃。” 陆雨昭听罢做法,看了看这小蝌蚪一般的面疙瘩,略有一惊,这和后世的凉虾的做法差不多。也是从漏勺的窟窿眼儿里走一趟,模样也有些相似,都是“小鱼小虾”的形状。 只不过凉虾是米浆做的,而且是夏日消暑的一道甜品糖水。 陆雨昭不由问:“这做法只做了蝌蚪羹,可有做成凉水饮子的?” 素秋疑惑摇头,“凉水饮子?不曾呢。” 陆雨昭接着笑问素秋:“这面鱼儿小蝌蚪有多的吗?” 素秋点头,“多不少呢。” 老太太来了兴味,“做甜水蝌蚪羹?” 陆雨昭笑嘿嘿,“也可以这么说,也有个相似的名儿,叫凉虾。” 虞太夫人自然也是有小厨房的,就在附近。 陆雨昭让素秋备齐材料,钻进厨房配制一番,简简单单就做好了。 她是按照冰粉的法子做的,没管正不正宗,只管好吃就行。 煮熟的“小蝌蚪”盛入碗里晾凉后,用冰水打底,浇入红糖水,洒上葡萄干、山楂碎,花生碎此时没有,便用白芝麻代替。又切了义塘甜瓜,一小块一小块码上,装了满满一碗料,她立马端给了老太太尝。 虞太夫人吃了一口,乐得合不拢嘴。 这面鱼儿用来做凉水饮子,实在再合她胃口不过。凉虾儿滑糯柔软,冰凉清甜,红糖水甜丝丝的,面上铺码的山楂碎、葡萄干又添了一味酸,更加爽口生津,接着白芝麻的香气就争先恐后涌了进来,让人味蕾大开。 再者,在这碗中还能尝到冰镇甜瓜,新鲜水果的果香脆甜……不知不觉,老太太便吃得一碗见半。 毕竟是冰饮甜水,老太太吃多了不好,顾昀拦住了她,“您少吃些。” 虞太夫人一把拍开他的手,笑着同陆雨昭讲,“味道很好,夏天里我就想吃这一碗消暑降火,雨昭下次再做给我吃。” “好的!”陆雨昭开心极了,“祖母想吃,雨昭一定亲自给你做!” 要是冰粉就更好了,可惜此时是做不成的,正宗的手搓冰粉,似乎是分布于西南地区的石花籽作为原料做的。 顾昀摇了摇头,没好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蝌蚪羹出自《岁时杂记》:“京人以绿豆粉为蝌蚪羹。” 石花籽也叫冰粉籽。 第36章 担担面与酒烧香螺 会仙楼的外卖服务 这几日为云姨娘的事奔波, 陆雨昭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川饭店看看。第二天,她早早醒了就睡不着了,便干脆起床洗漱, 早膳也未用, 便往川饭店去了。 -- 第69页 到了店门口, 门虚掩着,还未营业。 川饭店在巳时开门,大约是上午十点,十点之前都是在做准备工作,比如切菜剁肉、掸面条、熬煮高汤等。 陆雨昭时常在这个时间点来,不耽误他们营业, 抽空研究研究菜谱,有时候顺手帮帮忙。她推门进去, 几日没来,张学和孙十三娘俱是吓了一大跳。 “欸?郎君今日怎么来了?”张学挠头问。 陆雨昭:“最近家里有些事, 近来店里可还好?” 张学:“好着呢!” 孙十三娘正在切着猪肉末, 准备等会做肉臊子用,她随口说:“正好有个事, 打算等郎君来了找郎君商量呢。” 陆雨昭:“什么事?” 孙十三娘一边手持双刀“咚咚咚”剁着肉,一边讲:“碱水面卖得好, 有些人对碱水面的口感情有独钟,往后来店里吃什么面都让下碱面。还问,只有冷淘吗?能不能以碱面出些新的面。” “新的面……”陆雨昭愣了愣。 孙十三娘说:“我看郎君主意多, 会的菜式、研究的菜方子也多, 面好做, 可以出些新品。” 陆雨昭的视线落在孙十三娘剁肉的案板上, 心念一起, “做卤肉臊子用的?” 孙十三娘:“是啊。” “那便试试担担面吧。”陆雨昭吩咐她,“这些剁好的肉沫先借我一用。” 担担面嘛,倒和热干面不同,不是非要碱面不可,但也吃个细面筋道的口感。 陆雨昭往料理台里去,一灶上吊着高汤,她另起一灶,便上手开始炒担担面的面臊—— 热锅里倒油,下葱姜蒜、花椒爆香,接着让孙十三娘把剁好的猪肉末倒入锅里,加料酒、盐、酱油翻炒上色,最后舀上一勺她自制的卤汁,将肉沫炒至呈金黄色,盛出装盘,放置一旁待用。 接着,陆雨昭洗干净锅,烧热水时在料理台环顾一圈,随手抓了两颗油菜、一把豌豆苗下进滚水里,烫熟迅速捞起放置在空碗碗底,便继续下了碱面煮。 煮面的间隙,她往空碗里调制佐料:一勺茱萸酱、一勺蒜末,洒一把葱花、香菜,适量醋、花椒粉、麻酱。 此刻面煮好了,她用笊篱捞起盛进碗里,又往碗里点了少量高汤,“哗啦”一下,澄澈高汤秒变浓郁油红的汤底,面条和油菜、豌豆苗也浸润得油亮,最后码上刚刚炒好的面臊,洒一把白芝麻,一碗担担面便做好了。 “往后做可以提前准备好面臊,蔬菜用豆芽也行,都可以提前焯水断生好。” 只做一碗看起来麻烦,量化的提前准备后,担担面其实是个不怎么费功夫的面类。 张学方也帮忙澥好了芝麻酱,陆雨昭便顺手做了热干面。热干面做起来就更方便了。 她煮好碱水面,淋麻酱拌好了推给二位尝,“尝尝。” 孙十三娘和张学吸了一口热干面,眼睛一亮,皆道这热干面酱汁香浓,衬得碱面爽滑筋道,边拌边吃,越吃越香。 陆雨昭又把担担面端过来给他们二人试味。 张学忙不迭接过,用筷子沿着碗沿挑起面,肉臊子挟裹在面条上,吃起来咸鲜香辣,面条同样滑爽,裹着色泽红亮的汤汁,些许的麻,些许的酸,不要太过瘾。 孙十三娘尝罢,剩下的全被张学消灭了。 吃罢他拍着肚子称赞,“好吃又方便,郎君,十三娘,这款新面店里一定要出啊!” 孙十三娘笑,“说起来,就是因为那个食评集提了一句筋道无比的圆细面条,近来好多人专来点碱面吃。” 陆雨昭稍愣失笑,揶揄道:“现在你觉得这册子害人吗?” 遥想当初川饭店差点关店,便是这个册子,孙十三娘那时觉得册子害人不浅。 孙十三娘摇头,“怎么说呢……从前开食店做出名声来,需要日积月累、口口相传。这个册子,似乎加速这一过程。”不管是好的名声,还是坏的名头。 陆雨昭便和她聊起册子来,不知不觉,快到巳时时,她才离开了川饭店。 - 陆雨昭回了顾宅,在大门口碰到了一个提着食盒的伙计,和门口守卫攀谈着什么。 那伙计面熟得紧,陆雨昭再三确认,这个不是会仙楼的跑堂的?她见过几次,因他念贯口一样报菜名的麻利嘴皮子,陆雨昭对他印象深刻。 她回到院子,在梧桐树树荫下看见躺在藤椅上的顾昀。这个人双臂枕在脑后,脸上盖着本书,像是睡着了。 陆雨昭放轻脚步,正欲回室内,一声嘹亮嗓门倏地打破了宁静。 “郎君,会仙楼将酒烧香螺送来啦,还有新丰酒!”一听就是阿宽。 “……”陆雨昭默了默,这臭小子一惊一乍的。 瞅了眼顾昀,他一把掀了脸上的书,半眯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还带着几丝起床气。 他幽幽盯着阿宽,低低叹道:“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好,好极了,不管旁人怎么说,在阿宽心里,郎君永远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听不出的弦外之音的阿宽笑嘿嘿答,将食盒放上桌。 片刻,他感到后脑勺倏然一痛,下意识捂住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阿宽转头,顾昀不知何时从藤椅走到了他跟前,他慢条斯理地收了手,仿佛刚才拿着书呼上老实人阿宽的后脑勺不是他本尊。 -- 第70页 阿宽捂着脑袋欲哭无泪,“郎君太过分了,搞偷袭算什么正人君子!” 顾昀“哦”了声,“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在石桌坐下,觑了眼陆雨昭,“会仙楼新出的酒烧香螺,吃不吃?” 陆雨昭迟疑片刻才把头一点,指了指天,“太阳大,要不,换个地儿?” 顾昀:“……” 真没见过这么怕晒怕热的,今日太阳晒得多舒服。 阿宽任劳任怨将食盒搬进了室内,从盒子里端出一盘酒烧香螺摆上,又提了新丰酒过来。螺肉满满的一大碟,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喏,会仙楼的新品,还有酒。” 陆雨昭拿起筷子随口道:“说起会仙楼,刚刚我在门口看着一个伙计,很像会仙楼的跑堂。” 顾昀给自己倒酒,“不是很像,就是他。会仙楼逐时施行索唤,想吃什么可以按时送来。” 陆雨昭面带讶然,“欸?” “有什么好惊讶的?”顾昀睨她。 逐时施行索唤,是酒家亲自送餐过来吧?陆雨昭这才想起,宋时经济繁荣,一些大酒楼已经出现了提供叫餐送餐的业务了。 多好啊,原来此时就能叫外卖了! 陆雨昭兴奋起来,不刻想起什么,又有几分不解。 “往日你都是遣阿宽亲自去买,这是何必?不如叫人送来。” 顾昀:“太慢了,送来都冷了,不如阿宽骑马去买。今日这些糟卤货,冷不冷倒无所谓,我才叫的。” 原来如此,纨绔哥你是真的会享受啊。陆雨昭心道,以后叫外卖喊我,有外卖大家一起点。 聊了几句,陆雨昭的视线就落在酒烧香螺上,目光略带迟疑。 顾昀揶揄笑道:“夫人放心吃罢。这酒烧香螺做之前,田螺在水里放了三日,泥吐得干干净净,吃起来没沙子的。” 不是……她没有嫌弃不干净。 陆雨昭:“……嗯。” 她刚刚只是好奇和惊讶,原来这时候已经有人料理田螺了啊。 她看向这一盘酒烧香螺。田螺全部去了螺壳,是用取出的螺肉炒的,听名字大概便知道了做法,应当是拿酒烧的。 夹起一颗轻尝,螺肉滑嫩软弹,咸鲜麻口,酒香醇浓。麻是花椒的麻,麻中带甜,用酒闷烧时,或许还放了一味冰糖。 这一盘螺丝下酒下饭最好了。 酒是不会轻易喝的,正好没用早膳,陆雨昭让岁微去小厨房端了碗煮熟的米饭来,便舀了一勺香螺的浓郁汤汁浇到饭上。汤汁浸透白莹莹的米粒,再铺上半边螺丝肉,唔,吃起来不要太美。 “有带壳烧的吗?边挑边吃,小酌一杯,也是一种趣味。”陆雨昭随口问。 顾昀挺认真想了想,“似乎是没有的。” 陆雨昭笑,“下次我做给你尝尝?” 顾昀:“下次是什么时候?” 陆雨昭眨了眨眼,“明日?不对,至少三天。” 眼见顾昀快要去国子监读书,马上去吃大锅饭了,做一顿好吃的给他,免得以后太馋……再者之前帮忙也没让她报答,说要好处也没同她讨。 “明日我去买田螺来,养水里吐泥。”陆雨昭笑眯眯问,“何处有卖田螺的?你明日有事没,不如陪我一同去。” 顾昀稍顿,点了点头,“好。” 陆雨昭“嗯嗯”两声,便埋头专注去吃那盘螺肉了。 第37章 糟鹅掌与杂辣羹 辣的美味层次 要买最新鲜的食材, 那一定要早起逛逛早上的集市了。 既去早市,陆雨昭提前就开始想明天的早餐,于是随口对顾昀说:“明日早食去外面吃吧。” 顾昀“啧”了声, 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了。 翌日一早, 陆雨昭是被岁微叫醒的。 顾昀已然起床, 坐在榻上悠哉喝着茶,像是在这儿等她醒来,等了好久了。 顾昀听到细微动静,从坐塌起身走过来。 陆雨昭的瞌睡还没醒,抱着引枕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半懵半怔盯着少年走过来的颀长身影。 他在床边停下, 拿着一把折扇的手背在身后,略略倾身。 夏衣薄, 凸显出少年清癯而流畅的骨骼线条。宽大袖袍扫过脸颊,陆雨昭感觉到细微瘙痒, 还未反应过来, 顾昀微凉的细长手指就覆上了她的脸颊。 “醒了?”顾昀拨开她双颊睡乱的头发,噙笑低声问。 陆雨昭懵懵地点了点头, 脸颊就骤然一疼。顾昀恶作剧一般捏扯她的半脸脸,“睡到日上三竿还不醒, 让我等好久,是谁说去早市的?” “……”陆雨昭怒目瞪他,“啪”地一下拍开他的爪子, 瞌睡瞬间醒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 把人赶了出去, 洗漱穿戴。 岁微递水盆给陆雨昭洗脸, 迟疑又不解道:“娘子, 郎君为何迟迟不愿和你同房啊?” 起初他们二人互相看不对眼、不情不愿的成婚,各自带着误解和偏见,连她也瞧不上这个纨绔姑爷。慢慢地,她发现顾家二郎不似传言的荒唐,甚至……有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人格魅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姑爷和自家娘子在相处中感情是逐渐升温的。娘子随口一句让郎君陪着去早市买田螺,郎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但不知为何,在同房这件事上,却一直依旧保持原样。一开始她觉得是新婚夫妻的磨合,后来她琢磨着大抵是害羞,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呀? -- 第71页 岁微顿时心生焦虑。 不刻,想起什么脸一红,她悄咪咪问:“娘、娘娘子,郎君是不是对那方面不甚感兴趣啊……” 正用盐水漱口的陆雨昭差点没喷出来,“咳、咳咳……不是,你这小丫头……” 岁微越想越觉得对,对自己的推测深以为然。 她皱着小脸忧愁摇头,“那不行啊……” 岁微:“娘子,你上次去文家书肆,向文老板私下借阅的那、那个——” “春、春宫图?”陆雨昭在这一瞬间心领神会,脱口而出。 岁微脸涨得通红,一把捂住了陆雨昭的嘴。 她之前在文是兮的私人书架上随手翻到了这个,纯粹出于对于这个时代的小黄……哦不,成人杂志的好奇想翻翻看,于是大大方方借了回去。 文是兮当时还笑,“你不怕给你夫君看到了?” “啊?”陆雨昭状似苦恼想了会儿,不正经地玩笑讲,“我一个成了婚的妇人,调剂调剂闺房生活嘛,倒是你哦,你怎么会收藏这种书的哦……” “收藏价值高罢了。”文是兮一本正经地回,“你可别碰坏了,这是李宥先生的珍藏本,有价无市。” …… 陆雨昭明白过来岁微的意图,她闷笑起来,促狭胡扯,“嘁,你以为你郎君没瞧过春宫图?看过就对同房感兴趣了吗?” 小丫头,你太天真了,谁还没个懵懂好奇的青春年少。人家看得多了。 话音未落,顾昀推门走了进来。 陆雨昭转头,和顾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良久,顾昀偏了下头,似笑非笑地勾唇,“什么图?” 陆雨昭:“……” 她慢悠悠拨开岁微捂在嘴上的手,在顾昀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胡诌,“哦没什么,刚刚在和岁微讲一幅鸳鸯戏水图,画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走,不早了,我们出门吧。” - 陆雨昭和岁微头也不回在前面走,仿佛后面饿鬼赶命,又仿佛在心虚什么。 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是一字不落飘进了顾昀的耳朵里的,从一个小丫头怀疑他对那方面不感兴趣开始。 顾昀用折扇点了点下巴,自言自语道:“老太太那边,我是不是瞒太好了。” 阿宽不明所以地问:“瞒什么?娘子喜欢扮男装去四处吃喝的事,还是偷偷开店的事?都是你替娘子打的掩护。” “我是说……”顾昀笑着摇了摇头,“算了。” 一开始他是乐见其成这段关系的距离,很满意这种夫妻关系,反倒现在……不知道如何打破了。 阿宽贼兮兮凑过来说:“郎君,难道是说,你不想和娘子分房睡了!” 顾昀用扇子推开他的脸。 “那就睡一起呗,你们是结发夫妻嘛。”阿宽挠头傻呵呵道。 顾昀稍顿。 顷刻,他唇角噙了笑,慈爱不已地摸了摸阿宽的脑袋,似有似无应了声。 - 一行人在顾宅门前乘坐马车,去万胜门附近的早市,此处有肉行、鱼行等,即专门卖鱼肉的门面。道路两旁,菜贩摊子盈街,也有挑担沿街叫卖的。 卖早点的食摊也在其内,只在早上赶集出摊,多卖好做又简单、实惠又美味的平凡菜肴。 她起得稍晚,集市慢慢在收摊,肉行、鱼行挂出去最新鲜的鱼和肉也都被人挑走了。 陆雨昭直奔鱼行去,陆续问了几家,要么没有进田螺,要么大多给人采买了。幸之,一家鱼行还有半桶田螺没卖完,看起来新鲜,个头也大,陆雨昭便连着桶一口气全买下,让阿宽和车夫搬上了马车。 买田螺这事比想象中还容易,一桩事了,陆雨昭大手一挥,迫不及待道:“好饿哦,走,找个食店填饱肚子。” 阿宽指着不远处的摊位忙道:“娘子,有卖杂辣羹的,不妨吃这个!” 岁微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喂。” 忙说这个吃食她幼时经常吃的,普通人的饱腹之餐,吃多了只觉得哪儿都普普通通,不值得特意一尝啊。 她来不及阻止,陆雨昭已经顺着阿宽的手指瞧过去,“哪里?哪里?” 顾昀笑,“你要吃这个?” “去看看嘛。”陆雨昭笑眯眯道,“尝尝平凡的美味。” 陆雨昭走过去,才发现摊位上只卖一种羹汤,便是杂辣羹。但有两样主食,馒头就汤吃,也可以揪面片下进羹里吃。 陆雨昭:“你们吃嘛?”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就直接要了四碗杂辣羹,“我下面片,你们呢?” 只有阿宽配馒头吃,其余二人和陆雨昭一样下面片。 点完单,陆雨昭和顾昀在唯一的一张桌子坐下了,听到摊贩主人问:“郎君娘子可要配个糟鹅掌,我新糟的,卖得可好了哩。”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 摊主人应了句,“好嘞。”就喜滋滋地去揪面片了。 陆雨昭正对着摊位,撑着下巴看摊老板行云流水的动作。 他麻利揪着面片,手法娴熟,一片片往一个滚水小锅里下。面片快煮熟时,抽空准备好四个空碗,然后就掀开另一口大锅的盖子—— 锅中咕噜咕噜冒着泡,飘出诱人的酸辣香气,应当是早就煮好的羹汤。 接着,便见摊老板用勺子捞了羹汤依次盛进四个碗里,汤汁浓稠,且配料满满。 -- 第72页 这时面片也煮好了,他用笊篱捞起装进汤里,淋了一些醋,洒上花椒末、胡椒粉、细姜丝、盐、葱花和香菜,便端上桌了。 “有些烫,客官慢些吃。吃之前先搅合搅合。” 陆雨昭依言搅拌均匀,羹勺舀起来还冒着热气,她吹了吹,送入口中,表情露出一丝讶异。 天,这大概是她在这里尝过辣的层次最丰富的菜品了。 汤头煮的时候没放盐,只在盛起来洒一些,本身不咸。除了胡椒、花椒之外,还有细姜丝和芥菜的辣。 对,芥菜,就是腌制咸菜疙瘩的那个芥菜,切成了碎丁,在这碗羹汤里无处不在,嚼起来咯嘣咯嘣,分外脆口咸辣。至于细姜丝,则是腌制过的仔姜,还留有一丝姜的呛辣,又能吃到腌制过后姜肉的嫩脆。 生姜是陆雨昭唯一一个谈不上喜欢的东西,吃到了会挑出来的存在。作为佐料,它无处不在,起到去腥提鲜爆香等的作用,似乎只是用来调味,不是拿来吃的。 但腌制的仔姜她是喜欢的,腌制过后作为脆嫩咸辣的咸菜,和生姜仿佛不是一个物种! 这碗杂辣羹里的腌姜,便是让她惊喜的存在。 再说其中的配料,有嫩滑细腻的豆腐和鸭血,软趴趴的,入口即化。还有脆甜的小白菜和胡萝卜丁。这么多配菜,要沿着碗沿吃才好,最好端起碗凑在碗沿直接喝。 陆雨昭用羹勺从边儿上捞,她终于捞到了面片,然后便端起碗一点一点吃着。 “哇,老板,你家糟鹅掌糟得真入味,太香了!”阿宽扯着鹅掌含糊喊道。 陆雨昭这才记起方才点的糟鹅掌。 她垂头看了眼手肘边的卤味,每个人用小碟子装着,还浇了一勺卤汁。她都没发现,摊主人是何时送过来的? 陆雨昭立马尝了尝。 糟卤货各家有各家的不同,有的偏甜,有的偏辣,有的偏麻,有的偏酒香,这个是中和的五香味。鹅掌比鸭掌大,肉脂肥美一些,不腻,满满卤香。和鸭掌一样,皮连筋的部分是啃鹅掌精华所在,皮滑[在逃小香猪]筋糯有嚼头,越嚼越上瘾,越啃越香! 要不是现在在外面,又是穿着女装当街吃东西,旁边还有顾昀,陆雨昭大概便没所顾忌直接上手啃了。 没事,临走前她打包一些带回去吃吧。 她正暗搓搓想着,蓦地就听到顾昀对阿宽低声说了什么,阿宽屁颠屁颠朝摊位跑了过去,大声道:“老板,糟鹅掌还剩多少?我们郎君说剩下的糟鹅掌全包了。” 第38章 乳糕与香辣田螺 嗦一口螺丝肉 田螺运回来后就送去了小厨房, 让刘三娘看管着。 刘三娘逐个看了看桶里的田螺,检查了一遍田螺质量,点头道:“田螺要挑青壳的, 这些不错, 很新鲜。” 然后她就将装田螺的木桶拖放在了小厨房一角。 此后, 间隔一到两个时辰刘三娘便来瞧一次,换一次水,并且往水里加盐。 陆雨昭闲来无事,来小厨房打算看看田螺的吐泥情况,正好瞧见刘三娘往水里加盐。 她不由好奇问:“洒盐会吐泥快些?” “是了。”刘三娘点头,“田螺在盐水里会加快吸水吐泥, 不出三日就能吐干净的。” 说着,她又捡起几个浮上水面的田螺, “这些浮上来的大概是死了的,要挑出来, 保持水质新鲜。” 陆雨昭一副“受教了”的神色, 恍然大悟地点头。 说到底她是个理论派,不如在厨房身经百战的厨娘厨子们经验足, 这些细枝末节处她都不甚了解。 刘三娘笑,“娘子和旁的娘子不一样, 倒很喜欢听我们讲。这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生活经验,娘子不知道是当然的。” 陆雨昭摆摆手,“以前不知道, 现在不就知道了。” 作为曾经美食纪录片的一员, 要保持严谨的学术精神, 探究到底嘛。小到一颗种子的发芽, 大到一个世界的饮食方式, 都是值得去了解的事情。 说穿了,就是她的职业病犯了。 田螺在盐水泡着,刘三娘时时盯着,田螺泡好的时间比想象的早了不少。 未及三日,二日不到便吐干净了。 刘三娘和小厨房的诸位厨工们挨个检查一遍,又重新清洗了一遍,并用钳子把每个田螺的尾部都剪掉了。 田螺处理好了,刘三娘这才让一个打下手的帮厨去知会陆雨昭。 陆雨昭一到小厨房,刘三娘犹疑便问:“娘子真的不去壳炒?” “放心,入味的,也不会有异味的。” 陆雨昭笑了笑,就掀开锅盖,把田螺都倒进了进去。这些田螺都处理干净了,下沸水去煮,目的是去除田螺的土腥味。 等煮好了,再把田螺捞起装盘,放一旁待用。 锅里倒油,下葱、姜、蒜和花椒,陆雨昭准备爆炒田螺,也许叫麻辣或香辣田螺,也许就叫炒螺丝。总之是大排档夜宵的一套做法,吃的就是这爆炒烟火熏缭的锅气。 葱姜蒜和花椒煸香后,把田螺全部倒进去,下一勺豆豉酱、茱萸酱翻炒出红油,陆雨昭便开了瓶绍酒倒入锅里,浸没田螺表层一点点,再洒盐和糖调制底味。继续炒匀后,陆雨昭盖上了锅盖焖煮。 她解开襻膊嘱咐刘三娘,“小火焖着,等田螺慢慢收汁入味。” 彻底入味,至少是要焖三十分钟的。 -- 第73页 陆雨昭回去趴在榻上翻了会儿话本子,估摸时间够了,复又起身往小厨房去。 适时阿宽走入室内,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碟糕团。 他大嗓门喊道:“娘子,宫里淑妃娘娘赏的乳糕!太夫人遣人送来的,郎君让你尝尝。” 岁微忙迎过去接,“哎呀先放着啦,娘子过会儿吃。” 陆雨昭笑着点点头,“等会儿尝,等会儿尝,炒田螺快做好了,你先去把郎君叫过来。” 陆雨昭一去小厨房就掀了锅炉盖子,麻辣鲜香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这一锅炒螺丝太多了,陆雨昭只装了一盘,剩下的便让刘三娘全部盛起来,用个海碗装着。 知道帮忙处理田螺的几个帮厨辛苦了,她又嘱咐小厨房帮忙的几个厨娘们一起尝尝。 “越浸泡越入味的,你们可以分着吃些。剩下的晚一些当夜宵吃。” 小厨房响起跃跃欲试的兴奋嗓音,片刻就蔫了下来。 “娘子,这要如何吃呀?” “筷子夹不出来吧?” “对呀,对呀。” …… “哦!我差点忘了。”陆雨昭一拍脑门,“我待会儿让岁微送些细签子来。” 她前两天让阿宽闲来无事时削了些又细又短的签子,便是后世的牙签,专门就为了吃这带壳的田螺。 - 午膳吃过了,这个炒田螺当零嘴吃的,顾昀肯定要下酒,陆雨昭没多盛,托盘端着就回去了。 顾昀已经在房里了,没骨头一般侧躺在坐塌上,榻几上摆了一壶酒。 陆雨昭把炒螺丝往榻几一放,递给他一根牙签,“用这个吃。” 然后她便在另一边坐下,目光灼灼盯着顾昀。 顾昀被盯得有点莫名,“……怎么?” 陆雨昭摊了下手,“直接上手吃,您请。” “……”顾昀掀了掀唇,面露迟疑,似乎有一丝抗拒。 “要不我先示意一下?”陆雨昭竖起了牙签。 陆雨昭抓起一颗田螺,牙签对上田螺豁口,轻而易举便将螺肉戳了出来。 她手肘撑着榻几探出上半身,把螺肉递到顾昀唇边,“尝尝?” 顾昀稍有一愣,不刻,他垂眼反握住了陆雨昭的手腕,低头将螺肉从牙签上咬了下来。 少年的眼睫翕动,慢慢咀嚼起来,似乎在专注尝味。 陆雨昭看着顾昀有点出神,不是吧你就吃个螺丝肉,吃相也能这么赏心悦目的?放下你的架子少年,用手拿起你的牙签吧。 她扯出自己的手腕说了句,“就这样弄,筷子不好夹的。” 这香辣田螺味道偏辣,顾昀喝了口酒,压下又麻又辣的口感。却依旧不由自主地伸了手,从“田螺山”里抓了一颗田螺,用牙签成功挑出螺肉,送进了嘴里。 他不是很会吃辣的人,自从上次尝过陆雨昭做的水煮鱼片之后,倒慢慢变得能吃辣了。 要说这个藏在螺壳里的螺肉,竟分外入味,吃起来麻辣鲜香,回味悠长。螺肉的口感是脆嫩软韧的,微微弹牙,汤汁从螺壳里流出来,裹着螺肉爽辣无穷。 和剥了壳的螺肉吃起来,似乎多了“挑螺肉”的乐趣,让人吃得热火朝天。再时不时小酌一杯,这一过程酣畅快意极了。 “味道如何?”陆雨昭吸了一口螺壳,抽空问他。 吸螺肉是她吃炒田螺下意识的动作,不仅她,她后世的朋友吃起螺丝各个都这样。当时有个湖南朋友,“吸螺肉”用当地方言称之为“嗦螺肉”,不要太形象。 那时她一边笑还一边想,难怪他们那儿吃粉叫嗦粉了,简直太灵魂了。 顾昀“嗯”了声,双手指腹已然油光光的,垂着眼专注挑螺肉。 陆雨昭默默头一点,少年,你终于找到正确吃法了! 和吃麻辣小龙虾一样,剥壳挑肉的动作不停,总感觉没吃多少东西,吃得双唇又麻又辣,一盘不知不觉就见半了。没多时,陆雨昭看着“田螺山”变成了平原,还意犹未尽。 她觑了眼顾昀,“要不要,再去添一盘?小厨房还有。” “不用添了,螺肉性凉,还是少吃为好。” 顾昀无情拒绝了她的提议,然后把一碟乳糕推到她眼前,“没吃饱拿乳糕垫垫肚子。” “……”倒也不是饿。 陆雨昭叹了口气,接着点了点头,“行吧。” 虽然意犹未尽,但顾昀说得不无道理,她最近吃得杂,得注意注意这具身体的肠胃才好。 她随手抓起乳糕,想用这个糕团解辣清口,休息一会儿再作战。 咬了一口,陆雨昭眉梢一抬,嚯,也太好吃了吧,奶香味不要太浓!果然是牛乳的细密口感,酥松绵软,细腻回甜。细细咀嚼,牛乳糕里有一些黏糯的颗粒感,散发着一股淡淡米香。 牛奶里掺了米粒? 陆雨昭瞧向那碟乳糕,长长一条,莹白如玉。表面有细细颗粒感,仿若无暇霜雪。 “这乳糕里不单单有牛乳吧?”她含糊问。 顾昀:“江米和牛乳混合一起做的。” “对的,还有江米的。”岁微接话说,“乳糕看似简单,实则每一步都要精细。米要选上好的江米,牛乳选最纯正的牛乳,江米要浸泡至少一夜,这才加牛乳研磨成浆。末了再加面粉与糖拌匀,严严实实盖上白布等它发酵,隔日才能送上蒸笼蒸。听说蒸的火候也有诸多讲究哩,这就要问宫里咯,坊间的糕点铺子应当是做不出的。” -- 第74页 陆雨昭了然点点头,宫里吃的东西嘛,从食材到做法,自然方方面面都是最好的。 顾昀想起什么,随口说:“过些时候,我有一外任的朋友返京为官,要在樊楼请我吃酒……你不是一直想去樊楼吃酒吗?” 陆雨昭脱口而出,“你哪来那么多朋友?不对,他调回京,为什么他还要请你吃饭?不应该你——” “他这个人抠着呢。”顾昀扬眉打断她,“欠我好多顿饭不曾还,好不容易能揩点油,我哪能错过?” “该,怎么不该!”陆雨昭瞬间改口,“我有些好奇,是哪家的郎君这么抠?” 顾昀:“鲁国大长公主的嫡亲长孙。” 陆雨昭默了默:“……” 皇亲国戚呢,你也敢揩油啊。 第39章 鹿脯与乳糖真雪 夜上樊楼吃酒 不知不觉, 已是夏末。 顾昀的那位朋友,在颍州任知州三年有余的魏延终于回京了。 人还没见到,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一大堆。 这位魏延的各种事迹在汴京城广为流传, 编话本子, 茶馆说书的戏说, 那知名度竟和顾昀有得一拼。 岁微给陆雨昭讲:“都说那魏延魏郎君俊美矜雅,芝兰玉树,当年可是汴京城第一美男子,又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儿,身份非凡,才华斐然……想当年多少贵女为之倾心, 盼望嫁给他为妻,但他矜冷自持, 不近女色,惹得多少女子暗自神伤。” “你这说得貌似潘安, 情比宋玉的……”阿宽挠了挠头说, “我觉着还好啊,没有我家郎君俊!” “你见过?”岁微眼睛一亮, “什么时候?” 阿宽想了想,“记不清了, 反正是魏郎君未外判为官还在京时,当时和我家郎君关系可好了。诚然他是俊的,只是太冷了些, 不如我家郎君为人亲切。” 岁微叹气唏嘘, “可惜了, 这样清风朗月的男子, 情路也太坎坷了一些。” 欸欸欸, 怎么和顾昀口中的抠货不一样啊?这就是关系太好情到深处自然黑的兄弟情吗。 听岁微和阿宽的形容,明明是个高冷贵公子欸。 陆雨昭枕着下巴趴在榻上,吃瓜吃得津津有味,“情路坎坷?” “遇人不淑罢了!先是年轻时被一个漂亮的狐媚子利用,耍得团团转,受尽情伤。后又遭遇那样的事,新婚妻子和表兄暗通款曲,竟然闹到知府那儿,闹得无人不知,使之不得不对簿公堂……”阿宽接话道。 陆雨昭愣住,他的这两段情史,多么狗血且离奇啊,难怪能成为街头巷尾的闲话家常。 岁微严肃指出阿宽的语病,“遇人不淑是这般用的吗?” “差不多,差不多啦。”阿宽憨笑,“魏郎君自此之后,便愈发沉冷了,从未见他笑过。” 陆雨昭不由对这个魏延好奇不已。 是夜,有守门的仆子来报,“陆娘子,门外备好了马车,郎君让我接娘子去樊楼吃酒。” “二郎呢?”陆雨昭问。 守门仆子,“回娘子,和魏郎君一同在门外等着娘子哩。” 顾昀白天不在府上,好像魏延有事所托,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陆雨昭瞧了眼渐浓的暮色,心道第一次去樊楼,居然挑这大晚上的,难道更有氛围一些? 陆雨昭跟着守门仆子出了顾宅。 大门口,顾昀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懒洋洋靠在马车旁。他的一旁,侧身站着一个身姿颀长的青衫男子,两个人随口聊着什么。 陆雨昭眨了眨眼,默默打量那青衫男子,心想这个就是魏延吗? 走近,魏延慢慢转过脸来,疏离但礼貌冲她淡淡颔首。这人生了一副很有距离感的长相,一看便是清冷矜贵的公子哥,和顾昀的风流妖孽面相不同……非常的仙,非常的高岭之花。 顾昀瞧着一直看魏延的陆雨昭,半眯起眼,他提高灯笼照在陆雨昭脸上,一手掰正她的头,没好气道:“你看什么呢?” 灯笼正好挡住了陆雨昭的视线,她回神,“没看什么,走吧走吧。” 顾昀轻嗤了声,下巴朝魏延努了努,简短介绍道:“魏延,今日他请客。” 紧接着扯走陆雨昭的手腕,上了马车,随口说:“陆雨昭,我夫人。” 魏延骑的马,陆雨昭和顾昀在马车里。马车驶动,一齐往樊楼去。 “为何这么晚去樊楼啊?”马车里,陆雨昭随口问。 顾昀:“魏延白日里去了政事堂面见官家,刚刚述完职。” 陆雨昭点头,“那你呢?白天里去做什么了?” “受人所托,找一个人。” 顾昀笑了,看着陆雨昭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个人她还熟得很。 果然陆雨昭问:“找谁?” 顾昀似乎在想着什么形容词,“一个狐狸精?” 陆雨昭不明所以,这时马车停了,车夫在帘外说:“郎君,娘子,樊楼到了。” 顾昀掀帘而出,“下车吧。” 他跳下马车,朝陆雨昭伸手,陆雨昭想也没想搭上他的小臂,拉着裙裾慢吞吞往车下挪。 顾昀似乎被她那自然而然、一点没客气也不忸怩的动作取悦了,轻拽了下陆雨昭的手腕,虚扶着她的后腰就将她捞搂下了马车。 陆雨昭惊呼不及,吓了一跳,“喂,你下次提前打声招呼啊。” -- 第75页 还好脚尖落地,顾昀就放下了她。 少年的唇角勾了下,摇头叹气,“你是真不客气。” 陆雨昭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今日穿得不方便,谢谢啦。” 顾昀稍顿,少女已经被繁华热闹的樊楼所吸引,慢步往前,仰头观摩着大酒楼。 魏延走过来,负手淡声道:“你拿她当夫人,她似乎……只拿你当兄弟。” 他面上没什么波澜,也听得出几分揶揄之意。 顾昀眯了眯眼,“不劳魏兄费心。” 魏延轻轻笑了,“你也有今日,顾昀。” - 汴梁城的御街北端,华灯初上,夜色渐浓。 樊楼静静矗立在夜色里,流光溢彩的盏盏灯火,朱门绣窗的富丽装潢,似一座不夜城。 不愧为七十二家之首的大酒楼,陆雨昭仰头打量眼前这檐角交错的樊楼,内心震撼不已。 这樊楼竟是如此辉煌气派,如此大,似乎用酒楼已经不足以形容它,应当用建筑群或者商业综合体才恰当—— 毕竟它由东西南北中五座高楼组成,每一楼三层高,有空中廊桥栏槛相接相通。 眼前的西楼便是主要接待客人的主楼。 门口皆是接待招揽贵客的跑堂,称之为“茶酒博士”,引人往里去,“客官里边儿请,今日新上了白炸春鹅,新捕的鹿肉可做脯,配上羊羔酒再好不过……对了,灌浆只剩最后几笼了,一入秋乳糖真雪也不再做了,客官一定要尝尝的……” 这群茶酒博士太会揽客了,陆雨昭感叹,光听菜名她已经馋得不行了。 魏延在樊楼订了包间,三人直奔三楼,过飞廊长桥,几经回折,终于踏进幽僻清雅的宽大包厢里。 跑堂进来送茶水,一边问:“官人们要点些什么?” 魏延看向顾昀,“你点罢。” 顾昀耸肩,决心要大宰魏延一顿,于是毫不客气地大报菜名。 “鹿脯、白炸春鹅、清炖鳝鱼汤,嗯,再来一笼灌浆,三份乳糖真雪,暂且先上这些吧。” 跑堂笑应,“实在不好意思,灌浆刚刚卖完了。” “其他的呢?”顾昀问。 跑堂的答:“回官人,都有呢。需要配什么酒?” 顾昀点点头:“羊羔酒罢。” “好嘞。”跑堂的应声而去。 没过多时,包厢门敲响,先送进来的是鹿脯、乳糖真雪和清炖鳝鱼汤。 乳糖真雪一人一份,摆在三人面前,魏延将鹿脯推向顾昀和陆雨昭,尽客主之宜。 魏延:“吃乳糖真雪最好配鹿脯,饭前小食,咸甜相宜。” 陆雨昭夹起一片薄薄的、棕红色的鹿脯,“肉脯,鹿肉做的?” 魏延淡淡点头。 鹿脯,即鹿肉干,这是后世基本吃不到的山林野味。此时的鹿肉常见,是富贵人家饭桌上的高级佳肴。 陆雨昭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就见口齿间“咯吱”一声,无比清脆。 这鹿脯烘烤得薄脆不已,有淡淡熏烤香气。鹿脯表皮上刷了层蜂蜜,洒了花椒粉和白芝麻,吃起来咸麻带甜,越咀嚼越香,引人不断回味。 它是蜜汁肉脯的味道,鹿肉的腥臊未见,肉糜处理得细腻,烘烤得味鲜而醇浓。 吃一片鹿脯,再去品乳糖真雪。 陆雨昭垂眼看眼前这一碗“皑皑白雪”,瓷勺轻轻一动便微微地融化了,细嗅之下,牛乳奶香十足。要怎么形容,牛奶浇冰淇淋?还是牛奶碎碎冰恰当? 顾昀之前似乎提到过这道甜品,总之是道非常适宜夏天的冰饮子。 陆雨昭抬起瓷勺抿了一口,乳糖真雪的真相得到印证:乳糖便是搅和成粘稠糊浆状的鲜奶浆,混合了牛奶、酥酪、白砂糖,浇在了细碎冰屑上。 清爽沁甜,凉入心扉,甜到黏牙。 吃腻口了再来一片鹿脯,果然咸甜相宜,又不撑肚子。 蓦地,包厢又响起三声礼貌的敲门声,跑堂的端着托盘进来。 门敞着,门外传来稚嫩清脆的童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阿娘,姨姨,我还想吃乳糖真雪,求求你们啦……” “不行。” 透过半开的门扉,陆雨昭瞧见长廊上两个婀娜女子的背影,一人一手牵着一个扎朝天揪的小姑娘。 魏延的眼睛缓缓眯起,唇线渐渐绷直。 不刻,他匆匆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追去,“你们继续,待会儿我会买账。” 顾昀眉微拧,喊他,“魏延!” 与此同时,门外的女子似乎听到了这个喊声,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待看清女子的面容,陆雨昭呆住,欸,文是兮? 她和文是兮相交甚深,文是兮从来男装扮相,陆雨昭还从没见过她的女子妆容……简直,太漂亮了,漂亮到无法形容。 若说她的男子扮相是英气中带着清丽,那她的女子姿态,则是清丽脱俗中带着明媚。一颦一笑间,又纯又欲。 “是兮!”陆雨昭弯起笑眼,朝她挥了挥手,“好巧啊,在此处碰见你。” 文是兮对她轻轻颔首,抿唇轻笑,眼波流转皆是风情。 她望了魏延一眼,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然后拍了拍牵着的小姑娘的脑袋,“姨母遇到了朋友,你和阿娘先回去罢,乖。” -- 第76页 魏延的下颚收紧,目光沉而冷,紧紧盯着文是兮。 陆雨昭愣了愣,看看魏延,又看看文是兮,她掀了掀唇,刚要说什么,顾昀将她拉回了包厢。 “继续吃你的。”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有些事你别掺和得好。” 门关上了,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樊楼又叫“白矾楼”、“矾楼”、“丰乐楼” 注:文中出现野味为当时常见菜肴。在此郑重呼吁大家,拒绝食用野味。 第40章 白炸春鹅与清炖鳝鱼汤 一个故事 “再不喝, 清炖鳝鱼汤要凉了。”顾昀说着,折扇敲上陆雨昭的头。 陆雨昭回神,“不掺和什么意思?文是兮和魏延有什么关系?” “啊, 没什么关系。”顾昀拿着汤勺慢条斯理盛了碗鳝鱼汤, 慢悠悠地说, “横不得生啖其肉的仇家而已。” “……”您说话能别来个大喘气吗,还说得怪吓人的。 陆雨昭“嘁”了声,嘀咕,“文是兮就是你白天里要找的狐狸精?” “夫人真聪明。”顾昀把一碗鳝鱼汤放在了陆雨昭跟前,“喝汤。” 陆雨昭捏着瓷勺,在碗沿滑动, “魏延还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顾昀接着给自己盛了汤,单手端着碗喝了一口, “唔,很鲜。” 陆雨昭的注意力终于被鳝鱼汤吸引, 她舀了一勺抿了抿, “嗯,这清炖的鳝鱼汤味道真好。” “鳝鱼汤有补中益气, 生津润燥的功效,你可以多喝一点。”顾昀说。 陆雨昭点了点头, 喝了口汤,接着用瓷勺捞了一块鳝段,鱼肉已经炖得软烂无比, 简单佐以姜丝、胡椒粉和一把葱花, 使得汤底清透爽净, 鱼肉的口感鲜香浓酽。 再瞧鳝段表面, 炖之前应当放油略微煎炸过, 表皮是微黄焦脆的。 煎炸过的、带有焦脆口感的炸物下汤里煮是很香的,就像有些人吃麻辣烫爱点馓子油条,吃火锅爱下小酥肉吃一样。在汤水里微微泡软的炸物,中和了油炸的油腻,吸饱了汤汁,介于酥脆和软趴之间,吃的就是这个口感。 顾昀又推来白炸春鹅,让陆雨昭尝。 “春天里来吃白炸春鹅最好,春鹅的肉更肥美,口感更嫩。但樊楼敢在这时候上这道菜,说是在城外寻到了一家专门养鹅的农庄,精心饲养,为了保证肉质新鲜,都是当日现杀再送到樊楼来的。” 陆雨昭在心里“嚯”了声,“这么说,这道菜该改改名儿了,白炸鹅就够了。” 顾昀笑起来,“是这么个理。” 陆雨昭瞧向白炸春鹅,皮黄肉白的鹅肉整齐切条,铺码盘中,鹅肉上洒了细碎香菜。盘子旁边,放着两个蘸碟。 她夹起一块轻尝,鹅肉白条条的,应当是白煮的,单吃稍微有些淡,但清香不腻。 吃的就是这原汁原味,最大化地烘托出鹅肉的肥美多汁,鲜嫩绵软。金黄的表面焦脆微黄,同鳝鱼汤里的鳝鱼一般,应当略微煎炸过表皮,吃起来格外皮脆肉嫩。 果不其然,顾昀说:“这白炸春鹅是整只鹅下清水煮的,只加了葱姜蒜和竹芯慢火煨炖,没有任何调味。蘸酱汁吃,单吃没什么味道。” “樊楼这道菜的酱汁是一绝。”他指了指蘸碟,“这个是虾酱,这个是酸梅酱。” 嚯,酸梅酱,陆雨昭眼睛一亮,她吃广式烤鸭烧鹅最爱的酱料了。 陆雨昭便再夹了一块鹅肉,蘸了酸梅汁后,肥美的鹅肉旋即变得酸甜可口,混合着梅子果香的肉汁四溢,美妙不已。 再蘸虾酱,虾的鲜味凝锁于这赤浓酱汁里,咸香回甘,几乎鲜掉牙。配上这原汁原味的鹅肉,更是鲜上加鲜,凸显鹅肉的本味,在口齿间回味无穷。 “这虾酱是用酱油、白糖、新鲜虾子和姜末熬炼的吧?”陆雨昭随口问。 顾昀:“还加了绍酒。” “对!”回味之下,有略略的酒味弥香。 “若还有想吃的,可以再点一些。”顾昀问陆雨昭。 陆雨昭稍顿,“罢了,罢了,夜里就不吃这么多了。” 她和顾昀慢吞吞解决完桌上的菜,顾昀便叫跑堂的来结账。一问之下,魏延果然没有买单,早就忘了这回事。 顾昀摇了摇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啊……” 五谷不识,六畜不分,世界围着他转惯了,一生顺风顺水,所以才在女人上……栽了跟头。啧,命啊命。 不过在他这里也是付钱的命,往日出门他总是忘记带钱袋子,这回吃到一半不知所踪……顾昀叹息一声,认命结了账,和陆雨昭出了樊楼。 原本打算大宰特宰魏延一顿的,结果只点了这几道菜,哎。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抠货。”顾昀又叹。 陆雨昭笑眯眯地反驳,“如此矜贵清冷的郎君,被你形容得这般不堪。” “哦?”顾昀扯了下唇,“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啊。”陆雨昭愣了愣,“你问模样么。” 她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冷了,不过冷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这方面显得洁身自好。所以曾经汴梁城内的贵女皆青睐于他,都想嫁给他为妻啊……” 陆雨昭拍了下手掌,越想越觉得对,“对嘛,多好的郎君啊,多清风霁月的男人呐!你还说人抠,还什么生啖其肉,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就不留余力想抹黑你的好兄弟呢?这么好的人,文老板能和他有多大的仇啊,怎么会嘛——” -- 第77页 “说这么多。”顾昀要笑不笑地打断她,“我看你很喜欢?” 话罢,快步往前去了,也没等她。 “……?”生气了? 陆雨昭呆在原地,有一瞬间的茫然。 怎么就扯到她喜欢魏延了,就见过一面,还他妈不超过十分钟。 前方的少年负手,人高腿长,大步往前走着,很快就和陆雨昭拉远了距离。陆雨昭小跑才追赶上。 “喂,顾昀。”陆雨昭探出一个脑袋瞅他,“生气了?” 是不是觉得她一直夸魏延,间接性在内涵他的纨绔风流不着调,伤了人家的自尊心?瞧瞧你做的什么事! 人家可是刚刚掏腰包请你吃饭的大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 陆雨昭反省了自己,当即就改了口,“郎君,虽说魏延品行相貌样样出众,但不及你。” 为了表示诚恳,她补充道:“真的。” “在我眼里,你最好看。”陆雨昭用一种哄小孩儿的语气从善如流地说着。 “陆雨昭。”顾昀脚步一停,摇头轻哂,“你真是……没心没肺啊。” 陆雨昭抓住了少年的宽袖,“郎君,有话直说,咱们好好沟通,你夫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她的话音未落,顾昀蓦地伸出一只手钳住了她双颊,捏扯得她的两边脸颊嘟起,左晃右晃。 少年俯身过来,压迫性敛眼瞧她,“那请夫人你闭嘴罢。”趁没把他气死之前。 混蛋啊你!! 陆雨昭“呜”了两声,瞪着他含糊喊道:“泥(你)啄(做)森(什)么,快放开我。” 然而她怎么也挣扎不开,情急之下,陆雨昭龇牙一口咬了下去。 顾昀愣了下,陆雨昭趁机拍开他恼人的手,往旁边一躲。 “行,我闭嘴了。” 话毕,她走向身后的马车,掀帘往马车里钻。 顾昀慢慢抬起那只被咬了的手。 虎口处传来小猫儿一般挠痒痒的痛感,手心一圈淡淡的牙印,但更多的是……少女菱红双唇无意间拂过的湿润触感。 顾昀盯着手心接近于虎口上的小小牙印儿,喉结滚了滚。 他站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 - 陆雨昭有点气顾昀方才的举动,她抿着唇爬上马车。 没事就喜欢捏她的脸,发小脾气,你是幼稚小学鸡吗?还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她都费尽心思哄了,还让她闭嘴,真是气死个人。 闭嘴就闭嘴,看她以后还哄不哄他。 陆雨昭在心里哼哼唧唧地腹诽,压下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弯身去掀车帘,刚掀开微微一角,一抬眼,她呆若木鸡愣在原处—— 马车内榻上,女人跪趴在青衫男子身上,一头青丝倾泻于背。女人手里捏着一柄簪子,尖利的一端朝着男人胸口的方向,指节泛凉,微微发抖。 而男人的手,紧紧反握着簪子尖端,自虐似的死死攒着,冷白的指缝间溢出鲜红的血迹。 是文是兮和魏延。 陆雨昭屏住呼吸,忘了要出声遏止。 “要么你有能耐在今天就杀了我,让我死在这里。”魏延低咬着牙,沉哑嗓音含着无法明说的恨意,“否则……” 魏延掀眼深深望着眼前的女人,松开血迹斑斑的手,捏住她的后颈往身上一带,指腹缓缓蹭上女人的唇珠。 文是兮抖着双唇,此时沾满了血迹,她抬起了茫然的双眸。 魏延自哂一声,一字一顿说道:“你以为我会让你骗第二次?” “哐当——”一声,簪子突然被他施力夺走,弹落在地上,朝着陆雨昭的方向滚去。 下一瞬间,陆雨昭感觉腰际一紧,转头就看见顾昀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看够了?”顾昀把陆雨昭放下地,“矜贵清冷的郎君?” 他抱臂好整以暇地问,“清风霁月?” 清风霁月个屁! 还以为魏延是个清冷禁欲的君子,没想到是个危险的疯批! 陆雨昭心中一紧,“不行,文是兮她——” 不会有事吧。 陆雨昭话未落,马车帘掀开,魏延从里面出来了。 “忘记了,这是顾家的马车。” 他垂眼淡声说着,跳下车,用藏在青衫宽袖里那只血迹斑斑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了簪子。 陆雨昭担心文是兮,飞速爬上了马车钻了进去。 顾昀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叹气,对着魏延道:“聊聊吧。” - “是兮你没事吧?”陆雨昭掀开帘子急切问道。 文是兮从内榻上挺直脊背,她垂头捋着头发,勉强笑了下,“无事。” “嗯,你……”陆雨昭欲言又止。 “娘子们,顾郎君让我送娘子们回去,我驱车了?”车外蓦地响起车夫的嗓音。 “去文家书肆吧。” 陆雨昭的话音刚落,文是兮投来哀求一般的神色,摇了摇头。 陆雨昭稍顿,“那回顾宅吧。” 一路无言,文是兮随陆雨昭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她将文是兮安置在东厢的客房里,让人添了干净的衣裳,又唤了家仆送来热水给她洗澡。 “衣服放在木施(衣架)上了,你慢慢洗,安心在我这里睡下。” 绣着藕荷曲池的屏风内,烛火投射出女人拖衣服的婀娜身影。 -- 第78页 “不好奇吗?”文是兮钻入澡盆,“雨昭,你不问我吗?” “好奇啊。”陆雨昭坦声说,“我自然是好奇的。” “你倘若愿意和我聊聊,可以随便讲讲,我随便听听。”陆雨昭笑道。 文是兮也轻轻笑起来,“谢谢你收留我。” “说得这么可怜。”陆雨昭在桌子边坐下,“他能把你怎么样嘛。” 文是兮敛目,“他恨我是应该的,想弄死我……也是应该的。” “是我欠他的。”她平静地说。 陆雨昭倒了杯茶,眨了眨眼,“狐狸精?” 文是兮稍愣,不刻笑了。 随后细声说道:“我同你讲一个……嗯,一个目的不纯的狐媚子蓄意勾引,那个最俊俏又最尊贵的少年公子的故事罢。” - 故事很简单,开始于五年前的颍州,在一个春意盎然的花朝节。 那位矜贵的公子哥去颍州舅舅家长住,在花朝节踏青时,邂逅了一个卖花的瘦弱姑娘。小姑娘被人欺负,他上前解围,并花了身上的所有银钱,买下了她花篮里剩下的所有花。 “她没在颍州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就追了上去,装作腿疼,让他背着她送回了家。”文是兮洗完澡出来,不紧不慢说道。 陆雨昭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呢?” “然后没什么稀奇的,她想要接近他。”文是兮在陆雨昭身侧坐下,捧着茶杯轻声讲,“我最开始说过了,她的目的不纯,因为她瞧见他魏家的腰牌。颍州魏家,当地的世家大族,嫁进去,即便是做个小妾,也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陆雨昭撑着下巴说,“我以为你,哦不,话本子里的那个狐媚子,从未想过嫁人呢。” 文是兮淡笑,“她有一家子要养活,年幼的妹妹和嗷嗷待哺的弟弟,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紧急着她补充了一句,“在她睡了他之后。” 正喝茶的陆雨昭冷不丁地咳嗽出声。 “跟了他一段时间,她让弟弟妹妹过上了温饱的日子。” 陆雨昭:“父母呢?” 文是兮:“当年颍州饥荒,饿死了。” 陆雨昭久久不能言,她该庆幸她穿在了这繁华的汴京城中,不曾领略这个时代的残酷之处吗。 “知道颍州是怎么熬过去的吗?”文是兮说,“当时有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以魏家之名,散尽家财去买米粮,设置粥棚,赠遗饥民。那时不是没有米粮,是商人逐利,囤积居奇,米粮水涨船高,谁都买不起。那时官商相护,也揭发不了粮商,谁也得罪不起。” “人傻钱多的公子哥……”陆雨昭眨了眨眼,“那位魏家郎君?” “他是天真而赤忱的。”文是兮垂下了眼睫,“想考取功名,做个好官,达济天下。然后娶她为妻……” 陆雨昭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后来她发现,这比想象中的更难。” 文是兮讲起这一段往事时,语气始终淡然无波,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细细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尊贵,你说,一个大长公主的嫡亲长孙,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平民孤女,云泥之别,难比登天。” 陆雨昭掀了掀唇,似乎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她一直觉得他天真,就像花光所有钱去买粮商囤积居奇的米粮一样天真。他离了他的家世,还能这般有底气,这般天真吗?他什么都不是。还天真以为娶她和父母之间能找到两全之法……”文是兮平静地说,“于是我替他做了选择。” 让他保持着那份天真,一路往前吧。 让她做那个坏人,叛逃的人,背叛这段感情的人,同意鲁国大长公主的意见,拿着她给的一笔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孙儿。然后用这第一桶金,做生意发家。 替他做选择,也替自己做选择……到底她更爱自己罢。 陆雨昭:“选择?” “咚咚咚——咚咚咚——”这时,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 “是我。”门外的顾昀说。 陆雨昭站起来,对文是兮道:“夜深了,你睡罢。” 文是兮点了点头。 - 顾昀提着一盏灯笼来接陆雨昭。 陆雨昭出了门,和顾昀一起回卧房。 路上,她还在消化文是兮讲的这个所谓故事,心道这真是个……高岭之花被妖女拉下神坛的好素材啊,难怪在坊间广为流传。 她一时唏嘘,轻轻叹息了声。 顾昀忽然说:“知道之后吗?” 欸?陆雨昭愣了下,不会……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音问:“你都听到了?” “啧。”顾昀掰正她的脑袋,“做贼心虚呢?” 陆雨昭肃容正色道:“你偷听墙角!” “……”顾昀认了,“听了七七八八。” “不许对外人说,尤其是魏延!”陆雨昭警告他。 用得着他说么。 顾昀眉梢轻抬,不置可否应下了。 顾昀:“魏延在家族安排下娶妻成婚,他的新婚妻子和表兄通奸的事,知道吗?” “……”陆雨昭默了默,“大概知道一点,你可以含蓄一点的……” 通奸两个字也太直白了。 -- 第79页 本人都不在乎,含蓄做什么。 顾昀耸肩一笑,“魏延眼里揉不得沙子,提着剑几乎要杀了这对狗男女。非要和妻家撕破脸,闹上公堂,闹得人尽皆知,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落得新妇难堪自裁,表兄获罪关押。然后被人拿来当戏说话本子,当背后耻笑的笑料……”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低,垂下了眼睑。 “所以,他疯子一般的行径,自此没什么人敢将女儿嫁给他是么?”陆雨昭问。 哪日因为一点小事撕破脸,闹上公堂,闹得妻子尴尬,家门难堪,真是罪过。在这个家丑不外扬的年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顾昀淡淡“嗯”了声。 “那倘若和我一样,被官家赐婚呢?”陆雨昭看向顾昀,“不得不娶呢?” “那便没什么办法了。”顾昀无奈笑了下。 陆雨昭脚步一顿,不禁在设想,倘若穿过来后的她不嫁给顾昀,嫁给另外一个人,她的日子是怎样的?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顾昀这个人,给了她最大的自由。 顾昀偏头看向陆雨昭,“不过,似乎也不坏。” 陆雨昭正好也转过脸来,冲他弯眼盈盈笑了,“我也这样觉得呢!” 顾昀片刻怔然,桃花眼轻挑,慢慢笑了起来。 陆雨昭望着顾昀有些愣神,哎,她真没说假话,你真的比魏延好看。 怎么这也要人哄呢,真是的。 片刻,她仰头看天,背着手往前跳了两步,今夜星子寥寥,月色溶溶。 嗯,月色真美呀。 顾昀拎着灯笼,垂眼看着地上跳跃的剪影,“陆雨昭,樊楼那会儿我叫你闭嘴,语气不好,我道歉。” “我在你面前夸别人好看,哦,还咬了你,我道歉。”陆雨昭笑眯眯说,“你最好看,不要怀疑自己。” 行吧,顾昀摇头笑了,“哪有女儿家一直说男人好看的……” “是,是。”陆雨昭随口应和了句,把脑袋凑到他眼前,晃来晃去地揶揄问他,“那你觉得我好看嘛?” 顾昀稍顿。 须臾,他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眼底蕴着笑意,无奈应和着说:“嗯,昭昭最好看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陆雨昭揉着脑门躲开他,错开漂浮不定的目光,嘀咕了句,“别昭昭了,现在又没人演什么。” 到了卧房门口,背后传来岁微的低喊,“娘子。” “好困,我洗过睡了。”陆雨昭飞速抛下这一句,旋即关上了门。 第41章 椿根馄饨与烧猪肉 立秋日,贴秋膘 夏日走得悄无声息, 日头还晒着,这秋天就浑然不觉地来了。 岁微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入秋了, 过些时候, 梧桐树的叶子就黄了。” 陆雨昭躺在树下的藤椅上, 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这藤椅是顾昀放这儿的,晒晒太阳也挺惬意。 “可不是嘛。”岁微说,“不知不觉,娘子嫁进顾家半年多了。” 都半年了啊,陆雨昭将手耷在额头, 半眯着眼望了望天。 “立秋日,要吃椿根馄饨。”岁微忽而想起什么, 笑着说,“以前娘子没出嫁前, 云姨娘总会在这一日用椿根包馄饨吃。也不知道现在云姨娘会不会包……” “唔, 包馄饨啊……”陆雨昭从藤椅里直起身,“咱们去瞧瞧阿娘罢。” 说起去看望云姨娘, 她上次说好了要带顾昀一同去的。 陆雨昭问岁微,“郎君在哪儿?在家里吗?” “在呢。”岁微顿了顿, “郎君最近鲜少出门,即便出门,好像都是同娘子一起的呢。” 是吗?陆雨昭稍有一愣。 岁微问:“娘子要叫郎君一同去探看云姨娘吗?云姨娘会很高兴的。” 陆雨昭点了点头。 岁微便开心地说:“我这就去问问郎君。” 没过多时, 岁微回来了, 身后是慢慢走来的顾昀和阿宽。 陆雨昭想了想, 对顾昀说:“我阿娘可能对你有点偏见, 毕竟你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了。去了你少说话, 行吗?” 说多错多,不如留一个稳重少言的靠谱形象。 “少说话啊。”顾昀顿了顿,微微颔首,“我尽量罢。” 陆雨昭知道这有点儿强人所难,笑吟吟安抚他,“我一定会在我阿娘跟前不留余力地赞美你的!” 顾昀的唇角勾了一点笑,“夫人煞费苦心了。” “不至于,不至于。”陆雨昭谦虚回。 聊着,阿宽备好马车,一行人就出城往慈恩寺去了。 - 上了山,抵达慈恩寺。 走在路上,陆雨昭正巧和云姨娘撞了个正着。她刚上完香出来,在后山转了转,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雨昭?”云姨娘眼尖,最先瞧见陆雨昭。 陆雨昭闻声转头,“阿娘。” 云姨娘的视线落在顾昀身后。 陆雨昭忙扯了下顾昀,“阿娘我没骗你吧,夫君陪我一同来了,特意来看看你。” “嗯,好。”云姨娘拍了拍陆雨昭的手。 尽管知道了顾昀人不如传言那般,但是一时要她接受……她还是有些忧虑不安。 云姨娘拉着陆雨昭闲聊,一众人回了云姨娘的住处。 -- 第80页 她的房间圆桌上放了一个簸箕,簸箕摆了一半包好的馄饨,另一半空着。簸箕旁边是擀好的一摞面皮,两盆包馄饨的馅料。一盆是椿根做的纯素馅,一盆是椿根与剁碎的猪肉末混合的馅料。 “阿娘在包椿根馄饨吗?”陆雨昭笑问。 “嗯,立秋了,吃些椿根馄饨预防痢疾,还治腰痛。”云姨娘说着便在圆桌边坐了下来。 陆雨昭拉着顾昀坐下,“我们帮阿娘一起包!” 顾昀顿了顿,“我……” 陆雨昭旋即反应过来,凑耳低问他,“你不会包馄饨?” “……”顾昀沉默须臾,“嗯。” “噗——”陆雨昭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没事,我教你。” 说着,她就摊开一张馄饨皮,一步一步给顾昀展示捏馄饨的指法。 “喏,先放适量馅料在馄饨皮上,再把面皮的一边,就这,慢慢往上捋,卷到这儿……用水沾点水,在边角抹一抹,最后将馄饨皮的两个角叠在一起就做好了。” 陆雨昭把自己包好的馄饨轻轻放在顾昀的手心。 “瞧,就这样,很简单的。” 她是最普通的馄饨包法,馄饨在后世的叫法不一样,包法也有区别。 比如四川的抄手、广式的云吞、北方的元宝馄饨,有些地方也叫包面和扁食,陆雨昭就不甚清楚包法是不是一样的了。 云姨娘娴熟地包着馄饨,默默看了陆雨昭和顾昀一眼。 陆雨昭和他随意聊着,“有些地方哦,有些食铺包小馄饨,直接用一根筷子捞肉馅儿,一直手捏馄饨皮,肉馅一沾馄饨皮就黏上了似的,动作又快又爽利,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包满满一盆……” 顾昀没说什么话,静静看着自己女儿,听着她如何包,动作随性,有点儿散漫,目光却专注而认真。 她心中的一根弦缓缓松动,垂下眼淡淡笑了。 - 后来岁微也加入包馄饨的阵营,四个人合力包了满满一簸箕。 仆妇和岁微将簸箕抬起,云姨娘起身,对陆雨昭和顾昀说:“我们去下馄饨,你们歇会儿。” 比起这里,陆雨昭更热衷于厨房,忙说:“我也去。” 顾昀默默起了身,“一起罢。” 然后便是一伙人风风火火去了慈恩寺的后厨。 云姨娘下了很多馄饨。 她特意包了好些素馅儿,准备送给寺庙的主持和小僧们都尝尝,以报留她长住的恩情。 沸水烧开,馄饨下锅后,很快就好了。 云姨娘用笊篱捞起,给了陆雨昭和顾昀一人盛了一碗,“尝尝。” 清澈的汤头浮着葱花和虾米,翠绿粉白,鲜得不行。 陆雨昭用瓷勺舀起一个馄饨,皮薄馅大,香椿的根茎剁碎做的馅儿,嫩而香,是香椿独有的树木清香。猪肉末细腻滑嫩,裹着椿根的香气丝毫不腻。 云姨娘说:“这虾皮是温州的特产,你一贯爱吃,我这儿还有一罐,你便带回去罢。” 云姨娘是温州人氏,家里远亲看她时带来的。 陆雨昭笑吟吟应声,“好的,阿娘。” 话毕,馄饨一个接一个地下肚,不知不觉一碗就见了底。 “不够再盛,我给主持们送去尝尝。”云姨娘又说。 - 陆雨昭没有在慈恩寺逗留太久,怕顾昀憋太久,吃过椿根馄饨便告退了。 临走前,顾昀才同云姨娘搭了话,“能否让我带些椿根馄饨回去?祖母年迈,有些腰疼腿痛的老毛病。” 陆雨昭忙不迭接茬,见缝插针赞美顾昀,“方才阿娘说了椿根能治腰疾,夫君孝顺,比我想得周全。” 顾昀没好气睨了她一眼。 云姨娘露出一点笑意,“你稍等,我让岁微拿布包好,找个食盒给你带回去。” 带着一盒馄饨下了山,马车路经山脚的村庄时,陆雨昭叫停了车,打算去上次的食店买些猪头肉带回去。 “吃了椿根馄饨,立秋也要贴秋膘,郎君你太瘦了,我替你买一斤猪头肉回去,郎君好些补补。”陆雨昭体贴地说。 “我没有跟你讲过?”顾昀要笑不笑地回,“我不爱吃猪头肉。” “没有。”陆雨昭面不改色,“你早说嘛。” 她人已经下了车,往食店的方向去了。 抵达那家卖猪头肉的食店,陆雨昭原本打算外带买了就走,结果在门口就嗅到一股烧烤的味道,香的不行。 走近一瞧,门口的空地草垛燃着,烟火缭绕。草垛上支着木架子,吊烤着一块猪肉,大约是猪里脊部位的那一块。 店老板用树杈子拨弄着草垛火堆子,烤肉的正是他。 陆雨昭走近问,“在做什么?” “烧猪肉。”店老板抬眼瞥了陆雨昭一眼,“娘子是来用午食的?” 陆雨昭笑,“店家可还有猪头肉,我买一斤带回去。” “自然是有的。”店主人高喊唤店内的妻子,“一斤猪头肉带走!” “烧猪肉卖吗?”陆雨昭又问。 “娘子来得巧,正好快烤好了,等上片刻就行。” 不刻,那一块猪肉烤好了,店老板拎着烧猪肉走进店内,很快整齐切好了,问她:“烧猪肉也要带走的吗,娘子?” 陆雨昭点头称是。 店老板用油纸包麻利包好猪头肉和烧猪肉,递给陆雨昭时随口讲了句,“娘子若闲了,可以来瞧瞧我们村里举办的秋社。秋社之日祭祀社神,会烤一整只全猪哩。” -- 第81页 陆雨昭似乎已然嗅到诱人的烤全猪香气,默默吞了吞口水,忙不迭点头。 “好勒,娘子慢走!”店老板热情喊道。 烧猪肉刚烤炙好的,油纸包拿在手里热乎乎的,油脂浸透油纸包,细嗅之下浓浓熏烤的香气,陆雨昭没忍住偷尝了一块。 天,太香了! 这烧猪肉几分像脆皮烤肉的口感,最好吃的地方便是这个烤得焦脆金黄的脆皮了,酥脆得掉渣,又满满的小茴香和花椒胡椒等香料的香气。猪肉提前腌制过,非常入味。猪里脊是最嫩且最瘦的地方,熏烤过程中牢牢锁住了脆皮里的水分,每一口都细嫩多汁。 就这般,打着贴秋膘的名义,陆雨昭提着两捆子肉上了马车。 她见顾昀便说:“猪头肉你不喜欢,烧猪肉呢?烤得香喷喷又流油的猪肉,特意给你买的。” 顾昀扯唇反问,“特意?” “我不会吃独食的,郎君。”陆雨昭义正言辞地说着,打开了烧猪肉的油纸包,递到了顾昀跟前。 顾昀稍顿片刻,上手挑了一块烧猪肉抛入口中,“嗯,还不错。” 接着又拿起一块塞到了陆雨昭嘴里,“我吃过了,你吃罢。” 陆雨昭没半点小心思被拆穿的模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弯着笑眼含糊道:“嗯,谢谢。” 顾昀眉梢一扬,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只被投喂便同主人亲热得不行的仓鼠。 啧,瞧她开心得。 作者有话要说: 椿根馄饨有参考《山家清供》 大家圣诞快乐~ 第42章 红煨肉与虾燥棋子面 大口吃肉和速食品 说起贴秋膘和吃猪肉, 川饭店近来也出了应季新菜红煨肉。 冷淘等夏季冷食一下,这红煨肉就和往年秋季一样,例行上了菜单。 大约下午两点, 陆雨昭来巡店时, 孙十三娘娘和张学正在吃员工餐——剩下的红煨肉。 油亮红彤的汤汁, 使得张学吃了满满两碗饭,恨不得把盘子都舔了。 他犹自咂摸回味,拿着锅铲扒拉锅子里剩下的两块的肉,几丝不舍地问陆雨昭:“郎君,最后两块,稍微有些冷了, 尝尝不?” 孙十三娘用筷子敲开他蠢蠢欲动的手,“德性!剩下的最后两块好意思给郎君吃。” 她转头问陆雨昭, “郎君用了午食吗?我再给郎君做一盘。” 陆雨昭笑着摇头,“吃过了, 不用特地给我做, 你们吃完午食去歇息一会儿罢。” 下午两点之后,直到五点之前店里几乎没人, 孙十三娘和张学会抽时间轮番休息半小时。 孙十三娘摇头,“我不困, 正好准备暮食的红煨肉,客人都很喜欢吃呢。郎君不急的话,做好了一定要尝尝。” “随便尝尝就好了。” 陆雨走进料理台, 锅子里浅浅的芡汤油红, 略微有些凝固了。她抽了双干净筷子就从锅里夹起一块红煨肉, 尝了一口, 果然和想象的味道差不多, 红烧肉是矣。 肉块在筷子间颤颤巍巍,肥瘦相间,色如琥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这块肉吃进嘴里尚有余温,味道依旧很好,可以尝得出入口即化的口感,非常的软烂。红煨肉选自半肥半瘦的五花猪肉,瘦肉干而不柴,肥肉肥而不腻,肉皮更是滑嫩弹牙,咬起来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黏糊劲儿,咸香无比。 陆雨昭放下筷子连连称赞,全然可以想象得出新鲜出锅的红煨肉,该是如何的美妙滋味。 孙十三娘被夸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郎君过誉了。” 陆雨昭吃到的红煨肉是咸口的,似乎没有放糖,抑或者放得很少? 于是便问:“这红煨肉是用酱油上色的吗?可有放糖?” 孙十三娘摇头,严肃指出,“红煨肉不可加糖炒色。” 陆雨昭略有惊讶,还是和红烧肉有所区别的。 “倒可以用甜酱上色,味道会甜一些。我加的秋油(酱油),更甚者,有的甜酱和酱油皆不用。每斤猪肉用盐三钱,再倒入适量的酒或水覆盖猪肉块,用极小的火慢慢把肉煨熟,直至水汽熬干方可。” 孙十三娘又说:“做红煨肉全靠火候,起锅早了肉块发黄,起锅迟了颜色红中偏紫,肥肉化了,瘦肉会老。也不可时常揭盖看情况,心里要有谱,否则会走油失味……” 孙十三娘颇为得意地讲着做红煨肉的心得,陆雨昭全然听明白了,这红煨肉的做法和红烧肉是不大相同的。 红煨肉的要领在“煨”这一个字上,即火候上,须得“轻着火,慢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而红烧肉是用糖加酱油上色,煎炒之后再煮收汁,讲究浓油赤酱,香甜软糯。 说着说着,张学插嘴,“就指望这有肥有瘦的猪肉,好好吃一顿贴秋膘了!” “你就是想大口吃肉而已。”孙十三娘翻白眼。 张学嘿嘿笑着纠正她,“是大口吃猪肉!猪肉什么的最美了!” 对对对!陆雨昭恨不得举双手赞成。 在吃红肉这方面,时人钟爱羊肉,牛又禁止屠宰,牛肉禁止食用,猪肉是多么平价又令人满足的美味啊! 在川饭店待了一会儿,陆雨昭准备起身回去。 孙十三娘知道陆雨昭喜欢四处逛逛,寻觅吃食,便在陆雨昭出门前随口讲,“郎君可知大相国寺附近开了家棋子面店,一对老夫妻开的,味道非常好,非常地道。” -- 第82页 陆雨昭来了兴味,“棋子面?这是什么面?” 张学插话:“就是形如方棋子的面粒子面片儿,郎君没吃过?” 陆雨昭摇头,孙十三娘忙说:“郎君可以去尝尝,明明做得不错,却因新店生意惨淡,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她压低嗓子,凑在陆雨昭耳畔讲,“若娘子觉得不错,不妨帮老人家一把。” 陆雨昭登时懂了她的意思,是要她探店之后,在册子上评论这家店么。 她编写的汴京食评集这一事,除了少数人知道之外,孙十三娘自个儿猜出来了笔者是陆雨昭。 她是唯一猜出陆雨昭马甲的人。 毕竟因为那本册子,她家川饭店曾经濒临倒闭。但后来孙十三娘慢慢顿悟,册子里指出的问题不无道理,也恰恰和陆雨昭盘下这家店后,所做的改善如出一辙。 后来孙十三娘闲聊时找她确认过,陆雨昭大大方方承认了,只说让她保密。孙十三娘拍着胸脯应下了,表示绝对不会泄露此事,一直守口如瓶。 陆雨昭顿了顿,“我先去瞧一瞧罢。” - 陆雨昭找去这家棋子面店不久,竟瞧见了文是兮。 她和一个年轻妇人面对面同做一张桌子,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面,随口聊着什么。 这家店在大相国寺附近,文是兮大概是从文家书肆出来,顺便过来吃饭的。 陆雨昭如是想着,上前打了个招呼。 文是兮还是老样子,一身轻便男装,稀松平常的装扮,英气而清净,这才是她见惯了的文是兮。那日樊楼里的婀娜女子昙花一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文是兮闻声讶异了一瞬,“雨昭?巧了,正聊你呢。” 陆雨昭“欸”了声,聊她做什么? 抬眼看向文是兮对面的女子,好似上次在樊楼见过,便是那个和文是兮一同牵着个小娃娃的女子。 “这是我妹妹。”文是兮笑着出声,“她叫文允之。” 文允之模样清秀,瘦却健康,面色红润。扎着妇人发髻,性子温顺,一看便是浸润在幸福里的小妇人。 她笑着看向陆雨昭,主动打招呼道:“总听阿姐提你,今日有幸一见,陆娘子果然不同凡俗,和阿姐是一样的人呢。” 在外简单男装扮相示人,和旁的女子很不同,自在随性,果敢大方。 从她们身上能看到一些无与伦比的特质,不困于自己的性别和女子身份,仿佛敢于顶天立地,手握自己命运的那一种人。 是她歆羡而仰慕的一类人。 文允之一直活在阿姐的庇护之下,嫁人生子,生活逐渐安稳富足,都是倚靠的文是兮。 她最喜欢和最在乎永远是阿姐,如阿姐这样的人,她自然生了欢喜和亲近之意。 陆雨昭不知道姐控文允之心里的弯弯绕绕,笑着挨着文是兮坐下,玩笑问文允之,“你阿姐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啊?” 文是兮淡笑,“哪有的事。” 文允之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你误会阿姐了。” “欸,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啦。”见文允之把她的话当了真,陆雨昭笑眯眯解释。 她干脆转了话题,“你们吃的什么呀?” 文是兮叫来一个年轻后生,“说来巧得很,你们要找的人来了,我原本先要同她商量一番的。既然她来了你们店,是你们的缘分。她帮不帮忙,就看你们店自己的本事了。” 那后生一身书生气,像个读书人,倒不像做生意开食店的老板。 陆雨昭打量着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那人瞧向陆雨昭,感激不尽地说:“郎君请务必尝尝我们店的棋子面,帮帮忙!” 话毕,那人就风风火火地跑去后厨忙活了。 陆雨昭一头雾水。 直到这年轻后生端着托盘,一对老夫妻跟着他从后厨慢吞吞走出来。 老夫妻,新铺面…… 陆雨昭低头看了看崭新的方木桌,又环顾四下无人的空店面,倏地想到孙十三娘的话。她慢慢领悟过来,要她帮的忙是个什么忙了…… “这是虾燥棋子面。”年轻后生将两碗面棋子一一端上桌,“这是水龙棋子。” 陆雨昭微微点头,看向桌上的两碗棋子面。 都是揪的菱形面片,方粒状,果般似方棋子。面汤清爽透亮,浮着绿莹莹的葱花。 第一碗虾燥棋子面,浇头便是所谓“虾燥”,用新鲜虾仁丁、和小河虾混合炒制而成的虾臊子,光闻起来就鲜香无比。 文是兮递来瓷勺,“吃棋子面用羹勺吃,筷子捞不到。” 陆雨昭接过勺子,棋子形状的面片连着虾臊子捞起满满一大勺尝了尝。 嚯,这面片竟不是想象的软烂口感,吃起来韧而不烂,挺有嚼头。那种嚼劲有一种不拘一格的粗糙感,应当是面粉里加了粗粮的缘故。 面片儿裹着面汤,鲜美无比,接着就又吃到了滑嫩弹牙的虾仁粒,和脆脆的小虾。对,就是裹了薄薄面衣经过了油炸的小河虾,连壳带细细虾须子都炸得清脆金黄,香酥无比。 这一碗虾燥棋子面,吃起来毫不费功夫。 她吃了两口,放下瓷勺点了点头,“嗯,好吃。” 年轻后生眼睛一亮,“是吗?那太好了!” 陆雨昭问:“这棋子面是如何做的?” -- 第83页 “是我爹娘做的。”年轻后生把那对老夫妻推到陆雨昭的桌子边,“让我爹同你细讲。” 老头儿咳嗽了下,略不自在地出了声:“回郎君,棋子面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不过是面粉里加了荞麦,抹点香油,按配比揉和而成的。” 加了荞麦,果然有粗粮的独有面香和口感呢。陆雨昭猜对了。 文是兮插话说:“的确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却是救命的干粮。曾经颍州饥荒……我家就是靠这面棋子熬过来的。国朝开国之初,亦有用糜棋子做军粮的先例。” 她顿了顿,笑看陆雨昭,“当年顾将军,便是顾家的祖辈,那个开国名将,用几百万斤的糜棋子备作军粮,足足能吃好几个月……” 陆雨昭愣然,欸,这面棋子能保存这么久的嘛?古代版的方便速食品? 老头儿接着道:“是了,将揉好的面团擀平切成面丁,放上蒸笼蒸熟,接着把蒸熟的面棋子放在簸箕里晾干,收进麻袋里可以伫藏很久。要吃的时候拿水煮软,浇上喜欢的浇头就可以了,很是简单方便。”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糜棋子,还是有些不同的。面片儿做好后洒熟芝麻,放大锅里炒熟,这才作为干粮装好统一送去沙场的。” 陆雨昭被科普了一脸,恍然大悟地不停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今河清海晏,日子太平,倒用不着吃这些糜棋子了。”文允之蓦地出声,对陆雨昭讲,“陈家的面棋子做得真的地道,颍州开了多年的老字号呢。因孩子要来国子监读书,便随之来了京,开了这家店,然却生意惨淡无人问津……陆娘、嗯郎君若是觉得味道好,可否在册子上评评这家店,不用尽说好话,如实写便好了……” 末了,那年轻后生接话补充了最后一句,“我们付钱的,郎君只管写,我家面店盈亏自负。” 陆雨昭眨了眨眼,终于把这事情始末了解清楚了。 原来是文家姐妹的老乡,老夫妻随孩子来汴京后,除却孩子在国子监的生活费和学费后,用剩下的全部盘缠盘下了这家店,但开业一月有余,生意惨淡,一直亏损中。 因缘际会之下,文允之来文家书肆找阿姐时,在大相国寺附近无意间认出了老乡,便想帮帮忙,于是出了这个主意。 她今天带阿姐来这家棋子面店,便是打算找文是兮做中间人,见一见食评集背后的笔者陆雨昭,有偿写探店测评的事。 结果碰巧了,今日正好在这里遇见了陆雨昭。 文允之满怀期待地推了推另一碗面,对陆雨昭说:“郎君再尝尝这水龙棋子,是本店的招牌呢!” 作者有话要说: 红煨肉的做法参考了《随园食单》 “轻着火,慢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出自网络,原出处应该是苏东坡的《猪肉颂》? 原诗如下:“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其实此时有东坡肉了,和红烧肉差不多。但是此文架空宋,为了不出现任何真实的历史人物,没有写东坡肉。 第43章 水龙棋子与油酥饼 今夜在这里睡下了 陆雨昭瞧那水龙棋子, 这碗没有汤汁,是干拌的。 钱眼大小的棋子面之上,铺码了诸色丸子, 霎是漂亮。面棋子简单, 但这各色各样的丸子全然猜不出是什么食材做的, 一看就知道制作过程相当繁复。 大抵水龙棋子的“水龙”便是这揉搓好下水煮的汆丸子罢。 陆雨昭只一眼瞧出其中的肉丸子,灰白色,圆滚滚的。她用瓷勺舀起一颗咬了一口,是羊肉做的,丸子弹性紧实,羊肉糜剁得很碎, 吃起来细腻鲜嫩。 “这是选的羊腿上的肉剁成的肉泥,加葱姜蒜捏成团, 会有弹性一些。”店家的老头儿讲。 陆雨昭继续吃了余下形色不一的丸子,其中黄色的是鸡蛋做的, 口感滑嫩如豆腐, 满口蛋香。要比喻的话,像鸡蛋蒸的口感, 不过用了一些巧思做成圆圆团团的形状。更贴切一些形容,好比日本的玉子豆腐。 再吃带着淡粉色的丸子, 是用蔬菜做的素丸子,陆雨昭细品之下,分辨出山药、胡萝卜、酱瓜和姜丝。 这素丸子用山药做面糊, 咬一口唇齿之间粘稠绵密。山药面糊里裹了胡萝卜丁、削皮的酱瓜丁、还有糟姜丝, 吃起来胡萝卜脆甜, 腌酱瓜咸香增味, 糟姜添一丝淡淡姜辣。 想来最费工夫去做的, 是这素丸子。 陆雨昭各自咬了一口,不禁用瓷勺捣碎,混着面棋子一起吃。 这碗水龙棋子的拌汁是用盐、醋和胡椒,以及特质的清辣汁调味的,相较于虾燥棋子面的鲜美清爽,水龙棋子吃起来酸辣带劲,更加入味。 不知不觉,一碗水龙棋子见底,陆雨昭不由道:“这碗水龙棋子味道极好,色香味俱全。” 老头儿喜不自胜回:“郎君喜欢再好不过了。” 他儿子也开心推销起家里其他菜品,“郎君若还吃得下,本店还有虾鱼棋子、七宝棋子、百花棋子、米心棋子……” 陆雨昭盛情难却,摆手回绝,“不了,不了,吃饱了。” 她顿了顿,斟酌着讲,“你家店不错,我会写上册子的,只不过须得等一等。” “为何?”年轻后生着急忙慌地问。 -- 第84页 文是兮笑了,“收钱就快。” 她拍了下陆雨昭的肩膀,俯身过去低声说:“钱货两讫的事,就不必一起更新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文是兮居然猜中她心中所想了。 她看老人家做小生意不容易,没打算有偿的,到时候多整理一些店面,搞个批量更新法。 “做生意的也有做生意的骨气和原则,拿银子办事才最安心。”文是兮继续低声讲,“不必欠人人情。” 陆雨昭想了想,头一点,便对棋子店的一家三口说:“这样,六两银子。册子评测后成效自负。若生意不见起效银子不退。 既然说到钱货两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自己心中的准则也得立清楚。这是第一单,她没往高了要价。 年轻后生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只是缺口口相传的口碑罢了,我对我家棋子面店信心满满。” 陆雨昭不由笑起来,第一单自媒体营销,竟在这种时机下开启了。 - 回去后,陆雨昭从装潢、环境、选址、服务态度,到最重要的菜式口味写了巨细靡遗的测评。 弄完后,她撑着下巴想,她应当更严谨一些,往后在每一次测评之后,写下“个人口味偏好,仅做参考”才好。 决定好,陆雨昭落下最后这一句话,就将美食手账拿去文家书肆了。 几日后,陈家棋子面生意红火起来,在这两天店内更是人满为患,竟有几分“网红店”的趋势。 说起来,也有一部分气运在。 各州各路保举的举子贡生来国子监读书,快入学了,自然要逛一逛书肆,买点笔墨文具和书籍册子。 逛文具书店的时候,看到食评集,瞧到最新更新处,棋子面店就在附近,于是都抱着随便探一探的心态去吃了。吃了后,大多食客夸赞不已,自然成了回头客。 其间,因为陆雨昭测评里的无意间一句,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她在册子里这样写道:“棋子面久藏不烂,方便速食,不妨多备于家,应急用。下汤煮或干拌,随意放浇头臊子,怎样合口味怎么样来,多舒爽!” 有个食客尤其喜欢棋子面块本身,而不是诸类浇头臊子。 他评论讲:“笔者诚不欺我,陈家的面棋子做得最好,地道!有荞麦面香、粗滑劲道口感,是幼时的味道!” 然后便有食客吃完面,特意找店老板买棋子面块的半成品。 那对老夫妻温敦和蔼,竟未恼怒,以很实惠的价格卖面棋子,后来这原料竟然卖得比店里的面还好。他们为了不负期待,还加大了面棋子的制作产量。 这简直掀起了吃速食半成品、回家再加工的热潮。 陆雨昭后来没事去闲逛,想看看反馈之时,还以为老夫妻会埋怨她。 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不料他们满足笑讲,“我很欣慰,他们会喜欢朴实无华的面棋子。” 那是与有荣焉的笑容,面棋子或者普通平凡,但却凝固他们一生心血,是他们人生岁月的缩影,是他们这辈子最擅长的事。 喜欢上面棋子这小小的方面块,仿佛多年的拿手手艺得到认证,这揉面切面的枯燥生涯被予以表彰。 就好像喜欢上朴实无华的他们一般。 陆雨昭松了口气,“那就好。” - 国子监入学的前一日,顾昀和陆雨昭被虞太夫人叫去跟前,问东问西。 老太太嘱咐来嘱咐去,不是担忧国子监的伙食不好,让自己疼爱的小孙儿饿着了,就是纠结是否住宿的问题。 顾昀作为汴京本地人,国朝国子监没有强制寄宿,是可以“走读”的。 这老太太吧,一方面想让顾昀住宿,磋磨磋磨他,让他吃点苦,一方面又舍不得他吃苦,怕吃不好穿不暖睡不安稳,又念及他已娶妻,不能冷落妻子,单方面考虑了陆雨昭的想法…… 不用考虑她的想法啊! 顾昀去不去国子监读书对她没有任何区别啊!哦可能还更自由一点? 陆雨昭听罢,扬起善解人意的大度笑容,“祖母不必顾忌我的想法,夫君在国子监住下挺好的,功课要紧,待他考上功名——” “住宿就免了。”顾昀瞧着她开心得快翘上天的嘴角,凉凉打断了陆雨昭,“我知道夫人说得违心话,我怕昭昭没了我在身侧,夜里暗自垂泪。” 陆雨昭:“……?”我垂泪个锤子我。 没等她反应过来,老太太下定了决心,“好,便不住了。” 顾昀就看到陆雨昭瞬间耷拉下来的眉眼,仿佛这是一件多令人悲伤的事。 瞧瞧,她是多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丝一毫都没有。 几日后,顾昀早出晚归地,成功去了国子监读书。 这一天,陆雨昭白日里乐得自在,天色渐暗时顾昀才回来,他径自往陆雨昭的卧房去。 他在国子监门口买了两个油酥饼回来,揣在怀里还热着,只想着投喂他的这位夫人。 一踏进室内,听到隐隐对话声,走近一瞧,坐塌上破天荒坐着老太太,正和陆雨昭聊着天。 虞太夫人说:“阿昀上进了,你做妻子的,更要方方面面照拂好,莫要他分心。” 陆雨昭乖巧笑着点头,“祖母说的是。” 虞太夫人:“天渐渐冷了,注意阿昀的穿衣,他一贯不注意这些……” -- 第85页 正巧岁微端了铜盆进来,瞧见了顾昀。 “欸,郎君回来啦?” 虞太夫人转过头来,“阿昀回来了?” 她问了顾昀几句功课,便起身说:“好了,阿昀洗漱罢。”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陆雨昭身上一瞬,陆雨昭即刻反应过来,她要做她的知冷知热的贤惠妻子人设啊。 陆雨昭旋即扬起笑容走到顾昀身边,垂下头伸手去解男人腰间的革带,“我来伺候夫君洗漱罢。” 纤纤素手搭在腰间,陆雨昭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侧颈。 顾昀略俯身睨她,又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偏偏看好戏一般,双臂微张,好整以暇地讲,“麻烦夫人了。” 大哥你挺会顺坡下驴啊,还要我给你脱衣服,陆雨昭叽叽咕咕腹诽着,垂眼专注去解他的革带。 然而从没有伺候自己夫君宽衣的妻子陆雨昭本人,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革带,她胡拉瞎扯半天,还是不为所动。又见老太太始终没动的样子,心里焦灼不已。 “这里。” 陆雨昭似乎听到顾昀叹息一声,捉住她的两只手腕,环上了他的身后腰背。 少年微微俯身,在她的耳畔低声讲,“在身后的。” 气息喷洒在耳畔,陆雨昭只觉耳后的肌肤又痒又热,她心跳蓦地漏掉一拍,下意识躲了躲。 陆雨昭整个人仿佛被笼在了少年的怀里,她手指尝试勾了勾他的革带,“吧嗒”一声细响,终于解开了。 老太太满意地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你们早些睡罢。” 话毕,素秋搀着老太太出了房间,临去前摒退了所有婢女,并让岁微关上了门。 人走后,内室彻底空了下来。 陆雨昭仿佛这才呼吸过来,一把拽掉少年身上的革带,悄无声息往后挪了半步,“好、好了解开了,你要在这里洗吗?那我先出去——” “欸?”陆雨昭嗅到一股香酥无比的味道,她踮脚拽起顾昀的双襟,凑到顾昀胸前嗅了嗅。 陆雨昭从他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油饼,“油酥饼?” 顾昀一时失笑,“鼻子可真灵。” “国子监门口买的,还热着。” 顾昀话未落,陆雨昭头一仰,弯眼笑起来,“国子监的饭不好吃?要不要我给你做啊。” 想当年,吃腻了外卖和便利店,她一度热爱上自己回家做上班族便当。 顾昀侧了下头,就瞧见陆雨昭抱着油酥饼坐下了,慢吞吞啃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脱了外衫,“今夜在这里睡下了。” 吃饼正欢的陆雨昭一愣,“欸?” “你以为老太太突然来做什么,陆雨昭。”顾昀挑眉笑道,“请你将就一下。” 第44章 一个吻与厚蛋烧 关于见色起意这件事 听明白顾昀话里的意思, 陆雨昭放下了手里的油酥饼。 她安静了几秒,很快接受,平静地问:“所以, 怎么睡?” 顾昀稍顿, 还没出声, 陆雨昭继续啃起油酥饼,含糊着说:“算了,你去洗漱吧。” 该来的迟早会来,陆雨昭对和顾昀同床共枕这事并不排斥。 不如说是想抗拒也抗拒不了,合法夫妻来着,他真要睡了自己也天经地义。更何况, 顾昀都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讲了,摆明了没那方面的想法, 盖棉被纯聊天有什么好扭捏的。 陆雨昭更没让谁打地铺睡坐塌的念头,遂, 她慢吞吞吃完饼, 洗净手,用引枕隔了个三八线出来。 阿宽已经往浴桶里打满了热水, 顾昀在屏风后洗澡出来,就见趴在床上摆枕头的陆雨昭。三个引枕将床竖着一分为二, 不偏不倚,泾渭分明。 顾昀陷入沉默:“……” 陆雨昭弄好了三八线,回头见顾昀悄无声息站在身后, 吓了一跳。 “欸, 你走路没声的啊。” 少年的头发垂在身后, 发梢半湿, 穿着纯白的里衣。偏偏领口不好好拉好, 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膛和隐隐锁骨。 他一身潮气朝她走来,拉开寝被就坐在了床上。 陆雨昭掀了掀唇,喂,虽然说要睡一起,但你好好把睡衣穿好啊你! 她略略挪开目光,“天冷了,我去叫岁微,再拿床被子过来。” 顾昀微微颔首,似是而非应了声。 然后随手从三八线那边儿摸了两个引枕过来,往背后一放,靠在床边捏着一卷书看起来。 “……嗯,那个。”陆雨昭弱弱解释,“是这样,我睡相不太好……” 她一个人睡惯了,睡觉喜欢霸占整装床,还有踢被子。 顾昀垂着眼睑笑了下,原来是这样的原因,他还以为……又是她那所谓的“圆房快活论”。 “没事儿,我勉强忍耐一下。”顾昀没骨头似的歪在床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睡了。” “……”陆雨昭顿了顿,转身去洗漱了。 夜里她洗过澡了,只是吃了饼,要重新漱个口。 陆雨昭重新回到床边,一路熄了烛火。床上的人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雨昭看了顾昀一会儿,他只将寝被盖到腰腹,上半身的裘衣领子微微敞着……还挺诱人,简直想让人犯罪。 停!陆雨昭你在想什么黄色废料! 陆雨昭扯回神,猛地摇了摇头,掠过睡床外侧的顾昀,摸黑爬到了床里侧。 -- 第86页 “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啊你,是想诱惑谁?” 陆雨昭爬到床里侧拉开被子挺直躺下,小声嘀咕了一句。 片刻,她悄悄侧了个身,伸手把他的衣领子拽上了。拍了拍,又小声逼逼了句,“死小子,没事儿少勾引人啊。” 话毕,陆雨昭重新躺了回去,眼皮子沉坠,不知不觉陷入黑甜梦乡。 - 顾昀慢慢睁开了眼睛,身旁的少女呼吸匀称,俨然已经睡着了。他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无声失笑。 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了,她还是时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有时候他会想,陆雨昭是陆雨昭吗? “啪”地一声,陆雨昭不安稳地动了动,胳膊蓦地甩到顾昀的身上。 顾昀扯回思绪,默了默。 他轻轻扯开少女横亘在胸前的手,往边儿拉,正欲塞进她的被角里。陆雨昭翻了个身,双臂伸过来,树袋熊一样整个人靠挂在了他身上。 少女身体的馨香萦绕,那团柔软抵在胸前,顾昀抬手捋了捋头发,喉结微微滚动,深吸了一口气。 这女人果然睡相不好啊…… 到底是谁勾引谁。 顾昀颇为无奈地掀开了她的被子,伸开手臂将她揽肩拉进了怀里。 他静静盯着少女的睡颜看了片刻,轻声唤她,“陆雨昭。” 陆雨昭的眼皮子微掀,似是被他吵到一般,鼻子微皱,抬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下。 顾昀将她的手重新抓回了被角里,勾唇又喊,“陆雨昭?” 陆雨昭无意识推了下顾昀的肩,咕哝,“别闹,奥利奥……” 奥利奥是她毕业后,合租公寓里室友养的狗。一条萨摩耶,非常聪明,会跳起来开门,非常喜欢舔人脸叫人起床。 顾昀眉稍一扬,“奥利奥?” 此刻,陆雨昭非常不耐烦地半掀了眼,睡颜惺忪盯了顾昀半晌。 她本就刚睡着,睡意很浅,却一直听到蚊子一般嗡嗡声。困得不行的脑子半天才迟缓运转,得出是眼前的少年扰人清梦。 于是,她饱含睡意的气声对着顾昀骂了一句,“你烦不烦?” 顾昀稍顿,不刻,少女微微撑起上半身蹭过来,她敛着眼睫半阖着眼,仰头,菱红而湿润的唇碰了他的唇角一下。 就那么一下,蹭在唇角边,纤浓的睫毛扫过脖颈,呼吸喷洒,令人发痒。 陆雨昭半耷着眼帘,啪叽一下摸了把少年的脸,敷衍似的咕哝,“好啦,别闹了。” “……”顾昀呼吸轻窒。 “陆雨昭啊陆雨昭。”顾昀缓缓眯起眼,翻了个身,将少女轻轻松松压在了身下,“奥利奥是谁?” 陆雨昭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歪了下头,抬手摸了摸顾昀的头,替他顺毛,“乖,别发脾气。” 这并没有成功顺某位顾同学的毛,反而令他愈发不满了,顾昀咬牙,一股气郁结于心,不由伸手掐了下少女的脸颊。 陆雨昭骤感一阵疼意,她下意思拍开少年作乱的手,睡意也随之消散。惺忪的眼睁开,猝不及防对上少年近在咫尺的脸。 月色溶溶,透过半扇雕花窗洒进来。 少年一双桃花眼稍扬,瞳孔稠黑,仿佛吸引人沉沦的漩涡,危险又昳丽。 陆雨昭听到心脏漏掉一拍,旋即,仿佛小鸟坠伞,“扑通”、“扑通”跳动个不停。 她鬼使神差地一动不动盯着顾昀,和他对视。 顾昀微偏着头,眯着眼睛低声再问她:“奥利奥,是谁?” “啊?”陆雨昭愣了愣,他还知道奥利奥? 不对,她记起来了,刚才她一直以为她在被那只萨摩耶骚扰…… 陆雨昭呐呐:“……是条狗。” 顾昀听罢,身形顿了顿。 陆雨昭似乎感觉他脊背僵了下,然后,眼前的人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又头一点,语气几分恼怒,咬牙对陆雨昭讲:“真有你的,陆雨昭。” 顾昀也不明白自己是气自己,还是气陆雨昭,竟然和一条狗较劲。 他放弃挣扎一般,一只手托住了陆雨昭的后脑勺,俯下头亲吻上少女柔软的唇珠。 陆雨昭呼吸一窒,缓缓睁大双眸。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顾昀微喘着离开寸许,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地讲:“你刚刚,就是这么骚扰我的。” 丢下这一句,顾昀爬下床披上外衫,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 室内黑黝黝一片,陆雨昭睁眼直楞楞看着床帐,思绪有一瞬的放空。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不久前,少年突然俯下身亲了她的画面。 照顾昀的意思,是她打破了那条界限,非礼了他在先? 陆雨昭丝毫没有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在他睡着之前,她的确在脑子里产生过一些黄色废料。美人在侧,色心一起……没理由坐怀不乱。 陆雨昭哀嚎一声,猛地捂住眼睛,双腿在空中狂蹬。 陆雨昭啊陆雨昭,你在做什么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以后怎么和顾昀继续遵守约定,保持那道安全防线呢。 她冥冥之中就有预感,自己对顾昀的克制力,一点点在分崩瓦解。她这临时的见色起意,完全是蓄谋已久。 “哎,也不知道多少无知少女被你撩过……” -- 第87页 “顾昀,你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有对谁认真过吗?” 陆雨昭呐呐,叹了口气,都怪这个风流公子哥太会勾引人了…… 似乎夜深人多思,一直以来刻意去忽视的某种情愫要挣破理智,在脑海里疯狂拉锯。 她在后世读书时不乏追求者,但始终没有心动过。 大概是因为她的粗线条,迟钝且被动,没察觉出异样,一起做毕设的男孩子莫名其妙成了称兄道弟的好哥们,曾经关系很好的学长渐渐和她疏远。 直到他们和别人走在了一起,有人在某一天随口提及说,“你知不知道他以前喜欢你啊?”,她才后知后觉。 她没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人。 但似乎……她一直不太愿意去承认、去直视的一件事是,她好像对这个时代的某个人产生了习惯和依赖,还有眷恋。习惯是一件太可怕的事了。 在她窥见顾昀的细心温柔的一面,在她发现她可以在顾昀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在她不知不觉对顾昀产生了习惯和依赖的时候,她下意识忽视了自己的内心。 - 翌日,陆雨昭一宿没睡,眼圈乌清,她揉着一双熊猫眼爬下床。 问端着铜盆进来的岁微,“顾昀呢?” 顾昀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 岁微微愣,“郎君早早便去国子监了呀。” 陆雨昭打着哈欠“哦”了声。 陆雨昭弯身,捞起铜盆里的水,往脸上拍,“小岁微,你觉得顾昀这个人怎么样?” 岁微眨了眨眼,“郎君对娘子挺好的。” 陆雨昭拍脸的动作一顿,她“唔”了一声,“倘若他对每个女子都这么好呢?” 岁微张了张嘴,“……郎君往日里,是风流了些……” 她内心里挺想找出反驳的话的,但谁人不知顾家的二郎纨绔荒唐。 在认清了自己可能是喜欢顾昀的这件事之后,陆雨昭没有过多挣扎。然而,她摸不透顾昀是怎样的想法,甚至摸不透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洗干净脸,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小岁微,昨夜里你郎君亲了你娘子。” 岁微脸倏地红了,“娘子怎么这都和我讲呀,我、我……” 陆雨昭笑了,她还没说是她先见色起意非礼了人家呢。 然而此后两日,顾昀早出晚归地,行踪不定,陆雨昭一直呆在院子里哪儿也没去,但和顾昀一个照面都没碰着。顾昀仿佛刻意躲着陆雨昭,又如同在和她怄气。 陆雨昭深刻反省了下自己,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 顾昀应该生她的气吧,谁叫她非礼了他,说好的做个相敬如宾的萍水夫妻,她倒好,自己打破了约定,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夜里他还给她带国子监门口的油酥饼吃,自己还说好了给他做饭吃…… 陆雨昭都在这两天里找了个木匠,打造出一个椭圆形的两层便当盒出来。 还想借机问下顾昀国子监伙食怎么样,要不要给他做饭带去吃,结果人都碰不到…… 岁微看着那个纹路精致的便当盒,惊叹道:“这个食盒很是小巧精致呢,可是娘子煞费苦心,郎君不领情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你去小厨房一趟,替我准备一些东西。” 陆雨昭打算做好便当直接送去国子监,又不是没哄过顾昀,大不了再哄一回。 到小厨房后,岁微已经把食材准备好了。 岁微:“娘子,鸡子(鸡蛋)、青虾、胡萝卜、面粉、五谷杂粮等,还有小炉子都备齐了,娘子要做什么啊?” “哦,给你郎君做午膳。” 陆雨昭系上襻膊,在厨房寻了一圈,找到一个长而方的铜制盘子,搁在了小火炉上。 然后便磕了三个鸡蛋在碗里,她打着鸡蛋液,唤来岁微,“你替我把小火炉生着,小火便可。” 岁微好奇问:“娘子打鸡蛋做什么?” 陆雨昭稍顿,“鸡蛋卷。”准备来讲,是厚蛋烧。 送去大概冷了,她打算直接做冷食,日式便当都是冷食。但胜在搭配多样,也精致好看。 除了厚蛋烧,她还准备做天妇罗炸虾、杂粮饭团,还有刘三娘做过的撒拌和菜,再放些蜜饯果子。 小炉子上的火生好了,陆雨昭也打好了鸡蛋液、切好了胡萝卜丁和葱碎。 她往铜制盘子里刷了薄薄的油,倒入三分之一的蛋液。这盘子浅口,和做厚蛋烧的小方锅挺像。 在锅底摊平薄薄一层,趁蛋液微微凝固之前,她用筷子快速卷起,移至下端,接下来分两次倒入接下来的蛋液,慢慢摊平,慢慢卷起。 一个厚蛋烧很快就完成了。 岁微撑着下巴新奇看着,仿佛在看杂耍,“这烹饪鸡蛋的手法好有趣。” 陆雨昭笑,拿起鸡蛋卷在砧板切成等分几块,她分了一块给岁微,“尝尝。” 岁微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这鸡蛋卷堪比糕饼,鸡蛋竟然嫩滑不已,口感绵密松软,层层叠叠,充满蛋香。鸡蛋液里还洒了胡萝卜丁和葱碎,和少许盐,萝卜丁脆脆的,葱香十足,非常的咸鲜入味。 “冷了也可以吃,不会有蛋腥味。” 这鸡蛋卷是陆雨昭改良的,洒的胡萝卜丁和葱碎,除了和日式厚蛋烧的手法一样,其他的没关什么正不正宗。 -- 第88页 岁微:“郎君会喜欢的!” 陆雨昭蹲在小炉子旁,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或许吧,饭送去了,他可能仍然也对我避而不见。” 第45章 炸虾与杂粮饭团 分半张床 陆雨昭的便当花了不少心思, 拜盘讲究,做得相当精致漂亮,第一层是撒拌和菜和天妇罗炸虾。 撒拌和菜不用多说, 炸虾她费了好些功夫调制天妇罗粉, 用面粉、鸡蛋、水混合的, 这样做出来的面糊裹上青虾下锅炸,面衣轻薄而酥脆,油少,吃起来又脆又香。面衣牢牢锁住虾肉的汁水,一口下去又鲜又嫩。 最后在面衣洒上少许胡椒,也可以蘸酱吃, 陆雨昭切了块白萝卜,剁成细碎的萝卜泥, 挨着炸虾码在便当盒的一角,萝卜泥的清香可以用来解腻。 第二层是两个手捏的杂粮饭团和厚蛋烧, 还点缀了几颗蜜饯果子。 厚蛋烧切成小块整齐码放在一角, 杂粮饭团选自糙米、荞麦、大麦、燕麦、薏仁五种杂粮,都一并碾碎, 捏成三角形状。饭团的内陷是煮熟后简单佐盐的鸡胸肉丝和白灼虾仁粒。 陆雨昭以前为了减肥做过减脂餐,杂粮饭团简直是福音, 淀粉碳水含量较少,好吃低脂又饱腹。 在后世卡路里、热量、碳水、脂肪等什么都计算得明明白白时代,健康饮食成为了潮流, 但似乎注定和好吃无缘, 于是便有一批人开始钻研好吃的减脂餐, 在这条道路上任重而道远。 陆雨昭颇花了些功夫, 才将这一盒便当做好装满。接着她寻了块浅蓝纹路的布, 很有仪式感的包裹得严严实实,打了个结,就提着便当盒和岁微出了门。 陆雨昭找人问清楚了国子监的午休用膳时间,算好时间掐点去的。 国子监外人不得随便入内,她原本打算让门口的守卫传个话,让顾昀出来拿,她顺便借此机会同他聊一聊。然而守卫道:“娘子,午时国子监有饭吃的,监生们不能随意出入……要不,我给你带进去。” 陆雨昭默了默,“只将人叫出来,在门口送了饭说两句话,也不行?” 守卫为难地摇头,“不行的,娘子。” 陆雨昭没为难他,点了点头,将便当盒递给守卫,“那你带进去给顾昀罢,顺便帮我传个话,散学后早些回来。” 守门应声进去了。 顾昀收到食盒时,正准备和陆樾去用午食。 “顾郎君,陆娘子亲手做的午食,特意让我给你送来。”守卫把食盒送进他手里,“娘子还说,让郎君散学后早些回去。” 顾昀微愣。 慢慢地,少年唇角微不可觉地扬了扬,低声自言自语道:“给我做的?” 陆樾的脑袋探过来打量食盒,一连串三个问号,“这是什么盒子?我阿姐给你做的?她还会做饭的?” 陆樾也是个闲散公子哥,和顾昀一样,硬被陆副相塞进国子监读书。 陆雨昭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个千宠万爱长大的嫡子,教导养护都在陈氏身边,说是一家人,他压根一点了解他这个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顾昀捧着食盒,折转去了附近的绿林子,在石桌坐下。 陆樾屁颠屁颠跟过来,笑嘻嘻道:“欸欸顾昀,我的姐夫喂,阿姐做的什么给我瞧瞧呗。” 国子监的伙食比不了家里,食之无味,他连着好几天口里没味道了。 顾昀解着食盒的布,慢悠悠地反问他:“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了,陆樾一贯厚脸皮,“阿姐做的,我这个做弟弟的还不能尝一尝了?” “我倒没看出来。”顾昀掀开了食盒盖子,“你和陆雨昭感情这么好。” 陆樾挨着他坐下来,狗腿地讲:“我这不和你关系还不错么,姐夫。” 顾昀摇头笑了下,姐夫叫得真顺口,奈何他还挺受用。 他垂眼看食盒里的食物,掀开盖的第一层是撒拌和菜,还有裹了面衣炸得金黄酥脆的炸虾。他摸了摸木质纹路的椭圆食盒,颇是小巧方便,利于携带。 陆雨昭在这上面倒挺下功夫,突然给他送饭,这是为什么? 顾昀微微出神之际,陆樾趁机伸来手,飞速拎了个炸虾塞进嘴里。 他扯回思绪,缓缓抬眼看向陆樾,“陆樾。” 这炸虾统共就只有两个,他都还没吃上。 陆樾嚼着炸虾,嘴巴还露出个炸虾尾巴,他含糊着声儿面不改色地说:“唔好吃,面衣脆而薄,内里的虾肉鲜嫩多汁,阿姐手艺真好啊。姐夫,你快尝尝。” 顾昀“啪”地阖上食盒盖子,懒得再搭理他,起身准备离开。 陆樾叫住他,“哎顾昀别走啊,阿姐若是不忙的话,替我也做一份呗。” “你在做梦。”顾昀扯唇一字一顿道。 陆樾气死了,“……”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 顾昀散学之后,被魏延叫去会仙楼吃酒。 这是早前便约好的,魏延人就在国子监门口候着,裹着披风牵着马,就等着顾昀出来。 顾昀蓦地想起陆雨昭让他早些回去。 和旁人的妻子不同,恨不得他永远不着家的陆雨昭,难得地还关心起他的行踪,让他早点回去。顾昀自哂一声,正欲回绝魏延,然而一出国子监,就看见了魏延。 魏延见他便笑着摇头,“你居然肯去国子监读书,真是奇闻怪事。” -- 第89页 顾昀也不恼,淡声反唇相讥,“你居然也有闲的时候,真是难得。” 魏延回京之后,在京的职位一直被阻拦,官家任命为三司副使,老臣出来奏论,当廷辩论得唾沫星子直飞,拿皇室宗亲当此位不妥之类云云,三司副使的位子黄了。说白了,掌财政收支和盐铁专卖事务的特殊职位,普通人当得,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儿的他不行。 改任吏部尚书,任命没几天,又被谏院的人弹劾,他便佯装称病,干脆请辞了。 到现在一直没有敲定下来,于是魏延这个大忙人彻底闲了。 魏延扯唇淡笑,“一群文臣倾轧啊……你父亲就是这么被排挤出去的。” “我家老太太说,他在外任官挺好的。”顾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父亲那样的性子,远离权力中心再好不过了。” “你要做官,只会比我和你父亲更难。”魏延说,“不,你最好不要做官,永远做你的纨绔才最好……所以我才好奇,是什么改变你的想法,要去国子监读书?”让你决定不再浑浑噩噩过下去。 顾昀顿了顿,唇畔噙笑反问他,“不好么?大家都说好呢。” 活成大家期待的样子。 “明明可以选择轻轻松松过一生,和你父亲祖父一般,承荫职领俸禄,何必自讨苦吃呢?”顾昀说。 魏延叹息,“是啊。” “不聊这个了。”魏延话锋一转,“走,吃酒去。” 顾昀:“你自己借酒消愁去罢,我回去了。” “啧。”魏延还是忍不住把话题绕了回来,“因为她么?你的那位妻子。” 顾昀垂下眼帘没说话。 魏延:“你喜欢她?” 顾昀:“……” 魏延:“喜欢她什么?” 顾昀脚步一顿,喜欢她什么,有什么具体理由吗? 似乎这喜欢来得毫无征兆,不知不觉就把这个人惦记上了,看她比瓦子的戏班子还会演戏挺有趣,看她吃起东西来一脸满足的模样,看她笑眯眯地,每一天把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 大抵是喜欢她对这个人世间的热忱,她的鲜活吧。 明明他觉得做人没意思,这个人世间无趣透了,为什么会被这样的陆雨昭吸引呢。 顾昀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用取笑我。” - 顾昀回到顾宅,一走进自己院子,就看到趴在石桌上发呆的陆雨昭。 在等他?他稍稍一愣,怎么可能,陆雨昭等谁都不可能是在等他。 顾昀笑了下,像是没看见陆雨昭一般,抬步往前走去。 “喂,站住。”陆雨昭喊住他。 顾昀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那颗梧桐树的叶子渐渐黄了,少女转了个头枕臂趴着,懒洋洋地朝他勾了勾手指。 陆雨昭:“你怎么才回来?” 顾昀站在原地未动,“和魏延聊了一会儿。” “哦,难怪。”陆雨昭嘀咕,“我还以为你故意的呢。” 陆雨昭在这里等他等得天都黑了,这个人才回来,明明今天特意去国子监带话让他早点回来的! 思及此,她磨磨蹭蹭从石桌上站起来,朝顾昀走过来,“你吃了我做的午食吗?那守卫没有带话给你,我说让你散学早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好半天了。” “嗯。”原来真的是在等他。 顾昀静静看着走到跟前的少女,叉着腰仰着头问他。 “好吃吗?”陆雨昭得意洋洋问他。 顾昀偏开视线,唇角略略扬了扬,“不错吧。” “嘁。”陆雨昭耸肩嘀咕,“不错吧是几个意思……” 主要现在又没有微波炉,她只能做冷食,做热的带去不能加热,味道大大折扣不说,吃起来还伤胃。 顾昀扯开这个话题,“让我早些回来,是有什么事?” “哦!”陆雨昭这才想起正事儿,“我们聊聊吧,顾昀。” 顾昀:“聊什么?” 陆雨昭“咳”了声,斟言酌句地问:“那个吧,前几天夜里我……你生气啦?” 顾昀一脸茫然看了她一眼,“什么?” “就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了你,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点儿被冒犯了,但是吧,你不是又亲回来了吗?我们抵消了对吧?” 顾昀:“……” 陆雨昭一本正经地和他讲道理,“照理说我一介女子,还是你占了大便宜,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顾昀沉默,古怪地看着陆雨昭。 片刻,他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不计较。” “太好了。”陆雨昭歪头觑他,“那我们和好啦?” 顾昀淡淡点头,负手往前走去,“嗯。” “那你别不理我躲着我了。”陆雨昭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冷落你夫人我。” 顾昀脚步一顿,气乐了,他伸出手指勾蹭了下陆雨昭的下巴,“咦,委屈了,哭上了?” “不委屈,没有哭。” 陆雨昭破功,抿嘴笑着躲开这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逗弄动作,藏住悄无声息发烫的耳根。 两个人走进陆雨昭的卧房。 顾昀用状似随意的语气说:“老太太近来很是注意我院子里的动静,所以劳烦夫人还是分半张床给我,将就一下罢。” 陆雨昭眨了眨眼,“好啊。” -- 第90页 顾昀眉梢挑了下,“那条叫……奥利奥的狗,你何时养的?我听陆樾讲,陆府不曾养过狗。” 陆雨昭心里咯噔一声,她讪笑着胡诌:“和阿娘回叔伯家探亲时,表妹养的一条小狗,分外喜欢爬上床唤人起床哈哈……” 她猛地想起云姨娘和她讲过,三年前她们在族亲家小住过一个月。 “哦,这样啊。”顾昀点了点头,他不紧不慢道,“你睡相的确有些不好,你若是夜里又爬起来骚扰我,我该如何?” “我不会了!”陆雨昭怒了,“你要不相信我,我去睡坐塌!” 炸毛的陆雨昭对自己的纯洁人格被质疑感到愤怒,就差挺起胸膛竖起手指发誓了。 以至于丝毫未察觉,自始至终她都被鬼话连篇的顾昀忽悠了。 少年的唇角扬着,用勉为其难的语气低笑着说:“嗯,我姑且相信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新年快乐呀~ 第46章 果食花样与瓜齑 七夕糖面小人和炒酱瓜 对于和顾昀同床共枕这回事, 陆雨昭一回生二回熟,在顾昀洗漱时,她已经葛优瘫在了床上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方才回神, 拉起被子往床里边儿一滚, 拿后脑勺对着他。 刚才面不改色和顾昀聊亲亲这事儿, 已经消耗完了她的厚脸皮额度。 在意识到自己对顾昀那点心思后,听着他轻手轻脚熄灯摸上了床,陆雨昭方觉他的存在感有多强。她现在才慢慢生出那么一丝不自在来。 要是能立马睡死过去就好,可惜现在装睡也太假了。 聊点什么?能显得自然从容一点。 陆雨昭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往外扯她的寝被。 顾昀淡声说:“我觉得不用分两床寝被, 以你的睡相,你人连被子总归要跑我这儿来的。” 陆雨昭:“……” 顾昀未见其声, 低着嗓子轻笑问:“睡着了?” 陆雨昭有点气,哼哼唧唧, “听不到, 睡着了。” 顾昀“啊”了声,“睡着了那就好办了。” 说着, 掀开陆雨昭的被子躺了进来,“为了我们两个人的睡眠着想, 不如共一床被子。” 你放屁,看我半夜不把你那半边被子都抢走。 陆雨昭默默腹诽着,后颈蓦地传来轻微的瘙痒, 少年的发丝扫过, 气息陡近, 顾昀悄无声息靠了过来。与此同时, 腰际一沉, 少年的手臂揽过,陆雨昭略略被人往上一捞,便往后靠进了少年的怀里。 “喂,你……” 黑黝黝的房间里,陆雨昭面染绯红,哪有他这么冠冕堂皇占她便宜的!! “嘘,别说话了。”少年慵懒低喑的嗓音近在耳畔,“睡了。” 顾昀阖上眼,紧紧揽着陆雨昭,下巴靠上她的颈窝,漫不经心地蹭了蹭。 那嗓音仿若裹着电流钻入耳膜,竟该死的性感,陆雨昭疯了。 想挣脱开不如他愿,偏偏听到渐渐沉稳匀称的呼吸声,想着他这一天应该累了,就不忍心动了。 这样的结果便是,顾昀睡得倒是香甜,而陆雨昭一动不动过于紧张,又失眠了。 近五更天,天际冒了鱼肚白,顾昀一大早起床,她方才撑不住渐渐入睡。 顾昀睡得餍足,上半身靠着床沿小心翼翼坐起来,陆雨昭枕在他的腰腹上静静睡着,阖着眼呼吸平稳。 姿势如昨夜里一样,小猫儿一般安静窝在他怀里。居然这么乖,动都没动过么? 这个认知让顾昀的唇角轻漾,伸手轻轻地拨弄她脸颊的柔顺额发。 “郎君起了吗?时候不早了,郎君该出门了,郎君——” 人未到,阿宽的声音远远就传来了,与此同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 阿宽的后半句戛然而止,他身后端着铜盆紧随而入的岁微也脚步一顿。 两个人瞪大双眼,就看见郎君的手轻轻摩挲着娘子的脸,慢慢躬身低下头,用鼻尖无限亲昵地蹭了蹭娘子的脸,而后嘴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阿宽嘀咕着捂住脸,话未落就被岁微拉出了房间。 顾昀轻声笑了笑,似几丝不舍般指腹在陆雨昭的唇上滑过,低喃:“瞧瞧,我亲一亲自己的夫人,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话毕,顾昀轻手轻脚下了床。 背着床侧穿鞋的时候,身后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咬了唇,耳根透红,双肩微不可察地颤栗。 - 五更天,陆雨昭本就刚刚睡着,睡意很浅,渐渐被顾昀的小动作弄醒了。 在那一刹她想也未想,浑身紧绷,装作自己还没醒。 结果这个家伙变本加厉,对她又亲又摸的,被人抓个现行还面不改色说那番话,简直是堂而皇之的耍流氓! 顾昀人走后,陆雨昭红着脸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睡是再睡不着的,她坐在床头发呆,一时思绪纷杂。自从那夜里一个恶作剧样的接吻之后,顾昀好像变了个人,变得非常不对劲,异常主动,近乎发直球的举动…… 她再迟钝再粗线条也感觉得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若隐若现的暧昧涌动,按耐不住的心跳频率。 哎,陆雨昭捂住脸在心里哀嚎,完犊子,她好像慢慢在沦陷……毋庸置疑,她不排斥他,确乎是喜欢他的,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太游刃有余了……面对他的游刃有余,陆雨昭有点害怕这种失控和沦陷。 -- 第91页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岁微和屿月进来,连声唤她,“娘子,娘子?” 陆雨昭回神,她猛地拍了拍脸,“怎么了?” 屿月捧着一沓衣服过来,笑讲:“这是我们娘子给你添置的两套秋裳,快七夕了,女子孩童皆换新衣,娘子试试?” 陆雨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岁微便兴高采烈拿着衣服给陆雨昭换上,嘴里念叨着七夕给女子孩童做新衣是汴京城的旧例习俗。 入秋后的衣服繁复,陆雨昭穿了半天。姚汐心细,两套一一试过都挺合身,没有要改的地方,屿月这才离去。 人一走岁微便道:“娘子,昨日你问我郎君如何如何的,我当下还有犹疑,现今我觉得郎君肯定欢喜你得不得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为何这么说?” “娘子不知道,清晨时郎君偷偷亲娘子呢,被我和阿宽看到啦。”岁微红着脸偷笑。 陆雨昭:“……” 她几分无所适从,掀开被子下床,含糊说:“是嘛。” 然后便转移了话题,“七夕是何时?” “后日。”岁微应道,“后日便是初七了。” 陆雨昭点点头,“我们出去转转吧。” 不然她呆在房间又要想七想八,陌生得不像自己。 - 出去逛逛,无非去马行街的川饭店看一看,再四处走走,随机找个店觅食。 今日街上颇为热闹,车马盈街,摊贩满市。 七夕将近,市集沿路皆是卖摩喉罗、花瓜和果食花样的,还有用黄蜡浇铸成鸳鸯、凫雁等形状的“水上浮”,诸如此类的七夕日应节小物件应有尽有,各个做得奇巧精致。 陆雨昭买了个果食花样,用糖、油和面粉捏制而成的糖面小人,是个咧嘴笑的娃娃头。 她不由想到不二家那个扁扁圆圆的棒棒糖,糖果纸上印着个吐着舌头的圆脸姑娘,便和那一样的俏皮可爱。 这么可爱的东西,当然要咬一口尝尝的。 陆雨昭刚刚“咯嘣”咬了一口,娃娃头剩一半,岁微惊呼道:“娘子怎么还吃上了,这东西买来送人和摆家里头的!” 陆雨昭:“……”摆家里好看? 她笑吟吟把娃娃头咀嚼下肚,面面的,甜津津的,剩下一半头也嗷呜一口咬下去,含糊对岁微讲:“吃了它,才是物尽其用。” 并未被这歪理说服但又找不出观点反驳的岁微掀了掀唇:“……” 陆雨昭笑眯眯拍了拍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果食花样,这回是一个深目虬髯、门神武士模样的“果食将军”。 不知不觉抵达川饭店,大约是巳时,店里刚刚开张。 店里稀稀拉拉坐了两个人,指名要孙十三娘做瓜齑,“前几日我瞧你做了酱瓜,我馋得很,酱瓜可腌好了,用来炒瓜齑再妙不过了。” 陆雨昭心里“嘿”了声,这家川饭店还有她没吃过的菜呢。 于是踏进门笑吟吟高喊,“店主人,我也要。” “好嘞,客官们稍等,炉子刚开火,须得等一会儿。” 孙十三娘在料理台后忙里抽空抬眼,这才看清是陆雨昭,难怪方才觉得声音耳熟。 她笑了,“郎君喝点什么?或者配饭配馒头,单吃稍显咸口。” 陆雨昭的眼珠子转了转,“就来紫苏熟水,半碗饭,再来一盘你们店里的红煨肉!” 那两个食客想了想,也跟着陆雨昭点了红煨肉,“店里红煨肉的确不错,我俩要豆蔻熟水,两个白面馒头。” 陆雨昭嘿嘿一笑,得意洋洋朝孙十三娘眨了眨眼。 孙十三娘摇头失笑,“客官们稍等。” 话毕,便埋头去做菜了。 “欸?”岁微扫了一圈店面没看见张学,好奇问,“十三娘,张学呢?” “他呀。”孙十三娘从酱坛里取出两条酱瓜,对半切开,“说是陪心上人去买七夕物件了。” 陆雨昭撑着下巴笑起来,八卦问:“心上人?谁呀?” “青梅竹马,邻家妹妹。”孙十三娘将对半的酱瓜麻利切丝。 岁微忍俊不禁,“张学春心动了呀。” 一时店里几人都笑起来,都是川饭店的常客,各个认得张学,便随口打趣起张学来。 笑够了,陆雨昭问孙十三娘:“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不如下午把店关了,你带着丫丫也去街上逛逛罢。” 孙十三娘头一点,“我正有此意呢。” 玩笑罢,陆雨昭起身,熟门熟路自去倒了熟水,两杯食客的豆蔻熟水,一杯自己紫苏的。 “咱们不客气了,老熟客了,自在一些。”她随口说着,就递给了二位食客。 知晓陆雨昭见她忙在帮忙招呼人的心意,孙十三娘感激不已接话,“当自己家就好。” 两位食客笑呵呵,“你专心做菜,我们不急的。” 孙十三娘见状,便安心切菜去了。 酱瓜切完丝,接着一一把生姜、葱白、茭白、鸡胸肉都切成了长条细丝,然后一同下香油爆炒。还未出锅,陆雨昭就嗅到香得不行的缭绕锅气,是诱人的家常小炒的味道。 最后洒一把虾米继续煸炒一两分钟,洒少许盐,一锅瓜齑就做好了。 菜从料理台那头端上来后,孙十三娘上了饭和馒头,便去做红煨肉了。 陆雨昭迫不及待去尝这炒瓜齑,首先自然是酱瓜,咬一口酱香脆口,花椒麻,茴香辛,是酱腌黄瓜的味道。 -- 第92页 口空吃的确有些咸,但同其他配料一起吃,味道就刚刚好了。茭白丝、鸡胸肉丝等都裹上了酱渍的风味,难怪孙十三娘只在最后洒了一点盐,心里有谱得很。 “店老板这酱瓜腌得太好了,炒来做瓜齑下饭得很。”食客由衷叹道。 没过多时,红煨肉也上来了,他们拿着馒头大快朵颐,瓜齑很快吃空了,末了盘子上红煨肉的菜汁也不放过,掰了小块馒头片刮上盘子,硬是用馒头将盘子刮抹得干干净净。 陆雨昭撑着下巴笑,暗道会吃会吃,一点不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瓜齑食谱参考《吴氏中馈录》 第47章 鸡丝签与炸腰签 签菜和玉胥酒 那两个食客吃饱喝足离去之后, 还未饭点,店里一时闲了下来。 孙十三娘从料理台出来,坐在吧台位子择菜。陆雨昭和岁微一起帮忙, 边择菜边聊天。 陆雨昭随口说:“张学都有心仪的女子了, 十三娘没想过再嫁吗?” “对呀。”岁微接话, “十三娘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多个男人帮衬,凡事不用那么累。” 岁微便讲起自己族亲里二嫁的姑母,和另一个带孩子的鳏夫成家,正好凑在一起,对孩子不偏不倚。大抵意思组合家庭是最好的归宿云云。 孙十三娘摇头, “我不想再嫁了。” “十三娘放不下孩子他爹妈?”岁微问。 “倒不是念着孩子他爹,他这个死鬼走得早, 把生活难处都扔给我,我凭什么守着他。” 到底是个泼辣性子, 心里有大主意, 对于守寡这事儿不以为然,倒是难得的豁达, 陆雨昭暗想。 于是便道:“守不守着他不重要,嫁不嫁也不重要, 重要是为自己而活。小岁微希望你再嫁是为你着想,但若你不想,不必在意旁人想法和眼光,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孙十三娘笑叹, “娘子通透。” 陆雨昭笑, 怎么反倒夸起她来了呢。 岁微歪头, “那是为什么呀?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在家, 日子总比现在好过。” “现在我足以一个人拉扯丫丫长大。”孙十三娘似是早已下了决断,“对亏了娘子盘活这家店,甚而有过之而无不及,钱够花了。” 说到此处,她起身去拿了账本给陆雨昭过目。 “自从重新整饬开业后,生意越做越红火,回头客常来,新客也多,大燠面和水煮鱼片卖得最好,每日最多。时令和节令的东西最赚钱,大家都吃个新鲜,多少银钱都愿意买,比如端午那会儿的蛋黄肉粽、三鲜豆皮,夏日里的干煸鳝丝,现在的红煨肉……” 看罢,陆雨昭自己都惊了,这家川饭店已经赚了这么多钱了?够她在汴京城里买个三进的院子了。 不过细想之下也对,在马行街这个爱下馆子的密集住宅区,只要稳定菜品质量,再时不时推陈出新,客流量是难以想象的。 刚这么预估着,十三娘的唯一愿望和她不谋而合,“我只等老了,在乡下庄子买个二进院子,养养花弄弄草,然后给丫丫攒一笔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那更要努力赚钱啦!” “对,赚钱。”孙十三娘和她相视而笑。 说着两个人便聊起生意经,陆雨昭提出在七夕日做个活动,推出情侣套餐打八折的概念,吸引怀春男女、老少夫妻来吃饭。 “你可以提前买些花儿花篮儿什么的摆上桌,布置雅致一些,节日的氛围感浓一些。待会儿我重新绘个广告立牌,你在七夕日摆出去。” 孙十三娘忙不迭点头道:“娘子真有生意头脑,我看不比文老板差。” “欸过誉了,过誉了。”陆雨昭摆手笑,后世司空见惯的老套路而已,她可不敢和人家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文是兮比门道。 - 陆雨昭从川饭店出来,回去的途中路经方才的卖果食花样等的市集,竟碰到姚汐。 女人带着帷帽,在一家卖摩喉罗的铺位驻足,买下了好些摩喉罗。这摩喉罗就是木雕彩绘的小佛像,用红纱碧笼子装着,七夕前后,都城之内时兴拿它互送节礼,七夕日拿来拜月。 一起拿来送节礼还有花瓜和果食花样,果食花样她不久前就啃了个,这花瓜便是把瓜雕刻各种花样。 姚汐买完东西瞧见陆雨昭,稍有一愣,须臾打趣笑喊,“哟,哪来的俊俏小郎君。” 陆雨昭笑眯眯走上前,“嫂嫂来买东西?” “添置一些七夕的小玩意,送给诸家娘子们。”姚汐应声。 她买完了东西,身后屿月和几个家仆提着,陆雨昭跟着一起往市集出口走。 “雨昭去做什么了?”路上姚汐随口问。 “随处转了转。”陆雨昭话锋一转,“嫂嫂准备回去了?” “没呢,先去甜水西巷的食店买几道签菜带回去,再要一壶玉胥,是祖母爱吃的。” 玉胥不是会仙楼的专营酒么? 一般食店是不能私下卖酒的,除非是脚店。陆雨昭一顿,蓦地想起以前做宋食专题时查过的资料。 宋时实行专利榷酒政策,设置酿卖酒曲、征收酒税的酒务,酒专营,不能私下酿酒,更不能自酿自销。 大酒楼取得酿酒许可方能酿酒,谓之“正店”,正店可向下面的食店贩卖自酿酒,下级食店便称之为“脚店”。 -- 第93页 要成为脚店,自然也要获得资格,得到大酒楼的许可才行。一言以蔽之,差不多是一级经销商和二级经销商的区别。 古往今来卖酒的都是暴利行业,陆雨昭猝不及防地想,要不要将川饭店升级为脚店,去找个酒楼申请一下卖酒呢? 不知不觉,陆雨昭跟着姚汐走到了甜水西巷,一瞧,那家食店门口地上摆着一个涓纸糊的竹制招牌,写着“脚店”二字。 果不其然是家脚店。 姚汐进店便点了鸡丝签,“老样子,二盘鸡丝签,猪网油、腐皮各卷一半,再要一壶玉胥,我用食盒带走。” 接着问陆雨昭,“雨昭要点些什么,尽管点,这家签菜味道很好。” 店老板忙接话道:“除了鸡丝签,我们店还有奶房签、羊舌签、鹅粉签、肚丝签、莲花鸭签,还有双丝签、抹肉笋签、细粉素签、蝤蛑签、肫掌签,对了,爱吃内脏的话炸肝签和炸腰签也不错……” 陆雨昭听得“耳花缭乱”,最后被炸腰签吸引了注意,便点了它。 店老板接着问:“郎君用什么卷作签?想以荤做皮有猪网油、羊网油、羊白肠,素皮子是春饼皮和腐皮。” 陆雨昭直接采用了姚汐的,“便和嫂嫂一样,用猪网油和腐皮吧。” 店主人“欸”着应声,便弯腰去准备食材了。 只见他从一个盖着白布的海盆里捞出一把早已汆熟切好的鸡肉丝,接着拿碗打了鸡蛋拌匀,把鸡丝倒进碗里,和金黄色的蛋液一起裹拌均匀,做成了内陷。 然后他又取出四四方方切好的豆腐皮,将馅料填在豆腐皮左侧,慢慢卷起,卷成长条圆筒状,再把两头折塞好,涂蛋液封口。 最后就是下锅炸了—— 陆雨昭见他掀开了油锅的盖子。 油锅边是一碗调制好的面糊,稀如水淀粉质感,面糊里洒了花椒粉和葱碎。店老板夹起鸡丝签往面糊里滚了一圈,裹上薄薄的面衣,这才下锅去炸。 炸好后捞出,店老板换了猪网油的皮子继续做。那猪网油是猪腹部下的一层油脂,像一张网状薄膜。 鸡丝签都做好了,炸腰签如法炮制,是以煮熟剁碎的猪腰子为馅料。 店主人往食盒放装签菜的盘子,“娘子若要带走,我便不切了。” 陆雨昭观摩完签菜的做法,这才明白签菜应当特指包裹各种馅料卷成长筒状、再搭配皮子下锅炸的食物。 这裹上蛋液炸至金黄的签菜,想想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 回顾宅后,陆雨昭和姚汐径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玉胥摆上桌,签菜带回来冷了些,素秋去小厨房略略加热,切成斜刀片状,这才重新端了上来。 虞太夫人在圆桌坐下,唤陆雨昭和姚汐一起坐下,“来,边吃边饮,会仙楼的玉胥醇浓,甜水西巷的签菜也是一绝。” 见老太太动了筷子,素秋在一旁给娘子们倒好酒,陆雨昭和姚汐不再拘束,边吃边聊起来。 陆雨昭咬了一口腐皮卷的鸡丝签,豆腐皮炸得金黄酥脆,面衣略微有些麻,葱香十足。这鸡丝是新鲜鸡胸肉做的,不柴,软烂多汁,每一口都裹着蛋液,好吃得不行。 这是炸的腐皮卷呀,她不由想起后世好像在哪吃过腐皮卷,不过是蒸熟的,馅料是韭菜、胡萝卜、木耳和猪肉末。 再吃猪网油做的鸡丝签,透明的薄膜和白白脉络相间,像蜘蛛网似的。 薄薄的猪油油脂攀缠着馅料,一口下去油脂迸溅,不肥不腻,炸得恰到好处的猪油油香浸润馅料……就像烈女缠郎,时而不依不饶寸寸紧缠,时而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接着去吃炸腰签,腰子鲜嫩弹牙,和香脆的腐皮荤素搭配恰如其分,和猪网油一起卷着吃,猪油裹猪腰,猪网油没有喧宾夺主,反倒让腰子更加香了。 “别光顾着吃,喝点酒。”姚汐笑,推了推陆雨昭的酒杯。 陆雨昭这才记起这大名鼎鼎的玉胥酒,她对酒的兴趣实在不大,意思抿了一口,竟出奇香醇馥郁,不呛不糙。 她由衷赞道:“玉胥果然名不虚传!” “会仙楼有玉胥,和乐楼有琼浆,遇仙楼有玉液,千春楼有仙醇,忻乐楼有仙醪,这五家酒楼各家的招牌酿酒,各有特色……” 没想到老太太是个爱酒的,颇有些研究,滔滔不绝聊了起来。 难怪顾昀爱饮酒了,怕不是被老太太带的。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又不自觉抿了口,嚯,国朝爱酒,饮酒文化盛行,酿酒业空前繁荣,不得不说这酒是真好喝。 作者有话要说: 各类签菜来自《东京梦华录》、《梦梁录》等等 第48章 羊头签与虾油豆腐 七夕夜乞巧 虞太夫人吃着签菜、小酌至兴起, 虽然吃过午膳,又让素秋去做道菜来打牙祭。 “吃起腐皮包的签菜,这干干脆脆的腐皮, 倒教我想吃豆腐了。最好是那种松润绵软的嫩口豆腐。” 素秋便问:“做虾油豆腐可好?方便好做, 下酒更香。” 老太太高兴不已, “虾油豆腐好,虾油最是鲜美了,与豆腐同炒,让豆腐又鲜又嫩。” 素秋领命去后,没过多时,她就端着一大盘虾油豆腐回来了。 陆雨昭微诧, “如此快的呀?” 素秋答:“虾油是事先熬好的,下葱姜蒜煸香, 锅底抹层猪油,将豆腐切块炒熟, 沿锅边浇入蛋液, 豆腐煎至两面微微焦黄,蛋液凝固似絮状就做好了。” -- 第94页 陆雨昭嗅到鲜得不行的虾油香味, 忙不迭上筷子尝了一口,嚯, 原来是虾酱炒豆腐啊。 虾油便是虾酱,以鲜虾为原料熬制提鲜的酱油。 这豆腐软绵嫩滑,入口即化, 絮状的蛋液增添了粘稠感, 虾油的调味下, 让鸡蛋有了虾膏的口感。 这半凝固的嫩滑鸡蛋竟有几分“赛螃蟹”, 以至于这虾油豆腐吃起来也有几丝“蟹黄豆腐”的风味。 赛螃蟹是什么?用虾皮咸蛋黄或鱼肉, 就能做成虾蟹鲜味的炒鸡蛋。一个平平无奇却美味非比寻常的炒鸡蛋而已。 “说起签菜,禁中御膳做的羊头签是签菜中的极品。”姚汐吃着鸡丝签讲,“要剔出羊头脸上的精肉,最细嫩的那部分蒸熟后切丝,大葱只取葱芯,调味后裹猪网油下锅炸。炸时要小心火候和时间,羊脸肉过嫩,过早捞起肉是夹生,捞迟了羊脸肉和网油就焦了。” 陆雨昭兴趣十足,“只有宫里才吃得到?” 姚汐:“原本民间酒楼皆可做,一盘上好的羊头签可卖到上千钱。只是一道菜只用羊头两颊最嫩的肉,羊头弃之不用,先帝觉得过于浪费铺张,便禁卖这道菜,宫里逢上宫宴佳节才吃得到。” 上千钱,也太夸张了…… 陆雨昭这下了然了,附和道:“禁了好,禁了好。” 虞太夫人笑了,“要我看,鸡丝签足以满足口腹之欲,何必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陆雨昭点头,其实有些费时费事费功力的菜肴,花样翻来翻去,不过是奢侈品的高溢价。说到底用价格彰显阶级壁垒的优越感,给人所谓高级感。 性价比什么的,按一分钱一分货来比较,远不值他那么高的价格。 好比在米其林五星餐厅卖泡面一定能卖出高价,说穿了就是做成你吃不起的样子。 “说起宫里,汐儿,我记得你前日进宫陪阿晚说了会话,她领了两个干净清白的侍妾给你。”老太太蓦地问姚汐,“她今早让人带话说你不肯收……你是介意她不分由说塞侍妾给大郎吗?” 姚汐脊背一僵,苦笑了下,“娘娘误会我了。” 老太太沉顿半晌,“汐儿,阿晚心是好的,只是着急了些。我知道你委屈,但阿晚心永远是向这着你这个嫂嫂的,她同我讲了,她挑得这两个人老实本分,生了孩子给你养,在你名下,你就是他的亲娘。” 她不紧不慢说着,试图说服姚汐接受这件事。 姚汐掀了掀唇,“祖母,我怎会介意,我大概很难再怀……能为顾家开枝散叶,我开心还来不及。” 虞太夫人:“这也是为你考虑,汐儿。” 陆雨昭沉默,很难再怀上吗? 姚汐垂下了眼睫,为难启齿,“祖母,前日我回去便同夫君讲了,是夫君他……不愿意收。” 更是为此生了闷气,又和她冷战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老太太黯然不言,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 从老太太院子离开,陆雨昭沉默不语,看着眉间笼着轻愁的姚汐。 用这个时代的角度看问题,不论是站在老太太和顾晚的立场,还是姚汐的立场她都能理解。 老太太已经足够宽容慈和了,七年无所出没多言,依旧让姚汐执掌中馈,她不是个恶婆婆。现在提出纳妾,也想好的让孩子养在她身下,是足够为她思虑筹谋的。 让自己的丈夫纳妾,对于谁都会介意吧,尽管姚汐让自己是个贤明大度不善妒的女子。 但陆雨昭做不到客官理智,她的立场无限偏向姚汐。 尽管她觉得姚汐再优秀,一个这么优秀的女人,生不出孩子似乎就是人生的失败者。 女人的价值就是生孩子吗?陆雨昭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姚汐淡淡笑问。 “嫂嫂。”陆雨昭轻问,“觉得不舒服吗?” “嗯?”姚汐愣住。 “我觉得不舒服。”陆雨昭坦诚道,“没有孩子,便什么都不是吗?嫂嫂这么好。” “雨昭……”姚汐呐呐,“你不明白,我大概很难有孕了……祖母有为我考虑的。” 接着,陆雨昭才从姚汐口中得知,她六年前流过产,约莫是伤了身子,自此很难怀上。 “雨昭,老太太这么多年没催没怪,都是大郎兜着。”姚汐垂眼,“他是信守承诺的好夫君,说不纳妾只有我这个妻子,他就谁也不要。” 陆雨昭正欲说什么,听到急促脚步声,顾晖从姚汐背后疾步走来。 他一把抓住姚汐的双肩,轻轻摇晃,“祖母和阿晚为难你了?我说过你只管说我不收。她们还是执意如此?算了,我去和她们讲——” 姚汐打断他,“夫君,我也希望你纳妾。” 顾晖深吸一口气,手劲一紧,“姚汐,你又来了。” 贤明大度,温顺听话,他要的是这样的完美妻子么?从来都不是。 姚汐偏开头不看他。 陆雨昭见状,“嫂嫂,不是要去我那儿坐坐吗?” 她不分由说扯走姚汐,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走了。 - 陆雨昭把姚汐拉去她屋子坐了坐,聊了两句,便是长久的沉默。 此后一天,顾晖冷着脸拒绝了这两个人塞来的侍妾,好像还特意进宫把自己妹妹顾晚斥了一顿,又去找老太太坚决表态。纳妾此事,不了了之。 -- 第95页 然他始终介怀姚汐同意纳妾的事,和姚汐置了两天的气。 顾晖这两天前前后后的举动,陆雨昭都是从顾昀那儿听来的—— 她也不知道整日不在家在国子监读书的顾昀打哪儿晓得的。 陆雨昭:“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昀扬眉,对这事没什么兴趣,随口说:“心结?” 陆雨昭细细回想了下顾晖的种种行径,会不会代表一种可能,他其实很在乎嫂子。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坚决不纳妾,只因为守诺吗?就算只是守诺也是难得可贵的。 没有孩子也待嫂嫂如故,只有一个原因,珍惜爱护她这个人本身,深爱着她这个人。 如是想着,顾昀扯唇笑讲,“你对这事很上心?” 陆雨昭愣,“我只是替嫂嫂的处境感到难受。” “难受什么?”顾昀问。 陆雨昭不假思索,“孩子,纳妾,最难过最为难的是她。但所有人责怪她,她也深深自责。” 顾昀稍顿,目光古怪地瞧她,“陆雨昭。” 陆雨昭一顿,后知后觉她说了什么。 “小孩子这玩意,麻烦得很。”顾昀倏地散漫笑了,“我就不乐意要。” 陆雨昭嘀咕了句,“谁管你要不要。” “你不管?”顾昀啊了声,慢悠悠地说,“你不管就没人管了啊。” “……” 陆雨昭悄咪咪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找老太太了。 她本欲想替姚汐说话,试图让老太太理解姚汐的心情,然后打算问问以前的事。 不料老太太叹着气,主动和她讲起一段往事,“我懂阿晖的心思,他一心就栽在汐儿身上,认定她便不放。但他不能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啊,若他一生无后无子,顾家的长子被我看顾成这样,我以后下去了怎么面对顾家的列祖列宗……当初在宫宴上见了一面,就魂不守舍,一贯稳重的他吞吞吐吐找他父亲去提亲,他父亲嫌他不知礼太轻浮,他就巴巴一直求他父亲,真是,人家姑娘见都没见过他,对他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欸?”陆雨昭眨了眨眼。 所以顾晖的白月光这事…… “祖母,我想问一事。”陆雨昭问起玉衡,顾晖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呀,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老太太笑了,“倘若不是他非要汐儿,或许会和玉衡结为连理吧。我们两家相熟,知根知底,其实我以前的孙长媳人选就是她,口头上戏言过将两孩子指婚。只是这个可怜孩子走得早,和大郎没有那个缘分。” “他一直当她是个小妹妹,落水身亡,妙龄早逝大郎感怀她,时不时去上一炷香。” 陆雨昭似乎有些懂了,或许在没遇见姚汐之前,顾晖会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她…… - 瓦子里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鹊桥仙》,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在这一日得以相见的故事。 今日是七夕,顾宅一片忙碌。 陆雨昭随着姚汐忙前忙后,顾宅庭院搭建了小小彩楼,楼棚之内摆满了各家送来的、顾家采买的摩喉罗、花瓜、针线、还有果食花样。 这是为夜里做准备的乞巧楼。 忙到天色渐暗,匆匆忙忙囫囵用了个晚膳,老太太便招呼着各院女眷婢女,在乞巧楼前度七夕。 家里的男人们和仆人在一旁笑呵呵围观,庭院吵闹得不行。 一轮新月遥挂天幕,星子璨然。 陆雨昭和姚汐、还有岁微屿月素秋一种婢女仆妇们跪在乞巧楼前的蒲团上,对着一弯细月穿针引线,又焚香列拜,末了,到对月许愿的环节。 陆雨昭听到姚汐暗念:愿夫君仕途稳顺,阖家平安喜乐。 “雨昭,你许了什么愿?”身旁的姚汐双手合十,用两个人能听到的语气轻声问她。 陆雨昭顿了顿,她没许愿。 “嫂嫂,兄长还是不理你吗?”她担心的倒是这个。 姚汐微怔,“无事,会好的。” “……真的吗?”陆雨昭想了想,“嫂嫂,你有没有和兄长认真聊过啊?” “聊……什么?”姚汐轻问。 “聊什么都可以呀。”陆雨昭说,“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含蓄的古代人啊,说半句藏半句,总要人猜。更何况姚汐和顾晖这对内敛自持的夫妻。 姚汐一时没应声,陷入了沉思。 “孩子们,来,来选‘得巧’了。”蓦地老太太喊道。 陆雨昭不再多言,径自从蒲团爬起来,走近乞巧楼边,一群小丫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老太太朝陆雨昭和姚汐挥了挥手,“家里女眷少,你们俩先来。” 姚汐慢吞吞起身走去,静静抓了个东西放在一个方纸盒子里头,转身,换陆雨昭来,她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忍不住低叫了声往回跳了半步。 蜘蜘蜘蜘蜘蜘蜘蛛! 她陆雨昭什么动物都不怕,就怕虫子! 陆雨昭躲得远远的,乞巧楼旁,一时爆发出哄然大笑。 阿宽笑得不加掩饰,“娘子莫怕,这小蜘蛛没有毒,也不咬人的。眼一闭,往盒子一丢就行啦。” 陆雨昭不知道这是国朝七夕的风俗之一,挑一只蜘蛛放在盒子里,翌日来瞧,若蜘蛛结了网,便是“得巧”了。 -- 第96页 她满身写满了抗拒,瘪着嘴就快哭了,偏着头哆哆嗦嗦去摸小蜘蛛—— 忽而一阵窸窣响动,顾昀笑着摇头,趁乱捏起一个蜘蛛腿,随手抛进了属于陆雨昭的空盒子里。 “啪!”虞太夫人没好气一巴掌狠狠拍在顾昀背上。 “你捣什么乱!”老太太笑骂,“你一个男人也要得巧?” 顾昀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虚揽过陆雨昭,不由分说把她脑袋往怀里摁。 半是揶揄地笑讲,“什么破蜘蛛,把我夫人吓成这样,还管什么得不得巧的。” 陆雨昭听出他明晃晃的取笑,满脸通红,拿头狠狠撞了下他的胸。 “闭嘴!”她恶狠狠磨牙。 “好了好了,不怕了。”顾昀闷笑,“原来昭昭怕蜘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份羊头签的用料要耗费几个羊头(羊脸上最细嫩的肉)。 羊头签有两个典故,都提到了食材的浪费,有兴趣可以查查。一个是《玉食批》宋孝宗做太子时的菜单,一个是南宋某知府聘请厨娘做羊头签。 第49章 蒜梅与糖薄脆 国子监门口的放学小吃摊 顾府庭院里。 婢女仆妇们都抓了蜘蛛养在盒子里, 叽叽喳喳,热闹非凡。陆雨昭和顾昀说笑着,姚汐在和老太太聊天。 顾晖收回视线。 他站在人群里瞧了一会儿热闹, 悄声离去。 正往回走, 身后有人喊住他, “郎君。” 顾晖转头,姚汐站在光影处轻声唤他。 “明天夫君下值后,同我去千春楼吃酒可好?” 顾晖稍有一愣,“好。” 姚汐唇角翘了翘,“老地方见。” 顾晖又怔愣说了一声“好”,解下披风走近她, 轻轻披在了她肩上。 “夜寒露重,早些回去吧。” 姚汐低眉点头, 两个人便慢步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乞巧节七夕夜之后, 一堆仆府婢女跑去乞巧楼瞧得巧盒, 看看蜘蛛的结网状态。 看罢,大家笑了起来, 往年来说一向都是结网的,今年出了个特例—— 唯独陆雨昭的蜘蛛没有结网。 这也情有可原, 谁叫顾二郎替娘子选的蜘蛛 ,试图蒙混过关呢。一个大男人能得巧才怪,天老爷都看不下去。 一时顾家上下传开了, 当笑话讲。 陆雨昭听到这个笑话时, 她正在姚汐这儿和她聊着天。 姚汐想让她一起去千春楼吃酒, 做个活跃气氛的中间人。 姚汐听到去庭院瞧了蜘蛛结网情况的婢女禀报了陆雨昭没“得巧”这事, 淡笑揶揄, “瞧瞧阿昀这个混不吝,净知道捣乱。” “他故意的。”陆雨昭嘀咕。 姚汐:“嗯,故意替你丢脸,免得不让你丢脸。” 陆雨昭默了默。 姚汐不再打趣她,绕回正题,“怎样雨昭?你若不愿意也无妨。” 陆雨昭稍顿,倒不是说她不愿意去帮忙活跃气氛,只是她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姚汐似乎看穿她的犹疑,“叫上阿昀,如何?等他散学了,你同他一起来。夫君忙,如今阿昀也忙了,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坐下吃顿饭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雨昭没再回绝。 “秋蟹肥,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千春楼的洗手蟹做得很好,配他们自酿的仙醇不要太美。”姚汐说。 陆雨昭瞬间心动了,“我一定到!” _ 等顾家兄弟下值的下值,散学的散学,天色渐晚。 马车将二位娘子送到千春楼门口,姚汐从车上下来。 陆雨昭掀开车帘,冒出个头喊:“我去国子监接夫君啦!” 临时决定的,没有和顾昀商量,她直接去国子监等他散学,免得他回去了。 姚汐点头,“不急,我先去订好包厢,等你们过来。” 马车转头,往国子监的方向去。 陆雨昭到国子监门口时,正巧散学,看到监生陆陆续续地出来。 有的一个人往附近的食店去买暮食吃,有的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在一天的课业之后才有时间在这个偌大繁花的汴京城四处转转,领略都城风华。 这些大多是来自五湖四海,住国子监的。 当然也有像顾昀这种“走读生”,汴京城早就不新鲜了,散学后直接回家的。 国子监附近的食店很多,门口亦有一些小摊贩,专趁散学时分来卖从食。 陆雨昭一眼瞧见卖油酥饼的,那个顾昀带回来过的,味道不错,甜口的,面酥一层一层的,咬一口酥的掉渣。 想着陆雨昭便馋了,连忙上前买了个油酥饼。 只见那摊贩掀开一旁的白布,里面是个面团,她揪出一块面剂子,用手压扁,接着娴熟地把油酥揉进面剂子。然后抻成长条,两头卷起,再次压扁成面饼。 此时已有了层层的纹路,那是起酥分层的关键。 临下炉烘烤前,摊主人又拿刷子往压扁的面饼上抹了一层蜜。 “是蜂蜜吗?”陆雨昭和摊主人攀谈起来。 “正是呢。”摊主人笑回,“娘子喜欢甜食?我家糖薄脆也好吃的呢,娘子要不要尝尝?小小一块,不占肚子。” 陆雨昭头一点,她便又从面团里揪了一小块面剂子,亦抹了油酥,再塞白糖,重复上面的步骤,只是做得更薄一点。末了压成面饼时,在面上又洒白糖,还有椒盐和芝麻。 -- 第97页 这个面饼下炉烘烤,那端油酥饼好了。 摊主人用油纸包着递给陆雨昭,她吃着油酥饼等糖薄脆。 这时,摊贩见面团不多了。 等糖薄脆好的间隙,她拿起半边葫芦瓢,弯腰从大袋子里舀出两勺面粉放进面盆里,开始制作面团—— 往面盆里倒入滚烫开水,边倒边用筷子搅动面粉,慢慢搅拌成絮状。 白面起酥的另一关键,面团须得是烫面,这也是酥饼外酥里嫩的关键。 一个油酥饼吃完了,摊主人停下搅面团的动作,用长钳从炉子里夹出烤好的面饼。 “糖薄脆好咯!”摊主人高喊。 陆雨昭忙不迭拿走,这糖薄脆做得尤其薄,小小圆圆一块,吃一口又酥又脆。 和小时候吃过的甜烧饼一样,内馅儿是融化的黏糊白糖,每一口都悄无声息消融在唇齿间,香甜无比。 甜丝丝热乎乎的同时,又有椒盐衬托的芝麻香气。 和之前早市上,在郑家饼店吃的薄脆不大一样,郑家的薄脆突出芝麻醇香,而这个糖薄脆在于一个甜上。 这甜馅儿尤其令人满足。 “老板,今日可有蒜梅卖啊?” 陆雨昭正慢吞吞啃着糖薄脆,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的,有的,客人今日来的早,还没卖完呢。”摊贩应到,“客人要多少?” “给我称半斤。”那人回。 陆雨昭转身,一眼瞧见陆樾。 难怪她觉得声音这么耳熟…… 陆樾显然也看到了他,“哟,好巧啊,阿姐。” 他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嘻嘻道:“阿姐来等自家夫君的?顾昀应该被先生叫去训话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陆雨昭:“……” “他犯什么事了?”陆雨昭默了一瞬问。 “哦,没什么。”陆樾摆摆手,“只不过今日范直讲让大家写治水的策论,我见他睡了半个时辰也未动笔,应当是憋不出自暴自弃了,交了白卷……无事,先生训话而已,听听就罢,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陆雨昭见这个弟弟,满脸一副学渣对学渣深有了解的模样,进了国子监别的没学会,学会了一套深得死猪不怕的开水烫的厚脸皮,莫名觉得好笑。 陆樾又说:“对了,阿姐,你给顾昀做的吃食很好吃,能不能给我顺便也做一做!!” 陆雨昭愣了一愣。 她自从给顾昀送一回便当后,顾昀觉得不错,她便每天抽空换着花样给他做了带去。 “可以啊。”反正做一个人的是做,两个人也是做。 “阿姐最好了!”陆樾笑嘻嘻对她说,“顾家这小子不错的,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人不坏,阿姐和他好好的。” 只是给了他一点顺手的人情,他便热情靠拢过来,一口一个阿姐叫得亲热得不得了。 她这个弟弟原来挺单纯率真的,陆雨昭想。 “这样我才有饭吃。”陆樾摸着下巴补充了一句。 “……”陆雨昭默,当她没说。 “我走啦,对了分你一半蒜梅。”陆樾哈哈笑,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纸袋子,“这家卖的蒜梅果子味道很好,旁的时候吃不到,只有七月才有。” 话毕,少年已然挥着手跑远。 陆雨昭顿了顿,埋头看了眼怀里的纸袋子,唔,蒜梅,真的一股蒜味儿…… 摊贩笑问:“娘子吃不惯蒜味?” 陆雨昭摇头,“只是待会儿要见人……” “不打紧,尝一个味儿不冲的。”摊主人说。 陆雨昭便不再客气,拉开纸袋摸了一颗蒜梅出来,样子就似普普通通的腌梅子。 表面有盐的结晶,或许是盐渍青梅。 她将梅子塞进嘴里,微微酸,咸咸的,咸话梅的味道,但添了一股奇异的蒜味。 不冲鼻,蒜香十足。 唾液分泌,这咸蒜味的梅子吃起来上瘾,陆雨昭忍不住又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抛进了口中。 心里一边在阻拦自己,不能继续吃了就此一颗,等会满口蒜味怎么说话! 她只好转移注意力,找摊主人闲聊:“蒜梅是怎么做的?为何只在七月卖呀?” 摊主人回:“回娘子,入夏将青梅入盐和大蒜渍好,再加水煎一次,而后冷泡五十日。此时卤水快要变色,全部倒出,重新拿清水再煎一回,继续冷浸。等腌渍好差不多能吃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七月啦。” 陆雨昭了然点头,这蒜梅的做法挺繁复的呢,难怪这么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蒜梅食谱参考《吴氏中馈录》 今天加班到九点多才下班(捂脸,明天我再双更吧,非常抱歉 第50章 仙醇酒与洗手蟹 秋蟹肥,吃螃蟹 陆雨昭拎着一包蒜梅, 忍住不去吃它的馋瘾,在国子监门口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把顾昀等出来。 也不知道范直讲训了什么, 拖了这么久才放人。 她瞅了瞅顾昀的脸色, 一脸如常, 并没有被老师叫办公室单独批评的羞耻感。 陆雨昭决定不拆穿他,毕竟人家都乖乖读书了,进步总得慢慢来不是? 顾昀面带讶色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接你啊。”陆雨昭笑眯眯指了指马车,“咱们去千春楼吃酒。” -- 第98页 顾昀微抬下巴,“走。” 顾昀走到陆雨昭的身侧,袖袍摩挲间,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抓住了陆雨昭的手腕。 陆雨昭愣了下,唇角翘了翘, “忘了和你说,是嫂嫂请客, 还有大哥。” 话音刚落, 陆雨昭感觉少年的手劲微紧。 仿佛是错觉,顾昀“哦”了声, 慢悠悠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二人呢。” “我说夫人怎么这么好兴致,特意来接我吃酒。”顾昀说。 陆雨昭默, 几个意思啊,在他心里她是什么人啊? 顾昀笑,“不过我一出来, 见到夫人就很满足了。” 又说什么鬼话啊, 陆雨昭翘唇在心里逼逼, 面上却如常的“哦”了声。 上了马车, 两个人很快赶到了千春楼。 向酒楼里跑堂问了句姚汐的包厢, 便有人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陆雨昭环顾四周,这家酒楼环境清幽,装修得高雅清净。装潢这一块很得文人墨客的喜爱。 和会仙楼的热闹烟火气、樊楼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到了包厢门口,跑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离开了。 门扉半掩着,陆雨昭刚要推开门,听到里面陡然激烈的对话声。她推门的动作一顿。 顾晖说:“这事儿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和我提纳妾的事。我以为你让我来千春楼,我以为……”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姚汐稍愣,“你以为什么?” “你不要岔开话题。”顾晖说,“汐儿,若你只是来说这个,那就算了。” “我——”姚汐一顿,“我希望咱们能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我们何曾针锋相对过。” 顾晖笑中带着无奈,他们从未真正的争吵过,不温不火,谁也不曾敞开心扉。 姚汐再次语遏,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要怎么和他聊呢? “那若我说,我认为祖母的思虑没错,你也该考虑祖母的一片苦心,免得旁人说你不孝,拿这个做文章。”姚汐慢吞吞说,“我很难有孩子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我需要一个孩子,祖母需要一个孩子,顾家需要一个孩子……” 顾晖问:“这是你的想法吗?” 姚汐:“是。” 顾晖点了点头,“好。” “我同意了。”他目光沉淡地盯着姚汐,自哂道,“现在你得偿所愿了吗?” 姚汐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下,眼眶蓦地一热,她咬唇偏开了头。 什么叫她得偿所愿,她想这样吗,她一点都不想。 她不想做个贤明大度的妻子。 她只想自己的夫君完完整整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不管是作为他唯一的妻子,她很贪心,还想要他的心。 可他的心从来不是她,她便做好他的妻子。 她有她的骄傲,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愿让自己的心迹暴露。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呢? “若没有别的事,我回去了。” 顾晖唇线绷直,抬步正欲往外走,姚汐蓦地低声问他:“什么叫我得偿所愿?” 顾晖脚步一顿。 姚汐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请夫君明言。” 顾晖苦笑起来,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喃:“汐儿,你要做好我顾晖的妻子,被所有人称赞的妻子,我成全你。你什么都不在乎,我纳妾你不在乎,是不是我爱你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哪怕你有半分心思在我身上,让我护着你,我们也不会这样……” 他在说什么?他说他爱我? 姚汐缓缓睁大了眼睛,抬起头,脚步声又起,顾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顾晖!”姚汐红着眼喊住他,“我哪有不在乎?你说话讲点道理。” 顾晖身形凝滞,再次驻足。 男人慢慢回转过身,瞧见女人通红的眼角,他心口一紧,缓缓抬起手,又颓然放下。 “你别哭啊。” 从不曾见她哭过,顾晖哑着声,手足无措地说着。 …… 男人的背影微僵,对话声絮絮,陆雨昭阖上了门,拉着顾昀悄声离开。 他们又说了什么,陆雨昭无从知晓,她没再继续偷听下去了。 已经足够了,这对夫妻能摊开心扉好好聊一聊,争吵是必须的。 对于这一对冷静又自持的夫妻,争吵有时候会是有效的沟通方式。大吵一架,让自己破绽百出,才能让对方窥见真实的自己。 “我们不进去?”顾昀问。 “进去做什么。”多煞风景啊,陆雨昭翻白眼。 “你怎么如此喜欢干偷听墙角这件事呢?”顾昀微叹,每次还非得拉着他一起。 陆雨昭瞪他,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大哥大嫂和好吗?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 “啧。”顾昀啧舌,“你是红娘还是和事佬?” “……”陆雨昭在身后悄咪咪虚踢了他一脚。 往外走,陆雨昭倏地叹了口气,“哎,就是吃不着洗手蟹了!嫂嫂说请我吃千春楼的洗手蟹的。” “谁说吃不着了?”顾昀扬眉道,“我们自己去吃不就成了。” 陆雨昭弯眼笑起来,“郎君你请啊?” 顾昀摇了摇头,又来一个讹人的,偏偏他还心甘情愿。 -- 第99页 他下巴一努,“下楼。” - 抵达二楼,二人在大堂找个隐蔽位置坐下,顾昀便叫跑堂的来点了洗手蟹。 “再来一壶仙醇!”陆雨昭忙不迭补充。 “还想吃什么,你不如一并点了。”顾昀说。 “那多不好意思呀。”陆雨昭嘿嘿笑,偏头就问起了千春楼的菜单。 跑堂的推荐道:“客官吃洗手蟹配仙醇,秋蟹肥,鸡也肥了。所谓‘白酒初熟,黄鸡正肥’,也可来道黄金鸡。” 顾昀听出其中典故,抬眉笑了,“诗仙也馋这一口,你可真会做生意。” 陆雨昭不明所以,看看顾昀,又看看跑堂,二人如同打哑谜。 不刻顾昀继而道:“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至于黄金鸡的名儿,同样出自前朝诗仙的一句‘堂上十分绿醑酒,盘中一味黄金鸡’。”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文化人文化人,吃个鸡也能掉书袋。那这鸡必然是要尝尝的。 “还有呢?”她又问。 跑堂的见只有他们二人,暗忖许是夫妻饭后来小酌,便没有让他们点太多。 “娘子若喜欢吃甜食,可以点一道糖榧。做黄金鸡的原汤我们都会为客官上桌,鸡汤滋补,二位吃这些足以。” 陆雨昭想想也是,今日吃蟹,蟹才是主角,不必点太多,于是点头应下了。 点完单,一眨眼的功夫,洗手蟹和酒就上桌了。 陆雨昭诧然不已,这也太快了吧?然垂眼一瞧这洗手蟹,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洗手蟹就是最新鲜的生蟹,是一道蟹生。 顾昀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声解释道:“洗手蟹之所以称之为洗手蟹,意指饭前洗手的空当,螃蟹便斩件浇汁端上桌了。” 陆雨昭忍俊不禁,“我懂了,取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字,让人觉得上菜快,急性子吃饭最爱了。一看这名儿,满脑子就是点它点它点它。” 听她时不时语出惊人说些俏皮话,顾昀已经很习惯了,他无声扬唇笑起来。 陆雨昭说罢就埋头去吃蟹了,倘若说上次李老汉做的一坛子糟蟹是半身不熟的蟹肉,这道洗手蟹的蟹肉则是完全生的。 糟蟹吃的是糟渍到半熟的蟹肉,做蟹时不必太讲究梭子蟹的质量,做洗手蟹便得选择最新鲜的蟹肉做食材。 洗手蟹已经斩件拆块,她夹了一个带螃蟹腿的半边蟹壳,犹见里面晶莹剔透的蟹膏,连忙用嘴唆了一口。如啫喱的蟹肉瞬间被吸入口齿,滑嫩弹软,几欲鲜掉牙齿。 新鲜的蟹生是鲜甜的,浇了酱汁,刚好掩盖了那么一丝河海腥气。 陆雨昭一边细品一边观察菜碟,那酱汁应当是用盐梅子、仔姜、适量花椒末和白酒、以及橙子肉调制的,微微咸涩,微微麻口,酒香扑鼻,居然还有一股酸甜适口的果香。 “这洗手蟹的蟹肉不用多加处理,保证质量新鲜就好。看似简单的一道菜,却在浇汁上下足了功夫。” 简直不要太惊艳,陆雨昭食指大动,惊叹道:“我知道前朝爱吃鱼生,也爱用橙齑做酱汁配鱼生。这洗手蟹配橙齑也是一绝!” “橙子去腥提鲜,一贯和河海生鲜一起用。”顾昀替她酌了一杯酒。 陆雨昭这才想起被她遗忘的仙醇,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香醇的透明液体滑入舌尖与喉咙,胃瞬间暖了。 与会仙楼的玉胥相比,更灼人醇郁一些,配生冷的洗手蟹再好不过了。 吃着蟹酌着酒,推杯换盏间,顾昀又不紧不慢同她讲起某本蟹谱,“国朝对吃蟹的痴迷讲究,有笔者编撰出《蟹谱》一书。书中罗列了蟹的各类品种和产地,甚至还有诗词与典故,更记载了各种吃蟹法。” 陆雨昭眼睛都亮了,“我下次去文家书肆买来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黄金鸡的典故诗词都出自李白。 下一章明早来看吧。 第51章 糖榧与黄金鸡 千春楼吃酒食单 推杯换盏间, 一碟洗手蟹快吃完,黄金鸡和糖榧上来了。 一并端过来的还有黄金鸡的原汤,用两个小盅罐子装着, 陆雨昭和顾昀一人一碗。 黄金鸡切块装盘, 鸡皮呈金黄油亮的色泽, 十分诱人。旁边配有蘸碟,是用糖、醋、沙姜末、蒜末、葱花、芝麻油,以及一小勺鸡汤调制的。 这黄金鸡乍眼一看,很像广式白斩鸡。 陆雨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块皮黄肉白,肉质紧实肥美。咬一口, 味道清爽,鸡肉果般肥嫩爽滑, 肉汁饱满,鲜美得不行。 这黄金鸡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鸡的原汁原味, 即鸡的鲜香。 皮黄肉嫩的秘诀, 在于食材上:一定要嫩母鸡,或者走地土鸡, 才能有如此滑嫩的口感。 做法一定是简单的,和洗手蟹一样, 吃本味的清鲜,大繁至简,只需要保证食材的绝对新鲜就好了。 陆雨昭问跑堂的黄金鸡的做法, 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跑堂的笑着回:“加盐、葱段、花椒和麻油, 整鸡用清汤煮, 煮至皮黄汤醇, 捞出斩件装盘即可。” “这黄金鸡吃的就是原汁原味。”跑堂的对食材绝对自信, “佐以蘸酱,那滋味更妙。” 陆雨昭这便又夹起一片鸡块,蘸了蘸秘制的蘸料。 醋不冲,糖回甘,酸甜适口。葱香弥新,姜蒜末提鲜,诸味都是淡淡的,但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喧宾夺主,都愈发烘托了鸡肉的鲜嫩。 -- 第100页 “果然妙极了。”陆雨昭称赞。 跑堂的得意大笑,“娘子趁热喝一口鸡汤,妙上加妙。” 盛鸡汤的小陶罐用盖子密实盖着,陆雨昭一掀开,浓郁的鸡汤鲜香味便扑鼻而来。罐子里的鸡汤澄澈透净,汤面浮着淡黄色的油星子,还有一把翠绿的葱花。 这一小盅鸡汤还冒着热气,陆雨昭用瓷勺舀着喝了一口,又鲜又烫,浓郁醇香,回味悠长。 她不由感叹说:“俗话说得好,吃肉不如喝汤。这清炖的整鸡精华都浓缩在这鸡汤里了,不滋补都不行。” 顾昀扬眉笑了,“俗话还说,原汤化原食,吃着吃着就消化了。” 陆雨昭听出他在取笑她。 她懒得搭理他,哼道:“俗话还说,食不言寝不语。” 再说了严谨来讲,原汤化原食是指淀粉类食物和煮过的汤,譬如米汤、饺子汤、面条汤、馄饨汤和汤圆水等好吧。 老人都好那一口,在吃完主食后,喝点原汤促进消化。 顾昀摸了摸鼻子,默默去吃糖榧。 银食盘当中整齐堆码着裹了糖霜,切做榧子样的点心。满满一堆,小山一般。 陆雨昭蓦地想起他很喜欢吃甜食,于是脱口而出,“国子监门口那家卖油酥饼的,糖薄脆不错,没见你带回来吃过。倒总带油酥饼回来,尽给我吃了。” 顾昀不语,继续吃糖榧。 陆雨昭见状,从白霜果子山上也拿了一颗糖榧尝了尝。 这糖榧小小一个,宛如香榧果、杏仁果的形状,表面一层白色糖霜,十足漂亮。 她丢进嘴里,嚼起来咯嘣脆,竟是炸得酥脆的面块,油香之下,糖霜在口腔融化,清甜不腻。 “话说我给你天天做的午食你吃腻了没?到底要吃口热乎的。”到底是中国人的胃,陆雨昭便问,“能不能和你们国子监的厨房商量商量,我做些热乎菜,饭点你拿去让厨房热热就好。” 陆雨昭这边絮絮叨叨,顾昀一直一语未发。 她终于发现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你说话啊。” 顾昀淡淡瞥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陆雨昭:“……” 妈的,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记仇呢! - 吃罢黄金鸡和糖榧,仙醇酒也喝了,陆雨昭大满足。 就是起身离开时,脚底轻飘飘,脑袋昏沉沉,头重脚轻,意识也飘着。 出了千春楼,室外的冷风吹着,也没能让意识回笼。 陆雨昭一拍自己脑瓜,知道自己醉了,在尚清醒时拽住了顾昀。 “你走慢些,我感觉我有点晕……” 顾昀侧眸看她,“又醉了?” “没有。”陆雨昭摇了摇头,一脸较真地纠正他,“我没喝多少,没有醉。” 顾昀扬眉,“没醉?” “嗯。”眼前的少女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是谁?”顾昀指了指自己。 陆雨昭无比乖巧地答:“顾昀。” 顾昀笑着反问:“顾昀是谁?” “顾昀是谁?”陆雨昭歪头认真想好了会儿,忽然捂脸娇羞笑了,“我男人。” 顾昀张了张口,一时怔愣在原地。 这个女人啊……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半晌,他垂眼失笑着,抓起陆雨昭的手, 他捏着她的指骨漫不经心在手心把玩,少女白皙的手指冻得微红,他不由问:“冷不冷?” 陆雨昭喝了酒,浑身热乎得很,她不觉得冷的。 她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出口却成了,“冷,郎君。” 少年骨节分明的五指覆拢住她的,严丝合缝地攒住,半拖拽着陆雨昭往马车的方向去。 陆雨昭乖乖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少女的手指就滑进了他的每一寸指缝间,缓缓反握住,十指相扣。而后,他就见陆雨昭傻兮兮笑了。 哦豁,牵小手了。 陆雨昭翘唇直笑,不着边际地想着,顾昀你完了,你迟早拜倒在本少女的石榴裙下,你不得不从。 陆雨昭晃了晃他的手臂,顾昀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的是……总能在无意间反将一军。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桓,一直将她搀抱上马车回了顾宅,愈演愈烈。 他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甘示弱来。 顾昀强压住这个念头,把陆雨昭扶到坐塌上,一手扶着歪歪倒倒的她,倾身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道:“要不要给你煮碗二陈汤醒醒酒?” 陆雨昭使劲摇头。 顾昀几分无奈,又低声哄,“那去洗漱?嗯?” 陆雨昭仰头呆呆看他。 片刻,她猝不及防伸出双手,捧住了少年的脸,歪头一字一顿地问:“喜欢我吗?” 顾昀胸腔振出低笑,“嗯。” “你骗人。”陆雨昭松了手,瘫躺在座塌上。 顾昀摇头,这个不负责任的醉鬼啊。 他倾身欲拉起她,强制她去洗漱,结果少女猛地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肩,他猝不及防被她带落跌于塌上。 陆雨昭翻了个身,跪坐在他身侧,顾昀躺在坐塌上,缓缓眯了眼。 他没有反抗,漫不经心瞧着她,“做什么?” “你。”陆雨昭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第101页 顾昀眼底笑意渐浓,姿态慵懒地躺在她身下,桃花眼微挑,一副任君采撷的勾人模样。 “勾人精,再看再看再看,迟早把你办了。了!”陆雨昭小声嘀咕着,恶狠狠戳了下他的胸口。 接着便欺身而上,轻轻咬了一口少年的喉结。 “……”顾昀敛目深吸了一口气,气血冲胀而下,感觉那里起了反应。 他忍无可忍,翻身挟制住动手动脚的少女,躬着脊背眯眼低声说:“迟早办了谁?你要办了谁,嗯?你胆子太大了,陆雨昭。” 少年的头颅渐低,伏压住少女的上半身。 陆雨昭懵懵怔怔地看着顾昀慢慢凑近的脸,一双湿漉漉的双眸不解,片刻,没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酒隔儿。 顾昀:“……” 旖旎气氛一瞬消弥,顾昀冷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摸着后颈起身,叫岁微打热水进来。然后便扛着不省人事的醉鬼陆雨昭,一把扔进了热气蒸腾的浴盆里。 岁微惊呼:“郎、郎郎郎君温柔些,衣服还未脱呢——” “你不用管。”顾昀指了指门,让她出去。 岁微面一热,机灵应了声,心领神会地带上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榧也出自《吴氏中馈录》 第52章 水豆豉与脆筋巴子 双人浴之后 顾昀把陆雨昭扔进浴盆里后, 俯身又拍了拍她的脸,甚是好心地低问她,“自己脱?还是要我给你脱?” 脱什么?脱衣服?……哦, 脱衣服。 陆雨昭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瞪大眼睛双手抓住了自己衣领, “流氓!” “不脱怎么洗澡?”顾昀扬眉。 “对哦。”陆雨昭点头,坐在浴盆里,低下头去扯自己已经湿哒哒的外衫。 她磨磨蹭蹭扯下了褙子,搭在浴盆边上,剩下的衣服却怎么都扯不掉了。 “我脱不掉了,怎么办?”陆雨昭仰头望顾昀, 语调着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顾昀:“……” 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能让她在外人面前……不,其他男人面前喝酒。病也不能生, 那只能他时时刻刻守着了。太磨人了, 这个一醉酒生病就撒娇的笨蛋。 袖子被轻轻揪住,扯了扯, 仿佛某种暗号。 顾昀半撑着浴盆边沿俯下身,半捞起陆雨昭一只手固定在身上, 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衣带。 衣裳无声坠落于地…… 陆雨昭抓着他的衣襟,感觉自己像个剥壳的白煮蛋,还是刚出锅热腾腾的那种。 双颊被潮湿水汽蒸得晕红, 连眼眸都是湿漉漉的。 她异常乖巧配合他, 但依旧避免不了羞赧害臊。干脆把脸埋进他的身上, 揽住顾昀的腰际不放, “冷, 别看。” 顷刻间,顾昀只看到一截白皙的后颈,还有湿润青丝遮掩下的半边嶙峋锁骨、和瘦削的肩。他嗅到少女肌肤的馨香,以及隐隐约约感受到的两团绵软。 你冷你害羞还往我身上钻,陆雨昭。 顾昀快疯了。他额际突突,在心里暗暗咬牙。 少年敛下眼睫,慢条斯理地问她:“看什么?你就一直抱着我?不洗澡?” 爪子死死搂着顾昀的陆雨昭眨了眨眼,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半晌才“哦”了声,这才慢吞吞松开手坐进了浴盆里。 顾昀垂下眼帘看她一眼,水波上春光隐隐,若隐若现。他伸手去解腰上的革带,不动声色地睨着她。 陆雨昭愣了一愣,视线落在他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她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紧不慢拆腰带的动作,蓦地意识到什么。 变态!流氓!恶心心! 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绷着嗓子问他:“你做什么呢?” 顾昀当着她的面,慢悠悠地一件一件脱掉衣服,“我给你机会啊。” “给我什么机会?” 陆雨昭不明所以地嘀咕,不刻她吓了一跳,水波微荡,顾昀穿着单薄的里衣钻进了浴盆。 陆雨昭下意识撑着浴盆边缘要站起来,然而坐得太久腿麻了,“扑通”一声又跌了回去。浴盆拥促,她一不小心扑到顾昀的身上。 “……”陆雨昭登时安静如鸡,这和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 陆雨昭和顾昀无声对视了一会儿,少年的发丝潮湿,略略耷拉下来,遮住蕴着潋滟春意的漆黑瞳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无声而静默,陆雨昭感到一股危险的压迫感。 下一刻,腰际忽然一紧,顾昀伸出手臂将她捞坐在腿上,陆雨昭蓦地感受到某人那处明显的变化。她掀了掀唇,来不及说话,顾昀便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亲吻上她的唇。 呼吸是粘稠的,水汽弥漫间,空气逐渐亲狎。 顾昀的另一只手在她的身后摩挲,他顺着少女纤长的脖颈慢慢地啄吻,在她耳后的一小块肌肤上流连。陆雨昭脊背一僵,浑身轻轻颤栗起来。 完了,看来今天要在这里那啥了,陆雨昭闭着眼睛轻飘飘地想。 她没有抗拒,任由自己的双手攀抵上少年的肩膀。他的双肩至脊背的线条清癯,腹线流畅,是介于少年与男人的骨骼感。 顾昀低低笑了下,“准备好了?”他的嗓音似被这水汽洇染,沉哑而磁性。 陆雨昭似是而非“唔”了声。 “咚咚咚——咚咚咚——” -- 第102页 下一刻,门外猝不及防响起敲门声。 陆雨昭飘渺不定的思绪倏地被扯回,她轻颤着掀起濡湿的眼睫,意识一下子回笼。 - “雨昭,是我。”姚汐在门外低问。 现在时辰尚早,远远不到睡觉的时刻。这里的大门紧闭,屋子里昏沉,却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光亮。 陆雨昭内室里熄了灯,只有屏风处燃着半截微弱的烛灯。烛火袅袅,将将照亮屏风后的一小块地方。 “还没回吧?二郎最近在国子监拘着,许是贪玩了些。”顾晖在姚汐身侧说,“走罢,他俩儿多大的人了,不会丢的。” 姚汐摇头,“阿晖和雨昭都不是言而无信的孩子,答应来千春楼一起吃个饭,一定会来的。不来也会来打个招呼的,定不会食言……” 顾晖继续猜测道:“快到中元节了,瓦子正演那些妖魔鬼怪的猎奇杂剧,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爱看。” 姚汐似乎被说动,正欲转身,心里总不觉得哪里不对,只觉得这里诡异又寂静。 “屋子里燃着半盏灯,岁微等仆人婢子都不在门外候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闹贼了?” 说着,顾晖眉头一紧,作势就要掀门而入。 “夫君莫急,我们去叫侍从来。”幸好姚汐拦住了他。 爱操心的姚汐说着,屋子里,顾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是我,没闹贼。”他揽紧陆雨昭,微扬起嗓音让门外听到,“我正打算睡觉。” 姚汐松了口气。 但没有听见陆雨昭的声音,不由问:“雨昭呢?” “睡了。”顾昀说。 顾晖听罢,眉宇微蹙,轻斥低喊,“出来,你们今日怎地没来千春楼,一声不吭就跑了,也不来知会一声。” 顾昀见自家大哥一副要问罪的不满架势,八成要教训他没规矩一通。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好应道:“你们先等等。” 少年从浴盆里起身,嘴唇碰了一下陆雨昭的额头,便将呆了的少女抱起来,用搭在木施的干净里衣裹了,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你就别出声了,当自己睡了。”他拉上床角的寝被,给陆雨昭严严实实盖上。 轻声嘱咐了一句,这才披了外衫,上前打开了门。 他双手笼在袖中,靠在门槛边吊儿郎当地说:“大哥,嫂嫂,雨昭睡着了,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训。” 顾晖冷声轻斥,“你们自个儿倒是安心睡了,让你嫂嫂担心不已……” 顾昀点头应下,站直身体带上了门走出去,“是是是。” …… 门外人声絮絮,陆雨昭看着床帐发了一会懵。 其实从敲门声起,她就清醒了。 她慢慢回想起自己做的事,又色迷心窍了。主动撩拨别个,胆肥得不行。 又倏地记忆自己醉醺醺问他“喜欢我吗?”,少年漫不经心地一声“嗯”,拖腔带调,勾人得不行。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雨昭只想蹬腿捂脸乱嚎。 这都是什么事啊,乱七八糟的,一点不按正常套路来。上头,太上头了。 陆雨昭心里百转千回,丝毫没有发觉门外的对话声熄了,顾昀重新走了进来。她兀自像个陷入热恋的二傻子,唇角疯狂上扬傻兮兮憋笑,抱着杯子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无声蹬腿。 更要命地是,她正翻到对着床沿的那边来,看到一片白色衣袍。 视线往上,顾昀一只手笼着外衫,垂眼不动声色看着她。妈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两个人面面相觑。 陆雨昭旋即敛容,面无表情地收起上扬的唇角,挪开了视线。 “你回来了啊?” 话罢她只想咬舌自尽……什么傻逼开场白。 顾昀不语,眉梢微抬,在床沿坐了下来。 陆雨昭拿被子扯到脑袋,翻身用后脑勺对着他,“我睡了。” “嗯。”顾昀漫不经心应着,掀开被侧躺了进来。 他的手刚碰上少女的后颈,就见她脊背轻颤地一缩,慌乱说道:“这事儿讲究个气氛,下次下次吧,睡了睡了……我、我还没准备好,真的……” 此时的陆雨昭心绪太杂太乱,有些事情急待自己整理和捋清。还没想通,需要花一点时间。 顾昀微凉的指腹划过,慢吞吞从她的后脖子衣领里,拉出她几缕散乱塞进去的头发。 然后微不可觉地哂笑了声,“你想什么呢。” 陆雨昭:“……” 顾昀掰过她的肩将她强制性转身,揽臂把她箍在了身上,“我只是想把夫人的头发捋出来,你不是要睡了么?这么睡会不舒服的。” 陆雨昭掀了掀唇,很像说能不能放开她睡觉,快呼吸不过来了……其实她只是虚虚套着里衣,跟没穿一样,实在是太羞耻了呜呜。 而且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那里居然还没……,非常坏心眼地抵着她。 她略微磨蹭了下,想拉下衣领,顾昀眯了眼,咬牙道:“你再动。” 陆雨昭瞬间一动不动,“……” 她闭上眼,想当没发现,可是这样太难受了。 她自己难受,对方也难受,男人要纾解才行吧,不然会得病的……她乱七八糟想着,睡意全无。 顾昀似乎瞧出她不想睡,漫不经心地出声,几分指责的意味说:“陆雨昭,你不是一次两次了。” -- 第103页 “什么?” 陆雨昭话毕旋即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发现她醒酒了!! “又要装傻?”顾昀缓缓眯起眼,那语气就像她是个撩完就跑、拔x无情、不负责任的渣男一样。 “!!!”陆雨昭又羞又怒,“行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给你用……嗯解决行吧?” 顾昀怔住,很快抖着肩闷笑起来,“春宫图学的?” “……!!”陆雨昭无语,真是什么破事都记得这家伙! 她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肩,手却被反握住,拉着往下停在了那里。 陆雨昭没有收回手,只偏开头不去看,慢慢地……她听到落在耳畔压抑又沉缓的喘息,顾昀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灼灼,静静看着她红透的耳根、和轻颤的低垂眼睫。 陆雨昭毕竟是第一回 做这事儿,再厚脸皮没心没肺也遭不住,耳廓双颊绯赧一片,红得滴血。 不知过了多久,手心感到一片濡湿。 陆雨昭慌乱翻了个身,嘀咕道:“行了吧?我不欠你了。” 顾昀胸腔振出低笑,慢慢起身,端了盆热水和干净帕子过来。 他从被子里拉住她的手,拿帕子细细擦干净了,才叹声说道:“你哪能欠我。应该是我欠了你,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折磨。 陆雨昭唇角翘了翘,却哼声回:“谁知道呢。” - 陆雨昭也明白为什么,明明用五指姑娘替顾昀解决了,她却感觉特别累,实在没力气动,没多久就靠在顾昀身上睡着了。 翌日一早,是被岁微叫醒的。 陆雨昭慢吞吞爬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岁微就指了指桌子上的二陈汤。 “郎君让我煎的,娘子又喝醉了,梳洗后便趁热喝了罢。” 岁微替她衣裙时,忽然脸一红,视线闪烁,说话结巴不已。 “郎君真是的,也不收敛点……”她小声嘀咕。 陆雨昭纳闷不已,直到做到梳妆台梳头发时,陆雨昭透过铜镜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草莓印。 “……”她默了默,轻咳出声,“……有没有遮瑕的脂粉或软膏?” “有的。”岁微抿嘴笑了,“我先替娘子把头发盘起来,再去给娘子找。娘子今日要去川饭店,是简单梳个发髻,待会儿换男装再换吗?” “嗯?嗯。”被顾昀搅弄得心神不宁,陆雨昭这才想起她今日要去川饭店。 喝了二陈汤解酒,头疼好了不少。 陆雨昭趴在坐塌上思绪放空,她这和顾昀黏糊不清的距离,昨夜里醉酒时一句喜欢,是随口戏言呢?还是算确定了心意。 她喜欢顾昀是毋庸置疑的,可她始终对活在这个时代,有一丝没有实感。 美食佳肴可以让她开心,做自己想做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个设想蓝图里没有顾昀,只有她自己,她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和谁产生感情,毕竟此间种种难处,作为一个女子太难了。 比如如果她要一心一意,她要一夫一妻,要作为本我的自由,要感情的专一和平等,这种事情不愿意妥协。 -----------------------------------------------------------------本文由依华团队为您整理更多文请进依华免责声明:【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下载后于24小时内及时删除,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是不是因为在意和喜欢,所以要求就会变多? 陆雨昭不确定现在的自己的喜欢是多少,也不确定对方有多喜欢自己…… “娘子,要出门了。”岁微忽然唤她。 陆雨昭蓦地回神,拍了拍一团浆糊的脑袋,哎,暂时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换了衣服去川饭店,不巧的是,店里今日关门了。 她在马行街林二嫂鱼羹店买了碗玉蝉羹当做早午饭,吃罢手脚全暖,便决定随便在街上转一转,在一家蜜饯果子铺买笑靥儿、香橼子当零嘴,准备带回去看话本子时候吃。 幸好没多久孙十三娘就回来了,她左手跨着个篮子,里面是些纸钱。右手牵着丫丫,在蜜饯铺和陆雨昭撞了个正着。 “哎,娘子?”孙十三娘先瞅见的陆雨昭,牵着丫丫上前低问。 陆雨昭转头,“欸?十三娘啊……你去哪儿了。” “忘了同娘子讲,今日是我家那死鬼的祭日,我出城在坟前烧了些纸钱。”孙十三娘回。 陆雨昭买好了果子,和她一起往川饭店的方向走。 “今日不开业了,娘子不如去旁的地方转转?”孙十三娘说,“我打算做水豆豉,店里作配料用量很大,快见底了,平素太忙抽不出时间做,今日给自己放个假,顺到给做了。” “没事。”陆雨昭听她解释后理解点头,她暂时不想去别的地方,于是笑说,“我和岁微来帮忙吧,顺便观摩一下做法。” 她在后世就很喜欢观摩人做东西,曾经天南地北地跑,从某个高原村落的面窝窝最原始做法,到沿海特意跟渔夫的船一大早去近海拍摄捕鱼过程……她都会拿摄像机记录下来,或许是一个纪录片的职业习惯吧。 孙十三娘知道她时常对食物制作过程的好奇心,又不拘小节,便没有推拒,“好,娘子来吧,我们且先去采办些食材。” -- 第104页 - 孙十三娘没有客气,带着陆雨昭去菜行买了十斤黄豆,酒肆里淘了一大罐子金花酒,又在香辛佐料铺采购了大小茴香各一两、草果五钱、官桂五钱、木香三钱、陈皮丝一两、花椒一两、干姜丝半斤、杏仁一斤,三人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川饭店。 把东西放下,陆雨昭揉着发酸的胳膊,“这些都是做什么食材啊?” “水豆豉的。”孙十三娘笑回,铆足了劲儿抱来一个大缸。 见这个陶缸又大又沉,岁微忙去帮忙。 拖拉到料理台前,孙十三娘拍了拍手道:“我见娘子很爱这豆豉酱,总是带好几罐回去,我便想着这回多做些,娘子吃个尽兴!” 陆雨昭忙不迭回:“那多谢啦。” 孙十三娘亲手腌的水豆豉不要太下饭,豆豉酱香辣浓郁,单吃那可是万能下饭酱。作为调味更香,也是绝无仅有的万能炒菜酱! 三人有说有笑地把黄豆下缸。 十斤黄豆不是盖的,全部倒进缸内,洒盐揉匀,再倒入金华甜酒浸泡。陆雨昭以为接下来要下香辛料,结果十三娘径自拖到外面去晒了。 今日的太阳不错,晒得人懒洋洋的,很是舒服惬意。 孙十三娘很满意,仰头看着天说,“要是总是这种天气就好了晒个七七四十九日,再把不久前买的各种调料依次放入,又拿出去晒两日,揉搓后封坛,隔年就能吃了。” 岁微默默流口水,“蘸肉吃妙得很。” “水豆豉百搭,蘸什么都香。”陆雨昭笑眯眯道,“发酵好了,让我第一个瞧瞧。” 她要第一个看水豆豉拆坛!不,是拆缸! 孙十三娘点头,“对了,说起蘸肉,我腌晒好了一些脆筋巴子来着,我切好了蒸给娘子尝尝。” “脆筋巴子?”川饭店的招牌之一是算条巴子,便是晒干的腊肉咸肉,陆雨昭不由问,“和算条巴子有何不同?” 孙十三娘答:“算条巴子是用七成瘦、三成肥的猪肉腌制的,脆筋巴子要用带皮带筋的猪肉,脆骨也要多,选月牙骨最好。” 她把一整块腌晒干的长长的脆筋巴子切了三分之一下来,用水清洗干净表层,便麻利切成均匀的斜片,码入瓷盘端进蒸笼里去蒸了。 “脆筋巴子是有一回来店里的熟客老乡提到的,我想着试一试,过冬也储存些。”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间,脆筋巴子蒸好了,孙十三娘从蒸笼里端出来。又在表面洒了一把茴香和花椒粉,三个人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就尝了起来。 陆雨昭细细咀嚼,这肉腌制非常入味了,麻香甜辣,肉质紧实,是熏撩腌制的咸甜腊肉干。肉连着筋筋连着肉,分外脆口,其间还藏着时不时冒出来的脆骨,嚼起来咯嘣脆。 “配上白面蒸饼,我可以吃上一整盘!”岁微爱得不行,大声说道。 “喧软的白米饭也可。”陆雨昭笑眯眯说,“下饭,下饭,非常适合店里卖。” “要说下饭,最近张学发现在州西瓦子一家卖葱泼兔的小食摊,回来直呼那兔肉竟好吃得不行,让我抽空去尝尝。” “他没事跑那么远去做什么?”岁微嘀咕,“在瓦子乱晃。” “大约是中元节快到了,州西瓦子戏班子演杂剧《目连救母》,川饭店关店了他就跑去瞅,看得津津有味的,天天追。” 岁微生出一点好奇,问:“这杂剧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啊?” “就是个叫目连的佛陀弟子,想方设法将亡母从地狱拯救出来的故事,取自《大藏经》。” 敢情是看现场版连续剧啊,陆雨昭摇头笑,原来中元节也有这么热闹的活动啊。 她对这杂剧不甚感兴趣,岁微却一副想去听听戏的模样,她便说:“天黑了去瞧瞧,顺便吃一吃小张说的葱泼兔罢。” 岁微点头如捣蒜,却很快迟疑了,“瓦子里鱼龙混杂的,有些乱……” 她嘀咕道:“娘子不如叫上郎君一起去,先去国子监等郎君散学,有郎君陪着一定不会出差错!” 又去接人放学啊,一提前顾昀,陆雨昭脑海里自动闪回昨晚…… 她目光闪烁,含糊其辞道:“算了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散学,我们还是自己去吧。” 岁微一脸探究地问:“娘子,你是不是害羞了哦?” “……”陆雨昭哼了声,吧唧弹上岁微的脑门,“去就去,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茴香各一两、草果五钱、官桂五钱、木香三钱、陈皮丝一两、花椒一两、干姜丝半斤、杏仁一斤……” 以上配方出自《吴氏中馈录》水豆豉法。 也没写啥啊……一直锁…… 第53章 瓦子杂剧与葱泼兔 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临近散学时间, 陆雨昭和岁微抵达国子监门口。 没多时,三三两两的人群出来了,陆雨昭远远就看到了顾昀。他的身侧是陆樾, 二人边走边聊着什么。 陆雨昭这次又是临时兴起, 事先并未同顾昀讲, 所以当他走到大门口一眼瞧见她,面露微诧。 顾昀:“又来接我了?” 和昨日不同,今日她穿着男装,应当又是跑个食店酒楼去逛了。这代表着什么,她做什么都惦记着他是么。 这个念头使顾昀感到愉悦,他不紧不慢走近她, 眼眸蕴了笑意,“想我了?” -- 第105页 话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颈上。那里不自然的白,似是扑了脂粉。 陆雨昭下意识捂了下脖子, 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嘀咕道:“顺便找你的,你想多了。” 顾昀身侧的陆樾噗噗笑出声, “难怪这一整日顾昀都容光焕发的,日日来这里接他散学, 瞧这黏糊劲儿。” “瞎说什么呢。”陆雨昭转身往前去,“早点回家去吧你。” “阿姐,欸阿姐, 我话还没说完呢。”陆樾在身后鬼嚎, 三步追上来, “阿姐说好给我做午食的呢?你说话不算话。” 我做个屁。 我连顾昀的都没做。 上次托守门送到顾昀手里是特例, 之后再去送, 守门为难说上头不允许,还为此教训了他一顿,大致意思这不是明摆着搞特殊吗,国子监是有食堂的。要是家家都效仿送食物进去,吃坏了肚子还要国子监负责,十分义正言辞回绝了她。此后陆雨昭便在当晚特意做好,翌日让顾昀自己带过去的。 陆雨昭哄小孩儿一般敷衍道:“明日就做,明日就做,让顾昀给你带过来。” 顾昀始终勾着唇,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 直到陆樾心满意足离去,他才慢悠悠开口说:“陆家没厨子吗?你是他的谁,不必给他做。” “好歹我也是他姐姐,顺手的事。”陆雨昭不甚在意地回。 “不许。”顾昀眉梢轻挑,“不许给他做。” 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啊,女人你只能给我一个人做饭,还不许。 陆雨昭默默腹诽着,转头对他说:“我答应别人的事,不能轻易反悔啊——” 顾昀忽而凑身过来,用指腹漫不经心刮蹭了一下她的右脖颈。 陆雨昭往后一缩脖子,“你做什么啊你。”混蛋。 他直身收回了手,旁若无事地说:“下次我小心一些。” 下次?你在想屁事! 陆雨昭没好气蹬他一眼,恨不得踩他一脚。 顾昀低低笑了,“陆雨昭,都是你主动招惹的我。” “……”陆雨昭耳根蓦地一热,非要提,非要提,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女转眸怒嗔而视,龇着牙仿佛一只炸猫的猫儿,“……我就该让你憋死。” 又被亲又被啃的人是谁?还祸害我纯洁无暇的五指姑娘。 顾昀表情微滞:“……” 她就说了,来找他干嘛,这个死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回头看身后的岁微,她捂着嘴巴憋笑得辛苦。 岁微见状,上前咳了声劝道:“哎呀,娘子和郎君别吵啦!娘子特意来找郎君去州西瓦子看杂剧的,顺便去吃葱泼兔,有什么事回家关起门再说啦!真是的!” 娘子郎君,不要当街打情骂俏! 陆雨昭和顾昀齐齐默了默:“……” - 到了州西瓦子,那个最近很火的《目连救母》的杂剧已经开演了。 露天彩棚一个接一个,红色绸缎和一串串的小圆灯笼低挂,橘暖光线撒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肩头,这里的夜才刚刚开始,热闹而喧嚷。 远一点的人围着木桩子搭的戏台站着,近一点有贵客席座,四方桌子和圈椅,桌子上白果茶水不缺。 戏台时而咿咿呀呀时而铿锵有力唱着戏,梆子声阵阵,掌声如潮。 顾昀熟门熟路带着陆雨昭和岁微从偏处进去,在里头靠近戏台的席座寻位置准备坐下。 戏班子里每天有人在席座之间招呼,端茶送水,顾昀是个混迹勾栏瓦舍的常客,那人一见顾昀便笑道:“顾郎君来了啊?快快往里坐!” 他一边拿着茶壶倒水,一边和顾昀寒暄道:“说起来顾郎君好些日子没来了啊,王家十一郎来得勤,待在身侧的小娘子次次都不同……” 觑了一眼陆雨昭,“这位郎君是?” 和顾昀时常来玩的公子哥们他基本认识,这个竟是给眼生的。 顾昀下巴朝戏台的方向微抬,“话这么多。” 那人旋即懂了,倒好茶便陪笑着退下了,“郎君慢慢看,慢慢看。” 陆雨昭原本对这杂剧兴趣不大,幸之这剧本子白话挺多,不拗口深奥。戏子们的演技引人入胜,听了一会儿,渐渐入了迷。 仿佛看章回体小说一般,今日的杂剧毕,卡在正精彩的地方,她挠心挠肝犹自回味,忍不住问起顾昀,“目连救出他母亲了吗?怎么救的?……” 一连串问号抛出,顾昀看过这戏正欲回答,陆雨昭又打住了他。 “别说别说,不准说!”她不要听剧透! 顾昀:“……”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吗,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四下清净下来,追剧完毕的都城百姓边聊边各回各家,舞台也有人上来清理现场,并布置下一场戏的戏台。 岁微眼尖瞧出戏台上的熟人,“李老汉!” 陆雨昭循声望去,李老汉正指挥他的戏班子搬动东西,在戏台上上下下。 李老汉也瞧见了他们,连忙跑下来,大嗓门嚎喊道:“顾郎君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老头儿一眼瞧出陆雨昭,调侃说:“哎哟,郎君你家这位怎么这身打扮啊。” 陆雨昭笑回,“老先生慧眼如炬。” 李老汉为人热情豪爽,一身江湖气,陆雨昭插科打诨,三言两语便聊了起来。 -- 第106页 聊得热火朝天,忽然一群小萝卜头跑过来气哄哄质问老头儿,“你为什么不让我演,而要小悦演,我基本功比他扎实,词儿也比他背的顺!” 叫小悦的成为众矢之的,不服挺起胸膛回击道:“就凭我上台不露怯,瞧你,怕不是还没上台就要尿裤子哼!” 你一言我一句,叽叽喳喳,老头儿吵得头疼。 他大吼一声,“别吵了别吵了,都给我住嘴。我选谁就是谁,我说了算,别闹了,赶紧给我回去。” 小萝卜头们显然不服,瘪着嘴巴犟着脑袋一动不动,就是不依了。 “嘿你们一个两个想造反?”李老汉作势要揍他们。 “我不服气嘛。”首先闹事的小萝卜倔强抹起了眼泪,带着哭腔好不委屈讲,“我不想白吃白喝,我想尽快上台能给你赚钱嘛。戏班子这一两年都在亏损,你自己贴钱养着我们,我们都知道的。” 另一个小萝卜头也附和道:“老头儿你攒了好久的老婆本,以后真的讨不到老婆生不了娃娃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陆雨昭被这两句触动到了,眼眶蓦地一热。 李老汉“哼”了声,一巴掌拍下他们的后脑勺,扯着嗓子不自在说道:“要你们操心,我还讨不到老婆,笑话!” “很难哟,老头儿你爱喝酒吹牛,又不爱洗澡,一身坏毛病。”一个萝卜头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说,仿佛在教训自家不省心的儿子。 陆雨昭扑哧笑出声,“就没什么百戏杂剧,是给小孩子们演的吗?” “给小孩子?所有?”李老汉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又不是教坊司跳舞的,那倒是有童子队。” 陆雨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顾昀瞧她弯起双眸,蓦然生辉的灵动神色,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天马行空的念头了。 就如同她做的那本食评册子,永远让人充满期待。 可以演儿童剧的呀,陆雨昭暗想。 她笑眯眯问李老汉,“倘若我写个剧本子,你们愿意试一试吗?” 李老汉:“什么剧本子?” 陆雨昭简单讲了两个童话故事,葫芦娃和白雪公主的概要。没别的,就人多。 小萝卜头们脑袋齐刷刷竖着,听得聚精会神,却只见只言片语,他们欲罢不能。便缠着陆雨昭急切不已地问,“下面呢?下面呢?邻国皇子救下了公主吗?爷爷真被蛇精给吃了吗?” 李老汉听罢眼一亮,嗅到了其中商机,大手一挥,“走,便走便聊,我请娘子吃东西。” 而后赶一群小兔崽子回去,“你们若安分些,说不定我让你们个个都演上,先给我回去。” 岁微很喜欢小孩子,上次和他们玩得也不错,见状忙说:“我送他们回去罢,娘子?” 陆雨昭点点头,“路上当心些。” - 巧了,李老汉请客的地方,就是那个卖葱泼兔的小食摊。 “娘子不要嫌弃,别看只是个小食摊,买的葱泼兔远近无人不知,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摊主人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中年女人,约莫四十岁,精神漂亮,还有几丝娇艳风韵。 她见李老汉过来就俏嗔道:“休要胡说!要看别人吃不吃得惯兔肉啊。” “我、我问过了,他们都吃兔肉的。”李老汉摸着后脑勺反驳。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贫嘴起来,显然是个老熟人了。 但不知为什么,陆雨昭发现扯着大嗓门直言直语的李老汉,在她面前就格外嘴笨。一直被摊主人怼着,然而本人毫无所觉,甚至乐此不疲。 陆雨昭不由笑起来,扯了扯顾昀的袖子,偷偷问:“你看他们两个人,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食摊后,女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一边同老头儿拌嘴,一会儿嫌弃他穿衣服太薄不注意保暖,一会儿又说改天拿她那儿去补补。刀子嘴豆腐心,言语间关怀备至。 “郎有情、妾有意……”顾昀慢吞吞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这句话,“你有吗?” 陆雨昭正针对他前半句“对呀,对呀”点着头,蓦地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 顾昀略略俯身凑近她,低着嗓子问她:“我说,夫人有意吗?” 陆雨昭伸手下意识推开他。 顾昀反抓住她的手,好像不打算遮掩了,他半倾身直视她的眼眸,淡声直白问:“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回答你了,那你呢?” 陆雨昭只感觉脑袋“轰——”地一下,一记直球猝不及防踢过来,踢得她脑袋嗡嗡作响,神思混乱,一片浆糊。 顾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少女似乎有一丝无措,呆怔在原地,目光虚浮,没有回应他。 没有得到答案。 他舔了舔唇,袖中紧张蜷起的拳头悄无声息松开,直起身不再看她。 陆雨昭好半天才缓过来,仰头正欲启唇,少年的手忽然伸过来摁住了她的头,胡乱揉了又揉。 他用漫不经心的轻松语调转移话锋:“李老头儿五十多岁了,鬓发都半白了,这摊主人漂亮勤快,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像用一个玩笑话,掩盖方才的话。 小心翼翼的,好像这样就没有发生一般。 陆雨昭掀了掀唇,“我——” “葱泼兔好咯!”李老汉的大嗓门打断了陆雨昭的话,他端着两盘葱泼兔朝他们走来,“坐啊,你们傻站着作甚,这儿有桌子椅子。” -- 第107页 顾昀抬步往青布伞棚下的小方桌去。 陆雨昭挠了挠颊,紧跟着他的步伐走去。 拉开床凳坐下,李老汉便说:“快尝尝,趁热吃,葱油才香。” 顾昀神色如常,递给陆雨昭筷子,“吃吧。” 陆雨昭只好把方才想说的话塞回了肚子,她接过筷子,“谢谢。” “嗯,好吃,手艺没差。”李老汉不留余力地夸赞摊老板。 顾昀方才也尝了一块,下巴微微一点表示认可,“汴京城做兔肉的不多,都一般般,只有这家最会烹饪兔肉。” \那当然,选的都是活泼乱跳的兔子,又嫩又鲜活。\李老汉说。 陆雨昭被说得心动不已,忙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嗯,兔肉细嫩韧滑,颇有嚼头,处理得非常好,没有任何腥膻味。咸甜酱香味,应当放了糖,和盐、酱油一起炒的。最后泼淋上的葱油佐料是点睛之笔,是用花椒粉、大把葱段、少许姜丝热油炒制的,出锅前洒上一把芝麻,吃起来满嘴葱香,又麻又香。 陆雨昭笑讲,“别看这葱泼兔油汪汪的,吃起来却不油,是干煸爆香的口感,兔肉又嫩又有嚼劲。” “兔肉要提前腌制才会如此嫩。”摊老板不知何时过来了,“我在兔肉上洒了盐、绍酒和蛋清,搅拌均匀后加水淀粉上浆,最后淋上一点麻油,肉质才不会柴。” 说起兔子,就想起某个电影的那句“你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这么可爱”,当时陆雨昭和室友们一起看的,看完有个室友又气又怒,手指戳着屏幕里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子恶狠狠地吐槽:“还怎么可以吃兔兔,我告诉你没有一只兔子可以活着离开四川的!你是不是要给我哭撅过去!” 这个室友是个来自自贡的川妹,对一切兔肉料理爱得深沉,曾经网购麻辣兔头和手撕兔、冷吃兔等,成功让全室友爱上了吃兔肉。后来毕业了,陆雨昭因工作原因去四川时,还被她热情地拉去了她的家乡自贡,就为请她吃最正宗的鲜锅兔。 陆雨昭想起这些忍不住低头笑起来,这些回忆令人怀念又伤感。 但……往事不可追,既然她来了这里,她没必要总怀念以前。她是个向前走的人。 陆雨昭看了看身边的顾昀,她已经是这里的人了。 第54章 羊脚子与蜜炙鹌子 夜宵的好去处 葱泼兔吃得兴起, 李老汉才想起正事,问陆雨昭那两个童话故事的具体情节,又问她是自己想的还说从哪儿听来的, 竟从不曾听过。 陆雨昭细细讲解了, 然后笑说:“幼时从阿娘那里听来的故事, 哄小孩儿的,后来记事了,睡不着的时候阿娘还同我讲。出处不太记得,大概是阿娘家乡那里的话本子吧。” 到底拾人牙慧,陆雨昭不敢称自己是原创,索性以阿娘做由头。 “这七个小矮人, 还有七个葫芦娃,七个八个小孩一起倒是热闹, 但台上不太好控制啊。”李老汉沉吟讲。 “挺好的,大人才讲究完美无缺不出差错, 小孩儿戏台上出些差错, 倒显得可人可爱。小孩儿也容易制造意料之外的笑料和惊喜。” 陆雨昭的想法是让这儿童剧当文艺汇演一样,大人对小孩都有包容心, 更喜欢看他们的慢慢进步,一步一步挥洒汗水走向完美成熟。这种经营模式是有的, 比如后世的snh女团偶像的养成系,把一个素人养成爱豆,逐渐成为妈妈粉, 那种“崽崽终于出息了”的与有荣焉的老母亲心态。 她简洁含蓄了说了下这个模式, 李老汉拊掌大笑, “我试试, 我试试, 暂且他们的场子不收钱,看看效果。” 顾昀牵唇轻笑,心道这些鬼点子她是从哪儿想的,是真的多。 夜色渐浓,岁微送完小萝卜头们回来了,低声讲该回去了。 陆雨昭和顾昀起身告别,陆雨昭说,“我回去琢磨下本子怎么写,先写‘葫芦娃’,写好后找人送你手里。” - 葫芦娃以前电视机里天天播,陆雨昭耳熟能详,她花了三天时间写了前半部分,让阿宽送去给李老汉。 过了两日,李老汉便让人带话给陆雨昭,说排好了,让她亲自去瞧一瞧。 岁微说:“叫上郎君一起吧,娘子的剧本子写完第一时间给郎君看,郎君直夸娘子文采飞扬,一定要让郎君看看在戏台上演出来!” 陆雨昭默了默,“……” 他那叫懒得应付他,敷衍地夸赞。她还记得他看完葫芦娃的剧本,一副想笑又没笑的神情,指着剧本只说了一句话调侃她,“夫人挺有童趣啊。” 话说回来,上次顾昀抛下那个问题后,陆雨昭几次想回应,告诉她的想法。 而他却只能找某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转移过去,事后她才想起她真正要说什么。真奇怪啊顾昀,刨根揭底的是你,回避答案的人也是你。 陆雨昭没有拒绝岁微,点头说了声“好。” 但她不想去国子监门口接顾昀,一是这个人怪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二是陆樾这个大嘴巴的傻白甜,什么事都到处说。 她恢复了做便当后,顺便给陆樾做了一份,陆樾回去大概和陈氏讲了,没几天,陆家的陈氏就派了贴身仆妇一通说,明里暗里不让她给陆樾做午食,讲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残羹冷饭也好意思送给亲弟弟吃,又逼逼这是陆樾参加科考的重要阶段之类,别添乱多事云云……莫名其妙被叼一顿的陆雨昭简直乌鸡鲅鱼,为啥做什么陈氏都喜欢阴谋论。 -- 第108页 陆雨昭懒得多说,当即面无表情地应下了,之后便没给陆樾做,一并让顾昀替她直截了当地给陆樾带话:“你母亲不让我送饭了,让人来顾宅骂了我一通,你自己看着办吧。” 所以顾昀散学后,是阿宽去接的。 陆雨昭已经带着岁微先去了州西瓦子,只等着《葫芦娃》登场。戏台上正演着《目连救母》,陆雨昭嗑着杏仁果听着戏,顾昀悄无声息穿过席座,在她身侧坐下来就问:“今日怎么不去国子监门口接我?” 陆雨昭嘀咕回:“谁知道你何时散学?我可不愿错过我写的戏。” 顾昀点点头,“戏比我还重要。” “……?”陆雨昭一脸迷茫,你这吃的哪门子的醋。 她塞了一颗剥好的杏仁果在他嘴里,拍了拍他的肩,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好啦,好啦,吃颗白果消消气。” 顾昀哭笑不得。 - 今日的《目连救母》演完,就是小萝卜们的《葫芦娃》了。 布置戏台的间隙,趁人还没走,李老汉就扯着大嗓门在瓦子里大声吆喝,“接下来唱新戏《葫芦娃》咯,不收钱,不收钱,有兴趣的可以留下来看看!” 不甚感兴趣的依旧走远了,有闲来无事的抱臂停下等着,也有三两坐在贵座席位的闲散公子哥们留下了。 没过多时,一群头顶七彩葫芦、围着绿油油的树叶裙子、穿得五颜六色的小萝卜头们叽叽喳喳上场了。 又有一群人被这花花绿绿的打扮、和稚气孩童吸引,纷纷驻足。 儿童话剧在一众人的好奇心里正式开演,小萝卜头们卖力表演着,半白话半戏腔的绘声绘色。但因小孩儿们的嗓音稚气未脱,一本正经的表演反差十足,不由引人发笑。 剧本写好后,台词如何呈现皆为李老汉设计。专业人士做的专业设计,陆雨昭觉得赞极了。 一会儿听着稚声稚气喊道:“妖精,还我爷爷!”,陆雨昭忍俊不禁;一会儿又见穿着穿山甲戏服的小萝卜头溜过,没注意在台上绊了一脚,窘红着脸缩头缩脑地爬走了,台下乐不可支;一会儿七个本领超群的葫芦兄弟围着李老汉饰演的爷爷叫“爷爷、爷爷”,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台下哄堂大笑,掌声雷动。 第一回 戏罢,尽管不少小萝卜头出了岔子,大家都一笑而过,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小萝卜头们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整个脸也红扑扑的,围着李老汉和陆雨昭就叽叽喳喳地问:“我演得怎么样?我呢?我呢?……” 李老汉得到不少良好的反馈,笑着回:“不错,不错,明日好好表现。” 说着便让孩子们回去休息,大手一挥又说:“娘子郎君若不嫌弃,我请你们吃酒。瓦子旁有个脚店,下酒菜有两道招牌,卖羊脚子和蜜炙鹌子。” 陆雨昭眼睛一亮,欣然应允。 - 陆雨昭着实没想到,瓦子附近有这么多美食。 不过细想之下很快明白了,像瓦子这种专门的娱乐场所,人流量多,吃喝娱乐一体,美食一定不会少。 陆雨昭和顾昀随李老汉到了瓦子这家脚店,远远就听到说笑声。 店里人很多,边喝酒边侃天,桌桌都少不了卤香四溢的蹄髈。不,听方才李老汉提及的羊脚子,应当是羊蹄才对。 店里不少食客识得李老汉,恰好都是看完葫芦娃过来的,见到他就问:“你这新戏还演吗?活泼逗趣,妙趣横生,童真十足,是个老少皆宜的戏。” “我明日下值了再来瞧瞧,备让人心情轻松,笑得我合不拢嘴,一身疲惫都洗去了。”另一食客讲。 李老汉开心得不行,和他们寒暄了几句,方才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这多亏了娘子的奇思妙想,看来效果是真不错呢。” 接着叫来店老板,点了羊脚子和蜜炙鹌子。又要了酒,这家是千春楼的脚店,卖的酒只有仙醇。 店老板问:“客官们要什么味道的羊脚子,有酱卤、五香、麻辣三种。” 可以来个拼盘吗?陆雨昭正这么想着,顾昀出声,“各做一半,可以吗?” “可以的。”店老板笑回。 羊脚子大概是提前卤制的,没过多时,三味合一的拼盘羊脚子便上来了。 店老板端过来时说:“鹌鹑刚下锅炙,须得等等,客官们先尝尝羊脚子。” 陆雨昭瞧向那盘羊脚子,即是浓油赤酱的卤羊蹄,色泽红亮油润,点缀芝麻、葱花和小茴香,闻起来就香得不行。 羊蹄儿下露出一截骨头,五香、酱香、麻辣色泽逐渐递增,依次码排在大盘子里,很好区分。 李老汉捏着骨头随手拿走一个,用牙齿撕扯着,豪爽说道:“直接上手吃,别拘着,享受大快朵颐的快感。” 陆雨昭嘿嘿笑,想起上次顾昀吃香辣田螺时满手油星子不情不愿的情形,她捞起一个就递给了顾昀,“别拘着,上手吃。” 顾昀似笑非笑觑了她一眼,伸手拿走了。 陆雨昭这才给自己挑了个羊脚子,她不是女装扮相示人,可以毫无拘束地放肆大口吃。 她先从五香吃起,连着骨头的肉炖煮得香烂松软,用牙齿一扯就脱骨了;接着咬下来一块蹄筋,脆爽弹牙,很有嚼劲;羊皮更是软烂粘糯,炖出了满满的胶质感。 -- 第109页 表皮的芝麻、葱和小茴香提味增香,整个羊蹄不要太咸鲜入味。 五香的羊脚子应当是五味香辛料为主、加了老汤、少许糖、盐、酒和酱油炖煮而成的;而酱卤的羊脚子偏重于浓油赤酱,用了大量酱油、冰糖上色,色泽更油润一些,吃起来甜咸适口,酱香味十足;最后的麻辣羊脚子,是炖煮好的羊蹄再回锅用花椒、豆豉酱、黄豆和芝麻炝炒的,多了一丝煸炒的锅气香味。 陆雨昭吃得大满足,稍微腻了便喝口酒清口,她没敢多喝。 李老汉惊讶低叹道:“娘子好胃口,足足吃了三个羊脚子……” 陆雨昭讪笑,“饿了,未用晚膳。” “顾郎君倒十足秀气斯文,吃了个羊脚子,尽在喝酒。”李老汉又讲。 顾昀握着酒杯,淡淡瞥了陆雨昭一眼,随口讲,“她一见到吃的,眼里就没了我,我抢不过她,只能喝酒了。” “……” 陆雨昭有点怒,伸出满是油星子的手指作势往顾昀身上擦。 她本欲吓唬下顾昀,却一把被他反手捏住。 顾昀从身上摸出帕子,垂眼把她的每根手指一五一十擦干净了,“没人和你抢。” 这一幕似曾相识,陆雨昭想起什么,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她含糊着声儿抽开自己的手,“别擦了擦不干净的……” 顾昀意味深长“啊”了声,笑了下,“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陆雨昭:“我没有!” 陆雨昭正在那儿欲盖弥彰,还好店老板过来了,把等候已久的蜜炙鹌子端上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盘子里应该是烤过或油炸过的鹌鹑,刷了蜂蜜的蜜汁表皮油汪汪、金灿灿的,切成小块,呈飞鸟状围着圆盘摆了一圈。盘中铺满了脆绿的莴苣丝,浇了糖醋汁拌匀,只简单地调了下味。 陆雨昭问店主人做法,店主人说:“这蜜炙鹌子要先焯水煮熟,再下锅油炸。油炸前还要全身刷一层蜂蜜,炸至金黄再捞出。又在表皮淋上热油,撒一把葱花和芝麻方才出锅,做得慢了些,客人们见谅。” “不打紧,不打紧。”陆雨昭笑说。 说罢,便上筷子夹起一块鹌子尝了尝,鹌鹑表皮炸得香酥脆口,蜂蜜使那一层皮甜滋滋的。鹌鹑的肉不多,但肉质精瘦细细嫩,鲜美无比。 陆雨昭莫名想起蜜汁烤鸡架的滋味,在细骨头架子里找肉,鸡架的肉质口感自然不如鹌鹑,但也有滋有味的。 这个蜜炙鹌子些微甜腻了些,用来下酒就刚刚好。亦或者吃一口凉拌莴苣丝,脆嫩清爽,旋即清了口,接下来就又可以继续蜜炙鹌子的征途了。 店主人见陆雨昭吃得兴起,笑问:“郎君,不错吧?” “不错,不错。”陆雨昭笑吟吟回,是个夜里在瓦子游玩后,来这里吃夜宵的好去处。 第55章 蜜煎金桔与螃蟹羹 飘香螃蟹粥 这时节, 汴京城内不单各酒楼兜售螃蟹,显贵人家的厨房也常做。 宣徽使夫人遣人送来几捆个大又新活的螃蟹,说是给虞太夫人做螃蟹羹吃。老太太喜欢吃螃蟹羹是出了名的, 家里厨子也擅做此羹。与螃蟹一起送来的, 还有遂川金桔, 顾宅每个院子都分了一些。 陆雨昭听到大厨房里在做螃蟹羹时,她正捏着一颗洗净了的金桔,连皮带肉丢进嘴里。 遂川盛产金桔,这遂川金桔是当地特产,只比鹌鹑蛋大些,按后世准确来讲叫小金桔。皮薄果肉润, 汁多味美,酸甜相宜, 不酸牙不涩口也不过于甜腻,她从送过来已经不知不觉吃了半盘了。 陆雨昭问岁微:“咱们能吃到螃蟹羹吗?” 岁微嘀咕, “娘子又馋了?那是宣徽使夫人特意送给太夫人的螃蟹, 自己都不舍得吃,娘子就别想了。” “……”陆雨昭讪笑, “我就问问嘛。” “去瞅瞅怎么做的总行吧?”陆雨昭把最后一颗金桔抛入口中,拍了拍手起身, “走,咱们去大厨房逛一逛。” 陆雨昭和岁微慢悠悠晃进了大厨房,正好瞧见了姚汐。 她侧身站在专门煨粥煎药的小炉旁, 正在盯着螃蟹羹的火, 一并嘱咐着做羹的厨娘说:“祖母牙口不好, 米糁研磨得细一些, 吃起来好消化。胡椒和花椒也少放些, 老人少食辛辣重口为好。” 陆雨昭上前打招呼,“嫂嫂。” 姚汐微微转头,“雨昭怎么来了?” “嗅到味儿了,这螃蟹羹的香味都飘到了我院子,我一路跟着来的。”陆雨昭夸张胡诌。 “噗。”姚汐身后的厨娘们掩嘴偷笑。 姚汐没好气掐了一下她,“净说胡话,哪能飘如此远?” 陆雨昭嘿嘿笑。 说笑两句,姚汐系上攀膊,从灶台下拖出一筐金灿灿的小桔子。就是她刚才吃过的遂川金橘。筐里未装满,金桔只有半筐。 陆雨昭疑惑不已,“嫂嫂要做什么?” “用蜜煎了熬了,做蜜煎金桔吃。”女人的笑意几分赧然,“大郎爱吃的。” 大哥顾晖爱吃的……陆雨昭即刻了然。 瞧瞧这眉梢遮掩不住的喜色,两个人应该重修于好了吧?也不知道误会解除了没有。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蓦地记起上次千春楼的事。 她和顾昀也没来,径自先回去了,他们回来后径自来院子找她们,是顾昀出去的……后来她问起这茬事,顾昀说和他们说清楚了,不用管了。 -- 第110页 但陆雨昭觉得有必要亲自和姚汐解释下,毕竟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一方面,她也不想被人误会不讲规矩,自己不来就算了,不知会一声就回去睡大觉了。 “对了嫂嫂,上次讲好一起去千春楼饮酒吃蟹,我和夫君都没来,是因为那时候见你和大哥……我认为当时的情形,你们应该好好聊聊,两个人不便打扰,就拉着夫君偷偷走了。” 姚汐一愣,“什么?” 见她如此神色,陆雨昭懵了下,“嫂嫂不知道?” 顾昀没和她说吗?还说没说清楚啊。 姚汐思忖片刻,方才明白这前因后果,蓦地无奈失笑,“这阿昀,空张一张嘴,就不会说话。平白无故被他哥哥一顿训,他也不辩白,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 “……” 陆雨昭完全可以想象他这副情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什么都不说,也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在州西瓦子那日突如其来的告白——姑且称之为告白吧。 是他难得真情流露吗?发了直球让她接,然后自己率先弃球下场了。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难寻那夜的认真模样,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然事因她起,顾昀说到底是背锅的,陆雨昭顿生愧疚,“他怎么糊弄的?” “他对他大哥讲,他不愿意和他吃饭,也强迫你不准去,仅此而已。”姚汐摇头,“我知道他说的胡话,没当真。” 陆雨昭掀了掀唇,不是,他胡说什么啊,没见哪个人上赶着让人讨嫌和误会的。 她忙又重新解释了遍,“不是这样的,嫂嫂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只是不愿打扰你们的交谈,跟其他毫无关系。” “我明白。”姚汐叹道,“他就是这样,你大哥也明白,没有当真的。” 陆雨昭很久之前就有感觉,这两兄弟的关系很疏淡,谈不上和气,也谈不上仇视。顾晖还是很关照顾昀的,方方面面,生活上也好,学业读书上也好。 她想了想,“改日我找大哥说清楚。”只能等顾晖这个大忙人休沐再细说了。 “不必,我会找他说明白的。”姚汐头一点,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会理解的,都是一家人。” “不提此事了,来,帮我一起刻米字纹吧。”厨娘不知何处拿来了两个床凳,姚汐拉着陆雨昭挨着装金橘的竹筐坐下。 如此也好,陆雨昭依言坐下,姚汐递来一柄小刀,“这些金桔已经清洗干净,也晾干了。我们在金桔头上交叉画四刀,即米字,不要太深。” “二位娘子,我们也来帮忙吧。”岁微和其他帮厨们忙说。 “好,一起也快一些。”姚汐笑着同意了。 一众人就围着陆雨昭和姚汐蹲了下来,自去取了刀来刻米字纹。 便刻便闲聊,时间很快过去。 不知何时,守着煮螃蟹羹的厨娘转头笑说,“娘子,螃蟹羹煮好了,我给太夫人送去。” 姚汐微微点头,她就把砂锅从小炉上端起,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往老太太住处去了。 一群人很快把半筐子金桔处理好了,适时做羹的厨娘也回来了,她依旧端着那个砂锅,一踏进厨房就说:“太夫人只吃了一碗,还剩下许多。说不要浪费,知道二位娘子在厨房里,让我重新热一热给娘子们吃。”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太夫人还说,莫要嫌弃是她吃过的残羹冷饭,这碗粥鲜美得很。” 姚汐摇头笑,“怎么会?” 陆雨昭心想,单独用碗盛着吃的,这砂锅又没碰,算哪门子吃剩下的!不浪费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让她全部解决掉。 厨娘得到肯定的答复,就重新去温螃蟹羹了。 趁此间隙,姚汐把处理好的金桔悉数倒入锅内,接着加了甜酒米酿,没过金桔表面稍许,便盖上锅盖煮了。 大约煮了十来分钟,姚汐用笊篱捞起所有金桔,此时金桔煮得水润润软趴趴的,就像蒸了桑拿一样。锅里煮金桔的甜酒,也弥漫着浓郁的金桔果香。 “好了,等金桔晾凉后再入蜜煎。”她又招呼厨娘把熬煮金桔的酒水都捞起用银瓶装起来,“金桔甜酒以后还能喝,秋冬时热着喝,入夏冰镇都很美味的。” 这时,螃蟹羹也温好了,厨娘掀开砂锅盖子重新洒了把葱花,就直接端上了桌。 “我给娘子们盛。”她又拿了两个瓷碗过来盛粥。 陆雨昭已经凑了过去,螃蟹羹没盖子,羹汤汤头黄澄澄的,飘出热气腾腾的粥香。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好家伙,鲜香与辛麻同时钻进鼻子,闻着就十足诱人。 “这螃蟹羹足足用了四个大螃蟹,斩件拆小块下锅和米糁滚煮为羹,又加了姜葱盐醋、花椒、胡椒、莳萝籽、橙皮丝、豆豉酱和适量水特制的调汁。这么做的羹汤会十分入味,趁热喝最鲜美。”厨娘对自己这一手螃蟹羹自信不已,等着陆雨昭和姚汐品尝。 陆雨昭已经拿着瓷勺舀起一勺羹汤,她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她眼睛一亮,“唔,又鲜又辣又烫!” 螃蟹的精华都煨煮进了这碗粥里,羹汤融入了螃蟹的鲜甜、花椒胡椒莳萝籽等香辛料的辛辣,二者相互交缠着刺激味蕾,十足鲜浓热辣。再说这碗粥碾磨后的米粒,颗颗熬煮得软烂绵密,汤汁粘稠顺滑,几乎不用嚼就吸进了嘴里。 -- 第111页 她搁下汤勺,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螃蟹,螃蟹壳炖煮得一嚼就碎,里头的蟹肉白嫩嫩的,几乎鲜掉牙齿。 陆雨昭正好没吃饭,真叫一个“暴风吸入”,一边哈着气一边捧着碗停不下来。 一碗作罢,她问厨娘还有没有,厨娘乐开了花,“还有半碗,我给娘子添。” 姚汐打趣,对厨娘说:“记得和祖母禀告,雨昭深记祖母言,未曾浪费呢。”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怎么浪费呢,一碗都是螃蟹的精粹所在,又不是普通的粥,不吃可惜了。” “对的,对的。”厨娘端来螃蟹羹,“螃蟹作羹,难得奢靡,倒掉多浪费!” 陆雨昭接过碗问厨娘,“你方才提过特质调汁,有姜、葱……葱应当是葱白吧?至于姜,姜未曾见到啊。” “对,螃蟹羹只取葱白。生姜悉数剁城了姜蓉,与羹汤浑然一体,自然尝不到了。”厨娘为之解惑。 陆雨昭即刻了然,“再说橘皮丝,我瞧这口感不似陈皮,倒像是新鲜的橙子皮切成的丝。” 厨娘诧然不已,“娘子舌头真灵!” 你来我往的闲聊之间,姚汐和陆雨昭都吃完了螃蟹羹。歇息了片刻,两个人又忙活起来——继续做蜜煎金桔。 厨娘们都闲了下来,也一起来打下手,将煮好晾干的金桔压扁挤出水分,并一一取出果核。全部处理完毕后,一斤金桔入四两白糖揉匀,腌渍两刻钟后,再次下锅用大火煮。二次煮过的金桔依旧析出了很多汁水,和融化的白糖一起,如同糖浆一般诱人。 金桔用笊篱捞起,剩下的熬煮过后的糖水姚汐又让人装了起来,“这糖浆用来调制饮子,也是好喝的。” 陆雨昭忍俊不禁,“看来这蜜煎金桔剩下的汤汤水水都是宝呢。” 用后世的话说,那叫一个变废为宝、循环利用、和科学发展。 姚汐杏目微瞪,“少打趣我!” “没有,我夸嫂嫂勤俭持家呢!”陆雨昭摆手直笑。 厨娘们掩嘴又笑起来。 说笑罢,姚汐吩咐厨娘们,“白糖蜜煎一回,还要将金桔洒二两白糖,淋二两蜜蜂拌匀,最后文火煨煎至糖汁粘稠即可。全程莫要离开灶台,随时搅动以免黏锅。” 陆雨昭问:“何时能吃?” “蜜煎后须得晾凉,用干燥罐子封装好。”姚汐说,“过个两日就能吃了。”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两天而已,还好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蜜煎金桔和螃蟹羹的做法都参考了《事林广记》 第56章 蓬蒿菜与梨炒鸡 秋日养生菜 没几日, 虞太夫人带着顾家女眷去宣徽南院使郑家做客。一并同行的有陆雨昭、姚汐和贴身婢女等一行人,顺带休沐随性的顾晖。 到了郑宅,在会客正厅见过宣徽使夫人王氏。 姚汐和顾晖喊她一声“姨母”, 陆雨昭乖巧地也跟着叫姨母, 却见王氏脸色陡然一僵, 气氛蓦地冷了下来。 陆雨昭一时懵住,怎么,她说错话了? 半晌,王氏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笑意对陆雨昭讲,“你就不必喊我一声姨母了,倒也不用攀亲带故。” 姚汐连忙出声, 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锋,“我前几日做了蜜煎金桔, 今日特意带过来了,给姨母尝尝。” 说着, 她让屿月把带来的蜜煎金桔端到王氏的右手边放茶的桌子边。 姚汐又道:“祖母、夫君和雨昭都说好吃呢。” 陆雨昭此时碰了软钉子, 几分被冷落,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上次参加宫宴面对淑妃顾晚是一样的感觉。 耳畔闲聊的声音絮絮, 陆雨昭忽然恍然大悟—— 王氏应该是大郎和顾晚生母的姐姐,顾临峰正室的姐姐, 是大郎生母的娘家人。只不过顾晖的亲娘过世已久,家里人也甚少提起这位当家主母,陆雨昭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宣徽使夫人是谁。 严格意义上来讲, 陆雨昭和她半点关系没有。她这一声姨母就显得刻意, 所以给人刻意亲近、攀亲带故之嫌? 搞明白这件事, 陆雨昭也不上敢着讨嫌了, 默默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不发一言。 虞太夫人对王氏说:“上次你送来顾家的螃蟹鲜活个头大, 做起羹来鲜美烫辣。遂川金桔香清味美,光彩灼烁,有如金色珠丸,真真不错。” 王氏吃了一口蜜煎金桔,拿到眼前观摩,笑回:“汐儿做的蜜煎金桔也不错,香甜可口,黄灿灿的逗人食欲,是个老少皆宜的蜜饯果子。” 中老年妇女是养生的拥趸者,茶话会的话题永远少不了食疗和养生。 聊着聊着就说起蜜煎金桔的功效,虞太夫人讲,“多吃些,治咳疾,清热化痰。秋日干燥,一不当心就感染风寒咳嗽不止,这是你的老毛病了。” “可金桔难求,尤其是遂川金桔。平素里可以多食秋梨,秋梨润肺止咳,也能起到清热化痰的效果。”王氏道。 紧接着,她似想起什么拊掌道:“秋梨炒鸡是近来时兴的吃法,各家酒楼都做,家里的厨子前几日也做给我吃了,味道的确不错,太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顾晖笑着接话,“这个我知晓。秋意渐浓,天逐渐寒了,除了梨炒鸡,也时兴吃蓬蒿菜。据说蓬蒿菜下锅炝炒后再放鸡汤煮,吃起来又鲜又香浓。” 这般说了,王氏当即迫不及待,让婢女去知会后厨的厨子做这两道菜。 -- 第112页 王氏用过饭了,顾家人也再来之前用过早膳,肚子皆未饿。但人人想着尝尝鲜凑个趣儿,于是都点头同意了。 - 没过多时,梨炒鸡和蓬篙菜做好了送到正厅。 天气渐渐冷了,路上的功夫菜就凉了,遂送过来时是用食盒装着的。郑家家仆刚刚掀开食盒盖子,浓郁的炒鸡香气就飘了出来。 梨炒鸡和蓬篙从菜都做了大盘,供人任意尽心品尝。 一放上桌,王氏就夹了一块放进虞太夫人碗里,“太夫人尝一尝,喜欢的话我让厨子把菜谱抄给你。” 接着又夹了一块在顾晖碗中,“大郎要多吃些,看你瘦得,再忙也不能忘了用饭啊。倘若连你都照顾不好,我无颜见我那命薄的妹妹。” 王氏叮嘱姚汐,“汐儿要多盯着他一点。” 姚汐应“是”,顾晖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替她夹鸡块,“姨母别怪汐儿,她将我照顾得很好,尽心尽力。” 陆雨昭看着一连串你给我夹,我给你夹,仿佛俄罗斯套娃一样的对话和动作,她一个人举着筷子在那儿,略有一丝尴尬,搞得就像在这一刻她自己下筷子就显得格外突兀一样。 没事儿,只要脸皮厚,就能吃到肉。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陆雨昭自己替自己盛了梨炒鸡,默默吃了起来。 这道梨炒鸡顾名思义,是鸡肉和梨子炒的。仔细瞧一瞧,还有些许香菇。 鸡肉切片,梨子也切的薄片,翻炒入味后颜色和鸡肉片差不多,不仔细瞧竟分辨不出来。陆雨昭第一口就吃到了梨片,满口甜滋滋的汁水迸溅,梨肉入口即化。 好一个混淆视野的梨片,是和姜片学的恶作剧吗?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观摩半天才从盘中挑寻出一块鸡肉片。下筷笃定,讲究一个快狠准,这回终于对了。 炒鸡鸡肉应该是精选的鸡胸肉,用花椒粉、葱姜蒜和盐调味,入口微微呛麻,咸香入味。鸡肉的口感精瘦细嫩,纤细滑爽,应当菜里放了芡汁,还有少许香菇的缘故。 秋梨与鸡肉一起再综合吃一口,鸡肉的咸香中掺杂了梨汁的甜,不知为何越吃越香,越吃樾上瘾,恨不得来碗饭就好。 陆雨昭咂摸琢磨一番,想通了,猪肉,应该是放了猪油的原因! 这是个养生菜,味道却不养生清寡,非常的家常入味,家常烧鸡块的做法,多了一味梨,多了一份味蕾的升华。 反观蓬蒿菜,一盘炒得绿油油的蓬篙嫩尖用深口盅盛着,浅浅一圈汤水浮动,汤头清澈,略微浮着淡黄的油星子,很显然是鸡汤。鸡汤里,还放了几个松菌。 蓬蒿也叫茼蒿,素炒茼蒿亦是后世再家常不过的菜。然此处的蓬蒿菜却不家常,金贵得很,倒和养生沾了边。 都说吃肉不如喝汤,汤里都是精华,鸡汤也被称之为大补之物。这鸡汤让蓬蒿菜的味道得到了质的飞跃,只用油简单炒过的蓬蒿在鸡汤的浸润之下,味鲜菜嫩,口感曼妙不已。 再尝松菌,口感劲软弹牙,清新香甜,将菌菇本身的脆嫩肥厚发挥得淋漓尽致,更让这朴实简单的蓬蒿菜身价激增。 松菌是什么?就是松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奇珍异材。 “在樊楼吃过一次蓬蒿菜,加松菌百枚,一盘蓬蒿菜数百银。”顾晖忽而笑讲,“幸之有贵人请客,不然以我的俸禄,实在是吃不起。” 陆雨昭啧舌,加松茸百枚,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她也很快理解,第一大酒楼嘛,像米其林一样高端定位,又是做成吃不起的样子,玩品牌高溢价那一套。 - 这两个菜老太太都很喜欢,问王氏菜谱。 王氏大喜,唤来厨子,厨子一一作答,“秋梨可选西京雪梨,鸡肉要挑鸡脯附近的肉,都切成薄片下锅炒。下锅炒之前,要先将猪肉熬熟。” 猪油,果然是猪油! 虽然猪油一直被标为不健康的食物,因为胆固醇高而一直备受争议,但猪油炒菜不要太香好不好?用来拌饭更是香喷喷。 一碗平平无奇的热腾白米饭沾上猪油,洒一点酱油拌匀,也可来一点葱花。猪油融化在米粒之间,让每一粒米都散发着诱人的色泽,酱油咸鲜,米粒清香,葱花翠嫩,吃起来满嘴留香…… 某位著名老饕、香港美食家蔡澜先生就是猪油拌饭的忠实粉丝,他在《死前必食》一书中就盛赞过猪油拌饭:“谷类之中,白米最佳,一碗猪油捞饭,吃了感激流泪。” 陆雨昭很喜欢这位金句频出的老先生,他的人就像他的那一句“作为一个美食家,从牺牲一点点的健康开始”,坦率极了,有趣极了。 厨子又说:“三两猪油融化后,鸡肉煸炒三四回,再加一勺麻油、盐、芡粉、姜汁、花椒粉,最后下梨片和香菇……” 梨炒鸡的菜谱和陆雨昭猜想的大差不差,尤其是猪油,她暗暗得意之时,王氏忽然说:“近日我总梦到我妹妹,再见大郎一眨眼竟长这么大了,一时感怀不已。我想念她得紧,想必她也想念我,中元节祭祀的时候,让我去顾家祠堂给她上柱香吧,太夫人?” 她都这么讲了,老太太哪有推拒的道理,点了点头应下了。 “也好,让大郎、汐儿随你一起吧。” 陆雨昭总觉得,她三言两语字字句句提自己的妹妹顾晖的母亲,生怕顾家人都忘了她似的。顾家也没当家主母阿,王氏不放心什么阿。 -- 第113页 然后就察觉到王氏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一瞬,转头就对老太太讲,“二郎……二郎和陆娘子就算了吧,我怕……”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我妹妹伤心。” 此话一落,席间诸人脸色各异。 大郎更是脸色稍凝,“姨母说这些做什么?”当着人家的面……他看了看陆雨昭。 “我说什么了?”王氏笑,“你母亲不是被顾昀害死的” “你们顾家人心善宽容,你也心善大度,把他当一家人。可我又不是,她是我的一胞同母的妹妹,只有我一心向着她了。” 王氏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陆雨昭却听得毛骨悚然。 她掀了掀唇,还未说话,老太太蓦地冷声道:“都说了,凡事讲因果,因不在阿昀,你执念太过。” “怎么不是顾昀害的?前几日我进宫陪阿晚说话,她暗自垂泪,讲要是有母亲在侧就好了,要她看看自己过得怎么样,要让母亲享福,让她风风光光。可惜走得太早,都是因为你儿子顾临峰!这个人一声不吭地把外室生的儿子接回来……接回来就接回来,百般宠纵,自此忽视阿晖和阿晚兄妹俩……” 王氏一谈及命薄的妹妹语气就止不住上扬,情绪激动不已,到最后泪流满面。 “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给外室,名不正言不顺,一句也不曾向我妹妹解释,是有多喜欢那个外室阿?金屋藏娇藏着温存了几年,外室死了就把儿子接回来养!那会儿我妹妹正怀着三胎,落得流产,孩子没留下,人也自此郁郁寡欢,不久丢下大郎大姐儿就走了……她的苦谁又知道?只有我给她一笔一笔记着。” 一室阒静死寂,缄默不语。 陆雨昭垂下眼,原来是这样啊,顾昀。 作者有话要说: 蓬蒿菜与梨炒鸡做法出自《随园食单》,有改动。 第57章 鹅黄豆生与盏蒸羊 羊肉和豆芽 七月十五, 中元节这一天,各寺庙开设《盂兰盆经》的斋会,诵经讲经。 天色将亮, 就有卖穄米饭的巡门叫卖, 也卖竹叶、馂豏、沙豏、花油饼等之类, 全部作上供祭祀祖先用。穄米饭以作斋饭,在普通的耕作小农家庭也有向老祖宗秋尝告成之意,用秋日好收成的消息以慰祖先。 顾家祠堂里,竹叶铺上桌,斋饭供在牌位前,烛火幢幢。 这一天家祭亡灵祖先, 国子监没有上课,顾昀休息在家。虞太夫人带着顾家人跪拜顾家列祖列宗, 烧香磕头,大抵是上次王氏提到频频梦见自己妹妹, 老太太也请了僧人诵经, 意欲安抚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陆雨昭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念经,听得昏昏欲睡。膝盖也疼, 小腿麻得毫无知觉,不知道还要跪多久。 她默默揉了下膝盖, 跪在她身侧的顾昀瞥过来,视线看着前方,偏头低声问:“腿麻了?” 她点了点头, 顾昀就把蒲团悄无声息挪了过来, 袖袍遮掩下,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小腿。 陆雨昭心惊肉跳, 连忙转头压着嗓子小声说:“你干嘛啊?” “你动静太大了。”顾昀背挺得笔直看着前方, “别动,别说话。” 陆雨昭旋即闭嘴转过头去,心道终于体会到他罚跪的感觉了。 太难受了!动也不能动! 不过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小腿气血活泛了些,没那么麻那么紧绷了。没多时,在僧人诵经的催眠声音里,她下巴眼皮一点一点,惬意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 陆雨昭没想到自己还真的没撑住打了瞌睡,也没人发觉,直到听到悉悉窣窣的、嘈杂得近似于吵架的声响,她猛地惊醒。 王氏不知道何时来了。 她来给自己妹妹上香,陆雨昭是知道的。 但此时祠堂里乱哄哄的,王氏激动不已,被姚汐、大郎还要婢女家仆拦着,她抖着手指指着顾昀,一副要啐他一脸又想撕了他的架势。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用这副态度和长辈说话的?”王氏嗓音颤抖,“你以为老太太护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呸,没脸没皮恬不知耻的竖子!败类!顾家家风就是被你败坏的!我妹妹就是被你和你那个狐媚子娘亲气死的!” 顾昀站在那儿,脊背滞直,唇角似笑非笑地扬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说什么了?”他哂笑出声,“我又做了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进,凑过头好整以暇地笑睨她,“你让我滚就滚,我是顾家人还是你是顾家人?这祠堂我为什么不能在?” “够了!”顾晖沉着脸喝斥出声,“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都知道顾家大郎很少这么发脾气,但大家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终于消停了。 二郎还说被惯坏了,这么和长辈讲话,连家仆婢女都看不下去。包括姚汐也投以不苟同的斥责眼神,无声使了个眼色,就扶着快要气撅过去的王氏走了。 临走前,顾昀听到姚汐低声的那一句,“你太惹事了,太令我失望了。” - 姚汐庆幸老太太不在当场,亲自送高僧出门了,避免了这场闹剧。 离开祠堂的路上,她安抚了半天王氏才勉强将人消了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王氏在顾家呆不下去,怕她生意外枝节真气出病,姚汐准备亲自送她回去。 顾晖在旁边说:“我去送吧。” -- 第114页 他看了眼王氏,“姨母,我送您回去,阿昀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你心善大度你不计较,你就和你母亲一样,默默承受这一切。”王氏痛心疾首道,“你这样只会被欺负了去!” “没有人欺负我,姨母。”大郎无奈道。 “没有?”王氏抚着胸口说,“阿晚说,顾昀来了之后,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父亲也好,你祖母也罢,人人惯着他,她总是说,自从以后父亲和祖母再不曾似往日爱你们兄妹了。她还说她都知道,顾昀的神童之名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时风光无限,顾家光耀……那时人人认得二郎顾昀,却不识大郎顾晖。” 王氏顿了顿,“阿晚讲,说来可笑,我的哥哥自此活在顾昀的光环之下,默然站在他的阴影之下,暗暗较劲。刻苦读书只为得父亲的青睐,和祖母一句夸赞,和所有人的认同。” 姚汐愕然,这些她竟从不曾知晓。 她一直以为顾家不像旁的世家混账腌臜事多,她嫁过来的顾家,除了顾昀顽劣些,私底下还是兄亲弟恭的。夫君体贴温和,老太太深明大义,一家和和睦睦的,这汴京城出嫁的贵女哪个不羡慕她命好。 顾晖袖袍里的手默默攒紧拳,他的语气几乎是祈求,“姨母,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烟消云散了?”王氏笑了,“阿晚就不像你娘,不像你隐忍不言,粉饰太平。一个顾昀搅和整个顾家不安宁,搅乱她原本宁静和谐的生活,她就要一直气恨着。” - 祠堂门口,顾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着眼睑不发一言。 耳边还回响着最亲切的嫂子的那一句,“你太令我失望了。”,原本他以为他对这一句早已免疫……看来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曾几何时,在他决心要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顾昀之时,人人见到他都这样说,父亲,祖母,曾经的太子如今的官家,宫学里授课的老先生…… 陆雨昭揉着发酸的小腿静静站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发生得突然又迅速,她这才消化过来。 眼前是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背着光,陆雨昭莫名感觉几分寂寥。 她掀了掀唇,拖着发麻的腿像个老年人颤颤巍巍挪过去,伸手扯了下顾昀的袖子。 “喂。”她轻声喊。 少年僵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转过半边脸问:“醒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辨不出什么情绪。 陆雨昭歪着头凑近他,“你知道我睡着了?” “嗯。”顾昀淡淡笑了下,转回了头说,“没人发现你。” 废话,她以前上课开小差打瞌睡的本领可不是盖的! 陆雨昭绷着嗓音说:“你还笑?笑得出来。”笑个屁啊。 顾昀微愣,“什么?” 陆雨昭拖着腿挪到他跟前,仰着头嚣张地打量他,似是非要从他脸上找出别的什么情绪一样。顾昀偏开视线,抬手略略推开了她的脸,“看什么呢。” “看你心情如何。”陆雨昭摊了摊手,坦诚地说,“即使我走到你面前来,我也看不透你,所以只能费点劲多观察会儿了。” 顾昀怔然,“我……”他欲言又止。 陆雨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讲,“面具戴久了,伪装就成了习惯。” 顾昀身形一顿。 “你把所有情绪都藏得这么完美,我要怎么接近你?”眼前的少女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 顾昀蓦地笑了起来,他捂住一只眼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做人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难受就表现出来,发泄出来,没人会嘲笑你。”陆雨昭弯起了笑眼,猛地起手去拍他的背,也不知道是帮他顺气还是谋杀亲夫,“在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 “嗯,是有点难受呢。”顾昀笑着喃喃。 “是吧?”陆雨昭使劲拍着他的背嘀咕,“别笑了,被人骂了还笑,搞不懂。” “你不认为我……”顾昀止住了笑声,忽而静声问她,“我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不尊敬长辈?” “嗯,是挺狂妄,没大没小的。”陆雨昭点头,“你气人很有一套。” 顾昀语遏,他捉回她作乱的手,静静看她,“我做错了?” 她这手劲挺大,几乎跟整人一样,拍的他快散架了。 “做错了。”陆雨昭伤脑筋地说,“但我觉得你没错啊。”她发现自己是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的。 她觉得自己一颗心脏一定是偏到外星球了,后来细想起那一刻,居然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冲上去护短。 顾昀牵了下唇,好整以暇听她掰扯。 “一码归一码。”陆雨昭数着手指头一件件掰扯起来,“她还不拿长辈身份压你,她还不做错了,直接勒令你离开祠堂,凭什么啊?还骂人!真是没有姿态,失礼!就像你说的,你才是顾家人啊。” 顾昀唇角扬起来,胸口郁意一扫而空,“你歪理真多。” 陆雨昭面无表情“哦”了声,突然有点气,“你没听出来我在安慰你?” 还说她歪理多,真是的这个人。 陆雨昭白了他一眼,说着作势要往外走。 顾昀蓦地扯住了她,手指被他捏得死紧,陆雨昭几乎可以感觉到隐隐作痛。 “我的错。”少女被牵走,“我请你吃饭,补偿你?” -- 第115页 陆雨昭得意洋洋地笑了,就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这还差不多。”她哼声嘀咕。 - 陆雨昭一直觉得,美食是能够治愈人心的。 吃到好吃的东西,能让一天的心情变好,不开心的时候,美食也能化解阴霾。 她知道这套自愈法只适用于她这样的吃货,对于顾昀这种人不一定奏效。但陆雨昭一贯认为自己是个气氛调节者,就让他看自己吃得开心呗,也是一样的,人的情绪都能感染的嘛。 她一肚子的弯弯绕绕顾昀不知道,却也歪打正着。 顾昀纯粹只想带她来吃好吃的东西,给她赔个罪,再瞧瞧她吃东西,心情就会莫名变好,就觉得人世间原来这么有意思。 陆雨昭和顾昀没管任何人,两个人顾自出了府,顾昀把陆雨昭带到一家吃羊的食店里。 说是食店,店面比食店大得多,比酒楼规模小。上下两层,卖酒和专卖羊料理的店子。 “肥羊酒店?”陆雨昭看着酒旌子上的字。 酒店二字准确形容了这店的规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酒店在后世的含义和酒楼相当,此时酒店侧重点一定是一个“店”字。 “嗯,只卖羊的酒店。”顾昀回,“除了羊肉,软羊、大骨龟背、烂蒸大片、羊杂熓四软、羊撺四件都有,是上号的下酒菜。秋冬时生意正好,最近新出了一道盏蒸羊。” 陆雨昭被讲得馋了,迫不及待拉着他往里走。 一坐下,店老板走过来抱歉十足地说:“今日中元节,鄙店要早些歇店祭祖,遂未准备足量的食材。除了盏蒸羊还可以做,其他都卖完了。” 陆雨昭一时遗憾不已,“那就盏蒸羊吧。” 酒店酒楼点酒是必须消费,店老板推荐了自家好酒,就离开了。 等菜的间隙,陆雨昭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对顾昀说:“看在你今日心情不好的份上,我陪你喝酒。” 顾昀笑了笑,下意识竟想回绝,哪回喝酒了遭罪的不是他?但细想之下,似乎也不坏。 他点了点头,“多谢夫人了。” 盏蒸羊做得很快,应该一直用文火煨蒸着,店老板端上桌时,附赠了一碟素菜。 “这是鹅黄豆生,我是温陵人,中元节祭祀供鹅黄豆生是我家乡那里的习俗,也配麻饼吃。自个儿种的做的,店里不卖,郎君和娘子尝尝。” 见二位贵客犹疑,忙又说:“不收钱的,店里没菜了,盏蒸羊多放了下,再送一道素菜,实在见谅。”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是,她只是在想这鹅黄豆生不就是豆芽吗?就是有点奇怪,不是常见的黄色,而是黑黄交杂。 显然顾昀也有和她一样的疑惑,“如意菜?” 欸?豆芽在此时别名如意菜的吗? 店主人笑了,“是了,不过是黑豆的豆芽。” 顾昀微微点头,“如意菜看似普通,不同的豆类却有不同的功效。绿豆芽清热解毒,黄豆芽健脾养肝,黑豆芽养肾补血。” “是了,客官不妨尝尝,用麻饼卷着吃最好。”店主人回。 鹅黄豆生的旁边放着麻饼,陆雨昭依言夹了一筷子黑豆芽放在麻饼上,卷起咬了一大口。 黑豆芽风味独特,刚刚焯水汆熟就捞了起来,吃起来清香脆嫩。豆芽简单佐盐和麻油炒过,配上烘烤得薄薄的、喧软的麻饼,满口芝麻香气和面香。 很简单的做法,也是很简单的美味,属于大饼卷一切都好吃的那一种美味。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盏蒸羊了,用蒸盏放上蒸笼蒸的一碗羊肉,带着薄薄肥膘油脂的羊肉片,切成薄薄片状,整整齐齐铺码在碗中,面上洒了一圈葱花和姜末。 肥羊酒店,果然是小肥羊! 蒸盏上还冒着热气,羊肉的肥膘衬托得十分诱人,楚楚可怜。 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肥膘的油脂瞬间在口齿间中融化,瘦肉的部分蒸得又软又烂。肥膘不膻不腻,带着浓郁酒香与瘦肉的细嫩纤维交裹,那滋味叫一个曼妙。 这个盏蒸羊的羊肉十分鲜嫩,用来蒸最好,店主人拿了个干干的蘸碟过来,“这是某个食客的吃法,蘸小茴香吃,美味激增。” 当然,孜然配羊肉是绝配! “还有食客讲他吃过一道五味杏酪羊,蒸羊什么调味都不放,蒸好出锅后淋上杏仁酪,香醇无比。”店老师随口和他们聊起来,“甜口的,我倒没吃过。” 哇,有意思,真不是黑暗料理吗?不过黑暗料理这玩意,不尝过怎么知道黑不黑暗呢。 陆雨昭笑,“你家这个咸口的味道很好,咸鲜香浓,调味的滋味恰如其分。” “拿葱姜、适量酒和醋,还有一勺豆豉酱调的味,上锅那么一蒸酒入味了。不会破坏羊肉的本味,又能衬托蒸羊的鲜美。” 陆雨昭了然,还加了酒啊,难怪满口浓郁酒香,把羊膻气处理得很好,连肥膘都香。 作者有话要说: 鹅黄豆生参考了《山家清供》。 肥羊酒店的菜谱“软羊、大骨龟背、烂蒸大片、羊杂熓四软、羊撺四件”出自《梦粱录》。 五味杏酪羊其实是苏轼爱吃的。 第58章 噩梦与莲藕排骨汤 顾昀做了一个梦 陆雨昭说好陪顾昀喝酒, 和店老板闲聊之下忘了个干净,等意识过来,顾昀一个人喝闷酒喝得醉醺醺地, 撑着后颈一点一点, 下巴几乎栽到桌子上。 -- 第116页 也是稀奇, 往日是她喝两杯就醉了,顾昀才是那个酒量好的。也不知道今天他自己灌了多少。 陆雨昭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喂,能走得动路吗?” “嗯。”顾昀撑着桌子站起来,默不作声就往外去了。 从肥羊酒店出来,夜色渐浓。 顾昀除了脚步几分虚浮, 认不得路整个人还算可控。陆雨昭领着他回了家,他一沾床就趴下睡死了, 陆雨昭扯也扯不动。 岁微端着打满温水的铜盆进来,放在床边小几, 诧异问:“郎君喝醉了?” “嗯。”陆雨昭取走白色帕子, “我来吧。” 给他擦个脸得了,就不弄醒他了。 “郎君醉的样子比娘子好多了, 娘子不知道有多闹腾。”岁微蓦地说了句。 陆雨昭:“……?” 岁微一脸认真看着她,“真的, 多亏郎君照顾体贴你,不然早就被扔出去了。” 陆雨昭哭笑不得,“他不洗澡就上床, 鞋袜都不脱, 我还没把他扔出去呢!” 真是的,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 陆雨昭瞪了岁微一眼, 把她赶出了内室。 岁微抿了抿嘴, 小声说:“娘子,你们走后,白天祠堂那事儿太夫人知道了,素秋来找你们时你们都不在……大家都说太夫人憋着气呢。” 陆雨昭敛容问:“很生气?” “都这样传的。”岁微犹疑道,“等郎君醒了,娘子不如和郎君谈谈,去同太夫人认个错。” “好,我知道了。”陆雨昭点点头,“你早些睡吧。” 岁微关上门离开了,陆雨昭替顾昀擦了脸,又脱了鞋袜和外衫。拉开被子给他盖上,她坐上床沿拍了拍他,“明日跟我去认个错,啊?” 似在回答陆雨昭一般,顾昀含糊应了声。 陆雨昭满意起身,准备去洗漱,顾昀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她又跌坐在床沿上。 床上的人阖着眼没有醒,应当是下意识的动作,陆雨昭小心翼翼抽回手,一边嘀咕,“你这人自己不洗澡,咋还不准我洗呢?” 顾昀没应声,将陆雨昭的手递到自己唇边,自手指到手心,熨烫下一个流连的吻。 陆雨昭感到手心的呼吸黏热,她脸微微红,“干嘛呢,死小子。” 而后紧接着,拉着陆雨昭一拽,压在后脑勺枕上她的半个手臂。 陆雨昭不得已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这一副无论如何也不放她去洗澡的驾驶,陆雨昭彻底没辙了,“算了,反正你也臭烘烘的,床上也被你搞得臭烘烘的,洗跟不洗没啥两样了……” 陆雨昭跟着侧躺了下来,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盖得严严实实,决心就这样睡了。 - 顾昀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从他大约四五岁开始,那时候逐渐记事,对生母有依稀记忆。 那是一个眉眼温婉的女人,她躺在庭院的贵妃椅上。庭院一颗梧桐树下,正值深秋,枯黄落叶坠落,如同金蝶纷舞。 他站在她的身侧,一个黑衣男人始终牵着他的手。 她摸了摸顾昀的头,“跟他走吧,阿昀。” 女人的身体孱弱而瘦削,抬起手臂去触碰他的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始终是笑着的,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松惬笑容,在纷纷坠落的落叶里,她跌下了手臂。 仿若终于要奔赴向她的情人,女人的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四五岁的小孩子还不懂生离死别,呆呆地问:“阿娘睡着了?” “他去找你父亲了。”男人蹲下身体,恭谨地朝女人行了一礼,“我会好好照顾阿昀的,您走好。” “我父亲?”自他降生的那一刻,四五岁的记忆里,就不曾出现过父亲的身影。在母亲的教导里,也从来没提起过父亲,似乎是讳莫如深的存在。 父亲是什么?对于他来讲,这个词语太陌生了,他不明白。 男人没有多做解释,转而又说:“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 小孩儿眨了眨眼,“哦。” “你还有一个兄长和姐姐,将来或许还有妹妹或弟弟。”男人对他说,“大家都会欢迎你,你要同他们好好相处。” 男人一直牵着他,他看不清男人的身影,他只觉他高而伟岸。即便他蹲下来,他也只瞧得见他宽阔的双肩。 …… 慢慢地,梧桐叶由黄转绿,似乎变了庭院,他终于看清了父亲的脸。 男人眉宇刚硬,气势威严,符合他所有对父亲的想象。 但他不苟言笑,总是崩着脸不停对他讲“你与众不同”、“你是天才”,这个念头在他肚子播下一颗种子,慢慢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小孩儿对自己说,我必须优秀。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断定他是天才。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阿姐和阿兄,是三人一同去上课的路上。 阿兄和阿姐走在前面,阿姐瞧见一个卖栗糕的摊位,阿姐拉着阿兄的胳膊撒娇要买,他吞了吞口水,默默上前,小心翼翼出声,“哥哥,我也想……” 话未落,阿姐的脸瞬间拉下来,她冷冷瞥过来,头也不回地拉走了阿兄,“他是我阿兄,不是你哥哥。” 那是一个看多余累赘的神色。 就譬如暗地里不下多次,阿姐转过头来,抬着下巴,神色轻蔑而挑衅,嘴巴无声张合:小、杂、种。 -- 第117页 为此,终于有一天,在老先生的课堂散学之后,他和阿姐打了一架。 阿兄来劝架,脸上被挠出血印,他气冲冲甩袖而去,“我再也不管你们了。” 两个人鼻青脸肿,父亲赶到时一阵痛骂,阿兄也被牵连,三个人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翌日天未亮,穿着绯色官袍的父亲走进祠堂,他在去上朝问顾昀,“认不认错?” 顾昀转过头去,犟声不言。 父亲去问阿姐,阿姐也咬唇不认,不刻抖着肩泣不成声,“我不认,我没有错!他是罪魁祸首,父亲偏心!祖母偏心!……你们都向着他吧,我只要阿兄和母亲,我们搬出去好了,你和他相亲相爱去吧!” “你!”父亲抬手掌掴下来,阿兄扑过来,生生挡住了这记耳光。 阿兄侧着被打的那半边脸,看也未看顾昀一眼,咬牙道:“够了!阿晚,给我向父亲认错!” 阿姐嚎啕大哭,扶着阿兄站起来,“我认错,我认错,阿兄你要不要紧……” 与顾昀擦身而过时,阿兄压着嗓子自哂问他,“你满意了吧?” 你满意了吧。 顾昀双目迷茫,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到这个家来,就是个错误。 他就是阿姐口中那个破坏家庭的罪魁祸首。 院子里的梧桐树近来剥皮,裸漏出赤褐色的纹路,年轮一圈一圈,叶落叶生,叶黄叶绿又一年。 后来,顾家主母病逝。顾昀被选去东宫作太子伴读,一切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除夕夜里,祖母对他说:“总有个磨合的过程,你永远是顾家人,是我的孙子。” 她又叫来守夜的阿姐和阿兄,“陪着阿昀去玩罢。” 老太太乏了熬不住,简单吩咐了两句就去睡了,“你们三个小年轻一块守夜吧。” 阿兄没说什么,只点头应了好。 阿姐缠着阿兄问一句诗的释义,阿兄拿笔瞧上她的脑门,笑骂她笨。笑闹之间新的一年到了,阿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蹭了一脸笔墨。 阿兄笑着拿帕子给她擦,顾昀默默翻开那本诗册,指着某页向阿兄请教。 阿兄替妹妹擦脸的手一顿,他捏着帕子瞥了顾昀一眼,意味不明哂笑了声,又转头继续去擦阿姐脸上的墨汁了。 他低语道:“你是神童,你是太子伴读,你比我聪明……你向我请教?” 他绷着嗓音一字一顿说道,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你不觉得虚伪吗?” …… 灯影烛火影绰的除夕夜,这热闹浓烈的画面霎时如同画卷被撕碎,化作齑粉。 眼前陡然一黑,等到顾昀意识过来,无边的幽蓝笼罩全身,一股溺水的窒息感袭来,他猛地惊醒过来。 顾昀双目空茫,望着床帐大喘气,双手紧紧攒着被子,指骨都泛了白。 耳边熹微人声将顾昀慢慢拉了回来,他依旧有些恍惚。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你做噩梦了?” 视线慢慢清晰,待他慢慢看清那只手的主人,五感也缓缓感到了真切。 陆雨昭的脑袋近在咫尺,她侧躺在他身侧,在一片漆黑里自言自语嘀咕,“醒还是没醒阿,刚刚吓我一跳……” “醒了。”顾昀哑着嗓子回。 他转了个身侧躺过来,静静看着陆雨昭半晌,忽而猝不及防抱紧了她。 顾昀闭着眼,用下巴蹭着陆雨昭的头顶,一下一下,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陆雨昭听到头顶传来模糊的低低嗓音,“为什么你没有嫌弃我?” 陆雨昭不解反问,“为什么要嫌弃你?” 顾昀没有回答,又低声问:“为什么替我讲那么多话?” “因为我们是夫妻啊。”陆雨生不假思索地回,他们俩一定站在同一立场的。 因为是夫妻啊。只是因为这个吗? 少年的眼睫微不可觉地颤了颤,却不敢继续往下问下去。 陆雨昭感觉他的手劲更用力了一些,箍得她骨头疼。 但她没有出声,陆雨昭意识到他的情绪低沉。想了想,只问:“你喝断片儿了,头疼吗?” 顾昀摇了摇头。 “那行。”陆雨昭说,“那就这样继续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去国子监呢。” - 翌日一早,陆雨昭是被岁微和阿宽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弄醒的。 岁微掀开帐帘,阿宽站在门口急不可耐地问:“娘子,郎君呢?郎君呢?” 陆雨昭睁开困乏的双眼,迷迷糊糊地想,顾昀还没去上学吗?往日等她醒来人已经走了的。 她头一偏,看见顾昀慢吞吞撑着床沿坐起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阿宽忙说:“顾相公回来了,在前厅呢。他、他他他叫郎君过去,八成是听了昨日祠堂顶撞王家姨母的事……” 顾昀垂着眼穿鞋,面上没什么表情,“嗯,我知道了。” 陆雨昭扯住顾昀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顾昀顿了顿,垂着眼淡声回道:“不用。” 他轻轻挪开她放在手臂上的手,穿戴整齐就出去了。 陆雨昭微怔,她感觉今日的顾昀有些奇怪,似乎在抗拒她的亲近。 片刻,她回神问岁微,“父亲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回娘子,顾相公告假回来过中元,给家里列祖列宗上柱香,原本前两日就到了,路上耽搁了。今日一早才赶到,一进门就听到了郎君昨日的事,震怒不已,当场摔了喝茶的杯子……”岁微越说越小声。 -- 第118页 陆雨昭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拿起衣服匆忙套上,便疾步往正厅去了。 然而她还未走到正厅,就听到路上的家仆议论纷纷,炸开了锅。 屿月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喊住陆雨昭,“陆娘子,快快随我去祠堂,相公要家法伺候郎君,让人去拿鞭子了!!” 陆雨昭连忙又跟她原路折返去祠堂。 路上陆雨昭问屿月,才知道她是姚汐吩咐来找自己的。姚汐已经在当场,怎么也劝不住父亲。 “我去找过太夫人,娘子让找她出面求情,可素秋姐姐拦住了我。”屿月这一路跑来跑去,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低声和我讲,太夫人显然也动了怒,想让郎君记教训,不会出声阻拦的。” - 陆雨昭还未走近祠堂,就听到怒不可遏的喝斥声。 “混账!你就会惹是生非,你还学会顶撞长辈了?以前我懒得说你,现在你连是非都不分了?你姨母惦记妹妹,好心来上柱香,你就给我犯浑!”一记鞭子击打地面的凌厉声音传来,响彻祠堂。 想也不要想,武将出声的顾临峰出手力道有多狠,是绝不会手软的。要是挥在身上,指不定皮开肉绽。 “怎么?现在我的话也不听了?”顾临峰咬牙冷斥道,“我叫你去姨母家道歉你不应声,不想去是吗?” 顾昀一声不吭,低着头跪在蒲团边。 一鞭子猝不及防抽上他的脊背,“说话。” 顾昀闷声一声,双手蓦地撑在地上。鞭子再次袭来,他垂着头默不作声。 顾临峰的鞭子再次扬起时,陆雨昭心口一紧,拨开门口躁动的人群跑了过去。 她反拥住顾昀,一把护住他的背,转头对顾临峰说:“父亲,不要再打了,他今日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再不去要迟了。” 陆雨昭试图拿这件事说服他,然而无济于事,顾临峰铁了心要他开口屈服。 “去什么,心不正身不修则德不立。他连礼义廉耻都丢了,还读什么书?”顾临峰蹙眉,“你让开。” 陆雨昭深吸了一口气,“父亲一回来就打夫君,可曾弄清楚来龙去脉?” “来龙去脉?”顾临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用鞭子指着顾昀,“我还不了解他,只有他能做出了这种家风不正的事。” “父亲单听片面之语就认定了罪名,提刑司问罪还给人辩白的机会呢。”陆雨昭不卑不亢地说。 顾临峰稍有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倏地笑了,“我给你机会,你说。” “夫君倘若无缘无故顶撞姨母,夫君随父亲处置。可凡事讲个前因后果,中元前我去姨母家吃饭,她频频冷落我,只因我是顾昀的妻子。她一直以为对夫君就有偏见,便当着我的面又说,自己来给逝去的主母上香时,要求我和夫君不要在场。”陆雨昭直接把这件事讲了出来,对于她来说,这件事在那时就让她不舒服。 听到这一席话的姚汐的心脏跳到嗓子眼,这种话也敢往外说,一点面子里子不给姨母留,话里话外直接怪罪自己的长辈姨母,雨昭她是不是疯了? 然而紧接着她又听到陆雨昭讲,“若要怪,怪我没有对夫君说,没有让他避开姨母而正面产生了冲突。” 陆雨昭心一横眼一闭,干脆赖皮一样趴在顾昀背上,把他抱得紧紧的,“父亲要打便打我吧!” “你……”顾临峰顿了顿,他的视线落在了顾昀身上,“你自己没涨嘴,还要你妻子出头护着你,畏畏缩缩的,说话!” “嗯,是。”顾昀慢慢直起了上半身,“还要让你护着我……” 他意味不明笑了笑,侧着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对陆雨昭说。 “尽管如此,但父亲不还是认为我有错吗?”顾昀把陆雨昭揽向身后,“您直接说吧,您要我做什么?” “顾昀!”顾临峰又被他没所谓的语气气到了。 “够了!”一道威严的嗓音蓦地打断了祠堂内的对话。 虞太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在素秋的搀扶下,沉着脸走了进来。 “你现在去给你姨母道歉,就现在,不得到她的原谅就别回来了。”她对祠堂里跪着的两个人讲,“陆雨昭,你和顾昀一起去。” “行啊,不就是个道歉么?”顾昀散漫笑起来,“还要带个人,我自己去就行了。” “喂!”陆雨昭拍了下他低喊,话到这里就行了,别犟了。 “道个歉而已。”顾昀一寸一寸拨开陆雨昭的手,往前走了两步,然而没走两步,他一个趔趄往地上倒去。 陆雨昭连忙搀住他,少年整个身体挂在她怀里,陆雨昭心急地问:“你没事吧?” “郎君昏过去了!”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家仆婢女就冲了过来,旋即一片乱哄哄的。 老太太的心脏旋即揪起来,“快快,扶郎君去休息,阿宽你去叫郎中。” 又跺脚去骂顾临峰,伸手打了他一下,“你下手这么狠作甚?!真想打死你儿子吗!” - 一群人帮着陆雨昭把顾昀扶出了祠堂,送上床榻,盖上被褥,陆雨昭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在发烧。 应该是从昨夜里宿醉后做噩梦魇着了,没休息好,又一大早穿着薄薄衣服就去跪了祠堂,生生挨了三鞭子。真是的,一声不吭,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 第119页 没多久郎中终于来了,给顾昀看了病开了药方子,唠叨半天外伤有点严重,才致外邪入侵了。 “顾相公下这么狠的手啊,他身体底子挺好的……” 陆雨昭叹了口气,“谢谢郎中了。” “这几日注意上药休息,饮食清淡,少油少盐切勿辛辣。”郎中补充讲,陆雨昭连连点头,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 再回来时,陆雨昭拿着药方子和药膏研究了半天,大约了解了七七八八,让岁微去煎药,便准备扒了顾昀的衣服给他上药。 少年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床榻,不久前给郎中看过。 陆雨昭正调制他的姿势打算让他趴着,顾昀嘴里无意义喃喃了一句,“阿娘……” 陆雨昭愣了愣,阿娘? 顾昀抓住了她的手腕,又无意识喊道:“阿娘,我想喝藕汤……” 藕汤?陆雨昭辨别了半天才听出来,藕汤啊。 “行,我给你炖。”她拍了拍他,“你快好起来吧,不仅藕汤,莲藕排骨汤我都给你炖。” 顾昀没有回应,呼吸灼热不稳,浓密的睫毛轻颤。 陆雨昭戳了戳他的眼睫,哎,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见这么脆弱的顾昀了。 陆雨昭给顾昀上了药,见顾昀呼吸逐渐平稳,摸了下额头也不怎么烧了,便准备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藕。秋冬是吃藕的最佳季节,运气好应当是有的。 在厨房问了一句,刘三娘却摇头,“藕汤?汴京城里不常喝,只听说江陵盛产莲藕,也是当地的风俗吃食。” 听都未听过,更别说做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那汴京城有卖莲藕的吗?” “有的,大多从江陵运过来的,只不过卖的店比较少。”刘三娘问,“娘子需要吗?我去集市转转买回来。” 陆雨昭点头应了声好,“再买些猪排骨回来罢,我做莲藕排骨汤。” 第59章 酥琼叶与白菜焖猪皮 烤馒头片和炸猪皮炒菜 顾昀昏昏沉沉, 嗅到一股轻轻袅袅的盅汤飘香,和记忆里的某个味道重合。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守在床边的阿宽抹泪大喊,“郎君醒啦?” 陆雨昭端着莲藕排骨汤推开门, 连忙放下汤锅走了过来, “醒了?背后疼不疼?饿不饿?我给你做了藕汤。” 顾昀颤了颤眼帘, 捂住干涩不已的喉咙,低咳了一声。 “怎么了,喉咙痛?”陆雨昭又紧张兮兮地问。 顾昀不语。 陆雨昭看了他一会儿,下巴一抬让阿宽出去。 阿宽带上门悄声走了,室内重归寂静。 陆雨昭掀开砂锅盖子,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汤汁清透,藕块深粉, 排骨软烂。 她端到顾昀跟前,拉开椅子坐下, “你昏迷发烧着呓语, 嚷嚷要喝的。” 瓷勺搅动,陆雨昭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 递到他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边。 顾昀身形微动,脖子轻转, 侧着脸喝了一口。 然后便这样两相无言,陆雨昭舀一勺,顾昀喝一口, 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喝汤机器, 一言不发。 陆雨昭率先打破沉默, “这藕汤我是用排骨炖的, 江陵的做法, 排骨脱骨软烂,骨髓都可以吸,莲藕也炖得粉粉的,还连着丝,要不要尝尝?” 顾昀一言不发,当自己是个哑巴。 陆雨昭坚持不懈又说:“那你多喝点汤?还放了红枣,汤头清淡不油腻,可以多喝一些的。” “味道……很好。”顾昀终于出了声,嗓音嘶哑艰涩。 和记忆深处里味道一模一样,细问闻这气味,仿若打开某个开关,记忆里的女人将他抱着膝头,给他一块藕,让他拿着手啃。藕断丝连,啃得满嘴藕丝缠绕,委屈大哭,她忍俊不禁,拿起帕子给他擦嘴。 陆雨昭放下手中的碗,“算了,吃不下就躺下睡吧。” 顾昀颤着手拿走碗,舀起一块藕,埋头默默吃了起来。 父亲的归来,祠堂家训,像被人毫无顾忌地撕开自己的所有伪装,揭开了疮疤,血脓流出来,偏偏让她瞧见千疮百孔的自己……旁边坐着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无所适从,他难以自处,他感到狼狈。 她也……强迫嫁给这样一个顾昀,她不怨不忿,甚至对他已经足够好了。 吃罢藕汤,他方才低声说了一句,“祠堂家训的时候……以后别做傻事,父亲不是心软的人,甚而迁怒于你。” “不是傻事。”陆雨昭取走空碗,放上一边的小几,“我甘愿,大不了一起受罚。” “我一介女子,他儿媳妇,还真能下手把我打死?”说着说着动了气,陆雨昭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烫着,温度灼人。 她叹了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啵唧亲了一口,“真乖,藕汤喝完了,奖励你的。” 小时候生病喝药老妈就是这么亲她哄她的,尽管是个糖衣炮弹,但这招却很奏效。生病是最脆弱的时候,有最亲的人守着陪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昀一时僵住身体。 陆雨昭见状,以为他不乐意,把他当小孩儿哄了,便又捧着脸在他的嘴巴上吧唧亲了口,“好了,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尽情使唤我。” 以后你想使唤还使唤不着我呢,陆雨昭拍了拍他的肩。 说着起身欲走,想再去盛碗藕汤来,手腕被人蓦地拉住,“去哪?” -- 第120页 顾昀哑声问她。 “去盛碗汤,你还想喝?”陆雨昭转头问,顾昀神经一松,自哂摇头。 “那我盛碗自己喝。”陆雨昭打了满满一碗藕汤,端着在床边坐下,“饿死啦。” 顾昀静静看着陆雨昭咕噜咕噜喝着藕汤,双颊微鼓,专注而安静,给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半晌,她捧着碗抬头,忽然冒出一句,“过会儿我会去宣徽使家,和王夫人道个歉。” 陆雨昭观察他神色,紧接着说:“顾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祖母让你和我一起去道歉,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不平做不到,换我我也不乐意。我替你去了,你安心养病吧——” “不必。”顾昀打断她,“什么时候?” 陆雨昭急了,“你瞎逞什么强,秋风渐寒,你现在这破身体出门一趟不得病情加重——” “这事与你何干,要你替我收拾烂摊子?”顾昀抓住了她的手,缓缓摩挲,“陆雨昭,我还要个女人护着?” 可你也帮了我啊,她阿娘那件事上他尽心尽力,她又不是不懂他的好的人。再说了,她喜欢他,心甘情愿去做这些,这个顾昀怎么就想不通呢? 陆雨昭看他坚决的脸色,掀了掀唇,没再说什么。 - 陆雨昭转念一想,顾昀拖着这老弱病残的病号躯体去道歉,那王氏也不敢不给台阶下。诚意如此,以后她还抓着不放,就显得小气刻薄了。 算了算了,去卖回惨,路上注意些就好了。 陆雨昭安排好车帘不透风的马车,又问了最近最快不堵的路线,只求快去快回,以免顾昀病情加重。她回到卧房,阿宽正在替顾昀正在穿衣服,衣料不可避免地摩擦伤口,顾昀穿个衣服穿得冷汗涔涔。 “我来。”陆雨昭走过去,接手阿宽。 她低着眼给他系革带时,顾昀倏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嗡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雨昭笑,“对不起什么?我啊?” “嗯。”顾昀的手臂收紧了些,“不该把你卷进来。” “我说了,我们是夫妻。”陆雨昭不以为意道,“别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好不好。” 嗯,他们是夫妻,是捆绑一世的夫妻。 这样就够了,已经把她捆绑在了身边,哪敢奢求更多。顾昀呼吸灼烫,闭上了眼蹭了蹭她的发顶。 陆雨昭以为向王氏道歉又会是一番苦战,一切却比想像的容易。 毕竟按照伦理纲常,顾昀就没一点占理。这时代宗族关系紧密,长幼辈分尊卑明确,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即便陆雨昭内心毫无波动,她是个非常护短的人,认为应该各大五十大板,但你不能让一个长辈低下头说她错了吧。 那位南院宣徽使,也就是王氏老公休沐在家,顾昀的父亲也在。 正厅高堂之上,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王氏陪侍左侧椅子上。 王氏老公说:“多大点事儿,孩子不懂事嘛。你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轮不到我们教训。” 王氏心有不服,想起顾昀那副嘴脸就气。 她还欲争辩两句,她夫君却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也够了,顾相公都亲自登门来道歉了……” 王氏语遏,她要他道什么歉,她要那小子亲自来……头一抬,却见自家夫君一副“你还在攀扯纠缠,都在这里给台阶下了”模样,眉宇间藏着怒色。 一个两个的,还让那小子无法无天了,想起他会露出得意的神色就气。把这个顾昀宠得顽劣不堪没个人样,还亲自替他道歉,到底谁是你嫡亲儿子? 王氏又是气自己夫君当和事佬,又是气顾临峰偏心替外甥外甥女不平,袖子一甩,气冲冲走了。 陆雨昭搀着顾昀胳膊抵达正厅时,和王氏撞了个正着。 王氏见顾昀来,一肚子憋火没处发,“假模假样,还来做什么?” 丢下这一句正欲离开,听到一声咳嗽。 顾昀出声喊住她,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讲:“对不起,我不该顶撞姨母,以下犯上,目无长辈。” 王氏讥了声,“别叫我姨母,谁是你姨母了?” 顾昀垂着眼帘,“是。” 王氏心中那股气消了大半,抬眼细看,顾昀双唇毫无血色,脸颊上是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 这时,顾临峰和宣徽使走到了门口。 宣徽使远远就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顾临峰见顾昀在这里,低头耷脑给王氏道歉,心中暗惊。 他以为以他这犟臭脾气,断不会来道个歉的,趁临走前替他说个情,舔着脸把歉道了,免得以后找他话柄。 顾临峰视线落在陆雨昭身上,蓦地想起她冲过来护夫的情景,微不可觉点了点头。是个有胆识又识大体的,即一心一意为顾昀,又能劝导他来道歉。 又见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心里承认是自己打狠了,说不出安慰熨帖的话。掀了掀唇,话到嘴边却成了低斥,“还不和你姨母道歉?” “好了,好了,我都听到了。”宣徽使说,“阿昀知错能改就好,哎哟,看你脸白得,额头怎地这么热啊。”他摸了摸顾昀额头。 王氏低哼了声,“赶紧回去养病罢,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怎么虐待你了。” 话罢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 第121页 - 顾临峰难得回汴京一趟,明日就要走了。宣徽使拉他去吃酒,和京中老友一聚。 顾临峰临去前,他站在马车前嘱咐陆雨昭,“别在路上逗留,快点回去。” 话罢顿了顿,又问:“伤势如何?” 陆雨昭愣了下,还以为是个不讲情面的渣爹呢,脾气又臭又执拗,两天了没看过顾昀一眼。 她垂下头抹眼泪,往夸张里讲,让他心生一点愧疚,“坐不能坐,卧不能卧,一到夜里伤口就疼,夫君忍着一声不吭,还发着烧呓语不断。这学也能不上了……” 她瞄了一眼顾临峰。 这个男人就像万千个沉默寡言、严苛冷峻的父亲,永远不会表达,要他意识到错了或低下姿态说声抱歉是做不到的。行动比嘴巴容易,一声不吭去王氏那里替顾昀抗雷也比嘴巴一声说一句关怀的话容易。 顾临峰偏开头,手背在身后说:“国子监那里我去说,给他告个病假,这段时日你好好照顾他便好。” 陆雨昭点头称是,合上了车帘。 回到车厢里,陆雨昭一转头,就发现顾昀目不转睛看着她。 “看什么看?”陆雨昭拉起榻上的被子,一边示意他躺好,一边给他盖被子。活像个小老太太,而顾昀就像个不成器的孙子。 陆雨昭拍了拍床榻,“该示弱就示弱,卖惨都成,你别嫌我和你父亲讲得夸张,你得让他知道你受到了伤害。” 顾昀一语不发盯着陆雨昭,从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是受到了伤害的。大家只觉得顽劣的顾昀理应受到惩罚,这是罪有应得。 陆雨昭直接坐在了地上,趴在榻上打起了哈欠,“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我以前……我以前有个朋友,自小父母合离,又迅速组建新的家庭。父母问她要跟谁,她选择谁也不要。她对父母讲:我不原谅你们。父母生了弟弟妹妹,然后她便上学读书,直至成年,一直一个人生活着……” 她是初中被单方面告知,父母感情走到了尽头,过不下去要离婚。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们背地里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一地鸡毛,吵孩子的抚养权归谁,推来推去。但非要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假装恩爱。 她对他们说,我谁也不跟,我不原谅你们。 高中寄宿三年,假期去外婆家过。读了大学开始打工赚钱,一个人独立生活着,她觉得挺好。 直到她穿到这里来,她偶尔会想自己在那里是不是死了,闹得那么难堪的他们会不会走到一起给她办葬礼,会不会难过。又庆幸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不至于会太难过的。 她来到这里后,居然慢慢原谅了她们,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她觉得即便父母是爱她的,但同时也伤害了她。”陆雨昭又打了一个哈欠。 她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随意又漫不经心,顾昀却似乎听出来了,心想她一定来自一个很好的地方。起码女子能读书自立,养活自己,为自己而活。 “真好。”顾昀摸了下她的头,“那她现在还难过吗?”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难过了。”她早就走出来了。 顾昀一直摸摸蹭蹭她的头,陆雨昭不自在动了动脖子,拍开他的手,“哎呀放开,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你爹打你太狠了,你别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陆雨昭话还没说完,顾昀就把她捞到了榻上,“困就歇一会儿,这一条是御街,路又阔又平,稳得很。” 顾昀把她的脑袋摁到了怀里,长腿半屈,两个人侧躺着,榻上一下显得逼仄。陆雨昭舒舒服服噫叹了声,眼皮子沉坠,不刻就睡了过去。 - 陆雨昭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身边没顾昀的身影。 她心一慌,这倒好,自己睡着睡着把病号忘了,还霸占了病号的床。十分过意不去地下了床,问岁微顾昀去哪儿了。 岁微紧张兮兮地说:“郎君说他不想在床上歪着躺着,怎么劝都不听,去小厨房找吃的去了。” 陆雨昭“啊”了声,这病号一点不安分,现在能吃什么啊。 套好外衫赶紧往小厨房去,就见顾昀坐在一边儿,慢吞吞喝着莲藕排骨汤。 莲藕排骨汤她炖了许多,就防着他想吃热一下就可以给他端上来,陆雨昭松了口气,还好,没乱吃东西。 陆雨昭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嗯,烧退了。” 又去瞅他的脸,气色也好了许多。 “你不烧了也不能到处乱晃啊,身上不疼了?”陆雨昭嘀咕着,嗅到藕汤的香气,肚子蓦地咕咕叫了起来。 陆雨昭一捂肚子,这一天下来几乎喝了碗藕汤,这才后知后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刘三娘过来问:“娘子饿了?要吃些什么我现在做。” 陆雨昭摆摆手,原本想说随便做点菜,无意间瞥见灶台上某个食篮里装着的东西,满满一筐,形状隐约像炸猪皮。 她不由走近去瞧,果然是油炸过的猪皮,曲卷在一起,脆而多孔。 刘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个儿买的,给自己吃的。” 陆雨昭拿起一块猪皮,一口咬下去咯嘣脆,就像吃膨化食品。 岁微惊呼出声,“娘子怎么就这样吃啊?” 刘三娘:“可以干吃的,也可以下汤里煮。”方便快速,想喝点荤汤她便这么吃的。 -- 第122页 陆雨昭咀嚼着炸猪皮含糊说:“也可以炒菜啊,泡发了就行。” 说着就示意岁微去拿碗接水,拿些猪皮泡着。而后又吩咐了一个厨娘切一点猪肉末。 等待猪皮泡好的间隙,陆雨昭喝了一碗藕汤。 见顾昀也喝好了,她赶顾昀回去歇着,“吃饱了回去,等会要喝药了。” 顾昀不动,再三声明,“我没事。”比一个地方躺着太闷,还只能侧躺着,走动走动比在床上舒服。 陆雨昭狐疑瞅他,终于点了点头,顾昀唇角带了一点笑。 她伸手戳了下上扬的括弧,“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顾昀捏住她的手指,放在手心把玩。 刘三娘咳了声,“喝汤容易饿,郎君娘子要不要用些蒸饼。”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刘三娘点头,“那我现揉现蒸。” 顾昀出声,“不要这么麻烦,我见余下好些蒸饼,烤一烤,做酥琼叶吃罢。” 刘三娘迟疑再问:“那是隔夜的啊。” “去做!去做!”陆雨昭眼睛亮了,烤饼怎么烤都是好吃的,隔夜的饼循环利用,浪费了干嘛。 刘三娘“欸”着应声,就去拿过夜的蒸饼了。 酥琼叶坐起来很简单,便是把隔夜的蒸饼切成薄片,抹上油和蜂蜜,放火上烤。厚薄程度似琼叶,就是酥琼叶的由来。 再说蒸饼,就是后世的白面馒头。别看酥琼叶取了一个风雅十足的名字,其实就是十分接地气的烤馒头片,不过切得比较好看而已。 刘三娘拿了一个小火炉过来,点燃炭火,馒头片上抹了油和蜜,用筷子插着放在火上翻烤。 陆雨昭跟着蹲下来,也拿了一个顺手烤着。她手里这片只抹了少量油和蜜,烤好后就递给了顾昀,“给你解解馋,郎中让你少油少糖,姑且忍忍吧。” 顾昀笑了笑,刘三娘手里那块也烤好了,递向陆雨昭。 “娘子吃,我继续烤。” 陆雨昭点点头,而后起身去寻了一把芝麻碎洒在酥琼叶上,不知道比顾昀的这个香多少。 她捏着筷子咬了一口,满口面饼酥香,表皮甜津津,芝麻香喷喷。焦黄的面皮微微焦脆,内里的馒头片依旧酥软。 刘三娘烤了好些酥琼叶,陆雨昭让分给打下手的厨娘还有阿宽岁微吃了,还剩下好多,用盘子装着,等会配焖猪皮吃。 陆雨昭准备做白菜焖猪皮,一道潮汕菜,葱姜蒜爆香,下肉末,接着把泡发好的炸猪皮下锅翻炒,洒盐、酱油和适量水浸没猪皮,小火焖着。收汁的收尾阶段下大白菜,翻炒至白菜断生就可以出锅了。 岁微拿来个空盘过来,她几乎是嗅着味儿过来的,“真香啊,就是这猪皮吃起来会不会太肥太腻呀。” 陆雨昭端着盘子放上桌,桌上已经摆了一盘酥琼叶,堆得高高的,还冒着烘烤的热气。 她递了双筷子给岁微,岁微迫不及待就尝了口这盘白菜焖猪皮,尝完眼睛都亮了,“不肥,不腻!好吃欸!” “炸过的猪皮都滤去了肥油,不油腻的。用水浸泡过后再下锅炒,吃起来爽滑软烂,弹性十足。” 陆雨昭夹起一块酥琼叶,就一块馒头片一块焖猪皮吃起来,白菜也分外入味,脆嫩多汁。 “这炸猪皮哪里买的啊?”岁微问刘三娘,“汴京城内的肉行食铺很少见到有卖的。” “是在城外慈恩寺山脚下一家食店买的,那里一片是城郊村落,家养的猪肉质很好,什么部位都卖。” 哦,那家卖烧猪肉和猪头肉的食店啊。 陆雨昭蓦地想起之前好像叫她去参观秋社来着,说秋社那天会烤一整只猪,她一时给忘了,“秋社过了吗?” “没呢娘子,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才是秋社,还有几天。”刘三娘一拍大腿,“对了!娘子一问我记起来了,那里就要举行秋社了,烤全猪,吃杀猪宴。” 陆雨昭一听就心动不已,呜呜想去,瞥了眼顾昀,但是有病号要照顾,她不好意思出去浪。 作者有话要说: 酥琼叶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 第60章 烤全猪与社饭 秋社杀猪宴 大概是经常挨揍皮实肉厚, 几天下来,顾昀已经生龙活虎恢复了原来那副德行。大抵在家里呆不住,索性干脆去国子监上学了。比预想还要早, 病假都还没过完。 陆雨昭本来想把他拽回来的, 好全了再回去, 老太太摆了摆手说:“随他了,这臭小子上进了是好事。” 这事于是作罢。 姚汐也来找过她一趟,替大郎传话顾昀,“下次别这样了,成家的人了,别总像个小孩子。这样任性, 总让家人替他担责善后。”他指顾父亲自去道歉,是替顾昀擦屁股。 陆雨昭回:“他也没对别的人这样, 为什么都觉得是他的问题呢?” 姚汐稍有一愣。 陆雨昭冲她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走啦嫂嫂, 去城外的慈恩寺瞧一瞧阿娘。” 姚汐在背后喊住她,“早些回来, 今日秋社,晚上要吃社饭。” 便是知道今天秋社日, 陆雨昭打算去看望一下云姨娘,然后再去围观一下乡间村舍举行的秋社活动。 出城上山,到了慈恩寺云姨娘的住处, 她一瞧陆雨昭来人就很高兴, 不由分说塞了一堆葫芦儿和枣儿给她, 讲寻常百姓人家的妇人都要在秋社这一日回娘家, 娘家人拿新枣儿、葫芦儿相遗的风俗。 -- 第123页 “这叫‘宜良外甥’, 各家还有社糕、社酒相送,家里头热闹得很。” 陪阿娘简单用过饭,她提起山下秋社大典,又让陆雨昭去体会下寻常百姓家人的热闹。 陆雨昭见她很有兴趣便道:“阿娘不如和我一起下山去逛逛?” “我就不陪你了,禁不住上山下山的折腾,等来年身体好些再同你一起去。”云姨娘回。 - 陆雨昭一去山脚村舍,还没走近,就听到喧嚣鼎沸的说笑声。 村口宗祠门口一块空地摆着露天宴席,其间人群熙攘,各自繁忙。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妇人们们择菜、切肉、在锅炉前炖肉,小孩儿蹲在地上帮忙看火递柴;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在村口杀猪、剁猪拆块,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悲惨的猪叫声;烟熏火燎的火堆旁,老人们烤着一整头猪,简易树杈子做支架,粗壮树枝支着烤猪不停转动;还有在木盆里用盐揉着一只硕大的猪蹄,想必是做腌火腿的…… 这一番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景象自然吸引不少都城之内的人,瞧热闹是其次,大多是肉行肉贩子来进货的。 陆雨昭穿梭其间,那一大锅的猪肉大乱炖和烤全猪的火燎香气不断钻入鼻子,实在是香得不行。 走到长桌旁,已经上了不少菜:凉拌猪头肉、猪血羹、烤猪蹄儿、或凉拌或清炒的素菜等等,让人应接不暇。长桌不少真正的长桌,而是从各家搬出来的吃饭用的方桌拼凑而成的。 村落之间办宴席就是如此了,一条龙服务的流动酒席,宗族亲戚都来吃,热闹而朴实,陆雨昭吃过不少这种露天酒席,有些民间大厨的手艺不必酒店差。 再说杀猪饭,后世不少农村还保留着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陆雨昭也随着导演组吃过云南大理白族的杀猪饭,是在腊月年前,外出上学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差不多也是如此繁荣景象。杀猪饭的菜品也应接不暇,做坨坨肉千张肉、酥肉猪头肉、炖排骨炖猪血菜汤、腌菜炒猪肉、还有白族特有的火烧猪肉。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背后有人高喊。 陆雨昭连忙躲开,转头就看见卖猪头肉那家食店的店老板。他把一盘莴苣丝拌烤猪皮放上桌,忙得不可开交。 他瞧了一眼陆雨昭,“欸,娘子我记得你,果真来了啊!娘子一定要留下吃饭,留下吃饭啊。” 他热情不已地叫了一个小萝卜头过来,“不好意思我去忙了,让我家臭小子阿文带着娘子四处逛逛,等会儿来吃杀猪宴。” 阿文蹦蹦跳跳蹿到陆雨昭跟前,“娘子要不要去看烤全猪!马上烤好了,我让阿爷给我们片脆猪皮吃!刚烤好的脆皮可好吃了,酥酥脆脆的,热乎乎的,面上还撒着茴香花椒粒!” 秋社这天,小孩儿最感兴趣的永远是烤全猪。烟熏火燎的火堆边围满了小萝卜头,个个仰着头张着嘴,目光灼灼盯着烤全猪,就差流口水了。 陆雨昭赶过去时,第一头烤全猪就快烤好了。 阿文朝着一个拿着菜刀的老头儿大喊,“阿爷烤好了吗?我要吃猪皮!最外面的烤猪皮!” 老头儿扬了扬手里的菜刀,作势恐吓他们,“去去去,一边儿去,一群呆瓜脑袋别围着火看!站远点儿!” 小孩子们依依不舍往后挪了一小步。 陆雨昭忍俊不禁,背着手站在人群后观看。 烤全猪彻底烤好后,几个老汉抬着一整头猪往旁边没火的空地去,一群小萝卜头旋即围了上去,叽叽喳喳要吃肉。阿文爷爷拿着菜刀利落片下几块猪肉皮,一一分给了小萝卜头解馋,阿文也得了一片,又要了陆雨昭的那份。 他时刻惦记着阿爹的话,举着一块猪皮就跑到陆雨昭面前,踮着脚往她眼前一戳,“喏,快吃!” 那边儿的烤全猪全身抹了小茴香花椒粉还有各种混合的酱汁腌料,烤好后通体金黄,色泽很诱人。陆雨昭咬了一口片下来的猪皮,烤得焦脆酥口,香辛料在熏烤的作用下非常的香。 没多时阿文又递来白条条的猪肉,只有淡淡咸味,却鲜嫩多汁,一点不柴。肥肉的部分肥而不腻,别具一股异香。 尝了鲜解了馋,四处转了转,杀猪宴就要开席了。 村民陆陆续续入座,露天长席一时人头攒动,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还有社糕社酒。 阿文找到父亲,安排陆雨昭和一众外乡客落了座。这个村里的百姓个个热情非凡,来着皆是客,都往宴席上引。 陆雨昭捏着一双筷子尝遍这豪华丰收的杀猪菜,凉拌猪头肉毋庸置疑的好吃,猪血羹粘稠浓鲜,烤猪蹄软糯弹牙,让人意外的是莴苣丝拌烧猪皮。用醋、蒜泥凉拌,火烧火烤的焦香猪皮卷着脆口清爽的莴苣丝吃,简直是人间美味。 小孩儿没有坐着吃,都是捧着碗晃来晃去四处夹菜。陆雨昭忍不住也要了半碗饭,这一次吃猪肉吃得心满意足,过足了瘾。 杀猪宴过半,天渐渐黑了下来。挂在露天帐篷上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远远瞧去这一条长龙宴席颇为温馨。 陆雨昭找到阿文父亲道谢,又找他买了两只烤猪蹄儿,打算带回去当宵夜啃着吃。也给顾昀解解馋,他这几天吃得清淡,她看着都倍感同情,这样下去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 回去后,陆雨昭拎着两个猪蹄儿塞进小厨房,猪蹄儿凉了,想着等晚些饿了重新加热。 -- 第124页 刘三娘说:“娘子回来得正好。太夫人传话来,等郎君散学了一起吃个社饭,娘子莫要忘了。”素秋来传话时她恰好在场。 陆雨昭点点头,\郎君回来了吗?” “未曾。”刘三娘说,“娘子可以先过去,大郎姚娘子都在陪太夫人说话呢。” 也好,她估摸这时间顾昀也快放学了。 陆雨昭往老太太院子去,路上正巧碰着了从国子监回来的顾昀。他远远地就喊住了陆雨昭,“去哪里?” “去祖母那里吃饭。”陆雨昭说,“你也一起,叫你了。” 两个人并肩往老太太院子的方向去。 顾昀随口问她,“去看秋社了吗?” “去了。”说起这个陆雨昭开怀不已,“我还带了两个猪蹄儿给你解馋,看我贴心吧。” 顾昀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真贴心。” “不客气。”陆雨昭笑眯眯回,又和他讲起杀猪宴,满满一桌猪肉全席,吃得大过瘾。 不知不觉抵达老太太住处,一踏进室内,听到老太太和顾晖姚汐讲,“你父亲去国子监告假时,范直讲同他说阿昀写的策论很好,针砭时弊,见解独到。诗赋也有几分风骨,是个可塑之才,只是……” 她顿了顿,蓦地失笑,“说他浮躁散漫,读书态度有问题,课上时常打瞌睡,让先生们很头疼。” 顾晖神色微僵,“是吗?” 话音刚落,顾昀拉着陆雨昭走了进来,“祖母。” 老太太笑弯了眼,朝顾昀招了招手,“来,快过来。” 从国子监的直讲先生那里听到了一句对顾昀的夸赞,使她开心不已,她一直不曾觉得顾昀泯然众人,他聪明而机敏,只是懒散不好学而已。 把顾昀和陆雨昭叫到跟前,可能有对之前顾昀被他爹揍了的安慰,老太太对他夸了又夸,连带着陆雨昭也被点名表扬。搞得陆雨昭受宠若惊,也不能这样啊,打一巴掌塞一颗枣,顾昀要登科及第还得了?举家放鞭炮拉横幅? 顾昀笑而不语,偏头看了眼顾晖。 他稍稍拧了眉,低喃,“祖母还要阿昀科考入仕吗,难道?” “为什么不行?”顾昀自哂一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反问。 顾晖没应声,两兄弟视线相交,互相盯着对方。不动声色,针锋相对。 老太太笑,“来,雨昭,汐儿,咱们尝尝社饭。” 素秋从托盘里端碗一一放在每人桌前,满满一碗热米饭上,铺码着用猪肉羊肉、腰子、瓜姜等各种料,都切成棋子块大小,就宛如一个盖饭什锦多拼。 饭上面还淋了喷香的酱汁调味,老太太拿着筷子不紧不慢拌开,又说:“拌着吃,香得很。” 第61章 蟹生与蟹酿橙 酒楼之间的打擂台 一众人吃了这一碗什锦盖饭, 或者说拌饭,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没事儿就可以走了,陆雨昭拉着顾昀走了。 回去的路上, 陆雨昭琢磨着饭桌上这两兄弟的话, 意欲安慰顾昀, “别气馁,考上了就可以入仕做官,又不是他说了算。” 顾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雨昭瞄了他两眼,“回去上药。” 顾昀抽回神,低低问了她一句, “你可知宁王赵垣?” 宁王赵垣?陆雨昭稍愣。 “不知道?”顾昀笑了笑,“也是, 大概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了。” 不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在有意遗忘。 陆雨昭生了好奇心, “他是谁?” “我知道!”身侧的阿宽接话说, “我爹我爷爷经常提及,是个传奇人物!那他的传闻逸事可多了, 得从开国说起,他是太子赵殷的嫡长子, 年少成名,聪颖过人,可谓不世出的天才。太子赵殷骁勇善战, 在前线厉兵秣马, 征战四方, 太.祖皇帝年迈, 多年征战一身伤痛毛病, 便是这位宁王在背后处理朝政,稳定朝局,父子二人深受朝廷上下乃至民间百姓的爱戴。老太.祖也非常疼爱宁王,信任且依赖他。” 陆雨昭眨了眨眼,欸,这都追溯到开国了,兴趣十足地又问,“然后呢?” “这是早年啦,后太子赵殷死在战场马背之上,太.祖皇帝悲恸之至,缠绵病榻,不久也随之去了。□□崩殂,三皇子继位,封赵垣为宁王,宁王不受,说向往统一后的大好山河,袖子一扬就游历四海去了。宁王中晚年四处办学,在民间声望极高。听闻宁王还拜师隐士高人学习黄芪之术,所行穷苦灾疫之处,广施善行,救助贫苦百姓。我的爷爷和爹爹就受过宁王的医治,对他感恩戴德,给我家一辈又一辈的讲,让我们不要忘记这段旧事,忘记这个‘流落民间的贤王’。” 真是个贤圣大家啊,一心为民,这思想境界。 陆雨昭暗啧舌,侧眼问顾昀,“所以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位大圣人啊?” 不知不觉回到了住处,顾昀脱了外衫,在坐塌落座,慢条斯理继续脱上身的衣服。 陆雨昭这才反应过来,“哦!上药!” 她拿了药膏过来,一转眼顾昀已经裸了上半身,陆雨昭咳了声,错开视线让他趴过去。 虽然说坦诚相见过,也不是没见过他全身,更别说只是个上半身了,但不得不说……他的身材每个线条每个点都戳在她审美点上了,精瘦流畅的双肩和腹线,是清爽的少年骨骼。 -- 第125页 每一次抹了药,她都面无表情,心里却疯狂阿伟死了。 死过好多回的阿伟继续在陆雨昭心里蹦迪,她用手指戳了一坨药膏,往顾昀的后背上抹去。三道鞭痕交错,起初伤口处血肉斑驳,此时已经结了薄薄的痂。 陆雨昭心口一紧,小心翼翼触上去,“疼就叫哦。” 顾昀漫不经心“嗯”了声,“手。” 陆雨昭在他身后坐下,左手地刚伸过去,就被少年一寸一寸握住。她是无比自然习以为常的动作,也下意识就说了句下手重了就掐着她的手,陆雨昭拿不准,怕他疼。 陆雨昭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看着伤口,另一只沾着药膏的手一点一点给他后背上药。 “所以你为什么说起宁王的事啊?”陆雨昭用状似随意的语气又问了遍。 “太子赵殷这一脉,本可以当皇帝的。”顾昀半撑着坐塌的塌几,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声调低低回道。 陆雨昭上药的动作骤热一顿,袖子轻拂,放在她的身侧的药瓶应声而落。 “哐当——”一声,药瓶悉数破碎,药膏洒了一地。 陆雨昭去瞧顾昀的表情,他一脸平静,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大不韪的话。 顾昀掐了下她的手心,传来若有若无的痒,“疼。” “对不起。”陆雨昭回过神,“喂,你……” “我只是说说而已,只和你说说。”顾昀垂着眼睑低声讲,“又没当成皇帝,这天下早已与赵垣无关了。” 陆雨昭心有余悸,搡了一下他胳膊,“以后别在外面瞎说这个啊,要掉脑袋的!” 顾昀淡声笑应,“是,夫人说得是。” “不过……”陆雨昭细细一想,超小声说,“宁王逝世好多年了,也没什么威胁了吧?”按年纪算,是她爷爷辈的事了。 他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就像现在鲜少有人提及宁王一样,早就随着历史的潮流逝去,成了旧朝秘辛,讳莫如深的存在,被刻意地一点一点淡化和遗忘。 她猛地摇了摇头,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烤猪蹄儿吃不吃?” 顾昀倏地笑了,“夫人特意给我买的,自然要吃的。” - 说是给顾昀带的烤猪蹄儿,结果几乎全进了陆雨昭的肚子。顾昀跑去书房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陆雨昭猪蹄啃得正欢,岁微忽然跑进来说:“娘子,刚刚有个仆子替文老板带话问,近日忙不忙,能否抽空会仙楼一叙。” 欸,文是兮突然找她是有什么事? “不忙啊。”陆雨昭含糊答,“你让他回明日就可以,就约在未时吧。” 她这几天的确挺忙的,忙着照顾顾昀,哪儿也没去。直到他又去国子监读书才去城外看望云姨娘,今天才参观了下秋社。川饭店也没有去瞅瞅,不过孙十三娘也未传话过来,想必也稳稳当当没发生什么大事。 陆雨昭摸着吃撑的肚子起身,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今天实在吃得太多,便打算再继续转转,地图扩大到顾宅。一个人太无聊,陆雨昭想了想,决定拉着顾昀一起去遛弯。 陆雨昭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探进来一颗头,没打算进去,刚要出口叫他出来。却发现顾昀站在书桌前垂眼看着一副画,神色专注,丝毫没有发觉门边的动静。 她悄步走近,桌上的画逐渐清晰:一颗梧桐,落叶纷飞,树下的妇人坐在凳子上弹着琵琶,旁边站立一个青衫男子,闭眼吹着一只笛子。 “顾昀。”陆雨昭吓他。 顾昀猛地拉回神,下意识合上画卷。 “哟,做什么亏心事呀你?”陆雨昭挪开视线,“梦中情人呐?” 顾昀语遏发笑,停了卷画卷的动作,“说什么呢。” 陆雨昭面无表情地问:“苏行首?” 苏行首的大名汴京城无人不知,尤其那一手琵琶了得,琴音柔婉怅然,很受那些文人雅士的青睐。当然,其中不乏某些风流公子哥。 顾昀微愣,她这是在……翻旧账吗?翻旧账,是否意味着吃味。 “顾昀,我想起以前,嗯就我刚嫁给你的那时候……”陆雨昭嘀咕说,“我之前说我不介意你迎她做妾……” 她最开始只想一个人过自己小日子,以为顾昀和那个苏行首苦命鸳鸯爱而不得,说了一堆形婚夫妻的屁话,更直接对他说不介意迎娶苏行首做妾。现在想想,他好像也没在意苏行首……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陆雨昭现在想反悔。 不喜欢可以不在意顾昀,他想纳妾与她无关。 既然已经彻彻底底把他当生命里的另一半,自己的丈夫,喜欢的那个人,她肯定只能要求一夫一妻。 她陡然拔高了一点嗓门,“是这样,我要收、收回以前的话,你敢纳妾试试?” 顾昀继续发愣,莫名觉得眼前的陆雨昭有些虚张声势。 他滚了滚喉结,“嗯?” “就是和你说清楚,就算你没有这个想法!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陆雨昭超大声声明,然后连忙话锋一转,“走,出去转一转。” 她不由分说地把顾昀拉出了门。 两个人走在路上。 “我没有。”顾昀说,“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更别说纳她为妾了。” 陆雨昭冷漠“哦”了声,“那你和她的各类传闻,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呢。”尤其是婚前。 -- 第126页 “……”顾昀语遏,“倘若你介意,我——” “我介意,我当然介意了。”陆雨昭打断他,坦然直白地回。 她偏头看了眼顾昀,“但我相信你说的话,没有就是没有,你说没有我就信。” 顾昀脚步一顿,神色变得轻柔,他喊住她,“陆雨昭。” “干嘛?”陆雨昭哼声。 “为什么介意?”顾昀一字一顿地问,“又为什么,信我?”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吗? “你说为什么?”陆雨昭气死了,这不明知故问吗? 非要她说出口吗?你都没和我说喜欢我,你之前那算告白吗?还要我和你先说! 她越想越愤愤不平,扯起他的胳膊,掀开衣袖一口咬了下去。 “……” 顾昀没有抽开手臂,任其咬出一排整齐的牙印,然后解恨似的放下,嘀咕着说:“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想不清楚你就别和我同房睡了。” 陆雨昭绷着脸说出这番话,这才心满意足,哼声转头一气呵成,大步往前走去。 一转身,绷着的脸一下子破功,唇角不受控制地偷偷扬起,真是的,还要人给提示的。 - 回去后,陆雨昭就把顾昀赶出了卧房,一个人重新霸占了整张大床。然而可能习惯了两个人睡,她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差松口把人叫回来暖被窝了。 翌日,陆雨昭一觉醒来,岁微递来一张笺纸,“郎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陆雨昭不明所以,揉着眼睛拿过来一看,上面的笔迹凛冽狭长,只有简单四个字:等我回来。 落款一个昀字。 陆雨昭抿了抿上翘的嘴,嘀咕说:“几个意思嘛,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嘛,想清楚没有啊你……” 岁微不解道:“郎君让我转达就行了,还大费周章写这个。” “你不懂。”陆雨昭把笺纸放在胸口,故作高深地回。 “是,我是不懂。”岁微点头,“娘子和郎君好奇怪哦,好好的怎么又分房睡啦?吵架啦?” “没有啦。”陆雨昭摸了摸岁微的小脸蛋,嘿嘿一笑。 岁微惊悚往后退了一步,感觉今日娘子的心情格外好。 陆雨昭睡得晚起来也晚,简单吃了点糕饼垫肚子,看看话本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时。 她这才换了身轻便男装和岁微一起出了门。 和文是兮约在会仙楼见面,她特意站在酒楼门口等着陆雨昭。 陆雨昭一下马车就看见了彩楼欢门之下的文是兮,她旁边还站在一个身材圆润发福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富贵商人扮相。两个人谈笑风生,聊着生意经。 “来了啊雨昭?”文是兮瞧见陆雨昭,“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会仙楼的老板。” 酒楼老板笑得豪爽,“敝姓吴,叫我老吴就好。” “吴老板客气了。”陆雨昭暗忖文是兮真是广结天下友,还认识会仙楼幕后老板的,也不知道攒的这局免不免单。 她就随便想想,结果还真给她免了单,不仅如此,还把她和文是兮安排在最好的包厢。 陆雨昭有点懵。 紧接着,她和文是兮都没点单,吴老板拍了拍手,就有人送来了菜和酒,陆雨昭又懵了。 文是兮递过来一双筷子,说:“边吃边聊,吴老板请客,他说了,还想吃什么随意点。” 话罢,筷子点了点桌上的两道菜,顺利把陆雨昭的注意力拉到这上面。 圆桌上摆着两道菜,一个瓷白盘中立着圆圆的橙子,另一个盘中是新鲜的蟹生。两道菜旁边摆着会仙楼的招牌自酿酒玉胥。 吴老板一手敛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掀开了橙子盖子—— 这个橙子居然是个挖空的容器,橙子靠近顶部的位置一分为二,一为橙盖,一为橙瓮。盖与瓮的交合之处刻成锯齿状,无比贴合。 这橙瓮里也是蟹肉,这两道都是蟹,也就是说……陆雨昭眨了眨眼,敢情今天是来免费吃蟹的。 吴老板殷切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郎君,请。” 陆雨昭面露迟疑,文是兮这才不紧不慢解释,“是这样的,吴老板找上我,想找你写一则关于会仙楼吃蟹配酒的测评。” 她看向陆雨昭,陆雨昭瞬间心领神会,有偿的,估摸着价格还不少,肯定还要具体要求。 嚯!难怪了,又是见老板又是免单的! 陆雨昭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不解,“贵酒楼生意好得很,不用大费周折这样吧……” 吴老板把那橙子蟹推到陆雨昭跟前,笑说:“郎君先尝尝,咱们慢慢说。” 陆雨昭不再客套,捏着筷子挑起蟹肉送入口中。 黄橙橙的大圆橙子里,装着蒸熟的蟹膏蟹肉,吃起来微酸,蟹肉鲜甜,满口橙子果香,还要香醇的酒香。 这道菜……香橙螃蟹,香而鲜,风味十足。 陆雨昭不由问吴老板,“是蟹酿橙吧?” 吴老板和文是兮具是一诧,“你怎知道这名字?” “欸?”陆雨昭眨了眨眼,因为后世有人复原出蟹酿橙这道菜了啊,上过纪录片,还在G20峰会现场的国宴上闪亮登场过。现属于浙菜系列的传统名菜,她虽然没吃过,但听说过。 不刻,吴老板拊掌大笑,惊喜不已道:“娘子果然见识广博,连这汴京城从未见过的吃食也都知道!” -- 第127页 “……??”陆雨昭满脸问号,原来还有连汴京城这种繁华大都市都没有的美食佳肴! “这是我们会仙楼的新品,还未出售。”吴老板颇为自信说,“这道菜名字风雅别致,吃法也优雅干净,不必如洗手蟹一般直接啃,当会在汴京城内、文人士大夫之间广为流传。” 欸,吴老板我深刻怀疑你在拉踩千春楼! 陆雨昭忍笑,问其做法,吴老板巨大方而详细的说了做法。 新鲜活蟹剔出蟹膏蟹肉,塞满挖空的大香橙子里,大致需要三四只蟹。 再往里挤上少许橙汁、倒入适量酒、醋和水拌匀,然后便盖上橙盖上蒸笼蒸熟。上桌后,可根据习惯爱好配以蘸碟,蘸碟很简单,只用醋、盐兑和而成。 陆雨昭点了点头,这和后世的蟹酿橙做法有稍作改编,后世的蟹肉里还混合了猪肥膘丁、荸荠粒、姜丝、鸡蛋液等。 “秋日里赏菊酌酒吃蟹这三件事少不了,年年秋来,千春楼的生意就好上几番,酒更是卖的好,只因他们有一道绝活菜——洗手蟹。”吴老板慢悠悠表明来意,“我家酒楼今年招了个临安师傅,这下不愁每逢秋季千春楼亚我们一头了……” 陆雨昭终于明白了,这是要和千春楼打擂台啊。 蟹酿橙和洗手蟹打擂台,玉胥和仙醇打擂台。蟹赚钱,酒更拉业绩啊! 所以,现在就需要一个平台把蟹酿橙以最快的速度宣传出去,吴老板把主意打到了这年来在汴京城内兴起的食评集上来。 这可是个明晃晃的宣传招牌啊,虽然路子野风险大,但他有自信能起效果。 “郎君继续尝尝这蟹生,也是临安师傅做的,和洗手蟹略有不同。”吴老板又给陆雨昭推荐,“我们主打蟹酿橙,这个自当比不过,还是希望郎君能品鉴一二。” 陆雨昭眨了眨眼,怎么感觉这个吴老板还有点损呐。 她尝了尝蟹生,也是鲜活螃蟹洗干净后拆快,淋上酱汁吃。但酱汁调味不同,洗手蟹是盐渍梅子、花椒粉和捣烂的橙肉,也就是橙齑,而这里的蟹生是用比较香麻微辣的酱汁调味的,吃起来鲜爽入味,也很有意思。 “这蟹生的酱汁有花椒粉、茴香、葱花、胡椒,还有什么?”陆雨昭品尝出的不止这些。 吴老板答:“还有砂仁、水姜、盐、草果,淋了麻油和醋,共十味调料配制而成的。” 陆雨昭和吴老板聊得火热,文是兮笑着插话,将他们拉回了正题,“吴老板开价三百两,请郎君写测评。重阳节会仙楼将会举行赏菊宴,酌酒赏菊,再佐以蟹酿橙,岂不美哉。” 三百两,陆雨昭眼睛都直了,向文是兮投以“这是真的吗”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陆郎君须得先写,瞧瞧成效,预付你一百两订金。”文是兮瞧了她一眼,“我这个中间人也有分成,吴老板不会食言。”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 白花花的银子呐,不赚白不赚呐,本来她就准备搞纸媒营销嘛。卖酒可是暴利行业,商业逐利且精明,要卖得好她这三百两算什么! 一锤定音,迅速谈妥,吴老板又拍了拍手,就有人送来一百两现银。用托盘整齐放着,简单又粗暴,差点闪瞎陆雨昭的眼。 这土豪做派深得陆雨昭心,她笑弯了眼,“吴老板大气!” “倘若进展顺利,我们以后少不了合作。”吴老板挥了挥手,豪放的讲,“好了我去忙了,二位还想吃什么继续点。” 作者有话要说: 蟹酿橙原做法出自《山家清供》,如今的蟹酿橙做法有所不同。 蟹生酱料配方出自《吴氏中馈录》 第62章 藕盒与桂花糯米藕 藕的三菜一汤 文事兮有事要忙, 陆雨昭也没有继续留在会仙楼。 她去了一趟川饭店。 有一段时日没去了,店里食客三三两两,下午清闲, 孙十三娘举着菜刀, 正对案板上的一节藕一筹莫展。 秋天也是吃藕的季节, 作为应季时蔬,时人似乎以食疗食补为主,尤其是都城之内,炒菜炖汤都很少见。她上次做莲藕排骨汤,竟还是江陵独有的做法,并未传到汴京来。 用藕做羹, 是道中药方子。《太平圣惠方》里记载了“藕羹方”,大概是以半斤藕、一把薄荷、半斤莼菜和豆豉煎熬, 有治疗心中烦热、止渴散瘀的功效,是个顶好的降火方子。 其二是藕粉或藕汁, 藕粉和后世没什么区别, 冲泡喝的,没什么味道, 黏黏糊糊的,很受中老年人的喜欢。时人把藕粉当成滋补佳品, 认为有延年益寿的效果。藕汁便是把新鲜的藕加蜜,碾磨成汁,和耦羹的功效相同, 治烦热少睡多渴。 孙十三娘见陆雨昭仿佛见到了救星, 拿着菜刀便从料理台冲出来, 惊喜不已道:“郎君来得正好, 这位食客可真为难我, 突发奇想想以藕做菜,我正头疼着呢。”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客人。 那食客大笑,“店家怎地不讲道理?是你先夸下海口,说你家店什么都能做,我才过来点菜的。” 他那桌坐了三人,从着装看非富即贵,一看就是一群闲散公子哥无聊一起约着过来的。 话刚落,张学附耳过来,悄咪咪对陆雨昭说:“十三娘近来有些膨胀,被激了两句就和人打赌,这不前几日和那位郎君说一定琢磨出个藕的食谱来。她觉得郎君你无所不能,有你兜着,没有什么做不出的菜才一口应下的,郎君应该管管她……” -- 第128页 估计平素被十三娘压榨太久,张学暗搓搓打小报告。 陆雨昭哭笑不得,用藕能做的菜五花八门,不用脑子都能想出三菜一汤出来。 至于这三菜一汤,脑子瞬间就蹦出几道家常经典菜:酸辣藕丁、藕盒、桂花糯米藕和莲藕排骨汤。 她示意孙十三娘放下刀,径自问几样食材,“可有面粉、鸡蛋、猪肉和排骨,还有糯米、冰糖、红糖和糖桂花?” 十三娘回:“除了糖桂花和排骨,其他都有。” 张学忙接话,“我现在去买!郎君再想想还需要什么,我一并买来!” 陆雨昭看下那桌食客,“客人们可等得?” 能等就一并把藕汤糯米藕都做了,炖汤煮藕皆需要时间,不能便罢了,再想其他的。 那一桌客人看起来很闲,也不饿,应该就是冲着和孙十三娘打的赌,故意来找茬找乐子来着的。 他们拍着桌子笑,“无事,我们等得,反正好不好吃由我们评判。” 既如此,陆雨昭便对张学补充了一句,“挑好一点的排骨回来。” 又对那一桌食客说:“那请郎君们在酉时初再来,这一餐全藕宴须得费些时间功夫。” 一人听到排骨二字,扬眉问:“打算做什么?藕汤?”江陵的藕汤他略有耳闻。 “你是店老板?十三娘和我们打赌是自创菜谱,藕汤可不能算哦。”有人起哄。 陆雨昭扬起笑容,“可以。” “但我还是照旧做,让你们心服口服。”她话罢,便往料理台去了。 老板会几样绝活菜式然后开店不是稀奇事,稀奇的是这店老板格外年轻清俊,那群人不由故意起哄说,“瞧老板那双手,那身板,细皮嫩肉的,长得跟姑娘似的!” “哐——”地一下,帮忙陆雨昭切肉末的孙十三娘眼一蹬,把菜刀狠狠一拍,菜刀嵌进了砧板里,颤了一颤。 那群人莫名发怵,一时噤声。 正在洗藕的陆雨昭笑出声,问孙十三娘,“你和他们赌了什么?” 十三娘有些心虚,“就……让他们承认我家川饭店好吃。我输了,就三日免单。” “为什么赌啊?”陆雨昭被逗笑了,这么朴素无华的赌约。 “他们来砸场子,说旁的川饭店如何如何好吃我们店如何如何倒胃口,还往册子上写差评,影响做生意!”孙十三娘柳眉一竖,义愤填膺地说。 “哪能这么说呢。”那食客皱眉回,“我们实话实说,你们川饭店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不过在那个破食评册子上传得神乎其神罢了!” 好家伙,陆雨昭可算听明白了,这群人大概以为川饭店靠营销营销成这样的,引起不满和反感了。营销是双刃剑,负面影响终于出现了。 陆雨昭能理解,抱着过高的期待值去探店,不符合期待值就会对这家店的印象大打折扣,起到反效果。 她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对她这家川饭店心服口服,麻溜闭嘴。 张学把糖桂花和排骨买回来后,也来帮忙打下手了。 排骨切块和藕放入砂锅里炖,放在灶炉上就不用管了;砧板上切好了藕丁、藕片泡在清水里待用;面粉加水、淀粉、鸡蛋液,浓稀合宜的面糊调好了,猪肉末也混入葱姜盐糖,打入一个鸡蛋,拌匀成了肉泥馅料;川饭店有提前泡好的糯米,和糖桂花、红糖、冰糖、红枣等放一块备用。 陆雨昭决定先做好桂花糯米藕,糯米藕放进水里煮之后,煮的时候再去炸藕盒和炒酸辣藕丁。 每一步都算好就不急了,准备好一截削皮洗净的长藕,往里塞糯米,“糯米不要塞太实,要适当留出空隙,等会上锅蒸米粒会膨胀。” 那一截藕切头去尾,填好糯米后拿筷子捅严实,头尾的藕块还要重新盖回去,拿细签子扎紧,这才放近清水里煮。清水没过莲藕即可,往水里放冰糖、红糖和红枣,至少要煮两个半小时。 那群食客已经离开了,走之前还凑过来瞧了眼,再三强调酉时初会准时过来,不要食言。 张学嘿嘿一笑,“我还怕你们食言呢,等着罢。”他对陆雨昭有莫大的自信。 陆雨昭无暇多言,糯米藕下锅煮后,又开始做藕盒。 拿两片藕片,藕片之间抹上肉馅,夹好,做了大约两盘的量,只等裹上面糊下锅炸了。 关于藕盒的叫法很多,也有写作藕合的,而南方有些地方叫藕夹或藕饼。大致上都是一个东西,都是藕夹肉泥裹面糊下锅炸。 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孙十三娘松了口气,这才想起问:“我们这是做的什么菜?” 陆雨昭一一答了,末了补充道:“糯米藕和藕汤费些功夫,等这两样好了将近酉时,届时再炒藕丁和炸藕盒。” - 酉时将近,莲藕排骨汤炖好了,正用文火煨着,桂花糯米藕也炖好了,一节节藕身煮的浓稠红亮,颜色十分好看,看着就诱人。 陆雨昭这才烧热油锅,把藕盒挨个挨个裹上面糊下油锅炸,炸至面衣金黄即可捞出。放在一旁沥干油,她继续炒藕丁,这道菜是最简单的,藕丁加小米椒和葱碎煸炒出香气,再淋上适量糖和醋翻炒均匀就好了。此时没有小米椒,只有退一步用茱萸酱了,陆雨昭尝了尝,味道也还不赖。 炒好酸辣藕丁,正装盘中那几个食客就掐着点来了,店里特意把他们的位置留着,他们一进去就坐下了。 -- 第129页 酉时是饭点,食客们闻着炝炒的香气纷纷驻足,“天,真香,这是做的什么?” 张学笑嘻嘻答:“做全藕宴呢。” 他端着装盘的酸辣藕丁往那边食客送,接着莲藕排骨汤、炸藕盒也端上来了。陆雨昭这边拔了签子将整节糯米藕切片,整齐摆盘,最后淋上一勺糖桂花,隆重送上了桌。 孙十三娘和张学继续忙活,招呼着吃暮食的食客。 陆雨昭径自走向那桌,“怎么样?” 三人举着筷子俱是一愣,一人夹着藕盒,一人吃着糯米藕,一人咀嚼着藕丁。 “……”一阵沉默。 张学忍不住过来喊:“好赖给句话啊!” 率先打赌的食客一口吞下藕盒,含糊道:“这藕盒炸得金黄酥脆,香而不油,一口下去藕片脆爽,肉泥绵软细腻……”简直太香了。 其他更出色,譬如这道酸辣藕丁,又酸又辣的味道仿佛给予了藕更脆的口感,每一口都清脆爽口,咀嚼得上瘾。再喝一口清透醇郁的藕汤,藕块是粉粉的口感,排骨软烂,肉汤竟能炖得清淡不油腻。咸辣味尝罢,桂花糯米藕强势登场。 那甜藕色泽红亮,窟窿眼儿塞满了糯米,甜滋滋,糯叽叽,咬一口软糯香甜,满嘴桂花清香,糯米裹缠着拉长的藕丝,每一口都是享受。 这一桌全藕宴,三菜一汤,包罗了酸甜辣咸四味,极尽藕的各种做法和口感。 三人吃得欲罢不能,摆了一大块银子,坦诚道:“你们赢了,我输了。”就埋头大快朵颐去了。 “……”陆雨昭默了默,“所以,愿赌服输,你之前打赌说的话可算数?” “愿赌服输,言而有信,这家川饭店味道一绝,天下第一。”那位打赌的食客一点没有包袱,改口变脸比戏法还快。 陆雨昭又问了下差评的事,他们又笑嘻嘻地道此回之后自当好好夸一夸“藕的三菜一汤”。 这三人说得大声,又吃得香,竟引得人上前围观,问是什么新菜,也有直接找张学十三娘点单的。 孙十三娘笑回:“今个儿是试菜,没有储备食材,诸位若不介意,可以免费尝尝。” 这是按照陆雨昭说的,就当了免费推广了,先尝尝也免得踩雷。 每道菜都多一盘的量,她盛好摆上料理台的公共区域,就没管了。 店内食客举着筷子一窝蜂围上来,各自只不过尝了一口,盘子旋即见底。个个咂摸着嘴,意犹未尽,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再做。 第63章 莼菜鱼羹与批切羊头 羊头肉和鲜汤鱼羹 陆雨昭没有在外逗留很久, 在川饭店忙活完就回去了。 她一回去就钻进书房里写会仙楼蟹酿橙的测评,一边等顾昀从国子监回来。也不知道他想通没有,陆雨昭用笔杆挠了挠头, 趴在书桌上漫无边际地想。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临门一脚却像是退缩了。 顾昀看起来一点不像退缩的人, 小心翼翼的,在谈及喜欢抑或者感情的字眼上。仿佛当自己是只可有可无、不值得被爱的小狗—— 那种被主人抱养回家后,竖起浑身的刺,龇牙咧嘴不让碰的流浪狗。 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顾昀,就在这几天里给她这样的感觉。 可怜兮兮的, 让她忍不住想摸一摸他的头。 陆雨昭哈欠连天,眼皮子直打架, 想着想着打起盹来。 顾昀从国子监回来,听人说陆雨昭在书房里, 推开书房的门, 就看见捏着一支笔、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的陆雨昭。 “睡着了?”他在书桌对面站定,拍了拍陆雨昭的肩。 陆雨昭动了动, 含糊唔了声。 顾昀悄无声息地把油酥饼和蒜梅放上桌,陆雨昭旋即嗅到诱人的味儿, 鼻子吸了吸,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咦?你回来了啊。”陆雨昭咕哝,戳了戳装油酥饼的纸包, “给我带的?” “不然给谁带的?”顾昀扬眉。 陆雨昭推开油纸包, 抱臂往椅子后一靠, “别想收买我。说吧, 要我等你回来, 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她抬着下巴摆出“我给你一个给我表白的机会”的神色,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贵冷艳。 顾昀牵唇,“说什么?” 陆雨昭微微瞪眼,装傻还说真不懂?她提示得不够明显?还说他就是个欲擒故纵玩花样的渣男。 “哦,那就算了。”陆雨昭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陆雨昭正欲起身,顾昀忽然出声,“我从未想过,我会和怎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没这个打算。同谁在一起,都比嫁给我这样的人要有福气。”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无时不刻自厌着,同样厌恶着这个世界。 “后来。”顾昀看向陆雨昭,“在你不得不嫁给我之后,你没有丝毫哀怨、不平、委屈……” 顾昀想起什么,自顾自笑了下,“和我讲条件,说要做一对表面夫妻,几乎把我这个丈夫当不存在,自己把自己每一天过得开开心心的。我就在想,这样挺好的,多亏是你,你能自如自洽自处,真是个新奇的……活法。”他说着说着啧了声。 陆雨昭双颊微热,转过头去,啧个屁啊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视线放在你身上,越来越关注你。” -- 第130页 顾昀起初只当自己起了兴趣,置身之外观察她,瞧她一万种让自己过得舒服惬意的办法:能屈能伸人不惹我我不招人,在老太太面前装乖装温顺,在娘家人面前不客气回击,会把身边的婢女仆子喂得饱饱的,在汴京城内吃吃喝喝四处招摇过市…… 顾昀垂着眼帘低笑出声,“我起了心思。” 他在想他是不是也可以,去拥有爱的。 去拥有这样一个弯着笑眼热烈活着、偶尔迟钝犯迷糊、却又坦率直白的陆雨昭。 对,她比他坦率多了。 在他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只会给家人带来破裂和灾祸的时候,她冲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哪能配得上她。 顾昀突然没了声音,陆雨昭红着耳廓双颊,抻着脖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她没绷住转头看向他。 陆雨昭绷着嗓子“咳”了声,“然后呢?” 话未落,对上少年盛满笑意的眸,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静静凝视着她。 像是等着她转过头来,等她落网,沉溺在他的眸子里。 “嗯,然后呢。”顾昀点了点头,手肘倏地撑着书桌缓缓向她倾身凑近。 隔着一张书桌,少年伸出一只手从她的侧颈绕到后脑勺,迫她轻轻抬起下巴,眼睁睁看着他,亲吻上她的嘴唇。 “然后下一句,我应该是想说我喜欢你,陆雨昭。” 呼吸灼热交缠,嘴唇被轻啄了下,他低着清沉嗓音落下这一句,尾调是带着隐隐笑意的。 陆雨昭整个脸“唰”地红了,思绪变得冗乱黏糊,五感轻飘飘,心脏砰砰乱跳。想跟着他一起笑,只想傻笑,把嘴巴咧到颧骨,忍不住疯狂上扬。 却被低下头颅的少年捕捉,拖住后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 “娘子在里面?” “嗯,郎君也在里面,一直未出来。” 两道脚步声走近,犹疑不定的对话声传来,是岁微和阿宽。 岁微若有所思“哦”了声。 阿宽问:“找娘子有何事?” 话未落,岁微丢下一句“不急”,悄咪咪拉走了阿宽。 脚步声渐远,打断室内专注而深入的吻。 旖旎气氛一时全无,陆雨昭红着脸推开了顾昀。 顾昀瞥开视线,握拳抵唇略不自在咳了声。 陆雨昭扶着桌子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她蹭着桌子沿慢慢挪出去,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陆雨昭连忙捂住肚子:“……”操,好丢人哦。 说起来她今天确实没吃什么,吃了点蟹,一下午都在做菜。 顾昀轻轻笑起来,下巴朝油酥饼努了努,示意她吃,“垫垫肚子吧。” 陆雨昭默了默,憋出一句话,“我想吃肉。” 顾昀点了点头,慢步走到跟前。 少年朝她指骨分明的手,“走吧。” 陆雨昭“啪”地把自己爪子放上去,跟着顾昀走出书房。 “去哪儿?”陆雨昭不想折腾,“不出去吃了。” 随便对付一口得了,于是拉着顾昀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刘三娘和厨娘们正在做员工餐,自己吃的,一大锅浓稠羹汤,不停飘来鲜美的鱼汤香气。 “在做什么?”陆雨昭走近一瞧,锅里随便抓了大把菜叶,不要钱似的,而后炖煮着一锅银色小鱼儿。 顾昀也往锅里瞧了眼,“莼菜鱼羹?” 莼菜配鱼做羹是时下的家常做法,好吃平价,雅俗共赏。文人雅士爱它的汤汁清澈,鱼白浮翠,吃那一口清鲜淡雅。寻常人家则爱它的美味价廉,随意怎么做都好吃。 刘三娘点头,知道陆雨昭这是饿了来觅食了,也知道她不嫌弃大锅饭,于是问:“娘子郎君吃过了?可要来一碗?” “好啊,好啊。”陆雨昭笑眯眯点头。 “你不是想吃肉吗?”顾昀眉梢轻抬,这样就满足了? “想,想吃。”陆雨昭突然后悔把油酥饼落在书房了,她应该在路上啃了,不给他生还的机会。 刘三娘忙道:“白日里炖卤了不少羊头肉,娘子可想吃?淋些香醋、麻油,可以做批切羊头吃。” “自然可以。”陆雨昭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只求快一些上桌。” “快得很,羊头肉提前炖卤好了,只用切细凉拌就好。”刘三娘笑了。 她先给陆雨昭和顾昀盛了莼菜鱼羹,又端了两碗米饭来,“我这就去切羊头肉,娘子和郎君先吃着。” 陆雨昭迫不及待捧起碗,吹了吹羹汤上浮起的莼菜,菜叶青翠,小鱼银白,汤头清澈见底,如同山涧小溪。 汤头清澈澄透,口感却是浓郁粘稠的。 莼菜是做羹的好原料,因为它煮起来黏滑水分大,可以增添羹汁的黏稠感,使之喝起来浓郁滑爽。小鱼儿是银鱼,小小的,细细长长,多产自洞庭太湖,肉嫩而细滑。莼菜和小银鱼都滑溜溜的,和羹汤一起吸入口中,齿颊鲜美留香,微微咸,回味悠然。 刘三娘这一边,她已经在砧板上切好了羊头肉,整齐码入盘中,淋上一勺陈醋和麻油,知晓陆雨昭吃辣,又放了一勺她爱吃的茱萸油。最后洒上葱花,就赶忙端上了桌。 这一盘批切羊头淡淡卤色,肥瘦相间,浸润在浅浅辣油里,闻着就诱人不已。 -- 第131页 批切羊头顾名思义,就是细切羊头肉,时人用来下酒。 陆雨昭夹起一片羊头肉尝了尝,冷的,羊肉软糯黏牙,肥而不腻。没有丝毫羊膻气,卤味不重,油辣子凉拌吃起来不要太爽。唔,用来下饭也不赖,夹两片批切羊头,浇上一勺她这自制的茱萸油辣子,辣油把白莹莹的米粒染得红亮油润,简直让人胃口大开,根本停不下来。 吃辣了再来一口莼菜鱼羹,不知不觉,陆雨昭解决完这一盘批切羊头,喝完莼菜鱼羹,整个胃暖烘烘的。 她撑着下巴,开始看对面慢条斯理吃晚饭的顾昀,不由想他们会不会太老夫老妻了,居然表白完就跑来小厨房吃东西了!谈恋爱是这么谈的吗? 哦,她陆雨昭连恋爱都没谈,穿过来就结婚了。 顾昀被陆雨昭盯得无处遁形,对面的少女目光灼灼,唇线渐敛脸色慢慢凝重,突然就叹了口气,仿佛他犯了什么大事。 他不由放下碗筷,“……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饭?” “哦。”陆雨昭挪开视线。 啊啊啊啊啊,是哪里不对啊? 为什么没有恋爱的感觉呢! 她不想要这么快进入老夫老妻模式啊! “你要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想多看看。”顾昀想起什么自顾自地说,“多看看也无妨。” 我看个屁,陆雨昭在心里小声逼逼了句。 安静了片刻。 顾昀低声问:“我今天想了一天,请问夫人昨夜里让我反省的,我反省得对吗?”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气鼓鼓的脸,“我今晚可以搬回来睡了吗” 第64章 抱我与炉焙鸡 以后我是你家人 “也不是不可以。”陆雨昭用勉为其难的语气回。 他都这么问了, 她能不给台阶下嘛。她陆雨昭是个讲良心的人。 陆雨昭拍了拍肚子起身,吃得饱饱的回去。 回到卧房,岁微才对陆雨昭说:“李老汉瓦子那边邀娘子去看《白雪公主》, 已经演上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 她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那个童话故事的剧本给李老汉的戏班子那边送去后, 她还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看呢。 “好,明日我就去瞧瞧。”陆雨昭趴上坐塌,懒洋洋地回。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天色已晚,该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了。 这新戏依旧是晚上演出的夜间档, 于是顾昀说:“我也去。” “好哇,我直接去瓦子等你咯。”陆雨昭打了个哈欠。 “行, 困了去睡吧。”顾昀把趴在塌几上没骨头一样的陆雨昭捞起来。 陆雨昭瞬间警惕起来,“你出去。” 顾昀:“……” “我要洗澡, 你出去。”陆雨昭说, “洗完就睡了,你懂我意思吧?” 顾昀:“……” 他点了点头, “你把我当什么了?” 陆雨昭面不改色地回:“禽兽。” “……”顾昀顿了顿,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 “你见过我这样的……禽兽?” 陆雨昭倏地弯眼笑了,“是哦。” 其实说起来,顾昀真还尊重她的, 从没强迫过她。严格意义上来说, 还都是她撩拨起来的。 顾昀没再多说什么, 摇头笑了笑。他慢步走出去, 还自觉带上了门。 陆雨昭洗漱完毕爬上床, 裹上被褥就昏昏欲睡起来。 没多时,床畔传来悉窣动静,顾昀掀开被子,一把把她捞进怀里。两个人侧躺着,他低头用高挺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放心吧,我不会随便碰你的。” 就像他不会随便对待这段感情,要经得她的同意,接纳他进入她的世界。 陆雨昭闭着眼“唔”了声,搂住他的腰,寻找热源一般脸直往他胸膛钻。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才从鼻子里咕哝出一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是禽兽,你是绅士,你是绅士好了吧……” 绅士又是什么?顾昀无言失笑。 - 翌日,陆雨昭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了早午饭就跑去了会仙楼。 今天是会仙楼推出新菜品蟹酿橙和蟹生的日子,酒楼养的一群跑堂个个三寸不烂之舌,在他们的不留余力地推销之下,很多的食客都点了蟹酿橙吃。 既然和会仙楼商定好做软广的事,陆雨昭本着对客户、也对读者食客负责的原则,在这一圈点了蟹酿橙蟹生的食客里做了调研。 拿洗手蟹一起聊了聊,分为三派:一部分的食客觉得各有千秋,大部分依旧认为千春楼的洗手蟹是王道经典,地位不可撼动,少部分的人对蟹酿橙的人情有独钟,认为吃法更讲究雅致,味道也更好。 回去后,陆雨昭一鼓作气写好了稿子,然后就遣人送去了文家书肆,由文是兮转交给吴老板看。他要求事先过目,经过他的允许才能刊登在册子上。 日暮时分,陆雨昭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发现叶子都黄了。枯叶纷纷洒洒落下来,在黄昏晚霞之下生出几分萧条美感来。 “娘子,我要不要捡些漂亮完整的落叶?洗净后晒干,可夹在书中以作书签。”岁微说。 陆雨昭点点头,饶有兴趣地蹲在地上,和岁微一起找梧桐叶。 她随口问阿宽,“这梧桐树什么时候种的?” -- 第132页 也蹲下来围观的阿宽愣了愣,“记不大清了,好像自从我来就有了。” 阿宽伺候顾昀多年,顾昀被接进顾宅开始他就跟着顾昀了。 “哦,是郎君回顾家后就有了。” 陆雨昭眨了眨眼,“主母王氏是怎样的人?” “温柔解意,宅心仁厚,气韵清雅,体弱多病。从未苛待下人,是个很好的主母,在……和顾相公感情很好。” 阿宽把中间那段话省去未提,陆雨昭却明白,应该是说顾昀被接进顾家之后。 “夫君提过自己的生母吗?”陆雨昭又问。 “未曾。”阿宽笃定摇头,“从来不曾提过。” 思及此,阿宽挠头嘀咕,“仔细想想,顾家上下也没人提这位……姨娘,包括顾相公也嫌少提及,大家只知道把咱家郎君接回来后她就逝世了。” 陆雨昭掀了掀唇,没再多问。 她找了一个大而漂亮的梧桐叶,金黄的脉络清晰,在夕阳之下熠熠发光。 陆雨昭满意地站起身,“走,饿了,咱们去找家食店吃饭,而后去州西瓦子听戏。” - 在会仙楼做调研时,陆雨昭听到一个食客提到一家卖炉焙鸡的脚店,在州桥附近。 据说这家店鸡的做法是用土灶一口大锅,又焖又炒,吃起来尤其软烂入味。陆雨昭莫名想到柴火鸡,馋得不行,就想吃尝一尝。 在后世能吃上柴火鸡,大多也要跑农村一趟。 去找农家乐小饭馆卖的那种大锅鸡,少不了土灶、柴火、大锅三样。 大铁锅里烧一整只鸡,都剁成了鸡块。铁锅镶嵌在餐桌里,下面烧柴火。 吃得尽兴收尾阶段,锅里的汤汁可以下素菜:千张丝面筋腐竹等豆制品、豆芽小白菜油麦菜等蔬菜、土豆胡萝卜芋头芋儿也可以搭配。沿着锅一圈贴着玉米面烙馍,馍馍烘烤好后可以直接吃,蘸汤更香。 陆雨昭找到那家食店时,和预想的不大一样,她有些失望。 这家食店不大,店里只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摆着小泥炉,围炉坐满了人。老板娘站在一张大灶台之后,确实是一口大锅焖烧着鸡。但和想象的不一样的是,并非是一张桌子一个大铁锅的景象。 陆雨昭找了个位置坐下,很快就释然了。 这是城市大都市,后世吃柴火鸡都要跑城郊农村去,更何况如今。州桥这一块店面密集,和马行街相当,这里又是河运码头地段,人口也同样密集,怎么可能烧着柴火围着大锅吃柴火鸡呢! 这家脚店就只卖这一样,再佐以一些小菜,酱瓜和茭白鲊等腌渍咸菜每日换着来。小菜费用包含在炉焙鸡里,相当于套餐。 店里帮厨只问陆雨昭是否要点单,几人,等陆雨昭回复后了解清楚情况就点头走了。 陆雨昭视线随之而去,只见他和老板娘说了两句,不刻就端着一个小泥炉过来。小泥炉是烧着的,炉中炭火隐隐,帮厨温声叮嘱,“客人当心些,不要碰着炉子。” 话罢,没多时又端了一个土砂锅上来。砂锅里盛满了鸡块,葱白交杂,还有油润诱人的汤汁,一放上火炉就汩汩冒泡,烟火缭绕,热气腾腾。 陆雨昭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在冷天里吃热腾腾的锅子,不论是什么锅子,都让人无比幸福! 这炉焙鸡之所以上菜这么快,因为土砂锅里的鸡都是现做好的—— 就是土灶台后老板娘拿着铲子不停翻炒的大锅里面的。 陆雨昭看她从而开始的手法,下整鸡水煮八分熟,剁成小块再入锅用薄油炒,盖上锅盖焖一会儿,这才洒料调味。大概是酒、醋、盐这三样,接着翻炒均匀后,继续焖。反复多次,直至收汁浓稠,鸡块酥烂入味。 帮厨见陆雨昭在看老板娘,忙笑着说:“我家店里卖的都是土鸡,老板娘的农户娘家放养的土鸡,肉质顶好,个个肥美鲜嫩。” 话罢,又递过来空碗、筷子和汤勺。 陆雨昭点点头,捏着筷子已经迫不及待尝一尝,“麻烦送上一些酱菜,多谢。” 帮厨依言而去,拿了酱瓜过来。 陆雨昭又叫他再拿两幅碗筷过来,示意阿宽和岁微坐下一起吃。 这炉焙鸡有炭火熏燎的锅气,鸡块色泽酱黄油亮,吃起来无比软烂,一咬就脱骨,肉质细嫩,咸鲜十足。 陆雨昭望着这细细袅袅的氤氲热气,每桌每炉的热气烘得屋子里室温比外面高,暖和不已。耳边人声鼎沸,围炉酌酒,一片笑语盎然。她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她要的就是这热闹非凡的气氛。 柴火鸡也好,炉焙鸡也罢,吃的就是这气氛。 这烟火气十足的生活味道。 “唔!这鸡真好吃,嫩嫩的,热乎乎的。”阿宽咬着一块鸡肉含糊说,“一直用炉火煨着,也不担心会冷。” 陆雨昭笑了,“对,来喝酒正好,你郎君应该会喜欢。” 岁微抿嘴偷笑,“郎君没这口福咯。” - 炉焙鸡吃罢,陆雨昭一行人赶去州西瓦子。 路上有点堵,马车到瓦肆入口就进不去了,只能下来走。今日人群比往日还多,摩肩接踵,随着人流走了半天才走到李老汉的戏台子附近。 台上的童话剧《白雪公主》正在上演,穿着公主戏服的是个小姑娘,七个小矮人一直故意佝偻着腰背表演,憨态可掬,令人发笑。台下的观众津津有味看着戏,其中不乏小孩子。嘴里不厌其烦问着身边的阿娘,“坏巫师给公主的梨有毒吗?她可真坏呀!邻国皇子什么时候来救她呀!” -- 第133页 哦对了,此时没有苹果,陆雨昭给的剧本把苹果换成了梨。 亲吻可以破解诅咒,王子亲吻公主的侧脸,成为拯救公主的勇士。陆雨昭抬着脖子看,原来饰演王子勇士的也是位小姑娘,她基本功最好,反串丝毫没有违和感,演得有模有样的。 李老汉在后台站着,今日戏回快演完,走到前台时,在如云掌声里瞧见了在人群里看得津津有味的陆雨昭。 他忙过去把人往棚内席座引,“娘子来了怎地不叫人传一声,好让我给你安排座位。” 陆雨昭摆摆手,“不用不用。” 李老汉见状,“顾昀那小子呢?” “他说散学会来的。”陆雨昭稍顿,这才反应过来。这戏都演完了他还没来,国子监应该早放学了啊。 “不打紧,不打紧,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李老汉笑说,“近来州西瓦子这边人挺多,大家都爱看葫芦娃和白雪公主,都拖家带口带着小孩子来看。” 难怪路上这么赌,陆雨昭深以为然。 戏台之下人群散尽,李老汉吩咐戏班的徒弟帮忙收拾搬挪戏台的布景道具。 陆雨昭蹲在戏台上,双臂搭在膝盖上,随口问李老汉,“对了,您和夫君是如何认识的?” 两个人天南地北的,年岁相隔也大,看起来却相交已久。 李老汉摇头没好气笑讲,“他个小骗子,小时候骗我无家可归,让我收留了几天。顾家人找来时,我才知道他自己偷跑出来的,害我差点被抓进官府!” “啊?”陆雨昭愣了愣,顾昀从小就和他认识了啊。 “他和我说他没有家没有家人,搞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谁知道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李老汉脸色的笑意浅了些,“谁知道呢?他这小孩,明明看起来如此孤寂。” 太孤独了。 在漫天飞雪的雪夜里。 “……寒风凛冽如刀子,刮得脸色生疼,眼睛都睁不开,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在雪夜里走,满面迷茫。我以为是哪个迷路的小孩儿,忍不住上前问他从哪里来,家在何处,我说我送他回去。他猛地摇头,呐呐地回‘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人……’、‘谁也不需要我,谁也不会在意我……’,我觉得他可怜,就把他带回去了……” 李老汉还没说完,陆雨昭听得心情有点down,戏台之下倏地传来一声,“陆雨昭。” 陆雨昭头一低,顾昀正站在台下,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欸,你来了啊……”陆雨昭抽了下鼻子,朝他伸出了双臂,“抱我。” 顾昀稍稍一愣。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臂,将人稳稳抱了下来。衣裙翩跹,陆雨昭像只蝶扑进了他怀里。 他垂眼看了看陆雨昭,淡淡笑问:“怎么了?” 唇线瘪着,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想哭没哭的模样。 “没怎么。”陆雨昭瓮声瓮气地回,“以后我是你家人。” 顾昀怔住,脊背僵直。 良久,他轻轻翘起唇角,低着嗓子说了句,“好。” 第65章 腌盐韭与糖醋茄 一坛子腌菜 陆雨昭也不知道怎么为什么想哭, 明明她不是个爱哭的人。 可能某些方面触动了她的心脏,她感同身受了,在她成年之前, 她也有过这样一段彷徨而孤独的阶段。 没人告诉她要怎么走下去, 再没有人陪着她走下去。升学压力, 高考压力无数诉说,额头冒痘,冷汗涔涔。 面对着电话里的父母那一栏的联系人,拨打不下去那个电话。她没有家人,她对自己说,然后咬着牙放下了手机。 顾昀把陆雨昭放了下来, 遗憾地说:“戏演完了?可惜了,没赶上。” 陆雨昭点点头, “嗯,演完了。” 李老汉站在戏台上笑, “只能改日再来看咯。” “好。”陆雨昭朝他挥了挥手, “改日一定。”摆着手,拉着顾昀走远了。 “你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走出瓦肆的路上, 陆雨昭问。 顾昀回:“路上人多,车马进不来瓦子, 走过来的。”和她与李老汉猜想的如出一辙。 “嗯……”陆雨昭顿了顿,小声问,“你听到了嘛?” 顾昀“嗯”了声, “听到了。” 陆雨昭语塞一瞬, 没想到他直接承认了。 “都听到了”她旁敲侧击又问。 “对, 不过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是什么时候了。”顾昀云淡风轻地说, “只记得有一年冬天, 雪下得特别大,好像是哪一年小年夜吧?我想偷偷去看望缠卧病榻的主母,我从没看过她一眼。谁知她竟醒着,以为室内闹了贼,吓得神识不清,躲在床角不停摇头。阿姐……顾晚和兄长听到动静赶过来,气得不行,把我赶了出来。我也被父亲责骂了,我一气之下,就偷偷跑出来了。” 他说得平仄无波,就像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 “主母待你如何?”陆雨昭问。 “我鲜少见到,她不大愿意见我,应该不大喜欢我。”顾昀自哂一声,“不过也正常,哪家正室会瞧得上……外室的野孩子。” “顾家对我挺好的,仁至义尽了。”顾昀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祖母待我如初,她向着我的。” 怎么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陆雨昭眨了眨眼,“我听说主母王氏死的时候……” -- 第134页 “对,因我而死。”顾昀平静地接话,顾晚和顾晖对他有恨,是应该的。 “……”陆雨昭抿了抿嘴,“你为什么把所有罪责全部往自己身上揽?” “因为,顾家没必要非要养着我。”顾昀敛目回。 “为什么?”陆雨昭头一歪,“你不是顾家人么?” 不知不觉,两个人早已走出瓦子,路上人迹寥寥,夜色朦胧。 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陆雨昭听到轻轻一声,“嗯。”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身旁的人这么回答了她。 “尽管,我只想当顾家人。” 当他的顾昀,当兄长姐姐的弟弟,当祖母的小孙子,当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子。 “哦,我明白了,那你就当你好你的顾昀就好咯。”陆雨昭弯眼笑起来,“我只当你是顾昀,陆雨昭的顾昀。” 顾昀脚步一顿。 他等着她往下继续问,比如那他是什么人,比如跟着他会不会有危险,比如能不能给她想要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陆雨昭却没有继续问他。 少女猛地拽住了他的手,兴奋大喊,“看!那边有个小食摊!” - 灯火阑珊处,有一个非常简朴的摊位,走近一瞧,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只放着一排瓮坛瓦罐子。 陆雨昭纳闷地问:“老板卖什么的啊?” 摊贩是个年轻女人,梳夫人发髻,笑容羞涩腼腆,紧张得直搓手,看起来像是做生意没多久。 “回娘子,我卖些自制腌菜。”她指了指那一排瓮坛瓦罐,“这是酱瓜、这是胡萝卜鲊、这是茭白鲊、这是糟姜……这是糖醋茄,这是腌盐韭,这是……” “停停停!”看她的样子要全部数完,陆雨昭连忙喊住了她。 “能能尝尝嘛?”陆雨昭不由问,就算卖咸菜,总不能稀里糊涂买回去,都不知道味道。 “能能能。”她忙不迭随便掀开一个瓮罐盖子,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双筷子出来,夹了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小碟子上。 摊主人递给她,“腌盐韭,自己的老卤子加盐加香油腌制的!娘子尝一点,一点就好,干吃会有些咸。但干吃配饭、当佐料炒菜,做单独的蘸料都可以。” 摊主人喋喋不休,陆雨昭已经把小碟子里的那一坨酱绿色拨开一点,筷子点了点,略略尝了尝。 嚯,很像韭菜花酱的味道。这是个好东西哇! 韭菜可以活血散淤除胃热,北方很喜欢吃韭菜花酱,时常用来做涮羊肉的蘸料。除了麻酱,韭菜花酱是涮羊肉的常备。 韭菜爱的人爱死,不爱的人丝毫不沾。韭菜花酱凝结浓缩了韭菜的精华,韭菜香气更为浓郁,除了当涮羊肉的蘸料,北方人似乎还喜欢拌面条、卷烙饼吃。 云南傣族也腌韭菜花,和北方的韭菜花酱不同,放了很多花椒小米椒,味道香辣麻口,也用来拌凉米线和卷粉吃。 瞧瞧,多实用的韭菜花酱啊,忙的时候拌面条拌米线吃,方便又美味。陆雨昭当机立断买下这一坛子这腌盐韭。 摊主人的脸上笑开了花,憨直问她,“娘子还需要什么腌菜?” 陆雨昭眼珠子转了转,“方才、方才你说的那个……糖醋、糖醋茄?” 糖醋茄子?糖醋茄子可不是腌菜啊。 摊主人笑着“欸”了声,“我这就给娘子试吃一下啊。” 她掀开一个坛子,夹出两块干瘪瘪的深紫茄子块放在小碟子上。 陆雨昭瞅了瞅,的确是腌渍的,不是炒的欸。这茄子应该都晒干了,干瘪瘪的,没有什么水分了。 能好吃嘛?她不由对这个糖醋茄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居然还不赖。 和糖醋茄子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有着完全不同的味道。吃起来像是用糖醋水浸泡的茄子块味道,软趴趴的,酸酸甜甜的,咬的每一口都可以感受到茄子的丝丝纤维,糖醋汁水一缕一缕附在茄肉之上,总之是非常的入味。 陆雨昭问摊主人这糖醋茄的做法,她也太好奇了,名字差不多的糖醋茄子,古今做法大相径庭。 摊主人非常耐心地回:“将新鲜的嫩茄子切滚刀块,沸水煮了后,用白布包着榨干水分,再揉盐腌制一宿。次日晒干,用姜丝、紫苏拌匀,放进坛子里,最后泼上滚烫的糖醋调汁浸泡着,封坛。想吃的话,开坛即食。” 果然啊,是用调的糖醋水泡着的,陆雨昭点点头。大手一挥,又卖了一坛子糖醋茄,没别的,下饭。而且开坛即食,也很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腌盐韭和糖醋茄都出自《吴氏中馈录》 第66章 脚店与手抓羊肉饭 开饭了,干饭了 会仙楼的软广给吴老板看了, 没什么大问题,按照他的要求修改了几个地方就通过了。此后一经刊登,没过几日, 会仙楼里酒和蟹的业绩直线上升, 销量翻倍。 显然易见, 效果很好。 吴老板高兴十足,非常爽快地结掉了尾款。三百两到手的陆雨昭也很开心,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傻笑。 钱是由账房先生亲自典算后送过来的,讲好了送到文家书肆来。陆雨昭特意过来拿钱的。 寒暄了几句,陆雨昭送账房先生出门,“有一事, 我想问问账房先生。” -- 第135页 账房先生停下脚步,“何事?” “成为贵酒楼的脚店, 有什么讲究吗?” 陆雨昭心中有将川饭店升级成脚店的打算,当前只是试探性地问问。她找开脚店的老板聊过两句, 这事儿似乎没那么容易。要寻上一家酒楼获得卖酒资格, 各种手续繁多。 账房先生稍有一愣,“郎君想开脚店?” “有这个打算, 问了好几家酒楼,但还是喜欢吃玉胥酒。”陆雨昭吹会仙楼的彩虹屁。 账房先生哈哈大笑, “说难也不难,手续备齐,一步一步来就成。” 哦, 陆雨昭算明白了, 办妥相关手续按程序走, 关键是都很慢呐。 文是兮走了出来, 笑着接话, “会仙楼家大业大,咱们和吴老板也算是有几分交情,行个方便可好?陆郎君有些闲钱,问了好几家酒楼,但喜欢你家的酒,菜拍板找你家酒楼的。不少酒楼找他写食评册子,很乐意和陆郎君合作呢。” 牛哇,牛哇。 陆雨昭目瞪口呆,才没有什么酒楼找她呢,把她身价抬那么高,吹得天花乱坠的。 账房先生深觉其中道理,给陆郎君一点方便也不是不可。 他沉吟片刻,头一点,“文老板说的是,我回去找吴老板说说,有回信立马通知郎君。” 陆雨昭喜出望外,“好,替我问吴老板好。” - 没两日,吴老板就给与了答复,说是会让账房先生一直盯着这个事,算是表态同意了。陆雨昭一颗吊着的心松懈下来,挺好,以后川饭店可以卖酒了。 原本川饭店就主打重口辛辣,菜式都下酒,酒的营业额不会太差。 为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孙十三娘和张学,陆雨昭喜滋滋跑去了川饭店。 “真的吗?!”孙十三娘欣喜若狂。 张学兴奋得快跳起来,“那以后会仙楼的酒我们都可以卖了?郎君真厉害,这都能拿下!” 陆雨昭笑眯眯摆手,“过奖,过奖,多亏了文老板帮忙。” 三个人沉浸在喜悦当中,孙十三娘尤甚,都忘了自己准备做员工餐。 约莫是下午两点,张学和孙十三娘刚从饭店忙过来,饥肠辘辘,准备用剩下食材随便弄点吃的。 张学捂着肚子大叫,“快做饭快做饭!十三娘你也真是开心过头了,我快饿死了!” 孙十三娘回神,在料理台翻来覆去,找出一块羊肉、几根胡萝卜和半颗白菜。 她有点儿一筹莫展,问张学,“做点什么?你想吃啥?” 陆雨昭的视线在剩下的食材上晃了一圈,随口说:“要不做手抓羊肉饭吧,很快的。” 正好,她也馋手抓羊肉饭了。 “好好好,越快越好,郎君快讲讲手抓羊肉饭如何做。”张学已经对陆雨昭说的什么食物都很感兴趣,并且毫不怀疑味道。 陆雨昭笑,掀起袖子走到料理台后,“很简单的,羊肉泡过了吗?有淘洗干净的米吗?” “有淘好的米。羊肉自然也提前泡过了,换过好几次水,血水都浸泡出来了。”孙十三娘一一作答。 “好。”陆雨昭点点头,“先烧过沸水,把羊肉焯熟,撇去浮沫。” 孙十三娘依言照做。 陆雨昭又说:“焯水后羊肉捞出来切片,然后下锅爆炒,加葱姜蒜、酱油、糖、少许酒调味,提鲜去膻,焖一会儿。” 她手上也没停,在一边切胡萝卜和白菜。胡萝卜切成小块,白菜手撕,还切了一段大葱葱白。要是有洋葱就好了,陆雨昭个人非常喜欢吃手抓羊肉饭放洋葱,在最后放,脆甜又入味,很是美味。 手抓羊肉饭是蒙古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很喜欢的传统美食,羊肉同米饭一起煮,看起来简单粗暴,但耐不住它好吃啊! 羊肉焖的时候到了,不必彻底焖熟,七八成熟正好,还要下胡萝卜等素菜一起炒。 一掀开锅盖,炒羊肉的诱人香气飘溢满室,张学馋得不行,撑着料理台抻着脖子眼巴巴看着。 “锅里倒油翻炒胡萝卜,接着白菜葱白,最后把羊肉放下去继续炒……”陆雨昭把切好的白菜葱白一股脑倒进锅里,拍了拍手,“好啦,加点盐、小茴香粉,炒七八分熟就可以了。” 陆雨昭已经另起一炉灶,往锅里放淘洗好的米。 她招了招手,示意孙十三娘把锅里的羊肉胡萝卜等菜全部捞出来,铺在米饭上面。 “铺在生米上?”孙十三娘迟疑问。 “嗯,对。”陆雨昭说,“全部盖在米饭上,然后加水覆没,盖上锅盖焖煮就行啦。” - 基本没费上面功夫,手抓羊肉饭就煮好了。 张学跑过去一掀开盖子,一团热腾腾的雾气直往上冒,裹挟着羊肉饭的香气往鼻子里钻。 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香得我直流口水。” 孙十三娘白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撞开他。 陆雨昭拿着锅铲走过来,笑眯眯道:“将米饭和羊肉拌匀就可以吃了。” 开饭了,干饭了! 她用锅铲弄散米饭和羊肉胡萝卜等配料,翻拌均匀,直至黄澄澄的羊油油脂浸润了每一粒透白的米饭。 孙十三娘拿了三个空碗过来,陆雨昭一人盛了一碗,有胡萝卜有羊肉,混杂于米饭之间,看着就十足入味。 能不入味么?焖炒羊肉的汤汁羊油,一同把米粒浸染得油润润的,香气四溢。 -- 第136页 陆雨昭端着碗站在料理台前扒了一口,爆炒的羊肉酥软细嫩,不膻,咸鲜十足。胡萝卜清甜脆口,白菜也焖得烂烂的、软趴趴的,裹着汤汁羊油,最为吸味。 张学大快朵颐,没多时就一碗见底,着急忙慌又去添了一碗,生怕别人抢他似的。 陆雨昭暗叹,秋冬就格外想吃羊肉啊。 羊肉羊肉,呜呜,想吃涮羊肉了…… 前几日还买了腌盐韭,这韭菜花酱还没它的用武之地呢。 老北京的铜锅涮羊肉,薄如蝉翼、肥瘦相间的羊肉片和羊肉卷,还要羊上脑羊尾油等各个部分的羊肉…… 清汤涮,最大程度保证了羊肉的鲜美,再蘸麻酱蘸蒜泥蘸腐乳和韭菜花酱吃,爱蘸啥蘸啥,蘸啥都行。 “哪里可以弄到各部位新鲜的羊肉,可以片得薄薄的?”陆雨昭吃着手抓羊肉饭,灵魂发问。 “多薄?”张学来了兴趣,“可以去肉行问问。” “对,去肉行找找。还要寻个造铜锅子的师傅。”陆雨昭点了点头,“过些时候,咱们吃羊肉火锅!” 她决定了,一定要想方设法吃上涮羊肉!陆雨昭暗自握拳。 第67章 莲蓉蛋黄月饼与冰皮月饼 中秋月饼来一套 在中秋这一天, 川饭店正式成为了会仙楼的脚店,取得会仙楼自酿酒的经销权。 这可谓是喜上加喜,众人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氛围里, 看着一筐筐搬进店里的酒脸上乐开了花。 中秋前后, 诸店皆卖新酒, 争先竖起醉仙酒旗。 时人都出来吃饭饮酒,大大小小的酒楼脚店生意都好到不行,直至夜深。以州桥为首等夜市也繁荣喧闹,俨然有着全民通宵狂欢的趋势。 张学欢欢喜喜抱着酒旗出去,在门口竖好。写着“醉仙”的酒旗迎风猎猎,雕花画竿精致, 是最好的广告招牌。 陆雨昭也开心得不得了,抬着脖子眯着眼睛在门口看了半天, 看着张学捯饬来捯饬去终于弄好了,不由鼓起掌来。孙十三娘有些恍惚, 似乎被每个人的喜悦感染, 也跟着鼓起掌。 张学摸着酒旗杆子爱不释手,“说真的, 中秋的新酒卖光了,我也舍不得将这望子扯下来。” 望子即酒旗, 各家酒家有酒空拽望子的讲究。 “呸呸呸!”孙十三娘白了他一眼,“开门红的好兆头,你非要讨晦气!” 三人一同走近店里, 陆雨昭说明了一下中秋节的节日折扣活动。和之前差不多, 时至今日却有不同, 毕竟已经卖上酒了哩!银子更是白花花的来! 陆雨昭笑眯眯地想着, 一边涂鸦中秋的广告立牌。 立牌一放出去, 陆雨昭摆手作别,“家中有赏月宴,我得早些回去。” 还有一件事,她要早些回去吃月饼! 在此时,月饼并非中秋不可或缺的美食,和中秋节挂上勾的传统食物和文化符号,还需要历代更迭和传承。 是有吃糕饼的习俗的,宫廷之内吃“宫饼”,民间则俗称为“小饼”或“月团”,诸类应节糕饼不单单是圆形,也还未取“团员美好,家人团聚,对月思乡思人”的寓意。 月饼是大郎顾晖从宫里带回来的“宫饼”,各式各样,模样精致。 陆雨昭只认识一样,就算她结婚那一天吃的广寒糕。有一样最接近于后来的酥皮月饼,酥油和糖揉的酥皮,内馅是满口绵密豆沙。 月饼多种多样,历经发展冰皮月饼、冰淇淋月饼、鲜花月饼等五花八门。冰皮月饼颇受陆雨昭青睐,同时几大流派的经典王道月饼也各有所爱。 比如苏式月饼中的鲜肉月饼,形状扁扁鼓鼓,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酥皮酥松掉渣,猪肉末的油脂喷香,刚出炉的热乎乎的最好吃;以莲蓉馅儿代表的广式月饼她也爱,用莲子熬制的莲蓉清香透白,皮薄馅满,香甜绵软,再加个咸蛋黄,咸甜咸甜的,互相交融的绵密,口感丝毫不违和;还有她曾在北京吃过的京式月饼,自来白月饼和自来红月饼等…… 当然,也不能忘了一直被吐槽的五仁月饼,陆雨昭也接受不能——除非放弃添加青红丝。 吃着顾晖带来的宫饼,一家人和老太太聊着天,节假日还算和气。 等门外有人传顾昀从国子监回来了,陆雨昭一骨碌站起来,和老太太请示后就蹦蹦跳跳出去了。也不知道顾昀把摸具拿回来了没!她专门为做月饼找的师傅做的一套模具! - 做模具的师傅给的交货时间是今天,顾昀找的人,还好陆雨昭在白天已经准备好了传统酥皮和冰皮。 只等模具回来就可以开做了! 她准备做冰皮和传统酥皮两种,酥皮还好,传统月饼用糖浆做皮,色泽金黄。冰皮由于环境受限,并不好做。 陆雨昭花了好几天功夫才琢磨明白。 要用糯米代替糖浆做皮,要找冰鉴冷藏,要混和小麦淀粉、糯米粉、粘米粉三者,调试好比例加糖加牛乳做到月饼的冰皮口感,还有粘糯程度,还有透明白皙程度,这样做出的冰皮月饼才会漂亮! 做好的冰皮上蒸笼蒸,晾凉后才可包馅儿,不然会粘手。 馅料儿也准备好了,有莲蓉、咸蛋黄、鲜肉、松子枣泥、豆沙等几样。 拿到模具,先做传统酥皮的莲蓉蛋黄月饼。 把咸蛋黄用莲蓉团团包裹,揉圆,用扁扁的饼皮包裹住馅料,放在虎口处,一点点将饼皮往上推。接着收口封紧揉,一个月饼坯子就做好了。 -- 第137页 往模具里洒一些粉防粘,倒出,最后将月饼坯子放入模具压实,放进烘烤的炉子烤五分钟左右。五分钟后拿出来刷一层蛋黄水,继续塞入炉中烤十分钟。 陆雨昭接着又做了松子枣泥、豆沙、鲜肉几样月饼。鲜肉月饼没有压模,直接放进炉子里烤。 厨房里,她身旁不知不觉围满了一群厨子厨娘,好奇不已地观摩瞧着。 有人忍不住出声问:“娘子在做什么?” “月饼啊。”陆雨昭不假思索回,“正好,这第一炉我不大确定味道如何,你们替我尝尝吧。” 话罢,听到一人默默的口水吞咽声。 厨娘们掩嘴偷笑。 他登时不好意思笑了,指了指烤炉,讪讪道:“好香啊。” 第一炉的莲蓉蛋黄月饼做好后,稍微放凉一会儿,陆雨昭就分给厨房里的人率先尝了。她咬了一口,莲蓉清透香甜,蛋黄沙沙绵绵,酥皮油而不腻,味道不错。 接着的松子枣泥和豆沙馅儿的月饼醇浓绵甜,不腻不齁;鲜肉月饼一出炉就惨遭哄抢,热乎乎的最好吃了。 陆雨昭笑弯了眼,满意地点点头,自觉自己可以出师了。 得到了厨房的良好反馈,陆雨昭又做了几炉月饼,遣人往各院子里送去。 然后就开始着手做冰皮月饼了。 冰皮月饼不用放入烤炉烘烤,她做了莲蓉馅儿、豆沙馅儿和金沙奶黄馅儿。 金沙奶黄馅儿陆雨昭也琢磨了很久,最后用面粉、清水、白糖、牛乳、鸡蛋,加少许植物油,不提搅拌而成的。正不正宗她现在也无从知晓,只知道看到那团黄澄澄的馅料儿,感觉味道和颜色差不多是对了。 用冰皮包裹好圆圆的馅料儿,放入模具压实。不用入炉烘烤,这回直接就可以吃了。 雪白透莹的冰皮月饼更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直默默打下手的岁微在一旁感叹,“好漂亮啊。” 陆雨昭笑着递给她一块,自己也尝了尝,唔,奶黄馅儿加冰皮月饼简直无敌了!无敌的绵密,无敌的清甜,奶香味四溢。冰皮软软糯糯,顺滑微弹。 要是冷藏一会儿就更好了,冰冰凉凉,风味更佳。 剩下的也分给厨房里的人吃了,陆雨昭继续做了一些,吩咐一个厨娘去找一个冰鉴来,把冰皮月饼全部放进去,等会儿再往各院子里送一些。 吩咐完,她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 陆雨昭还没走进内室,就听到阿宽在说:“时辰不早了,待会儿要去樊楼吃赏月宴,要不要我去厨房里禀告娘子一声?” 哦!赏月宴,她差点忘了! 居然是去外面吃吗?还是樊楼! 陆雨昭连忙往里间走,“欸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顾昀看起来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整洁清俊。 见人进来,对陆雨昭身后的岁微说:“收拾一下,换身衣服,替娘子好好打扮一下。” 陆雨昭眨了眨眼,这么麻烦啊。 转念一想,中秋这么重大的日子,是不能穿得太随意了。 她忙不迭点头,“你饿吗?我做了月饼,可以垫垫肚子。” “吃过了。”顾昀笑,“刚刚厨房里送来了一些。” “好吃吧?”陆雨昭笑眯眯问他。 “嗯。”顾昀顺着她的话讲,“模样也精巧。” 岁微从衣橱里抱出换洗衣物,朝陆雨昭走来,催她去洗漱装扮。 “哎呀娘子,看你一身面粉白扑扑的,快去洗啦。” 第68章 旋鲊与爊鸭 中秋赏月宴吃烤鸭 八月十五中秋节, 樊楼的包厢早已预定满了。 前一周就开始预约,价格高昂,预约者非富即贵。樊楼门口新结的彩楼欢门前, 马车盈街, 人来人往。 姚汐历年来都留心这事, 早早预订好了包厢。扶着虞太夫人下马车,踏进樊楼就直接往包厢去了。 “这间雅间不错,清幽静谧,不吵。”顾晖评价。 陆雨昭闻言,默默环视了一圈,房间四壁挂名人字画。有休憩的条几, 又设一张大大的八仙桌,用一个山水屏风遮挡, 的确还挺清雅。 一行人落座,老太太就唤人进来点菜。 “要旋鲊七两, 爊鸭一只, 螯蟹一套……嗯,再来一只八糙鹌子, 薝卜煎和元修菜。” 老太太一口气说完,问余下的人还需要什么, 大家一同摇头。 老太太便挥手示意跑堂的退下,“再来两壶眉寿。” 眉寿是樊楼的招牌酒之一,口碑经久流传, 名气比任何一家酒楼的自酿酒都大。 老太太的视线在众人间梭巡一圈, 指了指顾昀顾晖, “你们俩是仇人?坐近些。” 一家六口人, 一张大大的八仙桌, 老大家和老二一家相隔远远的,恨不得一个南一个北。 二人俱是一僵。 姚汐见状起身,笑说:“祖母不说,大家都没留意呢。” 陆雨昭默默“呃——”了声,笑嘻嘻讲,“坐近了不好夹菜!” “……” “……” 话音刚落,陡然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陆雨昭看到老太太似有不满,若有若无的视线瞥来,她旋即如坐针毡。 她也就想缓和一下气氛,顺便……解下围。话出口那一瞬已经知道,自己忤逆了老太太的意图。 -- 第138页 “嗞呲——”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传来,顾昀陡然站起来,搬起椅子就往老太太那儿靠。 然后又让陆雨昭起来,去挪她的,眼也没抬对顾晖说:“你也往祖母这边挪点儿,不就成了。” “…………”陆雨昭是大大的无语。 偷偷瞄老太太的脸色,似乎并未被顾昀无厘头的动作惹怒发作,悄悄松了口气。 - 以老太太为中心点,顾昀陆雨昭、顾晖姚汐呈对称状相外发散坐着。以一种诡异的局势紧紧围凑在一起,以至于桌子的另一边空空荡荡。 所有菜和眉寿酒上齐,素秋暗暗挥了挥手,示意屿月岁微两婢女去布菜。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一轮圆月溶溶,高挂夜穹。 “中秋佳节,对月酌酒,别有一番意趣呢。”素秋笑讲。 老太太闻声笑了,淡淡颔首,“亏得是汐儿这间雅间选得好。” “用膳罢,用膳罢。”她起筷去夹旋鲊。 陆雨昭审时度势,心道之前惹了老太太不快,得装乖收敛一点。 正默默观望,顾昀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 “欸够了,够了。”陆雨昭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喊住他。 “吃吧,不用管那么多。”顾昀说。 被猜中心中所想,陆雨昭面窘,咬着筷子含糊“唔”了声。 既然顾昀都这么说了,陆雨昭真就不管其他了,少说多吃,闷头扒饭。 - 不得不说,樊楼的菜品都是一绝。 比如陆雨昭现在正就饭吃的旋鲊,怎么形容这味道呢?重新取个名字,应当叫五香腌羊肉。 将将汆熟断生的羊肉,用茴香、莳萝、花椒、草果、砂仁等香辛料腌制,又加盐和醋揉搓,使羊肉片爽麻香辛,微微辣微微酸,十足刺激味蕾,十足的下饭。 “宫里也爱吃旋鲊,五味香辛,不掩本味,反而更加激发了羊肉的鲜。”顾晖随口说。 “是了,先帝喜食旋鲊,旋鲊就成了宫廷御菜。”老太太笑道。 陆雨昭瞧向那盘旋鲊,才发现羊肉片之间,还配以冬笋丝、菌菇粒、葱花、姜丝等小料。这些碎末小料,要用勺子舀,充分吸收了五香腌羊肉的味道,香辛料的香麻,羊肉的鲜美,尝起来比羊肉片更为入味。 旋鲊也下酒,大过节的,陆雨昭也趁兴喝了点。 樊楼的酒自然也是无与伦比。眉寿酒丝毫不辣喉咙,醇香浓郁,满颊留香,回味悠长。 在顾晖的起头下,一家人端起酒杯,一一给老太太敬了酒。 陆雨昭便跟着她装模作样举杯酌酒,对着窗外赏了一会儿月色,听姚汐吟了两句中秋佳节,月圆酒美的诗句,飘空的心思迅速被老太太拉回。 “来,尝尝爊鸭吧。” 这一句宛如天籁之音。 陆雨昭点头如捣蒜,乐不可支地加入吃爊鸭的阵营—— 这色泽油润红亮的烤鸭,她可馋太久了!!! 夹起一块鸭肉空口尝了尝,陆雨昭暗暗在心里点头,这浓郁的熏烤香气,脆脆的鸭皮……猜对了,爊鸭就是烤鸭! 爊,便有烤的意思,以炉火灰煨炙之法熟之。用文火煨熟,具体制法应当与后世不同。 老太太点了一整只爊鸭,鸭子分部分斩件拆快装在盘中,都切成均匀薄片,用烤好的鸭头做装饰,鸭肉围着鸭头一片一片堆叠铺放着。旁边还雕了一朵胡萝卜花,摆盘还挺雅致。 和北京烤鸭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最好吃的鸭皮没有单独片出来,大概也没这片鸭皮手艺,自然更没有薄饼皮,大葱,白糖、甜面酱卷着吃的吃法。要说吃北京烤鸭最绝的部分,当然要属薄脆的鸭皮蘸白糖吃! 爊鸭没有蘸碟,但就这样空口吃已经足够好吃了,火候和技术是过关的。 鸭子个大皮薄,肉质肥嫩,烘烤的火候正好,肉汁紧锁在鸭肉里,熏烤的香气四溢。鸭皮鸭肉连着片下来的,外脆里嫩,鸭肉鲜美多汁,肥而不腻,又有鸭皮的酥脆,嚼起来咯嘣脆。 然而受过后世的熏染,这么吃到底是不过瘾的。 陆雨昭放下筷子,看着满满一大盘子的爊鸭陷入沉思。 顾昀瞥了她一眼,凑近低问:“发什么呆?樊楼的饭也吃腻了?”语气里几分揶揄。 此刻的陆雨昭没什么心思和他拌嘴,眨了眨眼,指着爊鸭悄咪咪对他说:“这位郎君,我找跑堂的加菜,可否单点春饼皮?” 大葱、黄瓜和白糖都好说,甜面酱自然没有,大概可以用此时的甜酱替代。 “……”顾昀无言地望了她一会儿。 顾晖夫妇又和老太太饮酒赏月,时不时吟几句咏月诗。 顾昀蓦地笑了下。 偏头手一挥,招阿宽过来,低声道:“去找些春饼皮过来,尽快。……樊楼没有便找就近的食店一家一家问。” 陆雨昭颇为感动,扯住顾昀的袖子,狗腿地说:“夫君,你对我真好。” 顾昀“啊”了声,扬眉笑睨她,模样还挺受用。 “既然如此,就麻烦还买些糖、甜酱、黄瓜、大葱过来。”陆雨昭 “大葱???”阿宽一脸震惊,想着自己怀里抱着两根大葱走近樊楼踏进包厢的情景,丝毫不怀疑没进樊楼门就被赶出去。 “哦,切成葱丝的大葱就可以了哦。”陆雨昭笑眯眯的样子,要求还挺多,“黄瓜切成条。” -- 第139页 “娘子,您奇奇怪怪的要求真多。”阿宽欲哭无泪地嘀咕。 还好,这些东西在樊楼里不难找。 樊楼的服务态度也很好,大概是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一个跑堂的带着阿宽去了厨房。 阿宽摸到后厨,塞了一些碎银子,搞到了春饼皮甜酱大葱黄瓜条白糖。还让帮厨顺便把大葱切成了丝,都用盘子装着一起端进了雅间。 姚汐微讶问:“菜不是上齐了吗?” “兴许是吃爊鸭的配菜吧。”陆雨昭忙不迭接话。 拿起一块春饼皮铺在掌心,夹起一块鸭肉,“我瞧着外面兴这样吃,再抹些甜酱,嗯像这样吃。” 陆雨昭胡诌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鸭肉蘸了甜酱,酱汁在春饼皮上剐蹭一下,再往鸭肉扑上葱丝,一根黄瓜条,然后迫不及待就把春饼皮卷起,鼓鼓囊囊塞进了嘴里。 “唔,味道不错呢。”陆雨昭眼睛一亮。 “不爱吃大葱,可以卷着黄瓜条试试。” 还有一些更老派的吃法,葱丝就鸭肉抹甜面酱卷起,黄瓜条单吃,只起清口解腻用。 但陆雨昭认为卷着一起吃并不妨碍黄瓜条解腻,看个人爱好怎么来就好了。 见老太太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她连忙包了一个给老太太。老太太稍有一愣,略有迟疑地送进了嘴里。 老人尝罢,惊喜道:“嗯,黄瓜清脆,葱丝提香,鸭肉细嫩多汁。这般卷春饼的吃法,竟使爊鸭美味增倍。” 陆雨昭抿嘴一笑,又专挑了脂肪少鸭皮脆的鸭肉,蘸上白糖夹到老太太碗里。 “鸭皮蘸白糖,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老太太尝了尝,点头笑了,“确实如此。” “要是有专门会片鸭皮的师傅就好了。”这种皮多肉少的鸭肉不过几块,到底还是连着肉的。 没想到大家认真和她探讨起这个问题。 姚汐用春饼皮卷了鸭肉吃,赞不绝口之余随口道:“可以找片鱼生的厨子试试。” “对!”她怎么一时没想到呢。 顾昀半是玩笑讲,“你可以去和樊楼的掌厨提提意见。” “你说得对。”陆雨昭颇为认真地点头,提供一种吃法,老太太都讲能“使爊鸭美味增倍”的吃法,多么有建设性前瞻性的意见啊。 这要怎么提呢?不如在食评册子里把吃法写下来! 陆雨昭嘿嘿一笑,沉浸在下次来樊楼就能吃上酥脆鸭皮蘸白糖的美梦里。 第69章 薝卜煎与八糙鹌子 州桥夜市与月色 大鱼大肉吃过了, 再来一口素菜青蔬,这一块薝卜煎,在深秋的夜里, 陆雨昭竟吃出了几丝春意盎然。 薝卜煎这名字有一二缘故, 薝卜似乎是栀子花的音译, 便是栀子花。 顾名思义,薝卜煎是拿栀子花煎的。做法和先前小厨房的刘三娘做的菊瞄煎差不多,用甘草水和面,弄成面糊糊。再采摘大瓣的栀子花,洗净,裹面糊下油锅小火煎。 薝卜煎放得有些凉了, 陆雨昭后悔没有早些吃。 炸物最好吃的口感永远是刚出锅热乎乎的那一刻,面衣酥脆, 绿蔬脆嫩清香。和日料里等蔬菜天妇罗薄薄面衣不同,裹得面糊要厚些, 团成饼, 自有一股油滋滋的面香。 吃这煎炸栀子花的声音很是享受,悉窣清脆的“咯吱咯吱”, 那声儿不大,细细长长的, 柔软的。 自然是柔软的,毕竟是吃的花瓣嘛。栀子花瓣薄而脆,清香扑鼻, 再听听老太太在一片“咯吱”声里讲两句经, 简直能吃出几分禅意来。 “螯蟹拆件好了, 太夫人、娘子郎君们请用。”一直在旁边默默帮忙拆螯蟹的素秋说。 螯蟹个头很大, 足足三两, 清蒸的。 陆雨昭瞧着,和后世的清蒸大闸蟹差不多。清蒸的螯蟹蟹壳橙黄,色泽漂亮,一只螯蟹八只蟹腿两只蟹钳,个个大而饱满,都被素秋剪掉了,放在最后吃。 后世吃大闸蟹讲究文吃和武吃。 武吃就是不用工具直接上手,掰着吃,啃着吃,咬着吃,随性就好。当然很多人认为这么吃大闸蟹暴殄天物,于是吃蟹工具,譬如蟹八件,精心地把蟹壳蟹腿等各个部位的蟹肉挑出来,慢慢吃,赏心悦目地吃。 陆雨昭拿起小银勺,先吃蟹盖里的蟹黄,这是精华部分,清香鲜美,细腻沙滑。再吃蟹身,挑出蟹膏吃干净,再拆开蟹身吃里面的蟹肉。蟹肉丝丝缕缕,白白嫩嫩。清蒸的螃蟹吃蟹的原汁原味,也可以佐以姜醋汁,增味提鲜。 要注意的是,吃的时候蟹胃蟹心等部位须得丢弃,这些是不能吃的。 最后吃蟹钳蟹腿,素秋递来挑蟹工具,用来挑出蟹肉。一只清蒸螯蟹就这么不知不觉、斯文优雅地吃完了。 陆雨昭意犹未尽。 老太太笑讲,“樊楼的螯蟹个头大,蟹黄肥,中秋一定得吃上一回。” “八糙鹌子也是百吃不厌。”姚汐搭话,“八瓣糙果茶榨的油,特特用来炸鹌鹑,可是金贵无比。” “八瓣糙果茶是什么?”陆雨昭来了兴趣,连忙问姚汐。 经过姚汐一番解释,陆雨昭终于搞清楚了。 在植物油成为家常用油的后世,菜籽油、花生油、玉米油、橄榄油等等或不可缺。而此时的植物油,可是普通人家的用不起的金贵玩意。 八糙即用八瓣糙果茶做成的植物油烹饪菜肴,除了八糙鹌子,还有八糙鸡,八糙鸭等等。 -- 第140页 这时候的榨油技术还不纯熟,工艺繁复,时人多用动物油烹饪菜肴。植物油难榨取,物以稀为贵,是稀奇的存在。用八瓣糙果茶的果实来榨取的植物油,更是金贵。 姚汐夹了一块八糙鹌子到陆雨昭碗里,“快尝尝。” 其实说起来,这八糙鹌子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油炸鹌鹑而已。 却是植物油的难得,让这道菜成为了樊楼经典。 油炸技术是过关的,八糙鹌子炸得外焦里嫩,油而不腻。外皮酥脆,面上洒了茴香花椒末,香麻得很。鹌鹑肉提前腌制过,细嫩咸香,骨头连着肉一块啃起来津津有味。 吃腻了八糙鹌子,可以用元修菜清清口。 元修菜名字风雅,其实就是炒豌豆苗,樊楼的做法还加了豆腐丝。豆腐丝,豌豆苗,白绿相间的一盘细丝素食,口感清脆,更加爽口。 酒宴过半,姚汐忽而问陆雨昭,“雨昭可要去州桥赏赏月,逛逛夜市?” 陆雨昭兴高采烈地点头,“好哇,好哇。” 虽说她经常逛州桥,但都是在大白天,夜市还没逛过呢。 姚汐得到肯定的答复,便拉上了顾晖。 转头正欲问顾昀,顾晖瞥了眼顾昀。他顿了顿,忽而打断了姚汐,“算了吧,太晚了。” 天呐,夜市不就是要在晚上逛!怎么会嫌太晚! 虽说她如今逛遍汴京城内大小角落,但都是在白天,晚上出行是有限制的,尤其是这种通宵达旦的夜市。逛夜市这种活动难得,跟随家人一起名正言顺,错过这村没这店。 如是想着,不愿错过这次好机会的陆雨昭忙说,“中秋佳节,听说州桥码头能更好看清圆月,还可以放河灯哩。” 姚汐点点头,“难得节日氛围正浓。” 她也想去看看,便道:“他们不感兴趣,我们两个去罢。” 陆雨昭笑眯眯称是。 - 皓月当空,夜浓如墨。 樊楼里灯火通明,大堂里人声鼎沸,尝酒赏舞昼夜不歇。 樊楼大门口,目送虞太夫人的马车回了府,一行人这才往州桥去。 顾晖的确对夜市不感兴趣,人多又危险。但让府里的女人单独逛夜市危险,于是带着仆从默默跟随其后,一起慢步往州桥去了。 陆雨昭很是兴奋,和姚汐如同闺蜜一样手挽着手,有一茬没一茬聊着。 顾家兄弟默默跟随在两个女人身后。 “你不是怕水么?还往州桥那里去。”顾晖望着前方的小娘子们,淡淡开口。 顾昀稍顿,嗤笑一声回:“谁说我怕水了。” “阿昀,不用这么和我讲话。”顾晖说,“顾家不欠你什么。” 顾昀似笑非笑地“哦”了声,“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顾家何止不欠他什么,他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你一直不是做得很好吗?不要太冒尖,顾昀。”顾晖又说。 他看了眼泛着轻波的河面,“我跟着她们就好,你回去吧。” 顾昀没有应声,大步往前,往陆雨昭身侧走去了。 - 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正对于御街,州桥之上熙熙攘攘。桥下汴河之水奔涌,水声淙淙。 桥上人来人往,更有卖小食和小玩意儿的摊贩,热闹非凡。 今夜的人格外多,都想登桥观月。陆雨昭和姚汐随着人流慢吞吞往上爬,时不时朝后向顾昀招手,示意其跟紧。 只可惜前方人群堵塞,行进得比龟速还慢。这不上不下地,什么美景也看不到。 陆雨昭一回头,只见人头攒动,不见了顾昀和顾晖的身影。 欸,人呢?陆雨昭心中一慌,踮着脚左顾右盼,右肩倏地被人一拍,顾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走。”他抓住她的手腕,逆着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欸,欸去哪儿呀——我得先和嫂嫂说一声啊。”陆雨昭挤在人群扯着嗓子喊。 “不用管,身后都是仆从。”顾昀头也不回,“更何况还有她夫君跟着。” 陆雨昭放下心来,跟着顾昀跑了。 夜色正浓,晚风徐来,脱离人群之后很是惬意。 陆雨昭仰头笑起来。笑声模糊在风里,晃过昏黄的街灯,不远处是布满青苔的码头,三三两两的人蹲在岸堤边放河灯。 “你说我们这像不像私奔?”陆雨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问。 “什么私奔不私奔的。”顾昀跟着也浅浅牵了下唇,“去那儿看不到什么的。” 他指了指浓黑如墨的穹幕,“给你看最好的月亮。” 少年微微喘,骄傲邀功的语气,似是要把最好的月色夜景都给她。 陆雨昭弯眼大笑。 她仰头装模作样看了会儿,“欸,还真是。” 顾昀又指了指被河灯点缀宛如星子银河的汴河,“去放河灯吗?” “放,当然要放了。”过节就要仪式感的嘛。 陆雨昭和顾昀在河岸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河灯,小心翼翼下到河堤,蹲了下来。一轮皎月沉底,水波泛泛,冒着橘暖光晕的河灯刚放上水面,一圈涟漪荡漾而出。 陆雨昭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河灯慢悠悠地、晃晃荡荡地飘向了远方。 “你说这河灯会飘向哪里?” 顾昀偏头静静看她,“你想飘到哪里?” -- 第141页 “未来。”陆雨昭看着水里一轮明月,“能飘向未来吗?” 向她的父母说一声,她过得还不错。 他们在中秋节,是看的同一个月亮的吧,月亮能将她的心里话传达吗? “能的吧。”顾昀顿了顿,“能的。” 陆雨昭自顾自把头一点,“嗯,我信了。” 河风吹得人有点冷,她拍了拍顾昀正要起来,背后传来依稀人声。 “都讲州桥明月为之一绝,人多就坏了景致,我看这儿的月色才最好。” 岸上行过一群公子哥,一个戴白色帷帽的女子低垂着头跟随其间。 “嗯,这里清幽多了,还是苏行首会选地方。” 苏行首?陆雨昭愣了下,她没听错吧,是那个来凤院的苏行首不? 陆雨昭微愣之下,又听到他们对话间提起顾昀,语气嬉笑,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 “顾昀转性了?好些日子没出来鬼混了。” “欸?还真是稀奇,自打他新婚不久之后就这样了,还乖乖跑去国子监读书了哈哈……莫非陆家那位是个母老虎,管的很严?” 一阵哄笑声起。 “罢了,罢了,顾昀这人时不时抽风,不搭理我们,他总会来找苏行首的。惟独你那儿他时不时都会去坐一坐,听你弹琵琶。”一人挤眉弄眼道。 有人打趣插话,“人家似乎和夫人还很和谐。” “你懂什么?家妇管的严,更要来寻求宽慰了,只不过行事肯定要低调些。”这人压低嗓子,“我听闻陆家那位长得乏善可陈。吃多了山珍海味,换下清粥小菜,看着吧,过些时候就原形必露了。” 有人对苏杭首揶揄说:“你和顾二郎郎有情妾有意,他是有情的,相信我,迟早把你迎回家。” …… 陆雨昭眨了眨眼,拍着顾昀正欲起身,错开那群人往外走。 “走,我想去夜市小食摊转转——” “顾郎君?”苏杭首的嗓音猝不及防传来。 陆雨昭的脚踝一崴,低低“啊”一声,被顾昀眼疾手快地扶住。 - 穹幕浓黑,窗外圆月高悬。月色银辉洒进出窗棂,如清凌凌的水波。 济风药堂里,传来陆雨昭哼哼唧唧的叫声。 河堤边,陆雨昭猝不及防脚崴了,肿着一个大包,走一步就钻心的疼。她也没懂自己在想什么,一个分神就成这样了。 陆雨昭是被顾昀背到济风堂的。 最近的药堂,幸好还开着门,郎中给看了伤势,开了外敷药。和顾昀商量要正骨活血散瘀什么的…… “哎哎哎郎中真的要正骨吗?咱算了吧,抹点药跌打损伤油什么的,咱慢慢好,慢慢好……不着急。”陆雨昭的眼角疯狂飙出泪雾,抗拒地把脚往裙裾里躲。 “说什么胡话。”老郎中敛眉轻斥,“我教郎君手法,娘子无需介怀。” 作为医者,只有治人的心思。顾及眼前的郎君介怀自己妻子被触碰,他想到的折中法子。 这时,一直守在门边的苏行首小心翼翼开了口,“不如我来吧?我阿爹生前行医,我略懂推拿按摩之术。” 她跟着顾昀和陆雨昭来的。追上来想表明愧疚,瞧瞧陆雨昭的伤势。 只是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人——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公子哥,也嘻嘻哈哈跟过来了,显然是过来看戏的。 陆雨昭掀了掀唇,“啊,不用。” “和你无关,怪不着你,我自己走路没看路。”她扯着最完美的笑容,微笑着解释。 就算再窘再逊的情况,她也要扯出笑容,哪能被这群背后嚼舌根子的人看扁呢? 苏行首默不作声,视线悄悄落在顾昀的身上。 “顾郎君,是我的错,让陆娘子受到了惊吓。” 她轻屏呼吸,等待他回复,等待他说些什么。 她一直觉得,她才是最懂他的人,懂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是深埋的阴霾。他经常来听曲儿,和她聊几句琵琶,听她弹琵琶发呆。他在她身边才是最放松的、最真实的状态,是否她于他是特别的呢? 顾昀恍若未闻。 甚至在她出声之后,微微蹙着眉,抿着唇线,像是在忍耐什么。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在陆雨昭身上。不刻,在陆雨昭眼前蹲了下来。 就好像不久前在河堤边,陆雨昭崴脚低呼的一刹那,郎君圈扶住她的腰,隐隐焦急又没好气地说:“怎么心不在焉的” 扶她站稳,便双手支着膝盖背对着她半蹲下来,“上来。” 他对着她和她身旁那群公子哥的方向,淡淡扫了他们一眼,颇具警告的意味。 一路被顾昀背过来,听到苏行首的第N次表示歉意,陆雨昭滴水不漏地回绝之后,她又对顾昀道歉。 又来,陆雨昭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她道歉道了一百次了要。 “嘶啊——”陆雨昭的脚踝猝不及防被顾昀抓出来,才发现顾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她身前。 陆雨昭嗷嗷叫了两声,委屈巴巴往后缩,却一直被顾昀紧紧抓着,不准她逃。 “就给你揉下,有这么吓人吗?”蹲在地上的少年挑起桃花眼,笑睨了陆雨昭一眼。 郎中咳嗽一声,把门口聚集的人往外赶,“好了,出去出去,各位郎君娘子去外面登桥赏月罢。” -- 第142页 他人也离开了室内,一边说一边悄悄带上了门。 苏行首透过一寸一寸合上的门扉,见那个倨傲清疏的少年公子,垂着眼帘专心致志替座上的女人脱了鞋袜,单膝点地,将她的脚踝放在膝盖上,温柔细致地揉。 - “呃,顾昀这厮真转性了?” “疯了,这是我认识的顾昀吗?” “我这是头一回见陆娘子,模样还真的寡淡呢。”一人看了眼低眉垂首、似有心事的苏行首,“比不了,比不了。” 济风堂是个二进的院子,这群公子哥站在药堂天井,暗暗啧舌。 “我觉得我夫人很漂亮,无人比得了。”顾昀似笑非笑地从暗处走出来,轻轻关上门,朝他们走来。 “再说了,我夫人长得什么模样,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多嘴吧。”他语调云淡风轻。 一行人噤声,有些傻眼。 “你们怎么成心挑拨我和我夫人的感情呢?”顾昀笑,“她听到你们这些冒犯的话当没听到,是她的涵养,不代表我不和你们见识。” “别,别,顾二郎,顾兄。”这群人只差叫大哥了。 “错了错了,我错了。”一人做样子一拍自己的嘴,“我这嘴啊……” 以前吃喝玩乐,不是没见识过他的混。在瓦子和某员外家的二世祖打架,没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这混世魔王,他们得罪不起。 顾昀点了点头,瞥向苏行首,“有两句话想和你聊聊。” “各位郎君语出无心。”苏杭首勉强笑了笑,出声打圆场,“郎君们不是要去樊楼吃酒吗?郎君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一群人走后,宅院重新归于寂静。 顾昀方才启口,“苏行首,我怕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想和你解释清楚。” 苏杭首愣了愣,“什么?” 顾昀沉吟片刻,想起那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言论。 “我对你没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心思。”他顿了顿,“你弹的那首琵琶曲,很像我儿时阿娘弹的。我欣赏你的琴音,仅此而已。” 眼前的女人虽沦落风尘,却也心气高,顾昀含蓄地和她撇清关系,不愿她产生多余的幻想。 “我记得很久之前,我和你讲过,你在汴京城内无人不知,而我名头不好,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顾昀不紧不慢道,“你们来凤院如何对外宣传,我以前不想管。之后便不要拿着我做噱头了。” 他之前轻狂混沌,的确也荒唐。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也好,流连秦楼楚馆也罢,他懒得辩解,辩解也无人听。 苏行首面色煞白,双唇蠕动。 良久,扬起唇角强行扯起一个笑,“我明白了,郎君。” 从始至终是她想多了,她从来没了解过他。他这么礼貌又疏离和她撇清关系,才是最冷淡最绝情。 他对陆雨昭的样子……他从来没露出这样的神色对过她。一直以来是她自作多情。 “嗯。”顾昀微微颔首,“我得进屋陪着昭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薝卜煎与元修菜出自《山家清供》 非常抱歉,三次元发生了一些事,心态一直调整不好。 从今天起恢复更新,每日晚九点更,一直到完结。 第70章 狮蛮栗糕与春兰秋菊 重阳登高秋游 汴河水面之上, 河灯随波流去,宛如星子点点。 夜深了,州桥河畔游人渐少。 晚风轻拂, 荡起少女的裙角, 还有微散的青丝。陆雨昭趴在顾昀的背上, 顺着河堤往外走。 陆雨昭的单臂箍着顾昀,伸出一只手掐了下顾昀的脖子肉,恶狠狠地问:“你和那位苏行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顾昀低声回。 放屁!陆雨昭摆出手刀的姿势,架上他的脖子,做出抹脖子的恐吓动作。 “我都看到了。”她眯着眼威胁道,“孤男寡女, 单独在一块……” “女侠刀下留人。”顾昀搂住少女的大腿根,往上颠了颠, 笑着求饶,“就是稍微解释下。” “解释什么?”陆雨昭气哼哼地问, “山珍海味?清粥小菜?郎有情妾有意?” “啧, 听到了。”顾昀眉梢一抬,“现在才冲我发火啊。” 陆雨昭“嘿”了声, 眼一瞪。身体往后仰,双臂死死箍紧了他的脖子。 “嘿, 你居然不否认?还是真的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离婚离婚。陆雨昭一副要把他掐死的姿势。 “放手,放手, 咳、咳咳咳咳……”顾昀一时憋气咳嗽起来, “你可真心狠啊, 想谋杀亲夫啊。” 陆雨昭手劲一松, “谁知道你对那位苏行首是不是余情未了呢。”她阴阳怪气。 “没有情过, 哪来的余?” “没有?”陆雨昭翻白眼,绯闻最多的不就是这位花魁行首。 “没有。”顾昀扬眉轻佻地说,“我只是和她讲清楚,我心里只有昭昭。” “……”恶心心。 摆出抓奸在场、装凶问罪的陆雨昭没忍住笑场,作势踢他屁股,奈何腿弯被人牢牢桎梏着,动弹不得。 - 陆雨昭的脚崴得比想象的严重,哪儿都不能去。她只好宅在家,无聊得快发霉。 这两日顾宅里的人来来往往,走动频繁,都城之内各家大户,皆以粉面蒸糕相送,办了好几场赏菊宴。陆雨昭还被拉去赏了两回菊。 -- 第143页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重阳节快到了。 顾宅采买了五彩斑斓的菊花,送到各院子装点。陆雨昭得了木香菊,纯白色的花瓣,花芯是浅红色的,尤其素雅好看。菊花盆栽在院子里搬来挪去,岁微才寻了个好看的地方。 她拍了拍手,问陆雨昭:“娘子,赏菊当下,我要不要去准备些栗糕和菊花酒来?” 陆雨昭支着脚躺在塌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好哇。” 话本子也翻完了,赏菊是假,她没那个闲情逸致,相较之下后面的糕饼和酒她更感兴趣。 大户人家的菊花酒都讲究,都是至少提前一年的陈酿,度数不高,喝一口花香四溢,口齿留香。用栗子泥做的栗糕,应景预热,是作为重阳糕的必备待客糕饼。 岁微取来菊花酒和栗糕,放上塌几。 翘着受伤的腿趴在榻上的陆雨昭直起身来,拿起一块糕饼“咦”了声,“和平时不大一样呢。” 模样比平时要精致多了,糕面上刻着活灵活现的繁复图案,都有毛发毕现的、或狂放或怒嚎的狮子元素? 拿在手上细细观摩,陆雨昭都舍不得吃了。 “这是林家糕点铺子买的狮蛮糕,林家铺子的面塑师傅面塑手艺一绝,瞧这文殊菩萨骑狮,南蛮王与狮戏耍……个个都活灵活现的。”岁微解释。 陆雨昭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栗子糕绵密香甜,润而柔软。其间应该掺杂了石榴子、松子肉等果仁碎,口感层次更加丰富。 岁微又说:“听说宫里的狮蛮糕更精致,蜜煎局以五色米粉塑成狮蛮,以小彩旗簇之,供衬进酒,以应节序。” 她慢吞吞吃着糕饼,又听岁微从狮蛮栗糕、菊花酒和重阳节的种种,讲到重阳节会出城登高,登山祈福的节日活动。 一听到要出去玩,快要闷疯了的陆雨昭终于来了劲儿,只盼自己脚快快好起来。 - 重阳节两样儿东西少不了,菊花和茱萸。菊花茱萸各有寓意,一为延寿,一为驱邪。 出城的马车上,陆雨昭兴奋不已,掀开帘子往外看。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允许带她出来登高,只嘱咐不准到处乱跑,陆雨昭乖巧应了,兴高采烈跟着众人出了城。 此时已近郊外独乐岗附近,都来登山祈福。 仓王庙、四里桥、愁台、独乐岗等,都是都城人喜欢去的登高点。 近山头时,陆雨昭跟着姚汐、老太太下车。 路上皆是佩插茱萸、秋游赏菊的游人,在山野间设宴,把酒言欢。 一家人寻了一个僻静处,铺好篾席,摆上狮蛮糕、食禄糕,还有菊花酒、茱萸酒,最后一道是果盘一样的东西。 陆雨昭好奇,指着这吃食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谓之春兰秋菊。只有重阳这一天会做。”姚汐笑答。 “哪来的兰?哪来的菊?”陆雨昭嘀咕。 她看来看去都是水果,就像一个水果拼盘,还是水果店里那种精心切好的、装进盒子里隔上小叉子的秋季应季水果拼盘。 细细辨认,不难看出有石榴、雪梨和橙子。剥好的石榴粒,切块的雪梨和橙子果肉。雪白与橙黄交裹,玉色石榴粒点缀其间……等等,难道以色划分,来取自春兰秋菊之意? 瞧陆雨昭从不解到逐渐懂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老太太拊掌笑起来。 “雪梨的白是白玉兰的白,橘黄是秋菊的黄,如何不可叫春兰秋菊呢?” 陆雨昭忍俊不禁,“以形会意,以色定名,是个好名字。” 够风雅,够抽象,够文人风骨的名字。 后世的水果店应该学学! 仔细瞧瞧,又称不上是水果拼盘,面上浇了一层蜂蜜、乳白糖霜和梅卤汁。准确来形容,叫水果沙拉或者水果捞才更贴切! “我亲自做的,祖母尝尝。”姚汐拿来几个小银勺,“雨昭也尝尝。” 陆雨昭不客气,舀了一勺这碗春兰秋菊,果然是水果沙拉,酸酸甜甜,清爽开胃。 雪梨甜,橙肉酸,剔透的石榴籽汁水迸溅,混合着糖霜蜂蜜送入口中,风味更佳。最绝的还是浇在糖霜上的梅卤子,那是腌渍青梅的卤汁,咸酸可口,中和了蜂蜜糖霜的甜腻,无比醇香,使人胃口大开。细细咀嚼之下,梅卤子里居然还裹着一些好似好似水果的果籽,细细脆脆的,一咬开满口甘香,清清淡淡,余味悠长。 “唔,这黑黑的籽又是什么?”陆雨昭才注意到上面的细籽。 “是紫苏籽,我往梅卤子里加了一些紫苏籽。”姚汐回。 “妙啊,妙极了。” 初看不起眼,却是灵魂所在。陆雨昭不由朝她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姚汐笑,“雨昭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做给你吃。” - 这一趟登高秋游,野宴尽欢,重阳节热热闹闹过去了。 回去后,陆雨昭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找师傅打造的涮羊肉的铜锅子造好了。片羊肉的厨子早就找到了,高手在民间,刀工了得,有庖丁解牛的神乎其神的技艺。 陆雨昭开心极了,“咱们明天就去领锅子,涮羊肉吃!” “去哪儿吃?”岁微问。 “请到家里来!”陆雨昭说,“让嫂嫂、祖母一起尝尝。” 岁微抿嘴笑,“郎君们就没有口福咯。” -- 第144页 “等等,咱们等他们回来,晚上吃。”陆雨昭转念一想,“一起围炉而坐,人多热闹,气氛更好。” 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没得办法的事。 白天一两个人吃涮羊肉太冷清,天冷了,围在一起吃火锅也挺好的,热络热络气氛。 自从上次顾昀在祠堂挨了三鞭子之后,这个家里的气氛,太拧巴了。 陆雨昭感觉得到,似乎有一个死结,缠绕着顾昀和顾晖两兄弟。有什么老太太也无法调解的矛盾,而顾昀是在乎这个家,这个兄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春兰秋菊出自《武林旧事》 “蜜煎局以五色米粉塑成狮蛮,以小彩旗簇之,……供衬进酒,以应节序。”出自《梦粱录》 第71章 拨霞供与涮羊肉 围炉吃羊肉火锅 第二天, 陆雨昭一大早起来,去集市采买最新鲜的羊肉。 片羊肉的老厨子作陪,陆雨昭亲自请来的, 切肉多了的厨子慧眼如炬, 挑肉如挑媳妇, 新鲜程度一看便知,也知道哪里的部位最肥美。 又去菜行挑了茼蒿、香菜、豌豆苗等各式各样的素菜,接着去造铜锅的师傅那里取了做好的铜锅。一大早忙来忙去,带着大包小包满满的食材满载而归。 浩浩荡荡回了家,陆雨昭也没闲着。 她带着人一头钻进小厨房,老厨子片肉, 她准备熬制菌汤锅底。还有一些除了羊肉之外的其他下火锅食材,比如香菇肉丸, 香菜圆子,虾丸鱼丸等。自己打的肉泥揉的丸子, 步骤她都还记得, 充分发挥了她以前做鱼丸的功底。 为了这口涮羊肉,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考虑到最后的汤底煮面环节, 最后又让孙三娘买了绿豆粉回来,权当粉丝。喜欢吃碱面的, 她也让阿宽去川饭店弄了一些回来。 蘸料是早早就备齐了的,澥好的麻酱,腌盐韭的韭菜花酱, 虾子酱油, 茱萸油, 水豆豉, 她都准备拿出来,cutexx 仍君挑选和配制,和火锅店自助配料一样。 当然了,涮羊肉的重中之重,涮羊肉的主角自然是羊肉了。 羊肉卷、羊腱子肉、羊尾油、羊杂、羊肚丝、羊上脑、羊腰子一系列从羊身上搜刮下来的都是宝,让老厨子该处理干净的处理干净,改片的肉片好,装盘铺码整齐,陆雨昭特意找来一个冰鉴装着保鲜。 一切忙活准备完毕,不知不觉已是日暮。 漫天晚霞凝滞不动,一片谲艳的红,夕阳宛如一颗流沙的咸鸭蛋。 陆雨昭结掉工钱,亲自送走老厨子。 回来问阿宽,“郎君还有多久回来?你去接他。” 菌汤功底熬好了,冒出热腾腾的雾气,鲜香扑鼻。 阿宽深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走出小厨房的门,“好嘞好嘞。” 他也帮了一下午的忙,颇是期待又幻想着那满满的生鲜食材,涮入那沸腾菌汤锅底的滋味。 那会是什么味道?想想都流口水。 - 把铜锅搬去前厅,涮锅的食材摆上大圆桌,人陆陆续续到了。 姚汐和虞太夫人前后脚到,没多久,顾大郎也从政事堂回府。深秋的天黑得快,气候渐凉,他搓着手躲着脚进来,一坐下就和老太太聊起政事堂上和官家、诸位宰辅老臣议论半天的政事,都是嘴皮子上的酣战。 虞太夫人和姚汐听得直笑。 老太太说:“这群老猢狲,都是人精,讲来将去思来虑去,没点年轻人的果断。” 陆雨昭拎着铜壶,从小厨房辗转到前厅,往铜锅里灌汤。 这铜壶装着滚烫的菌汤,从长嘴里汩汩留出来,鲜香的气味吸引了一众人。 “嚯!真香。”顾晖说。 陆雨昭嘿嘿一笑,“天冷了,吃火锅。” 铜锅的中间燃着碳,袅袅雾气从正中的烟筒冒出来,颇是暖和,让人不自觉靠近。 “火锅……”老太太低念,“这新鲜物件儿,火锅二字很贴切。又是哪家酒楼的时兴吃法?” 汴京城中吃食的流行也是一个圈,新鲜好吃又有趣的东西总会争相效仿。 陆雨昭但笑不语,权当默认。 顾晖蓦地想起,“也不是没有过,据说有个山间的道人隐士这么吃。” “兔肉切成薄片,吃之前用酒、花椒酱油等酱汁腌制一下。大雪天里,点燃风炉,烧开水,用刚猎得的野兔涮清汤吃。那腌好的兔肉是绯红的,夹一筷子在沸腾清水涮动,清波翻涌红霞,道人谓之云‘拨霞供。’” “拨霞供……唔,是个风雅名字。”老太太又低念,“都城之内没人吃过,是山里的吃法?” 顾晖答:“正是。” “下清水煮,味道不会过于清寡?”姚汐问。 “根据个人的口味,自调蘸汁即可。”顾晖笑答。 陆雨昭瞪大眼睛,和吃火锅也没啥两样嘛。 “嘿,巧了,真是不谋而合呀。”她脆生生笑道。 说着,指向身旁的小桌上的各色蘸料。麻酱、韭菜花酱、醋汁、蒜泥各装一碗,整齐摆成一排放着。 陆雨昭:“我也准备了蘸料呢。” 各色蘸料五味交陈,这一下,把大家都惹眼馋了。 “可下锅了?”老太太捏起了筷子。 “可以可以,自然可以,菌汤已经烧开了。”陆雨昭连忙去帮忙,用筷子夹了一片羊肉卷下水涮动。 -- 第145页 烫熟之后夹到老太太碗里,老太太尝过后,赞不绝口,“这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如此鲜嫩可口。” “祖母需要配什么蘸汁,我去给您调。”陆雨昭笑眯眯问。 “随你。”她已经下了羊肉卷,目不转睛盯着。 陆雨昭点头,用麻酱打底,加少许蒜泥、韭菜花酱,最后淋了一勺虾油。端给老太太,然后顺手给每人调了一份。 “这是我调的,倘若吃不惯,可以自行添加喜欢的蘸料。” “来,来,吃吃吃。”老太太招呼。 话经此一出,一时间铜锅里肉片浮动,一双双筷子翻飞。 “下锅时间不宜太久,久了肉就老了,肉片变灰就可以吃了。”陆雨昭在一旁补充。 “雨昭你也别站着了,来来坐下一起吃。”姚汐道。 陆雨昭依言坐下,加入涮羊肉的大营。 羊肉卷下锅,涮熟后夹起来,在蘸料里滚一圈,裹上满满麻酱。送进嘴里,麻酱醇香浓郁,蒜泥蒜香扑鼻,韭菜花酱直冲冲刺激味蕾。 热络吃着,七言八语聊着家常,没多时顾昀从国子监回来了。 他一踏进门,陆雨昭朝他招手。 顾昀挨着陆雨昭坐下,“吃什么吃得如此热闹?” 陆雨昭递给他干净筷子,“火锅,涮羊肉。” 接着把涮好的羊肉片放进他的碗里,让顾昀尝。 用肥瘦相间的羊肉卷起了个头,羊肚丝、羊腰子、羊腱子等陆续下锅煮。 不知不觉,羊肉涮了一个遍。羊肚丝脆韧弹牙,羊腰子最好蘸点茱萸辣油,羊腱子肉大块有嚼劲……顾昀最喜欢的居然是羊尾油。 羊尾油顾名思义,是羊尾巴上的油脂。富含胶质,补身益气。 涮好的羊尾油呈现全白色,捞出来蘸麻酱吃,那裹着麻酱的油脂软而微韧,鲜美不腻。 “羊尾油和麻酱简直是绝配!”陆雨昭叹呼。 而姚汐对陆雨昭牌手打虾丸情有独钟,“这虾元子下锅子里汆煮美味极了,鲜美弹滑,虾肉细腻绵密。” 除了主角羊肉,香菜园子和虾丸鱼丸也不曾被冷落。 吃火锅,大家都是雨露均沾派,肉吃尽兴了,最后下青菜进去煮。譬如茼蒿、豌豆苗、香菇等,再来点嫩豆腐,进入收尾阶段。 这一锅菌汤饱受羊肉的洗礼,汤面上浮动点点诱人的油星子。 这时候下蔬菜是再适合不过的。吸饱了汤汁的茼蒿脆嫩清爽,好吃得不行。蔬菜捞得差不多了,没吃够的,想来点主食的,下点面条进去。陆雨昭准备了绿豆粉和碱面,各凭喜好来吃。 吃得酣畅淋漓之际,外面传来悉窣动静。 一个守门的仆从进来禀告说:“太夫人,门口有一老伯求见,自称是您旧识。让我告诉您他姓陈,您就知道了。” 这么晚了,正吃饭呢,是哪来的老头儿? 陆雨昭暗暗嘀咕着,就见老太太“啪唧”一声放下筷子,吩咐一旁素秋,“快快,扶我起来,快快请陈相公进来。” - 官拜宰相的老臣子,都会尊称一声相公。 陈相公的确虞太夫人的旧相识,老太太挺激动,亲自去顾宅门口,郑重地把人接进门。 陈相公年事已高,鬓发霜白,留着长长的山羊胡须,精神劲儿不错。气质闲适从容,一袭素净青衫,看起来就像一个退隐居士。 谁能想到,这样气质的老人曾经高居庙堂,官至宰辅,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是个手持笏板力斥年轻官家和当朝太后的硬骨头。 老太太迎着陈相公进了府,一路感慨万千。 “太夫人身子可还好?”陈相公捋着胡须问。 “好着呢,好着呢。”老太太笑回,“陈相公呢?” 一路搀扶着陈相公的年轻后生默默摇了摇头,低声回:“时好时坏,糊涂不记事。” 陈相公掏了掏耳朵,脸一沉,教训自己小孙子,“小十一,不许说我坏话。” 哼,说他老糊涂,不要面子的啊。 “陈相公定居西京多年,这么多年不曾回过汴京,怎地一声不吱回来了?” 陈相公七十退而致仕,带着一家老小隐居西京洛阳,修修亭子作作诗,承欢膝下含饴弄孙,过着闲散日子。家里小的有在朝为官的,但他始终没有来汴京过。 陈相公含糊不清“嗯”了声,答非所问,“临峰呢?” 搀扶着他的十一郎叹气,“祖父不记得了吗?他在外做官呢,不是常常给你写信吗?” 顾临峰和陈相公亦师亦友。 这个老头儿是顾临峰的恩师,亦是重友,顾临峰是陈相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那时顾临峰身居要职,官拜枢密使,掌管军政大权,一身血性。 老太太笑,“是呢,他不在。” 年老的老者反应很慢很慢,似乎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才落下一句,“哦,这样啊……” 他顿了顿,想了半天,慢吞吞又问,“那小阿昀呢?” 聊着聊着,已至厅堂。 陈相公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气,顺着味儿踏进了室内—— 此时大伙儿正抄着筷子涮羊肉,吃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陈相公一眼瞅见顾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问:“哟,吃什么这么香啊?” -- 第146页 众人齐齐转头。 顾晖瞳孔一震,急促站起来朝他鞠躬行礼,“陈相公,您怎么来了?”他很是惊讶。 “我六哥喜得长子,祖父特意来参加满月宴的。”小十一解释。 说话间,老头儿已经自顾自坐了下来,就顾晖那个位子。 他捏着筷子要去涮羊肉,顾昀出声阻止,“欸,这双用过的。” 顾昀转头叫岁微去拿双干净的过来。 老头儿捋着胡子不住点头,“小阿昀长这么大了,懂事了啊。” 小十一对自家祖父老顽童一样的糊涂性格表示无奈,这健忘的老头儿八成是把顾昀当成稚童小孩子了。 “祖父,顾二郎都已成婚了,不是小孩子了。”顾叔父信里也提到过。 “哦,哦——”陈相公恍然大悟应到,“是了,是了,我给忘了。” 他话锋一转,“那小阿昀的媳妇儿在哪呢?” 陆雨昭这才弱弱出声,不由自主举起右臂,“是我……” 陈相公愣了半晌,努力去消化眼前的讯息。 “嚯,原来小阿昀都成婚了啊。”他观摩陆雨昭,“哎呀,新妇真漂亮。” 不一会儿又说:“前些日子,二郎不还在东宫伴读吗对,官家年幼,和二郎差不多大,朝堂不稳,太后辅政……谁知官家体弱多病,登基没多久就缠绵病榻,让其母把持朝政,外戚专权……”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慨,“这像话吗?这像话吗!这就是诅咒啊,这就是诅咒啊!谁叫这一脉得位不正呢,都是天意,都是天意!” 众人脸色微变,老太太“咳”了声。 “祖父,你又糊涂了,不要说了。”小十一伏身扯了下老人,骤然压低嗓音劝阻他。 这也不是宫廷秘辛,但也没什么人谈论了。 毕竟曾经骤热掀起腥风血雨,却又迅速无声无息。 年幼官家卧病在床时,坊间暗里流言四起,曾经一度流传他这一支血脉不纯论。 宁王的父亲是四处征战的开国名将和众望所归、继位的太子;宁王在背后帮助太.祖处理政务,年少成名的他也完全胜任帝位,也是民心所向,却被毫无作为的三皇子摘了果实…… 众人都不禁猜测,老太.祖让老三继位的遗旨是否是假的? 无从得知,老三继位之后,宁王离开皇宫游历隐居,早已主动远离这一场纷争。 直到先帝这一代。 先帝急病去世,年幼太子匆匆登基,太子卧病太后把持朝政那段时日,朝堂上一度人心惶惶。 这个刚上位不久的年幼官家是否快要不行了?他还未成年,尚未娶妻立后,更遑论生子。 官家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年轻貌美的太后又野心勃勃……倘若官家崩殂,又该谁继位?朝堂之中暗流汹涌。 “啊?”陈相公绷了脸,“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 “现在朝局莫测,老臣们忧心不已,他们有什么错?不过只想找回宁王流落民间的遗子遗孙罢了。”老人突然一声颓然长叹,“这群清贵们被打成造反叛党,抄家处斩,牵连者众。到最后连宁王遗子遗孙都没找到,却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倏然望向了顾昀,那张满是沟壑的苍老的脸上,热泪盈眶。 “小阿昀啊,幸亏你没事,辛亏你没事……” “陈相公,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顾晖骤然白着脸站起身。 他搀扶起老人,温声道:“这里气味大陈叔伯,不如换个地方聊?” 顾晖回头看老太太。 老太太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往室外走。 小十一急得满头大汗,看了顾晖一眼,对他示意感激,生怕祖父再说出什么不可说的旧事来。 陈相公“哦”了声,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正欲往外走,似想起什么,忽然回头问顾昀,“对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落水了吗?捞上来时大夫说你染了风寒,养了好久不见好,怎地忽地就生龙活虎的了” 顾昀愣住。 他掀了掀唇,“我……大好了,您不用挂怀。” “好好好,那就好。” 老人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点头,“风寒倒是其次,我见你委屈颓靡。”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下,“那么小的孩子,被人推进湖中,附近无人相救,还不能伸冤——” 顾昀呼吸一窒,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陈叔伯,这里请,往这边走。”顾晖冷硬出声打断。 顾昀轻哂一声,僵着脖子转过头去。 - 后来,年轻官家身体康愈,一切趋于安稳,往事如潮水,再没人提起。 官家十三岁时,太后薨逝,由一群宰相们辅佐和督导下,他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君。朝政安稳,过往的非议烟消云散。 由一个记忆混乱的陈相公把这事挑出来,在座的各位都是无不惊撼。 首当其冲是陆雨昭,她消化了很久才搞明白,这事可能和顾昀有莫大的关联,但他成功化险为夷。其中细节不得而知,但他的某个身份不由引人猜测。 顾晖好不容易把陈相公请了出去,室内归于寂静。 剩下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 姚汐和陆雨昭起身默默收拾餐盘,顾昀呆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一直到把火锅全部收拾干净,姚汐朝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拍了下陆雨昭的肩膀就离开了。 -- 第147页 “欸,可惜了,涮羊肉剩下好多呢。”陆雨昭轻轻出声。 顾昀耷下眼睑,似是而非嗯了声。 不刻,他猛地站起来,“我得去找陈相公讲句话。” 陆雨昭顿了顿。 和岁微将铜锅子搬回自家小厨房里,回想起来顾昀疾步匆匆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雨昭思虑再三,对岁微讲,“不行,我过去瞧瞧。” 陈相公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听仆从说顾昀也往那里去了。陆雨昭赶过去时,正听到一些悉悉窣窣的争执。 “我掉进湖里的时候,沉入水里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你从岸边经过。”顾昀哂笑着说,“我和你对视了一眼,你视而不见,低着头步伐匆匆就走了。” 掉进湖里?落水? 在讲陈相公方才说的顾昀儿时落水的事? 陆雨昭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 “可笑,哈哈哈,真可笑。”顾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嗓音陡扬,“你在说我见死不救?” “你想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他哼声拂袖离去,脚步声将近,和门外的陆雨昭撞了个正着。 顾晖眉梢微扬,和陆雨昭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走了。 不刻,室内想起陈相公的念叨,“哎,这两兄弟怎么吵起架来了呢?吵什么吵?回来!” 陆雨昭踏进屋子里,呐呐,“他走了。” 榻上坐着陈相公和老太太,老太太扶着额,陈相公是一副对两兄弟为何起争执不明所以的模样。 他嘴里嘀咕着,“小阿昀多亏了小官家啊,是会水的官家把小阿昀捞起来的啊……他好像格外喜欢小阿昀,扎进水里亲自把小阿昀救起来的。” 老太太揉着额头笑而不语。 陆雨昭眨了眨眼,觉得她今天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见气氛奇怪,费尽脑汁只想着说些什么缓解氛围,顾昀走过来说:“回去吧。” 欸?换作不明所以的陆雨昭被顾昀扯走。 - 有些事情,越是想遮掩,越是欲盖弥彰,越是介意,越是介意就不去触碰,就永远在那里,死结不会解开。 陆雨昭有点捋不清陈相公为何从以一个牵扯宁王一族的宫廷秘辛,跳到那个听证过一段时日青年早逝的太后和朝堂谋逆叛乱案,然后又莫名其妙到顾昀一次落水事件上…… 除非说,有某一方面的原因,一个隐形的、不定时的炸弹埋在那里。 落水是偶然,还说人为? 炸弹是什么? 陆雨昭不由自主偏过头,悄悄看向了顾昀。 “你和大哥两个人怎么起了争执?”路上,陆雨昭开口问。 顾昀脚步微顿。 他轻轻笑了下,“有点过节。” “有……点吗?”陆雨昭早就觉得这两个人没表面的和气。 表面兄弟,互相在拼命憋着和忍着什么,可以说互相看不对眼的存在。 所以顾昀养成了这样一种轻佻又无所谓的性格,在他父亲和兄长面前像个刺头。 “那应该叫有很多点?”顾昀哼声笑道。 “……”陆雨昭默,“你真幽默。” “谢谢。”顾昀回。 陆雨昭绷起脸,“别和我插科打诨。” “……”顾昀唇角的弧度缓缓耷拉下来。 他半敛下眼帘,似在思虑些什么。 当年太子即位,成为官家之后,我不再随从伴读。顾昀眯起眼睛陷入回想,“那时候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正在闹叛乱一案,太后清剿臣子,宫里气压沉沉,人人自危。” “官家病倒,某一天他召我进宫陪他讲话解压,当夜从他的寝殿离去时,我在僻静的水阁被人悄无声息推进了湖中。推我的人是从前东宫伴读之时,一个天天送我出宫的掌灯内官。” 顾昀云淡风轻地说,“那是出宫的必经之路,他推我入湖中,看着不会游泳的我在水中拼命呼喊求救,拍了拍手,面不改色地提灯离去……我就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了……我以为我快死了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兄长……” 在他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他以为他抓住了一丝希望…… 在水里挣扎着,费力地朝兄长的方向挥起一只手,向他的方向发出呼喊…… “兄长他屏着呼吸一直躲在暗处的灌木丛中,死死捂着嘴巴……听到我的呼救,他瞪大眼睛,脸色惨白……” 他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欲站起身,双脚又似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 啪嗒,冰冷的湖水灌进嘴里,一颗透明气泡破碎。 就像他最后抓住的一丝希望破灭。 “他选择偏过了头,和那个送我回家的掌灯内官一样,掠过灌木丛,惊恐匆匆地跑开了。” 兄长啊,兄长……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抛弃了我。 抛弃了他的弟弟,头也不回。 顾昀彻底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在想,他就这么希望自己去死吗? 我要死了吧,就如他所愿吧。 反正也没人在乎我。 反正他是个累赘。 哥哥,兄长……我把完整的顾家还给你了。 第72章 姜豉与水晶脍 立冬吃肉冻 月色如水淙淙, 浇在窗外的庭院地上。 夜浓如墨,外头的梆子声阵阵,此时已过三巡。 -- 第148页 这样寂然的夜晚, 大多数人都睡了。 顾晖垂眼看向身侧阖眼熟睡的妻子, 替她掖好被角, 悄声披衣而起。 前些时日陈相公的到来,说了一番颠三倒四的糊涂话之后,最后那一层粉饰太平的遮羞布到底遮不住了。 顾家是一滩淤积深潭,被来人猝不及防搅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 祖母苦心维系的顾家就这样被一个老人揭开疮疤, 大家索性连表面的和气也装不下去了。兄弟二人,见面如世仇。 本就互相看不顺眼, 此时只是揭开了伪装,不掩憎恶厌弃……原来, 是连他也始料未及的积怨已久。 他这个弟弟, 居然会这么以为他…… 无所谓了,他不喜自己, 而他的确有够讨厌他这个弟弟的。在曾经。 “入冬了,夜里凉, 郎君为何不多穿些再出来。”身后蓦然响起清凌的嗓音。 姚汐提着一盏灯笼,另一支手臂上挂着一件厚大氅,悄无声息站在离他不远的身后。 深夜里树影随风悉窣, 地上一团椭圆光影晃晃荡荡。 顾晖稍有一愣,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居然装睡是吗?还默默跟着他出来了。 姚汐淡淡一笑, 施步走来, “郎君久久不能入睡, 是有什么心事?” 顾晖微微叹息,她这个心细如毫的妻子啊,什么都瞒不过她。 “你觉得我这个兄长,顾家长子扮演得怎么样?”他为了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话。 扮演?姚汐微微怔愣。 顾晖轻轻哂笑,踩着脚下那团模糊的灯笼光影,披着薄衫抱臂往前行去。 姚汐拎着灯笼,默默跟随其后。 “小的时候,晚妹心高气傲,从来和阿昀相处不来。我想着我是兄长,我要维系两个人的关系。”顾晖扯唇说,“尽管我也和晚妹一样讨厌他。他这个莫名其妙夺走所有关注的小孩儿,让母亲郁郁不乐的混不吝。” “我还是要拿出长子兄长的胸怀来,装作去接纳他。我告诉我自己要忍耐,我是家中长兄,不能发脾气,不能表现出不满来,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郎君……”姚汐掀了掀唇,捏紧灯笼手柄。 顾晖从她的手臂抽走大氅,披上她的肩膀,接着淡声道:“说起来晚妹比我真实坦率呢。讨厌就是讨厌,不接受就不接受,也不假做和气模样,当个虚伪的中间调和者。相比于她,我虚伪多了。” 对,他虚伪多了。 顾家长子的身份压着他,长兄的身份时刻提醒着他,母亲父亲的期待时时刻刻督促着他。 所以在他那个混不吝的弟弟神童的光芒笼罩下,他感到嫉妒和压力,咬着牙奋起直追,却怎么都做不到和他一样优秀时,他发现他是无法做到喜欢和接纳他的。 在某个小年夜,那个被称作才惠过人的神童的弟弟跑过来请教他,他感到莫大的愤怒。仿佛某个神经被戳中,在那一刻口不择言地对他说,你真虚伪。 虚伪是他自己才对,那个嫉妒得不行,暗暗和他较劲,站在阴影笼罩下无法施展的自己。 “母亲去世的时候,晚妹执拗地把那股恨意算在阿昀身上,我就在想,如果我也这样,把母亲的死全部归咎于他,把所有压力和情绪转移,是不是就轻松多了?”顾晖抬头看向漆黑夜穹。 “好像也没轻松多少。” 顾晖眯起眼,慢慢想起那天宫内深处后花园的水阁深湖。 那天他同祖母进宫参加一个什么宫宴,他记不太清了,只知道顾昀、顾晚是和他们一同前来的。进宫未多时,他就被官家叫去叙话了。年轻官家身体抱恙在寝殿休息,还没到这个小小的宴席来。 宴席开始前,祖母让他去接弟弟过来。 在半路之上,他和引路的小内官不甚走散,误入后花园深处。路经某个水阁时,他看到了顾昀,准确来说—— 是猝不及防目睹他被一个掌灯内官推进了湖里。 湖里那个弟弟挣扎着,发出惊恐绝望的呼救。 他下意识蹲了下来,躲在灌木丛里。 等等,他得救人…… 他很快镇定下来,欲拨开灌木丛往水里扎,视线一转,陡然瞧见对岸湖畔掌灯内官身后站着的人。他识得他,内东门司当差的一位宦臣,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在宫里风头正盛。 谁都知道他是谁的人。 掌灯内官朝他行礼,他微微颔首,垂着眼睨着湖中的弟弟,在湖畔无动于衷地笼袖站着,仿佛在观摩什么濒死动物一样,看着湖里的人沉浮。 在此时此刻,溺水的顾昀发现了躲在灌木丛的他。 他似乎要启声呼救,口型张合,似乎在喊,兄长,兄长…… 顾晖脸色惨白,一大颗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脑子里的各种思绪翻飞,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依旧是满腹慌乱,避开弟弟求救的眼神,背身落荒而逃。 他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摸了出去。 那一刹心里某种可怖的想法疯狂滋长,不要管,不要看,他消失了该多好。 他本该就这样消失。 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关口,太后悄无声息要处理这样一个小孩儿,某种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里浮现…… 他又能做什么,他自保都来不及,他也只是个束手无策的孩子。 -- 第149页 谁也不知道他看见过顾昀,落水的顾昀,被人推入湖中的顾昀…… 离水阁远了,道路空阔起来,路上渐渐有宫婢行人,他大口喘息着往回跑,顾晖无数次在心里这么暗暗对自己说,然而纠葛了一刻,他闭眼牙一咬,往官家所在的殿宇飞奔而去。 希望他还在,还在那里。 他身体抱恙,应当不必要参加此等规模不大的宫宴的,应当还在寝殿的,这里离寝殿很近。 如今可以救顾昀的,可以抓住的这一线生机,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年轻官家了。 - 春去秋来秋又走,无知无觉,已是立冬。 都说秋收冬藏,天气渐寒之时,西御园进冬菜。冬月的蔬菜难以产种,以此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会储备食物过冬用。 前些时日天气骤热转凉,大约今日立冬,应景地阴沉着天,及未时,还刮起了大风。寒风刺骨,刮得窗棂哗啦啦作响。 外头一直飘着毛毛细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一片湿冷。 老太太的院子里,陆雨昭着急忙慌踏进室内,跺了两下脚,“呼,好冷了。” 这汴京城的天气变换得太快了,她的感官还停留在秋天,冬天就来了。她还恍恍惚惚,没有适应。 岁微替陆雨昭脱了外氅,笑回:“今个儿才立冬,娘子就喊冷呢,往后的漫漫长冬该怎么过?” 陆雨昭点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下,“那就呆在屋中,哪儿都不去!” 岁微笑她,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往内屋里去。 “这几日不论是州桥码头还是御街大路,皆车马盈道,全是冬藏时物。红丝、末脏、鹅梨、皆有。” “是了,有些储放禽物的,隔着远远儿地都闻得到味儿。” 坐塌之上,姚汐和老太太剥着桔子,闲聊着都城内这些日子储藏冬菜的盛景。 “有从船上卸下来的海鲜河鲜,蛤蜊螃蟹什么的。回顾宅的路上,咱们马车不当心蹭到一杂物车,里面传来不知是“咯咯咯”还是“鹅鹅鹅”的怪叫!叫的可凶了,我猜一定那车里一定是大鹅!”素秋搬来一个软凳,陆雨昭笑嘻嘻加入聊家常的行列里去。 “噗,咯咯咯叫兴许是公鸡。”姚汐打趣。 “鸡鹅同笼也未尝不可。”老太太也揶揄。 “嗯嗯嗯,都有可能呢。”陆雨昭笑眼弯弯地点头。 三人聊来聊去,讲冬菜时物,顺利地把自己聊饿了。 约莫到了吃暮食的时辰,随口聊到姜豉,老太太就突然想吃姜豉了,她爽快地拍板一定。 “冬至时兴做些姜豉吃,食店酒楼应当都有卖,素秋,叫人替我们买些回来。” “好的,我立马就去。”素秋领命离去。 老太太盘算着大郎二郎也都快回来了,又补充道:“多买些,大郎二郎回来了也可尝尝。” 姜豉是冷食,一般提前做好的,买回来很快。 夏日做不了,时常在气温较冷的秋冬做。春日也做,可以在寒食节吃。 陆雨昭对姜豉早有耳闻,但还未得及尝过,此时竟馋了。她默默等待着外卖到来,跃跃欲试期待不已。 “说起来,自从上次一起吃涮羊肉火锅,好像好久没一起坐下吃个饭了。”老太太随口讲。 陆雨昭和姚汐俱是微愣,思及什么,转头,看了彼此一眼。 又异口同声答,“是。” 老太太就挨个问姚汐和陆雨昭,问顾晖朝堂之上的琐事,又问顾昀的课业如何。 姚汐和陆雨昭一板一眼地一一作答。 还好,姜豉很快买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大郎二郎都不回来吃暮食的消息。 素秋说:“路上遇着大郎往姚相公府中去了,让我讲一声有些政事商议。又在会仙楼门口碰到二郎和魏知府一块儿,也让我讲一声老友一叙,不回来吃饭了。” 姚相公是姚汐的父亲,魏知府是魏延,听说前些时日汴京城开封府老知府致仕还乡,力荐魏延填补他的空缺,于是他闲职良久,终于被官家提拔了。 这个消息竟让陆雨昭和姚汐同时松了口气。 陆雨昭垂眼,想起那日顾昀讲述完自己在后花园落水,兄长见死不救落荒而逃的旧事。平静的语气,令人心疼。 自己气不过,趁他熟睡之后跑去质问顾晖。 她素来是个直肠子,想不过来的事情不会拐弯抹角,会直接去问,让自己搞明白。 她想替顾昀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厌恶他的存在?为什么那么想他死?为什么那么想他从顾家消失? 为什么厌恶到在这种生死关头也能做到冷漠的见死不救? 顾晖的院子前,里头透着的灯火氤氲橘暖,透过窗户投映出一道女性纤细的身影。 是走来走去为自己夫君准备热水洗澡的姚汐。 姚汐是个多好的女子,她在这里最早交心的朋友和家人之一。她不想因为这事和她产生嫌隙和隔阂,这是她不愿看到的情形。 心情太复杂,虽然她大概已有决断,甚至想过“如果顾昀在这个假如此不受欢迎,她就陪着他搬出去,随便去哪儿”的念头,反正她也赚了好些钱,去哪儿都好。幸好有她陪着他,不至于太寂寞的。 却不料被她气哄哄拦住的顾晖扯着唇这样回复了他。 -- 第150页 “果然,果然啊……”他哂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他是这么觉得的,这么认为我的。”他耸了耸肩,“那我有什么好说了。” 他轻轻撞开她的手臂,迈步往屋子里去,冷哼着甩下一句话,“我是挺讨厌他的,这句是真的。” “咚——”地一声闷响,顾晖脊背一僵,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闷响。 回头,就见他弟弟的那个年轻妻子,瞪着眼鼓着气鼓的颊,保持着一手抄着东西朝他扔过去的架势。 顾晖垂眼,地上躺着一代沉甸甸的钱袋。装的不知是碎银还是金锭子,打人还挺疼。 女子没有被发现的羞恼,抬起下巴,朝他凶神恶煞地竖起了中间的手指。 然后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地拎着裙摆转头走了。 岁微一颗心脏吊在喉咙眼,对自家娘子用钱袋砸大郎后背的行为表示惊世骇俗,连忙小跑着紧跟她离去。 她满头冷汗,心疼地小声嘀咕,“娘子欸,你怎么钱袋说丢就丢啊,真是不识人间苦……” 老娘现在有的是钱! 能用钱砸死他更好! 我明天就拉着顾昀搬出去,谁还受这气! 陆雨昭气冲冲地想,刚刚用国际通用友好手势鄙视他也不解恨。 …… “雨昭,雨昭?” 陆雨昭回神,对上姚汐关怀的眼神。 姚汐问:“你平素最馋这些了,今个儿怎么心事重重的?” 陆雨昭猛地一顿,嘿嘿傻笑。 “没有啊。”她摸起筷子看向放上桌的几道菜。 “没有就好。”姚汐拍了拍她的肩,“来,看你爱吃哪道姜豉,素秋每个口味都买了些。” 陆雨昭的注意力旋即被桌上的各类姜豉吸引。 姜豉作为冷食,大约就是切的四四方方的肉冻。色泽晶莹剔透,淋上酱汁吃,漂亮又开胃。 但是……这几道菜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啊,分的是什么口味?她一时犯了难。 老太太见她迷惑不已的神色,微微笑了,“姜豉的讲究也很多的,依照做法不同,口味叫法都有差别。譬如这一道……” 她用筷子点了点就近的那盘姜豉,“因用猪蹄儿作为原料,遂称之为‘冻姜豉蹄子’。” 又指向面向陆雨昭的那一盘,“这是选用猪头肉,所以也称‘猪头姜豉’。” “当然也有店家用鱼肉、鸡肉做姜豉的,我觉着口味不如猪肉做得来劲,这次是没有买的。还有这道只用猪皮来做,不掺杂任何肥肉瘦肉,又叫‘水晶脍’。” 姚汐笑,“用猪皮做姜豉,肉汁纯澈,做出了的肉冻子更为晶莹剔透,不负他‘水晶脍’的好名字。” 陆雨昭有些好奇,“嫂嫂可会做姜豉?” “是个精细菜精细活儿,我会做,但不如外头店家做的好。”姚汐谦虚地回。 陆雨昭便问她这姜豉是如何做的。 听姚汐一番描述,和陆雨昭想象的大差不差:便是将猪肉炖煮至肉烂汤稠,然后关火盛进四方盒子里,静置放凉,等待肉汤凝固成肉冻。想要快一些,可以放在冰鉴或冰窖里。 等到姜豉的肉成结块紧实的状态,就可以取出切块装盘了。 最后淋上秘制酱汁,也就是姜蓉与豆豉酱调和出来的酱汁,一道姜豉就彻底完成了。 老太太夹起一片冻姜豉蹄子自己吃了起来,又示意陆雨昭细细品尝一下每道的区别所在。 陆雨昭早已被描绘得默默吞口水,忙不迭依次尝了尝。 姜豉的外形晶莹剔透,透着肉花的纹理。 吃起来是糯弹爽滑的口感,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就像一块肉味十足的果冻,凝固的肉汁,浓缩了鲜美的高汤,满口的胶原蛋白。一口咬下去,被唾液缓缓化开的肉冻滑进喉咙,无比舒适开胃。 这几味姜豉处理得都非常到位,炖煮猪肉之时加姜片、葱段、陈皮、花椒进去煮,已是很好去腥去膻。所以吃起来并不腥臊,软滑细腻,肉汁浓郁,非常大限度地散发了姜豉它作为冷食的风味。 陆雨昭细细品味,不同材料带来的口感有细微不同的差别。 比如冻姜豉蹄子更为弹牙,猪头姜豉更要滑嫩一些,口感富有层次。猪皮做的“水晶脍”,外观色泽最为漂亮,赏心悦目,更为爽滑,但相较于前者,少了肉香的野蛮冲击,显得素雅斯文许多。 “夫君吃姜豉不爱姜豉汁,偏爱洒葱蘸醋,也是怪得很。”姚汐吃着一块水晶脍,随口笑说。 老太太道:“不淋姜豉酱汁也成,爱蘸什么便让他蘸去,姜醋汁也行,姜醋里再拌豆豉也随意,撒点葱花和韭菜碎增味。喜欢辣味的,浇一勺五辣醋,或芥辣醋更酸爽开胃。” 芥辣醋陆雨昭大抵是知道的,时人吃芥末,芥末的辣为一辣味来源,称之为芥辣。 但五辣醋是指什么?宋时并没有辣椒,辣的口味没有很丰富。 陆雨昭好奇就问出口了,老太太笑出眼纹,立马让素秋去调制一碗过来。 等到素秋端着一个蘸碗回来,陆雨昭随便夹起一块姜豉尝了尝,细细咂摸,恍然大悟。 她的舌头还是灵敏的,大致能分辨出来其中有什么配料。 遂问老太太,老太太慷慨解答,“一勺酱,一盏醋,再洒少许糖。接着加入研磨好的花椒、胡椒粉,生姜、干姜末,以及碾碎少许葱白和大蒜蒜蓉就是‘五辣醋’了。” -- 第151页 欸,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陆雨昭点头称是,和她猜想的差不多。此时的辣味来源,依旧是花椒胡椒、姜蒜、芥末这些啊。 吃吃聊聊,正兴起,守在室外的婢女对素秋说:“大郎二郎快到宅子门口了。” 素秋头一点,旋即进去低声禀告老太太,“郎君们回来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好。” 素秋暗忖,太夫人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对两兄弟讲,即便兄弟二人各自有事传话回来吃不一起用暮食了,还是以自己的名头,派人去把人挨个挨个叫回来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辣醋的做法出自韩奕的《易牙遗意》 第73章 酪面与乳饼乳团 乳制品的花样吃法 知晓今日要一起用膳, 大概都不愿意破坏这顿饭局,给饭桌上的家人添堵,顾昀和顾晖各自找了借口和理由没回来。但始终拗不过老太太, 还是被老太太硬生生给叫回来了。 老太太下了死命令, 让两个顾家家仆去把人带回来。 一个跑去姚家一个劲儿给老丈人道歉, 一边暗示催促老太太带话有急事让顾晖回家,老丈人听罢赶紧放了人;又叫了一个仆人跑去酒楼好说歹说,老太太的命令不敢违,费了好大劲儿把顾昀请了回来。 两兄弟前后脚回了府,直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顾昀踏进内屋时,桌上正在收拾盘碟, 他眉梢轻扬,“一口酒一口肉没吃上, 着急忙慌把人叫回来,竟然没吃的?” 老太太轻睨他一眼, “难不成还让大家特意等着你。” 顾昀耸肩, 没再贫什么。 姚汐摇头笑,“祖母逗你的, 厨房里煨着粥,肚子饿了?” 陆雨昭忙讲, “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好啊。”顾昀懒散笑应,“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要跟着陆雨昭一起离开,被身后的老太太叫住, “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先待在这儿, 你兄长马上回来。” 顾昀挑眉“啊”了声, “行吧。” 老太太对陆雨昭讲, “大郎在姚家没来得及用膳,多盛一些,顺便把他的那一份一起捎带过来。” 陆雨昭依言应好,往厨房去了。 在陆雨昭去厨房拿粥的间隙,顾晖没多时就回来了。她端着粥走进屋内,无人讲话,气氛有一丝丝的诡异。 老太太见陆雨昭进来,出声问:“没用晚膳吧?去喝点粥吧。” 陆雨昭默默把粥放上桌。 她拿砂锅装着的,揭开砂锅盖子,咸鲜香气带着热气扑鼻而来。煨的是河祇粥,便是她之前生病时吃过的河鲜粥,用鱼鳖同煨,不用放盐,也能使粥咸香浓郁,口感粘稠醇厚。 顾昀和顾晖在圆桌两头坐下,两个人隔得老远,中间仿佛隔着天堑。 陆雨昭盛好两碗粥递向二人,一碗送过去,又走到另一边送到跟前。而顾家二兄弟只顾埋头喝粥,全程只字不言,只余瓷勺碰击白瓷碗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不刻,闷头苦喝的一碗粥很快见底,顾昀笑讲,“没吃饱,再添一碗。” 陆雨昭默不作声又添了一碗,回头瞥一眼座上的老太太,这厢顾晖也喝完了粥,让陆雨昭续粥。 这是在弄啥,沉默的干饭人吗? 陆雨昭正在心里暗暗吐槽着,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出了声,“今日是立冬,这冬天不知不觉就来了。接下来只会一日比一日冷,你们俩注意添衣,病了得不偿失。” “知道了,祖母说的是。”顾晖放下瓷勺恭谨应答。 “不会病的,我身体好得很。”反观之,顾昀的回答就显得吊儿郎当的。 习惯了顾昀这副德行,老太太都懒得训他一二。 她直接无视掉他的话,转而嘱咐陆雨昭,“你多注意他穿衣,身体再好也禁不住瞎折腾。” “是了,我会细细打理郎君的衣食住行的。”陆雨昭头大。 “你夫君小的时候有一次落了水,病了几天几夜,他自己是不大珍惜自己身体的。”老太太又说。 顾昀蓦地捏紧了瓷勺,用吊儿郎当的语调反驳,“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小的时候也不是我自己瞎折腾的啊。” “是有人想我死啊。”他用遗憾无比的嗓音说,“可惜我没死成。” 话罢,少年指间的瓷勺应声掉落入碗,发出刺耳的碰击声响。 老太太的脸陡然一沉,呵斥道:“胡说什么!” “胡说……,嗯,是我胡说。我病糊涂了,记忆出了岔子特别混乱…… ”顾昀耸肩道,“哦,不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那湖里捞起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命大,他侥幸活了下来。 那之后他说了那么多遍,有人想让他死,一个两个,亲近的陌生的,他惶恐又茫然。父亲却总是一脸凝重又严厉地斥责他,“你病糊涂了,没有的事,不要乱说。” 他太害怕了,就又去找祖母说,请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我很清醒,我都记得,我没有说谎!” 谁料想祖母也说:“阿昀,你肯定记岔了,以后不要提这事了好吗?来,吃些蜜饯果子。” 都想让他忘记,都想让他绝口不提。 不提真相是什么,不问他被谁推入了湖中,更不能跑去质问兄长,问一句为什么?问一句我现在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作何感受?是不是厌恶我至死?没死成你是不是很遗憾? -- 第152页 只能憋在心里,不闻不问,缄默不语。 - “是有人想我死啊。” “可惜我没死成。” “……嗯,是我胡说……哦,不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昀的一番话顾晖听着,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在讥讽他。 顾昀落水一事,顾家多年来讳莫如深无人提起,今日老太太意欲提起,似乎故意在挑起顾昀的失控失言似的。 激他还是激自己?顾晖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他放下瓷勺,推开碗站起来,对老太太微微俯身作礼,“我吃好了,祖母。还有些批文未得及看,没什么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他似乎有意躲开和顾昀起争执,面色平静地转身离去。 “且等等。”老太太喊住他。 “你过来,我问你一些话。”她拄着拐杖起身,素秋忙搀扶起她,“阿昀,你也过来。” 顾昀一言不发地跟上。 姚汐心领神会,藏着重重心事和若有所思,旋即拉着陆雨昭回避,“那我和雨昭先行回去了。” 屋子里灯火影影绰绰,老太太坐在塌前,两兄弟站着,俱是无言。 “我问你,什么叫你没死成?”老太太低问。 “阿昀,你现在越活越过去,说话没轻没重,还没幼时懂分寸。” “分寸是什么?”顾昀垂着眼反问。 老太太摇着头叹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顾昀:“我也没说什么。” 老太太静静看着他,眸光复杂,“我知道你有怨,但我们只愿你平安顺利长大成人,有些事追究不得。” 如果想真相,追究是谁推下去的,让那人认罪伏法,那可能会以他生命为代价。 一直未说话的顾晖呵笑出声,“我以为你懂得大局,你现在是准备把事情挑起来,一件一件摊开来算账问罪是吗?顾昀,你知道只是让你平安顺利长大成人这件事,顾家就耗费了多少心力吗?” 他哪里知道顾家上下都在保护他,为了保护他,又作出了何等牺牲。 即便他是个不定时炸药,随时会把顾家牵连,炸得家毁人亡。 作为世家大族的顾家,身居高位的父亲退出汴京城的政治漩涡,自此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各州各路奔波为官。母亲早逝,能说一句和他顾昀毫无干系吗晚妹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还是困囿于后宫仍任拿捏和监控内的人质? 大权揽握的太后抓叛党搞得汴京城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当父亲执拗于把顾昀养在身边时,顾家已时时刻刻置身于险境。 只能说顾昀运气好,幸好太后死得早,年轻官家身体安康长大成人,顾家没有为此蒙难,他顾昀也才得以平安和顺地长大成人。 他该对顾家感恩涕零,对父亲和祖母恭恭敬敬,该是个不负众望的、让家人欣慰的成器大才。 可他却是什么? 却偏偏和父亲祖母对着干,只知糟蹋顾家名声、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不争气、不懂感恩、任性妄为的逆子。 “我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顾昀扯唇笑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痛苦难言。 所以自小就懂得戴上伪面生活,告诉自己不配,没有立场没资格去要求多得什么。 “那你此时此刻说这些又算什么?”顾晖一字一顿地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却有恃无恐,只知道让祖母和父亲生气。” 顾昀陷入怔愣。 顾晖动气的模样一如当时,那仿佛是难以接受的神色,又似乎裹挟了几丝悲悯和同情,太复杂,以至于他一直读不懂。 那副表情和多年前的祠堂的那一幕重合。 他落水卧床多日,睡睡醒醒,在某天夜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躺不住了,又有太多问题想问,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溜了出来。 夜深了,顾宅里四下无人,晃了半圈,祠堂居然还燃着灯。 他小跑过去,躲在廊下,看着半掩的门扉里露出一点光亮。 祠堂里牌位林立,烛火忽明忽灭,映照得屋子里的两条人影长长。稠黑寂寥的夜里,父亲和兄长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对峙。 兄长气冲冲地瞪着父亲,脸上犹有泪痕,咬牙厉声道:“我算明白了,他就是那位的儿子对吧?天知道,那些叛党正在找的宁王遗子遗孙就在我家中……呵,这比您在外豢养外室和外室子还令人惊恐,多么耸人听闻啊,父亲,现在的情势你准备怎么做?继续把他养在汴京城里,养在顾家吗?您知道他神童的名声在外,是多少人关注的焦点吗?” 烛火映照着父亲的脸,晦暗不明。相比眼前的儿子惶怒,他面色无波。 只是脊背微弯,双肩低耸,压成一座沉重的山脊。 顾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等他一句答复。 是否要为了一个不确定因素的炸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被牵累被株连,置他们性命之不顾,把顾家置于危险之境。 良久,男人仰头看向顾氏祠堂的牌位,轻轻发了话。 他的嗓音喑沉而低缓,“阿昀是你的弟弟,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呵呵,家人……”顾晖显然陷入了激动,“他算吗?这算哪门子家人?” “你知道吗?宁王一脉,于我们顾家有恩。”父亲突然讲起顾家先祖的一件旧事。 -- 第153页 作为开国名将的先祖顾大将军,深得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宁王之父提拔,马背上并肩作战打天下的情谊,他是先祖最尊敬的人。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于是立下祖训,无条件服从太子之命,无论做什么。 顾晖听罢,只觉荒唐,不断摇头地看着父亲。 这言外之意,其中就包含了——就算他要造反,也要义无反顾跟随。 “那您……那您……”他苦笑起来,“您把阿昀当家人,那把我们当什么?” 他的父亲打断了他,平静地说:“多年前我见宁王,把阿昀接回,宁王已是弥留之际,他只对我说了一句,等他去后,母子二人托付于我,务必当家人看待。可不久之后他母亲也随之去了,只剩孤零零的小孩子一个。” “所以父亲你准备怎么做?”顾晖质问他。 “祖训在此,我不能违背。”顾临峰用这句话回复了他。 “您的意思是,还是要把留在顾家?”顾晖倒吸一口气,失望之至。 “是。”顾临峰的语气毋庸置疑。 “父亲,您这般武断,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你亲生子的性命断送也在所不惜吗?” 男人负手看着他,用沉默回答了他。 顾晖夺门而出,“哐当——”一声重响,挨着半掩门扉蹲坐在地上的顾昀躲闪不及,绊倒在地。 一切仿佛静止在稠黑的夜里。 顾昀抱臂蜷缩躺在地上,抖着双唇呐呐喊了句,“兄长……” “别喊我兄长!”顾晖恶狠狠地低喊,一副只想与他撇清关系的表情,话罢他脚步踉跄而去。 ……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无意间偷听到了自己身世,听到了顾家的处境,听到了兄长对他的怨愤和敌意。 顾昀在此时旧事重提,说这些又算什么? 顾晖反问他的这一句,让顾昀垂下了眼握紧了拳,是了,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呢?他不能,他不配,他没有资格。 老太太只希望顾家和美安乐,兄弟和睦,他在这里挑起什么事端呢? “对不起。”顾昀哑声道歉,“让兄长和祖母劳心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你站住。”这次是顾晖,先一步老太太喊住了他。 顾晖走过去看着他,“抬眼看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他实在憋屈忍不住问出来了,近段时日困惑他太久了。 “问什么?”顾昀抬眉。 “你是不是以为……”顾晖顿了顿,他压低嗓子迟疑地问出口,“我想让你死?你落水那时。” “……”难道不是吗?顾昀一时语遏。 “回答我。”顾晖命令他,急于得到答案。 “这不是事实?你看到了我在落水,我瞧见你朝你呼救,你头也不回地跑了。”顾昀轻嗤,不明白眼前这位兄长要替自己找补什么,厌恶自己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呵,果然如此。”顾晖摇头苦笑起来。 “阿昀,顾昀。”顾晖轻喊他的名字,“父亲没同你讲,是我跑去寝殿跪求大病初愈的年轻官家,把他亲自叫到水阁湖畔把你救起来的?” 当他用兄长的温柔语气唤他的名字时,顾昀总会有种自己被当弟弟照顾的错觉。 顾晖俯身凑到他耳边讲,“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让你消失,可我还是选择去找官家求救了。你以为我见死不救,你以为是官家兄弟情谊亲自下水救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他的语气是复杂,似裹了毒药的蜜霜,温柔里掺杂着一丝理智的残忍。 “这就是事实,这才是事实。” 他直起身拂袖而去,给人一种被什么气到的感觉。 顾昀立在原地,思绪淤塞,久久不能思考。 - 顾晖临走前的一句话,无疑于一记棒喝。 顾昀在原地站了很久,站到双腿麻木毫无知觉,才慢慢理清一些东西。 老太太看在眼里,却未管他,拄着拐杖起身离开了坐塌。 不知过了几时,素秋耳尖,听到坐榻前传来的细微声响,忙凑到老太太耳旁低声讲,“二郎动了,他定是——” 话音未落,顾昀已经疾步匆匆走了过来,劈头盖脸就问:“顾晖所说都是真的?” 老太太手里捧着茶盏,轻瞥他一眼。 唔,看来是想通了理清了。 谁能知道选择真相不提,阴差阳错在两兄弟间闹出如此芥蒂和隔阂呢。 她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坐下说。” 素秋眼疾手快拿了个凳子过来,麻利放在顾昀身后。 “阿昀,以前我知道你对你兄长有怨,却未料如此之深。”她叹息,“是我的错。” 顾昀眼睫轻颤,掀了掀唇。 “至少在落水这件事上,他没有对不起你。”老太太轻声道。 她今日非要把两兄弟叫过来的目的,就是说清楚这件事。 “救你的人表面上是官家,实际上就是你万分不愿意承认的兄长。”她说,“阿晖那时候也才多大?能够保持镇定喝冷静,第一时间想出对策去救你,就是跑去赌一把官家对你的重视,跑去叫人。” 她一直以顾家两个孙儿为傲。 两个人都是顶顶聪慧的人,机智过人,阿昀读书聪明,而他的兄长自小冷静理智,缜密谨慎,是个很好的为官之才。 -- 第154页 那种场景,她能想象到阿晖一定是惊慌失措的。但他就在那一瞬间缕清所有,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她犹记得在救上阿昀之后,阿晖回到家大门紧锁,冷静而端肃地质问他父亲和她。 “父亲,祖母,请告诉我,阿昀是谁的孩子?” 在她还在酝酿要怎么回答他才好的时候,他平静地把事发之时的经过全部告诉了他们,并对幕后指使和推人目的做出了推测。 “太后?因为阿昀是那群乱臣贼子在寻找的——” “闭嘴!”他父亲呵斥住他。 阿晖抿紧唇线,冷飕飕盯着自己的父亲。 …… 这一直是顾昀多年的心结所在,现在却告诉他,是自己误解了吗? 他的兄长讨厌排斥他,紧要关头没有放弃他,依旧想着保护他。 顾昀理清了这个事实,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情滋味。 “阿昀,大郎是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的,相信我。”老太太说,“在不知道你是谁之前,他救了你;在知道你是谁之后,他最终不是还是选择……把你当顾家人了吗?” 顾家人…… 顾家人这三个字,是他顾昀一直渴求的东西。 “当然,我也一直都知道阿昀是个乖孩子。”老太太慢吞吞凑过去,用松弛枯瘦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顾昀表面的张狂恣肆吊儿郎当老太太看在眼里,懂得是他用自己的方式自保,也为顾家、为兄长做出的退让和保护,他敏感多思,擅长忍耐,从来都不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无法无天的逆子混球。 “祖母……”顾昀的肩膀坍塌下来,抑着嗓音里的微颤,垂着脑袋的姿势如同稚童。 - 姚汐拉着陆雨昭离开老太太的院子后,在路上问她,“雨昭,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陆雨昭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嘴里轻轻呢喃这三个字。 姚汐接着又说,“一家人,是没有永远什么仇怨的。” 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种论调吗。 陆雨昭望向她,故作不解的模样,“嫂嫂,你可以告诉我,有何仇怨呢? 她微顿一刻,慢吞吞地吐问出这句话,“兄长和夫君之间。” 姚汐亦是稍顿,久久,只是摇了摇头。 陆雨昭没有让她躲过,直杵杵去问她,“全部和我打哑谜,只同我说我们是一家人。左一句右一句,什么都不明白,我到底还是顾家人吗?” 姚汐愁眉低笼,叹息一声。 陆雨昭停住脚步,静静看着她。 是夜,陆雨昭从姚汐的住处回来,刚踏进内屋,阿宽压低嗓音道:“娘子,郎君睡了。本是说要等你,结果不当心就睡着了。” “无事。”陆雨昭头微点。 洗漱一通爬上床,岁微熄了灯烛出去,陆雨昭借着一缕月光,看向侧躺在床榻的顾昀。 少年双眼闭着,眉头无意识紧锁,一副身心俱疲的神色。 陆雨昭伸手抚向他的眉梢,被他悄无声息地握住。 顾昀睁开眼,嗓音低恹地问:“回来了?” “嗯。”陆雨昭扯了扯被褥,朝着面对她的方向侧躺下来,“睡醒了?还是一直没睡着?” 顾昀低声回:“不小心困了片刻。” 陆雨昭:“那,既然如此,要不要聊聊?” 顾昀稍顿,他思忖须臾,看着陆雨昭的眼睛讲,“我还没弄清楚,给我一天时间,我再认真同你说,可以吗?” “好啊。”陆雨昭旋即应。 还好,还好…… 他没有把她排斥在外,他愿意同她讲,而不是什么事情都从别人口中听到。 听到这个回答,陆雨昭如释重负地笑了 “好啊,那我们现在不想旁的,一起好好睡觉。”陆雨昭扯起他的手臂压在脑袋上,滚进他的怀里。 - 翌日,陆雨昭和顾昀约在乳酪张家前会面。 乳酪张家是汴京城内出了名的老字号,卖各类乳制品,品质口感皆为一绝。其中最为人眼馋的,非酪面莫属。 酪面也是老太太的最爱。 她突然想吃酪面了,一大早嚷嚷着要去买,可这家的酪面卖的紧俏,买不买得到全凭运气。 陆雨昭听着,便想去碰一碰这运气了,老太太立马笑着说:“既如此,顺捎着买些乳饼乳团回来,我也想得紧了。” 陆雨昭应下,又听到她讲:“五六月吃樱桃的时节,新嫩樱桃上浇上一勺庶糖浆,一勺乳酪,那滋味好得很。乳酪也可以买些,现在吃不到樱桃,加入热茶里,做茶喝也不错。” 说得陆雨昭馋了,时人关于乳酪的吃法,还能玩出如此多的花样。 陆雨昭抵达乳酪张家处时,顾昀方才刚刚散学,从国子监赶来。 甫一进门,就见陆雨昭坐在内间的小桌子上,点满了酥酪制品:雪白的酥花,张家特制的入酥热茶,油饼夹酪面,还有洒了白糖或浇了庶浆的乳饼乳团…… 顾昀刚落座,陆雨昭便笑眯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乳酥在滚烫的热茶里微微溶化,浮起一层漂亮的酥油。 “油酥入茶,清热的茶水里奶香浓郁,竟然出奇的好喝呢!” 陆雨昭分外惊喜,实则想表达的是很有几分奶茶的味道,一解她想喝奶茶的馋瘾。 -- 第155页 这浇以酥油的热茶和藏族的酥油茶不同,但诚然也是酥油和茶的组合搭配。 藏民以油酥茶佐食,是三餐日常必备了,油酥、浓茶再撒入盐,混合搅动成半水乳状,对于当地藏民来说,吃起来咸甜透香,既能饱腹又能御寒。 但好像大部分人是吃不太惯的。 相反,用酥油茶奶渣加糖做得糌粑还不错,陆雨昭的一个同事去西藏旅游回来时候如是说。 陆雨昭又把一小碟子装着的酥花推向顾昀,“酥花味道也不错,不过到底比不上之前在宫里吃过的蜜浮酥柰花。” 酥花之前吃过,冰淇淋的口感,对于陆雨昭不再新鲜。 “相比之下,我觉得这家的乳饼乳团更出彩,浇上白糖或者庶浆……” 她用小银匙舀了一口,冰冰凉凉,滑滑嫩嫩,奶香豆腐的口感,质地更接近于豆花,嫩而松散,一戳即破。 此时发酵的乳制品都微微酸,浇以白糖、蜂蜜或糖浆,中和发酵的酸味,浓郁香甜,风味十足。 顾昀唇角轻扬,“你买到酪面了?”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运气好,一来就买着了,吃一张,余下的回去带给老太太。” “买得不多,只剩那么点,我和你分一张。”陆雨昭去撕油饼夹酪面。 “不用,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吃。”顾昀按住了她。 陆雨昭便不再客气,嘿嘿笑着啃了一口。 她等着来分他一口,不然早吃了。 都城之内所有卖乳酪的店家,酪面都是价钱昂贵的奢侈吃食,不为其他,因为产出少,物以稀为贵。 酪面即为奶浆发酵之后,表面之上凝结的那一层奶皮子。 都城内的时兴吃法便是用油饼夹着吃,简单粗暴,看起来有点黑暗,陆雨昭却觉着挺新鲜。 她很是好奇它的味道,如今终于吃上了—— 酪面上撒了一丢丢白糖,白糖和酪面皆被油饼的焦香表面微微融解,竟是极致的浓郁醇厚,伴随着“嘎吱”一声,油饼焦而脆,味道极简至纯,却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怎么说呢,高糖高油的食物,果然能使人幸福感满满呢。 第74章 两熟鱼与滴酥鲍螺 仿真素菜和奶油甜品 陆雨昭很想分享另一半酪面给顾昀, 然后说点什么。她啃着油饼夹酪面,心思回转往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打开话匣子。 打包买好的乳酪、乳饼乳团还有酪面, 让阿宽岁微先把这些乳制品带回去妥善保存好。从乳酪张家的店里离去, 陆雨昭欲言又止, 磨磨蹭蹭走在路上。 借由散步的由头,陆雨昭提议,“不如慢慢走着消消食?” 顾昀下颔微点,“走吧。” 天色渐渐黑了,浓稠的黑蓝交冗,万家灯火渐次燃起。 街边还是热闹的, 行人很多,食店都是进进出出的人。 “我打算和你说一些事, 你愿意听吗?”话匣子被顾昀主动打开,他慢声询问陆雨昭, “可能你不知道, 对于你来讲更好。” 陆雨昭眨了眨眼,“你不说, 我怎么知道对我好不好?” 顾昀微微笑了笑,对她的回答意料之中。 “可能你会后悔, 嫁给了我这样的人。” 女子一生求个安稳富贵,清白人家,他哪样都不占。 “那我洗耳恭听咯。”陆雨昭笑眯眯答。 顾昀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松了, “好, 你且听好。” 他心里觉得沉重而负累的东西, 好像能一点一点剖开来, 轻松而从容地展露于她了。 “首先吧, 我姓顾,但我的生父生母皆非顾家人……”他微微俯身低低慢慢地讲,街市灯火映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如同恋人絮语。 嗓音隐混在嘈杂的闹市人声里,只够陆雨昭能听清楚。 “我是被顾家收养的……”顾昀停顿顷刻,“至于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 此时的停顿不是卖关子,他让陆雨昭摊开手掌。 陆雨昭依言朝他伸出手掌,顾昀轻握住她的指尖,手指在她的掌心横竖落笔,一笔一划写出四个字—— 宁王独子。 陆雨昭很快在心里辨认出来。 她蓦地脚步一顿,仰头看顾昀。 此类猜测不是没有过,但她不敢猜,意料之中,还是震撼到失语。 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分量太重,信息量太大。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所遭遇的一切。 “哦。”陆雨昭故作镇定地抽回手,“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顾昀淡声回。 “那你挺幸运的,竟然能在都城之内,一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陆雨昭咕哝。 “对啊,命真大。”顾昀哂笑。 陆雨昭眨了眨眼,“你很了不起了。” “生你的人很了不起,养你的人也很了不起。”陆雨昭一字一顿地说。 “对啊,他们伟大而无私,一为我毕生景仰的存在,二是我想回馈和守护的存在。” 他的生父生母逝世虽早,他年纪尚小,依稀却有些美好的记忆。后来领他回家的顾父,照顾着他的顾家,他愧疚自责感恩渴望,想尽他绵薄之力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家。 然而,也有怨愤委屈隔阂,而且宛如卡在喉咙的一根刺,横亘不去,吞吐两难。 -- 第156页 他很难去下判断和做抉择。 顾昀将内心的种种都讲了出来,话落之时,路的尽头连接着低垂黑透的寥落天幕。 远远独有一盏灯火依稀亮着,像一颗指引方向的星子。 他们已经走了好远,远离了喧嚣的街市。 耳畔寂静,偶有冬夜凉风呼啸而过,吹扬起二人的发丝和衣袍。 “这是哪儿啊?”陆雨昭眯起眼睛望远去。 顾昀回:“我们已经走出了内城,这里是外城,大概在酸枣门大街附近。” “往回走东北一隅,便是皇城后苑了,垒石为山,凿池为海新修延福宫,又建撷芳园……我就是在这里落了一回水。”他轻声道。 “然后我在昨天方才发现,我误解了我的兄长很多年。” “祖母同我讲,兄长把我当弟弟和家人,似乎只有我在怨愤和恨……”顾昀喉头涩塞,“我像个傻子。” “我见他也没那么磊落。”陆雨昭歪头瞧他,“他倘若真心想和你这个弟弟和解,需要那么多年的时间嘛?他太高傲了,姿态放那么高,他心里一定觉得你欠着他,欠着顾家。” 这些陆雨昭是知道的,昨夜里姚汐和她讲的就是落水救人这件事。 她汲汲营营维护她的丈夫和顾家,让她明白其中缘由,私心希望和顾昀好好说一说,意欲不要坏了一家人的情分。 但陆雨昭对这些并无所谓,她只站在顾昀的立场这边。 “你现在感到内疚?阿昀,你这些年的委屈和薄待,难道不是真的吗?他为顾家做的这些,放弃的那些东西,背负的骂名,他可有懂你呢?你和兄长这笔帐,谁对谁错弄不清,强行呆在一个家里注定不愉快,不如远离。” 陆雨昭问他,“想过离开吗?” “嗯?”顾昀稍有一愣。 “觉得痛苦可以远离,或许远离可以让所有关系有所缓和。”陆雨昭顿了顿,“我是指离家,而非断绝关系的那种。” “你并非想和顾家脱离关系,你很想当顾家人,却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配不可以是吗?”陆雨昭平静地反问顾昀。 “我……”顾昀扯唇低笑,“你说得没错。” 陆雨昭:“那就离开嘛。” “我离开了顾家,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寄居在顾家下的二世祖,没功没名,一无是处,一个没用的男人。 “我姑且手头阔绰,我可以养养你嘛。”陆雨昭握住衣袖下他的手,“我这会子应当赚了不少钱,咱们四处游荡一番,你觉得呢?” 顾昀侧目瞧她,瞧她明眸善睐,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笑吟吟的模样。 她的想法永远如此不同,她会说有什么关系,然后轻而易举说出我养你这种话。一个女子在世,不仰靠男人和夫家,只要活出自己的价值。 她的语气没有居高临下和愁苦责难,是以问询的语气,和他平等地商量这件事。 “好。”顾昀温声笑答,“我们离开,不过不论你养不养得起我,总归不能是你养我的。” “给我一些时间。”回去前,顾昀这样对陆雨昭说。 - 给他一些时间,陆雨昭明白是些什么,无非是考取功名之类。从他晨钟暮鼓在国子监静心求学开始,他定是早早就下了决定的。 这是某人自证的方式,同样也是对她的尊重和考量。 “我要稳定下来,找个好工作,养你,支撑起这个家。” 这么形容也不恰当,像一句浪子回头的承诺,但陆雨昭欣然接纳和肯定。 接纳这个决定,肯定他去寻求自我价值。 只不过对于陆雨昭来讲,这不是男人的事,可以是夫妻之间共同供养和支撑的事。 有了目标,这一切就变得简单明了,平静且平常。 近日的糟心事已过去,日子总要往下过,只有昂首挺胸,稳步朝前迈进,才能一步一步走出来。 经历了迷茫和痛苦之后的重建,顾昀在陆雨昭这里遇到一隅天光,豁然开朗。 打破和重建到底是难的,得须时间去改变。 陆雨昭不急,她等着顾昀。 而她近来也在忙碌和考虑某件事,关于是否要和文是兮一起投资酒楼的事。 她发现她真的攒了不少钱,清点之下,可以盘下一家酒楼,可能需要一些人脉和关系。 文是兮笑说,“你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做什么?连川饭店都舍不得扩张,如何钱生钱利滚利?”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雨昭挠着头嘿嘿笑,“我对吃的有一手,真不是赚钱的料。” 往日她对银钱的确没什么具体概念,嫁到顾家本就吃喝不愁,手里的钱有多少她没细细清点过。 但和顾昀那一日酸枣门一游后,陆雨昭考量的多了,只想赚更多更多钱。 和文是兮合计之后,便有了一起盘个酒楼的想法。彼此都非常信任了,可以她主财务周转和管理,自己主内厨品控和宣传。 她现在尚有犹疑,毕竟打算离开汴京城来着,盘下酒楼怕是会走不开。 这事快不了急不来,文是兮给她时间慢慢考虑,不刻便聊到了吃食来。陆雨昭说起近日吃的张家的乳酪,称赞不绝。 文是兮笑应,“这是自然,都城之内乳酥酪面谁做的最好,非乳酪张家莫属。” -- 第157页 “倘若你爱吃乳酪做的菜品,清风楼的两熟鱼亦是一绝,以乳团为馅儿,捏成鱼状。做此道菜的食材便是从张家拿货的。”文是兮随口讲,“点心也是不错的,用张家酥油做的滴酥鲍螺,形状似鲍似螺,也是不错。”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去尝上一尝实在说不过去。 申时前后,陆雨昭往清风楼去了。 清风楼在汴梁外城,此时客人不多,气氛安谧恬静。陆雨昭找了个临窗的位置落座,初冬里出了点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怪舒服。 吃个下午茶也不赖,陆雨昭眯起眼睛惬意地想。 “客人要吃些什么?”跑堂的过来问。 陆雨昭要了两熟鱼和滴酥鲍螺两样。 “娘子看着面生,不常来呢。” “好眼力。”岁微应。 寒暄两句,跑堂的笑着挠头,点头哈腰去了。 这两道菜品做起来不费功夫,很快就端了上来。 首先是两熟鱼。 几条金黄酥脆的面鱼儿,“游”于透澈的清汤。汤水很浅,浮着淡淡油花,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陆雨昭凑近细细一嗅,很鲜,应当是菌菇熬煮后的鲜味。 果不其然,用筷子翻开面鱼儿,汤底下堆码了一层切块的蘑菇。 她先喝了一口汤,看似清淡的汤汁,鲜味极浓,佐以淡淡的胡椒和酱油,咸淡适宜。 再夹起一整条炸得表皮金黄的面鱼儿,咬了一口,淡淡奶脂香弥漫齿间,满口细腻香甜。 这捏得惟妙惟肖的面鱼儿,是一道用粉皮包裹着乳团等馅料的仿真素菜。名为两熟鱼,大抵是因为皮熟和馅熟,两相组构而成吧? 陆雨昭问跑堂的做法,得到和她猜想差不多的答案。 “鱼皮”便是用绿豆淀粉揉的面皮,“鱼肉”则是碾碎的乳团加山药泥等混合而成的面糊糊状馅料。面皮包好满满的馅儿,再捏成一条鱼儿,下油锅里炸。表皮炸至金黄便可捞出,放在煮好的蘑菇汤里稍滚上一圈,不用太久,就可以端出装盘了。 这道菜兼得酥和软,脆与糯,便是在“鱼”的“皮”与“肉”之间。 表皮炸过,是金黄酥脆的,置于菌菇汤后被汤汁微微浸湿,咸鲜入味。继而咬破表皮,饱满的馅料便争先恐后地钻入口齿,细腻绵软,嫩滑粘稠,还有乳团独特的奶香味。 这道菜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明明是咸口的,却犹有淡淡的奶脂甜香。竟不违和,相映成趣。 有趣的点还很多,一趣在于这仿荤素菜,面鱼儿的形状捏得惟妙惟肖,二趣在拿乳团做菜竟算素食,牛乳(牛奶)放在后世可算不得素菜的,第三趣则是再把鱼儿放进菌菇汤里作“鱼汤”饮,提炼出蘑菇的素的鲜味来。 总之是非常符合当朝素食主义者的口味的,茹素斋饭,寺庙祈福,士大夫养生……此等口味需求的出现,从街贩小食到酒楼大菜,便宜间或昂贵,在素食这方面皆是下了不少功夫。 据陆雨昭所知,时人的仿真素食花样真的非常多,假煎肉、假炙鸭、素蒸鸭、玉灌肺、五味熝麸等等数不胜数。 “娘子快些用滴酥鲍螺,晚些就化了,怕是会影响风味。”岁微提醒陆雨昭。 陆雨昭这才把注意力挪到滴酥鲍螺上。 不是她兴致缺缺,实在是此类奶油甜品在后世实为常见,不算稀奇玩意。况且她在先前,也吃过蜜浮酥奈花,早已没了这个时代也能用奶油奶酪做甜品的惊讶感。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这个大抵已是失传间或没落的古法美食两熟鱼才是罕见物,更吸引她的瞩目。 岁微却是两眼发光。 到底是小女孩子心性,看到冰凉凉的、甜腻腻的、软绵绵的,奶香四溢的奶油甜品怎能不疯狂心动? 陆雨昭忍俊不禁,打算分予她尝尝。 思忖着这螺旋状如冰淇淋的一坨,软趴趴,似螺似鲍,乳白色的两朵盛开与盘碟,并无薄脆饼干抑或脆壳甜筒之类的托底可以上手拿。正去找勺子,却只见手间的筷子。她一时生了踌躇,难道吃冰淇淋用筷子夹? 还是说…… 适时就听到岁微对自己讲,“娘子,清风楼这道糕团点心每日限时兜售,卖得十分紧俏。要些带回去给大家尝尝吗?不若我趁早去问问订下,临走时去取。” 唔,糕团点心,岂不是直接上手拿就好。 陆雨昭缓缓瞪大双眼,凑近去细细观摩这道滴酥鲍螺,她这才发现是它是半固体状的,更近似于冻好了的奶味雪糕。应当是放了一会儿,有些许融化了,显得软趴,说到底她有些先入为主了,还以为是和蜜浮酥奈花差不多的东西呢。 陆雨昭径自拿了一块递给岁微,自己也捡了块吃。 冰冷凉爽,奶味香甜,甜丝丝,凉津津,入口即化的细腻绵软。果然和冰淇淋的口感不大一样,也没有一般奶油的轻盈,更厚重些,似是炼化的奶酪。 陆雨昭更好奇的是它的做法。 此般乳制甜品,这味道已是无可挑剔了,就算拿到后世相比,也不会太差。但后世的手艺成熟工具多样,简单便捷,用裱花袋挤出奶油裱花也差不多形状,也不是特别难上手的事。 岁微把滴酥鲍螺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吃,生怕化了,见陆雨昭面露疑色,很了然她对其间做法又好奇了。 旋即便嘿嘿笑讲,“清风楼后厨有位当主厨的女厨子,这个厨娘‘点酥’、‘滴酥’的手法纯熟,不容易做,不是谁都能做的。” -- 第158页 “是她的看家本领,也成了清风楼的招牌呀。”岁微咬着点心含糊道。 “看来‘点酥’、‘滴酥’是门手艺啊。”陆雨昭了然了。 她又向小丫头虚心求教,“具体怎么个做法呢?” “唔,煮牛乳发酵成酪,这自不用说都晓得。大力搅拌分离出半固体的酥油,过一遍筛布提炼纯粹些了,再混入蜂蜜与庶浆搅打均匀,接着就是‘滴酥’了。”她吞掉点心,意犹未尽地舔着微微湿黏的手指,“‘滴酥’要眼疾手快,速速挤出旋螺形状,再速速下冷水冷却凝固,最后‘拣’出来。把点心从冷水里拣出来也需要技巧的,用长夹子夹,得把握好时机,夹出之时就是点心成形之时。” 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陆雨昭听罢就笑,“你怎知晓得如此清楚?岁微大师呀,不若回去教给我做做?” “哎呀。”岁微的脸唰地红了,扭捏搅动手指,“步骤听着简单,学不会呀。” “嘴馋好那一口,想偷师成功是吧?”陆雨昭笑嘻嘻揶揄她,“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岁微的脸更红了,“娘子就知道取笑我!” 陆雨昭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滴酥鲍螺,摸了摸她的脑袋,“我错了,我错了,且吃块滴酥鲍螺宽宽心。” 作者有话要说: 滴酥鲍螺又叫酥油鲍螺,酥油泡螺。 叫法很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第75章 辣拌饺子皮与羊肉大葱饺子 冬至吃饺子 十一月的冬月下旬, 昼短夜渐长,一日比一日黑得早。白昼最短的这一天,便是冬至了。 这一天是时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无论贫苦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要在冬至添置新衣, 备办冬食, 还有祭祀先祖。顾府上上下下都添换了厚厚的冬衣,立冬储囤了些冬菜,在冬至又置办了一批,唯恐这凛凛寒冬难以为度。 在陆雨昭的认知里,冬至算不得特别大的节日,至少不会异常忙碌。而这会子的忙碌几欲要比肩过年了(虽然陆雨昭还没在这里过春节她还是这么认为), 一大早天未亮起了,和姚汐一起去采购, 回来在老太太屋里一起画了九九消寒图,又帮忙姚汐算府中下人添置冬衣的银钱, 最磨人的还是筹备祭祀……难怪这里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后世牢牢惦记着, 除了冬至作为二十四节气中之一,主要还是围绕在吃上面来, 吃点饺子,聊以纪念。她还没穿来前, 朋友圈四处正流行着的,只不过是冬至吃饺子的说法。 冬至吃饺子这诚然是习俗的。 她的印象很模糊,冬至似乎的确吃了不少饺子, 蘸着醋吃完, 并始终铭记着小时候家里的老人那句原汤化原食, 吃罢总会象征性喝两口饺子汤。 又总会在这一天记起老人家们耳提面命的“冬至不吃饺子会冻掉耳朵”的惊悚之言, 长大了明知道是吓唬人的话, 还是摸一把耳朵,莫名惶惶然。所以后来即便一个人在外了,来不及自己包,也会跑去超市买速冻饺子下了吃,不单蘸醋了,加点蒜蓉又添油辣子,吃完胃里爽辣暖烘烘的。 但有一年出差和同事们过,她才发现冬至也不尽然吃饺子的,江南那一块盛行吃汤圆。更往北了走,吃饺子却是水饺,就是合着汤水端上来的水饺;不用蘸碟,不另喝饺子汤,而是一同享用。 她才知道除了“冬至吃饺子”,应当还有一句“南吃汤圆北水饺”,更严谨一点细分,像她这种中不溜的也该加上。 陆雨昭帮衬着姚汐打理祭祀事宜,酉时才好不容易得了闲。一掀开祠堂的厚厚门帘,冷气陡然扑面袭来,她下意识捂着了耳朵。 岁微连忙递给陆雨昭一个手炉,口里哈出一团白气,搓着手又跺着脚道:“这天真冷哩,娘子快些走罢!” 陆雨昭没有去接手炉,捂着耳朵在这一刻又莫名惶惶然来。 糟糕,是不是要冻掉耳朵了?得吃饺子! 此念头在心里过了不及一瞬,她突然发笑,想啥呢?不就是肚子饿了。 她继而默默捂住了肚子,才发现五脏庙在打架,激烈地和她的主人抗议。 陆雨昭真情实感地想吃饺子了,她默默对岁微讲,“我想吃饺子了……” “嗯?饺子?”岁微歪着头一脸不解,“娘子所说的‘饺子’是什么,我竟从未听闻。” 又很快反应过来,她家娘子见识广博,吃过不少新奇吃食,也会做,兴许只是汴京城没有的。 陆雨昭微诧,宋时馄饨都有的,咋会没饺子的?! 哦,不对。 去内厨的路上,陆雨昭方才想明白过来,此时是有的,虽然大的小的扁的方的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素的荤的蕨菜的损丁的猪肉的羊肉的的诸类馅儿都五花八门,大抵都可以统称为馄饨。有饺子模样的,此时也该称之为“角儿”。 思来想去,脑海里把饺子馄饨们过了个遍,陆雨昭默默吞了吞口水,愈发想吃饺子了。 - 幸好祭祀事宜准备得七七八八,等顾家的两兄弟回来,递了香念了两句佛,礼毕收尾,这才彻底清闲了。 陆雨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她和老太太嫂嫂一同用过暮食,吃了三分饱,特意留着肚子不想吃饱,倔强又强烈地渴望吃饺子。 而现如今又没有现成的,连速冻饺子也无法拿来讲究,能怎么办,只能自己现剁馅现擀面皮现包。要放在往日,忙碌了一天,道道工序横亘在眼前是绝望,陆雨昭会觉得麻烦得要死。 -- 第159页 此时此刻的她却在想,还好祭祀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去包饺子了! 是的,此时的天幕彻黑,已近戌时。 府里上上下下基本也都用过饭了,厨房里除却煎药热茶的,炉子里也基本熄火了。 陆雨昭却马不停蹄奔向了心爱的小厨房,一进门就问刘三娘道:“三娘三娘,面发好了吗?羊肉和大葱切好了吗?” 她白天里得闲让刘三娘准备的,还要吃羊肉大葱馅儿的,为了这口吃的也是很拼。 羊肉是现成的,自从她定制了那个铜锅子,冬日里围着一同吃涮羊肉不要太爽。老太太喜欢,一起涮好几次火锅。 刘三娘已经照陆雨昭的吩咐剁好了肉馅儿,一手拿过来给陆雨昭瞧,一手拍着胸脯颇为自信的保证,“娘子吩咐的每一点我都记着的,娘子瞧瞧。要选羊后腿肉,带上一点肥肉没关系;肉馅儿不要剁太碎失了韧劲儿,最好带着一点筋;要打两个鸡蛋使肉馅儿更滑嫩、切入姜丝和大葱,适量盐和胡椒粉,搅打均匀上劲。” 她后知后觉她那会儿有点龟毛,废话多,条件一堆。没曾想刘三娘每一点都细细记在心里了,清清楚楚。 陆雨昭朝她竖起大拇指,笑吟吟地不住地夸赞,“做得很好,做得很好,非常好……” 她说着系上了襻膊,就乐颠颠跑去掀开了醒好的面团,拿起擀面杖准备擀饺子皮。 面醒得刚刚好,时间和她的估算差不多,她捏了把干面粉洒在砧板上,将面团搓成长条,而后揪成一个一个面剂子。最后用手掌把面剂子压扁,一手旋转着面皮子一边拿擀面杖碾擀。 陆雨昭不算勤快人,但热衷于点亮一些无聊的技能点,这套手法她练了好久才学会—— 最好看的最标准的饺子皮,圆圆润润无棱角,一定是要中间薄四周稍厚的。 学会之后,她就一直把擀饺子皮这无聊活儿当炫技一样的绝活。 每逢节假日同事或亲友聚餐,每每包饺子时擀饺子皮的活儿一定落在她手里,她也欣然接受,得瑟又笑嘻嘻地向旁人表演。 得力于她的技能点娴熟,便愈发显得手脚麻利,在小厨房一伙人的赞叹惊奇的目光围观下,陆雨昭很快擀完了所有的饺子皮。 现在终于只剩最后一步了——包饺子了。 擀饺子皮的手活儿还得练练,相比之下包饺子就简单多了,可以假借旁人之手。 陆雨昭就放心就给小厨房里的人帮忙了,她教了一遍怎么包,刘三娘学得很快,旋即就会了。岁微还在摸索,也还凑合,三个人就围在灶台前,津津有味地包起饺子来。 “锅里的水开了,正好下饺子。” 刘三娘起身去看灶台上的锅和下面的火时,陆雨昭正好包完最后一个饺子,她起身说。 饺子馅儿刚刚好,饺子皮却还剩不少,陆雨昭合计了一下不能浪费,索性做个辣拌饺子皮,权当佐餐小菜了。 下饺子的活儿不用担心,交给刘三娘就好。陆雨昭在小厨房晃悠了一圈,抓了一把黄豆芽,一根黄瓜,又剥了半颗蒜。黄豆芽洗净,黄瓜切丝,蒜瓣拍碎随意调个蒜蓉,岁微巴巴儿地凑过来,吸着鼻子道:“馄饨煮好了,香死人了!娘子快去吃吧,要切什么我来切……” “切好了,切好了。”陆雨昭侧头瞪她,“不是馄饨,和馄饨不一样,这是饺子!” 她下午同岁微形容时,小丫头屡屡弄错,陆雨昭屡屡纠正她。义正言辞地声明,饺子是饺子,馄饨是馄饨,势要她将馄饨和饺子划清界限。 岁微顺着陆雨昭的话往下接,“是了,是了,是角子,角儿,角儿,娘子不是肚子饿了吗?快去吃呀。” “一起,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哪有人眼前有这么多人陪着,还一个人吃饺子的道理。 陆雨昭继续又道:“你去将郎君叫来。他虽是吃饱了,也必须尝上一两个,囫囵吞两个饺子进肚才算过了冬至!” 一直默默做事少说话的刘三娘不由笑着接话道:“娘子一直角子角子?的叫……我约莫觉着和馄饨是差不多的吃食,就是形状包法不大一样,也算是馄饨的罢——” “不算!!!”陆雨昭义正言辞地打断她。 刘三娘懵了一瞬,陆雨昭自知自己有些急躁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呵斥你的意思,便是要同你细说分辨清楚,我包的是饺子,不是馄饨,是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 刘三娘弯眼笑了,暗想娘子总对吃食格外较真呢。 她点头表示接受,捞出白胖胖的羊肉大葱馅儿饺子,盛满一碗递给陆雨昭,“娘子吃罢。” 刘三娘正准备舀一勺饺子汤在碗里,一只细瘦的手臂伸过来,被陆雨昭制止。 她笑眯眯端走,解释道:“我习惯了吃饺子蘸调味碟吃,吃好了再喝饺子汤。你且把剩下的一锅饺子都捞起,大约有三碗,你、岁微和郎君一人一碗,咱们一起吃完了,不要浪费了。” “是,是。”刘三娘点头照做。 捞完饺子,正好顾昀踏进门,岁微在其后带上小厨房的门帘,“娘子,郎君来啦,说吃不得太多,吃多了胃里积食,晚上要睡不着觉啦。” “……”正捧着一海碗的陆雨昭默了默,“我觉得这一碗也不怎么多,不算多的,不会积食,睡得着觉。” -- 第160页 顾昀在她身侧坐下来,岁微还在灶台替他端碗,他随手抄了一双筷子就往陆雨昭的海碗里戳去,捞了一颗白胖胖的饺子上来。 正要送进嘴里,陆雨昭怒了,“你不准吃!第一口应该是我吃!” 她抱着碗侧过身体,一副气冲冲的护食姿态。 顾昀扬眉直乐,撑着摇摇欲坠的小破桌子,把那个白胖的饺子塞进她嘴里,漫不经心道:“成,成,夫人吃,夫人吃第一口,我喂夫人吃。” “……”陆雨昭呆滞了两秒,腮帮子缓缓鼓动,默默咀嚼了两下饺子,瞬间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你不懂,我盼这一口吃的盼了一天,你不懂……”陆雨昭强行挽尊,“这第一口我吃不到我觉得我会死。” 换顾昀陷入沉默,“……” “行。”他又点了两下头,又陷入沉默。 岁微忍笑低头将饺子端上桌,“郎……郎君,你的角儿,快快请用。” 顾昀用筷子戳了一颗饺子扔进嘴里,什么鬼玩意能让她这么馋…… 唔,皮薄馅儿,肉馅儿紧实有弹性,它不是剁碎了的吗?似乎依旧还连着筋,平添几分绵糯弹牙的口感。其间一定保留了肥肉,细细咀嚼之下肉汁在口齿间迸溅,不膻不腥不腻,浸润融合了每一寸瘦肉、大葱以及饺子皮,大葱提味增香,羊肉馅味鲜。 羊肉大葱饺子,不算是柔和的味道,直直而猛烈地冲击味蕾,还……真让人停不下来。 “嘿嘿,好吃吧?”陆雨昭得意洋洋地问。 “的确值得回味。”顾昀评价得收敛,唯恐她得瑟过头,辫子翘上天。 “蘸这个试试。” 陆雨昭把自己调好的蘸碟推向他,这可是她的秘制调味蘸碟,醋为基底,一勺茱萸油,洒些许熟白芝麻,再添适量蒜蓉,是她吃饺子最爱的搭配了。 顾昀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碟,吃罢点头,给了陆雨昭满意的不得了的回答。 “醋增使羊肉提鲜,蒜蓉更增风味,茱萸油将这白面染红,很看起来分外有食欲,吃起来也香辣得很,辣味很正。” 他淡淡扬唇,看着陆雨昭笑一弯笑吟吟的眸,喜开怀的神色,又继续说高兴话。 “冬至是进补的好时机,吃羊肉好,补肾益气,抚阳温通,暖胃强心,夫人为调理我的身体煞费苦心,实在是辛苦辛苦。” “噢!”陆雨昭的脸呆滞了一瞬,嗯,真能瞎吹啊。 不过,吹到点子上。 彩虹皮谁不爱听呢? “还好,不怎么辛苦的。”陆雨昭旋即笑起来,镇定自若地接受他的彩虹屁。 “郎君一语中的。”岁微抿嘴偷笑,但也实在佩服郎君能搜肠刮肚讲得如此厉害,就是说出了她形容不出来的味道呢,这个皮薄馅大的角子太香了! “说起来在夜里吃了这一碗饺子,也算满足了呢。”刘三娘吃的是水饺,她喜欢碗里带汤,“我的家乡里便有‘冬馄饨,年膀棒’的习俗,冬至吃馄饨,贵家会包百味馄饨。吃了娘子包的饺子,差不多也算吃了冬馄饨了。” 欸,又来了一种说法呢,实在有趣。 陆雨昭此时没有纠正她,其实原本没什么纠正的必要。在大冬天里一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得胃里熨帖暖烘烘的,她也感到了无法言喻的满足。 “娘子,你方才讲,要用这剩下的面皮,做个辣拌什么来着,面皮子是不是须得先下锅烫熟?”刘三娘已经将饺子汤也喝完了,她又麻利起身去干活了。 “哦!对的,对的。”陆雨昭差一点忘记了。 “饺子皮下锅前要切小一点吗?”刘三娘又问。 “都成,都成。”陆雨昭想了想,图省事便说,“不切算了。” “饺子皮煮熟后捞起,把黄豆芽、我切好的黄瓜丝一起拌匀,最后浇上拌汁就好了。”陆雨昭起身去调制拌汁。 拌汁很简单,按照你平时喜欢的凉拌调料来做就好,陆雨昭喜欢加香醋、酱油,适量白糖、盐,油泼辣子(茱萸油)和蒜蓉。因为是辣拌,油泼辣子最好多放一些更够味更香麻,最后稍微兑一点水,把调料汁搅拌均匀,浇在饺子皮和配菜上,直到全部均匀上色即可。 弄好装盘后,陆雨昭还会撒上一把熟白芝麻,当下酒小菜、佐餐配菜再适合不过的。 她端上桌前旋即就尝了一口,酸辣爽口,十分开胃。黄瓜丝和黄豆芽打底,清爽脆口,单煮的饺子皮软糯一些,能吃到饺子皮独有的面香。辣拌的浇汁更为入味,使得每一张饺子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红艳艳的,诱人得不行。 “这面皮再多些,切苗条些,就是一碗干拌面条了。”岁微道。 刘三娘笑,“原本就是面做的。” 岁微:“对哦。” “不若说这个拌汁拿去拌什么都香。”顾昀随口接话。 陆雨昭想起先前在网上的某个段子,不由想脱口促狭,拌鞋垫都香吗?但万万是不能讲出来的,她只好耸着肩膀,闷头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冬馄饨,年膀棒出自《武林旧事》 第76章 腊八蒜与腊八粥 大寒和腊八 大寒, 正当大雪时节。 作为二十四节气的终结,寒潮频扰,汴京城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外面太冷了, 非要紧的事, 陆雨昭出去得少了。 -- 第161页 窝在暖炉旁边, 喝一壶温酒,闲看话册子,一天就这么百无聊赖得过去了。所以陆雨昭感觉这个冬日过得尤其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冬腊月。 “大寒过后,便立春了,春节也就快要到了。”岁微拨着炉子里的银丝碳说。 “欸?”陆雨昭微讶,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岁微:“可不么,立春么, 新的一年,新的节气轮回。” “我都没看到雪呢。”陆雨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候下雪啊。” 外面的天终日阴沉, 寒风刮人,都到了最冷的时节, 也没见下雪。陆雨昭想看汴京城的雪。 “是呢。”岁微感叹,“往年这时候差不多该下了, 最冷时候,汴河结冰,有些皮孩子沿着冰面走, 胆子忒大。” “我记得正巧快到腊八, 汴河上一群孩子玩耍, 到了返点, 全是高嚷着小名儿让回去喝腊八粥的。”岁微又说。 “腊八?腊八节?”陆雨昭弹坐起, “腊八粥么,唔,倒有些想念腊八粥了。” 也是个延续到后世的饮食习俗呢,腊月初八,喝一碗腊八粥再满足不过了。 “也快了。”岁微抿嘴笑,“娘子不急。” 陆雨昭心不在焉地点头,除了腊八粥,还有腊八蒜呢,单单腊八粥怎么够呢。 “吃腊八蒜吗?”陆雨昭问岁微。 “嗯?”岁微稍有一愣,“蒜?” 陆雨昭旋即了然,应当是没有的,至少是都城之内。 “走,买蒜去。”陆雨昭即兴拍板。 她是个被某个东西勾起馋瘾就一定吃到的主,此时仿佛腊八蒜在眼前挥着小手帕对她“搔首弄姿”,一边抛媚眼一边勾着她欲罢不能。 呵,腊八蒜,我一定会得到你。 陆雨昭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个厚厚的浑圆的球,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 北方流行吃腊八蒜,似乎就是腊八这天腌制的,然后放在除夕夜吃。 腊八蒜的腌制也非常简单,拿米醋泡上,放在阴冷处,腌制七就可食用。食材稍微讲究些,选用蒜瓣小的紫皮蒜即可。 外面是真的冷,陆雨昭刚从马车上下来,纵使她穿得厚实,也不免搓手跺脚,赶紧往集市里钻去。 冬日里集市的行人少了些,还是很多很热闹,菜贩子卖韭黄、生菜、薄荷,也有胡桃等蔬果。陆雨昭逛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卖紫皮蒜的,品相不错,她索性称了两斤。 紫皮蒜装进麻袋,让阿宽抗上马车。陆雨昭又去米粮行买了米醋,便匆匆钻回马车,打道回府。 这天实在太冷了,没法待! 回到家里,陆雨昭便直奔小厨房,开始腌制她的腊八蒜。 按照老法子一定不会出错,寻了个陶罐子倒入米醋,将所有的紫皮蒜去皮,然后让米醋充分浸泡后,封坛即可。泡好的腊八蒜是绿色的,吃起来酸辣爽口,这才是成功的。 陆雨昭不再管它。 等腊八蒜做好了,只念着尽快尝尝。 - 就这么不咸不淡又过了几日。 四五日应当有了吧?就在陆雨昭掐指蒜腊八蒜是不是快泡好了,岁微兴高采烈冲进屋子里说:“娘子,外头下雪了,外头下雪了!” “真的吗?!” 陆雨昭眼睛一亮,旋即跟着跑了出去。 外头真的下雪了,终于下雪了。 刚开始下,夹着雨丝一起下的,地面湿漉漉的,阴冷刮骨。但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呢,仰着头大喊大叫。 热闹的不仅仅是陆雨昭的院子,很显然,汴梁城的这第一场雪,所有人都感到了喜悦。 不仅仅是瑞雪兆丰年什么的,每逢雪落,都城之内都会开筵宴请亲朋故友,塑雪狮,装雪灯的social活动。遇雪即聚会,自然开心了。 入了夜,雪停了,飘起鹅毛大雪。 屋檐古树积雪覆盖,街角巷陌银装素裹。万家灯火燃起,掩映着这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果不其然,翌日一大早就送进来好几张邀请贴,不是去赏雪烹茶就是去玩雪塑冰雕的,各种聚会纷至沓来。 陆雨昭不感兴趣,头一回跟着姚汐去了一次,一群孩子们在那儿塑学狮,她堆了个雪人,莫名其妙得了孩子们的欢喜,缠着让她堆,回去还都讲她雪人的憨态可掬,念念不忘。 莫名其妙得了个孩子王称号,陆雨昭哭笑不得。 之后的那些生了娃的妇孺聚会,都不忘特意问一句她去不去。去干嘛?去表演堆雪人吗……陆雨昭头大,赶紧称病拒绝了。 终于得了闲,她赶紧跑来瞧她的腊八蒜好了没。 小厨房里,刘三娘把那坛子腊八蒜从角落里拖出来,陆雨昭蹲下忙不迭道:“我来开,我来开!” 她慢吞吞地、故弄玄虚地、颇有仪式感地打开了严封的盖子。 入目的米醋还是清澈的,那白嫩嫩的蒜头,每一瓣蒜都变得湛青碧绿,漂亮极了。 “哇!颜色太正了!”陆雨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 至于口味正不正,夹起一颗尝尝就知道了。 陆雨昭尝了尝,果般酸辣爽口,米醋的酸香浓郁,蒜瓣的蒜辣呛辣冲鼻,越吃越上头。 陆雨昭给身后围观的厨娘们一并吃了,都是一边对嘴扇着风一边咬着蒜瓣的奇怪样子,入口有些不习惯,但就是越吃越上头。 -- 第162页 有的嘴里念叨着,“单吃会不会味儿太冲了,得配些什么吃才好啊娘子?” 陆雨昭嘿嘿笑,头一点,“的确当小菜吃的。” 北方拿来下饺子,拌凉菜,老北京吃炸酱面也配腊八蒜。腊八蒜这种腌制过了的风味十足,当小菜吃挺够味。生猛一些,有好些地区的人生吃大蒜,吃面吃肉啥都爱就蒜吃,陆雨昭看着就香得不行。 忍不住试过,吃生蒜她不太行,连忙举手投降。 但腊八蒜她可以空口拿来吃,她倒挺喜欢的。蒜瓣咬一口脆香,酸酸辣辣,很是清爽开胃。 - 吃蒜唯一的麻烦处,就是吃了要漱口,不然不好出门见人。 翌日吃过午饭,陆雨昭想着拿一些去给孙十三娘和张学尝尝鲜,然后考虑要不要在川饭店卖。腊八蒜解腻清爽,提味增香,下酒也不错。临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哈了口气,闻到一股蒜味,她笑着让岁微端来涑口水,重新漱了口才出门。 “娘子快去快回,明日就是腊八节,七宝五味入粥,各家做腊八粥以相遗,或许也会有僧人来敲门化缘……稍晚一些,太夫人说要去大相国寺听浴佛会。”岁微给陆雨昭一边披上外氅一边提醒。 “好的好的,我晓得了。”陆雨昭哀叹,又要去听佛会打瞌睡了。 到了川饭店,正巧了,还是腊八节那些事。 孙十三娘在忙活着煮腊八粥的事,有个小寺庙忙不过来,同她这里订腊八粥,明日送给门徒们过节。 张学是极力反对的,“川饭店都忙不过来,不缺这点钱。” “你这臭小子懂什么,钱永远不嫌多。”孙十三娘把桂圆、红枣、莲子、枸杞等“唰唰唰”地倒进锅里,“又不碍事,我这锅只管煮着,煮好了送去就行了。” 陆雨昭笑,“只要你忙得过来就好。” “不忙的,煮粥盯着些火,不用多心,不妨碍干旁的事。”孙十三娘说着,“多了的,也可以卖给食客嘛。” “那这个呢?”陆雨昭才想起正事,从怀里掏出一罐腊八蒜。她用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装了一点,给他们试试,觉得好就去顾宅运,不好便作罢。 她一打开罐子,张学凑近嗅了嗅,连忙撇开脸,在鼻子旁挥着手大呼鬼嚷,“哇郎君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味儿也太冲了吧!” “……”有这么夸张吗。 腊八蒜的味儿有这么冲吗?有螺狮粉冲吗?有榴莲冲吗?!陆雨昭默了默。 她歹心起,嘿嘿笑着偏要张学尝,“我做的新菜,让你来试菜的,试试?” 她看到张学浑身寒毛竖起的拒绝表情,他疯狂摆手,连连退让。 “罢了罢了,你不想吃就算了。”陆雨昭不过吓吓他,只好转头去找孙十三娘,“十三娘要……尝一尝吗?” 她开始狐疑了,难道大家都对腊八蒜这么抵抗吗? 昨天小厨房里那些厨娘是演的?碍于她的身份没挑明说? 毕竟有人不吃葱有人不吃姜有人不吃大蒜有人不吃花椒……再正常不过了。 还好,孙十三娘显然不是“不吃大蒜”的那一类。 她凑近瞧了眼,新奇道:“哟,蒜头呀,绿色的?”她新奇的点只在于大蒜的颜色。 “用米醋泡的。”陆雨昭瞬间跃跃欲试发问,“不如吃一颗尝尝味儿?” “行啊。”孙十三娘放下手里的活儿,随手抄了双干净筷子,夹起一颗碧绿的腊八蒜送进嘴里。 “咦——”躲在角落里的张学发出嫌弃的声调。 “唔,酸香微辣,脆口开胃。”孙十三娘点着头点评说,“很适合当佐餐小菜吃,配面下酒都很搭。” 识相!! 陆雨昭眼睛亮闪闪,忙不迭冲她伸出大拇指。 “哇呜!”张学又哼出抗拒的声调。 “就这么决定了!”陆雨昭促狭大笑。 临去前,孙十三娘送了陆雨昭两根足足一寸厚、七寸长的肉条,算条巴子的改良。 陆雨昭之前随口一句的提示,一整块猪肉沥干水,放入适量细盐、酱油、醋、花椒、茴香粒搓匀,挂在廊檐下风干……不过是普通腌腊肉的做法,孙十三娘抽空做来尝了,觉得好吃,又方便过冬贮存,就多做了些,送给陆雨昭带回去。 陆雨昭欣然接受,以腊八蒜相遗回赠。 腌得好的腊肉肥不腻瘦不柴,味咸甘平,回去后炒菜也好,简单蒸着吃也罢,皆为下饭利器,滋味都好得很。 冬藏两条腊肉,陆雨昭可太喜欢了! - 第二日起了个早,腊月初八,陆雨昭和姚汐做了一大锅腊八粥,赠送给各家各户。 早午饭顺便也用了腊八粥,用桂圆、红枣、栗子、松子、枸杞、胡桃和江米一起煮的,放的冰糖,熬煮得浓稠适中,甜度刚刚好。这一碗杂粮粥配料满满,下肚颇为饱腹,手脚俱暖,心满意足。 “腊八粥又叫七宝五味粥,性温味甘,益心脾,补气血,很是滋补。” “多喝点,是好东西呢。” 厨房里七嘴八舌,喝同一碗东西,但没人不爱。 直到陆雨昭掏出她的腊八蒜,她嘿笑着问:“我做了腊八蒜,今日腊八吃正好,大伙儿要不要尝尝?” 当众人露出迟疑的神色,陆雨昭循循善诱继续鼓动劝说,“杀菌解毒,解腻清口,也是好东西呢。” -- 第163页 姚汐在一旁笑,“是好东西,但是大抵不如腊八粥,不是谁都爱的。” 陆雨昭没有挫败,只是笑着怂恿,“试试嘛,试试嘛……” 没多久,但凡尝试过了的,都表示越吃越上头,是个风味十足的好东西。陆雨昭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地打闹间,到了去浴佛会的时刻。 陆雨昭回屋换了衣服漱了口,跟随老太太和姚汐去大相国寺出门。正巧了,门口来了一个衣缕褴衫的游僧,举着佛钵,挨门挨户化缘,正好化缘到顾家门口。 游僧僧袍破落,手中里佛钵却是精致银器,坐一尊木佛像,浸以香水,用杨枝蘸水洒佛像,作沐浴状。 太夫人和游僧聊了两句佛经,敬重有加,很快叫守门侍从去厨房取一碗腊八粥给化缘的僧人。 “相逢即是缘,家里煮了佛粥,大师吃好。”太夫人说。 腊八粥又叫佛粥,吃腊八粥的习俗自古就有,腊八这天其实和佛教有关系。 据说十二月初八这天是佛祖释迦牟尼悟道之日,释迦牟尼为古印度净饭王之子,不忍见众生皆苦从而舍弃王位出家苦行,于腊月初八在菩提树下成佛。佛教从古印度传过来后,大刹古寺俱设腊八粥,举行法会供佛子,渐渐就形成了吃腊八粥的民间习俗。 譬如大相国寺作浴佛会,会赠佛粥于信徒们,还有白面和香油。 僧人一直谦逊有礼,和老夫人徐徐对答。 直至临去前,他经过陆雨昭时随口说了句,“娘子非现世人,却是个好命格。” 陆雨昭浑身寒毛竖起,心里大惊至无言。 天啦神了,真乃神人大师啊,居然一眼看破她……换到没穿越之前,她不相信鬼神之说,而现如今她笃信不疑,对这僧人肃然起敬。 好命格么,她就信了。 第77章 酥黄独与薄荷羊肉汤 炸芋头片 腊月底, 年关将近,顾临峰带着妾室黄氏和小妹顾春吟回来了。 这两个人从来只活在听说里,大家偶尔提, 陆雨昭竟还从未见过。 她一直有听老太太讲, 幺妹顾春吟是顾父在外任官时生的, 异乡他途,从小陪伴膝下,一直带在身边教养,对她格外宠爱。 老太太觉得外面清苦,曾多次提议把小妹接回京养,但都被顾父回绝了。 起初是他舍不得小女的陪伴, 往后顾春吟慢慢大了,顾父不再拘着她, 问她愿不愿意回汴京住,然而她一口回绝了。 她不愿意待在都城的深府大宅里, 不喜欢京城贵女琴棋书画那一套, 好舞刀弄枪,骑射打猎, 活脱脱一个野孩子。 野惯了的顾春吟,习惯了无拘无束, 自然不愿意在汴京里束手束脚。 可过了今年就满十四了,到了相看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到处野来野去了。遂老太太特意在趁他们回来之前, 郑重严肃地提了这件事。 老太太说:“你们小妹这次回来, 劝一劝她, 让她好好呆在家中。到了相看的年纪了, 你父亲既然看重她, 我得给她寻门好亲事。” 又叮嘱姚汐和陆雨昭,“你们做嫂子的,也同她多说说体己话,教一教她规矩。” 多好啊,在外自由自在的。 干嘛困在汴京城里,陆雨昭暗道,一时对这个恣肆的小妹还挺羡慕。 虽素未谋面,但听传说里的这个小妹妹,陆雨昭以为她们意气相投,会有个愉快的会面。然而出了一些意外。 顾临峰一行人风尘碌碌地归来,家中早早准备好了接风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最先到家的黄氏和幺妹,顾春吟一到家,垂眼看了满桌饭菜。 大大咧咧便说:“阿爹进宫述职去了,大抵正在政事堂和官家促膝长谈呢,要不要先吃啊?” 陆雨昭眨了眨眼,一家之主都没回来,谁敢动筷子? 老太太冷瞥她一眼,“等你父亲。”显然易见,嫌她没规矩。 黄氏拉着顾春吟给老太太行礼问好,老太太含糊应了两声。 “进宫述职要等多久?”老太太转头问大郎,顾父大概几时回来。 “祖母,怕是要等一会儿。”顾晖沉吟片刻,推测道。 姚汐忙说:“祖母不如回屋躺一会儿。” 老太太微微颔首,身子也的确有些乏,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家里的老祖宗一走,顾春吟双眸骨碌碌一转,手偷偷朝餐桌边上的冷盘摸去。 “啪——”黄氏打掉她的手。 “阿吟,没听到吗?等你父亲,不准没规矩。”她扯住顾春吟,小声耳提面命。 然而顾春吟大概是个缺心眼子,没把母亲的唠叨话放心上,也没看出老太太的不悦。 “哎,肚子好饿,为什么不能吃啊。”女孩子趴在饭桌上哀嚎。 “起来。”黄氏无言扯拽她,“你太没礼数了。” “我懒得动,好饿哦。”顾春吟下巴搁上桌,懒洋洋哼哼。 “……” 室内站着的其他人一脸沉默。 姚汐清了清嗓子,“小妹,我屋子里有糕团,不若来我这里垫垫肚子。” “糕团太腻乎了。”顾春吟很为难地想了会儿,“我不爱吃。” “……”姚汐默了默,“那……” “有酥黄独么?”顾春吟问,“有我就去吃。” “有的,有的。”姚汐忙不迭应下来,“同我来。” -- 第164页 她拉着小妹闲聊,“张家的铺子里的酥黄独可曾吃过?你知道张家铺子吧?酥黄独可是他家的招牌从食……”临去前,冲陆雨昭使眼色。 陆雨昭旋即领悟过来,哄孩子呢,先让顾春吟下桌,求助陆雨昭去买来。 - 陆雨昭出门去买酥黄独。 近日风雪交加,车马难行,车夫一路停停走走,终于抵达张家铺子。 雪天人少,做生意的也意兴阑珊,铺子门扉半掩着,门缝里露出一线暖黄的光。陆雨昭踩着积雪敲了敲门,嗅到诱人的羊汤香气。 “欸哟喂,客官请进。” 惊讶于傍晚用饭时分也有人敲门,里间传来匆忙忙的脚步声,拉开了门扉。 “门开着吗?还做生意吗?”陆雨昭犹疑地问。 “做的,做的,客人买酥黄独的么。”开门的是一个圆脸憨态的妇人,双眼笑成两弯线。 “嗯。”陆雨昭进门随口问,“在用晚食么?”真是香啊。 “见笑了,不过一碗羊肉汤就胡饼吃,随便填饱肚子而已。”圆脸妇人笑,把陆雨昭和岁微往里面请。 陆雨昭笑回,“香得很。” 里间的货柜有些杂乱,大抵还是整齐的。陆雨昭走过去,老板正趴在货柜上喝汤吃饼。 “别吃了,客人来了。”圆脸妇人嗔他。 老板擦着嘴巴的胡饼碎屑,“买酥黄独的吧?要几只?我马上做。” “几只?”陆雨昭顿了顿。 老板弯腰,人消失在货柜后。片刻他站起时,手里举了一个胖胖圆圆的芋头。 “我们这里按个头卖,客人买一只就好了。也不用买多,现在晚了,吃多了肚子胀气,晚上要放屁!” “噗——”岁微偷笑。 圆脸妇人微窘,“娘子休听他胡言乱语!” “哈哈!”陆雨昭随之爽朗地笑,芋头可不吃多了放屁吗?没毛病。 “现做吗?”陆雨昭问。 “是的,酥黄独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大打折扣。”圆脸妇人是个实在人,同她实话实说。 “我得买些带回去呢……”陆雨昭思虑一瞬,“岁微,去马车里把那床厚褥子薅来,待会儿裹着带回去。” 岁微应声去了。 “老板,给我做三只吧,家里人多。”陆雨昭想着多买些,大家都可以尝尝。 货柜后是一个小灶,两位店主人正在小灶上做酥黄独。 陆雨昭百无聊赖之间,又闻到货柜上搁着的羊汤香气。 唔,这羊肉汤是真香啊。 她偷偷瞥去,货柜上放着老板还没吃完的半碗羊肉汤,汤头清澈见底,泛着淡黄的油花,飘着一点点胡椒粒,还有……欸,薄荷? 薄荷羊肉汤,真时髦的吃法呀。 汤里放薄荷,放在牛肉汤羊、肉汤里和米线里都不错,都好吃来着,她在云南吃过,此外还有薄荷炒牛肉一些小炒菜,滇味尤爱薄荷。 不过薄荷的确是个好东西,清神明目,疏散风热。加在汤里,略带一丝清爽的酸味,也解腻开胃。 羊汤是清汤,不是乳白色的,清澈如水,陆雨昭不由想到陕西的水盆羊肉,也是汤清如水,鲜香扑鼻。 那厢做好了酥黄独的老板从小灶转身回货柜,正巧瞧见陆雨昭的目光迷之热烈地盯着货柜上的羊肉汤。 老板挠头笑讲,“隔壁卖羊肉清汤的,薄荷自加,好吃呢。”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陆雨昭回神,“还开着门吗?” “开着呢,冬日里喝一碗羊汤暖胃,和我们不同,这个点儿生意正好哩。”圆脸妇人把酥黄独递给陆雨昭。 她又热情地说:“娘子不妨去隔壁买碗薄荷羊汤,配酥黄独吃也不错。倘若隔壁食店人多,可以来咱们店里吃,咱们不介意的。” 好主意! 不过在店里吃自然是不能的,她买完东西得尽快赶回去。 付了钱,陆雨昭拿着酥黄独,风风火火就往隔壁食店去了。 卖羊汤的食店内,落座的人手边一碗羊肉汤,满室的羊汤香气浓郁。客人还好不算多,自家拿着瓶瓶罐罐打包带走的倒挺多。 陆雨昭点了薄荷羊肉汤,也打包带走。 - 陆雨昭回来的时候,顾春吟正缠着顾昀说话。 年关将近,国子监明日起休假,言外之意,顾昀放寒假了。 小妹好像特别喜欢顾昀,找着他问东问西。 陆雨昭也听老太太讲过,她但凡回来,特别黏顾昀,反倒对温和的顾晖怵得慌。这大抵是臭味相投的缘故。 “国子监怎么样啊?哈哈,你这个心浮气躁的家伙,亏你呆得下去。” “我就幸福多了!我和你说,入秋时我跑去森林骑马,猎了只肥兔子烤着吃了,可香了!” “顾昀,你家的陆娘子长得没有大嫂嫂好看。” 顾昀一直无可无不可的应付着她,到了这一句,他才有了反应。 “你说什么?”他反问顾春吟。 缺心眼子是听不懂人的不悦的,依旧笑嘻嘻和他说:“你娶的那位啊,真的,很普通。因为你虽然性子差了点,长得还是不错的。哦不,是非常不错,汴京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她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她。”顾昀打断她,“还有,她是你嫂子,轮不到你没大没小的评判。” -- 第165页 顾春吟被他吓到了。 少见的收敛起笑意的严肃表情和认真语气,还混杂着兄长身份的训诫。 顾昀显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讲话,拿哥哥身份压她。 她来了一点脾气,反呛道:“啧,还说不得了。” 顾昀:“你说我都行,不准说陆雨昭。” “实话实说而已啊我。”小妹哼声。 “我觉得长相这东西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顾昀一字一顿地说,“更何况,在我眼里,陆雨昭的漂亮无人能及。” 拿着食盒篮子,悄悄侧站在门口的陆雨昭脸有点红。 欸,不是昭昭,故意用腻歪的恶心语气插科打诨,而是郑重的陆雨昭,莫名多了几分敬意是怎么回事? 听他口里这么正儿八经地维护她夸赞她,陆雨昭反倒不好意思了。 “咳。”陆雨昭握拳抵唇故意咳嗽一声,踏入室内。 将食盒篮子放上桌,她旁若无人地问:“嫂嫂呢?” 顾春吟愣了愣,“哦,她去祖母那里了,父亲快回来了。” 父亲回来,意味着接风宴就要开始了。 “酥黄独,还吃么?”陆雨昭问她。 “吃啊。”顾春吟一股脑掀开食盒盖子,“干嘛不吃啊。” 显然易见,她没有读空气的能力,也不会有“在哥哥面前说他老婆坏话,还被她老婆在门口听到”被撞见后的尴尬反应。 这种性子的人,不憋着坏,相处反而容易。 陆雨昭倒是释然,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嘻嘻哈哈就过了。 顾昀更了解顾春吟,反而和她较起真来了。 他不是个爱较真的人,懒得和人吵,看不过眼也就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噎死人。 正儿八经认认真真这么说话,譬如“我老婆很好的人你不要这么说她我会生气的”这种反应,反倒让陆雨昭更放在心上。 她暗爽憋笑,开心死了。 尤其真情表露被人抓个正着的时候。观赏顾昀难得局促的表情,不要太好玩。 “你吃不?”陆雨昭递给顾昀一个酥黄独,“趁热,凉了不好吃了。” “哦!我还捎带了一些羊汤,要喝吗?”陆雨昭差点忘了。 顾春吟咬着酥黄独含糊大喊:“我要!我要!饿死了!” “快要吃晚膳了。”陆雨昭提醒。 “管他呢!”顾春吟已经挪开食盒第二层,端出了陆雨昭买的羊汤。 陆雨昭也坐下来,拿起一块酥黄独尝。 这个小食是用芋头做的,煮熟之后切片,裹面粉炸。归结其做法,可以用“炸芋头片”来概括。 一口下去,面衣酥脆甘香,是加了香榧子、杏仁调制的面糊,有独特的坚果味道;里面的芋头粉糯绵密,满口芋泥香浓,与口齿不舍纠缠…… 嗯,烤芋头片,冬天里吃这个太合适了。 “唔,羊汤好好喝!”顾春吟满足地喊。 顾昀点头,“看似清如水,实则味鲜浓。薄荷是点睛之笔,让整个汤味多了清爽。” 陆雨昭端起羊汤喝了口,正如顾昀所说,就着酥黄独吃,也适合不过。 第78章 桂花糖芋苗与芋头糯米丸子 芋头的各种吃法 这个接风宴, 和陆雨昭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想象中的不会那么融洽,毕竟这个家里父子三人心思隔阂,顾昀和顾晖更是降至冰点。 这还得感谢顾春吟这个小丫头。 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话多且不会看人眼色, 反倒把气氛盘活了。 吃席毕, 顾昀被顾临峰叫去单独说话了。 陆雨昭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顾春吟喊住她,“喂,二嫂!等等!” 被顾昀教育了一顿,她瞬间变老实了,改口得飞快。她好像挺乐意听顾昀的话的。 陆雨昭顿足, “有什么事吗?” 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然而顾春吟扯住她,吐槽了一路, 所为只是接风宴上不甚可口的饭菜。 “你觉不觉得,宴席上大鱼大肉的, 腻得慌。” “不如腻给我带的酥黄独好吃, 羊汤也清爽,二嫂何时再给我弄点?” “可以啊。”陆雨昭笑了下。 顾春吟旋即喜笑颜开, 由衷感叹,“哇, 你真好!” “嗯哼。”陆雨昭突然发现她简单真实得可爱。 她笑:“嘿嘿。” 不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呜呜,我不想练字, 不想抄《女诫》, 阿娘阿爹总骂我字如鬼爬, 也不帮我说话呜呜……《女诫》这玩意简直用来毒荼女子的, 我读两页就生气, 和它干瞪眼,生完气就犯困,呜呜怎么办阿?” 这是自然,抄《女诫》是老太太布置的课业,黄氏哪有胆子反驳。至于顾父,他早想让她收一收性子了。 “噗——”陆雨昭简直要笑死。 “哇啊,你笑什么?!”顾春吟叉腰。 “没什么,你是对的。《女诫》并不是一本女子圣书,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过活。”她未必懂得什么深奥的人生大道理,却一语道破最朴素的真理。 小丫头嘴角不屑一瞥,“我管它是不是什么圣贤书。” “你真可爱。”陆雨昭忍不住夸赞她。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不懂。”顾春吟皱着小脸苦恼,“明天不能出去玩啊,我抄不完《女诫》啊!” -- 第166页 - 顾春吟倒豆子一样和陆雨昭吐槽倾诉,一直巴巴跟着她到了她的院子。 一进屋就坐下了,趴在桌子边长于短叹。 陆雨昭建议,“你有时间叹这气,不如现在回去,趁夜不深,能抄一点是一点。” 顾春吟作苦大仇深状,“我不要。” 陆雨昭耸肩,那没辙。 “我去洗澡了。”她提醒顾春吟。 “哦,去吧。”顾春吟依旧苦大仇深地哀嚎着。 算了,她是听不懂任何委婉的社交辞令的。陆雨昭笑,不再管她,叫热水进来洗澡。 等到陆雨昭在屏风后脱衣服时,顾春吟才悟出一丝不对劲。 “哦,你要洗澡啊。”她站起来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是。”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后脖子一紧,顾昀单手把她拎起来扔到了门口。 顾昀回来了。 “……” 陆雨昭原本是准备说随便的,她衣服都脱了。 门外,小妹委屈巴巴地怼顾昀,“你有病,我一个女的,屏风遮着,而且又没有非分之想。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顾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顾春吟:“小气吧啦的。” 顾昀揉了揉太阳穴。 顾春吟:“哦不对,我能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是女的!是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想被翻红浪、鱼水之欢……什么这样那样的羞羞事!” “闭嘴!”顾昀忍无可忍。 “你急了!”她得意洋洋。 - 顾春吟似乎对炸物情有独钟,尤其是炸芋头片。隔后两天天天要去买张家铺子的酥黄独吃。 这种淀粉油炸物,的确让人满足。 比如炸薯条谁不爱,可惜现在还没有红薯。地瓜也是没有的,不然可以做香芋地瓜丸吃。 既然说到红薯和地瓜,有些地方这二者是两个东西,但在北方的红薯似乎就叫地瓜? 想到这,陆雨昭馋了。不能做香芋地瓜丸吃,可以做芋头糯米丸子。 “买点芋头,做芋头糯米丸子怎么样?”她问顾春吟。 这丫头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是下油锅炸的芋头丸子不?” “是的呀。”陆雨昭点头。 做糯米芋头丸子一时兴起,家里没有新鲜芋头,要出门买。 顾春吟抄了两天的《女诫》终于抄完了,哪儿都没去,在家无聊得很。一听要出门,连忙屁颠屁颠地要跟着陆雨昭一起去。 “父亲……嗯,还要你娘亲准许你出门吗?”陆雨昭眨了眨眼。 顾春吟:“管他的!” “小妹妹,带你出门事小,回头你和我一起被责难怎么办?”陆雨昭问。 “我去请示父亲!”说罢,她就火急火燎跑去找顾相公了。 陆雨昭默了默,也行,同意的话带出去她乐见其成,不同意也不算她不肯,等等罢。 没多久,顾春吟兴高采烈回来了,“父亲同意了!不过只能跟着二嫂一起,不能私下乱跑!” 陆雨昭笑,“那是肯定的。” 既然是她带她出去,她可不得照看好她,弄丢了人的罪责她可担待不起。 “嗯嗯,我不乱跑!”她小鸡啄米般点头。 虽然性子野,但还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孩子。 跟着陆雨昭往买菜的市集跑,东看西看,什么都感觉稀奇。毕竟汴京城的市集各类买卖、商业繁荣如斯,无奇不有。 冬日里正是吃芋头的时候,卖芋头的很多,价格也便宜。 陆雨昭找到几家卖芋头的商贩,货比三家,选了其中一家品相格外好的土芋。这会子叫土芋,其实就是香芋。拳头大小,表皮棕黄,芋肉呈淡紫色。张家铺子的酥黄独就是拿土芋做的。 挑好香芋,陆雨昭无意一瞥,竟在这家里瞧见了小芋头,圆滚滚,胖乎乎。 她惊喜不已,“称点回去,还可以做桂花糖芋苗吃!” 买好芋头哪儿都没去,陆雨昭直奔小厨房。 这两个甜点做起来都不难,首先第一步得蒸芋头。 小厨房里的人一起帮忙,洗净所有的芋头表皮泥土,直接上锅蒸。 “待芋头蒸好,做起来很快的。” 趁着蒸芋头的间隙,陆雨昭备好要用的食材:糯米粉、红糖、白糖、藕粉、还有糖桂花…… 一时闲下来,小厨房里气氛热络地话起家常,聊来聊去,不知何时,聊到陆雨昭身上。 “小娘子,前日,你在门口和我们郎君拌嘴……被其他院子里的听到了。”有个心直口快的厨娘看了眼顾春吟,忍不住提起。 “啊?”顾春吟不明所以,“所以怎么了?”她都忘了前日拌了什么嘴。 厨娘看看陆雨昭,又看看顾春吟,“这……” “……” 陆雨昭知道什么事,就她准备洗澡的时候被顾昀丢出来之后,小丫头满口虎狼之词的破事。 小厨房离得不远,厨娘们都听到了? 她面不改色地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啦。”厨娘脸有点臊,“就是我昨日听到有人私下聊,说娘子郎君如胶似漆,感情很好,嗯,感情很好而已。” 陆雨昭揉额,岔开话题,“哎芋头应当要蒸好了,去揭锅瞧瞧。” 芋头蒸好了,陆雨昭吩咐人全部剥皮。 -- 第167页 另起一小灶,灶上驾砂锅,砂锅里倒水、撒红糖,最后把小芋头丢进去煮。 因为小芋头提前蒸熟了,直接开大火烧开水,小芋头很快熟烂。再转小火煨着,把冲调好的藕粉倒入砂锅,她唤顾春吟过来,“替我搅拌着,搅到汤水粘稠就可以了。” “好嘞!” 顾春吟撩起袖子,兴致勃勃,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陆雨昭纯粹想给她找点活儿干,免得叽叽喳喳,又不放心她做事,让岁微去盯着。 接着就是捏芋头糯米丸子。 这也简单得很,把所有香芋碾成芋泥,趁热加适量的糖,搅拌均匀。稍微放凉了些,再和入糯米粉揉搓成团。芋泥和糯米粉比例大约三比二,也可以少放一些糯米粉,按自己喜好来。 面团搓成铜钱粗细的长条,照旧等分切面剂子。面剂子在掌心揉圆,一个芋头糯米丸子便做好了。最后下锅小火炸,大功告成。 那厢桂花糖芋苗搅也搅拌好了,绛红色的糖水粘稠,小芋头也熬煮得红彤彤的,卖相不要太诱人。 在最后撒上糖桂花,略略收汁,顾春吟已经馋得要死,急不可待地喊:“也忒香甜了!好了没好了没好了没?” 陆雨昭搅合两下,“好了,好了,拿碗来。” 第一碗给了等不及的小丫头。 陆雨昭把刚刚炸好的芋头糯米丸子也装盘端上桌,“尝尝。” 她说着,徒手捏起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芋头糯米丸子抛进了嘴里。 唔,烫,好烫。不过她做得真不赖呢! 芋泥香甜四溢,绵软细腻得不行;掺了糯米粉,又多了几分黏糯弹牙的口感。趁热吃的味道尤佳,香芋味最为香浓。 “甜度适中,芋肉香浓,唔唔……我果然最爱芋头了!”顾春吟捂着双颊,一边咀嚼一边嘀咕。 性子急的小丫头嘶哈嘶哈,不耐烦细嚼慢咽,几口囫囵吞下,就急不可待地拿起调羹去喝桂花糖芋苗。 芋苗就是小芋头,应当是南京那儿的叫法? 她往前在南京吃的桂花糖芋苗,芋苗煮得软烂滑润,甜丝丝的,挂着粘稠的红糖藕粉水,夹杂着清甜的桂花香气,一口一个,每口唇齿留香。 唔,陆雨昭尝了尝自己做的,比不上老师傅的手艺,倒也不赖。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哦!是口碱! 煮的时候加一点口碱,想必味道会更好。 - 这两个甜点顾春吟欢喜极了,大概是吃货的秉性相投,她开始天天围着陆雨昭转。二嫂二嫂喊着,亲热到陆雨昭惶恐,顾昀警惕。 顾昀:“你别来了,烦不烦?” 顾小妹哼声,“我找二嫂的,碍着你了?” 陆雨昭:“你今天把丝绢上的那对锦鲤绣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老太太得知小妹和陆雨昭亲近,管教顾春吟的活儿就落到了陆雨昭身上。陆雨昭只得奉命行事。 “你太狡猾了!”顾春吟悲愤。 陆雨昭拍了拍她的头,笑得纯良,“我也没办法,小妹妹。” 顾昀一旁看戏,只差拍手叫好。 陆雨昭哄骗成功顾小妹,让人乖乖去绣锦鲤了。 这才起身去小厨房,拉着顾昀一起把做好的桂花糖芋苗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颇是喜欢这个甜品,吃了好几日也不嫌腻。 谁知到了老太太那儿,发生了一件令陆雨昭猝不及防的事。 顾小妹和顾昀在门口拌嘴一事,被几个路过的仆人听到了,回去后还和交班的八卦了几句。这事不知何时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老太太做样教训了几句那几个说闲话的下人,但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唔,年轻真好,精力旺盛……不过便不要当着幺妹的面讲这些,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别当她小孩子,她懂得挺多。这乱七八糟的,全是她乱讲的。”顾昀冷笑。 “……”这话老太太自然是信的,是顾春吟会做出来的事。 “黄氏确实对她缺乏管教了。”老太太点头道,“这回一定要她乖乖呆在汴京,哪儿也不准去。”她下定了决心。 然而话锋很快一转,老太太又问:“你们夫妻生活和谐,我甚感欣慰。马上就过年了,不知不觉雨昭来顾府也快一年了,怎地还没有孕?” 陆雨昭和顾昀:“……” 显然,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也是个吃瓜的。 还顺坡就下,抛出了陆雨昭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祖母,这也不是说有就有啊。”顾昀扯了扯唇。 老太太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为何?” “我如何晓得。”顾昀没所谓地答。 陆雨昭安静如鸡。 老太太没再多问什么,让他们退下了。 陆雨昭松了口气。 毕竟她对于怀孕生小孩养人类幼崽这件事,她现阶段是想都没想过的。 然而陆雨昭还以为过了老太太这一关,是她想多了。 老大那里抱孙子难了,她不得把所有寄托全放在老二这里? 当日一回去,厨房里送来“十全大补汤”,各种汤汤药药,嗯……补那方面的。东西是千奇百怪,味道是出奇一致的难喝。 夫妻俩都得喝,两个人都一起补。 还要素秋亲自送过来,亲自看着他们喝完,喝得一滴汤汁不剩才放心,心满意足回去交差。 -- 第168页 陆雨昭那叫一个受伤啊,顾昀更是憋闷。他感到深深的内涵,这老太太是不是在内涵他不行? 顾昀又休假在家,躲也躲不过。 两个人喝了几天,身体里憋火得很,气血翻涌,陆雨昭觉得自己再喝下去要流鼻血了。 顾春吟还要跑来拱火,嘲讽顾昀。 “欸,你是不是不行啊?顺其自然吧,别逼自己。” 顾昀恨不得把她胖揍一顿,最后还是扔出去了事。 关上门,陆雨昭趴在榻上无情嘲笑,当复读机,“你是不是不行啊?” 笑着,笑着,悲从中来。 陆雨昭真的流鼻血了。 她连忙捂住鼻子,窘迫不已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别看我!!快给我拿毛巾!!”陆雨昭欲哭无泪。 顾昀唇角轻扬,拽了毛巾走近陆雨昭,一手按住她的脑袋。 “别乱动。”声调里难掩欠揍的揶揄笑意。 “不准笑!!!”陆雨昭怒吼。 “叫你别动了。” “啪”地一下,温热的毛巾覆盖满脸,接着,顾昀轻轻擦拭起来。 陆雨昭懒得挣扎了,这画面想象一下就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我自己来。”她鼻子里含糊说。 “看起来,你也一身火泻不出来啊。”顾昀给她擦着脸,这时候不忘调侃。 陆雨昭又悲伤了,“……” 岁微送进来铜盆,陆雨昭洗完脸,瘫在坐塌上怀疑人生。 半晌,她突然跳起来,“等等,什么叫也?” - “你告诉我啊,什么叫也?” 陆雨昭自以为抓住了他话里的披露,得意洋洋找顾昀反唇相讥。 顾昀懒洋洋地应着,“我也不行啊。” 陆雨昭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了,“你才不行!” “嗯哼。”顾昀学她。 那狠起来连自己的脸都不要的坦然样子,陆雨噎住,表示无语。 看来和顾昀互相伤害这件事上,她永远斗不过顾昀,回旋镖还是镖回了她身上。 她跨过顾昀的身体,掀开被子上床,身体转一边,生起闷气。 顾昀捏了一把陆雨昭手臂上的肉,陆雨昭大力扯开;把她往怀里揽,如往常一样抱着挨着一起睡觉,陆雨昭死活不过来,仿佛长在床角似的。他这才发现不大对劲。 “恼了?”顾昀凑过去问。 陆雨昭气哼哼,“没有。” 她其实也不是生顾昀的气,就是自己和自己较劲,为什么没生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说不过顾昀! 顾昀静默片刻。 “对不起。”他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去瞅她,很认真的自我批评道,“你行,是我不行?嗯,对,我不行。只有我不行。” 这人用还是那种道歉的真诚语调说出来的,呵呵,你以为你很幽默? 陆雨昭很想忍住不笑,认真地生会儿气。 然而…… 救命,她还真吃这套。 “噗——”她破功,掀开被子兜头蒙住,闷声憋笑。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顾昀笑起来,瞬间卸下紧张。 他掀开被子,把陆雨昭捞抱在身上,“来,咬一口,解解气。” “我没生气。”陆雨昭笑够了,抹着眼泪说。 “嗯,生气也没事。你要觉得我错了,怎么生气都行,骂我打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顾昀突然认真。 低沉音调,响在头顶,陆雨昭愣了愣。 干嘛啊?真是的。 女人甩开被子仆身而起,把顾昀压在身下。 陆雨昭把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用流氓地痞的轻佻声调,自爆式地放狠话:“对,老娘就是火泄不出来,今晚上就把你吃了。” 换顾昀愣住。 片刻,他胸腔无声起伏,眯着眼笑起来,“夫人在玩什么呢?” “玩你!”陆雨昭恶狠狠地补充设定,“你是我千辛万苦绑回来的……压寨夫人。” “敢质疑我?今晚上就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小乖乖别动,我会温柔的。” 扮演恶霸的女人面色潮红,低下头吻住他微凉的唇,封缄含糊低语。 “……我会对你好的。” “嗯。”顾昀缓缓闭上了眼,双手从头顶放下,悄无声息掐上她骨肉匀称的腰。 …… 陆雨昭以为都是第一次,谁也别瞧不起谁。 按道理她虚长了顾昀几岁(按现世年纪讲),看过的爱情指导片比他多,她自告奋勇承担起主导的责任。 谁知道这小崽子…… 稀里糊涂,她躺在杂乱的被褥间,也不知道局势怎么反转的。 呼吸灼烫,空气都是湿热的,粘稠,令人神魂目眩。 陆雨昭咬住男人肩胛,细声呜咽,“呜呜,轻、轻点……” 嗯,虚张声势她挺会,其实怂得不行。 “行吗?”顾昀眉梢轻扬,滚烫指尖缓缓摩挲她的耳骨,轻佻的语调仿佛说着骚话询问满意度的小白脸。 陆雨昭的意识像浆糊,双颊耳廓潮红,哼哼唧唧。 顾昀伏低身体,动作不急不徐。高挺鼻尖亲昵扫过她的脸颊,捋开她湿透的额发。 “夫人,我行吗?”他一字一顿地在她耳畔轻问。 第79章 饮屠苏与胶牙饧 烟火除夕夜 -- 第169页 腊月无声过去, 除夕到了。 除夕的清晨是忙碌的,辞旧迎新,阖家上下都在大扫除。要为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画上圆满句号, 并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仆人婢子们洒扫门庭, 除尘秽, 整个顾宅都被调动起来,这早晨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陆雨昭也没闲着,大宅门口换门神,挂钟馗;自家小院门口也得钉桃符,贴春牌。 “诶,歪了, 歪了!” 顾昀拿着锤头叮里哐当,陆雨昭在背后胡乱指挥。 顾昀离远了些看, “哪儿歪了?” “哦,好像是没歪。”陆雨昭歪着头来回端详。 写着“神荼”、“郁垒”二神大名于桃木板, 悬于门首, 即为钉桃符。桃木避邪驱鬼,钉桃符自有压邪灭祸之意。 阿宽替自家郎君鸣不平, “娘子不过在戏弄郎君!” 岁微哼声,“就是贴歪了, 你眼神不好不要说话!” 陆雨昭嚯嚯直笑。 顾昀放下锤头,无奈耸肩,“出去看看大傩仪?” 每逢除夕, 禁中都要举行这种驱祟压邪的仪式, 也称埋祟。 皇城司班直、教坊使、亦有禁军中人等若干, 会集体扮上在这一天演傩戏, 自禁中出发, 一路出南熏门,转而至龙池湾,仪式这才作罢。 刚一出门就瞧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来大傩仪的队伍正巧路经他们家宅门前。顾春吟哇哇乱叫,一头扎进人群中凑热闹。 实在是热闹,陆雨昭也不由快步往前去。 围观的群众太多,浩浩汤汤的长队寸步挪行,执金枪、舞长戟的,戴面具的、穿着颜色鲜艳夸张的衣服的,扮演着钟馗、判官、神尉、灶神、五方鬼使等各路神鬼,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一路往前。 顾春吟跟了一路,御街快走到头,顾昀才把她逮回。 “回去了。” 顾小妹不大乐意地撇撇嘴,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往回走。 “出了南熏门,埋祟才算完成吗?”顾春吟问。 “到龙池湾才算。”顾昀答。 “呜呜,看不成了。”顾春吟叹了口气,然后捂住了肚子,“肚子饿了。” “那正好回去吃好吃的,今天除夕,家里备了不少东西。”陆雨昭笑。 - 刚进门不久,碰着从禁中回来的顾父和顾晖。顾父喊住他俩儿,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屠苏袋。 屠苏袋为御药院所制,官家赠以群臣,也称腊药。 一旁的仆从说:“顾相公特意同御药院讨了很多,每人都有,驱邪迎福,迎接新的一年。” 陆雨昭作礼谢过顾父,“谢谢父亲,我一定随身戴着。” “好。”顾父淡淡颔首,没再说多的话,和顾晖一前一后离去。 人走后,陆雨昭给顾昀挂在腰上。顾昀没有推脱,让陆雨昭系上了。 陆雨昭还以为他不大乐意,“父亲给你的,你就受着,难得回来一趟。” “嗯。”顾昀垂眼瞧她,“我没说我不要。” 顾小妹嘁声,“你不要,你为什么不要?爹爹多疼你啊。” “是,是。”陆雨昭打岔敷衍她。 她拍了拍屠苏袋,直起身小时嘀咕,“除夕一过,就是新年了呢。我来这里都一年了啊……” 回到前厅堂前,桌上摆满了糕团点心,各式各样,用精致碟子装着,隆重得很。 顾小妹应接不暇,一盘又一碟地数过去,“澄沙团、韵果、蜜酥、箕豆……哎呀,怎么没有胶牙饧?” 一旁布置的婢子笑回:“晚上守岁,小娘子可以吃到的。” “好吧。”顾小妹嘟哝,“快,快,好饿,咱们吃点糕团垫吧垫吧肚子。” 陆雨昭也不客气,随便挑了块澄沙团塞进嘴里。 雪白一团,隐隐透着些红。糯米粉做的皮,内裹红豆泥,糯米皮黏糯,红豆馅儿沙绵香浓,甜而不腻。也有绿豆馅儿的,入口清爽一些。 团子个头大,糯米又饱腹,多吃就腻了。 胡吃海塞一通,陆雨昭制止住顾春吟,“还要留着肚子吃年夜饭呢,妹妹咱别吃了。” 顾春吟深以为然地点头,放下手里的点心,满心期盼年夜饭的到来。 顾家除夕的年夜饭吃得比较早,大概在下午四五点。 决明兜子、西京笋、三脆羹、紫苏鸭、炙羊肉、炒蟹、脆筋巴子……为了庆祝大团圆的这一餐,大荤大素,满汉全席不为过。 “感觉今年过得很快,发生的事也很多……”老太太端起酒杯,“不过,也还好。今年里最大的幸事,是雨昭嫁进了顾家。” 陆雨昭连忙举起酒杯站起来,“祖母言重了,我陆雨昭何德何能——” “是的呢,多了雨昭帮忙,陪我讲话。家里多了人气,我也轻松不少。”姚汐也端了詹酒站起来,接话道。 顾父:“除岁饮屠苏,酒温得正好,一起喝一杯。” 碰个杯,温热酒液入喉,年夜饭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开始了。大半是顾春吟、陆雨昭、姚汐和老太太在讲话,气氛还算融洽。 一局饭毕,老太太、顾父两个人都给了小辈压岁钱。沉甸甸的银子,用绯红锦囊袋装着。 陆雨昭有些意外,还以为已婚人士没有,家里只有顾小妹这个小孩子拿得到压岁钱。 “拿着。”顾父一并两个红包赛到陆雨昭手里,“你和阿昀的。” -- 第170页 “谢谢父亲。”陆雨昭接过。 此后便没什么事了,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陆雨昭和顾昀回去各自洗了个澡,待到夜深,又重新回了前厅。除夜守岁,雷打不动的规矩。 一踏进前厅,听到顾小妹在讲,“当年和爹爹在滁州,应当是滁州吧……除夜得往床下塞一盏灯,这叫做‘照虚耗’,所以我才让婢子点了灯塞在卧床下啊!” “父亲那一年没有回来过年,我有印象,应当是滁州任职那一天。冬月里病了,路遥颠簸,那一年第一次没有阖家团圆。”顾晖感叹说着,转头随口问顾昀,“是吧?” 顾昀稍顿,“嗯。” “那是我没嫁过来的事了。”银丝碳火苗静静燃着,姚汐拨着火盆笑说。 大伙儿看起来精神抖擞,都不困,磕着杏仁果子的,喝茶的,饮屠苏酒的,围炉而坐,笑言交杂。总有人笑吟吟应和她一两句,听她讲无异议的废话。 陆雨昭拉着顾昀坐下,加入聊天大营。 “哎呀二嫂来了,快快过来,胶牙饧吃不吃?”心心念念一天的胶牙饧,顾小妹献宝似的的端给她。 陆雨昭挑了两颗,扁圆扁圆的,焦褐的糖色,一颗递给顾昀,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入口稍稍硬,而后在口腔慢慢融化,甜滋滋的,滑溜溜的,浓郁香黏,有点黏牙……诶,是麦芽糖呢,陆雨昭微讶。 既如此,不如…… 陆雨昭又捡了两块放在火盆上烤,待它融化称半固体,用两根筷子搅动,搅动,不停搅动…… 搅动可以拉丝的程度,众人“一副这是什么玩意儿”的神奇表情惊叹,“胶牙饧还有这种吃法?” 麦芽糖烘烤的香气飘来,浓郁盈室,倏然听到顾春吟默默吞口水的声音。 陆雨昭得意洋洋,把绞丝糖递给顾春吟,“对呀,我儿时总这样吃,街边就有卖。” “唔呀。”顾小妹开心死了,连忙夺走。 她咬了一大口,半凝固的糖拉成长长的丝,仰头去迎它进嘴里总也来不及。她吃得又气又急,仿若要和这绞丝糖打架。 陆雨昭忍不住揶揄,“手上别停,搅上搅上,不然会往下掉的。” 姚汐笑问:“叫什么名儿?” 陆雨昭想了想,“搅搅糖,绞丝糖,拉丝糖?没什么固定名字,大家都乱叫。” “因为就是胶牙饧呀,笨!”顾小妹含糊嚷嚷。 众人忍俊不禁,满室哄笑。 姚汐抿嘴笑,“嗯,小妹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室外大雪飘飞,室内热火朝天。 大伙儿有说有笑,陆雨昭成了搅糖师傅,搅好一个,就哄抢不及。 闹了许久,嘴馋的婢女仆从都吃上了,大家都过了嘴瘾。 “几时了?”顾春吟打了个哈欠。 有婢子答:“回小娘子,子夜快了。” 姚汐忙问:“是困了吗?” “唔,也还好啦。”顾小妹揉了揉眼眶。 “走,先去给顾家祖宗们上个香,出来走动走动就不困了。”姚汐建议道。 除夜祭祀先祖,或晨晓或夜昏,这是顾家的老规矩了。 一行人磨磨蹭蹭起身,熙熙攘攘往祠堂去了。 燃香烧纸,摆果篮糕盘,行跪拜礼,出来时,恰是午夜子时。震天响的爆竹之声燃响,窗外夜浓如墨,陡然红光半边天。 “快看,烟火!” “哇呜哇呜,耳朵快聋了!” 宅院外的花火爆竹,顾小妹和一群丫鬟婢女仰头蹦跳,叽叽喳喳,兴奋大叫。 “诶,好冷啊。”陆雨昭要去捂耳朵,结果被自己的手冻得龇牙咧嘴。 一出门冷空气就扑面而来,陆雨昭的手都是凉的。 身后的顾昀抛给她一个暖炉,伸手给她捂上耳朵,两个人无声仰头,看着院墙外的红映霄汉。 顾昀轻声说:“这爆竹彻夜响,今晚睡不好的,困吗?” “不困。”陆雨昭摇头,抱着暖炉感叹,“真热闹啊。” 一大家子人,一起守岁,一起看漫天烟火,这感觉真好啊。 第80章 瓠羹与香辣灌肺 过年期间的市集 正月初一, 汴京城里的街坊巷陌,哪儿哪儿都热闹非凡。 府尹下令开放关扑,纵情玩乐三日。关扑是一种赌戏, 逢年过节的一种节气民俗, 赌些珠翠、食物、果子、领抹、衣服什么的, 什么都行,玩个开心图个趣。 坊间街巷热闹和乐,大内禁中亦是一派繁华兴盛。元正初日,朝廷行元旦大朝会。各州百官入朝,更有诸国使者进殿朝贺。 随便出去走一走,便能在街上肆间碰见个别他国外来使者。穿着和宋人不同的装束, 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除了以上此般不同,拜年送礼走亲戚, 大概是亘古不变的春节行程了。 初一去顾家叔伯家拜年,初二进宫, 初三回娘家, 初五去城外寺庙看望了娘亲,初六去川饭店与文家书肆走了一遭……陆雨昭觉得春节里每一天都塞得满满的, 充实而忙碌,稀里糊涂就过了半。 “今日初几了?” 今天终于不用起早出门, 陆雨昭趴在床上睡懒觉。 “回娘子,初七,今个儿立春呢。” 岁微推开窗, 积雪消融, 早春的枝桠停了两只雀儿, 啁啾不停。 “诶?就立春了?”陆雨昭微讶。 -- 第171页 她感觉她还在冬天里过着呢, 前不久还大寒来着, 春天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呢。 大寒意味着四时之终结,而立春,新的节气轮回。 岁微:“对啊,立春了。” “既是立春,太夫人吩咐了,晚些时候去她那里吃春盘。哦对了,娘子喜欢的羊脂韭饼,郑家饼店今日开卖。郎君知道你爱吃,特意去买了呢!”岁微一一和陆雨昭讲。 “早春的第一茬春韭,想必新嫩得很。”陆雨昭又惊又喜,在床上滚了一滚。 她又嘿嘿笑,“啊馋了!想吃想吃,幸福幸福。” 隔了一年有余没吃到郑家饼店的羊脂韭饼了,还真有点想念。那可是招牌烧饼啊,春日限定,独此一家。 但是…… 想了又想,陆雨昭一骨碌从床上弹坐起来。 “不行,烧饼得吃刚出炉现烤的,走,咱们现在出发去郑家饼店!” - 吃货的执行能力惊人。 嫌别人带回来的口味会大打折扣,陆雨昭跑起来特意去店门口吃。 还好,和她料想的一样,今天是限定返场的第一天,又逢春节,卖得紧俏,排队的人尤其多。 她在队伍中段找到顾昀和阿宽,握拳打气笑眯眯道:“等你们哦!排到你们了喊我。” 顾昀顿了顿,“你跑来干嘛?” 陆雨昭:“等饼吃。” 阿宽百思不得其解,“娘子,又不是吃不到,你大费周章过来不折腾吗?” 陆雨昭:“你不懂,新鲜出炉的,和带回来的能比吗?味道能一样吗?” “……”顾昀点了点头,笑了,“行,我懂了。你边儿站着去,或者在附近逛一逛罢。” “嗯嗯嗯。”陆雨昭点头如小鸡啄米,挥着手走远了。 郑家饼店在皇建院附近,这块早市也繁荣。 尽管时辰也不早了,往来的人照常多,集市没散,早点摊更不会走。 陆雨昭等烧饼出炉的间隙,嘴巴也没闲着。 早市逛了一圈,瞧见一家瓠羹店顾客盈室,桌上人手一碗热乎的瓠羹,再配一碟切好的小菜。小菜切片,铺码在盘中,有人配蘸碟,也有人直接往上淋酱汁。 陆雨昭好奇,“他们吃的是什么?” 岁微:“瓠羹呀。” “不是这个。”陆雨昭摇头,“我说边上的佐餐小菜。” 瓠羹店竖着招牌,瓠羹两个大字她自然认得。 店门口,有个老汉正要进店,闻言手一指,随口回她,“灌肺啊,那边儿,喏,左边儿小食摊去买。买了端进店吃,和瓠羹老板一家的。” 话罢,端着一碟灌肺钻进了热火朝天的瓠羹店里。 陆雨昭循着手势看去,这才看清那个早点摊,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左边巷子拐角,离这很近。 “走,去瞧瞧!” 瞧瞧自然不会只瞧瞧,陆雨昭肯定要买来尝一尝的。 灌肺是现煮好的,炖在一大铁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锅里散发着浓郁的羊汤香气。客人要,摊主人便抄着长筷子,从大铁锅里捞出来扔粘板上,片好装盘。 所以尽管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但都很快,没多时便轮到了陆雨昭。 店主人嘴快手麻利,一边用长筷子搅动着铁锅子一边问陆雨昭,“吃本味还是淋酱?直接淋酱还是蘸着吃?” 老板快言快语,搞得陆雨昭生出一种唯恐自己说慢了会影响她做生意的错觉。 她不假思索忙答:“蘸着吃,蘸着吃。” “好嘞。”闻言,老板麻利从大铁锅里夹出一块冒着热气的灌肺,滑溜溜扔上砧板,“笃笃笃”切成片,铺码装盘。 “客官您的香辣灌肺好咯!”他吆喝着把盘子递给陆雨昭。 陆雨昭捧着一盘香辣灌肺往瓠羹店里去,老板还不忘在背后补充叮嘱,“盘子不用端回来,只管放瓠羹店,店里伙计自会收拾。” 挨个挨个说,逢人都嘱咐。 前脚客人刚走,瓠羹店正好空了一张桌,陆雨昭趁机坐下。叫一碗食店的瓠羹,她便急不可耐尝起香辣灌肺。 灌肺的做法她略有耳闻,简单来说就是把调制好的面糊灌进羊肺里,下锅去煮。 面糊则是用三两白面,二两豆粉,加姜汁、芝麻酱、杏仁泥,撒熟油二两、适量盐和羊肉肉汁揉的。 陆雨昭没蘸酱,先试了试原味。 入口的羊肺脆韧嫩滑,不腥不膻,咬破它,里面裹着的面糊糊涌出来,竟是满口肉香。那种咸鲜糯口的肉香,仿若带着肉质的纤维,用羊汤炖煮之后,入味极了。 大抵这便是要在最后加肉汁的意图吧,面糊吃出肉味,也不腻,因为那一味姜汁;在麻酱和杏仁泥融裹交杂之下,历久弥香。 再去蘸调味汁,又是另外一番风味。 调味汁是很典型的配置——五辣醋。 一勺黄豆酱,一盏醋,再撒少许白糖,接着加入研磨好的花椒碎和胡椒粉,碾碎成泥的生姜和干姜末、葱白丝以及大蒜蒜蓉。搅拌均匀,便是时人常吃的五辣醋。 葱姜蒜、芥末、花椒胡椒,还包括一项芥末,在辣椒出现之前,一直充当着此时的辣味源头。 五辣醋给灌肺增香提味,香是香料的辛香,辣是葱姜蒜的辣意。配送料汁,此般才算是完整的香辣灌肺。 -- 第172页 空口吃可以检验食材的新鲜,蘸上五辣醋,灌肺变得酸辣可口,微微回甜。羊肺脆爽,面糊鲜辣,这个酱汁配得简直绝妙,简直是点睛之笔! “客官,您的瓠羹好咯!”这时,店里伙计上了菜。 瓠羹上桌,瓠瓜绿,瘦肉片鲜,面汤上冒着热气,荡着一层黄澄澄的油花,和绿莹莹的葱花。 陆雨昭搅动起调羹,浅尝一口,汤头鲜烫,瓠子滑嫩,瘦肉片得很薄,是羊肉片。这是一碗清清爽爽的肉汤。 后世也拿瓠子做汤,多为素汤,譬如虾皮瓠子汤、瓠子鸡蛋汤等。也有加瘦肉的,大多为猪肉。 瓠羹陆雨昭要的小份,很快就着羹汤干完了灌肺。 嗯,清爽瓠羹与香辣灌肺,果然相配。 - 离开瓠羹店时,陆雨昭又折去小食摊,要了一份香辣灌肺带走。 她说是要带给顾昀尝一尝,脚步匆匆去郑家饼店,“走走,也不知排到他们了没?” “娘子,娘子!”陆雨昭听到斜前方的高喊,是阿宽。 他在盘枝虬结的老柏树下冲她挥手,背着树影的地方,负手站着顾昀。 “这边!”他的声音很快被一阵锣鼓声淹没。 陆雨昭快步走去,斜前方的宽阔长街上满是人,最里边传来“啪嗒啪嗒”鞭子鞭打地面的声音。探头往里一瞧,街上一头大铁牛,有人拿鞭子敲打之,时不时冒出几句似乎是“鞭牛迎春,丰收富稔”的吆喝唱吟。旁边有人敲锣打鼓,热闹劲儿十足。 大街两旁,亦有摊贩卖小玩意。 惟妙惟肖的小春牛围在小牛栏儿里,春花彩带五色饰之,还摆着各种各样百戏小人儿。 这是在做什么? “鞭春牛,一种迎春仪式,作送寒促耕之意。”顾昀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好奇。 陆雨昭这才了然,“有意思。” “给,羊脂韭饼。”顾昀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抛进她怀里,“我听岁微说,你这会子功夫吃了一碗瓠羹,又要了香辣灌肺,还吃得下吗?” 陆雨昭已经揭开了油纸包,咬了一大口韭饼。饼子还温热着,隔着油纸包都感受得到温度和香气。 她含糊傻笑,“嘿嘿。” 顾昀唇角轻漾,转身朝前去,“走罢。” 陆雨昭埋头啃饼,“早春的第一茬春韭,果然鲜嫩!炉子里现烤的,果然酥脆!”开心极了的语气。 “留点肚子,回家去还有春盘吃。”顾昀轻笑。 第81章 咬焦与浮圆子 元宵煮(炸)汤圆 要问哪个节日最为盛大隆重, 得到的答案不一定是春节,但一定会是元宵。正月十三始,上元放灯五日, 汴梁城内早早陷入全城狂欢的氛围里。 顾宅上下个个亦是躁动兴奋, 心心念念盼着上元夜的灯会。 灯会从冬至起便开始筹备, 正对宣德楼搭建山棚棚楼,用于放灯。沿御街两廊下,表演歌舞百戏、奇能异术的云集,游人交织,仙乐人声交映,十里不绝。 每天有舞队来, 百戏班子去,各种活计不断, 应接不暇。 前天顾家的守门护卫轮值休憩,去听了说书先生讲《五代史》, 昨日阿宽跟一众仆从去看击丸蹴鞠, 碰见个倒吃冷淘的憨货,笑了一路。回来还在笑, 笑给岁微听,笑到陆雨昭顾昀跟前。 陆雨昭关注点清奇, “冷淘好吃吗?” 阿宽被问住,“啊”了声,“应当……应当不好吃的, 放了好久呢。哗众取宠的憨货罢了!” “噗, 那明日去看看罢。”陆雨昭忍不住乐。 元宵放灯代表着灯会的开始, 正月十三起, 一直到十七日方才结束。翌日正好是正月十五, 元宵当天。 元宵节吃元宵(或汤圆),在陆雨昭的认知里,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习俗了。尽管在此时还没有明确性的叫法。 但大差不差,时人称之为“浮圆子”或“上灯圆子”。 一大早,陆雨昭被姚汐叫去煮浮圆子给家里人吃。 “我们揉些糯米粉,煮上灯圆子。” 大厨房里,姚汐正在揉面团。陆雨昭应了声,系好襻膊过去帮忙。 厨娘们也打下手,有一位厨娘搅动大锅,在做厨房里大伙儿早晨吃的伙食饭。 “我家乡在上元节会做盐豉汤吃,大伙儿都想吃,特意煮来吃。娘子们早上还未用膳吧?可愿尝尝?” 她快做好了,知道陆雨昭不嫌弃且时时好奇这些粗朴之食,下意识问她。 陆雨昭连忙点头,“盐豉汤?好啊。” 姚汐也应声说好,“吃点垫吧肚子,浮圆子做好得须时候。” 这碗汤确实朴素简单,不过加盐加豆豉煮的杂肉汤,一把葱花一把春韭,但在早晨称心暖胃,就足够了。 喝罢这一碗汤,陆雨昭和姚汐继续投入揉面大营。 揉了面,等发酵好,团成小圆子扔进锅里煮。 看着白胖的汤圆“扑通”、“扑通”下锅,涌起热气腾腾的水汽,陆雨昭拿盖子盖上。 “只等最后出锅了。”陆雨昭以为结束了,“多的留着下次吃?” “没有多的。”姚汐稍有一顿,“都煮了。剩下的一部分,煮了后做咬焦吃。” 咬焦?陆雨昭懵住了。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 当姚汐热了一锅油,把煮好的糯米圆子一一下进去的时候。这不就是炸元宵炸汤圆嘛。 -- 第173页 - 圆子炸至焦黄便可捞起,在下油锅前,姚汐已经遣人去各院知会,准备吃浮圆子。 “现在几时?”陆雨昭问岁微。 岁微:“巳时了。” 巳时,上午十点多吧。 陆雨昭粗略算了算,刚刚好,吃个汤圆就当午饭了。 这么想着,已经是和姚汐去前厅的路上。 刚到门口,二人碰见老太太。老人素秋搀着,后脚跟着一群人。是顾父、顾春吟和她的生母黄氏。 只差两兄弟。 姚汐正问一个仆子人去哪儿了,老太太说:“别管他们了,咬焦等不得。” 陆雨昭嘿嘿笑:“可怜,他俩儿竟连咬焦也比不上。” “可不就是嘛。”顾春吟对着桌上的浮圆子和咬焦目光灼灼两眼放光。 一行人走进屋子坐下。 “吃罢,吃罢。”老太太让大家放轻松,“吃个节日便饭而已。” 大伙儿不再拘谨,安安静静吃着各自眼前的浮圆子。 汤圆软糯黏弹,糖水香甜,浮在微微浑浊的汤汁里,宛如一颗颗珍珠。 顾父满意称赞,“瞧,星灿乌云里,珠浮浊水中。” “今夕知何夕,团圆事事同。”姚汐笑回,“团团圆圆,取个团圆美满之意。” 再吃咬焦,炸得微微褐黄的糯米皮焦脆,内馅儿软糯甜润。空口可以已经很美味了,嗜甜如顾小妹,也可以拿白糖蘸着吃。 简单一餐,偶有交流,大部分人安安分分吃浮圆子。 此番家宴毕,顾父才说:“留一些,等大郎二郎回来了,再给他们重新煮一煮。” 陆雨昭这才疑惑起,奇了怪了?这两个人今天都跑哪儿去了。 - 后来才晓得,顾晖进了宫,顾晚要求面见的,上元夜她将随官家登上宣德楼,与民赏灯同乐。 而顾昀被魏延叫去各处瓦子市肆,作为好友的帮忙,处理一些惹是生非的地痞流氓。 自当魏延成为都城府尹,京畿诸事杂,时常需要一些非常手段。顾昀这样混迹于瓦子、各方道上通吃的混不吝,就非常适合。 元宵灯市当晚,许多王公贵胄、世家小姐出行。贵人多,自然趁机作乱的流氓、小偷小闹的贼人流氓也多。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汴京城灯火璀璨,锦绣交辉。 市肆街坊,华楼城阙,整个都城彻夜狂欢。 吃过晚饭,在一众仆从家卫的跟随下,陆雨昭和姚汐、顾春吟一起出门看灯。 姚汐讲:“宣德楼下搭建了许多棚楼,我们沿着御街一路瞧过去,沿途无处不是风景。” 陆雨昭和顾春吟雀跃不已。 出了大宅门,行走在御街大道,两旁的山棚用来放灯。灯火燃亮终夕,路人熙攘如织,天街鼓不绝。 岁微和屿月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一路数着两道的花灯:灯球、灯槊、镜灯、影灯、琉璃灯、诗牌绢灯……个个精致奇巧,美轮美奂。 陆雨昭逐渐看入了神。 不知不觉走到宣德楼下,这一处的鼓声乐声笑声更甚。仿若误入繁华仙境,舞队歌者在乐棚奏乐起舞,仙乐缭绕悠扬。 开阔一点的广场地搭建的棚楼,图绘神话故事,横列三道门,挂着彩色绳结的大招牌,写着“宣和与民同乐”几个烫金大字。 山棚左右两侧,是两座菩萨,用彩结扎成,惟妙惟肖。一为骑着狮子的文殊菩萨,一是跨坐于白象的普贤菩萨,自他们的五指间流下五道细流,潺潺而下…… 亦有灯山高处,水车轱辘贮藏着水,飞流直下的时候像极了瀑布。 太精巧了,这这设计和技艺,陆雨昭连连惊叹。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的景象此刻就在眼前,灯山人海,美极了。 随着人流再往里走,就瞧见阿宽提到过的杂剧百戏,热闹非凡。 弹琵琶的、吹箫的、唱戏的、表演杂耍的、讲评书的,哪儿哪儿都聚扎着人堆,时不时爆发掌声雷动,吆喝出一声“好”来。 “过,过,行人暂且避让!”一声高喝起,人流分开一条缝隙,一行士兵冲进来。 “雨昭,雨昭?”一片混杂间,陆雨昭忽然听到身后的叫喊。 陆雨昭转头,看到文是兮姐妹。壹譁禾日禾日 文是兮火急火燎跑上前问陆雨昭,“有看到一个扎双髻儿的小姑娘吗?是我的外甥女,大概这么高,方才同我们走散了。”她几分手足无措地比划着。 “没有啊。”陆雨昭摇了摇头。 陆雨昭问姚汐和顾春吟,她们都摇头表示没注意到这个小孩儿。 文是兮妹妹文允之急红了眼,低声埋怨身侧的男人,“让你看好小宴,你这么看人的?”是文允之的丈夫。 她去扯文是兮的袖子,“阿姐莫急,我们再找找,再找找。” “我帮你一起找。”陆雨昭忙说,“别急。对,找官府报案了吗?” 文允之顿了顿,有片刻迟疑。 她看向文是兮,“这里人多手杂,找官府也不顶用啊。” “对,你去报案,咱们分头找人。”文是兮似是冷静下来,指了指前方的官兵。 “待会儿官家驾登宣德楼,京畿多半士兵应都聚集此处巡逻看守了。”她逐渐稳住心神,“对,现在戒备森严,没人敢在眼皮子底下造次,反而安全。小宴就是在这里走丢的,小孩儿不会走远,咱们先去找官府找人。” -- 第174页 找官府的人,现如今当任府尹的谁?是魏延。 陆雨昭想了想,“我去吧,来,允之同我一起。” 姚汐点头,对跟随而来的家仆守卫讲:“帮他们一起找。” 文是兮投以感激不尽的表情。 - 陆雨昭随便逮了一个官兵问,找到魏延那里。他人就在城楼根下,站在高处的瞭望台上巡察四周。 下面的士兵拦住她和文允之,往上不得,陆雨昭正一筹莫展之时,顾昀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和士兵聊了两句就放行了,把她们带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陆雨昭问顾昀。 顾昀:“帮魏延忙一点破事儿,忙完了准备回去叫你看灯,门口的守卫说你已经过来了。这不巧了,正好碰上。” 阿宽接话,“郎君惯会瞎说,明明早就看到娘子了,跟了娘子许久了。” “就是想看我吃瘪是吧?”陆雨昭表示无语子。 阿宽又急了,替顾昀解释,“哪有,娘子误会了!郎君看娘子火急火燎的,立马就跟来了,只是被人流冲散了。” 此时,正好爬上瞭望台。 “小宴!”文允之含泪低喊。 小宴?哪儿呢? 陆雨昭循声望去,只见里面的空台上,魏延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和一个小女孩玩作一团。 魏延半蹲着,递给小孩儿一盏花灯。小兔子的形状,憨态可掬,下面还坠着一缕流苏,一晃一晃地。 小女孩爱不释手地提着灯柄,微微仰着头,稚声稚气地同魏延讲话,“阿叔,我姨母和娘亲常说,钱货两讫,买卖不能白抢。” “我给你钱,谢谢阿叔的白兔灯!” 她拍了拍挂在腰上的鼓鼓囊囊的荷包锦囊。 “小丫头片子,年纪小小,满口生意经。”魏延弹她额头逗弄她,“谁家小孩儿?跟谁学的?”等她报上名来,就送她回去。 “我跟姨母学的,我姨母可厉害了!”小丫头捂着额头腼腆笑,“嘿嘿……” 魏延反问她,“你姨母是谁?” “咳、咳咳咳,小宴!”陆雨昭匆匆上前,“哇啊啊小宴,你在这里啊!你害我们好找!” 把小姑娘扯到文允之怀里,她冲顾昀挤眉弄眼,暗示他忽悠魏延。 文允之:“小宴!” “阿娘!”小宴见到文允之欣喜大喊。 魏延眉梢微抬,“你家的小孩儿?” 顾昀扶额轻咳,“嗯,雨昭家那边的远亲……走丢了,找了半天。原来被你捡到了啊,谢谢你啊,咱们走——” “等等。”魏延喊住他们。 别看魏延现在跟小孩儿搁这儿和蔼和亲的,一沾上文是兮就变了个人似的。 当任都城府尹,平素没少找文是兮书店的麻烦,乱七八糟的文件批示让她跑。也不晓得是故意找她麻烦添堵,还是自己找存在感来着? 要是知晓小宴姨母就是文是兮,多了这层关系恐又生事端。 文允之显然也不想和魏延有过多攀扯,对陆雨昭投以感激不尽的眼神。 “谢谢娘子和郎君。”她抱起小宴便要走。 魏延走上前,目光梭巡,盯着文允之。 “她。”魏延指了指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文家书肆的人吧?” 陆雨昭:“……” 完犊子,被识破了,人咋这么精呢。 “阿娘,这位阿叔真好!给小宴买了兔子灯,小宴要给他钱,他说要送给小宴。”文允之怀里的小女孩笑吟吟地说。 阿娘…… 在看到文允之那一瞬间,他还以为…… 魏延有片刻的怔愣。 “嗯,送你的小物件,是礼物不是买卖。”魏延温声同她讲,“旁人送的东西不用付钱,只管收着,跟你娘亲回去罢。” “谢谢阿叔!”小姑娘弯起笑眼,冲他摇了摇兔子灯。 - 走下瞭望台,原路返回分路口。和其他人约好了,不管找没找到,大家在这里集合碰头。 文允之路上一直说,要第一时间告诉阿姐小宴找到了。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从空台下来远离魏延,就偷偷松了口气。 顾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听起来,文老板似乎比她这个亲娘还紧张是怎么回事?”他凑在陆雨昭耳边低问。 “呃……”陆雨昭被问住了,其实她也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文是兮遥遥便看见了文允之抱着的小女孩,急切切跑来,“小宴!” “姨母!”小宴脆生生地应。 “姨母,姨母快瞧小宴的兔子灯……” “嗯,好看。你跑哪儿去了……都怪我没看好你……” …… 没多时,姚汐、顾春吟都回到了集合的原地点。随姚汐一同回来的,还有顾晖,大概半途中遇到的。 看到小孩子寻到了,都放下心来。 顾昀扯了扯陆雨昭,“去宣德楼正门下看看?” 陆雨昭点头应好,正准备和姚汐打个报备,“嘭——”地巨响起,震耳欲聋,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嘭——” “嘭——” “嘭——” 数声巨响在半空炸裂,点燃城楼之下的人群,霎时间人头攒动,纷纷仰起头。一朵又一朵,烟火燃亮夜空,绚烂热烈地绽放。 -- 第175页 耳廓被震得发麻,心脏砰砰直跳。 顾昀低下头,嘴唇阖动,陆雨昭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 陆雨昭仰着头,拔高嗓音问:“你说什么?” 顾昀笑着摇了摇头,不语,指了指高高的城楼,和城楼下的大露台。 万盏花灯齐亮,灯山蜿蜒,绵延至宣德门大楼。 城楼之下的大露台数丈高,空而阔,用荆棘环绕,彩色缯布点缀,竹竿高悬,挂着飘飘若飞仙的百戏纸人。 宣德楼上多了晃动人影,大露台的盛大奏演也正式拉开帷幕。 奏乐起,锣鼓扬,教坊司舞女、民间舞队、杂剧百戏的戏子民伶轮番上台。 不知谁扯破喉咙高喊了声,“官家驾幸宣德楼,天子与民同乐,我们也能一睹天颜了!” 一众的脑袋瓜子瞬间翘得老高,齐刷刷,黑漆漆一片。 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也只能窥见高楼之上模糊的人影,还有作陪的妃子宫婢仙姿。不过这就足够了,这大概是普通老百姓一年之中,和官家离得最近的距离了。 “官家长什么样儿?”陆雨昭歪头,“贵气逼人,不怒自威?看来大家都很好奇呢。”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她所在的这个时代里的最高统治者呢。 “早晚你会见到。”顾昀回。 烟火渐逝,映照他的半边侧脸。 陆雨昭回望过去,挂上他的胳膊感叹,“这里的上元节,真热闹啊。” 她生出一种喧霄如故,安心如归的感觉。 顾昀微微抬着头瞧着高处的露台,轻笑回:“只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年年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星灿乌云里,珠浮浊水中”出自周必大的《元宵煮浮圆子》。 第82章 假煎肉与鯚鱼假蛤蜊 假菜系列 过完上元, 顾父新去了别的州路任职,顾春吟到底没留下,和黄氏一起走了。 虽然她溜得快, 但是老太太已经给黄氏下了死命令, 待她满十五, 就必须乖乖留京,替她相看人家了。 年后的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年寒食。 寒食禁火禁炊,吃食除了例行的糖粥、枣糕、煮鸡蛋、兜子等几样,今年还添了几样新花样。 新花样是“假菜”系列,即仿真菜。比如桌上的假煎肉、玉灌肺、鯚鱼假蛤蜊这三道。 都是冷菜, 正合适在今日吃。提前做好,端上桌就可以用, 很是方便。 老太太的屋子里,陆雨昭、姚汐围桌坐一起, 素秋给诸位盛糖粥。 “尝尝这三样假菜, 玉灌肺、假煎肉在茹素斋买的斋菜,鯚鱼假蛤蜊则是南食店新出的仿真菜。”老太太示意大家动筷。 假煎肉陆雨昭吃过几回, 仿荤菜的一种,主要食材是面筋。 对, 就是面筋,时人称之为麸。 面筋如海绵一般多孔吸汁,蛋白质含量高, 后世以素仿荤也常用面筋。下油锅炒, 很容易入味, 且有肉质的口感, 譬如江南地区的特色菜系烤麸之类的菜品。 后世也有很多这种仿真的“假”菜, 比如素鸡、素鲍鱼、素樱桃肉等等。 卤汁素鸡做得好,和肉的味道相差无几。 这道假煎肉亦是如此,面筋切成薄片,洒一点葱和胡椒,舀一勺卤汁,和瓠瓜同炒。锅里的油要刚刚没过面筋和瓠子瓜,以油浸煎,煎至表面焦黄,再炒一炒就可以出锅了。 假煎肉吃起来满口煎烤的香气,没有真肉,胜有肉香。 其实老太太点的素菜,用植物油煎的,在此时的植物油难萃取,往往比动物油更贵。寻常饭馆和百姓家做这道菜,不管茹素斋饭的话,用动物油煎实则更香,面筋吸饱油脂甘香,非常过瘾。 不用动物油也有好处,比如此时当冷食吃,就不大会闹肚子。点的卤水地道,面筋吸汁入味,冷吃也是另一番风味。 接着吃玉灌肺。上回吃过香辣灌肺,这回的玉灌肺便是素版仿真的“假”灌肺。 准备一张油饼掰碎,芝麻核桃松子去皮剥壳碾成泥,加少许莳萝、白糖,再撒一点红曲粉;然后绿豆淀粉兑水调制成面糊糊,将所有混合,搅拌均匀,最后拿去甑里蒸;蒸好后,切块切片装盘,这一道玉灌肺就做好了。 和香辣灌肺一样,或淋或蘸五辣醋,但凭个人喜好。 素版灌肺没有羊肺做容器,取灌肺的形,味道也有不同。玉灌肺有素食菜的清雅爽口,混杂着核桃松子芝麻等的坚果香气,微微甜,软滑紧实。蘸五辣醋后酸甜回味,辣味不冲鼻,没有喧宾夺主,非常纤柔得体。 “味道怎样?”老太太问。 陆雨昭:“嗯嗯好吃!” 老太太笑,“喜欢吃蛤蜊吗?” “还有蛤蜊吃?!”陆雨昭惊讶不已。 蛤蜊不比淡水生长的河鲜,此时海鲜的供应链不稳定,能吃到的大多得上大酒楼或大户人家找了。蛤蜊在汴京城属于比较高档奢侈的食材了,更何况现在还未到吃蛤蜊的盛季。 “对,先取下来的蛤蜊肉,一块一块取的,现吃现做。”老太太又说。 豁,现吃现做,果然是大户人家啊! 她可好久没吃蛤蜊了,陆雨昭瞧向那盘蛤蜊肉,白嫩嫩,颤呼呼,不要太可爱! 陆雨昭迫不及待夹起一篇蛤蜊肉,尝罢大呼疑惑,“蛤蜊?这是蛤蜊?我吃着像鱼肉啊……” -- 第176页 众人旋即笑作一团。 姚汐抿嘴笑她,“祖母逗你呢。” “娘子竟然当真了。”素秋忍俊不禁。 老太太抚掌大笑,“的确是鱼肉,雨昭嘴巴真灵。” 陆雨昭讪讪然,这是夸她还是损她呢。 不刻她明白过来,一开始听老太太介绍这几道菜时,依稀听到了什么鱼假蛤蜊的。 这是拿鱼肉假做蛤蜊肉! 她晓得这道菜是“假”菜,但还以为是拿蛤蜊仿真什么菜,原来是拿鱼肉仿蛤蜊。 不过话说回来,这并非以次充好,滥竽充数。 而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用普通常见的食材复原吃不到的、不常见的、或难以获得的食材味道。 思及此,陆雨昭细细品尝了一番这道鯚鱼假蛤蜊。 鯚鱼即鳜鱼,切成薄片,鱼肉滑嫩紧弹,味道鲜美异常。此鲜不仅有鳜鱼本身的鲜美,还多了一味虾的鲜味。所以说有几分酒煮蛤蜊的韵味在,酒意慢慢发酵,需要细品,越品越带劲,越吃越上头。 鲜味与酒意意正酣,陆雨昭不由自主多吃了几片。 “这鯚鱼假蛤蜊是拿鯚鱼肉在虾汤里烫熟的。”老太太对这道菜颇有心得,徐徐讲来,“找一个刀工了得的大厨,选新鲜的至少一斤有余的鯚鱼,切鱼肉,片成厚薄等一的薄薄鱼片。再佐以少许酒、细盐、葱丝和胡椒粒,抓匀腌制,去腥提味。最后把鱼肉放进笊篱,下虾汤里闷烫,鱼片泛轻微卷起,瞧,就变成这般如蛤蜊般大小的‘蛤蜊肉’了。” “难怪了!”陆雨昭恍然大悟。 - 陆雨昭和老太太吃着聊着,姚汐今日异常沉默,鲜少加入话题。对眼前的吃食兴致缺缺,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一桌子冷食,又是生冷海鲜…… 姚汐掩嘴,捧着碗只吃了一小口,模样有些勉强和为难。 陆雨昭发现端倪,“嫂嫂,你怎么了?” 据她所知,她不是挑食的人。退一万步来说,遇到不喜欢吃的,也不大会表露出来。更何况是寒食节,这种必须遵守的节气习俗,她得拿出长嫂的态度以身作则。 教养和性子使然,她一贯姿态端芳娴静,不会让人瞧出端倪。 “我……”她瞧了瞧老太太,欲言又止。 老太太放下调羹,温声问她,“怎么了?” 姚汐视线下瞟,若有若无扫过小腹,迟疑道:“回祖母,我近日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没胃口……”她的语气歉意。 “无妨。”老太太关怀问她,“料峭早春,寒意未消,可是染了寒气?” 姚汐摇头,“上元节那一日,郎君进宫面见娘娘,娘娘给了他一些,嗯,她四处寻的备孕药材和方子。我许是……有孕了。”最后三个字落得非常轻,仿佛她自己不确信,或许还在犹豫,现在说为时尚早。 “是吗?!”老太太闻之,欣喜极了,“好,好,太好了……” 陆雨昭看出她的担忧,小声问她,“你找郎中诊验过没?” “没。没有。”姚汐摸了摸肚子。 倘若是真的,这是她来之不易的孩子;倘若是假的,那便是空欢喜一场,免不得大家又都心伤。这几日的身体异样,和怀孕无异,但她迟迟不敢去验。 她的身体,本就很难有孕了。 “来人,去请郎中到府中看诊。”老太太唤仆从速去速回。 接着拍了拍姚汐的手,“看一看才知道,有了就是顾家的大喜事,没有你慢慢养。阿晚给你俩找方子的事我知道,她如此大费苦心,是真心为你和大郎好的。” 姚汐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大半,乖乖“嗯”了声。 “这就对了嘛。”老太太反而宽慰她,“勿用焦虑。” 老太太的心态看来还挺好。 等郎中到了,诊了脉,告了一句恭喜,“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娘子有孕了。” 老太太大喜过望,让人赏银钱给嘴里挂蜜的郎中。 “只是娘子的身子稍稍有些虚,头三月要分外小心。”那郎中又补充道。 见姚汐的眉头紧张蹙起,忙安抚她讲:“哦,也无须紧张,放平心态,多加小心,仔细照看,我开些养胎稳身的方子,熬过三个月就稳定了。” “好,谢谢郎中了。”姚汐眉梢松动。 郎中人走后,老太太见一桌子冷食,瞬间几分自责,“哎,难怪你吃不下去,这如何能给孕妇吃的!” 她喊素秋,“快快扶着汐儿去床上躺着,厨房里找个小炉子,偷偷给她熬碗热粥吃。” 紧张兮兮地,连寒食节不能生火的习俗也不管不顾了。 又吩咐婢子去熬药,家仆去东华门候着,等郎君朝议出来,第一时间把他要当父亲了的消息带给他。 姚汐已经被老太太硬生生安排躺上了床,她半张脸埋在被褥里,露在外面的双眸忽闪忽闪,睫羽上坠着喜悦的泪雾。 “一定、一定要让郎君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真好,真好啊。 陆雨昭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哎,别哭,多开心的事儿啊。” 她坐在床沿给姚汐剥起橘子,“橘子,酸的想吃吗?这个有胃口吗?” 姚汐钻出被子嗅了嗅,“嗯。” 接过陆雨昭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慢吞吞吃起来。 -- 第177页 “酸儿辣女,是个好兆头。”老太太笑着打趣。 早春三月,顾家为一条小生命的到来,上上下下都活络起来。在所有人的满心期待下,等待着他(她)的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假煎肉做法自《山家清供》,文中略有改动 第83章 生辰宴与锅包肉 酸甜香酥炸肉片 顾家最近的大事有二, 一为姚汐怀孕,二是顾昀春闱的事。 三月春闱将近,顾昀进入复习备考的阶段, 日常在国子监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穿梭, 日子过得非常简单。其实年后就这么做了, 老太太不容许所有人打搅他读书。 陆雨昭尽心尽力照顾顾昀,给他定制健康三餐,不为旁的琐事分心。 原因无他,春闱对于老太太来说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陆雨昭只是想他为自己正名,实现自我价值。最后的最后, 是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约定——凡尘浮世,山川河流, 一同出去走走。 一般来讲,唱榜登科的进士, 不会一下子就做京官。要么有些背景人脉, 要么真才实学。 最好的去向莫过于在翰林院从基层做起,这些大概都得是大才, 能被官家赏识的“储相”之才。 顾昀和陆雨昭的目标并非后者,而是出京。 陆雨昭没闲着, 到不如说更忙了。要替怀孕的姚汐分担顾宅诸事,还要为顾昀张罗备考大餐,并给姚汐准备孕妇餐。 她讲究一个科学健康, 营养搭配, 并非传统的大进大补, 姚汐吃得称心, 颇受老太太赞赏。 直到她收到文是兮的请帖—— 给小宴过生日的帖子, 会仙楼宴请,邀她兹时赴会。 陆雨昭很想去,奈何走不开。她拿着请帖一筹莫展,一时纠结不已。 夜深露浓,顾昀从书房里卧室睡觉,透着幢幢灯火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问她:“怎么了?” 陆雨昭将心中纠结讲给他听,顾昀直笑,“你这会子可真有当家主母的感觉呢。” 陆雨昭惶恐不已,“别,可别,代管代管。” 她可没那和大嫂内宅夺权的戏码,能摸鱼则摸鱼,当家主母她没那觉悟,顾好自己和小家就成。 “说笑而已。”顾昀解衣宽带去洗澡。 临去前,俯身摸了摸她的脸,“这段时间辛苦夫人了。想去就去,顾家少了你不会不转,即便嫂嫂身体不便,下面还有管事的。” 陆雨昭吃了定心丸,“那我去了?” “去吧,我替你你兜底。”如果有什么意外麻烦的事的话。 陆雨昭下定决心参加小宴的生日会,得到顾昀的理解,她又去找老太太和姚汐请示。 “文老板相邀,于后日参加她的宴会,我可以下午外出一段时间吗?午时前我尽量把诸事处理好,细枝末节回来再做补充。” 她很是小心翼翼,平日受顾家的庇佑,自觉在这种关头出去一天,都是给大家添麻烦。倘若得不到她们的首肯,她便放弃好了。 老太太却非常宽明,“你自去就成了,不用这么挤时间。” 姚汐也道:“对的,家里不是没人了。” 陆雨昭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很是感动,从何时开始,这家里的人都这样理解宽容她,大家都把她当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呢。 - 小宴生辰到来这天,陆雨昭如约赴宴。 一到会仙楼门前,就有跑堂的领着她往楼上去。梯廊回转,一路结彩张灯,文是兮和文允之姐妹弄的排场很大,足以彰显对她的宠爱。 到了二楼,文允之亲自接待她,将她引入一个大而阔的包厢里,再厢房东的一桌让她坐下。 “这里有茶,有蜜饯果子,再过片刻人齐了便上菜,娘……郎君吃好喝好。”文允之非常客气地招呼她,“我去找姐姐来同你聊两句。” 文允之和丈夫忙前忙后忙里忙外,抽空特意招呼她,已是足够看重她的表现。 陆雨昭一眼望去,她这一桌都是文老板的重要客户和合作伙伴,富商贵胄,卧虎藏龙。她可真是生辰宴都不忘人脉和生意场,陆雨昭暗笑感叹。 喝了一口茶,旁边一个大腹便便、满脸富态的男人和她打招呼,“郎君如此年轻,倒是没见过,在哪做生意?” 都城商圈一个圈,在场你我都是认得的,不少人附和。 陆雨昭咳嗽一声,“做点小生意,和各位巨贾员外比不得,不过和小宴关系紧密一些,哈哈哈哈……” 席上诸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提及小宴,一人随口聊起,“知道为何排场如此大吗?她是文老板妹妹和她丈夫的第一个孩子,文老板宠妹妹大家都是知道的,二人关系很好。再者,彼时她们尚且艰难,在创业初期,姐妹俩互相陪伴和打拼,姐姐主外,妹妹给她打下手,所以这孩子的出生有着格外特殊的纪念意义。” 这倒是一桩未曾听闻的轶事了,众人瞬间来了兴趣,作洗耳恭听状。陆雨昭也颇是好奇。 有人疑惑问:“两个女人……做生意?姐姐始终未婚,妹妹成婚了,那他丈夫……?” 都城繁荣发达,不乏女子出门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但是做这么大、能和他们坐下来谈大生意的女商人却少之又少。 文是兮是女中豪杰少,他们中人多有敬佩,称其为奇女子。当然亦有觉得这世间女子该有女子的模样,贤良淑德,养在深闺,才是真正的女子。 -- 第178页 “显而易见,文老板的妹夫是入赘的,看不出来啊?”有男人嗤之以鼻。 很快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是了是了,这男人毫无存在感,在两姐妹前抬不起头来吧?”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入赘哪个女豪商之家,不对,即便是高门大户我也不感兴趣,迟早被唾沫星子淹死。” 陆雨昭啪叽鼓起掌来,“唔,听这位老板一席话,深感你为人冰清玉洁不染纤尘,在下委实佩服。” 人家入不入赘的关你屁事。 在人家女儿的生日宴会上说这种风凉话,真的很没眼力见诶。 那人似乎有被她阴阳怪气到,“你……我瞧你,你这幅白净小生模样,自然不排斥入赘,对这种事很有想法吧?” 陆雨昭眯起笑眼,刚欲反驳他,背后传来清越笑声。 文是兮走来,左手悄无声息搭上她的左肩,笑着对桌上诸位讲:“在聊什么新鲜事?” 众人瞬即噤若寒蝉。 那人讪笑答:“闲扯两句罢了。” 都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背后阴阳两句,不会当面说人家家人,大部分都没这么没情商。 “哦?”文是兮一直保持着笑意,“在座都是我的贵客,鄙人忙着迎客,实在疏忽了。不若这样吧,我去叫春成来,让他亲自款待诸位。我和妹妹酒量不佳,他酒量好,让他陪大家喝个尽心。” 礼貌尊重放得十足,春成便是她的妹夫,她偏偏叫他来,堵住悠悠众口。 接着,文是兮状若不经意地对陆雨昭说:“对了,食评集的修订再版之事,何时再与先生细谈?先生难得露一次面。” 啥时候食评集要修订再版的,陆雨昭懵了懵,“诶?诶,不急。” “好,听先生的便是。”话罢,门口又进来一桌客人,文是兮知会一声便走远了。 这一席对话云里雾里,陆雨昭起初不明所以,等她回转过头来,席上诸位老板对她瞬间改了态度,她方才明白过来。 好家伙,这是给足她面子,让她装逼—— 不,不让席上的人小瞧她呀。 刚才背后的嚼舌根她应当都听到了吧。 “您、您竟然就是那个文家书肆的神秘笔者,编汇食评册子的幕后作者?” 陆雨昭假笑点头,故作高深。 “天啦,先生你大名远扬,却低调神隐,想找着你可真不容易。” “先生现在可谓是一字千金,我听说先生签‘推广’的单子的,一月两单会不会太少了……” “对啊,每月那么多单子只审核出两单,去文家书肆请你出山,都被文老板回绝了。这个月干脆都歇笔了。” 和她殷切对话的显然是几位饭店老板,主动同她寒暄。 陆雨昭为了食评册子的质量,推广任务每月只接两单,而且不分客户的银钱多少。只要她实店探测可以,无论是大酒楼,还是小食店,都会入选册子。 “先生可有兴趣往其他方面的推广转型?比如我财发商铺的抵当、租赁、兑换现银业务,都是业界最安全、最讲信用的……” 好家伙,这都是啥和啥啊,陆雨昭开始头疼起来。 “诸位莫要难为先生了,先生不缺钱财,不贪外物,食评集只是写得开心而已。” 有人替她出声解围,陆雨昭头一偏,是被文是兮叫过来的春成。 这是一个长相文秀的瘦高男人,气质清爽,相处起来,给人很舒服温和的感觉。 他过来坐下陪酒,三言两语,就和每个人聊做一团。谁的话都能接,谁都不冷落,商税扑买之事啊,书店出版啊,酒楼业务啊……什么话题都能聊两句。 陆雨昭暗暗惊讶,即便不大懂,但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能力。 显然易见在桌诸位也对他有所改观,那个之前嘲讽人家入赘也收敛不少,和他攀谈几句。 末了喝起酒来,忍不住借着醉意问:“我看你也有点手腕能力,你堂堂七尺男儿,脚踏实地、堂堂正正单干不好?非要走这种捷径……怎会甘愿给女人做小伏低呢,憋不憋屈?” 春成自始至终笑得温和,他摩挲着酒杯回:“我甘愿,不憋屈呢。” “文家于我来说,是救命恩人。我们都是不容易的人,她们怜惜我收留我,我和文妹情投意合……我无以为报,愿意为文家肝脑涂地。” 陆雨昭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掌,真是个明事理、通透练达的人呀。 “春成郎君此等胸怀见识,在下真真佩服。”她冲他抱拳。 春成对她的夸赞有些难为情,腼腆笑了笑。 - 宴席过半,酒足饭饱,陆雨昭准备离席回顾家,她没打算待到最后。 编了个出去透口气的借口,将春成叫出酒席,在一处僻静人少的游廊处俯视楼下的街市。 陆雨昭说:“我让岁微去找文老板,半天人没回来,文老板委实是个大忙人呀。” 春成笑而不语,不说话的时候非常文秀。 “我想想就算了,和你讲一声,吃好喝好,谢谢款待,我先回去啦。”陆雨昭从袖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礼品,“对了,这是给你家小姑娘的生辰礼物,替我祝她生辰快乐吧。” 春成恭谨接过,“先生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我自己做的一些小点心,还有红包,实在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 -- 第179页 “谢谢,有心了,小宴很喜欢吃点心的。”春成道。 客气一番陆雨昭准备走,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飞跑过来,“阿爹阿爹,是什么点心呀?” “小宴乖,是陆娘——这位陆郎君送你的生辰礼物呢。”春成将她抱了个满怀,“郎君有事要走了,小宴同郎君道谢。” 小宴奶声奶气同陆雨昭说谢谢,陆雨昭欢喜得不得了,笑眯眯挥手,“下次见咯!” “很快会见的。”春成笑。 - 陆雨昭很快明白,春成的“很快会见”是什么意思。 几日后,文是兮带着春成亲自拜访,来顾宅同她商量之前有意向开酒楼的事宜。 “知道你近来忙,我们便登门同你商量商量。”文是兮笑说,“你没忘吧?还是当我在讲玩笑话?” 见到来人陆雨昭很高兴,“哪里,哪里,自然没有忘。” 瞧见春成也来了,随口问他,“小宴近来可好啊?点心喜欢吗?” 春成冲她做礼,“小宴喜欢极了,娘子手艺精湛,不比点心铺子差。” “当日就吃完了,吃完便懊悔吃太快了,之后总是恋恋不舍,念叨着见到了那位陆郎君,给她大大一笔银钱,教她做给她吃。娘子手艺精湛,不比点心铺子差。”文是兮随口打趣小姑娘。 春成淡淡笑,“是阿姐太宠小宴了。” 二人一同在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的石桌坐下,陆雨昭让春成也坐,他惶恐摆手坚持站着。 “你们聊就好,我只是来学习经验的。”他态度很谦卑。 “春成,你总是如此过谦。”文是兮摇头,“我带你来,不就是以后酒楼开成了,让你来管吗?” “嚯!”陆雨昭惊叹,“春成备受文老板器重呐!” “是了,文老板太过放心我。”春成笑眯眯回。 文是兮笑应陆雨昭的揶揄,这才说起正事。 “往前说过,你我二人可以出资合伙开一家酒楼,近来我听到风声,会仙楼的老板正准备卖了酒楼,出的价格也很厚道——” “会仙楼?好端端为何要卖了?”陆雨昭惊讶不已。 文是兮道:“一方面是他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属下内斗严重,他管不过来也不大想管了。二则钱也赚够了,便冒出了回乡安享晚年的念头。” 春成出声提醒,“会仙楼看起来表面良好,我们倘若接手,要考虑其内里——指不定是个烂摊子。” 陆雨昭认同点头,事出突然必有妖。 文是兮却道:“可是会仙楼多年的根基在那里,都城之内,酒楼众多,哪个不是多年基业。我们想要开酒楼,从头开始白手起家是不现实的。” 陆雨昭又点头,诚然这也是对的,说白了汴京城的酒店市场就那么大,早已瓜分干净,从头开始很难和他们battle的。 “商机本就伴随着风险,我们要看的,是否利大于弊。”文是兮试图说服陆雨昭。 陆雨昭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好歹也是个现代人,这些一点就通。 她旋即明白文是兮的意思,收购酒楼或许是最方便的方式,投资也非盲目,做好风险评估,规避风险,便可有利可图。 “好,我有这个意向。”陆雨昭同意了,原本她就想开酒楼的。 “只是需要多少钱?我得回去数数我的钱袋子够不够。”陆雨昭笑说。 文是兮玩笑说:“不够找你夫君借。” 陆雨昭嘿嘿笑,“好嘞。” - 顾昀从国子监回来之后,陆雨昭同他讲了这件事。毕竟开酒楼是个大事,得同他商量一下。 “你想做什么,放开手去做便是。”顾昀笑,“不用束手束脚。” “难道你真的钱不够要同我讨?夫人说过自己财大气粗,往后我还得靠你养呢。”他说的理直气壮。 陆雨昭用手指头去勾他下巴,摆出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姿态,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说:“你有这觉悟,夫人我倍感欣慰。” 顾昀反手抓住她的手指,放在手心摩挲。 “真不够的话,我想办法。” “嗯嗯嗯。”陆雨昭没骨头似的歪在他身上,“我知道的啦。” - 会仙楼不乏来竞价的商家,文是兮近来频频和会仙楼的老板交涉,前日终于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拿下了。 陆雨昭点了点自己这一年来赚的钱,川饭店的、食评册子的,还有自己的嫁妆也算进去了。数完两眼冒金光,哇她真的攒了好多钱。最后谈好四六出资和分成收购会仙楼,她四,文是兮六。 之后的事便是文是兮打理了,春成协助管理,之后会全权交给他。 会仙楼终于盘下来,新老板新气候,会仙楼闭门肄业整修,其中果般不少烂摊子。 所幸春成处理得当,譬如会仙楼的扑买之事无人稽核加上报,府衙催了又催……他请教文是兮,找人脉稳住官府,承诺尽快赶出稽核报告,走补税申诉等的各种流程; 譬如会仙楼的内斗,几个掌柜开除的开除,愿意的留下的可以留下,需要重新评估查看; 再譬如近来会仙楼风评下降的源头有二,一为所卖官酒的质量似乎出现了问题,本家的还好,分销给脚店问题很大,脚店来讨说法已久,但都被无视了。他逐一排查,严加管理酒酿,并一上马就给了脚店回复和保证。 -- 第180页 二则聘请的大厨跳槽,菜品口味不一,质量不稳定,且好久无创新。 卖酒这事,陆雨昭有所耳闻,川饭店早已踏上正轨,做出名声。前几日却因卖的酒惹了不少非议,不外乎川饭店是会仙楼的脚店,只能从他那里拿酒的缘故。 关于菜品质量,菜式创新此等问题,自然是轮到陆雨昭出马了。 春成一筹莫展之时,文是兮让他来找陆雨昭请教。 陆雨昭听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我同家里人请示,抽出半天去会仙楼的后厨瞧上一瞧。” 原本就说好了,她要在酒楼的品控上把关,再忙这酒楼她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末了,陆雨昭又道:“对了,找厨子这事,你可以去马行街川饭店找孙十三娘,她识得许多经验老道的厨子厨工,说不定有帮助。” 春成感激不尽,一个酒楼的酒与食,酒的质量和菜的品相最为重要,酿酒和厨子自然重中之重。 翌日,陆雨昭如约前往会仙楼,直奔后厨。 后厨杂乱不堪,菜肉货物混乱堆放,人也慌手忙脚。大约是大厨刚到的缘故,还在熟悉流程,和下面的厨工默契不足,这将会导致出菜效率不够。大厨是春成听取陆雨昭的一席话后,昨日找了孙十三娘牵桥搭线后,专门找来的。 大厨的厨房经验已然非常足,后厨在逐步整改,慢慢踏入正轨之中。 “这些皆可控,都好解决,便是一来让我出新品,近来我没灵感没有心情,乱糟糟的事一大堆呢。”大厨对春成抱怨。 陆雨昭巡视一圈,七七八八心中已有了然。 她安抚刚接手烂摊子的大厨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知道王大厨辛苦了。咱们最多辛苦个几日,厨房步入正轨,大家都努把力,让会仙楼的菜品回到应有的水准,对不对?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旁的酒楼不断出新吸引顾客,你们会仙楼维持水准都难。”大厨气哼哼。 “您来了,水准不就来了,王大厨最有责任心和最有经验不是吗?”陆雨昭笑眯眯。 这话果然受用,大厨气消一半,“恢复水准是一方面,最快打响口碑的办法还是要出新菜,双管齐下才最奏效。” “最近坊间流行什么菜?”陆雨昭认真请教,没有出门太久,风向摸不准了。 那大厨回:“那种口味酸酸甜甜的肉片,加点醋和糖同炒的普通家常菜,颇受欢迎。” 酸酸甜甜的肉片? 陆雨昭思索片刻,脑海里旋即冒出三个字——锅包肉。 陆雨昭问:“哪家酒楼做得最好?” “清风楼。”大厨回,“用上好的羊肉切片,肉片滑且嫩,酸甜可口,老少皆宜,当今的招牌之一。” 诶,羊肉啊,是她想多了。 陆雨昭让人去清风楼买了一份回来,尝了尝,是好吃的,火候绝佳,肉嫩不腥。但是她越吃,越来越馋锅包肉不知是怎么回事? “嗯,做锅包肉试试吧。”陆雨昭决定先试做让大厨评价评价。 大厨:“什么肉?” 陆雨昭笑:“麻烦王大厨准备半斤猪里脊肉,一个鸡蛋,一根胡萝卜,一根大葱。再用淀粉兑水调试一份面糊,很简单的一道菜。” 大厨很快明了,上手帮忙调试面糊,到稠稀适中的程度即可。 陆雨昭顺手切胡萝卜丝和葱丝,又讲猪里脊片成薄片,用盐和料酒腌制片刻。等面糊调制好,打入一个鸡蛋,再放入里脊肉片搅合搅合,使肉片拌匀—— 这样既可保持肉片滑嫩的口感,又能为肉片下油锅炸时挂上完美的面衣。 “下锅炸?不用炒?”大厨凑近端详做法。 陆雨昭回;“非也,自然还要炒的。” 此时的一锅热油烧至七成热,火候刚刚好。 将裹着面糊的肉片下锅炸三分钟,炸至色泽金黄用笊篱捞起,还要进行一遍复炸,这能使面衣更加酥脆。复炸十几秒便可全部捞出,晾凉。 “接着进入最后的挂汁阶段,便是将炸好的肉片下锅炒。”陆雨昭很详尽地向大厨展示。 另起一锅,热锅冷油,加适量白糖白醋,下胡萝卜丝、葱丝煸香,最后倒入炸肉片翻炒几下,使其均匀挂汁,既可出锅装盘。 热乎出锅的锅包肉香得不行,陆雨昭刚盛出来大厨便端走了。 她笑眯眯道:“趁热尝尝,试试味道如何?” 大厨和一众厨工们迫不及待抄起筷子尝了起来。 刚出锅的锅包肉面衣金黄,挂着透明的糖醋汁,偶尔黏着两根葱丝或者胡萝卜丝,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盘,卖相很普通…… 大厨暗道,一送进口中,嚼起来咯吱咯吱,面衣酥脆喷香,紧接着,酸甜可口的糖醋汁争先恐后地涌入,面衣咬破,才吃到最里面的里脊肉片,软而薄,嫩而滑,美哉,美哉! 倘若吃到挂到上面的胡萝卜丝或葱丝,平添一股葱香,亦或者胡萝卜的清脆口感。 看似简单朴素的锅包肉,味道口感是丰富的,相互交融,相得益彰。 吃罢,大厨盛赞,“出,出,一定要把这道锅包肉出现在餐桌上!” “好嘞,那就这么决定了!” 陆雨昭开心极了,看来大家对锅包肉的喜爱,不分中外古今的! 第84章 开酒楼与九转大肠 新盘一酒楼 -- 第181页 大约过了一周, 会仙楼重新开业。布置彩楼欢门,挂彩结藩胜,三日大酬宾。 酒楼的酒水菜品一律打折优惠, 并推出了重磅菜品——锅包肉。 锅包肉定价亲民, 尝过的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口碑相传下,卖得十足紧俏。这种家常百味,消费得起,更能被大众接受。 食评册子良好反馈之下,会仙楼风评逐渐好转。 在“去会仙楼一尝锅包肉”的热潮之下,文是兮建议陆雨昭趁势追击。 “我们可以想一想, 会仙楼的定位是什么?像樊楼那样的高端路子——” “还是走亲民路子?”陆雨昭接话。 文是兮笑,“对。” “但一定要有巧思新意。” 陆雨昭在慎重思虑之下, 决定继续以酸甜为基底,推出一道九转大肠。 作为鲁菜的经典名菜, 九转大肠的做法不简单, 她并非有十足把握,去后厨实验多次。 首先是如何处理猪大肠, 让大肠干净无异味。 这得用盐、白醋和面粉多次揉搓,去除肠内的黏液和脏东西, 用清水冲洗干净。在此期间还需注意切勿洗坏肠壁,保持完整。 第二步,要把大肠一层层套叠在一起。 套肠很费心神, 陆雨昭经验不足, 屡屡失败, 倒是这边的王大厨看多了她的步骤学会了, 示意他来试一试, 倒很快上手,这使陆雨昭松了口气。 “对,就是这样,大约套四层,要套均匀些,里面要瓷实。”陆雨昭小心翼翼瞧着王大厨的手法,生怕又失败了。 没多时。 “套好了!”陆雨昭兴奋惊呼。 “嗯,成功了。”王大厨很淡定,“接着呢?” 陆雨昭取来细签子递给他,“两头插.好签子,使其固定,接着下锅煮去!” 陆陆续续又成功套好几个大肠,锅里烧热水,倒入些许料酒,把大肠煮熟。 大约半个时辰后。 捞出大肠切段,每段仍然用细签子固定好。淋上酱油稍微上色,便下油锅炸。油烧七成热,炸至微黄透红便好。 经历了洗、套、煮、炸四个步骤,最后一步便是炒了—— 锅里留稍许油倒入白糖,炒糖色,大肠进锅,葱姜蒜煸香,烹入醋、少许胡椒粉、肉桂粉,开大火熬至粘稠收汁,九转大肠便做好了。 “装盘的时候记得拔掉签子。”陆雨昭边盛菜边说。 刚出锅九转大肠的品相极好,大肠段呈半截圆柱体状,色泽油润,看起来非常诱人。 “卖相真好,让我试一试味道如何。”王大厨已是迫不及待,找了双筷子夹起一段九转大肠送入口中。 陆雨昭自己心里不大有信心,是抱着试探的态度,也拿了筷子去尝,做得不好要赶快调试。谁料想,味道比她想象的出色多了。 她不敢自称堪比鲁菜大厨的水准,但基本应当是合格的。 大肠软嫩滑韧,肥而不腻,通体浸染的红润汁水十分入味,酸甜咸鲜,微微辣,香得不行。每一味都不喧宾夺主,混合得很好,酸中透着咸香,咸中隐藏着一丝鲜辣,辣到最后一抹回甘,使人回味无穷。 “九转大肠,其味九转千肠,妙哉!妙哉!”王大厨又盛赞起陆雨昭,“郎君你呐,不来当大厨可惜了。” “郎君当什么大厨,家里厨子一大堆。”有厨工笑话自家大厨,这位通晓美食的秀气郎君一瞧便是富贵人家。 王大厨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陆雨昭也跟着笑起来,“你们觉得好,就好。” - 后厨这儿忙完了,陆雨昭准备回去的时候,碰见了春成。 他刚从州府回来,一见陆雨昭便愁眉不展,说遇到了一点棘手的事。一打听,是关于扑买方面的问题。 “不是着手去办了吗?只要补上了,府衙好说。”一般来说和府衙保证补上税,一切都好说。 “是啊。”春成拧着眉头,“这一笔交上就成,怎地非死咬着不放……” “死咬着不放?”陆雨昭不解。 “哎,或许是因为……”春成欲言又止,“不行,我得去找阿姐商量。”话罢便匆匆走了。 陆雨昭暗道,不会是身为府尹的魏延存心刁难吧? 春成匆匆回文家书肆找文是兮。 把此事说明后,文是兮思忖片刻,缓缓沉了眉,“我去州府一趟。” 文是兮到了府衙却被守门护卫告知,知府不在,跑去会仙楼查账了,她只好转头又往会仙楼去。 幸好陆雨昭在,或者不妨说,在全力对付魏延。 柜台之后,掌柜战战兢兢冷汗直流,任魏延翻阅账目。陆雨昭守在一旁,抱胸静观。 陆雨昭:“魏府尹,会仙楼刚刚购入手,老板跌换之际,账目难免有些乱。” 魏延不咸不淡回:“是吗?” “倘若你是为了扑买之事,你要税收,没必要一棒子打死吧?打死纳税的商家们,谁给你们缴税?”陆雨昭直言。 魏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 “所以?”陆雨昭斜眼觑他,“我说你故意来找茬的?” “雨昭。”文是兮大步走过来。 魏延闻声,眼皮子抬都未抬,翻阅账目的手微不可查地颤。 “这些账目要查,一天都查不完。魏府尹不妨让下面的主簿们来。往厢房去,给你们沏上好茶,慢慢查。”文是兮作礼建议道,文质彬彬,挑不出错处。 -- 第182页 “哦,好主意。”魏延扯唇笑了笑,让手下叫主簿来。 “厢房在哪?”他做了一个让文是兮带路的姿势,显然没准备走,依旧要亲自在这儿杵着。 文是兮面无表情地带路。 - 这两个人一碰头,总有若有若无的火药味。今生前世有深仇大恨那种氛围,虽然的确是有那么点故事罢了。 陆雨昭摇头,总怕出点什么事,默默跟上了。 她拿着投资人身份的幌子,要当明晃晃的走马灯笼,亮在两个人身边。 然而她错估了魏延的疯批程度。 厢房门一关,摈退左右,扑买诸事甩一边,问无关的事。 丫的他直接无视明晃晃的陆雨昭,旁若无人地逼近文是兮问:“上回我碰见你家小姑娘,欢喜得紧,近日我调出她的户籍,嗯,有些疑惑?” 文是兮偏开头,袖中的手暗暗攒了拳。 “什么?”她淡声回。 “别紧张。”他假惺惺安抚道,抬手抚拍了下文是兮的背,“只是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她出生的那日,恰好是你妹妹妹夫成婚的日子。” “年纪轻轻的,你妹妹讲讲十四,妹夫十五……唔,年轻男女,情思煞浓,奉子成婚?轻浮了些,你这个当姐姐的,对妹妹看得真紧呐。”魏延在反讽,意有所指。 魏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陆雨昭暗暗心惊,某种猜测呼之欲出。 文是兮讥笑出声,“魏府尹好大的官威,借着扑买之事刁难,管起我家私事来。”她开始不冷静了。 “哦。”魏延闲闲盯着她,“倘若我又问你,小宴眉眼像你,唇鼻同我如出一辙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文是兮身体发起颤。 魏延咄咄逼人,“是不是呢?”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几欲摊开直问,不给文是兮透气的余地。 “不是,不是,不是。”文是兮摇着头矢口否认,显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小宴是命门,她破绽百出。 “我都没问是什么,你‘不是’个什么。”她的反应让魏延笃定几分,“在心虚什么,文是兮?” 他伸手去掐文是兮的下巴,迫她抬头,手劲渐深,咬着颤动的牙齿。 “喂!”陆雨昭再听不下去了,过来扯走文是兮,“你不要太过分!” 陆雨昭把文是兮带出了厢房,什么也没问,只再三嘱咐,“魏延就是个疯子,你以后别同他正面打交道了,他只想刁难你!” 气头的她骂。 文是兮似乎冷静不少,摇头叹气,“酒楼的事,不得不,避免不了……” “酒楼的事让春成、让你妹,再不济让我去跑!”陆雨昭气死了。 “谢谢你,雨昭。”文是兮轻道。 “是兮。”陆雨昭默默抓住她的手,“倘若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找我帮忙。” - 翌日,文是兮求助了陆雨昭。 “我这里有一封信,替我交给他。”文是兮对陆雨昭讲,“在此之前,我告诉你真相。” 小宴,的确是魏延和文是兮的孩子。 当年文是兮得知自己怀孕,得了长公主一笔钱之后,咬牙生下小姑娘,怀孕之时她顾虑不多,遐想未来,带着对那个人的爱意,做好了一个人把小孩拉扯长大的决心。 历经千辛万苦地生产之后,她突然之间对未来无比悲观,在小女孩的身份认同之上,为她以后的人生郁郁,私生女?没父亲? 她真自私,擅自让她降临来世,势必伴随着冷眼偏见长大。 怜爱,自责,抑郁,压迫着她,很显然,应该是产后抑郁了。 还好,她从产后抑郁走了出来。 文是兮说:“那一天,允之满脸笑意拉着一个少年在她身前,羞涩地说‘阿姐,我要同他成婚,请阿姐替允之主持婚礼’。” 她泪流满面,懂得家人的用意。 这个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妹妹,是如此贴心细腻。 文允之一欲用喜事冲淡姐姐的郁郁寡欢,二则,她下了决心,和春成收养姐姐的孩子,给她家庭,让她在健全的三口之家成长。 “阿姐,倘若你愿意,我们三人一起抚养她,疼她爱她。她往后就是我和春成的亲生孩子,阿姐,就是委屈你了,以后她不能喊你一句‘阿娘’……”年纪轻轻的妹妹向她提议。 “可你,为了我而成婚,我不用你做这样的牺牲。”文是兮第一时间回绝了她。 妹妹低下了头,扭捏羞赧地说:“不是的,阿姐,我喜欢春成,春成也喜欢我。一直以来,是阿姐庇佑我们,为我们牺牲,为我们遮风挡雨,我能做什么呢?这些不过微不足道的事,阿姐一定要振作起来。” “好。”文是兮深思熟虑之后,回复了文允之。 自此,她发誓要为了她的家人,小宴、妹妹、春成……扛下所有,搏杀出最好的未来,生活无虞,衣食不愁。 后来的后来,文允之和春成小日子甜蜜幸福,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依旧把小宴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虽然只能当小宴的姨母,却是最好的万全法,文是兮心满意足。 这一切美好,皆在没有魏延发现并撕破之前。 “我想说服他,小宴只有作为文允之和春成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不比知道真相,亲生父母是谁,我会永远爱她。”文允之对陆雨昭讲。 -- 第183页 陆雨昭:“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文是兮:“不必,是我隐瞒你。” “魏延他,当着你的面扯破这些,就是想看我笑话罢。他是有多恨我,他真的在意这个从未生养过一天的孩子吗?你说,他不会要接走小宴吧……”文是兮忧心忡忡。 “我想未必。”陆雨昭顿了顿,“我觉得,你同他说这些,或许说得通的。” - 隔日,陆雨昭去国子监给顾昀送饭的途中,碰见了文允之,两个人聊了几句。 文允之默默含泪,拉着她讲她的姐姐,焦心小宴是否会被带走。 “雨昭姐,我阿姐不容易,真的非常不容易,当年得知自己怀了孕……长公主找上门,我们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身子弱,缺营养,怀小宴辛苦,养小宴更艰难。” “她以前为了弟弟妹妹,想用身体依附一个男人做妾,养活一家人。偏偏她把心交了出去,一个高门大户的男人,云泥之别,她能怎么办……如果长公主知道了小宴的存在,会不会把她接回去啊——不,她应当看不上我阿姐的血脉……” “别多想了。”陆雨昭安慰她,“你阿姐,比你想象的坚强。” 到了国子监,顾昀出来拿饭。瞧陆雨昭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多看了几眼。 “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顾昀问她。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愿把文是兮的秘密到处说。 “瞧你。”顾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文老板可以和你说体己话,我也有兄弟跟我发恼骚。” “诶?”陆雨昭仰头。 “特意打扰我这个既要春闱的考生,简直不要脸。”顾昀笑讲,“但看在他失落挫败,又好似压抑着欣喜若狂的矛盾姿态,便十分有趣了。” “……”陆雨昭默。 “小孩是吗?平白无故多了个血脉,还是和……那个人的亲生骨肉,可不开心吗?”顾昀懒散耸肩。 “……我真没看出来他很开心,我只看出他恨不得把文是兮挫骨扬灰。”陆雨昭无语。 “你且看着罢。”顾昀笑言。 第85章 干锅兔与干锅鸡杂 春闱和干锅菜 “这符你好生戴着, 雨昭同我去大相国寺求的,灵验得很。” “不要小瞧倒春寒,这几天寒气回逼, 切勿贪凉染了风寒, 衣服给我穿厚实一些。被褥多备两套, 都带去贡院。” “旁的事不要想,莫要分心……还有、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老太太絮絮叨叨,芝麻绿豆大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不停嘱咐顾昀。 “……好。”顾昀头疼,别上求来的符,摆出悉听教诲的模样。 “诗、赋、论有没有把握?贴经墨义各十, 都是四书五经里的死东西,你要务必记牢。” 春闱在即, 老太太整个人神经兮兮的,生活的琐碎事念叨完了, 开始忧心考试。 不知被“教诲”了多久, 顾昀终于坐不住了,扯了个还要温书的借口, 赶紧溜了。 回去的路上。 相比之下,陆雨昭显得很淡定, “放平心态,稳定发挥,大不过下次再来。” “你对我好像不大相信, 我这大半年很认真。”顾昀笑着发誓, 一字一顿强调, “真的。” “哦, 大半年, 旁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你这大半年可真轻飘飘。”陆雨昭说。 “我不一样,我是天才,你没听说过吗?”顾昀讲这句话,懒懒洋洋没个正经的样。 陆雨昭眯起笑眼,“看来,你心态好得不行呀。” 简直无敌膨胀啊,也挺好。 “可不是么。”顾昀还有心情扯有的没的,“听说会仙楼最近出了几道热辣吃食,都城之内火得不行,争相尝试,叫做‘干锅’什么什么的?陆老板,不如趁此闲暇,请我去会仙楼吃酒?” 陆雨昭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等你考完再说!” 就这般打打闹闹,陆雨昭替顾昀收拾好东西,准备住进贡院。 阿宽在大宅门口备好了马车,临去前,一家人把他送到了门口,简直贵宾级待遇。 顾昀掀开帘子,忽而躬身对陆雨昭讲,“大比之年,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为了你,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好。”陆雨昭弯起笑眼,把包袱递给他,“包里有我做的糕饼,饿了拿来吃。” “走了。”顾昀拍了拍她的头,回身钻进车内。 春闱即会试,考三场,三日为一场,要在贡院待九天。 贡院的管理森严,进去了之后立马搜身检查,发三根蜡烛,入住号舍,正式开考之后便不能再出来。可以说是衣食住行全在小小的号舍里,白天答题,晚上睡觉。这对于锦衣玉食惯了的公子哥来说,住宿条件可谓是艰苦。 翌日,贡院锁院,春闱正式拉开帷幕。 - 顾昀封闭考试期间,陆雨昭终于不再那么忙了,她抽空去了一趟川饭店。 看着店内生意红红火火,她开心不已。 会仙楼酒的问题几时得到解决,作为脚店的川饭店,下滑的口碑回来了。更因为新推出的干锅系列,而重新回到食评集里,食客的大热评论里。 此情此景甚好,陆雨昭和文是兮盘下会仙楼后,小食店和大酒楼背后成了一家。 川饭店得到很多进酒实惠,川饭店的热菜也直接搬上了会仙楼的餐桌,互相宣传。 -- 第184页 要说会仙楼如何也做起干锅的,便要从王大厨受孙十三娘引荐说起。 二人相识,近来干锅的火热程度,为了寻求灵感王大厨去尝了尝,遂请教起孙十三娘。 知道陆雨昭是幕后老板,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便在征求陆雨昭的同意后,王大厨请孙十三娘来酒楼,和厨工学会两道干锅菜——干锅兔和干锅鸡杂。 只选了两样,会仙楼毕竟不是特做川味的,什么菜系都得融会贯通。 通过会仙楼的进一步传播,食客会在册子上写:正宗干锅全系列还请寻味川饭店,特色招牌菜不止干锅兔干锅鸡杂,牛蛙、鸭、蟹、排骨……应有尽有。 互通有无,彼此受惠,这是陆雨昭乐意看到的。 “现在川饭店如火如荼,十三娘也赚了不少钱,倘若我离开了都城,十三娘没有把自家食店重新从我手上买回来,自己做老板的念头吗?”陆雨昭问孙十三娘。 孙十三娘旋即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川饭店如此火,娘子功不可没。千奇百味的菜谱,都是娘子想出来的。我这钱,是在娘子领着赚的,我怎能忘本?” “我是说真的。”陆雨昭笑道,“或许,我有些原因要离开这偌大的汴京城——” “娘子要去哪里?”张学冒出来问。 “不晓得,想出去走走。”陆雨昭摸着下巴讲,“大千世界,美馔佳肴,多么令人神往。” “那会仙楼呢?娘子盘下也没多久。”张学已然面露不舍。 “笨,大酒楼的运作和我们小食店又不一样,靠一两个人支撑着。大酒楼少一个人照常转动,像娘子这样的幕后老板,指示大方向,躺着分红就成。”孙十三娘剜他一眼,“去把火生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 “也不是这么讲。”陆雨昭笑。 - 春闱这九天,对于全国上下科考的举子贡生和其家人们来说,都是及其难熬的。 里面的考生生活枯燥、空间封闭、压力巨大,外面的家人的心悬着,一刻也放不下。 饶是大心脏如陆雨昭,在得知会试终于结束的那一天,终于不淡定了。 “今日我就可以见着他了?是真的、真的!要出来了对不对?”陆雨昭连问老太太。 老太太很少见她如此心焦模样,不由发笑,“雨昭自嫁过来,从未和阿昀分开这么多日子,想他了?” “……”陆雨昭的心思被戳破。 带着一点小尴尬,倒也坦然,不羞不遮掩,陆雨昭抿嘴笑,“嘿嘿,嗯。” 老太太拍着她的爪子,仰头大笑。 “莫担心,其实阿昀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他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就……”老太太顿了顿,“没成也没关系,他还年轻,继续再考便是了。” 这老太太不敢把话说太绝,明显紧张起来。 陆雨昭没操心这些,早就这样想了她。本来功名利禄这东西,她也不太在意。 老太太起身,“行了,穿好外裳出门,随我去贡院接人。” 贡院门口被马车行人挤得水泄不通,这一场景,和高考完来接自家孩子的家长们如出一辙。 顾家马车挤在狭窄外巷,停滞不动,老太太只好唤外头的赶马车的阿宽,“前面马车约莫过不去了,你去门口将阿昀接上车。” 阿宽领命下车。 陆雨昭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老太太点头,“见着人就回来,外面人多,免得冲散了。” 陆雨昭应是,快快乐乐跑下了马车。 好不容易挤到了贡院门口,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陆雨昭却迟迟没见到人。 “郎君人呢?”阿宽嘀咕。 “或许被什么事拌住了吧。”陆雨昭目不转睛盯着走出来贡院大门的考生。 不知过了多久,陆雨昭终于看到慢吞吞往外走的顾昀,她连忙挥手大喊:“顾昀!顾昀!” 人群里的顾昀看到陆雨昭的一刹那,远远笑了。他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直到走到近前,他依旧还笑着,去捏陆雨昭的脸,“你怎么来了?” “接你啊。”陆雨昭含糊着声儿,“老太太也来了,大家都盼着你赶紧回家呢,都……” 顾昀和陆雨昭、阿宽一齐离开贡院大门,“都什么。” “都,嗯……”陆雨昭扬起促狭的笑意,“都想死你啦!” “……”这几分滑稽的夸张语气。 不自觉就发出了冯巩式的亲切问候,陆雨昭一时没收回来,讪讪而笑。 “娘子想郎君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阿宽嘿嘿笑。 “闭嘴!”陆雨昭笑嗔。 顾昀垂下眼帘,这姑娘笑意盎然,顾左右而言他。 他步伐渐缓,凑近些,衣袖摩挲间,摸寻到她的指骨,悄无声息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逆着人流千辛万苦走到外巷。 陆雨昭掀开马车车帘,身后阴影笼罩,顾昀躬身在她耳畔讲,“我也想你了。” “一考完,脑子一下子全部放空了,我在贡院里漫无目的走了好久,然后一点点……逐渐全部被你占据。满脑子就想一件事,出了贡院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得赶紧见到你。” - 陆雨昭发誓,这是顾昀说过最肉麻的一句话。耳根难得红了,她躲进马车里。 -- 第185页 哎,羞羞死!老夫老妻的,丢人呐。 顾昀回到家,也依旧是皇帝般的待遇,至少在等放榜之前这段时间来说。 家里人问他诗赋策论写得如何,墨义帖经默得如何,都忐忑不已,悬着一颗心脏等成绩。唯独这个当事人,考前考后都淡定如老狗,陆雨昭实在看不出来他发挥得怎么样。 应该不会太差吧?能顺利进入殿试吧?这逆天的心态。 “夫人的心态比我更好,连问都不问。”顾昀揶揄。 “……”陆雨昭默了默,好像也是。 “哎不管,考都考完了,春闱什么的全部给我抛之脑后!我答应你的,考完请你会仙楼吃酒,去不去?” “去。”顾昀扬眉,“夫人请客,天大的好事,怎么不去?” 二人说走就走。 到了会仙楼,正巧碰见前来巡店的文是兮。 “哟,稀客,咱们会仙楼,委实很久没有见到顾二郎君了呢?”文是兮打趣。 “是啊,不是在国子监,就是在贡院里闷着呢。终于放出来了,要我请他吃酒。”陆雨昭笑眯眯道。 “春闱一毕,顾二郎君便跑出来吃酒了,看起来胸有成竹啊。”文是兮叫来一个跑堂,“去,开个包厢。” 一路聊着,进了包厢,文是兮又讲了几句准备离去。 “好了,你们吃好喝好,尽情享受,便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陆雨昭:“你用午食了吗?不妨坐下一起吃。” 文是兮:“未曾呢。” 陆雨昭毫不介意,“来来来,坐下一起吃嘛,边聊边吃。” 文是兮看顾昀,顾昀耸肩,“我蹭饭,没意见。” 陆雨昭嘿嘿笑,拍着他的肩称兄道弟,“顾兄不是要吃干锅吗?点一道干锅鸡杂,一道干锅兔,温两壶酒,岂不美哉?” 文是兮:“会点,这两道猛烈下酒菜,可是近来酒鬼们的最爱。” 点了菜,先上来玉胥酒。没多时,顾昀便看到跑堂的端上来两个小炉,放在了桌上。 他指了指小炉子,还没发问,又走进来两个跑堂的,一个点火,一个上锅。 呛辣的香气猛烈飘来,席卷呼吸,使他的注意力全被这两锅子菜吸引住了。让人忍不住往锅子里瞧,装的是什么又辣又香的东西。 “这一锅子里是兔肉,干锅兔。这一锅子是干锅鸡杂。”陆雨昭指着锅子给顾昀介绍。 文是兮说:“玉胥性温,咱们的先倒上酒,等会儿可解辣用。” 顾昀默了默,有一种自己上了贼船的错觉。 “提前声明,我不大会吃辣……” “我知道,我知道的。”陆雨昭撺掇他,“试试,试试嘛。” “好。”顾昀捏起筷子。 他的目光先落在干锅鸡杂上,“这个……鸡的下水内脏?” 陆雨昭也不继续勉强他,“倘若你吃不来下水,这道便算了。” “试试。”顾昀下筷。 他不排斥,只是不会特意去吃下水。毕竟这油润红彤的一锅,香气逼人,色泽同样诱人。 鸡杂锅子里大都为鸡心、鸡肝、鸡胗等这些大混杂,放一起猛火煸炒。葱姜蒜爆香,添少许白糖,下豆瓣酱花椒炒干。再洒一把香芹和葱花,红中点翠,装盘也漂亮。 这时没辣椒,以茱萸酱替代,不然味道更辣更地道。 顾昀小心翼翼咀嚼着,“居然……爽脆得很。” 他也分不出是鸡心鸡肝还是鸡胗,但凡锅子里的鸡杂,全都脆口弹牙。不老不柴,又不至于咬不动,火候讲究得非常好。 “颇有些嚼头,下酒正好。”顾昀忍不住又吃了筷。 “也下饭的,浇一勺红油,呼噜噜下肚,爽得不行!” 这可不是陆雨昭自吹自擂,她家的干锅鸡杂偏酸辣口,鲜香爽辣,开胃可口。一楼大堂里可不少附近的工人,两个人单点一锅干锅鸡杂,两碗饭,呼噜呼噜吃得不要太香。 陆雨昭又讲,“相比之下,干锅兔的辣意更直白更猛。” 顾昀默默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清口之余,观摩另一道干锅——嗯干锅兔,顾名思义里面是兔肉? 时人吃兔,兔肉料理如数家珍,譬如之前吃过的葱泼兔。所以吃干锅兔这一菜品,都城的食客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顾昀就是其中之一,鸡杂尚且令他心有犹然呢。兔肉又不是没吃过,便没了什么心理建设,径自去夹干锅兔。 尝了尝,和鸡杂的做法有所不同,明显干煸呛辣的香气更为浓郁。 兔肉香酥干辣,应当炒之前下油锅炸过,初嚼焦脆,再品之下,肉质非常的鲜嫩。面上撒了一把芝麻,愈发突然兔肉的麻辣鲜香。 更麻,更辣,更香,更刺激,这对食客老饕们,无疑是一道务必要攻略下来的挑战。 “干锅兔里的配菜也不容小觑。”陆雨昭说。 配菜是藕片,色泽油亮,十分入味。兔肉干,莲藕软糯,咬一口藕断丝连,丝丝都裹着鲜辣,缠绵你的舌尖。 顾昀尝罢,称赞不绝,“藕在其锅,竟毫不逊色呢。” 陆雨昭:“那当然!” 要是有土豆,配菜放土豆也是绝佳上选! - 就着两道干锅,喝了不少玉胥。酒足饭饱,陆雨昭摸着肚子开始放空。 “倘若顾二郎君高中之后,你们还会在汴梁吗?”文是兮随口问。 -- 第186页 陆雨昭摇头,“不会。” “挺好,雨昭便可出去瞧一瞧,尝尽人间百味了。”文是兮笑。 “酒楼呢?”陆雨昭忽然想起那天川饭店张学的话,呆呆地问。 “酒楼渐入正轨,春成看着,不会出纰漏。”文是兮揶揄,“你安心收着你的分红,我不会让它亏钱让他倒。” 顾昀:“她或许是担心,和你一同盘下酒楼,自己一走了之。” “雨昭想多了,你留下的食谱菜品,会仙楼终生受益。”文是兮说,“有什么问题,我会写信给你。所以说,倘若你要远行,先告诉我远行的地点。” 对啊,远离好友,还可以通信的。 虽然慢,什么都慢,但独有慢的美感。 比不上现代社会的通讯便捷,一个微信视频电话就可沟通。太快了,太浮躁了。 陆雨昭放下心来,“是兮,咱们永远是好朋友。” 文是兮笑起来。 “哦对了,小宴的事……”陆雨昭欲言又止。 “嗯,我说服了他。”文是兮笑意稍敛,有些奇怪的表情,“就是,他天天要来看一看孩子,和小宴玩一会儿……” 和魏延说了所有的预想,最坏的便是,他接走她,认祖归宗,做大长公主曾孙女众多中的一个。她得知生父生母的真相,世界巨变,生母是姨母,生父是魏家公子。还有个尊贵的太奶奶大长公主。 尊贵吗?她是私生女。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她的母亲是个市侩的女商贩。 接受了姨母是母亲的事实,接下来又要强迫她接受父母分离吗?文是兮能入眼大长公主府的皇亲贵胄吗?她也不愿意去。 这对于小宴来讲,无疑是最残忍的。 魏延听罢沉默良久,末了,只喑声问了文是兮一句话。 “那我们呢?” 文是兮愣住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吗?她亲自斩断的。 她对不起他,她不后悔。但……他不恨她吗?恨她才是应该的。 为了女儿小宴,她可以付出一切。 文是兮是这么回的:“我们如此便好,不是吗?” 魏延的身影逼近,将她逼至角落,“你想得美。” 狠狠抛下这一句话,他甩袖而去。 第86章 地黄馎饦与莲房鱼包 登科唱名 “放榜啦, 放榜啦!春闱放榜啦!!” 四月入夏后,气序清和,万物复苏。 此时此刻汴京城大街小巷议论最火热的事, 便是春闱放榜。 贡院门前的公告栏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中第登榜, 便差不多是新科进士了。最后还需过殿试唱名这一场, 上榜了的考生便不会淘汰。分三甲赐进士,名次有别。 不止平民百姓,富贵显要人家都有人来凑热闹,好来个“榜下捉婿”,逮个新科进士回去当女婿,促成一段佳缘。 顾家大院里, 老太太宛如等查分数的家长,一大早起来就叫了马车, 要亲自去贡院门口瞧瞧。这一回两回的尽往贡院那儿钻了。 当然得把顾昀和陆雨昭都带上。 一到贡院附近,顾昀便要下去瞧, 老太太喊住他, “不妨让阿宽去看,或者雨昭去——” “祖母, 我自己去看。”顾昀笑说,“雨昭同我一起。” “哎!不求名次, 榜上有名就成。榜上有名便是进士了。”老太太念叨着,“考不上也没关系,一次就考上的举子少之又少。” “是的, 考不上, 再考就是了。”顾昀用陆雨昭的话, 反向安慰老太太。 陆雨昭:“……” “是, 是, 是。”老太太甩了甩手,“看罢,看罢。” 老人突然想通了,考上了不亏,考不上继续。反正顾昀还年轻,科考并非如此容易之事,是她对阿昀的期望过高了。 陆雨昭和顾昀往公告栏那儿凑,乱哄哄的,人声嘈杂得不行。哭的笑的,嚷的叫的,考生百态。 人头攒动间,陆雨昭努力够着脖子仰着头,也看不清楚中第榜单。 顾昀个子高,闲闲散散从头扫到尾,才随手一指陆雨昭也看不清的地方,云淡风轻地说:“终于找到了……嗯,还行。” “?”陆雨昭觉得他在装逼。 “郎君,你高中了!郎君你、你你你你你二十一、二十一位??”阿宽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响的磕巴。 “嘘,小点声。”顾昀拽走陆雨昭,“走,咱们回去告诉老太太,她快紧张死了。” 陆雨昭怀疑顾昀在装逼但没有证据,还是想一鸣惊人,不,吓死人。 当老太太听到阿宽兴奋说着顾昀中第上榜后,一时无言。片刻,眼角湿润,竟然落泪了。 顾昀有点愣然,“多值得开心的事,哭什么啊祖母?” 阿宽呐呐,“太、太夫人,我还没说完呢,郎君二十一名!!” 老太太的眼角更湿润了。 顾昀喟叹一声,狭窄的马车里,俯身抱住了老太太。他拍了拍老人的背,“替我高兴些,祖母。” 回到家,老太太情绪回转,整个顾家沉浸在偌大的喜悦之中。 陆雨昭不得不服,刮目相看,对着某人猛吹彩虹屁。 “夫君,你原来真的是个天才。” 顾昀眉梢轻挑,“嗯哼。” - 五月初,仲夏天。 -- 第187页 清明端午陆续过完,换上轻薄罗杉,总算有了夏天的感觉。 顾昀随所有“候选进士”入禁中集英殿起居。等待亲布考题,是为殿试。 直到殿试考完唱名定三甲,顾昀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考取功名,做官为臣,大家所期冀的,他做到了,回应了大家的期待。 “恭喜太夫人!贺喜太夫人!殿前传来消息,顾二郎君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可了不得啊。”宫里来了人,第一时间给老太太通报。 这位内官宫人是老太太同顾晚提的,提前打点好,告之唱名结果。 “好,好,好。”老太太的脸上笑开了花,“辛苦内官了。”而后叫身侧的素秋,悄悄赏赐了一些东西给内官。 顾昀从宫里回来,才得知家里早已清楚了他的消息。 老太太讲:“我同大郎分析了一番,你的名次还不错,他和阿晚找点门路,你可留京。” 顾晖在老太太身侧,顿了顿,“只不过,留京非翰林,不如去地方任官。” 他补充道:“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就你往后的仕途而言,出去更好。当然你意欲留京,我会想办法。” “不。”顾昀一口回绝,“外任挺好的。” 老太太笑着说:“历练历练也不错,只是……” 不外乎想念孙子之类的,想留在身侧的犹豫罢了。 “祖母不用担心,我随郎君一起同去,照顾郎君起居,一定不让他在外受苦。”陆雨昭忙说,“也会常常给祖母写信的。” 沉默良久,老太太不舍地只落了三个字,“好,好,好。” - 湖州是个好地方,商业发达,富庶之地。当陆雨昭了解顾昀去湖州做转运使时,去文家书肆狠狠查了一番地理志。 文是兮促狭提议,“此番你既要前去湖州,不妨替我做做调研,兴许也能开个酒楼来着。” “哈哈,也不是不行。”陆雨昭同她胡扯。 文是兮:“好,等你来信了。” 陆雨昭:“食评册子等着我,寄你一本食谱,记录所有全国上下,人间百味吓死人。” 她满满对于编撰一本《全国美食旅游手册》的畅想。 “我等着呢。”文是兮笑眯眯。 胡七八乱扯地,春成擦着汗跑进来,压低嗓子对文是兮讲,“魏知府又来了,这回把小宴带出去玩了,到这个点还未送回,也不知在哪里?” 文是兮急了。 “阿姐莫急,是小宴缠着魏知府,非要他带她出去的。魏知府大概并未不守诺。”春成稳住她。 然而文是兮已不见人影。 留下春成和陆雨昭面面相觑。 春成讪讪一笑,“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了解,魏知府似乎只是宠小宴了些,一些秘密和真相,守口如瓶,并未戳穿。” 陆雨昭和他聊了两句。 据他所说,文是兮找魏延摊牌后,小宴的身世,认亲女儿归宗……魏延什么都没有做,找文是兮更勤了。但终归不在是找麻烦,只是公务之余私下来找,变着花样找小宴玩。 这二人有一丝心照不宣在,维持原状,宠着小宴便好。 然而陆雨昭听完春成的话,总觉得魏延拿着这个秘密,有那么点故意欺负文是兮的意思。 他分寸把握挺好,人又天天在文是兮跟前晃悠刷存在感。文是兮也无何奈何,无法招架。 陆雨昭回去跟顾昀聊起这件事,他不紧不慢道:“恨什么?他自始至终恨自己多一点,从没恨过她。” “这人呐,平白得了个闺女就知足了,什么都烟消雨散了。” 陆雨昭还是担忧,“不是故意在欺负,威胁是兮吗?到时候反悔,小宴说带回去就带回去了。” 顾昀笃言:“不会带回去的,他被文说服了,是认同她的。高门大户,宅院深,破事太多,长公主管得太宽手伸太长,他自己便深受其苦。又是私生女,母亲不会被承认,从前是个平民女人,如今更不得了,还是个抛头露面的女商人。” 陆雨昭点头表示明白,文是兮简直在雷点底线上跳舞,即便知道文为他们魏家生养了个女儿,女儿迎回,也不会同意她入门。当小妾都没门的那种傲慢。 “他其实只想确定一点,是他心里的结。”顾昀讲,“如今很显然,小宴使他得到了答案。” “什么心结?答案?”陆雨昭稍有一顿。 顾昀:“她是否爱他。” 陆雨昭瞪眼:“天!” 陆雨昭:“那这般纠缠着也不是事啊——” “怎么不是事了,他求得也不多,亲女儿也不能认,只求陪着女儿宠着些,顺便……嗯你讲的在某人眼前晃荡晃荡,看看母女俩就足以。”顾昀分析。 “好嘛!”陆雨昭被说服了。 “不聊这些了,收拾东西,择日上路!”即要踏上新的旅程,陆雨昭兴奋不已。 出门那天,两个人带上贴身仆从岁微、阿宽几个,一行人往湖州去。一路走走停停,过官道,行水路,投宿客栈驿店,陆雨昭遇见不少新的美食。 要怎么记录这些呢?她咬着笔头,开始给文是兮,给老太太写信。 什么都聊,什么都写,当然尤爱写美食,记录今天吃了什么。 譬如出了官道,他们曾在一家农宿驿站投宿,吃了一道店老板娘亲做的地黄馎饦。 -- 第188页 地黄洗净,捣碎碾成汁,和入面粉里揉成面片儿,吃起来很有意思。有一丝中药的苦,汤头朴素咸香,暖胃称心。 其实是她贪嘴吃的,见老板娘在后厨做就闻着味儿去了,屁颠屁颠要了一碗。 这一晚地黄馎饦,不过店老板娘的婆婆犯心头痛的老毛病,做给婆婆吃,说是可以治心口痛。 “我问这就是平平无奇一碗馎饦呀,还有治病的奇效?又是怎么个治法? 老板娘沉默须臾,说:娘子,地黄用药为引,可驱虫用。至于怎么个治法,心病是胸口的长虫作祟,吐出虫子,心病便好了。 话毕,换我沉默了。” 陆雨昭写完这一段,在一旁偷瞄已久的顾昀,撑着桌子,捂着脸艰难憋笑。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湖州。 当地知州宴请,正值盛夏莲蓬繁盛之时,陆雨昭在水榭凉亭内,又尝了一道莲房鱼包。 她记忆犹新,又连夜写信。 文是兮收到信时,早已入冬,入目都是夏日吃食,她一字一字读下来,瞬感清凉得不行。 “这道菜极具创意,以莲蓬为容器,挖出莲子和内瓤,塞入鱼肉糜,上屉笼蒸熟。鱼肉用花雕酒和香料腌制过,莲蓬眼子里外抹了蜜,鱼肉非常的鲜甜滑嫩,入口即化。 也可以蘸酱吃,所谓莲、菊、菱碾的酱汁,满口清香,颇为风雅。 唔,风雅是风雅,不过会不会风雅太过了?那几个窟窿眼子里的一点鱼肉,委实不够吃。” 翻阅完信件,顺便附有一张莲房鱼包的详细做法,是给会仙楼的新品菜方。 文是兮慢慢扬唇,提笔回信,“望旅途顺意,下一回又会邂逅什么珍馐美馔呢?敬请写信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地黄是一味中药。 馎饦:即面片儿汤 地黄馎饦和莲房鱼包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 ps:决定补几个番外,感兴趣可以看看~ 第87章 炙獐与虾饼 番外 (一) “奇了怪了, 你这儿穷乡僻壤的,怎有这么多的客人?”王镖头搓着手踏进店门。 说是店门,其实是一竹搭的简陋竹框子门, 围一圈篱笆算做围墙。再瞧那店堂, 露天泥土场子, 摆几张破木桌子,寒风冷夜里吹,一点不暖和。 毕竟山野幽林,也没法子,当做歇脚的驿站他都嫌寒碜。 当然,这里并非驿站, 不打尖不入宿,只是一间正儿八经的山野食店。 “嗨呀, 害我一番好找。”王镖头跨过凳子坐下,腰上别的剑一放, 几分豪气干云。 “您往里坐, 鄙店寒僻,难为客官找过来了。”店掌柜客客气气把人往里引。 “客官好江湖气, 道儿上的人?”店掌柜很擅长聊天。 “走镖的,刀口舔血的活计。江湖气算了, 生活所迫而已。”说着,大手一挥,招呼手下的镖师一同坐下。 “老大, 今儿带我们吃什么?”年轻镖师们目光灼灼。 “你们可瞧好了。”王镖头从怀里摸出一本皱皱巴巴的册子, 手指点了点, “湖州以东无名山野, 可寻一家野味食店, 只卖炙獐和獐骨酒……” 那镖头念完,店老板捋须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是寻味而来的食客呐。” “《食游寻味记》?”旁桌的客人出声。 “啊对对对对对!”王镖头喜出望外,“我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偶得这本指南,方觉人间美味,我竟一无所知。今天走镖结束,来寻一寻这地的美食,难得人生乐事。” “去过的地方不少?这书中各地的美食珍馐尝过多少了?”寻来此地的大多老饕,能自由游迹的职业,就能到处寻味,自然歆羡不已。 下头的镖师比王镖头还兴奋,此起彼伏一一回忆起,近年来镖头带他们去吃过的食物。 “成都府的风酱肉!” “杭州的藕带羹和鱼羹!” “常州的虾饼!” “河东路太原的羊杂割!” “汴京城里的会仙楼,都城里的大酒楼好吃的太多了!” …… “我从湖州城来这郊野都觉着远,你们真可谓千里迢迢了。”食客感叹。 店掌柜笑眯眯听着,“那您今天走运了,我们老板开门在狩猎期,禁狩期寻来了怕是也吃不到的。” “走运,简直走大运咯。獐子赶快烤上!再来一壶獐骨酒!”王镖头开怀大笑。 - “……獐子切大块,用酒、粗盐腌制,诸多香料调味,炙烤的方式将会完美逼掉膻味……如何烤又是一门学问、一门巧思,更是发明这道菜的莫大智慧——用羊脂包裹,放火上烤。待烤熟后劈开羊脂,取獐肉食用。此时,羊脂香气深入皮肉,紧锁丰沛肉汁,大块的獐子肉紧实滑嫩,只须手抓起大口撕咬,享受大口食脍的快感。再来一壶獐骨酒,人生岂不美哉?……” “说起这獐骨酒,便是獐子骨头泡的酒?” 书行的谭老板逐字念罢,亦是馋涎欲滴。 “自然,獐子各处极尽利用,山野粗酿的酒罢了,味儿烈且粗旷,酒劲儿大着呢。”陆雨昭咬着虾饼含糊道。 “这才得劲!”谭老板仿若已置身山野手举酒坛,一身江湖气。 陆雨昭:“好了,别拐弯抹角了,你说正事。” -- 第189页 杭州湖畔,一顶青阳伞,一张木桌,一个卖常州虾饼鱼圆的摊位。 桌子凳子都很矮,陆雨昭伏案吃完一个虾饼,这才直起身慢条斯理擦手。 “哎哟喂,你瞧我,吃食写得太令人神往了,竟忘了正事。谁知道写《食评集》和《食游寻味记》诸等大火美食杂谈的大饕笔者,竟是位相貌堂堂的年轻郎君呐!先生真是才貌双全——” “别拍马屁。”这个人真的好喜欢说客套废话。 “你瞧,你的杂谈卖遍大江南北,都城的文家书行各地开分店,做大做强有你莫大的功劳啊——”谭老板瞅着陆雨昭翻了个白眼,连忙转移话锋。 “哎哟我这嘴,哈哈哈哈,又偏题了……我作为杭州的文家书行分行老板,有幸见先生一面,趁此问一问,郎君在杭州待了这么久了?两年、三年罢?有没有重心转移的想法?比如发行的重点阵地挪到杭州来,都城的主行也不缺先生这活字招牌了。”谭老板笑容可掬,脸上的褶子快笑出了花。 “……” 又是这?旁敲侧击,又是讲这个。陆雨昭明里暗里,回绝无数回了。 这是脸皮比城墙厚的,难怪能做生意。 “不必。”陆雨昭连委婉的说辞也懒得用了,起身,打包虾饼,准备打道回府。 “哎哎哎,先生放着,我来结账。”谭老板不气不恼,屁颠屁颠笑着过来买单。 “摊老板,结账!”岁微脆生生喊道,眼疾手快递了银钱,“郎君,走罢,您不是和春楼有约吗?” “啊对对对对对!”陆雨昭附和,哎呀可真是小机灵鬼。 揣着虾饼,一溜烟跑了。 - 夜幕降临时,顾昀从府衙回来,手里捎了两包虾饼。 还没回屋子,见里灯都暗了,于是问守在外边的岁微,“娘子呢?” “娘子睡啦。” 岁微眼尖,瞧见顾昀手里纸包包的虾饼,忙道:“娘子今天出门了,去湖边儿的虾饼铺子买了好些虾饼吃,今天当是吃够了哩。” 顾昀微微颔首,“好罢。” 虾饼递给身后的阿宽,让拿去厨房保温,“就莫扔了,兴许她明早还想吃。” 阿宽接过嘀咕,“娘子是怎么了,天天吃虾饼也吃不腻,旁的都没什么兴致。” 最近陆雨昭变得很能吃,但也很挑食。逮着一样喜欢的吃,只吃这个,不吃就馋,吃不到整个人状态就不好。就比如近来吃不腻的虾饼。 任杭州知州这两年,顾昀也没见陆雨昭对吃食如此难搞过。 不打扰陆雨昭睡觉,他折身去书房,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哦对了。”顾昀摸着下巴问,“雨昭最近是不是睡得颇早了些?” “嗯,是呢。”岁微点头,“阿郎还未回来,娘子就说困,早早洗澡睡了。” 往日里娘子精神充沛,不说等着阿郎回来,即便顾昀回来,吃饭沐浴更衣上床,阿郎叫上三回,她都睡得磨磨蹭蹭。 顾昀陷入了沉思,良久,他低声道:“明日你叫个郎中来府里瞧瞧罢。” 岁微大惊。 “莫慌,应当……不是病了。”顾昀顿了顿,面上竟含了几分笑意,克制且忐忑。 - 虾饼鱼圆,汆汤入菜,是苏杭地区尝见的菜式。 鲜虾用盐水浸半小时后冲洗干净,沥干水分,然后剁成肉泥,拌入胡椒、水淀粉、蛋白不停搅动,直至虾肉起胶,最后加入少许猪膘、麻油,团成小饼放锅子里煎。 煎好的虾饼色泽金黄,表皮轻薄酥脆,内里的虾肉鲜甜滑嫩。趁热吃,这油炸物清爽而不油腻。 陆雨昭不知为何,近来嗜虾饼如命,一天不吃上一个浑身难受。 一早,眼睛还没睁开,她就蒙在被子就问有没有虾饼吃。 “有呢,阿郎昨夜里特意买了,见你睡了就没拿来给娘子,让我们放厨房里了。”岁微回道。 “好耶!”陆雨昭嘀咕,被窝里握拳。其实她也就随口那么一问。 “快热好,我起来吃!”陆雨昭叫岁微送洗漱盆梳过来。 梳妆台前,岁微替陆雨昭梳头的时候,想起昨夜里阿郎的嘱咐。 她不由道:“哦对了娘子,阿郎教我今个儿请郎中来给娘子诊诊脉。” “诶?为什么?”陆雨昭不明所以,“一没病二没灾的。” “大概是……”岁微仰头想了想,“娘子近来嗜吃嗜睡吧。” 哈?陆雨昭心里咯噔一声。 - 晌午,郎中来诊了脉。 他笑着说:“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娘子有喜了。腹中胎儿稳健,二月有余。” 嗯,看来果然是啊…… 陆雨昭整个人木木的,一切在情理之中,内心还是不可置信。 这一路走来,从湖州、成都府……到杭州近十年,她和顾昀一直没要孩子。 直到前半年,陆雨昭收到嫂嫂的来信。信中写道,小妹春吟怀了二胎。顾春吟在五年前成婚,婚后定居汴京,家中最小的妹妹也成婚生子,二胎都有了,而他们还是膝下无子。 远离都城后,顾昀让陆雨昭随心所欲,她从没考虑过这些。 毕竟过着相对不安定的生活,毕竟她现在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放在现代社会来说,她还年轻,可能还单身。 她是顾昀一同看这信的,看罢问顾昀,“想要个孩子吗?” -- 第190页 顾昀盯了她半晌,点头,“自然是想的。” 陆雨昭:“多想?” “千想万想。”顾昀顿了顿,“但不及你重要。” 看陆雨昭陷入沉默,他以为她不想生孩子。他知道她的脾性,自由散漫,不被世俗尘世所拘。他全然接受,要尊重她的感受,早也做好没有孩子也要好好的相守一生的觉悟—— 即便很想要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只要是同她血肉缔结的结晶。 “毕竟,孩子可有可无,我不能没有陆雨昭。”顾昀没个正经笑说。 似和陆雨昭玩尬的,想要揭开这一茬。 “那我们就……”陆雨昭嘿嘿笑着扑倒了他,“生个吧。” 就这么进入备孕状态,但是半年来无果,陆雨昭也就没放心上了。依旧保持着顺其自然的心态。 谁知道这娃娃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 思绪一寸一寸扯回,陆雨昭的五感这才归位,整个人被莫大的喜悦击中。 “妈耶,真怀上了。”陆雨昭摸了摸肚子。 她兴高采烈地几欲要跳起来,被岁微心惊胆战地按住了,“娘子!” - 是夜,顾昀从府衙回来,陆雨昭在门口堵住他。 “我有嗜吃嗜睡吗?”陆雨昭目光殷切地盯着顾昀,没有吧没有吧? 顾昀反问她,“没有吗?” 陆雨昭:“没有。” 二人沿着游廊往里去,顾昀问:“郎中来过了吗?” 陆雨昭故意卖关子,“你猜。” 顾昀回:“来过了。” “嗯嗯。”陆雨昭信口胡诌,“说我没大毛病,身体好得很。你以后别有事没事找人给我看病。” 顾昀长长“哦”了声,“好。”表情似有失落。 回到内宅。 陆雨昭贼兮兮凑过来,“你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顾昀继续面露失落,嗟叹,“是啊。” “我和你说,凡事不要想太多,就比如你觉得我嗜睡嗜吃这一点吧,就只是你觉得,是你想太多……”陆雨昭不死心,试图洗脑他。 “嗯。”顾昀摸着下巴沉吟,“你说的有道理。” 适时,门外传来报声。 “娘子,您瞧瞧谁来了?”岁微喜出望外地大喊。 待岁微把人引进来,陆雨昭瞪大了眼睛。 “嗬!春成。” 春成背着个包袱,满面仆仆风尘,“见过娘子、阿郎,好久不见了。” “快,渴了吧?坐坐坐!” 陆雨昭喜形于色,欲起身去倒茶。 她刚刚蹦跶下坐塌,被顾昀的胳膊拦腰截住。 男人少有地蹙了眉,语气急促担忧,“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好好走路,要摔了怎么办?” “诶?诶?!” 陆雨昭偏头怒嗔,手指狠戳他的下巴,“好哇,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切,真憋得住,真会装淡定!! 岁微已给春成倒了热茶。 春成生生呛了一呛,擦着下巴震惊道:“陆娘子有孕了?” “可喜可贺,早生贵子。”春成送上贺言。 陆雨昭重新坐会塌边,“这一回你来得好早。” “此行水路顺畅,是比约定的日子早了不少。”春成回。 “路上辛苦了,今日就在府上住下,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和春楼。” 春成笑呵呵,“谢谢娘子的款待,就不打搅二位了。” 岁微抬手,引着春成一起客卿住的院子去了。 “明日我叫马车送你去,不要去太久。账目给春成过目,算清楚了就回来。春成既然来了,这些劳心费神的事就交给他打理。” 春成离开后,顾昀嘱咐陆雨昭。 陆雨昭捂住耳朵,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也太夸张了,就普普通通怀个孕而已,又不是一怀就成了手不能拾脚不能动的废人了。瞧瞧他这幅如临大敌的唠叨状态,这还是她认识的顾昀吗呜呜呜。 “哐——”温情不下去了的顾昀,并拢双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陆雨昭捂额嗷嗷叫,“打人啦,家暴啦,这样对孕妇太过分啦!” 顾昀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文,补个番外,前三章为古代番外,本故事的延伸。 后面会写个现代架空的番外,不感兴趣可以不看~ 注:文中炙獐出自《山家清供》,请务必结合时代背景,拒绝食用野味。 第88章 风酱肉与炒鸡蕈 番外(二) 翌日, 陆雨昭和春成去和春楼,一同见了大掌柜,翻出账簿对账。 春成此次前来, 便是为和春楼一事。 和春楼也是陆雨昭和文是兮出资一起开的, 酒楼不比书行, 这里有生意上的劲敌。这两年陆雨昭主要是在监管,春成隔一段时日便会来一趟,开开会,过过账目。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运河南起余杭,这里河运水运发达, 城市繁荣,车往船来, 本地早有经营多年的大酒楼。 春成带了一堆信件过来,文是兮的, 顾家的, 陆雨昭一一看完,回信, 并告之怀孕的消息。等春成回去的时候,让他捎走。 春成却说:“娘子, 我暂时会在杭州待一阵子,信一时半会是带不回去了。” 陆雨昭点头,“大约多久?” -- 第191页 春成回:“到年底吧。” 十月有余, 这都快一年了。 “诶?”陆雨昭讶然, “那会仙楼呢?” “有阿姐和允之在, 没有问题的。”春成笑道。 “这我明白的。”陆雨昭说, “只是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孤身一人,妻儿都不在——” “您也知道,会仙楼稳稳当当,在汴京早就站稳脚跟。和春楼经营尚短,根基不稳,尤其还有那华月楼……是阿姐吩咐好的,好好锤炼我,也多出力帮帮你。” 春成成功说服了陆雨昭,“好,我明白了。你有什么不便,尽管找我,我便是你杭州的亲人。” - 七月,由夏转秋,昼渐短夜渐长。 春成阳春时节来余杭,不知不觉已经三四个月了。 在这里待这么长时候,实在是计划之外的事。还好他寄了家书道明了原委,阿姐妻儿都理解,更要他守诺。 “郎君出门呀?”问话的是他所居院子的扫洒婢女,“又去和春楼?” 小丫头勤勤恳恳,每一回出门都能瞧见她的身影,从不懈怠。 春成笑回:“这回不是,顾知州找我。” 至于找他何事,他也不知。 毕竟他和这位郎君不甚熟络,待人方面,除了自家夫人,他礼貌而疏离。为官方面,知人善任,修渠铺路,名望极大,名声也顶顶好的。 顾昀此人,年轻在汴京之时,脾性和名声……可不是这样。 坊间的小道传闻,七七八八都能和他扯上关系,荒唐恣肆、纨绔散漫,哪儿哪儿都不能说是个正经人。 早年间春成就远远见过他一回,在都城的繁华瓦肆间。 王公子第成群,顾昀在其间,和他的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旁人莺燕环绕,肆笑劝酒。他也在那里扯着唇角笑,撑着脑袋端着酒杯,静静看着一群人笑。旁观者一般,笑意不达眼底,颓丧、空茫又淡漠。 春成打了一个寒噤。 那时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他没救了,没有一丝一毫作为人的生气。 而如今,时间在他身上沉淀,沉静而恬阔。 青年顾昀是一方老百姓的衣食父母,是护佑妻子的贴心丈夫,也是还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看得出他满足现今的一切,有了记挂,有了人世间的眷念——也有了作为人的生气。 不知不觉,春成走到了顾昀的书房门外。 阿宽进去禀报,“春成郎君来了。” “进来。”里间传来顾昀的声音。 “顾知州,找我有什么事?”春成走进书房,作礼问道。 在此之前,顾昀只找过他一回,或者说是求过他一回。 几个月前初到杭州,他第一次见顾昀,其实不是在家宅内,而是在知州府。 他甫一下船,就被等候多时的仆从阿宽请去知州府。 进入内厅同一个郎中擦身而过,再之后,顾昀从案牍间抬头问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春成兄弟在杭州待到年底?” “这是为何?”春成不解。 顾昀:“晚间你来我府上便知道了。” 春成应允了他,先去杭州城中逛了逛。特意和顾昀错开时间,入夜去顾家拜会陆雨昭。 后面的事他便什么都明了了,陆娘子有孕了,酒楼诸事繁多,不便再劳心费神。 离开后,顾昀在偏院找上他,“我知道我这请求提得勉强突然,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可以吗?雨昭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对自己分内之事尽职尽责。即便怀孕,她一定操心不及,撒不开手的。” “阿郎思虑缜密细心,对陆娘子掏心掏肺全心全意,我等自愧弗如。”春成笑道,“好,我自然答应的。” 顾昀如释重负,“谢谢春成兄弟。” 所以这一回又是什么事呢? “你可知道一些巴蜀地的厨子,会做地道的川食也可,经验老道最好。”顾昀问他。 春成想了想,摇头,“虽然我天天和酒楼厨子打交道,但不曾碰到过,大多本地做南食的。” 顾昀低眸,到底不比都城,五湖四海的奇人皆可觅,只要钱财给得阔气。 春成试问:“顾知州找巴蜀地的厨子是为何?” “雨昭想吃川食。”他淡淡地说,“以前我在成都府为官,在那里待过一年。她最近吃不下东西,对成都府的风酱肉念念不忘。” - 此后过了两天,春成无意间想起一个人。 一个来自眉州的厨子,青年体壮,叫贺大,他第一次来杭州促成和春楼开张前,和他坐同一条船来的。 贺大包袱里带着一条硬邦邦的腌肉,饿了就拿菜刀片下几片,掰开饼,夹在里头吃。这腌肉或许就是陆娘子怀念不已的风酱肉? 对,他还随身带着把菜刀,怪吓人的。 再加上他脸色一道疤,长得凶神恶煞的,船上的人都躲着他。 春成一眼识破他是个厨子,常常找他闲聊。 此人自小拜了师傅,在师傅的食店里做工,做了几十年。师傅去世后,其子独吞食店,克扣工钱。他一怒之下揍了师傅儿子一顿,拎着个包袱就来杭州投靠亲戚了。 说是有一门远方亲戚,在杭州开川饭店,生意红火极了。 一同抵达杭州后,春成忙于和春楼的事,等闲下来想起此人,去川饭店却并没找到他。 -- 第192页 这店内的生意也并非红火,可谓是惨淡,问店老板是否知道贺大,他板着个脸始终搭理人。 此后,春成也无暇得知了。他该踏上归程,回汴京交差了。 如今贺大身处何处?还在杭州谋事吗?之后他来杭州也再没见过贺大,毫无音讯。 春成瞧顾昀一筹莫展,有孕的陆娘子近来的确辛苦,便同顾昀说了,或许可以在杭州城里找一找一个叫贺大的人。 春成还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是个希望,能帮上忙更好。毕竟时间久远,两年有余,万事皆有变数,在偌大的苏杭地区寻人无疑于大海捞针。 谁料…… “春成?!”浑厚粗粝的嗓音喊住他。 春成转头,就在顾家偏厅内,看见了两年没见的贺大。他左手拎着羊蹄,右咯吱窝里搂着一簸箕的蕈子菌菇。 “贺大,你怎会在这里?”春成惊愕。 “天啦,我瞅你半天了,居然真的是你。”贺大感叹,“你也在顾家当差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不是,你在顾家当差?”春成逐渐冷静。 贺大:“对啊。” 春成:“多久了?” 贺大讪笑,“昨日才来的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顾家厨房。 贺大放下东西,洗手,上粘板,拿菜刀,开始备菜。 “来顾家当厨子的,专门给陆娘子做菜,是吧?”春成慢慢明了,笑了。 “你怎么知道?!”贺大讶然。 - “哇啊,又要喝药啊?”陆雨昭皱成苦瓜脸。 她警惕且抗拒地看着岁微端来一碗中药,黑不溜秋的汤水,苦得发麻的气味。 “娘子,不苦的,真的。”岁微表情诚挚。 “真的吗?我不信。”陆雨昭如临大敌。 “我来吧。”顾昀端走岁微手中的碗,舀了一勺尝尝,“嗯,不苦,喝一点。” 把我当小孩哄吗?陆雨昭面露嫌弃。 “我……可以不喝吗?”她央求道。 “不喝没有风酱肉吃。”顾昀把瓷勺递到陆雨昭嘴边,云淡风轻地说。 “过分!”陆雨昭瞪她,开口的同时被人趁机喂了一口药。 陆雨昭含糊着声儿悲愤嘀咕,“偷袭!” 门外传来通报,贺大做好了午食,送过来了。 “瞧,谁来了。娘子好好喝完哦!”岁微捂嘴笑。 贺大和春成挎着食盒走进屋子时,瞧见的并是这样一副情形—— 知州府堂堂的官老爷,伏着身子坐在床沿,一口一口亲手给她的娘子喂药。 贺大呆怔在那儿,还是春成催促他放下食盒,他方才反应过来。 春成上前问候陆雨昭,“陆娘子好些了吗?今日气色不错。” “好多啦,也没什么啦。”陆雨昭笑应。 “我喝完啦,喝完啦,我想吃肉呜呜呜……”喝完药,她皱眉吐舌。 顾昀起身,亲自打开了食盒。一碟切好的风酱肉,一盅羊蹄炖笋,一碟炒鸡蕈,配熬得正好的青菜小粥。 他点了点头,“不错。” 岁微在床上支了小桌,菜都端到陆雨昭眼前,“贺大的确有一手哩,掌勺后娘子胃口好多了。” 瞧着色泽红亮的风酱肉,刚蒸好,还冒着热气,陆雨昭笑弯了眼。 “风酱肉多腌制一些,挂厨房檐头。日后不备之需,我还能一起炒蒜苗吃!” “好的,娘子。”贺大忙不迭点头,这位娘子说到吃的就可精神了。 “春成找我是有何事?”端着粥碗的陆雨昭随口问。 “来瞧瞧娘子,也没事。”春成将和贺大的相遇当趣闻同她说了。 “这么巧啊,贺大的手艺真好啊。” 陆雨昭咬一口风酱肉,咸鲜下饭,独特的烟熏香气,就粥正好。 羊蹄炖笋,绝好搭配。笋子脆嫩,羊蹄儿筋道肉酥烂,汤头浓稠鲜美。趁热喝,胃里暖乎乎的。 炒鸡蕈,料酒和酱油作料,鸡肉和蕈子下锅煸炒。鸡块黄澄澄的,细嫩香嫩,蕈子提鲜进补,入口嫩滑。 贺大忙道:“哪里的事,家常小菜,献丑了。要不阿郎遣人找上我,我还在台州的破渔村里捕鱼呢。” 陆雨昭讶然,“是吗?你台州人,竟会做如此地道的川食。” “不是,我出生巴蜀,是眉州人。”贺大道。 “慢慢吃,不舒服了叫我。”顾昀从床沿起身,淡声打断,“春成,随我去书房一趟。” 春成见状,“就不打搅娘子用餐了。”拉着贺大识相离开。 - “不用讲多余的话。”离开内室,顾昀讲。 “阿郎厉害,竟能从台州把贺大找来。”春成感叹,行事迅猛,简直可怖。 更厉害的是,据他所知,起初陆娘子对风酱肉只是随口一提,而顾知州费尽心思也要给她网罗来。 顾昀走后,贺大摸不着头脑。 “不是要你去书房吗?” 春成:“没听明白吗?只是要你不要讲多余的话而已。” 贺大:“为什么?我说什么了。” 春成笑:“你怎么跑台州去了。” “嗨,还不是杭州那川饭店亲戚不认我,我在此地没人脉,左打零工右跑腿的,食不饱腹,杯水车薪。听说台州捕鱼赚得多,我就稀里糊涂去了,钱是多,就是体力活,累人,领头还不放人。” -- 第193页 春成安慰他,“好好干,陆娘子宅心仁厚,顾府是个好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这官老爷,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疼惜妻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还在为方才喂药的场景震惊。 “这有什么。你只要记住,伺候好陆娘子,就够了。”春成提点他。 陆娘子前几日还孕吐不止,顾昀就端着盆静坐一旁,拍着背,低着头,将陆雨昭头发捋到耳后,温声细语地问:“好些了吗?” 当家主人,一家之主,堂堂男儿,做这些事不假之手,也丝毫不避讳不嫌弃。 - 不知不觉,寒潮来袭,杭州入冬。 贺大在顾府待久了,逐渐明白了春成的话,对这位官老爷“眼珠子只围着自家娘子转”的行径见怪不怪。 譬如,他只要休沐便会在家,天气清朗之时,搀着显怀的陆娘子,在花园小院里散步;譬如他又听小婢女讲,娘子夜里睡不安稳,郎君便陪着哄着,一宿不睡,直至第二日黑着眼圈儿应卯;譬如陆娘子想吃遂川金桔,他便去买,娘子想吃他做的面条,他便亲自去做…… 再譬如,前段时日,下边儿县里闹了雪灾,顾知州前去治灾。 动身前,这位官老爷依依不舍,放心不下陆娘子,愧疚得不得了。最后还是娘子挥挥手将他赶走了,笑着说:“我又不是废人,这么多人照顾着我,你有什么放下不下的。我这里不足为道,灾疫事大,你安心去吧。当然,在年前能回来一起过个年,便再好不过了。” 贺大便亲眼看着他的官老爷,偷偷侧过头去,微红了眼眶。 春成每回都说他瞧错了,这次也不例外。 “做你的蜜煎金桔吧,灾情渐稳,估摸着顾知州快回来了。” 厨房里,贺大搅动长勺,熬着一锅金桔。蜜煎金桔是陆娘子点名要的,酸酸甜甜的,爱吃得很。 贺大:“陆娘子临产在即了吧?” 春成点头,“快了。” 一旁看火的厨娘嘀咕,“也不知道阿郎能不能赶回来。” “赶回来能作甚,又不是阿郎生。”贺大不解,“要我说,家事国事,阿郎自有分寸。男人在外打拼,已经很难了。” “嘁,到底不是你们臭男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女子生产不是生死较量,女人的生育之苦到底只有自己懂。”厨娘剜他一眼。 不刻,她愤愤补充,“咱们阿郎才不是这样的人!” 见二人要拌起嘴,春成好笑地打断,“可别吵起来,你们还要把蜜煎金桔给陆娘子送去呢。” 可惜,蜜煎金桔还未做好,府里忽然乱做一团。 “天,娘子羊水破了,快快去请郎中和产婆!!!” 小丫鬟们混杂无章的惊慌嗓音传到小厨房时,春成贺大和厨娘俱是一愣。 三人面面相觑,“是不是早了?产婆道月底才……” - “叽叽喳喳,毛毛躁躁,自乱阵脚!”岁微掀开帐帘,走出门外,叉腰训斥像无头苍蝇的一群小婢女,“去,备热水,巾子,盆桶,门口候命!” 到处乱传,搞得人心惶惶。 话罢,又一头扎进了产房。 曾经的小丫头也长成行事稳重的大丫鬟,处事不惊,有条不紊。小婢女们吃了定心丸,不再慌张,依照指示去做。 其实岁微内心惶惶没底,稳婆请来了,在里头接生。这一切都是阿郎安排得钜细靡遗,稳婆乳娘郎中早早请来了府中,随时听命。 娘子咬着唇忍住呻叫,看起来好痛苦。看着娘子难受,比她自己还难受。 岁微瘪了瘪嘴,忍住哭意,“娘子,阿宽快马加疾,去通知阿郎了,娘子很痛吗……” 陆雨昭浑身汗湿,嘴唇惨白,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莫要他分心……” “加把劲,娘子!娘子还有气力吗?”产婆鼓励她。 哪还有什么力气…… 陆雨昭感觉呼吸都沉重艰难,裹挟着浑身神经脉络的痛点。痛到麻木,她的思绪渐空,是不是女人天生要以痛楚诞生下她的骨血? 呜呜呜呜,混蛋顾昀,老娘给你生崽你还不在身边……等卸货了一定要揍他一顿。 装得再大度从容,内心其实脆弱得不行,怕痛怕死,怕见不到顾昀,陆雨昭吸鼻子。 耳边是产婆的呼喊,岁微不停给她擦汗,陆雨昭迷迷瞪瞪,胡思乱想。 “哎?哎?!不吉利啊,阿郎万万不能进来!娘子正在——”门外忽然传来轻微骚动。 “滚!!”沉怒的嗓音陡然穿透产房,陆雨昭的神思一瞬间惊醒。 “出来了!出来了——” “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稳婆大喜喊道,“母子平安!” 与此同时,顾昀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嗨,阿郎怎地闯进来了?”稳婆见多了,以为又是个见子心切的,连忙抱起孩子递给顾昀瞧。 却见顾昀直直奔向床榻,跪趴在床前,眼底红丝密布,握住了娘子的手。 顾昀捉她的手在脸庞摩挲,“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男人眼眶红透,下巴冒出青胡渣,仪容不整,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那一丢丢怨念在见他如此模样的瞬间烟消雨散。 陆雨昭缩了缩手指,有气无力地展颜笑他:“好扎啊。” -- 第194页 第89章 许愿与炸酥肉 番外(三) 陆雨昭出月子之时, 适逢年关将近。 这身体不适合舟车劳顿,新生儿也不宜奔波,便打算留在杭州过年。 往年大多数只要能回京, 顾昀夫妻俩都会回一趟过年, 和家人团聚。 老太太怪想他们的, 本就疼爱顾昀,每一次回来了喜形于色,走时又拉着陆雨昭和顾昀的手,依依不舍。 家里这些年变化不小,头一年回去过年时,哥哥嫂嫂的独子出生, 老太太开心得不行;五年前,幺妹春吟嫁了人, 春节里新婚夫妇来拜年,一双新人蜜里调油;前半年收到来信, 春吟都怀了二胎…… 都是些好事情。 老太太时常也讲, 虽然不舍顾昀在外,想一直留在家中, 但到底该放手任他历练。 她说:“阿昀这些年的变化有目共睹,为人子为人夫, 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 这一回,顾昀又要学着为人父了。 当然陆雨昭亦是,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母亲。 有乳娘帮忙, 顾昀共同分担, 一个活力充沛的新生儿, 谁都难以招架。 今个儿正值顾昀休沐, 他在一旁看孩子。他主动要求的, 趴在摇篮旁,拿手指逗弄人类幼崽的下巴。 “哟,口水流出来了。真逊啊臭小子。”顾昀嘲讽自家崽。 这大概就是为父不尊吧。 陆雨昭无语,“你就不能替阿临擦擦吗?” 她把帕巾递给顾昀,拿手指去戳他的小肉胳膊。 人类幼崽的名字叫顾寻临,小名阿临,肉肉乎乎的,喧软藕节一般的胳膊,总让人忍不住上手捏一捏。 顾昀轻轻擦拭阿临的下巴,“前几日,我一抱他他就哭,哭完眼泪鼻涕蹭我一身,我说什么了吗?” 陆雨昭重申,“你是他爹。” “哦。”顾昀依旧数落他的罪状,“你抱他就不哭,罢,罢,这就算了。天天要同你睡,你数数几日没和我同房了?” “你委屈个什么劲儿!”陆雨昭忍无可忍翻白眼,“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吗?” 顾昀笑着解释,“我是怕你辛苦。反正我休沐,不如换我试试,晚上我陪他睡,不能惯着这小子。” 呵,说得正义凛然! 陆雨昭正欲拒绝,怕他做不好,怕他不耐烦,怕他欺负自家儿子。转念一想,他也是当父亲的,不是没事人,也得要他共同分担才对。 “好。”陆雨昭改口应下。 “嗯。”顾昀淡笑,“今晚睡个好觉。不要管,不要操心,还有乳娘守着呢。” - 翌日,春成来告别,陆雨昭把信转交给他。春节将近,春成要赶回去过年。 陆雨昭:“这是给文老板的,这是给祖母的。春成路上平安,提前祝你新春愉快啦。” “娘子也是。”春成作礼,“谢谢娘子这段时日的照拂了。” “该我谢你才是,酒楼帮忙太多。”陆雨昭笑。 “这是提前给阿临的红包。”春成递给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陆雨昭:“好,我收下了。” 信里给祖母讲了孩子出生,和不回去过年,还有一些生活里的琐事。包括孩子喂养问题,杭州的吃食和天气,和筹备年货等。 春成走后,不知不觉便快要到除岁。 新春年货说来说去都是那几样,大家都大差不差。陆雨昭让岁微看着人去采办。 “澄沙团、韵果、蜜酥、箕豆,这些新春怎么说都要备一备的。屠苏酒也要满上,阿郎爱喝。对了,还有胶牙饧!烤胶牙饧可好吃了!”岁微一一数来。 自陆雨昭烤过一回后,没人不爱吃,烤胶牙饧成了她每年的保留节目。 “好好好,那就多做一些,咱们除岁烤着吃!”陆雨昭也颇为期待。 既然说到吃,年夜饭陆雨昭也想换一换花样。 她找贺大来,问巴蜀地的年夜饭吃什么,她想做几道。 贺大拍着胸脯道:“可太多了,包在我身上。” “就像酱肉腊肉什么的,腊肠我们也经常熏制,肥瘦相间,蒸着吃就很美味了。” “好!”陆雨昭点头,“风酱肉炒蒜苗,我想好久了。” 贺大点头:“是。” 贺大又问:“娘子爱吃炸酥肉吗?” “可以!”陆雨昭表示满意。 香酥的面衣,裹着内里肥瘦相间的肉片,滑嫩的口感,百吃不厌。 “还有烧排骨,火爆腰花……” 聊着聊着,陆雨昭不知不觉就钦定年夜饭的菜式,“好,就这么办了!” - 又一年除岁,又一年的大扫除。 清尘秽,扫门庭,钉桃符,贴春牌……一为辞旧迎新,一为驱邪去祟。 “小郎君看嗳!瞧,娘子在那儿呢。” 乳娘抱着阿临站在院内,小家伙裹得厚厚的,鼓囊囊的像颗球。他眨巴着眼,看着陆雨昭蹿上蹿下贴春牌,咯咯笑个不停。 “娘子,小郎君笑啦!”乳娘笑道。 陆雨昭动作一停他就停,贴歪了,陆雨昭上梯子捣鼓他又笑。跟故意捉弄陆雨昭似的,脆生生的童稚笑声来回在院子里回荡。 陆雨昭躲躲藏藏,陪他玩了一会儿,而这小子乐此不疲,陆雨昭怀疑他脸都要笑僵。 “嗨呀,臭小子!再笑你娘亲,再笑你娘亲?”陆雨昭哭笑不得地走进他,低头拿手指逗弄他的下巴。 -- 第195页 小家伙的脑袋躲来躲去,阿临笑得更欢了。 日暮时分顾昀回来了,陆雨昭张罗着把饭菜全部端上来。 考虑到子夜爆竹声会吵醒阿临,现在最好吃了早睡,陆雨昭准备早些吃年夜饭。 陆雨昭抱着阿临入桌,桌上是米糊糊一样的辅食。小家伙虽不能吃什么,但一定要一家人坐一起热热闹闹的。 岁微阿宽围着,陆雨昭招呼他们也坐下。 “开饭啦,开饭啦!快坐下!” 顾昀笑着颔首,“坐下吧。” 顺手抱走陆雨昭身上的臭小子,“我来喂吧。” 尽管娘子多次强调都是一家人的话语,但二人仆从的秩序观念深入骨髓,每一回都诚惶诚恐扭扭捏捏。 “我俩伺候阿郎娘子就好,小郎君我们抱着喂吧——” “别和他抢!”陆雨昭怒嗔,“再不坐下我要生气啦,饭菜都凉了!” 岁微赶忙拉着阿宽坐下。 顾昀低头拿着勺,早已自顾自给小家伙喂得起劲。 一顿饭从日暮吃到入夜,酒足饭饱,年夜饭结束。 陆雨昭把阿临哄睡了,让乳娘看着,便去了厅堂,叫上人摆上屠苏酒,一起玩投壶。 仆从婢女全部围在屋子里一同守岁,喝喝酒,玩玩游戏,是顾府上的老传统了。都说顾知州家当差好,两位主子平易近人,娘子更是同他们打成一片。 他们早就投壶的投壶,喝酒的喝酒,玩得不亦乐乎。 一见陆雨昭进来,全部的人忙齐齐起身作礼,“娘子来啦!” 陆雨昭笑吟吟走近,“阿郎呢?” “阿郎去沐浴更衣了呢。”岁微道,“说你就在这里玩,他洗好了便过来。” 陆雨昭点头,凑过去投了两把壶,全不中,被阿宽哈哈笑着带头起哄罚酒。 玩了几把她再也遭不住了,有了醉意,“好了好了,你们继续。岁微,咱们烤胶牙饧吃。” 岁微喜形于色:“好耶!” 她另支一个碳炉,胶牙饧放上去烤,用筷子搅动。渐渐地,麦芽糖微融的香气扑鼻而来。 不知不觉小小碳炉边,围了满满的人,眨巴着眼直直盯着,垂涎欲滴。 大块头的贺大抱胸挤在一边儿,默默吞口水,“这是啥呀?胶牙饧是这么吃的?” “咱们府上这么吃而已,只此一家,娘子独创!”岁微好不得意。 陆雨昭笑着附和,“只此一家,要试试吗?” 贺大:“自然!” 于是胶牙饧烤至可以拉丝的程度,陆雨昭让岁微第一个给了府上“新人”贺大。 “天,滑滑黏黏,好浓甜的麦芽糖味道!”贺大惊呼。 话毕,满室大笑。 “啧,可真热闹啊。”顾昀推门进来,便瞧见这一室喜乐融融。 陆雨昭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来,来,你来得正好,快尝尝我亲手烤的胶牙饧!” - 整个汴京城灯火通明,新春在爆竹声中不知不觉地到来。 “嘭——”此起彼伏的烟火蹿上高空,窗外红光漫天。 喝了点屠苏酒,吃了胶牙饧,醉意睡意交织的陆雨昭陡然转醒。她趴在顾昀膝上,懵懵怔怔地望向他,“唔,几时了?” “过年啦,新春来啦!”婢女仆从兴奋大喊。 正月子夜的都城毫无睡意,都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走,走,出去看烟火啦!”陆雨昭连忙扯起顾昀。 掀开厚厚的门帘,一抬头,漆黑天际绽放巨大的烟火。 “阿郎,娘子,要不要许个愿啊?”岁微问他们。 “好啊。”陆雨昭点头笑应。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愿阿临顺遂长大,顾昀仕途亨通,阖家平安喜乐。 陆雨昭对眼前的所有都很满足,都是老掉牙的愿望,没什么新意。 她睁开眼睛,偏头瞧见顾昀也有模有样,双手合十闭目许愿中,神色认真而安静。 不刻,顾昀许完了愿,抬头看漫天烟火。 “许了什么愿啊?”陆雨昭笑嘻嘻地问。 “没什么。”顾昀笑,“走,去院子外瞧瞧,看得清楚些。”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陆雨昭追上他,“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哪能告诉她呢,他有多贪心。 他在想来世、未来、或她来的世界,顾昀一定会遇见陆雨昭。 他要向上天许愿,无论何时何处,他都要找到她,同她相遇,在她爱上自己之前,先一步爱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现代番外~以没有穿越的陆雨昭遇见顾昀为构思写的小故事,可当平行世界的一个短篇看。 第90章 衢州鸭头与乌龙茶 现代平行番外(一) 关于某个古法美食的纪录片拍完, 陆雨昭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她马不停蹄赶回家,准备好好休息一阵子。 临走前,导演组的前辈老胡塞给她一个包裹, 让她带给自己的闺女。 “能麻烦你带给我闺女吗?她就在A市读大学, 这是她的手机号, 我推给你。” 举手之劳,陆雨昭欣然应允。 买票连夜飞回A市,回到出租小屋,陆雨昭一沾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从凌晨两点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半,陆雨昭这才悠悠转醒。 “滋滋滋——”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不停。 -- 第196页 陆雨昭摸出手机,微信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 应接不暇。 很晚了,有同事群里的分享的夜宵图片, 属实深夜放毒;有个赶去贵州旅游的,第一顿就是当地特色又硬核的牛瘪火锅;也有组里导演回了家, 和老婆孩子一起做的吃的家常菜……做美食相关的, 聊来聊去,啥都跟吃的相关。 陆雨昭瞧着正乐, 猝不及防看到爸妈的消息,问她到家了没, 什么时候来他们家里(和弟妹出去)吃个饭。父母离异,吃饭聚一聚还须分两次,和他们各自的家庭, 不过只是表面客套之下的寒暄。 陆雨昭顿了顿, 当做没看到。扫过, 暂时不想回。 继续往下, 是老胡发来的手机号和微信名片, 并附言:小陆啊,我闺女说她是你粉丝,一定要加上你!她加你了,你一定要回加啊!给我一个面子! 陆雨昭笑,她闲来无事做美食up主的事,组里内部的同事都是知道的。胡前辈经常偷偷看,然后给她提意见。 “小陆啊,视频做得不错。就是飘来飘去的字幕忒多了点。嗯怪有意思的,啊这、这怎么发来着?” 年轻一点的同事打趣他,“这是弹幕!不是飘来飘去的字幕。再说您没账号吧?得注册个。” “……哦要注册账号啊,那小陆你给我注册个,快快快,我要给我们小陆那什么来着,支持一下我们小陆的工作。” 年轻同事:“一键三连!” 老胡:“是是是,一键三连。” 陆雨昭满脸难为情,表示社死。 收回思绪,陆雨昭回复:好,我刚醒,现在就加。 随便点了个外卖吃完,陆雨昭就去洗澡了。 等她从浴室回来,胡前辈的闺女给她发来消息:陆吃了个饼姐姐大人是吗?啊啊啊啊!!!!! 满屏的感叹号几欲戳穿屏幕。 陆吃了个饼是她瞎几把取的id号,非常的随便,随便到她现在粉丝数上来了,时常表示后悔。 陆雨昭莞尔,扣字回:完了呀,马甲暴露了呀。 小胡秒回:姐姐,我是自己粉上你的哦!后来才从我爸那里知道你本尊的。 小胡:鸽子up主被我抓住啦,催更!!! 陆雨昭捏着手机的手一抖,默了默。 她发了一个迅速滑跪的表情包过去:私密马赛,刚闲下来。 小胡: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我听我爸说姐姐要来A大是吗?哪天等你来了,我带你去我们南门小吃街逛一逛,超级多美食的![图片][图片][图片] 陆雨昭看着满屏诱人的螺蛳粉炒米粉卤味烧烤等,默默流下了眼泪。 - 陆雨昭决定尽快把东西给小胡送去,答应好了的事,总不好一直拖着。 老胡是川人,家里爱自己炒火锅底料。叫她送的包裹就是凝固好了的火锅底料,赠她一包,余下的两包都给小胡送去。 修整了两天,在次日下午,陆雨昭抵达A大南门口时,小胡同志刚下课。 小胡:就要面基了好紧脏嘤嘤嘤,我马上到南门口,姐姐等一等我。 陆雨昭:好,我在这里等你。 发了一张图片过去,背后是一家人满为患的奶茶店。 陆雨昭没有等太久。 远远儿地,就瞧见一个个子矮矮的少女飞奔而来,穿着羊角扣黑色呢子大衣,系着红色围巾飘在身后,很是青春洋溢。她身后紧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瘦高瘦高的,斯文白净的面相,他一边跑一边喊着,“胡越越,你、你慢点儿。”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扶着膝盖喘着气的间隙,双眸左顾右盼,梭巡着奶茶店的人群,大抵在找她。 陆雨昭上前,疑惑试喊,“小胡?” “诶!是我!”少女脆生生应答。 她的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她,胳膊肘狂戳身边的少年,“陆、陆吃了个饼姐姐是不?” 少年被她的胳膊肘戳得捂腹低叫。 “嗯对,是我。”陆雨昭弯眼笑起来,“我真名陆雨昭,叫我雨昭或者陆雨昭就好。别叫这网名了,也太奇怪了哈哈哈……” “好的雨昭姐姐!”少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叫胡越越,他是我发小,叫他眼镜就好。” 少年愤懑嘀咕,“什么眼镜啊,我有名有姓叫林谨!” “好的林谨,是的林谨。” 少女敷衍地安抚他,指向奶茶店后的一条狭长街巷问陆雨昭,“雨昭姐吃晚饭了吗?再往里走走就是A大著名的小吃街哦,很多美食的。” “没有。” 这不巧了,陆雨昭昨天看到胡越越发的图片,特意留着肚子来这里尝一尝。 “那走吧!”胡越越开心极了。 - 小巷深处,霓虹灯影交错,铺面和摊位杂乱却有序,各种食物的香气飘得老远。 “XXX粉丝煲”、“李记麻辣烫”、“老王家烤冷面”、“老街烧烤”……红的、黄的五花八门的招牌挂着,数不胜数,直击人心。 正是饭点儿,大学生成群出来觅食,人声嘈杂,是大学城独有的烟火与热闹。 “雨昭姐能吃辣吗?”胡越越在一个卖鸭头的摊位前停下脚步,“这家卖的衢州鸭头一绝!” “能,好哇。”陆雨昭五脏庙早在打架。 胡越越立马买了八个鸭头。一半分给她,剩下四个和林谨分掉。 -- 第197页 油润红彤的鸭头,卤的味道刚刚好,袋子里挂着一丝丝红艳艳的卤汁,过分诱人。陆雨昭捏着袋子半掀开,当街便啃了起来。 人来人往,捧着冰粉奶茶的、吃着烤肠串夹馍饼的不在少数,行走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没什么包袱。胡越越和林谨也跟着啃起鸭头来。 鸭头入口微麻,肉质已经卤制得酥烂,一嘬就开了。非常入味,非常辣且上头,嗦起来很爽。 好辣,真的好上头……陆雨昭默默啃起第二个。 走到一家人满为患的铺面前,胡越越停住脚步。 “这家炸串在A大开了好多年,蘸料是灵魂,他家的独家秘方来着,雨昭姐要尝尝吗?” 门前排队的人很多,店里的位置也坐满了,但依旧很多人点了打包带走。前台挑串串买单,拿号在一旁等待出锅。 陆雨昭表示心动:“咱们排排队?” 胡越越:“好嘞。” 啃着鸭头,不知道等了多久。 终于排到他们,陆雨昭一行人点完单,正拿出码扫款,被胡越越一把捂住。 “我来付钱啦,雨昭姐。” “这,我自己买就好了。”陆雨昭盛情难却。 “雨昭姐特意跑来一趟给我送东西,我得请客的。”胡越越拍胸脯讲。 林谨掏出手机付款码,小声逼逼:“少装阔气,为了抽你那纸片人老公把你生活费都抽没了,这个月还是找我借的钱。” “好哇小林谨,你找死是吧!!” 小胡同学龇牙咧嘴,扬起拳头作势要揍他。被人揭短,尾巴正踩七寸,宛如一条炸毛的猫。 两个人闹作一团,陆雨昭笑着摊开二维码,对店员道:“您好,付款。” “陆……吃了个饼?”一道略带迟疑的男声传来,清越,如裹夜风来。 卧槽? 陆雨昭身形一僵,这也能被认出来?偏头,猝不及防看到一个帅哥。 一个长相莫名勾人的帅哥。眼尾上挑,鼻梁高而挺,唇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第二次在现实被人叫出这破网名,尤其还是被一个帅小伙喊出来时—— 双手塞在大衣口袋里,手腕子上还挂着鸭头的塑料袋的陆雨昭如遭雷劈。 啊这……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的视频明明本人没有出镜,顶多是一双手。单凭声音?她声音辨识度有那么高吗? 她觉得有点社死,甚至不大想承认。 “顾、顾老师?”林谨狐疑上前,“诶,老师您怎么在这?” 哈?老师? 陆雨昭二次震惊了,这么年轻的帅小伙是老师? 顾昀朝林谨微微颔首,淡笑,“跑了会儿步,抄近路回来。” 陆雨昭默不作声打量他,腕间戴着运动手环,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大冷天里穿得很少,上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漆黑的头发微微湿,的确像是刚运动完。 男人猝不及防转过头,对陆雨昭说:“冒犯了,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像我常看的一个up主——” 胡越越:“哈哈哈哈哈哈陆吃了个饼是不是?” 胡越越:“就是她啦!” “……”陆雨昭双颊微赧,顿感窘迫,默默偏开头。 “真的是啊?”顾昀漫不经心笑道,“不要不好意思,我是你粉丝呢。” 我不好意思个屁—— 陆雨昭掀了掀唇,嘴里的吐槽滚了两滚,咽回了肚子里。算了,她要保持陌生人的矜持。 - “219号来客,您的炸串好了!” 终于等到了炸串店的叫号,陆雨昭麻溜跑去取餐。 前台服务员笑问:“您好,里面正好空出了一个位置,四人座,要坐里面吃还是打包带走?” “那正好,顾老师吃晚饭了吗?我们点了炸串,要一起吃吗?”林谨尤其尊敬他的这位老师,邀请他一起吃炸串。 “好……”顾昀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女人上,稍有一顿。 瞧她不大自然的神色,话锋轻转,“好意我心领了,吃过了。” 陆雨昭松了口气,还好,要和这个自称自己粉丝的陌生男人一起坐下吃饭,还怪尴尬的。 “你们吃好喝好,我走了。”临去前,顾昀拍了拍林谨的头,“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 人走后,林谨瞬间垂头丧气,欲哭无泪,“完了,肯定是我论文……” 陆雨昭不由好奇,“他很……严厉吗?” “哪里,不是啊,这可是顾老师啊!”胡越越瞬间瞪大眼睛。 “加州理工学院天体物理学本研博连读后直接留校任教的学神啊!巨佬啊!A大费好大力气才把他从加州挖回来的,28岁就评上副教授,他可是咱们学习最年轻的副教授。你要知道咱们A大王牌专业是啥,就是天文系啊!” 林谨目漏对大神的崇拜,疯狂点头附和,“对对对对呢!顾老师是我最崇拜的对象。他不严厉啦,我只是怕他对我失望……” “所以,只是眼镜他自己不争气罢了。”胡越越简单粗暴下结论,“我要是被这么个赏心悦目的老师带,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林谨:“个屁,你这学期的线代补考还是我帮你恶补的。” 胡越越气弱:“哪、哪有。” “哇,好牛掰哦。”陆雨昭不明觉厉,28岁副教授,难怪看起来这么年轻…… -- 第198页 “他可是天文系、啊不,咱们A大公认的最帅、最有魅力的男教师啊!帅到流鼻血,帅到人神共愤,未婚女老师蠢蠢欲动,办公桌被女学生塞满鲜花和情书。还被教务处拉去谈话过,为人师表,不能跨过界限,不能擅自散发魅力。” “噗——”好夸张哦,陆雨昭笑出声。 胡越越:“嘿嘿嘿然后、然后就听说教务处主任就让他赶紧对象公之于众,疯狂给她介绍对象。” 陆雨昭挑出一签子金针菇,蘸着料,“唔,花边八卦可真多。” 林谨:“但是老师至今没有公布过哦,还不清楚他有没有对象。顾老师一副为科研学术献身的样子,无欲无求的,所以大家私下开玩笑都说,他好像对女人不太感冒的样子。” “哦,这样啊。”这蘸料真的好恰。 干湿正好,炸串滚一滚就沾满了料。白芝麻、香盐、花椒、白豆蔻等香辛料碾碎,浇上热油混合搅拌,香醇微麻,应该还掺了少许的糖。辣意起来时,伴随着一丝丝的回甘。 “所以当我听到顾老师说是雨昭姐粉丝时,我下巴都快惊掉了!妈呀原来顾老师也会对学术以外的美食up主?不对,女人感兴趣的。”林谨说。 “哈?——咳咳咳咳!”陆雨昭猝不及防被蘸料糊住喉咙,呛得眼泪狂飙。 - 吃完炸串,走出A大的美食街,在最开始的街口分道扬镳。 那位顾老师是陆雨昭粉丝这茬子事硬是过不去了,胡越越和林谨越聊越嗨,越聊越扯。 “顾老师是雨昭姐死忠粉吧,爱得深沉的那种,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嗯,你分析得有点道理的。” “哇哦哇哦,始于声音,邂逅真人,不会一见钟情吧?” “你们老师有没有教过你,想象力可以丰富,但不能离谱。”陆雨昭好笑道。 “没有。”胡越越笑嘻嘻道,“我们老师不教人谈恋爱。” “拜拜,我走了,你们也快点回宿舍吧。”陆雨昭笑着摇头。 胡越越挥手拐进校门,“路上小心。” 陆雨昭准备搭乘地铁回家。 最近的地铁站出入口离A大一公里左右,陆雨昭慢悠悠晃过去,权当消食。 吃过炸串鸭头的口里味道重,走着走着陆雨昭就口渴了,还好,走到出入口的附近时,瞧见一家便利店。 陆雨昭钻进去,直奔饮料货架。 扫了一圈,瞥见最上面的货架有她常常爱喝的茶饮料。三得利的乌龙茶,无糖,茶味醇香且清爽。 不过仅剩下一瓶。 陆雨昭垫脚抬手去够,忽然一只手臂伸来,把这最后一瓶拿走了。 啊这……,被捷足先登了。 “啊,最后一瓶了?”熟悉的嗓音,不久前听到过。 陆雨昭偏头,缓缓瞪圆了眼xiangxiang,居然又是……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顾昀唇角噙了笑,“真巧。” “你也要这瓶乌龙茶?给你吧。”顾昀晃了晃手里的饮料。 陆雨昭摆手客气道:“算了,算了。” 她默默瞅他,此时的顾老师换了身衣服。 藏青色套头毛衣,露出一小截白T恤,下面是质地绵软的家居长裤,隐隐有……沐浴露的气味?刚洗过澡? 不似不久前的凌然疏离,现在居然有一种随意恬然的温和感。 “不用客气。”顾昀随手挑了一罐咖啡,去前台结账。 他半开玩笑道:“就当粉丝的小小献媚吧。” “诶?啊?”陆雨昭缓过神,“不必不必,你把这瓶水让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怎么好意思还让你结账呢。” “叮”的扫码声,顾昀已经让柜台内的服务员结完账。 “这怎么好意思呢。”陆雨昭不大喜欢欠人情,尤其还是个陌生人。 “那好。”顾昀微忖,“既然你坚持,可以微信转账我。” “好,行。”陆雨昭拿出手机,“我加顾老师您,还是您加我?” 顾昀眉梢轻扬,“别您来您去的了,我看起来很老?” 调出微信二维码递向陆雨昭。 陆雨昭摇头,扫上,转账,“哪能?我听说顾老师是A大最年轻的副教授呢。” “我叫顾昀,叫名字就好。” 二人走出便利店,顾昀把乌龙茶递给陆雨昭,散漫问:“你呢?陆吃了个——” “陆雨昭!”陆雨昭打住他,又来,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叫陆雨昭。” “好。”顾昀的眼底蕴了笑意,“陆雨昭。” 第91章 虾仁滑蛋与羊肉饼 现代平行番外(二) “滋滋滋——”一口平底锅, 小火煎虾仁,哔啵作响。 虾仁煎至粉里透红,视频里手的主人捞起, 倒入手旁的一碗蛋液里。黄油涂锅, 再将蛋液和虾仁下锅, 蛋液稍稍凝固便关火,利用余热向里滑动。 虾仁滑蛋做好时,夹进厚切的吐司里,“虾仁滑蛋三明治”的字幕和特写扫过,镜头切转。一张茶几台,搁着笔记本电脑, 放一部老电影。视频主人随性而坐,盘腿吃起来。 屏幕里只看得到她垂坠感的米色家居裤。她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只有安静而舒缓的咀嚼声,还有笔电里偶尔透出的老电影台词, 记录一天早餐的开始。 -- 第199页 这是一期vlog, 宅家一日三餐,和往日做菜的絮叨不同, 没有特别多余的话。 “叮——”地一声,微波炉适时热好了饭团。 顾昀拉开窗帘, 手里的ipad放上餐桌,往料理台里去。 饭团是昨天楼下便利店随手买的,他对吃饭不太关注, 时常这么凑合解决早餐。取出饭团散热, 拿起咖啡壶泡咖啡。 等他泡好一杯热美式, 端来餐桌, 视频里的盘子见半, 滑蛋虾仁依旧美味诱人。 顾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视频,吃完一个饭团。 起身去洗咖啡杯时,临近末尾,视频的主人终于说了话。 “嗨,鸽子up主回来啦,求轻拍。最近太忙啦,好不容易闲下来……哎,这一期视频我凹得很小清新有木有,一直忍住不说话破坏氛围嘿嘿嘿……” 得,熟悉的絮叨声又回来了。 轻快的,狡黠的……逐渐和昨夜梦里的嗓音交叠,融为一体。 “郎君饿了吧?吃些糕饼填填肚子吧。” “郎君在祠堂受苦,我内心亦是煎熬。” …… 昨夜又做了同样的旧梦。透着一层雾蒙蒙,似记忆残片,只看得清莲步走来的一角晃荡襦裙。 那么多日夜,却始终勾勒不出一张具象的脸。 但他始终猜测,她应该拥有一双明媚而狡黠的笑眼。 - 洗好咖啡杯,顾昀换好衣服出门。 买的房子就在A大附近的小区,图个上班路途的便捷和高效。他的生活清简而规律,早起上班,步行去A大。早饭可以不吃,但一定要喝一杯咖啡。 路经昨晚的便利店,他脚步微顿,脑海里骤然浮现女人那张微恼的脸。 “陆雨昭!” “我叫陆雨昭。” 顾昀唇角轻漾,嗯,她的嗓音,和梦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呢。名字也一模一样,也叫……陆雨昭。 从半年前起,他总是循环往复做一些不明所以的梦。断断续续、残碎和以顾昀为视觉的梦。 那个时空作古,他似旁观者又似当中人,度过顾昀的一生,他始终清晰且明白认知着他就是顾昀。顾昀是他,他亦是顾昀。而时常和他一起的女子,说话和古时违和而不着调的女子,是他名为陆雨昭的妻子。 巧合吗?被称作巧合的随机事件,该怎么用科学术语去解释呢。 抵达A大实验楼,顾昀到办公室拿了东西,而后便一头钻进了实验室。 “顾老师早!”林谨冒头大喊,紧接着实验室里,学生们的一众问好此起彼伏。 “早。”顾昀颔首回应。 “下了课,来我办公室。”顾昀淡笑,“还记得吧?” 林谨旋即颓肩,“记得。” 作为他的研究生导师,顾老师无疑负责而专业。他很少有特别情绪外露的时候,不经意透着几分散漫,时常让人捉摸不透。 林谨一夜没睡好觉,吃不准顾老师的情绪,就怕顾昀责难。 下了课,林谨顶着一双黑眼圈,忐忑不安地敲开了顾昀办公室的门,“顾老师,我来了。论文我昨夜修改了下,您过目……” 林谨把怀里连夜修改过的论文小心翼翼放上桌。 “好。”顾昀低头翻阅他的论文,“后天我打算去一趟新疆天文台,你既然要写脉冲星这一块,实地观测更好一些。” “真的吗?”林谨喜出望外,“我真的可以跟老师一起去?” 居然不是□□大会,反而从天而降一个莫大的惊喜。 “当然。骗你做什么?”顾昀扬眉嘱托,“新疆温差大,衣服记得带全。” 不刻,他垂眼看腕表,“中午了,走,一起去吃饭吧。” “好嘞!”林谨雀跃不已。 - A大二食堂里。 顾昀在卖盖浇饭的窗口愣了两秒,林谨已经点好了虾仁滑蛋饭。 “顾老师,你看陆吃了个饼的最新视频没有?嘿嘿,那个虾仁滑蛋看起来好好吃啊,搞得我今天特意跑来二食堂点这个。”林谨端走餐盘。 “嗯。”顾昀回神,对着窗口里的阿姨笑讲,“麻烦了,我也虾仁滑蛋饭。” 在食堂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林谨掏出手机,一边回复胡越越,一边干饭。 懒虫胡越越又逃了毛概,早饭都没吃,宿舍门也没出,现在嗷嗷叫饿。 林谨无奈:我在食堂,等会给你带午饭。 林谨:你给我穿好衣服起床,现在立刻马上。二十分钟你宿舍门口,下来拿。 胡越越还能厚颜无耻地提要求:你在哪个食堂?我想吃二食堂的虾仁滑蛋盖饭呜呜呜。 林谨:…… 胡越越:呜呜呜,小眼镜我好饿哦QAQ “和谁聊天?”一旁的顾昀挑眉,“好好吃饭。” “一个懒虫加笨蛋。”林谨气哼哼,放下手机不理胡越越。 不刻,手机不依不饶,消息频频。 林谨沉默了两秒,还是忍不住点开去看。 没一会儿,胡越越就把他拉一个临时群聊,里面居然是昨天见过的雨昭姐。 胡越越:雨昭姐,那个羊肉饼的确就在A大附近,但是在校外的一个居民区!只有早上卖,卖完就收摊! 胡越越:@林谨,他说他一个导师就住那个小区,雨昭姐可以问问他。 陆雨昭:好的,谢谢啦。 -- 第200页 林谨回复:我也不太清楚耶,我问问我老师。 他转头,“顾老师,你家小区早上是不是有一家卖羊肉饼的啊?” 顾昀点头,“你想吃?” “不是不是,就是昨晚上美食街你碰见的那个、那个……”林谨顿了顿,“美食up主陆吃了个饼,哦对老师你不是说是她粉丝吗?” “嗯,是。”顾昀已经拿出了手机。 聊天停留在昨晚上的转账界面,找不出适合的由头展开话题。 “那正好哦,具体地址在哪里呀?”林谨问。 顾昀沉吟,“难找,位置很绕。” “那、那?”林谨挠头。 “这样,你把我拉进群。”顾昀双指并拢,懒散叩桌。 明明语气稀松平常,林谨却由衷觉得他拿老师的威压在命令。 “啊?哦、哦……好,马上!”林谨敛神肃容,如是照做。 林谨:我把我导师拉进群,详细事项雨昭姐可以问顾老师哦!@顾昀 “我拉了,顾老师你和雨昭姐细聊哦!” “我吃完了,有事先走啦!” 林谨惦记着没吃饭的胡越越,囫囵干完饭,买了盒饭匆匆忙忙就往她宿舍去了。 - 顾昀:私下聊。 拉进群的顾昀只抛下一句,就再没说话了。 像是一声心照不宣的暗示,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浮想联翩。 “啊啊啊啊啊啊啊!!” A大女生宿舍33楼下,草坪绿植间的公共石桌上,吃着虾仁滑蛋饭的胡越越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鸡般的鬼叫。 “什么意思?” “卧槽这什么情况啊,小眼镜?!” 胡越越扬着塑料勺子,眼神八卦而兴奋。 林谨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心平气和地说:“你好八卦。” “哼哼,我和你说,绝对有猫腻!”胡越越扬起下巴,“赌不赌?” “我赌个屁。”林谨忍无可忍,抢过她的勺子舀起一勺饭塞她嘴里,“吃你的饭。” 然而陆雨昭只觉得懵逼。突如其来的拉进来一个导师,又收到没头没尾这样一句话。 那位顾老师群里甩下这一句私下聊,就即刻给她发了消息:位置有点难找,要我把定位发给你吗? 陆雨昭持续懵逼中:哦,好。谢谢您。 顾昀挑眉:又是您? 陆雨昭旋即改口:谢谢你,顾老师! 那端,顾昀拿着手机笑了笑,回:其实定位倒是其次,你能吃到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第一,他家羊肉饼是流动摊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出摊看心情。第二,即便出摊了,开了许多年的老字号,街坊领居很捧场,顶多三小时就卖完了。第三,他卖的早餐,出摊时间很早,五点半出摊,你赶过来够呛。 陆雨昭收到如写论文一样严谨又规则的语式,忍俊不禁。又为他认真而负责的态度由衷感谢。 她只是为新视频找素材,随口一问,而对面的人却无比认真在对待。 顾老师这个人果然挺好的啊。 陆雨昭不由得也认真起来:嗯知道啦,知道这一些讯息已经足够了。真的很感谢你,不然我冲动找来了,很有可能白来一趟,扑了个空。 顾昀:为新视频做准备? 聪明人一针见血,这么快就猜到了。 陆雨昭:嗯,尝试做一做这个饼,和某个古食谱结合……前几天偶然间的灵光一闪。 顾昀:不如,哪天我买好了,家里保存好,你慢慢过来取?但味道可能不会好,需要找个微波炉加热。 陆雨昭苦恼:尝味道倒是其次,我需要实地参观制作过程。 顾昀:那只有亲自起早来了。不如我注意着,哪天出摊了问问老板下一次出摊时间。你规划好时间和路线,我带你去。 收到这条消息的陆雨昭眼眸瞬间亮了。 陆雨昭:好耶! 陆雨昭:谢谢顾老师!实在麻烦您了,顾老师! 顾昀摇头失笑,叹气。 顾昀:不要称呼您,也不要称呼顾老师。说了我叫顾昀。 顾昀:还有,我很乐意你麻烦我。 顾昀顿了顿,缓慢敲出一行字:期待下次见面。 陆雨昭稍有一愣:好的,顾昀 陆雨昭:老师。 故意皮这一手,手机丢一边。陆雨昭仰倒沙发上,脸颊微烫,捂住止不住上扬的颧骨,屏息吐气。 啊,怎么回事哦? 那位顾老师,好像……有点点犯规耶。 第92章 烤包子与大盘鸡 现代平行番外(三) 新疆有个研讨会, 顾昀出差新疆,让林谨跟随。 一方面让他当助手,帮助联络各位教授学者、布置场地, 也顺便学习, 一方面也是为他论文的事, 新疆天文台可以很好观测脉冲星。 林谨和顾昀几乎泡在天文台里,以至于新疆之行快要结束,新疆哪儿都没逛过。 林谨是第一次来新疆,胡越越还早早嘱咐他带点特产回来。 “顾老师,新疆有什么特产可以带回去的吗?”回到招待所,林谨一筹莫展地问顾昀。 两个住同一标间。 “嗯?”顾昀稍顿, “抱歉,我其实……不是很清楚。” 虽说他来过新疆好多次, 却一次也没认认真真地观光过。次次都如这一次一样,天文台待着, 结束后回A大。 -- 第201页 “这……”林谨摸出手机, 一屁股坐上床,胡乱搜索起来。 他正恶补着功课, 胡越越的微信弹出来:是不是明早的飞机回来呀? 林谨回:是啊。 胡越越:嘿嘿,你想好给我带什么回了没? 林谨:…… 胡越越:@雨昭姐, 新疆有什么好吃的呀? 林谨:你就知道吃! 林谨这才发现胡越越是在临时群发问的。 陆雨昭正饿着肚子在剪辑视频,看到艾特已经是好一会儿,群里这两个人热火朝天的聊着新疆美食。 她瞬间馋了, 激情冒泡:烤包子!!香喷喷、热乎乎的烤包子!!! 新疆美食真的多, 葡萄西瓜甜, 牛羊肉大块且鲜, 炒米粉烤包子特色小吃更是一绝。 她跟随拍纪录片时, 去新疆踩点过多次,说起来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但让她始终念念不忘的那一口,就是烤包子,羊肉馅儿的包子,贴炉壁烘烤,焦脆的包子底,鲜嫩多汁的羊肉馅儿,包子独特的面香…… 林谨正和胡越越胡七八扯,被突然冒出来的陆雨昭吓了一跳。 胡越越简直是氛围组,瞎几把接茬:@林谨,我要吃烤包子!!那你就给我带烤包子!!! 林谨翻白眼,表示无语:请问大小姐,这我要怎么给你带回来? 真会强人所难,包装和密封好的比如牛羊肉干什么的他还可以考虑,烤包子这种现吃的带回来简直天方夜谭。 陆雨昭打圆场:是的,我就随口一说,烤包子还得去当地旅游的时候吃啦。 年轻人的表达欲真的旺盛,微信里的消息轰炸,很快一条又一条刷过。顾昀的手机放在桌上,震动个不停。 不知不觉,已到六点,该是晚饭时间。 顾昀拉开窗帘,新疆天黑的晚,此时依旧亮如白昼。 他转头对林谨道:“说起来,我来新疆这么多次都没好好逛过,要不要一起逛逛?” 林谨本就准备去买特产,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正好我去买些特产回去。” - 二人先去本地超市逛了逛,林谨买了一堆当地特色干果,葡萄干红枣枸杞坚果什么的。去结账的时候,林谨发现顾昀就买了一个硕大的保温桶。 “诶?老师买这个干什么?”林谨好奇问。 顾昀笑了笑,“饿了吧?咱们找家店吃饭吧。” 顾老师显然来之前做了功课,他一路看着手机根据导航,抵达一处很热闹的夜市,带着林谨径自走进一家店。 进去之前,顾昀随手拍了一张招牌,发进了群里。 顾昀:这家,好吃吗? 陆雨昭秒回:大盘鸡!味道绝美!吃完拌拉条子,当地非常地道的吃法! 话说回来,旁边就有一家很好吃的烤包子,你们可以尝尝。聊天框输入了一半,陆雨昭逐字删除。 算了,等会胡越越这丫头又嚷嚷着让林谨带回来了。 陆雨昭:不好意思,有点太激动了。 大盘鸡味道好极了,土豆软糯入味,鸡块鲜辣鲜麻,按照陆雨昭的推荐,吃完的带着汤汁的盘底拌拉条子,香得不行。价格实惠分量足,林谨吃得很爽。 “吃饱了?”顾昀起身去付款。 林谨拎走超市袋子,拍着肚皮点头,“唔,太满足了。” 走出大盘鸡店,隔壁烤饼的面香气扑鼻而来,顾昀侧目,“嗯?这家好像卖的就是烤包子?尝尝?” 刚说完吃饱的林谨:“尝尝!” 顾昀笑,买了两个烤包子。 等出炉的时间,他上前和师傅问了两句什么,不刻便微抬下巴,吩咐林谨,“保温桶,拿出来。” 林谨瞪大眼睛:“诶?诶?!” - 一下飞机,林谨直奔胡越越的宿舍楼。 当他把保温桶递给胡越越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看偶像一样崇拜的眼神,目光灼灼盯着他。 “哇呜小林谨,我就随口瞎扯滴,没想到你真的带回来了!”她目光灼灼对他吹彩虹屁。 “咳、咳……”林谨被夸得有点飘,耳根发热,甚至还有点儿飘。 胡越越打开保温桶,里面安安稳稳放着两个烤包子,还散发着余温。 “诶你等等,其实、其实是顾老师想的法子啦。”林谨想起顾昀的嘱托,“顾老师说还是先重新热热好,还有,留一个给雨昭姐。” “嗯?”胡越越抱着保温桶陷入了沉思。 片刻,她崇拜的眼神转为嫌弃,长长“哦”了声,“哼,我是说你怎么会这么体贴入微的,原来是某人……借花献佛啊。” “哈?”林谨有点懵逼,有点受伤。 胡越越嘿嘿眯起笑眼,摸出手机打通了陆雨昭的电话。 “雨昭姐,顾老师从新疆把烤包子带回来了你敢信?说是你想吃,他绞尽脑汁特意给你捎回来的……嗯嗯,要不我现在给你送过去?没事今天周末啦,我没课……” 陆雨昭没想到有一天,有人会为了她随口一句,真给她带回来了一个烤包子。 她现在还是觉得离谱,人肉扛回来的本地烤包子诶,就算味道没有现烤的好吃了,但这份心意也足够让人感动了。 “顾老师说,烤饼烧饼什么的不容易坏,方便带的,尽快吃就好。” 陆雨昭直接把家里地址给了胡越越。她赶来后,放进微波炉热烤包子的间隙,胡越越这么和她说。 -- 第202页 不久前电话里胡越越浮夸的语气犹在耳,她顿了顿,“顾……老师?” “对呀对呀顾老师,顾老师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胡越越笑得贼兮兮。 林谨有点憋屈,咋就全是顾老师的功劳了嘛,他也一起扛回来的,而且亲自送到这儿来…… “叮——” 微波炉跳转,陆雨昭取出烤包子。 “对了,你们千里迢迢赶到市中心,等会我带你们出去吃晚饭?” “诶不用,不用!”胡越越嘿嘿笑,“雨昭姐你手艺这么好,你随便做点吃的就好啦。” 陆雨昭欣然应允,“也好。” 烤包子递给胡越越,她斯哈咬了一小口,刚热好,面发烫,但肥瘦相间的羊肉,已经裹挟着葱香扑鼻而来。唔,保存得很好,还是很好吃的。 “替我……谢谢你们顾老师。”陆雨昭对林谨讲。 林谨挠头,“我现在确认,顾老师毫无异议就是你铁粉。” “噗嗤——”胡越越咬着烤包子含糊大笑,“你太天真了。” 陆雨昭无端心虚,咳嗽掩盖话茬,“你们喝水吗?我去给你们烧水。” - “你自己谢谢去,我替你说多没诚意呀。”胡越越这么说时,强迫林谨在一旁协同点头。 的确,怎么说都该亲自道声谢的。陆雨昭拿出手机,当着二人的面,发了一个谢谢过去。 “好了好了,谢过啦,时候不早啦,你两不再赶回学校,地铁就停了。” 胡越越:“好敷衍哦。” 林谨点头:“是有点。” “……”陆雨昭默了默。 “行吧,行吧。”陆雨昭起身打开冰箱,摸出一盒雪媚娘,“这是我做的小零食,你给你们顾老师带去,当做谢礼。” 话未落,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两下。 胡越越余光扫到锁屏界面[顾老师]三个大字的备注,旋即兴奋大叫,“快快快雨昭姐,顾老师回复你啦!” “……”你兴奋个啥啊就是说。 陆雨昭故作镇定的语气,“哦,不急,我去找个袋子把雪媚娘装起来。” 等她不疾不徐解锁手机屏幕,点开聊天记录,胡越越林谨两个人的脑袋忙不迭凑过来。 顾昀:谢什么? 顾昀:哦,烤包子?顺手而已,不用客气。 陆雨昭正要回复,对方的语音打了过来。她盯着手机屏幕,愣神了两秒,这才接通。 陆雨昭:“喂?” 顾昀:“不好意思,我突然打个语音过来,是不是太冒昧了?” 陆雨昭:“嗯嗯没事,顾、顾老师您是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端,原本有些紧张的顾昀放松下来,扯唇低笑道:“您啊顾老师的,我该夸您您真客气吗?我记得我们好像说过,私下不要叫我顾老师,也不要称呼您?——” “顾、顾昀,啊,有什么事你说!”陆雨昭急吼吼打断他。 一抬头,对面就是瞳孔震惊且八卦的胡越越和林谨。胡越越目光灼灼盯着她,捂着嘴坏笑。 陆雨昭突如其来的耳热面燥,真是的,这个顾昀干嘛突然说这些啊。 “……你旁边有人?”手机里传来男人猜测的低喑嗓音。 陆雨昭扶额,“嗯。” “胡越越?林谨?”男人低笑。 “对!是我们呀顾老师!”胡越越贼兮兮出声。 “我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吧?”顾昀还在笑,漫不经心的笑声,总让陆雨昭有种这人蔫坏的错觉。 “有吗?没有吧。”林谨点头附和。 “嗯,我说正事。”顾昀轻飘飘转移话锋,“我刚刚跑步回来,遇到了卖羊肉饼的摊位师傅。我问了他明早卖不卖早餐,他说明早会来。我又尝试问了他之后的出摊时间,他只能给出我这个星期出三次摊,一般是二四六。” 胡越越:“哇呜,顾老师真的好热心肠啊!” 林谨掀了掀唇,据他所知,顾老师并非这么热心肠的人……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投入热情,不感兴趣的,反而过于冷淡。 陆雨昭托着下巴算时间,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时间充裕。 胡越越提议:“雨昭姐,不如就明天吧,你今天晚上跟我回A大,住我寝室。顾老师小区很近的,这样你不用赶忙。” 陆雨昭:“这不好吧,你寝室还有其他人——” “没人哦!我室友两个本地人,周末都回家了,还有一个今天住市中心朋友家。”胡越越赶忙说。 陆雨昭考虑再三,“好吧,住你们学校,的确方便不少。” 转头对电话里说:“可以吗顾老……顾昀,明天有空吗?” 顾昀挑眉:“你要来,当然有空。” “嗯嗯,那就这样约好了。”陆雨昭含糊挂掉电话,从茶几起身,“我去收拾一下换洗衣服,等会就去你们学校。” - 胡越越和其中一个室友借了床位,她睡舍友床,让陆雨昭睡自己的。 陆雨昭从她宿舍的卫浴间洗完澡出来,胡越越问她:“嘿嘿,雨昭姐,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咩?” “当然。”陆雨昭爬上床铺,“只是要起很早哦,起得来吗?” 胡越越迟疑了一秒,“起得来的!” 陆雨昭:“行,明早我起来了叫你。” -- 第203页 定了六点的闹钟,陆雨昭躺在床上举起手机,看到不久前顾昀的消息,是他手机号。 顾昀:万一微信回复不及时,可以打我电话。 陆雨昭的手指在屏幕间摩挲,片刻,点击复制,存进了联系簿。 翌日一早,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陆雨昭揉着眼睛醒来,她在组里筹备拍片时,拍摄睡觉时间时常不固定,对闹钟有异常的敏感。一响必醒,醒来就再睡不着了。 隔壁的胡越越还在呼呼大睡。 陆雨昭爬下床,拍了拍她的床板,人没醒。 卫浴间洗漱回来,还是没醒,陆雨昭摇头笑,穿好衣服出了门。算了,还是别叫她了,让她睡吧。 发了一条微信给胡越越,刚出宿舍楼,顾昀的微信发来。 顾昀:醒了吗? 冬天里的早晨风寒露重,陆雨昭打了个寒噤。 失策了,晓得穿多点了。双手缩进袖子里,用手指戳屏幕,刚一字一字打着准备回复他,一通语音打过来。 “转头,八点钟方向。”接通语音的一瞬间,男人清沉的嗓音如春日煦风拂来。 “八点钟是哪个方向?”陆雨昭忍不住吐槽。 “右边的梧桐树这里。”顾昀扬眉轻笑,“我就在宿舍楼下。” “诶?诶?!”陆雨昭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向右转头,瞧见树下的男人,手机举着耳边,正朝自己挥手。他穿着一个黑色风衣,白衬衫敞着领口,下摆随意埋进西装长裤里。 陆雨昭走近,听到他若有若无的笑声,“还没睡醒?冷吗?” 陆雨昭这才发现他手臂上挂着一个羊毛衫外套。 “冷就套上。”顾昀伸直手臂,语气很随意。 陆雨昭盯着那件外套,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顾老师好像很会照顾人。” “嗯?”顾昀睨她,“话里有话?” “没有。”陆雨昭扬唇笑起来,抽走外套往前去,“我是说,我不是你的学生……嗯,如果我会错意怎么办?” 顾昀大步赶上她,并肩走着,“啊,果然话里有话呢。” 陆雨昭不作声。 “其实,你可以笃定一点,不是会错意。”顾昀又淡淡笑讲。 陆雨昭猛然转头,“前面带路!”突如其来的凶巴巴。 一路上没在有多余的对话。 一直到顾昀的小区,走过临街一排商铺店面,往里拐,在僻静的巷子口,远远飘来烤羊肉饼的香气。 “哇,好香!”陆雨昭忍不住低叹。 走到摊位前,师傅瞅了眼顾昀。 “女朋友?”他手脚麻利揉着面团,摔打揉搓,一旁的烤炉里滋滋冒着热气,火光隐隐。 顾昀稍有一顿。 陆雨昭倒是率先开了口,“不是呢,老师傅。” “哎,不是吗?”老师傅嘀咕,“从没见过他带女人来我这儿买饼。” “您误会了。”陆雨昭笑吟吟。 她趁机解释来意。自己是一个美食up主,看他做饼过程,并尝一尝味道,为新视频找素材。 “啊这样啊。”老师傅呵呵笑,“一大早的,我还以为过完夜,送女朋友回去呢。” “啊这!”陆雨昭瞪圆了眸,“师傅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层面。”旁边一直没作声的顾昀摸着下巴,轻笑出声,“原来还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啊。” “……”陆雨昭表示无语。 “好啦,好啦,饼好啦,先尝尝。”老师傅打圆场,“你不是要看制作过程吗?我做慢些,来来,你也走近些观摩。” 他用烧的黑黝黝的长钳夹出两个羊肉饼,用纸包装好,递给二人。 刚出锅的烧饼热气腾腾,即便搁着纸包拿在手里,捏久了手指也会发烫。 陆雨昭咬了一口,目不转睛看师傅揉面,摊平,包裹馅料,再搓成一团……馅料,唔,馅料是羊肉韭菜的。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古方菜谱,叫做羊脂韭饼。做法并不难,于是便起了复刻这个饼子的念头。 机缘巧合之下,又在网上扫到有人推荐这家羊肉饼店:羊肉和韭菜的搭配确定不试试吗?真的很好吃的。肥瘦相间的羊肉燥子,和剁碎的韭菜混合……相信我,羊肉和韭菜爱好者,大饼面食爱好者绝对不要错过。 陆雨昭当下便决定来瞧一瞧,尝一尝。 果然是要来尝尝的。细尝之下,才能发觉网评里也没发现的点。羊肉馅儿里的点睛之笔,并非肥瘦相间羊肉燥子这么简单,而是……每一口的羊油滋润,鲜香而不腻。 “师傅,你这羊肉馅儿里,加了羊尾油是不?” 师傅冲她眨眼,“再猜?” “羊板油!”陆雨昭语气坚笃。 “哇,姑娘你嘴巴真灵。”师傅竖起大拇指。 “嘿嘿嘿。”陆雨昭笑得好不得意,大咬一口羊肉饼,瞪圆了眼睛称赞,“唔,好吃!” “哎哟,顾先生,你瞧瞧她嘛。”师傅被陆雨昭捧场的吃相逗乐。 顾昀扯唇笑,“瞧着呢。” “看我干嘛!”陆雨昭微窘,“吃你的去!” 烧饼师傅哈哈大笑。 - 做羊肉烧饼的师傅毫不吝啬,把烧饼做法教给了陆雨昭。 -- 第204页 “其实也没什么惊天的秘方诀窍,就多年的手艺,家常的味道,平时都爱的那一口罢了。” “嗯嗯嗯。”陆雨昭受教,她乐于向手艺人学习。 这一家生意果然很好,早上九点多一刻,羊肉饼收摊。 观摩学习结束,陆雨昭和老师傅告别,二人从小巷子离开。 “嗯那我回学校啦。”陆雨昭扬了扬手里的羊肉饼,“把早餐给胡越越送去。” “一起,我也要回办公室一趟。”顾昀噙笑。 陆雨昭顿了顿,“好吧。”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头,往前轻跳了两步。 昨天说,要感谢顾昀,送他一盒自己做的雪媚娘,结果忘了拿。今早他来宿舍楼下接她,带着她找这家摊位…… 欠他的人情又多了一项啊,不如,不如…… “顾老师,多谢你了,下回我请你吃饭吧。”隔了几步远,陆雨昭倏然回头笑喊。 “哦?”顾昀的微讶只有一瞬,“好啊。” “那说好了。”女人笑吟吟头一歪,“哪天我约你,记得把你的时间空出来。” 反客为主,这是顾昀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词。上扬的语调藏着几分狡黠,主动的试探。 她果然就是陆雨昭啊。 真真实实存在的陆雨昭啊。 顾昀静静凝视着不远处的女人,眼底唇角,笑意一寸一寸漾满。 一开始他只当是个梦的。 当梦做多了,他开始怀疑梦里的时空是否真实存在?陆雨昭这个人是否存在? 他曾试图套上宇宙太空的宏观命题去分析—— 平行时空? 那这个时空的陆雨昭存在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不解,不久之后的偶然间,他在大学食堂里听到和陆雨昭很像很像的女声。在学生林谨的外放视频里,是一个美食博主。 问林谨要来她的账号,他私下看完了她所有的视频,反复推演,也不能断定声音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即便一样,她就是陆雨昭吗?声音像的人千千万。 顾昀放弃了,他得不出结论。 虽然如此,但听视频里这个up主的声音已然成了习惯,伴随入睡,也伴随早餐晚餐,便就这样听下去了。 直到那天夜跑回来的他,在嘈杂喧嚣的美食街上,人声鼎沸的炸串店里,千万个声音里,一下子听出她的声音。 “您好,付款。” 胸腔一寸一寸鼓噪,他不由自主循声走去,走向她,开口问她是否up主本人。 鬼使神差,毫无根据,唐突而奇怪。 又就在同一天,家里茶水咖啡告急,洗完澡的他下楼买饮料,他又遇见了她。 他不假思索地紧随其后。故意抢一瓶她要买的饮料,强行搭话,制造交集。 那一瞬他在想,是否名为偶然和巧合的随机事件都会沿着既定轨道发展,随机是伪命题,存在是既定事实。 这个世界存在陆雨昭。 在得出这个结论后,脑海里刹那间奔涌出一个强烈的意识,在大脑皮层同他共鸣—— 找到她了,要在她爱上自己之前,先一步爱上她。 第93章 暧昧与冬日火锅 现代平行番外(四) “今年过年时间早, 一月份中旬就春节了。你回来这都大半个月了,天天都说忙,你到底在忙些啥啊?难不成过年了我都见不着你……” 妈妈打来电话责问时, 陆雨昭一时愣住。 细细回想一下, 这段时间, 她的确瞎忙,也不知道忙啥,就记得她有事没事往A大跑。 说来奇怪,陆雨昭虽是A市本地人,但她很少去A大。 或许是因为她大学读在外地,二是毕业后她就全国各地到处跑了, 在家的时间不多吧。 那天早起去了羊肉饼的摊位过后,陆雨昭彻底宅家休息。 在家研究用羊肉韭菜羊板油做羊脂韭饼, 拍摄,剪辑, 自己做一日三餐, 日子惬意而充实。 “喂?有没有听妈妈讲话啊?这周五你必须来家里和我、和弟弟叔叔一起吃个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葱油面, 就这么定好了啊。”妈妈下死了命令。 “好好好,我知道了。”陆雨昭叹气。 爸爸那边的消息也异常灵通, 当然说不定是妈妈在朋友圈的炫耀刺激到他了。和妈妈一家吃过饭,爸爸这边的电话也打过来,埋怨她顾此失彼, 是不是不待见他什么的。 “老爸叫你吃饭你就不来是不是?老爸请你外面吃饭, 不像你妈抠抠搜搜的, 真是。”说着还要挤兑前妻几句。 陆雨昭扶额, “好好好, 我知道了。” 赴家宴如走公司饭局,客套又□□,陆雨昭吃了两趟,又听了两圈教诲,早点恋爱结婚生子老生常谈的话题,而后便是聊天群里“过年她到底去哪边吃年夜饭”的漫长争执…… “我哪儿也不去!” 赌气的言论一经发出,陆雨昭心烦意乱,关掉微信。 不一会儿,手机“滋滋滋”响个不停。 偏有人要在这时候烦她。 除了轮番打电话轰炸的爸妈还有谁?年少时不见这么关怀她,现今突如其来的过分关注,也不见得多在意她的想法。 仍由电话响了半晌,可他不依不饶,陆雨昭盯了手机一会儿,怒气冲冲接通来电。 “喂?烦不烦呐,我说了哪儿都不去!你们一个两个都好好的,我硬凑上去做什么,我一个人乐得清闲——” -- 第205页 “抱歉,是我。”抱有歉意的嗓音打断了她。 是顾昀,陆雨昭张了张口,“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爸妈……” “没事。”顾昀轻问,“心情不好?” 陆雨昭举着手机,无声半晌,塌下肩蔫蔫回了句,“……嗯。” “不过,不应该无缘无故朝你发泄,对不起。”她再次道歉。 “既然如此,要不要出门一趟?”顾昀笑着岔开话题。 “出门做什么?”陆雨昭不明所以。 顾昀提议:“喝点酒,吃点好吃的,散散心?” “不要。”陆雨昭耸起的肩膀迅速塌下,“我没洗头。” “今天也不想为了出门洗头!”陆雨昭哼声道。 居然是这么简单朴素的原因?美食也没能让她心动。 “那好,那介意和我讲讲为什么心情不好吗?不吃饭,咱们煲电话粥。”顾昀再次提议。 满腔的郁结渐渐消弥,陆雨昭奇迹被安抚。 她顿了一瞬,仰倒在床上,闷声闷气道:“不介意。” - 期末将近,A大的学生们进入复习备考阶段。然而在这个至关紧要的时刻,胡越越闯了大祸。 “气死我了你个小兔崽子,考不过你留学校过年是不是?补考,补考?又要拉着林谨帮你补课?死丫头你一点不和林谨学学好!看看人家高考七百多分,毕业保研,再看看你……” 小胡同学被老胡同志骂得狗血淋头,眼含泪花。 “呜呜呜老爸你骂我就骂我,禁止拉踩啊。既然林谨这么好,给你做儿子好不好啊真是的……” “哼,我倒是想。” “哇呜。”胡越越哭得好大声,“爸,您还是我亲爸吗?” 胡爸吹胡子瞪眼:“我是林谨的亲爸。挂了,麻烦你了雨昭,咱家闺女就靠你多盯着点儿了。” 在一旁默默听着父女友好对话的林谨,不知为何耳根和脸异常的红。 好一会儿,他试图安抚胡越越,“咱爸……啊不是,你爸也是为你好。” “滚!!”胡越越愈发悲愤。 谁是你爸啊!不惜认亲也要嘲讽她的阴阳怪气死眼镜! “噗——”瞅瞅林谨,又瞅瞅胡越越,陆雨昭笑死。 “好啦,咱们商量好了,你期末考完来我家吃火锅,怎么样?你爸炒的火锅底料我这里有一包,再不准在宿舍煮火锅了啊。”陆雨昭好笑地说。 “呜呜呜呜,好的雨昭姐。”胡越越眼泪汪汪,“必须留着啊,等我一起吃啊。” 其实陆雨昭觉着,胡越越也不算闯了多大的祸。 不过是胡越越和舍友在宿舍偷煮火锅被宿管发现,没收所有餐具和食材。老胡知道后气个半死,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临近期末考这个节点,一点不让人省心。这不,第二天就打电话让陆雨昭盯着她复习,教训教训她。 陆雨昭也就大他们几岁,拿不出什么长辈的架子,她拿出朋友的语气劝说,胡越越也很快接受了。 十二月下旬,胡越越考完最后一门。 一考完,她连考得怎么样都不关注,第一时间给陆雨昭打了电话。 “雨昭姐,我考完啦!我放寒假了哈哈哈哈哈哈!!!” 陆雨昭笑,“我明白了。你叫上林谨,来我家煮火锅吧。” “好耶!”胡越越高呼万岁。 挂掉来电,陆雨昭换好衣服,拿着钥匙出门,既然如此,去超市买点下锅食材,好好犒劳刚考完的毛小子们吧。说起来她也好久没吃火锅了,怪想的。 - “雨昭姐——雨昭姐——” 陆雨昭没想到,买完食材回来,她在街道上碰到了胡越越。 一辆黑色suv在路口缓缓停下,胡越越摇下半扇窗,冒出脑袋大喊陆雨昭。 “这里,这里!副驾,雨昭姐快上来!” 陆雨昭拎着两大袋火锅食材,东西还没往里递,率先瞧见驾驶座上的人。 顾昀探身接她手里的东西,“他们原本打算去你家附近的超市买食材,再顺便给你带上楼,没想到你提前买好了。” “嗯哼?”陆雨昭眨了眨眼,“那你呢?” “顺路的,免费车夫?”顾昀自问自答完,笑了。 陆雨昭“哦”了声,埋下头系安全带,“麻烦你了,免费车夫。” “不客气。”顾昀一边说着一边探身过来,安全带随手插销,漆黑的发尾扫过鼻翼,好闻的洗发水味道。 陆雨昭呆了一瞬,车子启动。 洗发水的味道萦绕鼻尖不去,痒痒的,包括心脏。 她不由得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冷吗?”顾昀偏头低语,调高车内温度。 “没有没有。”陆雨昭摆手,“就是,嗯……没事。我冷,嗯。” “冻傻了?前言不搭后语的。” 车子缓慢前行,顾昀指尖轻扣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笑说。 “你听过痒吗?”那就更前言不搭后语一点好了。 “我对流行乐不感兴趣。”顾昀摇头,“不过你可以连接我车载音响,放我听听。” “啊?”陆雨昭讶然,这都没听过。 她旋即憋了笑意,“你确定要听?” “确定。”顾昀随口答。 陆雨昭点开了歌。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啊,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欲.望……” -- 第206页 黄龄缠绵旖旎的腔调婉转而出,瞬间弥漫车厢。 车速放缓,顾昀沉默了。 车后座,胡越越和林谨原本在用app玩狼人杀,语音叽叽喳喳。 正在刀狼人的一位大哥忍无可忍冒出一句,“靠!哪位大哥放这么逆天的歌!心痒痒找对象去,玩什么狼人杀啊!” 二人旋即面无表情关了听筒。 “对不住对不住!”陆雨昭头埋下去,双肩抖动,拼命忍笑,“是、是你们顾老师非要听这首歌的哦。” “哦豁。”胡越越贼兮兮眯眼,“顾老师!你心痒难耐春心荡漾了!” “心痒难耐,春心荡漾……”顾昀一字一顿轻念,眉梢轻挑,语气稳如老狗,“嗯,是吧。” 他不置可否,偏头觑向陆雨昭。 很快,顾昀伸出一只手轻拍下陆雨昭的头,懒洋洋道:“别笑了,套路我能让你这么开心?” 胡越越牌复读机启动,“哦哟雨昭姐不厚道!套路心痒难耐春心荡漾的顾老师!” “胡说什么啊喂!”陆雨昭恶狠狠瞪向后座胡言乱语的臭丫头。 “雨昭姐欺负老实人。” “闭嘴!” 陆雨昭气呼呼拿抱枕扔她,胡越越嘿嘿笑着往后林谨身后躲。 套路顾老师……吗?但他怎么感觉,是雨昭姐反被套路了? 林谨疑惑地左瞧瞧顾老师,右看看陆雨昭悄然涨红的脸。 - 一路笑笑闹闹,终于抵达陆雨昭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林谨和顾昀帮忙把东西拎下车,胡越越促狭地问:“顾老师接下来去哪儿?顺哪边儿路啊?” “啊。”顾昀顿了顿,平静地反问她,“顺哪边儿呢。” “啊这。”胡越越被他搞蒙了,嘀咕,“我怎么知道你顺哪门子的路。” “不算是急事。”顾昀说,视线投向了陆雨昭。 陆雨昭平静地和他对视两秒,只有两秒。男人静谧看着她,像是等待她的……回答,或者说是邀请。 心脏猝不及防被蛰了一下,她旋即缩回视线。 顾昀等待了片刻,女人不吭声,不看他。 或许……是他太心急了。亦或者,他高估了自己,应该被称作好感度的数据出现偏差。 果然感情这东西无法精准估算啊。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无奈笑了笑,“走了,晚些学校还有课。” 他拉开车门,正弯腰进去,女人的嗓音轻轻飘飘落在耳边。 “不急的话,要不上去坐坐?” 陆雨昭按住了车门,歪着头笑着作询问状。 - 呼……紧张死了。 天知道她刚才的淡定只是装的,邀请一个男人上楼坐坐,出生到现在她还真没干过这事。 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得到的吧—— 这位顾老师对自己的种种上心,和特殊关照。 这样一位优秀的年轻男人,很难不心动吧。对吧,陆雨昭坦诚面对了自己的内心。 就在那一天和他倒尽苦水,讲述完她的原生家庭后。 到了家,陆雨昭把人请到客厅,拿出瓦斯炉,还有锅子。锅子里倒满矿泉水,放入葱结和姜片。 她把瓦斯顺手递给顾昀,“会换瓦斯吗?很简单,这样安上就好。” “好。”顾昀瞧陆雨昭示范,揶揄,“是个好老师。” “……”陆雨昭起身,“老师交给你一个任务,看着锅子里的水烧热,我去备菜。” “我也来吧,雨昭姐。”胡越越提出帮忙。 “好。”陆雨昭点头,带人去料理台。 “胡越越,你不是感冒了吗?”林谨说。 胡越越:“哦哦哦哦!顾老师你来帮一下雨昭姐吧,对不起啦。我来换瓦斯看锅子。” 陆雨昭:“……” 顾昀笑,“好。” 他走到料理台的对面问:“需要我做什么?” 陆雨昭系上围裙,“洗菜,娃娃菜,韭菜,茼蒿这些,然后稍微切一切。鱼丸、虾肉、羊肉卷这些拿出来解解冻,香菇滑两刀……嗯这样,我来洗,你来切吧?” 顾昀掀起袖口,卸下腕表,“好。” “稍等。”顾昀要从陆雨昭身后挤进料理台时,脚步一顿。 “嗯?”陆雨昭偏头,“怎么了?” “头发。” 声音是跟随呼吸落到耳畔的,男人微微倾身,伸手将卡在颈间围裙带子上的头发轻轻拨出来。微凉的手指擦过脖颈,陆雨昭下意识缩了缩。 “诶你。”她低呼,来不及思索。 男人举起双手同她解释,“你的头发卡在围裙里了。” 陆雨昭低头调大水龙头,掩盖陡然上升的心跳,“……谢谢。” “不用谢。”顾昀开始切菜。 客厅里,偷瞄厨房动态的胡越越快要昏厥。这一来一回的,简直暧昧值超标。 她狂掐自己的人中,躺在座椅上对林谨说:“他妈的,你们顾老师也太会了吧?” 林谨不解,“你头发卡围裙里了,我还不会给你弄出来。” “白痴。”胡越越翻白眼。 “你才白痴。”林谨催促她,“别偷看了,赶紧看锅。” 第94章 气泡酒与番茄肥牛乌冬面 现代平行番外(五) 这一次火锅大家都吃得很尽兴。胡越越和林谨还喝了啤酒, 陆雨昭没拦着,也陪着喝了点。毕竟胡越越刚考完,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 第207页 只是作为司机的顾昀滴酒未沾, 倒不是不能喝, 是还要开车, 把这两人送回学校。 胡越越早已醉醺醺地,趴在沙发上哼哼。林谨倒比胡越越清醒点,他把人弄起来,胳膊驾肩上。 “起来,该回去了。” “慢走,路上小心。”陆雨昭去开门。 顾昀穿上外套, “谢谢款待,不用送了。” 陆雨昭:“好。” 等人离开了, 陆雨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收拾好餐桌,端去料理台洗碗时, 发现遗落在角落里的男士腕表。 诶?顾昀落下的? 她连忙给人发微信:你的手表落在我这里了。 把胡越越和林谨送到学校, 顾昀到家才看到消息。 顾昀:刚到家。 顾昀:不好意思,我忘了拿。 他回复完, 看了看空落落的手腕。 在她家门口准备看看时间时,他就记起来了。没有拿, 只是想制造一个下次见面的借口。 陆雨昭洗完碗看手机,顾昀终于回复他了。 陆雨昭:没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我给你送过去。 顾昀:这样太麻烦你了, 改天我自己来拿。 陆雨昭顿了顿:好。 虽然这么说好, 到底计划赶不上变化。 凑巧两天后胡越越准备放假回家, 非要回去前请她吃顿饭, 吃饭位置就在大学城附近。 陆雨昭答应下来,捎上顾昀的表,想着顺便给他送去。 出门时,厚厚白白的云层里透着澄澄微光,还出了会太阳。然而抵达A大,刚走进校园没多久,半路上风云突变,陡然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明明早上看天气,今天是多云天。 A市的冬天湿冷,陆雨昭下巴缩进围巾里,冻得直抖。 她赶紧随便找了个屋檐躲雨。 没一会儿,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 陆雨昭接通,胡越越关切问她:“雨昭姐你到哪儿了呀?外面下雨了,很有点儿大。” 陆雨昭环顾左右,她躲的地方陌生得很,身后貌似是一座教学大楼。 “我刚走进你们学校就下雨了,本来想直接在你们宿舍楼下再联系你的,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呢。” “没事没事没事,你微信定个位,雨昭姐你就在那里不动,我给你送伞来。”胡越越揣着伞火急火燎跑出宿舍楼。 陆雨昭点头,“好,不急,我等你。” - “哇靠,窗户外面,你们快看,你们看呐!” “顾老师干啥呢?旁边的女的谁啊?” “女朋友?!” 一派安静的阶梯教室里,窗边传来不少骚动。 “我出去一下,你们保持安静。” 明明是最后一节公选课的随堂考试,他们老师撂下这一句话,弯腰捞起讲台边的伞半途就出去了。 然后坐窗边的学生就瞧见老师跑外边儿,和一个女人交谈了一会儿,同遮一把伞,慢慢走远了。 雨幕里,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顾昀,陆雨昭也表示懵逼。 “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顾昀撑开伞,“等人?躲雨?” 他刚到教室没多久,无意间瞧见教学楼外躲雨的熟悉身影,跺着脚,下巴缩进围巾里,冷得不行。瞧了又瞧,终于确定就是陆雨昭。 “嗯。”陆雨昭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就是这样,谁知道半路上下雨了。” 顾昀:“冷吗?” 陆雨昭摇头,“不要紧,胡越越快来了。” “是吗?我看你快冷成球了。”顾昀挑眉,把伞举到她头上,“走,去我车里等,车里暖和。” 陆雨昭:“倒也不必——” “她的宿舍楼离三号楼有点远的,我的建议是,你先去我车里躲雨,顺便也能让她路上走慢些,不是吗?” 陆雨昭愣了愣,竟无法反驳,“……好吧。” 不知道要在外面吹多久,她的确冷哭了。再者雨大路滑,胡越越着急忙慌跑过来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跟着顾昀去了附近的停车位,顾昀拉开车门,陆雨昭刚坐进去,想起送表的事。 “哦对了,你的表还你。” “嗯?”顾昀在车外凑低身子,一只手扶着车门问,“特意给我送来的?” 陆雨昭面无表情地纠正道:“顺便的。” “好,谢谢。”顾昀笑,伸手拿走手表。 暖气慢慢充盈车厢,陆雨昭的手脚逐渐暖和。 车窗雾蒙蒙的,潮湿雨气弥漫,陆雨昭诧异瞧了眼顾昀,“你不进来么?” 顾昀摇头,“我还上着课呢。” 哈?陆雨昭懵住,探头看向刚刚躲雨的教学楼。 “会开车吗?”顾昀问她。 陆雨昭不明所以地点头,“会的。” 顾昀把车钥匙抛到她怀里,“就开车去吃饭吧,带胡越越一起。” 话毕,男人就关上车门,撑着伞离开了。 - 胡越越没想到,她不过和雨昭姐吃个饭回来,在宿舍清行李的时候,竟然能从舍友嘴里听到关于顾老师的一桩大八卦。 “什、什么?把那个女的送进了车里?” 舍友一说:“对,那应该就是顾老师的车。” “哇靠,那真是女朋友啊。”舍友二震惊。 胡越越表示不相信,否定道:“不应该啊,顾老师他……”貌似对雨昭姐有意思的呀。 -- 第208页 舍友一举起四根手指头发誓,“你知道我选了顾老师的公选课的,我亲眼看到的,我作证!不信你看学校论坛。” 胡越越行李也没心思清了,麻溜打开电脑翻论坛。 学校论坛已经爆了,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时发生的情景:同学们我发誓,顾老师绝对名草有主了,你们收收心吧!!就在下午三点出头,下大雨,三号教学楼门口。应该是她女朋友来找他的,咱们顾老师火急火燎跑出去送伞,然后把人接进车里去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顾老师去的时候手腕上没戴表,回来就戴上了。再然后顾老师回来了,她女朋友开着他的车走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们关系特殊啊,亲密无间啊,女朋友送表来的啊!!! 等等,下雨天,三号楼,开车…… 胡越越逐渐发现不对劲,那不会就是……雨昭姐吧? 她那会儿怕陆雨昭等太久,一路上着急忙慌,都没仔细注意陆雨昭待在几号楼,开的是什么车。 卧槽,原来已经好上了啊! 哼,居然还偷偷瞒着她。 胡越越麻溜电脑登上微信,把链接甩进了陆雨昭、林谨、顾老师和她的四人微信群里。 - 陆雨昭收到消息时正在喝水,点进链接看完,差点没被呛个半死。 适时,顾昀的电话打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误会,我去联系人删掉。” “嗯……其实也没事。”陆雨昭顿了顿,“反正别人也不知道我是谁。” 顾昀问:“但,是否对你造成了困扰?” 困扰么?当然是有的。 却不是这个事,而是他本人。 因为陆雨昭在看到“女朋友”的字眼,对别人对他俩关系的猜测,竟然也开始产生联想—— 如果做他的女朋友,同他约会,会是怎样的呢? 竟然……有一丢丢的窃喜。 “什么时候把车给你开回去?”陆雨昭不答反问。 顾昀说:“总是你来,我去取吧。” 陆雨昭旋即笑了,“这有什么,你还总是在关键时候帮我忙呢。”欠你多少人情了都。 顾昀似乎沉默了一刻,“我乐意的。” “哦。”陆雨昭唇角偷偷扬起,“为什么?” 顾昀沉吟,“因为我……” “好啦,今天谢谢你了。”陆雨昭笑嘻嘻打断他。 顾昀稍顿,“既然你要谢我,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陆雨昭这才想起,她还欠他一顿饭。 “你想什么时候?” 顾昀:“12月31号,有空吗?” 陆雨昭:“有空。”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跨年?”顾昀的这一句问得很慢。 “好哇。”陆雨昭回复得云淡风轻。 “挂啦。” 然后挂掉电话,把头埋进沙发垫里,呜啊乱叫。 - 今年的最后一天,到来得无比漫长。 似乎一直惦记着这个日子,过一天划掉一天,陆雨昭心猿意马,默默期待它的到来。 “哎,什么德性啊,就吃个饭而已陆雨昭!”陆雨昭暗骂自己。 而这一天逐渐逼近时,陆雨昭又嫌它太快,都还没做好准备。 12月31日这一天早晨。 顾昀发消息问她:想好请我吃什么了吗? 陆雨昭:你想吃什么? 顾昀:都可以。 稀松平常的对话,使陆雨昭放松下来。 陆雨昭:拒绝说“都可以”和“随便”。 顾昀:那好,那我可以说实话吗? 陆雨昭:你说。 顾昀慢条斯理打下一行字:我想吃你做的饭。 陆雨昭的手指摩挲屏幕,心跳错乱,输入法也作乱,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好半天,她才故作淡定地发出一句:在家吃? 顾昀:可以吗? 陆雨昭起身,去翻看了一遍厨房。 陆雨昭:很遗憾,我家里没什么食材了。 顾昀:没事,有什么做什么。 顾昀:或者等我来了,我们一起去逛逛超市? 男人问得实在太自然,陆雨昭不假思索回他:好啊。 顾昀:晚上见。 陆雨昭:晚上见。 - 顾昀发消息说快到家楼下时,陆雨昭下楼去小区门口等他。 他们约好了,顾昀到了陆雨昭直接上车,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这里。”顾昀半开车窗,在路边喊她。 车灯闪动,在湿冷的路地上投下氤氲雾霭。 陆雨昭小跑过去,上车,“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是买不到什么好食材的。” 顾昀愣了几秒,倏尔笑了,“是啊。” 谁都没想到这一茬。 随便谁想到提前买好食物,都比大晚上去挑剩下的好。 顾昀只期待着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却早忘了他们为什么要去逛超市。 “随便买点吧。”陆雨昭系上安全带,笑吟吟道,“出发。” 超市果然什么都没有了,挑来挑去,倒率先挑了一提酒。灌装的气泡果酒,白桃口味,度数很低,是陆雨昭喜欢的味道。 “嗨,失策呀。”陆雨昭耸肩道。 顾昀推着车,“不如做番茄肥牛乌冬面吃?我见你视频里做过。” “好主意。”陆雨昭点头,“食材也简单。” -- 第209页 只需去冷冻区挑一盒肥牛卷,再去买一袋乌冬面,几个番茄就好。 决定好做什么,他们光速买好了食材,打道回府。到了家,陆雨昭让顾昀随便坐。 “我去煮面,你可以随便看看。” 顾昀笑,“随便参观?” “当然。”陆雨昭想了想,“我的房间不行。” 顾昀:“我不会那么没礼貌。” 陆雨昭环视一圈自己小小的出租屋。 “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啦,硬要说我家里哪里最有价值看看,应该就是我的冰箱了。” 顾昀兴趣十足,“好,那请带我参观参观你的冰箱吧。” “请吧。”陆雨昭忍俊不禁。 拉开冰箱,一整排的饮料,苏打水、茶饮料、椰汁、牛奶什么的应有尽有。 顾昀眉梢微扬,“看来它的主人很喜欢喝饮料。” “答对了。”陆雨昭抿嘴,又拉开下层冷冻柜。 是塞得满满的储物存货,腊肠腊肉,鱼虾丸子,速冻饺子,密封卤牛肉等。 “这叫……家里没什么食材了?”顾昀失笑。 “当然是了!这些都是存货。”陆雨昭强调。 “好,我明白了。”顾昀指了指腕表,“需要我做什么?很晚了,我可以帮忙打下手。” 陆雨昭也不和他客气了,“冰箱里拿两个鸡蛋,一袋金针菇,还有番茄罐头。哦对了,你喜欢吃芝士吗?喜欢的话可以加在面里。” 顾昀点头。 陆雨昭便说:“那把芝士片也拿出来吧,正好只剩最后两片了。” 说着,她已经从橱柜里摸出洋葱,冲洗剥皮,放上砧板。 “还是让我来切菜?”顾昀自告奋勇。 “好啊。”陆雨昭让开位置,去洗番茄。 所有配菜不紧不慢地准备好后,顾昀离开料理台,转而看着陆雨昭煮面。 “是up主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他说。 “看好咯。”陆雨昭笑。 锅面洒油,加入洋葱碎煸炒,再把切好的番茄块和番茄罐头依次倒进去,加盐调味,然后翻炒熬煮。 红彤浓郁的番茄汤汁汩汩冒泡,酸香诱人。 倒入热水,金针菇、肥牛卷这些配菜也码进去,最后放入乌冬面,便可以直接盖上盖子闷煮。 “好香,什么时候可以吃?”顾昀笑问。 陆雨昭:“面煮熟就可以了。” 乌冬面熟得很快,没多久,陆雨昭便掀开盖子,打入两个鸡蛋,放上芝士片,重新盖上盖子。 “稍微闷一会儿,就可以吃啦。” “好啦。”陆雨昭递给他隔热手套,“麻烦你了,整个锅子端到桌上,我去拿碗筷。” - 装乌冬面的是一口珐琅锅,浅蓝色,干净而小巧。配以纹路精巧、质地温润的碗,和纯白色的筷子。 陆雨昭家里的餐具都很漂亮,精致而富有仪式感,可以瞧出它们的主人对生活、对一日三餐的最大敬意。 “碗拿过来。” 陆雨昭拿起勺子给顾昀舀面,雪白的面条挂着诱人红亮的酸汤,还有微微融化的芝士,太过诱人。 “配菜自己夹哦。” “好。”顾昀捧起碗静静咀嚼。 “……好吃吗?”陆雨昭目光灼灼看着他。 顾昀放下碗筷,“好吃。” “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番茄肥牛面而已耶。”陆雨昭笑,“喝点酒吗?” 她把超市买的气泡果酒摆到茶几上。 刚才顾昀提议去沙发上吃,还可以打开电视,听听看看跨年晚会。 顾昀拉开罐环,“干杯。” 陆雨昭:“干杯。” 客厅只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光线很暗,电视机里光影轮换,各路艺人天王唱完歌又走。 两个人默默吃着面喝着酒,竟一时没有了交谈。 陆雨昭吃完一碗面,就安安静静趴在了茶几上,喝了不知几罐气泡酒。 电视机里正在放《水星记》,陆雨昭抿了抿一小口酒,跟着轻轻哼起来。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 顾昀打破安静,“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唔。”陆雨昭眯了眯眼,“相信啊,我喜欢看这类型的小说哦。还有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的,哈哈。” 陆雨昭擦着茶几边蹭过去,倏然凑近顾昀,“顾老师,你来我家吃吃喝喝,不会只是想和我聊穿越、前世今生什么的吧。” “哦,你是什么天体物理学的老师,咱们专业术语一点,应该叫平行时空,多重世界是吧?”陆雨昭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醉了。 “你听过量子力学里的多世界诠释吗?它假设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大概是酒精使人心跳加速,多巴胺分泌,顾昀瞧着近在眼前的女人,心猿意马。 “你觉得我会听过吗?”陆雨昭小声吐槽。 顾昀低低笑起来。 “那聊点别的?”他手肘撑着茶几,俯身问她。 陆雨昭直直盯着他,半晌冒出一句,“白桃味的。” 顾昀愣了愣,“什么?” “你嘴里的气味。”陆雨昭凑得更近了一些,盯着他嘴唇的形状。 顾昀喉结微滚。 两个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 第210页 顾昀的眸子静谧深邃,微微上挑的勾人。陆雨昭含着微醺的醉意,水光凌凌地瞧着他。 默默对视片刻,顾昀伏身,低头吻上她的唇。 陆雨昭双手攀上他的肩,闭上了眼睛。 这大概是酒精和气氛的驱使下,水到渠成的一个吻。 等到两个逐渐人清醒,陆雨昭发现自己靠在他怀里,距离为负,她的耳廓双颊陡然赧热。 顾昀的下巴抵在陆雨昭的脑袋上,轻问:“做我女朋友,可以吗?” “……你现在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迟了。”陆雨昭嘀咕,亲都亲了。 “的确是呢。”顾昀稍有一顿,“怎么都显得像我占你便宜。” 陆雨昭:“可以哦。” “什么?”顾昀微愣。 陆雨昭慢吞吞讲,“我说,可以让你当我男朋友哦。”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