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小厨娘》 第1页 [古装迷情] 《顺天府的小厨娘》作者:秦小暖【完结】 文案: 【娇憨懵懂蜀中厨娘 VS 腹黑傲娇顺天府尹】 唐安的薏米,新津的韭黄,彭山的烧鳖,成都的蒸鸡。 蜀中长大的尹湉湉是名厨之后,为了寻无故失踪的姐姐,她扛起她的宝贝菜刀进京闯天下。 她直爽娇憨,只认葱蒜不识风月,直到遇上江南出身的顺天府尹阮平朝,别人都说,公子如玉,当配绝世名姝。 于是,她洗干净一双烧羊肉的手,转而开始描眉画眼,往日尝味儿的樱唇也点上口脂,美艳无双。 东风袅袅,香雾空蒙,阮平朝迷了一双美目:你可知,阮某从不爱名姝。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美食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湉湉、阮平朝 ┃ 配角:许许多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铁憨憨小厨娘在线追夫 立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1章 梨炒鸡 客来之是上京官道十里之内唯一一家小酒馆,名字起得不错,愿客来之。 可酒馆门口迎风招展的酒旗都已经破破烂烂,这副门可罗雀的样子,简直可以改名叫客爱来不来之。 尹湉湉在后院磨她那口花梨木柄的菜刀。 她上身穿一件鸦青色比甲,将衣袖挽起来,碧色长裙在腰间系了一道,叉着腿骑在长凳上,微微弓起身子。 将菜刀抵在磨刀石上,吭哧吭哧磨得正欢。 尹家世代都是在蜀中开酒楼的,她自小就跟在爹娘身边学厨,这把刀也是及笄那年她爹特意找铁匠给她打造的。 当时尹老爹摸着这把菜刀语重心长的跟她说:“湉湉,好厨子必须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仿效话本子上行走江湖的侠客,尹湉湉给这把菜刀起了个特别霸气的名字,叫“双虎刀”。 八月暮夏,晌午的日头大。 才不一会,细密的汗珠儿就顺着她红润的小圆脸落到刀刃上。 正这时老板娘沈妍进了后院,她嗓门老大,远远就喊起来:“丫头,给做个炒鸡,再来两碗净面,麻溜儿的啊!” 话都喊完了,她那面板似的厚重身子才晃到尹湉湉跟前,低声又补了句:“来的是个肥羊,说不准一顿饭就给你欠的账平了,好好做啊。” 老板娘说话时候的热气儿喷到她脸上,尹湉湉有点嫌弃地躲开了。 哪户的有钱人吃饭只点一个菜,连蜀中一个老秀才都不如,人家吃饭还知道一荤一素呢! 这摆明了又是个落入虎穴的可怜小羔羊。 尹湉湉气鼓鼓答了个“嗯”,转过脸不理她。 老板娘懒得和个小丫头置气,嘴里哼着小曲儿走了。 看着她厚实的背影,尹湉湉在心里头无声的骂了对方祖宗八代,这才心满意足的进了厨房。 爱莫能助了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会儿挨揍的时候我会让掌柜的下手轻点的。 脑袋里想着事儿,并不耽误手底下干活。 客来之后院的厨房面积不大,只有一个灶头一口大锅,毕竟是靠讹人赚钱的黑店,置办那么多家伙事实在犯不上。 但就这普普通通的厨具到了尹湉湉手里却也能做出花儿来。 她手脚麻利的从篮子里挑了支汁水饱满的雪梨,切成薄片,泡在冷水里头。 这头将灶上的铁锅烧热,放上二两猪油熬熟,待冒了白烟,将刚刚用芡粉和盐腌好的雏鸡胸片下了锅。 白生生的肉片沾着油光,遇了热卷起边儿来。 再放进去花椒末、姜汁儿,再将雪梨片、小块儿的香蕈放进锅内,翻炒两三次。 最后点上芝麻油,装进五寸大的盘子里。 等沈妍再进厨房的时候,一盘梨炒鸡,两碗净面,配上一小碗酱汁,全部都已经做好,尹湉湉正懒洋洋的在一旁拾掇厨余。 “都做好了,怎么不知道上菜啊?”沈妍数落她。 尹湉湉也挺不乐意:“不是不让见外人嘛,你这又不怕我逃跑了?” 说话间她将腰间系的围裙摘了下来,扑了扑身上沾的面粉。 面粉在空气里化成一缕白烟,像是尹湉湉不满的情绪化了形,扑了沈妍一脸的飞灰。 尹湉湉是一个月前从蜀中偷跑出来,是为了进京城寻姐姐的。 谁知头回出门的小丫头路上被小贼偷走了盘缠,饿的不行的她决定吃一回霸王餐。 吃霸王餐闯进了家黑店,好家伙,就一碗素面,结账的时候沈妍愣是要出了个天价,把没出过远门的尹湉湉吓得够呛。 准备用自己三脚猫的功夫逃跑吧,结果这掌柜的和老板娘还是两个不出世的高手。 尹湉湉被绑在后院威逼利诱了好几天,最终决定,打工还债。 原以为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又生的瘦弱,估摸也只能洗洗涮涮。 可人家挽起衣袖,露出节白净小臂,将厨房一柄锅铲抡的虎虎生风。 当天晚上就用一道香气四溢的水晶蹄髈把沈妍和她相公刘平安排的妥妥帖帖,直感叹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猪肉。 从那天开始,尹湉湉就替下了刘平,接手了后厨的事务。 两方谈好,什么时候赚出她吃的那顿饭钱,什么时候让她走。 可这官道上来往的人本就不多,所以,尹湉湉愣是又待了半个月,才碰上这伙儿看着还有些头脸的食客。 -- 第2页 沈妍扇着手里头的扇子笑道:“你倒是有能耐跑,我和相公都跟前面站着,你跑得了嘛你。” 尹湉湉从小跟酒楼管事的李叔学了些防身本领,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总以为自个儿也算江湖中人。 谁成想出了门才知道,自己连江湖的门槛都没迈进去…… 自以为侠女的小姑娘被戳了痛处,气的小圆脸涨成个包子:“你再说,我就……我就……” 她想威胁沈妍来着,比如像在家跟爹叫板时候说的“你再骂我,我就不吃饭”之类的。 可这招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估计这个黑心老板娘还乐不得省点粮食呢。 小包子泄了气,蔫道:“赶紧上菜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沈妍不答话,瞧了瞧托盘里装着的一小碗酱汁。 猪肉切成细细的臊子,里面又加了些韭菜末,香葱末和芥菜末,放上酱油鲜花椒,五香豆豉,熬成一碗猪肉卤汁,香喷喷的,看得直叫人食指大动。 她咽了下口水阴阳怪气道:“哟,可是不用你掏钱买菜了,还送上东西了,你倒是大方。” “哼,反正一会儿结账,这碗酱你都能翻十倍百倍的要回来,别那么小气了。” 这倒是真的,作为一家黑店,怎么着一顿饭也要从食客身上讹诈出来半年的油水。 沈妍用指尖捻了块儿鸡胸脯肉,吃到嘴里,肉香里沁进的果味,清香可口。 她眼睛亮起来,不住赞叹道:“啧,这手艺,就算咱家不开黑店,估摸也能赚不少。” 尹湉湉没理她,转回身去忙活别的去了。 沈妍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和她多费口舌,端起托盘去了前厅。 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尹湉湉这才朝着门口的方向小声抱怨道:“谁跟你咱咱的,黑心鬼,呸。” ** 莹白如玉的雪梨片,配上软嫩的鸡肉,饶是阮平朝这个平日里克己复礼,从不贪口腹之欲的人,今日也频频将筷子伸向了盘中。 “这鸡肉质细嫩,咬一口还带着些雪梨清甜的汁水味,比柏伦楼的菜肴也不遑多让啊。” 好友段启山吃的高兴,开始不住的夸赞:“承佑,没想这荒郊野地里也藏着这么有滋味的一家酒馆。” 阮平朝赞同的点了点头,也不多话,舀了勺喷香的肉酱浇在净面上,拌匀后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净面过了冷水,口感清爽劲道。 猪肉臊子火候正好,不腻不柴,酱汁里还配了葱末,姜末,蒜末熬成的齑汁儿,入口带些辛味,倒是十分开胃。 “一会儿结账的时候别忘了把这碗酱汁的钱也给人家。”阮平朝吃好了,撂下了筷子说道。 俩人从金陵往京城来,一行人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月,早就吃够了从家带的干粮点心。 眼瞅着再几日就能进京城了,阮平朝两个护卫金宝银宝先一步进京安置住处,留下两人坐着马车慢悠悠地继续往城里赶。 路上,段大少没完没了的嚷着饿,吵得阮平朝脑子都疼,正巧碰见了这么家门脸灰扑扑的小酒馆。 俩人本没抱多大希望,谁成想菜色却实在令人惊喜。 段启山呼噜噜的吃着面条,又抽空抬头看了眼倚在柜台边哈切连天的掌柜两口子。 嘴里头含糊道:“人家愿意送,你客气什么。” 阮平朝沉声道:“胡闹!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布衣尚且如此,何况此番我是来京城赴任,更不能占百姓一点儿便宜。” 段启山翻了个白眼:“得得得,您两袖清风,那怎么还要我付账啊!” 阮平朝褪下刚才生冷模样,挑眉坏笑道:“段少爷,要不是我同你爹说情,你能跟我一块儿来京城吗?要懂得感恩——”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还特意加了重音,听到耳朵里让人格外来气。 这位阮大人在外面贯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可肚子里坏水多得很。 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却受了他不少欺负。 两人是从金陵来的,阮平朝是来赴任的,而他则是跟着好友来凑热闹的。 “我一个月的俸禄还不抵小少爷您一个月的月例银子,这账谁付不是一目了然。” 阮平朝也不理好友眼里发射的愤恨的光芒,继续道:“再说了,就这么点东西,都不值你前儿刚扔的一个扇面呢。” 他把“不付钱”三个字解释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段启山对好友的无耻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他自小嘴就笨,懒得和阮平朝掰扯,争论到最后,这人真能一封书信让父亲派人来把自个儿接回去。 啧,实在不划算。 受气包加活财神段启山最终只得抹抹嘴,恹恹的喊了一声:“掌柜的,结账。” “哎!”沈妍笑盈盈的走到两人桌边,手里拎着个杂木制成的算盘,她麻利的拨了几下。 算盘珠子磕磕碰碰啪嗒直响,不一会儿,就算出结果:“客官,您二位,吃了五十两。” 五十两? “……?”阮平朝和段启山都愣住了。 宣德十年,一个正经的三品官每年俸银也不过一百二十两。 就这两碗面一盘菜,哪能就吃进去了半年的俸禄? “黑店啊!我俩就算把你这屋里的桌子椅子都拆吧拆吧吃了,都抵不上五十两吧!”段启山怒了。 -- 第3页 活财神有钱是有钱,可是坚决不受这份儿讹诈。 段家里是金陵的富户,这位小少爷是吃过见过的人。 要不是临来前儿父亲嘱咐了半天不要张扬,他也万不会听阮平朝的就点一个菜。 竟然敢要五十两,顿顿在金陵最阔气的柏伦楼点上十个八个菜,也还得吃上好几天。 这荒山野岭个小破酒馆,就敢漫天要价?! 一听食客不好拿捏,柜台边掌柜的刘平也晃着一身腱子肉走过来。 他攥起拳头砸在桌子上,恶声恶气道:“□□的,屋里头也亮亮堂堂,你们哪只眼睛就看见这儿是黑店了。” 沈妍也一改刚才和气的面貌,端出一副凶相:“信口雌黄,我们一没有将你俩麻翻取财,二没有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凭什么说是黑店,你吃了我的,自然要给钱,告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愣是把没理讲成了有理,“赶紧拿钱,不然休怪我无理。” 说着,她就从柜台底下掏出两板斧,利刃磨得锃亮,那架势分明就是不给钱就要命。 段启山被这山野村妇的架势气的够呛,霍地站起身作势就要掀桌子。 从前在金陵城,他可没受过这样委屈。 倒是一旁阮平朝一摆手将他拦下,游刃有余地开了口:“好,区区五十两给你们就是了,何必动粗。不过这会儿身上钱不够,还要劳烦掌柜的同我到外头马车上取。” 刘平愣了下,头回遇上这么好说话的食客,心里直后悔刚才要的少了。 沈妍看着面前两个小公子单薄的身躯,恐怕绑一块都不抵自己一个人粗。 琢磨着也闹不出什么新花样,便点头让自家相公跟他出去,自个儿则在屋里头看住了另个。 酒馆里头,段启山气鼓鼓的瞪着沈妍。 恨不能把自己的愤怒化成眼刀子,好把这娘们儿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可人家毫不畏惧好像没啥感觉,依旧岿然不动的杵在门口。 屋里两个人在默默地对峙,没人说话,安静地只能听见双方的心跳声和外头夏日里的蝉鸣。 突然,外面刘平一声颤巍巍的叫声打破了这宁静,只听他大叫道:“娘子,快,快放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梨炒鸡出自《随园食单》 第2章 黑吃黑 沈妍听到声音冲出去的时候,自个儿相公已经让阮平朝用麻绳捆在了马车边上。 他被绳子捆的紧紧的,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黝黑的脸盘上已经疼的直冒汗,眼瞅着就是被对方卸了膀子的模样。 敢情这文弱书生还有这一手?! 沈妍心急,拎着板斧就要朝前冲。 谁知身后头刚才还一副傲娇脸的段少爷一步跨到门前,轻摇折扇,只啪啪两下便点中了她的穴道。 两柄板斧砰的就落在地上,沈妍僵立在原地只剩眼珠子还能动了。 坏了,这回看走了眼,两个羸弱俊秀的公子竟然都是高手? “还横不横了?霍,离京城这么近你们都敢开黑店,胆儿也忒肥了。” 段启山可算不用拘着了,指着沈妍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想出了方才这口恶气。 地上捆着的刘平看见自个儿娘子一脸屈辱的模样,急忙开口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今日落到二位大侠手里头,只能听凭你们发落了。” 阮平朝制止住了口吐莲花没个完的段启山,又瞥了眼刘平两口子,不紧不慢的说道:“按宣德律法,打劫当朝三品大员,轻则坐牢十几二十年,重则是要流放关外的,看在你们还没得手的份上,跟我去顺天府大牢走一趟吧。” 打劫了新上任的顺天府尹? 这回好了,钱没黑着还一把将自己送进了顺天府的牢里。 沈妍和刘平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回栽大了。 ** 尹湉湉拎着刀冲进前厅的时候,段启山已经把目力范围之内的所有桌子都掀了。 他真是太生气了,原来在金陵的时候,只有自己嚣张跋扈的份儿,还从来没有人能欺负到他头上。 这下可倒好,还没进京城,就让两个山匪流氓摆了一道。 这事儿一闹,他只觉刚才下肚的梨炒鸡和净面都不香了。 要不是身上有些功夫,今天真的要着了道。 其实两人手上功夫都很一般,真刀真枪的还就不一定打得过掌柜两口子。 好在他俩从小跟着柳先生学的都是些偷袭的机巧把式,点穴拆膀子那都是信手拈来。 再加上二人看着单薄清俊,呼吸吐纳都不像练过功夫的,自然先让这夫妻二人轻了敌。 看见来人,段启山玩味道:“承佑,这儿还一个呢,哟,还是个小丫头!” 小姑娘红润的小脸还带着些婴儿肥,眨着一双亮闪闪的杏眼。 她两腿跨开与肩同宽,她一手提着把菜刀,另只手提着长裙的裙摆,碧色的长裙上还沾着些面粉。 看着那架势,真是既怂又横。 尹湉湉是在后院听到声音才冲出来的。 尽管自己是被黑在这儿的,但好在沈妍他俩也算仁义,起码让她最近一阵儿都吃睡不愁。 她想了半晌觉得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黑店遭了抢,这伙匪徒得多黑…… -- 第4页 结果冲出来她才发现,柜台边上站着个长身玉立的清俊公子,正翻着账册。 另个模样标致的小少爷,拿着把折扇,挨排的在掀店里的桌子。 哪个都不像江洋大盗。 ---你们什么人! ---小丫头你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尹湉湉和段启山的话同时冲出口,柜台边的阮平朝也终于抬起脸看向拎着菜刀的小丫头。 一时间,三人静默无语,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尹湉湉在心里头暗暗合计,这俩人连掌柜夫妇都能收拾住,自己往上冲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阮平朝则在琢磨,这小丫头手底下功夫如何,自己和段大少一同出手是不是能打得过? 只有单细胞的段启山把脑袋里头的念想说出口了:“小丫头,一块儿去顺天府大牢走一趟吧。” 顺天府?官爷? 尹湉湉在家的时候,爹就教育过她,出门在外惹谁都行,不能惹当官的。 更何况人家是抓了黑心掌柜来解救自己的青天大老爷。 她手里头菜刀垂落下来,瘪着嘴。 大眼睛闪出些水光,刚才强撑出来的架势也卸下来,身子一歪,哇地一声竟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哎,哎你别哭啊。” 段启山看着刚才还一脸骄横的小丫头这会儿哭成个三岁娃娃似的,还直打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抬眼向阮平朝求救。 黑店里拎着菜刀的黑心伙计竟然让当官的吓哭了……这实在有些出乎了阮平朝的意料。 他看向地上的小姑娘,她鼻子皱皱的,一双眼睛通红的像小兔子。 嘴角向下,哭嚎的声音脆生生的,一点顾忌没有,实在认真又狼狈。 阮平朝有些哭笑不得,这哪像个黑心伙计,别人看了,好像俩人把这小丫头欺负了似的…… 他示意段启山不要轻举妄动,哭就让她哭个够好了,该停的时候自然会停。 不出所料,没人安慰的尹湉湉,哭了一会儿便没了劲头。 她抽噎着抹了把眼泪说道:“青天大老爷,你们可来了,我也是被他们坑了,黑在这儿干活抵账的!” 青天大老爷……这还是她从说书的嘴里听来的词儿,叫的阮平朝这个还没上任的一阵脸热。 她绝口不提自个儿吃了霸王餐的事儿,跟沈妍二人动不动就几十两的漫天要价,自己吃的那碗素面简直就是毛毛雨,不足挂齿。 “你一个姑娘家,怎能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分明说谎。”阮平朝冷冷道。 一见官爷不信自个儿,尹湉湉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我就是要进京城找姐姐的,结果路上让人偷了银两,……吃个饭还遇上家黑店。”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抽噎起来。 她觉得自个儿这个受害者要是真被官爷抓走,那可真是太委屈了。 一旁段启山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用眼神示意阮平朝,看着这么虎个丫头,怎么也不像是个肚子里有坏水的。 阮平朝也心知她说的是实话,听她口音分明和外头二人不同,像是南方来的,那就正对上了她要来京城找人的说辞。 “行了行了,别哭了,念你年岁尚小,又是被人所迫,这回就不追究你了。” 眼睛看向面前哭的一张脸脏兮兮的小丫头,他忍住唇角的笑意,淡淡地说道:“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尹湉湉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心情瞬间就轻松起来。 她放下宝贝菜刀,拱手行了个抱拳礼:“谢青天大老爷。” 说完,她捡起菜刀转身要走,临进了后院的门,她又想起什么。 转身重新回到大堂,尹湉湉臊眉搭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阮平朝说道:“……官老爷,能借我点银子吗?” ……还真是个胆大的。 段启山看了看阮平朝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心想,她难道觉得这位爷真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见着,阮平朝真就这么好说话。 不仅借了些银两给小丫头,竟然还同意将她带上马车,一块儿进京。 段启山惊得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人家则不紧不慢的说道:“救人救到底,摆渡到岸边。” ** 等上了路段启山才琢磨过味儿来,这人分明是相中了小丫头一手的好厨艺。 俩人还要几日才能到京城,路上带着这么个手艺出色的厨子,日子自然过的快活。 就说嘛,阮平朝这只老狐狸,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客来之黑心的掌柜两口子,已经被阮平朝叫当地知府派人先行送去了顺天府府衙。 听说自己辖区的人打劫了新上任的顺天府尹,徐知府登时两股战战,差点没吓坐在地上…… 马车上只剩阮平朝二人带着个小丫头,亏得尹湉湉一手好厨艺,直把二人都养胖了些许。 剩下的路程都是林荫密布的陆路,尹湉湉就算是再能耐也不过就是将带着的一些食材翻煮热熟。 实在也做不出什么新花样,不是鲜活的东西,吃着没滋味儿。 过了离京城最近的驿站,马车晃晃悠悠终于进了京郊地界。 尹湉湉掀开轿帘享受着和煦的暖风,突然她远远地见路边上有条溪流。 水流潺潺,清澈见底,里头还游着几只野鸭子,羽翼丰满,看着就十分肥美的样子。 -- 第5页 方才还迷迷糊糊的人立时来了兴致,忙跟阮平朝知会了一声,叫停了马车。 她悄无声息的走到水塘边,然后从随身的小包袱里鼓捣出一个弹弓子。 “呦呵,这小丫头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有。”远处观战的段启山跟身边人说道。 阮平朝也不理他,只抬手说了个“嘘”,似乎怕打扰了尹姑娘的捕猎行径。 只见尹湉湉在溪流边上左转右转的看了半天,半晌才抬手瞄准,紧接着小石子准确无误的射向了鸭群里最肥硕的一只。 “哗”地一声,受惊的鸭群飞起一片,扑腾扑腾的甚至遮住了视线。 她倒是浑不在意,满眼都是刚打中的猎物。 只见她脱下布鞋,挽起裤腿,小心翼翼的下了水把肥鸭给捞了出来。 少女纤细的脚踝沾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剔透的柔光,阮平朝心里暗骂了一句没规矩,顺便抬手捂住了好友的双眼。 “哎,承佑,你是不是害羞了。”段启山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眼看见了他泛红的脸颊,顿时来了兴趣:“这小丫头确实没什么规矩,不过我瞧着也挺可爱的,要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阮平朝十分从容地打断了。 他声如玉石,字正腔圆道:“滚蛋。” 溪边尹湉湉正麻利的给鸭子拔毛放血,处理的差不多了以后,她这才扬起一张汗涔涔的小脸,回过身,朝着已经下了马车的二人嚷道:“阮承佑,咱们今儿吃鸭子。” 相处了几日,她也和两人混的熟络了不少。 于是也随着二人叫法,管段启山叫段大少,管阮大人叫阮承佑。 小丫头是个自来熟,叫起人来脆生生甜丝丝,让阮平朝实在无法拒绝这份儿无礼。 段启山凑到她身边,正看她又从小包袱里往外掏东西。 这回是几个叠的好好的小纸包,他好奇的问:“你这都带的什么东西” 尹湉湉昂起脖子,语气有些骄傲:“这是盐,这是花椒,这是豆蔻……” 她一样一样的献宝似的往外拿,把段启山惊得够呛:“你怎么出门还带这些玩意儿?” “这你不懂了吧,我爹说了,做厨子的走到哪儿都不能落下自己的武器,双虎刀就是我的武器,这些佐料就是我的暗器。” 她觉得自己说的特别有理,有些摇头晃脑。 余光又看见一旁但笑不语的阮平朝,挠挠头接着说道:“就跟阮承佑的官印和官服一样。” ……阮平朝死也没想过,有人能拿菜刀和他的三品官印做比,一时间愣住,竟不知如何反驳。 段启山差点没笑出声,认识这么久,头回见着有人让阮平朝吃了瘪,这下他对这冒傻气儿的小丫头更多了些好感。 “我帮你搭把手啊。”他和和气气地对新朋友道。 尹湉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嫌弃的撇撇嘴:“你这袍子都是用香胰子洗的,带着股子桂花味儿,别沾我的鸭子,再串了味儿。” “你……不识好歹。”段大少气的直结巴。 段启山家里的衣服都是用和香楼买来的香胰子浣洗。 那玩意一小块也要一两银子,贵得很,可不是谁家都用得起的。 可贵自有贵的好处,香胰子洗过的衣服,干净不说,还带着清香的味道,他很喜欢,可谁成想今日竟然被这小丫头嫌弃了…… 端坐在一旁盯着书卷的阮平朝捡了个笑儿,难得懒散的闲话道:“尹姑娘说的是,可段大少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那是宁愿冻饿而死也不能离了香的人物。” 尹湉湉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可对读书人天生就有种崇拜的心思。 眼见着阮平朝开口就是一句诗,她只觉得厉害极了,完全没听出这人是在奚落段启山。 “对对对,阮承佑,你真厉害。”她声音脆脆甜甜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头满是崇拜。 “还是尹姑娘厉害。”阮平朝笑的如春风拂面。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指尹湉湉手里已经拾掇的干干净净的鸭子。 尹湉湉自小喜欢被夸奖,立时高兴起来:“做菜我厉害,别的还是你厉害。” 她长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扑哒哒扇起来,看着就让人心里头欢喜。 一旁段启山实在听不下去,阴阳怪气道:“你俩别相互吹捧了,论吃喝玩乐,还是本少爷最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 只修改了一点感情线的部分,没有大动 第3章 乾坤叫花鸭 段启山说完话,知道两人肯定要回击,连忙起身找了个清净草地躺下来,懒洋洋的晒起太阳。 碧空万里,风和日丽,带着暖意的微风吹在脸上,舒服又惬意。 鸭子拾掇的干净,尹湉湉又将里头的内脏都去了,放进去了些姜蒜,豆蔻和茱萸,用竹签子上下封好口。 然后她又用盐将鸭子表面细细的码了一番,确保调料都已经铺面鸭子表面这才完事。 她料理鸭子时候认真的表情,看在阮平朝眼里实在觉得有趣,自己从前只在娘亲绣花时候看见如此认真的模样。 “这野外的鲜食用不着什么调料,只要盖住腥气,再放些盐,就美味极了。” 尹湉湉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似乎在附和自己的话。 -- 第6页 腌好的鸭子外面包上两片荷叶,尹湉湉用线将它捆好。 外面再裹上一捧黄泥,包的密密匝匝,沉甸甸一捧这才放到了烧好的炭炉顶上。 大功告成,她美得哼起了小曲儿,走到水塘边洗干净了手。 从头到尾都是一人在忙活,她自有做事的一套章法,旁的人都插不上手。 “尹姑娘是蜀中人氏?”阮平朝问道。 听见这话尹湉湉惊喜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对啊,阮承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阮平朝也沾上她身上鲜活的愉悦,笑道:“你刚才哼的曲子我娘也给我唱过。” “你娘也是蜀中人啊--” “是的,不过她很早就随我爹到了金陵生活。” 阮平朝家世代科举入仕,都是文人,他是金陵会试的第一名,随后又被选入应天书院读书的贡生。 这回进京赴任则是皇帝钦点,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光耀门楣的事情。 可尹湉湉只是个知道吃喝饱腹的小丫头,在她眼里官爷都是一样的人。 不过一听说阮平朝的娘亲是老乡,她瞬间来了兴致:“阮承佑,你回去问问你娘,她保准儿知道蜀中第一酒楼汉阳楼,那就是我家开的,我家酒楼大得很,你的银子我肯定能还得起。” 说话间她将小胸脯拍的脆响,眉眼间不无得意。 “不需要担心钱的事儿,我借你银子,你帮我做饭,就算两抵了。” 尹湉湉瞧了眼炭炉上的鸭子,觉得他说的在理,可又觉得平白欠别人银子实在心里过不去。 于是她继续道:“饭还是给你做的,银子也会照样还你。到了京城天天给你换花样做,我会的多着呢!” 尹家世代在蜀中开酒楼,她爹是现在汉阳楼的当家人。 本来到这辈儿也应该将衣钵传给儿子,可只怪她娘不争气,生了俩丫头。 她还有个姐姐叫尹娇娇,姐妹俩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厨,两人手艺不相上下。 同一个娘生出来的两个丫头模样出落得都很标致,可性子完全不一样。 尹湉湉是个直来直去的憨爽性子,及笄两年,家里的门槛都要让来提亲的媒婆踏破了。 可她还对男欢女爱之事一点也没兴趣。 而姐姐尹娇娇娴静温柔,还早早的和西街的顾秀才私定了终身。 两人约定春闱科考结束,顾秀才就回蜀中迎娶娇娇进门。 可眼见着春去秋来,过了一年。 尹娇娇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京城来的信儿。 她不愿相信情郎变了心,情急之下,只留了张字条便奔了京城。 尹湉湉跟姐姐感情很好,从小就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先挑,家里有了漂亮的布样也都先给她选。 姐姐一走数月,她实在心里愁闷的慌,又老见爹娘偷摸在屋里抹眼泪。 她心里那点大义凛然的豪气腾地窜上来,仗着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她带上小包袱,扛了把菜刀,直奔京城找姐姐来了。 她走的时候只留了张画的乱七八糟的纸条算作交代。 尹湉湉说着说着竟生出一丝愁绪,她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像只不高兴的狗儿。 高兴不高兴都是一瞬间的事儿,阮平朝实在有些羡慕这心思单纯的小丫头。 他安慰道:“等到了京城,我帮你找。” 阮平朝清冷的声音里带出些温情,尹湉湉听罢有了底气:“对啊,你是官爷,你还在京城当官,肯定能帮我找到姐姐!” “丫头,你或者讨好讨好我也行,我家在京城也有些铺子,人手并不比阮大人少。” 不知什么时候段启山也起了身走到两人身旁,插言道:“没想到小丫头还是个重情义的,不错。” 说着他笑嘻嘻的弹了下尹湉湉光洁的额头。 尹湉湉没怎么样,只是撇撇嘴揉了揉他刚才弹得地方。 倒是阮平朝咳了一声,轻飘飘道:“……男女之大防,不可不守。” 段启山气得够呛,你俩刚才说话的时候都快贴一起了,你怎么没想到男女大防…… 你这老狐狸! ** 说话间鸭子已经烤好,尹湉湉不知从哪里拣了两根树枝充当火箸,将黄泥包着的鸭子从火上拣了下来。 用石块将已经烤硬的黄泥敲下来,露出里面的荷叶。 鸭子的汁水已经渗到叶片外头,还没拆出来已经能闻到阵阵的肉香。 “小丫头,你要不跟我到府上去做厨娘吧。” 段启山被香的涎水快流出三尺,急吼吼道:“你比柏伦楼的大厨手艺还好啊。” 尹湉湉骄傲的昂起头,手上还快速的在解着荷叶外的绳结:“才不去,我爹说除了进宫当御厨,上谁家当私厨,都跌份儿。” 荷叶完全打开,里头鲜嫩的鸭子冒着热气儿,肉香扑鼻。 尹湉湉迅速将两只鸭腿拆下来,挨个儿递到两人手里:“谢谢你们愿意帮我找姐姐,这也没啥好处给你们,只能用鸭腿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了……” 光线透过密林照下来,小丫头一张脸被衬得清透干净,她手里拿着鸭腿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爱。 鸭子身上最好吃的地方给了自己,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直想推让。 可小丫头笑起来道:“吃吧吃吧,不够吃一会儿我再去打一只来。” -- 第7页 溪流边上,刚恢复平静的野鸭们,瑟瑟发抖。 恭敬不如从命,两个身着华服,饱读诗书的少爷此刻抱着鸭腿啃出个世间少有的模样。 炭火烧出来的鸭子别有一番滋味儿,肉嫩味美,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荷叶的清香,吃到嘴里,齿颊留香。 段启山吃的直咂嘴,就连阮平朝也觉得回味无穷。 “我爹说,这叫花鸭肚子里放上一只鹌鹑更好,那样煮出来才真叫内有乾坤呢。” 尹湉湉啃完手里头的鸭翅,不无遗憾的看了看光秃秃的骨架。 “成成成,以后肯定还得再给我做上一回。” 抱着鸭架子啃了半天,实在有些不像大少爷的作风,段启山用帕子抹了抹油腻的嘴巴,有些意犹未尽。 阮平朝倒不像他这样失了风度,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着日落西斜。 再不动身就要在野外过夜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收拾一下出发,争取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 一路顺风顺水,没想到马上进城,偏就被这只鸭子耽误了事情。 最先留意到不对劲的是正在收拾调料的尹湉湉。 郊外地方旷阔静谧,稍有动静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尹湉湉还有些功夫底子,耳力也算厉害。 风吹草动,人影憧憧。 她瞬间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她朝已经往马车过去的二人大喝一声:“阮承佑,小心。” 紧接着就看见几个黑衣从远处的树丛里一闪而出,直奔阮平朝。 黑衣人身手矫健利落,被生活狠狠教育过的尹湉湉一眼就判断出自己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不管是身法招数,还是武器装备都比自己这个拎着菜刀的不知道要强哪儿去。 可手持折扇的段启山分明只有闪躲的能耐,而阮平朝看起来也快要招架不住。 来不及多想,尹湉湉手持菜刀就冲到了跟前。 因为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她,所以并没有费太大劲她就冲到了阮平朝的身前。 尹湉湉的到来分担了一部分的武力,阮平朝能够稍微松一口气。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取我性命?”阮平朝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嚷道:“上头有命,阮大人对不住了。” 既然管他叫阮大人,那么肯定知道他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 亮官职没有用了,阮平朝脑袋飞速运转想着其他脱身的办法。 “小丫头,你躲开,我们不杀旁人。” 面前黑衣人手里的剑直指尹湉湉,剑风带起她脸颊的发丝,可她仍一动未动。 ——想动他,你试试? 尹湉湉被激起了斗志,她自小就喜欢话本上行侠仗义的女侠,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锄强扶弱。 更何况被欺负的还是帮过她一回的官爷阮平朝。 可没等她的话说出口,只见身后阮平朝从容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笺,又亮出一个腰牌,施施然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是金科状元刘子义,此次来京是要同德清公主大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 第4章 鸡丝粥 德清公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被赐婚给了金科状元刘子义,不日将大婚。 这件事,整个京城百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几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明明上面人给的画像画的就是这位公子,怎的平白无故变成了当朝驸马?! 见几人愣住,阮平朝从容将手中信笺抛到对方手中,淡淡道:“看看吧。” 为首的黑衣人接过信笺细细上眼,是一封出自豫州官府颁发的路引,上写着刘子义年龄出身以及此行目的,最下明晃晃的盖着官府的大印。 “没有错吧,他就是刘子义本人,此行就是为了进京成婚,并不是你们要找的阮平朝阮大人。”段启山在一旁神气起来:“要是耽搁了公主成亲的吉时,你们和你们上头的人都负担不起!” 德清公主的亲事,众人自然是不敢阻拦,可这名拿着刘子义路引的公子是否真的是他本人呢? 黑衣人将信笺重新抛回他手里,面无表情道:“阮大人实在聪明,可我家主人已经发下您的画像,我们不会认错人的。” 说完话,他一抬剑身便要上前,可却被立在阮平朝身前的尹湉湉用一柄菜刀狠狠拦下。 明摆着这三人功夫不敌对方,可尹湉湉却丝毫不怯,刀刃朝外,恶狠狠地指向对方,厉声道:“想要动他,先过我这关!” 她声音带着少女的稚嫩,说出话来却显得格外气势磅礴,对面人都被这小丫头的架势逗笑了,明明功夫一般,也不知道跟谁逞威风。 他躲过她的刀刃,几个错身立即闪到身前,手中剑柄朝外,直指对方咽喉。 “小丫头,躲开罢,你打不过我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惨叫响破苍穹,黑衣人应声倒地,手捂着下身冷汗直冒。 “切,厉害什么,我这不是打过你了!”尹湉湉笑的格外放肆,撂下刚刚踢过对方命门的腿,又重新站到了阮平朝的面前。 李叔说得对,再厉害的男人都躲不过这一招夺命脚。 ** -- 第8页 金宝银宝赶来的时候,旷野上已经躺了几个哀嚎的黑衣男子。 阮段二人神情淡漠的立在一旁,另有个一身青衣的小姑娘则在躺着的几个男人身上摸索着什么。 “啧,话本上都是骗人的,他们身上什么暗器都没有!”尹湉湉气的够呛,又走回阮平朝身边,然后扬起手里一小把碎银子,笑起来:“不过有这个,我没收了!” 阮平朝无可奈何的笑起来,摇了摇头只说一句:“随你罢。” 三人尽管功夫不怎么样,但臭味相投都是靠机巧取胜的人,这几名黑衣人多半是被他们偷袭的结果。 有的被踢了命门,有的叫点了穴位,还有的叫拆了手臂,放眼看去一片狼藉。 “主子,我们来晚了。”金宝银宝见阮平朝无甚大碍,这才算放下了心,知道此番得以安全度过全靠这位尹姑娘,二人均频频叩拜,一个劲儿表示感谢。 尹湉湉此生最喜欢会功夫的人,一见两人身手了得,自来熟的劲头立马来了,没多一会儿就勾肩搭背成了至交好友。 “主子,这些人怎么办?”金宝指了指地上呻、吟的众人有些发愁,黑衣人有五个,可他们只有一辆马车,要想把这几个人都带回京城实在是一件难事。 阮平朝指指为首那人,淡淡道:“带他走,其余的放了,除他之外,别人什么都不知道。” 金宝愣了一下,仿佛对主子所说并不能理解,只听阮平朝又道:“我没死成,他们回去也活不了。” 二人得令,将为首黑衣人捆好押上马车,被踢了一脚又被拆了膀子,他原本已经疼得昏了过去,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叫人搀了起来,他恍惚间嘴唇抿了抿刚要睁眼。 只听“嘎嘣”一声,眼疾手快的尹湉湉竟然伸手将他下巴也拆了下来。 黑衣人张着无法合拢的嘴盯向她欲哭无泪,小丫头则表功似的朝阮平朝笑道:“话本上都说,这帮人嘴里有毒药,我刚才要是慢一点,说不定他就要咬毒自杀了。” 其实,问与不问没什么两样,原本这就是一场知道双方都在明面上的博弈,阮平朝也知道是谁派人来杀自己。 可是对上小丫头一脸得意的模样,他终究还是微微颔首,夸奖道:“尹姑娘实在有侠女之风。” 一旁段启山实在受不了俩人的相互吹捧,挑事儿似的问道:“小丫头,你怎么不问问承佑为什么说自己是新科状元,你怎么不怕他骗你?” 其实这是阮平朝从金陵出发时候便做下的准备,路引腰牌等等都是皇上派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冒用刘子义的身份一路安全入京。 尹湉湉略有鄙夷的白了段启山一眼,嫌弃道:“那不过是为了脱困骗那群黑衣人的,话本里经常有这种故事,这你都不知道,你傻不傻?!” 无端叫个村野丫头嫌弃了傻,段大少爷一路都没再多话,满脑子想得都是,好友可万不能娶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然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更难翻身了! 夏日迟暮,京城余晖。 马车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西边的天空无遮无拦,泛起日暮的艳红,甚是美丽。 到了阮府门口的时候,尹湉湉已经睡得几乎快要晕过去,她斜倚在阮平朝的怀里,小声的打着呼噜,脑后的头发也蹭的乱七八糟。 她原本是坐着的,可马车颠簸,她睡着睡着就斜到阮平朝的怀里去了。 人肉的靠垫自然比马车硬邦邦的板子好些,她睡得小声哼哼起来,像是熟睡的小猫。 一向拒人千里的阮大人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只好当了一路的引枕…… 直把旁边的段启山看得直嘬牙花子。 到了地方,金宝先下了马车,将黑衣人押到了大牢。 银宝站在下面,看着坐的笔直的主子,又指了指他怀里的小丫头,小声问道:“主子,把尹姑娘叫醒吗?” 他家主子从来都是极冷淡一个人,从小到大除了段启山,根本不见他同其他人和气过。 可突然又来了这么个毫无规矩的小丫头,银宝一边庆幸主子终于有了人的温度,另一边又在暗自思忖,这位尹姑娘别哪天把主子惹得发了火,叫她也知道知道人间险恶。 “不用,我带她进去。”阮平朝声音很低,似乎怕吵醒了怀里的人。 他神情依旧像之前一样清冷,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怜惜,可此刻银宝注意不到那么多,他满心都在为尹姑娘祈祷,希望主子吃小孩儿补精气这件事只是下人们的一句饭后的传说。 阮平朝打小就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的小神童,他聪明有礼,很小的时候就能帮官府破案,除了性子冷淡些以外,实在是举世无双的完人。 金宝银宝二人就是阮父当年从外面买来放在他身边的常随,他两人都是少林寺出身的还俗小僧,身上功夫了得,脾气秉性也十分质朴,便被留在身边多年。 三人一起长大,却对自家主人了解甚少,无他,主子太神秘,要不是他跟别人一样也吃饭睡觉,俩人几乎以为他是哪里得道的仙人下凡历劫来的。 “去,安排一间厢房给尹姑娘。”阮平朝此刻已经站在门口,他怀里抱着依旧睡得香甜的小丫头,身后跟着一脸不满的段启山。 “好歹老子也是段家的大少爷,凭啥要给这么个小丫头拿行李。”段大少爷十分不情愿,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 第9页 阮平朝走在他前面,手里稳稳地拖着人,转回身淡淡说一句:“在我府上,不干活就别吃饭。” 段大少爷被噎的够呛,翻着白眼在心里默默骂他娘。 阮府的院子并不算大,但格局规整有条理,加上金宝银宝提前过来收拾过,所以看起来也十分顺眼。 尹湉湉被安排在东厢的卧房里,进了屋子她醒过一回。 看着进了阮平朝的府邸,心里觉得是安全的,便翻个身又大喇喇地睡过去了…… 段启山则被安排在西厢的屋子里。 东厢为尊,看着这明显的区别待遇,他摇头道:“承佑,你别告诉我金陵城里那么多世家千金你不要,你看上这么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阮平朝嘴角噙了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段大少若是喜欢世家千金,那阮某就去信一封,让段老爷去千金府上提亲。” 段启山:………… ** 第二日,阮平朝早朝时候便入了宫。 尹湉湉和段启山起来的倒是晚些。 毕竟在路上折腾了好些日子,终于睡到了平平稳稳的床榻之上,睡一觉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段大少一醒过来便跑到尹湉湉的院儿里来寻她。 “小丫头,快给我煮个鸡粥吃,我要那种米煮的糯糯的。” 他毫不客气的点起菜来,谁知尹湉湉一点面子也不给:“想吃叫下人煮去,实在不行到街面上买去,我又不是你雇来的。” “哎,你这人,过河就拆桥,卸磨就杀驴,这是到了京城你就不是你了,要不是我们把你从黑店里救回来,现在你在跟后厨里头受压迫呢。” 尹湉湉给了他个白眼:“明明是阮承佑救得我,人家有官印,人家是官爷,你是个啥!” 她一路和他斗惯了嘴,也不当他是个少爷,只觉得像自家酒楼嘴馋的传菜伙计,张嘴就训。 段启山都让她气乐了,只觉跟什么人学什么人。 刚认识时候明明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才跟着阮平朝两天,就成了现在这副刁钻的模样。 “你给我做鸡粥,今日我就带你去城里头寻姐姐,成不?” 一听找姐姐,尹湉湉来了劲儿,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不就是鸡粥么,等着,一会儿就让你吃上。” 段启山唇边挂着抹笑意,翘着二郎腿在院子的石桌边等着。 过了会儿,小丫头便端着个托盘,风风火火的从厨房里头冲了出来。 “府里头只有一只母鸡,肉质一般,你凑合吃,下回下回补顿好的给你。” 母鸡肉老适合炖鸡汤,鸡粥则多是用肉质鲜嫩的雏鸡。 段启山没那么多讲究,远远地他就闻见了一股米香扑鼻。 等端到跟前儿一看,圆乎乎的米粒顶上铺着些碎火腿,还有一层鲜美的鸡油,实在诱人。 他舀了一勺,送到嘴里,软糯香甜,回味无穷。 段启山美得差点把自个儿的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这粥真是……” 他开口刚要狠狠地夸赞一番,只听院儿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身黑色劲装的银宝疾步冲进了院子,看见段启山,便急道:“出事了,段少爷,我家主子让人给抓走了!” 第5章 芫荽芝麻茶 阮平朝是当朝正三品大员,官印文书在手,竟有人敢劫持? “报官啊!”尹湉湉一听说救命恩人被抓走,当即火冒了三丈多高,撩着裙摆就要往外冲。 段启山赶忙放下粥碗,起身拦住了她:“哎,你等会儿!” 他用折扇敲了下尹湉湉的头:“去报哪路官?承佑就是京城周边百里之内最大的父母官。” 顺天府尹,官阶不高,却掌管着周边二十四个州县,说是京城最大的父母官一点也不夸口。 相比尹湉湉,他倒是多了一分镇定。 从金陵来京城的路上,他就知道了,好友此一去就是龙潭虎穴。 阮平朝会试以后,以第一名身份被选入应天书院读书。 不出一年,被巡游至此的圣上看中,钦点入了朝堂,弱冠之年便已官居三品。 未经殿试,又非士族子弟,在京城并无根基,自然甫一入京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可哪怕如此,这些也应该是私底下的暗涌,怎能有人直接掀到台面上来? 段启山对此有些疑惑:“知不知道是哪路人劫走你家主子?” 银宝回忆起带走主子那人手中拿的帖子,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董学监家的人。” ——董学监? 董昱此人,是吏部尚书董严顺家的二公子,自小顽劣成性,傲慢无礼。 两年前,他与人合伙在京城闹市开了一家赌坊。 赌坊开业以后,他着实安分了一阵子,所有精力都投在经商上面。 正当众人以为董尚书家的公子转了性的时候,他又干了件大事——使唤下人将一名赌徒当街打死。 赌坊地处闹市,□□将人活活打死,实在耸人听闻。 董尚书再想包庇也无能为力,这位纨绔少爷当日便被人抓去了大理寺。 人命债本应人命偿,可董尚书为了儿子性命,花费了无数心力,最终得以偷天换日。 本应该受刑的董昱改头换面,离了京城,到千里之外的金陵城的应天书院成为了一名学监。 -- 第10页 身上背着人命,又不在自己的地界,董昱在金陵城的两年,确实老实了不少。 京城新事迭出,两年后,人们慢慢开始忘却这个与己无关的人命案。 董尚书觉得时机到了,就又花了些心思将儿子接了回来。 仗着两年学监的经历,给他买了个学士官职,在内阁编撰史书,官拜从二品。 此人秉性卑劣,又有父辈撑腰,十足一个京城本地的二世祖。 可毕竟他也曾是应天书院的学监,与阮平朝有过短时间的师生情谊,段启山一时间竟不知好友此去是凶是吉。 他揉了揉眉心,叹口气。 跟阮平朝相比自己实在不是个合适动脑子的料,可离家千里,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个儿。 段启山思忖半晌,又问银宝:“既然你说董学监家的人拿了帖子,那该是请走,怎么能是抓走?” 要不是主子几次叮嘱说,如若自己不在一切都听段公子的,银宝是真有点受不了他这个事无巨细的磨蹭劲儿。 “来请主子的人尽管嘴上客气,但是我看着手上都有些功夫,而且特意在宫人看不见的地方将主子带走的,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银宝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又补充道:“金宝偷偷跟着去董府了,让我回来赶紧告诉你们一声,段少爷,咱再不去看看,就真来不及了……” “走吧走吧!你不是会点穴吗!咱们去把阮承佑劫回来。” 尹湉湉听的是云山雾绕的,可并不妨碍她整理出了关键信息:阮承佑让个会功夫的当官的抓走了。 尽管认识时日不久,可远在家乡的地方能碰到有人救自己性命,又给吃给住,她心里早就把阮承佑当作朋友了。 朋友有难,一马当先!这是她尹湉湉做人的原则。 她心里着急,扯着段启山的袖子就想往外跑。 可走到半路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忙又折回屋里。 “对了,我得拿个东西。”她从小包袱里翻出个东西塞进了袖口里,又风风火火跑回了院中:“赶紧走吧!” 段启山好奇她小包袱里还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难不成她准备拿那几包佐料去救阮平朝的命? “你拿的什么?” 尹湉湉捂着袖口,神神秘秘道:“救命的东西!” ** 董府。 董府下人去请阮平朝的时候,说的是,阮大人,我家少爷请您到府上叙旧吃茶。 他来了府上一看,当真是叙旧吃茶…… 只是这茶实在是特别了些。 董昱年纪比阮平朝大上两岁,也不过二十出头。 只是与阮平朝俊朗的样貌相比,董昱实在生的寒碜了些。 他肩宽头小,又大腹便便。 着一身青色绣竹叶的上好丝缎衣袍,腰上系着一条黑色镶玉腰带,远远看去,活像大个儿的葫芦。 “葫芦”坐在厅堂的主位上,大手一挥,叫下人端来了一盏茶水。 下人将茶递到阮平朝手边,董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承佑,尝尝我府上的茶比金陵的如何?” 金陵盛产雨花茶,属于绿茶一种,清香恬淡。 阮平朝在家的时候时常饮用,可毕竟到了别人的地方,他接过茶盏的同时,还想着无论如何一会儿定要夸奖一番。 可夸奖的话还没说出口,阮平朝差点没被茶盏里的玩意儿恶心吐了。 碧褐色的茶汤上面飘着几片芫荽(香菜),透过茶汤还能看见底下隐约的青豆和芝麻。 十足的乱炖风格,加上茶汤里分明还有花椒豆蔻熬煮的味道,那股怪味儿真是让他难以下咽。 “承佑,这是京中最近盛行的芫荽芝麻茶,最是滋补,你快尝尝看!” 董昱让得真切,一双绿豆大的小眼儿真诚的盯着阮平朝。 初来乍到,人家又客气的请自己吃茶,尽管眼见着没安什么好心思,可也实在无法拒绝。 阮平朝憋住一口气,举起茶盏,快速的吞下一口。 茶汤略过喉咙入了食道,他才敢喘出一口气来…… 浓重的茶汤入口,他满嘴的怪味儿,对京城富贵人家的品味不敢苟同。 “此茶实在滋味别致,承佑今日当真开了眼界。” 他不能不夸,又实在违心,便选了句不功不过的褒奖,说着他自然地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董昱看着他既不喜又强撑的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京城为官,就像这碗茶汤……” 说到这儿,他大笑几声:“尽管不如人意,但是你是客我是主,我这有什么你只能喝什么,你说对吧?承佑。” 他声音粗厚,言谈间又带着上位者似的挑衅,听起来有些刺耳。 看来自己想的没有错,今日的一见,对方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儿,阮平朝心里倒是安稳些。 下马威这东西,从来只是吓唬弱者的,既然他们想试试自己胆量,那受着就是了。 他并不多言,姿态谦恭只随声附和:“自然。” 董昱点了点头,好像对这个识时务的年轻人十分满意。 这样讳莫如深的谈话自然不光是为了叙旧吃茶,不出所料,这边儿客气寒暄了半晌,董昱终于又不咸不淡的说出了一席话。 “承佑,学高者为师,德高者为范,尽管我自问学识平庸,但毕竟曾经与你有过师生情谊,既然你到了京城做官,为师的自然要提点你一番。” -- 第11页 董昱一改方才笑盈盈的蠢钝模样,换上张精明嘴脸:“涉入京城官场,你要学会禅修之道。” 阮平朝认真的颔首道:“愿闻其详。” “不听不看不说不想,……是为正道。” 不听不看民间疾苦,不说不想社稷良方。 阮平朝心头冷笑,原以为霍乱超纲的人物得有多深的城府,这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自己这个圣上钦点的京官刚一上任,这帮人就开始忙不迭的恫吓威胁。 看样子,这场大戏的帷幕已经缓缓拉开了。 ** 阮平朝告别董昱从董府大门往外走的时候,正看见一身红衣的尹湉湉鬼鬼祟祟的踩在金宝的肩膀上。 看样子是要翻过董府的围墙往里爬…… “尹姑娘。”他怕董府下人看到,赶忙过去叫。 结果他一出声,底下当人梯的金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来看。 尹湉湉毫无准备,直接从上面跌坐到地上,顺便又带倒了金宝…… 扑通一声摔落在地,俩人哎呦哎呦哀嚎个不停。 方才还被尔虞我诈、蝇营狗苟烦扰的阮平朝被面前的一幕逗笑了。 他忙走过去,扶起正揉屁股的尹湉湉:“尹姑娘,你们这是干嘛呢?” 尹湉湉眉头皱成个川,上下打量了一下阮平朝。 见他模样不像有什么事,这才理所当然的说道:“救你啊!段启山非要让人通报,我说不行,你都让人抓走了,还那么讲礼仪干啥,直接□□进去撂倒他们才是正道!” 正巧这时候,在后门处想要买通下人进去的段启山也灰溜溜的回来了。 看见阮平朝毫发无损的站在面前,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以为你真出了什么事呢!” 阮平朝轻飘飘的说道:“段大少,指望你,我死一百回都不够。” 尽管知道自己这个顺天府尹是个随时就能掉脑袋的险差,可眼见着好友在外头忙忙碌碌的要救自己,阮平朝的心里还是觉得暖融融的。 他揽着段启山肩膀的手紧了紧,没再多话。 反应并不那么敏锐的段启山听完数落,当时就不乐意了,要跟好友掰扯一番。 可是毕竟还在董府门口,只得压住心头火气。 他翻了翻眼皮儿,转头对上了金宝银宝:“两位大哥,下回能不能判断好局势再回去搬救兵,如果今日我和小丫头真就这么莽撞闯进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两个护主心切的下人一路都在被段大少教育,可不知道是不是下人随主的缘故,俩人一路上只是在关心主子是不是受了伤,有没有不舒服,毫不在意他的数落。 马车里,尹湉湉在豪迈的说闯进去撂倒坏人的计划,阮平朝揉着眉头微笑着听小丫头碎碎念。 两个下人在对主子嘘寒问暖,段启山赫然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没人理的。 尹湉湉表达够了自己的英雄气概,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青白的阮平朝。 又想起他从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忍不住关心道:“阮承佑,你想吃什么?回去我给你做。” 阮平朝:“吃的不急,我现在,只想喝一壶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  注:芫荽芝麻茶出自《金瓶梅》第七十五回 第6章 栗子糕 对待阮承佑的要求,尹湉湉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庆幸,尽管她脑瓜儿不是那么灵巧,但好在一双小手生的灵巧。 几人各怀心事回到府内,下人退下去,阮平朝和段启山二人到书房里去说话。 尹湉湉则一个人去了后厨,准备给阮平朝心心念念的好茶配一碟当时令的可口点心。 下人给他准备的是雨前龙井。 此茶性寒凉,味苦,最配的就是一小碟馥郁甜糯的栗子糕,恰巧这又是尹湉湉拿手的绝活。 府上下人还没有置办齐全,现在厨房只有一个姓于的嬷嬷自个儿在里头忙忙碌碌。 于嬷嬷一早便和尹湉湉打过照面,见她云淡风轻便煮出一碗喷香的鸡粥,自然也了解她的能耐。 天光四溢,斑驳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照进来。 于嬷嬷正坐在小杌子上在摘芥菜,远远看小丫头一蹦一跳走过来,便笑着打了个招呼:“尹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阮承佑要喝茶,我来给他做个糕配一配。” 她一步跨进厨房里头,好奇的看了眼于嬷嬷手里正忙着的活儿。 芥菜叶头宽大,沾了水阳光底下看绿油油的。 于嬷嬷将菜叶摘下来放到一边,只留下芥菜梗晚间来拿烧菜。 “这叶子就不要了吗?”尹湉湉有点可惜的捡起来:“京城人可真挑嘴,这好好的菜叶子就不要了。” 于嬷嬷好笑似的看一眼她:“这叶子苦的很,一般人家做菜都是不用的。” “留着别扔啊,回头我来煮,保证不浪费。” 尹湉湉捡起菜叶,顺手拿了只大腕用盐水将它泡了起来。 这芥菜叶子本身就带着一股冲鼻的辛香,汉阳楼好些菜肴用它来调味。 尽管略带些苦涩的滋味儿也完全可以凭借调料掩盖住。 看着她的麻利的动作,于嬷嬷似笑非笑的打趣她:“阮大人真是命好啊,姑娘对他好,又有一手好厨艺,真是三生修来的。” -- 第12页 府上主子阮大人生的清俊风流,头天入府就带了个这么灵秀活泼的小丫头,实在不能不让人遐想。 “他救了我,我也不会什么别的,就会烧菜,而且我还要求他帮我找姐姐呢!自然得对他好点。” 尹湉湉认真的说道,还有就是她拿了人家的银子又夸了口要天天换花样儿,实在不想食言。 看到小丫头一张单纯的小脸,于嬷嬷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点八卦的心思算是扔到了风里,人家压根没听懂。 方才笑闹的小姑娘一靠近了灶台马上变得认真起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不再言语。 蜀中的汉阳楼以辛香为主,除此之外便是点心种类最多。 尹湉湉自小烧菜烧的好,各种肉食蔬菜料理起来游刃有余。 姐姐尹娇娇则做点心一流,玫瑰酥、桂花糕、枣子糕、合欢饼等样样拿手。 形状好看,滋味诱人的点心总是引得食客流连忘返。 尹湉湉准备做的这道栗子糕就是姐姐手把手教的,从蒸米到包馅样样都是细致入微。 姐姐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一份模样好看,又香甜可口的点心,什么烦事儿就都忘在脑后面了。” 今日阮平朝从董府出来分明是心情不好的,喝茶使人清醒,可尹湉湉想让他高兴。 栗子是新下的,壳有些硬,尹湉湉不得不用刀把将它们一个个都敲开小口,再慢慢剥出栗子肉。 忙活了半天终于剥出一小碗的栗子肉。 她将灶台的火烧旺,锅中加水,将方才剥好的栗子放进去用沸水煮得软烂。 时候差不多,又将它们盛出来放进石臼内。 将栗子捣成细软泥状,然后倒出来加到糯米粉里。 尹湉湉又在里头加了些糖和荤油,搅匀以后做成糕饼样,放到竹编的笼屉上面蒸。 于嬷嬷闻见香味,从外间走进来。 栗子糕还在锅上蒸着,闲不下的小丫头已经将盐水泡过的芥菜叶给捞了出来。 她将菜叶切好备用,又选了截火腿切成薄片。 用蒜末将锅内爆香,然后依次加入食材烹煮,临出锅前尹湉湉又往里加了些糖。 “于嬷嬷你尝尝,这回保准儿不苦。” 她献宝似的把菜盘捧在手里,冒着热气儿的菜肴有股扑鼻的辛香。 于嬷嬷用竹筷夹着尝了一口,确实和想象的不一样,一点点苦味衬着,倒觉得鲜香可口。 说话间半个时辰过去,栗子糕正好出锅,于嬷嬷赶忙掀开来看。 新出锅的糕饼带着淡淡的栗色,看起来糯糯的。 尹湉湉又在上面撒上一层松仁,一个个装在小盘子放入了食盒。 不知什么时候被香味引进来的金宝正站在两人后头,眼睛带着钩子似的往食盒里看,还不停咽口水。 他还从来没吃过尹姑娘做的菜,总觉得主子捡回来的小厨娘看模样也没什么大能耐。 但是在外头闻见味儿就觉着不同凡响了。 “那儿还留了一些给你们,吃完了记得赞扬我一番!” 但凡厨子,都乐意听别人说自己的菜好吃,尹湉湉自然也不例外。 金宝笑盈盈拿起装着栗子糕的盘子,就势开口道:“尹姑娘人美心善,手艺又好,活脱脱的天女下凡。” 尹湉湉被夸的美得心里直冒泡,留下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拎着食盒奔阮平朝的书房去了。 ** 阮平朝正坐在书房里和好友谈论起今日的遭遇。 他心思缜密,深知这董昱不过是京城派系里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喽啰。 今日就是过来给自己个下马威,顺便查探一下圣上的心思。 可他也不是个好搓摆的,言谈间全是谦卑乖顺,并不直面问题。 董昱除了提点恫吓以外什么都没问出来,恐怕他这一遭回去就要被上头的人责骂。 “承佑,原以为跟你到京城享福来了,没想到福气没沾到,反倒沾一身麻烦。” 书房里,段启山瘫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摇着手中的扇子,表情有些夸张。 “你现在啊,就像躺在砧板上的雏鸡,任人鱼肉,还毫无反抗之力!” 阮平朝没答话,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闪闪的腰牌抛到他手里:“这个以后由你保管。” “这是什么?”镶金的腰牌,握在手里沉甸甸。 段启山用指尖摩挲着上头的字眼,心下不免有些惊讶。 “这是我的保命符,你可给我看好了,等到有一天我让人家绑起来要砍手砍脚的时候,你就可以拿着这个腰牌来救我命。”阮平朝将血淋淋的话说的云淡风轻。 段启山心里一凛,在今日之前,好友面对的龙潭虎穴还没有化形。 可经历今日,这一切就活生生的放在他面前,难免让人心悸。 可以后的事以后再去想,段大少从来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他将腰牌揣进自己贴身的小衣里装好,又玩笑似的拍了拍。 然后吊儿郎当的用眼白瞥着阮平朝:“知道这玩意儿重要,以后可要好好孝敬我这个再世父母啊。” 阮平朝上下打量他,挑眉轻笑道:“你最好没事儿多去庙里拜拜,祈祷我的事不会诛连你,再世父母。” “……你。” 段启山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外头有人推门进来。 -- 第13页 一袭红衣的尹湉湉拎着个食盒正站在门口,食盒打开一个缝隙,甜丝丝的风吹进来。 “小丫头,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好甜。” 段启山心思转得快,激灵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两步跨到尹湉湉身边,接过了食盒看了一眼。 “栗子糕!小丫头没想到你还会做点心。” 他说着赶忙的将里头的盘子端了出来。 甜香可口的栗子糕实在对上了段少爷的胃口,他吃的两腮鼓起来,毫无风度。 尹湉湉生怕嘴快的段启山都给吃完了,在他去拣第四块的时候,伸手遮住了盘子,端起来护到自己胸口。 “你够了,再吃下去当心晚饭没胃口。” 她横了一眼段启山,同时将点心盘端到阮平朝的书案前:“阮承佑,你等会儿再忙,先吃一口,等会儿让他都吃完了。” 阮平朝从书案里抬起头,一双晶晶亮的眼睛闪着期待的光,直直的盯着他。 像是等待表扬的小动物,单纯直接,他一时竟有些发愣。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银宝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气氛。 “进来。”阮平朝轻咳一声,定了定心思。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尹姑娘所说的顾青云去年得中二甲第二十六名,任命到广陵城做了个按察司知事。” 银宝今日被主子安排去吏部查了近年的官职任免安排,这才知道了顾青云的下落。 按察司知事,正八品,尽管算不上大官,司地方刑名典狱,掌振扬风纪,在地方上来说也称得上是手握大权。 一听顾秀才有了下落,尹湉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要问话。 但起的太急,双脚没站稳,晃悠悠差点仰躺到地上。 阮平朝眼疾手快将她拎住,头痛道:“你慢点,银宝又不会跑,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尹湉湉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稳当下来:“他到广陵当官去了是吗?” “对,朝廷指派他去广陵了。” 阮平朝尽量用最直接的话语替她整理思路:“去年春闱他就考中了,那就是去年便动身去广陵了。” “得嘞,那我也去。”尹湉湉喜上眉梢,顾秀才有了下落,姐姐肯定也奔他去了,她乐颠颠的当即就要折回睡房收拾行李。 “尹姑娘,你等会儿。”阮平朝对这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真的是毫无办法。 看她转身要走,赶忙一把拉住:“阮某有位同年恰巧也在广陵任职,等我修书一封,先请他了解一下你姐姐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你再出发。” 这个还没进京城就能被黑店扣住的小丫头,阮平朝实在无法想象,她继续带着把菜刀独行千里的模样。 在尹湉湉的心里,其实恨不能直接变成一只鸟飞到广陵姐姐的眼前。 但是相隔千里,毫无准备的过去就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像如今这么好运气,遇上好心的官爷。 她只得按下心头急切的火苗,朝着阮平朝点了点头。 一小盘栗子糕最终还是被段启山消灭了,他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突然想起个事儿,开口问道:“小丫头,今儿你带什么去救承佑的,能不能给本少爷看看?” 阮平朝毫发无损的从董府出来,小丫头预备救命的玩意儿没用上,可段大少的好奇心还被勾着。 他实在想知道尹湉湉除了几个小纸包的调料,一把菜刀,核儿进下独家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一旁阮平朝听了来龙去脉,也有些好奇的盯着她看。 尹湉湉不无得意,又有点紧张的用眼睛四下瞄了一圈。 来报信儿的银宝已经出去了,屋内就剩下阮段二人。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掏出袖口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铜盒。 比个小汤婆子还小了不少,正好能放进袖口。 段启山刚要打开瞧瞧其中机巧,阮平朝忙喝住:“别动,里头是毒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22:28:15~2020-07-12 19: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夏夏啊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nny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顶好的官爷 日晚西斜,暮色四合。 书房里的三人依旧在说着话。 袖中的小盒子一拿出来,俩人瞬间对小丫头有了新的认识。 手握杀伤力这么大的暗器,竟然还能被黑店扣下? “阮承佑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东西你都认识。”对于阮平朝一眼就看出端倪这件事,尹湉湉实在觉得惊讶。 暗器是尹湉湉偷摸出门的时候,被酒楼管事的李叔发现,硬给塞在手里的。 李叔当时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湉湉,自个儿在外头一定要万事小心,尽量不跟别人来硬的,实在不行,人家要你命的时候,就把这个机关打开,能救你一回。” 尹湉湉当时觉得自己身怀绝世武功,必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根本没琢磨他说的话是为什么。 结果到黑店被掌柜两口子打服的时候,才想起李叔说的,尽量不跟别人来硬的是啥意思。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拿它来对付那个黑心掌柜?” 段启山羡慕的盯着这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暗器,心想回头自己也得造一个。 -- 第14页 尹湉湉挠挠头,踌躇了半天才说:“杀鸡还行,杀人我不敢……” 说完,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反正烧两天菜就能解决的事儿,何苦杀人呢。” 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她觉得自己吃霸王餐的这个事本来就不太占理,但她不好意思说。 阮平朝觉得她既矛盾又好笑:“你不敢用,还带它去救我?” “那不一样,你帮过我,有人欺负你,我得帮你。” 小丫头梗起脖子,说的义正言辞,跟刚才提起不敢杀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阮平朝心头一紧,错过脸并没接话。 可一旁的段启山是个多事的,他悠悠的探过脸,对阮平朝皮笑肉不笑道:“承佑,要是有个姑娘这么惦记我,我肯定得以身相许,就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了。” 阮平朝不言语,踱步走到案台边,拿起纸笔给广陵城的同年起草书信,询问顾青云的下落。 尹湉湉一看他写信也来了精神,要去纸笔说要给家里也寄上一封家书。 段启山看没人理自己,有些无趣,还要继续调侃。 阮平朝斜睨他一眼终于开了口:“段大少,金陵城惦记你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要把自个儿许给哪个?” 又被威胁了,段启山直恨自己是个没记性的,总是让人家有回嘴奚落他的机会。 “算了算了,刻薄刻薄!嘴上我永远别想占着你一点便宜。” 他心灰意冷的摆摆手,放弃调侃他们的心思,转而去看认真画家书的尹湉湉。 雪白的宣纸,浓重的笔墨,小丫头大字不识两个,只能靠画画给家里带信儿。 费了半天的劲,这边才画了个女娃娃在上面,还是躺着的。 段启山看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于是开口问道:“你这画的什么啊,你爹娘能看懂吗?” 尹湉湉撂下了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似的,她看着自己的作品长叹一口气:“肯定能看懂。” 她指着那个躺倒的女娃娃说道:“这个就是我,这不是倒下了么,我倒了,就是我到了的意思。” 就这么张图,说你死了你病了好像也行…… 阮平朝压着唇角的笑意,无奈的将笔墨接到手里。 顺天府尹代笔给尹家寄了封家书,表示小丫头已经到了京城,平平安安,毋需挂念。 ** 金陵盛产丝绸锦缎,段启山家就是做绸缎生意的,在京城内也有几家铺子。 他来了几日,在阮府上实在闲的没趣,便叫着尹湉湉一同出去逛玩,顺便去家里铺子瞧一瞧。 段家绸缎庄临着护城河,掌柜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看见少东家带着个姑娘来,忙要拿些布样给她选。 尹湉湉从小就对这些玩意没什么兴趣,瞧了半天都是兴致缺缺,倒是看上了掌柜刚买回来的一包炒瓜子。 “趁本少爷在这儿,不用你付钱,赶紧的啊。”段启山摇着手里的折扇,晃出个纨绔公子的模样。 尹湉湉撇撇嘴:“段大少,给你做了那么多天吃的,你也没说给我点银两花花。” 不得不说,自从认识了尹湉湉,段启山觉得最近的伙食实在丰富。 “哎,小丫头,我发现你对着我和承佑,根本就是两副面孔啊!”段大少不乐意。 尹湉湉认真的摇摇头:“不一样,阮承佑为国为民呢,你?” 她翻翻眼皮儿,露出眼白来:“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 段启山觉得这小丫头跟阮平朝越来越像,那副欺负人的嘴脸也一模一样。 他探身抓过掌柜的那包瓜子扔给她,嫌弃道:“一边儿玩去,本少爷要干点正事儿了。” 尹湉湉拿着瓜子,也不理他。 反而笑嘻嘻的对掌柜的道了个谢,转身走到一边吹河风去了。 这头,段启山正在接受掌柜的荼毒:“少东家,东家前儿给来信儿了,说你到了京城,就让你来铺子里管账,以后收账进货都得跟着参与。” 段启山一个头两个大,直摇头道:“不来不来,我离了金陵就是为了躲这个的。” 他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他还是想当个毫无建树的纨绔公子哥儿。 成天招猫逗狗,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掌柜的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转身从货架后头掏出个盒子。 拿出段老爷写来的信递到他手里:“少东家,东家说了,要是不干的话,过几天就叫家里来人给你带回金陵成亲……” 一头是经商干活,一头是回乡成亲。 段启山拍着脑瓜子在烦恼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尹湉湉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吼:“你给我放开她!” 从小抡锅铲的丫头就是跟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不一样,底气十足,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声音。 段启山匆忙走出来,正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 中间站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后头跟着一帮家丁,尹湉湉就蹲在那群人面前。 她身旁还跪坐着一个年纪相仿,但穿的破破烂烂身上还有血痕的小姑娘。 男人开口道:“你是什么人,爷要买个姑娘哪儿由得你这个丫头来掺和。” 尹湉湉将姑娘护在身后,抬头说道:“人家都说不愿意了,你还要强拉她走,你这明明就是强抢民女。” -- 第15页 就这么个词她还是听阮平朝说过的,官爷教的词如今说出来,显得格外有底气。 男人哼笑出声:“是她出尔反尔,拿了银子就不认账了,你休要多管闲事。” 小姑娘一听这话,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赶忙对尹湉湉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拿他的钱,我弟弟生病了,我原想着将自己卖到哪个府上当丫鬟,能赚些钱给我弟弟抓药,可这位爷非要我去他府上当侍妾……” 一脸横肉的男人呵呵笑出声,说道:“按了身契拿了银子结果翻脸不认账,你这小蹄子倒是有些心眼,只不过你落在爷手里,可就跑不了了。” ——湉湉,凡是不能单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这话是尹老爹教她管理酒楼时候说的,尹湉湉一直都记得。 所以面对如此场景,她一时间被说的有些发蒙。 男人身后的一干下人都在附和,可身边姑娘哭的凄惨极了,看模样,这男的肯定是坏人。 可这姑娘也是空口无凭,自己该相信吗? 尹湉湉脑袋里乱七八糟,实在判断不了谁说的是真的。 要是阮平朝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她这个侠女当的迷迷糊糊之际,身后人群中看热闹的段启山开了口:“既然二位各有说辞,那就衙门走一趟吧。” 男人越过人群看向他,嗤笑一声:“报官?好啊,我还怕你们不报官呢。” 尹湉湉听罢,豁然开朗。 她站起身,顺便将小姑娘也拉起来,安慰的说道:“姑娘,你不用怕,顺天府尹是个顶好的官爷,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在她的脑袋里,除了自家隔壁街的县官以外,就只知道个顺天府尹,一听说报官,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阮平朝。 可对面男人听到这句话心头一紧,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与顺天府尹是旧识?” 尹湉湉有些骄傲的扬起脸:“对啊。” 阮平朝是她见过最好的官爷了,尹湉湉刚要补充。 只见男人身后站出一个模样老成些的家丁,伏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人此刻气焰消下去,摆摆手对二人说道:“今日爷家中还有事,不与你们两个小丫头争辩,算你们运气好,下回再让爷碰上,肯定饶不了你们。” 说完,他便携着一众家丁快步离开了。 一场热闹来得快去得快,实在让旁边围观的人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段启山也觉得奇怪,直到一旁有人小声说起,那人是礼部员外郎家公子郝永安的下人,因为家里有些背景,便学着狗仗人势。 他记下这个名字,念叨着回去一定要和阮平朝提上一提。 不止是他,连尹湉湉这个心粗的也觉得奇怪。 不过看着身旁小丫头身上明显带着的伤痕,她又把这些抛在脑后。 理所当然似的对段少爷说道:“叫个轿子去,带她回府里找大夫看看。” 段启山生平只被两个人使唤过,一个是好友阮平朝,另个就是这个小丫头。 可偏偏对上这俩人,段少爷一身的纨绔性子都给磨得老老实实的,连点脾气都没有。 “遵命,小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8章 凤尾烧麦 换上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擦洗干净脸上的脏污。 集市上救回来的小姑娘竟有一张十分可人的脸蛋。 阮平朝刚一回到府上,便听下人禀报了此事。 他推门走进了尹湉湉住的东厢房,进门便看见一脸愤懑的小丫头瘪着嘴在抹眼泪。 一看见他回来了,小丫头三两步冲到他跟前。 声音里还带着点哽咽:“阮承佑,你得给孙姑娘做主啊!这帮当官的太不是人了。” 说完,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这么一说算是把面前人也给一锅端了。 便又此地无银的补充道:“我说别的当官的……” 阮平朝没接她的话,转过脸冷静地问一旁事不关已的段启山:“怎么回事?” 段启山伸了伸坐的有些发麻的腿,回手指了指已经跪倒在地的孙玉秀说道:“这个,是你那位尹姑娘学人家当大侠救回来的民女。” 自己捡的小丫头又捡回一个小丫头,阮平朝很快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位孙玉秀姑娘家道中落,父母早逝,只有她和弟弟两人相依为命。 她原是靠贩卖绣活为生,可是今年京城里开了几家大型绣坊,出来的东西精细别致,算是断了这些做私活的小绣娘的生计。 偏巧这时候弟弟又生了重病,孙玉秀实在别无他法,便决定将自己卖入高门贵府为奴为婢。 谁成想她在人市刚一露脸,就被那位员外郎家的郝公子相中。 说要买到府内当丫鬟,当时就签了卖身契,说定给她十两银子,每月还有少许月钱。 这样的条件,在京城来说都是不错的价格,孙玉秀并没多想就进了这位郝公子府上。 结果进了府上她才发现不对劲,说是丫鬟,可做的根本就不是丫鬟的事儿。 府上有个别院,里头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姑娘,每日有嬷嬷过来教些琴棋歌艺。 将她们娇养成府上小姐似的,什么活都不用做。 -- 第16页 直到最近几日,换了个教养嬷嬷过来教她们男女风月之事。 孙玉秀这才琢磨过来,这分明就是在给府上主子培养拔尖的侍妾。 她当即表示不做了,可看着她们的管家放话说,想走,好啊,赎身要十倍赔偿! 孙玉秀被一百两的赎身钱压得喘不过气,最终只好趁着晚上看守的人睡着,这才偷偷跑出来回了家。 谁成想,第二日便被郝永安的常随带着下人给抓了个正着。 她不肯回去,还被对方当街打骂,好在碰上了尹湉湉算是保住性命。 “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将前儿给的那十两银子留下了,我没拿他们的钱。”孙玉秀抽泣道。 尹湉湉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对她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 方才已经陪着哭了一回,这会儿再听一遍,眼圈儿又红起来。 阮平朝想了想,半眯着眼问道:“你身契还在郝府?” 孙玉秀点点头。 “那就麻烦了点,毕竟买卖双方签字画押的,你这么偷跑出来人家抓你回去也在理,尽管你现在在我府上,可只要身契不拿回来,你永远都是郝府上的人。” 尹湉湉不乐意了,她吸了吸鼻子道:“那不对啊,明明说了是去当丫鬟,是他们先骗的人。” 这个时候段启山插嘴,将对方听说顺天府尹以后立马放人了的事说给了阮平朝。 原来是这么回事,阮平朝心下了然。 “哦?没想到我一个区区三品官,在京城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他哼笑出声。 这哪是给他面子,这是在给圣上面子。 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得了皇上的重视,朝堂上近来都在议论圣上是不是私下交代了他什么事情去办。 如今众人皆摸不清他的路数和底牌,自然不会轻易招惹。 若是有朝一日被这些人找到了自己的软肋,怕是要十倍百倍的讨回去。 “孙姑娘不用怕,暂时郝府不会再抓你回去了。” 阮平朝并不过多解释里头的烦扰,打发了孙玉秀先回家中看看情况如何。 送走孙姑娘,阮平朝少见的和尹湉湉卖起乖来。 他眉目舒展,迎着她的目光笑起来,温和如一缕春风拂面:“尹姑娘,承佑又帮你一回,怎么答谢我?” 尹湉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手心沁出汗水,但心里头倒有些豁亮,随即她乐呵呵的报了一溜儿菜名:“等着,本姑娘今儿让你们瞧瞧什么是大厨的手艺。” ** 跟做大侠相比,尹湉湉觉得还是手里的虾更好料理一些。 阮平朝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府上也要稍微有些牌面。 可满府上下主子就那么一个,没有妻妾没有长辈。 还带来尹姑娘这么个能干的,所以后院小厨房里除了于嬷嬷外,并没有招其他人。 尹湉湉也乐得在这方不大的小天地里当家。 在汉阳楼的时候,当家是她爹,哪怕自个儿厨艺再精进,都还有被挑出毛病的时候。 可到了这儿就不同了,于嬷嬷只会些家常菜,自然是她在厨房里当了家。 尹湉湉直感叹多年媳妇儿熬成婆,自己这个小厨娘终于熬成了大师傅。 既然说了要给人家摆一桌,尹湉湉准备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招呼出来。 大师傅不能事无巨细全都自个儿干,她安排了于嬷嬷帮着和面,她自己则到一边拾掇河虾。 先将虾头和外壳去掉,然后剔除中间的虾线。 收拾出一小碗虾来,又用花雕、盐和葱姜腌好放在一边儿。 等待虾肉腌制的功夫,她取出一块猪里脊,手脚麻利的在上面划出几道刀花。 切好的里脊上面再抹上一层盐,然后下油锅炸了。 遇了热以后,里脊顺着刀花卷起来,层层叠叠很是好看。 尹湉湉把肉盛出来,又在最上面撒上一层小茴香。 “这是宫廷菜,我爹说原来这都是皇上才能吃着的东西,今儿也让阮承佑他们长长见识。” 她一边说着话,同时又做了一道清炒丝瓜片来调和一下席间的油腻。 于嬷嬷瞧了眼盘子里炸的金黄酥脆的里脊,啧啧称奇,直感叹这小丫头岁数不大能耐倒是大。 几道菜都做好,尹湉湉算下时间又将虾仁和面团取出。 她将面团分成几份,再做成薄薄的饼皮,里头包上香蕈和木菌剁碎以后拌成的馅料。 最顶上放上一只虾仁,尾巴留在饼皮外头。 一个个包好的烧麦放在竹编的笼屉里,尾巴弯弯的翘起来,别致可爱。 于嬷嬷又忍不住好奇:“这也是皇上吃的?” “是,我爹说,宫里头管这个叫凤尾烧麦,金贵着呢!” 皇上是不是喜欢这些菜阮平朝不知道,可是眼见着小丫头拎着食盒往桌子上布膳的样子,实在有些讨人喜欢。 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还带着细蒙蒙的汗水。 阮平朝下意识的掏出手帕想替她擦擦。 可月白的手帕举到半空他突然又觉得实在不合规矩,就硬生生的折回来掩住自个儿口鼻,轻咳了两声来缓解此刻有些莫名的心思。 一旁看了半天的段启山忍不住开口调侃:“承佑,你这是邪火入了心肺,才引发的咳嗽吧。” -- 第17页 阮平朝还没来得及回怼他,尹湉湉一听,马上从食盒里又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莼菜羹递到他跟前:“阮承佑,你尝尝这个,莼菜降火的。” 当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小姑娘情爱一窍丝毫未开。 菜食安排妥当,三人围坐一起吃饭。 凤尾烧麦、清炒丝瓜、菊花里脊、酒酿煎鲥鱼最后又配上莼菜羹。 一餐饭吃的段启山直打嗝,揉着肚子在感叹:“赶明儿你真找到你姐姐,回了蜀中老家,我和承佑这两张养叼了的嘴可怎么办啊……” 说着他又瞧了眼阮平朝。 他正将尹湉湉夹给他的一块鲥鱼往嘴里送,尹湉湉为人粗枝大叶,可烧起菜来倒是精细。 竟将鲥鱼里头的软刺细细的剔出来,煎的焦黄的鲥鱼上头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很可口。 “好吃吗?”尹湉湉眼睛里像是有星星,眨起来闪亮亮的透着股喜庆劲儿。 阮平朝自小读书识礼,知道许许多多赞美褒奖的词语。 可对上小丫头一汪水儿似清亮的瞳孔,一时间竟语塞了,最后只说出一句:“好得很。” 不知道是说菜,还是说人。 三人晚膳用了许久,暮色沉沉,金宝从敞着的屋门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对阮平朝说道:“主子,广陵城的那位苏大人给回信儿了。” 满府上下都知道尹湉湉在等这封信,好知道姐姐的下落,所以金宝将信递给阮平朝的时候也觉得沉甸甸的。 听说广陵来了信,尹湉湉高兴地直跳脚,忙给抢到手里,可到了手又想起来一个字都不认识。 赶紧又塞回阮平朝手里:“给我念念,我姐姐到底在不在广陵城。” 阮平朝无奈的接过信拆开,大略瞄了一眼内容,然后突然皱紧了眉头。 “你快说啊,我姐姐在不在广陵。”尹湉湉看见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 阮平朝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尹姑娘,信里说你姐姐尹娇娇并没有去广陵城找顾秀才。 尹湉湉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这时候他又补充道:“不止这样,信里说,现在广陵的按察司知事姓韩,并不是顾青云,你说的那位顾秀才根本没有去广陵上任……” 她的心跌倒谷底,只觉自己的脑子现在像是一锅浆糊,乱七八糟的。 顾秀才没上任、没回乡、没来信,前来寻人的姐姐也不知所踪。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了? 第9章 槐叶冷淘 “那会去哪儿呢?”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一块大石头,堵得尹湉湉心口难受极了。 算一算,从姐姐离家到现在大约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怎么能毫无踪迹呢? 尹湉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马上将求助的目光投到阮平朝身上:“阮承佑,你聪明,你帮我想想姐姐还能去哪?” 这种傻话只有这个小丫头才能问的出来,阮平朝看着她垮下来的小脸,安慰道:“别急,尽管你姐姐的现在没有下落,可这位顾秀才是挂了官职了人,一定能寻到的,到时顺着他的线索一定能找到你姐姐。” 他声音温和冷静,尹湉湉觉得自己一颗焦灼的心也舒爽不少:“我明日也出去找找,姐姐既然来了京城,凭她的能耐说不准也给谁家当了厨子。” 尹老爹一手好厨艺全都交给了自家两个女儿,还曾经开玩笑说,就算有天你们流落街头了,就凭着手底下这些能耐都保证饿不死。 自己到了京城就碰见阮承佑,来了他府上做厨娘。 那姐姐说不定也在谁家的府上做事,尹湉湉想到这儿又踏实下来。 可日日躲在府里烧菜做饭,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姐姐。 尹湉湉小圆脸皱成一个小包子,想了半晌,又开口说道:“阮承佑,你再借我些银两!” 又借钱? 还借的这么理直气壮,恐怕这世上就她独一个儿了。 旁边的段启山低头看了自己一身靛蓝锦绣衣袍,衣领袖口都有银线缝制的滚边,腰间还系着条羊脂玉的腰带。 再瞧瞧阮平朝一身朴素便服的模样,怎么看都是自个儿更像个有钱的少爷吧! 可回回这小丫头借钱都只和阮平朝开口。 “借来做什么?”阮平朝问道。 在阮府住了数日,平日里吃喝住宿一概不需要花钱,尹湉湉只在高兴的时候到厨房烧个菜当报答。 可现在不同,她突然想明白,不能只依靠阮承佑,自己也得出去找找。 “我准备出去摆个摊子!” 蜀中的槐叶冷淘自唐代起就十分出名,唐制也曾它加入夏日朝会燕飨(xiang三声),可见其受喜爱程度。 时逢盛夏,酷暑难耐,一碗凉爽消暑的槐叶冷淘想来也会受人欢迎。 好厨子除了一双巧手外,最要紧还是要有发现美食的能力。 若是自己能在城中将这么一家摊位开的红红火火,自然能吸引到姐姐前来品鉴。 尹湉湉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聪明极了。 这时阮平朝已经叫来外间的金宝,取了些银票放到她手里:“尹姑娘,你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和下人说,他们自会帮你料理一切。” ** 顺天府府衙坐落在京城西南角的朱雀街,府衙外头隔着一条街便是城中最繁盛的集市。 -- 第18页 尹湉湉的摊子就决定摆在这里,她相信此处人流络绎不绝,来往行人口耳相传,姐姐早晚能听说她来了京城。 头天开张的时候,由金宝帮忙推着车子,段启山拿着装铜板的钱袋,三个人大摇大摆的奔向朱雀街出摊。 知道摊位离阮平朝的顺天府只有一街之隔,段启山忍不住又和尹湉湉玩笑起来:“小丫头,你选的地方离承佑这么近,有何居心?” 尹湉湉正用青槐嫩叶捣出汁水在和面,听见他不阴不阳的一句话,也没听懂内里的意思,直接回道:“这儿人多,而且离衙门近点心里踏实。” 想了想她又说道:“而且,我借了阮承佑那么多银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我和他说好,我在这儿摆摊,日日给他送三食,这样也能抵些银两。” 敢情这丫头离了阮府,还是他阮平朝的厨娘,段启山不得不佩服这只老狐狸的道行。 混合着槐叶汁的面团和好,尹湉湉又将它做成细面条状放到一旁备用。 在集市摆摊,来往人多,若是立时和面做汤肯定来不及。 所以她先备好一些细面放在一旁,上头再撒上干面粉,避免粘连。 “尹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儿,金宝就先告辞了。” 尹湉湉的好手艺阮府上下竞相追捧,但这槐叶冷淘倒是新鲜玩意。 金宝银宝二人为了今日能陪尹姑娘出摊,昨晚上特意比试了一场,好不容易金宝才赢了这么个机会。 眼见着尹姑娘并没有先做一碗给他尝鲜的意思,金宝有些失望,只得找个由头告辞,准备回府衙。 可段大少可不是那么内敛客气的人,他一会儿还要赶去自家铺子查账,起个大早也不过就是为了尝个新鲜。 他大摇大摆的坐下,朝尹湉湉摆摆手:“给爷来两碗尝尝。” 金宝一看有门儿,也放慢的要走的脚步,期许的看向尹湉湉。 尹湉湉正拿着那把双虎刀切肉臊子,一听这话乐了。 她把菜刀往砧板上一竖:“得嘞,这位爷,一碗面二钱,先结账后吃饭,您看成么?” “哎,你怎么回事啊,大早上的本少爷可帮你干活了,还好意思要钱?”段启山不乐意的棱起眼睛。 尹湉湉看了眼一旁的金宝,笑道:“金宝,你也别急走,吃碗面再走。” “小丫头你怎么不管金宝要钱?” “金宝帮我推车了,你就帮着拎下钱袋子,还穿的这么招摇。”尹湉湉撇撇嘴扔给他个眼白,转身煮面去了。 段启山还想说什么,尹湉湉拎着菜刀转身走到桌边:“你想吃霸王餐?这儿可离府衙近的很。” “得,爷不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说着他掏出钱袋,扔出一块碎银子,尹湉湉干净利落接过来揣进怀里,也不提找钱的事儿。 铁锅里头的水已经煮沸,尹湉湉将方才做好的细面下入锅中,待煮熟后放到冷水中浸泡。 冷水泡过的细面劲道又可口,盛到碗里又浇上一勺酱汁。 尹湉湉将两碗面条端到桌前,看着两人用筷子拌好呼噜噜吃下去。 “尹姑娘这个酱汁是如何做的,实在鲜香可口。”金宝问道。 段启山也颔首附和,他是吃过尹湉湉煮的面的,在那家黑店里头。 可同样是酱汁,这一回却与之前味道并不相同,更显得鲜爽。 尹湉湉笑眯眯说道:“这可是我们家酒楼的独家秘方,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原来这里头还有秘诀,俩人更觉得好奇,齐齐点了点头。 “熬酱汁的时候我加了一匙红曲。”由于红曲酒本就是糯米发酵而成,所以天然就带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尹湉湉熬制肉酱的时候加入一匙红曲,既能盖掉肉质本身带有的腥味,又提亮其鲜味。 摊子上有人吃的喷香,自然也成为了招牌,很快就开始有些行人被冷淘的鲜香味吸引过来。 原想着回府衙的金宝,和准备去铺子查账的段启山不得不留下来做了半日的伙计。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大,马上到晌午了,尹湉湉忙的手脚不停。 刚送走一桌食客,累的气喘吁吁的金宝和段启山趁着没人,赶忙坐下想歇一会。 “小丫头,本少爷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多事,让你使唤来使唤去的,你真是何德何能啊!” 他是真累了,也不顾及一身昂贵的锦衣,倚在桌边一动都不想动。 金宝也累的不行,忙碌了一上午加上这会儿日头大,身上汗涔涔的,实在是不舒服。 跟他们相比,其实对着热锅转了半天的尹湉湉更是难耐。 可毕竟是多少年在灶台边养成的功力,两个男人在那不停抱怨,她还是手脚不停的在忙活着什么。 不一会儿,她端过来两个碗,里头装着褐色的茶汤,递到两人面前。 段启山伸头一闻,眼睛亮起来:“乌梅汁?” “对,消暑的,快喝吧。”尹湉湉自己也拿了一碗小口小口的啜饮。 冰凉甜酸的汁水落入口中,实在是让人从脑袋顶到脚后跟都觉得舒爽。 盛夏在外头摆摊子,尹湉湉老早就知道肯定很难耐,所以一早就熬好了一锅乌梅汁。 里头加了些乌梅、糖和桂花蜜,熬好以后又用放进冰盒里镇着,这会儿拿出来实在有种救人一命的感觉。 -- 第19页 段启山喝完碗里的乌梅汁懒懒的瘫在椅子上:“小丫头,你今儿得给我开点工钱了吧,本少爷去铺子里,一天能进账好几十两呢。” 尹湉湉又盛了碗乌梅汁给他递到手里:“少爷,您的工钱。” 段启山:…… 小丫头对自个儿和阮平朝确实有两副面孔,要不是清楚她是个懵懂不开窍的,段启山真的要以为她和老狐狸两个人私定了终身。 金宝歇过来的时候,尹湉湉已经把一碗槐叶冷淘,和一壶冰镇好的乌梅汁准备好了。 她眼睛弯成小月牙,笑眯眯地说道:“金宝,给你,这是给阮承佑准备的,你直接带过去吧。” 金宝乐呵呵的答了个哎,拎起食盒奔向了一条街以外的顺天府府衙。 在他的记忆里,主子阮平朝从来就是个冷情寡言的人。 可是对上这个娇憨单纯的小厨娘,却像变了个人。 金宝也跟着高兴,只觉得按这个速度下去,说不准过了年府上就能有喜事发生。 只是不知道这位尹姑娘找到了姐姐,是不是会执意回蜀中。 正在他提主子和尹姑娘的亲事操碎心的时候,尹湉湉又在集市上当街当了回侠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有红包掉落~~ 第10章 驴打滚 金宝从尹湉湉摊子上走了没多久,段启山也去了自家铺子查账。 他家老爷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他是真怕掌柜的一去信儿,家里头来人把他领回去成亲。 他一点也不想成亲,大丈夫志在四海,他志不在四海扬名,他志在四海浪荡个够。 尹湉湉忙活了一个上午,这会儿过了饭时好不容易才闲了一会儿。 她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背,心想着摊子开的这么红火,只要姐姐在京城,不出几日便能知道自己来寻她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傻笑起来。 “尹姑娘,想什么高兴事儿呢?”旁边摊子的李大娘拿了些沾着糖粉的驴打滚走过来跟她闲话。 尹湉湉让了两下,见推脱不过,便不再客气的接了过来。 糯米粉和黄米面做成的驴打滚里头包着赤豆馅,外面又沾上一层糖粉。 吃进嘴里滑滑糯糯,滋味甜香,尹湉湉不住嘴的吃了三个。 她脸上沾着些黄米面,嘴里还不住含含糊糊的夸奖。 李大娘看着高兴,直说她吃东西看着就香。 尹湉湉有些不好意思的扑扑嘴边的干粉,又看了眼李大娘摊子上剩下的驴打滚。 想了想,她从钱袋里摸出段启山那一小块碎银子:“大娘,剩下的我都要了。” 大娘吃惊的张大嘴:“你可吃不了那么多,吃多的胃里头烧得慌。” “我不吃了,我带回去给别人吃。” 府里头还有阮承佑、金宝银宝、段启山以及于嬷嬷他们。 尹湉湉自认不是个吃独食的,又记着阮承佑喜欢甜食,便想着分享。 正在大娘转身去摊子上给她装吃的时候,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街对面,远远见一健步如飞的男人提着个钱袋拼命狂奔,后头跟着一个身着乌青色锦袍的小公子在吃力追赶。 那公子生的眉目舒朗,倒是模样俊美,只是尚且年幼,身子看着略单薄了些。 “小贼,你给我站住。”公子哥声音清亮。 眼看这场景就知道,必是富家小少爷出门玩乐被街边小贼盯上偷了银钱。 尹湉湉胸中打抱不平的心思又起,她一步跨过摊前的桌椅,站在街面当中,虎口掐腰,正拦在了那小贼身前。 “让开。”小贼怒极,铆劲推了她一把。 看着软弱的小姑娘下盘倒是极稳。 她在将倒未倒之际抓住机会,一把捞住小贼拎着钱袋的臂膀,迅速将他膀子卸了下来。 ……这招是阮承佑的独门绝技,前阵子手把手将她教会的。 姑娘家使这样的手法,总比拎着把菜刀和人硬碰硬更安全了些。 小贼手上吃痛,嘴里骂骂咧咧还想跑。 可就这会儿身后那名年轻公子也追了上来,尹湉湉定睛一瞧,原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 几人利落上前将小贼捆住押走。 尹湉湉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转身想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可面前的小公子十分有礼的朝她拱了拱手:“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姑娘,在下景淮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也有样学样给回了个拱手礼,脆生生道:“尹湉湉。” 刚当了回侠女,尹湉湉这会儿正高兴着,一张稚气的脸上露出个明亮的笑容。 她肤色红润带着健康的气息,杏眼玲珑闪烁。 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通透清明,格外喜人。 面前身着红布素衣的少女,发髻上只插了支刻着海棠的木簪子,却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齐眉的刘海底下眼睛弯弯的,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亮亮堂堂。 却胜过八月的艳阳,景淮生一下子觉得自己原本死气沉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像阳光洒进来暖融融的。 他是权倾朝野的端王嫡子,从小读书识礼,恭顺端正,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错处。 就连市集娘亲也是不让他逛的,平日里总是书院--自家府上两点一线。 -- 第20页 见过的姑娘也都像他一样是娇养出来的,温柔乖顺。 笑起来要拿帕子掩住口,道谢也要双手别在腰边,微微屈膝福身,像是画里走下来的一板一眼。 谁想,头回跑出府来就当街上见了这么个妙人儿。 她红裙似火,鲜活动人,只一瞬就闪进了他心坎上。 “少爷,赶紧回吧,夫人老爷在家等您呢!”下人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景淮生的思绪。 端王从不许嫡子外出闲逛,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子实在觉得无趣。 便从书院回家的路上,没有乘轿选择步行,谁成想碰见个没眼色的小贼被抢了钱袋。 这下回了府上肯定又免不了要挨上一阵唠叨。 景淮生赶着回家,又想要多和尹湉湉说两句话。 憋了半天,他脸颊泛出些红来,只问了一句:“尹姑娘是日日来这里摆摊吗?” 尹湉湉手里正拿着大娘给她包好的驴打滚,笑眯眯的回道:“来的,日日都来的。” 说完,她看向面前少年有些闪避的眼神,心里有些奇怪,但仍客气的招呼道:“你有空可以来我这儿吃碗冷淘,保证是京城独一份儿!” “哎!”有了下回再来的由头,景淮生眼睛闪出亮光。 忙从方才的钱袋里掏出一个银锭子,递到尹湉湉手里,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尹姑娘,给我来一碗,这够吗?” 够,够在我这儿吃到死的…… 先是遇上个肯借钱给她又安排吃住的阮平朝,再碰上个拿银锭子买碗面的景淮生。 尹湉湉认真的在想,难道京城的人都这么阔气吗? 她将银锭子推回景淮生手里,笑着将他让座到桌前。 自己则走回铁锅后头:“景公子,今儿我请你,当交个朋友,” 身后下人还在着急的催促景淮生回府,可他此刻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脑海里已经绽放起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尹姑娘要和我交朋友…… 少女细白的小臂露出来,像一截嫩藕。 景淮生看着她手脚麻利的煮面切肉,心里想的却是,真想送她一只镯子。 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槐叶冷淘便被端到了景淮生的眼前。 方才他只觉秀色可餐,不吃都饱了,可闻见面香他又觉得真有点饿了。 身后的下人有些急,王爷和夫人从不许小少爷吃外头的东西。 可少爷这幅样子恐怕劝不动,这下回去定是要挨板子了。 景淮生由着尹湉湉帮他把面拌好,才接过来尝了一筷子。 面条浸过冷水,入口清凉爽滑,而浇上的一勺肉酱又带了些辛香爽口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尹湉湉见他吃相斯斯文文,慢慢悠悠,以为不合他的口味,便问道:“不好吃吗?” 景淮生急着想说话,被口中食物呛了一下,咳出声。 下人和尹湉湉赶忙给他拍背,眼见着景公子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道:“好吃的。” “你怕什么,说实话我也不会吃人。” 尹湉湉笑声清脆,银铃一般,这下景淮生更急了,一个劲儿说“不是不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个景淮生倒是个老实的,估计是个娇养在府中的小公子,开个玩笑也急成这样。 景淮生将一碗面条慢慢悠悠的吃完,身后下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提醒道:“少爷,该回了,出来很久了。”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尊贵的身份真愁人,若是像集市上另一些自由人一样多好。 能天天来尹姑娘这儿吃碗面说说话,岂不快哉。 尹湉湉将手里的驴打滚一分为二,给景淮生也装了些在纸包里头。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估计也没吃过这玩意,她只当个新鲜与人分享罢了。 平日能说善道,侃侃而谈的景公子今日像是吃了哑药,只敢撩着眼皮偷偷瞧她。 接过小纸包的驴打滚,又像是拿到什么稀罕玩意儿,紧紧握着,一路小心翼翼的拿回了王爷府上。 不出所料,方一进了府,便见身着杏黄锦衣的福晋从里头垂花门迎出来。 见了他开口埋怨道:“淮儿,你怎么回事,在外头待了这么久,你爹爹正在书房等你呢,快去吧。” 端王一心想让自家这个嫡子官场扬名,只是碍着现在年纪尚小。 所以平日里提点调、教从来不落下,日日从书院回来都要长谈一番。 景淮生将手里握着的驴打滚偷偷藏到身后,想要避开娘亲的眼睛。 可他鬼祟的动作还是吸引了福晋的眼神。 “淮儿,手里拿的什么,拿出来。”福晋冷起一张脸,伸过手示意他交出来。 景淮生还想反抗一下,可福晋示意身旁丫鬟春桃上前一步,猛地就把他手里的纸包扯了出来。 纸包扯坏了,香糯可口的驴打滚洒了一地。 景淮生有些心疼的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就要去捡。 “淮儿,说了多少次,外头的东西不能吃!” 福晋声音带着怒意,搡了他一把:“别捡了,都掉地上了脏死了,赶紧去和你爹说话去吧。” 景淮生抿紧下唇,方才还暖融融的一颗心突然觉得有些荒凉。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转身走向了爹爹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红包掉落~求收藏~ -- 第21页 第11章 反派登场 景淮生心思苦闷,又不能悖驳父意,只得老老实实的往书房走去。 绕过一座石头堆砌的假山,又见蜿蜒的回廊,端王景匀的书斋就在回廊最深处——院子最西南的一个角落里,书斋前有个红顶飞檐的小亭子,旁边又种了一小片绿油油的竹林,远远便能闻见一股竹叶清冽的香气,倒是格外别致。 景淮生走到门口的时候,景匀正在紫檀如意云头纹的案子前写字。 看见他垂头丧气的便蹙眉摆手示意他进来。 “今日夫子教了些什么?” 景匀撂下手中的紫云狼毫,坐在了书案后面的椅子上。 他眉目粗黑,眼神锐利,又生的十分魁伟,倚靠在座椅上也别有一番威仪。 景淮生俯首立在一旁,讷讷道:“夫子今日讲的是孔子论政。” “哦?论政?”景匀拿起书案上彩陶茶盏抿了一口问道:“论与为父听听。” 景淮生自幼聪慧,又秉文兼武是个好学的,所以端王一直用心教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屹立于朝堂之上。 “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以为政。” 景淮生今日心绪实在有些烦扰,没了平日侃侃而谈的兴致,回起话来也有些呆板木讷。 景匀有些不满,喝道:“一点精神没有,像什么样子。” 景淮生平日最怕父亲,看见他怒起赶忙强撑着精神,挑起些兴头,身子也立得直了些。 景匀这才稍微满意一点,他呷了口茶又问:“说说你对孔子论政有何看法?” 景淮生清清嗓子,回忆着今日书院里的所学,朗声道:“儿子以为得民心、得臣心、得君心方以为治世之法。” “何解?”景匀来了兴趣,开始追问起来。 “得民心自是不需多言,古语有云得民心者方得天下,得臣心则是说,要得到同袍臣子之间的劝诫之心,这样遇到问题才有人提点,最后一点是得君心,臣子做事不光为民,也要博得圣上认可,方以为中庸之道。”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景匀听罢,气的够呛。 他指着景淮生的鼻子骂道:“当官治世,要考虑的是江山百姓,谁让你在这上面想什么中庸之道了!” 景淮生吓了一跳,忙附身欲跪,只听端王还在继续骂他:“若是书院是这么教的你,明日我便要去将那位夫子拎到府衙抽上一顿!” “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知道错了……”景淮生跪在书房中央,头也不敢抬,模样十分惶恐。 他有时候实在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思,这位权倾朝野的端王爷最是个矛盾人。 朝堂之上他比谁都是个中庸的人物,就连景淮生也日日见各类官员往王府上示好。 可轮到自己的儿子,他又非想让他做个可以名扬千古的,像屈原一样的好官,实在是让人糊涂。 景匀骂够了人,气才喘顺,看着跪在堂前的儿子,鼻腔哼出一声:“真是个不长进的,明年你就要参加春闱,这个样子怎么能行!” 吏部尚书家的二子董昱曾经和景淮生在同一个书院读过书。 他从未科考,身上还背着命案却能进了内阁当了编纂。 其他门第不如自己的世家公子也都未曾科考,只有景淮生一人,在父亲的要求下一定要循规蹈矩的参加春闱。 “别想着用我的门路入仕,为父不会帮你这个忙的。”景匀睨了他一眼,随口便点出了他心中所想。 “儿子不敢。”景淮生的头越来越低,有时候他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为何总是对自己这样严厉。 看着幼子臊眉搭眼的模样,景匀此时也没了继续教育他的心思,叹口气摆摆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景淮生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朝他见了个礼转身欲走。 身后端王又开口道:“淮儿,今日所提你一定要谨记,为父希望日后入仕,你能成为一个贤臣。” “儿子知道了。” 夕阳斜,月黄昏。 透过支起的轩窗朝外望,幼子的背影被落日罩上了一层金光。 景匀低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淮儿,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端王景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在外头他杀伐果决,冤仇分明。 可是面对自己这个儿子,一颗慈父的心思却是掩不住的。 他时时希望幼子景淮生能够与自己不同,成为一名贤臣,能够不后悔此生做过的每一件事,能够夜夜好梦。 贴身长随李铭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外,轻声唤道:“王爷,吏部的薛大人到了。” “怎么又来了?”一听来人,景匀蹙紧眉头,思忖半晌他还是开口道:“罢了罢了,我现在过去。” ** 这厢说,尹湉湉摆了一日的摊子,不光小小的扬名一番,又结交了新朋友,心情大好。 她一回到府上便拎上装着驴打滚的小纸包,蹦蹦跳跳的一路往阮平朝的书房过来。 驴打滚是糯米粉制成,本就黏糯,为了不让它们粘在一起,尹湉湉又让李大娘在外头撒上了一层黄豆面。 闻起来豆香浓郁,她是咽了好几回口水才把它们完完整整带回来给阮平朝的。 穿过游廊,尹湉湉站在书房门口,“阮承佑,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边说话边伸手推门。 -- 第22页 雕花的木门吱嘎嘎的被推开,书房里一片安静。 尹湉湉只看见花梨木的书案后面,站着个清丽的姑娘正小心翼翼的打扫着书架。 她身条袅娜,腰肢盈盈一握,做起事来也是不疾不徐格外从容。 那场景嵌到尹湉湉的眼睛里像是一副美人图,却生出蜿蜒的枝蔓缠进她心里,一瞬间觉得乱七八糟。 “尹姑娘,你回来了。”那女子听到声音忙转过身,正看见呆立在门前的尹湉湉。 原来这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自己在集市上救回来的孙玉秀。 还是个熟人,尹湉湉咧嘴笑起来:“孙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还给阮承佑打扫屋子。” 孙玉秀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因为郝家的事,现在京城没有大户人家敢用我,阮大人可怜我收下做个丫鬟。” “哦,是这样。”尹湉湉点点头,可是心里还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儿。 阮承佑是个性子麻烦的,平日里并不喜欢府上下人进出自己的书房。 来了京城一个多月一直都是自己帮他打扫,这回孙玉秀来了,倒是将自个儿给替了下来。 可她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见阮承佑不在,就大喇喇的坐在他的书案旁。 她将手里的纸包推给孙玉秀:“孙姑娘,吃吧,我从外头带回来的驴打滚,可好吃了。” 孙玉秀朝纸包里看了一眼,沾着黄豆面的甜点闻起来倒是香甜,可是吃起来实在有些不雅:“尹姑娘,书房里头不好吃东西的,我们外头吃吧。” 尹湉湉不以为意,从纸包里拿出一个驴打滚,毫不客气的塞进了嘴里。 原想着带给阮承佑的,所以才一直忍着没吃,不知怎的这会儿却没了心情。 黄白的粉末掉了一桌子,旁边就是阮平朝拿来临摹的米芾作品《值雨帖》。 正此时阮平朝和段启山一同从书房门走了进来,见两人正坐在书案边吃东西,便走过来。 “小丫头,有好吃的不给本少爷留点。”段启山一个箭步窜到了尹湉湉身边,伸手就把纸包提了起来。 他倒不是有多贪吃,只是怕好友见了自己的名帖和黏糊糊的点心放在一起不高兴。 他是吃过这样亏的,还在金陵的时候,他曾和阮平朝借过西周生所著的《醒世姻缘传》来看。 看的兴起时不留意溅上一滴茶水,阮平朝差点没因为这事跟他翻了脸,还是他好说歹说哄了半日才算完。 可闯祸的主人公换成了尹湉湉,画风开始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 阮平朝看见书案边上吃的喷香,腮帮子都鼓起来的小丫头。 又瞧了眼旁边放着的名帖,并没有生气,反倒走到一旁替她倒了一杯茶水递到跟前:“慢点吃,噎死你。” 他慢悠悠的将茶水递出去,这才又提起那副《值雨帖》小心翼翼地给卷起来放到了一旁。 啧,敢情心疼还是心疼,不过有主有次,段启山看的直倒牙。 尹湉湉喝了一口茶水咽下嘴里的点心,又见段启山抱着纸包丝毫没有分享的意思。 心里那点想罩着阮平朝的心思又莫名其妙的升起来。 她抬手将纸包抢在手里,似漫不经心的递给阮平朝:“阮承佑,你也吃,我今天赚钱给你们买的。” 她绝口不提是从段少爷那黑的钱。 阮平朝唇边噙了一丝笑意,豆香浓郁的点心吃到嘴里,咀嚼两下,里头的赤豆馅露出来,整个人都是甜蜜蜜的。 天色将晚,外头的更夫敲了落更,已经酉时。 尹湉湉起身准备去后院厨房煮饭,她是阮府小厨房的当家人,这是她的义务。 此时,半天没说话的孙玉秀开了口:“尹姑娘,今日的晚膳我来做吧。” 尹湉湉刚拿出后厨掌事的态度来拒绝,只见一旁的阮平朝摆了摆手,朝她点头道:“就让她去吧。” ……不让我收拾书房尚且能忍,不让我进厨房? 尹湉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捡回来个祸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南京天好像漏了 下雨下的人都潮了-- 第12章 借契 尹湉湉觉得自己捡回来了个祸害,但又实在想不通人家孙玉秀到底是哪儿招惹了自个儿。 只是见阮平朝待她像熟人似的,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像是嗓子眼扎了根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感觉怪怪的。 不能这样,哪有侠女这么小气。 尹湉湉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鞭笞自己。 看着孙玉秀袅袅婷婷的背影,又瞧了眼阮平朝还没完全归置好的书房。 她又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说道:“她去做饭,那我给你打扫书房吧。” 尹湉湉可不希望自己在这府上一点用都没有。 在金陵的时候,阮平朝的书房也只让金宝银宝打扫,旁的丫鬟小子连进都甭想进去。 可到了京城,府里又住进尹湉湉这么个自来熟的,阮平朝的书房一时竟成了个观赏圣地。 不止能进来闲逛,这丫头还敢在书案边吃东西,实在是天下奇闻。 看着尹湉湉拿着块手帕东擦一把西抹一下的模样,阮平朝只觉得头疼。 这人说来也是奇怪,让她做菜的时候那叫一个认真。 剔鱼刺,切豆腐丝儿再或者是拿柿子雕花,多精细的事儿她都做的有模有样。 -- 第23页 可出了厨房以后的其他事务,那真是棒槌吹火--一窍都不通。 “尹姑娘,你歇着去吧,书房里头的事以后就让下人做就行了。” 在街面上出了一天的摊子肯定是累的,阮平朝原意是让她省省力气,可听在她耳中却变了样。 厨房不用自个儿了,书房也不用自个儿了。 完了,在阮府上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早晚有一天得卷铺盖走人了……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张方才明媚的小脸也黯淡下去。 她眼角耷拉着,语气蔫蔫的问:“阮承佑,你是不是还气我前些日子打碎了你的那只瓶子?” 前些日子,段启山闲的无聊,跑到集市上买了些话本回来看,也顺便给尹湉湉带了几本。 一方面是打发时间,还有一方面是他见尹湉湉是个对待感情还未开窍的小豆丁,心想着做回好人。 他买了一堆什么《霸道小王爷爱上我》《清冷俏郎君的小娇妻》《我与权臣不得不说二三事》之类的书回来…… 所有话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男主角性子全都和阮平朝一个样。 毛病多、脾气差、性子冷…… 他心想着让尹湉湉先在话本里适应一下好友的脾性,也算给小丫头开开窍。 可千算万算段启山却算忘了个重要的事,尹湉湉不识字。 一堆封面上画着漂亮小人的话本子扔到面前的时候,尹湉湉还挺高兴的。 谁成想翻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字,就两张似是而非的插图,还一点意思没有。 尹湉湉不乐意了,你这人什么意思啊,明明知道本姑娘不识字,还拿这么多字来给我看,这不是笑话人吗? 她气哼哼的抄起一本《小厨娘风流记》想扔还给段启山。 结果段大少看见来物,下意识一躲,厚厚的话本正砸向了阮平朝书房架子上的一只珐琅彩的花瓶。 不等俩人反应过来,花瓶滴溜溜转了个圈,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摔得稀碎…… “完了完了,这回死了。”段启山一蹦三尺高,当即就要从书房里跑出去。 阮平朝是个多麻烦的人,他可太清楚了。 弄脏一页书就黑脸了一天,这下砸了个心爱的瓶子,还不得拎起砍刀把俩人剁吧剁吧扔到京郊去。 为了不让京郊碎尸案成为明日街市上的话题,他三步并作两步,也没时间管尹湉湉,转身就往门外冲。 可他还没跨出房门,身后的尹湉湉也腾地站起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拽住了…… 小丫头手劲大,段启山觉得自己现在像被点了穴似的,只能原地待命。 “你别想跑,这祸是咱俩一起闯下的,得一块给阮承佑认错。”尹湉湉说的极其认真。 她从小就是个爱闯祸的,上树下河,揍鸡打狗,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儿。 可她还有个好处就是从不推脱责任,回回做了错事儿都能老老实实回家里挨揍。 当时李叔看见她趴在长条凳上哭的直抽抽的模样,就跟尹老爹求情,说:掌柜的,看在咱家二姑娘这么担事儿的份儿上,别打了。 尽管挨几顿揍并不能打消尹湉湉出去闯祸的决心。 但是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做错了的事一定得认,不然就是个没担当的。 她有担当,可段启山真不想有这个担当。 他嘴角朝下一撇,苦哈哈的说道:“你可别诬赖人,本就是本少爷好心买了话本给你打发时间,可你狗咬吕洞宾,还要打我,这才砸碎了这个瓶子的,归根结底,是你的错。” 尹湉湉翻着眼皮琢磨一会儿,想想他说的也对,人家确实是过来送东西的。 可他也确实侧面嘲笑了一下自己不识字这件事,她愁眉苦脸的思考了半天。 最后噘起嘴嘟囔着:“行吧行吧,算你是小错,我是大错还不行吗!” “霍,砸了阮承佑的瓶子,不管是大错小错都是错,小错怎么的,他能放过我?” 段启山不同意这个解决办法,还是要往外跑。 尹湉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最终妥协道:“那咱俩赔他这个瓶子,按我八你二分摊,你看行不行?” 段启山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说这个瓶子是不是还能买到,就说尹湉湉的现状,浑身上下根本掏不出一个大子儿,拿什么赔? 仿佛知道他所想,尹湉湉走到书案后面,眼神飘忽有些尴尬的说道:“段启山你过来,我不会写字,你帮我写个借契给阮承佑。” 最后,理直气壮的尹湉湉还是输在了不识字上…… 阮平朝送走了前厅的客人回到后院书房的时候,俩人正在书案前对着一张纸争论着什么。 段启山:都是按你说的那样写的,你按手印就行了! 尹湉湉有些不相信的拿起借契,数着字反驳他:“不对啊,按我说的应该是二十七个字啊,这怎么最后还多出八个?” 不识字的小丫头,数起数来倒是利落。 段启山指着借契上的一行字,开始睁眼说瞎话:这句话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尹湉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借契老老实实的按下了手印。 转身正看见阮平朝蹲在那看着一地的花瓶碎片在运气…… 这的确是他本人很喜欢的一只瓶子。 -- 第24页 前朝的珐琅彩,物件做的精细无比,成本高产量低,可如今就变成了一地狼藉。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低至冰点,段启山偷眼瞧着,心里默默算计着一会儿好友爆发的时候自己能不能跑得掉。 而并不太会看眼色的尹湉湉此刻却走到了风暴中心。 她低着头非常歉意的将手里的借契递给阮平朝,小声说道:“阮承佑,对不起,我俩把你的花瓶给打碎了……不过,我这儿已经写好借契了,以后我肯定会赔给你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竟然知道怕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也不敢直视阮平朝,只撩着眼皮小心翼翼的瞧他。 阮平朝眉头蹙紧,原本一腔的怒火都让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给看的泄了气。 但他还是端出态度来,不发一言。 尹湉湉递过来的借契上面清楚的写了两个人的赔偿分摊,并表示段启山可以直接偿还。 而她因为手里没钱,愿意以此为凭,日后慢慢还。 “阮承佑,我也不知道你这只瓶子要多少钱,我让他在这儿留了个空,你自己填。”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借契上面的一个空白处。 阮平朝黑着脸吐出一口气对尹湉湉说道:“我要狮子大开口填个数字你怎么还?你这样早晚要被别人卖了。” 尹湉湉有些委屈:“你不会的。” 阮平朝都到了嘴边的数落,又给憋了回去。 他继续看着段启山手书的借契,只见最尾处有一行小字,写着:无力偿还,以身相许。 做了坏事的段大少憋着笑在一旁装空气,阮平朝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立马将笑意憋回去,乖巧如一只鹌鹑。 阮平朝用笔勾掉了最底下的一行字。 空白处并未填数,然后折好借契塞进了袖口里。 “阮承佑,你怎么不写上瓶子值多少钱啊,我这得还你多少……”尹湉湉懵了。 只见身着玄色暗花薄衫的阮平朝凌空挥了挥自己衣袖,风轻云淡的对她说道:“让你长长记性,别胡乱相信别人。” 尹湉湉瘪瘪嘴要哭似的:“你也不行吗?” “我……”看着她红成小兔子似的眼睛,和将落未落的泪珠。 本想冷言教育她两句的阮平朝到底还是心软了:“我……现在行。” 小丫头的情绪来去如风,听到想听的话马上眼泪就憋回去了。 她拍拍阮平朝的手乐呵呵的说道:“行,那这个就放你这儿,什么时候你想填再填。” 行吧,端着脸吓唬半天,一点用没有。 看着重新露出笑脸的尹湉湉,又瞧了瞧一动不动装鹌鹑的段启山。 阮平朝指指他又补充一句:“他,也不能信。” “鹌鹑”心痛如绞,阮平朝真是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09:47:26~2020-07-23 18:0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肉食者鄙 彻底失去书房控制权的尹湉湉像个斗败了的大公鸡。 鸡冠子也趴下了,一身支愣着的羽毛也蔫着,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茄子垂头丧气的往后院的小厨房里去,想去偷偷看看孙玉秀的手艺。 她内心有一点邪恶的想法,说不准孙姑娘是个只会绣花不会做饭的。 那她这一回砸了场面,以后厨房还能是自己当家。 这是她内心一点龌龊的小心思,她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孙玉秀手艺的确不如她,可胜在为人细致娇弱,模样又秀丽。 远远见了,尹湉湉只觉得她切白菜的一双手都比自己生的好看了许多,怨不得阮平朝把事情都交给她做。 尹湉湉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心情不好的最直接反应就在食欲上,尹湉湉一不开心就爱吃东西,尤其爱吃肉。 可孙姑娘人生的清爽,一桌子菜也做的十足的清淡。 晚饭是虾仁豆腐、清炒白菜,加上一道素静的莲叶羹。 莲叶羹是夏天独有的食物,摘取新鲜的莲蓬洗净,然后加到面疙瘩汤里头。 莲叶独有的香味浸到疙瘩汤里,又新鲜又解油腻。 往常尹湉湉也是做过的,不过她做的汤底更费些功夫,都是用鸡汤熬的底。 肉香配上莲叶香,这汤的滋味才突显出来。 孙姑娘做的就精简些,用的是白菜熬的素汤底,再配上新鲜莲叶,难免有些过分清淡。 尹湉湉看着就觉得吃不下,她真不是闹别扭,实在是菜品不符合她辛香麻辣的口味需求。 方才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别扭也都被这一桌子“清清白白”给搅的更乱了。 “婢子原在《黄帝内经》上看见过一句话,说食谷者慧,肉食者鄙,想来主子您也是爱吃素的,所以就自作主张做了些清淡的口味。” 阮平朝和段启山已经在桌边落了坐,孙玉秀解释起今日的晚膳,说着竟还显摆起来自己是个读过书的。 还没等阮平朝说话,段启山先不乐意了:“《黄帝内经》也救不了你,这是养兔子呢?太素了吧。” 他从来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尽管这位孙姑娘也算生的娇弱清秀,可他看着就不喜欢。 -- 第25页 原是不喜欢她羞怯的样子,说话声音小小的,跟蚊子似的。 如今不喜欢的原因又多了一样,她说肉食者鄙。 “吃些素的也不算什么。”阮平朝不愿意为这点事还要给段少爷断官司。 又不想让尹湉湉再麻烦一回,便鲜有的打了个圆场。 谁成想就是这句话把尹湉湉给点着了。 她同样是个是肉食爱好者,最烦别人拿荤素来说事,那么高洁,当和尚去不好吗? 一个孙玉秀她也不会气成这样,最可气的是阮承佑竟然也附和她! 敢情你们都高洁清隽,就我自己是个俗人。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因为爱吃肉让人给鄙视了,尹湉湉连屋都没进转身就走了。 身后阮平朝和段启山齐声问道:“怎么不吃饭?” “我鄙,我烤羊肉吃去!!” 红衣少女衣袂飘扬在风里,她身后跟着个同样嘴馋的清俊公子段启山:“我也鄙,带我一个。” 屋子里只剩下看不出喜怒的阮平朝,和一旁有些尴尬的孙玉秀。 “主子,婢子是不是说错话了?” 阮平朝不发一言,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并没回答。 有些话说破了大家都难看。 ** 尹湉湉像是和谁较着劲,一路都没说话,紧紧地抿着嘴走进了后院厨房。 段启山也看出些意思,但并没有点明。 情窦未开的小豆丁看起来还得慢慢琢磨。 到了厨房,她取了前天做羊煲剩下来的半只羊腿。 之前一直放在匣子里冰着,这会儿拿出来还冒出丝丝儿的凉气。 羊腿肉太瘦,她又拿出些之前收拾下来的羊油,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状,然后均匀串在铁签子上。 段少爷家里秉承“君子远庖厨”平日是从不让他进厨房的。 可今日实在馋烤羊肉,这位段大少爷便也撸起袖子参与进了后厨串串儿的行列里。 看着段少爷一边串串儿一边呲牙咧嘴的模样,于嬷嬷笑道:“段爷,您在外头等着吧,爷们儿的手都是读书写字,拿刀耍剑的,这样的活儿你干不来。” 尹湉湉插言:“于嬷嬷,就让他做吧,反正也不见他读书习字,舞刀弄剑,闲着也是闲着。” 她这会儿正拿刀背收拾着鱼麟。 厨房还有条尹湉湉白天时候在集市上买来的鲈鱼。 阮平朝近日公务繁忙,天天忙到三更才见屋里吹灯,这鲈鱼又是益肝脾的,所以她想着买回来给他清蒸了来吃。 谁想今日没用她下厨,放在缸里的鱼孙玉秀也没用上,既然没人稀罕,那就一起烤来吃。 段少爷来京城这么久,一直过得都是纨绔子弟的日子。 偶尔去自家铺子上走走场面过过样子,只是为了要钱的时候顺理成章一些。 其他时候他倒是经常在京城各大酒楼戏班,花楼勾栏里溜达。 比阮平朝这个正经的顺天府尹去过的地方还多,他还给自己脸上贴金,硬说自己是替好友体察民情去了…… 尹湉湉觉得他和那些只知道斗蛐蛐、养鹩哥,与人争风吃醋的膏粱纨绔没啥区别,不如阮承佑有正事。 听个不识字的嘲笑自己没学问,段启山不乐意了:“小丫头,爷在金陵城七步成诗的时候,你还用弹弓子打鸟呢!” “切,我前些日子还用弹弓子打鸟来着,有什么可显摆的。” “那能一样嘛!”段启山还想回嘴,可尹湉湉用吃的威胁他:“你再跟本姑娘顶嘴,就回去吃莲叶羹吧!” “你对,尹姑娘说什么都对……”段启山为食物低下了昂贵的头, 尹湉湉已经把鱼鳞剔除干净,平常人家烤鱼是不除鱼鳞的,因为明火一起鱼鳞就会自动掉落。 可鱼鳞烧过,会有股糊味沁到肉里,吃起来有股苦涩的味道,为了好吃,她倒是宁愿多费一道功夫。 鲈鱼味腥,单单去鳞是不够的,她又清空鱼腹内的秽物,外面抹上一层盐,再浇些红曲放在盘子里静置一会儿。 食材都处理好,尹湉湉开始在厨房门口支起了烧烤架子。 她取了个煲汤用的小炭炉搬到外面,顶上铺一块铁丝蒙,手边又放了些盐、胡椒、茱萸等佐料。 阮平朝院里的晚膳已经用完了,此时跟前伺候着的下人也都各自散开。 好些人都被后院厨房门口这一架势十足的烧烤摊子给吸引了过来。 银宝是个有眼力的,尹湉湉往外端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帮忙将炭火点了起来。 “你们别走,一会儿一块吃。”看见肉食,尹湉湉情绪好了许多,招呼大家聚到一起。 肥瘦相间的羊肉放在炭炉上,不一会儿,炭火就将肉里面的油脂烤出来。 底下火焰“噼啪”作响,夏日夜晚的风里都带出阵阵的肉香。 段启山咽了下口水,只觉得刚才还不是很饿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作响。 尹湉湉倒是不急,手里的签子不时翻动一下,待肉都变了颜色,她才开始细密的往上面铺撒调料。 “小丫头你快点……”段大少捂着肚子哀嚎。 方才还挺大的肉块经过高温烧灼,已经紧缩成指肚大小,上面闪着金黄的油光。 签子上的肉块紧缩成一团,顶上的香料味老远就能闻见,好些下人都已经馋的直往下咽口水。 -- 第26页 自己做的东西得了别人的喜欢,那是作为厨子最高兴的一件事。 尹湉湉也忘了方才的不快,赶忙将手里一把已经烤熟的羊肉给众人分了,只给自己剩了两根。 周围人都急吼吼的吃着肉,她也赶紧吃了一口。 热辣辣的烤羊肉带着股炭火独有的清香。 再配上椒麻的辛香味,尹湉湉吃的脑袋都忍不住晃起来。 于嬷嬷年岁大了,因为不好消化所以甚少吃肉,今日也被这烤羊肉勾的吃了不少。 羊肉被烤的外酥里嫩,入口焦脆,但咀嚼以后又有肉汁儿的鲜香。 银宝吃的忘乎所以,刚想再去拿些,一旁金宝小声提醒他:“主子还没吃着……” 不料,这句话被尹湉湉听了个正着。 “人家说吃素挺好,就别吃肉了,哼。” 方才那位孙姑娘说吃肉不好的时候,阮承佑可一句话都没反驳,这不摆明了的态度吗,干嘛还非得上赶着。 周围下人都有些为主子尴尬,只有段启山一边吃着串,一边笑嘻嘻的逗她:“小丫头,我怎么闻见你这话里有股子酸味儿。” 这份儿拈酸吃醋的架势可太明显了,段启山早就看出来了,可小丫头还是懵懵懂懂。 “你瞎说什么,我烤羊肉可半点醋都没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3 18:08:07~2020-07-24 21:4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n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豆腐皮包子 后院儿烤羊肉盛宴还在继续着。 一个羊腿并没有太多肉,好在尹湉湉还准备了些其他的东西。 鲈鱼烤出来香味并没有羊肉那么诱人,但胜在材料丰富。 整鱼烤的差不多以后,取出来放到大个儿的鱼盘里,顶上浇上一层尹湉湉秘制的酱汁。 色泽浓郁鲜亮,里头又加入烤的焦焦的蒜头、土豆片和香蕈,使烤鱼的味道更加丰富了许多。 一伙人吃的越来越有兴致,段大少则趁着下一波儿羊肉还没熟的空档跑回自己屋里端出了一坛子前些日子买来的桃花酒。 “吃肉怎么能没有酒。”段启山悠悠地念叨着,同时给尹湉湉满上了一盏桃花酒。 三月的桃花最适合酿酒,选择含苞待放的桃花,洗净沥干净水分,然后一层桃花一层糖的放到酒坛子里。 最后再倒上白酒,封好放上两个月就可以了。 桃花酒呈现出桃花样的粉色,入口以后酒味里带出一丝甜香,实在诱人。 尹湉湉从没喝过酒,厨子要想手艺好,味觉和嗅觉同样重要。 所以尹老爹从来不允许他们沾这种坏味觉的东西,可人就是这样,越不让做的事越想要试试。 身边又没个能管住她的人,尹湉湉撒了欢,喝了好几碗。 迷迷糊糊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觉得看人都成了重影儿的。 “嗯?怎么有两个阮承佑。”阮平朝走进后院的时候,只看见一地的狼藉。 尹湉湉盯着他一双杏眼迷离,抱着酒坛子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几个下人喝的躺的乱七八糟,段启山则倚在门框上昏昏欲睡。 只有银宝一个稍微有些警惕心的,也只在他进了后院的时候,模模糊糊说了句:“主子,尹姑娘给你留了吃的的。” 阮平朝冷冷地对身后跟着的孙玉秀说道:“院里的东西给收拾了。” 说着他走进厨房,只见灶台边上,一个平日用来煮茶的小炭炉上头摆着一溜儿的羊肉串。 底下炭火烧的并不旺,只温温的热着,看来这就是银宝说的给他留的吃食了。 他回身瞧了瞧尹湉湉,小丫头迷迷糊糊的直点头打瞌睡。 想睡未睡时的样子有点像小鸡啄米图,周围又是一堆喝的乱七八糟的臭男人,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可不知为何,这个不成体统的小丫头的出现,却像是平静湖面扔了一块小石子,让他的心总起波澜。 “主子,我先把尹姑娘送回去再过来收拾厨房吧。”孙玉秀体贴道。 “不用,你收拾吧,我送她。”阮平朝拂了孙玉秀的好意,阔步走到尹湉湉面前。 他蹲下身,一手揽住肩背,一手揽起膝下,娇小一个的尹湉湉就像个小猫似的窝在他的怀里。 她身上带着羊肉和桃花酒混合的香味。 阮平朝晚上只吃了些清淡无味的素羹,此刻闻见她身上的味道,馋的只想咬她一口。 “阮承佑……”小丫头窝在他怀里,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话。 她脸颊泛出桃花色的粉红,鸦羽似的长睫随着呼吸轻颤,方才大快朵颐的樱唇此刻红艳艳的。 阮平朝脑袋里只闪过一个词儿,秀色可餐。 此刻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夜晚独有的香味,阮平朝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 小丫头像是没安全感似的又往他身上攀了攀:“阮承佑,别赶我走,我什么都会做的……” 平日里说话脆生生十分爽利的小丫头,这会儿声音软糯糯的透着股娇憨。 阮平朝下意识的又将耳朵靠近想要听听她再说什么。 “阮承佑,别赶走我……” 他的心猛地动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放在艳阳底下的冰块儿,软软的,要化了。 -- 第27页 这个嘴硬脾气执拗的小姑娘,竟然心心念念的,怕自己将她赶走。 ** 尹湉湉这一天的梦里,突然梦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姐姐。 梦里,尹娇娇穿着一身漂亮的月色长裙,倚靠在一棵梨花树下,身影窈窕,十分动人。 她不远千里从蜀中来京城,为的就是来寻找姐姐,此刻相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想要走过去和姐姐说话,可是她一动才发现,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似的,一步都迈不出去。 她急的想要叫喊,可是也叫不出声音,就只能眼见着姐姐在梨花树下待了一会儿以后,就轻飘飘的走了。 尹娇娇快急死了,可不管怎么着急她都无法开口。 梨树顶上开着小朵洁白的小花,树下,姐姐的身影越来越远。 尹湉湉喊不出声,又动弹不得,心里的急迫像是一团火,烧到了眼睛底下,流出泪来。 最初只是轻轻的啜泣,后来越来越急就变成奋力的嚎哭。 她太委屈了,为什么姐姐明明看见她了还是要走,为什么自己还动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脸颊边轻微的触感唤醒了她。 紧接着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来:“别哭了,乖。” 尹湉湉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阮平朝俊朗的脸。 他目光澄澈,但眼底因为睡眠不足生出一丝青黑。 从那样恐怖的梦里醒过来,睁眼就能看见信任的人,尹湉湉此刻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也不想管为什么大半夜阮平朝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起身一头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阮平朝并不作声,也不安慰也不劝阻。 他贯是这样,有些安慰自不必说,陪在身边也就够了。 尹湉湉哭了一会儿,胸腔内的烦躁总算发泄出去了,自己的精神也终于清醒了不少。 她手忙脚乱从阮平朝的怀里爬出来,这才终于开口问道:“阮承佑,大晚上不睡觉,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阮平朝被这丫头飞速变脸的能耐惊呆了,他有些哭笑不得道:“尹姑娘,是你喝多了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还非要把我的衣角系到你身上,说这样我就不会把你撵出去了。” 他刚才将喝多的小丫头送回来以后,酒品实在一般的小姑娘好一通闹腾。 主要都是围绕着自己不要被撵出阮府的事情。 尹湉湉看着阮平朝被自己扯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及下摆和自己裙摆系到一起的衣角。 她一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谁让你让孙姑娘烧菜煮饭,还附和她说肉食者鄙的。” 尹湉湉嘟起嘴,终于把自己的那点别扭说了出来:“那我就是肉食者,我都鄙了,你不就要撵我出去了吗。” 她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活像是被人抛弃的怨妇。 阮平朝笑道:“尹姑娘,阮某在这儿给您道歉了,我不该让孙姑娘煮饭,我不该说素食也挺好。” 看着小丫头脸上的怒气慢慢退散,他唇边挂着笑意,继续说道:“以后,就还是您掌管厨房,以后我阮某的府上,还是无肉不欢。” 尹湉湉听到这些,终于高兴起来了。 她笑起来,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欢喜。 阮平朝笑道:“这样行了吧,尹姑娘能放阮某回去睡觉了吗?我明天还要上朝。” 对了,衣角还系在一起,尹湉湉有些尴尬的赶忙去解。 一边解扣子一边还不忘还嘴:“倒是你,你拦着我点不就完了,要是我一夜不醒,难不成你就跟我这儿坐一夜啊。” 阮平朝终于获得了自由,他站起身在房间内四下看了一眼,对着尹湉湉笑道:“尹姑娘恐怕是忘了你自己的手劲儿有多大了吧。” 说完他衣袂轻摆,转身离开了尹湉湉的卧房,只留下一个清俊如玉的背影。 尹湉湉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桃花酒劲头返上来,此刻她脸颊都热热的。 院子里,月光如水,孙玉秀躲在柴房旁边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一场面。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貌似清冷毫无破绽的阮大人,弱点竟是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确定几个房间都已经吹灯,孙玉秀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院中。 吹响鸽哨,不一会儿,一只灰白色的信鸽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将写好的字条绑在信鸽的腿上,然后将它放飞。 眼看着信鸽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孙玉秀这才放下心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远处地房檐上,身穿夜行衣的银宝以及刚拿弹弓将鸽子打下来的段启山,清晰的看到了孙玉秀的所作所为。 银宝道:“我家主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孙姑娘不是个普通人。” 段启山正把鸽子腿上的字条往下扯,翻过身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厉害的,你看我一下就能准确打中这个鸽子,这才叫厉害好不好!” 银宝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不管这位段大少爷再怎么求自己,也不带他来了…… ** 尹湉湉今天起了个大早,一方面是因为昨晚上宿醉的关系,很早就被自己的头疼搅醒了。 另一方面是,昨晚上,阮平朝答应她以后阮府上的厨房还是她说了算,还是无肉不欢。 -- 第28页 为了报答他不赶自己出去,又将厨房掌舵人权利归还给自己。 尹湉湉决定大方一回,起个大早,给阮平朝做个金陵早点。 尹湉湉从未去过金陵,可教她功夫的酒楼管事李叔就是金陵人,所以她从小也听过见过不少金陵的美食。 李叔经常说起金陵城绿柳居的豆腐皮儿包子和桂花糖糕。 听说绿柳居的大师傅祖上是在御膳房当御厨的,所以点心做的那叫一个别致,每回李叔说起来都馋的直咂嘴。 脑海里回忆着做法,尹湉湉将嫩豆腐皮用热水先烫一下,切成同样大小的四方块放在一旁备用。 紧接着她用猪肉、香菇,木耳,青菜,虾仁等食材加上油、盐、姜丝、糖、麻油调成馅料。 喷香的猪肉馅泛出阵阵油光,就连一旁的于嬷嬷都说:“还没上锅蒸就已经够香的了。” 馅料做得了,用嫩嫩的豆腐皮包裹起来,顶上用细细的葱叶固定好,然后再放在竹屉里蒸熟就可以了。 实际做出来不过装了一小盘而已,可尹湉湉整整折腾了一个早晨。 金陵人士喜欢吃的东西怎么这么麻烦,好在阮平朝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手艺,也对蜀中菜很适应了。 要不然天天蹲在这儿拿豆腐皮包包子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光吃包子实在单调,尹湉湉又冰了一壶米浆,一块送到了阮平朝的饭桌上。 想着阮平朝吃到家乡食物时候那种喜悦的心情,她心里头就止不住的雀跃。 做完了这一切,她把食盒递到银宝的手里。 并不自己去讨那份功劳,而是手脚麻利的收拾起自己的用具,推上小车子直奔集市,出摊去了。 喧嚣叫卖,揽客送人,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尹湉湉就觉得心情大好。 摊子摆得了,她闲来无事去李大娘那儿闲聊。 出来摆摊目的就是为了寻姐姐,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听消息的机会。 听她问起京城这一年多内,是否有手艺精湛的蜀中厨娘问世。 李大娘摇摇头:“手艺精湛的厨娘恐怕都进了王府、酒楼其他地方了,咱哪能知道。” 姐姐如果一直都在京城的话,那么肯定要寻个立身的法子,难道真的像李大娘说的那样进了那家高门王府? 尹湉湉正在琢磨到底姐姐在京城还是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正在这时,自己的摊位上传来一个男声:“这儿摊子有没有人啊,给我来碗面。” 来人身穿一身红色的朝服,顶上绣着尹湉湉也看不出是啥,但是模样像鸟似的补子,看样子是刚下了早朝的官员。 因为阮平朝的缘故,尹湉湉对京城当官的有种自来的亲近感。 她答了声哎,然后手脚麻利的下了碗面浸过凉水以后送到了桌边,紧接着她又端上一碗酱汁。 男人看着色泽亮丽又泛出肉香的酱料,眼睛亮了,问道:“姑娘可是蜀中人?这花椒、茱萸和川椒在京城的馆子里可实在是很少见的。” 尹湉湉遇上会吃的,顿时高兴起来,她坐到男人身边陪着他闲扯。 原来这个男人原来曾经是云游四海的一个郎中,所以走遍了大江南北。 对于尹湉湉这手标准的蜀中手艺,自然一下子就给认了出来。 尹湉湉羡慕的说道:“那你怎么当官来了,四处云游多好啊,多自由。” 她有时候觉得像阮平朝他们这样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上早朝,然后整日考虑一些家国大事的人,十分辛苦。 尹湉湉觉得这跟游方郎中相比,可太无聊了。 男人笑道:“小丫头,你还是太小,你不懂啊,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要琢磨稳定下来的事情,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在京城有个小官职,每个月都俸禄拿着。” 说话间,尹湉湉闻到男人身上飘出来的一股奇妙的香味,便好奇的问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那种香味既不是女子的脂粉味,又不是段启山用的那种香胰子的味道。 带着点清冽的药香味。 男人下意识低头去闻,香味淡淡的,几乎都飘散在风里。 他不得不感叹这小丫头鼻子的灵敏程度。 “不过是些麝香的味道,倒是你,鼻子这么厉害,像个小狗。”男人打趣道。 尹湉湉不无得意的笑道:“那是了,做厨子的,五感都得特别灵敏,缺一不可。” 两人聊得投机,男人又对尹湉湉的手艺赞不绝口,吃完一碗又要再来一碗。 可他再来一碗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 他捂住肚子,突然对着尹湉湉大喊道:“小丫头,快,快帮我叫个郎中。” ** 一条街外的顺天府衙,此刻。 “银宝已经将孙姑娘的来历查的清清楚楚了,不出主子所料,确实就是郝家送过来的探子,本想着那天能碰上段少爷,可没想到咱院里还有个爱行侠仗义的尹姑娘,咱们已经拿了证据,现在要把孙姑娘抓了吗?” 阮平朝负手而立,轻哼道:“我看过那姑娘,不像个套路深的,留着吧,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个孙玉秀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因为弟弟被扣在了郝家,所以才不得不受人摆布的。 只是这个棋子作用并不大。 -- 第29页 阮平朝的探子去查了一回,听说这丫头只报了一个信儿回去,说阮平朝和府上的厨娘关系密切,有些不清不楚。 再说,就算把她赶出去,难保他们会不会再塞个其他人进来,不一定就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你时刻提点尹湉湉不要和她走的过近。” 尽管在阮平朝看来,孙玉秀和她身后的郝家并不能给自己起到多大的威胁。 但是毕竟现在被人知道了软肋,阮平朝有些怕他们在尹湉湉身上下功夫。 银宝颔首答了个是。 阮平朝又问:“顾秀才的事情有线索了没有?” “……有一点,只是听说此人之前确实去过广陵城,不过到底为什么没有上任,现在还没有查清楚。” 阮平朝淡淡道:“还能为什么,那位子上有人占着,他怎么上任。” 接着他又补充道:“继续给我查顾秀才,说不准他能成为我们破局的一个口子。” 他此次被皇帝钦点,私下查买卖官员的案子,手里查到的很多事情都是有头无尾的,实在没办法呈堂问罪。 倒是顾秀才的这个人,说不定能帮他解开眼下的这个困局。 银宝答了个是,转身正想往外走,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他一开门,门口正站着的就是一脸慌张的金宝。 阮平朝最不喜欢下人们喜怒形于色,有些不高兴的蹙眉道:“什么事至于急成这样。” 金宝缓口气,沉声道:“主子,刚才外面有人来报,说尹姑娘被抓走了!现在正关在大牢里……” 、、” 第15章 事有转机 “混账,混账,做这种事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尚书府内,董严顺狠狠地掌掴了儿子董昱一个耳光,骂道:“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他进了我尚书府以后,出去就死了,我问问你,你倒是想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 在尹湉湉摊子上死的人可不是个小人物。 他叫吴奇风,是太医院的管事,官拜四品。 堂下被煽懵了的董昱一脸的不乐意,说道:“爹,您想的太多了,他不是吃了那小丫头摊子上的面才死的嘛,跟我们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董严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真是个猪脑袋,你知不知道吴大人死在谁的摊位上!” 吴奇风每次下朝以后都爱去街市吃东西,京城人都知道他最喜欢吃天香居酒楼的焦溜丸子。 可谁知他偏巧当日换了心思,瞧上了尹湉湉那个小摊位。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了不起的?”董昱不以为意。 “你啊你啊!”董严顺气的拿手指不停地点儿子的额头,骂道:“她没什么了不起,她可是那个阮平朝府上的厨娘,你说有什么了不起!” 听到这儿,董昱方才觉得一丝危机来。 这位吴奇风,曾经是一名游方郎中。 后在游历途中结识了一位京城贵胄家的千金小姐,两人郎情妾意。 但碍着姑娘家瞧不上他的身世,吴奇风便咬咬牙,将多年积攒的银钱全部掏出来,疏通人脉,在太医院中买了个官职。 此人本就有从医的底子,又熟知善用一些民间偏方,深得后宫嫔妃爱戴。 于是在太医院中平步青云,官职节节高升,如今已经成为皇帝以及后宫众多妃嫔眼前的红人。 可不管官职如何,总改变不了他买官入朝的事实。 而当初经手他买官这一切的就是吏部尚书董严顺的儿子董昱。 本来这种事情已经是陈年旧事,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谁成想这位吴奇风大人在某次和同僚吃酒吃到尽兴的时候,说起的一个事情引起了董昱的注意。 原来吴奇风这人,因为早年长期奔走在山野之间,见得民间医术良药非常繁杂。 所以他养成了好记录的习惯,在与同僚吃酒畅谈之时,随口说道:“浮华源笔下,流水十年间。” 一听说此人十年间的来往事件都记录在案,董昱有些慌了。 加上又有眼线来报说,近日阮平朝阮大人跟吴奇风来往甚密。 联想到这个阮平朝到现在为止都不为人所知的入京原因。 董昱慌乱之下,就做了这个决定。 当天下朝之后,他安排人将吴奇风请到家中饮茶。 在对方喝下有毒的茶水以后,又安排人到他平日里经常去的天香楼伺机栽赃。 他心想,这样官府查也只会查到酒楼,根本和自己牵扯不上关系。 谁成想,就是这日,吴奇风换了口味,竟然跑到了尹湉湉的摊位上。 在街面上的摊位本就暴露于大家的视野之下。 加上尹湉湉又是个练家子,对于周围来往人物的一举一动也非常留心。 所以在来人还没有找到合适栽赃机会的时候,吴奇风就已经倒下了…… 这厢,终于进了一回大牢的尹湉湉正在冥思苦想。 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大叔好好地和自己说着话突然就倒下了。 紧接着就来了官差说自己的面吃死了人,把自己关在了这大牢里。 尹湉湉十分想要给对方证实一下,早晨自己吃的也是面条,怎么就没有事。 一定是那个大叔自己身体本来就有问题。 但是一想到刚才还在跟自己闲话的活人就在自己眼前咽了气,尹湉湉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 第30页 不舒服到金宝偷偷给送进来的卤鸡腿她都没吃下去。 狱卒看着她碗里依旧没动筷子的饭菜,紧张道:“我的小姑奶奶哎,您就吃点吧,回头金大爷过来见着你这饭都没动该骂我了。” 狱卒可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个什么人。 只知道这丫头刚进了大牢,他还没来得及凶一句,马上大牢就像个游玩景点似的,前后脚的开始往里进人。 最先来的就是顺天府尹的长随金宝大爷。 金宝来了,一见着尹湉湉问的头一句话就是:“尹姑娘,他们没欺负你吧?” 尹湉湉还没说话,狱卒就吓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 要知道要是这位大爷稍微再晚两分钟,自己这习惯性吓唬人的话就要说出口了。 听说尹湉湉在里面呆着还挺安逸,金宝紧接着又拿出些钱让狱卒给张罗些好点的吃食用度。 还一个劲儿说千万不能让尹姑娘受欺负。 金宝大爷这头刚一走,马上又来了位有钱的俊秀公子。 那人拿一把折扇,刚一进大牢他就开始埋怨:“小丫头,要不是担心你,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本少爷一辈子都不可能踏足一步。” 这位被尹姑娘称作段公子的少爷又掏出些银钱在大牢上下打点了一番。 狱卒还是头回见排场这么大的囚犯。 仔细一打听,这姑娘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不就是顺天府尹家的厨娘,还是个身上背了人命官司的厨娘。 可不管心里面怎么想,狱卒是一点也不敢让尹湉湉受委屈,天天哄着惯着生怕她不高兴。 已经在大牢里关了三天,可一直不见有人来提审自己,尹湉湉实在有些呆不下去了。 她对着狱卒嚷嚷道:“你去给我问问,啥时候审我啊,我可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了……” 大牢里又冷又湿,尽管段启山和金宝银宝为了让她待得舒服送进来了好几床厚的棉被,但是在这儿待着还是有些难受。 并且,都进了大牢这么长时间,阮平朝竟然一眼都没过来看自己。 尹湉湉觉得他是个白眼狼,枉费自己之前对他那么好了。 这头,白眼狼熬了好几个晚上,正在连夜审理尹湉湉牵扯进来的这桩人命官司。 他最近刚刚把买卖官员的案子查到吴奇风的头上,这边人就被弄死了。 要说阮平朝不闹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把小丫头从大牢里给救出来。 一想到金宝和段启山回来时候说的大牢里阴冷潮湿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的心疼。 金宝:“主子,仵作的确在死者的胃里找到了砒、霜的残留物,可以证实吴大人就是死于中毒。” 自从尹湉湉进去后,整个阮府上下所有人都在为她的事情忙碌着,就连金宝也累出了一个巨大的黑眼圈。 阮平朝抬手揉了揉眼眶,说道:“吴大人死的原因,是谁害死的我们都一清二楚,可是现在麻烦的是,董尚书那边为表清白,特意把这件事情拿到金銮殿上禀了一回,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骑虎难下,如果这个时候我要包庇自己府里的下人,那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董尚书这回为了保住自己这个儿子,可算是下了大功夫。 为了怕查案查到自己家脑袋上,他第一时间就上表皇上将自己儿子送到了阮平朝手底下。 表面上像是大义凛然,实际上就是在逼他。 董家三朝为官,又同时和阮平朝的下人牵扯到同一个案子里。 怎么能轻易定董昱的罪而将尹湉湉摘的干干净净。 所以,尽管现在证据确凿,明知道跟尹湉湉毫无关系,阮平朝却依旧十分为难。 主仆两个正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只听外面传来段启山的声音。 “承佑,你猜谁来了?” 此刻好友带着欢愉的声音却一点也引不起阮平朝的兴趣,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多时,一个一身青衫眉目脱俗的老者推门而入,笑道:“小子,为师来了,你也不出来迎一下?” 第16章 抽丝剥茧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小教阮平朝和段启山功夫学问的柳云章。 柳云章穿一身月白的锦袍,衣袂飘飘,姿态拔群,十足的世外高人模样。 在阮平朝的记忆里,好像就没有柳先生解决不了的事情。 一听说阮平朝遇上了难事,柳云章捋捋自己雪白的长髯说道:“来吧,为师试试是否能够为你破局。” 看着师长熟悉的身影,阮平朝没来由的感觉一阵心安。 身后段启山促狭地说道:“看吧,还得是本少爷机灵,小丫头出事第二天我就叫人去请柳先生过来了,就你一个人在这儿琢磨,实在是太累了,还是人多力量大不是。” 阮平朝头回觉得这个不着四六的好友说话有些中听。 他微微挑眉做了个揖笑道:“多谢段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得了得了,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你要是真想报的话,等赶明儿小丫头出来了,你让他跟我到我府上去做厨娘就行了。” 段启山来了京城数月,一直都住在阮平朝的府上,最近也在琢磨自己买个院子,所以一直想把尹湉湉带走。 还没等阮平朝说话,一旁的银宝小声嘟囔道:“切,那您得去问尹姑娘啊,人家说不准就爱待在我们主子旁边呢。” -- 第31页 段启山被气得翻了个白眼,说道:“阮承佑,你的下人也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尽管开着玩笑,但是众人心里都记挂着尹湉湉那边的事情。 毕竟案子已经拖了好几天,不管怎么样,阮平朝都应该开堂审理了。 可现在依旧没有合适的应对办法,所以众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陪着柳先生先去人命案发的现场集市转了一圈,然后又带着他去了一趟陈尸的地方。 柳云章对着尸体左右转了半天,终于在众人都要失望的时候,他豁然开朗似的笑了一下。 阮平朝赶忙上前去问:“先生可是找到什么破解的办法了。” 柳云章一手抬起尸体的脖颈,另只手指向他的天灵盖,对着二人问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段启山有些发蒙,说道:“看见什么?不就是个死人头顶吗?” 阮平朝可不像他那么粗心,他知道柳先生这么问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于是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在吴奇风的尸体天灵盖上面竟然有一根极细的银针。 “这是?”阮平朝有些惊讶,之前仵作验尸好几次都是说毒发身亡,大家都以为是胃里砒、霜的作用。 但是现在看起来死者头顶的这跟银针也有着极大地问题。 柳云章让两人扶住尸体,自己另只手一用力,很轻松的就将掼进他天灵盖很深的银针拔了出来。 银针上面带着已经凝固的黑色血液。 真不知这位吴大人活着的时候是得罪了多少人,不光被人在吃的东西里下了砒、霜,这脑袋上面的这一针看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只是不知哪个才是要他命的真正原因。 柳云章道:“这样的手法非常人所能,我只在传闻中听过,恐怕这根针内还含有剧毒。” 现在已经知道了董昱在中间起的作用,难不成他怕毒不死吴奇风,又找人给了他一针? 正当阮平朝细细思量前因后果的时候,突然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不多时,只见银宝领着一个官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主子,这位说是大理寺的评事。”银宝向阮平朝引荐来人。 来人态度恭良道:“阮大人,圣上有令,让您将吴大人的案子交到我们大理寺去审理。” 移交案子? 阮平朝愣住了,小丫头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话,这繁杂的案子里面她不一定要背多大的黑锅。 阮平朝定定神道:“什么时候下的圣旨我怎么不知道,再说这个案子我这边刚刚有了眉目。” 好不容易在吴奇风的尸身上面找到了破绽,现在移交出去,岂不是太冤枉。 来人见阮平朝态度生硬,也不恼怒,笑道:“阮大人,我们也都是听差办事的,您别为难小的。” 阮平朝蹙眉不再多言,转身就往外面走。 段启山跟在身后急道:“承佑,你干什么去?” 他很少见好友如此失态的样子,而每次失态几乎都是跟尹湉湉这个小丫头有些关系。 阮平朝道:“我去找圣上当面问问!” ** 汉白玉镶金的石柱,象牙雕刻的坐榻,样样都昭示着所有人的身份不凡。 南书房里,阮平朝跪在下首,眼睛看向地面说道:“圣上此举,恕臣实难理解。” 吴奇风的案子如果从他手里移交出去,一是标志着他不能再庇佑尹湉湉。 还有一点就是象征着他不再被皇上信任。 皇帝听了他明显带着气愤的话语也不恼怒,反倒叹了口气说道:“承佑,你起来,朕把这件事情仔仔细细的给你说一遍。” 宣德十年,皇帝正当壮年,但膝下子嗣单薄。 尽管后宫妃嫔众多,但是怀孕以后能平安诞下子嗣的简直是少之又少,很多婴孩都胎死腹中。 这样的事情出的多了,皇帝也十分疑惑,便下令让内院的太监总管来查。 谁成想查来查去竟然查到这位新死不久的太医院吴大人身上。 皇帝勃然大怒,一是想要知道吴奇风是否参与到谋害龙嗣的案子里面。 二是他还想顺藤摸瓜,看一看这位吴大人身后还有什么人隐藏其中。 听完这些话,阮平朝心里有了算计。 本想着这位吴大人是因为买卖官员的事情被牵扯致死,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环。 他静下心来说道:“臣在来之前刚刚在吴大人的尸体上发现了一枚毒针,恐怕这个就跟您所说的这个谋害龙嗣的案子有关了。” 既然毒是董昱出的手,那针自然就是其他仇家的手段了。 皇帝双目炯炯,当即哼出一声,说道:“没想到,有人比朕还要手眼通天,这边还没查,那边就有人要杀人灭口了。” “行了,案子你也不需要移交了,两案并作一案,你先查他是否参与后宫争斗,把问题给朕查出来以后,再看他到底是谁灭口的。” 阮平朝朗声道:“臣遵旨。”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阮平朝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去了一趟顺天府的大牢。 大牢里,潮湿闭塞。 阮平朝一进去就被里面扑面而来一股霉味熏的直皱眉。 狱卒今天算是又开了回眼界。 大牢里关着的这个一天到晚就是吃吃睡睡的小丫头原来排场这么大,连顺天府最大的管事都来看她。 -- 第32页 “大人,我把尹姑娘叫起来吧。”狱卒恭恭敬敬道。 阮平朝瞧了眼大牢里抱着一床被子睡得直咂嘴的小丫头,心里觉得好笑,她倒是到哪都不影响睡眠。 自己在外面急的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倒是睡得香甜。 他转身对狱卒道:“不用叫她,让她睡吧。” 她最好能这么一直无忧无虑下去。 看着尹湉湉单纯的睡颜,阮平朝忍不住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这些日子,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探望过尹姑娘?”他朝狱卒问道。 狱卒恭敬道:“有的,今儿白天的时候端王府上的世子来探过尹姑娘一回。” 他来做什么? 灭口吗! 第17章 鸡汁汤饼 自从见过尹湉湉以后,景淮生总是梦见她。 有时候是梦见她笑盈盈的眼睛,有时候梦见她那一节嫩藕一样的小臂。 所以那天书院下学以后他去了尹湉湉的摊子上,想要送她一支翡翠的手镯。 那是他特意去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如意阁”买的顶好的镯子。 细腻通透,里面还有一缕梅花样的石纹,别致极了。 可他拿着用手绢包着的手镯来到集市上以后才得知,尹湉湉前两日因为沾上了人命案子,所以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景淮生心里着急,便寻了个由头花钱打点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他进到顺天府大牢的时候,尹湉湉正在听隔壁牢房的老太太唱莲花落。 尹湉湉隔壁的牢房住了个偷东西进来的老太太,之前一直在街面上靠唱莲花落要饭。 老太太头发花白,但唱起曲儿来倒是脆生生的十分吸引人。 “昔日繁华人羡我,一年一度易蹉跎。可怜今日我无钱,一时一刻如长年。我也曾轻裘肥马载高轩,指麾万众驱山前。一声围合魑魅惊,百姓邀迎如神明……” 尹湉湉听得津津有味,还在嘴里跟着嘟嘟囔囔学着。 正这时,狱卒喊道:“姑奶奶,又有个公子来看您了!” 狱卒都已经习惯了,段公子和金宝银宝大爷没事就来看看这小丫头。 偶尔阮大人也会过来,但多数时候不会进来,不知是为什么。 所以看见面前这个拿着王府腰牌的世子的时候,狱卒甚至都觉得自己惊讶不起来了。 “景淮生,你咋也进来了?”尹湉湉有些犯蒙,一时间以为景淮生也是被抓进来的。 景淮生还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狱卒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姑奶奶哎,咱这儿是女牢,这是来看你的,不是抓进来的。” 尹湉湉点点头答了个“哦”,然后瞧着他说道:“你来看我的啊?” “是的,尹姑娘,我来看看你在这里待得……可好?” 景淮生站在牢房边上,看着牢房里堆得满满的东西,心想这小丫头好像不是来受苦的好像是来度假的。 尹湉湉笑道:“不难受,就是有点无聊而已,阮承佑很快就会放我出去的,我再忍几天就行了。” 尽管从她进了大牢以后一直没有见过阮平朝,并在内心认定这人是个白眼狼。 但是金宝银宝还会时不时过来给自家主子刷一下存在感狐耳锦厦,说主子为了尹姑娘的事情忙的夜不能寐什么的。 所以在尹湉湉的心里,她一万个相信,自己就是来度个假。 等回头阮平朝忙完了,自己肯定会被放出去。 景淮生上次回去以后就认真的了解了一下尹湉湉的背景,自然也知道她和阮平朝的关系。 但没想到在尹姑娘的心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阮大人好像是有着不轻的分量。 景淮生心里有些不舒服。 “尹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景某帮忙的地方一定要通知人过来找我,好吗?” 景淮生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尹湉湉手里,并告诉她凭着这块腰牌可以随时去端王府寻他。 尽管知道自己来大牢的事情被爹娘知道要挨骂,可景淮生还是忍不住想要用自己微薄的能量关照一下这个小丫头。 尹湉湉笑着推了推他的腰牌:“不用,阮承佑会放我出去的。” 又是那个阮大人,不知怎的,景淮生心里赌气极了。 分明自己的地位比那位阮大人尊贵的多,可偏偏尹姑娘只相信他而不信自己。 “尹姑娘,上次你当街帮了我一回,这份情我一直记得的,别拒绝我的好意行吗?” “可……”尹湉湉还想拒绝,可是看到对方盈盈的双眼,口中拒绝的话就又咽回去了。 “这个腰牌除了可以去府上找你,还能干啥?” 尹湉湉拿着这个沉甸甸的镶金的腰牌在手里反复把玩着。 景淮生顿了顿:“……还可以在京城各大铺子酒楼消费。” ……嗯,这位小公子恐怕以为自个儿是个吃不起饭的了。 看到景淮生眼睛里的担心,尹湉湉还是有些动容的,她摆摆手说道:“没事的,我在这儿待着安全着呢,有他们罩着我呢!” 说着她拿手指了指牢房外面正在端茶倒水的狱卒,在牢房里待了几日,她俨然已经和狱卒成为了朋友,时不时还会指点他做两个菜给自己送进来。 狱卒赶忙俯身说道:“姑奶奶您抬举了……” 这么个姑奶奶哪是自己罩得住的,还不是顶上人安排下来的! -- 第33页 景淮生临走之前,从口袋里将包着翡翠手镯的手绢掏了出来递给了尹湉湉。 他从来没送过东西给女孩子东西,头一回送给喜欢的姑娘,小世子脸蛋晕出些红色,有些不好意思道:“尹姑娘,这是送你的。” 大牢里送信物,狱卒还是头一回见。 自从这小丫头进了大牢,天天收东西,从鸡腿饭菜到被子枕头,今儿更是开了眼,竟然有人给送了翡翠镯子。 尹湉湉伸手接过镯子拿到烛火底下左看右看,然后又递回景淮生手里说道:“这么好个东西你送我干嘛,我都不带镯子的。” 景淮生见她不要,有些心急,脸色也更红了些,又推让给她说:“尹姑娘你就收着吧,上次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了么,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送个东西也是正常的对吧。” 尹湉湉从小就是个直愣愣的性子,结识过无数朋友,什么样子的都有。 可头一回遇上一个小公子跟她交朋友还非要送个这么昂贵的镯子的。 “可我也没啥还你的啊……” 尹湉湉手边也没什么东西跟人家交换一下,光收人家东西,不付出,怎么也显得不那么像话。 看她收了镯子,景淮生笑起来,唇边显出一个梨涡来,更是个清俊公子的模样。 “尹姑娘忘了吗,是你先给了一碗面给我的……” 阮平朝听着狱卒把昨天景淮生来大牢看尹湉湉的场面复述完以后,顺天府尹本就冷情的一张脸显得更加的没人情味了。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不同凡响,才到了京城这么几日,竟然还认识了端王家的小世子。 而且还能让这么高门贵胄家的小公子屈尊到大牢看她。 还有,刚才狱卒形容的那个场面根本就不像交朋友,那明明就是男女交换定情信物啊! 阮平朝瞥了一眼牢房里熟睡的尹湉湉,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的那只镯子上面,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小丫头不能继续放在这儿了,必须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出去。 ** 尹湉湉醒过来的时候,光线已经从牢房不大的小窗口照射进来。 整个顺天府的大牢就这么一间有窗户的牢房,还是狱卒特意给她换来的。 狱卒交班之前还特意跑到西街给这位小姑奶奶买了一份鸡汁汤饼做早点。 将和好的面团托在手里,撕成小片下入锅中,浓浓的鸡汁一炖。 出锅的时候再撒上点香菜、葱叶和胡椒粉,香的直叫人流口水。 尹湉湉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碗都匀给隔壁监牢里那位唱莲花落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豁着一口没几颗牙的嘴吃的喷香,还不住的夸赞尹湉湉是个讲义气的好姑娘。 正在尹湉湉沉迷在这样的夸赞当中之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一行人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拿着一柄拂尘,悠然地走到了她监牢的跟前儿。 这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狱卒小子。 只听这位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说道:“你可是阮大人府上的厨娘尹湉湉啊?” 另个牢房里还在喝汤饼的老太太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尹湉湉有些发愣,这人是谁,难不成是来杀她头的? 进来监牢已经有些日子了,她也在时常来探望自己的段启山口中知道了那位吴大人的官职。 对于自己摊子上死了个四品大员的事情,尹湉湉也还是有些后怕的。 所以当监牢里突然来了个貌似挺厉害的太监的时候,尹湉湉第一反应是,坏了,这人是来把自己拖出去砍头的。 那位太监见她不答话,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问你话呢,你是不是阮平朝阮大人府上的厨娘啊?” 尹湉湉呆愣了一会儿大喝一声:“官爷,我是冤枉的!” 她气势足的根本不像个在监牢里待了好久的女儿家,反倒像个要拦路抢劫的山匪。 高公公被小丫头这句话和这十足的气势弄得一愣,说道:“你冤枉什么?” “我没杀人……”尹湉湉越说越来劲,拿出了个十成十不怕死的架势来。 怨不得最近这两天狱卒对自个儿是越来越好了,原来这是断头餐啊。 可自己竟还把一碗断头餐分给了老太太,哎,看样子连当个饱死鬼的权利都没有了。 高公公让尹湉湉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表情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狱卒打开了监牢的门。 尹湉湉觉得砍头的刀离自己好像更近了…… 正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要把袖口里装着毒针的小盒子派上用场的时候。 高公公突然说道:“尹姑娘,阮大人跟皇上举荐您到宫里给贵妃娘娘做御膳,不是要杀你的头,赶紧领旨谢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莲花落那段是百度来的。 鸡汁汤饼是我编出来的…… 这一章是我抓破头写出来的…… 不能再在权谋里转了,我脑子不够用了 啊啊啊! 求收藏评论~~ 第18章 牛肉焦饼 将尹湉湉从大牢里放出来直接送到宫里,这是宣德皇帝的主意。 不过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心爱的姝妃有了孕,姝妃形容娇美,最是得皇上宠爱。 -- 第34页 她入宫不到半年便从昭仪破格提为了妃,册立她的那日,宣德皇帝还在诏书中特意盛赞了一回她的美貌,称她“姝丽倾城,娇艳无双”又赐字“姝”,足见其风姿。 近来后宫又出了几起有孕的妃嫔不慎滑胎的事情,所以这位新近有孕的宠妃自然更是博得皇上的关照。 孕期女子口味独特,这位姝妃娘娘又是蜀地生养长大,自从有了身孕以后,日日都在馋一些蜀地的特色小吃,可宫里的厨子们哪里会做那样乡野间的玩意儿,恰巧阮平朝听闻此事,便将牢里面的尹湉湉举荐到了宫内。 他一方面确实是想要替圣上分忧,还有一方面,他得保住尹湉湉的小命。 吴太医死在街头这件案子一天没有查清楚,尹湉湉就一天没有办法从牢里面出来,那里头阴冷潮湿,实在不是个女儿家待得地方。 再加上,若是现在有人将主意打到这小丫头的头上,趁人不备对她下个手,再将全部罪名都推到她身上,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那阮平朝就是再连着几夜不睡,也回天乏术了。 可进了宫就不同了,起码能得天子庇佑,也能让阮平朝不用分神去专门关照她。 阮平朝将尹湉湉的手艺给皇上说了一通以后,为了讨美人欢心,皇上便一道旨意送到了顺天府的大牢,将这位尹姑娘给接了出来。 头回进皇宫,尹湉湉只觉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恨不能几眼就把宫里面镶金裱玉的宫墙,雕龙画凤的汉白玉石柱都一一记到脑袋里,回去说给没见过世面的段少爷、金宝银宝他们听。 “尹姑娘,快着点啊。”高公公临去顺天府提人的时候,阮平朝特意让下人封了些银子给他,特别嘱咐让他多关照一下自己府上的厨娘。 高公公原想着一个在顺天府当过差的下人能难管教到哪里去,谁成想,见了人他才知道,这位尹姑娘实在是不同凡响,活脱脱是个山里的野猴儿,根本记不住什么规矩,又是个看见什么都要好奇一阵的。 尹湉湉身后背着自己的“双虎刀”,这是临来前儿她特意叫狱卒帮她从证物里取出来的,大侠讲究刀不离手,厨子亦然。她跟在高公公身后,一路仰着小脸走的虎虎生风,一点也没有进宫来当下人的自觉。 “尹姑娘,咱家说了几次了,进了宫以后要低头走路,可不敢冲撞了贵人们。” 宫里所有的丫鬟下人走路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尹湉湉看着别扭,可临出来的时候又被金宝特意嘱咐了路上要听高公公的话,所以尽管心里头不忿,可小丫头还是把脑袋低了下来,只剩余光在不停扫着来往的人。 话倒是听了,头也低下来了,可高公公回身一看,这尹姑娘低头斜睨别人的样子,实在有些贼眉鼠眼,老太监愁得直叹气。 两人很快就到了姝妃所住的“姝丽阁”后院,临进去前儿,高公公扯着尹湉湉的衣袖嘱咐了半天,一个劲儿告诉她宫里不同于别的地方,这里头规矩森严,稍不留意就可能犯下要砍头的罪过。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尹湉湉别的不怕,可是怕死,她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脖颈,老实地点了点头。 高公公这才放下心将尹湉湉引到了姝丽阁后院的膳房内,后宫各个主位的娘娘的院子都有专门的膳房,姝丽阁因为皇上常来的原因,所以后院的膳房跟其他院子相比也要大了不少。 这里头的管事是个叫芸香的女官,见高公公携了人进来,芸香赶紧迈着小碎步走到了跟前,问道:“高公公,前儿说的那位手艺不凡的厨子您给带来了没有啊,咱家主子今儿个又闹脾气了,非说想吃街面上的蜀中焦包,可咱膳房里哪有人会那个啊!” 高公公赶紧把站在自己身后正拿眼睛瞎寻摸的尹湉湉给让到了身前,对芸香说道:“这位就是,阮大人府上的厨娘。” 芸香一听,忙把眼神落在尹湉湉身上,她上下打量了小丫头一圈,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丫头岁数小样貌娇,怎么看都不像个手艺精巧的厨子啊! 高公公也看出了芸香眼里面的疑惑,他也没见识过尹湉湉的手艺,但在阮平朝和圣上的举荐时听过一耳朵,那位阮大人又是个像模像样的人物,他觉得这位尹姑娘再怎么样手艺也不会太差。 他刚要开口给尹湉湉说几句话抬抬身价,一旁刚才还东张西望的小丫头突然开口了:“不就是蜀中焦饼么,那有什么难的,我刚才看见膳房里有新杀的牛肉,正好给你家主子做个牛肉焦饼。” 她还没记住这院子里的主子是谁,就听见了俩人刚才说的焦饼,别的不说,这点街面上的小吃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再怎么信不过,毕竟也是皇上安排进来的厨子,芸香只得顺着尹湉湉的意思给她备了牛肉葱以及和好的烫面。 尹湉湉袖子一撸,大模大样的就占据了整个膳房面积最大的一块灶台,这是她的习惯,厨房里就得她来当家。 柳木的砧板,尹湉湉先将它简单冲洗了一番,然后掏出自个儿的双虎刀,将芸香拿过来的牛肉放到上面。 肥瘦相间的牛肉切成细细的臊子,里面兑上些花椒粉、姜末、豆蔻和盐搅拌,拌得了,最后在上面撒上一些葱花调成香喷喷的牛肉馅。 和好的烫面做成大小相等的面剂子,里头包上调好的牛肉馅然后封口,最后用手掌小心翼翼地将它按扁成饼状。 -- 第35页 一个个捏好的牛肉饼放在砧板上,大小相同,透过薄薄的饼皮还可以看见里面隐隐透出颜色的馅料。 尹湉湉将大锅烧热拿过一盘的油罐就要往里倒。 一旁的芸香忙拿手捂住罐口急急道:“姑娘,咱家主子不爱吃菜油的味儿,咱们膳房里烧菜都是用猪油的。” 眼看着铁锅冒了白烟,尹湉湉急了:“你让开,锅一会儿糊了。” 芸香还想说话,一旁的高公公将她拦了下来,说道:“你先让她做,毕竟是蜀中出来的厨子,说不准她就能拿住你们家主子的口味。” 高公公见得多了,刚才见尹湉湉在灶台前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也是旁的人比不了的,芸香见他这么说,也只好闭了嘴等在一旁。 锅里的油烧热,尹湉湉将包好的饼下锅煎炸,见了热油,方才白净的面皮就变成了金黄色,加上尹湉湉手艺精巧,尽管饼皮薄的不像话,可竟不见一个下锅以后破损的。 不多时,一盘炸的酥香的牛肉焦饼就出了锅,尹湉湉大喇喇地递到芸香跟前,说:“尝尝吧,保准让你家主子尝不出来是菜油炸的。” 牛肉焦饼本就是荤菜,若是用荤油未免有些油腻,尹湉湉又听说这位主子是个刚有身孕的,更是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所以她做主还是用菜油炸饼。 菜油本身有一股青气味,不过只要是大火彻底烧熟,那股味道就会变淡,尹湉湉自得其法,自然不怕主子口味刁钻。 芸香和高公公各自拿了只牛肉焦饼来尝,饼皮炸的酥脆,可咬一口,里面牛肉馅料却渗出一点香喷喷的汁水,实在让人回味无穷。 芸香惊讶道:“确实菜油味道不重,主子应该不会挑。” 带人来的高公公吃完了手里的焦饼也终于如释重负,敢情这位看着十分没有章法的小丫头手艺这么厉害。 芸香赶忙让下人将新出锅的牛肉焦饼送到姝妃的屋子里去,而高公公临走的时候又把尹湉湉拎出来嘱咐了一通。 老太监语重心长的告诉尹湉湉,这位姝妃娘娘是皇上的爱妃,能服侍这样的主子那是三生有幸,再加上她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让尹湉湉一定要老老实实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尹湉湉一听还有点不高兴,瘪着小嘴说道:“高公公,您不用说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高公公看着低头有些不乐意的小丫头,只觉得她脑瓜顶都透着一股子虎劲儿,他叹了口气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尹姑娘,咱家不是爱管闲事,您毕竟是阮大人推荐进来的,若是你在里头出了什么事,阮大人也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的。” 一听说自己的一举一动还会影响顺天府上下,尹湉湉终于认真起来,她答应高公公,每日就在膳房待着,哪儿也不去。 尹湉湉一手地道的焦饼让姝妃吃的十分满意,还特意叫贴身丫鬟翠月过来给膳房和新来的厨子赏了些银子。 尹湉湉摸着银子心里高兴起来,看来进宫也不是什么坏事,按这种打赏,估摸着再有几日自己就能将欠阮承佑的那些钱还上了。 对了,还得送景淮生一个金贵些的玩意儿,毕竟人家送了个那么贵重的镯子给自己。 正想着,丫鬟翠月又带来了姝妃娘娘的新指示:“娘娘说了,今儿晚上要吃醉蟹,让新来的厨娘给准备着。” 重阳将至,蟹肉肥美,宫里面也存了些螃蟹供主子们吃,可这位被委以重任的尹姑娘不乐意了,当即掐起小腰辩驳道:“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为庆祝八一建军节以及晋江十七周年 凡在此章底下评论的新伙伴,送女主做的牛肉饼一个:D 算了,快递不咋方便,换成小红包吧XD 第19章 赛螃蟹 姝妃自打及笄那年通过选秀进了皇宫以后,还是头回吃上这么地道的蜀中小吃, 肥瘦相间的牛肉馅里面掺上点辛香的姜末,麻香的花椒末,吃到嘴里又香又开胃,自打怀孕以后,一直食欲不振的姝妃娘娘,今儿竟然整整吃了三个牛肉焦饼。 听说小厨房来了位手艺不一般的小厨娘,姝妃又见识了她的能耐,自然是吃了一顿又想下顿,便遣了翠月去吩咐厨下今儿晚上吃螃蟹。 谁成想没多会儿,气哼哼地小丫头翠月嘟着一张脸回到了她身边,一开口就是埋怨:“主子,新来那个厨子说不让您吃螃蟹!” “谁?”姝妃都惊着了,头回见这么有脾气的下人,竟然还敢来干涉主子的饮食。 翠月道:“就是午间给您做了焦饼的那个,她就是新来的厨娘。” 霍,以为自个儿拿住了主子的胃口,就敢摆上谱了,姝妃不乐意了,自己要不去教训教训这个小厨娘,她还真不知道这院子里谁当家了! 姝妃的父亲是常年驻守蜀中地区大名鼎鼎的镇远大将军,武将家出来的姑娘脾气暴得很,她当即就从榻上蹦下来,扯着一旁的翠月,嚷嚷道:“走,你在前头带路,我去小厨房看看这丫头到底长了几个脑袋,还敢管本宫。” 翠月让自家主子扯得一趔趄,刚才还怒气冲冲地小脸转瞬就变了模样,自家主子老实了一段时间,她都差点忘了这人是个什么脾气,这要是真闹出点什么麻烦,回头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 第36页 她赶忙安抚姝妃道:“主子,咱不去了,人家厨子说的也没错,确实您现在怀着龙嗣,吃不了那么寒凉的东西,是婢子的错,不该由着您的性子。”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不适合吃螃蟹,可姝妃还是不乐意,也不为别的,就凭着那厨子在外人面前没给翠月面子,她想想就觉得来气。 自己的大丫头在外面让人下了面子,那就等于自己丢人,姝妃护犊子护的紧,非要去找尹湉湉理论理论。 翠月有些着急,直恨自己藏不住事,扯住还要往外跑的主子的袖子,她妥协道:“主子,您甭动,婢子过去把那厨娘叫过来,您训一通就得了。” 这种为了点吃的非要大闹膳房的事儿,还是尽量少人知道的好。 满腔想给自己人出头的热血给浇灭了,姝妃情绪差极了,等待翠月去膳房叫人的时候,她已经在屋子里酝酿了半车的话,就是为了等会儿尹湉湉来的时候好好教训教训她。 水晶珠帘倾泻下来,屋子里飘出一股沁人的幽香,尹湉湉拎着个食盒跟在翠月身后,心里只感觉这妃子的宫殿实在漂亮,就连墙面都罩着一层绣着海棠花的金丝帐。 有钱,真有钱! 方才在膳房里下了翠月姑娘的面子以后,芸香怕跟着吃瓜落,就扯过尹湉湉教训了一通,一个劲儿告诉她主子的话就是天,以后再不敢反驳了。 可尹湉湉不以为意,自己来的时候高公公就说了,是让自己来伺候个怀孕的主子,谁家怀孕的女子还能吃那么寒凉的东西,那不是找死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砍头警告被芸香翻来覆去说个不停,饶是尹湉湉这个混不吝的也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便趁着刚才的功夫,她手脚麻利的做了一份“赛螃蟹”,琢磨着一会儿送到主子那赔礼。 谁成想,这头吃的还没出锅,刚才被自己气的够呛的大丫鬟翠月又转头回来了,还指明说姝妃娘娘要见她。 砍头的刀离自己可能又近了一寸。 尹湉湉看着翠月一脸愤恨的表情,小心脏一抽抽,心里在不停的默念,以后肯定再也不犯虎了!管主子吃啥呢,自己真是多余。 俩人一前一后从膳房往姝妃的寝殿走去,一路上翠月一句话也没说,任凭尹湉湉怎么墨迹,人家都是不动如山。 马上走到寝殿门口,翠月终于说话了,她指着尹湉湉道:“进去以后主子说什么你就应下来就是了,主子脾气不好,你可别给火上浇油了。” 不敢了,谁没事老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尹湉湉忙不迭地点头。 进了寝殿里面,就看见铺着软蚕丝冰纨的榻上坐着个身着桃粉色绣花罗衫,底下穿条月白色长裙的女子。 她略低头,几缕青丝柔柔的垂到脸颊边上,白净的瓜子脸略施粉黛,使得一张原本稚气的面孔带出一丝妩媚的气质。 “长得真好看……像仙子似的。”门口的尹湉湉看愣了,嘴里嘟嘟囔囔。 翠月没听清,以为她又说了什么对主子不敬的话,急的用自己的胳膊肘怼了她一下。 尹湉湉看美人看的正高兴,让这一胳膊怼的疼了,刚才那派卑躬屈膝生怕被砍头的心思又忘到了姥姥家,张开嘴就说:“干嘛呀,我说你家主子好看,你怎么还不乐意呢?!” 原来会错了意,翠月有点尴尬,刚想往回找补一下,屋子里被惊动了的姝妃此刻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两个人跟前。 拎着个食盒的小丫头站的笔直,再对比一旁微微含着身子的翠月,姝妃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拿手指了指尹湉湉道:“你,见到本宫,怎么不跪。” 尹湉湉这才想起来高公公教的规矩,忙不迭的跪下给姝妃磕了两个响头,那响头磕的,整个寝殿都带着回声。 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磕头这么卖力气的人…… 姝妃还想要刁难人的心思也突然被她的乖巧搞得没了发泄的出口,转身问翠月:“你俩刚才说什么呢?” 翠月有点尴尬,倒是地上的尹湉湉梗起脖子说道:“我说主子长得好看像仙子,然后她就怼了我一下。” 姝妃自小长得就出挑,从小到大说她漂亮的不在少数,更何况进了宫又成了皇上的宠妃,每日凑到跟前谄媚的姐姐妹妹更是见得多了。 可她还没见过夸人夸得这么直接的。 跪着的小厨娘穿一身水红色的粗布衣裳,长发利落的束成长辫子,衣袖撸到手臂顶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盯着自己,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跟她磕头的声音有的一拼。 不知为什么,姝妃头回觉得,让人夸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说呢,尹湉湉夸人夸得特别认真。 尽管拍马屁拍到了正地方,可姝妃惦记着给自个儿丫鬟出头的事儿,还是没有给尹湉湉好脸,也不让她起身,指着她身旁的食盒又问道:“不是不给做螃蟹吗,你这又带的什么?” “螃蟹太凉了,我娘说怀了孕吃螃蟹特别容易见红,所以我就做了个赛螃蟹,味儿是一样的,可是鱼肉和鸡蛋做的,对身子好。” 尹湉湉忙着介绍自己的手艺,也忘了规矩的事儿,一边说话一边就站起了身子想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 姝妃的注意力也被食盒里飘出来的香味吸引住了,忘了再让尹湉湉跪回去的事儿。 -- 第37页 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听说过赛螃蟹这道菜的,不过那都是穷酸人家吃不起螃蟹才想出来的花样,她自小日子过的富庶,哪有机会吃这样的玩意儿。 可盘子一端到手里,姝妃就没脾气了。 细腻的黄花鱼肉和鸡蛋配在一起,加上些黄酒炒出金黄的颜色,闻着是有一股蟹黄的香味,食盒里还细心的放了一小碗姜醋。 蘸上姜醋,这盘赛螃蟹的味道和真螃蟹比起来实在是没什么二致。 姝妃在翠月的服侍下吃的高兴,转脸儿看见还站在一边老老实实的尹湉湉。 先是让这小厨娘拍了回马屁,又带来这么好吃的赔礼的菜品,姝妃刚才的怒火早已经灭的连烟都不剩了。 “翠月,赏她罢。”姝妃用手帕擦擦嘴跟翠月吩咐道。 翠月没想到,这个本来来挨骂的小厨娘竟凭着一份炒鸡蛋又把主子哄高兴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高兴是主子不用大闹膳房了,不高兴是自个儿刚才在这小厨娘这儿堵得气算是白堵了。 翠月皱着眉头答了个是,转身就要从衣袖里给尹湉湉拿赏银。 这时,在一旁老实了半天没出声的尹湉湉突然开口了,她对着姝妃说道:“娘娘,赏银我就不要了,您能答应我个事儿吗?” 刚哄高兴了主子,这个胆子大的小厨娘竟然又来提要求。 翠月觉得这个小厨娘不是脑子缺根弦,就是心太大。 姝妃也被她的大胆弄得一愣,不过既然人家都开了口,看在赛螃蟹的面子上,她还是不情不愿的回道:“说吧,别说那些没影儿的事,这是皇宫不是你家。” 尹湉湉咧开嘴笑的格外灿烂:“保准不是没影儿的事,我就是想出宫。” 进宫第一天就想出宫? 这小厨娘怎么说话一点脑子都不过呢? 姝妃觉得她肯定是刚才磕头的时候把脑子磕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1 19:17:16~2020-08-02 16: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夏啊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冰糖葫芦 看着姝妃和翠月主仆两人看自己的眼神,尹湉湉好像想起来了刚才芸香的砍头警告。 她赶忙解释道:“宫里膳房的调料不全,影响我发挥,我想到集市上自己采买一些。” 倒是也能理解作为大厨的心思,但是姝妃还是觉得一个摸清楚她胃口就想提要求的下人有些可耻。 翠月端上来一盏茶水,姝妃就着杯子漱了漱口。 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需要什么你回头列个单子让采买嬷嬷去置办就是了。” 尹湉湉瘪瘪嘴,抛却自己不识字这件事,她也并不是太信得过别人挑东西的手艺。 还有一方面,之前姝妃赏下来一只玉环给自个儿,她觉得这玩意好看又别致。 再想着之前景淮生还送了个镯子给自己,她还欠着人家一份儿人情,她想出宫还个礼。 赛螃蟹吃的高兴,姝妃这会儿心情大好,让翠月从桌上拣了个青杏给自己吃。 青皮的杏子吃到嘴里,涩涩的,可并没有预想中的酸,姝妃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 “翠月,回头去内务府叫他们买些更酸的杏儿来,这个一点不好吃。” 自从有了身孕,姝妃愈发爱吃酸食,整个姝丽阁也摆了满满的青杏、话梅等食物。 想吃酸的?那还不简单。 尹湉湉灵机一动:“娘娘,您放我出去一回,我给您带宫外的糖葫芦回来。” 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跟皇上的宠妃谈条件,只觉得但凡孕妇都抵挡不了糖葫芦的诱惑。 糖葫芦? 酸甜的山楂果外面裹着一层糖衣,咬到嘴里带着些糖渣的酸果,姝妃想想都觉得嘴里溢出些涎水来。 可这个时节,外面哪有卖糖葫芦的? 姝妃觉得这个小丫头肯定是在骗自己。 仿佛看出主子的意思,尹湉湉眨眨眼说道:“我出去寻些山楂果回来给您做,保管跟外头的一个味儿,又干净又好吃。” ……姝妃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什么贪吃鬼给附了身了。 想到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她就有点抵挡不了诱惑。 最终,尹湉湉如愿以偿的拿了出宫的令牌。 临走的时候,姝妃还摆出些主子架势吓唬她:“要是没有糖葫芦,你就小心你自个儿的脑袋吧。” ** 第二日,尹湉湉起了个大早。 先是给那位馋嘴的姝妃娘娘做了份辛香可口的豆花。 瞧着主子吃的高兴了,她才挑拣了些赏赐的玩意儿奔宫外跑出去。 她今天忙得很,要买食材,还要去给景淮生还礼,最后,她还想回阮府瞧一眼白眼狼阮承佑。 怎么着也有快一个月没见着了,也不知道在孙姑娘的喂养下,他是不是又瘦了。 对了,还一个事,她还得买山楂。 毕竟在姝妃主子那,山楂等于她尹湉湉的脑瓜。 尹湉湉怀里揣着景淮生给她的腰牌,直奔向了皇宫不远的端王府上。 叩响府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家丁。 看着门口这个穿一身素布衣裳的小丫头,那家丁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 第38页 一个劲儿挥手打发她,说道:“要找事做就从后院偏门进去,直接找管事嬷嬷。” 原来把她当成了来府上寻事做的下人,尹湉湉倒也不恼,大喇喇地将怀里的腰牌掏出来。 递到那下人的眼前,说道:“我找景淮生。” 那家丁眼睛都瞪大了,眼瞧着的确是小世子的腰牌。 可这腰牌怎么就落到这么个小丫头手里了呢? 家丁语气倒也比方才客气了不少,含糊道:“姑娘,您等会儿,我去叫管家来。” 管家? 自己来又不是来找管家的,尹湉湉有些不耐烦:“我找景淮生,他到底在不在?” 尹湉湉可没工夫在这继续墨迹,她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呢! 家丁为难道:“姑娘,我也是刚换了岗的,世子在不在府上您问我我也不清楚,把管家叫来就知道了。” 想见个景淮生竟然还这么麻烦,尹湉湉不禁想到,自己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要来求他救命,那可能都被坏人带走了,端王府这边流程还没走完呢。 不靠谱不靠谱! “算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儿要忙,赶明儿我再来找他。”尹湉湉不再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不过就是还个人情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家丁还急急地拦她想让她再等会儿,毕竟拿着世子的腰牌来找人的,谁知道是什么背景,可千万不能得罪了。 尹湉湉懒得继续跟他掰扯,反身抢过腰牌转身快步就走了。 临了她还抛下一句:“回头告诉景淮生一声,赶明儿我再来。” 这边刚刚得到信儿出来见人的李铭脚步匆忙的赶到府门口,只看见一个红衣少女渐渐消失的背影。 “你确实那姑娘手里拿的是咱家世子的腰牌?” 家丁赶忙道:“确定,就是世子的腰牌,千真万确。” 自家小世子怎就把贴身的物件给了这么个小丫头? 李铭心里觉得奇怪,准备回禀主子好好查查这个小丫头的背景。 ** 天香楼。 景淮生对着一桌子珍馐美味正在叹气。 九月初十是他祖母薛老太君的寿辰。 端王生母薛老太君原是宫里的一名小小的女官,后被先皇宠幸得了这么位皇子。 但一直在后宫无位无份,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是由皇后抚养长大的。 因为生母出身寒微,所以端王景匀根本没有夺帝位的能耐,尽管很早就封了亲王,但一直没什么实权。 好在先皇殡天以后,圣上心慈,便允了他带着生母出宫立府独住。 这位薛老太君可能是早年间受了些苦,所以得了自由以后生活极其讲究。 其他的倒还正常,独独是这吃上,偏就喜欢个新鲜精致。 今年又是她八十寿辰,端王自然要满足她爱吃的这么一个爱好。 府上的十几个厨子已经做不出老太太喜欢的新花样了。 端王便遣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景淮生出来,在京城的各大酒楼试菜。 为的就是在寿宴之前,寻一个手艺能耐都别具一格的大厨。 天香楼已经是景淮生试的第三家了,之前的几家酒楼的菜式都太普通,实在没什么精巧的地方。 景淮生并不是个好吃的,面对一桌子的珍馐实在有些难以下咽。 他尝了一口天香楼的招牌焦溜丸子。 滑腻的丸子入口,外面包着的芡汁带着一股鲜香,咬一口,素丸子汁水横流。 景淮生吃了一个便撂了筷子,天香楼的许老板赶忙小心翼翼地询问:“世子爷,是不合您口味吗?” 堂堂端王爷家的世子,京城谁敢对他不敬。 许老板也想着今日要能把这位爷伺候好了,赶明儿立个牌子出去说自家是京城第一也没人敢反驳。 只见面前少年俊朗的眉毛蹙成一团,淡淡道:“这道菜就算了,再给我试试别的。” 这焦溜丸子不是不好吃,只是在景淮生看来,太普通了些。 不怪那位爱吃焦溜丸子的吴太医临死之前换了口味,喜欢上了尹湉湉做的冷淘。 想起尹湉湉,景淮生的心里就又悸动起来,在他心里,长这么大吃的最好吃的一餐莫过于街边那碗冷淘。 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的心思影响了他的判断。 景淮生坐在天香楼二楼的窗口,他无意间往外瞄了一眼。 突然,一个身穿红衣,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少女从人群里一闪而过。 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尹湉湉应该在顺天府的大牢里,怎么会在集市上出现。 正想着,底下的少女无意间一回身,一张稚气又明媚的笑脸映入景淮生的眼帘。 她正在和街边卖山楂果的小贩讨价还价,她一手拣着摊子上的山楂果,一手朝小贩比了个五。 好像在说,这么多,五钱行不行。 景淮生只觉得心里的小人欢腾跳跃起来,他原不是个没规矩的人,可在那一刻他竟什么都忘了。 他从天香楼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完全不顾身后下人的惊叫。 集市上人潮涌动,他的眼里却仿佛只有那一个红衣的少女。 那样鲜活灵动,与她相比,其他那些人仿佛灰白色的,丝毫不能入他的眼。 “尹姑娘,尹姑娘,我在这儿!”他遥遥的朝着尹湉湉挥手。 -- 第39页 第21章 糖人 吴太医的案子陷入了困境,可顾秀才的行踪却有迹可循。 阮平朝忙碌了几日终于有了些眉目,看着他日日不眠不休的模样,段启山为了让好友歇息一下,寻了个理由,叫上阮平朝一起带柳先生出来吃顿好的。 自从尹湉湉进了大牢以后,阮府上的膳食是一天不如一天。 段启山自然不乐意天天吃孙玉秀做的兔子食,便没事就出来下个馆子。 这天香楼便是他最经常来的地方。 千金碎香饼、煮麸干、烧鹅加上一份枣儿粳米粥,酒楼各式的招牌菜摆了一桌子,段启山忙张罗道:“赶紧吃啊,这儿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馆子。” 柳云章夹了块麸干吃到嘴里,鸡汤炖煮的麸干带着一股肉香,十分可口。 “承佑,别想案子的事儿了,你也该好好养养了。” 自己来了京城以后,眼见着他愈发清减了。 柳云章是知道自己这位学生报效朝廷的忠心的,可眼看着他这样勤勉,又实在觉得有些努力过了头。 一旁的段启山忍不住道:“怎么样,不如小丫头做的是不是?” 一听提到尹湉湉,阮平朝皱起眉头:“又提尹姑娘做什么,又不是她不在,我们就不吃饭了。” 段启山撇撇嘴:“你可不就不吃饭了……” 柳云章看出些端倪,笑问:“看样子这位尹姑娘的手艺让承佑念念不忘啊?” “岂止是手艺,阮承佑对那小丫头的人,也是念念不忘啊!” 他们就是这个时候听见景淮生叫尹湉湉的。 堂堂端王家的世子一只手撑在窗边,另只手伸出窗外打招呼。 身后跟着的下人吓得脸色煞白,在往回扯着自家主子。 听见“尹姑娘”三个字,阮平朝下意识就觉得是尹湉湉。 再看见窗边喊人的小世子景淮生,狱卒那日可说了他去大牢看小丫头的事儿。 阮平朝对这位小世子,打心眼里就存了份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阮平朝三人也是坐在窗边,只是和景淮生的位子离得远。 听见喊声,他也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集市上,一袭红衣的尹湉湉仰着一张小脸,抬起头正好看见朝她摆手的景淮生。 她遥遥的朝他笑起来,两人只见隔着好远的距离,可阮平朝却凭空看到一条只属于他们俩人的线。 好像尹湉湉的快乐顺着那条线传递到了景淮生身上,那人瞬间就鲜亮起来。 看着景淮生忙忙往酒楼外面跑的身影,阮平朝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承佑,小丫头不是进宫了吗,怎么这会儿出现。”段启山好奇道。 阮平朝摇摇头没说话,所有的食欲和其他的欲念都随着尹湉湉那个笑容一块飞走了。 “我去问问。”段启山撂下筷子就要往外跑。 阮平朝却抬手拦住了他说道:“世子刚刚出去,你这会儿过去不合适。” 他语气里的那份醋意都快把段启山酸死了,一旁的柳云章朝外望了望,又回过头。 若有所思的盯着阮平朝看了会儿,笑道:“一个克制一个鲜活,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一听到自己的恩师都说小丫头和世子像是天生的一对,阮平朝的脸更黑了…… ** 送了玉环给景淮生,又买好了需要的调料和保命的山楂。 等到尹湉湉往阮府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脚步匆匆的往回赶,马上宫门就要下钥了,再不回去她这脑袋还是保不住。 进了阮府,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段启山。 看见她回来,段启山竟没有一丝惊讶的神色,尹湉湉实在有些好奇。 可她没什么时间磨蹭,急急地问道:“阮承佑呢?” 此刻,阮平朝正和柳云章在书房商谈案子的事情,尹湉湉一进了府门金宝就已经来知会过了。 “不出去看看?”柳云章眼里带着笑意。 阮平朝皱眉道:“不去了,没什么说的。” 语毕,他又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案子上面,似乎并不想多谈外面那个正在吵嚷的小丫头。 “阮承佑怎么不出来见我?”尹湉湉眼看着天色渐暗,她越心急嗓门越大,吵得面前的段启山不得不捂住耳朵道:“他生你气了,你今日恐怕见不到他了。” “生我气?”尹湉湉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回来看他一眼。 这面来见都还没见到,他生的哪门子的气啊。 段启山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当回和事佬,点拨一下这个迷迷糊糊的小丫头。 “今日我们在天香楼外面看见你了。” 天香楼? 尹湉湉的小脑瓜飞速运转。 琢磨来琢磨去,她终于反应过来,说道:“你们看见我给景淮生玉环了是吧!” 她以为回礼这个事被他们发现了,同样是朋友,这样的区别对待阮承佑有情绪也正常吧。 “那是他之前非要送我一个玉镯子,然后,我怕欠他人情,所以从姝妃娘娘的赏赐里选了个差不多的回给他。” 尹湉湉解释的理直气壮,一旁的段启山神色一变。 这小丫头让人家看上了,还不明所以的以为在跟人家交朋友。 他不由在心底里为自己那个别扭的好友更加惆怅了一分…… -- 第40页 人家这边都已经交换定情信物了,阮平朝还在那生闷气。 真不知道这货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酉时的梆子已经敲响,尹湉湉实在不能再在这儿继续多留了。 她有些惋惜的朝着阮平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玩意递给段启山。 是一个做工非常简陋的廉价糖人,段启山接到手里,挑了下眉,刚要说话,就听尹湉湉飞快的说道:“这是给阮承佑的,你可不能偷吃啊!” 就这么个破玩意,你让我吃我都不吃。 段启山随后又说道:“你给世子送个玉环,就给阮承佑一个糖人,他能不生气吗?” 尹湉湉还有些不乐意,她指着那个已经微微有些融化的糖人说道:“这个,你仔细看,这是阮承佑,我特意做的。” 白天在集市逛得高兴,恰好碰见个做糖人的摊子,尹湉湉就亲自动手做了个阮承佑拿回来想送给他。 她菜做的好,不代表她糖人也能做好。 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这个糖人做出三分像的程度。 “行吧,我拿给他。”段启山阴阳怪气道:“就想着阮承佑了,怎么也不想着给本少爷带点什么礼物。” 尹湉湉早知道他有这么一手,翻了翻眼皮着急忙慌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堆首饰银两扔到段启山怀里。 稀里哗啦一堆东西,给段启山砸了个够呛:“这都是啥?” “都是宫里主子赏的,给你和金宝银宝分的,你别独吞了。” 尹湉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人都已经跑到府外面了。 跟这一堆首饰银两相比,段启山突然觉得手里这个送给阮平朝的糖人才算是小丫头花了心思的礼物。 安静的院落里,一个身穿素色锦衣的男子从书房方向走了出来,他抬手一把抢过了段启山手里的糖人送到眼前。 褐色的糖人真的算不上精细别致,但眉眼发丝都花了心思雕琢,就连衣襟上的纹样都废了功夫。 仔细一看,那糖人衣服上的纹样正是小丫头喝醉酒那天,自己穿的那件玄色的外袍。 “行了,看一眼得了,反正你还生着气,这糖人归我了。”段启山作势要抢。 阮平朝侧过身,非常轻松的就躲过了他的魔爪,然后云淡风轻道:“你的礼物在地上呢,赶紧捡捡,还有,别独吞。” 尹湉湉抛到他怀里的银两首饰有几件没托住掉在了地上,段启山叹口气喊了金宝银宝一声。 “赶紧出来吧,你家少夫人带回来的礼物,咱仨分分。” ** 紧赶慢赶终于在宫门下钥之前赶了回去。 尹湉湉跑到姝丽阁后院膳房的时候,芸香正抻着脖子往院外看着什么。 “呼……你看什么呢?” 芸香急道:“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主子寻你好几回了,就问你这糖葫芦买到哪去了。” 尹湉湉吐吐舌头,赶忙提着手里的食材调料往膳房走去。 这主子还真是个贪吃的。 略略歇了一下,尹湉湉开始忙活主子馋了一天的冰糖葫芦。 先将在集市上买来的山楂果洗净,尹湉湉又细心的将里面的果核挑出来。 再用竹签子串好,一根签子上穿五个。 红彤彤的山楂果串成一串,好看的像是除夕夜的红灯笼。 灶上的大锅烧热,里面放入冰糖块,小火将冰糖融化,紧接着再将盘子里串好的糖葫芦一串串下锅。 冰糖融化烧热以后呈微微的黄色,尹湉湉小心翼翼的给每串糖葫芦都蘸好了糖,然后放到一旁让它冷却。 芸香在一旁有些心急:“现在能端上去吗?” 主子一天催了十多回这糖葫芦,她早都急的心里冒了火。 倒是尹湉湉不紧不慢道:“你别急,现在端上去主子吃了一嘴的糖霜,回头还要发火。” 别看尹湉湉平时是个急性子,可对待食物她却格外有耐心。 芸香觉得老天爷真是公平,人人都有同样多的耐心,只不过有人放在了其他地方,而尹湉湉全给了做菜这件事儿上。 俩人正在等糖葫芦冷却凉透,尹湉湉满脑子还在想阮平朝生气的事情。 要说阮平朝气自己送了景淮生一个玉环,那也正常。 可因为这件事情就不愿意见自己,尹湉湉接受不了。 白眼狼又多了新外号,小心眼的白眼狼。 盘子里的糖葫芦结了晶,很快就可以端到那位馋嘴的主子跟前了。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尖利的嗓音在膳房里响了起来。 “芸香,尹姑娘。” 俩人一抬头,正看见来人。 不是别人,正是带尹湉湉来的高公公,也是皇上跟前的贴身总管太监。 一看见高公公来了,芸香赶忙福身行了个礼。 尹湉湉有样学样也福了下身,可她双腿站的笔直,双臂还一高一低,这个礼行的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但好在高公公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也不恼,反倒笑吟吟道:“尹姑娘,这几日宫里待得可好?” 尹湉湉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公公倒是有些好感,忙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皇上今儿要来你们姝丽阁歇,明早上的早膳就得你们来准备了。”高公公顿了顿,对着尹湉湉道:“尹姑娘,这事儿咱家就安排给你了。” -- 第41页 尹湉湉点点头,拍拍小胸脯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高公公被这小丫头一身的江湖气逗得想笑,但又压住自己的笑意道:“皇上每天早膳都吃九龙金玉蛋,你今儿晚上就得准备起来了。” 九龙金玉蛋? 做了这么多年饭的尹湉湉突然犯了难,谁能告诉自己,那是啥玩意? 第22章 九龙金玉蛋 端王景匀今日随皇上于京郊狩猎,至晚方归。 甫一进门他就遣人将儿子景淮生叫到了书房里头。 母亲薛老太君的寿宴就在下月,他得问问幼子有没有寻到合眼的厨子。 “临江楼的厨子应是江南一带人氏,烹煮食物口味偏鲜甜。东兴楼的厨子做肉食还行,但素食做的清淡无味。天香楼的厨子倒是有几个招牌菜,可实在不够独特,恐难得祖母喜欢。” 京城拿的出手的酒楼就这么几家,景淮生今天挨个儿的都吃了个遍,但却没有找到合心的菜式。 景匀长叹口气,自己平素对外一贯都是清廉寡欲的做派,可又有个这么贪吃的母亲,薛老太君受了半辈子苦,就这么点要求,他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就没有哪家的厨子你觉着满意的?” 景淮生摇摇头:“祖母口味颇重,但年纪大了又吃不得太荤腻的东西,所以得寻个能将素食做的也有滋味儿的厨子。” 其实他心里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人就是尹湉湉。 他尝过一次尹湉湉的手艺,就是街边那碗加了肉酱的槐叶冷淘。 既有槐叶面的清爽淡雅,肉酱里又包含着厚重馥郁的荤香口感。 实在是荤素得益的美食。 加上今日一见他已经知道尹姑娘被皇上招揽入了后宫做厨娘,能做御膳的手艺自然了不得的。 只是他不敢说。 从小到大他都没做过任何决定,他觉得所有的建议自他开口的那刻就会被他父亲否定。 小小少年的心事自以为藏得很深,可掩不住脸上流露出的反常神色。 景匀看着他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用极少见的和缓的语气说道:“淮儿,有什么想法你说便是,不过寻个厨子的事情,就算是说得不好,为父也不会怪你。” 自己这个儿子哪都好,只是被娇养出个胆怯的性子。 景匀有时候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将这儿子管的太严了。 与其他世家子弟相比,景淮生身上总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重的感觉。 常年端着一副面孔教育自己的父亲今天竟然这样慈祥,景淮生脑袋里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下来。 一直绷直的背脊也稍微懈怠下来,他探过头试探着说道:“儿子知道宫里有位手艺了得的蜀中厨娘,能满足祖母所有口味上的要求。” “哦?”景匀来了兴致:“她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他又将眼神瞟向景淮生微弓起的脊背,好好一个男儿郎,曲背躬身像什么样子。 已经说到兴头上的景淮生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审视的目光,他回应道:“尹湉湉。” 尹湉湉,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单纯可亲的民间女子。 京城世家为了显示门第高,读过书,经常会给小姐们取名什么琼素、之瑶等等这样从诗歌里头摘录出来的名字。 尽管都师出有名,可未免有些晦涩难懂。 湉湉二字就不同,字义水平如镜,念起来又朗朗上口。 景淮生只觉得这位尹姑娘简直从头到脚的都惹人喜欢。 小世子正春心萌动,可坐在对面的景匀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这不就是刚才李铭来说起的那个白天来找景淮生的小丫头吗! 打一回来,管家便和景匀说了今天白天有人来找少爷的事情。 还特意强调那位姑娘身上还带着小世子贴身的那块腰牌。 景匀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开了情爱一窍,可能是书院里面认识的哪家小姐。 谁成想,原来这是一个小厨娘。 竟然还是宫里出来的厨娘! 自己曾经就因为身世的问题在后宫中备受其他皇子的欺凌,所以景匀比谁都知道一个优秀出身的重要性。 不论那名小厨娘有多么得儿子青睐,她也休想要踏入端王府一步。 他脑袋里正想着如何叫人敲打一下尹湉湉,让她不要做不符合身份的白日梦。 突然,这个名字仿佛撬动了他记忆里的某一个尘封的片段。 尹湉湉……尹湉湉,这个名字实在太熟悉了。 一年前那个在府上出事的姑娘好像也姓尹,叫……对,叫尹娇娇! 景匀浑身一凛,这姓尹的与自己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到阴魂不散。 ** 宣德皇上好狩猎,而且技艺娴熟,每回都会带回来不少野物。 这一回更是了不得,京郊狩猎一日,皇上竟然往后宫抬了几口野猪。 小太监用杆子将绑好的野猪送到姝丽阁的时候,尹湉湉终于明白了这位皇上对姝妃娘娘的宠爱到什么程度。 这后宫妃嫔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可不管是漂亮的衣物绸缎,还是新鲜的小食珍玩,回回都是先送到姝丽阁让她先挑,剩下的再送到别的妃嫔院里。 可面对着几口野猪,姝丽阁膳房的掌事芸香可犯了难。 宫里向来都是做些精细的玩意儿,这么大一口野猪又不好保存,得吃到啥时候去? -- 第42页 再加上宫里多半都是吃牛羊肉,猪肉并不常见,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爱吃。 小太监瞧着芸香皱眉犯愁的模样,催促道:“芸姑姑您快着点选,咱们哥儿几个还得去别的娘娘院里送呢,去的晚了又要白白挨顿连累。” 姝妃受宠,其他妃子自然不敢多言,可是在这来往传话送东西的小太监宫女身上撒撒火也不是没有的。 正这时,尹湉湉从一旁路过。 之前高公公来交代的九龙金玉蛋她原以为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谁成想芸香告诉她,不过就是街边的茶叶蛋。 尹湉湉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心想着宫里的贵人们真是麻烦。 就连茶叶蛋都非得起个这么金贵的名字,就好像它要是直接叫了茶叶蛋就不配吃进皇上嘴里似的。 九五之尊喜欢平民吃的茶叶蛋,这么接地气的消息让尹湉湉觉得这个皇上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了。 可茶叶蛋这种东西简单是简单,做起来却相当费时间。 毕竟要想茶叶蛋入味儿,那必须得用卤汁好好腌制几天。 可高公公说了,这就是皇上明天的早餐。 就一夜的时间,尹湉湉只好多花些功夫加上几道工序。 她先将鸡蛋在清水里煮熟,然后放到冷水里浸泡一会儿。 待彻底放凉以后,再将鸡蛋挨个敲出缝隙,煮熟的鸡蛋裂开几个口子这样比较容易入味儿。 紧接着将它们放到搭配好的卤汁里面,尹湉湉用的是滇南进贡的普洱茶,汤清色重,香味鲜浓。 在灶上煮开一回,关火以后连汤汁带鸡蛋一起放到密封的罐子里面。 这样鸡蛋能够更快的入味儿,自然就能满足这个接地气的皇上吃早膳的需求。 尹湉湉正把茶叶蛋的罐子找个地方放好,才想歇一会儿,便看见芸香对着门口的几口大野猪正在犯难。 她大步走到跟前儿,对着那几口野猪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选了头还没有长成的小野猪。 芸香问道:“这么小一只,能用来做什么?” “放一边晾上两天,我自有妙用。” 芸香毕竟也见过这个小丫头的本事,有人料理野猪她也乐得自在,便偷了个闲躲在一旁绣荷包。 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按照宫里的规矩明年也该出宫许配人家。 她自小便与家中一个远亲表哥一块长大,俩人郎情妾意早就定下了亲事。 所以她得空便绣两针,为得是以后出宫的时候送给情郎。 待嫁女子做女红,大家都懂其中的缘由。 可偏偏膳房来了尹湉湉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她忙活完手里的活转身看见芸香在绣荷包,便凑过来问她绣给谁的。 哪个闺阁女儿好意思说这是绣给未来夫君的,芸香脸颊绯红,含含糊糊道:“送朋友。” 一听是要送给朋友,尹湉湉来了兴致。 毕竟之前送给阮承佑那个糖人被段启山笑话了一番,她决定跟芸香学一回,也送个荷包给阮承佑。 只当弥补那个并不太够分量的糖人。 见这愣头愣脑的小丫头跃跃欲试的模样,芸香觉得头疼,可又不能将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她只好匀了些布料针线递到尹湉湉手里。 见她笨手笨脚一针针往上戳的样子,芸香问道:“你想绣个什么?” 尹湉湉抓了抓头发,想了半天,紧接着眼神落在芸香手里绣了一半的花样上面,她立马来了主意,脆生生地说道:“我也绣你这个,这俩鸭子。” 芸香:………… 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是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九龙金玉蛋是KFC早餐 我前几天刚吃了一回,还不如楼下早餐摊的,卖的还血贵……感谢在2020-08-05 13:56:05~2020-08-08 16:3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n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杏林阁 鼓捣了好几日,尹湉湉的鸭子才算绣出个雏形来。 可她兴冲冲的拿去膳房给芸香看,还是被后者好一通笑话。 “哈哈,你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鸭子!”芸香指着荷包上毛色杂乱的鸳鸯笑个不停。 原以为这小厨娘是个手巧的,谁知这人所有巧思都长在做饭这一件事上面了。 被人笑话了,尹湉湉又将荷包拿到跟前儿看了半天。 啧,丑是丑了点,可毕竟是自己花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阮承佑就算不喜欢也得收着。 将荷包放回袖口,尹湉湉洗干净手准备做饭。 自打有孕以后,这位难缠的主子愈发爱吃酸甜的果类。 可老吃糖葫芦又烧胃,所以尹湉湉只好给她做些糖渍蜜饯解解馋。 她将之前剩下的山楂去核去籽洗净,然后放到盐水里面静置一个时辰。 盐水浸泡以后的山楂色泽更加鲜亮,而且涩味会稍淡一些。 泡山楂的时间有些长,尹湉湉边等边和芸香闲话。 正说到主子有多招皇上待见的时候膳房的门响了。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一进门便叫:“芸姑娘。” 抬头见了来人,芸香赶忙站起身,招呼一旁的丫头接过她手中的小号汤锅。 -- 第43页 “芸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特意找方子煮的陈皮鸡粥,说是给姝妃娘娘补身的,这不,这会儿你家主子说胃口不济,让拿到膳房来热热晚上再吃。” 陈皮鸡粥,最是健脾养胃,对于有孕期间的女子也非常滋补。 见来人与芸香很多话聊似的,尹湉湉非常识趣的走到一旁去做她的山楂脯去了。 灶上烧起一锅热水,尹湉湉将刚才泡好的山楂下锅,然后加入洋糖烹煮,甜腻的味道很快就在膳房里面飘起来。 “湉湉,你把那锅陈皮鸡粥给主子热热端过去吧。” 时间过得快,转眼天色就暗下来,尹湉湉做好的山楂脯已经放到小炉子上烘起来。 见她闲下来,芸香便叫她热热那锅药膳。 “得嘞。”好不容易有一天晚上不用给这贪吃的主子琢磨菜谱,尹湉湉乐得清闲。 她将小号汤锅放在炉子上烧热,火焰升起,汤锅里咕嘟咕嘟响起来,很快就闻到了陈皮的香味。 “贤妃娘娘人特别好,对咱家主子也特别好。” 芸香正在从笼屉里往外拣点心,今日配粥的点心是酥皮烧麦。 喷香的羊肉内馅十分鲜美,外面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饼皮,蒸熟之后又下油锅炸成金黄色,最近主子喜欢这一口,顿顿都要吃上三五个。 要是送个吃的就算对人好的话,那么全世界最善良的恐怕非厨子莫属了。 尹湉湉一边想着一边将锅盖掀起来避免糊底。 盖子一拿起来,热气扑了一脸,有鸡肉的荤香,陈皮的清香,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味道。 就是那个死在自己摊子上的大叔身上的味道,麝香。 “这里面还有麝香啊。”尹湉湉又嗅了嗅。 陈皮味道浓烈,麝香的味道只有微微一缕进入她的鼻腔。 她只知道麝香是药材,却并不知这味药材的用处,以为也是用来保胎安神的。 可芸香知道,她一听到尹湉湉的话立时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芸香急道。 尹湉湉对于她的惊讶有些发蒙:“……我说这里面还有麝香。” 麝香?! 宫中女子哪个能不知道麝香的功用,这玩意对于孕期的女子来说简直是要命的东西。 贤妃娘娘送的药膳里面竟然有麝香?! ** 京城,杏林阁。 根据太医院的线索,阮平朝查到了私下吴太医进货的药房杏林阁。 宫中太医院的药材本来都由御药房一同采办,可这位吴太医仗着自己医术精湛,经常给主子们开一些民间的方子。 药材奇特罕见,进货渠道也就独他一人所有。 好在每月开销不大,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位官爷,不巧我们店前一阵遭了回大火,所有的账册都付之一炬了啊!” 杏林阁的许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看着老实巴交的,一听阮平朝的来意,便先开始诉苦。 好不容易查到的证据链眼看又要断了,跟在阮平朝身后的金宝先急道:“你别蒙我们啊,你这屋子哪儿也不像刚失过火的样子,赶紧把账册拿出来!不然就跟我们回顺天府去走一趟。” 许掌柜脸皱的更厉害了,愁眉苦脸道:“官爷,真没骗您,我们这儿前几天真的遭了火,再说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哪敢跟官爷过不去啊!” 活脱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金宝转过脸看自家主子,只见人家依旧气定神闲的在屋里头来回踱步,半天也不见有要开口的意思。 正这时,银宝从外面回来,凑到阮平朝跟前小声说道:“主子,刚去别家问过了,确实前几天这条街失火了。” 很明显是幕后的那个人要消灭证据。 一听真的失火了,金宝的脸都皱成个包子了,他一下子泄了气:“主子,咱下一步怎么办啊?” “这一步还没完,怎么就下一步了。” 阮平朝侧过脸朝外面喊了一声:“段少爷,该你了。” 一袭墨色长袍的段启山轻摇折扇施施然走进了杏林阁,他抬手朝许掌柜面前扔了一封书信,然后眼皮也不抬的朝阮平朝说道:“为了你这一封信,我家老头子可给我提了不少条件,你说怎么谢我吧?” “保证不跟你抢你的盈盈姑娘。” 话一落地,段启山脸都绿了。 秦盈盈,是京城茹月阁的花魁,是段大少爷最近的心头好。 近来铺子里不用自己天天去点卯,阮平朝府上又没了可以陪他玩乐的小厨娘。 段大少爷自然要找点新消遣。 谁成想,就这么点事,又被好友给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拿来威胁自己。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换皮也换不了芯子。 同样着了老狐狸道的还有柜台后面的许掌柜,他正在被那封来自金陵的书信里的内容吓得心惊肉跳。 阮平朝平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淡淡道:“许掌柜,不过就是一本账册,你真的要用你的女儿和你家在金陵的铺子来换?” 许掌柜的独女去年嫁到了金陵城,陪嫁就是两间药铺。 因为嫁的是一位有功名的读书人,所以许掌柜生怕独女受委屈。 可偏偏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官爷就要拿这件事来要挟他。 他克制住内心的愤怒,换上一副冷然的面孔道:“大人,您刚才也去打听了,这里之前真的失火了,账册不是不给你们,是真的烧光了。” -- 第44页 “哦?烧光了。”阮平朝看看面前的中年男人,又抬眼看了看他背后药柜侧面的一处。 见来人的眼光落在那处,许掌柜不由有些紧张,但仍旧故作镇定呆在原地不肯多言。 见他如此,阮平朝开口道:“许掌柜,你知道吴太医是怎么死的吗?” “被小吃摊子上的面毒死的。”全京城都在传的事情,许掌柜尽管也猜到有隐情,但知道的也并不确切。 阮平朝摇摇头:“他死时头顶有一根毒针。” 许掌柜脸色惨白,当即愣在原地。 失火当晚,自己因为恰巧出门与人喝酒所以没有在家。 回来的时候药铺已经付之一炬,墙上就插着一根漆黑的钢针。 看样子,若是那天在家,那么那根钢针会和吴太医的一样出现在头顶。 许掌柜闭了闭眼,长叹口气转身从药匣最里侧掏出了一本账册递到了阮平朝的手里。 “大人……我不求别的,只想活命。” 看着账册上面超量的麝香进项,阮平朝看着许掌柜点了点头。 谁想死? 被你们害死的那些腹中胎儿也不想死。 ** 宣德十年,后宫贤妃伙同吴太医谋害皇嗣,死在二人手中婴孩不计其数。 后因二人意见向左,恐奸计败露,贤妃命人将吴太医于宫外诛杀。 宣德皇帝龙颜大怒,褫夺贤妃封号,凌迟处死。 吴氏一门刺配边疆,永生不得入京。 吴氏一门离京那日,阮平朝前来送行。 不为别的,单是为这吴太医死因之谜并不能尽数告白天下。 城门远眺,夕阳如血。 一个挽着发髻,带着帷帽,身着墨色素衣的女人缓步走到他身前。 阮平朝看见来人,神色如常但微微抬手做了个揖。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以后是一个小小的蓝色册子。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现在给你。”她将册子递到阮平朝手上又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老吴是个恶人,但作为枕边人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坏透。” 女人语毕,转身离开。 萧瑟的秋风吹起她帷帽的一角,一张素净的脸上却赫然烙下了“迭配雍州”。 手中这一册便是吴奇风多年来随身携带的册子,里面记录了许多他自己的账单备忘以及来往名录。 当初,也是因为这一账册的泄露才让他丧了命。 阮平朝翻开看了几眼,不过几页隽秀的蝇头小楷,却像是一块块大石头一样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让他透不过气。 第24章 重阳宫宴 无意间救了主子一命的尹湉湉这回可算立了大功。 本就因为手艺出众备受姝妃倚重的她经了这一事以后,更是成为了姝丽阁膳房的老大。 众人皆以她马首是瞻。 就连原来管事的芸香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 明明连麝香是啥都不知道,愣是靠着这个灵敏的鼻子救了主子以及肚子里的皇子一命。 尹湉湉也很庆幸,庆幸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 不过这件事之后,她也踏踏实实的烦恼了好几天。 因为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面上给你笑,背后捅你刀的人。 她替姝妃后怕的慌。 只觉这后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等到姝妃诞下皇嗣,自己就得赶紧请旨回阮平朝府上去。 不然在这儿待着,真不知道哪天一不小心就没了小命。 ** 九月初九重阳日。 往年重阳节,宫中都会举办盛大的宫宴来宴请皇亲贵胄,以及文武百官。 可不巧今年的重阳节前不久正好就遇上了贤妃谋害皇嗣的事情。 平日里温柔恭顺的贤妃原来私底下这么恶毒,闹得后宫人心惶惶。 重阳宫宴自然也没了往年筹备的那样尽心。 同样不愿意参加宫宴的还有已经开始显怀的姝妃娘娘。 一个翩若仙子的美人挺着个大肚子,实在不愿意见人。 加上贤妃的事情确实也有些影响她的情绪,于是她便和皇上面前撒了回娇。 皇上怜惜美人,恩准她不用去参加重阳节的宫宴。 姝丽阁内。 姝妃娘娘站在门边上,左腿踢的高高的竖在门框上,另只手扶着肚子,愣是在空中劈出个一字马。 翠月吓得都快哭出来了,直劝她:“主子,您赶紧下来,别抻着!” 自家主子肚子里这可不是个一般的孩子,那可是皇上最喜欢的皇子。 好不容易躲过贤妃的算计,这要是再让自己给抻吧没了,那这屋子里的下人们谁都没跑,都得掉脑袋。 从小习武的姝妃一直是拳不离手,可这段时间因为肚子里这个宝贝,那真是老实极了,一点都不能动。 直到前两日母亲来宫中探望,瞧见她病怏怏的模样,偷偷告诉她说,没事儿的时候可以练练劈腿,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好生…… 可看着跪了一小圈的丫鬟太监,姝妃长叹口气,老老实实的把腿落到地上。 算了,肚子里这个不光是自己的命,更是这一屋子的命。 放下腿的姝妃也没闲着,好不容易今儿个后宫的人都去参加宫宴了,憋坏了的她自然得闲出来闲逛一圈。 逛到后院膳房的时候,刚好瞧见尹湉湉领着一帮小的正在围着一盆炭火烤乳猪。 -- 第45页 上回皇上狩猎赏下来的小猪被尹湉湉简单处理了一下。 然后刷上一层粗盐茱萸去腥,再放在膳房的通风口晾了好几天。 此刻,已经晾干的乳猪身上刷上一层蜂蜜,又刷上一层油。 尹湉湉不知从哪里搞来个铁叉子穿在猪身上,放在炭火上面烤的肉香四溢,远远就让人直流口水。 一帮人围在个炭炉子旁边,一点也不嫌热似的,正七嘴八舌的在讨论着什么。 一个身穿翠色对襟小袄的小丫头指着猪身说:“尹姑娘,这儿,这快烤糊了。” “没事儿,不会糊。”尹湉湉笑着将手里的叉子翻了个个儿,又在上面刷上了一层油。 这烤乳猪讲究边烤边刷油,这样才能保证猪肉烤熟的同时,里头的汁水饱满而不干涩。 这时旁边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凑过来,笑嘻嘻道:“尹姑娘,我帮你拎着,你歇会儿。” 这是膳房岁数最小的小太监虎子,才刚刚十二岁。 他有眼力见得很,总想着能和尹湉湉学点东西,得空便在她面前晃悠。 尹湉湉打小就爱当老大,有个自愿跟着她的小弟她更是高兴,乐呵呵地将手中的铁叉子递到虎子手里,然后小心的在一旁提醒他什么时候翻面,十足一个耐心师傅的模样。 炭火上的乳猪油花蹦出来,吱吱作响,众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大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芸香,她站在尹湉湉旁边,转过脸一眼就看见了被翠月搀着的主子姝妃娘娘。 主子娘娘一脸的不高兴,尽管挺着个孕肚,但依旧掩盖不了身上威严的气质。 芸香吓坏了,赶忙跪倒:“娘娘。”她声音里透出惊慌,顺便还拽倒了一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尹湉湉。 炭火边上的人跪了一地,都哆哆嗦嗦的等着主子训话。 毕竟开国这么些年,还真没听过哪个妃子的后院膳房自己没事烤乳猪吃。 更可气的事,这帮人好像还并没有想要给主子尝尝。 前车没鉴,谁知道这得是多大的罪过。 姝妃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瞧了眼明火上面烤的喷香的乳猪,转脸盯着尹湉湉说道:“又是你吧,尹湉湉,刚救了本宫一回又带头在我后院作妖!” 这乳猪挂在膳房晾了好几天,本是准备做给主子吃的,可芸香临时想起来姝妃孕初期的时候吃过一回御膳房用猪肉做的四喜丸子,觉得太油腻,当时就掀了桌子,然后整个姝丽阁就不再做猪肉了。 可这乳猪晾晒的差不多,再不烹烤就要失了本身的风味。 尹湉湉说了烤乳猪的做法以后,芸香馋的直流口水。 当即拍板表示,主子吃不了,咱们吃! 谁成想,怕谁来谁偏来,烤乳猪刚闻见香味,主子娘娘竟然出现在了后院的膳房里。 要知道芸香在这姝丽阁待了好几年,还是头回见姝妃亲临膳房。 “回主子,跟尹姑娘没关系,是我让她做的……” 芸香小心翼翼抬头瞧了眼姝妃的眼色,希望从中能看出些端倪,知道自己这罪过是不是严重。 让别人替自己背黑锅? 尹湉湉从来就不是这么没担当的人,她蹭的站起身,拍着胸脯道:“主子,是我烤的,跟他们没关系!” 女侠气质分毫毕现,翠月看着面前这个毫无规矩的人气的直翻白眼。 芸香还在伸手扯尹湉湉袖口让她跪回去…… 一时间,膳房门口鸡飞狗跳的,众人皆称,烤乳猪这事是自己的主意。 姝妃从一旁的石桌上拣了个还没剥壳的花生,手指一弹,准确无误的射向了尹湉湉的脑门。 “赶紧烤去吧,一会儿烤糊了,本宫才真的要追究你们的责任!” “哎!”尹湉湉来不及揉揉被打疼的脑门,她比谁都着急火上的食物。 一听姝妃并没有要追责,转身就朝着炭盆跑去。 烤熟的乳猪飘香四溢,整个姝丽阁的后院很快就弥漫在醉人的肉香里…… ** 景淮生今日是同父母一起进宫来参加宫宴的。 作为端王嫡子,景淮生自小便是整个京城富家千金们眼里最合适乘龙快婿的人选。 父亲准备让他参加明年春闱,眼看着就要科举入仕,这位小世子俨然更是京城媒婆关注的焦点。 才貌双全,又有父荫庇佑,他每日都要被送到府上的一些京城千金的画像荼毒。 好不容易今日进了宫,这势头更吓人,端王福晋身边凑满了想搭话的官太太,更有直接把女儿牵到景淮生面前让二人聊聊的…… 他刚刚应付完的是翰林院掌院陆大人家的孙女陆婉容。 她穿一身粉色丝绸质地的锦衣,顶上绣一朵别致的梅花。 景淮生被叮嘱一定要同姑娘聊两句,便百无聊赖的聊起平日的爱好。 见心仪的公子起了话头,陆婉容娇俏的笑起来说道:“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读些女德绣些女红,闲了时候也会同姐姐妹妹一处办个诗会。” 京城王孙千金皆爱附庸风雅,景淮生见得多了。 又是个与众人无异的娇小姐,瞧她与自己几乎一致的生活节奏,景淮生仿佛看到若是二人成亲以后,未来许多年,日子得过的有多么了无生趣。 用得体礼貌又毫不暧昧的态度婉拒了这位陆小姐以后,景淮生喝了一口杯中的金瑰酒,甜香但浓烈的酒味入口,他瞬间就觉得整个口腔都灼烧起来。 -- 第46页 他赶忙抓起一旁杯中的清水猛灌了一口,宫里原来都是喝桑洛酒,味道醇香,也没这么大的劲头。 谁知今日宫宴竟换了另个风味,这金瑰酒酒气颇重,直冲景淮生脑袋,瞬间就觉得头脑发胀,似是有些喝醉的样子。 正这时,端王福晋见二人聊完,便过来询问聊得如何。 一听儿子又没瞧上这陆掌院的孙女,福晋直犯愁,戳着他的脑门说道:“淮儿啊,不是娘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明年肯定要成亲,京城就这么多合适的姑娘,再要没你合眼的,那就只能父母帮你选一个娶进门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们独断专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景淮生又自小是个听话懂事的,他从来没想过能在自己的事情上做一回主。 听父亲的话考中科举,入朝廷做个闲官,听母亲的话,娶个懂事娴熟的夫人,这原是他命定的一生。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逆反的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乖巧了十数年的小世子突然想自己做一回主,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过一回自己想过的人生。 刚才的烈酒冲的他头脑发胀,景淮生拂开福晋戳他额头的手指说道:“娘,我出去转转,殿内太憋闷。” 第25章 开窍了 重阳宫宴在百花殿内召开,一众人畅谈饮宴,君臣同乐,好不快活。 明月高悬,夜风微凉。 景淮生好不容易从百花殿溜出来,他甩了引路的太监,顺着月色一路停停走走,竟就走到了一处竹林掩映的园子外面。 竹林清幽雅致,可并没有预想中的竹叶飘香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合着炭火味道的烤肉的味道。 景淮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此刻好奇心上来,便踮起脚尖朝里面看。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脸蛋红扑扑的,正蹲坐在一处炭炉面前,使唤着一旁的小太监烤上头已经冒出油光的乳猪。 仿佛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面前这个被食物香味笼罩着的红衣少女。 景淮生每次看见尹湉湉的时候,多年来受过的那些克己复礼的教育就全都抛却到脑后。 他就只想同她说话,和她站在一起,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尹姑娘!”景淮生的轻唤声不止惊动了尹湉湉,更是惊动了一旁监工的姝妃。 姝妃站起身,斜睨了眼围墙外头的少年,一眼便认出是端王家的小世子。 眼看自己竟然无意间闯入皇上宠妃的院子,景淮生知道这回是闯了大祸,当即便跪倒在地上恳求恕罪。 姝妃也不理他,转身把眼神放到尹湉湉身上说道:“小丫头,你挺厉害啊,堂堂端王爷家的小世子你都认识?” “我俩在宫外就认识了。”眼看着景淮生已经跪在地上,罪魁祸首尹湉湉却还原地不动的对着炭盆上的烤乳猪使劲。 姝妃摆摆手懒得多问,来去不过是那些贵公子小厨娘类话本子上的故事,她都懒得听,权当做回好人罢了。 “你俩一旁说话去吧,不过小世子得看着点时辰,过会儿怕是就有太监过来寻你了。” 姝妃又坐回椅子上,她饿极了,眼睛里只剩下烤的金黄的乳猪。 本来自打怀孕就不再吃猪肉的她,方才先是被这烤乳猪的香味馋了一回。 在这儿待会儿的功夫又被尹湉湉投喂了几颗刚刚晾好的山楂果干。 酸甜爽口的山楂一下肚,这食欲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现在眼里什么都装不下,只剩下炭盆上这个烤乳猪。 儿女情长又如何,总也抵不过美食珍馐。 人总是这样,食欲面前,情爱之类都变得毫无色彩。 见主子放了行,尹湉湉忙把手里的油罐也递到芸香手上,叮嘱她一定要看着虎子边烤边往顶上刷油。 烤乳猪若是不及时刷油,高温就会将猪皮烤糊,这样酥脆又饱含汁水的口感就出不来了。 叮嘱完以后,她扯起一旁还跪在地上的景淮生转身就出了后院的院门。 “景淮生,你咋来了?” 好不容易在宫里碰上个自己认识的人,尹湉湉高兴地不得了。 临出来的时候还趁别人不注意抓了一把山楂果干在手里,出了院门便都放在了景淮生手里面。 红红的山楂果放了一手,再看着面前小姑娘喜气盈盈的笑脸,景淮生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尹湉湉就像是他生命里的一扇窗户,没认识她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豁达自由的生活,还有这样鲜活可爱的人物。 认识她之后,这扇窗户被打开了,阳光照进来,景淮生仿佛知道了这人生其他的可能性。 接过尹湉湉手里的山楂,他送了一个到嘴里,酸爽的口感直入口腔,他酸的皱起眉眼,整张俊脸缩成一团,像个包子似的。 尹湉湉见往日俊朗公子变成这般模样,忍不住的咧开嘴笑个不停。 看着她放肆笑起来的模样,景淮生却生生忍住口中酸出的涎水,对着尹湉湉笑道:“真好吃。” “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毫无准备的,这句话就从他充满山楂味道的嘴里说了出来。 带出一股酸涩还有些甜腻的香味。 尹湉湉没听懂,接话道:“天天可不成,我现在天天得伺候那位馋嘴的主子,等赶明儿我出宫了,倒是可以没事的时候给你送些吃的。” -- 第47页 她笑起来,手指无意间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 少女圆润的小脸上扬起一点似有似无的得意,仿佛在为对方喜欢她的手艺而自豪。 不知是方才宴上的那杯金瑰酒返了劲,还是刚才那一把山楂倒了牙,景淮生此刻只觉得一颗心都烧起来。 那些总在夜晚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想法心思终于化了形,像是猫咪的爪子在少年的心间不停的抓挠。 那些他总是摸不清说不明的情绪终于也露出了真面目。 景淮生看着面前这个明媚的少女,心里面一片柔软。 那些想要见她,想要亲近她,觉得所有女子都不如她的诡秘心思,原来就叫喜欢! 原来这么久的那些心思,都是因为想要她,想要她只属于自己。 “……尹姑娘,我……我想娶你。” 他不说喜欢,不说心悦,偏偏说想娶…… 这样直白坦荡,若不是告白的对象是尹湉湉这样一个单纯的,谁家的姑娘都要被小世子这一通剖白羞红了脸。 连日被各种媒婆送来的女子画像轰炸,方才又听了母亲说的,明年便让自己成亲的事情。 景淮生一颗心里全是嫁娶这些,他一心只想着,如果这辈子只能让他在一件事情上做主,那他就想自己选个妻。 他想娶尹湉湉,只想娶她。 如果一辈子只能面对一个女人生活,他希望那个人是她。 莫名被人求娶的尹湉湉懵了一下,看着眼前脸色已经红成洋柿子般的小世子,她愣了半天才问道:“你娶我干啥?” 她情爱一窍丝毫未开,就连姐姐千里迢迢来京城寻顾秀才一事都完全不能理解,她觉得天地浩大,为什么总有人想拥有别人的未来呢? 原来在蜀中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提亲,爹娘看她年龄小,心思又单纯,便都给推了。 好不容易碰到有人当面跟她提亲,她更是想要知道人家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景淮生没想过人生中第一次和人表达倾慕之情竟然是这样的场面,明秀的小丫头仰着一张饱含求知欲的脸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娶自己…… 可既然已经开了口,自然要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咽了下口水,对上小丫头明亮的双眼。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一看见你我就心情愉悦,我想和你一起吃每一餐饭,和你一块儿看星星,给你买京城最流行的脂粉钗环,把所有我看见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所以我想娶你。” 这是喜欢?尹湉湉好像听懂些什么,又好像有些模糊。 她皱起眉头突然抬眼又问道:“那要是看见你和别的姑娘说话,我就不开心,那也叫喜欢吗?” 景淮生眼睛瞬间亮起来,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说道:“叫喜欢,别人管那叫拈酸吃醋。” 只要你能跟我在一块儿,能和我成亲,往后我肯定不会和别的姑娘说话了。 小世子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尹湉湉突然笑起来了,她踮起脚尖拍了拍景淮生的肩膀说道:“谢谢你,可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 她的拒绝来的如此之快,快的就像一阵风,瞬间就打在了少年的脸上。 可她又如此直接,喜欢不喜欢之于这个小丫头,不过好像一件东西好吃不好吃。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没有中间。 她不必顾忌别人是不是高兴,更不会委婉,直愣愣就将腔子里的情绪吐露出来。 尹湉湉觉得自己喜欢阮平朝。 方才景淮生表明心迹的每一句话都像点在了她的心上,只是回忆里憧憬中的每个场面都是和阮平朝。 她想和阮平朝一起吃饭,想和阮平朝一起看星星,想把自己在集市上看见最好看的糖人拿回去给阮平朝。 进宫数日,尹湉湉每天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赶快把这位主子伺候好了,好能让她出宫回到阮平朝府上。 原也没想过为什么,可是刚才景淮生的一席话点明白了她,她就是想见阮平朝。 她想知道他吃的好不好,喝的好不好,自己不在府上的时候有没有多和那位孙玉秀姑娘说话。 所以她又问了后面一个问题。 原来那份儿莫名的心思也是喜欢的一部分,尹湉湉豁然开朗。 心里那股纠缠许久的劲头终于得以解脱,原来不是自己的侠女精神受到了污染。 侠义还是侠义的,她只是喜欢阮平朝。 只是受不了别的姑娘和阮平朝说话。 景淮生呆愣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26章 烤乳猪 正这时,刚被景淮生甩了的小太监终于寻到了这位小世子。 “哎呦,我的小世子爷哎,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这要让旁人知道,咱家这脑袋瓜子可就要搬家了呀!” 小太监摇着一柄拂尘,脚步匆匆,赶忙过来馋了一把景淮生就要往外走。 这可是皇上宠妃的院子,外男擅入,这可是要砍头的罪过啊。 恰巧也正因为这太监的闯入,景淮生从方才尴尬的境遇里解脱出来。 既尴尬又难受的感觉让他此刻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呆愣在原地。 倒是伤了人的尹湉湉还没有意会到此中关节,见了来寻他的太监,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前儿赏下的碎银子送到太监手里,笑嘻嘻的说道:“公公,世子是过来帮我送些东西,这就要走呢。” -- 第48页 这些待人接物的场面还都是近日来她和芸香学来的。 芸香打小就在宫里头伺候,很多事情都看得分明,也眼看这尹湉湉小丫头是个有手艺没心思的直性子,便耐下心来一件件的教她。 头个儿教会她的就是打点下人,芸香说尽管这些人管不着自己,但是毕竟都是各宫主子跟前儿的人,谁知道哪天一不留神就飞上枝头了,到时候再把之前受的气都倒出来,自己没白的就要挨顿收拾,所以都没必要得罪。 尹湉湉原是不想学的,可眼见了贤妃的事情,实在有些心悸。 她机灵学的到家,姝妃又是个经常打赏的,手里这些碎银子便都打点给了来往的一些公公。 太监笑着收走尹湉湉手里的碎银子,脸上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都是咱家的错,带个路都带不好,让世子爷自己迷了路。” 这话头倒是转得快,尹湉湉直感叹这世上还真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情。 这头儿当了半天工具人的景淮生终于缓过劲来,他朝尹湉湉施了一礼准备告辞。 今日这通心迹表白的实在有些唐突,他思忖片刻只觉得自己这回做的不好,这种事情哪有和姑娘家当面提的。 都是要通过父母上门提亲才是,哪个姑娘家能直接应下了婚事,那真的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尹姑娘肯定也是存了一分的羞怯,所以才拒绝的这样直接。 又或者是气自己的表白来的太突然,所以带着情绪拒绝了自己? 景淮生觉得哪个都对,除了尹姑娘不喜欢自己以外,其他都有可能。 回去先告诉父母,再来和尹姑娘提亲! 往百花殿回去的路上,他无意间碰到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 那还是尹湉湉上回出宫时候送他的。 清透碧绿的翠玉雕刻成玉环的形状,景淮生回去以后特意找了府上手艺最好的绣娘在上面绣了条漂亮的穗子挂起来。 他珍惜的不得了,不论换什么衣服都要佩戴,哪怕并不搭配,而且旁的人谁也别想碰一下。 端王世子,出身高门,仪表堂堂,哪样拿出来都是顶好的,尹姑娘又送了他玉佩了,怎会不喜欢他呢? 肯定是喜欢的,不过是今日自己太唐突,冲撞了她,景淮生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同一时刻,尹湉湉回到了姝丽阁的膳房外头,将烤好的乳猪剁开。 猪皮已经烤出酥脆的口感,上面沾着一层闪亮的油花,看得人就觉得食指大动。 尹湉湉将乳猪切块,猪皮则带着一层油脂被她细细的剔下来放在一旁备用。 原以为这乳猪烤好,就是厨房一干下人分食而已,没想到馋嘴的主子也掺和进来,这姝妃麻烦的很,为了让她吃的满意,尹湉湉只好多费一道工序。 她取出几只河虾,剔除虾线虾壳以后,放在砧板上面用刀背碾碎。 方才还整个的虾肉变成滑软的虾泥,里面又放入盐、花椒、姜末调味。 虾泥和好以后,尹湉湉将刚才剔下来的猪皮切成一口大小,然后将和好的虾泥分成小块放到猪皮底下。 虾泥天生带有一点黏性,很容易就沾到猪皮上面。 做好胚子以后,灶台上面大锅热油,最后将它们一个个放入热油中烹炸。 很快,猪肉和着虾泥的油香味就将膳房给笼罩了起来。 这道没名儿的菜着实得了姝妃的喜欢,一口咬下去,猪皮的酥脆,虾泥的滑腻全部在口腔里面迸发出来。 姝妃只觉得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口感这么丰富的菜色。 “赏赏赏!”吃完最后几块肉,翘着腿的姝妃又高兴起来,一个劲儿张罗要赏赐尹湉湉。 今日姝妃是自己到膳房用的饭,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后院旁边的一个小石桌吃的。 一头小猪最好吃的部分都给了主子,厨房里的下人则分食了剩下的骨肉。 尹湉湉此刻正拎着个猪蹄啃得香,一听说主子赏,她赶忙揩揩嘴角的油花,笑嘻嘻地说道:“主子娘娘,我不想要那些金银首饰了。” “那你又要什么啊?”姝妃吃的肚子滚圆,说话都变得慢悠悠,全无了往日凌厉美人的模样,她瞧了眼右手猪蹄还垂在手里的小丫头又补充道:“别再给本宫说你想出宫的事儿了!” 尹湉湉方才还喜气盈盈的脸蛋瞬间就灰暗下来,她又将手里的猪蹄凑到嘴边:“回主子娘娘,那没别的要求了……” 姝妃:…… “小丫头,你真是给个□□就想上天,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老想出宫到底宫外有什么事儿勾着你啊?” 之前那回尹湉湉是想出宫给景淮生回礼,这回目的则更直接了些,她想告诉阮平朝她喜欢他。 终于开了窍的小丫头突然有种紧迫感,自己喜欢的人可是阮平朝啊,那可是身家好,有学问,长得好,人品又出挑的顺天府府尹阮平朝啊。 前些日子刚进宫的时候,芸香听说她是从顺天府上来的还感慨过一回。 “那顺天府尹听说是个顶出挑的人物,京城好多世家小姐千金都得意着他呢!” 自己要是不赶紧把自己这点心思告诉他,赶明儿要是回去的时候发现他和别的人在一块儿了,什么孙玉秀、李玉秀、张玉秀等等的那些姑娘,那自个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看着面前横眉冷对的美人娘娘,尹湉湉终于聪明了一把,她小脑瓜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主子娘娘,十月桂花下了,我想给您做桂花糕吃,可永和坊的糯米限量供应,咱宫里进的那些做出来的怕是不能和您胃口呢!” -- 第49页 远远听见些名堂的芸香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自己废了好大劲终于把这个小厨娘教的稍微开了窍。 总算是对上了主子胃口,这姝妃娘娘有什么软肋? 不过就是孕后好吃而已,只要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那提点无关痛痒的要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明显这香糯的桂花糕又算是对上了姝妃娘娘的胃口,于是那块前些日子刚还回翠月手里面的出宫令牌又回到了尹湉湉手里。 “翠月姐姐,我保证按时回来,您赶紧给我吧。” 这日清晨,尹湉湉换了身自己最宝贝的行头,这还是进宫以后姝妃见她都是些粗布素衣才叫人给她做的。 水粉色的对襟夹袄,顶上绣着大朵盛开的芍药花,下身穿一条月白色的直筒长裙。 齐眉的刘海底下是一双弯弯的笑眼,黑亮的长发束成两个高耸的发髻,顶上还插一支别致的海棠玉簪。 翠月可从没见过这位小厨娘将自己打扮的这么隆重,她佯装不满似的斜睨尹湉湉:“哟,你这把自己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是出去买菜啊,还是出去会情郎啊?” 一下子被说破心事的尹湉湉罕见的有些脸热,但她还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笑道:“好姐姐,我这不是已经是姝丽阁的吓人了吗,我再要是穿的那么破破烂烂,回头丢的不还是主子的脸。” 没想到往常愣头愣脑的小丫头今天好像多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翠月更是觉得有趣,一个劲儿的想要问出尹湉湉出宫的目的。 好在在芸香的□□下,尹湉湉已经练出了不管别人如何威逼利诱坚决不说实话的能耐。 最终,在她不得已给翠月姑娘许了五本最新出的话本子以后,尹湉湉才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出宫的腰牌。 ** 京城城郊。 阮平朝和段启山带着一队人马到了附近山头的时候,听说土匪已经将段小莲掳到了山坳里头。 段启山一张俊脸吓得惨白,他就这么一个妹妹,这回是专门从金陵赶到京城找他的。 前两日他便得了金陵家里的消息说小莲今日抵京,可恰巧今日又赶上是茹月阁盈盈姑娘的生辰。 一头是心尖肉的生辰,另一头是自家小妹抵京。 从来就重色轻妹的段启山决定先去茹月阁给盈盈姑娘庆祝完以后,再换一匹快马去城郊接自己的亲妹妹。 想法固然是好,可事实却总是出人意料。 盈盈姑娘生辰又是吃喝又是弹唱,折折腾腾就搞到了暮色深沉。 眼见着自家小妹就要流落山野,段启山只得遣了下人去顺天府找阮平朝,让好友去接妹妹。 段启山打小和阮平朝一块儿长大,对于对方的亲人自然也十分熟稔。 跟何况这段小莲打懂事时候开始,就十分迷恋阮平朝,吵着嚷着非君不嫁。 这趟来京城,找自己的是一方面,段启山估摸还有一方面,妹妹是奔着好友来的。 既然他也有一部分原因,那让他去接人,合理合理! 段启山正一边听着盈盈姑娘弹得《春江花月夜》一边如此安慰自己。 就在他就快把自己说服了的时候,突然下人来报,说阮平朝抵达城郊的时候,大小姐已经被京郊的一伙土匪给劫走了! 第27章 盘盘道 尹湉湉手脚麻利的在集市上买了需要的糯米调料以后, 一刻不停的赶到了顺天府上。 她今天迫切想要见到阮平朝,这是她出宫的目的,把她心里那点模糊的心思告诉对方。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 阮平朝并不在府上。 “去哪儿了?” “去了京郊二里的一处驿站, 接段家小姐去了。” 尹湉湉没空多废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才想着阮平朝这个出挑的别被别人抢了去,这就凭空出来了个程咬金。 她撂下手里的东西,看了下时辰此刻已是申时, 来回一趟时间倒还算充裕,于是她换上府上一匹快马直奔京郊。 落叶纷飞的初秋, 一粉裙女子打马而过, 颇有些飒爽英姿的意思。 若不是手上有些功夫, 一般姑娘家是不会这么晚独个儿一个人往城外跑的。 她刚出了城, 远远便见了阮平朝的一队人马, 她心里高兴, 匆匆过去与他们汇合。 远处山坳里头,头回出门便被山匪挟持了的段小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语气颤颤巍巍,由丫鬟扶着直朝对面喊着:“承佑哥哥救我。” 天色将晚, 转眼月亮就升起来了。 两方已经对峙了许久, 都不敢轻举妄动。 段启山急的原地直跳脚,阮平朝倒是冷静。 只是二人从未和山匪打过交道, 一时有点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唯恐轻举妄动伤了段小莲。 山匪郭大胡子这头则是将段小莲劫到手里才知道她竟然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的家里人,这不是闯了大祸吗? 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抢到手里,管对方要钱实在不敢, 直接放人又不是山匪作风。 郭大胡子出来做山匪这么多年,头回遇到这么大的难题。 正当他犯愁的时候,对面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娃娃的声音,在朝着他们高喊:“山上的朋友,劳烦报个蔓儿?” 一听来人说的是匪帮的黑话,郭大胡子一跃站上了山头:“横水蔓,水滚子,敢问并肩子打哪儿来?” -- 第50页 “阳捻,鹰爪孙花舌子,后面的兄弟让我过来盘盘道,看你们想怎么着才能把手里的豆儿放了,是碰一下还是稍微意思意思?”尹湉湉掐着小腰喊的气势汹汹。 敢情这个女娃娃还是对面官爷特意找来的说和人,郭大胡子心里大喜。 山匪再嚣张,没事儿也不愿意跟官府起争执,打一听说手里这肉票的来历他就已经后悔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有放人罢了。 眼见这个女娃娃上来便给自己递了门坎子,郭大胡子又顺势稍微提了点要求,便将哭哭啼啼的段小莲和丫鬟放了回来。 两眼哭成通红的桃核似的段小莲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朝他们走过来,段启山急急忙忙上前去迎,可只换回妹妹一个巨大的白眼。 重色轻妹的段大少爷活该被白眼诅咒。 尹湉湉还没来得及笑话他一句,就见那位哭哭啼啼的段小姐又越过了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直奔向了阮平朝。 甚至连眼神都没往自己身上落一下,更别提什么作揖道谢了。 倒是身后的丫鬟有些尴尬的替自家小姐好通感谢。 “承佑哥哥,吓死我了!呜呜。”身穿靛青色纱衣的少女一缕青烟似的直接扑进了阮平朝的怀里。 尹湉湉感觉好像有一块巨石也撞到自己的心上,把她堵得够呛。 又救回来一个祸害,尹湉湉心里想,以后再也不没事当侠女了,回回救回来的人都给自己添堵。 同样被冷落的段启山凑过来道:“小丫头,我说你倒是挺厉害啊,还会道上的黑话,你真是让我越来越惊喜了。” 尹湉湉的黑话也是酒楼的李叔教的,说要是真碰见道上的,会说行话能少受点罪。 她也不知道李叔原来是干啥的,为啥会这么些东西,反正就知道别家酒楼来往进货总有被附近山上的山匪绺子打劫的时候,只有她家的货从来没有被劫过。 看着面前这个罪魁祸首段大少爷的一张笑嘻嘻的大脸,尹湉湉恨不能踢他一脚。 要不是他妹妹的事情,自己这会儿应该在阮府上跟阮平朝表白心迹呢。 说不定明月高悬,俩人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看看星星啥的! 何苦像现在这样,看着别的小姑娘扑到他怀里。 尹湉湉见此景,沉默不语,只有牙花子嘬的山响。 见她不说话,段启山又好奇道:“小丫头,刚才你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为啥你说完那绺子那么高兴啊?” 郭大胡子倒也是个识趣的,看着对方是官家人也没太过难为,只是顺着杆子提了些不要剿匪的要求。 倒是尹湉湉,心里记着李叔曾经跟她说过的一句,能关照时候就关照一下道上的兄弟,保不准以后遇见,还能帮衬些许。 这地界毕竟还是阮平朝辖区,若是盗匪猖獗,朝廷最后都还不是要算到他头上。 所以,想来想去,尹湉湉决定把祸水引向散财童子段大少爷身上,毕竟事由他起,割些肉也属正常。 “哦,我说的是,你家是金陵首富,答应的事情肯定不会反悔,只要放了你妹妹,赶明你就给送上十两黄金。” 段启山:…… 尹湉湉:你可别忘了啊,不然回头你家的货走山路可容易被劫!道上的兄弟说话最算话了。 段启山:…… 突然想和阮平朝聊聊剿匪工作了…… ** 回来一路上,段小莲扯着阮平朝非要让对方陪她在马车里同坐不可。 实在不愿看那娇小姐同阮平朝拉拉扯扯的模样,尹湉湉赌气不肯乘车,反倒同段启山在车外骑马而行。 “小丫头,有心事了是吧,同哥哥说说啊?”段启山不知从哪折了根柳枝子握在手里,隔空扫了她一下。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麻烦妹妹。 尹湉湉翻了翻眼皮,斜睨他:“别哥哥长哥哥短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才是你的亲妹妹。” “呦呦,还跟我装大度,这分明就是吃我妹妹的醋了罢。”段启山端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又瞟了一眼偶尔被风掀起来的轿帘。 马车里,段小莲笑盈盈的朝阮平朝说着什么,本应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可对面好友却正襟危坐,端出一副超脱红尘的模样,丝毫不肯将眼神落在段小莲身上片刻。 罢了罢了,就算阮平朝看在世交好友的份上尚且对妹妹有一分纵容,那也与情爱毫无相干。 再瞥眼身旁气鼓鼓的尹湉湉,他笑道:“小丫头,别管里头那个是不是我亲妹妹,我都坚定的相信,你和阮承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尹湉湉眼睛亮了一下,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一个精明一个憨傻,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哈哈哈。” 方才还晶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来,不过也是玩笑罢了,尹湉湉瞧一眼马车上的二人。 阮平朝是不是更喜欢那样娇滴滴的世家千金? 从京郊赶回城中已经是宫门下钥的时候。 “尹姑娘……”马车刚一停,阮平朝便急急下来直奔尹湉湉想同她说几句话:“今日……” 他想问今日是不是有事找自己,可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拦下。 往常总是一双笑眼弯弯的小丫头,此刻竟棱起了眼睛,神情带着一丝不耐:“没事,出宫办事顺路罢了。” -- 第51页 不再多言,尹湉湉挥动马鞭转身便走。 尘土飞扬,阮平朝面前只剩下小丫头一抹水粉色的背影。 夜风一吹,他这才惊觉,今日尹湉湉与往日的不同。 穿了一身他从没见过的水灵秀丽的长裙,簪了一支海棠色漂亮的朱钗。 又似乎擦了茉莉的香粉,就连空气里都留下淡淡的粉香味道。 段启山也从马上下来,晃晃悠悠走到他身侧,一起看向尹湉湉消失的方向。 “承佑,这小丫头恐怕今日是有心事同你表明。” 从来没甚正事的段大少爷在人情世故上总是比别人多了三分心思,瞧着小丫头今日这通打扮他就已经猜出几分,只是不成想自己妹妹恰好搅合进来罢了。 “胡闹。”阮平朝并不答他的话,转身进了府门,扔下一句:“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身后段小莲不知何时凑到跟前,听了前情也忍不住恶狠狠地剜了自家哥哥一眼抢白道:“承佑哥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乡野村匪样的女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丫头自小便被骄纵长大,说话做事没有分寸,但是也不是坏心。段启山刚想开口解释,只见已经迈进院门的阮平朝又退回半步,直直地盯着段小莲道:“第一,尹姑娘不是匪类。第二,我喜欢何人与你无关。”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段小莲小脸煞白,半晌没有说话。 “听哥哥的,承佑有心上人了,赶明儿哥哥给你寻个更好的公子。”段启山走过来宽慰她。 甩脱他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段小莲呸了一声:“去找你的姐姐妹妹罢,我现在就回去写信告诉爹爹今日就因为你来接我太迟,所以我被山匪绑了的事情。” 段启山:……为何这乱七八糟的三角恋,到最后是我里外不是人。 ** 尹湉湉回去的时候宫门已经关闭,她好说歹说,又花了不少银子才求得守门侍卫给她开了回后门。 灰头土脸回到膳房,只见翠月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便问道:“主子的桂花糕呢?等半天了。” “坏了!”尹湉湉一拍大腿,想哭的心都有了。 买的调料糯米之类的都扔在了顺天府上,刚才着急回宫,又实在不愿意看段小莲一路赖着阮平朝的模样,心里烧着火,竟然就把那些玩意儿给忘到了脑袋后面。 完了,这回肯定要玩完。 “翠月姐姐,我去见主子请罪吧!”尹湉湉垂头丧气。 一听说自己等了大半天的桂花糕没了着落,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子罕见的没有发火,而是斜眼瞟了几眼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尹湉湉。 “尹湉湉,抬头来给本宫瞧瞧,天天傻乐的小丫头今日怎么蔫了?怎么着,这是出宫有人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黑话都是百度来的,并不专业,毕竟作者也没混过…… 报蔓儿:报号 横水蔓:姓郭 水滚子:本地人 并肩子:朋友 阳捻:南边来的 鹰爪孙花舌子:官府的说客 豆儿:女肉票感谢在2020-08-12 22:54:10~2020-08-15 19:2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端王的噩梦 端王一夜没有睡好, 只因这夜的梦里又出现了尹娇娇。 她穿一身素白长裙,变成面颊惨白的厉鬼,血淋淋的朝他伸出手来, 幽怨地说:“王爷, 你怎么不救救我……” 仿佛闻到腥甜的血腥味,景匀一激灵坐起身, 浑身都已经被汗湿透了。 房内黑蒙蒙,只有窗口透进来的朦胧月光。 “李铭,点灯。” 声音刚一落地, 只见长随李铭双目炯炯推开屋门进来,点燃了床榻前面的蜡烛, 室内这才亮起来。 “老爷, 又做噩梦了?”李铭倒了杯热茶端给他。 景匀呷了一口茶水, 皱起眉:“怎么今日屋里的灯灭了?” 李铭忙道:“方才看了, 烛芯子受了潮, 燃了一半就熄了, 是小的的疏漏。” 平素在朝堂上傲视众人的端王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便是怕黑。 夜夜必得灯火通明方才入眠, 觉浅,而又不喜与他人同住, 索性独居一室。 就连成亲十几载的福晋也从不许夜入寝殿。 “遣人买些贵的存着, 我堂堂王爷府什么都用金贵的,倒是个蜡烛舍不得?” “知道了老爷。”李铭说完, 识趣的接过茶盏,反身想走。 “对了,让你查那个尹湉湉的来历,查清楚了没有?” 李铭定在原地:“正如老爷所料, 就是尹娇娇的妹妹,前段时间才从蜀中来京,估计就是来寻她姐姐的。” 听罢,景匀顿了一时,方才的困意已消了大半,淡淡道:“下去吧。” 尹娇娇的亲妹妹,又与自己嫡子景淮生往来甚密。 一桩是巧合,巧合多了肯定是费心筹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小丫头再靠近淮儿。 一夜几乎未曾合眼,景匀翻身起床的时候天正卯时。 李铭听见屋内响动,便遣了人进来给老爷洗漱更衣,准备上朝等一应事务。 今日早朝御史吴明又递本子参了礼部郝大人一回,说他大儿子郝永安当街强掳民女。 -- 第52页 而那名女子不堪受辱意欲自尽,好在被巡街的衙役拦下,这才没有犯下人命官司,后来这事还闹到了刑部,只是不知现下结果如何。 宣德皇上听罢,投了目光到刑部侍郎冯辉身上。 “冯爱卿,可有此事。” 冯辉旋即出列,跪拜殿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明圣上,只是在最后又补充一句:“郝大人家公子本已与那名姑娘签下了身契,不算强掳,下官派人探查得知,是那名女子复又抬价,才引得此争端,并非郝大人家公子一人过错。” 单就补充的这一句,便将郝永安的错干干净净的推到了那名女子的贪得无厌上头,人群后面的阮平朝不禁眉头一紧。 “罢了,尽管是那女子的过错,但是毕竟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罚郝卿家半年俸禄罢了。” 郝大人赶忙跪倒,高呼“谢主隆恩。” 对于他这样的官员来说,罚俸简直是最温厚的处置手法了。 龙椅上皇上摆摆手,身旁太监得了示下,朗声道:“退朝。” 殿上御史吴大人还想说话,也被内监的这一声退朝给压了回去。 “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他只得内心默默。 下了朝,众官员皆从大殿往外走,郝大人并不奔着刚才为自己说话的冯辉过去,而是转身凑到了景匀身旁。 “王爷,承蒙关照,下官感激不尽。” 似乎是怕旁人听了去,景匀微微蹙眉,轻声说:“感激不必,你好好管教下儿子才是真的,若不是昨夜御史台有人向本王透露此事,今日大殿之上恐怕就是另外一番场面了。” “王爷教训的是,下官回去便将小儿关起来,不让他再出来惹事。” 景匀不愿与此人多言,语毕,脚步匆匆走了,将这位身子厚重步履缓慢的郝大人扔在了原地。 郝永安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自己都知道,他这个当爹的怎能不知道? 景匀疾步匆匆,很快便撵上了前头没走多远的阮平朝。 一见王爷过来,阮平朝赶忙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跟本王不必如此客气,阮大人同本王嫡子年岁相当,却处事这样得体,又有才学,本王实在钦羡阮大人父母生子如此啊。” “王爷谬赞,承佑不过有些时运,幸得圣上垂青,才学之类愧不敢当。” 满朝皆知他是天子钦点入仕,正经的天子门生。 两人又客套恭维许久,端王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阮大人,九月十七本王在府上备了些薄酒,呈请阮大人也赏光,赶明儿本王再遣了人送帖子到你府上。” 九月十七,端王母亲寿宴,满城尽知,就算不提阮平朝也不可能装不知道。 就算再为国尽忠,他也没准备在朝中做个处处惹人不快的木头人,这样的人情世故自然要表表态度。 “承佑在此谢过王爷盛情,当日必将准时赴宴。” 就算是抛却人情世故一层,阮承佑也必定会前往。 这端王素来在人前爱装高洁,避讳结党营私的事情,每年只有母亲寿宴才会邀请同朝官员共贺,也算是个孝子。 “那本王便静候阮大人的光临了。”景匀豪爽一笑,转身欲走,阮平朝做出一副恭送态度,十分谦卑。 可那人似乎想起什么,复又回头笑道:“对了,前日圣上赏了个厨子给我,说算是贺礼,本王一问才知,那姑娘竟然原是阮大人家的厨娘,你说巧不巧,哈哈!” 阮平朝瞳孔一紧,心中腾地就起了万丈波澜。 ** 端王景匀话只说了一半,皇上本欲将尹湉湉赏给端王府,可奈何姝妃不同意,耍着小性儿的跟他撒了两回娇,于是赏赐就变成了,赏尹湉湉到端王府上筹办寿宴。 意思就是,寿宴完了这个厨娘还得还回来。 天子金口一开,从没有收回的先例,偏为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破了回例,但说到底还是因为疼惜尚在孕中“不思饮食”的宠妃。 寿宴当日,尹湉湉起了个大早。 本朝礼制,寿宴都是晌午举办,外人一一来贺。等众人走后,再换上菜肴供自家人庆贺。 这端王府中膳房是怎样场景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准数,实在也怕到了地方再抓瞎,尹湉湉只得早起备好些东西厨具。 正在膳房忙碌着,只见尚且带着一丝倦容的翠月姑娘进来了。 “翠月姐姐,主子的早膳已经备好了。”尹湉湉一边装着小包袱,一边用手指了下一旁已经装点齐全的食盒。 听罢,翠月却并不理睬,而是走到她跟前说道:“主子遣我来送你出宫。” 原来是那位美人主子惦记自己,尹湉湉心里一阵温暖。 “主子说,毕竟是宫里出去的,又是咱们姝丽阁的人,别半点规矩都没有,出去丢她的人。” ……行吧。 从姝丽阁往宫门走的一路,翠月先是说了些到王府上面的规矩,又说了些打听来的端王母亲薛老太君的口味。 尹湉湉揉了揉自己发涨的脑袋,迷糊道:“翠月姐姐,我都记下了。” 不过就是做顿饭,怎么这个薛老太君看样子比王母娘娘还难伺候。 看着小丫头一脸迷糊的模样,翠月叹了口气,复又小声说道:“这些你都记好了,主子万不会坑你的,只是京城都传那薛老太君是个怪的,听说做的东西不尽她意是要砍手砍脚的!端王府上原就有个手艺相当了得的厨娘,可后来离奇失踪了,听说是做了薛老太君不满意的吃食,所以给砍了手脚扔到乱坟岗了。” -- 第53页 天正卯时,已是京城深秋,此刻天色微蒙,翠月脸色煞白,手里拎个灯笼,说话间眼神还不停闪烁,尹湉湉觉得自己的虎胆都要吓破了。 “啊?!”她一个激灵,看来这个王母娘娘的确难伺候的很,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胖手,心里一阵抽搐。 翠月瞧她的模样,又安慰道:“也不用那么害怕,毕竟你是皇上赏去帮忙的,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动你。” ……这到底是让我怕,还是不让我怕? 尹湉湉放弃思考翠月此行的目的,只是由着她引着往宫门走去。 宫门外,端王府来的一顶青帷小轿已经等了许久,见她背着小包袱出来,便迎上前接了东西送入轿中。 ** 不愧是亲王府邸,这位端王后院膳房的规格简直比宫里的还要奢华上许多。 看见尹湉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带她一同过来的孙管事说道:“我家王爷是个孝子,而老太君又好饮食,所以便将这膳房建的稍显宽敞了些。” 这哪是稍显宽敞,就这个大小简直赶上五个自家酒楼后厨的大小。 这都是尹湉湉内心的腹诽,若是从前她肯定要忍不住感叹出声了,可是在宫里待了些日子,她也不是完全不长进,一点点的眼色她还是有的,眼见着这个管事就是怕自己想多的模样,尹湉湉只得装傻到底。 已经有一排厨子等着自己的示下,尹湉湉摸了摸自己小包袱,只恨自己没带个会画画的读书人来,这样气派的场面要画下来给爹娘寄过去,那是何等的威风。 一位宽眉横目,大腹便便的厨子道:“尹姑娘,我等今日都听你的差遣,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告诉小的们便是了。” 他眉目粗黑,声音粗狂,要不是手里拎着的是菜刀而不是青龙偃月刀,尹湉湉都觉得他开口要叫自己三弟了。 “不急,我先瞧瞧都有什么食材。”尹湉湉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小步在膳房溜达了一圈。 果蔬肉类,禽鸟鱼虾,倒真的是应有尽有,只等自己今日在此大显身手了! “不知尹姑娘可会做酿豆腐?”孙管事问道。 这独自家酒楼的菜色怎能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尹湉湉脑中轰然。 第29章 酿豆腐 这道雏鸡酿豆腐还真是尹湉湉她爹老尹自己发明出来的菜色, 就满蜀中众多酒楼,也就独他家一份儿。 难道自家的菜谱被人偷了,尹湉湉脑袋嗡地一下。 厨子的菜谱跟大侠的绝世剑谱一样, 是万不能外泄的, 而且京城与蜀中相隔千里,怎就这么巧被这人得知。 除非……? “你怎么知道这个菜名的?”她急道, 说不准姐姐就在这家做过厨娘也说不定。 孙管事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笑道:“尹姑娘还真是个厨痴,这道菜不过是我早年游历蜀中的时候在一家酒楼无意间吃过的, 便记着了,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尝此风味罢了。” 原来是这样, 尹湉湉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反过来一想, 姐妹二人从小钻研不同, 家中一些点心的诀窍都教给了姐姐, 而这样特色的菜谱只有自己学了。 就算是姐姐真的在端王府做过厨娘, 也不会做这道菜。 心思重新平静下来,尹湉湉挑眉道:“自然是会的。” 孙管事一听, 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娇俏可爱的小丫头真的会这样繁琐的菜式,不由心中大喜, 笑道:“府上老太君这些年病疾缠身, 大夫说不适宜吃大荤之物,可老太君又不喜素食, 所以这道酿豆腐应该最合适她的胃口了。” “好,那就做这个。”尹湉湉颔首,心里也挺高兴,毕竟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被翠月吓了一回, 还真不敢啥都往这王母娘娘嘴里送,要是有人点菜她倒是乐得清闲。 这道酿豆腐做起来比较繁琐,但好在端王府膳房下人众多,都是厨艺精通的人物,尹湉湉也乐于将一些细碎的小事交给别人去做。 尹老爹最初做酿豆腐的时候,其实就是为了他已经没了牙但还想吃肉的老娘的,也就是尹湉湉的祖母。 尹湉湉祖母岳氏曾是蜀中十里之内最出名的老太太,也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厉害,厉害得不得了。 岳氏年轻时候是酒楼的女掌柜,其夫早逝,扔下尹老爹这么个黄口小儿和一个偌大的酒楼让她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料理。 那时候岳氏才是个二十几岁的寡妇,刚失了夫君,又要抛头露面经营酒楼,平日里受的奚落欺凌自然不少,更有些腌臜好色之徒,趁人不备,想要占些便宜。 当时尹老爹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幼童,岳氏白天将他带在酒楼学徒,晚上便只有娘俩相依为命。 有一日夜里,镇上有个胆子大的歹人趁夜色摸进了她家院中,见屋内烛火摇曳,床边女子剪影甚美,便起了色心。 后来的事,尹湉湉还是从尹老爹口中得知的。 “我是被那人惊吼吓醒的,我起来的时候,院子里有一只残手在血色之中,我娘拎着把菜刀站在那男人身前,比门前御凶的门神还厉害上许多。” 自此之后,岳氏便在蜀中以泼妇之称扬名,再无人敢欺,好在汉阳楼菜色上佳,渐渐也红火起来。 早年那样厉害的人物,年纪大了以后口中贝齿皆落,平日只得吃些粥汤豆腐,尹老爹心疼便琢磨了这一道用肉做的豆腐来。 -- 第54页 尹湉湉着人取了一块早上新点的豆腐,白净方正,豆香浓郁,然后用箩筛过滤成细泥。 再取一块鸡胸脯肉,去皮,放到砧板上面正要斩碎之时,刚才那位眉目粗黑的厨子开口了:“尹姑娘,这个怎么做,我来吧。” 瞧了眼这位大哥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尹湉湉放心的把鸡胸递到了他手里:“切成小块以后也磨成细泥,要把里面的肉筋都挑出来,越细越好。” 大块头脸色一下子黑下来,原以为是什么大菜,这样繁琐的活计接到手里真是要了命。 鸡肉不比其他肉类,其中肉筋细碎又难寻,可这位尹姑娘又偏要把里头肉筋都一点点挑出来,真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尹湉湉粲然一笑道:“要稍微快一点哦,狐耳锦厦还要上蒸笼的。” 得嘞!今日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活儿。 话不多说,膳房一时忙的火热,外头的烟囱也隆隆的飘起了白烟。 老太君寿宴,自然不能单是这一道菜,尹湉湉还要忙碌着炒青菜,摘河虾,捏点心,一时间小脸都热起了一层的薄汗。 “尹姑娘,好了!”大块头拿着沥的细碎的鸡肉泥走到跟前的时候,尹湉湉一抬头,觉得这人比方才好像都瘦上了一圈。 碗里的肉泥捣的细腻光滑,用手摸不出一丝纹理,尹湉湉十分满意。 将方才磨好的豆腐泥和这鸡肉泥搅合到一起,里面再加上一个鸡蛋清和一点点方才研磨的鱼蓉,尹湉湉将这一小碗肉泥用模子框成豆腐样方正的形状,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到蒸笼上面。 大块头在一旁屏气凝神,似生怕一不留神就把这娇滴滴的豆腐给吹破了,终于豆腐上锅,他才喘出一口整气:“唉,真不知这是折腾啥,好好的豆腐偏又闹出这么些花样。” 原来这王母娘娘府上的下人也敢偷偷编排主子,尹湉湉心里头舒坦多了,小声笑道:“你懂什么,回头蒸好你就知道了,这根本就不是豆腐味儿。” 大块头不以为意:“废话,都放了那些肉进去,再是豆腐味儿,那不是浪费东西么!” ** 阮平朝巳时一过便携了礼往端王府上来,这礼还是段启山帮忙备下的。 “承佑,就不能带我一块儿去吗?” 阮平朝挑眉问道:“亲王母亲过寿,我带你像什么样子,你是准备打扮成我的小厮还是马夫?” 一听说小丫头是寿宴的主厨,又听说这薛老太君是京城最会吃的人物,段启山都快把他磨死了,非要他带自己同往不可,非想要尝尝这寿宴的菜色。 段小莲在一旁皱起眉头,扯过兄长的衣袖道:“哥哥,莫要给承佑哥哥添乱。” 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教育起人来,倒是颇有阮平朝的风范,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哥你可别给我丢脸了。 段启山不理自家小妹的自作多情,倒是赖着好友:“小厮马夫哪个能进端王府蹭吃?” “……哪个都不能!” ** 寿宴过半,歌舞助兴的都已经下了场,紧接着便是这道主菜上桌的时候。 堂下众人皆知这位厨娘是皇上赏下的,自然也对她的手艺期待万分。 不多时,莹白如玉的豆腐装在小碗里头端到了众位大人的面前。 五寸大小的碗碟内放着半个拳头大小的豆腐块,顶上浇着金黄的鸡汁汤水,闻起来豆香内混着一股子荤香。 薛老太君头一个忍不住用汤匙舀了一口。 豆腐里头既有原本的滑腻的感觉,又有一丝劲道的肉味,口感细密爽口,加之高汤鸡汁煮沸浇灌,入口鲜香馥郁,薛老太君罕见的将小碗里的东西吃的见了底。 众人皆称赞这道美食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感恩圣上心意,将这厨娘借到我府中一用。”景匀坐在主位,笑着看了眼阮平朝的方向,又道:“真不知这姑娘年岁不大,手艺如斯,赶明儿本王真要亲求到圣上眼前,将这厨娘赐给我了。哈哈。” 语罢,堂中一众人皆交口称赞,更有人笑称,圣上感念王爷孝心也会将这厨娘赐下来的。 端王在朝中地位尊贵,圣上对他从来就是有求必应,众人皆将这一话题当作宴中一个玩笑罢了,只有阮平朝蹙紧了双眉,而坐在端王景匀下首的小世子景淮生则眉目舒展,似要笑又忍着的模样。 ** 做完了寿宴上面的菜肴,尹湉湉已经浑身乏力,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坐在膳房外头,一边喝水一边和大块头闲扯。 这厨子长得五大三粗像个武夫似的,实际府中细细碎碎的事情知道的甚多,一直在同尹湉湉念叨。 什么王爷不好女色,小世子像个木头人,到膳房掌事总是克扣饷银,反正这丫头不过做一日的主,大块头也没想着她能翻起什么风浪,便将心里的一些愤懑都同她聊了聊。 “哎,说了半天,也没问姑娘芳名啊?”大块头见自己说了半天,小丫头也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便客气了一句。 尹湉湉叹口气,心说我在心里都准备管你叫大块头叫到走了,你何苦还来问我姓名。 “尹湉湉。”秉着江湖一见必是缘分的原则,尹湉湉还是笑眯眯一抱拳。 她说完,转过脸,又一想,对方问了自己姓名,自己应该回问一下,不然显得不太礼貌。 -- 第55页 正当她再转过脸准备开口,只见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大块头突然脸色涨红,期期艾艾道:“尹湉湉?” “是啊?”看到对方像是看到恶鬼似的表情,她不禁有些疑惑。 正这时,大块头似乎思考许久,又小声问道:“那尹娇娇……你可认识?” 尹湉湉霍的起身,双目炯炯瞪向面前大块头道:“那是我姐姐!她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酿豆腐是作者将祖庵豆腐改良以后的结果…… 祖庵豆腐是民国美食,借用一下,感恩~ 第30章 姐姐的下落 大块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眼神飘忽的在院中扫了一下,见无人注意他们,便悄声说道:“尹娇娇真的是你姐姐?” “是!”一想到寻了这么久的姐姐下落终于有了眉目, 尹湉湉眼眶子都热起来, 她急急道:“大哥,你告诉我我姐姐到底在哪, 你是从哪儿听说她的名字的?” 正这时,孙管事从前院小跑过来,笑盈盈的到了尹湉湉跟前道:“尹姑娘, 堂上的众位大人都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想让再给上一道点心呢!” 今日的点心是尹湉湉从前给阮平朝做过的那道栗子糕, 因为比较精细, 做的也少些, 众人皆分得一小块, 并不过瘾, 便遣人过来再让膳房备下些。 尹湉湉此刻脸色涨红, 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倒是一旁看着憨傻的大块头偷偷从背后掐了她一把。 她方才提起些精神, 不管怎么样,今日是圣上将她赏到端王府帮忙的, 怎也由不得她拒绝。 “晓得了, 再过一个时辰遣人来取就是了。” 见她答应下来,孙管事反身又回前院伺候去了。 大块头见人走远了, 这才一脸哀怨的说道:“姑奶奶,这事可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出口的,不然我这脑袋瓜可就要没了!” 不知怎的,尽管仍旧不知姐姐下落, 但尹湉湉却有了一些不好的推断。 她到膳房内着人采了些新鲜的桂花用洋糖腌上,然后又吩咐人准备了些糯米粉捏成糕饼,端上笼屉蒸熟。 不过是些最寻常的桂花饼,尹湉湉现在满脑子都是姐姐的下落,已经没有了再钻研的心思。 见一会儿的甜品已经有了雏形,大块头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偷偷将尹湉湉扯到一旁,小声说道:“尹姑娘,我与你姐姐也算是相识,今日又认识了你,怎也算是缘分,所以我将这事告诉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啊。” 尹湉湉又诅咒发誓,又告知神佛,说了一通,大块头这才将自己当年看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 ** 趁着寿宴正酣,阮平朝避人耳目,偷偷溜到了后院膳房外头。 从那日殿前的寒暄,到今日的种种,景匀都明摆着表示,知道这位尹姑娘是他的软肋,稍微差错便要从这小丫头身上下功夫。 担心她出事,阮平朝生平头回做了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要知道若被人知道他擅闯王府内宅,以后还怎能在朝堂上立足。 索性端王府小路蜿蜒,之前他便遣了银宝来探过一回路,今日偷偷溜到后院倒也没有遇上端王耳目。 他从膳房侧面绕行,还未靠近,便听见树丛之中有倏忽响动,阮平朝大惊,刚要寻处藏身,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再不告诉我我姐姐在哪,我真的要把你耳朵砍下来卤了下酒吃。” 孙管事其人,生了一对巨大的招风耳,人都说一副福相,可此刻在尹湉湉看起来却厌恶到了极点。 自从听大块头说,自己姐姐曾在王府上到过一段时间的厨娘,后来不知怎的和这孙管事闹了矛盾,再然后就不知所踪了,尹湉湉知道以后,恨不能剥了这管事的皮,若不是他,是不是两姐妹现在已经能在后院相见了。 “姑奶奶,您饶命啊,小的真的就是个管事的,别的一概不知道啊!”没想着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丫头竟然胆子如此大,竟然就在端王府后院将自己虏了扔到草丛里,孙管事只恨自己身上没些能耐能制服这丫头。 一个坚决不肯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一个坚决不肯放人,两人僵持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直到有脚步声靠近。 孙管事大喜,以为来了救星,赶忙唤道:“救命啊,有刺客!” 尹湉湉急的用手去捂他的嘴,孙管事也是个不服软的,开口便咬,一个捂嘴,一个咬手,俩人一时竟厮打在一起。 “尹姑娘,你先回膳房吧,这有我呢!”闪身出现的竟是阮平朝的贴身长随银宝小哥,见了他尹湉湉心里豁然,而一旁白高兴了一场的孙管事眼见二人熟稔的表情就知道解脱无望了。 阮平朝从身后走过来,说道:“尹姑娘,膳房那头一会儿寻不见你该出来找了,到那时咱们都跑不了,赶紧回去吧。” 一见阮平朝,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里有种潮湿的感觉,只咬住嘴角才能保证眼泪不落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种莫名的情愫升起来,一见了他便觉得心里有了靠山。 “阮承佑,这人知道我姐姐的下落却不说,你帮我。”她扯住阮平朝的衣袖,有些耍赖的意味。 “放心,此人交到我手里,必然能开口。”阮平朝冷冷瞥了跪在地上的孙管事一眼,不知为何,他只觉浑身毛骨悚然,若方才那小丫头是个泼妇,那么这位大人活像个夜叉,让他胆战心惊。 -- 第56页 第31章 桂花糕 暮色沉沉, 端王府上的寿宴方才落幕。 薛老太君吃的尽兴,早早就下了席面。 宴厅上面只剩一众男子喝酒畅谈,时至戌时, 来往宾客也都散的差不多。 “父亲, 宫里来的厨娘可回去了?要不要孩儿去送送?”景淮生等了半日,见人走的差不多的, 这才开口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寿宴上父亲母亲将他看的太严,一直让他同翰林院掌院陆大人家的孙女说话聊天,连抽个空去后院和尹姑娘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景匀皱眉一瞥, 冷道:“用不着你,你母亲早已经安排了轿子送回宫里。” “知道了, 父亲。”一听没戏, 景淮生只得悻悻告辞, 看着嫡子透出失望的背影, 景匀不由长叹口气, 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个傻儿子断了对这丫头的心思。 提着灯笼的李铭走到他跟前, 恭敬的俯下身,小声说道:“老爷, 一切都按原定计划,孙管事已经被阮大人偷偷带走了。” 带走了就好。景匀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尹湉湉已经入了京, 既认识自家儿子又攀上了阮平朝, 现在又成了皇上宠妃跟前的红人。 她姐姐的下落早晚都要查出来,既然这样就不如自己送上门, 反倒能踏实些。 景匀侧过身,从托盘里拣了块桂花糕吃起来。 尽管已经有些凉了,但丝毫不影响它的口感。表皮带着桂花蜜的甜腻,咬下去更是绵软, 仿佛嗅到了桂树一般,芳香扑鼻,又带着一股清爽。 尹娇娇头回来府上做的也是桂花糕。 那个穿一身月白色袍子,总是颔首垂眼的厨娘,手艺比她妹妹更是精细,只是人各有命,她运气差了些。 “孙管事失踪的事儿早晚得有人知道,我们这头别什么动静都没有,先派人寻一寻。” “知道了老爷。”李铭答了个是转身欲走,身后景匀又开口道:“郝府那头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倒没什么新鲜的,不过看日子又要到他们家祭祖的时候了……”李铭欲言又止。 礼部郝大人老家就在京郊某县,可能感恩祖宗保佑,所以每回祭祖的事情都办的挺隆重。 本朝重礼教,祭拜先祖这样的事情也无人在意。 景匀皱了皱眉:“嗯,盯着点,有什么事情再同我说。” 算算孙管事到阮平朝手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景匀擅识人,按他对阮平朝的了解,这会儿孙管事应该已经把知道的那些腌臜事儿都吐露干净了。 啧,这回不管郝家祖坟冒什么青烟,他家这个宝贝儿子都快保不住了! 不出所料,这会儿孙管事已经面目全非的跪在阮府的后堂。 “大人,小的真的就见了郝大少爷进了后院以后,那位厨娘就不见了,想来应该凶多吉少了。”孙管事刚被灌了一肚子的凉水,此刻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没想这位大人看着是个清俊书生,审起人来也是这副做派。 阮平朝皱起眉,尽管之前的查证之中他就依稀觉得尹娇娇已经不在人世,可这么一听还是不由得心里难受,这要是让小丫头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姐姐已经遭人所害,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他的火气更盛,一拍桌子指着孙管事道:“郝永安敢从你们端王府往外带人,他有几个脑袋,你分明说谎!” 一看主子拍了桌子,金宝一脚就蹬在孙管事身上,将人踹了个狗啃屎。 “大人,小的真没有说谎……”孙管事还想辩解,可银宝已经将刀举到了他眼前:“若是再不说,我就将你扎的满身都是洞,让你血流不止而死。” 再看堂上阮平朝,则施施然拿起一盏茶水送到唇边,并不管底下的一举一动,孙管事吓得咽了下口水,深知今日若是不说出他们想听的,恐怕难活。 思忖半晌,他终于一个头磕到地上,哭道:“大人,我都说,我都说,您就饶我一条狗命吧!” 原来,尹娇娇到了京城以后,原是靠着自己的好手艺成为了京城一家酒楼的厨娘。 后来,适逢景匀与友人在这家酒楼吃饭,觉得她手艺不错,应该能得薛老太君的喜爱,便带回府上,成了端王府的私厨。 “尹姑娘手艺好,脾气又好,本来跟我们相处的都不错的。”孙管事说道:“可她性子太拗了。” 这孙管事负责后厨上面的一应事务,包括采买食材,这是个肥差,谁拿到手里都有不少的油水可捞,孙管事亦然。 他用次等食材充高档货,这中间省出钱来都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可尹娇娇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为了自己做的食物的品质,她常常与孙管事就食材问题争辩,久而久之,孙管事便记了她的仇。 “小的知道那郝家少爷是个好女色的,便想着将这丫头送到他眼前,能让她从我们膳房出去,我就能继续高高兴兴赚我的钱,可谁知道这丫头是个傻的,一见郝少爷要对她动手,她竟一头撞死在后院了……”孙管事说到这儿,忍不住以头抢地道:“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做,是郝少爷给尸首从我们府上拖走的。” 什么都没做,可却更加可恶。阮平朝忍不住从堂上走下来,一脚踹在他脸上。 一个独身来京城寻情郎的少女,一个做事有自己原则的少女,什么都没做错,却这么被这样两个腌臜恶劣的小人坑害。 -- 第57页 “好,你这小人!”阮平朝心里似有一团火,恨不能将面前这人活生生焚了。 孙管事不住磕头道:“大人,真的跟小的没关系,都是郝少爷做的!!” 情绪稍微平复,阮平朝冷冷道:“郝永安不过是礼部侍郎家的儿子,他怎么敢在王府上放肆?” “回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我家老爷一直对郝少爷态度都很忍让,我们府上的下人待郝少爷也都很恭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为何要放任一个小小侍郎家儿子在自家王府撒野,阮平朝皱起眉头。 “银宝,带到地牢里,不能让他死,也不要让他舒坦!” 第32章 段小莲 “皇上, 恕臣愚笨,尚未查清端王包庇郝永安其父郝容的缘由。” 南书房里,阮平朝坐在宣德皇帝下首, 恭敬地将自己从孙管事口中套出的话一一禀报。 端王和礼部勾结买卖官员的事情皇上心知肚明, 苦于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皇上长叹口气:“朕这位王兄真的是让人愈发的猜不透, 朕年幼的时候他还教过朕治国平天下之道,先皇还夸他是贤良忠孝之人,可这些年就和朝中这样污浊的势力混合到了一起, 实在让朕心痛。” 端王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但苦于生母地位卑贱, 所以总被宣德皇上压上一头。 近些年端王朝中势力稳固, 若是轻易动他, 不管内里原因如何, 外头都会扣个兄弟阋墙的帽子。 历来天子都希望青史留个贤德之名, 他也不例外。 “承佑,他们之间的勾结牵连要查的清楚明白才行, 朕希望此事拿到朝堂之上辩论的那一天,证据确凿无人能驳。” 阮平朝讷讷答了个“臣知道了。” 证据是一方面, 皇上更希望触动到彼此利益的时候, 这□□佞之臣能够自己狗咬狗窝里斗,而不需要自己出面解决。 这些, 阮平朝知道的清楚明白。 “对了,姝妃下月临盆,到时候你府上那个厨娘也还你吧,朕知道当初你推荐她也不过希望这紫禁城能庇佑她一段时间, 现在既然她姐姐的事情也搅合到这里头,怎么着也脱不了干系,放在姝妃身边也不安全,就还是回你府上吧。” “可……”他听罢一愣,旋即便想说不,尹娇娇的死讯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尹湉湉。 “别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了,核儿进下独家总不能你府上的人放在朕的后宫待一辈子吧,朕乐意,你能乐意吗?” 皇上语气里透出一丝玩味,阮平朝心里咯噔一下。 看样子不光是端王知道尹湉湉是自己的软肋,连皇上都知道了。 现在这小丫头放在宫里也没那么安全了。 罢了罢了,早晚也是要说的。 “臣遵旨。” ** 一听说尹湉湉下个月便回府上,阮府里头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欢喜的是金宝银宝和段启山等人,尹姑娘手艺一绝性格又极爽利,阮府上下嘴都给喂刁了,自她入宫以后,没了好伙食,他们都清减许多。 一听她要回府,这伙人自然高兴。 愁得则是视尹湉湉如洪水猛兽的段小莲…… “哥,你若是还将我当是你的亲妹妹,就去告诉承佑哥哥,将那没教养的丫头撵了出去。”一听此事,段小莲便急急来寻亲哥哥段启山的帮助。 身穿一袭青色棉袍的段大少爷似乎并没什么精力应付她。 他斜斜倚躺在藤椅上,摇着折扇勉强翻了翻眼皮,慢悠悠说道:“小莲,不是哥哥泼你冷水,承佑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想什么招儿也没有用,再说人家小丫头也没招你没惹你,还救过你一命,你在背后说这话,可有些没规矩了啊。” “你……段启山你,我这就去告诉爹娘你欺负我。”段小莲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从来都是想要的东西垫垫脚尖都能够着。 她原以为自小便心仪的阮平朝也是如此,早晚是要迎娶自己入门的。 可谁成想这回来了京城一瞧,凭空出了这么个粗鲁的山野村妇与自己抢人。 她非常不高兴。 见她撒泼,段启山无奈,只得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妹妹,甭拿这个吓唬我,爹娘要是知道你来京城就是为了和个小丫头争风吃醋,回头比我还急着让你回去,别傻了,这京城地大物博,比阮承佑好的少爷公子多得是,回头哥哥再给你介绍。” “用不着,我只要承佑哥哥。”这一番宽慰一点作用没起到,段小莲更气了,甩开他转身便往院外走。 恰逢阮平朝刚刚回府,来偏院同段启山说话,两人一进一出正好撞了个满怀,阮平朝蹙紧了眉头。 “走路看着些。” 段小莲刚想开口寻求安慰,正听到阮平朝扔下一句似指责的冷语进了院子,并不理她。 讨了个没趣,她也拉不下脸,只得“哼”了一声甩脸出去。 “你妹妹怎么又哭哭啼啼?”阮平朝进了院子,坐在了段启山身旁的石凳上问道。 “啧,还不是因为你,什么时候你成了亲,我妹妹才能不围着你转。”段启山翻着眼皮,自顾自的地又补充了一句:“嗯……这还得是建立在她不想给人当妾的基础上。” -- 第58页 段家与阮家是世交,两家孩子也一块长大,十分亲近。 偏阮平朝生的又英俊风流,文采在金陵城中也是数一数二,段小莲情窦初开之时身边有如此出众的少年,自然就动了心。 “怪我,下次我拒绝的更直接一些。”碍着两家关系,阮平朝向来以礼相待。 可委婉的拒绝段大小姐仿佛看不见,好好一个姑娘总不能让自己无尽的耽误下去。 “你可别!”一听这话,段启山扑腾一下从藤椅上坐起来道:“赶明儿你成亲这事儿就算完了,你现在要直接拒绝她,那姑奶奶能把这府里的房子都哭塌了!” 自家妹子是个多么难缠的人物,段启山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深秋已至,空气里都弥漫出一股子羊肉汤的味道,段启山禁着鼻子嗅了嗅,叹道:“赶明儿小丫头回来了,必须得给我做一顿烧羊肉,这日子的羊肉正肥。” 说罢,他翘着的腿抖了抖,又咽了下口水。 京城深秋,吃羊肉最滋补。 夜风微凉,吹在阮平朝的侧脸上,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见好友并不答话,段启山好奇道:“承佑,我怎么瞧着小丫头要回来这事,你好像并不怎么高兴啊?” 高兴? 阮平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思,他只是想起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丫头跟自己提起姐姐时候的模样。 “阮承佑,我姐姐生的漂亮温柔,一双巧手比我会的点心还多,她还识字会吟诗,我这样的你不喜欢,说不准你会喜欢我姐姐的。” 她提起姐姐的时候一脸的欢欣,心心念念要将姐姐带回蜀中,阮平朝不想打破她美好的梦。 “你说,若是尹姑娘知道了她姐姐的死讯会如何?”他淡淡道。 “还能如何,那是她的亲姐姐,尹湉湉又最是个鲁莽直率的,恐怕她会直接冲到郝府上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阮承佑,帮我。”他脑海里闪过那日在端王府上她的模样,不知怎的,他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有些难受。 ** 时年隆冬,姝妃早产。 皇子落地时候并未足月,姝丽阁里头一应下人都忙活坏了,这里面自然也有包揽了姝妃母子饮食的尹湉湉。 “尹湉湉,主子叫你到屋子里说话。” 往日用膳,都是她将食盒送到姝妃寝宫外面,由翠月接进去,毕竟天寒地冻,姝妃又刚生了孩子最怕寒凉,所以旁的人从不许进寝宫半步。 可今日不同,姝妃生产已经月余,按照当初圣上的旨意,是到了尹湉湉出宫的时候。 掀了寝宫门口的棉布帘子,她跟在翠月的后面。 宫里各殿都烧起了火龙,一进去迎面便来了一股暖意。 姝妃换了一身月白的夹袄,长发拢成髻,并没有过多装扮,但透出一股清丽的风采。 尹湉湉叩拜之后,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等待主子训话。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这宫里的待遇可比你在一个府尹家里头强的多。”姝妃并不愿她出宫,这宫里的日子几十年如一日的无趣,好不容易来了个手艺好又逗趣的丫头,她有些舍不得放人。 “主子,小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在宫里伺候您生怕出错,再说宫外头自由些,待着舒服。” 在宫中待了数月,尹湉湉在芸香的教导下也学会了说些主子们爱听的话。 姝妃听罢笑起来:“哟,什么时候你这个猴崽子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说完,她若有所思的抬头朝外望了望。 白雪覆盖了宫墙,红白相间的城墙看起来有些寂寥。 “罢了,本宫也不强留,谁不爱宫外的天地宽广……” 阮府门前。 一顶蓝帷小轿停在门前,掀了轿帘,从里头出来一个身穿红色夹袄,脸蛋圆圆的少女。 她刚一下了轿,手里提着的小包袱便被一旁等候多时的金宝抢了过去。 “尹姑娘,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惦着您呢!”大门一开,银宝和段启山也迎了上来。 “小丫头,不错嘛,在宫里长了见识了,这模样气质也像个千金小姐了。” 毕竟是姝妃宫里出来的下人,尽管规矩没有全学,但是一些行走坐卧的皮毛尹湉湉也看了不少,此刻看起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提着菜刀的小丫头了。 “阮承佑呢?”她没什么心思应对其他,自从上回在端王府上一遇,又是许久未见,她急着想知道姐姐的下落。 话音刚落,只见阮平朝一袭玄色长袍从里头迎出来,鼻头通红的小丫头笑的像是一朵太阳花,明媚温柔,开口道:“阮承佑,我回来了!” 她说她回来了。 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家。 阮平朝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小丫头急道:“阮承佑,我姐姐呢?” 尹娇娇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端王府后院。 这样的事实,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小姑娘,阮平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身旁众人皆不敢开口。 所有人都知道她姐姐的下落,除了尹湉湉。 可没人愿意往这个小姑娘的心口上捅这把刀。 一见无人说话,尹湉湉有些着急,她心里不安的情绪更重,两步走到阮平朝身前急道:“我姐姐呢?” -- 第59页 “你姐姐……”阮平朝轻轻偏过头,并不看她。 “你姐姐同顾秀才在一起,我们最近刚有了眉目,说不准过一阵儿就能找到了。”没等他说完,段启山将话头抢过来,然后赶忙朝他使了个眼色。 尹娇娇的尸体还未找到,现在开口未免早些,既然她注定要受这一遭痛苦,不如等到案子了解,尸体找到再一起承受。 盯着段启山的眼睛,阮平朝内心波涛汹涌,可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是吗?阮承佑。”尹湉湉追问。 他轻轻阖眼并不直视她,嗓子眼里低低一句:“嗯。” 深知好友是个不会撒谎的性子,段启山赶忙跟过来解释说,孙管事与尹娇娇起了冲突以后,她一气之下出了王府,幸运的是很快就找到了顾秀才。 顾秀才广陵赴任的事情出了些问题,两人便隐姓埋名在京城住下了,所幸现在已经查到了些行踪。 “别急,早晚能寻到你姐姐。” 听到此处,尹湉湉高兴地连蹦带跳,只是她并不知段启山隐去的后半句是:早晚能寻到你姐姐的尸骨。 第33章 花开两朵 时至戌时, 阮平朝还在案前忙碌。 金宝瞧了瞧屋里依旧明亮的烛火道:“唉,尹姑娘都回来了,咱家主子也不知道抓紧时间。” 倚在一旁的银宝有些狐疑:“主子有什么可抓紧的?” “师弟, 你不是吧你!”金宝眼睛瞪得老大, 隔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道:“咱哥俩儿跟在主子身边这么长时间,你别告诉我, 你不知道主子对尹姑娘有多不一样!” “不一样?”银宝低声重复了一下,复又抬头回答道:“主子对尹姑娘是与别人有些不同,上回主子叫我将那个寒冰翠玉的盒子找出来你猜是放什么?竟然是要放尹姑娘送他的那个丑兮兮的面人!” 这个寒冰玉质的盒子可是个稀奇玩意, 听说里头放的东西不腐不朽,可是有价无市的金贵东西, 没想到主子竟然用它来装尹姑娘捏的那个丑不拉几的面人。 想到这儿银宝好像突然开了窍, 急吼吼道:“师兄, 你是说咱家主子心悦尹姑娘是吗!?” ………… “师弟, 后院养的那两只信鸽都看出来的事儿, 你是不是反应的稍微有点慢了……” 银宝刚想开口替自己辩驳, 突然院子的门吱嘎被推开,两人赶忙噤声。 静谧的黑夜里, 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棉袍,外头套一件带着兜帽的红色披风的姑娘, 手提一盏暖黄色的小灯笼, 脚步轻盈的走进了院子。 “什……”两人站在暗处,门口的姑娘没有看见, 银宝刚要开口问话,突然一旁金宝制止住了他,小声道:“闭嘴,闭嘴, 满府上下除了尹姑娘,谁穿红色!” 这是阮平朝自个儿的院子,一侧是书房,一侧是卧房。 既然人家尹姑娘愿意主动,那何乐而不为呢! 在暗处的金宝乐得直想跺脚,眼看着那红衣女子错过烛光的映照,吹了灯笼侧过身进了阮平朝的卧房,旋即紧闭上了房门。 他贼笑着侧脸看了眼书房还亮着的烛火,小声说道:“啧啧,好在这尹姑娘是个主动的,看样子咱们府上这是要有喜事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银宝看了看书房如豆的烛火,又瞧了眼卧房紧闭的房门,眉头越皱越紧,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 尹湉湉决定和阮平朝表明心意。 “小丫头,我告诉你,想搞定阮承佑,你就得来直接的,那种迂回委婉的他不喜欢。” 若说男女情爱之事,这阮府上下最擅长的莫过于段大少爷,所以打一回来,尹湉湉就跑过来寻他给自己想个对策。 直接不迂回倒是合了自己的行事作风,可怎么着才叫直接呢? 从茹月阁里出来,顶着个巨大的发髻和一头似有千金重的钗环,尹湉湉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一旁嫌弃她的段大少爷。 “小丫头,我说你平日里清清秀秀的不是挺好看,为啥偏要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 表白是要表的,可尹湉湉的准备工作有些异于常人,她偏要拉着段启山找了茹月阁的姑娘给自己画成个妖艳美人的模样,又指挥着梳了个极隆重的发髻,插了一脑袋的各色钗环。 远远看去,活脱脱像个插满糖葫芦的稻草靶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外人都称赞阮承佑公子如玉,我想配他自然要打扮的富贵些。”说罢,她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一堆朱钗碰撞到一起叮铛直响。 段启山回给她一个巨大的白眼,又往远挪了挪,嫌弃道:“看样子这宫里也没叫你这审美扳过来……” 只能祈祷阮承佑是个只看内在不重外表的君子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在孙玉秀的帮助下,尹湉湉换上了一身在宫里时候姝妃赏赐的衣裳,然后直奔阮平朝的院子。 穿过垂花门,尹湉湉极力克制自己健步如飞的心思,慢悠悠地移动。 这都是在宫里时候翠月教她的。 “这有规矩家的千金行走坐卧都不能马虎,像你似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稍有规矩的人家都是瞧不上的。”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步速,尹湉湉手里捏着之前绣给阮平朝的那只荷包,小碎步走进了阮平朝的院子。 远远便看见了依旧亮着灯的书房,尹湉湉有些失望,毕竟满府上下都知道主子办公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扰。 -- 第60页 看样子还要等他忙完,她叹口气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小声呼唤“金宝、银宝。” 二人从来都是紧随主子左右的,尹湉湉知道这样的时候,两人肯定在院子里的哪根树杈子上头呆着呢。 不出所料,只一瞬,见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从房前的阴影下闪出来,一看见尹湉湉,金宝立刻变了脸色。 “尹姑娘,怎么是你!”他语气有些惊讶,甚至还透出一股惊恐。 难不成自己真的打扮的如此吓人,尹湉湉不高兴。 “是我,是我,就是我,怎么地!”她刚想解释自己打扮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可不等她说话,只见从来都冷静持重的金宝突然疾步靠近卧房,右手则迅速摸向了背后的长剑。 咋的?打扮的不好看你也不至于砍我吧! 尹湉湉刚想说话,一旁银宝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别出声,有刺客!” 一听这话,尹湉湉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跟在两人身后直奔阮平朝卧房的门口。 门被“吱嘎”推开,室内烛火摇曳,有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屏风后面小步走出来。 “承佑哥哥!” 少女眉目如画,烛火下映出一张白皙清秀的容颜,见了来人不是阮平朝,她皱起眉头,微微张嘴,不满的指责道:“你们进来做什么?!” 房间里的不是别人,竟是段启山的妹妹,段小莲。 此刻她全然一副清秀佳人的打扮,站在房中,一袭红装,远远一看,和往日尹湉湉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 阮平朝听见吵闹声音从书房出来时,只见他的卧房门口站了好几个人。 本应该在门前守卫他的金宝银宝非常尴尬的搅在两个少女的中间,正在拉架…… 左手边的段小莲此刻稍微占些上风,她扯住尹湉湉繁琐的衣襟子,十分嚣张道:“你这个乡野村妇,承佑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尹湉湉衣服穿的繁琐,动起手来十分不占便宜,好在有金宝护着她,她一手护着自己的衣服,一手揪着段小莲的头发道:“阮承佑喜欢谁用不着你告诉我,再说乡野村妇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你给我放手!”段小莲被揪的疼了,连连后退让她松手,嘴里还不住的说道:“我打小就和承佑哥哥认识,你们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和我比?” “谁要和你比,阮承佑若是喜欢你,早怎么不娶你进门,他都二十多了,早就能娶亲了!”尹湉湉不甘示弱。 战事正酣,中间拉架的金宝银宝莫名的挨了好几记冤枉拳脚。 刚无辜挨了段小莲一脚的金宝倒吸了一口凉气,哀求道:“姑奶奶们,您二位行行好吧,别打了!” 银宝躲过尹湉湉一记勾魂拳也赶忙附和:“对啊,这都三更天了,赶紧歇了吧,等会儿主子瞧见了,该生气了。” 今日这番局面实在不是金宝想要看到的,原本想着尹姑娘来捅破和主子这层窗户纸,阮府上就有喜事办一办。 谁成想,桃花开出两支,主子没出场,两位小姐碰到了一起…… “不行!”方才还打得水深火热的两个少女突然异口同声道:“我要等阮承佑/承佑哥哥!” 金宝正在心里为主子默默捏了把冷汗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前熟悉的清冷声音响了起来:“等我做什么?” 寂静的院子里,月色如皎,阮平朝穿一身玄色的棉袍负手而立,一张清俊面庞此刻看起来更是觉得俊美无俦,颇有月下公子世无双的意思。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个小丫头看见来人一下子都消停在了当场,不再出声。 金宝银宝这才从她俩中间错过身走过来,满脸委屈的走到自家主子跟前,刚要说话,院子的门又响了。 迈大步走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被下人通知过来领妹妹的段启山。 看见自家哥哥来了,段小莲心里觉得有了靠山,她昂了昂脖子,先开口道:“承佑哥哥,我来寻你说话的。” “你一个姑娘家家,大晚上跑到承佑的卧房说什么话!”段启山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可还没想到如此大胆。 看样子,这是跟今天来表白的尹湉湉撞到了一起,他只得把哀求的眼神投向好友阮平朝,祈求他想个法子让场面别这么尴尬,也给段家留几分薄面。 四书五经里何时教过如何化解女子拈酸吃醋的办法,阮平朝也犯了难。 正此时,像是怕场面不够难堪,尹湉湉见正要往阮平朝怀里扑的段小莲,一时竟来了火气,怒道:“阮承佑,你瞧上谁瞧不上谁的,给个痛快话儿,省得我们两个打得没完没了!” 第34章 秦盈盈 段家是金陵首富, 从段启山祖父辈起便与阮家相交甚笃。 阮平朝祖父当年家道中落,就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段家先人资助。 好在他争气,一举入仕, 回金陵为官, 因着前缘也一直感激段家恩情。 两家多年一直来往密切,段小莲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见。 长辈们乐得成就姻缘, 只是苦于阮平朝一心求学无心男女之事,就是不肯点头。 段家尽管算不得书香门第,但段小莲自小也是读书识礼, 在金陵城中也是有一号的才女。 若不是进京以后碰上尹湉湉这样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劲敌,怕是也不会出此手段。 -- 第61页 段启山站在两人身后不停地挤眉弄眼, 示意他赶紧让两个丫头分开。 阮平朝两手一摊, 他倒是也想这么容易就解决此事, 可看眼下的场景, 恐怕不给两个姑娘一个交代今天阮家大宅谁也甭想睡觉。 他一心报效朝廷, 从来克己复礼, 从未生出过情爱的心思,自然也没有考虑过将一位女子留在身边十年数十年这样的长久之事。 仔细一瞧面前站着的两个姑娘, 一个身穿红色袄子哭的梨花带雨的段小莲正用手帕掩着面不时抬头瞄自己一眼。 而另个小丫头尹湉湉,她今日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邪风, 梳了个极隆重的发髻, 插了一脑袋的金玉钗环,原本清秀的小脸也浓妆艳抹, 愣是比原本要长上几岁的模样,这幅打扮并不合适她。 她倒是没有哭,一张小脸冷着,斜睨着哭啼啼的段小莲, 微微撇嘴不太瞧得上对方的模样,像个刚在外面打了场架的小孩子。 阮平朝看见段小莲只觉得烦躁,而看见尹湉湉只觉得心里满盈盈的快乐。 若是往后的十年,十数年,数十年,要有一个女子伴在身旁,那么他还是希望那个人是尹湉湉。 对面的段启山似乎读懂他的心思,立时哀求的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的分明,毕竟是多年挚友,再加上两家这许多年的关系,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如斯难堪。 想到这里,他瞥一眼鼓着腮帮子正在运气的尹湉湉,淡淡道:“谢两位姑娘抬爱,阮某志在报效朝廷,尚不想考虑其他事情。” 话说的清楚明白,饶是尹湉湉这个迷糊的也听得分明,更何况段小莲。 她咬唇狠狠地瞪了阮平朝一眼,转身飞奔出院子,段启山还有空腾出手拍了拍尹湉湉的背,又朝阮平朝做了个揖,这才磨磨蹭蹭追寻自家妹妹而去。 识趣的金宝银宝二人不知何时已经闪身藏好,院子里只剩下阮平朝和尹湉湉两个人。 尹湉湉低着头,半晌未动。 “尹姑娘,你……”阮平朝无法,只得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面前小丫头突然抬了头,咧出一张笑脸,露出白生生的牙齿道:“对不起,阮承佑,我今日不该这么没规矩的。” 收拾的这样隆重得体,原是想做一回配得起如玉公子的美人的。 唉,算了,自己可能真就是段小莲口中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乡野村妇罢了。 尹湉湉恹恹地伸手去扯脑袋上的钗环,低低道:“以后不会给你添乱了,等你帮我找到姐姐,我们就走。” 她想走。 阮平朝心里一阵翻腾,他突然想跟她说对不起,不该骗她姐姐还活着,也不该骗她不喜欢她。 可是,那样简单的话到了唇齿边还是无法吐露分毫。 不敢,也不知如何说。 “尹姑娘,早些休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闹了这么一通,段启山自然不能再带着妹妹借住在阮府上了,好在他早就在京西置办了间院子,近来花了些时间找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就准备搬走了。 金陵城乔迁都讲究要热一热灶头,也就是要用自家的灶好好张罗一桌。 段启山搬走的匆忙,没有寻到合适的厨子,便把注意打到了尹湉湉的身上。 “哥哥,你要是叫那个村妇过来烧饭,我……我就不吃了!”段小莲一听说自家热灶头的饭菜也要自个儿的对头来张罗,气的当时就恨不能满地打滚。 段启山脑袋生疼,段小莲和他并不是同母所出,尽管从小长在一起,但是这丫头随了那位姨娘的性子,娇气的不得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这回段小莲奔京城而来,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要来投奔阮平朝,顺便成其好事。 可眼见着这门亲事打了水漂,段启山看着这个没事就给自己添麻烦的妹妹甚是苦恼。 若不是这个妹妹,他现在还在阮府上消停的当他的大少爷呢! “爱吃不吃。”段大少爷也是有脾气的,哄的没了趣,他一甩袖子夺门而去。 打这姑奶奶来了以后,段大少爷也算是尽了哥哥应尽的本分,将京城新兴的布样都给她换着花样的买了个遍,脂粉钗环更是从没缺过,眼看着阮平朝对她无意,段大少爷还托了人将京城富庶人家的公子哥的画像一一画好捧到段小莲眼前。 可她并不领情,如今还把俩人在京城的衣食父母给得罪了,段大少爷不高兴了。 他懒得和妹妹理论,一甩手出门快活。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弦月如钩,夜色沉沉。 京城的柳条巷内却依旧是亮如白昼,红灯高悬。 只在巷口便可听到里头传来的丝竹歌舞,低吟浅唱,以及女子们或清脆或娇软的吟笑声。 段启山熟门熟路来到了茹月阁的门口,门前两个拉客的女子穿的莺红柳绿,花枝招展,一看见他,忙道:“段公子又来找盈盈姑娘啊?” 女子声音娇媚蚀骨,身子也软绵绵的朝他靠过来,一股扑鼻的香味直冲上脑。 这满京城的勾栏院都知道段启山是个大方的,所以但凡是个人物都想从他身上捞些油水。 段启山食指勾了勾女子的下颌,轻佻一笑道:“买些好的脂粉,这味道,啧,不好闻。”说罢,他从衣袖里拈出一块碎银子扔到女子手里:“下回来,爷要检查你。” -- 第62页 接了银子,那姑娘娇俏的在身后谢他,段大少头也不回,迈步就往楼里头进。 楼内也是檀香袅袅,莺歌燕乐,往来男女搂搂抱抱,环肥燕瘦,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绕过人群走上二楼,茹月阁是京城出名的花楼,这里面的姑娘是卖艺不卖身,尤其是他家花魁秦盈盈更是个中翘楚,听闻才艺俱佳。 这茹月阁的楼里,一楼是饮宴畅谈的地方,二楼则是几个头牌姑娘的闺房,只有贵客得了准许才能入内。 段启山是这儿的常客,更视秦盈盈为红粉知己,几乎每隔几日便要来上一回。 他走到秦姑娘房门口,刚要敲门,突然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一袭青衣布衫,脸色青黄,有些憔悴的男子被人推搡出来,嘴上还在不停地念叨着:“本官有的是钱,你们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屋子里,秦盈盈在他身后正欲关门,正和段启山照了个面。 老鸨在段启山身后正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忙招呼龟公将人撵出去,嘴上还不住骂道:“你这疯子,没钱逛什么窑子,你当这是善人堂!” 那男子被两个龟公架起来携到楼梯边上,嘴里还不住说道:“你当本官没有钱,等本官上任以后,银钱俸禄要多少有多少!” 估摸这疯子没事便来茹月阁寻事,老鸨也懒得和他墨迹,赶忙叫龟公捂了他的嘴从门口扔了出去。 转身这才招呼起段启山道:“段公子,对不住,这疯子定是偷偷摸进来的,吓着您了吧?” 段启山不在意的一笑,朝屋里瞧了一眼,道:“盈盈姑娘,吓到你了没有啊?” 秦盈盈从八角桌上抓了一把椒盐炒的油瓜子磕的嘎嘣作响,笑道:“怕什么的,做我们这行,什么没见过,就他顾青云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过可怜人罢了,只是没钱还来找姑娘有些恼人罢了。” 说着,她将手里的瓜子拢成一把放在老鸨手里,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转而扯着段启山的手臂往屋里走。 “段公子,许久没来,莫不是有了别的心头好?”她顾盼生姿,在烛火的掩映下,更添几分娇媚动人。 段启山一挑眉,伸出一只手勾了勾秦盈盈的腰肢,刚要开口调笑,突然方才那段不经意的闲谈从他的脑海里又闪了一遍,段启山立时瞪大了眼睛道:“你说刚才那人是顾青云?” 第35章 全羊宴 尹湉湉不记仇, 尽管跟段小莲都已经闹到了扯头发的地步,但是当听说段大少爷请她去帮忙开灶的时候,她还是去了。 无他, 都是朋友, 尹侠女从来不小气。 可在段小莲眼里就不一样了,自小没受过委屈的段家小姐, 在这个乡野丫头手底下几回都没占着便宜。 她不高兴,打一听见尹湉湉进了院门她就摔门绝食了。 力图在这丫头面前展现自己作为一个世家小姐的尊严。 “尹姑娘,咱不跟她一般见识。”银宝和孙玉秀陪着尹湉湉一道来的, 刚一进了后院就被摔了一鼻子灰,生怕俩姑奶奶又打到一起去。 尹湉湉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没工夫跟她生气, 小丫头片子, 没见过世面。” 她真把比自己小一岁的段小莲当个没长大的毛孩子, 所以打一回也就忘了。 尹侠女好歹也是端过黑店、混过江湖、还曾经给圣上做过饭的人, 上回那是没板住脾气, 现在想想都跌份儿。 再说了, 阮承佑谁也没瞧上,根本算不上对手。 这份上再争个你死我活, 岂不丢脸。 边和银宝孙玉秀吹嘘自个儿在宫里的见闻,三人边由下人带着往后院里面走。 不多会儿正撞上刚听了信儿出门迎客的段启山, 他穿一身靛蓝色束身锦袍, 因为走的匆忙,连腰边一条象牙白的玉带后头的绦钩还没系好。 “对不住对不住, 起迟了。”他边走边抱拳行礼。 尹湉湉倒也不生气,转回身从银宝手里将自己备好的乔迁礼接过来,递到了段启山的手上。 一方手掌大小的翡翠摆件,做成白菜的模样, 尽管看着俗气,但翡翠水头细润,眼看不是凡品。 “喏,段大少爷,送你的,白菜寓意百财,我爹爹说像你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最喜欢这样的礼物。” 霍,大字不识一个的尹姑娘今天竟然还给带来的礼物说出来的寓意,段启山不得不心生感叹。 只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这小丫头为了阮平朝,可真是下了功夫。 按这个趋势说不准过一阵她也像其他家的小姐,也会吟诵风月,畅谈古今了。 “小丫头,从宫里镀金出来是不一样,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啊!” 尹湉湉皱眉抬头道:“啥意思?” ………… 段大少爷惦记了好几个月的羊肉,今天算是圆满了。 忙活了小半天,日暮时分,全羊宴才做好。 段府的膳厅在后院的西侧,厅里摆一只鎏金的香炉,里头点着宁神静心的檀香。 厅里摆一张梨花木的饭桌,段启山早已经坐在桌边等着这一餐饕餮盛宴了。 他昨夜陪阮平朝出了一趟公差,没怎么休息好,此刻还有些困意,正斜倚在圈椅里打盹,一柄写着“无竹令人俗”的扇面平铺在他的脸上。 自打上回从孙玉秀这个没眼色的口中听过一句“肉食者鄙,食谷者慧”,段大少爷就来了毛病,非找了个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书法名家给自己和阮平朝一人画了个扇面。 -- 第63页 原是想写“无竹令人瘦,无肉令人俗。”可那老先生听了,一个劲儿的说他有辱斯文。 好歹是一平尺一锭黄金的价格,最后段大少爷只好妥协,自己的扇面上是“无竹令人俗”,阮平朝那柄顶上写着“无肉使人瘦。” “嗯!香。”仿佛是在梦里,段大少爷突然闻到了一股子羊肉的膻香味。 那香味里里带一点小茴香的辛,还带一点花椒的麻,他吸一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吃羊肉,最该配一盏醇香可口的绍兴黄酒。” 说着,扇面底下竟还传出他砸吧嘴的声音。 “就知道吃,梦里也是个只认吃不会干活的!”将手里的菜盘端到桌子上,尹湉湉悄悄走到睡得涎水直流的段大少爷身边,一把掀了他的扇子。 突如其来的亮光吓了他一跳,段大少爷赶忙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了瞧饭桌上已经摆满的珍馐佳肴。 “不错嘛,小丫头越来越厉害了!”由下人送了水盆在膳厅洗了手漱了口,段启山这才精神起来。 段府下人并不多,所幸有孙玉秀这个手脚麻利的帮忙,不多会儿,桌上就摆满了香喷喷的羊肉。 烤的焦黄的小羊排骨,煮的软嫩的大块羊肉,还有糟羊蹄、三色肚丝羹、羊头元鱼等等,只看得段启山食指大动。 段启山才提起筷子直奔肚丝,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尹湉湉用手拍掉了。 “你干嘛啊?”眼前的美食送不到嘴里,段大少爷急了。 尹湉湉棱起眼睛,随即又急着朝院外的方向瞟了一眼:“阮承佑还没来呢!” 从上次自己和段小莲闹那一遭以后,已经又过了好几日。 尽管同住在一个府里,但阮平朝早出晚归,俩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 原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由景淮生勾起来的,想把心里那点隐隐的心思告诉他。 没想过以后,没想过要一生一世,还要成亲过日子这样的以后。 可偏又碰上段小莲这么个搓火的,跟她来抢这心尖尖上的如玉公子。 那夜他说尚不考虑其他事情,尹湉湉的心一下子就从云端掉到了悬崖底下,“忽悠”一下,又酸又涨,难受的紧。 翻来覆去在床榻上滚了一夜,尹湉湉头一回一夜未眠,第二日,顶着个乌黑的眼圈她琢磨明白一个事儿,阮承佑说尚不考虑其他事情。 那是现在不考虑,说不准以后就考虑了呢! 反正尹侠女想好了,在她见着阮承佑成亲之前,自己肯定不死这颗铁血痴心! 只是,多日没见过,尽管有事的时候他还会让金宝银宝过来帮忙,也特地把孙玉秀拨过来给自己差遣,可尹湉湉还是觉得他在躲着自己。 她不高兴。 被打了筷子,没吃着那一口羊肉的段大少爷更不高兴,他呲牙咧嘴道:“甭等了,承佑今儿忙得很,我刚派了人去问,他说没忙完,来不了。” 尹湉湉像个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下来,啪叽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也不再管段启山在饭桌上乱飞的筷子,撅起小嘴,眼角都耷拉下来了。 这喜欢个人怎么比宰头羊都费劲啊。 “小丫头,喜欢阮承佑啊?”这烧羊肉实在炖的软烂,段启山一口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唇齿间都是羊肉的香味。 尹湉湉皱起眉头,颇有一种“你是在说废话吗”的意思。 “别沮丧,哥哥告诉你,阮承佑也喜欢你,他就是脸皮儿太薄,你得迁就他,还有就是我那个跟屁虫妹妹,他得给我们家留点面子,上回才那么说的。”段启山朝段小莲住的厢房指了一下,又叹气道:“那丫头太娇气,阮承佑不喜欢,又不好意思太臊她面子,才只好一碗水端平,你只当她是个小孩,别跟她一般见识。” 阮承佑好不容易有个动凡心的时候,要是真让自己妹妹给搅黄了,等回头这人真去剃度出了家,那多亏的慌。 一听这话,尹湉湉眼睛亮起来。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对我来说又没啥好处,再说,你看我为了你都把我妹妹孤立了,还不是看在阮承佑的面子上。” 段启山又看着自己妹妹紧闭的院门,长叹口气,要是有机会能选,他倒是真的希望这个没心没肺的尹湉湉是自个儿妹妹,倒不用花心思去哄了。 顺着他的眼神,尹湉湉也看向那扇关着的院门,她黑亮的眼珠一转,笑起来,转身对孙玉秀道:“孙姑娘,再备一副碗筷来。” 孙玉秀应了下转身去准备,段启山奇道:“谁来?” 尹湉湉笑起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扯过段启山悠悠然地坐在了段小莲院子的门口,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了起来。 尹湉湉道:“段少爷,阮承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告诉告诉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努努力。” 顺着她的比划和口型,段启山会意,语气里藏不住笑意似的朗声说道:“承佑最喜丰腴端素的美人儿,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瘦削单薄的姑娘,说看着没福相。” 院子里饿着肚子闻了半天肉香的段小莲听得真切,听到这儿恨不能把自己手里摆弄的九连环掰折。 她天生一张瓜子脸,又向来吃的少,身子也是单薄羸弱,看起来总有弱柳扶风的气质,很多金陵公子偏爱这一款,谁知阮承佑竟然不喜欢。 -- 第64页 这时,院外的对话又响起来。 段启山道:“尹姑娘,你要多吃些,要在丰盈漂亮一些,更能得承佑的青眼呢。” “嘎嘣”竹编的九连环到底被段小莲掰折了,她一甩袖子站起身朝丫鬟说道:“走,去膳厅。” 吓了一跳的小丫鬟颤颤巍巍道:“小姐,您不是不吃那丫头做的饭菜吗?” 被揭了底的段小莲更生气,她翻着眼皮强辩道:“那也不能让我家的饭菜都叫那个乡野丫头吃了去。” 更不能叫这肉都长到她一个人身上去!哼。 第36章 旧事 同一时刻, 阮平朝正在京郊的庄子上等着顾青云醒过来。 这人看样子就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的。 京城如今已经入冬,天寒地冻的,他却只穿一件单薄的粗布长衫。 更衬得骨瘦嶙峋, 肤色青黄, 双目无神,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尹湉湉口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顾秀才的模样。 找到他时, 人已经在“茹月阁”后面的巷子里不知道睡了多久,整个人都冻僵了。 若不是段大少爷发现的早,这人恐怕已经去地底下和尹娇娇重逢了。 阮平朝看着脏兮兮的人, 不由皱了皱眉,真不知这脑子冻坏了没有, 还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有用的线索。 榻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声, 他侧脸一看, 榻上的人眼皮微动, 已经有醒转的迹象。 他赶紧朝门外喊了一声:“金宝, 端碗参汤来。” 在这儿盯了他整整一天, 阮平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若不是人一直没醒,只能叫下人给简单擦洗一下, 就以顾青云现在的模样,阮平朝恨不能把他泡在水里泡个三天三夜, 去去他身上这股子味道。 帘子外一直候着的金宝今天也挺不高兴, 为啥大冷天的师弟银宝去段少爷家陪着尹姑娘吃羊肉,自己要在这荒郊野地的鬼地方陪着主子伺候这么个脏鬼。 可再不高兴, 活儿还得干,总不能让主子自己伺候这流浪汉吧。 啧,那画面,想都想不出来。 不多时, 青瓷的小盖碗由托盘装着,被金宝稳稳地端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的气氛实在压抑,顾青云斜倚在榻上,双目望天,并不看人,连屋里有响动也并不在意,仿佛与他无关。 而自家主子则微蹙着眉头,眼中充满了疑惑,金宝知道,这是主子要发火的前兆。 他赶忙将盖碗放到榻上的小几上,然后欠身将盖子掀开,参汤袅袅的香气在屋子里升腾起来。 顾青云恐怕是饿极了的,闻见食物的味道,方才还放空的眼睛竟缓缓凝向了小几的方向。 金宝赶忙将盖碗带一只汤匙递到了顾青云的手里,他乌黑的眼珠闪烁了一下,然后接过盖碗,抬手就将一碗参汤“咕咚咕咚”给灌了下去。 参汤大补,若不是这顾青云亏气亏的厉害,就他这么喝参汤的架势,鼻血就能溅出去老远。 喝了参汤,他放下盖碗,又舔了舔唇,此刻才仿佛有了丝活人气息。 “顾大人,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去广陵府上任的原因了吗?” 顾青云去年春闱中第,由吏部封了广陵府的按察司知事一职,官拜正八品。 可顾青云并未按时上任,阮平朝屡次派人去查都没有音信。 识相的金宝已经退出门去,屋里只留阮顾二人。 顾青云看了眼阮平朝一张端正俊秀的脸,又瞧一眼他一身便服的装扮,像是觉得好笑,噗嗤竟乐了出来。 “别以为你给我一碗参汤,我顾某人就会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些事情都说给你听,早就吃过你们的亏了,不用再试我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他说完话,哼笑一声,作势要从榻上下来:“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尽管脚步虚浮,说话底气也不足,但顾青云此刻颇有一种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架势。 但是再对比他刚才喝参汤时候那副猴急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阮平朝一抬手,正拦住了还要往外走的顾青云,却隔了少许距离,生怕真的碰到他脏兮兮的行头。 “顾大人,你刚才一席话,我也听出来一些,恐怕你这一路也是受了不少的威胁屈辱吧。” 广陵府离京城距离岂止千里,尹湉湉又说过,这顾家在蜀中本就已经败落,顾青云自打出来科考就再也没有回过蜀中。 既不能上任,又无处求援,恐怕能回到京城也是一路要饭回来的了。 顾青云眼神涌出一丝苍凉,语气里带着恼怒道:“别在这儿跟我狗拿耗子,不就是怕我把你们那些腌臜事儿往外说么,反反复复的试探我,实在怕得慌不如一刀砍死我算了,也让我早些见到娇娇。” 说着,他缓缓蹲下身,用脏兮兮的长衫掩住头面,竟呜呜的哭起来。 阮大人向来秉承,看见别人哭就等他哭够再说,自然不会安慰劝阻,但是一听到尹娇娇的名字,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波动了一下。 顾青云也已经知道了尹娇娇去世的事情,看来不论如何,在案子全部结束之前,是不能让小丫头见到他了,眼看除夕,他还想让尹湉湉过个好年。 可这顾青云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就抹干净站起身,转过脸直朝向了阮平朝。 “你说吧,抓我来做什么?” -- 第65页 阮平朝早就听明白了,这位顾秀才肯定之前也曾经想过要为自己平反,可被对方抓了现行,现在才这样小心翼翼。 他不慌不忙朝对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金腰牌。 手掌大小的腰牌上面两条龙缠绕在一起,雕刻的别致细腻,后面还雕刻着精细的小字。 原来这位相貌俊美的少年人竟是宣德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大臣,顾青云一时间觉得满腔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泪水一下子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伏地,用额头大力撞着地面,悲鸣道:“大人,救命啊!” ** 日暮时分,段府上的羊肉宴方才结束。 奇怪的是,一顿饭下来,原本见面就像斗鸡掐架似的段小莲和尹湉湉竟也相安无事。 饭毕,段小莲竟然还破天荒的夸了尹湉湉的手艺,尽管只有一句“还行吧。”但段启山也心里暗喜,看样子,这俩小丫头的仇算是解开了。 送走尹湉湉,方才还沉浸在享乐窝里的段启山安排下人将厨下没吃完的羊肉装了一食盒,然后自己独自快马加鞭奔向城外。 阮承佑今日定是要审这顾青云的,段大少爷作为在其中鞠躬尽瘁出了不少力的功臣,自然也想去听个分明。 他到郊外的庄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下来。 这庄子还是前几天阮平朝刚找人置办的,因着离得京城距离不远不近,附近又没什么人烟,所以用来藏人最为合适。 院子里杂草已经有半人高,空地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痕,看样子阮平朝买了也没有收拾过。 段大少爷不由皱起眉头,心想着等赶明儿得让人过来收拾一下,不管是谁住,这也得像个人能待的地方啊。 屋子里烛火摇曳,屋外金宝神色肃穆的站立着,细一瞧这人眉眼竟带了些悲戚的色彩,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你这是怎么了?” 看见来人是段大少爷,金宝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小声抽了抽鼻子,说道:“太惨了,尹姑娘的姐姐太可怜了……” 今日只有自己给主子守夜,金宝属实有些无聊,自小学功夫的人自然五感都不错,他耳力极好,便在外头听了几耳朵主子和顾青云说话的内容。 顾青云书香门第出身,尽管家道中落,但家里依旧供养这个独子读书识礼,希望他能够在日后的科考中一举夺魁,这也是像这样的毫无背景又没有钱的普通人家想要翻身的唯一出路。 好在顾青云是个争气的,头次科考便得了个名次,尽管没登甲榜,但好歹也封了官,日后翻身有望。 谁知去了广陵府他才知道,由于私下买卖官员严重,广陵城的按察司知事的任期已经被卖到五十年以后。 “我在广陵城待了一段时间,我看见很多人把家底钱都掏出来买个官做,结果还没轮到他,就被饿死了。”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想我顾某人寒窗苦读十余载,竟流落至此。唉。”顾青云长长地叹了口气,阖了阖眼。 朝堂之上,官员有限,能让这些人往外卖的官职自然有限,只是阮平朝没有想到,这帮人竟然能将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八品卖到五十年以后去,可想而知,其他官职上的腌臜事儿有多少。 “那顾大人刚才说的威胁是什么意思?”阮平朝问道。 顾青云看他一眼,脑海里又回忆下他刚才掏出来的那块令牌。 不管怎么样,再赌一把,赌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 “广陵府赴职未果后,我身上也没什么盘缠了,又没脸跟家里要,只好一路讨饭回了京城,想着见皇上告御状。” 就算顾青云上任,也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小官,一辈子想要见一回皇上都难,更何况现在他还只是普普通通一介草民。 可好在他是个聪明的,算准了日子皇上每年冬至日要出宫到圜丘祭天。 只是他算漏了一件事情,那便是,皇帝祭天这样重大的事情,圜丘附近守卫非常严格。 “我还没靠近,便被守卫的士兵给撵了,后来听说我要告御状,他们便找了管事的大人来接见我。” 阮平朝问道:“你可知是谁?” “礼部员外郎郝大人。” 第37章 幕后之人 这位礼部员外郎郝大人可不是个普通人, 入京为官以后,阮平朝先是被董昱给了个下马威,紧接着又被郝家的往府里塞进了个眼线--孙玉秀。 尽管这小姑娘在阮府上也没翻出什么波澜, 但任谁都知道这位郝大人肯定是个心里有鬼的。 所以他一早就查过这位郝大人的底, 可查了许久,这位郝大人愣是人如其名, 是个文官清流。 郝容是先皇二十年的进士出身,先后做过直隶州的州同、知州。 他本就是直隶人,在直隶州为官期间深受百姓爱戴。 听说当年有位京官到直隶赈灾期间因为顿顿吃糠咽菜还曾经参过他一本, 说他假借赈灾中饱私囊,肯定是把好东西都留到自己家去了。 后来先皇特意派了御史大人去查, 结果回来以后那位御史大人含泪上表:从未见京官廉洁至此, 郝大人家中恶衣粗食皆以用度。 先皇提笔一挥, 赐了这郝大人一个“天下第一廉”的称号。 郝容在直隶做官数年, 政绩突出, 直到宣德三年, 升了京官,听说临走时候这直隶州府百姓还不远万里相送。 -- 第66页 入京以后, 郝容先后在尚书房修过史,后又调到了礼部任了员外郎, 一直以来口碑都不错。 若不是因为有那么个纨绔的满京尽知的儿子郝永安, 这位郝大人恐怕能够挂着这“天下第一廉”的名头在朝廷上做到还乡之时。 “好不容易碰见了个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京官,我以为这就是有了出头的日子, 所以就把在广陵城的所见所闻,包括我自己遇到的一些事情都告诉那位郝大人了,谁知……”顾青云叹口气继续道:“他竟然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先是哄着我把手里的证据都交了出去, 然后就威胁我若是把这事说出去,就给我点苦头尝尝。” 阮平朝猛地一抬眼皮,问道:“顾大人有证据?” 端王团伙卖官极其猖狂,满朝上下无人不晓,可整张利益网却织的极其缜密细致,阮平朝查到许多从他们手中买官的人,可全都缄口不言,坚决不承认和他们的利益往来。 顾青云点点头,说道:“原是有的,可现在已经落到他们手里去了。” “什么?” “一份字据。” 顾青云的这份字据还是在广陵城中的时候,从一位同样买官的袁姓穷书生手中得到的。 “那位书生姓袁,原也是寒窗苦读的本分人,但是碍着他几番科考都没有中第,年纪已经不小,又身患重疾,时间以及家中财力都无力维继他读书科考,便想着买个官赚笔小钱用来治病,所以就卖了家中几亩薄田,用全部的钱疏通关系,买了广陵城里的一个小吏的位置。” 可袁书生拿着到手的委任状到了广陵府一看,任上还有人,要轮到他还要等上数年才行,若是想要提前上任,就还要再加钱夹塞。 “袁兄恶疾难愈,又苦于无钱医治,最终死在了等待上任之时,临终前他将手中凭据给了我。” 就这明确的证据在顾青云手里却未能起到任何作用,被郝容骗走以后便没了下文,他被威胁一通以后扔出了京城。 “我本就是没什么背景的穷书生一个,家里为了供我科考也已经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如今混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怎么好意思回去,便留在附近想寻个差事,顺便看看是否还有机会上京告状,可他们的人盯我盯得很严,所以娇娇便提出代我去告状。” 顾青云在京郊支了个摊子替人画扇面、写信维持生计,正好遇上了来京城寻他的尹娇娇,两人相见,分外怅然。 听说他考中以后不能赴任,又听了许多他在路途上的经历,尹娇娇决意替他去告状。 “我本不想把娇娇牵扯进来的,可她性子拗,不肯就这么算了,于是就找了个机会混到端王府上做了厨子。” 尽管姐妹二人性格不同,一个温柔一个直爽,但骨子里却有相同的执拗,阮平朝微微阖了阖眼,听着顾青云越来越小的声音说道:“……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娇娇根本就不会……” “尹娇娇姑娘尸身何在,你可知道?”阮平朝问道。 顾青云摇摇头:“那日只是王府上的人来说娇娇突染重疾暴亡,说是染了时疫,他们怕传染别人便即时给埋了,只说在城郊的乱坟岗上。” 到王府上做厨子,自然是要住在府上,所以尹娇娇的死讯恐怕是过了许久之后才通知到顾青云头上。 阮平朝斜睨了他一眼,并不多话,然眼里的厌恶之情却溢于言表。 不管怎样,这位尹娇娇姑娘算是看错了人,这顾青云不但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在她死后竟也没有想要为她伸冤的心思,真是白白为这薄情郎赔进去性命。 看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好,顾青云找补道:“我也觉得事情蹊跷,也想着去告状给娇娇伸冤,可大人,你知道我……” 他看着阮平朝的脸色,辩解的话越说声音越小。 阮平朝一声未吭,房间里的地龙烧的很足,有些燥热,他心里头仿佛也烧着火,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茶水呷了一口,再放下茶碗的同时抬手压下了顾青云的絮叨。 后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也并不想再听一遍。 不过是个胆小的不敢和权贵争锋的弱质书生,可以用,却不能妄信,要安排人将他看好,阮平朝心想。 掀开门前的帘子,金宝和段启山应声走进来,两人身上均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 刚刚热好的烧羊肉从食盒里端到桌子上,段启山也不多看榻上的人,就随意的招呼阮平朝吃东西。 “承佑,今儿小丫头还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呢!” 段大少爷自有一种到什么地方都十分自如的神气劲儿,阮平朝本不愿与顾青云多待,但看这情况也只得从善如流坐到桌前。 金宝伺候两位少爷用晚膳,主仆三人谈笑风声,倒是显得顾青云有些尴尬,见好友这副冷淡的嘴脸,段启山只得打破尴尬笑道:“顾大人也过来一起尝尝吧!” 顾青云也看得出阮平朝的不待见,他还没太想通是因为什么,可熟读四书五经让这个寒酸的穷秀才不愿意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方才一碗参汤已经暖了心肺,他略带些骨气的站起身,朝着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今日感谢盛情,顾某就不多打扰了。” 告辞的话还没有说完,阮平朝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顾大人,案子查清楚之前,你就在这儿住着吧,金宝,从府里派人过来伺候顾大人,没我允许,一步也不能离开。”说罢,他撂下碗筷走出门去。 -- 第67页 朝窗口一看,这位年轻大人语气冷冽衣袂清扬,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实在无理,方才还觉得相谈甚欢的人此刻却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顾青云还想说话,倒是椅子上坐着的段启山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吟吟道:“顾大人,莫要动怒,承佑也是为了你好,既然走不了就来尝尝我特意带过来的羊肉吧。” 房间并不大,温暖的房间里肉香四溢,顾青云只有一碗参汤果腹,早就饿的不行,但碍着面子方才并没有多言。 此刻见段启山让得恳切,便不再推脱坐在桌前。 肥瘦相间的羊肉切成麻将大小,里面配上生姜、豆蔻、茱萸和红辣椒,烧的软烂滑嫩,顾青云忍不住尝了一筷子,喷香的羊肉仿佛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鲜香的味道里带一丝丝甜意,却又中和了羊肉的膻味,顾青云刚要开口夸赞,突然这鲜中回甘的味道仿佛撞开了他记忆的阀门。 看着面前依旧笑吟吟看着他的富家少爷,又想到方才那位年轻大人听说尹娇娇死讯时候突变的情绪,顾青云甚至来不及咀嚼完口中的肉块,急忙问道:“娇娇做的?” 这明明就是尹家汉阳楼的招牌菜,顾青云在家中的时候是吃过多回的。 顾家家境贫寒,平素很少买肉,尹娇娇便时常送些好菜来给他养身。 可毕竟二人并未成亲,时常私下往来未免被人说闲话,于是她便想了个法子,回回都是将煮好的菜肴放在食盒里,趁着夜色偷偷由顾家开着的窗子送进去。 从来都是只见菜不见人。 而这道烧羊肉便是尹娇娇送过的菜肴之一,顾青云已经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 段启山歪了下头,从胸腔笑出一声,说道:“顾大人玩笑了,尹娇娇姑娘死了。” “可……”顾青云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毕竟没有见到尸身,他不免心里还有一丝希望。 “这是尹姑娘的妹妹做的。” 顾青云讶异道:“尹家小女儿也来京了?”见段启山点头,他又急道:“那能让我见见她吗?” 还没等段启山答话,掀开的帘子带进室外的寒风,阮平朝的声音却比这冬日的寒风还寒冷刺骨。 “不能!” 不能叫她看见自己姐姐中意的情郎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人。 不能叫她知道自己姐姐为了这样一个人最终白白赔了一条命。 “我也当娇娇的家人是自己家人一样,我只想见见她……”顾青云后面的话都被阮平朝一个冷眼止住了,他淡淡道:“不劳顾大人挂心,尹姑娘有我护着。” 第38章 糟鹅掌 自从段启山携了妹妹段小莲搬出阮府以后, 这偌大的院子只余几个下人,尹湉湉一人独享东苑,阮平朝则起居都安排在西苑, 两人尽管同住一府, 却鲜少相见。 饶是尹湉湉这么个心粗的也知道,对方在躲着她。 “你说, 是不是上次的事情我惹得阮承佑不开心了,所以他才不愿意见我。” 临近除夕,院子里只剩尹湉湉和孙玉秀相依为命。 金宝银宝日日跟着主子来往各处, 不知在忙碌什么,连个人影都少见, 这府里显得格外萧条。 而孙玉秀的弟弟被郝家抓走以后, 她只在头个月的时候偷偷见过一次, 至于她在阮府上留意到的那些阿猫阿狗的消息, 想来在对方那里也不成什么气候, 久而久之竟再也没有郝府的人同她联系过。 长此以往, 加上阮府上主子待人和善,孙玉秀也快忘了自己“内奸”的身份, 全心全意的在府上做起了打杂的小丫鬟。 自从尹湉湉从宫里回来,两人便住到了一个院子里, 没什么主仆之分, 平日吃喝都在一处,竟成了这院子里同尹湉湉关系最亲近的人。 这冬日天寒, 本就没什么娱乐,两人只得坐在房中随意闲谈打发时间。 孙玉秀道:“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年终事忙,阮大人本就是个负责的官员, 他定是忙于公事抽不开身,并不是有意躲着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并没怎么起到安慰的作用,尹湉湉恹恹地从怀里将已经有些凉了的汤婆子拿出来放到小几上准备换上新水。 正这时,眼前的窗口突然闪过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影儿,方才都快闭上眼的尹湉湉来了精神,一个箭步掀开棉帘子冲出了房门,脆生生的朝人喊道:“金宝!” 尹湉湉穿一件水红的对襟夹袄,底下穿一条窄窄的棉裙,站在小院儿的雪景里犹如一捧灼人的火焰,喜庆的很。 金宝没想到自己这么矫健的身手竟然也被这丫头抓了个正着,摸着后脑勺转过身招呼道:“尹姑娘。” “阮承佑也同你一起回来了吗?”尹湉湉边问着边不住的拿眼往外瞧。 金宝有些尴尬地说道:“主子只叫我回来取些东西,他还在衙门里呢。” 东苑因为是这府上最大的院子,尹湉湉独居一屋,孙玉秀则住在屋子的外间,另余了间厢房一直空置着,里面放了些闲置的用物,金宝此番过来就是想取些东西给顾青云送去。 一些普通吃穿用度倒是都好置办,但这顾青云是个麻烦的读书人,在庄子上住着也要风雅一番,又希冀着这人能将之前在广陵城的一些所见所闻都一一记录下来,于是阮平朝便遣了金宝回来取一些文房四宝等等,拿去给顾青云用。 -- 第68页 取东西? 尹湉湉有些急了,平白无故的取东西出去做什么,难不成这些日子不见,为了躲自己,这人都要搬出府去。 “阮承佑要搬哪儿去?”她急道。 “不是,不是。”看着尹姑娘一脸焦急的模样,金宝有些慌了神,上回两女争一男的戏码还是在他们哥俩儿眼皮底下发生的,他心知俩人之间有些尴尬,可顾青云的事情又是一万个不能叫尹姑娘知道的。 “主子是叫送去段少爷那头的。”这是在这个瞬间金宝能够想到的最恰当的答案,可他却没料到偏是这个理由更戳了尹湉湉的心。 原来这么些日子不在府上用膳,原来这么些日子躲着自己,原来日日天黑才回,都是因为跑去段府会段小莲去了,一想到这儿尹湉湉更难受了。 她瘪着嘴,眼角也耷拉下来,低低地又问道:“那今日阮承佑又不回来吃晚饭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像是已经预知了结果一般,有些失望的补充道:“我在宫里的时候特意同其他厨子学了糟鹅掌,想着是金陵美食,前些日子才做了一些,也到了能吃的时候了,可惜阮承佑又没口福,唉。” 糟制菜肴本就是江南的食俗,尹湉湉这一手还是在宫里的时候跟着芸香学来的,为的就是回来以后能给阮承佑露一手,可无奈这手艺学会了,人却躲远了。 金宝咽了下口水,他是真的馋尹姑娘的手艺了,这些日子主子为了躲尹姑娘,当然也确实年下政务繁忙,又有许多案子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日日都是在府衙里对付吃些东西。 他在京城本就没吃到过正宗的糟鹅掌的手艺,一听尹湉湉的话,他鼻尖仿佛已经闻到鹅掌喷香的味道,这冬日的雪景里再烫上一壶黄酒,那该是怎样惬意的享受。 可主子今天还在城郊的庄子上和顾秀才论案呢,估摸着又够呛能回府上吃饭了。 他也不免有些遗憾道:“尹姑娘,主子近来忙得很,等过了年就好了。” 安慰完面前小狗似的委屈的尹湉湉,金宝又忍不住补充一句:“糟鹅掌能给我留点吗?” 瞧着他怀里准备带出去的居家用物,又一想这些玩意儿都是送去让阮承佑和段小莲郎情妾意的附庸风雅的,尹湉湉颇有一种这人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 她翻着眼皮儿撇嘴道:“……看本姑娘今天胃口如何吧。” 至于还能不能剩些下来,那都是命了。 ** 京郊的庄子上。 这萧条的院子经来人一拾掇,比早些日子看起来规整不少,顾青云住了些时日,跟最初的干瘦憔悴相比也已经养出些人气儿。 看着放到面前的笔墨纸砚,阮平朝说道:“劳烦顾大人将前几日你同我说的那些一一写下来,然后签字画押留作凭证,让我替你翻案也有个依凭。” 阮平朝并不相信顾青云,尽管也理解他一路坎坷多舛,但混至此境还要靠女人去帮忙出头的男人,他还是没办法从心里信任,更何况这人还是段启山从青楼里给捡回来的。 嘴上说的忠贞不渝,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的薄情郎,阮平朝对他一丝好感也无。 顾青云讷讷地答了个“好”。 小院子里,枝杈光秃秃的桃花树下,金宝正挤眉弄眼的同银宝讲今日在府上和尹姑娘说的话。 “师弟,咱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主子回府里用个晚膳。”金宝道。 银宝手里拿着个干枯的树枝当作剑,正在比划刚刚学习的剑法,一听这话抬头问道:“啥办法?” 金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瞪了他师弟一眼,说道:“若是这庄子上的灶头点不着,这十里之内连个人家都没有,咱们就只能回去府上用膳了,你看这招咋样?” 这院子里的后厨只有个老婆婆,是阮平朝遣下人在附近雇来的,负责顾青云的一日三餐,偶尔阮平朝在这儿的时候也一道同吃。 可这婆婆手艺实在一般,金宝银宝已经和自家主子在这儿吃了好几顿没什么滋味儿的饭菜,实在是有些馋得慌。 银宝尽管脑袋里情爱一窍未开,可嘴也是被尹湉湉手艺养叼了的,他一听尹姑娘特意糟了鹅掌鸭信也不免有些心焦,他咂咂嘴,小声嗫嚅道:“不太好吧!再说,熄了炉灶顾大人岂不是也要饿着了……” 院子里就一间厨房,总不能为了让主子回去用膳,让这院子里一堆人都饿着吧。 正想着如何打湿柴火熄灭炉灶的金宝一听,也顿时蔫了下来:“唉,算了,没口福……就等什么时候主子想通了,咱才能继续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两人都沉浸在怀念美食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到身后脚步轻盈的来人已经靠近身边。 清冷的声音响起,把这俩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我要想通什么?” 阮平朝负手立在二人身后,挑起一侧眉头,斜了眼金宝,云淡风轻道:“你小子长进了,坏主意越来越多了。” 金宝吓得一激灵,听这个意思,主子是从他要灭了灶火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他赶忙谄媚地笑道:“不敢,主子,我就是随口说着玩儿的。” 阮平朝轻笑道:“为了回去吃一口尹姑娘糟的鹅掌,你这一颗心恨不能生出七窍来啊?” “主子,这也不光是为了我们,您看您近来熬得,人都清减许多,再这么下去我们做下人的看着都心疼了。” -- 第69页 金宝向来是个嘴甜的,一看主子今天心情上佳,便说起了俏皮话来。 听到这儿,阮平朝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为了口吃的,瞧把你能耐的。” 金宝赶忙道:“也不全是,主要是尹姑娘也确实特意为您学的这菜,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一袭红装,弯弯的笑眼,说起话来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尹湉湉的形象又在阮平朝的脑海里蹦出来。 想着她为了自己特意跟别人学习了如何做江南菜肴,他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 “备马,回府。” 尽管阮平朝的声音还似往日那样清冷,可眼尖的金宝却看见主子在转身之时嘴角藏不住的一丝笑意。 第39章 银宝 糟鹅掌这道菜肴, 须得选肉质肥厚的新鲜鹅掌,刮洗洁净以后,护耳金霞再用小厨刀将掌骨剔除。 上好的糟鹅掌讲究无骨但有形, 就是掌骨去了但是鹅掌其形不变。 去骨以后的鹅掌下锅用水煮沸捞出, 然后再在调制好的香糟汁里卤上一天左右,才是品尝的最佳时间。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做的菜肴阮承佑也没兴趣回来品尝, 尹湉湉对着罐子里糟好的鹅掌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 孙玉秀笑道:“叹什么气,多香的鹅掌,他们不在不正好, 咱俩独享!” 尹湉湉揉揉眼睛,委屈巴巴的瞧她一眼也没回话, 只是悠悠地转回身继续朝膳房的窗外望…… 小院里还零星飘着雪花, 带着一丝冬日独有的情怀, 房间里一袭红装的小丫头却仿佛连头发丝儿都带上了郁闷的色彩。 满府都知道上次二女争一男的戏码, 孙玉秀自然也知道, 只是她想不通, 明明阮大人对这尹姑娘就是与旁的人不一样,可偏生真的问他的时候又不承认。 她可还记得那回尹姑娘和段大少爷在后院喝多了以后, 这平日里冷的像冰山似的阮大人是怎么把这小姑奶奶抱回房里去的。 仿佛他抱在怀里的不是一个能拿菜刀杀猪宰羊的女厨娘,而是个什么易碎的宝贝, 金贵非常, 生怕磕了碰了。 顺手帮坐在窗边发呆的尹湉湉拢了拢鬓发,孙玉秀又无奈地催道:“小祖宗, 阮大人不回来咱就不吃饭了?” “唉……”尹湉湉长长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小声道:“没心情……” 像一支打了蔫的太阳花,软塌塌地萎靡下来, 彻底丧失了水分一般。 看着小丫头有气无力的样子,孙玉秀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可怜,轻笑下刚准备过去安慰,突然一个身影映入了眼帘。 窗外,一个身穿银色直裰长袍的男子闪身走进院门,他脊梁笔挺,肩背宽厚,外面披一件鸦青色的斗篷,似一棵丰茂的杨木,透着生机。 他甫一出现,尹湉湉马上就精神了起来。 仿佛一盏莹莹的烛火,一下子就照亮了尹湉湉这棵快枯竭的太阳花。 她一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推了门迎出来,一双圆眼笑成月牙,惊喜道:“阮承佑,你回来了!” 刚从点着暖炉的膳房里出来,她身上带着一股热气儿,混合着她独有的那种鲜活的朝气,阮承佑觉得自己也跟着温暖起来。 金宝跟在主子身后,挤眉弄眼地朝尹湉湉使了个眼色,颇有些想要邀功的意思。 毕竟要是没有他,主子今天未必就能回来。 可是这眼色是飞出去了,对面并没人接收,尹湉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阮承佑一个人身上,似乎这莹白的天地就剩他俩人了一般。 没出息的望夫石,金宝心里感叹。 可不免又为主子能遇上这么个姑娘觉得愉快,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洽。 外面都是尘世的腌臜苟且,只有这小丫头像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真可爱。 看见来人的模样,阮承佑也忍不住心里生出欢喜,他歪歪头,笑着问道:“尹姑娘,在等我一起吃饭?” 尹湉湉下意识就想点头,是在等他的。 尽管金宝说了未必会回来,可她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微薄的期待。 但看着面前人笑盈盈的模样,她又突然不想承认了。 也不为别的,一想到他刚从段府回来,可能方才还在跟段小莲说说闹闹,她的心就像浸了一升的醋,酸透了。 她赌气道:“没有,没胃口罢了。” 明摆着是在说反话的,自从认识尹湉湉开始,她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说话,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耍过小性儿。 阮平朝一时有些愣住了,不知怎么回答。 但很快他就懂了,这是为着最近自己都在躲着她的缘故,闹脾气了。 旋即,他收住笑意,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说道:“那阮某烦请尹姑娘陪我吃顿饭可以吗?几日不曾与姑娘一起用膳,阮某实在有些茶饭不思。” 他说几日见不着自己就茶饭不思了! 尹湉湉的一颗心像是放在大火上的爆谷,噼里啪啦的要从嘴里飞出来。 她一下子脸就红了,耳朵尖都冒着热气儿。 樱唇开了又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尹湉湉心里开了花。 “毕竟尹姑娘是阮某见过吃饭最香的人。” 仿佛看破她的羞赧,阮平朝微微一笑打破尴尬,转身大步走进了膳房。 …… …… 阮承佑是狗,阮承佑是狗,阮承佑是狗。 -- 第70页 尹湉湉在心里把这个管杀不管埋的人连着骂了三遍才算解了气,重新换上笑脸也奔膳房去了。 因为并不知阮承佑今天回府用膳,尹湉湉自然也没有准备丰盛的菜肴,不过是前些日子糟好的鹅掌鸭信,以及鸡汁煮的麸干和炒茼蒿,主食则是一道炸的脆亮的鸡油卷儿。 “阮承佑,你想吃什么,我再做给你!”心情豁亮以后,尹湉湉声音都高了一些,生怕因为今日这不丰盛的晚饭再给了阮平朝去段府的理由。 已经换了便服的阮承佑摆手笑道:“不麻烦了,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倒不是恭维,跟庄子上那个老婆婆的手艺相比,尹湉湉做的这些的确算得上珍馐美味。 两人各自落座用饭并不多言。 可能是多日不见的缘故,尹湉湉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时不时就要偷偷瞄一眼对方,看他对自己的手艺是否满意,看他气色如何,是否又瘦了…… 她觉得自己眼色转的极快,毫无破绽,可在对方眼中,她那些鬼祟的小伎俩却十分明显,带着点稚气的可爱。 阮平朝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尹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同我说?” 尹湉湉吓了一跳,口中的鸡卷儿差点没喷出去,她噎了一下,期期艾艾道:“没有的,没有的。” 她呛了一下咳得厉害,阮平朝慌忙起身倒了碗水放在面前,然后又走到她身后帮她拍背。 “怪我,怪我,吃饭不该说话的。” 尹湉湉赶紧将口中的水匆忙咽下去:“不是的,不怪你,我吃的太急了……” 她抬头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点水痕,挂在莹白如玉的小脸上。 可她丝毫不知,仍用急切又肯定的眼神盯着阮平朝,生怕对方真的不再同她说话一样。 阮平朝忍不住笑起来,掏出手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痕。 “脏兮兮的。”他笑道。 丝绸的手帕触及肌肤,滑腻冰凉又有些痒痒的,尹湉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房里一瞬间空气就活泛了起来,再没有刚才那种尴尬又小心翼翼的感觉。 尹湉湉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憨爽的小丫头,灵动快活,仿佛之前那个深闺怨妇般的尹姑娘从来没有存在过。 ** 孙玉秀是个有眼色的,平日里衣食起居都是同着尹湉湉一起,可是阮大人回来了,她自然也知道回避。 她拿着食盒走到阮大人长随住的偏房,刚一进了院子,就看到正在练剑的银宝。 他也穿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一招一式都极其认真。 小院里的梨树已经光秃秃,上头积着些残雪,银宝手中长剑一挥,梨树枝头的雪花便扑簌簌地落下来,远远看,像是入了化境。 孙玉秀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银宝注意到她,小声叫道:“孙姑娘?有什么事吗?” 金宝银宝和阮平朝自小一起长大,尽管是主仆的名义,却更像是兄弟,所以他们哥俩儿平日里也是和主子一起吃饭的。 可是今天为了给俩人营造个舒适的环境,金宝忍着馋意硬生生把师弟给拽了回来,非说还不饿,不急吃饭。 此刻,银宝还有些力气练剑,可金宝已经饿的坐在偏房的门口靠喝水充饥了。 一看见孙玉秀进来,俩人瞬间都活了过来。 金宝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过孙玉秀手中食盒,笑嘻嘻道:“是不是尹姑娘叫你带给我们的,不枉费我们哥俩儿费这么大心思了!” “不……不是的。”孙玉秀的话还没说完,食盒已经被金宝拎着跑进了房里。 尹姑娘一颗心全扑在了那阮大人身上,哪还顾得上其他,这食盒里的菜肴是她又在厨房里新做的,想着他们没吃饭才拿过来的。 可是饿极了的金宝哪来得及听她把话说完。 银宝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孙姑娘别介意,我师哥就是这样。” “不……不介意的。”孙玉秀赶忙道。 一时间小院里静默下来,除了金宝在屋里狼吞虎咽的声音以外并无其他。 银宝脸都要憋红了,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姑娘,又瞥了眼屋里并没准备出来救场的师哥,他觉得尴尬极了。他本就不善言辞,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孙玉秀继续场面下去。 倒是孙玉秀先开了口,她将额间碎发拢到耳后,并不抬眼看他,小声道:“银宝哥,上次我求您办的那件事情如何了?” 第40章 习字 阮府下人并不多, 规矩跟其他的大户人家相比自然也没那么繁琐。 孙玉秀来了小半年的时间,除了按月领月例以外,阮平朝还许她一个月有一天的空余可以回家一趟。 她家里只剩一个弟弟, 当初也是因为弟弟被郝家抓在手里所以才违心的来了阮府成了暗探。 她性子乖巧懦弱, 尽管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好在听话, 没过多些时日郝府上的人也便不再拿弟弟威胁她。 孙家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所以家中一子一女也都识些字,郝家知道后竟然还将她弟弟送到直隶州的一家学堂给他家小少爷做了陪读书童。 她原以为人家给了这样的好处, 后面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让她在阮府上收集信息,可之后数月郝府竟然也没什么消息, 她只当对方觉得她能力有限, 更是乐得清闲。 -- 第71页 可直隶州离京城距离不近, 马车来回也要走上几日, 她没机会去看弟弟, 心里焦急, 便找到银宝,想让他趁着和阮大人外出办案的时候去直隶州的学堂看一眼。 为了怕他们怀疑, 孙玉秀还特地说弟弟是给直隶州一家乡绅的小少爷做陪读。 前些日子银宝正巧陪着阮平朝去过一趟直隶州,孙玉秀一听便精神起来, 想过来问问是否见了她弟弟。 一听她问, 银宝想起来这事,拍了下脑瓜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 孙姑娘,前儿我们哥俩儿确实跟主子去了趟直隶州,可是政务繁忙,待得时间又短, 我竟然没想起来这件事情,实在对不住。” “阿……是这样啊。” 看着满怀期待的孙玉秀眼神黯淡下去,银宝有些不忍心,赶忙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过几天我们还要去一趟直隶州的,这回我肯定不会忘了。” 直隶州是郝家发迹的地方,要想知道他家如何能和端王勾结的如此紧密,手中是否有端王卖官的把柄,阮平朝自然还是要去好好探查一番的,所以银宝此话并不全是安慰。 “那就谢谢银宝哥了!”孙玉秀微微福了福身,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欠身递向了银宝说道:“若是见了我弟弟,烦请银宝哥将这些钱交给他。” 孙玉秀的弟弟今年才刚满12岁,又是在郝家小少爷身边当书童,孙玉秀平日里花钱的地方不多,就把所有的月例都存下来想拿给弟弟。 银宝接过荷包,随手捏了一下,不过是些铜板和碎银子,想来也知道这是她把平日里所有的积蓄都存到了一起。 他心一软,认真道:“孙姑娘,放心吧,肯定交到他手里的。” 尽管早知道她是郝府送来的暗探,可金宝银宝包括阮平朝都没有当她是个多大的威胁,想想也不过是个被人抓着命脉的苦命人,实在也有些可怜。 虽然外面依然落着薄雪,但是银宝本就是习武之人,方才又练了许久的剑,此刻身上出了薄薄一层的汗,连指尖都带着丝丝的热意。 他个子高,却为了配合孙玉秀的身高而微微俯身颔首,说话时声音清澈而笃定,带着让人信任的诚恳。 孙玉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仰起头想道谢,却被他认真又坚定的眼神看的红了脸。 房间里的金宝终于吃饱了饭,无意间正看见这一幕。 院子里,飘着小雪花,清俊少年和有些害羞的姑娘两人小声说着什么,美得像一幅画。 他咂咂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这木头师弟是枯木逢了春,府上又要开一支桃花呀!” ** 这厢,阮府的书房里,另有一支桃花开的正旺。 饭毕,尹湉湉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摞写了字的草纸,兴致勃勃的递到阮平朝的眼前,骄傲地说道:“阮承佑,你看,我最近和孙姑娘学识字来着,你瞧瞧我写的好不好!” 尹家原也是请过先生教两个女儿识字的,酒楼生意不错,进项丰裕,尹老爹便请了个白胡子的秀才老先生到家里教两个女儿读书识字。 尹娇娇便是这时候学了一手漂亮的字。 可尹湉湉不一样,她打小就坐不住,每回上课都闹腾的不得了,把老先生的白胡子都气得掉了一大把,还是一个字没学会。 好在尹老爹也没对这个疯丫头抱什么希望,久而久之也就随她去野了。 可进了京城认识了阮平朝以后,尹湉湉突然又有了读书识字的兴趣,不为别的,她单就是不想跟段小莲差的太远。 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能和阮承佑月下对饮,顺便谈谈诗词歌赋,她就来了精神,缠着孙玉秀教她识字。 可是她这双手实在是拿菜刀舒服,拿笔难受,练了好几天才只有这么几张拿得出手,今日便兴冲冲想给阮承佑显摆一下。 看着小丫头画的乱七八糟的字儿,阮平朝止住唇边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想学写字?” 他摸头的动作极温柔,尹湉湉觉得那一瞬间像是被雷电劈中,从天灵盖到脚底过了一股电流,心里麻酥酥的。 她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是啊,想学写字,以后还想学作诗的……” 她不想自己离阮承佑太远,满京城的人都说,他是如玉的公子,她怕自己配不上他。 阮平朝抿着唇勾出一个弧度,将手里鬼画符似的草纸放到桌上,从花梨木的书桌上找出一支粗细得益的狼毫,又将宣纸铺平,动手研墨。 全部妥当以后,他抬头看向对面呆立着的尹湉湉,说道:“过来,我教你!” 阮平朝的手生的很漂亮,骨节分明,狼毫拿在手里更添些温润的气度,他手臂微悬,食指内勾,轻轻松松便在纸上写下一个大气漂亮的“湉”字。 旋即他抬头朝尹湉湉道:“你也来试试。” 不知怎的,她双腿像是灌了铅,一动都不想动,突然又不想在阮承佑面前写字了,干嘛没事要提这样自己毫不擅长的事情,尹湉湉心里长叹一口气。 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做个十全十美的完人,尹湉湉自然也想。 看她迟迟没有动作,阮平朝迟疑一下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角,将手中狼毫交到她手里,示意她握好。 笔杆上还带着阮平朝手掌的温度,暖暖的,可尹湉湉没功夫心猿意马,她此刻满心都在琢磨怎么才能逃脱的了这个注定出丑的场面。 -- 第72页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尹湉湉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了借口将手中毛笔放到书桌上,催促道:“阮承佑,你还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练就行。” 门外人是金宝,方才宫里来人说皇上让主子进宫,说有事商谈。 尽管实在不愿意打扰主子和尹姑娘的二人时间,但皇命难为,金宝还是赶来叫人。 宫里来了位姓赵的公公,年岁不大,但行事作风都十分妥帖,阮平朝换好了衣服便随他出了门。 府门口等着一顶备好的轿子,因为是皇上召见,所以阮平朝也没带旁的人,拾掇好以后简单交代一下独自一个人便上了轿。 尹湉湉也跟过去凑热闹瞧了一眼,毕竟她也是在宫里待了数月的人,平日里也见了许多宫女太监,可这位赵公公她从未见过,索性便多看了几眼。 正是这一看,看出了问题。 这位赵公公穿一件青色花衣,上面绣着蟒纹的补子,暗青的衣领略低,显出喉咙微微的凸起,尹湉湉看到这儿愣了一下,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阮承佑!” 她声音里透着焦急,将已经坐在轿中的阮平朝吓了一跳,他掀开轿帘,眼光落在她身上,笑问:“怎么了?” 四周的人也都盯着她,尹湉湉觉得自己快被这些人眼神里的火苗烧化了,她咽了下口水,最终只说道:“早点回来!” 她有些担心阮承佑,因为不知怎么回事,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第41章 假太监 目送这顶轿子走出了巷口, 刚拐了个弯,尹湉湉一下子意识到为什么刚才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位赵公公她在宫内从未见过不说,这人怎么还有喉结呢? 芸香曾经说过, 如今圣上身边的几个总管都是自幼同圣上一块儿长大的, 所以才十分信任。 从小就净了身的公公怎么可能喉结那么明显,尹湉湉一下子就慌了神, 这人到底是谁,他要带阮承佑去哪?! 另一边阮平朝也意识到了不对。 从阮府去宫里的路他熟悉的很,而这顶轿子自巷口转弯以后就开始朝着陌生的方向前行, 尽管他并未看路,但是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去宫里的方向。 他下意识掀开轿帘, 朝外望了一下。 已经入夜, 路边行人稀少, 轿边上这位“赵公公”看样子就是个身手矫健的人物, 再加上两个身强体壮的轿夫, 阮平朝暗自揣度了一下, 恐怕自己双拳难敌这六手。 他不动声色的对赵公公道:“公公可知道圣上这么晚叫我去是有什么事情?” 赵公公并不抬头,只低低回一句:“皇上只叫奴才接阮大人进宫, 别的咱家也实在不知道,阮大人稍歇片刻, 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 他抬手就要将阮平朝掀起的轿帘合拢。 他袖边的腕子露出来,阮平朝瞥了一眼, 腕子上刺着的一朵小小的莲花映入他的眼帘,阮平朝心中一下子便有了分晓。 当今皇帝继位初期,民间曾有□□青莲教聚众作乱,势头很猛, 曾经是十分骁勇的一支民间队伍,战斗力极强,朝中上下尽知,后来还是皇帝派了端王领兵出征,一举将叛党平定,从此才树立了这位王爷在朝中数十年不倒的地位。 轿内重新归于平静,阮平朝暗自思索,自己入朝为官之时,青莲教早就被平定,就算这位赵公公是教内余孽,也犯不上和自己有什么瓜葛,怎么会平白无故来找自己。 正想着,他就觉得轿子缓缓停下来,紧接着赵公公掀开了轿帘,十分客气的将阮平朝请了下来。 借着轿夫手中的灯笼,阮平朝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宅邸。 不出所料,并不是皇宫,而是一幢十分阔气的宅子,青砖红瓦,雕梁画柱,门口还立着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这是哪?”阮平朝冷冷道。 “您进去就知道了,想见您的人就在里面。”尽管已经漏了馅,可赵公公的态度依旧十分恭敬。 阮平朝知道和他也聊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磨蹭,施施然下了轿,款步向宅子门前走了过去。 他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全然没有被人挟持的感觉,直到在进宅子的那一刹那,他的余光隐约瞥见了巷口的一抹红色身影。 小丫头怎么跟来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才终于有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 阮平朝被带到宅院的房中,下人屏退,留他独自一人。 是极普通的一间大宅的花厅,靠墙边摆着圆桌,两边摆着太师椅,墙上挂着不知哪位的墨宝,写着“人无善恶”,阮平朝看了眼四周,确定单凭这屋子摆设看不出什么,便冷静下来找张椅子坐了。 既然是有心人将他带来,不管早晚,总会有人来找他说明原因,急也没用。 只是,方才在院子外头看见跟着自己前来的尹湉湉,那丫头莽撞的很,会不会觉得自己被绑了,所以一急之下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 那可是个拿着菜刀就敢闯江湖的主儿…… 想到尹湉湉,他心急起来,再不愿等,抬手推开了房门,冷眼对着外面站着的赵公公说道:“叫你们主子来,我有话说。” 赵公公依旧客气:“阮大人您稍后,我们家主人马上就到。” -- 第73页 听到马上二字,阮平朝心里觉得踏实一点,朗声对他说一句“马上就好。”他声音极大,除了跟对方说话以外,更想让躲在暗处的小丫头听见他现在没事,不要轻举妄动。 尹湉湉的确心焦阮平朝的安全,只是她此刻刚刚绕过宅院门前的门房,从后院□□而入…… 京西地区人迹罕至,竟还有这么一间阔气的宅子,尹湉湉在巷口驻足了半晌以后决定想辙进去看看。 眼瞧着阮承佑被那位冒牌公公带进了这宅院,尽管是恭恭敬敬请进去的,但是尹湉湉觉得大晚上的给人带到这么荒凉的地方也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 阮承佑已经进去了一刻钟,里面丝毫没有声音,尹湉湉围着宅子前后转了个圈,好在这宅子大是大,但是人手并不很多,除了正门有两个门房以外,并没见其他的人。 尹湉湉从小便是揍鸡打狗的野丫头,尽管是独个儿来的,但并不妨碍她想办法进院子,她搬了两块石头垫在围墙边上,然后蹬在树上借力,三下两下便爬进了大宅。 从高墙上跳下来,尹湉湉忍住镇痛的脚掌蹑手蹑脚的朝院内走去。 这是个三进的大宅子,尽管外头看起来十分阔气,但是里面杂草丛生,看样子荒废许久,她轻手轻脚绕过回廊,走进二门,远远便瞧见有个屋子亮着灯,床边还有人影闪动,尹湉湉心中大喜,那肯定就是阮承佑。 快步走到那屋子前,尹湉湉猛然发现,门边赫然站着那位冒牌的“赵公公”,他手持一柄拂尘,背着门负手而立。 尹湉湉藏身在院中的密林后面,好在赵公公并没有朝这个方向看,索性逃过一劫。 经过江湖的毒打以后,尹湉湉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三脚猫的功夫不适合和别人硬碰硬,好在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 从袖口掏出藏有毒针的小盒子,这还是从蜀中出来的时候李叔特意给她带上的,只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铜质的盒子打开,尹湉湉在密林中瞄准目标,轻轻按动机关,银针唰的便飞了出去。 只见方才还神气活现站在门口的赵公公轰地一生倒在地上,尹湉湉害怕他倒地的声音过大,惊了房间里面的人,赶忙从密林中跑出来。 仔细检查过以后,确定这人已经晕厥过去,尹湉湉好整以暇将他拖到密林中间,然后顺势将他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换到了自己的身上。 毕竟现在还在外人的地盘,想要救下阮承佑她心知还是需要花些心思的,不能像过去那么莽撞。 换好太监衣服,尹湉湉调整呼吸,拿过对方手中那柄拂尘,亦步亦趋走向那间亮着灯的房间。 第42章 美救英雄 不出阮平朝所料, 他进了房间不久,便有个黑衣黑袍的男子推门进了屋子。 黑衣男子身量瘦高,脸上戴一副怪模怪样的面具, 面具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甚是诡异,看样子他便是这宅邸的主人了。 他整张脸被面具挡的严严实实, 看不清楚样子,只露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睛。 一进门,黑衣男子就朝阮平朝拱了拱手, 道一声:“阮大人。” 态度倒是和方才带自己过来的赵公公一样客气恭顺。 阮平朝端坐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桌旁,并不答话, 他善于以不变应万变, 只微微颔首, 静静地看着对方。 黑衣男子见他气定神闲, 眼睛闪出一丝狡黠的光, 问道:“阮大人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今日我请你来做什么?” 阮平朝挑眉笑道:“急什么, 这屋子温暖舒适,给我备的又是上好的老君眉, 呆上一会也无妨。” 说着,他将桌子上的茶碗拿起来, 掀开盖子呷了一口。 放下茶碗后他将手臂环在胸前, 眉眼平和,倒是一丝恐惧也无。 黑衣男子赞赏的拍拍手, 笑道:“想来阮大人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今日请你前来,只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 问话的同时, 阮平朝脑海里迅速思考,最近自己手中并没有掌握什么影响大人物利益的案子,难不成是因为顾青云? 不等他想清楚缘由,黑衣男子已经开口道:“吴太医的账册。” 暴毙在尹湉湉面摊上的太医吴启风因为一本账册被人刺杀,而阮平朝将这个案子查清以后,吴家满门被刺配雍州,临行前吴夫人将那本账册交到了阮平朝的手中。 因为册子上记录了许多吴启风为后宫采买禁药的记录,以及他多年在朝堂之上的见闻,所以阮平朝一直留在手中并没有公开。 这事就连当今皇上都不知道,怎就被面前这黑衣男子得了消息? 当初吴太医的死,一方面是因为陷入后宫争斗,另一方面是账册中记录了一些朝廷秘辛,尽管阮平朝并未全部参透,但隐约猜到与当初买官入朝有关。 可此刻面前这位黑衣男子行事风格却不似朝廷中人,加上刚才引路前来的那位疑似青莲教余孽的赵公公,阮平朝不由暗自揣测,吴太医那本账册里应该还有更大的秘密。 而这秘密就是和面前这人以及他背后的组织有关系。 “那账册并不在我手里。”阮平朝试探道。 黑衣男子哼笑一声,说道:“阮大人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既然今日能请你过来,对于你的底细我们自然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吴家满门被发配雍州之前,吴夫人特意将那本账册交到了你的手里,这些我们都知道。” -- 第74页 “哦!?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样子阮某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吴大人的账册的确交到了我的手里,只是我并未随身携带,你们将我抓来也没用。”阮平朝摊平双手,端出一副无赖的态度。 尽管他此刻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内心却波澜万丈。 黑衣男子背对门口,并未看见刚才门口赵公公的身影轰然倒地的一幕。 可透过窗口的影子,面对着门的阮平朝却看得清清楚楚,赵公公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倒地。 看样子,那小丫头到底还是出手了。 黑衣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他接道:“账册在若云观的云清道长手中,明日天一亮我便遣人送你过去取来,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就可以。” 若云观在京郊三里之外的一处山顶,主持云清道长是全真教的掌教,道法修为极高。 其早年各地云游的时候曾与阮平朝父亲成为了莫逆之交,所以自打阮平朝入京之后,时常会去若云观看这位道长。 仿佛看出了阮平朝的疑惑,黑衣男子自言自语道:“阮大人不必惊讶,自你入京以来,一举一动皆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所以你去若云观禅修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你对我的提议还有什么意见吗?” 因为自家府上有个密探孙玉秀,为了安全,阮平朝的确将账册交到了云清道长手中,只是这事十分保密,竟能被外人知道,看样子自己身边还有没露出端倪的眼线。 阮平朝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盯着黑衣男子笑了笑,淡淡道:“我的意见有什么用吗?” 黑衣男子笑道:“就喜欢阮大人这样识时务的人,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早我派人来接你。” 说罢,他拱手施了一礼,转身走出门去。 两人谈话也有一炷香的时间,可阮平朝自始至终都坐在八仙桌旁并未起身,直到黑衣男子出了屋子,他才站起来疾步走到了门前。 隔着一道门外,换上了太监服,手拿着拂尘的尹湉湉脸隐在黑暗里,方才屋子里的谈话她听得并不真切,但是也知道直到此刻阮承佑依旧安全。 黑衣男子走出屋子,瞥了她一眼,似乎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只冷冷地嘱咐道:“看好他,明日我再来。” 未免露出破绽,尹湉湉也不敢答话,只粗着嗓子回了句:“是。” “嗯。”黑衣男子往她身侧迈了一步,面具下狭长的眼睛盯了她侧脸一下,然后又补充了句:“夜里凉,过会儿叫别人顶一会儿你去添些衣服罢,我听着声音都有些哑了,恐怕是着凉了。” 尹湉湉暗道此人的细心,更不敢多言,头埋的更低,鼻腔哼出一句:“是。” 所幸黑衣男子并未多想,说完话便抬腿朝院外走去。 过了半晌,尹湉湉这颗心才算稍微平复一些。 黑衣男子背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蹑手蹑脚将身后阮平朝所处的房门推开。 阮平朝站在门侧的暗影里,见“赵公公”轻手轻脚走入屋内,并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对方有什么动作。 “阮承佑。”入目未见阮平朝,尹湉湉不由心急,小声唤道。 一听是小丫头的声音,他赶忙从暗影里走出来,道:“我在这儿。” “吓死我了!”陌生的环境本就心虚,阮平朝的背后出现让尹湉湉惊了一下,不停的用小手顺着胸口的气儿,埋怨的白了阮平朝一眼。 “尹姑娘,你怎么……”阮平朝还想问问她怎么偷偷跟来此处,可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尹湉湉用手给拦下了。 危急存亡的时刻,哪有那么多闲话家常的功夫。 “时间紧,没工夫给你解释那么多,你就知道我是来救你的就行了,我刚才在院子里探了一圈,除了西南角有几个下人以外,这府上人手并不很多,一会儿咱俩麻利点肯定能跑出去。” 尹湉湉本就是个爽利性子,这回又是担着解救阮承佑的重要任务,她可不想出任何差错。 她将袖口里装着毒针的小盒子掏了出来放到了阮平朝的手心上,示意他拿来防身。 “那你用什么?”阮平朝问道。 尹湉湉嘿嘿一笑,撩开衣摆,从后腰掏出了那把她从不离身的菜刀“双虎刀”,看的阮平朝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拿暗器防身,我有这个就行。”尹湉湉挥挥菜刀,表情格外认真,在她眼里,尽管自己算不上大侠,可自己的功夫跟阮平朝这个只会拆人膀子的比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嗯……多谢尹姑娘。” 推开房门,夏夜的院子里还有蝉鸣的声音,本应该是一个闲适的夜晚,可两人此刻心里都格外紧张。 尹湉湉走在离他半步的前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认真留意着四处的异动。 院子里绿柳成荫,借着皎洁的月光可以清晰的看到彼此脸上对于环境的戒备。 “阮承佑,跟紧我。”仿佛是嫌弃他脚步有些慢,尹湉湉侧过身扯住他的手臂飞速前行,所幸院子里昏暗,并没有人留意到二人的行踪。 好不容易摸着黑来到了院墙下面,尹湉湉一回身小声道:“阮承佑,你踩我肩膀上去。” 那院墙是青石垒成的,足有一人半高,不借助外力想要上墙难度极大,这院内又不似院外能随意寻到什么石块之类,只能靠搭人梯。 -- 第75页 可作为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踩着个姑娘的肩膀活命,阮平朝咬紧牙关死活不同意。 尹湉湉来了火,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怒道:“大哥,逃命呢,哪有你这么矫情的,再说我现在换了太监的衣服,一会儿你先出去,然后我从正门走就行了啊!” 尽管她的话中有几分理,可是阮平朝还是不乐意,坚持让她先走。 这府内究竟有多少人,那黑衣男子究竟是何方势力,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他实在不忍心将尹湉湉一个姑娘扔在这儿。 “你……你怎么这么麻烦。”尹湉湉气的要命。 阮平朝并不理她的怨气,轻声道:“尹姑娘,你先出去,我有其他办法。” 正在二人僵持之际,忽然一抹光亮在背后亮起,紧接着又响起了脚步声,阮平朝一皱眉拽过尹湉湉准备藏身到一边的密林中。 “阮大人,别藏了,你们出不去了。” 第43章 红烧蹄髈 风吹草动, 人影憧憧。 听见背后的声音,二人一回身,正对上一双眼睛流露出戏谑神情的黑衣男子。 “阮大人, 刚才我们明明说的好好的, 你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呢?” 黑衣男子身旁还有其他几个下人,尹湉湉定睛一瞧, 他一侧拿着灯笼,只穿白色中衣的竟是刚才被自己撂倒在地以后藏在密林里的赵公公。 不同于尹湉湉的惊讶,阮平朝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方才他就觉得小丫头来救自己这一路有些过分顺利, 以她的身手,就连自己都能留意到, 更何况其他人。 可是, 无论如何, 阮平朝也不希望小丫头也被困到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冷眼看向对方, 淡淡道:“放了她, 账册我明日取来交给你们。” 还没等对方答话,尹湉湉先不乐意了。 本来一心想着来做回救人的侠女的, 怎的现在就变成了拖阮承佑后腿的累赘。 她一抬手将背后握着的菜刀亮到身前,日日打磨的锃亮的菜刀在昏暗的夜里闪出银光, 竟也有一丝骇人的色彩。 她对着对面人道:\来吧, 咱们比划比划。\ 她自幼就是个好动的性子,自家酒楼的李叔早年间又是个在山上下来的, 所以手上有些功夫,她便缠着李叔教了自己几招,凭借这相当凑合的功夫,她也曾经叱咤了酒楼门口的一条巷子。 要不是刚到京城的时候就被江湖狠狠地教育了一通, 以尹湉湉的性子,老早就要亮亮家伙事了。 黑衣男子一方,除去他和赵公公,另有四个手持刀剑的下人,看见这一番景象,也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阮平朝下意识就将尹湉湉揽在了身后。 “哎,别急着动手。”黑衣男子回手按下了身后人的动作,语气里带着笑意,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请阮大人过来并没什么恶意,只要他把我们要的东西取来交给我,明日我就放他回去,不要这么紧张嘛。”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让身旁提着灯笼的赵公公过去缴了她手中的菜刀,将这丫头先关起来。 的确这伙人在带阮平朝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身后的尾巴。 一直没有动作的原因是,这位年轻的顺天府尹大人本就是个有城府不好捉摸的,现下正好有个他紧张的人物落到他们手中,这样明日去若云观取那本账册,他们也能够稳妥一些。 毕竟云清道长是阮大人的旧识,这若云观又是京郊最大的道观之一,内有上百道人,若是明日阮平朝趁人不备与那老道通了气,这样他们不但东西取不到手,更有可能被瓮中捉了鳖。 黑衣男子仿佛丧失了耐心,朝身后几人挥了下手,然后自己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紧接着,几个身高体壮的下人拎着刀剑直奔二人。 尹湉湉憋了半天的气力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提着自己的菜刀与众人周旋,期间还不忘留意阮平朝。 他自幼和柳先生习得的都是些机巧招数,面对这样壮硕的对手,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好在身姿灵活,他几个闪身便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可没觉察身后又冲过来一名剑客,他手中利剑寒光闪烁,眼看就要指向阮平朝的面门。 “阮承佑,小心。”尹湉湉瞳孔猛地一缩。 阮平朝来不及回身,只得侧身躲过,与此同时,身后那名剑客惊叫一声突然轰隆倒地,紧接着他身后跌跌撞撞跑过一个人影。 尹湉湉的刀刃上已经沾了血光,她身上也挨了几拳几脚,又沾满灰尘,看着实在狼狈。 “阮承佑,你没事吧?”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她满眼的关心都落在阮平朝身上。 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阮平朝的心都软了下来。 明明受了伤的是她。 “你放心,今天我肯定能把你救出去!”尹湉湉重新站立起来,挡在阮平朝身前,语气笃定。 阮平朝分神环顾一下,尽管黑衣男子和那位赵公公都没有出手,但是以自己和小丫头的水平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不多时,二人肯定要落于下风。 “放了她,现在我就同你们去取账册。”阮平朝道。 黑衣男子手臂环在胸前,笑道:“好,阮大人真是个怜香惜玉的。” 局势正酣,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了人群的脚步声,有人手提灯笼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夜空。 -- 第76页 听见院外声响,黑衣男子明显慌了神,他对赵公公道:“快点,耽搁不起了。” 话一落地,赵公公飞身跃到二人面前,抬手劈面就要朝阮平朝脖颈处砍去。 ——想动他,你试试! 掌风带起尹湉湉脸颊边的一缕青丝,她死死地挡在阮平朝的身前,眼神坚定,毫无惧色。 那一掌来势汹汹,阮平朝来不及将她推开,尹湉湉闷哼一声软软地倒在了面前。 正这时,院门已经被人推开,一队人马手持兵器迈步进来。 “还不住手!!” 为首的正是段启山,身侧跟着两个眼含焦急的常随,金宝银宝。 他俩是听了尹姑娘的话去搬救兵的,哪想紧赶慢赶赶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对不起,主子,我们来晚了。”二人疾步跑到阮平朝面前,一边阻挡眼前对手,一边关心自家主子的伤势。 尹湉湉被阮平朝紧紧地揽在怀里,他眉头皱成一团,沉住声音道:“把他们都抓回去,一个不能落下。” 金宝重重答了个“哎”想要动手去接下主子怀里的尹姑娘,可是被阮平朝侧身躲过了。 平素总是笑盈盈的小丫头此刻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脖颈处还有一个青紫的掌印。 她像一只睡着了的小猫蜷缩在他的怀里,这样一个小小的娇弱的姑娘是怎么在面对那些高大的男人的时候,挺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呢? 阮平朝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攥住,有些发胀。 ** 顺天府衙,东苑。 自从受伤以后,尹湉湉算是正式过上了斋戒一般的苦行僧生活,因为阮平朝说这样伤势才能好的快些。 除了脖颈处的伤势,带回府上以后,换了衣服,孙玉秀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身上也有不少勾划破的伤口,所以只得好好躲在房里调养。 尽管不能吃荤食,但是却有个好处,自那天以后阮平朝日日过来陪她吃饭,往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的人,最近天天见,尹湉湉心里高兴的很。 这段时间阮府膳房的活儿自然也不用尹湉湉去做,她日日躺在房里。 姝妃听说她受了伤还特意从宫里选了些西洋进贡的珍玩给她,好让她能够呆得住。 “干嘛呢,小丫头。”段启山提着个食盒走进来的时候,尹湉湉还闲坐在窗边望景:“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段大少爷不是又带了什么话本子来嘲笑我不识字吧!”尹湉湉翻了翻眼皮儿。 段启山已经习惯了她一张从不饶人的嘴,也不恼,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掀开了盖子。 一股鲜美的肉香从里面飘了出来,尹湉湉眼睛一亮,顺着香味走到了桌前,定睛一看,食盒里装的竟是一碗色泽金黄,松软滑嫩的红烧蹄髈。 尹湉湉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得有半个月没有闻到这么香浓的肉味了,她咽了咽口水,从食盒中拿出竹筷,对着肥美的蹄髈便下了手。 蹄髈烧的十分软嫩,一筷子下去骨肉分离,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肉送到嘴边,还没入口便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啧啧,怎么样,小丫头,还是本少爷对你好吧。” 一口下去,吃了半个月素食的尹湉湉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她来不及擦嘴边的油,又要下口。 正这时屋门又被推开了,阮平朝带着室外的寒气走进了屋子,一进屋就看见她脏兮兮的一张脸,嘴边还有没吃完的肉。 看见自己进来,吓了一跳,赶忙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把手边的筷子藏在身后,那模样活像个偷吃不擦嘴的小花猫。 “行了行了,别藏了,你这伤也好差不多了,吃就吃吧。”阮平朝笑吟吟地坐在塌边。 “真的嘛!”尹湉湉眉眼都沾了喜色,刚要继续吃肉,又听到阮平朝补充道:“可不能吃太多。” 顾不上在一旁吃肉的尹湉湉,段阮二人坐在窗边说起话来。 从那日被黑衣男子挟持以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阮平朝也已经将抓回去的那些人都审的差不多了。 “那太监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段启山好奇道。 毕竟当天还是自己拿着阮平朝留下的腰牌找到城防军调动人马去缴的匪窝,他自然是好奇到底抓回去一帮什么人。 拿起桌边茶碗抿了一口,阮平朝道:“嗯,查的差不多了,除了那名戴面具的黑衣男子在逃以外,青莲教在京城的余孽也都抓的差不多了。” 当日黑衣男子在众人掩护之下趁着夜色竟然从院子的暗道跑了出去,阮平朝只得将其余人抓回了顺天府大牢。 经过审问得知,这批人是青莲教的余党,一直藏匿在京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而他们为什么想要从阮平朝手中得到那本账册,众人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承佑,那你有没有好好查查那本账册里头都有什么?”段启山道。 阮平朝点点头,皱起眉:“每一页我都非常仔细的查过,看起来并没什么大问题……” 那本账册不过是吴太医十年以来的一些琐事记录,却有那么多人争相抢夺,要说其中没有什么大秘密实在很难相信,可是阮平朝的确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正啃着蹄髈的尹湉湉听到二人谈话,也好奇的凑到了跟前,听到此处,她忍不住插言道:“阮承佑,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江湖上有一种密写术,平时看不见遇水才能显形,你说他会不会用了这个?” -- 第77页 第44章 账簿 吴太医的账簿平日随身携带, 只有手掌大小,记录了他日常的开支进项以及一些随感等等。 为了探究那伙人的目的,阮平朝将这本册子翻来覆去的看过几次, 除了几笔明显有些猫腻的药草开支以外, 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这账簿还有最后几页并未用完,全部都是空白的纸张, 阮平朝遣人取了一盆水来,然后将最后几页细细裁下,浸到水中。 不多时, 纸张已经全部浸透,三人围在一团仔细观察。 预想中的遇水显形并没有出现, 正在尹湉湉为自己好不容易的灵机一动遗憾的时候, 突然阮平朝看到了其中一张纸上面显出的阴影。 账簿的纸张只是非常普通的绵纸, 表面粗糙, 纸质稍厚, 浸水之后十分通透。‘ 可这其中有一张绵纸, 浸水以后却出现了一小片阴影,像是这纸张中间夹杂着什么东西。 湿哒哒的绵纸从水里取出来, 阮平朝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三人都屏住呼吸, 生怕稍不留神把它吹破。 背对烛火, 那张浸了水的纸中间阴影更加明显,细细一看, 这张绵纸于其他相比确实要稍厚一些。 阮平朝叫人取了柄锋利的匕首,将这张绵纸仔细裁开。 大约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只有手掌大小的纸才被彻底裁开。 尹湉湉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阮平朝的举动。 不多时, 众人竟然眼看着他从那张纸中分离出来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绢纱。 一小块洁白的绢纱,上面画的竟是一副曲线沟壑分明的地图。 两张薄绵纸之间藏着这么一副精巧的地图,阮平朝也不得不佩服吴太医的能耐。 看样子这便是那伙人想要取得的东西了。 “阮承佑,你知道这地图画的是哪吗?”尹湉湉好奇的问道。 尽管这图上山川沟壑画的十分仔细,可是如何不知道它的具体范围,任凭想破了头也很难猜出这画中的具体位置。 阮平朝摇了摇头,眉头也越皱越紧。 吴太医是怎么得到这张地图的呢? 他当初被人灭口除了搅进后宫争斗,是不是跟着张地图还有关系? 这到底是一张什么地图,那些人要找它到底是做什么呢?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阮平朝的脑袋里跳出来,像一张网一样纠缠在一起,他直觉只要找到一个线头所有的疑问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这个线头又该从何找起…… 时至黄昏,远处炊烟袅袅。 尹湉湉打了个哈欠,眼看着二人一个下午也没研究出来什么,她也几乎丧失了最初的好奇心。 “阮承佑,眼看就要除夕了,我们除夕怎么过?” 这还是她来京城的头一个新年,也是第一个没在父母姐姐身边的新年,好在身边有阮承佑。 还没等阮平朝答话,一旁的段启山不乐意了,嘟囔道:“我不管啊,除夕我肯定是要在你府上过得,头一个没在父母身边的除夕,要是叫我和小莲在府上面对冷炉灶我可不干!” 阮平朝手中拿着的西洋的放大镜,还是前些日子姝妃赐给尹湉湉的玩意儿,没想到用来放大这幅小地图倒是合适的很。 他用放大镜敲了下段启山的脑袋,笑道:“那是自然,前些日子家里来信还说,马上除夕,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兄妹,若是放你们两个孤零零的过年,回头我爹知道了不定要怎么教训我。” 早就把与段小莲的恩怨抛在脑后的尹湉湉一听说除夕夜这么热闹也来了精神,乐呵呵的问道:“段大少爷,你想吃什么,提前想好,赶明儿我和孙姑娘还有于嬷嬷提前备上!” “哎!”段启山乐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围着尹湉湉开始报起了菜名。 “我想吃杏仁豆腐、糖醋莲藕、芙蓉鸡片、炭烤鹿肉……”段大少爷念念叨叨,看样子要给尹湉湉表演个报菜名。 菜谱越拉越长,尹湉湉都被气笑了:“得得得,大少爷是真难伺候!” 灯下,阮平朝看着笑闹得二人,心里生出一点脉脉的温情来。 旋即,尹湉湉刚才说的一个人名又在他脑海里闪了出来。 孙玉秀! 黑衣男子说他在京城中所有的一切都被人监视着,就连自己将这本账册交到云清道长手中这样的事情竟然都被外人知道了。 难不成自己真的小瞧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眼线? ** 除夕当天,京城飘了雪。 厨房外面的小院里,雪花飘飘落落,顺着厨房门缝飘出一缕温热的白烟。 阮平朝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蒸汽袅袅的厨房里,尹湉湉围着围裙站在房间的正中央。 她一双白皙的小手在灶台边起起落落,实在有些利落的美感,怪不得小丫头总说厨房就是她的战场。 见他进来,厨房里正在忙碌的几个人都叫了句“阮大人。” 只有尹湉湉眼睛眯成小月牙笑道:“阮承佑你怎么进来了!是不是饿了?来,尝尝这个。” 说着她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到阮平朝的嘴边。 那是一块刚刚卤好的牛肉,纹理漂亮整齐,切成薄薄的一片,带着香浓的肉味。 他的心砰砰地乱跳,好几个人瞧着,她竟然就喂他吃东西…… -- 第78页 这是多么亲密的动作,可面前这个小丫头却一脸单纯,仿佛对这背后的含义浑然不知。 正在备菜的于嬷嬷和孙玉秀也跟着着急,都偷偷地抬着眼皮往两人这边望着。 见他半天不张嘴,尹湉湉没了耐心,撅起嘴又把手中的肉往他嘴边塞了塞:“张嘴啊,阮承佑,尝尝好不好吃。” 说着,她“啊”了一声,做出一个张嘴的动作,示意阮平朝跟她学。 鬼使神差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也跟着张开了嘴…… 一小片香嫩的牛肉入口,阮平朝错开眼咀嚼起来,沉声道:“好吃的。”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手艺!”尹湉湉高兴的拍拍手转身又回到灶台边继续忙碌。 果蔬肉类,禽鸟鱼虾,阮平朝放眼望去,小厨房被食材堆得满满的,他也不免对今日的晚膳开始期待起来。 眼神扫视了一圈,他又重新看向尹湉湉:“尹姑娘,可有备好的菜肴可以给我分一些带走?” “怎么了,带去哪?”尹湉湉转过身奇怪的问道。 “哦”阮平朝轻咳一声继续道:“朝中有位同僚刚刚进京,家人都不在身边,府上下人也不多,实在冷清,想着今日毕竟是除夕,我想拿些菜给他,叫他也能好好过个年。” 一听也是个外乡人,尹湉湉来了同情心:“叫他也来这里一块儿过除夕呗!我们菜备的可多了。” 她向来喜欢热闹,又是阮承佑的好友,自然欢迎。 谁知阮平朝摆了摆手道:“他不喜生人,还是我送些菜过去就好了。” “哦,那好吧。”尹湉湉不免有些失望,告诉阮平朝自己会准备,便将他从厨房撵了出去。 她手脚利落的取出一个食盒,将方才备好的菜盛出一些放在里面。 有卤好的牛肉,还有炖煮一夜的羊蹄汤,还有油炸的河虾以及早晨刚刚蒸出来的双色豆糕,未免过分油腻,尹湉湉又清炒了一道鸡油香菇放在了最上面。 把装好的食盒拿到花厅的门口,尹湉湉刚想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段启山的声音。 “不过就送些吃的,你安排金宝去就行了,何苦大雪天还要跑一趟城外。” 紧接着阮承佑低沉的声音也从屋里传了出来:“不行,他说今日会将写好的证据交给我,我必得自己去一趟的。” 证据?什么证据。 尹湉湉脑子里像灌了浆糊,刚才阮承佑不是说送饭去给一位朝中的同僚吗? 可听他俩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阮承佑为什么要骗自己? 正想着,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段启山一眼便看见站在门口出神的小丫头,他愣了下忙换回平日的纨绔嘴脸,笑嘻嘻地欲将食盒的盖子掀起来:“我瞧瞧今日都备了什么好玩意儿。” 尽管他表现的云淡风轻,可是尹湉湉还是没有错过他瞥向自己时眼神里的试探。 他是想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听见屋子里的话! 她掩住自己脸上慌乱的神情,佯装生气的打了下他的手背:“别动,这是阮承佑叫准备的,拿给别的大人的。” “啧,好吧,那我去厨房瞧瞧。”他明显松了口气,越过她走向了后院。 第45章 蟹酿橙 酉时阮平朝送饭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金宝银宝二人, 还没进院子就遇上孙玉秀,她半张脸掩在毛绒绒的兜帽里正站在门前。 银宝问道:“孙姑娘在这儿做什么?” 孙玉秀从兜帽里露出脸,脸蛋红彤彤,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什么, 她踮起脚朝着门楣上指了指,小声说:“挂灯笼。” 这时三人才留意到, 她身后的地上放着两个灯笼。 和别人家挂的无异,竹制的骨架,红纸糊的表面, 放在雪地里,风吹过来远远看像一簇莹莹晃动的火苗。 阮平朝微微皱了眉:“这么高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挂的上, 段启山呢?” “段少爷出去了……后院只留了段家小姐和丫鬟, 尹姑娘和于嬷嬷还在忙做饭, 只有我有空……”孙玉秀讷讷道。 “他说去哪了吗?” 孙玉秀沉默了半天, 最终声音小小的说道:“好……好像去了秦姑娘那儿。” 秦盈盈自小便被卖到勾栏院, 老早就没了家人, 尽管平日被王孙公子们捧到天上,可是每到除夕也都只能郁郁寡欢。 段启山心疼美人儿, 便在酒楼定了桌饭菜送过去,先陪秦姑娘吃个饭, 再回来同他们过年。 阮平朝暗骂他是个重色轻友的多情种子, 转身对金宝银宝道:“你俩帮孙姑娘挂好灯笼再进来。”说完,他朝着孙玉秀微微颔首, 推门进了院子。 见院门关上,孙玉秀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对面二人脸颊也红红的,不过和她的寒冷不同, 他们红色的面膛上还有薄薄的汗水,是方才赶路累的。 还带着一丝热气儿的银宝靠到孙玉秀跟前,俯身从雪地里拿起一个灯笼说道:“来吧,抓紧挂灯笼,还急着进去吃饭呢!” “要不,我去拿把杌子过来吧。”孙玉秀小声道。 金宝笑起来,和银宝一起并排站在她面前,笑嘻嘻道:“不用了,孙姑娘在一旁等着吧,我和师弟挂就行了。” 说完,金宝神秘兮兮的趴在银宝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刷的一下银宝的脸颊红起来将他推开:“师兄,你不要瞎说。” -- 第79页 孙玉秀看的清楚,银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害羞的眼神似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个小火把,把她臊的脸都红起来。 “害羞什么,哈哈,快点扎好马步,给孙姑娘瞧瞧什么是真男人!”金宝重重地拍了下师弟的后背,顺手揽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揽到了院门底下。 穿着一身青色棉袍的银宝老老实实的在门楣底下扎起了马步,他体格健壮,半蹲的时候也显得脊背笔挺厚实。 见他已经站稳,金宝右手提起一个灯笼,后退两步缓冲一下,先是踩在了他的大腿上,他就势往上推了一下,金宝又一跃到他的肩头。 二人配合相当默契,只一瞬,孙玉秀便看见两人搭成人梯,轻易的就够到院门最上面。 “孙姑娘,挂这儿行吗?”金宝在高处喊道。 孙玉秀急忙走远看了看,然后回应道:“行,就挂那儿吧。” 很快,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就挂到了府门口,金宝又用火把将里面的烛火点燃。 天色已经暗下来,正街上几乎家家户户红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挂好灯笼,三人一起走进院子。 金宝识趣,朝师弟坏笑着使了个眼色便笑嘻嘻的走在了最前面,不打扰二人说话。 “对了,孙姑娘,你前儿让我送给你弟弟的钱都已经送到了,他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银宝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到孙玉秀的手里。 一听这话,孙玉秀高兴起来,整个人也鲜活许多,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撕开,里面露出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还有洇着的淡淡墨色,她也不避讳银宝,当着他的面儿就把信纸打开了。 纸上的字迹并不算好看,但却工工整整。 上面写着:致吾姐,主家待我甚好,无需挂念,望多加珍重,照顾好自己,若有事相助记得传信给我。落款是,孙敏学。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弟弟的消息,见了这薄薄一张只有几个字的纸孙玉秀就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仿佛亲眼见到了弟弟。 看样子这孩子给主家少爷做伴读还算自在,字里行间也都透出一股小小男子汉的气概,她心里感觉十分安慰。 那张纸最下面有一块不大的墨迹,像是写错了字又用笔划掉了一样,粗粗一看糊成了一团,孙玉秀看到笑起来:“这孩子写错字就划掉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她声音里带着对弟弟关怀,她细细的摩挲着纸张,半晌才整整情绪,抬头感激的对银宝道:“谢谢银宝哥。” 银宝赶紧摇了摇头,笑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其实早在将这封信拿到手里的时候,银宝便已经交给阮平朝看过一次。 也不是想要探听人家私密的家事,可她毕竟是郝家放到这里的探子,不管怎样也还是要提防的。 只是银宝内心深处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小小声的告诉自己,不会的,孙姑娘不会出卖主子的。 可见了她方才看信的模样,银宝却仿佛看出了什么,他心念一动,眉头蹙成了一团。 ** 戌时,宫里赏菜的公公来了。 毕竟是天子居所,每年除夕宫里都要备齐二十八道冷菜,六十二道热菜,三十品点心。 可这些东西又吃不完,所以就有了除夕夜赏菜给朝中官员的习俗,一是避免浪费,二是表达圣上对臣下的体贴。 阮府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谢了隆恩,阮平朝又叫人给公公递了个银锭子,这才将宫人送走。 檀木做的食盒子拿到膳房里,尹湉湉手快的掀了盖子,一股浓郁的黄酒香味扑鼻而来,食盒里装着一小盘精致的蟹酿橙。 拆好的蟹肉和橙肉一起煸炒好以后放入掏空的橙皮内部,泛出金黄的色泽。 蟹肉里又混杂着橙子的果香,让人垂涎欲滴。 尹湉湉撇撇嘴:“还是宫里的材料好,这时令竟然还有蟹吃。” 这螃蟹本就是秋天应季的食物,可碍着圣上喜吃蟹,便在御膳房辟了处池子养了些活蟹,方便圣上解馋。 可这京城气候不似江南,本就不宜养蟹,所以御膳房的螃蟹成活率也并不高。 但这除夕夜,皇上念着阮平朝生在江南,便赏了道江南菜给他,足见对他的重视。 段启山早已经从茹月阁回来,此刻正大马金刀的垮着腿坐在饭桌前面,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直流口水。 “快点,承佑,赶紧开饭吧!”他摆摆手着急的叫着。 阮府上几个本地的下人已经打发回家过年了,只余下金宝银宝和孙玉秀,阮平朝平素不喜主仆规矩那一套,便开口叫所有人都在饭桌边落了座。 他则坐在了尹湉湉的身侧,十分自然,仿佛多年如此的模样。 段小莲侧身瞧了眼自己身边的空位,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悄悄的耷拉下眼皮不再朝二人的方向看。 尹湉湉今日使出了浑身解数张罗了这一桌饭菜,一桌人吃的皆拍手叫好。 吃到尽兴,段启山还遣人将他府上珍藏许久的女儿红取了过来。 这还是前些日子他在外面和几个公子哥玩乐时候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听说是十八年的女儿红,金贵的很。 他原想着继续珍藏下去,等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亲时候再喝。 可是今日气氛热闹,大家又吃的痛快,他一时兴起,便将酒拿了出来。 -- 第80页 窖藏多年的女儿红,刚拔了塞子,扑鼻的酒香就在膳厅里四散开来。 尹湉湉也来了兴致,凑过来非要尝一尝。 上回饮酒之后那晕沉沉似步入仙境的感觉她还记得,所以还想再试一回。 “给我来一碗!”她拿出只大碗递到段启山手里,豪迈的说道:“我也尝尝这高价酒是什么滋味。” 还没等段启山答话,一旁伸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掌将她的酒碗夺了过去。 “你不能喝。”阮平朝淡淡道。 尹湉湉撅起嘴,十分不乐意的问:“凭什么啊,他们都喝了,为什么不能给我尝尝!” 确实桌上的人都分得一小碗,就连平时娇滴滴的段小莲也捧着酒碗迷迷糊糊的喝着,脸颊边还泛着红晕,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尹姑娘是不记得自己喝多了什么样子?”阮平朝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调笑的意味。 尹湉湉脸一下子就红起来,她想起来了,那日自己不过喝了些桃花酒,便扯着阮承佑的衣服不撒手,实在是闹了好大的笑话。 “不喝就不喝,哼。”她悻悻的松开手,不再坚持。 见她听话,阮平朝微微一笑,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了句:“乖。” 他手指修长,掌心有些凉意,透过尹湉湉的发丝传到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心里麻麻痒痒的,方才还有些不满的情绪一下子就灭了火。 这顿除夕宴直吃到了亥时方才罢了,段小莲最先下了桌,她昏昏沉沉,由丫鬟扶着去厢房休息了。 紧接着是银宝,他似乎也不胜酒力,饭才吃了一半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阮平朝便叫金宝扶着他回去休息了。 他一走,孙玉秀也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长了草,总是不住的往外瞧。 段启山瞧在眼里,笑嘻嘻的打趣道:“孙姑娘去看看吧,他俩喝的不舒服,或者熬完醒酒汤过去。” 毕竟是在欢场混迹多年的正经纨绔,段大少爷还是一眼就瞧出来这丫头对银宝的不同。 “是,那我过去看看。”孙玉秀得了由头,又怕叫人瞧出她的心思,头也不抬的就出去了。 段大少爷最乐意成其好事,撵走了孙玉秀,又琢磨起眼前的一对儿。 他看看清醒的尹湉湉,又看看已然有些迷醉的阮平朝,做出一副端正的表情说道:“尹姑娘,我也实在有些乏了,承佑就麻烦你照顾了。” 第46章 不告而走 这还是尹湉湉头一回见到阮承佑醉酒。 他端正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一丝醉意, 可平时明澈的双眼此刻看起来却有些飘忽不定。 “尹姑娘。”他笑吟吟地不停叫着尹湉湉,可等到问怎么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好笑, 平日霁月清风的阮大人原来也会喝醉, 而且样子还这么孩子气。 她忍不住抿起嘴笑了笑,旋即将阮承佑的手臂架在肩膀, 将他扶回房内休息。 平日做厨房工作的尹湉湉确实比一般女孩子有力气许多,可扶着这么个高大的男子还是觉得有些气喘吁吁。 她一张小脸汗涔涔的,越过小院, 终于将人扶进了屋子。 房间里点上了烛火,阮平朝躺在床上, 尹湉湉帮他掖被子。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醉眼里映出了一闪一闪的烛火, 以及一个鲜活灵动的少女。 “尹姑娘, 你真好看。”他嗫嚅道。 尹湉湉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忍不住问道:“阮承佑, 你说什么?” 她想再听他说一次自己好看,可躺在榻上的男人已然昏睡过去, 再没了反应。 突然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个醉鬼的胡话竟然要当真。 可是一想是阮承佑说自己好看, 她还是觉得高兴, 哪怕是醉话也让她高兴。 月挂中天,窗外树影婆娑。 她突然有种想要停在这一刻的感觉。 榻上的男人薄薄的眼皮儿都泛了红, 嘴里还在不住的嘟囔着什么。 她想要听听他的梦呓,便微微欠身靠向了对方。 “尹姑娘……”还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尹湉湉心里涌出说不出口的喜悦,麻麻痒痒的想要喷薄出来。 可能真的像段启山说的那样, 实际上他真的也是在喜欢我的吧。 想到这儿,她觉得自己滴酒未沾却都有些迷醉。 朱红的双唇贴上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温热的气息扑上面部。 她竟然偷偷亲了阮承佑!! 尽管只是一瞬,可尹湉湉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怎么就能趁人喝醉酒轻薄人家呢,实在像是话本上说的那种采花大盗。 可她就是没忍住,醉酒的阮承佑有一种天真的可爱,像一罐醇香的槐花蜜,让她想要尝一尝。 是甜的,尝过之后她觉得阮承佑是甜的,甜到心里。 轻薄了良家公子的采花女侠此刻内心焦灼,好在屋里只有个喝多了的当事人。 她满脸通红着起身准备离开,再待下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更多与侠义相悖的事情。 正这时,榻上的阮平朝却突然翻了个身,枕头也跟着动了动,露出压在底下书信的一角。 什么东西还要放在枕头下?! 尹湉湉心里不舒服了,难不成是哪家小姐送来的? 难不成是他心悦的姑娘写给他的,每日睡前还要品读一番? -- 第81页 想到方才吃饭时候段小莲瞥向他时候眷恋的眼神,她难受了。 刚才偷偷亲吻阮平朝时候的感觉又浮现上心头。 若是再有个女子对他这般那般,那种场景她一想就觉得心脏绞在一起的疼。 鬼使神差的将枕下那封书信小心的抽出来,放到灯下细细的看。 纸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像一排排小蚂蚁,看的尹湉湉直皱眉。 毕竟她认识的字实在有限,想要看懂这封信的内容有些难度。 可是眼神扫到最下,信件的落款处却出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顾青云。 这个名字是姐姐曾经在纸上千遍万遍描摹过的。 “但愿来春青云路,管一枝、青桂嫦娥近。”姐姐还曾经跟她说过顾青云名字的来历,说他是天上的青云,是坦途的星斗,出众又优秀。 阮承佑早就说过已经查到顾青云的下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书信往来。 她心中大喜,又仔仔细细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希望从中找出关于姐姐的一点蛛丝马迹。 一行字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这是她在这封信上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尹娇娇,卒于……” 这段话是顾青云陈述尹娇娇为他进入端王府,后来被人陷害而亡的事实。 可她只看得懂姐姐的名字,和后面一个卒字。 她脑内轰然,如同落下一个旱雷炸的她四分五裂。 姐姐死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震惊,只是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悲凉。 早在端王母亲寿宴那天,抓了那个后厨的总管以后,尹湉湉就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可她不愿意相信,又不想相信。 所以她把希望放在阮承佑身上。 直到他说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她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可摆在面前这一封白纸黑字的来自于顾青云的信件,却恶狠狠的戳进了她的心窝里,悲伤如泉涌,却又流不出泪来。 姐姐死了。 姐姐死在不知道哪儿的地方,她再也不能回家了。 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她看向阮承佑,躺在榻上的男人紧紧闭着双眼,看起来面貌端正冷然。 与醒着时候别无二致,她原来以为那张冷淡的外表是他的伪装,内里是一颗火热的心。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内里外里都同样冷淡。 他似乎并不能理解姐姐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姐姐在阮承佑的心里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与张三李四无异的名字,不比别人更重要。 原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的相信,包括阮承佑。 半晌突然尹湉湉突然有些惘然,从来没有什么镜花水月,不过是自己的多情错付罢了。 ** 阮平朝恍惚间觉得尹湉湉偷偷亲他了。 如同某种小动物,只是把软软的嘴唇轻轻贴在了他的眼皮上。 迷迷糊糊的,他的心也疯狂的跳动起来。 宿醉的早晨,他头疼的厉害。 银宝将一盏醒酒的汤水送到他塌边,喝了几口才算稍稍缓解。 纯真的小丫头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他失笑着将乱七八糟的心思藏起来。 “主子,我已经按您说的把孙姑娘弟弟的家书给她了。”银宝说道。 “哦?有什么发现。” 银宝低垂着头,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好像确实有些问题。” “哪里?”阮平朝眼睛闪出精光,迅速下了床找出那封家书的原件。 一模一样的家书,但是手里这份才是真的。 银宝从孙玉秀弟弟手中拿回这封信以后,阮平朝便照着原样描摹了一份,就连下角那个黑色的墨团都一模一样。 可研究许久也没看出端倪,索性他就叫把复制的那份拿去给了孙玉秀。 “这里她看了好一会儿,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银宝指了指那封信底下的团状墨迹。 不过一个写错字以后划掉的墨团,能有什么问题? 阮平朝皱着眉头将它拿到窗边,对着光线看。 墨迹底下几个不规则的横线透过纸张显现出来。 他随手从书桌上找出纸笔,照样画了出来。 几个不规则的横线,有长有短,总共六行。 比起横线,它更像是什么符号。 符号?! 阮平朝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横线,被墨迹盖住的那明明是一个完整的卦象图。 上卦为艮,艮为山;下卦为兑,兑为泽。 山泽损卦,损己为人,这是让孙玉秀不要轻举妄动,才能保护自己的弟弟。 对方依旧还在拿弟弟威胁着她,看样子她也还是在不停的往外传递着消息,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外人总能知道他的行踪了。 原来这么张普通的书信,还藏了这么多心思,阮平朝不得不佩服这孙姑娘的能耐。 看样子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她。 银宝看到主子一脸恍然的表情,心脏仿佛从高空落下来,空落落的。 “主子,孙姑娘她……”银宝想问是要继续盯着她,还是直接抓起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完。 阮平朝看着他一脸失落的表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吧,她也是被人威胁,不是坏人。” -- 第82页 还没等银宝回答,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 是孙玉秀,她正慌张的朝阮平朝的屋子跑来。 院子的地面上覆盖着薄薄的雪花,被她的脚步踩得咯吱作响。 银宝侧目,快步拉开房门。 可她似乎没有看见自己,直奔阮平朝疾步走来。 “阮大人不好了,尹姑娘不见了!” 第47章 藏宝图 尹湉湉自来了阮府便一直住在东苑的屋子里。 原是她自己住的, 可她本性就好热闹,不喜欢独居,后来便把住在下人房里的孙玉秀叫来同住。 她住里间, 孙玉秀住在外间。 两人同吃同住, 倒也没什么主仆的区别。 可今日孙玉秀起来,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 床上锦被叠的规规整整, 仿佛从昨夜就没人睡过。 再一看,尹湉湉初来京城时带的那个小包袱已经不见了,平时从不离身的刀也已经带走。 倒是曾在宫中时候姝妃赏下的珍玩珠宝还都原样不动的放在那儿。 只在屋子中央的梨花木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那是一张极具个人风格的便条, 孙玉秀拿到阮平朝的面前。 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走了,勿念! 毫无感情色彩, 似乎只是出门买个菜那么简单。 这又让他想起尹湉湉最初来时给家中写的那封家书, 也是同样的精简, 只写:我到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 一屋子人头发都愁的快白了也丝毫想不通她离开的原因。 枕下的书信露出一角, 阮平朝心思一动, 叫银宝和孙玉秀出去,然后自己打开了那封信。 那是昨天去给顾青云送饭之后对方拿给他的, 还未来得及看便放在了枕下。 信笺叠的规规整整,他拿到手里粗略看了一眼。 内容和之前顾青云说的那些别无二致, 只是在信纸中央有一小块墨色晕开的痕迹。 阮平朝一眼便看出来, 那是一滴泪,落在了纸上, 然后洇湿了墨色。 她知道了尹娇娇的死讯?! 她该有多难过。 阮平朝几乎攥破了信纸,心里疼如刀割。 一个被自己隐瞒那么久的秘密,被她知道了。 那是尹湉湉长久以来的希望,可是自己骗了她。 寒风刺骨的雪夜, 他无法想象,小姑娘到底是下了多大决心才独自离开,从自己身边离开。 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 平时冷静自持的阮平朝此刻像是变了个人,满眼都是焦急的神色,他一刻等不下去,忙叫人将快马套好,起身便要出城去追。 他怕尹湉湉再陷入乱七八糟的黑店逃不出来。 他怕尹湉湉再惹上什么奇诡的官司被关了大狱。 京城的严寒,冷到人心里,他又怕尹湉湉吃不好穿不暖。 其实,他最怕尹姑娘生他的气,没有他也可以,他怕她再也不回来。 套好的快马打了个响鼻,众人走到院子里,见一脸愁容的金宝牵着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除夕的夜里,百年一遇的大雪已经落满了京城的各个角落,此时京城内外都覆盖了厚厚一层的雪,马蹄踩在上面时刻都有打滑的危险,金宝不愿意让主子去冒这个险。 况且主子现在心绪不定,他实在是怕出了什么事情。 段启山也站在一边:“承佑,今天雪太大的,城外的路不好走,要不……” 看着好友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已经有了焦灼的表情,段启山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他并不知道小丫头平白无故为什么突然走了,可他知道这一走肯定是再难寻的。 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她为了阮平朝学识字知理,梳妆打扮,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扑在好友身上。 可她突然就走了,连招呼都不打。 他隐约觉得,她好像打定决心再也不会回来了。 阮平朝似乎都没有听见好友的话,脚踩马镫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眼看就要驾马狂奔。 正在几人不知所措之际,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院子里长久僵持的寂静,不知怎的,段启山竟松了一口气。 银宝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他姿态翩然,一把白须在风中飘动。 看见坐在马背上的阮平朝,他皱起眉问道:“承佑,这是要出门?” 云清道长是从京郊的若云观赶过来的,是阮父的旧交好友,一直对他多有照拂。 “道长,我……您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除夕刚过,正值初一,又是大雪封山的日子,阮平朝知道道长此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云清道长阔步走进院中,从袖口掏出一个卷轴,对着他晃了晃说道:“你交给我的那张地图的具体位置已经有了眉目。” 那是从吴太医账册中分离出来的一张薄如蝉翼的图纸,上面山川沟壑纵横,阮平朝研究许久也没什么线索,便将它交到了云清道长手中。 云清年轻时游历四海,见多识广,阮平朝想着这份图纸在他手中说不定会被破解出来。 可万没想到期盼许久,竟是今日。 一边是早已离去的尹湉湉,另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真相。 云清道长赶了几十里山路过来,实在劳苦,阮平朝不忍放他鸽子。 -- 第83页 更重要的是,尹姑娘知道了姐姐的死讯,若是不能叫她手刃仇敌恐怕将她寻到也未必肯和自己回来的。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甩甩衣袖,拍打掉落在身上的雪花,朝着云清道长一拱手,微微弓腰:“道长,里面请。” ** 云清带来的卷轴是他花了十数日描摹的那张地图的放大版。 放大以后的地图上面清晰的看出来,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以及几条岔路口,在岔路口的尽头画了一个宝箱模样的图案,下面落款则用篆字密密麻麻写了两排什么看不懂的内容。 那排篆字最初阮平朝也是看到了的,小图上更显得难辨。 但是他细细查阅典籍以后,却发现这些篆字连在一起可以说毫不相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像是一些奇诡的暗号。 “这些字是啥意思?”段启山也跟着进了房间,此刻站在云清道长身后,也颇有兴致的跟着研究起来。 阮平朝追查案件这些时日也从未背着他,他也理所当然的问了出口。 云清抬抬眼皮,看了下这个站在身后的年轻人并没有说话。 “他是我的至交好友,您但说无妨。”阮平朝赶忙说道。 听到这句话,云清微微点了点头,重新将眼神放在地图上面,他指了指那排小字说道:“这段话是道家超度亡魂的《太上救苦经》中的一段经文: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在大洞经。” 阮平朝点点头示意对方他知道这段话的内容,但是苦于对道教经书从未有过深入了解,只懂其表,不知其里。 而段启山更是连这段经文都没有听过。 云清见二人并没反应,继续道:“上天传下的三十六部尊经,以及后元始天尊用来镇海岳洞天的三十六部尊经,合称为天上三十六和地下三十六,而地下三十六用来镇的海岳洞天则是说上古时期神仙住的地方。” 紧接着,他又指了指地图上的宝箱位置说道:“根据这个,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山脉的位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蓬莱,而这应该是一张藏宝图,宝藏就是藏在蓬莱仙山。” 藏宝图? 阮平朝和段启山对了对眼色,不禁有些愕然,怪不得青莲教的人费劲心思也要从自己手里夺走这张地图,看起来他们是看中了这里面蕴含的宝藏。 “我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前朝末期的时候,因为战乱不断,所以皇室为了保险起见便在蓬莱仙山附近秘密埋藏了许多宝藏,为的就是后世有朝一日能够寻得宝藏翻身,但大家都以为那是市井传出来的鬼话,看了这份地图,看样子这流言还说不定是真的。”云清不无叹息道:“可蓬莱仙山究竟在哪儿可是千百年的秘密,这帮人可真的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阮平朝不由想起那夜绑架自己的黑衣人与那个假太监,他们眼中都焕发着狂热的光彩,哪怕已经被抓到了大牢里,但似乎依旧相信这只是一时的拘禁,早晚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 或许他们就是存了这样一份期望才能继续在这世上苟活。 总有人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就如同总有人妄图成仙一样。 可财富和仙境却都是看到却摸不到的东西。 第48章 景淮生 午时, 云清道长才离开。 日头挂在当空,地上厚厚的雪也被融化了许多。 派去找尹姑娘的人悉数回来了,全都低眉顺眼, 毫无消息。 阮平朝一颗心上了又下, 慌得厉害,现在只剩一个去城外找寻的银宝未归。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院门被人敲响,银宝也回来了。 他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忙就朝他背后望。 银宝身后空空荡荡, 只有凛冽的风吹起飘动的衣摆,并没有那个一袭红装喜气洋洋的小丫头。 他心猛地一缩, 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银宝也低垂着头, 仿佛做错了事。 “主子, 我问了守城的官兵, 他们说尹姑娘子时就已经出城了……”他讷讷的又道:“我又出城追了一段, 可是问了路边的人都说没见过尹姑娘, 看样子她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子时独自出城的人并不多,何况是个年纪轻轻又生的出众的姑娘, 所以当银宝刚一描述她的面貌,有个守城的官兵便急忙说出了具体的时间。 “那姑娘走得时候只背了一个小包袱, 身后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眼圈红红地,好像哭过, 我有印象的。”那士兵回忆道。 今日是初一,京城四处喜气洋洋,只有阮府里外都透出一股荒凉。 子时便从府上出了门,眼圈红红的。 阮平朝默默念着这句话, 心跌进了冰窖里,一丝温度也无。 “承佑,你别灰心。”段启山抬手轻抚了下好友的脊背,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透过一层厚厚的棉袍,他能感觉到那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他鲜少见好友如此失态,印象里,上一回叫他失魂落魄还是在十几年前。 那时候两人都还是总角孩童,阮平朝也不像成年以后那样冷情寡淡,俩人日日就是玩玩闹闹,也没什么烦恼挂心。 有年冬天从学堂回来的时候,阮平朝在路边捡了只快要冻死的小狗。 那是只黄白色毛茸茸的小狗,眼睛生的圆溜溜黑漆漆的,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 第84页 他喜欢的不得了,带回家中细心的照料。 小狗身子日渐好转,他却一直对它宠爱有加。 可好景不长,某天夜里阮府突然遭了窃。 盗贼因怕小狗将府中人吵醒,便下了狠心将狗开膛破肚,弃尸院中。 次日一早家中有人醒来,发现失窃,赶紧报了官。 阮母见到那狗惨死当院,害怕儿子醒来难过,便叫下人赶忙收拾了埋于后山。 而等他醒来以后则合起伙来告诉他说,当夜院门未关,那狗跑走了。 年幼的阮平朝信以为真,找了整个金陵城都没找到爱犬,哭的一双眼肿成了核桃。 当时更加不谙世事的段启山从父母的谈话里偶然听说阮府失窃的消息,并且知道了好友爱犬惨死的消息。 他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赶忙将这事情告诉了对方。 他还记得的当时阮平朝一张稚嫩的脸上迸发出来的愤怒,像是某种兽类,要将敌人拆吃入腹般愤恨。 官府查了许久也未能查出阮府失窃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最终只能将这事也推到永远抓不到的山匪身上。 因为只丢少量现银珠宝,阮家人追查未果以后也就放在了脑后。 可大人们放弃了的事情,阮平朝却没有放弃。 段启山并不知道好友到底如何将盗窃之人查出来的,反正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金陵,阮平朝也因此成为金陵城小有名气的神童。 那夜的窃贼是阮家府中的一个家丁,联合外面的人一起入府行窃。 要说年幼的阮平朝是真的有非凡的天赋,为了怕自己的推论失误,他并没有将心中的窃贼直接告诉大人。 而是偷偷写了一封匿名信送到了阮府管家屋里,说他妻子和这个家丁有私情。 并说二人长期暗度陈仓,更是相互赠送信物以解相思之苦。 阮府管家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收到匿名信连想都没想找了几个人就将家丁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万没想到,还真就搜出自家夫人的一柄钗环,以及府上丢失的若干珠宝。 管家夫人与家丁偷情确有其事,阮平朝也正是利用这件事让人不动声色的搜了他的家。 如此,阮府失窃案告破。 阮家小少爷也成为了金陵城中小有名气的小神童。 自那以后,段启山再没见过好友失态过。 他曾经以为那是神童独有的冷静自持,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因为自那以后在阮平朝的心里,再没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 而毫无疑问的是,尹湉湉是重要的。 她是在这数十年以后,头一个让他生命鲜活起来的角色。 她乖张可爱,毫无章法,却叫阮平朝的心也跟着活泛了起来。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院门再一次被人敲响了。 比几个下人都更及时的,阮平朝一个箭步便冲向了门口,迅速拉开门栓,将院门打开。 可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尹湉湉。 府门之外,身着青色棉袍月白色的大氅的男人一脸希冀着看着他。 “阮大人,这么晚还来府上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景淮生手里提着一只灯笼,孤身一人立在寒风之中。 他是偷偷跑出来的,许久未见尹姑娘,他心里猫抓似的。 好不容易新年前后家中来往的官员众多,他便趁着父母不备偷偷跑出来想见见她。 他怀里还揣着一个卷轴,画的是他心里梦里思念了多时的尹姑娘。 番邦进贡了些上等的颜料,听说画在纸上可以随着光线的变化颜色也发生改变。 阳光下可以变幻出七彩的颜色,非常稀罕。 皇上赏了些给端王,他便拿来全用在了这画上。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想叫尹姑娘知道,是她让自己暗淡的心思都变成了闪着光的彩色。 二人僵在门口半天阮平朝也不将人往里让,景淮生有些恼火,从前父亲总说阮大人谦恭有礼,可见了本人却并不如此。 尽管尹姑娘是他府上的厨娘,可不过是见个面怎么也推三阻四。 谁知还没等他的埋怨说出口,只见对面阮平朝半晌吐出一句话:“尹姑娘走了,不在京城了。” “什么?她去哪了?” 阮平朝头也不抬,淡淡道:“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景淮生听到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悲鸣。 “因为……因为我骗了她。” 阮平朝一句话还没说完,景淮生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冷硬的拳头砸在脸上,伴随着猎猎的冷风,只见平日温文尔雅的小世子怒吼道:“你为什么要骗她,你为什么不能照顾好她?” 是啊,为什么明明在自己身边却没有照顾好她? 阮平朝无法回答,他早知道小世子对尹姑娘的心思,可此刻曝光于面前却丝毫不能令他喜悦。 不论如何,谁都都没有将她留在身边。 景淮生拳脚越发使劲,阮平朝似乎能感觉到自己骨骼被拳头撞得咯咯作响。 可他却没有还手,只是静静地接下对方的一拳一脚。 他没有资格还手,也没有力气。 下人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时候,阮平朝已经被打倒在了地上。 他嘴角有一丝血色,脸色煞白,一动未动,甚至没有还手。 -- 第85页 而景淮生也已经没了力气,只静静地坐在雪地上嘴里反复的说着什么。 那张他费了好些日子完成的画卷散在雪地里。 月上柳梢的黄昏,天色灰暗,纸上的少女神情娇俏,却难掩一身墨色。 第49章 赈灾 阮平朝又梦见了尹湉湉。 仿佛亘古不化的冬雪里, 她穿了一身血色的棉袍立在面前,俏生生的扬起一张脸。 他扑上去,想要将小小的少女圈到怀里, 可双臂伸开却只揽住一团冰冷的空气。 尹湉湉还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像是得了什么趣似的凝眸看他。 他进一步,她却还在前面。 永远与他离了一步的距离, 抓不到却又跑不掉。 “尹姑娘,你去哪了,我很惦记你。” 梦里的尹湉湉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也并不说话。 他心里难过的紧,开口便叫:“尹姑娘, 尹姑娘……”他想说些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茫然地很。 红衣少女突然消失, 四周茫茫雪景, 再也见不到那个俏生生的姑娘。 再一看, 他独自立在悬崖前面,底下是万丈的深渊, 对面是彻骨的寒风。 他的心重重一落,猛地就惊醒过来。 住在外间的金宝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入眼看见的便是一脸冷汗的主子。 “京城附近可有什么悬崖?”他低低的问。 金宝愣了一下, 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道:“直隶附近倒是有处矮崖,不过离京城距离挺远的了。” 阮平朝以手掩面, 半天没有动作,金宝心惊胆战的在房中站了许久,正当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叫人去那儿看看罢。”他语气平静, 眼睑处却有微微的颤抖。 金宝:…… 距离尹姑娘离府已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阮平朝先是派人去蜀中暗自打探了一番,得知她并未回家。 往日倒也有几封家书,但字句寥寥,老两口也并不知她现在何方。 时间久了,人还毫无音信,阮平朝心思便乱了,日日发噩梦,总是有不好的念想。 金宝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些劝慰得话主子早就听得烦了。 尹姑娘是他的疤,一碰就疼。 又过一会儿,天彻底亮了起来。 厨下的于嬷嬷备好了早饭,可阮平朝没什么胃口,梳洗好便去上朝了。 又是一年春末,京城柳绿重重,可他的心里却一片灰暗。 到了紫禁城,众大臣皆已经候在门前。 他正前方站着的是神情疏离的景淮生。 景淮生顶着新科状元的头衔入仕,在翰林院做了编修,并且与翰林院掌院的孙女陆婉容成了亲。 众人都羡慕他一时便将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这两件人生幸事都占全了。 可阮平朝知道,他并不高兴。 自尹湉湉出走以来,二人便结了仇怨,唯有在寻找尹姑娘这件事情上意见一致。 今年不是个好年景,全国各地都闹了灾,宣德皇帝日日埋头批阅奏章,连眉眼都沾了疲色。 可今日早朝又有人上了折子,提的就是直隶州闹粮荒的事情。 开春以后许多地区都出现了倒春寒的现象,直隶州更是严重,冰雹大雪落个没完,导致地区产粮极少,去年的余粮均已上缴国库,致使许多灾民已经往京城涌来。 皇上叹了口气,眼神在大殿上四处扫了一圈,最终定在景淮生的身上。 端王爱子,新科状元,哪一个头衔都闪闪发光。 “景大人,朕就命你去直隶平定粮荒罢,先了解百姓疾苦,再回来编修史书。” 看向景淮生微蹙的眉,心想着那位权倾朝野的王兄,皇上心里一动,不免有些快意。 粮荒本就难平,更何况又是离京城如此近的直隶,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盯上,众人都知道这是个苦差,却落到了景淮生身上。 他俯首躬身立在人群之中,听到此处便走出来,微微一躬身道:“臣遵旨。” 声音平和,风轻云淡,丝毫没有畏惧。 正当众人心里暗忖这是个愣头青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罢。” “臣年纪小资历薄,希望能有个同行的大人在旁监督指导。” 啧,看样子他是想拉个垫背。 人群中开始有人蹙眉颔首,生怕自己成为他口中的同行人。 “你希望哪位大人陪同你一起去直隶?”皇上问道。 景淮生眼神忽的一转,然后定在阮平朝的身上:“顺天府尹阮平朝阮大人。” 顺天府尹掌京畿二十四州县,布治四路,田赋出纳,治乡饮典礼,乡试充监临官,无一不是管辖范围。 叫他陪同新科状元郎下直隶赈济灾民也是情理之中。 众臣子都知道这阮平朝是自己从金陵调遣的门生,若是难差苦差都躲在人后,难免被人耻笑。 阮平朝看了眼殿上皇帝的眼色,旋即出列叩拜:“臣愿随景大人同往。” ** 一行人脚步不停的赶了快十天的路,终于是到了直隶州保定府上。 这一行,阮平朝只带了金宝银宝两个常随,衣物用度也同二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景淮生是个自小长在父母身边的小少爷,成亲之后一应事物也都由陆婉容细心照料。 -- 第86页 原本这一行,家中给准备许多东西,就连下人也带了六个,恨不能一顶轿子就将所有有用的东西都给他装走。 可见了阮平朝的利落,他实在有些放不下脸面,最终也只带两个贴身常随一起上路。 阮平朝并不知道为何这位小世子偏选了自己与他同往。 但随即一想,直隶州府赈灾本就是个苦差,对方也是想将自己一同拉入泥淖也说不定。 一路上二人并不多话,各自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恨不能装不认识对方。 好在阮平朝本就是个冷硬性子,却也乐得逍遥。 初抵保定府,一片萧条的光景映入二人眼中。 街上行人皆衣衫褴褛,更有几个稚嫩孩童手里捧着缺口的破碗四处乞食。 人群里都散出一股腐败的绝望的味道。 景淮生仿佛被触动,站在街头,半晌没有说出话。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小乞丐见他生一副富贵相,身上又穿了十分昂贵的衣服便围过来向他讨要食物。 景淮生和两个下人被围的寸步难行,本来想撒些银钱了事。 谁成想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弄得三人焦头烂额。 “你们俩过去看看。”阮平朝对金宝银宝说道。 再怎么样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头回面对这样的情景不免乱了章法。 又过一会儿,被人扯得衣襟都散开的景淮生终于挤开人群走了出来。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身素衣的阮平朝,还未进城阮家三人均已换了粗布衣服,这才躲过一劫。 景淮生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小世子,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吧。”阮平朝淡淡地瞥向对方:“此行不管你是否有和我赌气的成分,我都希望我们能合力解决当前灾荒的困局,我们一个决定失误是小,对这些灾民来说就是饿殍遍野的下场。” 保定知府姓谢暂代直隶知州一职,是个粗眉黑面的中年人。 尽管生的鲁莽,但这位谢知府实在是个周到人,听说京城来的两位钦差大人都颇有背景,谢知府特意在保定府辟了一处新宅给二人落脚。 “不麻烦,我们就在谢大人府邸叨扰些时日吧,方便我们商谈公事。” 赈济灾荒,不外乎开仓放粮。 可直隶州上书朝廷,说往年存粮皆以上缴军饷,库中存粮有限。 只能从国库调粮过来周济,但这之前二人必须先了解清楚直隶州府的存粮多少以及灾荒情况。 一听说钦差大人要到自己府上落脚,谢知府犯了难,但又不好阻拦,只得匆匆将自己家的后院收拾出来,将两位大人奉到了府上。 当晚,谢知府在府上开宴为二人接风。 阮平朝本来不喜这种官场交际,但一想之后工作还需协作进行,便欣然前往。 一张简单朴素的柳木餐桌,谢知府特地留出主座给二人。 “我们坐这儿不合适,还是谢大人上座。”阮平朝推辞道。 谢知府连忙摆手:“二位大人千里迢迢来赈济我直隶百姓,该是你们上座的。” 你来我往推让半晌,终究是景淮生先沉不住气了,他淡淡道:“谢大人,这是你的府上,我们是客,该是你上座的。” 谢知府愣了下,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敢再说,悻悻地坐上了主位。 晚饭并不华丽,只三五个菜,还以素菜偏多,最后主食更是上了一碗棒子面的馍馍。 见二人没什么食欲,谢知府长叹口气道:“正值灾年,百姓苦,本官也不能享福,实在是怠慢二位大人了。” 听到这话景淮生心里倒舒坦了些,好歹是个有责任的好官,他语气也软下来,用筷子夹了一筷子野菜塞到嘴里,囫囵的嚼嚼咽下去,随即道:“谢大人这份儿心,百姓们会明白的。” 谢知府笑呵呵的说了句哪里哪里。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起直隶州存粮以及灾荒情况,直谈到月挂了中天方才罢了。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散席的时候景淮生难得和阮平朝搭了句话。 “阮大人对直隶灾情怎么看?”他有些挑衅的问道。 阮平朝冷哼一声,笑道:“还需要慢慢看。” 第50章 风月事 将直隶州底下各个州府的余粮收缴上来开仓放粮, 再从京城调粮来填补,阮平朝和景淮生到了保定以后可谓十分忙碌。 斗米养恩升米养仇,尽管是京城来的钦差, 但二人商定放粮同时还要关注百姓情绪反应, 避免因为灾荒引起暴乱。 忙碌了一些时日以后,保定的灾荒已有好转。 二人正准备到其他州府视察一番, 却在当晚,谢知府的院子里出了乱子。 因为两位钦差都有些背景,一个是权倾朝野的端王嫡子, 另个是年纪轻轻便被皇帝看中的顺天府尹。 所以他们到了府中以后,为表示尊敬, 谢知府赶紧把自己住的正房空了出来, 将两人安置在东西两个厢房内。 景淮生住的便是谢知府之前的屋子, 阮平朝则和常随住在另一间。 京城的下人飞鸽传书过来, 银宝收到了信赶紧拿到了主子跟前。 这封信主子到底等了多久, 他比谁都清楚。 灯下, 阮平朝拿着那封信正出神。 银宝好奇的瞟了一眼,只见信上写着, 他们按主子所说的去查过那处矮崖,但周围人迹罕至, 并没有尹姑娘的下落。 -- 第87页 “主子, 您应该高兴才是。”银宝喃喃道。 阮平朝半晌抬起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她还好好的, 是该高兴的。 可这么久了却毫无音信,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放下手中信纸,阮平朝吹熄了烛火准备脱衣上床。 佛说:缘分天注定,不可强求, 求则苦,不求则不苦。 怀抱锦被,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或许只有入了梦才算好,起码还有机会见到她。 “什么人?!”突然院子里响起了景淮生的声音。 阮平朝猛地睁开眼,只见窗前闪过一丝剑影。 他赶忙下地,出了屋门,合衣而寝的金宝银宝已经眉目凛然站在门前。 院中,持剑而立的是景淮生带来的随从,他护在世子身前,对来人怒目而视。 阮平朝再将视线看向众人围歼的那人。 出乎意料的是,几人这么大的阵势,对面却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那女子长发及腰,脸色雪白,神情惊慌,仿佛半夜闯入这里的不是她,而她只是个被人惊扰了的主人。 “怎么……是你们,谢戚呢?” 她半夜爬墙入府,本想来寻谢戚,却无端撞进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房中。 谢戚是谢知府的大名,阮平朝冷笑,看样子这个夜入谢宅的女子并不是什么谋杀钦差的刺客,而是来与谢知府私会的情人。 他看一眼如临大敌的景淮生和持剑而立的随从,明白真相以后皆是一脸窘相。 阮平朝双手环在胸前,看着那名女子饶有兴味的问道:“姑娘要是来找谢大人,为何不等到天亮?” 那女子眼中闪出一丝惊惧,泫然欲滴。 这时阮平朝才凝眸细看,这名女子尽管生的端方秀美,但仔细一看年龄却也不小。 看样子谢大人还喜欢娇美徐娘这一款。 院子里的喧闹将谢戚和夫人吵醒,很快的,他带着几个家丁提着灯笼也赶到了院中。 他一眼便看到当中站着的妇人,谢戚眼中掠过一丝厌弃的神色被阮平朝清晰的捕捉到。 “谢大人,这位是?”他挑眉道。 谢戚仿佛想要赶紧和那名女子摆脱联系,赶忙说道:“二位大人不要误会,这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家道中落才来投奔我的。” 说着他赶紧叫家丁上前,想要将那名妇人带走。 “打扰二位休息,实在对不住,我现在就把她带走。”说着,谢戚朝二人拱手赔礼。 不过是一桩没甚新意的风月事,阮平朝和景淮生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没甚大意思。 可正准备返身回房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妇人痛哭流涕的大吼道:“谢戚你这个畜生,我们的女儿被抓走了!!” 一听这话,谢戚几步上前赶忙拿手去捂那妇人的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哦?看样子这位谢大人的确有些故事。 景淮生被挑起了兴致,停住脚步,他抬手指了指那妇人道:“叫她说。” “大人,我这亲戚早年在家时候受过伤,脑子有些不正常,说的那些话做不得真。” 此刻,饶是景淮生这个未经世事的也知道肯定有猫腻。 可还没等他说话,一旁阮平朝开口了:“呵呵,那本官就更想听听这疯妇人能说出什么异想天开的故事了。” “可……”谢戚还想阻拦。 景淮生难得附和对方,笑笑说道:“我也最喜欢听故事了。” 两位朝廷来的钦差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谢戚再阻拦下去就太此地无银了,只好甩甩手并悄声嘱咐,叫那妇人小心点说话。 一听这二位年轻人正是京中来的钦差,那妇人情绪变得更加骇然。 她哭跪在院中,声音如诉如泣,十分悲凄。 “就是因为你们来了,我们娘俩才落到如斯田地!” “……”二人万没想到,这故事竟然跟自己还有关系,更加来了精神。 原来这名女子叫杨楚潇,原是保定月桂楼的一名歌妓,因为音色优美,又生的漂亮袅娜,一时成为保定府的第一号美人。 自古才子配佳人,尽管谢戚算不得什么俊美才子,但是年轻时候也是保定府有一号的人物,二人如胶似漆,没多久杨楚潇便后被谢戚纳入府中为妾。 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倒也过了一段舒坦日子。 可好景不长,几年后杨楚潇生了个女儿。 谢戚家中子嗣单薄,况且正妻已生有两个女儿,他求子心切,所以这个小女儿不光没有得到他的宠爱,而且连带着他对杨楚潇的热情也渐渐丧失。 再加上新鲜感过去了,之后的日子谢戚慢慢的也就不再来娘俩的院子。 若是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倒也罢,杨楚潇也不期许其他,只想将女儿好好养大。 但是因为二位钦差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朝中不许官员纳妓女为妾,这一律法从前朝便有,到了当朝更加苛刻。 曾有位七品小官纳了个妓女为妾,后被巡按知道,当时便贬回家中种田去了。 而谢戚当年被美色蒙了眼,竟娶了保定府最红的歌妓。 若是被二位钦差大人知道了,他可如何是好。 于是在二人抵达前几日,谢戚竟然将杨楚潇休弃了,随便辟了处院子将母女二人从自己府上撵了出去。 -- 第88页 听到此处,景淮生突然想起阮平朝那日说的那句,还需要慢慢看。 看样子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顺天府尹还真有些眼力,怪不得得了尹姑娘的喜欢,他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那你说的你女儿被人抓走是什么意思?” 谢戚站在院中早已经抖如筛糠,阮平朝懒得去看他,从第一回 同桌吃饭的时候,他就看出些端倪。 他一副清廉贫苦的形象骗骗景淮生这样初入仕途的还罢了,骗他还有些难度。 尽管一桌野菜糟糠装的很像,但阮平朝却看到了正堂中央他没来得及摘下的一副《西山行雨图》。 前朝名家的遗作,拿到字画行估计没几百两白银根本拿不下来。 一个从四品的知府一年俸禄才多少,说他没有贪墨谁信。 杨楚潇听到问话,眼眶一红又要哭出来。 “白天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几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强行带走了我的女儿,……而且他们说是我家老爷答应的!” 她泪目婆娑,神情不知所措。 尽管面前二位钦差是她落到如此田地的原因之一,但是此刻她却清晰的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比谢戚看着更加可靠,或许他们才能帮自己救出女儿。 纳妓女为妾,又想谋害生女,谢戚这个官十成十是保不住了。 听到此处,他已经站不住了,双腿直发颤,脸色煞白,不停瞪视杨楚潇。 半晌,他好像突然脱了力,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身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二位大人,下官知错了,您二位开恩哪!” 第51章 玉堂春 “想叫我们开恩?”阮平朝问道。 谢戚赶忙道:“二位大人若愿意放下官一马,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看着如此一个眉目粗黑,形貌如悍匪似的中年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画面实在令人反感。 阮平朝摆摆手叫他起来, 随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粉身碎骨的事儿就不劳谢大人了,还请您将原委一五一十告知吧。” 谢府的下人都被谢戚打发了, 只留下几盏照明的灯笼。 灯笼将院内照的如同白昼,阮景两人的随从各自从房内抬了椅子出来放在院中。 二位大人皆眉目舒朗,器宇轩昂, 他俩双目炯炯盯着谢戚,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派头。 “这……”谢戚犯了难, 这些事情都交代了别说自己的官职了, 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可眼前两个年轻人却又这般咄咄逼人。 他思索半晌, 决定说一半藏一半。 “与妾室杨氏是下官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 因怕您二位此番前来发现这个事情, 所以我就将她娘俩送出了府上, 下官也是一时无奈之举,再说我找人将女儿劫走一说更是子虚乌有,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说罢, 他将眼神瞥向一旁的杨楚潇, 目露狠厉之色,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好一个倒打一耙, 非但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反倒将罪责怪在妾室看管不利,以及二位钦差的到来上面。 阮平朝冷笑出声,说道:“既然如此, 想必谢大人现在心中也十分心焦女儿的下落了?” “……啊,对啊,下官也十分着急。” 这一夜所有的事情都在由阮平朝牵头进行,就连此刻谢戚的回应也都面向阮平朝,景淮生不免觉得自己被抢了风头。 还没等阮平朝说话,他抢先说道:“这事既然赶到本官眼前,那就是缘分,这样吧,等我们帮谢大人把小姐寻回来再去直隶其他府上也不迟。” “阮大人,你意下如何?” 跪在地上的谢戚心念都快化成灰了,装了这么久的清廉好官,好不容易快要把两位阎王爷送走了,竟又出了这事。 只见阮平朝笑笑颔首:“那就听景大人的。” ** 对于两个京城来的官员来说,若没有他人帮助,想在保定府找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实在是太难了。 况且杨楚潇只说那天去家中劫走孩子的是几个体格强壮的男子,连模样都未曾看清楚,对于二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可阮平朝却丝毫不慌。 在景淮生说要查这个案子的同时他就已经考虑清楚,年幼女子被人劫走无外乎卖到富贵人家做丫鬟或者送到青楼做雏妓这两条路。 尽管他并不知道将自己女儿送到别人家对于谢戚来说有什么好处,但是他还记得杨楚潇说,对方提到这都是和他家老爷商量好的。 连起来这个案件的线索显而易见,就是一伙人给了谢戚什么好处让他将女儿卖给了他们。 既然如此,那么从谢戚周围的人脉来查准没有错。 阮平朝一面借了景淮生的随从去查最近与谢戚往来密切的人。 另一面他将金宝银宝二人也派了出去,让他们在保定府查哪个大户人家最近新进了人口,或者哪家妓院最近来了新人。 尽管对于他的霸道景淮生有些微词,但是细一分析却都是极合常理的推论,也只得随他去查了。 可几日过后,却丝毫没有进展。 原本以为十分好查的案子却给了阮平朝一个不小的打击。 按照自己这个推论,一行人查了几日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他不免对自己的想法生了怀疑。 金宝提着食盒进屋的时候,阮平朝还在灯下看景淮生随从劫来的一些与谢戚来往的信件。 -- 第89页 从信上看,尽管这个知府是个不务正业、贪财好色的人,可并没有其他可发掘的问题。 难道自己真的将问题想得复杂了? 难道他女儿被劫走真的是巧合? 难道这一切真像谢戚说的那样,是杨楚潇的谎言? “主子,先吃些东西吧。”金宝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了盖子,将里面的食物一样样拿出来。 阮平朝有个坏习惯,若是当下有让他犯愁的事情想不通,对于什么都没有胃口。 这毛病他自小就有,可尹湉湉在阮府的时候却帮他改变了不少。 每次当他沉迷于某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时候,尹湉湉都会把冒着热气儿的喷香的食物拿到他面前,说人是铁饭是钢,强迫他尝一尝。 几回下来,他也慢慢适应,又有几次,本来已经走进死胡同的思绪,在放松下来以后竟然又有了新的思路。 桌上摆着的是做工精巧的点心,以及清粥小菜。 阮平朝放下手里的书信看了看,突然觉得实在没有胃口。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久居江南的公子哥竟然开始沉迷尹姑娘的蜀中风味菜式。 辛香厚重的菜肴在她手里做出了花,跟这个人一样,落在唇齿之间让人上瘾。 一想到尹湉湉,他心里又泛出了酸意。 “算了,我出去转转。”说罢,他不待金宝多问,转身出了谢府。 困在局中的人总要出去透透气才好。 出了院子,来到人声鼎沸的大街,阮平朝也并未走远,只在附近找了个酒楼。 酒楼里面萦绕着食物特有的香味,他由小二引着,刚要落座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阮大人?” 只见窗口的位置坐着的人正是景淮生,他面前有两道小菜,另有一壶清酒,看起来已经在此地坐了许久的样子。 见来人真的是阮平朝,他笑了笑,带些挑衅的问道:“没想到阮大人竟然还有心出来吃酒?” “若我没看错,景大人不是也在独酌么。”说着,他非常自然地就坐在了景淮生的对面。 对面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有些不满道:“谢家小姐已经失踪几日了,我以为阮大人会愁的茶饭不思呢。” 貌似在说谢家小姐,实际又在提尹湉湉,一语双关的在戳他的心窝子,让阮平朝心里不爽。 但他也不甘示弱,云淡风轻道:“可当日是景大人将这案子接下来的,阮某只是从旁辅佐罢了,景大人都有心在这里吃酒独酌,阮某怎么能没有心情呢?” 就像段启山说的那样,若论嘴皮子,恐怕半个京城加起来都不是阮平朝的对手。 从没被怼过得小世子一时无语,瞪了他一会儿,也就不再纠缠。 他看向窗外,朝着对面的商铺指了指。 人头攒动的门前花红柳绿,数个身穿纱衣的女子站在门口,一把杨柳腰扭得极其妖娆。 “月桂楼”三个大字立在门楣上面,方才并没有注意,阮平朝这才知道,原来这谢府一条街以外就是杨楚潇之前谋生的勾栏院。 “我的人查到,这里有个雏妓是新进来了,一会儿便要公开竞争她的初夜权,价高者得,你看外头等着的那些富商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阮平朝皱紧眉头朝下看,一群獐头鼠目,腰似水缸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们姿态各异,有的手持折扇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有的与旁边妓女笑闹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相同的是,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偷偷的留意着妓院内部的风吹草动,似乎急切的想要看到那名雏妓的芳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初夜权开始在勾栏院盛行,许多王孙贵族,有钱公子对此趋之若鹜。 仿佛跟个黄花闺女春宵一度以后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阮平朝对此嗤之以鼻。 但是年幼的女孩子被外人劫走,多半都是卖到青楼。 看样子这位景大人也是过来看看这个雏妓的真面目。 “小二,来碗面。” 廉价的木桌上只摆了一荤一素两道菜,看样子也并没有动过,阮平朝看的没什么食欲便又叫了其他。 身穿素衣的小二脆亮的答了声“哎”,就叫厨下去准备了。 二人从来也不是什么朋友关系,自从尹湉湉离京以后更是内心暗暗较劲。 这会儿没了话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阮平朝倒是乐得清静,只不错眼盯着对面的月桂楼。 只听得里面传出袅袅的琴音,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来,唱的是《玉堂春》女起解一折。 “想从前入烟花身落下贱,被鸨儿她将我任意摧残 出勾栏入陷阱令人可叹,思想起王景龙负义儿男 却怎么到今日音讯不见,玉堂春在监中望眼欲穿” 她唱的是如诉如泣,百转千回。 联想这唱戏之人的确落入烟花地的现状,实在令人慨叹。 “好像今晚的大戏开了锣,阮大人可否跟我一同去看看?”景淮生问道。 “好啊。”说罢,阮平朝轻巧起身,朝景淮生拱了拱手:“景大人请。” 二人结账出门的同时,小二端着一碗素面从后厨走了出来,他另只手里还拿着一碗酱汁。 猪肉切成细细的臊子,里面又加了些韭菜末,香葱末和芥菜末,放上酱油鲜花椒,五香豆豉,熬成一碗猪肉卤汁,香喷喷的,看得直叫人食指大动…… -- 第9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想从前入烟花身落下贱,被鸨儿她将我任意摧残 出勾栏入陷阱令人可叹,思想起王景龙负义儿男 却怎么到今日音讯不见,玉堂春在监中望眼欲穿”-----出自《玉堂春》选段 第52章 月出尘 二人移步月桂楼。 月桂楼门前烛火莹莹, 香气袅袅。 身穿纱衣的女子欠身朝二人过来,阮平朝侧身躲过。 而景淮生则对她们怒目而视,仿佛再靠近一步就要将那女子生吞活剥。 他自小便对女子无甚好感, 母亲身娇肉贵规矩颇多, 府里的下人也是对他小心翼翼,恨不得连表情都是日日一样的, 仿佛满府上下就没有个活人。 直到遇见尹湉湉。 总是喜欢弯着笑眼的少女有着一身与众人不同的江湖气,她直来直去又毫无章法,这才叫他知道, 原来这世上依旧有这样有生命力的姑娘。 可现在那团火红的生命力不知道去了哪儿,景淮生的生活又重新变成一潭死水, 索然无味。 他派了好些人到各处去寻, 都没有踪迹, 后来被父亲知道后还发了好大一通的火, 没过多久就叫他迎娶了陆掌院的孙女陆婉容。 如果不是尹姑娘, 那么娶得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闹了几日,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无他,只是觉得没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对自己, 尹姑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如今又不是去向何方, 自己的执拗仿佛一场没人看见的笑话。 他身后无人等他, 只得按照父母的要求走他们选好的那条路。 只是少年心里隐秘的地方,还存着一丝想要抗争的欲望, 于尹姑娘,同样,也于朝堂。 因为今夜有雏妓亮相,所以月桂楼来的都是些颇有家底的贵客。 门房见二人生的器宇轩昂, 连别在腰间的一块玉佩都是上等货色,也都识相的没有阻拦。 进了楼内,二人落座要了一壶花茶。 大厅中间台子上,那个一身女起解打扮的戏子还在唱。 “云妈妈,赶紧叫出尘姑娘出来吧,都等着呢!”有个面大如盘的男子挑头说道。 底下众人也跟着起哄,“赶紧啊,叫出来看看是什么货色啊!” 被唤云妈妈的老鸨是个中年女人,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住她脸上的细纹。 她笑着将手里的绢纱手帕砸到那人肩头,笑道:“这位爷,您瞧您这个猴急的样子,出尘姑娘又不会跑了。” 紧接着,她摆手叫来了身后的龟公,欠身说了两句什么。 对方点头应答以后没多久,便带了个用团扇遮住脸的姑娘从楼上下来了。 那女子身着玉色纱衣,胸口处绣了棵嫩粉色的牡丹花,她身材瘦弱,腰肢盈盈,仿佛能迎风而倒。 只是身量颇高,实在不像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 谢戚小女才刚十岁有余,二人都见过画像,是个长得像年画娃娃似的小丫头,跟这个瘦高挑的出尘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 阮景二人未免有些失望,对了个眼色刚准备离开月桂楼,突然台阶之上的出尘姑娘将团扇从面前拿了下来,一张清爽秀丽的面庞露了出来。 阮平朝对上那双墨色的丹凤眼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还不等他从脑海里搜罗出这人的身份,出尘开了口:“奴月出尘,承蒙各位公子抬爱。” 猛地一个身影从脑中闪出来,阮平朝下意识就朝她手腕处看。 月出尘只穿一件玉色的纱衣,手腕处笼着一层薄薄的细纱,露出一个清晰的文身。 这个雏妓月出尘竟然是在京城时候将他劫到府上的青莲教余党“黑衣男子”! 阮平朝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件事之后自己派人寻遍了京城也没有抓到他,看样子从最初就错了,她原来当时是女扮男装! 大厅里,喊价的声音已经开始。 刚才那个面大如盘的男人一抬手喊了个五十两。 “一百两。”阮平朝紧跟其后叫了价。 一百两花在这么人身上他只觉得心疼,自己一年的俸禄不过百余两,今天竟然为这个月出尘花出去一大半。 “你……”景淮生都已经准备出门了,突然听到身旁人的喊价,他一时无语。 什么啊!平时装的像个人似的,原来也是这样的好色之徒。 他丹田直运气,朝着阮平朝小声骂道:“你疯了?!你不记得我们是来干什么了的啊?” 阮平朝哪还有心思管那么多,他现在急需抓到月出尘,他得知道那个宝藏背后究竟牵连了几方势力。 他隐约觉得,这些事情连起来是个巨大的困局,尹娇娇顾青云和一些无法上任的官员都是其中的受害者,而面前这个月出尘就是他眼下能看到的第一个线索。 若不是自己在保定情况不熟悉,加上月桂楼里人多眼杂,自己也犯不上出此下策。 “一百五十两。”刚才那个男人较着劲似的瞪了一眼阮平朝,又喊出一口价。 阮平朝皱皱眉,对景淮生道:“景大人,借我些银子,回京城还你。” 他是没有积蓄了,可好友段启山不还有吗?他心里打着算盘。 景淮生气的快要吐血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原本共事这段时间他已经对这个阮大人稍有改观,可今日一遭全他妈付之东流了。 -- 第91页 腌臜好色之徒!! 在心里暗骂了他百遍,景淮生愤愤地从袖口抽出几张银票摔到阮平朝的怀里。 “阮大人好好享受,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一甩衣袖,走了。 景淮生临走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阮平朝清晰的叫价声:“我出五百两!” 平白为了个姿色平平的雏妓花这么些银子,那男人心里头盘算了一下,不划算不划算。 他斜了一眼不停叫价的年轻人,心说这人真是没见过女人。 “算了,让给这位兄弟吧。”男人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去寻其他姑娘玩乐去了。 云妈妈笑的脸上皱纹更深,万没想到这个月出尘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原本她来的时候自己还觉得普普通通,差点马失了前蹄。 她笑盈盈地走到阮平朝跟前,眼睛带着钩子似的盯了盯他怀里的银票:“恭喜这位公子了,出尘,快把公子带到楼上去吧!” ** 楼上与楼下又是全然不同的场面。 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似乎隔不住里面男女欢好的声音,阮平朝由月出尘带着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走去,这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可心里都盘算着之后的交锋。 屋门被推开,里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床榻处显眼,四壁都是雕花的摆件,更挂了红色的纱幔。 显得这房间里有一种神秘的情、色的意味。 月出尘毫不避讳,进了屋子便将披着的纱衣随意的脱下来,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她换上一副妩媚的面孔,笑道:“没想到阮大人对奴家这样情有独钟啊,竟然宁愿花这么多银子与我共度春宵。” 阮平朝厌弃的将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扔到一边,说道:“别恶心我,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赶紧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又从京城跑来了保定府。” 月出尘轻笑一声,旋即表情冷静下来:“阮大人,恐怕我的手下已经招的差不多了,你还问我有什么必要吗?倒是我有问题想问,我要的东西呢?” 她想要的是那本账册,阮平朝心里明镜似的。 “你要那本账册干什么?”阮平朝在赌对方是否知道账册里面的玄机。 “哈哈”她笑了笑,面有得色的说道:“阮大人,已经到了我的地盘,怎么着也应该先由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自从阮景二人进了保定,月出尘便计划了无数种办法挟持阮平朝,没想到竟然是最后这种招数派上了用场。 “哦?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地盘,你不知道官府就在一条街以外吗?再说,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单枪匹马来的。”阮平朝挑眉轻笑。 月出尘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冷然看向窗外:“怎么?外头那个就是你的帮手吗?你以为凭你们两个就能逃得出去?”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阮平朝愣了一下。 方才景淮生离开的时候,他的确叫他回去让金宝银宝赶来接应,但是怎么能这么快? 屋内一片寂静,二人都把注意力盯向了门口。 阮平朝有些拿不住月出尘的功夫如何,毕竟那夜这人只负责指挥,一掌未动。 他丹田运一口气,准备趁她不备拆了她的膀子再说其他。 月出尘自然意识到了对面男人突然狠厉起来的眼神,她默默地将手移动到身后,摸上了腰间的软剑。 自己的人也在附近候着,现在就看打起来之前,是谁的帮手先到了。 局势僵在此刻,突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梳着两角发髻的少女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木质的托盘里面装着的是一小碟刚刚出炉的香软的栗子糕。 “姑娘,这是云妈妈叫我们酒楼送来的栗子糕……” 原来是对面酒楼过来送吃食的,阮平朝刚要放松下来,突然那姑娘抬起了脸,他一下子就惊在了原地。 浑身上下的血液一时间都冲向了脑袋,他热血上涌,眼眶泛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竟然是失踪了半年多的尹湉湉?! 第53章 再遇 尹湉湉也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撞到他。 自己待得酒楼一直都特别忙碌, 哪怕保定灾荒期间。 该有钱花有饭吃的人永远都有,只有穷人越来越穷。 所以尽管知道前些日子京城派了两位官员到保定赈灾,她也没有多做了解。 看样子阮承佑就是其中一位。 房间里气氛属实有些诡异, 还是月出尘先开口, 她从桌子上拿了些铜板扔到尹湉湉面前,不耐烦的往外赶人:“下去吧, 下回记得敲门。” 铜板掉在地上砸出声响,尹湉湉并没有低头捡钱,反而淡笑了下:“对不住二位, 打扰您二位雅兴了,小的现在就走。”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突然有些头晕目眩。 阮承佑骗过她, 她很生气, 所以离开了京城。 但再生气, 她也没有恨过对方。 可看见了这个画面, 他和个只穿一件肚兜的妓、女单独在房间里… 尹湉湉有些恶心, 觉得过去所有对这个人美好的记忆都染上了那女人身上的香粉味,让她想吐。 “哎……”阮平朝面有急色, 下意识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却被对方猛地甩开。 那甩开的动作仿佛沾上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甚至都不抬头看他一眼, 让阮平朝心里狠狠地缩了一下。 -- 第92页 因为二人此举,月出尘倒是把眼光放在这小姑娘身上仔细看了看。 她目光逡巡到她的脸上, 一张稚嫩的小圆脸上毫无表情,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却仿佛有许多的情绪。 这不是当初在京城时候那个孤身闯入自己府上救走阮平朝的小丫头吗?! 趁二人还未反应过来,月出尘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反身将屋门关严, 阻断了她的去路。 “啧啧,原来又是个熟人,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一起谈谈吧。”说着,她一抬手挟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尹湉湉,腰间软剑被抽了出来,一个反手横在她脖颈前面。 剑身紧贴着尹湉湉雪白的脖颈,稍不留神就是血溅当场。 阮平朝心跳到嗓子眼,一双眼睛都涨出了血色。 这俩人之间关系如何,月出尘大约也猜出个七八,如此关键时候能挟持一个对方十分在意的人在手里,实在是天降横财。 “你谁啊?” “你别伤害她!” 阮平朝尹湉湉二人声音同时响起。 不同的是,尹湉湉只有惊讶,而阮平朝的声音里的情绪却格外强烈。 似乎今日若是她手里这人有什么不测,他当场便能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 作恶颇多的月出尘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冷战。 “小丫头,怎么连我都没认出来,看样子你还是不如你这位情哥哥有眼力。”说完这话,她咯咯笑出声,似乎在用自己的轻松来像二人展示当下谁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你……?”尹湉湉若有所思。 不同于她的冷静,阮平朝眉目都带上了厉色。 可越愤怒,对方便越能摸清他的软肋,对现在情况来说有弊无利。 只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尹姑娘怎么能受伤,失而复得的宝贝怎么能再落入敌手。 他清清嗓子,淡笑道:“你我二人之间的仇怨,没必要牵扯外人。” “哦?外人?那好,那我只能赌一赌这么个卑贱草民在顺天府尹面前有没有脸面咯。”说着,轻薄的剑身拉近,尹湉湉轻哼了一下,再一看,血珠儿一下子从脖子上崩出来。 尽管只是细微的一个小伤口并不致命,可阮平朝还是吓坏了。 他心脏狠抽一下,后槽牙都磨得吱嘎作响。 方才强装出来的冷静一瞬间崩塌,他眼睛狠狠地盯视着对方:“好,我答应你,你别伤害她。” “好啊,你现在回去取,等回来我肯定把这姑娘原样不动还给你。” “不用,那图就在我手里。” 他怎么可能把那玩意带出来,只是想要稍微拖些时间等一等自己两个常随来接应。 另一面他在想,若是三人厮斗起来,是否能占上风。 阮平朝不喜慈悲为怀不计前嫌那一套,佛祖菩萨要普度众生,而凡尘仇怨还得自渡。 他向来有仇必报,今日此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能叫月出尘好过。 月出尘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他身上,她只知道上头人叫她找吴太医留下的那本账册,怎么又出来图纸一说? 又或者是他在骗自己? “阮大人不要想着随便拿份东西就能骗我,要是假的,我还会再过来找你的。”说着,她手上的软剑又紧了紧。 阮平朝还没来得及说话,尹湉湉倒是先开了口。 作为无端又牵连进来的无辜者,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又被月出尘的一剑割的脖子生疼,说的话也带着火气:“你俩有病没病,老这么折腾我干什么?!我跟他早就没来往了!” 这句话像是说给月出尘,又像是说给阮平朝,她嘴快话密,一时间二人都没插上话:“他院子里养了那么些个温柔贤惠的姑娘你不去抓,偏偏来抓我,你是不是瞎啊?” “尹姑娘你听我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那段小莲不过是家里给我安排的亲事,我也是身不由已啊……” “尹姑娘你别生我的气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京城,后院的姑娘我都会撵出去……” 阮平朝话接的更快,把月出尘听得一头雾水。 敢情这是阮大人后院着了火,红颜知己反目了,怪不得原本在京城的小丫头突然在保定府出现了。 她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俩的事回头自己再解决,阮大人你赶紧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正吵得欢的两个人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个控诉无耻多情负心汉,一个挽留娇俏可爱美娇娘,月出尘气了个半死,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说话间,她手中软剑也不自主的稍微放松了一些。 尹湉湉见此时机,微一伏身,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突然抓住对方拿剑的右臂,发力一扭一扯,那柄软剑应声落到地上。 她竟然拆了月出尘的一条右臂。 这还是阮平朝教她的能耐,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月出尘躺在地上捂着右臂疼的汗流不止,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筹划了这么久没想到叫二人这么狗血的伎俩给算计了。 早该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自己竟然一时又落在她的手里。 “尹姑娘。”阮平朝上前,仔细看了看尹湉湉脖子上的血口子。红艳艳的血珠挂在雪白的脖子上,煞是骇人。 尹湉湉回过头,他清亮的眸子里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 第93页 她原以为这人是没有多余情绪的。 “尹姑娘,跟我回去吧。”阮平朝说。 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比如很想念,很惦记,很喜欢,可是到了嘴边又变得这样冷静。 他瘦了些,眉目更加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好在他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自己以为那样恶心的人,尹湉湉没来由的有些释然。 “我不回去了。”她笑起来,眼里却有些与原来不一样的东西,“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该依靠你,你也不必受我拖累。” 她突然变成一个沉稳懂事的大姑娘,眼里似乎没有了曾经的光,却多了一把刀,只看一眼,就叫阮平朝的心血肉模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浑身发冷,比尹湉湉走的那个冬天更冷。 原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欺骗所以走了,原以为道了歉她还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见了,她竟然这么冷静。 就像中间的那些时间都不曾存在过,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要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阮大人,这人就交给你了,我走了。”尹湉湉看看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月出尘,随即礼貌的拱一拱手,转身开门欲走。 甚至不再脆生生的叫他阮承佑,他如鲠在喉。 她已经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阮平朝满腹的话像是结了冰,开不了口,却泫然欲碎。 一道寒光突然从面门闪过,月出尘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右手软软的挂在身上,左手持剑,利落的奔阮平朝而去。 原来这人不光会女扮男装,竟然还会使左手剑法! 剑身差一步就指向阮平朝的面门,他脑中一片空白,只一瞬间对方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似乎还能感觉到凛冽的剑风。 身后银针刷的飞出来,非常准确地针针刺向月出尘的背上。 她登时扑倒在阮平朝面前。 “在我面前伤害他?!门儿都没有。”尹湉湉一步走到她身边,手脚麻利的将银针拔下来放到盒子里,又一把将她手中软剑抽了出来。 她眉眼间略有得色,阮平朝“噗嗤”一下突然笑出声…… “尹姑娘,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 说出来了,那句话终于是从他的口中说了出来。 阮平朝甚至不敢抬头,生怕是一场美梦,又要醒来。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仿佛是对阮承佑这句话觉得有些尴尬,尹湉湉一边将银针放入暗器盒中,一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李叔送给我的暗器终于派上用场了!” 第54章 告白 月出尘被随后赶来的金宝等人给押走了, 当他把带着画像的通缉令拿到云妈妈面前的时候,对方还在不停地辩驳说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直到阮平朝指向了对方手腕处的青莲文身。 窝藏逃犯和窝藏□□余孽哪个罪责更重,云妈妈一双浑浊的眼睛滴溜的转了半天, 转瞬竟然哭诉起来, 脸变得飞快,比最有功力的青衣戏子也不差分毫。 “官爷, 您可要替我做主啊,这要不是您一双慧眼把这人抓出来,我们月桂楼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啊!” 说着, 她非常自然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悄悄地塞到阮平朝的手里:“这点小钱,您拿去跟兄弟们吃酒吧。” 阮平朝甚至想笑, 这云妈妈在市井混出来的一身墙头草的能耐实在令人佩服。 他摆了摆手, 推回了对方的银子:“用不着, 你把我银票还给我就行了。” “哎, 对对对, 你瞧我这记性。”云妈妈赶紧叫人将还没来得及兑的银票送到他手里。 惦记这么长时间的青莲教余党给抓到了, 银票还省了下来,阮平朝很高兴。 可他更高兴的是, 尹湉湉回来了。 好在尹湉湉的伤并不重,刚刚他已经叫人给止了血, 好好包扎了一通。 不过是个极小的伤口, 他却恨不得叫人把整个脖子都给包上,其中情谊可见一斑。 上回为了救自己, 尹姑娘叫那个假太监打的够呛,今日又是自己,又叫她受了伤。 这一件两件的事情,真不知何时才能一一还清。 可阮平朝并不急, 甚至还有些窃喜,欠着吧,最好能拖得对方在他身边追讨一生一世才好。 “你们先带人回府衙,将她单独关押起来,我稍后就到。”他指着尚且昏迷的月出尘对金宝银宝说道。 “主子,您还上哪儿去啊?”金宝疑惑。 “和尹姑娘……”他想说和尹姑娘叙叙旧,谁成想转身一看,方才还站在自己身侧的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尹姑娘在保定?!”金宝惊喜道。 阮平朝甚至没有力气和他多说,只重重点了个头。 他万没想到,自己心里的厚重恩情在对方眼里却分毫不是,人家连句谢谢都不需要。 她走了,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身后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尹湉湉早已经趁乱从月桂楼离开回了对面的酒楼。 她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遇见掌柜只好说是一不留神给摔的。 掌柜看她的眼神活像看个傻子,出个门还能把脖子摔了实在匪夷所思。 要不是她手艺好,估计当天就要被撵走,也不为别的,就是怕某天犯了傻再往饭菜里放些不能吃的东西。 -- 第94页 回了酒楼,避开阮平朝,日子就还是照样过。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就像两人之间早已经生了罅隙,她不想当看不见。 可她是这么想,阮平朝却不是…… 月似白玉弯钩,高高的挂在夜空之上。 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尹湉湉终于有个闲暇的时间。 将高高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攀上后院的屋顶,静静地吹起夜风来。 离那日和阮承佑再遇已经又过了两天有余,要说心里没有涟漪,那是不可能的。 那天回来之后,她曾和酒楼里的小二廖三哥打听过几次新来的钦差大人。 廖三是保定本地人,家里原是以种地为生的,后来收成一年比一年差,加上独女嫁到了城里,他也就在城中随便找了个小二的活来做。 一听说她问的是京城来赈济灾荒的二位钦差大人,廖三来了精神:“你可不知道,人家京城来的官真是不错,刚落了地就到我们村去了解情况来着,没多久就从京城调了许多粮食过来放粮。” 见尹姑娘没什么反应,廖三又接道:“我们村儿人说,那是两个年少有为的大人,不光能耐大,就连模样都比画上画的姑娘漂亮,他们还说,今年年景不好,整个直隶都可以不要往朝廷缴纳粮饷,哎呦,你说说……” 尹湉湉眼睛亮亮的,只是跟着点头,并没怎么回应。 她已经知道,这回同阮承佑一块儿来保定的钦差是端王家的小世子景淮生。 只是他倒也还好,尹湉湉只觉得有种故友之间的亲近感。 可是一听别人夸阮承佑,她却没来由的觉得骄傲。 是那种自己人的骄傲。 夜风很凉,尹湉湉坐了一会儿就打了个寒颤,可她还是没有起身,或许只有这凉爽的夜风才能使她神志清明。 再不能陷进去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姐姐的仇要报。 她再不能依靠别人了。 “你还受着伤,不能着凉。”一件温暖的斗篷突然被人盖到了她的身上,尹湉湉心里一惊,忙警惕的回身去看。 只见雪亮的月光之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身边。 “……你怎么进来的?” 酒楼的后院只有尹湉湉和掌柜一家在住,因为她是个在保定府没有亲人没有家人的外地人,又看她厨下的活儿做的十分好,所以掌柜的才勉强允许她住在后院。 可已经这么晚,酒楼早就关了门,他怎么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后院。 阮平朝也小心翼翼的坐下,背对着月光,神情有些窘迫地说道:“□□进来的。” 两天以来,他来了酒楼无数次,可是尹湉湉一直避而不见。 实在是没了办法,阮平朝只好趁着夜色,偷偷摸进酒楼的后院,试图找到尹姑娘。 这是从前饱读圣贤书从不逾礼的阮平朝想都不可能想得事情。 可为了这个失而复得的人,他还是做了。 金宝银宝二人还在围墙旁边接应着,他一个人翻身进来,一进来便看见坐在房檐上面看着月光出神的尹湉湉。 她被皎洁的月色笼罩着,剔透欲滴,像是一场梦,像是一幅画,像是阮平朝的一往无前。 “我知道你想帮我,你想叫我跟你回京城去,可是都说了,我不会和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做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淡淡地说着话,脸上表情平静,并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你还有什么事,是不是你姐姐的案子,我在查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会帮你。”平日能言善辩的阮平朝一见了尹姑娘便要乱了分寸。 尹湉湉摇摇头,半晌才开口:“我不该依靠别人的,当初,我就是觉得顾秀才会把姐姐照顾好,所以才心安理得在家中等着,后来进了京城我又觉得你一定会帮我找到姐姐,所以又心安理得的寻求你的帮助。” “可是,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我自己去做的不是吗?”尹湉湉反问道:“现在是关于姐姐最后一件事了,要是换做是你,你会愿意把查出谁是凶手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去查吗?” 阮平朝被噎的哑口无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的确是啊,如果是自己的亲人惨死,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恐怕自己也一定要将凶手抓住才行。 但是,换成了尹姑娘,他心里又有很多不安。 这个困局里有好多看不见的危险,他怎么也不舍得对方只身赴险。 看着她一双杏眼里透出的坚定,阮平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他长叹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那你查出凶手以后会怎么样?” 尹湉湉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杀了他。” 阮平朝赶忙摆手:“凶手背后有你想象不到的能量,你答应我,要是查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协助你……报仇。” 斟酌了半天,最后他选了协助这个词,带着自下而上的谦卑。 文盲尹湉湉没听得出其中区别,但却着实心里舒服了许多。 “你放心,最终我一定会让凶手死在你的手里,可以吗?” 听到此处,尹湉湉才恢复了些神采,利落了点点头,答道:“可以。” “那报完仇之后你打算做什么?”阮平朝又问。 -- 第95页 “回蜀中,帮我爹开酒楼。” “还有吗?” 尹湉湉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发蒙:“没了,就回蜀中开酒楼,让我们家酒楼多多赚钱,给我爹娘养老,毕竟我姐姐没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提姐姐的事情,这回说起来,还没来得及难过,便被一旁人的话给打断了。 阮平朝脸上带出些许委屈的焦躁,不安的说道:“那我呢?我呢?怎么没有关于我的。” ……尹湉湉愣了一下,这人什么情况?! 难不成今天白天的戏入得太深走不出来,还是像段启山说的那样心里真的有自己? 隐隐有些心软,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并不去看对方的眼神。 这么久了,她早已经想清楚,自己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阮承佑从来就是水里的月亮,任凭她这个无法无天的猴子再怎么努力护耳金霞,也捞不出来。 “阮承佑,你别……”她想说你别这样,可话才说到一半便被打断,阮平朝突然严肃起来,厉声道:“不行,你亲了我,你必须得负责。” 尹湉湉差点没吓得从房顶掉下去,先不说自己偷亲的事情被发现这事,阮承佑不一直是个规矩自持的如玉公子吗? 这个厚着脸皮的赖皮公子,你是哪位?! 第55章 城南郝家 一时间房顶气氛有些诡异。 如雪的月光下, 尹湉湉侧过脸去看对方,只见他面上表情冷静自持,丝毫不见刚刚表完白的尴尬。 可是再一看, 他耳朵都泛了红色, 暧昧的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忍不住想笑, 但是又强迫自己忍了下去。 说了这么羞耻的话,自己要是此刻再嘲笑他,恐怕阮承佑会气的当场咬舌自尽。 她很自然地转了个话题:“听说你们此行是要走遍直隶各州府的, 可保定的粮荒已经解决,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似乎察觉到对方再给自己找台阶下, 阮平朝无端的有些泄气, 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知府谢戚的女儿叫人给绑走了, 我和景……另位同僚想把这案子破了再走。” 景淮生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他拐回去, 他自然是不信尹姑娘会心悦对方, 但是他可还记得景淮生知道她走时候的那场勃然大怒。 凡是对尹姑娘有企图的人他都想要避而不谈。 “谢戚的女儿?”尹湉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他家两个女儿不是都已经出嫁了吗?” 谢知府正妻吴氏育有两女, 都已经出嫁。 一个嫁给了直隶下属顺德府上知县做了正房,另个则嫁到了远近闻名的商贾人家为妻。 两女婚事都张罗的十分热闹, 所以保定上下人尽皆知。 “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都是正房的孩子,现在叫人绑了的是妾室生的小女儿。” 谢知府妾室是个歌妓这件事, 全城尽知, 可这妾室还有个女儿这件事知情者却是寥寥了。 对于这个妾室生的女孩,谢戚对外人避而不谈, 也甚少叫她出府,似乎并不想叫人知道她的存在。 阮平朝点点头:“是的,杨氏将状子递到我跟前,说谢戚与他人合谋将女儿拐走, 所以这个案子我想要查清楚。” 又几日过去了,小女孩的行踪却依旧没有消息。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保定人根本不知谢戚还有个小女儿,所以实在难寻见过她的人。 尹湉湉想了一下,半晌才喃喃道:“你说是与谢戚有来往的人?” 她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阮平朝点了点头。 “那……我倒是知道一户与谢知府常来往的家族。”又想了想,她低声说道:“就是城南郝家。” 听到此处,阮平朝一时间有些呆愣,很多事情在他脑海里连成了线,他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为什么尹姑娘离了京城非要到保定落脚,为什么谢知府治下的保定并不和顺却没人敢跟朝廷上表。 原因在于,这保定府是户部员外郎郝容的祖家。 郝容自己就是在直隶保定府人,入仕也是从直隶的知州做起的,祖家数十口人又在当地,他平日多有来往倒也不稀奇。 看样子尹姑娘也已经查到她姐姐的死因和郝家的人有些关系,想到此处,阮平朝不免有些懊悔。 他有些内疚自己没有将她照顾好,曾经单纯的少女如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纱,心思沉重起来。 尹湉湉却并不看对方的眼神,依旧自说自话:“郝家宗祠就在城南,里面供了尊陶像,是郝容发达以后修的,听说是他家族谱上的某个祖先,曾经是为修道者,后来得道飞升,保佑后人也保佑整个保定府人。” 阮平朝对此嗤之以鼻,他倒不是全然不信神佛,但是供自家祖先说成是护佑满城的神明这种未免吃相过于难看。 尹湉湉又说:“每年他家到了祭祖之日都会大办一场。”说到此处,她停了停又继续下去:“本地人都传,每年祭祖的时候他家都要寻一名八字合适的妙龄女子送给祖先,合体双修……” 说到此处她的脸红了红,双修这词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又是在个男人面前说,实在有些难堪。 可阮平朝来不及害羞,他脸刷的就白了,这是什么习俗,供活生生的女子给个死去百年的陶像,实在骇人听闻。 -- 第96页 思考半晌,他只觉得浑身凛然,皱眉问道:“尹姑娘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谢戚把自己的女儿供给了郝家祠堂的陶像?” 尹湉湉慢慢的点了点头。 阮平朝还记得当晚在谢府的后院,那位仪表堂堂的谢大人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哭诉杨氏是要害他,又是如何大义凛然的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 若这一切真如尹湉湉的想象,那这个谢戚甚至比不过一头冷血的牲口。 月色又沉了沉,披着衣服也不免感到一阵寒意。 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尹湉湉不由颤抖一下,随即吸了吸鼻子。 “要不……”阮平朝想说要不就回去吧,天太冷了。 可话到嘴边又不舍得说出来,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二人能坐在一起说说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机会。 后院厢房突然亮了灯,人影在门上摇晃一下,紧接着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尹湉湉慌忙脱下身上青黑色的斗篷,叫阮平朝趴下,然后盖在了他身上。 厢房的门被推开,披着衣服的掌柜从里面睡眼惺忪的走出来,他一仰头看见房顶上的尹湉湉,喊了一声:“这么晚还不睡。” “就睡了!”她脆生生的答道。 掌柜的迷迷糊糊点了个头,绕去茅房方便完又回到屋子里,一时间整个院子又重新安静下来。 阮平朝小心翼翼的趴在她的身边,身上蒙着自己的斗篷,一动不动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 带着一丝体温的斗篷把他的视线盖得严严的,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他其他的感官开始变得敏锐。 俩人贴的很近,他似乎能感觉到尹姑娘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的心脏。 还有她身上的味道。 是那种常年混迹在厨房的烟火的味道,以及她独有的一种带着淡淡甜美的香味。 黑暗里,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尹姑娘的味道。 这和之前半年煎熬的岁月相比,显得何其奢侈。 尹湉湉掀开了斗篷,打断了他的沉迷,小声说道:“好了,赶紧走吧,要是叫我们掌柜知道钦差大人半夜爬墙进来找我,明天就要把我撵走了。” 他有些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毕竟钦差大人要是被人发现如此行径实在有些给朝廷丢脸。 整理好衣服,阮平朝又变回原来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我知道你来保定的目的就是为了查郝家,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管你查到什么都不要只身赴险,一定要告诉我。”想来想去,临走前阮平朝还是旧话重提:“至于我们的事,等到一切结束后再谈。” 尹湉湉骤然的害羞被隐在了茫茫的黑夜里,她并不回答,反而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他快走。 谁知阮平朝又耍上赖皮:“你不答应我,我便不走了,正好你不在酒楼做事就能跟我回京城了。” 这翩翩公子无赖起来实在令人惊叹,从前只要自己不讲理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却变成了他。 “你……”尹湉湉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狠狠地抿着嘴唇,最后才在对方毫不动摇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好,我答应你就是。” ** 景淮生最近一直觉得阮平朝有什么猫腻。 他似乎对查案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而且每日都到之前的那家酒楼吃饭,问他为什么吧,他闭口不言只说合他胃口。 小世子又是个天生不愿意向人低头的人物,只好二人各做各的,各自查谢知府女儿的下落。 今日一早,常随便来回报说端王爷在京城送了信儿过来,叫他们做好朝廷安排给他们的赈灾工作,不要再在保定府多做停留,未免有心之人揣测什么。 直隶赈灾迫在眉睫,但谢知府家的案子也实在不是小事,他敢保证,若是今日他与阮平朝离开保定去其他州府,谢戚转身就能将杨楚潇也撵出保定。 更有那个十余岁的稚嫩孩童,再晚上几日,不知道这孩子又要落到何种境地。 当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朝廷还是为百姓? 他一时有些迷惘,摇了摇脑袋他准备去找阮平朝谈一谈。 不论他对此人看法如何,也不论二人之间关系如何,起码这次出行,他觉得,阮平朝是个聪明的好官。 若是实在没有两全的办法,他决定和阮平朝兵分两路,一路去其他州府赈灾,另一路则继续留在保定府上查案。 出了房门,刚准备敲响阮平朝屋子的门,正巧金宝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看见是他,金宝立马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然后笑道:“景大人找我家主子啊?” 景淮生点了点头,越过他厚实的脊背朝屋子看了看。 金宝又道:“您甭看了,我家主子不在。” “那他去哪了?”他皱眉,难不成这人又到之前那家酒楼吃饭? 只听金宝说道:“我家主子去拜访保定府上乡绅,城南郝家去了。” 景淮生:…… 作者有话要说:  景小世子:呵呵,又发现情敌一个新缺点,趋炎附势是个狗官。:) 第56章 火烧祠堂 当朝官员每到一地便要拜访当地乡绅, 其实这样的规矩历来都有。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你是京城来的,也要给当地乡绅一些面子, 这样与人方便于己方便。 -- 第97页 只是二位钦差大人背后靠山都硬得很, 加上涉世未深,到了保定府以后又一心赈济灾民, 便没有与当地乡绅往来。 可今日不知道天上刮了哪阵邪风,谢戚一早便被阮大人给叫了起来。 对方长身玉立站在自己门口非说今日要拜访一下乡绅郝家。 难道是对方查到了自己与郝家之间的一些不正当往来? 他吓得腿抖个不停,结果多聊几句才知道, 原来这位阮大人在京城时候就同郝容交好,此番到了保定地方自然要到对方家中拜谒一下。 这么一听, 他倒是轻松下来。 若是两方关系颇好, 他自然乐得在中间传话, 毕竟两方站在同一立场上, 那他的事儿就可以大事化小, 小事化无了。 郝家如今的话事人是郝容的亲侄子唤作郝宏远, 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乡试未中之后便留在家中主事。 尽管这位郝宏远年纪比阮平朝大不了几岁, 可是处事的态度却是十分圆滑的。 他早便想要同这两位大人见一见,只是一直未得时机。 今日一听说对方主动拜见, 赶忙派了顶青帷小轿来到谢府将人给接了去。 既然是拜谒, 自然要有恭敬的态度,阮平朝叫人备了份薄礼一同带上了门。 郝府院子并不大, 装点的也并不十分繁华。 阮平照内心了然,自谢戚那头便能看出来,起码面上的伪善他们都还装的格外好。 郝宏远穿一件朴素的外袍在前头引路,一边同他闲话家常一边偷偷的观察来人的神情。 自家叔叔来了信说这位钦差大人不是凡人, 心思缜密的很,素来与自己无甚交往,此时说要拜谒郝家定有什么隐秘心思。 “阮大人,之前就听叔叔夸您年少有为,早就想要拜见了,只是谢知府说您一到保定便投身到赈灾的事情上面,实在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您能到我郝家来小聚,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此时二人已经行至花厅中央,方一落座,便有下人恭敬奉上茶水。 “您哪里的话,谢知府同我说,前些时候给饥民赈粮也有您家里的帮助,再说各地都有发生暴动,保定府却还太平,是各路乡绅同官府合力的结果,朝廷是要感谢你们的。” 阮平朝淡淡的奉承两句,然后拿起茶盏闻了闻茶香。 香气袅袅,绵远悠长,金陵产的雨花茶,品质也是极其上乘的。 郝宏远一直盯着他的面容,看到此处,颔首浅笑道:“叔叔说您是金陵出身,怕喝不惯当地的茶,所以特地叫下人到别处采买的金陵雨花,您还喝的惯?” “您实在客气了,阮某也不过粗人一个。”阮平朝笑笑,将手里茶碗放到了桌子上。 二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寒暄恭维,多是些场面话,郝宏远都有些糊涂了,难不成叔叔判断错了,这名年轻的顺天府尹真的就是来结交自己的? 正这时,阮平朝缓缓开口道:“阮某此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是说哪里的话,阮大人,我家叔叔来信说了,只要您提要求,都叫我不遗余力都要提供帮助,您别客气。” 阮平朝客气的起身行了一礼,坐下继续道:“听谢知府说,过些日子正赶上您府上一年一度的祭祖,阮某既然已到保定,又蒙郝家庇护,自然也想要给您祖上奉柱香,郝兄您看可以吗?” “谢知府同您说的?”仿佛有些迟疑,郝宏远表情微愣。 毕竟这里面的事情并不能完全放到台面上去,他猜不出谢戚将此事告诉阮平朝究竟有什么居心。 阮平朝倒显得十分随意,又喝口茶,淡淡道:“是的。怎么?郝兄,有什么不方便的吗?”他语气里略带一丝失望,却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人实在找不到借口拒绝。 郝宏远慌忙摆手,赶紧说道:“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普普通通的祭祖仪式,只不过今年灾年,举国上下都不宽裕,我们家的祭祖也没法办的过分奢华,难免叫您笑话。” “这是哪里的话,阮某也不过想要参观一下。”说着他竟挂上一副略有忧伤的表情:“唉,您也知道,我是金陵出身。但您不知道的是,实际上我家祖上原是在京城为官的,后受迫害到了金陵城,先祖死的时候,我爷爷还是个孩子,后被善心人收养长大,长大后只知道祖家姓阮,具体身世背景都无法查清。若不是当今圣上为我先祖平反,又许我再入朝堂,先祖姓名恐怕难为后人知晓啊!所以,阮某实在羡慕郝家如此有根基有血脉相承的家族。” 话虽如此,却也真一半假一半。 阮家祖上的确有受迫害到金陵讨生活一事,不过对他本人而言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自小便冷静淡漠,对待一切外物都有不同于常人的疏离,所以血脉对他而言不过父母而已,谈不上传承根基一说。 阮平朝不过希望对方能对自己降低一些警惕心。 不出所料,听到此处,郝宏远立马神态清明起来,笑道:“那好,到日子了,我叫下人去接您。” “好。” 尽管能如愿参与到郝家的祭祖活动当中,但是阮平朝心知,若是尹姑娘所说他家用妙龄少女祭祖一事是真的,这样惨绝人寰的行径也必不会放在人前。 那究竟如何才能查到谢戚女儿的下落? -- 第98页 正当他思忖如何探一探这位郝家主事人口风的时候,突然花厅的门被敲响,紧接着刚才跟在郝宏远身边接自己入府的一名下人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什么事,没见我正在同阮大人说话吗!”郝宏远语气似有不悦。 那下人疾步走到他身后,小声的说道:“主子,祠堂那边出了点事,现在必须得您过去看看啊……” “什么?!祠堂出了事?”郝宏远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道:“什么事?” 下人讷讷道:“今天早些时候,有几个下人在祠堂里筹备过几天祭祖的东西,不知怎的竟然走了水!我们现在怀疑是有人蓄意防火。” 宗族祠堂,多放置一些灵位香炉以及贡品瓜果,再加上木质结构的房屋,一旦走水,火势蔓延极快,若不及时救火,不出一会儿这宗祠就要毁于一旦。 那么是谁同郝家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防火烧对方家的祠堂? 听到此处,阮平朝倒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毕竟方才还想着如何才能顺理成章的在郝家祠堂内部展开调查,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实在是天助我也。 他立即起身,换上一副焦灼的表情走到郝宏远身边说道:“郝兄,既然如此,咱们赶快去看一看吧,阮某也去看看是否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阮大人,这怎么使得,我叫下人送您回去吧!”郝宏远还想推辞,却被阮平朝的话给拦住了:“哎,郝兄这就见外了,我与郝大人私交不错,又是特来保定赈灾的钦差,于情于理,你家出了事,我都要去尽一尽绵薄之力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加上郝宏远心里实在着急,只得带上阮平朝一起,匆匆往后山祠堂赶去。 郝家地处保定城南,后面有一座白石山,而郝家的祠堂就建在半山腰的位置上,前面有一条小溪,从风水上看,背山面水,明堂方正宽大,位置的确选的不错,怪不得郝家后人里出了几任官员。 二人到时,祠堂的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修建的十分别致的祠堂只有小半部分能够看到灼烧的痕迹,朱红色的雕花大门却有一半都被烧成了灰烬。 走进祠堂内部,整面墙都是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细细一看,却有几排已经落入火海,烧的几乎看不出原貌来。 郝宏远吓得够呛,连连朝着残破灵位叩拜,不停告饶,说是自己的过错,往后一定再重修祠堂。 阮平朝趁乱在祠堂里四下走了一圈,倒是并没有看见尹湉湉口中所说的郝家某位先祖的陶像。 但随即一想倒也释然了,当今圣上自称真龙天子,若是郝家也出了得道飞升的高人,怎么听来也有想要同圣上平起平坐的嫌疑。 但民间既然有这样的传说,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正想着,突然,他被祠堂供桌下面露出的一个线绳吸引住了眼球。 身后郝宏远还在职责下人们办事不利,又叫他们赶快四处寻一寻生面孔,找找到底是谁在祠堂放了火。 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阮平朝一个箭步站到供桌前面,紧接着用脚尖勾住线绳扯了出来,趁人不备,一矮身捡起来塞到了衣袖里面。 尽管只是过眼一瞬,但还是让他心中大骇。 如果没有认错,方才他捡起来的是只用来点火的火镰。 只有手掌大小的火镰上面栓一根红色的蜡绳,最上面坠着的那颗翡翠珠还是当年姝妃娘娘的赏赐。 这是一直在厨房做事的小丫头尹湉湉的随身之物。 难道郝家祠堂这火竟是尹姑娘的手笔?! 看着郝府下人们四散奔走寻找纵火者的背影,阮平朝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火镰,一种比较久远的取火器物,由于打造时把形状做成酷似弯弯的镰刀与火石撞击能产生火星而得名。【百度】 第57章 祠堂遇险 这只火镰一直是尹湉湉随身携带着的, 阮平朝也见过多回。 当初和段启山三人进京时候在京郊的河滩上看尹姑娘烧鸭子便是用的这只火镰。 最初是光秃秃的一柄,只在钢片上有几个花纹,她随身带着, 也方便烧饭时候点燃灶火。 后来在宫里待了些时日, 瞧见宫女们都会给火镰上面缀上漂亮的绳结珠扣,便也学着坠了条红色的蜡绳, 然后将姝妃赏的一颗翡翠的珠子也嵌在了上面。 一柄双虎刀,一只火镰,这两样东西一直都是尹姑娘随身携带的, 她说,只要有这两个玩意, 哪怕把她扔到深山老林也不会饿死。 可她随身携带的火镰竟然落在了这个地方, 阮平朝不由心焦。 这郝家祠堂大火若真的是尹姑娘放的, 就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 估计她还并未跑出白石山。 郝家的下人已经漫山遍野的开始找人了, 若真是将尹姑娘寻到, 那就算自己在这里都没办法扭转局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果是自己在这样封闭的地方放火以后会往哪里跑。 后有烈火, 前有追兵,阮平朝四周仔细的看了两眼。 白石山植被并不丰厚, 若是在山野间逃窜, 实在容易叫人发现,尹姑娘未必选这一条路。 他向后看, 郝家祠堂还有个后院,火势并未蔓延到此处,郝家下人也只在院中随意搜索一番便去山上寻人了。 -- 第99页 后院庭中立一棵茂密的苍松,枝干粗壮茂盛, 看样子这树恐怕比祠堂的年岁还要大。 火势已经渐渐小下来,郝宏远正一脸怒容安排人收拾东西,以及寻找放火人。 阮平朝右手扶着额角,微微蹙眉靠近了对方。 见他过来,郝宏远忙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叫浓烟呛得不舒服了?” “确实刚才呛了一下,估计将我的偏头痛引了出来,这会儿实在有些不舒服,实在抱歉郝兄,您看我过来什么忙都帮不上,反倒给你们添麻烦。” 郝宏远连连摆手,忙道:“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您过来也是好意,这样吧,我这就叫下面人找个轿子将您送回谢知府那里罢。” 阮平朝眉头又锁了锁,不好意思道:“这会儿头疼的实在厉害,能不能先叫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可以可以,祠堂后院还有个偏堂,平日我母亲偶尔会来这里打坐念经,那里可以歇一歇,刚才下人去看了看,后院都没有烧起来,干净得很,我叫下人带您过去休息一会儿。” 尽管并不知这位阮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表面的功夫郝宏远还是做得极其到位,即刻便叫了自己的常随过来引人往后院去。 郝宏远的常随刘玉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打小就被买到郝家,忠心得很,只认识主子,就连亲生父母都忘了是什么模样。 平时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待在主子身边,这会儿祠堂的火还没有全部熄灭,他却被派来照顾个不知哪儿来的官爷。 眼看着自家主子还在祠堂前面忙碌,他一颗心像是长了草,脚步极快的在前面引路,想赶紧将这位官爷安置好。 阮平朝将他的焦急都看在眼里,却依旧不急不缓在后院转着圈。 刘玉急得不得了,但还要语气恭敬道:“阮大人,您不舒服就赶快去歇着吧。” 阮平朝笑笑,稍微晃了晃头,说道:“这里的空气新鲜许多,我也舒服不少,想待会再进屋。” “可……”刘玉心里更急了,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得更体面一些。 阮大人急人所急,拍了拍刘玉的肩膀,笑道:“快去吧,祠堂里忙的团团转,你家主子肯定没你不行,偏堂我知道在哪儿,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刘玉这才高兴起来,笑嘻嘻露出一排牙齿,重重答了个哎,转身朝祠堂跑了回去。 后院一时间静谧下来,阮平朝收敛笑容,围着那棵粗壮的树木转了几圈,然后小声对上面说道:“尹姑娘,下来吧,是我。” 只听窸窸窣窣动了一阵儿,树干晃了晃,不多一会儿,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尹湉湉从茂密的树枝里露出一张脸。 她小脸上沾着烟灰,狼狈极了,一看到阮平朝在下面仰头看自己,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郝家祠堂的火的确是她放的,她坚信郝家祖上陶像一定存在,也清楚郝家年年寻妙龄少女祭祖一事肯定不是谣传,而自己姐姐的死肯定也与他们有关。 可偷偷来看了几回,尹湉湉却并未在这个祠堂的外部看到任何不妥的地方,所以这回她是想找祠堂里是否有暗道密室之类,存着那些陶像祭品等不敢让外人知道的东西。 找了半天都没有一点痕迹,尹湉湉只好用了最直接的一招,放火。 这一场大火烧毁了半壁郝家祠堂,如果谢戚的女儿真的被关在祠堂密室之类的地方,那郝宏远自然要找机会下去看看,尹湉湉想着只要自己能躲到隐蔽的地方不被发现,便能顺理成章看到暗道的位置。 可爬到树上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浓烟都是往上飘,要不是阮平朝这个时候出来解了围,再过一会儿恐怕自己要直接晕倒从树上掉下来了。 不一会儿尹湉湉手脚麻利的从树上爬了下来,阮平朝一个侧身挡在了她身后,二人亦步亦趋往偏堂位置走去,从祠堂往这边看,娇小的小丫头被结结实实的遮掩住了。 偏堂的门打开,里面摆着一个佛龛,供着观音像,前面还摆着几道供果,一个蒲团。 看样子,这郝宏远的母亲还是个信佛的,只是自家祠堂后面再建一个佛堂,这类结构却实在少见。 阮平朝赶紧将门掩上,仔细看了看,祠堂里依旧忙碌,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他稍微放下心转回头想问问尹姑娘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放火烧祠堂。 可刚一回身,便看见她皱着一张小脸,嘴里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 阮平朝凝眸一看,她衣服的下摆有一块已经烧毁,雪白的皮肤露出来,小腿上有一小块烧伤,血肉模糊的样子煞是骇人,看来是刚才放火的时候不慎烧伤了自己。 尹湉湉见他看自己,不好意思道:“头一回放火,没经验,差点没跑出去……” “你啊……!”阮平朝都气笑了,他蹲到她身边,小心的看了看那块伤口,烧的不重,但刚才爬树腿上估计又用了不少力气,所以这会儿血流的有些厉害。 他脱下外袍,从自己中衣的下摆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然后又将观音前面的香炉拿下来,筛了些干净的香灰捏在手里。 “你忍着点,香灰止血。”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拍了拍尹湉湉的头,然后将它细细敷在了伤口上面,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在外面绑上一圈。 -- 第100页 整个过程里尹湉湉都没出声,她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有些害怕的小动物,看的阮平朝心都软下来。 他错过脸不看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道:“我不问你为什么来烧郝家祠堂,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计划,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 半晌,尹湉湉才小小声的开口道:“不是的,你这不是今天来拜访郝宏远么,我就想趁着他家祠堂没人所以进来看看,不是不想告诉你,这不也算咱俩合作么,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声东击西嘛!” 看样子分开这半年,这小丫头远比自己想象的成长的快许多,不但知道利用自己,竟然还知道声东击西了?! 阮平朝一时无语,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阮承佑,我来这地方转了好几次,之前还见过郝府的下人过来送饭,但是这前院后院都没有住人,我猜这里肯定有个暗道,而你想找的那个谢戚的女儿肯定就被他们藏在里面。” 阮平朝瞪大了眼,思考半晌,旋即他又开口:“只要没到祭祖那一天,谢戚的女儿应该都是安全的,我们还有时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应该怎么把你带出去?!” 说什么来什么,正此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没多会儿,刘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阮大人,火已经彻底熄灭了,眼看天快黑了,您要是歇好了,我家主子叫我送您下山去。” 第58章 逃离郝府 这佛堂横竖不过二十步长, 十几步宽,小小的一间房,佛龛底下的供桌又是镂空的, 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阮大人, 您醒了吗?”刘玉还在门外催促,眼看着就要推门进来。 阮平朝看了眼尹湉湉, 她明显有些慌乱,不停地在用口型问“怎么办。” “尹姑娘,别怕。”他突然伏在她耳边说道:“……忍着点。” 她并不知道对方要自己忍什么, 但是依旧点了头。 阮承佑肯定能带自己出去,她知道。 阮平朝突然低下头, 羞赧的红从脸颊蔓延到了他的耳根。 他一双大手朝她伸出来, 微微一使力, 紧接着她身上还沾着血的黑色夜行衣就被撕扯开来…… 时值暮春初夏之交, 天气并不很冷, 尹湉湉里面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肚兜, 上面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对儿戏水的鸳鸯。 突如其来的寒冷和羞怯叫她猛地抱起双臂,头也不敢抬, 小声问道:“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和他家丫鬟不一样,要是叫人看见肯定走不掉……你别怕, 我不看的。” 阮平朝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一边向她解释还要一边留心门口的动静。 此刻刘玉已经不再敲门,听脚步声似乎已经走远了。 但没等多一会儿门外脚步声更加杂乱, 似乎他又带着郝宏远急匆匆的走了回来。 门上映出两个高大的人形,阮平朝和尹湉湉被笼罩在二人的影子里,一时气氛十分紧张。 “阮大人?天晚了,我叫下人送您回去吧。”这回是郝宏远的声音, 他刚才就已经开始后悔,因为祠堂走水搅乱了他的思绪,竟然就将人放到了这间房子里。 心里一急,他手上动作愈发加快,又道:“阮大人,您没出什么事儿吧,您再不说话,我就直接进去了?” 尹湉湉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喉咙跳出来,她闭上眼咬紧牙关,似乎在等着阮平朝的下一步动作。 阮平朝将自己长袍脱下来,中衣也给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尹姑娘,别怕。”他一把将尹湉湉圈到自己的怀里,翻身压在了蒲团上面。 她的背脊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心也跟着猛地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咯吱”一声,佛堂的门也被推开。 一片春光落在门口二人的眼中,上面是庄严的观音像,下面是雪白的胴体,缠绵的姿态…… 郝宏远愣了一下,连忙叫刘玉先下去,随后把门也半掩了起来,自己站在了门外。 尹湉湉一张脸都埋在阮平朝的怀里,隐隐听到二人的对话。 郝宏远的语气有些尴尬,他问道:“阮大人,您这是……” “借你家丫鬟用一用。”阮平朝语气轻浮,神情显得有些烦躁,不耐的声音从胸腔传到她的耳朵里:“郝兄,民间有句话叫坏人好事等于谋财害命你知道吗?!” “可是……”原以为这是个体面的京官,没想到竟在自家祠堂做出了这种事情,郝宏远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俩人头顶就是庄严雍容的观音像,他俩竟然就敢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 “好了,郝兄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出来。”阮平朝打断了对方的话,又叫他将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佛堂一时又安静下来,阮平朝松开手,别过脸,飞快的将自己脱下的外袍盖在尹湉湉的身上。 那件带着血的夜行衣被她紧紧藏在怀里,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谁都不说一句话。 阮平朝一手揽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脊背,一把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尹湉湉娇娇软软,抱在怀里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烧的他整个人都燥起来。 他抬手将衣服往上盖了盖,盖住了她肩膀露出的肌肤。 “尹姑娘放心,看了你,我肯定会负责的,等你姐姐的仇报了,我便去蜀中向你爹娘提亲。”他语气淡淡的,并不能听出情绪来。 -- 第101页 尹湉湉却吓了一跳,抿起嘴抬眼看他。 阮平朝一张俊脸侧过去,眼睛始终不敢落在她身上。 那副模样和她认识的芝兰玉树的阮承佑实在不像是一个人,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调侃道:“阮承佑,你不用这样,你根本都不敢看我,犯不上为这个娶我。” 阮平朝急了,红着脸把头转回来,眼神躲躲闪闪但语气坚定:“谁说我没看见,我都看见了!” 他说这句话原是为了让尹姑娘不再躲着自己,谁成想却将对方惹得发了火。 “……你刚才不还说你不看吗?!阮承佑,你骗人!”尹湉湉恼起来,忍不住就抬手朝他胸前推了一把,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阮平朝话还没将解释的话说出来,便被她推得身子虚晃了一下。 身后的供桌差点被他碰倒,连带着佛龛里的观音像也跟着移了位。 尹湉湉眼尖,一眼便看见观音像底下那一块小小的凸起,似乎有什么机关。 “阮承佑,你看那儿!”她急道。 阮平朝抱着她转了个身,怀里的人伸手将观音像挪到一边。 不出所料,底下露出一个微微凸起的榫头。 二人惊喜的对上眼神,将榫头推了一下。 佛龛整个往左侧移动了起来,原来放着观音像的佛龛整个是嵌在墙面上的,机关一动,佛龛整个移动开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原来费了好大劲找的暗道竟然在这佛堂的观音像后面?! 不得不说,这郝家人实在心思缜密,将暗道机关藏在观音像下面,一般人都不可能去触碰这样的地方。 二人也实在是阴差阳错,得了机缘。 洞口被露出来,大约只有半人多高,朝里面一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看样子这祠堂的密室就在这里了。 可外面还站着郝宏远,怀里还藏着个刚放火烧了祠堂的尹湉湉。 阮平朝示意对方先将机关合拢,俩人先安全从郝家出去再说。 尹湉湉会意的点点头,伸手拨了一下榫头,佛龛缓缓移动回了之前的位置。 机关移动的声音很小,但是只隔一堵门,未免叫郝宏远听见,阮平朝大声掩饰道:“你放心吧,本大人既然要了你,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赶明儿我带你回京城,等我娶了亲就纳你做妾室。” 看样子演的还是个多情的公子,尹湉湉无端就想起花楼里的那个月出尘,她没好气儿的瞥他一眼,饶有兴致的问道:“大人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阮平朝并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微愣一下,半晌才说:“可爱又鲜活的女人实在少见,本大人打一看见你就瞧上你了,怎么?不愿意?” 他话说的淡淡的,似真似假落到尹湉湉的耳朵里,像是落到水中的一个石子儿,慢慢的就荡出一圈波澜来。 本来是想逗对方的,谁料这话又被他扔了回来,尹湉湉羞的一头埋在他的胸口里,气哼哼地不再说话。 二人在屋内的对话都传到郝宏远耳朵里,他皱起眉轻咳了一声,觉得这位阮大人实在有些过分,在别人家的佛堂做这样的事情,竟然还如此没羞没臊,真叫人受不了。 正想着,门突然开了。 阮平朝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中衣,衣摆地方还有些破损,外袍则被盖在怀里的女人身上。 她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只余一个乌黑的发梢在外面。 见他看自己,阮平朝淡淡道:“你家下人的衣服料子太差,叫我给撕坏了,扰了佛堂清静,实在抱歉。”尽管是说的抱歉的话,可他的语气里却并没有歉意,接着又说:“郝兄,这丫鬟我要了,赶明儿叫人给你送银子过来,把她身契准备一下,到时候还给我。” “用不着,用不着,阮大人您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什么钱不钱的,等我问了下人就把这丫鬟的身契送到您府上去。”郝宏远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阮平朝笑道:“那就多谢郝兄了。” 旋即,他告别郝宏远,大步流星抱着怀里的人上了郝家的轿子。 载着阮平朝的轿子刚刚离开郝家的祠堂门前,郝宏远就将刘玉叫到了身边。 他脸上早已不见方才的和气恭顺,换上一副冷硬的表情,说道:“去查查带走的那名丫鬟叫什么名字,这位阮大人前后反差这么大,肯定有什么猫腻,说不定他怀里抱着的就是放火烧祠堂的真凶。” 刘玉不解:“主子,既然您觉得他怀里那女人有可能是真凶,为什么刚才不拦着他们呢?” 郝宏远轻哼一声,笑道:“急什么,他们肯定还会再来的!” 第59章 对峙 谢知府家的后院今天炸了锅。 钦差大人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 可回来却像换了个人,身上乱七八糟还不知穿得是谁的外袍。 来接轿的银宝一看,吓了一跳, 以为自家主子出门遭了什么暗算, 当时火气就上来了,嚷道:“主子, 您这是遭劫了?谁干的,我和师兄去砍了他!” 话倒是像说给自家主子听,可他还不住的拿眼瞥向送阮平朝回来的郝府的轿夫, 似乎主子一声令下,他当即就能把大刀抡到那人头上去。 阮平朝并没回他的话, 转脸从轿子里迎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掀轿帘先露出一张半遮半掩的脏兮兮小脸, 她娇小的身段隐在青色的长袍里面。 -- 第102页 这不是尹姑娘吗?! 惊喜盖过了疑惑的心思, 银宝乐开了花, 一个“尹”字才说出一半来, 便被自家主子给拦了回去。 “银宝, 我俩先进去,你带这位小哥吃些茶, 歇一歇再叫人走。”说罢,他转回身同轿夫说了句“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然后搀起尹湉湉就往屋里走。 银宝会意, 立马收了表情不再多话。 ** 景淮生正在屋子里看今日直隶其他州府送来的汇报灾情的信件。 信上写永平府粮仓已经放空,最近恐有饥民暴、动, 望二位钦差大人赶紧去地方上赈济灾民。 赈灾才是二人从京城出来的目的,可转了一圈竟然又变成在此地为知府找丢失的女儿。 景淮生有些后悔当初在杨楚潇面前放出的大话,说非要查完这个案子才肯离开。 自己父亲说的并没有错,自己只有一腔热血, 却少了些筹谋算计。 正想着,院门突然被人推开。 景淮生从窗口往外看,那位忙着跟地方乡绅结识的狗官阮大人终于回来了。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猛地推开门,一步拦在了阮平朝的身前。 跟平时的仪表堂堂不一样,今日的阮平朝活像个在外面和谁偷了情匆忙跑出来的西门庆,衣服穿得乱七八糟,丝毫没有钦差大人的风度。 “阮大人,您可回来了!我已经等候多时了。”景淮生语气里带着讽刺和怒气,他实在不能想通,尹姑娘怎的能看上这么一个毫无廉耻,趋炎附势的狗官。 “狗官”似乎并不想理他,皱起眉头,但态度倒还算客气:“景大人,不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请容阮某进屋换身衣服可好?” 景淮生想说不好。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搞成了这样,但既然已经如此,何苦还想找回些颜面?! 话还没说出口,视线却被阮平朝身后的人给吸引住了。 似乎是个姑娘,她的发髻也乱糟糟的,低着头,并不能看清长相,身上还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看样子就是阮平朝的。 “阮平朝,你……你……”景淮生气的语结,这人到底有没有廉耻心,竟然还把外面的脏女人给领回来了?! 可诗书礼教不允许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他只得狠狠地剜一眼阮平朝,咬牙切齿道:“下作!无耻!” 说完,他拂袖而去。 阮平朝倒是不生气,嘴角噙着笑,将尹湉湉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阮平朝盯着尹湉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嘱咐道:“千万不能叫景淮生知道是你,我们现在住在谢戚的府上,万事都得小心,不然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咱俩都得遭殃。” 尹湉湉重重地点点头,刚想起身离开,小腿上烧伤的地方狠狠地疼起来,她嘶的一声又坐了回去。 “尹姑娘,你就别回酒楼了,就在这里住着,等一切结束以后跟我回京城。” 尹湉湉不乐意的摇摇头:“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甭想把我关在这里。”紧接着她又指指自己腿上的伤口说道:“这都是小伤,过段时间就好了。” 阮平朝棱起眼睛,全然没有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冷声道:“你还想上哪去?你都叫我看光了……” 尹湉湉脸一红,嘴立马撅起来,开口就想骂阮承佑是个没羞没臊的,怪不得刚才景淮生说他无耻下作。 见尹姑娘生了气,他语气又软下来,小心翼翼的摸一摸她的头说道:“你该做的已经做了很多了,下面的事情就让我帮你吧。” 他手上动作慢慢的,说话语气也十分温柔,尹湉湉无端就向他卸了防备。 是的,从京城离开这半年,她已经做了很多了。 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查姐姐的死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真相,也一个人度过无数个漫长又恐惧的深夜。 精神上的戒备消除,身体上疲惫的感觉就涌了上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烧了郝家祠堂以后,又战战兢兢的在树上藏了许久,被浓烟呛得头昏脑涨不说,又差点叫郝家人给抓住。 幸亏遇到了阮承佑。 幸亏遇见的是阮承佑。 看着尹湉湉逐渐朦胧的睡眼,阮平朝觉得好笑,这个小丫头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上一秒哭,下一秒笑,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让她真正恐惧的东西。 又或者她觉得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阮平朝嘴边噙了笑,将尹湉湉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等我去和景淮生说几句话就回来。” 朦胧间,尹湉湉含糊的答了个“嗯”,然后彻底睡了过去。 景淮生进屋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阮平朝半蹲在床榻旁边,表情温柔的拍着床上的人。 而再一看,床上那个双目紧闭的人,竟然是尹姑娘! “!”景淮生几乎要惊叫出声,这是什么情况,失踪半年多的尹姑娘怎么又被这人找回来了?! 阮平朝一步迈到他身前,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小声说:“别出声,让她睡。” 景淮生勉强点了点头,二人转身出了屋门。 刚才在院子里说的话实在有些过分,毕竟二人还要在朝□□事,再说论品级,这位顺天府尹也是比自己官阶更高的人。 小世子想了半天准备过来缓和下气氛。 -- 第103页 结果推开阮平朝的屋门,两个常随都不在,他就只好一边叫人一边进了里屋。 谁成想,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心里梦里的尹姑娘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只是,为什么又是在阮平朝的身边。 叫他心里堵得慌。 他此刻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阮平朝。 比如,尹姑娘怎么会在保定府?你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有刚才那一幕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阮平朝似乎不想要给他开口的机会,甚至不想叫他多问一点尹姑娘的事情,语气强硬的说道:“小世子找我有事?” “是的,可是在说公事之前,阮大人能否先回答我,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尹姑娘的?” 阮平朝轻哼出声,抬起眼皮瞥他一眼:“阮某私事,恕难相告。” 景淮生来了火,语气咄咄逼人:“怎么能说是私事,我也……尹姑娘也是我的朋友。” “哦?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自己去问她好了。”阮平朝淡淡的回应,随即又补充一句:“对了,忘了说,尹姑娘今日叫浓烟熏了嗓子,说不了话,恐怕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景淮生气的要命,恨不得跟阮平朝打上一架,可对方只是淡淡几句话又熄灭了他心里熊熊的火焰:“景大人不要在尹姑娘身上多费功夫了,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夫人,那才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人。” 突然就没了再同尹姑娘说话的底气,景淮生突然就泄了气。 是啊,是自己先娶了别人,是自己挡不住父母的劝慰,是自己没有等在原地。 还能怪谁呢? 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解决,阮平朝开口问道:“景大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景淮生理理思路,强迫自己压抑住焦躁的情绪,从衣袖里掏出那封永平府的加急信件递到阮平朝手里。 “我想过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杨楚潇要将她女儿找回来,自然是不能反悔的,可是底下州府的灾情也是不能耽搁了,这样吧,我留下继续查案,你到永平赈灾。” “不行,我留下,你去。”他回应很快,语气却淡淡,完全不像在商量,反而像是在命令对方。 景淮生怒起,开口道:“凭什么?你知不知道,此行我是主你为辅,是你该听我的。” 阮平朝用手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向,说道:“我和尹姑娘已经查到了谢戚女儿的下落,况且,她只需要我。” 第60章 偷听 小世子自小没受过这份气, 当面叫人直接把难听话甩在了脸上。 他一时语结,指着阮平朝的鼻子“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可是细一想, 又没了争辩的底气。 是啊, 自己还有什么要争的必要呢? 案子上自己费了半天的劲,什么也没查出来。 至于尹姑娘…… 见了方才二人的模样, 他心里苦笑,这从头到尾自己更像一个笑话。 从前,他觉得世上的人都是迂腐沉闷, 有气无力的。 见了尹姑娘,才开始有了新的幻想, 他以为自己也能成为那样鲜活明亮有生命力的人。 如今, 重回现实, 他只是个一生平庸的小世子, 他只配过一段与众人无异的人生。 也没什么难过的, 不过一切归零罢了。 反正, 从来没有拥有过。 他沉默,转身欲走, 突然背后阮平朝开了口:“景大人,还望您不要将尹姑娘的身份向外人说去, 我们现在遇了些麻烦, 若是被郝家人知道她的身份,恐怕会横生枝节。” 景淮生并未回头, 只淡淡笑一声:“阮大人不需要多虑,我景淮生还不是那样多嘴的人。” 尽管他背着身,但阮平朝还是躬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那就多谢景大人成全了。” 景淮生的背影伫立在原地, 半晌低沉的说一句:“阮平朝,我的成全不为你,若是你再叫尹姑娘伤心,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他微扬起头阔步回了屋子。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身后阮平朝重重地说。 ** 第二日,景淮生便带着常随离开了保定府,前往直隶下属的永平府。 听说,是刚刚破晓时候便走了的,阮平朝醒过来的时候,隔壁的厢房里已经空空荡荡。 阮平朝昨夜睡在厢房的外间,同金宝银宝两兄弟睡在一起,将里头一间睡房留给了尹湉湉一个人。 天光大亮时候,尹湉湉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昨夜睡了个好觉,身上盖着的锦被有一股阮平朝独有的味道。 像是书墨纸张的味道,叫她觉得安全。 “尹姑娘,你醒了?”门被人敲响,尹湉湉一下便听出来,这声音是金宝。 她乐颠颠的从床上蹦下来,无意间扯到了腿上的伤痕,疼的嘶了一声,皱着眉朝门外喊了声:“金宝,你进来罢。” 金宝手里捧着一只汤碗,只得用脚尖踢开了门,进了屋子以后,未免外面冷风吹进来,又仔细的用脚将门给带上。 “尹姑娘,吃点东西吧,我家主子特意叫人煮的鸡汤,给你补身的。”金宝将汤碗放在一只乌木小几上,然后又抬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白瓷的汤碗上描着粉嫩的牡丹花,尹湉湉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笑眯眯的对金宝说了句多谢,然后急不可耐的打开了盖子。 -- 第104页 鸡汤的香味顺着热气扑上面颊,她朝碗里一看,这鸡确实是花了心思炖煮的。 整只鸡已经炖的骨肉分离,里面还配了些参须类的滋补物。 浓郁的汤汁上面飘着些许油花儿,金宝非常有眼色的用汤匙将它们撇净,然后装了一碗放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自打昨天一早去郝府以后,一直都没顾上吃饭,回来阮平朝这里也是倒头就睡,尹湉湉的确饿极了,看着碗里的鸡汤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可汤匙刚送到嘴边,她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阮承佑呢?他怎么不在。” “哦,我家主子有事,叫我服侍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可尹湉湉没来由的就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也不为什么,单就是觉得昨天还说一定会为自己负责的人,今日就不见了踪影,心里觉得憋闷。 尹湉湉觉得自己好笑,在人面前时候说的是,犯不上对方为自己负责,可转过脸来又觉得人家不出现未免怠慢了自己。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别别扭扭的人。 心思扭捏,一点也不侠女。 与此同时,阮平朝在城中一处隐蔽的别院审问月出尘。 这院子是他临时叫银宝租下来的,就是为了关押月出尘的。 一是因为毕竟这不是在京城,月出尘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关在谢戚的府上。 二是,这青莲教的余孽恐怕不止她一个,阮平朝是想借此为饵,钓出其他人。 “你想好没有?如果你愿意将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告诉我,我就可以放你出去。”阮平朝拿起茶盏,慢慢的喝一口茶,然后抬眼看了看对方。 月出尘被绑在椅背上,双手捆在身后,尽管姿态不好看,但是脸上表情却十足的不卑不亢。 “阮大人,落入你手是我技不如人,可我还有一分气节,断不会出卖别人。” 阮平朝自然知道她不会轻易开口,抓回来好几日,二人对话几乎日日如此,月出尘从未说出过一点关于背后组织的事情。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而换了个其他的话题:“出尘姑娘,令尊身体可好?” 听到这句话,月出尘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可她立即恢复平静,冷冷的说:“我父母早亡,世上没有亲人,阮大人不必用这一招来唬我,我没有可以被你威胁的软肋。” 阮平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月出尘的面前,蹲下身,手摸向了她的腰间。 月出尘厌恶的皱了皱眉,开口道:“阮大人不是有意中人了吗,怎么?对我这样的人还有兴趣?” “出尘姑娘,你想多了。”他一把扯下月出尘腰间别着的一只荷包,上面绣着一枝梅花,针脚细密别致,十分好看。 他将荷包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然后说道:“辛夷、川穹、苍术、丁香还有艾草,我说的对吗?” 月出尘似乎有些不清楚他的意思,但还是点头道:“没想到阮大人还精通药草。” 阮平朝将手掌摊开,指了指手中的荷包,笑道:“阮某也是前些日子从古书中看到,前朝皇室好用香,尤其喜欢用药草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面做熏香用,而你这个荷包里的配法就是那本书中写的驱邪宁神的药草配方。” “不过是随心配的,阮大人想多了。”月出尘的脸上明显已经失了血色,说话时候甚至不再看他的眼睛。 阮平朝心里有了分辨,思路更加清晰起来。 青莲教就是前朝余孽所组织起来的,这一点联系到他们在寻藏宝图的事情就可以知道。 他继续道:“阮某自小便是个鼻子灵敏的,其他的都容易记错,可唯独就是对这味道却总是特别敏感。”说罢,他看了看月出尘,对方似乎精神已经崩溃,甚至不再抬头,他接着说:“而出尘姑娘荷包里的这种味道,我在其他人身上也曾闻到过,你说巧不巧?!” “不,这世间药草何其多,你没必要都联系在我身上。”月出尘大吼。 “是的,若不是出尘姑娘反应如此大,阮某还真的觉得我可能猜错了呢。”荷包在他指尖转了个圈重新落回掌心,阮平朝死死地盯着她最后说道:“端王常随李铭就是令尊吧。” 到底是都叫他知道了,月出尘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父亲,为何当初下的命令是从他手里拿走账册,而不是杀了他。 阮平朝看到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月出尘,心里豁亮起来。 之前的一切推论都有的分辨,青莲教、前朝余孽和端王联系到了一起,只是郝家在这中间有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阮大人,知道再多也没有用,别以为凭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就能扳倒我们。”月出尘似乎找回一丝理智,朝着阮平朝笑了笑。 他看一眼对方,眸色淡淡:“放狠话没有用,你最好能活到我扳倒他们那天。” ** 阮平朝同银宝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 谢戚迎面走上来嘘寒问暖,一个劲儿想要打听打听关于这位钦差大人带回来的小丫鬟的事情。 昨天郝府便来人带了话,让他留意留意那个丫鬟,可是派了人去后院,几回都是无功而返。 钦差大人的那位常随小哥将后院看的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别提还想了解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 第105页 “怎么?谢大人觉得阮某此举有辱斯文了?”阮平朝有些不耐烦,冷冷地看着对方道:“要么你就向圣上参我一本,看看你纳妓、女为妾的事情严重,还是我的事情严重?” “不敢不敢,阮大人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下官实在就是想关心一下,听说您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受了伤,要么我给您请位郎中回来瞧瞧。”谢戚问的战战兢兢。 阮平朝一摆手:“用不着,不过是我昨日太心急了些,她一个小姑娘,难免受了些委屈,不是什么大事,不劳谢大人关心。” 话一出口他身后未经人事的银宝耳根就有些红了,就连谢戚这种老流氓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钦差大人来的时候衣冠楚楚,霁月清风的,怎的遇上个丫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毫不顾忌似的。 难不成是斯文的面皮儿下也埋着一颗风流的心? 联想到前几日还有人说在城里的花楼月桂楼里遇到阮大人一事,谢戚不免觉得郝宏远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就是遇上个让人生了心思的丫鬟,怎的到他们眼里就变成勾心斗角的事儿。 哎,坏事做多了,难免就容易把问题想复杂了。 告别谢戚,阮平朝带着银宝来到后院厢房的门口。 推门进去,屋内传出尹湉湉清亮的声音,似乎她正在同金宝说话。 阮平朝示意银宝不要出声,二人小心翼翼的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只听尹湉湉道:“别给你家主子脸上贴金了,你瞧他生病的时候,我都是忙前忙后的照顾,再看我受伤了,他就会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一点实际的都没有。” 金宝急了,赶忙替主子找补:“尹姑娘您别这么说啊,我家主子这不是特意叫我把圣上赐的白玉芙蓉膏给您拿来抹伤口么,还有主子临出门前还叫厨下给您煮了鸡汤,哪儿不实际了。” 尹湉湉不以为意,翻了翻眼皮儿:“药膏你拿给我的,鸡汤厨房煮的,里外里你家主子还是动动嘴皮子就完事!” 金宝被堵得一时接不上话,窗口偷听的银宝偷着看了眼一旁的主子。 阮平朝一张俊脸上头一回露出无措的表情,方才对月出尘步步紧逼的阮大人不见了,对谢戚牙尖嘴利的钦差也不见了…… 只剩下个不通情爱的阮承佑此刻沉浸在不知所措的情绪当中。 第61章 虾子酱油阳春面 尹湉湉今天过得实在是安逸。 自打从京城阮府离开以后, 她大概有半年时间没有如此轻松地度过一日了。 只在屋子里吃吃睡睡,偶尔金宝还会陪她发发牢骚,这实在是神仙才能过得日子罢。 不得不承认, 只要阮承佑一出现, 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依赖对方。 就好像形成了习惯,阮承佑说, 你别怕,有我呢。 她立马就会卸掉身上坚硬的外壳,想要安安稳稳地歇一会儿。 尹湉湉告诉自己, 只依赖他一会儿,等自己的伤好起来再离开。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容不得她懈怠太久。 大约已经是酉时了, 可并没有金宝过来送饭,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 尹湉湉闲的无聊, 便从锦被里爬出来想要舒展一下身子。 暮色四合, 彤云向晚。 傍晚的天空泛出一丝红色, 像是红烧肉最上面那层用洋糖炒出来的油光,看得她直眼馋。 尹湉湉饿了。 白天只喝了两碗鸡汤, 这会儿肚子也瘪下来,觉得心里胃里一阵的发慌。 “金宝, 金宝?”她朝外间喊了两声, 想叫人给她送些吃的来,可是半天都没有回应。 腿上的伤和胃里的空虚相比, 此刻显得有些不足挂齿。 她磨磨蹭蹭从榻上下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并没寻到什么能吃的,索性推门想去后面的小厨房看看。 阮平朝住的位置是在谢戚家的后院, 这院子是单独开火的,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厨房,里面只有几个下人,也只在做饭前后过来,平时院子里并不进外人。 可是碍着她身份所限,阮平朝还是嘱咐说,尽量不要出门,不然撞上谢府的人,再瞧见她腿上的伤,恐怕就要露馅。 她本来也想听话的,可是五脏庙闹腾起来又没人可使唤,她还是决定自己去解决一下晚饭。 推门出来,院子里空空荡荡,尹湉湉紧了紧身上的褂子,挡住了晚春时节的微寒。 “人都去哪了?”尹湉湉自言自语的四下看,人没找到却闻到一股她实在熟悉的味道。 是柴火燃烧以后的味道。 看看天色,已经是晚饭时候,估摸着全城的百姓家都要煮饭,想到这儿她只觉得胃里闹腾的更欢。 顺着厢房往后走,远远就看见小厨房门前站着两个手忙脚乱的人。 似乎是金宝银宝兄弟二人,尹湉湉疾步往前走,甚至顾忌不到腿上的疼痛。 因为,小厨房里面浓烟滚滚,像是着了火。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自己昨天在郝家祠堂放了一把火,真就得罪了郝家的祖上,今天这是还了一报回来? 尹湉湉实在不信因果福报,不然那么善良的姐姐怎就能叫坏人害死? 可她也不愿意自己闯的祸却要别人来担责。 哪怕那人是阮承佑也不行。 她脚步更快,离得近了,嘈杂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 第106页 “主子,您赶紧出来吧,当心熏着您眼睛。”这是金宝的声音,他站在门边上,正跟里面的人说着话。 尽管尹湉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里也听出他的紧张。 紧接着里面传出阮承佑的声音:“没事的,很快就做好了,咳咳。” 他像是让烟呛了一下,但却依旧端出如玉公子的做派来,一句话说的霁月清风。 可尹湉湉却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来。 他到底因为什么不安她不知道,可是这浓烟滚滚的地方,这仨人竟然还待着,尹湉湉受不了。 “干嘛呢,傻不傻啊,怎么不跑啊,还在这儿傻站着。”尹湉湉一步迈到金宝的身前,一边骂人一边朝里面看。 小小的膳房里已经浓烟密布,隐隐约约能看见身穿一身月白长袍的阮承佑正对着灶台做着什么。 敢情不是着火,尹湉湉一颗心稍微放下来一些。 “尹姑娘,你怎么来了?”银宝惊讶的开口,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同的是,金宝银宝二人目光里都有些惊讶,而阮平朝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窘迫。 他也是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他做不来的东西。 他是真的不会做饭。 阮平朝是书香门第出身,尽管金陵阮家算不上什么富贵大户人家,但是他还是被呵护的很好,从小便金贵自持,一直崇尚君子远庖厨。 可是,尹姑娘却嫌他是个只会动嘴的,偷听的阮大人伤了面子,想要威风一回。 不就是煮饭么,有什么难的?! 自小就是金陵城小神童的阮平朝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做不好。 叫下人备好了调料和食材,阮大人撵走了所有的人,头回对着灶台忙碌起来。 没想到,光是切菜就把他难为了够呛,滑腻的猪肉像是有了生命,怎么也不听他的摆布。 切都为难,更何况还想切成相等的大小。 等他好不容易把肉切得乱七八糟,这头灶台上的铁锅已经烧的通红,倒下去的菜瞬间已经焦糊成了一片。 前来帮忙的银宝心急,想要挽回一下局面,便倒了些油进去,这下可好,腾的窜起一片火光,差点没将他的头发烧起来。 三人好不容易灭了火,再一看,锅里的肉已经成了焦糊糊的黑炭。 尹湉湉听罢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抬手拍了拍阮承佑熏黑的衣袖,笑道:“阮承佑,你想吃什么跟我说就是了,干嘛在这儿祸害东西。” “我家主子……”银宝想解释,他有些不满意,想说还不是为了尹姑娘你,可是话一出口便对上自家主子凌厉的目光,他赶紧调转了话头:“主要是我帮了倒忙……” 一旁金宝也附和:“对,对,就是因为你这个笨手笨脚的。” 尹湉湉看看三人局促的模样,又瞧瞧阮承佑,他脸色是越发的难看了。 阮平朝脸上挂不住,语气更加生硬起来:“不是叫你在屋子里歇着么,怎么跑出来了,你这腿上的伤还没有好。” “……还不是饿了。”尹湉湉也有些不乐意,翻了翻眼皮儿抬手将他搡了出去:“赶紧出去呆着吧,等你们做好饭,我非饿死不可。” 黑着脸的阮承佑被金宝银宝连哄带劝的送走了,这番场景实在让尹湉湉心里舒坦不少,从前只有他对自己头疼的份儿,如今竟然自己也能指点指点这位阮大人了。 原来,阮承佑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院子终于算是开了饭。 今日尹湉湉做的是虾籽酱油阳春面。 小厨房的食材的确有不少,可等下人收拾好了灶台锅碗,尹湉湉早就饿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儿,随手就摸出一把龙须面扔到了滚烫的开水里面。 谢戚实在是个会做人的,打听好这阮大人来自江南地区,早早就让人在厨房里面备了许多江南的玩意儿。 原是准备再做面条的浇头,可偏又叫尹湉湉找到一瓶谢戚专门派人寻来的姑苏产的虾籽酱油,这下可好了,她连做浇头的功夫都彻底省了去。 滚水倒进碗里面,加入虾子酱油和一点猪油,再把煮好的面条捞上来放到碗里。 面汤变成浓郁的棕红色,最后又配上一小把葱花。 尹湉湉对自己的作品实在满意,端到桌子上面等待众人的表扬。 可今日的晚饭实在吃的过分安静,除了咀嚼面条的声音再无其他。 阮承佑慢慢的吞咽入口,眼睛都不抬一下,更别提什么表扬。 金宝银宝则偷偷看着主子的脸色,一顿饭也吃得小心翼翼。 尹湉湉叫这诡异的气氛搅得没了兴致,她不高兴的摔了筷子:“你们怎么回事,我辛辛苦苦做的饭,你们却摆出一副晚娘脸,这是给谁看。” 阮平朝自然不是摆脸色给人看,只是今天实在丢了脸面,他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瞧着尹姑娘的确生了气,他只得赔上笑脸,小心翼翼的哄起人来。 “尹姑娘辛苦了。” 他若不笑还好,这一笑更给尹湉湉添了怒气,她腾地站起身:“哼,不吃了,叫你们搅得都没胃口了。” 看着她的背影,三人陷入更加诡异的沉默中…… 金宝拼命在想如何开口劝劝丢了面子的主子,银宝倒是个心大的,不光吃完了碗里的面,甚至喝光了面汤,临了还抹了抹嘴,打了个震天动地的嗝儿。 -- 第107页 “没规矩。”金宝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阮平朝倒是没说什么,还是低头慢慢的吃面。 正当金宝终于想好了安慰主子的话想要开口的时候,对面人突然对着即将见底的面碗笑了起来。 是一只饱满漂亮的荷包蛋,被埋在最下面。 见了它,阮平朝突然就释然了。 心里那些别扭的小心思也随之消散了。 丢了面子又能怎样,不会做饭又能怎样,外面饭馆酒肆那么多,又不见尹姑娘去心悦一个厨子。 “叫人去酒楼买几个菜回来。”他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朝金宝吩咐道。 “主子,你去哪?”金宝实在不知是什么突然就让自家主子变了脸,但看面前人眉目舒展唇角含笑的模样,似乎已经不再纠结方才出丑的事情了。 “去哄哄尹姑娘。” 目空一切的主子竟然也学会了哄人,金宝不得不叹息,这尹姑娘实在是个人物。 第62章 饴糖 说来哄人, 也实在没有个哄人的样子。 阮平朝进屋的时候,那小丫头还躲在被子里生闷气,听见门响, 只气鼓鼓的翻了眼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 “尹姑娘, 还生气?”一句话问的小心翼翼。 并没有回应,屋子里依旧安安静静。 尹湉湉的头埋在被子里, 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阮平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倒也不是放不下面子, 只是与这小丫头认识这么久,也真的是从未见过她生气。 他不知哄劝的办法, 自然也就慌了手脚。 站在屋子当中, 阮平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所幸就这么默默等她气消为止。 已经是暮春的天气, 尽管傍晚外面吹起春寒的晚风, 可被子里的尹湉湉却快热的喘不上气。 屋子里半天没有声响, 要不是没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甚至要怀疑阮承佑是不是已经出去了。 罢了罢了, 还躲个什么劲儿的!大不了走了便是了。 尹湉湉一把掀开被子,正瞧见负手立在门边的阮承佑。 见她出来, 那人立马露出一个笑来。 冷峻的脸庞上带了一抹温柔的笑, 像暮色时分的火烧云,烧的她脸颊都红起来, 什么气不气的都忘在脑后面。 尹湉湉觉得自己是个眼皮浅的,若成了一代帝王,也肯定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 “你干嘛还站在这里!”她故作生气。 阮承佑慢慢走到她面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 “给你, 你别气,我不是故意的。”是两颗用油纸包好的饴糖,透过薄薄的纸张,还能看见里面晶莹的糖色。 什么哄小孩的花样,也拿来给自己这个见过吃过的人用。 她忿忿地接过糖,心气不顺:“就这个就想让我消气?”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阮平朝稍微放松下来,微微躬身摸了摸她的头:“还有红烧蹄髈、胡桃肉炙腰……” 尹湉湉满意,用手剥开糖纸吃了一粒。 饴糖融化在唇齿之间,甜蜜蜜的。 “罢了罢了,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多时,金宝提着食盒送到房里。 荤素都有,最下还有新出炉的糕饼。 尹湉湉大快朵颐,阮平朝则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你老看我干嘛?” “瞧着尹姑娘吃饭就特别有食欲。” 她想了想,朝阮承佑摆摆手叫他过来。 尽管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走到了跟前。 小丫头扬起一张脸,饭菜的油渍还挂在嘴边,但却显得极其生动可爱。 “你闭眼。”尹湉湉提了要求,阮平朝自然也乖乖听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不多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到了嘴边,他下意识就张开嘴。 甜蜜的饴糖落入口中,尹湉湉脆生生说:“睁眼吧。” 眼前重新出现她的脸,阮平朝用舌尖舔了舔嘴里的糖块。 他平时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嫌甜腻的慌,可今日却觉得实在美味。 “借花献佛,给你的回礼。”她说完,立马将头埋回饭碗里。 他突然就想起头回见到她时候的模样,也是像这样生机勃勃的。 可只是过了一年,一切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经历了失去姐姐,卷入朝中之事,又要独自翻案,为姐姐沉冤。 阮平朝甚至不敢去想这半年她到底过了怎样的日子,又几次历险才能把自己都没有查清楚的事情查出来。 好在,她又重回自己身边。 —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他。 尹姑娘几次救自己的时候都说过这样的话,阮平朝暗暗攥紧了拳。 这回,换我保护你。 又过一会儿,尹湉湉终于吃饱了饭,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面。 二人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又恰如其分的契合了当下的气氛,十分融洽又十分安静。 还是她先开了口:“阮承佑,我该走了。”和他在一起的确安逸,可尹湉湉怕又陷入曾经的泥淖里。 从他身边离开,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风雨,这真的是很难的事情。 她花了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她不想再跳回去。 意料之中的阮平朝拒绝了,他急道:“尹姑娘,我们说好的事情,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你姐姐的事情有我去解决。” -- 第108页 尹湉湉摇摇头:“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们各有各的重心,你想查的是郝家,而我只想查我姐姐的死因。” 她得的信儿是姐姐的尸身就埋在郝家的密室里,所以不论如何她都要去试一试。 她知道,若是等阮承佑,肯定要细细查访,小心琢磨以后再下判断,可她等不起。 她太久没有见过姐姐,她不想让姐姐一个人埋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阮平朝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尹姑娘说的是实话。 最初若不是自己想要查到更深的线索,可能一早就将尹娇娇的死讯告诉她了。 实在也怪不得她气。 见他不说话,尹湉湉笑着解围:“阮承佑,你也不是没帮我啊,要不是你现在我可能已经熏死在郝家祠堂了。” 阮平朝摇头,微微合了合眼,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前路太坎坷,他不能放尹姑娘一个人去。 “我陪你去。”他神色如常,并不见什么情绪:“借了你的情报来查案,算我借花献佛,给你的回礼。” “阮承佑,你不必这样。” 他突然站起身,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微微颔首:“我说过,以后再也不放你离开我一步。” 第63章 密室之行 屋子里两位小祖宗在你来我往说着什么, 金宝有眼色,立马拉着师弟在外头练剑,不去搅和屋子里面的麻烦。 金宝问道:“我说师弟, 前两天孙姑娘传过来的信你给她弟弟送过去了吗?” 孙玉秀的弟弟在保定的书院给一家有钱的小少爷做书童, 所以一听主子来了保定,顿时就心急起来, 恨不能日日来信叫问问弟弟的情况。 银宝以树枝为剑,比手画脚正起劲,听到此处忙答:“送过去了, 不过那家书院怪的很,回回都是只叫门房来回递信, 连人都不给见。” “估摸是这种有钱人家小孩书院里的破规矩吧。”金宝不以为意, 又问:“来回的信你都给主子看了没有?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银宝愣了愣, 随即泄气道:“看了的, 主子说没问题我才送过去的。” 他语气有些失落, 毕竟对个藏在自家府上的奸细动了情, 他觉得这很不合时宜,可心动这玩意实在又不听话。 金宝似乎意识到他的心思, 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想那么多, 主子不是说, 她也是个可怜人么,再说, 她来咱家府上那么久,也实在没传出去什么有用的消息,等到这案子查完就好了。” 银宝讷讷的点了点头,顺手摸了下自己别在腰间的荷包。 孙姑娘送的, 绣活别致的很,毕竟曾经是京城绣楼里的绣娘,手艺甭提多漂亮。 就连阮平朝见了,都忍不住把自己手里那只尹姑娘绣的乱七八糟的荷包拿出来比一比。 二人说话间,屋门突然开了。 阮平朝走出来,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表情,但是一开口便吓了人一跳。 “准备准备,咱们明夜去探郝家祠堂。” 金宝急道:“主子,可是您不是说这事儿要等到查清楚再说,再说咱们现在手里又没什么兵力,若是出了事,恐怕这谢知府也是跟他们一条心的。” 他说这些,阮平朝何尝没有想过。 只是尹姑娘说她等不及了,他也不想再叫她等了。 “结果如何,只能看天了。”他昂头看着满天闪烁的星光,与平日并无差别,谁知道天上是否有神仙佛祖,能保佑好人一生平安呢。 随即阮平朝转身又回了房里,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 次日子时刚一过,天色黑的如墨,四人便骑马往郝家祠堂方向去了。 不过两日,尹湉湉的腿自然是还没有好的,阮平朝劝了许久想叫她在家等着,可尹湉湉哪里肯等,寻了布条将腿上伤口狠狠地勒起来,紧紧地箍住,叫血流不出来。 阮平朝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头,她倒是浑不在意,仰起脸笑起来:“你不是说过了今晚一切就有定夺了么,我就再忍一忍。” “嗯,你乖,今天结束就同我回京。”阮平朝说的极笃定。 尹湉湉眸色淡淡,许久没有开口。 “可……”她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叱咤自家酒楼多年的尹湉湉从未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过,可遇上阮承佑以后,她再看自己时候却是满眼的缺点。 她粗鲁、没才气,甚至切菜做饭的样子也不及其他姑娘那样水灵秀气,阮承佑到底因为什么喜欢自己? 她怕那是同情。 阮平朝看见她的模样,有些心急,皱起眉说:“既然把你找回来,你就别想跑了,不然就算你跑回蜀中,跑去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他还是初见时候那个沉静的公子,此刻却染上一丝烟尘火气,像是自己常呆的厨房灶台边上的味道。 尹湉湉突然就释然了,他为什么喜欢自己怎么也猜不透,可是这如玉的公子,这水里的月亮早已沾上自己的气息。 “本姑娘考虑考虑。”她笑起来又躲过这个问题。 骑马太过招摇,哪怕是午夜,估计郝家的祠堂也会有看守的人,所以四人到了白石山下以后,先将马匹拴了然后徒步往上走去。 白石山本就遍地大大小小的石块,午夜时分,为了避免叫人看到,四人也并不敢携带火把,只带了几个新制的火折子,在找寻方向的时候点上一支。 -- 第109页 “主子,要不我俩换着背尹姑娘上去吧。”自打上了山,未免尹湉湉腿伤加重,阮平朝便一路背着人往上爬。 金宝见主子额边已经见了汗,有些心疼,便想着和师弟分担一下。 可主子头也不抬,直接就扔下句:“不用,你们前面探路即可。” 身上的小丫头用手揽了揽他的脖子,小声说:“我自己走也行的,你这么背着我太累了。” 她说话时候温热的气息扑到他的耳廓,痒痒的,叫他心里也像是长了草。 “别说话,我能省点力气。”他扔了同样的话给她。 尹湉湉:…… 不出所料,郝家祠堂的确有人把守着。 远远地,金宝就看见祠堂里传出莹莹的亮光,他赶忙将手里的火折子熄灭。 “主子,里面有人。”他小声告诉阮平朝。 这也是自然的,毕竟再有几天就是郝家祭祖的日子,前些时候刚叫人烧了祠堂,这会儿肯定要更加严格的把守起来。 “好,你们先去探一探,尽量把人放倒,能不杀就不杀。”阮平朝嘱咐。 二人答了个哎,轻手快脚一路奔向了祠堂方向。 阮平朝将尹湉湉放下来,落地时候也十足的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叫她伤口更疼。 尹湉湉问:“你累吧,流了这么多的汗……” 说着,她掏出一条手帕踮起脚尖帮他拭了拭额角的汗。 阮平朝微微气喘,但仍不忘低头躬身,能叫对方不太费力气。 “阮承佑,你以后要多锻炼锻炼身体,本姑娘这么轻巧一个,你竟然也流了这么多汗。”刚心疼完,她又来了调侃的心思。 她只是随意一调侃,却忘了对面是从来嘴上不留情面的阮承佑,他下意识就勾唇笑出声,然后伏在她的耳畔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阮承佑,你下流!”尹湉湉听罢,一张小脸红透,气的忙用手去推了他的胸口。 可没留神却被对方一把揽到怀里,他坏笑:“安静些,别叫人听了去。” 两人边说边闹,丝毫看不出是一会儿要去钻人家密室的模样。 可阮平朝懂,尹湉湉此刻的心里有多慌乱。 若是猜测不假,那么两年多未见的姐姐就躺在那座祠堂之下。 姐姐走时,人面春风,若是再见……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甚至不知道若是姐姐真成了一堆白骨,那么自己应该怎么把她认出来。 白骨与白骨并无不同,姐姐在她心里却与众不同。 可她知道,她得来,她必须得来。 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姐姐就在那下面,在等她。 等她,带她回家。 祠堂方向的烛光突然熄灭,然后又重新亮起来,阮平朝紧紧盯着看,不多时,烛火又熄灭一次,紧接着又再亮了一回。 这是三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若是祠堂没了威胁,便以此举通知他们过去。 “走吧,尹姑娘。”阮平朝长舒一口气,摊平右手伸到了对方面前。 他手掌是大的,掌心纹路简洁清晰,从前听人说这样的人,一生难被情爱所累。 可如今,他却在心疼一个姑娘。 尹湉湉只愣了一瞬,就很听话的将小小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二人十指交缠,握在一起。 这一刻也不是什么情情爱爱,无非是他想通过手掌,渡给她一些力量。 别怕,有我在的。 祠堂里只有三五个守夜的下人,有几个还是阮平朝前几日见过的。 此刻也已经被金宝银宝打晕了过去,用绳子捆到了一旁叫他们睡。 银宝留在祠堂外面把风,其余三人一路到了祠堂后院的小佛堂里面。 佛堂里的摆设依旧,只是供桌上似乎换了新的供果。 看样子,这避人耳目的佛像倒也是受了他们祭拜的,只是不知,观音若真有灵,看见此景又是何想。 尹湉湉小心翼翼将佛龛上面的观音像拿了下来放到一边,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底下的榫头。 吱嘎一声,机关启动,佛龛在金宝压抑的惊呼声中逐渐向左边挪动,不多时就挪出一个半人大小的洞口。 尹湉湉心急,跃跃欲试的想要往里钻,可被阮平朝给拦住。 “等会儿。”他朝着金宝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立马掏出一支火折子,点起来给扔到里面。 火光一下子将洞内照亮,三人都吓了一跳。 尽管这洞口不大,可火光照亮之处实在宽敞,看样子这底下还真是别有天地,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威胁他们安全的玩意儿。 可很快火折子熄灭,密室入口又重新陷入黑暗里。 阮平朝说:“我在最前,尹姑娘在中间,金宝你殿后。” “我……”她想说让我在前面,毕竟底下如何无人知道,若真有什么事情,前面的人还能挡一挡。 可刚说出一个字便叫阮承佑扔过来的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好吧,那小心点。”她有些局促。 其余二人点了头,阮平朝长舒一口气,钻了进去。 第64章 秘密 三人亦步亦趋往里面爬, 尽管里头实在黑暗,可是他们摸索间却能感觉到四壁十分的光滑,看样子这里面的确是经常进人的。 不多时, 前面阮平朝“哎”了一声。 -- 第110页 尹湉湉吓了一跳, 忙去拉他的脚,以为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没事, 前面是台阶。”阮平朝平静的回答,紧接着从她手里抽出脚往下走去。 底下隐隐约约出现一丝亮光,顺着亮光看, 这密室的模样已经初见端倪,他身体整个舒展开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身后二人也已经来到台阶前面。 底下幽幽的亮光映上来, 只能看见阶梯, 却看不见阶梯的尽头, 仿佛这条向下的路深不见底。 尹湉湉没来由的有些害怕, 她扯扯阮平朝的衣袖:“要不我先下去, 下面没问题我再叫你们。” 她不想连累别人, 哪怕那个人是阮承佑。 听了这话,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尹姑娘替我出头的时候已经够多了, 也到我还你一回的时候。” 说罢,他甩开她的手, 阔步走在了最前头。 气也不是真的气, 不过这诡异的环境实在叫人心里没有底,情绪也跟着起伏起来。 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外人, 这让他实在不高兴。 “哎,阮承佑,你怎么那么小气,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尹湉湉在后面解释, 紧跟着追了上去。 最后的金宝颇有一种二人视他为无物的感觉,罢了罢了,要知道刚才自己也跟银宝一样等在外面就好了。 台阶的确很长,可也不是没有尽头,眼见着底下的亮光越来越清晰,阮平朝意识到,很有可能已经到了地方。 身后尹湉湉还在念念叨叨:“阮承佑,我最近发现你越来越爱使小性儿了,像个小丫头,你……”她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走,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却被身前的阮平朝一把给搂到了怀里,目野之处突然就变得一片漆黑。 “阮承佑,你干嘛!”她吓了一跳,声音隐在他的胸膛里,碰上他蓬勃跳跃的心跳,闷闷地搅在一起却有回声。 身后金宝没准备也撞到她身上,然后很突然的惊呼了一声。 尹湉湉急了,她使劲儿挣扎,想从阮平朝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可对方一双手臂似铁一样将她箍的死死地,一动也不肯动。 “到底怎么了?你让我看看。”尹湉湉越来越急,声音里也带出一丝哭腔来。 阮平朝从没见过她哭,这个小丫头哪怕难过也都是理直气壮的,他心疼起来,声音也开始颤抖:“湉湉,你别哭,你别哭。” 他叫了她湉湉,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尹湉湉哭的更加厉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眼睛疼的厉害,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流。 “阮承佑,你松开我,我答应你,我不哭。” 又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冷静下来,泪水还是流,可声音却异常的冷静,像是见惯了风雨的大姑娘。 阮平朝的心疼的要命,缓缓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怀里放出来。 亮光一点点的充斥到她的视野里,密室里的一切顿时就清晰起来。 是一间极大的密室,甚至比地面上那个祠堂还大出不少来。 四壁都点着长明灯,尽管亮度一般,但却也清晰的映出整个密室的轮廓来。 尹湉湉细细的看,密室的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摆一个陶制的人像,面目清晰,像是个中年男人,他穿一身道袍,双手掐诀呈打坐姿态。 看样子这就是外面传的所谓郝家祖上那位得道成仙的仙师了。 陶像下面摆着供桌,而供桌两头则排了两列十二个少女。 十二个少女。 是少女,皮肤雪白,眉目都带着春光,穿着各式衣裙彩纱,姿势各有不同的坐立在陶像两侧。 她一眼便看见了姐姐。 尹娇娇穿一件月白色纱衣端坐在那里,她双目紧紧地闭着,秀发飘在腰际,似乎只是睡着了。 阮平朝也是一眼便看出那是尹娇娇了,姐妹二人极其相似的眉眼,只是姐姐显得更加端庄秀美,只是,如今她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主子,尹姑娘的姐姐……”金宝小声询问。 他不能理解,尹姑娘的姐姐死后是如何保持尸身可以不腐不坏,又栩栩如生。 “是灌了水银的。”阮平朝解释道。 自前几朝起就已经有皇陵里用水银浇灌活人给帝王陪葬的传统,阮平朝也只是听过并未见过,可此时,面前栩栩如生的十二个少女却在摆明的告诉他,如今竟然也有用活人灌水银的极恶之行。 他恨得牙根痒痒,觉得郝家全家都该给这些年轻的生命陪葬。 可眼神掠过尹姑娘,他那一瞬间的愤怒又变回了心疼,他想了无数种结果,却也没有想过,她的姐姐竟然是叫人活着给灌了水银,而这残忍的一幕又是这么清晰的落入她的眼中。 这让人实在太难接受了。 看样子端王府上那个下人要么没说真话,要么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全部。 他此刻没有情绪想那么多,只静静地盯着尹湉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不留神做出什么傻事。 可尹湉湉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她突然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是慢慢地朝着她姐姐的方向走过去。 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阮平朝有一瞬间觉得她飘飘荡荡像是一朵浮萍。 只见她蹲在了尹娇娇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 -- 第111页 像是再确认她是不是还能感受到自己。 可入手只是冰冰凉凉的,像是一尊雕像,一丝活人气息也无了。 她却还是没哭,脸颊挂着方才的泪痕,可此刻却换上了一副平静的态度。 她蹲了一会儿,不言不语,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姐姐。 突然,她双手一较力,想要将姐姐的尸体扛到肩上。 尸身本就不轻,加上她的腿又受了伤,这一下并没有扛起来,反而脚步虚浮,堪堪就要倒地。 阮平朝赶紧冲到跟前,金宝也一步跨到了跟前,抬手想要将尸身背到自己身上。 谁想,刚才还心平气和的尹姑娘突然就变了样子,她双眼喷出火光,紧紧地环着姐姐的尸身死也不肯松手。 像是这茫茫世界只剩她俩人相依为命,叫人看着心里酸的发胀。 “别碰她,让我自己来。”她突然失控,眼泪疯狂的滴落下来:“我自己来!” 姐姐最怕黑了,从前在家的时候,就连晚上起夜都要叫她陪着一起去。 可如今却被放在这样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说真的,两年多没见,尹湉湉偶尔觉得自己都快忘了姐姐的模样。 可是,今日一见,她还是从前那样恬静好看,只是却怎么也不肯再睁眼了…… 她重新跪在姐姐的尸身前面,仔仔细细的整理着她身上的衣服。 是一件月白色的纱衣,前襟处还绣了大片的牡丹花。 尹湉湉皱了皱眉,姐姐从前就不喜欢牡丹,嫌它开的太招摇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一件黑色夜行衣,外面还罩了一件黑色金丝滚边的外袍。 是阮承佑怕她受了风寒,临出门时候给披在身上的。 她起身脱掉外袍,罩在姐姐身上。 外袍上带着她身上和暖的体温,传递到姐姐身上,却一片冰凉。 “走,姐姐,咱回家了。” 她还想把姐姐往身上背,可哭的太久早就失了力气,身旁两人又不敢上前帮忙,只好偷偷在身后帮手,能叫她轻松些。 四壁燃烧着的长明灯忽然闪烁了一下,似乎被风吹动。 三人立马警惕起来,这可是密不透风的密室,哪有什么通风的地方。 难不成是闹了鬼? 金宝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阮平朝则站在尹湉湉身侧,提防着四处的动静。 正此时,黑暗里传出一阵脚步声,三人更加紧张起来。 “什么人?!”金宝抽出剑来直指前方,声音略有颤抖,没甚底气。 若是活人,哪怕武林第一的高手他也不怕,真刀真枪的打总也还有赢得可能。 可,这密不透风的地方,只有坐立两侧的十几位“少女”,难不成真的是她们起来报仇了? 他心里默默的在念着“阿弥陀佛”又实在不能相信洞口上面那个掩盖罪恶的菩萨是否能帮助他。 余光留意着的“少女们”,好在她们依旧安安稳稳并未有什么动作,这叫他稍稍放下心来,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甚至能够听到对方蓬勃的心跳声。 突然,黑暗处出现一只脚。 穿着方头黑色绸缎面料的靴子,靴子顶部还绣着金色的花纹。 是官靴,只有身在京城的朝中大臣才穿的官靴。 很快,穿靴那人露出脸来。 是阮平朝极其熟悉,却又万万没有想到会来的人。 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 他本该在京城,怎么也能出现在这里? 是郝容,当朝礼部员外郎,郝氏家族中最为发达优越的上位者。 害了尹娇娇的人。 第65章 直面危机 “阮大人。”郝容神情平静, 微一拱手:“不知您几位来我祖家祠堂有何贵干啊?” 他不惊不慌,阮平朝此行到了保定,就是到了他的地盘上, 无论搅出什么风浪, 他都兜得住。 所以,一听说他似乎发现了郝家祠堂的秘密以后, 郝容立马赶回来了。 为的就是叫他永远闭上嘴。 “本想着给你家祖上奉一炷香,没想到竟叫本官发现了这样的好地方。”阮平朝将“好”字咬的重重的,并认真留意着他神色的变化。 郝容从台阶上下来, 走到有亮光的开阔地方,这时金宝才注意到, 他身后跟着几个常随, 个个儿手里都拎着长剑, 看样子想要硬拼恐怕也难。 “哈哈哈哈, 哪里哪里, 郝某也不过是感恩祖先庇佑, 以此为报罢了。”说着,他随意的瞥了眼陶像底下立着的几个人身。 突然又把视线转移到尹湉湉背着的人身上, 饶有兴味:“怎么,认识?” 尹湉湉小心翼翼地将姐姐的肉身放在地上, 狠狠地盯着对方的双眼:“告诉我, 我姐姐怎么死的。” 郝容又笑了一下,眼尾的皱纹也挤成了一条:“何苦呢, 问了也是你自己难受,要不你到地底下去问她们本人算了。” 阮平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样子今日此举早已经在郝家的算计之内,恐怕今天三人很难从这地方逃出生天。 尹湉湉又前进一步, 站在郝容面前,他并不比她高很多,可也需要仰视。 可郝容却从这仰视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凛然,叫他没来由就打了个颤。 -- 第112页 “算了,死到临头,告诉你们就是了。”他摆摆手,向左移了一步,移到了尹湉湉的视线范围之外:“还不是这丫头不听话,在端王府上发现了点不该她发现的东西,我儿子寻思着给端王解决个麻烦,便想找个理由把这丫头带出来,谁想她倒是心狠,撞了墙,想一死了之。” 这些,都是端王府上后院管事跟阮平朝说过的事情,他知道的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看样子,尹娇娇当时并没有死。 “可这丫头命实在是大,血流了不少却没有死,又赶上我郝家祭祖的日子,便被我找人从京城拖到了此地,跟她们放在了一块儿,到天上伺候我家先人去了。” 他语气淡淡的,似乎对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毫无感觉,甚至还缓缓走到尹娇娇尸身的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在欣赏什么美丽的艺术品。 “我杀了你!!”尹湉湉不知何时从背后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刀,疾步冲到他的面前,反手就要往他脖子上砍去。 她想叫他见血,叫他血流如注,叫他也尝尝姐姐受过的苦。 可郝容带来的常随身手也是十分敏捷,两步就冲到了她的跟前,轻轻一抬手便卸了她手里的刀。 铛地一声,刀落了地,阮平朝手快,一把将她揽到了身后。 “别动她,有事朝我来。”朝着郝容大喊一声。 阮大人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哪怕朝堂论政也从来是不急不缓。 郝容还是头一回见他真的来了脾气。 他拦下了还想朝小丫头动手的手下,笑着说道:“阮大人还真是怜香惜玉,你放心,我不会动手的,你我共事一年有余,我怎么着也会给你和你的人留一条全尸的。” 阮平朝冷笑道:“那就先谢过郝大人了。” 郝容转回身,朝着石台上面的陶像拜了拜,对着手下人嘱咐道:“把那小丫头给我带出来。” 阮平朝紧紧掩住身后的尹湉湉,以为他们还要对她下手,皱起眉头刚要开口。 突然,一个黑衣人得了令,转身走到石台后面的黑暗里。 这时三人才发现,原来石台后面还躲着一个人,她穿一件粉色的夹袄,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眼神怯生生的。 这不就是画像上面谢戚家的小女儿吗? 原来在这里。 郝容道:“阮大人不用怕,我郝某说话算话,我只是来带这个小姑娘走得,不会动你的人。” 尹湉湉从阮平朝的身后探出头,看见那个脸颊上还沾着泪痕的小姑娘,心里一阵揪紧,仿佛看到了姐姐最后一刻的样子。 无人护她,那一刻该有多害怕。 “你这个畜生,这么小的女孩子你都不放过!”尹湉湉骂道。 郝容倒是不以为意:“我还算不得畜生,真正畜生的是她亲爹,这是谢戚送我的礼物,哪有不要之理。” 阮平朝心里一沉,倒是全中了他的猜测,可是落入此境又能如何? 郝容年轻时候也是屡考不中的落榜秀才,因他一心想要入仕为官,便找了位相师测算,对方算出他家祖上有一得道高人,因为常年没有祭拜便生了怨气,不佑子孙。 不过是街头神棍的哄骗之言,随便唬唬这落魄秀才的鬼话,却被郝容真的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回家翻找了家谱,还真就寻到一个修道的先祖。 其实也不算巧合,前朝全民重道,家家都有那么两个修道的亲戚。 可这却让郝容心里有了底气,立马卖了家里田地,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祖立了陶像供奉起来。 光是祭拜还不够,他翻找了无数道家古籍,不知在哪儿看到的歪门邪法,知道道门双修之法可令人修为提升。 遂开始寻找妙龄少女供奉到祖宗像前。 说来也巧,他当年一举得中,入了官场。 自此以后,这类屠戮少女的行径也便成了他的习惯,每年一次,寻的都是妙龄少女。 谢戚在保定为官多年,自然也听说其中一二,为了与这位京官大人搞好关系,他竟不顾血脉之情,将自己的小女儿送给了对方。 如此,便有了之前的事情。 郝容道:“再有几日就是我家祭祖的时候了,所以这小丫头我得赶紧带走,饿她几天,才能叫她干干净净的侍奉我家先祖。” 阮平朝冷笑:“没想到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过是个愚蠢、可笑、残忍的下流之辈,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因为先祖庇佑?可笑。” 郝容倒也不气,还在笑:“我知道阮大人不信,也无所谓你信或者不信,反正我的官位是越做越高,活的也是越来越逍遥,而你?” 他停顿一下:“只能留在这儿陪这些姑娘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身后下人也已经将谢戚的女儿一把拎起来往外带。 小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之后要面对的情景,她哭起来,声嘶力竭。 尹湉湉的泪也跟着落下来,她在阮平朝的怀里无声的挣扎,似乎想去救救她。 可郝容越走越远,一切挣扎不过徒劳罢了。 “郝大人,阮某还有一事不明,可否帮我解了这个疑惑?”阮平朝说道。 郝容尽管有些烦躁,但依旧停在原地听他的话,似乎是某种上位者的轻视态度,在展现自己最后的宽容。 “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多问题,你问。” -- 第113页 阮平朝淡淡道:“是你在背后指使青莲教的人吗?” “哈哈,阮大人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群蠢货。”他笑起来,继续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青莲教并没有谁在指使,只不过他们能在京城蛰伏下来靠的还是端王这座大靠山。” 端王?青莲教? 月出尘?李铭? 这些人突然联系到了一起,阮平朝会意,看样子并不是端王在控制这个□□余孽,而是对方在挟制他做些什么。 问题回答完了,郝容和几个黑衣人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黑暗里,只扔下一句话:“阮大人,一路走好罢。” 众人脚步混合着谢戚女儿的哭喊声,没多时就消失在了阶梯的尽头。 密室里重新恢复安静,怀里的尹湉湉也止住了眼泪,一把甩开阮平朝,怒道:“你为什么不救她?” 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反而笑道:“你以为我们把她留下是救了她?” 这密室里没水没粮,外面又没人知道三人的行踪,郝容的意思他早已经看明白。 对方不愿动手,是不想手上沾了三品大员的血。 他是想叫他们在这地牢里,自生自灭。 而谢戚的女儿?肯定也是活不成的。 都是要死的,谁也救不了谁。 金宝已经循着台阶去检查洞口了,毫无意外,外面已经封的死死地了,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了。 主子想法是正确的,人家是想叫他们自己死在这地底下。 哎,就这么死了,实在有些遗憾。 金宝还没来得及感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主子,银宝还在外头!” 尹湉湉一听,眼睛也亮起来。 可阮平朝却毫无惊喜之感。 “外面洞口已经叫人封死了,银宝一个人既不能把我们救出去,这保定的城防又是他郝容的人,除非他拿我的令牌去永平找知府调人,可是几百里的路程,就算他不分昼夜的赶路,也要十几天才能跑个来回,到时候我们早就饿死在这里面了。”阮平朝眼神看向了洞口处的黑暗:“若是他聪明,就赶紧跑了才是好的,这样起码还有人知道我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66章 嘴炒红烧肉 银宝的确没有叫人发现, 他隐在后院当中的阴影里,远远便见了带着火把来的郝容等人,他心知打不过对方, 便躲了起来。 地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可是却眼见着没过一会儿上来的人将洞口死死地封上,然后带走了一个又哭又喊的小姑娘。 他偷偷到那洞口跟前看了看, 堵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非要十几个人一块儿才抬得动的那种。 银宝朝里面喊,可等了半晌也没有回应。 主子是否还活着都不能知道, 银宝整个心都揪起来,思考一会儿决定独自下山寻人帮忙。 阮平朝猜的一点没错, 银宝确实直接拿了主子的令牌连夜骑马往永平府去了。 金宝银宝自小长在他的身边, 像自家兄弟一样, 对他们的性格阮平朝都了解的十分清楚。 金宝是个机灵的, 交给他的事情都办的极其妥帖。 银宝不一样, 他平日里看着呆呆愣愣极其慢热, 可却是个脑袋清楚的,哪怕如今, 他也想得明明白白。 不出意外,郝容刚才带走的就是谢戚的女儿, 若是如此, 谢知府自然是不能信的,那么只有一条路, 去找永平知府,调城防来救人。 可等他匆忙忙下了山,到了拴马的地方才发现,早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是几个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 手里提着各式武器,乌黑的眸子在夜里也发出冷冷的杀气。 地下暗室里只关了三个人,而山下却拴了四匹马,郝容一看便知道尚有漏网之鱼。 不过,阮平朝都关在底下了,剩下的也定然不会是什么有头面的货色。 “兄弟,等你好久了,动手吧,我们哥儿几个还急着回家搂媳妇儿去呢。”为首的一个人语气颇有些傲慢,说完话还跟身后几个小弟一同笑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将银宝放在眼里。 “我家主子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银宝心急,他没时间跟面前几人缠斗,开口便询问阮平朝的下落。 黑衣男子并不直接回答他,又是冷笑一下:“怕是活不成了。” “!”银宝倒吸一口凉气,却从这话中分辨出一丝别的意味,看样子,主子还没有死! 他面上表情也不显,仍旧死死盯着对方。 他心里在盘算,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对面几人看气息吐纳并不像什么绝世高手,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也未必就不是对手。 可他却没有时间在此缠斗,主子生死下落不明,他早一刻找到援兵都多了一分救他们的希望。 对面黑衣人似乎调侃上了瘾,抱着手臂依旧没有动手之意,银宝看清楚局势,突然猛地窜起身,一个飞身跃上了马背。 紧接着他迅速挥剑斩断了拴马的绳子,几匹马受了惊均四散奔逃。 他拉紧缰绳,正准备离开几人面前,突然,那黑衣人首领暴起,纵身一跃就要来砍他的马腿。 银宝心急,对方人数众多,若是不能此时跑走,浪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那样的话,地底下的主子三人就更没有得救的希望了。 -- 第114页 对方挥剑来砍,他下意识就矮身去挡,那柄锋利的剑身直挺挺砍在他拿剑的右臂上。 钻心的疼,鲜血顿时喷了那黑衣人一脸,银宝咬住舌尖,拼命叫自己清醒,趁其不备,双腿猛地夹紧马腹,跑离此地…… ** 疲惫,困倦,饥饿…… 数种身体上的不适席卷而来,尹湉湉腿上伤口的地方已经叫鲜血染红了一片。 她神志开始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又累又想睡。 阮承佑坐在她身后,一双长腿伸出来叫她躺在上面,又脱了身上的衣服给她盖。 “阮承佑,我们在这儿呆了多久了?”尹湉湉看着石壁上闪烁的烛光,眼神越发涣散。 这地下的暗道里不见天日,叫人待得混混沌沌的,只知道最初的愤怒和悲伤已经慢慢的消散,人开始变得敏感。 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胃一点点瘪下去,似乎能感觉到身体上的热量已经一点点的燃尽。 好像是一支火把,烧啊烧的,也快变成灰烬。 “没多久,最多两日。”他还在安慰她。 其实早已经不止两日,三人的唇齿都干涸的开裂流血,这地方连水都没有一点,再这么下去恐怕很快他们就要变成与那些少女无异的人像。 腿上躺着的尹湉湉含含糊糊的笑了笑:“阮承佑,上次我问你你就说两日,你又骗我。” 他听了也笑,忍不住抬手阖了阖她的眼:“真的是两日,不信等我们出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从来不骗人的。” 尹湉湉眼睛睁的累了,便顺着他温热的掌心慢慢闭上眼睛。 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可真冷啊,除了他的手以外,都是冰冰凉凉,毫无一丝生气。 闭上眼,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凌乱的画面,有姐姐,有爹娘,有在宫里认识的姝妃芸香,还有景淮生,段启山。 一个个的从她面前走过,带着各式各样的神色。 “阮承佑,说真的,你怕死吗?”尹湉湉又开了口。 暗室里一片寂静,似乎三人的心跳也在慢慢停止,早也没有了最初的蓬勃。 半晌,他开口道:“也是怕的,你呢?” 尹湉湉又笑:“我不怕,我不信神鬼邪魔,所以我觉得人死了以后就没有意识没有想法了,就是消失了,那还怕什么。”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沮丧的事情,语气也暗淡下来:“可是,我怕饿死,你说,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厨子,天天见的都是瓜果时蔬、禽鸟飞鱼的,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有一天我竟然是给饿死的……” 她十分懊恼,仿佛真的沉浸在这样的困扰当中,一旁金宝也被她逗笑。 阮平朝微低下头,默默的扫过她变得青白的脸庞,语气里带出一丝宠溺,笑着问她:“若是出去了,尹姑娘第一顿想吃点什么?” 听到这话,她来了些精神,睁开眼坐起身:“想吃红烧肉。” 是那种烧成赤红色冒着油光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的,加一些糖和酱油,肥肉上的油花滋出来,香气仿佛要喷到脸上。 她咽了下口水,眼神又重新暗淡下来,默默的又趴回了阮承佑的腿上。 太饿了,像是一头饥饿的兽,可又丝毫没有办法。 阮承佑突然笑了,腿上的小丫头仿佛连发梢都沾上了委屈的情绪,他小心翼翼的摸一摸她的头:“那我给你做个红烧肉吧。” 是想给她做回饭的,可实在没有经验,那次下厨差点没火烧了厨房。 也是真的遗憾。 不过,菜没烧成,可菜谱却是知道的。 是从厨房下人的口中知道的,别的也都不会,独独会这一道没来得及做的红烧肉。 他开口,说话慢慢的,似乎顺着他的话看见了烧着的柴火,闻见了傍晚时分四野里饭菜的香味:“红烧肉要有肥有瘦,然后切成小方块,今天的肉有很多,足够我们三个吃了。” 金宝也凑过来,咽咽口水:“主子,也有我的?” “有的,我们三个吃,足够的。”阮平朝继续道:“锅烧热以后放些荤油进去,冒了烟以后再放些洋糖,洋糖熬成焦黄色,然后把切好的肉块放在里头。” 尹湉湉补充道:“还要放些酱油的,不然颜色不好看。” 他点点头:“对,听尹姑娘的,再放些酱油调调色。肉块都已经炒上了糖色以后,放一些黄酒,再放一些……还要再放什么?”他脑子混沌,对人家教的菜谱有些记不清,便回头问尹湉湉。 她坐起来,神色也清明许多,有些骄傲的仰起脸,在虚空中挥了挥手:“我来吧,等你做,回头又把肉烧糊了。” 阮平朝摊平手笑一笑,眼神温柔的扫过她突然带些红润的脸庞,像是每一个等她开饭的晚上,静静地坐在那儿。 “再放些桂皮,八角,然后加水,水要没过所有的肉块才好。”尹湉湉聚精会神:“灶火越来越热,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烧开了,这个时候再放些五香、豆蔻进去。” “这会儿火就不能太大了,要慢慢的烧,要把汤里的香味都烧到肉里面去。”她眼里带着温暖的神情:“阮承佑,要不你尝尝熟了没有?” 三人似乎在玩一场什么小孩子的游戏,可没人走神,全神贯注的都进了那香喷喷的梦里。 阮平朝点点头,笑着靠近尹湉湉伸出的手边。 -- 第115页 “好吃的,已经熟了的。”他倒是十分捧场。 一旁金宝也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可真香啊。” 尹湉湉满意的笑起来,大义凛然:“这顿本姑娘就不跟你们抢了,我这肚子还是留着吃些更好的玩意儿吧。” 说完,她又躺回他的腿上,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满足的咂咂嘴。 只一瞬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暗淡的小丫头。 仿佛是狂欢之后的空虚,阮平朝觉得她似乎更加虚弱了。 “阮承佑,要是我死了,你别忘了一定要在我坟前供一碗醉仙楼的红烧肉。”她眸色越来越淡,最后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梗借的是余华老师的《许三观卖血记》 感恩~ 第67章 完结 尹湉湉再醒时候, 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抹亮堂堂的光。 完了,原来这世界上真有神仙邪魔,原来人死了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她默默地想。 “尹姑娘醒了, 尹姑娘醒了。”孙玉秀的声音脆生生的穿透了整个院子, 尹湉湉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从她的话语里摸出一丝清明。 原来自己还活着, 原来自己并没有叫那暗无天日的地牢给饿死。 而这地方竟然是京城阮家的宅子。 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了,她心里生出巨大的安全感。 “阮承佑呢?”她开口问道。 孙玉秀将她扶坐在塌前回答道:“阮大人马上就过来, 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了,要是他知道姑娘醒了, 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二人正说着话, 门突然开了, 迎面走进来的正是一袭白衣的阮承佑。 他面容冷峻, 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柔和下来。 “湉湉, 你终于醒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跟前, 眼神如一片温柔的海。 尹湉湉点点头,开口问道:“我姐姐呢?” 失去意识前, 姐姐还在她身边,可后来的事情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尹湉湉不能想象若是又将姐姐一个人扔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又该是如何一番景象。 阮平朝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你姐姐和其他的女孩都已经叫人从保定运到京城来了,作为定郝氏一门的证人。” 尹湉湉略略放心下来,头依靠在床前,细细的询问暗室里的来龙去脉。 她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错过的事情太多了,只能从阮平朝的口中知道一些皮毛。 原来三人那日是被景淮生救出来的。 说来实在巧得很,银宝拖着一条残臂往永平府狂奔的路上,遇上了带着兵马往保定府回来的景淮生,他说了情况以后,景淮生立马带着人一路杀进了郝家祠堂,将已经体力不支的三人从地下救了出来。 至于那日景淮生到底为什么从永平府带了兵马往回赶,至今也并没人知道,或许是情或许是巧,又或许是那日郝府上给谢戚递话的下人叫他给碰到。 景淮生并没有借此过来讨个人情,他知道无论自己救了尹姑娘多少回,有好多事情该变不了还是变不了。 听到此处,尹湉湉说道:“等我好了,定要上小世子那里好好感谢他一回,要不是他,我肯定就要饿死在地牢里面了。” 阮平朝脸色有些不好看,顿了顿才又补充:“这里面就没有我的功劳吗?” 尹湉湉瞥一眼醋意勃发的阮大人,噗嗤笑出来:“阮承佑,我想吃红烧肉。” ** 有了证据证人,这纠缠了好几年的案子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郝氏一门因为草菅人命,被满门抄斩。 抄家的时候,前来的官兵从郝容书房里搜出一摞买卖官员的证据,随即上交了朝廷,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从这些证据中可以看出,原来这泱泱大国,有一半的官位都是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郝大人给私下交易的。 因为案件特殊,郝容与其子郝永安被押后问斩,目的是想叫他们供出背后的元凶。 可不管是严刑拷打还是威逼利诱,这二人竟然也都没有透露分毫,直到某日,宣德皇帝入了大牢同二人恳谈一番。 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第二日,郝家父子被当街问斩。 同日,权倾朝野的端王在自家府上自缢而死。 听说,早些时候,府上还来了宫里的太监。 无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京城的百姓都传是因为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未免遭罪才如此。 只有阮平朝从这一年多搜集的证据中,一点点拼凑出了内幕。 二十年前,端王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他自诩才华过人,若不是出身寒微,肯定这皇位不能旁落。 于是,在那次剿灭青莲教的出征中,他生了旁的心思,与其教内头目谈了一场合作。 他答应放过他们一马,而他们则暗中蓄势等待与端王一起谋朝篡位。 随后,教内一名青年李铭作为联络人成为了端王的常随。 可许多年过去,端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混沌里丧失了最初的锐气,而此时,在直隶做官的郝容无意间知道了内情,以此为把柄要挟端王。 端王无奈,只得将他一步步推上高位。 青莲教日复一日寻找那些幻影里的金银珠宝,以此维护他们想要复辟的美梦。 郝容则因傍上一棵无比粗壮的大树而拼命给自己揽财。 -- 第116页 他买官卖官,盘剥地方官员,而且打着的都还是端王的名号。 而这庞大的诡异的关系网,则因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厨娘在端王府上丧命而出现了纰漏。 尹娇娇的死叫端王知道了,这些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 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些人一起拉入地狱。 可他没有想到,那一天来的如此的早。 宣德皇帝从郝家父子二人口中得知真相以后,当晚便叫人去赐了条白绫给他。 自此,缠绕许久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困扰在朝堂之上的奸佞之臣也终于都各自得到了自己的惩罚。 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阮平朝的功劳首当其冲,宣德皇帝高兴,想要给他升官。 可却叫他婉言拒绝了。 “皇上,您让臣查的案子,如今已经圆满了,如今臣也想做一回心里只有情爱的风流人。” 皇上听闻大笑不止:“说说,你想怎么风流法?” 阮平朝回道:“臣想去蜀中,亲自迎我娘子回京城。” 眼看着郝氏父子问了斩,尹湉湉便带着姐姐一路回了蜀中。 她说来接姐姐回家的,自然说到做到。 阮平朝不得功夫,便叫金宝随行前往。 如今,所有事情都已经告终,他自然想把那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给接回来。 听罢,皇上沉吟道:“行吧,再怎么说你也到了娶妻的年龄,怎么也不能叫世人觉得朕是个只关心国事没有人情的家伙,这样吧,朕就放你一月大假,让你大婚。” ** 蜀中的夏比京城来的要早些。 尹湉湉今日起的早,蹑手蹑脚的就从后院跑到了酒楼里。 她今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快乐,也不为什么,看见阳光也高兴,看见带着露珠的树叶也高兴。 只带回了姐姐的尸身,爹娘自然是痛心的。 三口人本想将尹娇娇埋了,可后来听人说,灌了水银的尸身不腐不坏,是不能轮回投胎的。 尹家人本不信这个,可那人又是自家的亲生骨肉,想来想去只得找了道士好好的做了一场法事,然后才给女儿用了火葬。 尸体烧了很久那场大火才熄灭,久到让尹湉湉看着看着就忘了姐姐的样子。 最后只剩下一捧青白的灰烬,放在白瓷的罐子里,看不出曾经鲜活的面貌。 那天以后,尹湉湉生了一场大病,病的整个人混混沌沌。 直到某天的梦里,她又梦见穿着白衣的姐姐。 她只是笑,笑容莹莹,像是含苞的花蕾。 然后,她朝她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转身就走了。 尹湉湉仿佛释然了,姐姐似乎有新的生活要过了,而她也似乎不应该继续站在原地。 金宝陪她回了蜀中,爹娘也不好意思叫人住在客栈,便在自家后院收拾了间房给他住。 尹湉湉正在淘米,雪白的米粒饱满圆润,在她指尖滚动。 她想做一回鸡粥。 灶台的火刚烧起来,突然就听到了酒楼关着的门叫人敲响。 她愣了一下,然后朝外面喊:“没开张呢,等会儿再来吧。” 并没人回应她的话,可敲门声依旧。 尹湉湉来了火气,撩起裙摆,拎着菜刀就奔了过去。 要是这是个大清早来找人晦气的小混混,尹湉湉准备叫他们看看什么才叫侠女风范。 木门拉开门闩,一缕阳光招进来。 带着墨香的空气吹进来,尹湉湉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 他面容冷硬,可却在见她的那一刻突然软下来。 他笑了,笑出霁月清风的姿态,犹如他俩见面的那个初夏。 他站在那家黑店的柜台前面,翻着账册,被突然冲到视野范围之内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这次,是二人同时开了口。 --你来了。 --我来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