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夏日》 第1页 [现代情感] 《薄荷夏日》作者:曲风荷【完结+番外】 文案 单向暗恋丨酸甜文丨好学生和坏小子二选一丨BGM《他不爱我》 李成蹊记忆里的高中时代,像一片野薄荷泡在热烈的夏天里。 十七八岁的时候,谁不喜欢坏男孩的温柔呢? 李成蹊对闻潮的喜欢掺杂着少女的叛逆情怀,那个混不吝的男孩,像她在庸常而无聊的生活里捡到的一张彩票。 少年时代的暗恋多像买彩票,很多时候,刮出来都是“谢谢惠顾”。 偏生天真莽撞的少年人,就算已经刮出了“谢”字,也不肯放弃,非要花许多无用功,把“谢谢惠顾”四个字明明白白得露出来,才懂得放手。 闻潮是李成蹊那张没中奖的彩票。 但李成蹊不知道,她也是江寄余一直舍不得刮的彩票。 李成蹊一直不懂江寄余。 她以为天才就应该是曲高和寡的,所以江寄余高高在上,沉默安静,不需要凡人的理解。 可是一个不小心,她好像把天才拉入了红尘。江寄余做朋友哪里都好,唯独看不惯李成蹊喜欢闻潮。 少年人不懂得表达喜欢,只敢笨拙地守着那张彩票,仿佛只要不刮开,故事就永远不会走向结局。 【阅读指南】非买股文,学霸线,坚定站小江就是甜文。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情有独钟?甜文?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成蹊,江寄余,闻潮 ┃ 配角:余深深,宋斯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单向暗恋。 立意:青春宝贵,还请珍惜。 第1章 江寄余 正月还没出,琴南一中就开始张罗着补课。琴南市是个北方港口城市,临着黄海,冬天虽然冷,有时也能见着灿烂的太阳。 李成蹊趴在桌子上,拨弄着一沓成绩条。从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到每一次月考,他们的成绩都如实地被一条条数字记录下来。 最后一点阳光从外面的窗户照进来,落到桌上那张黑体加粗的“文理分科意向统计表”上。 “李成蹊,余深深,下课了!”坐在李成蹊后面的宋斯怀卷起一本政治课本,捅了捅李成蹊的肩膀,“走走走,趁着这会儿年级主任不在,我们去学校门口吃麻辣烫。” 余深深坐在宋斯怀右手边,她的最后一道物理大题演算到一半,闻言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等我把这个题算完。” 宋斯怀站起来直接把余深深的笔抽走:“我能等你彭姐麻辣烫的鸭皮不行。快走,一中这群准高三,干啥啥不行,抢饭第一名。” 李成蹊笑了一下,她不再想文理分科,而是跟宋斯怀一起等余深深。 没有人能拒绝冬天的麻辣烫,文理分科也不行。 余深深无奈地啊了一声,跟李成蹊一起穿上了羽绒服外套,她们还戴上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宋斯怀负责背书包,三个人一起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 还没正式开学,有不少走读的学生会回家吃晚饭,所以在晚饭点的时候,校门口的保安都管得比较松,只要脸皮够厚,就能装作走读生混出去。 李成蹊和余深深挽着手,宋斯怀背着书包走在两人后面。 两个小姑娘都长得很乖,甜甜地笑着说话,混在人群里无比自然。宋斯怀大约是眉毛太粗,长得有些糙,再加上今儿运气不好,被保安拦住了。 “走读证呢,拿出来看一下?” 宋斯怀三人都是住校生,必然没有走读证这种东西,但这会儿就得假装有,至少要装出在书包里找了一通忘记带的样子:“我找找啊。” 保安盯着宋斯怀:“要是忘带了就回去拿。” 李成蹊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拍了一下宋斯怀的肩膀,指了指校门外一个中年男人:“那不是你爸吗,他来接你啦,快一点儿。” “诶!”宋斯怀立刻包也不翻了,提溜着拉链只拉到一半的书包,迈开腿就往校门外跑,“爸——” 余深深和李成蹊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正好这时候又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企图混出校门,保安也不管宋斯怀了,忙去拦他:“闻潮!又是你!” 听到那个名字,李成蹊下意识地回头。 男生个子很高,比保安还高了一个头。他在琴南一中的蓝白色校服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羽绒夹克。 是很惹眼的人。剃着短短的寸头,眉眼狭长,颧骨略高,五官轮廓很深,乍一看就知道很不很惹。 大约是察觉到打量的视线,男生往李成蹊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挑起,很不耐烦地往这边一瞥。 李成蹊立刻低下头。 余深深没察觉出这边儿的眉眼官司,只顾在一边拽着李成蹊去吃麻辣烫:“走走走。” 门口的保安还在拽着男生:“闻潮!我立刻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又想混出学校去打游戏是吧?” 走出了十来米远,李成蹊又没忍住回了一次头。 叫闻潮的男生已经把夹克后面的兜帽戴上,也不管在一旁气得跳脚的保安,双手插兜,满不在乎地往学校里面走。 这会儿刚下课没多久,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涌入校门外,唯独闻潮逆着人流的方向。他像一尾破开深海的鲨鱼,在李成蹊眼里,所有挤出校门的人都面目模糊,只有闻潮的背影是清晰、浓墨重彩的。 -- 第2页 “麻辣烫!麻辣烫!”一旁的余深深在不停地念叨,“牛肉丸、午餐肉、火腿、墨鱼丸……” 黄昏的琴南格外漂亮,天际线尽头是水粉画似的一层橘色晚霞。 最后的一点明亮天光,全部都落到闻潮身上。 “这边儿!” 彭姐麻辣烫店里,宋斯怀用书包和外套占了最里面的两个位置,看见李成蹊和余深深,站起来朝两人招手:“快来,汤底我都点好了,余深深这个废物是微辣,李成蹊和我都是变态辣。” 余深深朝宋斯怀龇牙一笑:“什么废物,是要再叫一声爸爸听吗?” 两个人打闹起来,李成蹊没参与,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麻辣烫店里热气蒸腾,一道塑料帘子将屋里和屋外隔开,偶尔有冷风吹进来一点,老板娘会走过去将帘子再拢紧一些。 琴南一中的老校区占着历史悠久的便利,依山临海,周遭有些老建筑,还是半旧的德式风格。老建筑里藏了不少弄堂,靠琴南一中的那条街,十家有九家都变成了卖吃的,余下的一家也变成了精品文具店。 “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闹了好一阵,直到每个人的小锅汤送到面前,余深深才注意到李成蹊在发呆,“给我拿一串土豆片。” 李成蹊递了一串土豆片给余深深。 余深深接过来,戳了戳李成蹊的锅:“想什么呢,不吃吗?” 李成蹊也拿过一串土豆片放到自己的锅里,摇了摇头,没说话。 宋斯怀拿了一堆肉,余深深有些菜够不着,就直接拿宋斯怀锅里的,看到有李成蹊喜欢的,就往李成蹊的锅里扔。 宋斯怀转了一圈回头,看到锅里的东西更少了,大惊:“余深深!做个人吧!” 余深深拿出宋斯怀锅里的一串笋,笑眯眯地摇头:“我不。” 两人又是好一通折腾。 宋斯怀作为一个浓眉大眼的好男儿,却有一颗躁动的八卦心,好不容易吃上饭,嘴巴还不能停:“你们知道吗?学校东边儿的那栋小破楼,要改成一家书店,寒假装修了一个多月,估计开学就要开店了。” “书店?”余深深咬了一口牛肉丸,“卖五三、王后雄还是必刷题?” 宋斯怀摇头:“卖《理想国》、《人间失格》和《美丽新世界》。” 李成蹊看向宋斯怀:“真的吗?” 余深深满不在乎地囫囵吞下牛肉丸,边吃边道:“琴南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矫情做作的咖啡馆和书店。沿着海水浴场数一圈,日式、北欧风、古典风、极简美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这种文艺情怀贩卖,咋地还要贩卖到一中门口?这是在挑战我们应试教育和高考的权威吗?” 宋斯怀耸肩:“谁知道呢?听说是04届毕业的几个师兄师姐一起开的。” “嘁。”余深深一筷子插起一个墨鱼丸,高高举起,“应试教育就是最□□的,本人绝不在高中期间接受这种所谓自由文化的荼毒,要坚守我作为一个小镇做题家的高贵本心,努力刷题,努力考试,努力竞赛。” “好!”宋斯怀拿着筷子敲碗,“说得好,我们理科实验班见。” 余深深抬起下巴:“等我在开学前的摸底考试超你二十分。” “想得美,就你上数学课和李成蹊偷偷看漫画的学习态度,还想超过我?”宋斯怀说到这里,看向李成蹊,“咋了,小李,汤都要喝完了,没见你说两句话?” 余深深大笑道:“哈!哈!哈!我们追的漫画就要完结了,最后的结局基本确定女主是和学霸在一起了,李成蹊可伤心了。” 说起这个李成蹊就生气:“我们校霸那么好,女主是瞎子吗?” “美少女不能和高考考不上600分的男孩子谈恋爱哟。”余深深笑眯眯地道,“学霸,永远的神。” “校霸才是最好的!你这个唯成绩论的原教旨主义者。“李成蹊愤然扔掉手里的竹签,“学霸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以后也只会变成一个毫无趣味的斯文败类。” “你才过分啊,一个只会打架,成绩不好,连情话都不会讲的笨蛋,有哪里好?我还担心以后校霸家暴呢,看着就像躁郁症潜伏期。” 姐妹情在嗑CP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两个人越说越生气,有从文斗发展到武斗的倾向。 “打一架吧,余深深!” “来就来,李成蹊,谁不动手谁废物。” 宋斯怀抱着书包往后挪了挪椅子,不仅没有一丝要劝架的样子,反而开始鼓掌叫好:“打起来,打起来。” 李成蹊和余深深挽袖子的动作一顿,一同看向宋斯怀:“宋斯怀?” 宋斯怀蹭地站起来:“走走走,回去上课,还有几天就要分班考试了,你们都不紧张吗,要是进不了实验班怎么办?多丢人啊。” 余深深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跟被逼上梁山的林冲似的:“能别提这件事了吗?一想到要考试我就烦死了!” 宋斯怀才不管余深深,继续得意地说:“这次可是打乱A、B区的分班啊,只要考进理科前五十,我就能跟江寄余一个班了。” 琴南二中分A、B区教学,因为江寄余在A区,因此他们B区在各方面都被压了一头。 江寄余,琴南一中的学神。自从上高中以来,四次月考加一次期末,江寄余都以远超第二名五十分以上的成绩,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最要命的是,江寄余还长得很不错,光荣榜的大头照都能隔着十来米亮瞎小姑娘的眼睛。 -- 第3页 “操。”余深深抬起头,捂住心口,“很难不激动,很难不心动,很难不感慨幸好我学习好。” 余深深抓住李成蹊的胳膊:“我一定要考进理科实验班,虽然咱们班的体委是很帅,但江寄余,永远的神。”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新的一年,重新做人! 每晚21:00更新。 第2章 闻潮 “哦。”李成蹊拍了拍余深深的脑袋,“行吧,回去学习。” 学霸党余深深和校霸党李成蹊在考试面前暂时达成了和解,两人吃完了就穿起外套,蔫巴巴地准备回教室上晚自习。 按照惯例,他们仨还要去街头的奶茶店打包三杯奶茶,再去旁边的快餐店买三个鸡肉卷,留着下晚自习后吃。 路过那家在装修的书店,宋斯怀顺手给李成蹊和余深深指了指:“就是这里哦,这个三层小楼,当年是哪个军阀太太的小别院来着?” 暮色渐沉,路灯亮起,德意志浪漫主义风格的红色尖屋顶似乎重新抛光过,一扇圆形的彩绘玻璃后面亮着灯,看起来温柔沉静。 “不知道。”余深深对这栋楼毫无兴趣,指挥宋斯怀,“你去买奶茶,我去买鸡肉卷,李成蹊你站在此处不要动,帮我们盯着年级主任有没有在校门口。” “好的。”李成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点了点头。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瘦而长,她抻了抻胳膊,看着两个好朋友走向不同的方向。 闲等人无聊,李成蹊默默地在脑海里串起电磁学知识点。大约过了六七分钟,她听到余深深的声音。 “李成蹊!” 李成蹊抬起头,看见余深深从快餐店里出来,她笑着朝余深深挥了挥手,快步走向余深深。 “潮哥,我错了——” 几乎是同时,那座要改成书店的德式小楼后面,嗡地一声重响,风驰电掣地冒出一辆蓝黑色摩托车。 “操!”摩托车上的男生骂了一句脏话。 李成蹊压根就没想到书店后面那条黢黑的弄堂里会蹿出一辆摩托车。锃亮的车灯打在李成蹊的脸上,李成蹊被照得眼睛一花,慌张地后退。 这里是个下坡路,摩托车根本刹不住,骑车的人用力攥紧把手,将无法减速的摩托车重重地撞向路灯。 轰地一声响,摩托车侧翻倒地。骑车的男生利落地先跳下来,他也不管摩托车摔成什么样,先看向被带倒在地的李成蹊。 “你没事吧?”他半蹲在地上,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孩,有些手足无措。 李成蹊虽然没有被摩托车直接撞上,但那一瞬间还是被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吓得摔倒了。 因为书店在装修,这条路并不平坦,她感觉手肘、掌心都有些火辣辣的疼。最要命的是膝盖,似乎剐到了地上的一块硬水泥,校裤被剐破了。 路灯并不明亮,李成蹊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上头灰混着血,有一条大约十公分长的口子。 “李成蹊!”拿着三个鸡肉卷的余深深急赤白脸地跑过来,“要不要紧?” 李成蹊抬头看了一眼余深深,又看向蹲在她身边的男生,很轻地摇了摇头。她小声地在心里叫了男生的名字—— 闻潮。 刚刚她才在校门口偷偷看过两眼的男生。 “怎么回事啊?”余深深气得直发抖,“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上飙车,不知道会撞到人吗?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闻潮身后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男生,一来看到余深深指着闻潮在骂,不由得一叉腰,也不管青红皂白就开始跟余深深对吼:“怎么说话呢,有路还不让车走了是吧?你们自个儿不看路,还要怪我潮哥?知道我潮哥这辆雅马哈R6……” “闭嘴。”闻潮转过头,浓黑的眉毛往下一压,瞪了那个男生一眼,那男生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买奶茶的宋斯怀这会儿才赶到,看到这闹哄哄的场景吓了一跳:“李成蹊,还活着吗?” 太吵闹了。 哪怕一人一句,都噼里啪啦地跟放鞭炮似的,李成蹊受不了,捂住膝盖说:“就摔了一下,没什么事。宋斯怀,你先回教室,替我跟老刘请个假,我跟深深去一趟医务室,晚点儿再去上晚自习。” 余深深把鸡肉卷和奶茶一道往宋斯怀的书包里塞:“对,咱还是偷跑出来的,你得先回去。” “不行。”宋斯怀看了看闻潮和他身后那个小弟,有些不放心地把书包塞到余深深手里,“还是你回去。” “不,你回。” “还是你回吧?” “演什么生死战友情吗。”李成蹊伤口疼得直吸凉气,她没工夫搭理两个分外戏多的好朋友,而是鼓起勇气,对上闻潮的目光,“应该没什么事,今天不好意思,摩托车要是出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闻潮看着李成蹊,伸手按在李成蹊的膝盖下。路灯的光昏沉隐绰,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凑近了照上去。 “有点深,去医院。”大约伤口上沾了许多灰,闻潮低头吹了两下。 李成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不不不不用去医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个不字,“我还要上晚自习呢,过两天就要考试了……” 李成蹊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了头。 -- 第4页 闻潮看着她,眉毛拧成一道川字。 一群人就挤在这里,没有一个离开的。余深深从宋斯怀包里拿出个本子,撕下一张纸,递到闻潮手里:“留下你的姓名、学号、班级和联系方式,要是李成蹊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随时再联系你。” “不用了!”李成蹊吓了一跳,也不管疼得发麻的腿,单腿跳起来抢走了余深深手上的纸。 只是她也就跳起来那一下敏捷,抢过了纸条就站不稳了,幸好闻潮在旁边手快扶住了她。 闻潮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甩给跟在他身后的小弟:“车给我送回去,谁他妈下次敢再乱开出来,别怪我把他的手折了。” 他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但李成蹊离得很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觉得能感受到闻潮的声带振动,每一个音节都低沉悦耳。 “医务室的校医五点下班,如果不想耽误晚自习,沿着海边走有家小诊所,开到晚上十点。”闻潮一边打车,一边对余深深说,“我先送她去诊所,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一起。” 余深深和宋斯怀对视一眼,最终决定余深深跟着李成蹊,宋斯怀回去请假。 出租车很快就到,余深深坐在李成蹊旁边,小心地碰了一下她的腿,立刻又把手缩回来。 李成蹊膝盖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她的嘴唇开始发白,疼得一抽一抽的。 “小姑娘摔着啦?”出租车司机看到李成蹊的腿,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双氧水和未拆封过的一袋棉签,“先简单处理一下吧。” 余深深拿着双氧水和棉签,看了一眼李成蹊的伤口,手抖得不行。 李成蹊嘴唇发白,说话的声音很虚:“算了……你晕血,别弄这个,怪脏的。” “我来。”闻潮跟余深深换了个位置,熟练地接过余深深手里的双氧水,取出两根棉签,蘸得湿透了,一面用棉签拨,一面往伤口上浇双氧水。 “嘶。”李成蹊痛得一把抓住了闻潮的手。 闻潮动作都不带停顿,继续给李成蹊清洗伤口:“你跟她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这话闻潮是对余深深说的。 余深深被闻潮的气势唬住,一时也忘记反驳,立刻又跟李成蹊说起了那本漫画:“你为什么喜欢校霸不喜欢学霸?学霸多好啊,又聪明又温柔。” 李成蹊看了一眼闻潮。 “诶,我应该把奶茶从宋斯怀的书包里拿出来现在喝的。”余深深长叹一口气,“他这个臭不要脸的,很有可能会喝完自己的,再把我们俩的都喝了。” “文理分科,你可一定要选理科。” 诊所很近,余深深没说几句,出租车就停了下来。 先下车的余深深想要搀一搀李成蹊,但闻潮已经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他站在那里,弯着腰,朝李成蹊伸出手:“介意吗?” 李成蹊其实没反应过来闻潮在问什么,但她看着闻潮的眼睛,出于本能地摇头表示不介意。 闻潮的手穿过李成蹊的膝盖,将她横抱起来。 “刚涂了双氧水,怕你蹭到。” 闻潮明显是不习惯去解释的人,可这场合倘若不解释点什么,实在有些不合适。 余深深走在两人后边,觉得自己委实有些多余。 李成蹊只愣了一下,然后没有犹豫地伸手抓住了闻潮手臂上的衣服。她抓得很紧,呼吸却屏住了。 诊所在海边,冬天的海风凛冽割人,出租车的停靠点离小诊所还有一百来米,闻潮将李成蹊又往怀里藏了些。 正是涨潮的时候,李成蹊听到潮水一声一声。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到闻潮被风吹红的耳朵。 她抓住闻潮衣袖的手松开,替闻潮戴上了帽子。 闻潮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的手悬在半空,也不敢再抓住闻潮的衣袖。她眼皮垂下,避开闻潮打量的目光。 夜晚的海融尽无边际的黑暗里,比白天显得更加深邃辽阔。一弯银钩似的月亮挂在天际,除了潮水和风声,这里静谧而温柔。 闻潮抱着李成蹊,迈开步子,继续朝海边走去。 第3章 好运气 海边的小诊所亮着灯,余深深挑开门帘,让闻潮和李成蹊先进去:“大夫在吗?”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士走出来,指了指蓝色布帘后的床:“怎么了?” 闻潮把李成蹊放在床上,幸好这夜晚的风很大,这样冷的天气,李成蹊才不至于红透了脸,能体面地遮掩住她的羞赧。 “只是摔了一跤。”李成蹊低声道。 余深深不满:“明明是被摩托车撞了啊!” 李成蹊拉了一下余深深的袖子,余深深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再说话了。 女医生抿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伤口冲洗过了是吧,处理得还不错。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李成蹊伸出左手,掌心靠手腕的地方,被粗粝的水泥路面蹭破了一层皮。 “我其实还有点晕。”李成蹊很小声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风吹得头晕,还是摔疼了头晕,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闻潮在她身边。 “太瘦了,小姑娘平常是不是就有些贫血?”女医生在李成蹊膝盖下面的伤口处按了一下,“挺深的,还在渗血,估计会留疤。我再给你上点药,你自己注意一些。” -- 第5页 那医生见闻潮一直站在旁边,便道:“去倒杯热水,兑点葡萄糖过来,杯子和葡萄糖都在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 闻潮转身往外走。 医生順手拉上蓝色的布帘子:“裤子反正都破了,我给你把口子再剪大些,方便上药。你这个伤口又长又深,不太好愈合,又在膝盖这个位置——” 医生边说,边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药粉。 “啊呀……嘶。”李成蹊眼泪都流下来了。 余深深在旁边看着脸都垮了:“你说你,是不是无妄之灾?都搞成这幅鬼样子了,我说人家两句你都还不让,什么毛病啊?” 李成蹊疼得压根就不想说话。 余深深气得要死,李成蹊干巴巴地挤出个讨好的笑:“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余深深说,“你肯定是看人家长得帅。” 医生噗嗤一笑,边缠纱布边道:“小伙子是长得挺精神,作为肇事者态度也不错,我觉得宽容一点是可以的。这几日肯定进进出出都不方便,让他负责就好了嘛。” 李成蹊的舌头在嘴巴里打了个结,愣是没说出话。 余深深哼了一声:“抱来抱去的负责吗?虽然我们一直不讲究这些,怎么方便怎么来,但架不住年级主任血压高啊,让他看到了明儿就给你叫家长。在他们眼里,十六七岁的年纪,拉拉扯扯都是要早恋的。男生和女生之间必须得隔着一米安全距离,才是坦荡的同学情谊。” 医生被余深深逗得笑个不停:“这有什么呢?现在的学校,都管得这么严了啊。” “姐姐,你知道吗,我们现在都是单人单座,没有同桌的。”余深深说,“以前的人还能唱一首《同桌的你》怀念一下青春,我们现在都找不到这种共鸣了。我严重怀疑,就是因为这首歌太火了,才让各位班主任意识到,少男少女不能同桌,是杜绝早恋的首要前提。 “真有意思啊。”医生笑着替李成蹊缠好纱布,又拉开蓝色帘子,叫外面的闻潮,“进来吧。” 闻潮其实就站在门帘后面不远,刚刚余深深他们的话,想来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余深深脸皮厚,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李成蹊倒是头更晕了。 闻潮将纸杯递给李成蹊。 “谢谢。”纸杯一直捂在手里,温度刚好,李成蹊小口抿着喝完了这一杯水。 “以防万一,再给你开一点消炎药。伤口注意不要碰水,这几天尽量少走动,饮食也要忌辛辣油腻。一日三次,按时上药。以后要小心一点,小姑娘留下点疤,多难受啊。” 李成蹊点头,向医生道谢。 “走吧,回去上自习。”余深深扶着李成蹊从床上下来,一旁的闻潮似乎想要搭把手,被两人避开了。 “容我提醒你,李成蹊同学,距离分班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如果最后我没有在理科实验班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李成蹊一瘸一拐地往收银台去结账,顺口问余深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选理科了?” “什么,我和老宋都要选理科,难道你要拿着2分的政治简答题去选文科吗?”余深深一脸不可思议,“做个人吧!” 李成蹊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的闻潮,恨不得捂住余深深的嘴:“别讲了啦,付钱付钱。” 干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她只有2分的政治简答题呢?李成蹊也是要面子的啊。 见李成蹊要付钱,门口的姐姐指了指闻潮:“这位帅哥已经付过了,哦,出租车也叫好了 。” 李成蹊和余深深对视了一眼,闻潮不声不响的体贴挺让人诧异的,他明明看起来就像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人。 “谢谢。”李成蹊转身再次朝闻潮道谢。 闻潮盯着小姑娘有些散乱的马尾,说:“走吧。” 三人一同打车回学校,一路上都是余深深扶着李成蹊,只是刚到教学楼的一楼,余深深就后悔了,她问李成蹊:“你记得《蜗牛与黄鹂鸟》那歌儿怎么唱来着吗?” 他们班教室在六楼,李成蹊知道余深深是在说等她爬上楼梯,估计晚自习都要结束了。 “算了,你上去一趟把我的书包拿下来吧,我回宿舍自习。”李成蹊看了一眼闻潮,见闻潮并没有在看她,又凑到余深深耳边小声地说,“我的奶茶和鸡肉卷也给我带着。” “不行!”余深深说,“油炸食品,你不配拥有。” 眼看李成蹊不肯要闹,余深深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闻潮:“别闹啊,你要敢动手我就大声嚷嚷,有些小姑娘晚上吃了二十六块钱的麻辣烫还不够,竟然要再来一杯奶茶和一个鸡肉卷。” 李成蹊瞪着余深深,握紧了拳头:“滚去给我拿书包。” 余深深咯咯地笑,她跑上楼梯,不到十分钟就下来了,只是还带着班主任老黄一起。 李成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闻潮。余深深走了之后,闻潮也一直没离开,他跟李成蹊一人靠着一面墙,似乎是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阿弥陀佛,福大命大。”老黄有些胖,下楼梯急了还在喘,他看着李成蹊囫囵着站在这里,一切都好,就开始嚎,“李成蹊!我给你们三个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混在走读生里面跑出学校,你看,今天是不是就出事了?” 李成蹊硬着头皮给老黄解释:“就是一点点意外……” -- 第6页 “一点点?”老黄继续嚎,“是,你们还挺能耐的是吧,宋斯怀跑回来圆谎,你跟余深深去诊所,分工挺明确的啊?为了一口吃的,撞断一条腿,李成蹊,你说,值不值得?” “……还行?”李成蹊说,“没断腿,就是一条小小的口子。” 李成蹊深知对老黄解释是没有用的,她干脆弯下腰,捂着腿,闷声闷气地道:“我知道错啦。” “不要来这一套,李成蹊,我会心软吗?”班主任老黄走上前,“你们三个,哪一次不是这样,积极认错,下次还犯?检讨书都写成模板了,我看你们是越写越皮实,越写胆子越大。” 余深深闻言,用她那越来越大的胆子,厚着脸皮巴巴地问:“那要不这次就先不写了?我们还要准备下个星期的分班考试呢。” “哎呦,你们还记得分班考试啊。”老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以为你们都活在小学六年级的夏天呢。” “我倒是想……”余深深小声嘟囔。 老黄沉下脸,看向李成蹊和余深深:“你们仨都是聪明小孩,一个赛一个的主意多。这是好事儿,你们日常折腾些有的没的,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时候出问题的,往往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孩。钻规则的空子,看起来很厉害,只有等到真正摔跟头了,才晓得不要自作聪明。” 老黄这话说得有些重了,看着俩小姑娘都把头低下了,他叹了口气:“李成蹊,你自己说,下周末的分班考试,你的成绩会受多大影响,要是进不了实验班,怎么办?” “不会进不去的。”李成蹊抬起头,“如果我的成绩因为摔了一跤就受到影响,那我就是没资格进实验班。同样的,如果我有能够考进实验班的实力,就算把骨头摔断了,也照样能进。” 老黄似乎又想骂人,不过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三人虽然因为臭味相投整日厮混,但到底还是有些许差别。宋斯怀稍微知轻重一些,骂两句能收敛一些,余深深属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一句都不可能放到心里——李成蹊呢,就属于藏了根反骨在后面的那种,你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 这三个人也就是看着乖,其实各有各的麻烦。 “算了。”倘若现在给老黄测一测血压,想来数值必定有些吓人,他挥了挥手,让李成蹊走。 这时老黄才分出一点闲心来,注意到一直站在一旁的闻潮:“哪个班的,不上晚自习在这儿干什么?” 闻潮头也没抬,根本不搭理老黄,只是看到李成蹊要往外走了,才跟了上去。 “没、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宿舍了。”李成蹊连忙推了一把余深深,“深姐,送我们黄老师起驾回班!” 李成蹊要替闻潮遮掩的意思太过明显,余深深本来不想搭理,但架不住李成蹊给她挤眉弄眼,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好的,李成蹊同学,希望你以后不要为今天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李成蹊朝余深深挥了挥手,她抿了一下唇,一瘸一拐地背着书包往宿舍的方向走。 这会儿路上几乎见不着人,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橘色的光晕在冬夜里显得温暖。 李成蹊就这样扶着路灯慢慢地挪,闻潮落后她两步,一直跟着。夜晚很安静,李成蹊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场梦,一切晕头转向都恰到好处,她好像变成了青苹果味的气泡水,瓶盖就被身后的人揣着。 但那人显然一无所知。 走出教学楼,沿着一排樱花道,再穿过校史馆,就是宿舍区。 “这里没有人。”闻潮迈开腿,走到李成蹊身边,“我背你回去。” “什、什么?”李成蹊跟余深深和宋斯怀互怼时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但偏生在闻潮面前,连说话都磕磕巴巴。 “就这一次。”闻潮略微弯下腰,他靠近李成蹊,在开始抽芽的樱花树下。暖橘色的路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点点阴影让他的五官更为清晰立体,李成蹊能看见他稍显凌厉的眉毛拧着,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李成蹊。 “走吧?” 闻潮朝李成蹊伸出手。他统共就说了两句话,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仿佛既不介怀小诊所里余深深关于男女同学间界限的话,也不想再解释今晚李成蹊到底是因为谁的莽撞受的伤。 “谢谢。” 李成蹊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拙,这一晚上,除了不停地说谢谢,她仿佛没有别的话可以跟闻潮说。 李成蹊的手搭在了闻潮的胳膊上,闻潮稳稳地将李成蹊背到身后。 近春,这一排樱花树大约要冒芽,枝丫横斜地将本就不算特别明亮的路灯光晕切成凌乱的好几块。 闻潮背着李成蹊穿过这一块块凌乱模糊的光斑。 李成蹊靠近闻潮,抓着他肩膀处的衣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好运。 第4章 分班考试 余深深下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发现李成蹊竟然瘸着腿在一丝不苟地刷题。她不仅没有因为意外受伤而显得烦躁不安,反而比以往看起来更为专注沉浸。 余深深放了一盒学校面包店里的爆浆麻薯在桌上,李成蹊头也不抬:“谢了。” 写完手上这一套题,李成蹊立刻又翻出一本崭新的就记了两页纸的错题本,她在上头标记清楚了几个题号,才撕开麻薯包装让余深深一起吃。 -- 第7页 “不是说好谁做错题集谁是狗的吗?”余深深指了指李成蹊的错题本,“你这么快就叛变革命了吗?” “是的。”李成蹊说,“我深知自己的傲慢与无知,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物理老师新发的两张卷子带了吗,给我看看最后两道大题。” 余深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坐回到书桌前,她把物理卷子递给李成蹊后,自己也翻出了一本化学辅导教材。 “我本来以为,我们今天能聊那个撞你的男孩子聊一晚上呢。” 李成蹊握笔的动作一顿:“考完试再聊。” “噫。”余深深发现李成蹊的笔筒里插了一根树枝,半枯不绿的 ,很是难看:“什么东西啊?” 李成蹊抬头看了一眼那树枝,竟然弯着嘴角笑了:“灰姑娘看过吗?” “啥玩意儿?”余深深眯着眼睛,伸手戳了戳,“普普通通,没有魔法呀?” 李成蹊只是笑:“做题吧。” 她没有给余深深解释,这只是樱花道上勾住她头发的一根普通树枝。在仙度瑞拉的故事里,父亲为她的姐姐们带回珠宝首饰与衣裳,而灰姑娘只要了一根树枝。这根普普通通的树枝,却是所有魔法与浪漫的开始。 对于李成蹊而言,今晚就是她的好运时间,命运终于将她的这根树枝馈赠于她。 分班考试如期而至。 李成蹊的伤口仍未痊愈,膝盖附近的伤口最难好,她总是免不了走路,而走路则就会拉扯到伤口。好不容易前一天晚上愈合了一些,第二天早上又在迷迷糊糊地赶去上早课的途中把伤口拉裂。 期间闻潮没有再出现,但每天会找人给李成蹊捎饭捎药捎水果,连带着余深深和宋斯怀这一周都没有吃过重样的水果。 大抵是吃人嘴软,余深深和宋斯怀也再没说过闻潮什么不好,甚至偶尔还会要求李成蹊:“你慢慢养伤,不必好得这么快。” 宋斯怀还问过余深深:“要不今儿晚上你也去哪个路口蹲一蹲,争取也碰个瓷,等李成蹊的伤好了,我们再吃你的白食。” 余深深狞笑着要打宋斯怀,吓得宋斯怀满教室蹿。 李成蹊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她比谁都希望这伤口好得慢一些。人生海海,而李成蹊与闻潮之间的联系薄弱极了,一旦她的伤口好了,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几天李成蹊一直坦然接受着闻潮的好意,她明知道这只是闻潮对那晚发生的意外的弥补,但总还是忍不住从这些“好意”里汲取一些不该有的慰藉。 人果然贪婪。 考场按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座次,李成蹊是年级第十五名,宋斯怀年级第十一,余深深第十二。 他们三个的成绩说好也好,但总是不拔尖,基本上轮着在前二十名的位置里打转。这三人大部分时候都得过且过,问起自己的成绩来也都没有不满意,仿佛最大的志向就是偷溜出去吃麻辣烫不被发现。 至于要考TOP几的大学,那是前三前五的事,压力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考前余深深和宋斯怀还围在李成蹊的座位前聊闲:“我觉得李成蹊这次肯定能考得不错,但你昨天给我圈的题难度有些超纲了吧?” “分班考试,难度肯定比期末要高。昨天圈的那道是09年高考的数学压轴题,我觉得解题的思路很有借鉴意义,不看后悔的是你。”李成蹊一面检查自己的考试用品,一面说,“别围我这儿了,好不好?” “行行行。”余深深说,“你腿还痛吗?” “实不相瞒,痛得要命。”李成蹊低头看了一眼,“但习惯了,不会影响我做题。” 宋斯怀啧啧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李成蹊,你要走大运了。” 李成蹊摇头:“你安静点,我就走大运了。” 她没想到宋斯怀和余深深两人一通胡扯,竟然说对了个八九不离十。 两天的考试一结束,第二天全部成绩就出来了。高中老师批改试卷的速度,仿佛是复兴号上的中国梦,只有更快,没有最快。 宋斯怀作为数学课代表,一大早就被叫去办公室里拿卷子,他还没进教室,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李成蹊——” “李成蹊,你出息了啊!” 李成蹊这会儿正在座位上看漫画,还是学霸和校霸的那一本,听到宋斯怀叫她,抬头应了一声:“嗯?” “总分年级第二!”宋斯怀将手里头的这一沓数据试卷哐地往桌上一拍,“你说,你是不是贿赂老刘了,数学压轴题竟然就是你昨天圈的那道啊啊啊啊……快问我,白捡二十分压轴题是种怎样的体验?” “太高调了。”余深深满脸嫌弃地从讲台上抽出数学试卷,“不是什么特别的体验,就是提前二十分钟把卷子写完了,有些无聊。” 李成蹊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两个朋友,继续低下头看她还没看完的漫画。 “看,真正的高手。”宋斯怀将李成蹊的卷子送到她桌上,“什么叫宠辱不惊,这就是了。考年级第二很重要吗,还是漫画比较重要。” 李成蹊点了点头。上周为了考试,她一直没看,就算知道最后女主角是跟学霸在一起了,她还是要在玻璃渣里找校霸的糖。 “所以最后是学霸赢了,还是校霸赢了?”宋斯怀虽然不看少女漫,但每天听余深深和李成蹊吵,情节大体都知道了。 -- 第8页 “女主和学霸在一起了,校霸出国了。”李成蹊合上漫画书,“没意思。” 余深深大笑,宋斯怀说:“那给你讲点有意思的,你知道这次年级第一只甩了你三十几分吗?” 李成蹊一挑眉:“这……哪里有意思?” “江寄余以前甩年级第二都能甩五六十分呢,你已经破了第二名得分的记录了。对于南琴一中的老师们来说,他们判断自己出卷的难易程度,从来不看第一名考了多少,也不看最后一名考了多少,而是看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就是在天花板上的学神,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 “我们高中三年,就是在努力地追赶巨人的脚步。” 李成蹊想了想,低声对宋斯怀说:“那他应该挺不容易的。” 宋斯怀没理解:“什么不容易,学神考高分很容易啊。” “就是这种毫不费力的期待,挺让人讨厌的。”李成蹊将漫画书关上,伸手抚平书页上的褶皱,“就比如我今天考出这个成绩,纯属是因为我好运,我不小心压中了数学压轴题。但老师们肯定不会这么觉得,他们会天真地以为我拥有这样的实力,会要求我‘继续保持’和‘不断努力’。一旦我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他们就会关注我、分析我。这种期待像一把看不见的刻刀,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将我塑造成一个完美的考试机器,代价呢,是失去自我。” “你觉得江寄余是一个怎样的人?”李成蹊看着宋斯怀,宋斯怀想了想,没说出来。 李成蹊一点儿也不意外:“你必然是不了解他的,因为他只是个符号。人人崇拜他、赞美他,但并不因为江寄余这个人本身,人们崇拜的是应试教育下的高分。不论这个人是叫‘江寄余’,还是‘海寄余’、‘湖寄余’,都一样。” 李成蹊叹了口气:“所以我觉得他挺不容易的,除非他真的是神,否则怎么会没有痛苦呢?” 宋斯怀啧了一声,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我先去发卷子。” 李成蹊点了点头,她将漫画书放回余深深的桌子上,转着笔,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走廊上人来人往,吃过午饭的这时候是最热闹的,有不少人站在外头说话。午后的阳光是暖融融的,今日也是个好天气。 教室后门,有个外班的陌生女孩走了进来,随意问了一个坐在最后面的男生:“哪一个是李成蹊?” 那男生那校服盖着头,躲在桌肚里玩手机,冷不丁被这么一拍,还吓了一跳,他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李成蹊!” 李成蹊闻声回头,正好对上那个女孩打量的目光。 “李成蹊?”女孩走到李成蹊的座位边。 “你是?”李成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女孩,她很漂亮,乍暖还寒的天气,已经换上春季校服,里面穿了一件水蓝高领毛衣裙,肉色的打底裤显得一双腿瘦而直。 “我听二毛说,有个小妹妹缠了闻潮好些天,骗吃骗喝的倒也无所谓,就是怕闻潮这个人没界限感惯了,让小姑娘误会就不好了。” “……骗吃骗喝?”李成蹊转笔的动作没停,她想了想,觉得女孩说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女孩子笑了,眼睛一弯,眼神却是冰凉凉的:“小姑娘,放聪明一些,有些人不是你该招惹的。” 李成蹊没有说话。 女孩弯下腰,盯着李成蹊:“我就不相信,什么伤口能一周还没愈合?你要是还想演,我会真的送你去一趟医——” “哐!” 那女孩话说到一半,有人从窗外忽然扔进来一袋东西。 一声招呼都不打,一个白色扎紧的塑料袋相当突兀地从一扇打开着的窗户里扔了进来。这塑料袋几乎是擦着女孩的脸颊,落到李成蹊的桌子上。 “啊!”女孩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她吓得不轻,怒气冲冲地抬起头瞪向窗外,“神经病啊——” 她骂人的话没能说完,悉数又被咽回去了。 李成蹊看着塑料袋上熟悉的诊所名字,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也看向了窗外。 个子很高的男生就隔着一扇玻璃窗户,插着兜站在外面。最上面的那扇窗开着,足够让他的脸露出来,他仍旧是那幅模样,眼皮往下耷拉着,看着有些凶。 “关你屁事。”男生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瞪着那个漂亮女孩,“滚。” 真是一幅不好惹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落下来,让普普通通的玻璃窗也浮动着剔透的光。 从李成蹊这个角度看,闻潮的发梢也有一点细碎的光,在阳光下,看起来温暖柔软。 第5章 喜欢那谁 李成蹊原本一直在手里转的笔,毫无预兆地啪嗒掉到桌面上,滚了几圈,又掉到了地上。 闻潮扔下药,转身离开。 李成蹊愣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将那支笔捡起来,重新放回桌上。 分班考试结束,有一天短暂的假期,假期一过,每个人都要去到新的班级。 李成蹊与余深深、宋斯怀仍旧是同学,她因着瘸腿的便利,东西都是这两人收拾的。 “坐后面吧,后面宽敞。”宋斯怀指了指靠窗户的最后一列,“李成蹊,你个子最矮,坐前面一点。” 余深深抱着书:“最后一排有人了。” -- 第9页 宋斯怀坚持要坐最后一排,于是只能平移一列,坐在靠饮水机的位置:“唔,这儿也不错,以后打水只要一伸手就是了。” 李成蹊懒得挪,就坐到最后一列的倒数第二排,余深深坐在宋斯怀前面,跟李成蹊挨着:“这就是实验班的感觉吗?最后一排的位置,都没有人跟我们抢。” 李成蹊张望了一圈,教室人没来齐,但来的基本都在看书或者做题:“嗯……你没发现,也只有我们在说话吗?” 余深深抱着胳膊,抖了一下:“忽然开始紧张。” 没过多久,班主任老黄就过来了。 宋斯怀看到熟悉的老师很兴奋,冲着讲台吹了一声口哨。 班上埋头写题的人有一部分根本没搭理他,也有不少回头了的,看他的眼神掺杂着好奇和怪异。 李成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神情木然,头顶的白光落到他们的脸上,让她想起曾经玩过的丧尸逃生游戏。 “安静一些,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黄,教数学,在坐的一部分同学应该上过我的课。”老黄瞪了宋斯怀一眼,拍了拍讲台,“新的学期开始了,我还是简单说两句话。” 没有一个班主任的简单说两句话后头接着的不是长篇大论。 李成蹊从桌肚里翻出没做完的化学习题册,开始刷题。 “能进入这个班级,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相当优秀。”老黄的话有一句没一句进到李成蹊的耳朵里,“成立这个班的目标也很明确,在进到这里的第一天,你们就要知道,我们不是为了考上一本线才坐在这里的,我们是要拿状元,进最好的大学!” “去年琴南一中有十七人分别进入全国top 3的大学,我们今年的目标是将这个数目翻倍。” 李成蹊察觉到老黄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她的头又低了一些。 “当然,考虑到我们这次分班只参考了高一上学期的成绩,而在文理分科以后,随着对各科知识的不断深入学习,情况肯定也会有些变化。”老黄顿了顿,“我们班不排除实施末位淘汰的流动班级制。也许,在这个学期结束,咱们这个班上的最后五名,就要被置换出去。我希望大家还是要有一些压力,不管在考进这个班之前,你的成绩有多优秀,一定要记住,那都是过去了。”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新的挑战。”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李成蹊抬起头,看着老黄。 老黄清了清嗓子:“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大家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相当有实力的,不需要太紧张。好了,接下来我们说一点轻松的事情,今天就把班干部选一选,好不好?” 选班干部这种事情,李成蹊素来是不积极的。而老黄错就错在刚说完末位淘汰的事情,转头就要来选班干部,活该半晌没人搭理他。 教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翻书的声音。 老黄站在讲台上摸了摸鼻子:“大家也可以互相推荐?” 看见老黄实在尴尬,李成蹊啧了一声,举起手:“我推荐余深深担任文艺委员,她写字好看,能出黑板报,乐器从小一直在学大提琴,艺术节还能出节目。” 余深深一脚踹到李成蹊的桌子腿,她也举手:“黄老师,那我推荐李成蹊当班长,因为她爱管闲事!” “好哈哈哈哈……”宋斯怀拍桌子大笑,“以后李成蹊能帮我们开假条溜出去了是不是?” 李成蹊和余深深一起转头瞪着宋斯怀,异口同声地道:“我推荐宋斯怀当卫生委员!” 李成蹊说:“他和垃圾天生比较亲近。” 余深深补充:“宋斯怀同学热爱劳动,讲究卫生,最重要的是拥有一颗无私奉献,为同学服务的心。” 宋斯怀在后头踹了余深深的板凳一脚。 老黄站在讲台上,大冷天的都开始冒汗了。没人搭理他的时候,他有些尴尬,但这三个皮猴子一闹,他就开始头疼了。 “还有其他同学相互推荐或者自荐吗?”老黄擦了擦额角的汗,“担任班干部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自己的机会……” 除了他之前班上那三个满脸写着多嘴后悔的熊孩子,其余的学生依然是沉默的。 老黄来之前对班上的五十个同学都有过了解,到这时候就只能选择指派了:“既然大家都比较害羞,那我就只能根据大家之前的任职情况,先临时组建一个班委会,等过段时间,大家都彼此熟悉了,我们可以再调整。” “文艺委员就余深深了,宋斯怀干卫生委员吧。”老黄瞥了一眼这两人,“既然精力旺盛,就要多发挥出来。” 余深深和宋斯怀表情复杂地看着老黄。 李成蹊注意到,老黄这个班主任当的也挺端水的,文艺委员和卫生委员点了他以前B区的学生,学习委员和体育委员立刻就点了A区的欧阳晗和丁一帆。 “班长嘛……”老黄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向李成蹊,“我们给李成蹊同学一个锻炼的机会。” 李成蹊恨不得立刻站起来说不需要这个锻炼机会。 “盛以慕同学以前也是担任班长的,经验丰富,也继续。”老黄说,“我们就两个班长互相协助,共同服务同学好了。” 李成蹊整个人都垮掉了。 盛以慕站起来,看了一眼李成蹊,对着老黄点点头:“各位同学好,我叫盛以慕,以前是A区301班的。” -- 第10页 老黄瞪着李成蹊。 李成蹊硬着头皮支棱着那条瘸腿站起来:“我是之前B区315班的李成蹊。”她立刻看向老黄,“我不——” “坐下!”老黄扯着嗓门吼了一声,又温柔地看向盛以慕,“以后就辛苦两位同学了。” 草台班委会就这样搭建起来了,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三人因为话多,一人捞了一个班干部当。 “晚自习结束后,班委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黄说完就离开,两节晚自习的课间,除了极少数上厕所的同学,大家都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刷题,跟上课时也没什么区别。 余深深和李成蹊干脆在课间传着纸条玩。 她们一个写尖子班没意思,一个写坐得屁股疼,想回热热闹闹的315班。 李成蹊团起纸条扔余深深脸上:“走,串班去?” 余深深立刻站起来,扶着瘸子李成蹊,两个人假装上厕所,要往外头走。宋斯怀把掉到地上的纸团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立刻跟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李成蹊笑眯眯地回头:“走,一起去女厕所。” 走出教室门,李成蹊竟然迎面和两个熟悉的人撞上了。 “……是你们啊?”那个竹竿似的瘦瘦小小的男孩指了指李成蹊,“高灵姐,就是她。” 李成蹊不用余深深搀扶,自己站直了,跟高灵对视。 “我们见过了。”高灵笑了一下,“原来是年级第二啊。” 李成蹊看向高灵。 高灵就是那个前两天莫名其妙来班上找过她的漂亮女生,她也是最后一名进入这个理科实验班的。 李成蹊记得她的名字,到这一刻才把脸对上,反倒更觉得诧异了:“你第一节 晚自习不在?” 高灵朝李成蹊眨了眨眼:“闻潮在打篮球,我去看他呢。” 李成蹊哦了一声,又对高灵旁边的男孩说:“你……叫二毛吗?以后就不用在每天给我送东西了,怪麻烦的。” 这个男孩抓了抓头发:“我叫毛平,大家都管我叫二毛。东西是潮哥给钱买的,我就是个跑腿的,你得自己跟潮哥说。” “高灵姐,我真得走了。”二毛拧着眉头,“潮哥已经知道今晚我带你去看他打篮球了,他得削死我……” 高灵甜甜地笑着:“他不会的,下次姐姐还请你吃饭啊。” 二毛耷拉着眉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高灵笑着走进实验班,经过李成蹊身边,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斯怀和余深深都相当了解李成蹊,一看李成蹊这样木着脸,就明白她的情绪不对劲。 “小李?”宋斯怀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还去女厕所不?” 余深深比宋斯怀心要细一些,听到闻潮的名字就猜到了个七八分:“下晚自习,火山石烧烤,走不走?” “今晚吗?”宋斯怀压低了声音,“风险太大了吧?” 余深深看着宋斯怀。 “谁不去谁是狗。”宋斯怀撞了一下余深深的肩膀,“这里没劲儿透了。” 剩下的两节晚自习一晃而过,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老黄没来,估计是忙着在开会。李成蹊三人见讲台上没人,就开始偷偷收拾书包,下课铃声一响,蹭地跑出教室,混在走读生里往校门外挤。 李成蹊作为一个瘸子,蹦跶得比余深深和宋斯怀还要快。 坐到烧烤店里,李成蹊捧着腿呼啦呼啦吹气:“疼死我了。” “该。”宋斯怀替李成蹊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让你跑慢点,你还要往前冲。” “因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成蹊揉腿的动作一顿,“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忘了老黄今天让班委开会。” 余深深倒热水的动作一顿:“……是有这么回事。好久没当班干部,业务不熟练了。” “回吗?”宋斯怀看向外面,“现在跑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我不回。”李成蹊拿起菜单:“现在回去肯定是要挨骂的,我要真吃饱喝足了,挨一顿也就罢了,没有犯罪事实还有坐实罪名,绝不受这个苦。” 余深深点头:“那就让我们将犯罪进行到底吧。”说罢,她抢过李成蹊手里的菜单,“别看啦,这里头就没啥你能吃的,给你点一份蹄花汤,你闻个味儿就行。” 宋斯怀招手:“老板!有没有新鲜海蛎子,煮半斤好不好?” 开春了还是琴南的开海季,海蛎子正是肥,捞上来直接清水煮,蘸酱油吃都很香。 “李成蹊你不能吃嘿嘿嘿。”宋斯怀转过头笑得一脸讨打样,“啤酒来一扎,有二厂的没?” “喝个屁,明天星期一。”李成蹊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了一下宋斯怀的塑料椅子,“还二厂的,我看你是过年过傻了。” 琴南人爱喝啤酒,这里的生啤也有特色,故而琴南人不管什么场合,都想来一扎。 最后还是跟煮海蛎子一起上了一扎二厂的啤酒,李成蹊也分得了一小口。她有伤能吃得少,烤串拨去调料,就随意咬两口。 吃得开心了,余深深屈指轻敲桌面,烧烤排挡里橘色的暖光灯照得人脸柔和,她看着李成蹊:“朋友一场,闻潮这件事,你给个准话。” 李成蹊明白,这才是余深深张罗着今晚要出来吃烧烤的真正原因。 -- 第11页 宋斯怀迟钝一些,但也不傻,余深深一问他就想明白了:“不会吧?李成蹊,你……喜欢那谁?” 第6章 春雪 李成蹊手里的勺子在蹄花汤里晃了晃,然后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秘密。” “难怪!”宋斯怀猛地一拍桌子,“难怪看那漫画的时候,你是个校霸党。我们琴南一中作为省级示范高中,是不太有那种打架的混混学生。但你非要说这么多人里头,哪一个最有校霸的气质,不就是闻潮么。” 余深深嫌弃地看了一眼宋斯怀:“话怎么这么多。” “李成蹊。”余深深皱眉,“你是因为喜欢校霸所以喜欢闻潮,还是因为喜欢闻潮喜欢校霸?” 李成蹊抿干她那一小杯啤酒:“没区别的。” 放下小酒杯,李成蹊抬头看向余深深:“不用跟我讲大道理,你懂的我都懂。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值得喜欢。但喜欢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这桩意外,我可能高中三年都不会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但也仅此而已了。”李成蹊撑着下巴,想起高灵,“我不敢翘掉晚自习去看他打篮球,也不会跑去陌生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宣告在意。” “就是那种心情啊,我知道我与他的世界千差万别,只能远远地看,偶然有一次交集,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彩票。短暂的交集之后,我们必定会继续走向不同的方向。” 哪怕仅仅是这样的交集,都是很珍贵很珍贵的。李成蹊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全部藏在心里,犹如恶龙将掠夺而来的珍宝藏在高塔内,日夜守护,永久珍藏。 哪怕这些宝贝不属于她,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虚空幻影,也是她的宝贝。 “我们的秘密。”李成蹊最后又强调了一次,“我说出来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但离开这个座位,我们就把刚刚的话全部都忘了。” 余深深不满:“什么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实话讲,我们对你喜欢谁一点儿也不好奇,我是怕你因为早恋求而不得影响成绩滚出实验班。要真该忘,是你去忘。” “321班纵然有一千种不好。”余深深顿了顿,“但我们也不能离开——除非你放弃高考。” 高321班,李成蹊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他们班集体的名字。迄今为止,她对这串数字还毫无归属感,可她也得承认,余深深说得对。 只要她还要高考,那他们就只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犯一些能够被原谅的错误。 而喜欢闻潮这样一个不爱学习的年级倒数,不属于能够被原谅的错误。 快走回校门口时,李成蹊发现自己的手机和围巾都落在烧烤店里,便准备折回去取。余深深和宋斯怀说陪她一道,被李成蹊拒绝了。 李成蹊说:“没两步路,不至于如此折腾。” 余深深看着李成蹊折返的背影,啧了一声:“李成蹊心里头感情藏得深着呢。” “什么?”宋斯怀没懂。 “因为是朋友,她足够坦诚,告诉我们她喜欢。”余深深说,“但为什么喜欢,有多喜欢,她一句都没说。她说知道这喜欢毫无意义,但你得听得出来,她内心的想法是,就算这喜欢毫无意义,她还是喜欢。” “你看我们小李拧巴成这样,最好不要再和那个闻潮有一点交集,否则有的是苦吃。” 宋斯怀仿佛不认识一样,重新打量起身边这两个女孩子:“我们天天一起吃饭、上课,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们小姑娘,有这么多小心思。” 余深深笑着点头:“唔,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李成蹊折回烧烤店的时候,看见店门口的玻璃门是拉上的,她敲了两下,掀开挡风的毡布,探了半个头进去。 “这橘子你拿回去。”是店里老板娘的声音。 “路上来的时候看到有卖砂糖橘的,尝了一个觉得很甜,就顺手给您带了一些。” 李成蹊从挡风毡布后面抬起头,她看到吊顶的那盏橘色暖光灯被带进来的风吹得晃了两下,斑斓的光晕让说话的少年初有棱角的脸庞显得格外动人。 “奶奶的事情多谢您帮忙,她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李成蹊弯着腰,敲了敲玻璃门,“姨,我刚刚在这儿吃串,是不是把围巾和手机都给落这儿了?” “诶哟,是你落的呀。”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走出来,“等着啊,姨给你去拿。” 少年闻言,跟老板娘道别:“苏姨,那我就先走了。” 他出店门时跟李成蹊擦肩而过,李成蹊闻到他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味道——那是医院的味道。 李成蹊又瞥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那一袋橘子,黄澄澄的,每一个都新鲜饱满。李成蹊眼睛尖,看到最下面还压了一个信封,李成蹊想,十有九九里头装的是钱。 而如果她没认错的话,刚刚那个少年,就是超过她三十多分的琴南一中学神,宋斯怀和余深深的偶像:江寄余。 李成蹊以前没见过他,只在光荣榜上见过那种放大的正脸照,眉眼确实是赏心悦目的周正。今天见到本人,才知道琴南一中的摄像师傅手艺果然不行,这张脸,少女漫里的男主角走到三次元里来,也不过如此。 江寄余身上有一种很干净舒朗的气质,很容易让李成蹊想起琴南的春雪,落在海边的礁石沙子上,一尘不染。 -- 第12页 含章素质,冰絜渊清。 读过的文言文里有这么两个词,李成蹊觉得,倒是很契合江寄余。 “姑娘,手机和围巾拿好。”老板娘把东西都交给李成蹊,“看看没问题吧?” “没问题,谢谢苏姨。”李成蹊笑眯眯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围上围巾往外走。 回到宿舍,看到洗完脸的余深深,李成蹊问她:“说起来,我们在321班待一天了,都没见到江学神,对吧?” “诶,还真是。”余深深慢半拍地拍了拍头,“都是你跟那谁的破事抢占了我的注意力,我竟然都没注意到学神。” 李成蹊有心留意,第二天上课果然也没看到江寄余。五十人的实验班只到了四十九人,最后一个空位就在李成蹊后面,第一天来的时候宋斯怀看到这个桌子上乱糟糟的摆了好些书,还以为是有人,谁曾想是前一位主人的遗留物,今儿早上也被人收拾走了。 李成蹊后面的座位空了下来。 大课间的时候老黄找李成蹊谈话:“昨天开班会的时候,你们仨为什么没在?” 李成蹊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我的腿有点疼,昨天让余深深和宋斯怀陪我去校医院了,我下课了没见着您,让盛以慕帮我请假了。” “真的?”老黄用怀疑的口气又问了一遍。 李成蹊捣蒜似的点头。 今天早上她睡眼朦胧的坐在座位上准备上早自习,这是盛以慕跟她说的原话:“昨儿晚上班会没见着你们仨,我跟黄老师说,你们去校医院了。” 李成蹊当即就想拽着宋斯怀和余深深给人家磕头:“够义气!” 老黄听李成蹊的话明显不信,只是他没抓到现行,也懒得查了,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知道为什么我非要让你们仨当班干部吗?” 李成蹊脑子里闪过许多个答案,最后却选了一个最狗腿的:“因为我们仨是您从高一就带出来的亲学生,最听话了!” “呵。”老黄摇头,“你们听话,母猪都能上树。321班里,最不安分的恐怕就是你们仨了,让你们当班干部,是想让你们感受一下什么是责任。你们一直不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吗?” “但人总不是自由的,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有责任、有担当的人。”老黄笑了一下,“学着去做个班长吧,李成蹊。我其实很期待,你们能把321班变成一个怎样的集体。” 李成蹊眨着眼睛看老黄:“对了,为什么今天江寄余没来上课?” 老黄有些欣慰:“不错,知道关心同学了。家里有老人生病,请了一周的假,估摸着人来了就得坐你后面。不过不用担心,座位肯定要轮换的,不能让你们一直躲在那个角落里不是?” 李成蹊其实挺喜欢躲角落里的,但这话当着老黄的面她可不敢说。 “这些天的笔记和试卷,你就多留心,帮江寄余整理一下吧。我这儿有个录音笔,你最好把课程都给他录个音,他不一定听,但有备无患。” 李成蹊点了点头,拿着录音笔回到教室。 高一下学期就这样开始了,李成蹊有时候上课转着笔,看着有些陌生的教室,也会有一点恍惚。 江寄余一直没回来上课,二毛倒是往这边跑得更勤了一些,除了送饭,也会被高灵拉着聊天。 其实教室里除了李成蹊三人,更高调、更异类的人是高灵。她打扮时髦,每天都光鲜漂亮,与大家格格不入,且毫不伪装,仿佛在等待学期结束,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二毛,闻潮上周末都干了什么?”二毛来给李成蹊送饭的时候,又被高灵拽住。 “不知道。”闻潮被高灵问得有些烦,把给李成蹊的饭往走廊上一扔,拔腿就要跑。 李成蹊拿饭时看到瘦瘦小小的毛平,一眼就发现他的颧骨肿着发青,看着像是被人打了。 “怎么了?”李成蹊立刻拦住毛平,“别走,我给你拿点药。” 李成蹊出来的时候,毛平坐在楼道拐角的台阶上,靠着墙,整个人灰扑扑得像今儿冒阴的天。 “今天要下雪了。”见到李成蹊过来,毛平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成蹊没什么讲究地坐到毛平旁边,把药递给他:“是有些冷,但下完这场雪,倒春寒一过,春天就要到了。” “春天啊。”二毛低着头,手里摩挲着李成蹊递给他的药膏,“你对我好也是因为潮哥吧。” “什么?”李成蹊看着二毛,这个男孩子的头发有些长,把眉毛眼睛都遮住了许多,以至于除了跟在闻潮身后的小弟这样一个印象,很难有其他鲜明的个人特征。 “高灵一开始也对我特别好,但都是因为潮哥。”毛平说,“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嫉妒潮哥,他就是值得。但是我也想……” “要是我能和潮哥一样就好了啊。”毛平有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往楼梯下面跑去。 李成蹊站了起来,没看到毛平,却发现这雪竟然说下就下了。 很大的雪,纷纷扬扬,屋檐上很快就落了薄薄的一层。 “下雪了!下雪了!”教室里坐在窗户边的同学有见着雪花的,立刻开始呼号,很快整栋教学楼就热闹起来了,三三俩俩的人来到走廊上看雪。 “诶,江寄余回来了?”有眼尖的同学指了指教学楼前的石径路。 -- 第13页 李成蹊闻声看过去,漫天雪絮织成一层如画似的景,踏雪而来的少年,瘦削而挺拔。他拾级而上,于是这春雪就成了他出场的陪衬。 “神仙下凡了。” 李成蹊听到身边有人小声地说。 第7章 独角戏 下凡的神仙从后门一声不响地进到高321班,坐到教室的最后一个空位,宋斯怀的旁边,李成蹊的后座儿。 原本在剥橙子的宋斯怀眉毛一抬,手一抖,橙子直接囫囵滚下来,到了江寄余脚边。 江寄余先弯腰给宋斯怀捡了橙子,然后才放下书包,坐到座位上。 他身上带着凛冽的风雪气,羽绒服外衣上都是雪花凝成的冰晶片儿,遇着暖气,很快就酝成水。 江寄余脱掉外套,搭在椅子后面。 李成蹊又一次闻到了江寄余身上的消毒水味道。这次的味道很淡,但仍然沾在了衣服上。因着爸爸是医生的缘故,李成蹊对消毒水的味道一直有些敏感。 “嗨。”察觉到后桌没动静了,李成蹊才转过身,将六个大文件夹并着一支录音笔一起递给江寄余。 江寄余抬眼看向李成蹊。他睫毛上沾着雪珠子,轻轻一眨化成了水,濡湿了一点他的长睫毛,更显得他眼睛黑亮。 李成蹊发自内心地感叹:神仙哥哥。 “我叫李成蹊,这些是这段时间的试卷和习题,黄老师让我帮你整理了一下。课程录音在这里,你有需要也可以听。各科笔记我可能记得不太好,但你需要的话,我也能借给你。” 李成蹊往常跟宋斯怀他们说话,都是有些咋呼的,但对着江寄余,语气不由自主得变轻变柔。这种温柔跟在闻潮面前的害羞与忸怩还不一样,前者是心动时的不可说,后者则纯粹是谁敢对神仙哥哥大呼小叫呢? “谢谢。”江寄余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嗓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他接过文件夹,问李成蹊的名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李成蹊眼睛一弯:“是的。” 江寄余回来上课,他明明是有些突兀地坐在了话多又爱闹腾的三人组中间,却奇异地带动起了这块小角落的学习氛围。 尽管他并不与李成蹊他们亲近,这也是单人单座的好处,但李成蹊发现,她借给江寄余的笔记再还回来时,里面有疏漏的地方,江寄余会用便条在一旁为她补上,她记下的疑惑江寄余也同样会给她写清楚,甚至是某些重点的思路,江寄余也会一并给她圈出来。 李成蹊愿意把江寄余的举动称为学神的温柔。 同时她也猜到了老黄为什么要让李成蹊替江寄余整理学习资料,有来有往,共同进步。她考出的这个全是水分的年级第二,到底是让老黄对她充满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的体育课,教室里除了瘸腿的李成蹊和赶学习进度的江寄余,所有人都被体育老师拖出去跑圈。见教室里空荡荡的,李成蹊悄悄地转身,将宋斯怀偷渡回来的一杯奶茶,放到江寄余的桌子上。 江寄余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动作一顿,那杯奶茶上贴了一张天蓝色云朵形状的便利条,上面写了“谢谢学神的笔记”,还画了个笑脸。 江寄余垂下眼睫,看了便利贴两秒,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李成蹊回头,江寄余把奶茶往她那里推:“谢谢,不用了。” 学神的温柔也是学神的客气。李成蹊明白江寄余帮她做笔记,就是还她整理资料的人情。她再送奶茶,就是多此一举,大概率江寄余不会收,但李成蹊还是想试试。 江寄余拒绝了,李成蹊也没强求,她把奶茶拿了回去:“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学神应当是个不喜欢与人有亏欠的性格,李成蹊这杯没送出去的奶拆,让他没有立刻继续学习,反而目光往下移了一些。 李成蹊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成蹊侧身坐着,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她很放松地插了吸管,喝了一大口奶茶。 江寄余问她:“你腿上的伤口是不是一直不太好?” 李成蹊一愣。 江寄余温声道:“我这两天看到给你送的饭菜,丰盛是挺丰盛,但类似瑶柱鸡汤、虾和牛肉,还有芒果之类的水果,都不合适吃。” “……是。”李成蹊端着奶茶杯子的手颤了颤。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发性食物,虽然有营养,但并不利于伤口愈合。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推开。 “诶,不小心听了个墙角。” 高灵娉娉婷婷地走进来,她戴着粉色的毛绒围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弯腰拿了个手机,临出门前,又回头看向李成蹊和江寄余:“半个月好不了的剐蹭呐,可不就是得注意饮食。” 高灵笑得别有深意:“还是学神观察入微。对了,东西都是二毛订的,跟闻潮可没关系,真发烂发臭了,也怨不得别人呢。“ 李成蹊低头,又吸了口奶茶,江寄余拧着眉头,目光在两个女生身上逡巡了一圈。 “我继续上体育课去了。”高灵笑得灿烂。 李成蹊低着头。她能感受到高灵对她的敌意,也许高灵是对所有靠近闻潮的女孩子一视同仁,也许只是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了李成蹊的不安分,但李成蹊不是很在乎。 “学神。”李成蹊放下奶茶,抬头看向江寄余,“谢谢。” -- 第14页 江寄余好像猜到了些什么,但仍然不能确定李成蹊是在为什么道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其实知道这些?” 李成蹊有一个医生父亲,这些常识她都知道。毛平和闻潮可能会粗心,但李成蹊作为吃饭的人,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 “是我想多了。” 李成蹊在自作多情。 人类天生擅长靠感情来驯养傻瓜。或许很久以后,当李成蹊到了足够的年纪,能笑着回头说她年少时有多么轻狂,为了能博得喜欢的男孩子一点关心,满不在乎地吃下那些会让伤口发炎的食物。 她吃了很久不合时宜的东西,伤口红肿淤血,但那个男孩子根本没有来关心她。单方面的喜欢就是这样的,不管李成蹊自己在内心里排演了多少精彩曲折的对手戏,幻想了无数句可能发生的对白,但现实永远残忍——这只是李成蹊的独角戏,无人知晓。 对于那个男孩子来说,李成蹊就是个陌生人。 而他已经给予了这个陌生人足够多的回报。 更为讽刺的事情是,江寄余作为一个旁观者,只不过坐在李成蹊后面两天,就轻易地看见了这个拙劣的把戏。 “伤口该好了。”李成蹊忽然站起来,将手头的奶茶放下,“谢谢学神。” 江寄余没说话,仰头看着李成蹊。 李成蹊抬手重新把头发扎紧,她对江寄余笑了一下:“我去趟医院,换个药。” 江寄余肯定觉得面前的女孩子有些奇怪,但正因为一切言行都不在他已知的逻辑框架内,于是连痛都显得生动。 李成蹊熟练地靠着之前攒下来的病假条溜出学校,她打了个车,去到之前的那个海边小诊所。 前几日下的雪在海边还未融干净,褐色礁石的间隙有零散的白沫,沙滩因为结冰变得硬邦。这会儿没什么风,连海浪都吝于起伏。 李成蹊挑开门帘:“您好?” 还是那晚的女医生,她也记得李成蹊:“是你呀,怎么了?” 李成蹊低头挽起裤脚,露出那道长条状的伤口,磕得最深的地方新长出来的嫩肉红肿,上头有一层黄色脓液。 “你对自己的伤口很不用心啊。”女医生摸了摸伤口周围,“这一块都硬了,我得帮你把这些烂掉的地方冲掉,会很疼,会留疤。” “没关系。”李成蹊说。 双氧水浇下来,用棉签剜掉伤口周围发炎肿烂的肉。医生的手很稳,动作也迅速,李成蹊仍然感受到一种麻木的疼痛。她好像变成一根枯朽的木头,被人毫不留情地刮去上面的苔藓。 “怎么弄成这样的?”医生重新上药的时候问李成蹊。 李成蹊想了想,坦诚地说:“我故意的,想获得一点关心,但对方完全不在意,所以根本就没有发现。” 当然李成蹊还是觉得,这不怪闻潮。就好像你不能要求楼上的陌生邻居发现你家的酱油瓶已经过期了,大家原本就毫无交集,活该是李成蹊的独角戏。 “小姑娘下次不要这样了。”女医生很温柔地摸了摸李成蹊的额头,“这种行为其实挺幼稚的,假如他在意你,你会让他难过,假如他不在意你,那只会让你自己加倍难过。你现在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可以说你是天真可爱,但你要学着长大,这种事情……只有智商和情商都低于正常值的人才做得出来。” “是很蠢。”李成蹊不得不承认,“太蠢了。” 暗恋的人都是傻瓜,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鬼迷了心窍。 李成蹊回学校前,去校门口的快餐店买了三份鸡肉卷和奶茶,她在路口又遇到了给她拿外卖的毛平。 “毛平。”李成蹊瘸着腿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再给我送饭啦。” 毛平颧骨上的淤青还没消干净,额角又磕破了,瘦瘦小小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李成蹊问他:“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毛平摇头拒绝:“饭都是潮哥订的,我就是帮他送一下……你得和潮哥说。” 李成蹊越看越觉得毛平老实,她拍了拍毛平的肩膀:“那你把闻潮的电话给我,我自己跟他说,或者你带我去找他也行。” 大约是被高灵折腾怕了,毛平没敢带李成蹊去找闻潮,直接把闻潮的电话号码给了李成蹊。 李成蹊刹那间就明白高灵为什么那么喜欢缠着毛平了,他实在是比闻潮好搞定太多。 “有一天闻潮过来给我送药,那天你不在?”李成蹊低头存闻潮的电话号码,佯装不在意地问毛平,“为什么那天来的是闻潮?” 她想,暗恋已经够傻瓜了,所以偶尔有一点小心机,也合乎情理。 “我……有点事。”毛平吞吞吐吐,“今天的饭就在这里,我先走了。” 李成蹊琢磨着毛平脸上的伤,觉得是有一些奇怪的。 拎着饭盒回教室的时候,李成蹊正碰上老黄站在班级后门张望,他看见李成蹊进来,气道:“你又偷溜出去了?” 李成蹊举起饭盒,表情如常:“没,拿了个饭。” 老黄满脸写着不信,李成蹊冲他笑了一下,猫着腰从后门回到座位上。江寄余的座位又空了下来,李成蹊有些诧异,如果学神又去医院的话,那他的家人的病情一定很不乐观。 -- 第15页 晚饭的空档李成蹊把奶茶和鸡肉卷分给了余深深和宋斯怀。 教室里的人都去了食堂,这会儿空荡荡的,李成蹊拿着手机,锁屏亮了又黑,她都没想好要给闻潮怎么说。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因为手机号码的主人是特殊的,于是再简单的话都变得郑重。 鸡肉卷的味道有些大,在炸鸡油腻的香甜味里,李成蹊发出了一条普普通通的短信。 “闻潮,你好。我是李成蹊,感谢你这些天一直送的食物和药,伤口已经好了,以后就不用麻烦了,多谢关照。” 闻潮没有回复,二毛也不再带着食物出现在高321班的后门。 除了李成蹊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戏,一切故事都结束的悄无声息。 第8章 体育课 倒春寒一过,琴南的天气眼见着暖和起来。有火气旺的少年已经脱下羽绒服,换上春季校服。 琴南一中的校服是那种经典款的蓝白二色,看久了倒也觉得好看。 李成蹊腿上的伤随着天气渐暖,也终于见好了。只是膝盖下面,伤口最深的地方,因为化脓形成了肉色凸起,留下尾指的指甲盖那么小一块疤。倘若穿裙子的话,这位置是一眼能看见的。 不过李成蹊挺喜欢这道疤的,在与闻潮没有见面机会的日子里,这疤能从客观现实的角度提醒她,闻潮背过她、抱过她,为她倒过水、送过药,这一切都不是李成蹊一厢情愿的臆想。 暗恋就是卑微至此。 腿好以后,李成蹊不能再逃体育课,她跟着余深深和宋斯怀,校服兜里揣着一本高中化学公式速记掌中宝,在操场上晒了一会太阳。看见打羽毛球那块儿地方没人,他们仨就过去轮着一起打。 李成蹊技术稀烂,但乐此不疲,正在她挥着拍子折磨宋斯怀去捡球时,高321班的学习委员欧阳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红着脸,圆片眼镜都快要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班长……班长!” 这两声班长叫得李成蹊一抖,差点把羽毛球拍挥到欧阳晗脸上。 “咱们班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跟高308班的几个男生打起来了!” “啊?”李成蹊一时也管不着欧阳晗叫她什么了,举着羽毛球拍就要往操场跑,“对方几个人呐,咱打得赢吗?” “额……班长,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去找老师啊。”欧阳晗擦了擦她红脸蛋上的汗珠子,“不能打架啊。” “可不是。”李成蹊嘴上应和她,脚步却越走越快,“真刺激,竟然有人敢对学霸班动手,我很佩服他们。” “什、什么?”欧阳晗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李成蹊的思路。 余深深和宋斯怀却很懂,这两人同样羽毛球拍不离手,宋斯怀人好,还捡了一个塞到欧阳晗怀里:“不管打不打的,气势不能输!” 欧阳晗看着李成蹊三个人,整个人都木了。 高321班的另一个班长盛以慕正站在操场上,带头跟308班的几个高个子男生对峙着。 见着李成蹊手拿羽毛球拍过来,盛以慕眉头一皱,他看向欧阳晗,虽然没说话,但李成蹊明白那是在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去找老师。 “找老师有什么用啊?”李成蹊的个子不算高,跟几个一米八以上的高中男生站在一起,更显得娇娇小小,偏生她口气大得很,“等老师来了,拿成绩吓唬人吗?好让对方知道,您对面站着的是琴南一中高一年级前多少名,可不能欺负人家——咱们那140分的数学成绩,并不总是有用的,至少在篮球场上没用,是吧,丁一帆?” 体育委员丁一帆就站在盛以慕后面,有些不明白李成蹊的意思。 盛以慕眉头已经拧起来了。 李成蹊这时转头看向对面的男生:“为什么起冲突?是谁篮球砸到人了不肯道歉,还是抢篮球架哪一个都不肯让?” 对面的男生显然也摸不透李成蹊的套路,他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这个篮球场,我们先来的,篮球架底下那几个外套都是我们放的。” 丁一帆这会儿能接上话了:“什么外套,也没见着人,我们都开始打上了,你们跑过来说是你们的地方,还要抢篮球,一点道理都不讲。” “你怎么不说你们先推攮人呢?” “是你们在碰瓷吧!” 一堆男生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吵闹起来。 李成蹊都听笑了:“就这?幸好没叫老黄来,要不然我都替诸位丢人。” 丁一帆和那些个男生都看着李成蹊。李成蹊羽毛球拍扛在肩膀上,抬着下巴:“有时间在这里废话,不如打一场,谁赢了归谁,不行嘛?” 高308班的男生哼了一声:“那有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怕的。” 盛以慕有些不赞同地看着李成蹊,丁一帆却先应了:“来!立刻!” “好!”李成蹊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要把场子让出来。 “裁判你来吗?”高308班的那个男生看着李成蹊。 李成蹊说:“要是我来,你们输了,肯定又有的吵,一个班出一个,公平一些。” “好。”那男生转头,大喊,“二毛,你把潮哥喊来,说我们要跟隔壁班打篮球,让他做个仲裁——” 李成蹊差点被自己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趔趄了一下,一把抓住旁边余深深的胳膊:“我耳朵没坏吧?” -- 第16页 “不是吧?”宋斯怀一脸诧异地看着李成蹊,“你没反应过来,这个班是那谁在的班啊?” 李成蹊只怪自己逃了太多节体育课,或者怪刚刚只想着打起来搞事,完全疏忽了对方是哪个班。 篮球架后面,一个寸头高个的男生走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瓶冒着凉气的运动饮料,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篮球场上的众人:“我没问题。” 李成蹊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的,要撞破膜瓣跳出来似的。 “你们班是你来?”高308班的男生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结巴了一下:“我——”她愣愣地摇了摇头。 有男生笑了:“完了,潮哥,你看起来太凶了,好好的小姑娘都被你吓得不会说话了。” “怕我?”闻潮眉毛一挑,略微靠近了些。 “不、是。”李成蹊还是摇头往外蹦字。 幸好宋斯怀反应快,他把李成蹊往余深深身边一推:“李成蹊三分球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也就会瞎起哄,你们等我两分钟,我找个人。” “学神呢?”宋斯怀四处张望了一下,“这种时候,得出来镇场子了吧。” “是!嘿,我们学神呢?”立刻就有人附和起宋斯怀。 欧阳晗怯怯地指了教学楼:“学神应该……在教室,他不会来的吧。” “那怎么行!”宋斯怀和余深深拽着李成蹊往教学楼里跑,“等我们五分钟,让你们看看高321班的排面是什么!” 盛以慕也没拦他们,丁一帆几个倒是很期待,闻潮气势很足,直接把他们小班长给吓磕巴了,那不得把高321班的镇班之宝请出来。 欧阳晗红着脸:“那……那我跟大家说一声,给你们加油。” 连气氛组都自觉到位了。丁一帆几个互相拍了拍肩膀,在这之前,虽然他们每天都在一起上课考试,但彼此之间顶多只算脸熟,互相话说的都很少,更谈不上对高321班的集体认同。 盛以慕不知道李成蹊是故意的,还是就想看个热闹,但他知道李成蹊这事办得不坏。 要是她不在闻潮面前怂成个鹌鹑,就更不错了。 等李成蹊他们把江寄余从教学楼里拉下来,篮球场里面已经挤了不少看热闹的。 田径场上有一个六层高的阶梯架,被308班的拖了过来,闻潮就在铁架子的最高一层坐着,他的手搭在膝盖上,眼神放得很空,海上来的春风撩起他的衣角,真是肆意又好看。 “眼睛要掉下来了。”余深深拍了一下李成蹊的后脑勺,让她看路。从进到篮球场,李成蹊的眼睛就没从闻潮身上离开过。 可有什么用呢?闻潮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看他。 盛以慕和丁一帆他们看见江寄余真的被李成蹊几个拉了下来,都松了一口气。只是闻潮能爬到铁架子坐着,他们却没来得及给江寄余找到个能撑排面的座位。 “……学神坐哪儿?” 江寄余走到篮球场边上的位置站定:“我站着就行。” “行,行的。”丁一帆把计分板递给江寄余,“规则你都知道吗?” 江寄余微微颔首。他今天也换了春季校服,里头是一件白色抓绒卫衣,帽子从校服领子后面翻出来,拾掇得整齐,显得他气质又舒朗又干净,是犹如月光一般的人物。 篮球场上挤了许多人,一大半都是冲着江寄余来的。 一声哨响,高321班和高308班以差点打架开始的篮球比赛,就这样开始了。 正值好年华的少年们激烈地抢球、运球,围观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叫着好。 余深深跟李成蹊站在篮球场最边上,感叹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啊。” 琴南的气候一直不错,太阳好的时候,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跟老城区处处可见的红顶小屋搭在一起,像用极清新的笔触画出来的漫画。 李成蹊点了点头。 余深深抬起下巴,示意李成蹊跳过操场上打篮球的人,看向两个班各出的一名仲裁:“我愿意把这个场景,叫做梦想照进现实。” “丁一帆他们在操场上打得再卖命呢,小姑娘们来了又去,只会记得一个江寄余,还有一个闻潮。” 宋斯怀操场上溜达了一圈回来,拽着李成蹊:“走走走,我们去小超市买点饮料什么的,看不下去了,咱们班这架势,是输定了呀。” 高321班数学平均超过140分的学霸们,在横冲直撞的高321班男生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李成蹊一步三回头地被宋斯怀拖出了操场,等他们带着两大袋零食和水回来的时候,高321班果然输得彻彻底底。 闻潮已经从铁架子上跳了下来,跟江寄余面对面站着。江寄余一丝不苟地跟闻潮对了一遍得分情况,丁一帆他们都觉得输了丢人,红着脸想跑,唯有江寄余认真地核实了结果。 李成蹊把饮料分给了丁一帆他们:“没事啊,多打几次,熟练了下次赢回来。” 丁一帆丧着脸,拉着盛以慕比划:“刚刚我们要是这样就好了……” 盛以慕从一堆饮料里挑了一瓶矿泉水,一面应和着丁一帆,一面同李成蹊道:“我上次在办公室看到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活动,从下周起,有篮球比赛、羽毛球比赛和乒乓球比赛?” “诶,搞得好像不用补课,真能去打篮球一样。”丁一帆皱了皱鼻子,“都是应付素质教育检查的,最多搞几个星期,就会被各科老师占了上课。” -- 第17页 “别这么悲观嘛。”李成蹊说,“我看周六的素质拓展活动,第九周还排了海洋课题研究,说是要去渔村做一天社会实践呢。” “真假?”丁一帆眼睛立刻亮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不上课出门玩的活动,学霸班也不例外,“我已经开始贷款快乐了。” 余深深的胳膊撞了一下一直在跟丁一帆他们说话的李成蹊:“给学神也送一瓶吧。” 嘴上说着送一瓶,余深深其实往李成蹊怀里塞了两瓶。 李成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闻潮。 丁一帆还以为李成蹊是在看江寄余,也跳起来,要跟江寄余打招呼。 他问李成蹊:“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把学神拉下来的?我以为学神根本就不会搭理这些俗事。” 第9章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李成蹊的目光挪到江寄余身上。湛蓝的天上飘过几朵絮絮的云,在和煦的阳光下,清瘦挺拔的少年将计分板交到308班的男生手里。 “不需要怎么拉啊。”余深深抻了抻胳膊,“我们就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让他来帮个忙,他就下来了。” “啊?”丁一帆嘴巴张得圆圆的,“这么简单?” “要多复杂?”余深深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对丁一帆说,“你嘴巴好大,能吃小孩吧。” 李成蹊白了一眼余深深,认真地向丁一帆和盛以慕解释:“真的就很简单,不需要晓以大义,道德绑架,也不用死皮赖脸,生拉硬拽。江寄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不正常的是我们,给他添了太多神话光晕。” 丁一帆挠着头,看向盛以慕:“她什么意思啊?” 盛以慕说:“学神是个好人的意思。” “我怎么觉得不是呢……”丁一帆咂摸着李成蹊的话,跟在盛以慕后面,嘀嘀咕咕了一路。 李成蹊则抱着余深深塞给她的两瓶水,走向江寄余和闻潮。她步子不快,心里头却很紧张,每靠近闻潮一点,呼吸都会变沉变滞。 大抵她实在太慢了,于是没等她走到闻潮的面前,就有人抢先一步了。 是高灵。 高马尾的漂亮少女拿着三种不同的饮料,笑吟吟地站在闻潮面前,闻潮看都不看她一眼,调转脚步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高灵脚步轻快地追在闻潮后面。 于是李成蹊也换了个方向,走向江寄余。 江寄余摇头拒绝了李成蹊手里的水。 李成蹊并不意外,她转身将一瓶矿泉水塞给身后的余深深,一瓶自己拧开喝了。 俩小姑娘开始在操场上绕圈散步,余深深特别不可置信地说:“你也太不酷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李成蹊喜欢上一个人,会怂成这样。” 李成蹊没说话。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仙剑奇侠传》,说好要一起做敢爱敢恨的侠女吗?”余深深说,“没想到你不仅没有变成侠女,反而这样没用。” 李成蹊踢着操场上的小碎石子:“敢爱敢恨的侠女,好难的。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怎么好意思让他知道我的喜欢呢。” “那你就要不喜欢他。”余深深说,“不喜欢你的人就不值得你喜欢。” 李成蹊说:“有道理。但你知道暗恋最吊诡的地方是什么吗?但凡他多看我一眼,我就会忍不住去想要是他能喜欢我该多好,我就会臆造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只要一这样想,就没有办法做到不喜欢他。你看,愚蠢不愚蠢?” “因为知道对方不喜欢我,所以才会暗恋。但每一个暗恋的人,都做不到放弃‘万一他也喜欢我呢’的这种万一。概率万分之一,微乎其微,但让人……神魂颠倒,跟狂热的异教徒崇拜并相信神会降临一样。” 余深深啧了又啧:“不行,那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人了。爱情会妨碍我的自由意志,让我变蠢。” “是的。”李成蹊说,“黏黏糊糊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爽利,敢爱敢恨的侠女只要遇到了,就会走向悲惨结局,不是死,就是死生不如死。” “那为什么人人都歌颂爱情?”余深深问,“这简直就是个骗局。” 李成蹊看了看天:“我想过这个问题的。或许是因为性和繁衍的本能需求,或许是工业社会造就出的孤独感,或许是阶级统治需要公民拥有一致的精神符号——比如说灰姑娘、霸道总裁之类的故事那么受欢迎,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阶级固化,倘若我们歌颂用爱情而非暴力去反抗这种固化,是不是更美好呢?普通人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爱情’就应运而生了。它是本能,是情感,也是当代话语体系下的新‘神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完美的爱情故事,是不是真的。大概只能相信那句老土的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就算知道是骗局,但谁能拒绝神话呢。对爱情的崇拜和向往,从个体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了不起。”余深深说,“要不你还是去学文科吧。说起来,你还没说过,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余深深歪头,看着李成蹊:“这个你能说吗?” “老土的暗恋故事,一定要有一个对他而言只是普普通通,对我而言却是惊心动魄的开头。”李成蹊低头笑了,眉梢眼角都温柔,“说出来怪难为情的,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下课铃响起,李成蹊拉着余深深往教室走:“走吧,我们回去上课。” -- 第18页 晚自习结束时,李成蹊被老黄留下来,问了今天体育课的事情。李成蹊简单解释了两句,老黄点了点头:“其实我们这个班啊,说特殊也特殊,说普通也普通。你看你们仨,或者丁一帆和盛以慕,跟其他学生有什么不一样吗?” “盛以慕,看着挺稳重的,是吧?其实胜负欲强得很,丁一帆都还没来找我,他先跑过来问每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活动,咱们班是不是应该也要报名篮球比赛。” 李成蹊笑了,体育课的时候,她就看出来盛班长的不甘心了。 琴南一中响应教育局素质教育号召,每周六上午安排的都是素质拓展活动,从英语角到辩论赛,包括篮球、羽毛球比赛等等应有尽有。不过对于高321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多出的半天自习课,有一些老师也会留在办公室,方便学生答疑。 老黄说:“我告诉盛以慕,我们班当然也要报名。我们希望你们能考出好成绩,但没有人要求你们变成学习机器。” “好好学习,好好享受你们高中三年的青春时刻。”老黄笑容温和,“等你们上了大学,毕业工作,成为大人后,才不会为虚度了这段最好的时光,感到后悔。” 李成蹊也对老黄笑了,她鞠了个躬:“谢谢您。” “早点回去吧。”老黄抬手看了看表,“今天你回家是不是?” 一中周五晚上,住校生也可以离校回家。李成蹊因为摔着腿的缘故,好些个周末没敢回家,这周原本计划从周五晚上就回家住的。 因为老黄的谈话,她出校门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路上已经寥寥没什么人,她爸本来说开车接她,但临时有病人,去医院加班了,让李成蹊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李成蹊看到她爸的消息时,李医生可能已经进手术室一个小时了。 李成蹊有些意兴阑珊,她背着书包,忽然就不怎么想回家了,在一中周围的巷弄到处溜达着。 她和余深深、宋斯怀常吃的那家烧烤店今晚很热闹,里头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学生;彭姐麻辣烫早就打烊了,只有屋檐下留着盏路灯;那家宋斯怀很感兴趣的书店也无声无息地开门了,名字叫“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胃里的蝴蝶? 李成蹊虽然预想到这个书店的名字会做作至极,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带点暗黑色彩的恶趣味英文俚语。 这句俚语一般用来形容心情紧张,七上八下。形象的描述就是胃里飞进了一群蝴蝶,如果直接想象这现实场景,其实有些恶心。 果不其然,李成蹊背着书包走进一看,夜晚书店的logo亮起LED灯,黑底白边,一个抽象的人头侧脸,突出张得很大的嘴,里面飞出一只蝴蝶。 真是形象生动的“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不愧是卖《理想国》的书店。 李成蹊啧了一声,转头准备穿过书店旁边巷子,抄近路去公交站。 这条小巷也是当初闻潮的摩托车撞到她的那条,里面没几盏完好的路灯,李成蹊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 将近晚上十点,周遭很安静,李成蹊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到一声细细的呜咽。 李成蹊步子一顿,她没有继续走,凝神又听了听周围的响动。过了好几秒,周遭都很安静,李成蹊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继续往巷子外走。 ———— 小巷一侧的居民院子铁门后,一双捂住男生口鼻的手松开了。这双手肥厚油腻,指腹上有层老茧。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啊?” 枯瘦的男孩子被拽起头发,被迫仰着头。他嘴角破了,额头和颧骨都是青紫一片。揪住他头发的肥胖男人满身酒气,他按着男孩子的头往水泥墙上撞。 “你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还有什么不满意——” 就在这时,一盆花钵从天而降,砸到了那肥胖男人的头上。 “哐——” 小巷子低矮的院墙上,爬上了一个瘸腿刚好不久的姑娘。那姑娘叫了一声:“毛平,打开门,出来!” 二毛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看到李成蹊。 “快快快!”李成蹊脸色煞白,“他起来了!” 李成蹊那陶土花钵,正对着肥胖男人的头顶砸下去的,男人又喝了酒,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清醒过来。他伸手拨开额头上的花盆,泥巴混着血,糊了他半张脸,更显得面目狰狞。 “毛平,快跑!” 李成蹊的声音响亮,毛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紧接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拉开从屋里头锁住的铁门,跑了出来。 “你过来,要是我摔倒了接一下我……”李成蹊咽了口唾沫,一边说,一边咬牙往下跳。 二毛刚跑到她跟前,李成蹊就跳了下来,幸好这一米多一点的院墙真的不高,要不然她就得交待在这里了。 还没等李成蹊松口气,院子里的男人就追出来了。 “哼哧……哼哧……” 他的呼吸粗重,在夜色里清晰可闻。 “跑!”李成蹊拽起毛平,往学校的方向跑。离这里最近的就是那家做作书店,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书店已经打烊了,门虚掩着,里头只剩下几盏灯。 几乎没有犹豫的,李成蹊带着二毛跑进书店,一口气跑到二楼,躲到了某个书架后。 -- 第19页 两人呼吸急促,扶着膝盖喘个不停。 忽明忽暗之间,隔着几排书架,楼道处传来脚步声。 李成蹊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把受伤的二毛挡身后,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大部头的小说,举起来摆出个防御的姿势。 脚步声停了。 李成蹊举起书——二楼的灯被打开,来人穿着白色卫衣,手上搭了件校服外套,眉眼清雅,是李成蹊的熟人。 “江寄余?” 李成蹊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她腿一软,趔趄着靠着书架坐了下来,带着哭腔地说:“吓死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调整为18:00(我忘了晋江还要审核) 鞠躬(收藏一个吧QAQ) 第10章 派出所 “吓死”的何止是李成蹊。 江寄余走过来,看着脸色惨白的李成蹊和鼻青脸肿的毛平,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也不着急开口,捡起被李成蹊丢在地上的大部头国学经典,重新放回书架上。书整理好,他才不紧不慢地蹲下来,看了看毛平的伤,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李成蹊。 江寄余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彩色锡箔纸的水果糖,递到李成蹊眼前。 李成蹊眨巴着眼睛,伸出手想拿一颗糖果,只是她还处于应激反应阶段,手抖得拿不稳东西——江寄余好耐心地把剥好的糖果递到李成蹊手边。 “谢……谢谢。”李成蹊抿嘴含住水果糖。 这是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小糖果,包装用的彩色锡箔纸是很闪亮的颜色,像一颗颗星星,一般装在漂亮的玻璃瓶里,一罐一罐地卖。 “还要吃的话,一楼还有很多。”江寄余的声音很轻,仿佛怕吓到李成蹊和毛平。 李成蹊靠着书架呆了好一会儿,水果糖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她才缓过来,问江寄余:“你怎么在这里?” 江寄余看了李成蹊一眼。 真奇怪,明明江寄余什么都没说,李成蹊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倒好意思先问起我。 怎么看,鼻青脸肿的毛平和惊慌失措的李成蹊都比较奇怪。 “我、我们……”李成蹊转过头,看向毛平。 毛平过长的额发挡住眼睛,红肿发紫的颧骨突出,李成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没等李成蹊组织好语言,书店一楼传来哐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砸碎了大门,紧接着,门口的警报声嗡嗡地响起来。 毛平的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李成蹊立刻起身:“快报警!” 江寄余站起来,从楼梯处探头往下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肥胖男人,手持一根水泥地里插着的那种钢筋,突兀地闯了进来。 这男人半张脸上都是狰狞的血迹。 江寄余立刻打了报警电话,清楚地说明了地址和现在的基本情况。 “别怕。”他回头看了一眼很紧张的李成蹊,“二楼的每一间书屋都有单独的安全门锁。” 江寄余将门反锁,又给这家书店的老板打了个电话:“师姐,今晚出了些意外,所有的损失我……” “我来,我来赔!”李成蹊几乎是蹿起来的凑到江寄余的手机边,“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那头漏出一声很清甜的笑。 李成蹊抓着江寄余的手臂,凑得太近了些。江寄余的动作一顿,换了只手拿手机。 这个小动作立刻让李成蹊意识到她的逾矩,她讪笑地后退两步,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来赔。”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江寄余低声嗯了两下,就将电话挂断。 他将手机放回兜里,眉心拧了一下,看向李成蹊和毛平:“你们俩——” 一直沉默的毛平开口了:“我后爸。”就解释了这么一句,他看向李成蹊,语气很平静,“你给潮哥打个电话,看他有时间能不能来一趟。” “啊?”李成蹊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似乎她被那个男人追着跑时,也没有这么紧张,“我、我吗?” 毛平点头:“我没带手机。”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李成蹊,“你不会没存潮哥的手机号吧” 怎么可能没存,不仅存了,李成蹊简直是倒背如流。 “存了的。”李成蹊拿出手机,翻到闻潮的电话,拨出去的时候手一滑,差点在后面点出一堆乱码。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接,背景音也冗杂喧闹。 “闻潮吗?”李成蹊声音不大,“你好,我是李成蹊。” 她听到对面似乎有气声似的一声轻笑。很快,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里只剩下闻潮低而沉的说话声。 “什么事?” “毛平……他……”李成蹊看了一眼二毛,“他被那个打了。” 李成蹊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语言:“我放学的时候路过,看到他后爸那个——然后,我们跑到了学校门口的书店,不过我们已经报警了……” “地址。”电话那头的闻潮打断李成蹊紧张的陈述,“别怕,我十五分钟内赶到。” 李成蹊把这家做作书店的地址告诉闻潮,然后闻潮就挂断了电话。她拿着手机,有一瞬间的失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江寄余打量的目光。 李成蹊只记得闻潮的那句——别怕。 -- 第20页 闻潮和派出所的民警几乎是前后脚到,中年男人手上抓着的钢筋条被抽走,他把一楼书店砸得乱七八糟,看到警察时仍在骂骂咧咧:“你们谁啊,管得到我家的事儿吗?” “那是我儿子,老子供他读书,供他吃喝,他整日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教训他两下怎么了?” 李成蹊皱眉,看向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李成蹊的目光,那男人忽然回过头,他半张脸上都是干涸的血渍,被警车车灯的光一照,红得发黑。 “还有你。”他盯着李成蹊,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报的警?” 民警一把推攮上去:“快走!” 闻潮的动作比警察还快。他一脚踹到那男人的膝盖窝上,力道不小,男人当即趔趄着要往前扑。 “你他妈闭嘴。”闻潮眼皮一掀,眼尾略微挑起,狭长的眉眼看起来凶凶恶恶。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民警看向闻潮,“你也想进去是不是?” 闻潮插着兜,没说话。他可能刚从某个灯红酒绿的场合里过来,穿着件黑夹克,身上混杂着酒味、烟味和某种李成蹊说不明白的香水味。 可真奇怪,他这个样子,李成蹊都不觉得讨厌。 李成蹊和江寄余都跟着毛平一起去派出所了解情况。闻潮也跟了去,在上车前,他避开那几个警察,问李成蹊:“今天是什么情况?” 李成蹊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给闻潮复述了一遍,闻潮听完,问李成蹊:“那面墙也不矮,你怎么爬上去的?” 李成蹊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边上有一袋干水泥,我踩着上去的。” “看不出来……”闻潮这句话没继续说下去,看不出来什么?是看不出来李成蹊胆子大,还是看不出来李成蹊身体挺灵活的? 闻潮转而跟李成蹊解释起毛平的情况:“那男的是二毛的后爸,平常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把家里的老房子改成了个棋牌馆,输牌了喝多酒就打人。二毛平常都不肯说,没想到今儿被你撞见了。” 这是闻潮第一次对李成蹊说这么多话。 “待会没人问你,你就不要主动说,那男的头上的伤是你砸的。”闻潮忽然靠近李成蹊,用气声在她耳边说,“不要主动惹麻烦。” 李成蹊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绷不住。 来叫李成蹊和闻潮上车的江寄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似乎也猜到了闻潮在跟李成蹊说什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闻潮大约是看出李成蹊的紧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只是去趟派出所,不是什么大事。” 几个人的笔录都是分开做的,跟刑侦剧里的那种审讯室不同,李成蹊只是跟着一个警察进了间办公室:“小刘啊,这个姑娘的笔录你帮着做一下。” 那是个很年轻的警察,看到李成蹊过来,才慢慢悠悠地打开一份笔录模板,重命名和另存为以后,才问起李成蹊情况。 李成蹊没有主动说起她砸了毛平后爸的头。 “行了,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年轻警察将笔录打印出来,翻了好几支笔,才找到一支能写的,“在下面签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张哥,你那里有印油吗?”他借了一盒印油,放到李成蹊手边,“再按个手印。” 李成蹊按下手印,拇指上沾着红得发腻的印油,渗到指甲缝里。李成蹊盯着手指,问警察:“有纸巾吗?” 警察又到处借了一盒抽纸,递给李成蹊。 李成蹊捏着一团废纸团出去的时候,江寄余和闻潮都在门外等她。 闻潮说:“今天谢了,给你们叫了车,先回吧。” 李成蹊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但调解室那边传来了一些响动,闻潮眉头一皱,拔腿就往那边走。 走了两步,他才回头,目光落在李成蹊身上:“过两天我来找你,你有什么问题,那时候再问。” 李成蹊站在原地,看着闻潮走进调解室。似乎他出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李成蹊叫个车。 李成蹊其实一点不喜欢“过两天”这种模糊的表达。如同所有人都知道“我改天请你吃饭”的意思是“我今天不想跟你吃饭”,“两天”只是个虚数,谁知道闻潮多就以后才会想起来找她。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毫无实感却偏偏让人有一点盼头,这点盼头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只不过会让李成蹊越来越陷进跟闻潮有关的一切里。 她多希望,闻潮给她一个明确的时间和地点,比如明天中午12点,我来你们班找你——或者她去找闻潮也行。 可是闻潮只给了她一句过两天。 “走吧。”江寄余叫了出神的李成蹊,“车快到了。” 走下警察局那一级级台阶,他们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等车,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早春的夜晚很凉,李成蹊抱着臂缩了一下。 江寄余上前了一些,替她挡住了点风。 “你是怎么跟警察说的?” 李成蹊眼皮一跳,没想到江寄余会问她这个。她没回答,但很多时候默认就足够能说明问题。 江寄余不赞同地拧了一下眉头。 李成蹊讪讪地解释:“我是不想惹麻烦……”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很直白地对她说:“你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还有关于书店损失的事情,我跟警察说了,让毛平的父亲负全责,你不需要再管。” -- 第21页 李成蹊低下头,忽然笑了一下。不是那种特别灿烂的笑,反倒有些意味不明的难过。 闻潮叫的车到了,李成蹊打开车门,坐到后座,江寄余去了副驾驶。 透过后视镜,江寄余可以看到李成蹊的侧脸。她一路都偏着头,透过车窗,看着夜晚的琴南。 明明李成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江寄余总觉得她并不开心。 下了车,江寄余默不作声地跟在李成蹊身后,李成蹊站在紧闭的学校大门外,保安室里值班的门卫都睡着了,宿管应当也是,李成蹊想了想,问江寄余:“我能在书店里凑合一晚,等到六七点就直接去上课吗?” “行。”江寄余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带着李成蹊去到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这家奇奇怪怪的书店,“里面有个休息室,有长沙发,你可以在那里休息。” 李成蹊进到书店,看到乱成一团的书店,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困,我把一楼收拾一下吧。”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没说话。 李成蹊又对他笑了一下:“不用管我,我睡不着。”说完,她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部《白夜行》,放到书架上。 江寄余没有走,他也陪着李成蹊收拾了起来。 李成蹊看着摆了一圈的《白夜行》,问她身后不远处的江寄余:“如果是你,今天会怎么做?” 第11章 对与错 如果是江寄余,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管这个闲事。 但江寄余知道李成蹊问他的不是一开始。 “我不会隐瞒赵平贵头上的伤是因我造成的,甚至会要求他去做伤害鉴定并主动赔偿。”江寄余看着李成蹊,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对于泼皮无赖来说,只要留了把柄在他们手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不会留给任何他们日后缠上我的机会。” “……嗯。”李成蹊知道江寄余说得很对。 “当然,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报警。”江寄余的目光瞥过李成蹊手里的那本《白夜行》,“今天赵平贵和毛平一直都在调解室,这意味着在派出所这些民警的眼里,这属于一个需要调节的家庭矛盾。” “如果他被拘留,也是因为我举报他毁坏了书店的财物。”江寄余平静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归置到书架上,“他会向我赔款、道歉,但对于毛平,他们是‘家人’,只有和解。” “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批评教育都毫无作用,不仅不会让加害者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倒会让他们察觉原来进到警察局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别人的家务事永远就是别人的家务事,谁也管不着——他们会更加无底线的施暴。” 江寄余直白得近乎刻薄。素来寡言的人,说出这样一大段话,就像骨鱼片里未剔干净的刺,带来的伤痛远超过预期。 李成蹊被吓了一跳,手肘慌张地撞到桌角:“……这样吗?” 江寄余并没有因为李成蹊惨白的脸色而停止陈述,他继续用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除此之外,你还要担心你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一次‘见义勇为’,沾上地痞流氓的报复。他们是否会以你做假口供的事情威胁你,是否会趁你上下学的时候,拦截你并进行暴力报复。” 李成蹊抱着书的手都在抖,她低下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侠女以为自己做了好事,但结果似乎对谁也不好。 李成蹊茫然地问江寄余:“我真的做错了吗?” 江寄余依然冷静而理性:“从自我感动的角度来说,你做得很好,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你什么也没做。” “休息吧。”江寄余觉得自己今晚的话有点多,多到都不像他。 可任谁看到这样的李成蹊,都会忍不住多说两句的——李成蹊她实在是太不聪明了,对吧? “不用收拾了,书店的赔偿也会由赵平贵负责。”江寄余转身走向二楼,“晚安。” 李成蹊抱着一本《白夜行》,靠着书架抱膝坐下。 她是多么擅长自我感动的人,因为一场与她无关的家庭暴力,去了一趟警察局,做了一个不怎么重要也不怎么真实的笔录,就开始代入雪穗和亮司。 多好笑。实际上呢,她既没有什么凄苦的命运,也没有什么勇敢的反抗,只是木楞楞地做了一件傻事,有多愚蠢江寄余已经全部给她指了出来,她现在连自我感动都不敢了,反倒开始不停地担心一系列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李成蹊看了一晚上的《白夜行》,直到早上江寄余叫她一起去上课。 离开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这间书店时,李成蹊把她拆封的这本小说结账买下了。她呆呆地看着收银台后那个抽象的人头蝴蝶logo,开始察觉到这句俚语的妙处。 她好像胃里也有蝴蝶。 江寄余和李成蹊一起进到教室,他们来得最早,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江寄余问李成蹊要吃早饭吗,李成蹊摇头拒绝,她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把书塞到桌肚里,就趴在桌面上开始补觉。 “咋了,我们小李?”李成蹊是被余深深和宋斯怀叫醒的。 余深深说:“老黄来啦,别睡了,从我来就看见你在睡,昨晚是去做贼了?” “差不多吧。”李成蹊揉了揉睛明穴,瞥到桌上多了一袋温热的纯牛奶,她问余深深,“你给我带的?” -- 第22页 余深深一脸莫名:“我为啥给你带啊?” 宋斯怀一边赶着英语作业,一边抬头往这儿看了一眼:“也不是我,你不想喝,倒是可以给我。” 李成蹊摇头,她没喝,也没给宋斯怀,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老黄已经走到讲台上。 趁着老黄没注意,李成蹊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后桌,江寄余竟然也在趴着补觉。李成蹊的目光在江寄余露出的半张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但到底没说什么,干脆转回头也继续睡了。 周六上午都是自习,也没老师看着,李成蹊和江寄余一前一后睡得很熟,连窗帘都拉了一半,让余深深和宋斯怀看得啧啧称奇。 “你俩昨晚一起做贼去啦?” 李成蹊耷拉着脑袋,晃了晃表示否定。 到了中午放学的点,教室里的人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盛以慕在这时候找了过来,他叫醒江寄余,想要游说江寄余参加篮球比赛。 丁一帆听到篮球两个字,立刻也蹿了过来,站在盛以慕后面,望着江寄余,眼睛亮得跟京巴狗儿似的,连李成蹊都觉得被晃到。 刚睡醒的学神揉了揉眼睛,他脸上带着一点倦意,这神态削弱了他与人的隔阂感,显出一点柔软和温和。 “我不会打篮球。”江寄余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啊……”丁一帆失望地瘪了瘪嘴巴。 盛以慕很坚持:“这个可以学,我相信你要上手不难。也不会多耽误时间,毕竟大家都学业为重,只是锻炼身体和增强班级凝聚力。你要是觉得不太会,可以先做替补。” 或许是那天李成蹊的那一套普通人论深入盛以慕的内心,让他不再把江寄余当成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学神,而是一个孤僻沉默的同学,所以他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准备说服江寄余。 可李成蹊的想法却变了。她终于意识到,那么多人会把江寄余神化,即使他是人,也必然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普通人不会像江寄余那样冷静,近乎冷漠,他所笃信的事实判断和理性思维,让他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昨晚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不是故意的,都伤到了李成蹊那颗不怎么健康也不怎么强壮的心脏。 李成蹊会伤心很久,甚至因为后怕产生了轻微的焦虑,一个人在路上走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 最后江寄余也没有答应盛以慕作为替补加入班级篮球队:“做替补的话,我对你们的意义其实并不大。虽然我对篮球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项运动需要训练来习得肌肉记忆和团队配合,我真的不是合适的人选。” 江寄余说得很诚恳:“我很清楚我的短板在哪里。” 盛以慕有些无奈,他看向李成蹊,目光多多少少带了些求助的意思。李成蹊假装没看见,转而让宋斯怀下课后送她回家。 宋斯怀没想到李成蹊今天竟然如此矫情,震惊不已地问她:“小李,你疯了吧?我家住市北,你家住市南,有必要吗?” 李成蹊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也没说理由,只是许诺:“请你喝一周的奶茶。” 宋斯怀立刻把李成蹊的包都拎在手里:“走走走,我刚好要去市图书馆借两本书,是不是离你家就很近,诶,刚好顺路。” 李成蹊笑着跟着宋斯怀走了。 回到家,发现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在看书,李成蹊的妈妈是私立小学的语文老师,气质娴雅,却养出了李成蹊这么个不安分的玩意儿。 “我爸又加班?”李成蹊一边熟练地在冰箱里翻吃的,一边跟妈妈告状,“他昨天晚上都没来接我。” “你爸忙。”李成蹊的妈妈合上书,“他不接你,你就不回家了?” 李成蹊没敢吱声。 “不许吃零食,饭菜都做好了,我给你热热。” 李成蹊吃了饭,又回到房间睡觉。明明困得要死,但仍然放不下毛平的事情,打哈欠打得眼泪直流,但闭上眼睛却睡不实。 于是她给闻潮发了一条短信。 “毛平怎么样?” 大概过了三分钟,闻潮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虽然闻潮那个“过两天”的约还未如期履行,但李成蹊压得沉甸甸的情绪好像忽然就有了出口,连手机屏幕都没锁,她被子一掀就睡着了。 闻潮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周日理科实验班进行竞赛培训,八点开始上课,李成蹊让妈妈开车送她。江寄余说的每一句话都太有说服力,李成蹊说不害怕是假的。 尤其是周日来补课的只有竞赛学生,她既没看见毛平,也没有遇到闻潮,只有江寄余坐在她身后,全神贯注地做着竞赛题。 李成蹊精神恹恹,余深深和宋斯怀问她怎么回事,李成蹊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把毛平的家事说出来不好,便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她决定如果今天晚上闻潮再不找她,她就去找闻潮。她不喜欢一件事有头无尾,如果她真的给毛平带来了更大的困扰,她就要去想办法弥补。 “明天请你吃午饭。”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李成蹊收到了闻潮的短信。 “玉兰餐厅。” 察觉到没说地点,很快闻潮又发了一条。玉兰餐厅是学校的教工餐厅,菜色丰富,但位置远,价格也略贵一些,一般很少有学生会去。 -- 第23页 李成蹊看到短信,先是掐了一把余深深,然后一口气把没写完的试卷全部写完。 “李成蹊,疯了吗?”余深深捂着手臂,匪夷所思地看着李成蹊。 李成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明天中午你和宋斯怀吃,我有点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让一个废柴咸鱼开始更新? 是善良的读者的鼓励~ (小声:我错啦,我保证不断更了) 第12章 最勇敢的女孩 这是李成蹊度过的最为漫长的周一。从早上升国旗开始,她就在想,为什么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操场上,她努力踮脚,想从里面找到闻潮或者毛平,但都失败了。 明明天气晴朗,她的心情却很低落,以至于上课走神,还被老黄点了名。 “李成蹊!”老黄朝她扔了半截粉笔头,“b等于多少?” 李成蹊扫了一眼演算纸:“㏒2。” 答出了正确答案,老黄还是不满意:“你一节课转头看了多少次钟,我上课就这么难熬?” 李成蹊心想,是挺难熬的。但这话她不敢说,只能低着头,摆出一张认错态度良好的脸来。 “下课来我办公室!”老黄对李成蹊可太了解了,哪里还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弄巧成拙,她等了闻潮太久,准备今天中午一下课就往玉兰餐厅冲,谁能想到临门一脚,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余深深同情地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那我们先去吃饭了?” 李成蹊耷拉着脑袋,巴巴地望着门口,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老黄足足念叨了她二十分钟,从学习态度聊到人生理想,恨不得把那些大道理掰碎了揉成粉,塞进李成蹊的脑袋里。 可李成蹊的脑袋已经被闻潮塞得满满当当了,哪里还装得下师长的苦口婆心、人生箴言。 有些道理,仍是需要自己遭过一趟罪了,才能了悟。 “算了,你吃饭去吧。”老黄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人民教师,应该是十级对牛弹琴艺术家。 “谢谢黄老师!”李成蹊嗯嗯啊啊应了半天,只有此刻的一声谢才是真心。 老黄一让她走,她就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下跑。 “李成蹊,你慢一些!要是又摔跤了——”老黄扒着窗户,捂着胸口,觉得自己的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李成蹊当然不能慢,她要是慢了,闻潮走了怎么办?要是闻潮没有等她这二十多分钟,李成蹊回头得抱着老黄嗷嗷大哭。 幸好闻潮在。 隔着十来米,李成蹊一眼就看到站在树下的少年。 校服敞着,拉链没有拉上,露出里面的黑色半高领毛衣。闻潮很适合黑色,这么个又沉又暗的颜色,刚好能衬托出他的锋利。 李成蹊才发现,今天是个好天气。琴南的天蓝得像纪录片里圣湖的水,红顶小楼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高饱和度的明亮,初春刚抽芽的树也生机勃勃。 这是万物明朗的春天。 她跟着春风,走向闻潮。那真是李成蹊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情。 “走吧。” 闻潮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成蹊,他单手插着兜,转身走进玉兰餐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李成蹊在身后,才继续走。 李成蹊落后半步,她心跳加快,像偷窃了一束玫瑰的小偷,被推到了阳光下。 闻潮找了个靠窗的座位,问李成蹊要吃什么。 李成蹊脑子里有许多吃饭注意事项,她不能吃面条,会溅出汤,也不能吃有特殊气味的东西,更不能吃会粘牙的食物——跟喜欢的人吃饭,有一千个、一万个注意事项。 思考了半天的李成蹊,点了一个黄焖鸡。 “你等一会儿。”闻潮去买饭,还端了两杯饮料过来。他在某些细节上有一种与外表不符的细腻,比如用餐前,会掏出消毒湿巾,撕开口子后,才递给李成蹊:“擦手。” 李成蹊抽出一张湿纸巾:“谢谢。” “垃圾给我。”闻潮把李成蹊用过的湿巾收回来,连同塑料包装,一起扔到了垃圾桶。 闻潮点了两份黄焖鸡,在吃饭的时候,他没有说毛平的事,直到李成蹊放下筷子,他把餐盘都收拾好,才开始说起这件事。 “毛平让我跟你说,周五晚上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他可能要被赵平贵打死。” 李成蹊这几天因为这件事一直惴惴不安,闻潮此刻对她道谢,她也不确信是不是他们在对她客套:“毛平现在怎么样了?” 闻潮看了一眼李成蹊,似乎在判断他要说出来的话,李成蹊的接受度能有多高。 “他准备离开琴南了。”闻潮说。 李成蹊一愣:“去哪里?” “去南方,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闻潮说话的声音放轻了一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还上学吗?”李成蹊眉头拧出一道川字,“他还未成年,那里有他认识的人吗?” “没有。”闻潮回答道,“我帮他在那边联系了一个中专,他说想去学一门能吃饭的手艺。” 见李成蹊半天没有说话,闻潮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两句宽慰的话:“这对毛平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摆脱了那个糟糕的家庭,在成年之前,他的父母依然会每月给他支付生活费。我请了专门的律师,来跟踪他们履行赡养义务。” -- 第24页 已经过了十二点四十,食堂里没什么人,厨房阿姨提着水桶和抹布出来打扫卫生,看见李成蹊和闻潮还坐在哪里,问道:“还吃吗?要搞卫生了。” 李成蹊茫然地抬眼,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好。” “边走边说?”闻潮拉开椅子,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点头:“行。” 两个人绕着琴南一中的操场散步,走过那条樱花道,树枝上的新绿无声地宣告着春天的到来。 李成蹊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闻潮:“我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前几天问了一个人,他的答案……”李成蹊顿了顿,没说出个所以然,干脆跳过,继续道,“总之,我也想问问你。” 闻潮说:“你想问我,你做得对吗?” 李成蹊看着闻潮,愣了一下,又点头。她其实想问闻潮,她做错了吗,但闻潮给出的表述是,她做得对吗。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改了一个字,好像立场就变了。 依照闻潮的性格,遇到这样的问题,他的答案会很直接——你做对做错,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需要来问别人?不管对错,你都做了,再问这么多,有意义吗? 但恐怕这个回答,对李成蹊是有意义的。 李成蹊低着头,很慢地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这么莽莽撞撞的一花盆砸下去,又把事情闹到了警察局,最后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我查了一些案例,包括量刑标准,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乐观。法律只是底线,在底线之外,还有很多无法约束的东西,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对毛平造成二次伤害。” “而‘家庭’是血连着血、肉连着肉的,我们……还都只是学生,经济不能自立,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闻潮打断了李成蹊:“你不能这样想。遭受继父的□□,是毛平的不幸,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要做的,是去反抗。” “在你出现之前,毛平一直忍耐,从不向我们求助,理由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们是没有能力的学生。”闻潮看着李成蹊,“难道你觉得忍耐是对的?” 李成蹊摇头。 “反抗这件事,很多时候未必有那么难,但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意识到。” 这是习得性无助。 “就比如当你把这件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到了派出所,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赵平贵在犯罪,终于给了毛平反抗的勇气。他向我们求助,刚好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惹是生非很多,在这方面有一些经验,也不差钱,处理这样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李成蹊想起一些对闻潮家境的传闻,她从前觉得那些谣言失真,但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 “毛平已经选了一条他觉得最好的路。”闻潮对李成蹊说,“不是所有人都能靠高考改变命运,也许很久以后,你再看到毛平,他会变成一家餐厅的厨师,或者其他什么身份,这并不是坏事。他选了一个有无限可能的远方,你该高兴才是。”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呢?”闻潮是真的不解,“你那天晚上,真的很勇敢,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 李成蹊觉得自己所有的迷茫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因为闻潮在夸她勇敢。 “那……你为什么让我不要说,我砸了人家的头?”李成蹊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闻潮说:“因为要保护你。你很勇敢,我和毛平都不希望,你因为勇敢受到伤害。这种派出所的笔录并不严格,我们不会给赵平贵咬住你的机会,你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留下这样一笔记录。” “保护”两个字,闻潮说得坦然。 “回去上课吧。”闻潮把李成蹊送到教室门口,“这周六毛平请我们吃饭,你要是有时间就来。” 李成蹊终于笑了:“我一定来。” 闻潮脸上也有了点笑意,很淡,在他那张厌世脸上却显得温柔:“走了。”他朝李成蹊挥了一下手,倒着走了两步,转身离开高321班。 李成蹊一进门,高灵就抱着臂站在门后等她:“你跟闻潮?” 李成蹊理都没搭理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结果看到两张更为八卦的脸,宋斯怀说:“你今天中午不和我们吃饭?” 余深深立刻接下半句:“原来是跟那谁去吃的啊?” 李成蹊一挑眉,笑眯眯地承认:“是啊。” 说完,她忽然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江寄余:“学神,你说得都对,但我认为,我没有做错。” 江寄余的笔尖一顿:“哦。” “这周六毛平叫我们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李成蹊想,作为当晚的当事人之一,江寄余也不应该缺席,“他要走了,我们送送他。” 江寄余想了想,只说了两个字:“再看。” 第13章 光阴过客 下午的阳光照进来,落到江寄余的侧脸上。光影是最好的艺术,这一点明暗的区分,就让江寄余整个人显得有层次感起来,他一个人就好像一幅画。 李成蹊拉了一下窗帘,替江寄余遮住阳光:“‘再看’就是‘不去’的委婉表达?” 江寄余和李成蹊对视一眼,李成蹊朝他笑了,江寄余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写试卷。 他在默认李成蹊的解释。那一瞬间,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她想如果问江寄余,“再看”是“想去但不好意思”的含蓄表达,江寄余是不是也会默认? -- 第25页 宋斯怀这时候要来凑热闹:“谁吃饭,你为什么叫学神不叫我?” “也不叫我呢。”余深深转过头,“啧,啧啧。” “没事儿,深姐,我们俩吃。”宋斯怀龇牙笑,“碰到了就是缘分,绝不是我们非要跟着李成蹊,看她——” “讲什么呢?” 哐地一声,后门被推开,老黄背手倚在门口:“热闹得很啊?宋斯怀,来,你站起来看一下,现在几点了?” 宋斯怀站起来,硬着头皮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钟:“一点。” “一点了还不安静,你们仨就这么多话呢?” 明明是四个人围在一起,老黄却自动把江寄余剔出扰乱课堂纪律的队伍。余深深和李成蹊默默地转过身,掏出数学卷子,开始写题。 老黄没走进来,就站在后门,严厉地说:“这周六、周天月考,我提醒一下你们,月考的成绩对你们来说影响很大,一定要重视起来。要是进了这个班,还考不过人家普通班,那丢人的可是你们。” 李成蹊是在老黄一吼月考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来321班一个月了。她想起“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语文老师讲《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扶着眼镜,笑着说:“我时常会很羡慕你们,因为你们年轻。青春是最好的时候,你们读不懂什么叫‘百代之过客’,不晓得时间如流水是种怎样的体验,你们每一天都是鲜活、有趣的。我衷心地希望,你们的青春,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到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一天天好像翻书一样快,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只要翻页了,就结束了。 她没有回头的机会,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更让人无奈的是——这本书会有结局,故事或许会烂尾,但任何一段人生都有终点。 光阴是一代一代人的过客。 月考如期而至。 这周六的半天假没了,跟毛平的约饭也推到了周日,盛以慕的篮球队还没支棱起来,他们都要先考试。 这次月考,李成蹊除了英语,数学和理综都做得不太顺手。月考理科实验班会单独命题,试卷里面有不少超纲的竞赛内容,都不在李成蹊的准备范围内,数学和理综有几道题的第二小问,她都没解出来。 交完试卷,李成蹊坐在座位上,少见的有些烦躁。她这次成绩肯定会下滑,但她不想把成绩下滑的原因归到闻潮和毛平他们身上,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可除此之外,她又找不到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误差。 “完了完了,李成蹊,你最后一道大题解出来了吗?”宋斯怀一交卷就趴在课桌上嗷,“我觉得我这次物理顶多七十分。” 余深深打开一个小面包,一边吃,一边说:“唉,怎么办,我做出来了呢。” “啊啊啊啊!”宋斯怀抓住余深深的椅子,使劲地摇,“我也要吃小面包,我也要吃小面包!” 余深深扔了一个小面包到宋斯怀脸上:“小李啊,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出去吃饭吗?” “……嗯。”李成蹊其实不想在这时候去见闻潮。她考了年级第二的时候,天天盼望着闻潮来看一看她,她好骄傲地证明,就算摔断了腿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学习成绩,她李成蹊就是这么吊这么有实力。 可事实是,李成蹊也许没那么牛逼——她要考砸了。 “欸——”李成蹊的额头磕在课桌上,“好烦啊,好烦啊,我是个辣鸡!” 坐在李成蹊后面的江寄余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丧又躁的李成蹊。 “胡说八道。”余深深愤慨地拍了一下桌子,“垃圾就垃圾,辣子鸡就辣子鸡,说什么辣鸡,并不会显得你很可爱。起开,吃饭去,饿死了。” “那我是个辣子鸡……不对,那我是个垃圾。” 不管是垃圾还是辣子鸡,都要去吃饭。垂头丧气但勉强振作起来的李成蹊,被余深深和宋斯怀拉着一起出校门。 尽管周一要上课,但因为考了两天试,今天晚上没有晚自习,不少人都出来吃饭。毛平已经提前在烧烤店占了位置,见多了余深深和宋斯怀,他也高兴,笑得很热情:“都是熟人啊,见过几次面了。” 宋斯怀特别不客气:“是的是的,你给李成蹊送的吃的,其中有一半都是进了我们的肚子里。” 已经落座,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的闻潮,听到这话时往这个方向抬头看了一眼。 宋斯怀和毛平都没注意到,两个人寒暄得正热闹:“你是要转学啦?理溪?好地方啊,我几年前跟爸妈去那儿旅过游,鲜花饼买了好几盒回来,米线、汽锅鸡,还有一种什么饼,可都太好吃了。” “我太喜欢南方了,多细腻、多温柔啊,咱琴南虽然临了个海,但还是又干又糙,冬天那北风一刮,脸皮都要被割成三等分。”宋斯怀和毛平仿佛相见恨晚,“下次我去理溪找你玩。” 宋斯怀他们仨都有些想一出是一出:“深姐,李成蹊,你说咱高考完去理溪毕业旅行怎么样?” 余深深翻了个白眼:“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高一下学期刚开学一个月吧?” 宋斯怀摇头:“时间可比你以为的要快得多,就比如说现在吧,我都还没反应过来理科实验班是个什么玩意儿,第一次月考就考完了。各科老师仿佛后头有老虎在追,讲课一个赛一个的赶,你说要命不要命?” -- 第26页 李成蹊深有同感:“行了,去,我也想去理溪,你别再唠叨了,行吗?宋妈妈。” “到时候来,就、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吧。”毛平过长的刘海被剪掉,五官清晰地露出来。他脸颊上的淤青消了,额角上虽然留了疤,但并不难看。 李成蹊对毛平笑了一下:“你现在这样,特别好。” “是吧。”毛平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招呼着大家落座,他看了看门口:“江学神没来吗?那天晚上,也谢谢他,一直还没能当面道谢。” 李成蹊抿了抿嘴:“他应该去书店了,我们先吃吧,他有时间会过来的。” “我啊,可能是因为要走了,所以看到大家,都觉得很……”毛平有点说不清楚很什么,很亲切,很温暖,很舍不得,每一个词都合适,每一个词又都差点意思。 这些人是他糟糕过往里,为数不多的一点亮色。 “待会可能还有一个朋友要来。”毛平给大家点菜,“但我们可以先吃上。” 宋斯怀和余深深都不知道毛平的故事,只以为是普通的转学,但这俩人都性格好,自来熟,坐在一张桌子上很快就熟络起来。 各种烤串、烤鱼不停地上,毛平还叫了两扎啤酒,一人干了两杯,话题就打开了,从傻逼学校讲到烦人的爸妈,还有他们戏剧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觉得你们可傻X了。”余深深看着毛平和闻潮,“就算你们那摩托车是皇帝爷爷坐过的,在学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骑,撞着人了都还有理?” 毛平提起这事儿也臊:“我、我当时偷偷开的,想停在门口,那一次就准备逃跑来着,没成功……” 闻潮偏过头,看向毛平。他没说话,举起啤酒杯,跟毛平的碰了一下:“行了,都过去了。” 宋斯怀和余深深不知前因,只知结果,但听这话多少能猜着一些,他们看了一眼李成蹊,李成蹊立刻举起杯,往桌上顿了一下:“傻不傻的,我当时也傻啊,光想着求导了,那么大个摩托车都没瞧见。但磕到碰到,都是缘分,要不是那么一下,我们今儿也坐不到一起,是不是?” “其实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李成蹊发自内心地笑,她是天生笑眼,笑起来的时候,卧蚕一弯,月牙儿似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有感染力,“干一个吧,敬我这苦哈哈的刷题人生里,最接近《小时代》的一次。” “噗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余深深摇头,“不行不行,离《小时代》还是太远,《那些年》行不行?” “你很机车诶,请叫我琴南沈佳宜,谢谢唷!”琴南沈佳宜余深深,第一个把啤酒干了。 宋斯怀说:“那我,琴南一中江直树,也干了。” “不要脸不要脸。”李成蹊和余深深都去踹宋斯怀的椅子。 毛平看着李成蹊他们仨,真诚地说:“你们三个的关系,真的好好。” “没办法。”李成蹊摊手,“臭味相投,也不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凡有更好的选择,我都不会和琴南沈佳宜跟琴南江直树做朋友的。” 毛平看了一眼闻潮,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嗫嚅了一会儿,仍没想好该如何表达才恰当,闻潮只是坐在那里,吃得很少,话也不多。 “潮哥。”毛平倒满了一杯酒,“我最要谢的就是你,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欠你的,我都会还。” 闻潮也把杯子倒满:“你先安顿好,其余的慢慢来。” 毛平眼睛有些红,他仰起脖子一口干完,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跟闻潮说,但说不出口,只能喝酒。 毛平喝多少,闻潮就陪他喝多少。 “以后肯定会想念琴南的啤酒,还有野馄饨,这些东西,其他地方都没有这个味道了。”毛平抹了抹嘴,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哭,但他是高兴的。 “来晚了,来晚了。” 包间的门帘子忽然被挑开,穿着白色面包服和小黑裙的漂亮姑娘钻了进来:“挑礼物费了些时间,但希望二毛你喜欢。” 是高灵。 她笑盈盈地递出一个手提袋,目光先扫过闻潮,才落到毛平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irley的支持~我一定好好更新 第14章 人生能量守恒 饭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李成蹊手上拿着的烤串是竹签的,被她一个不小心给折断了,尖头的那一截弹了出来,隔着个宋斯怀,落到闻潮的碟子旁边。 怪尴尬的。 闻潮顺着这半截竹签看向李成蹊。李成蹊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剩下的菜。 闻潮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毛平拉开身边留着的那张椅子:“高灵姐,坐吧。” 高灵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她笑得很甜,跟宋斯怀、余深深和李成蹊都打过招呼:“没想到还能见着这么多同班同学呢。” 余深深和李成蹊都没说话,宋斯怀左右瞥了瞥,眼珠子一转,问高灵:“月考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你算出来了没?” 高灵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 “化学呢?” “数学是不是也有一些难?” 没等到高灵的回答,宋斯怀很长地叹了口气:“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知道自己蠢,但不知道,原来我这么蠢。” -- 第27页 高灵看向宋斯怀的眼神沉了沉。对于一向很受男生欢迎的女生,受到男生的阴阳怪气远比女生的伤害要大。她可以把女孩子的不喜欢理解为嫉妒,但男孩子这样不给她面子,反而会让她觉得很伤自尊。 她会去质疑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 但显然宋斯怀不是个会给美少女额外优待的男孩子,那种所谓的gentleman作风他是万万没有的,对李成蹊和余深深没有,对高灵就更不会有。 他拉着高灵讲了数学导数题的三种思路:“根号2这个结果,绝对没问题,你一定也是这个数吧?” 高灵是理科实验班最后一名进来的,最恨别人跟她谈成绩,对着宋斯怀的滔滔不绝,连个笑都挤不出来。 毛平没想到气氛这么尴尬,他求助地看了一眼闻潮,闻潮一点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于是他又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叹了个气,拉了一下宋斯怀:“都是毛平的朋友。” 宋斯怀挑了挑眉,最终还是闭了嘴,去剥虾吃。 饭桌上又安静了下来,余深深觉得没意思,开始转头四处张望起来,她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一眼就看到楼下高挑清瘦的少年,大喊了一声:“诶,那不是学神?” 所有人齐齐探头,看向门外。 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娘跟江寄余认识,是她把江寄余叫过来,正在给他塞一袋吃的。江寄余想拒绝,可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很温柔,他推拒的动作到底是犹豫了一下。 这一下就给了老板娘把东西塞到他怀里的机会:“苏姨给你的,你留着。小海要好好吃饭,不能再瘦了。” 江寄余拿着这沉甸甸的一袋食物,有些手足无措。 毛平从包间里探出半个身子,跟江寄余打招呼:“学神,江哥,你要来一起吃一点吗?” 江寄余摇头:“谢谢。”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觉得江寄余单薄又孤独。 有时候看到江寄余,李成蹊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担心的情绪。明明她在上一刻还觉得江寄余不近人情的理性有些讨厌,但很快又会觉得这种不近人情的理性其实很可怜。 李成蹊有余深深和宋斯怀,闻潮还有毛平和高灵,盛以慕跟丁一帆总在一起——但江寄余什么也没有。 他们在一个班,江寄余的朋友圈里却没有任何人。 所有人用“学神”来称呼他,不在乎他的孤僻,不关心他的情感,不知道他的故事。 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是怎么来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没有人在意,人在神明面前总会选择性失明。 “江寄余!” 在江寄余拎着老板娘送他的那袋零食准备离开的时候,李成蹊站起来叫住了他。 江寄余回头。 灯光落到少年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白釉似的光。 李成蹊的目光扫过高灵和闻潮,她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向毛平道别:“我有几道题想问一问江寄余,就先走啦?” “今天谢谢你请我们吃饭,我啊,在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安慰自己,人生的能量也应该是守恒的,每个人总会经历一些不幸吧,但生活怎么可能一直是阴天呢?我相信,你的好日子会在后面。” “祝你否极泰来,万事如意。”李成蹊笑着走向毛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下楼去找江寄余。 江寄余竟然一直在原地等李成蹊。 李成蹊笑眯眯地先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苏姨,今天的菜特别好吃。” “好吃吗?”老板娘也笑,“那下次来,姨姨再给你做。” 李成蹊笑着点头,她朝老板娘挥了挥手,跟在江寄余后面出了烧烤店。 走出了十来米远,江寄余用余光瞥了一下李成蹊,李成蹊背着书包,步伐很轻快地走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先离开?”江寄余问。 李成蹊抻了抻胳膊,抬头看今晚的月亮。原来古诗词也不是骗人的,送别的时候总是一轮圆月,月圆人不圆,才能衬托出那种寂寥感来。 “嗯……不想再听宋斯怀讲那道导数题有多少种解法了。”李成蹊问江寄余,“你是不是要去书店,我跟你去看会书吧?” “好。”江寄余答应了。 李成蹊又笑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江寄余转头看向李成蹊,李成蹊眉眼弯弯:“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请你去吃小馄饨,好不好?” 小姑娘说好不好的时候,尾音仿佛带了一个小钩子。 江寄余不再看李成蹊,专心看前面的路:“在食堂吃过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完接下来的一段路,进到书店,原本在收银台看书的姐姐看到江寄余和李成蹊进来,立刻脱下身上的书店围裙:“小江来啦,我就先走咯。” 江寄余接过围裙,点点头:“辛苦了。” 书店姐姐将手上的书叠好放到一边,就抿着嘴角心情愉快地下班了,书店里只剩下李成蹊和江寄余。 李成蹊漫不经心地在书店里转悠,走了几圈也没有选定要看什么。 江寄余在这间书店打工,每天晚上下课后,负责来这里清点和归置图书。他将东西放好,就拿着书单推了个小车,将错位的书放置到该在的地方。 第三次经过李成蹊,看见她还是在转悠,江寄余停下了脚步,从推车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李成蹊。 -- 第28页 “《情书》?”李成蹊看着封面,愣了一下。 岩井俊二的《情书》,李成蹊没看过,她不知道这是一个有关暗恋的故事,不知道江寄余清楚地察觉出闻潮、她与高灵之间枝枝蔓蔓一般复杂的心思。 江寄余知道,李成蹊不是因为出现的人是江寄余,所以要跟他走——她只是不想面对高灵,不想面对闻潮。 不论楼下出现的人是谁,对李成蹊而言,都是一个逃离的好借口。 跟闻潮和高灵一起出吃饭让李成蹊觉得怪没意思的,像……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胃里的蝴蝶,多妙的比喻。 李成蹊自从喜欢上闻潮,好像就在胃里养了许多蝴蝶,这些蝴蝶时常让她呼吸困难,心跳紊乱。 书店里有一种书籍堆出来的沉静,李成蹊开始看《情书》,江寄余继续推着小车归置各种错位的书,偶尔他发出一点磕碰的声音,反而让李成蹊觉得很安心。 她翻了大概有三十来页,还不清楚整个故事,书店外忽然有人在叫她:“李成蹊!” 李成蹊向外一看,宋斯怀、余深深、毛平、闻潮和高灵都在外面。 余深深朝她招手:“我们都吃完啦,打算跟毛平最后逛一次琴南一中,一起吧?” 李成蹊看了一眼《情书》,又看向江寄余,犹豫了一下,问:“一起回吗?” “我还要一会儿。”江寄余的小车里还有十几本书。 门口那群爱热闹的立刻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说:“学神也一起吗,那太好了,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们来啊!” 江寄余还没反应过来,整理桌子的整理桌子,扫地的扫地,就开始干活了。毛平摸着头,有些憨的对江寄余笑了一下:“江哥,学神,我……也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江寄余轻描淡写地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 他没拒绝这群人的好意。 闻潮和高灵没进来,闻潮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抽象的logo,突出线条感的头颅,张得很大的嘴巴,还有飞出来的蝴蝶,多有意思的设计。 李成蹊手里的书被余深深抽出来:“《情书》?你怎么还看起知名暗恋文学,想要触类旁通?” 李成蹊烫手似的把这本书插回书架:“我——” 她没说这是江寄余递给她的,但说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聪明人是不是都如此,连嘲讽的话都说得含蓄? 李成蹊看了一眼江寄余,又看向门外的闻潮,她胃里的蝴蝶扑腾扑腾地要从喉咙里飞出来了。 几个人一通收拾,很快就把书店收拾好了。江寄余关门落锁,跟李成蹊他们一起进入琴南一中。 这一行人走在一起还挺有意思,闻潮是习惯走最后的人,江寄余也是,李成蹊一回头,就看见这两人差不多是并排走在一起。 余深深顺着李成蹊的目光也回头,她啧了一声:“还真有点意思” “看着光荣榜。”琴南一中进门就是两面大大的光荣榜,不过门口这两面都是留给高三文理前五十的,宋斯怀一指,“等我高三了,必定要在这儿。” 毛平很配合地说:“肯定行!” 宋斯怀搂住毛平的脖子,笑得很快活。他们又去操场上转了一圈,余深深拉着李成蹊跑了两步,往塑胶跑道中间的草坪一躺:“看,星星。” 李成蹊被她拉得躺了下来,余深深兴致勃勃地问她:“是不是特青春,人家青春片里都要这么躺的。” “根本没星星啊。”李成蹊眯了眯眼睛,她有点散光,看不太清楚。 宋斯怀也躺了下来:“一位在优秀作文摘抄里的大师说过,躺着过日子,摔也摔不到哪里去,好有道理,我要躺了。” 毛平也躺了下来,高灵笑眯眯地躺到他旁边,只剩闻潮和江寄余站着。 李成蹊看向江寄余,仰着头笑着说:“我们学神要不要也来接一点地气?” 江寄余在犹豫,李成蹊又朝他招了招手,像个拐卖好孩子的狼外婆:“躺一躺试试?还挺舒服的哦。” 闻潮看着江寄余和李成蹊,所有人应该都在猜,江寄余会因为李成蹊的话弯下腰吗? 李成蹊只问了一遍,就不再说了,她不能强迫任何人做不愿意的事情。 但江寄余竟然盘腿坐了下来,就在离李成蹊半臂的距离。 在春天的夜里,躺在操场的草坪上,月色如水,风里带着植物好闻的气息,李成蹊觉得余深深说得对,这行为特无聊,也特青春。 在成年以后,她时常会想起这个夜晚,躺在地上的这一刻,是她觉得最无拘束的时候。 她忘掉了酸涩的暗恋和糟糕的月考,呼吸好像重新变得舒畅。 “晚上十点了!”但这种舒适没有持续很久,操场管理员就在哪里大喊,“哪个班的啊,在哪里挤着一堆干嘛,快回宿舍!” 李成蹊吓了一跳,立刻坐了起来。操场管理员往这边快步走来,闻潮喊了一声:“走,从东门出。” 刚坐起来,因为低血糖,李成蹊还有一瞬间的眩晕,在这个所有人都慌慌乱乱地往外跑的时候,是江寄余低头拉了一把李成蹊。 少年的手心是温热的,贴在李成蹊的手腕上,给她借了个力,很快又松开了,连余深深都没注意到。 李成蹊在仓惶里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江寄余。 -- 第29页 江寄余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说:“快走。” 为了躲操场管理员,毛平带着他们爬上了教学楼的天台,余深深感叹道:“我来这儿上了这么久的学,才知道天台可以上?” 毛平看了一眼闻潮:“潮哥弄来的钥匙。” 这里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闻潮他们的小基地,第一次跟着来的高灵显然很兴奋,缠着闻潮问这问那,闻潮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靠着墙看远处的天。 李成蹊绕着墙转了一圈,在转角处,发现毛平站在那里等她。 这是个视线死角,毛平少见的笑得有些狡黠,他手里是一把钥匙,他晃了晃,然后放进李成蹊的兜里。 “除了潮哥,只有我有这个钥匙。” “现在,这个钥匙是你的了。” 第15章 再见,毛平 李成蹊捂住口袋,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楚地感受到金属坚硬的凸起。 “为什么把钥匙给我?”李成蹊莫名其妙地心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问毛平。 毛平说:“为了感谢你。”他的目光落到闻潮身上,后面这句话说得轻不可察,“希望你能打开门。” 人与人的缘分不可琢磨,倘若真有司掌命运的神仙,该是个不停在打喷嚏的老头,只有这样,才能糊里糊涂地把每个人的命盘推向难以预测的方向。 毛平在一个潮湿的雨天离开琴南。 李成蹊翘掉一节英语课去火车站送他。这时候的李成蹊尚不理解火车站的意义,她还没长大,也没有去过远方,以至于撑伞穿行在人群里时,有种不谙世事的好奇——他为什么背着这么高的行囊,他为什么要带水壶和盆子,他为什么要拿这么多方便面? 从琴南到理溪只有一班K字开头的绿皮快车,从黄海之滨到西南一隅,三十二个小时的车程。 毛平隔着人群朝李成蹊挥了挥手,他是咧嘴笑着转身离开的。 在天台的那天晚上,江寄余对李成蹊说:“故事走向一个充满希望的方向,但关键性的一环不在你也不在我,而在拥有‘特权’的人身上。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个满是理想色彩的结局。” 真正帮到毛平的是闻潮。从某个角度看,战胜现实的不是正义,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 “所以,这不代表你的行为是正确、值得复制的。” 李成蹊在这一刻想起江寄余的话,她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一个太庸俗的人,看到好结局就会快乐。江寄余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但如果再给她一次做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打开那扇门,给毛平一个挣脱的机会。 就让江寄余继续指责她道德感泛滥但法律意识淡薄,抨击她不合时宜的天真与叛逆吧,至少在现在,李成蹊内心的小侠女还没被打倒。 再见,毛平。 李成蹊在潺潺雨声里回到琴南一中,早春的樱花在枝头打苞,被雨水滋润得鲜嫩宜人。校园里寂静无声,但跟春天的花一样,有许多东西在无声处蓬勃生长。 高321班里面,英语老师拿着一张卷子在对答案。李成蹊到门口时,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但他丝毫没有要下课的意思。 “把这篇阅读讲完。”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岁数不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性格却很硬。李成蹊以前的英语老师温柔知性,是走素质教育、语感培养的教学路径,他们还在课堂上一起看过凯拉·奈特利版本的《傲慢与偏见》。 现在的这位刘老师则截然不同,大魔王上课的第一天就考试,考完接着就练了一套听力。每节课必要点那么十几个人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一定会挨骂。前一天学的单词第二天上课前听写,听写完收上去他亲自批改,错一个就会在某个课间被叫到走廊去重新来过。 这是琴南一中有三十年经验的特级教师,手上教出无数个140以上的英语高分,某种意义上的绝对权威,连李成蹊的班主任老黄都要让着他。 但也是李成蹊三人组最不喜欢的老师。 直到手头上的这篇阅读讲完,刘老师才放下卷子,瞥了一眼课表,看到下节是体育课,便道:“外面在下雨,体育课取消了吧?还有三篇阅读,我们干脆一次性讲完。” 说着,他又拿起卷子。 李成蹊觉得他至少要讲二十分钟,转身准备去学校小超市买点吃的。 “李成蹊!” 特级教师大抵都有一双毒辣的眼睛,自以为在视觉死角藏得很好的李成蹊,一动就被教室里的人察觉了。 刘老师这一声吼很有功力,得是用了丹田之力,才能这么沉郁磅礴,连隔壁教室里坐着的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成蹊不得不调转脚步,推开后门,走进教室。 “我在里面上课,你要去哪里?” 李成蹊站在教室最后,隔着许多个后脑勺,平静地回答:“去告诉体育老师,这节课您占了,免得他白跑一趟。” 教室里的氛围有一瞬间的凝固,刘老师将试卷啪地拍到桌面上:“你上节课为什么请假?” “去医院看病了。”李成蹊回答。 “为什么要在上课时间请假去看病,是得了什么急病吗——不要以为老师看不出来,都是不想上课的借口!李成蹊啊李成蹊,不要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可以不学习,是,分班考试你考了年级第二,但你不会不知道这次你考了多少名吧?” -- 第30页 “还是2,后面再添个0,整整退步了十八名,你都没有一点压力的吗?还要在上课的时间请假去看病,看的什么病?你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知识点,要怎么补?” “就你这个学习态度,退步这么多名,还真是不奇怪。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用等到期末考试,你就可以离开这个班了。” 李成蹊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顿奚落。她站在教室后面,刘老师也并没有叫她回座位的意思,于是她也就这么抬着下巴,笔直地站着。 无声的对峙,安静的反抗,谁气急败坏,谁就落了下风。 刘老师又拍了一下桌子,他大力地拿起卷子,薄薄的一页纸在空中出现一道褶皱:“看下篇阅读,选第二个答案B,宋斯怀,你来,说这道题为什么选B。” “看我!”一截粉笔头朝宋斯怀扔了过去,“后面有答案吗,头都拧不正了?还有谁想往后面看,就一起去站着。” 大魔王话音刚落,余深深竟然施施然地站起来,指了指窗外探了个头就准备一声不响地离开的体育老师:“不好意思,老师,我要去上体育课了。” 刘老师脸色铁青。 说到做到的余深深把英语试卷往桌肚里一塞,拉开后门“诶,陆老师,你说室内活动教室是在哪里?” 李成蹊偏过头笑了一下。 讲台上的刘老师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来,幸好听到风声的班主任老黄及时赶来,他一边安抚刘老师,一边把这群刺儿头赶去上体育课。 “欧耶!” 丁一帆从板凳底下掏出篮球,兴奋地夹在腋下冲了出去。 “总算下课了,什么BBDD我可烦死了……” 他声音不小,但自己恐怕没有意识到,还是盛以慕勾住他的肩膀让他闭上嘴。 教室里的刘老师气得要死,同样的三高患者老黄还要安慰他:“都是小孩,小孩子。” “什么小孩?”李成蹊有意落在最后,听刘魔王破口大骂,“我这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不知道高考是多么严肃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上体育课,上体育课有什么用?又不是运动员,要是体育能加分,我一定不拦他们……” 李成蹊听得直摇头,她转过拐角,刚要下楼梯,就看见倚着墙在等她的余深深和宋斯怀。 “深姐,厉害。”李成蹊脸上立刻就有了笑,“走,上体育课去。” 宋斯怀说:“你不在教室,不知道刘魔王的课有多难熬,我真怕他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啊,他用中文说还好,我怕死他那带点琴南口音的口语了……就一篇阅读,我也不晓得他讲了和没讲有什么区别,还要占体育课。” “一个星期就两节体育课,他们也不肯放过。”宋斯怀艰难地叹气,“好苦啊,好苦。” 余深深则对李成蹊说:“我当时特别害怕你说话,他那话那么过分,我真的怕你说‘为什么要请英语课的假出去看病,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不是因为不想上你的课’,刘魔王那么要面子的人,绝对会记恨你一辈子。” 李成蹊倒也没有那么针对英语课,只是毛平的火车刚好是那个时候离开。 “那惨了。”李成蹊笑着对余深深说,“搞得好像今天你很给他面子一样。” 余深深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笑了。 琴南一中有室内运动场馆,篮球场、羽毛球馆和乒乓球桌等相关设施都很完备,因为下雨无法上体育课,就是主课老师用来占课的心照不宣的理由。在高考面前,体育运动确实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丁一帆给李成蹊他们仨送了三瓶运动饮料:“谢谢三位菩萨,这周六我们要跟高305班打比赛,十八进九,形势非常严峻,体育课就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练习时间,要是真被拿去做英语试卷,我可怎么活啊。” 李成蹊接过饮料,对丁一帆说:“比赛加油。” 宋斯怀跟着围观了一会儿班上打篮球的几个男生,有趣的是,高321班大部分没什么运动爱好的人都在围观丁一帆和盛以慕他们打篮球。 “有一些进步。”宋斯怀评价,“盛以慕的脑瓜子还是好使的,果然,胜负欲使人进步。” 李成蹊则没有那么乐观:“但愿他们能有去比赛的机会。” 李成蹊一语成谶。 没过两天,老黄就在班上宣布,周六的素质拓展活动要改成补课,理由是周日有数学和理综的培优,双语也很重要,刚好在周六上午的四节课补回来。 高321班一片哀嚎。 老黄冷着脸说:“嚷嚷什么,看看你们上次的月考成绩,有什么资格嚷嚷?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成立这个班,从一开始,你们就是特殊的。” 李成蹊还被单独叫去了老黄办公室。 “知道为什么叫你谈话吗?” 李成蹊大部分时候都会给老黄一个面子,因为她知道老黄是真心为他们好。 “因为月考的成绩不理想,应该也有刘老师的原因,他不是很喜欢我。从我第一次上课,纠正了他一个错误的翻译开始,他就不喜欢我。” “你这个性格,怎么还是这么扎手?” 李成蹊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扎手,她顶多是不够乖,不符合刘老师们对“好学生”要听话的标签。 她只是有自己的想法,与老师的意见不完全一致的想法。 -- 第31页 “黄老师,我觉得把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时间改成补课,是不合理的。至少在现阶段,双语并不是很迫切需要补课吧?” 第16章 自由学习 老黄的一双鱼泡眼睁圆了,他瞪着李成蹊:“谁跟你说不需要?” 午饭时间,办公室里除了兢兢业业但仍然每天白头发的老黄,已经没有其他人。 李成蹊索性也对老黄坦诚:“我个人并不喜欢英语刘老师的授课方式。他是那种会给你安排到每一步的模板教学法,当然,过往的经验证明,这是一套成功的模板,只要你按照他说的做,考上130分绝对没有问题。” “但问题是,以我们班绝大部分人的英语水平,即使没有这套模板,大家也能考出130。哪怕是从应试的角度去学习一门语言,刘老师也让我觉得过犹不及了。是现有的课时安排不足以覆盖英语教学内容,还是他有什么非讲不可的知识点,需要去占用我们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训练?” “李成蹊,刘老师教了这么多年书,他有自己的经验和方法。”老黄的嘴皮因为干燥或者上火,裂开了好几道道豁口,在跟李成蹊沟通的过程中,烂掉的豁口开始冒血珠子,“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现阶段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周六上午的时间,让你们自习或者去参加课外活动,都不如踏踏实实地补课。刘老师他们愿意主动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过来,都是为了你们好。” “不是的。”李成蹊一边摇头,一边拿起老黄的保温杯,去饮水机那儿给他接了杯温水,“黄老师,我们之间的根本分歧点是,我认为我们有自主学习、自由安排时间的能力,同样的,我们也有自己去花时间沉淀所学知识的需求。正常情况下,一周的课已经排得很满了,连晚自习很多老师都还要上课,在这个高速运转不停的上课、写作业、考试的时间轴里,其实我们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本质上,这依然是填鸭式的催肥教育。” 英语刘老师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是我在学习,是您们在拼命地把知识砸到我们的身上。”李成蹊把保温杯往老黄那里推了推,“您喝点水。” 老黄瞥了一眼保温杯,沉默了几秒,才端起水杯喝了好大一口。 “一上午就没喝过一口水。”老黄放下水杯,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吐了一口浊气,摇头道,“你们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我们是最省心的。”李成蹊对着老黄卖乖一笑,“很早之前您就跟我说过,我们这个班,是普通也是特殊的。特殊的点在于成绩,而成绩背后至少能体现出这个班的人的自觉性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差。为什么您不试一试,去听听大家的想法,多给大家一些自由度?” “你很会说道理。”老黄指了指李成蹊,“你不是大家,你怎么知道有人不想周六上课?你不是大家,你怎么知道其他人不是像丁一帆这样的,不想周六上课只是为了去打篮球?” 李成蹊对上老黄审视的目光,坚持道:“想打篮球也没问题,本身周六上午就是给出的素质拓展时间。为什么要让教育部的通知成为表面功夫?人生并不是可以靠明确的算数就得出结论的,您不能认为我们把周六上午的四个小时用去打篮球,一个月就落后了别人多少个小时,用这些个小时能完成多少套试卷——学习的成果用分数表现,但并不意味着学习的过程也可以量化。” “如果高考就是高中学习的全部意义,高分就代表一切,那您应该选择机器人当学生。只要我们是人这一复杂的生命体,处于相对运动的世界里,就意味着一切都是变化、不可控的。要让事情走向成功,我想也不是靠坚持一套死板的规则就能做到的。” “人会有情绪,人会有欲望,人当然也会想偷懒,可也只有人,才会因为理想和希望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努力,并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老黄的肿泡眼像是瞪累了,他厚而宽的眼皮往下一落,耷拉出一片阴影。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你今天把我说懵了。” 说懵了,并不代表说服。 “这只是我的想法。”李成蹊说,“我建议在班上进行一次无记名投票,来看看有多少人需要周六上午进行双语培优,先民主,再集中,如果超过半数的人认为需要上课,我也同意刘老师上课的想法。” “李成蹊啊。”老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学校在安排教学计划时,几乎不会问学生,你想学什么。” 这是经验,是权力,也是不显露的教化暴行。学生们已经被预先设定为一无所知的白纸,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和表达的权利。 当成年人们开始回忆青春,多会用一些如梦似幻的美好词汇,他们很少意识到,学生时代也是他们一生中经历过的最为二元对立的时刻之一——老师与学生之间有绝对的话语权差异。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聋子,是瞎子,是哑巴。 只能听见老师的声音,只能看见老师让他们看的东西,不能说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我想捍卫我打篮球的权利。”李成蹊最后对老黄说,“我想拥有学习的自由。” 李成蹊回到教室时,余深深担心地问她:“老黄跟你说什么了,没骂你吧?” 宋斯怀念叨着:“应该不会,只要你不气他,老黄脾气那么好,比我爸要温柔一百倍,有时候我都希望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爸爸……” -- 第32页 碎嘴子宋斯怀听得李成蹊耳边一阵嗡嗡响,她干脆地打断:“我问你啊,你周六想上课吗?” “不想。”宋斯怀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在想,这周六要请什么病假了。” 李成蹊看向余深深,余深深手臂交叉,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X:“我最怕刘魔王以为他周六不辞辛苦来给我们补课,是多么伟大,我们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玩手机。” 李成蹊笑了,但余深深和宋斯怀是她的好朋友,他们的想法跟她相近也正常,于是李成蹊把目光投到江寄余身上。 江寄余很敏感,李成蹊一看过来,他的笔尖就一顿。 李成蹊回到座位,侧身坐着,双手交叠枕在椅子靠背上,这高度刚好方便她把下巴垫在上面。 “江寄余。”李成蹊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江寄余的笔尖流畅地在试卷上写下sinα的答案,压根没有抬头。 李成蹊瞄了一眼江寄余的习题集,早就超过了数学老师的进度,完全符合他学神的称号。 “你愿意周六上课吗?” “随便。”似乎早就猜到了李成蹊要问这个问题,江寄余答得不假思索。 围观的余深深和宋斯怀在一边笑,宋斯怀给李成蹊解释:“学神随便的意思是,反正不管老师上什么课、上不上课,他该干什么照样干。我观察过了,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卷子,一节课能写到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 李成蹊朝江寄余竖了个大拇指。 李成蹊转过身,找出一个没写过几页的本子,开始撕纸条。 “问题不在谁上不上课。”李成蹊撕纸条撕得正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江寄余却抽出课本卷成个圆柱筒,把她险些要偏过来的头摆正。 “关键在你沉不沉得下来。” 说完这句,李成蹊又等了一分多钟,江寄余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李成蹊知道自己是漂浮的,这也是她成绩下降的原因。她甚至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漂浮,她还没找到那个能够下沉的锚。 可她现在就是没能沉下来。 漂浮的李成蹊在课间拿着五十个小纸条站到了讲台上,她另一只手还拎了个学校小超市的那种乳白色不透明塑料袋,余深深小声地跟宋斯怀评论:“小李这造型好像个落拓不羁的流浪农民工诗人,带有超现实主义的反讽风格。” 反讽先锋李成蹊在讲台上,环顾了一圈班上的同学,道:“我就说两句话,不耽误大家多少时间,想请大家帮个忙。” 班上有大部分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说:“刚刚我在办公室跟黄老师就要不要周六上双语培优交换了一些意见,现在想听听大家的想法。我想做个不记名投票,待会给大家发一张小纸条,如果愿意补课可以在上面打个勾,不愿意就画个圈。这个投票不记名,也不具备什么特殊效果,仅仅是我个人做的一个调查。即使大家都画了圈圈,也不代表我就能说服谁,取消周六的补课。” “这件事唯一的意义,就是给大家一个表达的途径。对于关乎到自己权利的事情,表达很重要。” 李成蹊始终觉得,表达不是在课堂上说出某道选择题的正确答案,或者声情并茂地背诵某一篇精心写作的演讲稿,只有真正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才算是表达。 “我愿意投,记名都可以。”余深深和宋斯怀最先站起来。 李成蹊露出一个笑。 其余的人都在观望,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表达是有意义的事。 第三个站起来的人竟然是江寄余。 李成蹊很惊讶,在江寄余走过来的时候,她没忍住问:“不是说随便?” 江寄余拿过一张纸条,笔走龙蛇,相当潇洒地画了个圈,然后把纸条交到李成蹊手上。 “烦。”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往教室外面走去,教室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他披光走过,这一幕像极了少女漫里的下午时分。 余深深拍了一把宋斯怀的后背,激动地说:“好拽哦,不愧是我们学神。我原本以为地理位置的缩短会让我失去对他的兴趣,但现在看来,了不起是真了不起。” “你夸他就夸他,打我干嘛啊?”宋斯怀骂骂咧咧地挪开椅子,离余深深更远了一些。 下一个站起来的是学习委员欧阳晗,她红着脸上去打了个勾,不知为什么,她又把勾勾划掉,改成了个圈。 丁一帆那几个打篮球的也都画了圈。 李成蹊那一个破塑料袋,竟然装满了高321班五十个纸条,最后一个交纸条的高灵,笑盈盈地朝李成蹊眨了眨眼:“本来我打了个勾,想给你找点不痛快。但后来又一想,我只做损人利己的事情,周六上课对我来说,太他妈痛苦了。你要是能搞定那一群老古板周六不上课,我就假装不知道二毛把天台的钥匙给你了。” 第17章 篮球比赛1 李成蹊看着高灵漂亮的眼睛,伸手接过她的纸条,诚恳地说:“我恐怕搞不定。” 高灵歪头一笑,还未完全长开的脸已经带了美人胚子的明媚。 她真漂亮,李成蹊想,如果闻潮连这样的女孩子都不喜欢,他会喜欢什么? 二毛不该把天台的钥匙给李成蹊,李成蹊这样没用,恐怕只敢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天悄悄地打开门,甚至都不敢在墙上刻下什么字,那多幼稚、多丢人,暗恋是不能被找到呈堂证供的——她顶多偷偷放下一块石头、一枚贝壳,连同喜欢的心情,都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 第33页 李成蹊提着破塑料袋走出教室,在走廊碰到从外面回来的江寄余。 李成蹊笑着跟江寄余打了个招呼。 江寄余的目光瞥过李成蹊手上的塑料袋,最终落到少女带笑的脸上,他是发自内心的不理解,问李成蹊:“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吗?” “没用。”李成蹊想起一个很遥远的午后,她在上一个糟糕透顶的补课班,那里有个男孩勇敢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花时间在自己的学习上?你的成绩还有提升的空间。”江寄余不赞同李成蹊的所有行为。 李成蹊问江寄余:“二十名不好吗?”哪有那么多第一名,她父母对她的成绩都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不好。”江寄余的直白让李成蹊笑出了声。 不等李成蹊说话,江寄余就抿着唇从李成蹊身边走过。他步子迈得很快,跟李成蹊的肩膀错开时,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李成蹊觉得江寄余似乎有些生气。 江寄余要是会生气,这也太有意思了。在李成蹊眼里,江寄余无疑是少年老成的那一挂,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情绪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连人都变得有些木。 因着父亲是医生的原因,江寄余身上出现过的消毒水味,总是会让李成蹊对他有一些过分的关心。 等李成蹊带着一兜破纸条去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果然毫无意外地被老黄嘶吼着滚回去学习,她笑眯眯地跑走,把塑料袋放到老黄的脚下:“我把‘民主’的火种给您留下了,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李成蹊你下次数学不考150你就给我滚出去吧!”老黄摸着胸口大喊。 回教室时,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但大家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学习。 李成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彩纸小糖果——就是她在书店的那天晚上,江寄余拿给她的那种。 她动作很轻,把那一把糖果放到江寄余的课桌上。 “不要生气啦。”李成蹊用气声说,她悄悄地给江寄余传了个纸条,“我知道你画的是圈。” 在周六不补课这件事上,江寄余是支持她的。 江寄余在李成蹊传来的纸条上画了个大大的×,但李成蹊看到后反而笑了起来,她又递了张纸条:“你打的√和别人不一样,尾巴会往下一顿,那几张√里没有你,我知道。” 江寄余一晚上没再搭理过李成蹊。 李成蹊在晚上溜出校门,在学校门口买了一大罐那种彩色糖果,第二天又往江寄余桌上放了一把。 余深深趁江寄余不在的时候问李成蹊:“你是换目标了?” 李成蹊目瞪口呆:“啊?” “昨晚我就看见了,学神还陪你传纸条呢。”余深深摸着下巴,“啧,学神对你还真特别。” 李成蹊心想,能不特别吗,都是一起进过派出所的交情了:“不如我们以后带着江寄余一起玩吧?” “那也得人家搭理我们啊。”余深深摊了摊手。 李成蹊质问余深深:“你问他压轴题,他哪次不借你答案?做人要有点良心,深姐。” “他会借你答案抄,也会给你讲题目,但不会和你开玩笑,更不会和你去吃学校门口的烧烤和麻辣烫。”余深深说,“我不知道你又胡思乱想了什么,但我建议你该读书的时候还是要读书。别跟闻什么接触了一下,心里头就只剩下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成蹊眼皮一垂,她想张口辩驳,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但话到嘴边,想起江寄余在书店里递过来的那本《情书》,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从闻潮撞到她的那一晚开始,她胃里的蝴蝶就从蛹里飞了出来,再也没有安静过。 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的课间,盛以慕忽然走到李成蹊的课桌前。 “怎么了?”李成蹊把最后一步的计算过程写上,才搁下笔看向盛以慕。 盛以慕看了一眼李成蹊的试卷,说:“刚刚黄老师找我了,除了我,他应该还找了欧阳晗他们,问关于周六要不要补课的事情。” “啊……”李成蹊屈指点了点鼻子,她低下头,“老黄人就挺好的。” “据说是教语文的贺老师,那天听到你在办公室里说的话了。”盛以慕说,“贺老师很喜欢你,他主动说,他不需要占用周六的两节课来补语文,与其把我们拘束在教室里,他更希望我们能出去跑跑跳跳。多一些对生活的感悟,周记说不定憋八百字就会容易一些。” 李成蹊到这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丁一帆说,他本来不觉得篮球比赛有什么,输就输吧,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输了得多丢面儿。决不能给那些人机会,说那个高321班为了打篮球,折腾了那么一通,结果打了一局就输了,果然是好学生就会死读书。这种话,这个班估计没有人想听。” 李成蹊点点头。 盛以慕抬起下巴,看向窗外其他班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我这个人从小就胜负欲很强,什么都要做最好的。” “那你加油。”李成蹊抬手握拳,比了个加油的姿势。比起结果,其实李成蹊更享受整个参与的过程,但谁也不能否认,只要是比赛,谁都会想赢。 晚自习下课前十分钟,老黄来到教室,先例行敲打了一番学习任务紧、压力大,让大家明确高中期间的主要矛盾就是学习,最后才讲到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年级组开会决定,我们班还是跟所有班级保持一致,不搞特殊化,有活动就一起参与,该上课时就一起上课。” -- 第34页 “哦吼!”底下传来一阵鼓掌声。 老黄看向带头的李成蹊,叹了一口气:“年级组愿意给你们一定的自由,不在一开始就把你们逼得太紧,但你们的自由是用成绩换来的,明白我的意思吗?有本事就证明你们行,能在方方面面都拿出成绩!” “高321班,就是行!” 在这种大家都很兴奋的时候,李成蹊反而是冷静的那一个。她看向因为不要在周六上课而欢呼雀跃的学霸们,看向因为可以打篮球而乐得见牙不见眼的丁一帆,还有在这个时候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一副忧国忧天下模样的盛以慕。 每个人都面目生动,除了坐在李成蹊后面的江寄余。 他头也不抬的在写化学试卷。 高321班行不行呢,李成蹊开始有点期待了。 下课后老黄走过来,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李成蹊说:“盛以慕他们明儿打球,你就帮着送点水看看衣服,钱从班费里出,记得准备点伤药,免得有什么磕着碰着。” 李成蹊乖乖巧巧地点头。 “找个人帮你拎东西啊。”老黄看到一边跃跃欲试的宋斯怀,立刻道,“你们仨别老扎堆,宋斯怀明天要负责清洁区的卫生,你带人给我扫干净,要是扣分了我找你写三千字检讨。” “江寄余去吧。”老黄看见李成蹊后面一直头也不抬在写试卷的江寄余,信手一指,“你多动一动。” 李成蹊立刻就笑了,她回头冲江寄余一眨眼:“多动动啊。” 江寄余桌面最左边还堆着李成蹊送的糖果,他从数学试卷里抬起头,在老黄殷切的目光下,嗯了一声。 这天晚上李成蹊又跟着江寄余去了书店,等着江寄余清点书籍的时候,她继续找个书架靠着盘腿一坐,膝盖上摊着的是那本她没看完的《情书》。 “走吧。”江寄余收拾完,走到李成蹊身边,他屈指轻敲了两下李成蹊头顶的书架。 少年虽然清瘦,个子却很高,他一来,一片阴影落到李成蹊的书页上。 “好。”李成蹊又跑去前台,“这本书我也带走。” 江寄余瞥了一眼收银台:“机器断电了,下次吧。”他接过李成蹊手里的那本《情书》,单独放到收银台后面墙上的架子里。 两个人一起去24h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水和运动饮料,江寄余拎着购物袋落后李成蹊半步,李成蹊仿佛像□□游大礼包似的,走过一列货架就要塞进去许多。 “重不重啊?”扔了好几瓶运动饮料的李成蹊回头,看着江寄余手里的购物袋,“我拎一会儿吧。” “不用。”见李成蹊伸手,江寄余提起购物袋,避开李成蹊的手。 李成蹊又笑了,她从货架上拿了两盒樱花味薯片,粉粉嫩嫩的很春天,却没有放进江寄余的购物袋里:“我们走吧。” 结账的时候,李成蹊将一些零食跟明天篮球比赛的物资分开来,她给江寄余解释:“余深深和宋斯怀的代购。” “嗯。”两个购物袋的东西都被江寄余拎在一起,李成蹊要帮忙,再次被他拒绝。 “那谢谢啦。”李成蹊说,“如果是宋斯怀,那他一定是要我拎的,还是老黄靠谱,让你来帮忙。” 李成蹊走出便利店后拿出手机,一路低头在回消息,也不知道屏幕那头是谁,江寄余借着路灯的光,看见李成蹊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大约是回消息太认真,李成蹊是一点儿路都不看,前面是个断了的台阶,她迈着脚就要踩上去。 江寄余赶紧空出一只手,拉住李成蹊的胳膊。 李成蹊猛然回神,看到脚下的台阶,又看看江寄余,呼了一口气:“还好你拉住我了。” 江寄余低头看着那级台阶,有点儿闷声闷气地说:“看路。” “回群消息呢。”李成蹊拿出手机将屏幕对着江寄余,略微踮起脚,递到他眼前,“笑死我了,欧阳和深姐他们在想明天的加油口号。” “欧阳想了一个,‘三二一班,辉耀旭日;胸有壮志,青春如诗’,深姐说,好听但没灵魂,在场上喊出来没人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青春也不如诗,如批发试卷买一赠一万。”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的手机屏幕,群里还在不停地弹出新消息和各种表情包,江寄余看得眼花缭乱。 “好玩吗?”李成蹊捏了捏自己举手机的胳膊,江寄余的目光从屏幕移到后面那张笑盈盈的脸上。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口号百度的~ 第18章 篮球比赛2 篮球比赛如期而至,不到上场时间,高321班在安静地自习,只是一颗崭新的篮球放在了丁一帆的座位底下,要上场比赛的几个男孩,校服外套里面都兜着相同颜色的球服。 李成蹊在做题间隙转了一下笔,她悄悄抬眼,扫过放在她和江寄余座位中间的购物袋,然后打量着埋头做题的学生们。 教室里寂静无声,有一股隐秘的兴奋在暗处涌动着。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谁不喜欢竞技体育带来的热血和激情呢? 李成蹊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她又想起江寄余,昨晚在路口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手机的模样,好像和班级小群里为篮球比赛嗷嗷叫的同龄人们有一层无形的壁垒。 -- 第35页 “高321班,准备上场。” 教室里的平静被体育老师在门口喊的这么一声瞬间打破,小教室里忽然就熙攘热闹起来了。 “现在就脱衣服吗?” “盛以慕你笔掉了不捡一下啊。” “待会再下去吧,我这道题还有一点没写完呢。” 说话的声音有大有小,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变了。 “那个——今天要跟我扫清洁区的同学,还是先把清洁区给扫了吧。”宋斯怀站在垃圾桶边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却格外无力,格外恹恹。 余深深拿着长扫把,兜里揣着李成蹊昨晚捎回来的薯片,站在门口对李成蹊说:“我先跟宋斯怀去扫地了啊。” 李成蹊点头,转身看向江寄余:“一起下去?” 江寄余察觉到李成蹊打量的目光,很轻地嗯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做到一半的题,像在脑海里计算什么,不到两秒钟,直接跳过所有的演算步骤,在最后写下答案。 “走吧。”江寄余合上笔盖,起身提起座位边的购物袋。 李成蹊头一次遇到这么自觉的劳动力,跟扫清洁区还非得威胁余深深跟他一道的宋斯怀相比,江寄余简直乖巧得让人不忍心压榨他。 “等等,等等。”李成蹊拿出一打运动饮料抱在怀里,给江寄余减轻一些重量,“行了,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江寄余落后李成蹊半步,刚好能看见少女的马尾在风中轻轻扬起。 鲜活得像初春枝头的花。 琴南一中的篮球场修得很大,一共有八个场地,李成蹊和江寄余在三号场地找到盛以慕他们,盛以慕抬手,跟李成蹊打了个招呼。 李成蹊也挥了挥手,拉着江寄余往球场边上走去。她把那打运动饮料往脚边一放,示意江寄余手上的东西也放在那里。 江寄余手上的东西还没落到地,就看见李成蹊从容地盘腿坐到地上。 李成蹊笑眯眯地仰起头解释:“校服裤子,不怕脏。” 不过江寄余一看就是很爱干净的人,所以李成蹊没有办法像对待余深深和宋斯怀那样,拉着他一起坐地上。 余深深说得是对的,她可以问江寄余压轴题怎么写,甚至可以借江寄余的作业抄,但不能和江寄余一起出门吃麻辣烫,开一些没有营养的沙雕玩笑。 李成蹊转过头,打量起篮球场上的其他人。 “三零八班,气势非凡!加油!” 隔着一个篮球场,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似乎是有人进了个极漂亮的三分球。 “闻潮你好帅——我好喜欢你——” “闻潮牛逼!” 原本盘腿坐着在地上的李成蹊,忽然就蹦起来,踮起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人头攒动,李成蹊作为一个矮子,除了晃动的人影,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她沮丧地叹一口气, 江寄余顺着李成蹊的目光,看到那个叫闻潮的高个子男生穿着黑色球服,露出薄有肌肉的胳膊,一个拉杆上篮,身体的弧度好看得让围观的少年少女们齐齐尖叫。 什么也没看见的李成蹊再一次盘腿坐下来,低头捡了一块石子,无聊地在地上画圈逗蚂蚁。 “吁——”一声哨向,高321班的比赛也开始了。 李成蹊他们班的对手是A区的302班,站在球场的另一边,挤满了半个场地,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喊:“二班加油!二班最牛!” 相较而言,高321班的学霸们相对就要内敛一些,虽然大部分人都下来了,但没人带头,大部分都像欧阳晗一样,脸红红地站在一边,想喊点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出声。 李成蹊扔掉小石子,立刻站起来,撸起袖子,大喊:“321班,锐不可当!” 昨晚□□群里刷的消息太多,最后定的加油口号是什么,她一时没想起来,于是信口瞎喊:“学习体育,都是第一!” 站在李成蹊身边的欧阳晗脸更红了,她拉了拉李成蹊的袖子,这个一点也不谦虚的口号太拉仇恨了。 李成蹊笑得灿烂,她丝毫不在意地抓住欧阳晗的手:“来,一起喊,学习体育,都是第一!” “是‘胸有壮志,辉耀旭日’啦。”欧阳晗急得脸通红。 “321班,锐不可当。学习体育,都是第一!”李成蹊又喊了一遍。 扫清洁区的宋斯怀和余深深刚巧在这时回来,这俩人也没听见前面,就举着扫把跟着瞎喊:“都——是——第——一!” 篮球场上的盛以慕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李成蹊注意一些。” “你注意一些吧,右边有人来了。”李成蹊笑得叉腰,“输了也没事,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们的理念是勇争第一,倒数也行。” 盛以慕有些控制不住想把手上的篮球砸到李成蹊的脸上。 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里,上半场结束,高321班领先对手八分。大家状态都挺好,丁一帆一边喝着李成蹊递的水,一边吐槽:“蹊姐,我求你,下半场别喊都是第一了吧,你一喊我的脚都不敢停,太狂了,太紧张了,今晚学校贴吧树洞里,肯定都是嘲我们的。” 李成蹊自有一堆歪理能搪塞丁一帆:“怎么能怕别人嘲呢,学习已经是第一了,体育争个先怎么啦?我们班就是特殊,做点什么都会被放大,不如明目张胆的狂。你就说,爽不爽吧?” -- 第36页 丁一帆摸着头嘿嘿地笑了:“是挺爽,但也得真拿第一了才爽啊。”他笑到一半就止住,看着李成蹊甚至有些发愁,“我要是期末考试被淘汰出321班了,我才丢人呢!” “没出息!”李成蹊拿着水瓶子敲丁一帆的肩膀,“你有点出——” 就在两人打闹时,一颗篮球忽然从前边儿的篮球架后面飞过来,正冲着李成蹊的脸砸过来。 “卧槽!”丁一帆吓了一跳,刚想回头拽一下李成蹊,才发现一直杵在李成蹊身后的江寄余竟然比他的动作还要快。 江寄余抓住李成蹊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到身后,同时抬起左手,半个人都挡在李成蹊身前。 篮球没有砸过来。 正好去买水的闻潮从篮球场边回来,看着飞偏了快要砸到人的篮球,一个起跳,当空一拍,将篮球啪地砸到地上。 “谁的球?” 闻潮追上去,又拍了两下,篮球就又服帖又乖顺地回到他手里。 没过一会儿,一个男生跑过来,低着头特别不好意思地上前:“对不起,对不起!” 闻潮长得有些凶,他托着球往这块地方一站,气压轰地就低了下去。这道歉的男生站在他面前,头都不敢抬。 闻潮将球一抛,篮球稳稳地落到男生怀里。他半转过身,用拎着水瓶的那只手,往李成蹊那个方向一指:“你该跟那边儿道歉。” 说完,他也没看李成蹊,就穿过人流,继续往他们班在的那个篮球场走去。刚刚那两分钟的事情,于他而言,好像就是漫不经心、随手而为的一件小事。 李成蹊愣愣地看着闻潮的背影,心跳得又急又快,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闻潮毫无留恋地走了,甚至没有关心一句李成蹊的情况,但李成蹊却满足得不可思议。 江寄余在闻潮出现的瞬间,就松开了李成蹊的手腕,再次回到落后李成蹊半步的状态。 李成蹊显然已经忘记在篮球即将飞过来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要将她护在身后的人是谁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穿着黑色球服的少年夺走,只记得他截下来的那个球和并未停滞的脚步。 闻潮好得像李成蹊的美梦。他每一次出现在李成蹊身边,都给李成蹊一种不真实感。 他太好了。 李成蹊有时候会自我怀疑,是不是所有暗恋的人都会擅自给喜欢的对象增添许多神性的想象,用这种完美的想象给那个人一层层镀金,从不会考虑对方也会拉屎放屁,到最后所谓的“暗恋”变成了自我催眠,真实的那个人与想象中的样子其实千差万别。 下半场篮球比赛开始,高321班依然稳扎稳打。其实李成蹊他们班论技术和个人能力,并不占多少优势,除了上场的人个子都不矮,很难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配合很好,对场上的预判能力很强,心态也稳,丁一帆的技术确实不错,而盛以慕很会盯人,对宏观的把控能力不错,以至于到下半场,他们慢慢地把比分拉到了十五。 最后赢了高302班的时候,给人一种既意外也不意外的感觉。 他们学霸班怎么就不能既学习好又会打篮球呢?就要学习体育都拿第一。 对此,余深深的总结是:“竞技体育,赢是最快乐的。” 李成蹊有些心不在焉,被余深深拽着胳膊晃:“早走远了,别想了,按照盛班长他们的架势,很有可能下下场四强赛,人家就会成为我们的对手,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跑去给对手加油。” “啊?”李成蹊在这时候装作选择性耳聋,“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出息!”余深深恨不得痛骂李成蹊一顿。 高321班的周六篮球赛势如破竹地继续下去,期间有一次抽签轮空的机会,胜负欲超强的盛以慕盛班长竟然买了五十包小浣熊干脆面,让唯一一个抽中水浒英雄诸葛亮卡的欧阳晗代表321班去抽签。 结果真让欧阳晗抽中了轮空。 玄学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在好运加持下,高321班成功挤进四强。 只是泰极丕来,因为欧阳晗没有时间,四强赛前,李成蹊去抽了对手持方,一抽就抽中了闻潮所在的308班。 目前最有夺冠希望的308班。 她带着抽签结果回到班上的时候,素来文质彬彬的盛以慕班长气得破口大骂:“上次你拿的小浣熊方便面是被捏碎的那种吗?” 李成蹊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从某种程度上,她也算心想事成,并不非。 但那个不能让盛以慕知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盛以慕还没骂完李成蹊,忽然又得知丁一帆昨天晚上从宿舍床上摔下来,一开始以为只是崴脚了,结果今儿去医院一拍片,轻微骨裂。 别说打篮球,至少一个月,这位321班的篮球猛将都无法正常走路。 李成蹊看着盛以慕,问他:“班长,其实……是你自己的那包小浣熊,碎掉了吧?” 盛以慕眼珠子一转,忽然靠近李成蹊,小声地说:“还有一个女娲补天的机会。” 李成蹊眨着眼睛看盛以慕。 “你将功补过,说服江寄余上比赛。”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 第37页 (春节期间真好啊,每天都能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次我发誓,我再断更,2021年都没对象/抽卡也永远抽不出想要的SP 第19章 篮球比赛3 李成蹊一时有些想不通盛以慕的逻辑:“我要将什么功补什么过?丁一帆骨裂可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盛以慕振振有词:“但抽到308班是不是你的责任?308班实力最强、最有可能夺冠,我们在四强就抽到他们,即使丁一帆没骨裂,这一场我们都很难赢。” “但是江寄余不会打篮球,就算他上场了,我们也很难赢吧?”李成蹊双手在胸口比了个打叉,“拒绝道德绑架啊班长,上次你不就问过他了,他不愿意。” “你再问一次。”盛以慕为了胜负欲可以很不要脸,“现在跟那会儿能一样吗?” 李成蹊觉得对江寄余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内有肱骨大将丁一帆不幸折戟之忧,外有强敌308班虎视眈眈之患。” 李成蹊有些受不了:“班长,你别拽文言文,没羽毛扇子给你扇。” 盛以慕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正经起来:“比赛还是要打,但我们班的情况你也清楚,打过球的都上场了,连个替补的盈余都没有。现在丁一帆出问题了,总得找个顶上的,教室里看一圈里就学神最合适,个子高,聪明,看起来就很会打篮球。” 李成蹊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立场:“再合适也得他愿意。” “你也可以去做个说客,跟他分析一点儿形势,这可不算道德绑架。”盛以慕看向李成蹊,口气有几分幽怨,“‘文化体育都是第一’的口号,是不是你先喊出来的?” 李成蹊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而且我们的对手是308班,当初体育课上,闻潮没上场我们都打不过他,更何况这次有闻潮,闻潮啊!”盛以慕激动地拿笔敲了几下桌面,“琴南一中混社会的大佬级人物,传说里打架不要命的黑手党,我看着他都心里发憷,哪敢抢他的球?” “能够抵御大佬的只有大佬。”盛以慕看向坐在窗户边的江寄余,目光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慈爱,“学神跟我一个班诶,只要学神上场打比赛……哈!哈!哈!” 李成蹊打断盛以慕这一通不切实际的脑补:“学神擅长数理化不代表他擅长打篮球,以及看不出来您还挺八卦。” 什么打架不要命的黑手党,李成蹊都不知道闻潮还有这样的诨名。 “你去试试,万一呢,万一我们这两场的热血比赛打动了学神呢?”盛以慕说,“而且下周因为考试暂停一周,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只要学神愿意,他肯定能做到!” 李成蹊忍不住摇头叹气,她觉得琴南一中这些人对江寄余的崇拜,可能比她对暗恋对象还厉害,她再怎么喜欢闻潮,也不会觉得闻潮无所不能,但这些人显然相信江寄余可以。 她想起江寄余身上的消毒水味,想起他的孤僻沉默,不知为什么觉得聒噪的盛以慕有些烦人:“你让我上,我没二话,但你别推我去嚯嚯别人。” “不行,你太矮了些,还不到江寄余肩膀呢……” 在盛以慕的嘟囔声里,李成蹊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专心写题。下周月考,李成蹊想把名次稍微往前提一些,好证明她不会因为闻潮的出现而影响自己的成绩。 当然,如果证明李成蹊就只有二十名的水平,她也认。 二十名确实没有什么不好。 高中时代的每一天都非常相似,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稍不注意,一周就结束了。 李成蹊月考冲进了前十,拿了第八。 只是拿第八了老黄照样找她谈话,周日晚自习她被留到最后,听老黄念叨一通要踏实,要稳定,不要浮躁。 李成蹊恨不得答应老黄每天抄一页《金刚经》来克服浮躁。 她知道自己是漂浮的,有些时候浪头托着她能站得很高,但随时也可能被打翻。只是十六岁的李成蹊还没那么厉害,能控制住自己的内心,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 离开老黄办公室时她有些昏昏沉沉,回教室拿了书包准备锁门,发现江寄余的东西都还在,一时她拿不准江寄余是不是还没走,只是去了洗手间。 将近晚上十点,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李成蹊背着书包站在走廊,到处看了看,她眼尖,很快发现最里头的篮球场里还有个人。 那是江寄余。 李成蹊门也不锁了,背着书包就往篮球场跑去。 “江寄余!” 夜晚的篮球场打开了高杆灯,冷白的光晕照亮着篮球架,还有脱掉外套怀抱篮球的瘦高少年,李成蹊隔了一段距离,就忍不住喊出对方的名字。 江寄余回头,看见李成蹊过来,因为惊讶,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 “盛以慕找你了?” 江寄余嗯了一声。 “他找你打篮球,又不带你,让你一个人大晚上在这儿练?”李成蹊内心里的那个小侠女又冒出来了,仿佛盛以慕变成了个剥削劳动人民的扒皮,而江寄余就是个地里黄的可怜小白菜,她又一次义愤填膺地要打抱不平。 “不是。”江寄余似乎猜到李成蹊在想什么,或者在他眼里,李成蹊的各种情绪都很好看懂,“是我自己想练的。” -- 第38页 “你真的答应盛以慕打比赛了?”李成蹊没想过盛以慕能说动江寄余。 “嗯。”江寄余转身拍了一下篮球,“别问了。” 少年人脸皮都薄,江寄余还是个好面子的翘楚。他习惯于以毫不费力的姿态出现,做众人口中样样都好的“学神”,骤然被人发现他并不擅长所有事,也需要默默努力,他会很不好意思。 不过幸好这个人是李成蹊。 江寄余跟李成蹊一起进过派出所,他看过李成蹊撒愚蠢的谎,李成蹊也看过他在书店推着小车整理一本本散乱的图书。 因为有从前更难堪的事情做铺垫,所以被她看见不会打篮球,也就不算特别难为情。 “你这样一个人练,效果好不好?” 李成蹊看到江寄余侧过身拍着篮球,耳尖微微泛红,不知是被春日里还有几分凉意的夜风吹的,还是因为被李成蹊看见了在偷偷练球而羞赧。 李成蹊识趣地不再问为什么,反倒是说起了其他:“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明天让宋斯怀陪你一起练。他以前是校篮球队的,因为中考完出去骑行摔了一跤,左手腕现在习惯性脱臼,不能再打篮球了,但是他技术还行,可以帮你看看。” 江寄余张口似乎就想拒绝。 李成蹊先他一步说话,她弯着眼睛笑,语气温柔得像哄人:“你也帮宋斯怀讲过不少题了,给他个投桃报李的机会吧。而且我们仨——”李成蹊抬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当朋友都很得劲儿。” 上一次盛以慕来找江寄余打篮球,正赶上李成蹊因为毛平的事情对江寄余满怀偏见。李成蹊想不明白为什么江寄余的同理心那么低,能做到完全理性,可事后回想,让他们躲进书店并递出糖果的江寄余,其实一点儿也不冷漠。 毫无疑问江寄余是有些孤僻的,这种孤僻或许源于他的早慧和敏感,他在智力方面的天赋让他与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有些差异,但李成蹊不能因为这种差异,就粗暴地将江寄余归类为一个聪明却讨厌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他也还是个少年,尚未经过社会的磋磨,一样对未知的世界怀有好奇和期望。 “……不用了。”习惯孤僻的少年还不太能接受所谓朋友的帮助,“小时候跟我爸学过,只是上中学以后不再打了,我自己可以。” 李成蹊站在篮球架下,高杆路灯的光很亮,照得她的脸有一种透光的白。空气里微小的尘埃在灯光下浮现,这样的灯光和飘浮的尘埃,让夜晚的篮球场显出胶片一般的质感。 “我知道你可以。”李成蹊看着江寄余的眼睛,很真诚地说,“但是和朋友一起的话,也许会事半功倍。” 江寄余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形状偏椭圆,线条流畅柔和,双眼皮不多不少,眼尾向下,内眼角收得弧度刚好,完全契合东方细腻的古典美学。在李成蹊的想象里,武侠小说中眉目如画的少年侠客,应当就是这么一双盈盈有光的眼睛。 “篮球,就是一项离不开朋友的运动吧?”李成蹊说,“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她知道江寄余不是神话符号,只是一个努力优秀的人,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神话都是人编造的,比起毫不费力的“学神”,独自练习篮球的这个江寄余,更让李成蹊觉得可贵。 “……好。” 夜晚十点,篮球场上的高杆路灯一盏一盏暗下,大片阴影落下来,模糊了江寄余的表情。 他抱着篮球,拿起放在篮球架下面的外套,在篮球场的灯光彻底消失前,朝李成蹊走去:“走吧,送你回宿舍。”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三人都没急着走,和江寄余一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继续学习。等了十来分钟,楼梯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李成蹊回头看向江寄余:“走吧?” “好。”江寄余拿起篮球,站起来看向宋斯怀他们,说,“谢谢。” 宋斯怀一边把试卷往书包里塞,一边摇头:“说什么谢谢,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学神你愿意上场,我们难不成也要说谢谢?” “不用叫学神。”江寄余知道旁人是这样叫他的,也知道很多女孩子会在背后议论他的相貌和成绩,用许多夸张的词藻来描述他们臆想里的那个江寄余。 江寄余觉得荒诞,但又矛盾地保持着与众人的距离,维持住大家的错觉。 少年人的心思简单又复杂,他既不在乎,也在乎。只有李成蹊的出场,是编造的神话之外的意外。 “是朋友。”李成蹊迅速接过江寄余的话茬,并往江寄余的口袋里塞了一个好丽友派,“就叫小江吧。” 江寄余看着口袋里的好丽友派,又看向眉眼带笑的李成蹊:“叫江寄余就行。” “江哥,我叫江哥。”宋斯怀拎起书包,“快点吧,别聊天了,时间有限,晚上篮球场十点就熄灯了。” 几人一起下楼,去了最里头那个篮球场。宋斯怀跟江寄余在场内,李成蹊和余深深就坐在篮球架下,边吃小蛋糕边帮两人叫好。 宋斯怀虽然左手不太行,只能在体育课上给李成蹊和余深深当羽毛球发球员,但正经教起人来,专业度远超过盛以慕和丁一帆。 “我们先从运球练起,先是单手运球,手指要张开,最大化与篮球的面积,对,很好,有一点基本功。注意手臂和手腕在球下落的过程中需要一个送球的动作,这是个窍门,能增加运球的稳定性和速度……” -- 第39页 “单手熟练之后,练习双手体前运球,膝盖弯曲,降低重心……” 宋斯怀是个一丝不苟的技术流,这一晚上就只是让江寄余练运球,从单手运球到变换手运球,江寄余的接受度都很高。 围观的外行余深深问:“啥时候能练投篮啊,没有投篮的篮球好没意思。” 宋斯怀翻了个白眼:“肤浅!学会了运球就相当于可以打篮球了,至于投篮那些要慢慢练手感的。”话虽如此,半个月速成篮球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宋斯怀去夯实基本功,于是他让江寄余试了一次投篮。 早就过了十点,篮球场的灯光全部暗下去,幸好今晚月色明光,在人造光消失后,月光下的篮球场更有一种宁静和剔透。 江寄余站在三秒区一步之外,姿势很标准,出乎意料地一投即中。 “好!”余深深和李成蹊疯狂鼓掌,“我前几天还觉得盛以慕放屁,哪里还有篮球速成的,原来真的可以!” 江寄余看向俩人,轻轻摇头:“不是,在你们来之前,我就一直在练投篮。” “很不错。”宋斯怀也鼓掌了,从投篮开始练是大部分人还没真正了解篮球时常做的选择,但能在短时间内练到江寄余这种程度,就是天赋了。 聪明人大概学什么都很快。 宋斯怀又拿出手机给江寄余看了几个视频,“投篮我示范不了,只能给你看视频,这是篮下左右勾手投篮,距离篮筐近,很容易练习,能连续投中十个,你就可以学三步低手上篮。三步篮注意第一步尽量大,第二步小一些,通过第二步调整角度和姿势,以提高命中率……” “诶,江哥我加你个企鹅号,把视频发给你。”宋斯怀这样一说,李成蹊和余深深也看向了江寄余。 江寄余犹豫一瞬,还是说出了他的□□号,但很快补充道:“我不常上线。” 李成蹊三人均表示不重要,加完□□,宋斯怀说:“时间不早了,咱今天先练到这儿,回去吧。” “宿舍是不是关门了?”江寄余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一点半。 李成蹊笑眯眯地看着江寄余:“让宋斯怀带你翻墙,从校史馆后面有个小门,可以偷偷进宿舍楼。” “嘘。”李成蹊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秘密。” -------------------- 作者有话要说: 打篮球部分内容来源于网络 感谢 shirley 童鞋的火箭炮和地雷,谢谢支持,会继续努力呢! 第20章 篮球比赛4 李成蹊他们的出现,对于江寄余而言,就好像无色的酚酞试剂遇到了碱性溶液,原本平淡的生活忽然就有了色彩。 毫无疑问,李成蹊是缤纷的。尽管她幼稚、不守规矩、天马行空、分不清主次,但她是能带来色彩的碱性试剂,让江寄余的生活变得不再单调。 江寄余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就像他一直认为,倘若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去点燃那一根火柴,看不见烤火鸡和温暖的壁炉,她可能就不会这么快死去。对于一个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不到却看见了。 那些过分美好的东西,看见了就会让人生出妄念。 理性告诉江寄余,他要远离李成蹊,他不需要缤纷的色彩,那太招眼了,他应该关紧窗户、锁死大门,让他的世界保持稳定的原状。 可李成蹊这个人很不讲道理,江寄余无法控制让她不要出现。 临比赛前一周,每天中午盛以慕他们在吃完午饭后,都会去篮球场练半个小时篮球,江寄余的表现自然让大家瞠目结舌,但只有李成蹊他们知道,天赋或许很重要,但江寄余同样努力得要命。 他每天晚上都是从校史馆后面的小门翻-墙回宿舍的。 周六上午的四强赛将比赛场地换到了室内篮球场,因为高321班与高308班对阵,偌大的观赛区竟然很早就坐满了人,还有偷溜出来的高年级学姐。要不是李成蹊他们三人有先见之明的提前占了位置,恐怕都得坐到后排去。 “诶,我们是工作人员,让一让,谢谢,谢谢!”李成蹊和余深深各抱着一箱水,宋斯怀拎着小药箱,艰难地挤去前排。 隔着一道栏杆,李成蹊一眼就看见站在对手区喝水的闻潮。他穿着黑色球衣,数字是7,这会儿正背对着李成蹊,抬起的手臂线条明朗好看。 寸头在这种时候,也显得特别嚣张。 学霸党余深深看不得李成蹊趁着人多,正好能壮着胆子盯梢闻潮,于是一胳膊肘撞上李成蹊,大声道:“看什么呢?” 李成蹊收回目光,笑盈盈地偏过头:“一起看?” “你可别身在曹营心在汉。”余深深指了指江寄余和盛以慕他们,“看这儿,行吗?” 跟308班黑底白边的球衣不同,321班是白底橙边的亮色,穿在江寄余他们身上,正鲜亮挺拔。 李成蹊身边有不少人冒着被教导主任抓包的风险,拿出手机偷拍江寄余。 “真好啊。”李成蹊踮起脚四处张望了一圈,既没见着老黄,也没看到教导主任,于是也拿出手机,对着篮球场喊了一声,“江寄余!” 江寄余闻声回头。 李成蹊一阵连拍,江寄余看到手机对着他,皱了一下眉,很轻地摇头。李成蹊笑眯眯地比个OK的手势,关上了手机,对着江寄余他们大喊了一声:“加油!” -- 第40页 “加油!”余深深和宋斯怀他们也跟着大喊。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直到盛以慕叫他一起热身,才转过身去。 篮球场愈见喧闹,余深深问宋斯怀:“你说我们班能赢吗?” 宋斯怀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顶多两成的可能性,闻潮的实力很强,就算我们有江哥,但还是……差点火候。” 裁判到位,两个班级选好场地,很快比赛就要开始。江寄余和闻潮都上场了,两个班的男生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架势看起来都很足。 “308班,加油!” “闻潮——闻潮——” “学神!江寄余——加油!” 308班那边的人又是尖叫又是鼓掌,不过里头也有一两个心偏的,喊江寄余的名字也喊得响亮。 余深深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小蜜蜂扩音器,喇叭调了半天也不见出声,见对方都喊起来了,她急了:“老黄这玩意儿是没坏了还是没电池啊……”又捣鼓了两下,也不见好,余深深不管了,直接开始喊。 “321班,锐不可当!学习体育,都是第一!” 李成蹊笑得不行:“你咋还没记住我们的口号,是‘胸有壮志,辉耀旭日’。” 余深深手里的小蜜蜂扩音器忽然被人夺走,余深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满头汗的班主任老黄:“口号不会喊,扩音器也不会使,余深深啊余深深……” “诶哟。”余深深吓得直捂胸口,“黄老师!” 黄老师把小蜜蜂底下的开关一按,绿灯亮起,他拿着麦大喊道:“321班,锐不可当——” “胸有壮志,辉耀旭日!” 老黄一来带头,321班整个气氛就不一样了,大家也不再不好意思,反倒是被老黄带动,喊得热烈:“锐不可当,辉耀旭日!” 比赛正式开始,321班起跳的是盛以慕。 盛以慕个子不够高,但弹跳能力很不错,几乎与对手同时碰到球,但球落下的时候,还是往308班的方向一偏。 球到了闻潮手里,闻潮带球几乎没给321班反应时间,就到了篮板下,轻松拿了个两分。 没法儿上场的丁一帆已经在旁边喊得声嘶力竭:“啊——抢球,冲!回防!” 李成蹊没上场,在一旁看得都开始紧张。江寄余抢到了球,跟闻潮面对面,闻潮气势很凶,江寄余沉静稳重,两个人不过面对面两秒钟,篮球馆里的叫喊声都翻了天。 “江寄余!” “闻潮!” 江寄余一个向右的假动作先动,但没骗过闻潮,闻潮倾身夺球,江寄余反应也快,余光里瞥见他们班的人到了合适的位置,顺势就把球传了出去。 两个班打得很激烈,321班的实力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们不是书呆子,不仅会读书,体育也不差。 几乎没人能看出来江寄余不过是练了半个月的新手,他的表现完全符合大家的期待,只有他能跟闻潮面对面时不落下风,投篮的次数不多,但命中率很高。 但321班仍然不是308班的对手。 下半场比分逐渐拉开,到最后十分钟时,两个班已经有了十五分的差距。 这已经是个很难追回的比分了。尤其因为321班找不出替补,江寄余他们几个跑完了全程,体力消耗得很大,到这时候,连盛以慕都开始放弃了。 丁一帆站在球场外直捶自己的腿:“我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摔到腿!都是我的错!” “我好想上场啊……” 宋斯怀捏着自己的左手腕,看着还在场上跑的江寄余,轻声说:“要输了。” 李成蹊注意到宋斯怀的动作,自从左手腕习惯性脱臼后,宋斯怀再没碰过篮球,体育课只陪李成蹊和余深深打羽毛球。但在这种时刻,看到江寄余他们在球场上奋力拼搏,宋斯怀也会想上场吧。 “不可能赢的。”宋斯怀抓住单脚快要跳出栏杆的丁一帆,又重复了一遍。 江寄余还在拦闻潮的球。 李成蹊好像从来没见过江寄余流这么多汗,他的后背全湿透了,白色球衣湿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明明是已定的败局,连盛以慕都扶着膝盖在一旁喘气,就算江寄余此刻变成灌篮高手,再进好几个三分球,也无法挽回颓势。 李成蹊感觉自己好像又重新认识了江寄余,他那么理性、聪明,应该知道从“赢”的角度来说,他们无需再努力了。可江寄余就像在解数学压轴题,严谨地不肯落下每一个条件。 江寄余进了一个三分球,在最后的十秒钟。 321班仍是输了。 江寄余用衣摆擦了一下汗。这动作略微露出一点少年的腰,观众席上有小姑娘都尖叫了。 纵然是李成蹊这种心早就偏到隔壁的,这时候也跟着难过起来。 老黄左手拍着宋斯怀,右手拉着丁一帆:“好了好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好样的!”老黄大声说,“盛以慕、江寄余……你们都是好样的!” 李成蹊大喊:“321班,锐不可当!” 余深深跟着喊:“胸有壮志,辉耀旭日!”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老黄拍着丁一帆的肩膀,“孩子们,你们现在还小,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的长大,但越长大就会发现,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有想要的结果。只要你努力过了,就不后悔。” -- 第41页 丁一帆眼睛都红了,他看着盛以慕他们转身离开,篮球落在球场上,故事就在此处戛然而止,他不会甘心。 “我后悔。”丁一帆说,“我看学神他们那么拼,我难受……” 李成蹊也难受。丁一帆只是看见今天球场拼命的江寄余,就这么难受,但李成蹊知道江寄余在篮球场苦练过的那么多夜晚,她比丁一帆还觉得可惜。老黄说得对,未来的人生里还会有无数个时刻告诉这些少年,努力未必会有结果,生活需要很多好运气,才能保留住少年时期的热爱和天赋。 但李成蹊希望江寄余和丁一帆他们,能晚一点再明白这样的道理。 裁判宣布完比赛结果,308班获得胜利,进入决赛。 老黄拥抱了每一个打篮球的同学:“你们都很棒,做得很好,如果明年还有机会,我相信我们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李成蹊将水和毛巾一一递给江寄余,江寄余被老黄抱了一下还有些懵,接过东西,顿了一下才道谢。 “很棒,江寄余。”李成蹊看着江寄余的眼睛,真诚地夸赞,“你特别厉害。” 第21章 篮球比赛5 江寄余听到李成蹊这样说时,下意识地往篮球场对面看过去。赢了比赛的308班正在热热闹闹的庆祝,只是故事里的重要角色闻潮不见人影。 江寄余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他不该有这样毫无理由的比较。 “还是输了。”江寄余说。 李成蹊认真地想了一下该怎么跟江寄余说。比如就连盛以慕其实一开始也没想过能赢308班,能打出这个比分已经很不错了;比如其实输比赛并不怪你,怪谁都怪不到你身上,你今天打得非常好……但这些话说出来,恐怕每一个对江寄余都没有用。 江寄余有他固执的地方,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 想了一会儿,李成蹊也没想出合适的回答,她看着江寄余低垂的眼睫,忽然张开手臂,踮起脚抱了一下他。 就像老黄刚刚做过的那样。 这是个特别笨拙又莽撞的拥抱,江寄余一只手还拿着矿泉水,另一只手垂下来拎紧了毛巾。李成蹊就这样突然地环了上来,把江寄余的两只手都圈进了怀里。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李成蹊又缩回了手。 “没、没关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找补似的看向盛以慕,也张开手臂,想给他一个拥抱。 盛以慕吓得连连后退:“心意我领了,动手动脚就不必了。” 李成蹊原本是落落大方、毫无绮念的,但因为盛以慕过度的反应,她不得不想起少男与少女之间暧昧的界限感。李成蹊的脸开始烧起来,也没好意思看江寄余,企鹅似的一摆一摆,挪到另一个方向。 半决赛的第二场比赛迟迟没有开始,场上的裁判跟即将上场的两个班沟通,这会儿终于出了结果,裁判吹一声哨子。 “因315班弃权,306班直接晋级决赛。” 李成蹊愣了一下,也不顾篮球场上那么多人看着,连爬带跳翻过并不算高的观众席前栏杆,冲向了赛区。 “老师好,请问315班为什么弃权?” 裁判看到李成蹊,眉头一拧:“哪个班的,谁允许你从观众席上翻进来?” “321班的。”说话的是306班的负责人,“学霸班嘛,才这么嚣张。” 李成蹊看了一眼306班的负责人,又看向裁判:“我能申请加赛吗,既然315班弃权,我们班能不能再跟306班打一场,谁赢谁进决赛?” “没有这个规矩。”裁判又吹了一声哨子,“输就是输了,哪有一次次机会让你重来。” “可是315班弃赛了啊……”李成蹊还想说什么,被匆匆赶来的老黄拉住,老黄忙向裁判道歉,“学生不懂事,添麻烦了。” 老黄严肃地看着李成蹊:“只是一场比赛,输赢确实很重要,但遵守规则更重要。我理解你们想赢的心情,但李成蹊,胜负欲太重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你们,更要学会接受失败。” 李成蹊抬起头,越过老黄看向还站在看台上的江寄余。他手里的水还没拆封,目光就落在这个方向,见李成蹊看过来,江寄余忽然偏过头把视线错开。 李成蹊知道胜负欲太重是不是好事,也知道输就是输,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也未必是308班的对手,可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半决赛第二场取消,裁判们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场。李成蹊有些沮丧地跟着人流往出口走,快到篮球场门边时,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诶,还打一场吗?” 李成蹊回头,发现是306班的负责人和他们班的几个男生。 “什么再打一场?” “你们不是不服气我们就这么赢了吗?”306班的几个男生冲着李成蹊笑,“那就和你们打一场,明天晚上,怎么样?” “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那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地冲李成蹊笑。 明明还没开始打,306班这些男生就好像预料到自己一定会赢,笑得前仰后合。 李成蹊挑眉,上下打量了这几个男生,问道:“如果我们赢了,你们就放弃决赛的资格?” “呵,你们能赢再说吧。”306班的负责人轻蔑地说。 从始至终,这几个人也没有给出一个准话。李成蹊大概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即使赢了306班,他们也未必真的愿意让出决赛的名额。之所以想跟321班打一场,大约是赢了年级最高分的学霸班,带来的虚荣感要远超过普通班,可以作为更久的谈资。 -- 第42页 说到底,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谁都想争一口气。 “我不能给你答复,除非你们明确表示,我们两个班约的这场篮球比赛,是关于决赛名额的,否则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不会去做。” 李成蹊冷淡地开口,这几个男生想落井下石的心思太明显,她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脸色。 “嗐,学霸班果然是不敢,那就不打呗,说得好像我们求你一样。反正,最后进决赛的,只会是我们。” 李成蹊转身就走,她在心里头默念傻子放屁,不稀得搭理。 “那就打吧。”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来。 李成蹊一转身,迎面差点跟盛以慕、江寄余和丁一帆几个人撞上。 盛以慕推着眼镜,玻璃片后面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靠对手弃权进决赛的班级,想来也是心虚的,才要找我们切磋。幸亏我们人好,愿意帮一帮你们,只是一点,输了到时候别嚷嚷。” “你才嚷嚷!” “你们不嚷嚷?”盛以慕佯装诧异,“不爱嚷嚷拦着我们班小姑娘在这儿放什么屁呢。要约球,找我们,懂?” 江寄余抬手,将李成蹊拉到身后。 李成蹊看着他们班的几个男生,略微有些愣神。 瘸腿的丁一帆朝306班的几个男生翻了个白眼:“要挣面子也不是这么个挣法,等真赢了球说这些话也就罢了,打都还没打呢,哪里来这么大的口气?” 他原本还想在说两句,诸如这么自信,不如拿套竞赛试卷跟我们比一比,既然篮球打得好都可以理直气壮的骄傲,那他们班就是学习厉害,可不可以也来比一比,总不至于还需要因为这一点,夹着尾巴做人吧? “走吧。”盛以慕崇尚点到为止,也不把话说得过分难看,只是路过那几个男生时说,“明天下最后一节课,我们在篮球场等你们。” 306班的男生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李成蹊听见有人在问:“真的要和他们打吗?” 走出篮球馆,李成蹊笑眯眯地问盛以慕:“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们拦住你没多久,学神就看见了。”丁一帆快人快语,江寄余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把话全说出来了,“他们说的我们都听得差不多了,啧,脸真大,让我们明天教他们做人,知道什么叫谦卑德行。” “我比较想先教你做人。”盛以慕瞥了一眼丁一帆的脚,“能摔成这样,你也很不错。” “要是明天输了怎么办?”李成蹊看见盛以慕他们站出来的时候心一暖,但冷静下来再一想,她知道接受这样的挑衅,并不算一个聪明的选择。 她完全可以当306班那几个男生的话就是放屁,根本不会放在心里,不值得为此搭上321班的集体荣誉。 “输就输呗。”盛以慕耸肩,“老黄不是说了吗,我们需要多承担一些失败,提高自己的抗逆力。反正狠话都放完了,你要实在不解气,我们可以多制造一些肢体碰撞,趁机招呼他们俩巴掌。” 李成蹊乐了,眼睛一弯露出个笑:“还是小心你们自己吧。” 江寄余看向李成蹊,他这一眼看得很深,漂亮的眼睛黑而沉:“我们不会输。”语气笃定得像是在做他拿手的竞赛题。 “嗯。”李成蹊发自内心地笑了。她这样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让江寄余想起还在幼稚园的时候,小孩子们用蜡笔画画,表达开心时总是会在向日葵的花盘上画一个笑脸。 李成蹊就像他在向日葵花盘上画的笑脸成了真,于是江寄余也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少年人难免天真意气,做出背离最优解的选择,但这有什么不好呢?年轻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此,他们敢不管不顾的去承受所有的后果,敢赢,更不怕输。 胜负欲最重的盛以慕都愿意去打这场比赛,李成蹊已经感受到321班的人情味,希望那些人也快点明白,所谓的学霸班,其实和大家并没有多少差别。 第二天中午,李成蹊提前去学校的小超市为下午的比赛买水。路过货架时,她想拿的一盒士力架被放在最高处,李成蹊怀里抱着一打运动饮料,有些艰难地踮起脚想够那盒士力架。 忽然,货架对面有人把这盒士力架拿了下来。 李成蹊一愣,透过货架的空格,她认出了闻潮的脸。货架上的横隔遮住了闻潮一部分五官,恰好让露出的部分突显出来。猝不及防的,李成蹊注意到闻潮的嘴唇。 闻潮是偏锋利的长相,颧骨高,脸颊长,一管鼻梁长直挺拔,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直到此刻,李成蹊才看清了闻潮的嘴唇,上唇有些薄,但是很标准M唇,唇角漫不经心地一抿,显得性感又温柔。 李成蹊看得出神,连闻潮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就这么想赢?” 闻潮将李成蹊想要的那盒士力架,放在她抱着的运动饮料上面。 “啊?”李成蹊在闻潮面前总是反应慢半拍,闻潮太特殊了,她的神经元信号需要绕很多个弯弯,才能传导到身体,做出自以为适宜但也许很傻的反应。 这个空隙,闻潮已经和她错身而过了。 李成蹊去结账时都还在昏头,差点移错一位小数点。 春日琴南的傍晚总是能看见晚霞,天际线的颜色浓淡有序,由深蓝到橘红,缤纷得像是印象派的渲染。 -- 第43页 篮球场上,两个班的人都已经到位。出乎意料的是,那天的裁判,体育处的邓老师也来了,一同来的还有308班的几个男生,闻潮也在里面。 306班的男生看到老师时非常惊讶,邓老师哼了一声,吹响哨子:“你们这些学生总是很多想法,既然你们三个班都愿意,那就再打一场吧。别再磨磨唧唧的,准备开始!” 李成蹊也没料到老师会来,她诧异地看向丁一帆,丁一帆正巧也看向她:“不是你?” 李成蹊懵懵地摇头:“我可没有说动邓老师的本事。” 想到这里,李成蹊心念一动,转而看向跟着裁判邓老师一起来的那几个308班男生,不知什么时候,闻潮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321班,加油!” 就在李成蹊四处找闻潮的时候,这场比赛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irley 童鞋的支持,更新啦~ 第22章 篮球比赛6 306班敢在半决赛那日挑衅,显然对自身技术很有自信,他们水平确实不差,上半场两个班的比分咬得非常紧,双方各有攻防,看得场外的人都捏着一把冷汗。 “不行,这样下去很难赢。”宋斯怀站在李成蹊身边,皱着眉头,“306班那个大高个,盛以慕他们防不住。” 李成蹊看着篮球场,一盏盏高杆灯亮起来,天色渐晚,绮丽的晚霞一点点散去,西边的天际线尽头只余下一抹红,像晕开的胭脂。 她想起闻潮在小超市里问她,就那么想赢吗?李成蹊想,谁不喜欢赢呢,不过她更遗憾自己只能站在场下做一个旁观者,而不能像江寄余他们一样,真正为这件事做点什么。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输赢对李成蹊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可惜眼里有光的少年们并不能靠热情就所向披靡。 “申请暂停。”在上半场结束前5分钟,宋斯怀忽然让丁一帆举手示意。同时,他脱掉外套,往左手上缠了两层护腕,走到球场,“换我上吧。” 盛以慕和宋斯怀交换了一个眼神,指了指他的手腕:“你的手行吗?” 宋斯怀捏着他的腕关节,垂眸道:“半个小时,没问题。如果脱臼了,我就下场。” 裁判吹了一声哨子,比赛继续。 余深深和李成蹊因为宋斯怀上场,不由得开始紧张,余深深小声嘟囔:“这种时候逞英雄,宋斯怀真是——加油!加油!”抱怨的话说到一半,看见宋斯怀断掉对方的球,一个俯冲准备上篮,余深深又立刻跟李成蹊一起喊,“宋斯怀牛逼!” 江寄余的篮球算是宋斯怀一手带起来的,两人在场上配合默契,宋斯怀上场十分钟,就跟江寄余一起把比分追平,并开始反超。 “现在情况怎么样?”李成蹊紧张地问丁一帆,“宋斯怀的手还行吗?” 丁一帆答非所问,用他那绑石膏的脚往地上踢了踢:“我也可以拆石膏了。”他看着场上的宋斯怀,眼神坚定。 夜色深沉,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这场篮球比赛终于到了尾声。最后十秒钟,裁判吹哨:“获得本场比赛胜利的是,321班!” 球场上的少年们互相拥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但在此刻却笑容灿烂。 李成蹊觉得她看过的少女漫也不过如此了,漫画里的故事再精彩,也比不上现实生活可爱生动。 无论他们最终能否进入决赛,但李成蹊知道,对于321班来说,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大家已经不再是只盯着对方成绩单上的排名的关系了。 306班的男生们这时开始着急地围着邓老师要说法:“决赛还是我们班上吧,老师?这个比赛就是打着玩玩,说明不了什么的。” 余深深听到后冷笑一声:“至少能说明你们不行。讲道理,现在还执着决赛名额干什么,动动脑子就该知道,进决赛也就是再丢一次人,何必呢?” “你——”那几个男生看着余深深,余深深睨着眼,满不在乎地抱臂瞪回去。 邓老师对这种中学生斗嘴置气的戏码显然不敢兴趣,他把哨子揣进口袋,一副抬脚欲走的模样,但看在为人师表的份上,又不得不停下来说两句,十分勉强:“我一开始就不赞成你们班跟他们班打,赢了也不能说明什么,输了就像现在,你们尴尬不尴尬?“ “但你们要打,我拦不住,输了就得认,现在说是开个玩笑,你们骗谁呢,人家321班同意吗?308班还会乐意跟你们打一场?竞技体育离不开竞技精神,我们倡导的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这话邓老师自己说出来都烫嘴,他顿了一下,“意思就是没人指望你们中间能有人去打NBA,CBA我看都悬。那我们办这个比赛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大家一起出来动一动,增强一些同学情谊,等以后想起高中时代还能有点回忆。多简单的事情,一个个那么争强好胜,我要是你们,既然输了篮球,那就在对方擅长的领域超过他们,上决赛算什么,下次月考你考过那个年级第一,这才厉害。” “小孩,都是小孩啊。”邓老师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输了比赛的人显然不能愉快地接受,306班篮球打得最好的那个高个子,愤怒地将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掷。篮球触地反弹,而李成蹊可能天生是个容易被篮球砸的倒霉命,她就站在一边看热闹,那球也能一点儿不偏的朝她冲过来。 -- 第44页 “天爷啊……“李成蹊拉着余深深连忙后退。 球没能砸过来,江寄余反应非常快,他向□□身,准头极好,将球接到了怀里。他看了一眼扔球的那个男生,又把球稳稳地抛回去。 “走吧。”江寄余弯腰拿起外套,像是疲惫了,又恢复起他在321班以前的样子,带着天然的疏离感,保持着与大家的距离。 李成蹊小步跟在江寄余身后,轻声说:“谢谢。” 江寄余没说话,李成蹊只是以为他累了——恐怕让李成蹊想破脑袋,她也猜不到江寄余这会儿莫名的情绪,是因为想起前段时间在篮球场发生过相似的事情,只是李成蹊那时候看闻潮的眼神,跟现在看江寄余的眼神并不一样。 江寄余忽然意识到问题不是那个篮球,而是特定的人。 最终邓老师让321班进了决赛,只是比赛打到这时候,别说江寄余,连李成蹊都觉得疲惫不堪。 唯一能在这时候保持高昂热情的人是丁一帆,周五晚上,不顾大家阻挠,他执意去医院拆了石膏,打了封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好了要上比赛。 这一次篮球场里坐着的人数不输给上周,毕竟闻潮和江寄余的人气摆在那里,多的是小姑娘们愿意再看他们打一场比赛。 余深深不停地刷着手机,她点开学校里的贴吧,里面有人开了投票,预测江寄余和闻潮谁能赢这场比赛。 哪怕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投江寄余的,大关于学霸和校霸谁更好的争执盖了整整一百来层楼,李成蹊随意瞥了两眼,没什么兴趣的点开数独游戏。 “你呢?\余深深不肯放过李成蹊,非要问她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们班能赢吗?” 李成蹊认真地想了很久说:“能吧。” 余深深意外地挑眉:“你是真心吗?” 李成蹊看向篮球场,宋斯怀和丁一帆在拉腿热身,江寄余手里抱着个篮球,时不时拍两下。李成蹊笑了:“当然真心,朋友都在这里,当然是希望他们赢。” 比赛很快开始,两人不再聊天,专心地给场上的321班加油。这一场打得更焦灼,321班势头很猛,跟308班的比分咬得很紧,整场下来,分差最大的时候也不超过两个三分球。 旁人不知道,321班这支队伍看着倔强,其实里头蹦得最厉害的是两个残废。也不晓得他们这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是哪里来的,好像人人胸口都有一团火。 离比赛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宋斯怀手腕因为用力过猛脱臼,不得不提前下场。他走之后321班气势更凶,关键时刻江寄余突破闻潮的防守,连进了两个三分球。 场下的观众都叫疯了 最后竟然是他们赢了。谁也没有想过321班会走到最后,这简直不可思议。丁一帆和宋斯怀已经抱在一起嗷嗷叫唤,盛以慕看起来淡定,但红扑扑的脸颊也显出一点少年气。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除了江寄余。 关键时刻接连进球,算是直接改变比赛结果的人,此刻脸色沉郁。人声鼎沸的篮球场里,他好像自带一层无形的隔阂,那些热闹进不来,他也不出去。 他像一枝被遗忘的永生花,被一个玻璃罩盖着,某种时刻会给你错觉,让你以为你们隔得很近,其实并不是——他的那条线,还没有人能越过。 江寄余的目光越过幢幢人影,最终落到闻潮身上。 闻潮打完一场球也没见出了多少汗,他随手拿起黑色运动外套穿上,跟身边的人交待了两句话,就趁着众人还没开始散场,先一步离开。 江寄余不顾身边的人还在商量下午一起去哪里吃东西庆祝,他紧跟着闻潮的脚步,穿过人流向外走去。 “江哥!”宋斯怀看见江寄余离开,忙喊他,“不一起去吃饭吗?” 江寄余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在体育馆后面的小树林找到闻潮,闻潮有些懒散地靠着一棵树,修长的手指夹了根烟,正午的阳光很亮堂,烟蒂头的火光都不太能显出颜色,只有一袅浅灰色的烟雾,让江寄余意识到闻潮这根烟是点着的。 他停在几步外,注视着闻潮。 闻潮听到脚步声,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抬起,见来人是江寄余,似乎并不意外,眼皮再度垂下去,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烟吸了一口,然后在地上按灭。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有喧腾的人声逐渐从体育馆传出,已经到了散场的时候,三三俩俩的学生都在结伴往外走,闻潮这个地方还算隐蔽,但未必不会有无聊的人往这边走。 于是江寄余先问了:“刚刚为什么要让我?” 别人看不出来,但江寄余能感觉到,他那几个关键得分点,是闻潮放水让他赢的。 \唔。\闻潮站直了,非常无所谓地看着江寄余,“输赢对我来说不重要,她想赢,就让她赢好了。” 闻潮说得轻描淡写,对他而言,可能这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赢过很多次,就像江寄余考过很多次年级第一。 但即便如此,江寄余也不会做出把年级第一让给谁这种事情来,闻潮却可以很轻易地让出唾手可得的胜利。 所有人都认为321班赢了,但江寄余知道他是输了的,输得很彻底。 闻潮、江寄余和李成蹊是三个截然不同的人,在为人处世上有很大的差别,从前很多被江寄余忽略的东西,此刻反而清晰地显露出来。 -- 第45页 至少江寄余永远找不到闻潮这么大方。 “就当谢谢她帮了毛平。”闻潮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密室逃脱 篮球比赛结束后,除了321班的学生还能回教室上剩下的半节自习,其余的班人都跑了一大半。 不过就算李成蹊他们人回了教室,心都飞出去了,明目张胆地在老黄眼皮底下商量待会去哪里一起吃个饭。 “烤肉还是火锅?”余深深给李成蹊扔了个纸条,准头太差,直接越过李成蹊,砸到江寄余的桌子上。 李成蹊趁老黄埋头写教案,立刻扭过头把那张纸条拿回去。她展开一看,又冒着被老黄发现的风险,轻声问江寄余:“你想吃火锅还是烤肉?” 江寄余低头写试卷,没有看李成蹊一眼:“我不去吃饭。” 他拒绝人这样的直接,甚至都没有找一个诸如“我下午有事”的借口,干脆明了地说不想去,让李成蹊连问个为什么的立场都找不到。 “你怎么了?”李成蹊有些担心江寄余,“从打完篮球后,你的情绪一直不太好。” 她害怕是不是江寄余家里出了什么事。 321班赢这一场比赛很不容易,连从来不跟同学出去玩的盛以慕,都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中午要跟大家一起吃个饭。 江寄余是个例外。明明之前他都表现出了软化的态度,跟宋斯怀他们一起打篮球,也有笑容明亮的时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意识到之前的那种“软化”是错误的,又开始筑起高高的围墙,拒绝一切的无意义的交流。 江寄余没有回答李成蹊关于情绪不好的问题,下课铃一响,他就拎起书包,抬腿从教室后门离开。 “诶,学神不一起去吗?”丁一帆看着匆匆离开的江寄余,挠了挠头,“这次能赢多亏了他,要是庆功宴少了江哥,那多没劲儿啊。” 李成蹊皱眉,看着江寄余的背影。 “所以火锅还是烤肉?”余深深满不在乎地拍了一下李成蹊的肩膀,“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合群,以他的性格,怎么会愿意跟这么多人一起闹哄哄地吃饭?不去也好,他觉得自在就最重要。” 李成蹊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方面她知道余深深说得对,江寄余很擅长独处,不需要这种吵闹,但另一方面,她仍然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江寄余能够多笑一点。 江寄余像在太阳系外的一颗独自运转的行星,他有规律的、远离人类的轨道,他们这些黯淡蓝点上的小人,只能远远地看着这颗星星独自发亮。 有时候她们也会有错觉,只要站得足够高就能摘下这颗星星。 但那是错觉。 星星只会从近日点走向远日点。 “走吧,我们去吃自助烤肉。”余深深推着李成蹊往外走,跟上丁一帆他们。班上有人问了一嘴学神怎么没来,李成蹊帮着解释说他有事,很快大家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只在偶尔的对话里,才会出现一两句江寄余。 人际关系就是这样,没有谁离不开谁,不管那个人是毛平、李成蹊还是江寄余,朋友、至亲还是爱人。要怪就怪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谁都注定会失去,谁都可以被替代掉,连美国总统都不能例外,更何况只是一个不合群的高中生。 当江寄余选择回到他那由天才的怪癖圈出的安全区时,他就注定会变成只能偶尔在对话里出现的角色了。 盛以慕他们挑选的自助烤肉店在一家综合商场的六楼美食区,这会儿过了午饭点,店里头几乎就只剩下321班这一群正能吃的半大少年,大家凑在一堆,说笑打趣,十分热闹,要不是别桌客人少,老板今儿得提醒他们五六回声音小点。 直到吃得肚子实在塞不下,大家都还有一点儿意犹未尽,舍不得回家打开物理竞赛训练题。 余深深提议说:“商场负2楼的L13区有密室逃脱,我们不如一起去玩吧?” 李成蹊没什么意见,余深深也不允许她和宋斯怀有反对意见:“玩个恐怖向的,怎么样?” 盛以慕摇头:“我该回家了。” 欧阳晗也红着脸拒绝了余深深:“我爸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能够进入学霸班,总是要多努力一点,就好像老黄的口头禅,“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的人”。聪明这个概念太难量化,也太难提升,于是努力就成了仅剩的比较标准。 “What a pity.”最后响应余深深号召的,也就七八来个人,但足够开一局了,剩下的头铁分子有说有笑地往楼下走。 严格来说,那家叫十三区的密室逃脱店并不在商场综合体内,也有可能是李成蹊他们进错了电梯,总之,当他们从烤肉店坐电梯下来,直接到了地下二层的停车场。 一出电梯口,头顶的照明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丁一帆看到停车场傻了眼:“这是在哪里?” “卧槽。”宋斯怀搓了搓胳膊,往外张望,“怎么黑黢黢的,还有点冷。” 余深深胆子大,率先往停车场里走:“地下的停车场就是这样,我先找找路。” 李成蹊怕余深深走得太快跟大家走散,忙跟上去,拽着她胳膊跟她并排:“这附近连个立牌也没有,可能不是这个口。” “好家伙。”宋斯怀和丁一帆两个人都快抱在一起了,丁一帆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下停车场里某一辆车灯闪烁的SUV,“别这个密室逃脱游戏已经开始了,操,我好慌啊。” -- 第46页 “你们先到处转转,我要去确认一下,我们来的那个电梯还能不能上去。”说着宋斯怀转头就要往回走。 “我也去!” 宋斯怀可以说是一呼百应,没等余深深说话,除了李成蹊,人都跑没了。 “就这胆子还玩密室逃脱?”余深深气愤地跺了一下脚。 李成蹊的注意力不在余深深这边,她看着停车场入口不远的一辆摩托车,觉得有几分眼熟。 很像闻潮当初撞过她的那辆。 “李成蹊!”余深深又叫了她一遍,“我问你,我们是继续找还是出去?” “唔。”李成蹊把目光从那辆摩托车上挪开,拉着余深深回到电梯间,“我觉得我们坐错电梯了,还是先去一楼,问问路。” 电梯口,丁一帆扒拉着宋斯怀的外套不肯松手:“这电梯咋还不下来,完了,我们是不是真回不去了……” “叮。” “不是下来了吗!”宋斯怀拖着丁一帆进电梯厢,他进去后长按开门键,大声叫落在后面的余深深和李成蹊,“你们俩快进来。” 李成蹊和余深深一起进来,电梯厢空间有些狭小,挤七个学生已经挺满,就在李成蹊和余深深进来后,电梯门迟迟没有合上。 丁一帆看向宋斯怀,宋斯怀也一脸不解,明明他按开门键的手早就松开了。 “草。”丁一帆靠着电梯厢,“一种植物,草,一种植物。” 李成蹊觉得好笑:“我有一个故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透过电梯内银白色涂料的反光,丁一帆能隐约看见李成蹊的脸:“你不要讲!” “电梯门一直不肯关,是因为还有‘人’要进来——” “啊啊啊啊!” 一通闹腾里,电梯门忽然合上了,一群又陷入了沉默。 “余深深,你要是不把外套往里收一收,我们可能要在这儿耗到明天上课了。”宋斯怀在沉默中开口,“你自己说,刚刚吃的两斤烤肉,吃饱了吗?” 余深深很配合地揉了一下肚子:“吃烤肉是吃不饱的哦,要吃——”她忽然回头,看向丁一帆,捏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要吃一个小孩。” “我他妈——” 电梯厢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李成蹊觉得好累:“别跺脚,到时候掉下去,你们就真要吓哭了。” 电梯终于晃晃悠悠地升到了一层,看到灯光明亮的商场时,大家都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我感觉,我已经玩完密室逃脱了。”丁一帆有气无力地靠在宋斯怀身上,“回家吧,我想写数学卷子了。” 余深深笑到打嗝:“哈哈哈哈哈我收回刚刚的话,跟这些人玩密室逃脱才有意思呢!” 不顾要打退堂鼓的丁一帆,余深深这次问了路,顺利下到负二层,走过一段涂鸦墙,就到了这家叫做十三区的店的前台。 原本让客人休息等待的沙发区,挤了好几个青年。倘若让余深深来评价这些人的打扮,那就是山鸡哥古惑仔都过去十年了,还穿这么一身守丧黑配大骷髅头链子的,就只能用智障两个字形容了。 沙发区或站或坐,就围了这么七八个智障吧,倒是跟李成蹊他们来人的数量差不多。 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气质却天差地别。其实那些人的真实年龄应该也不大,只是身上带着混子那种不正经感,一看就跟李成蹊他们这种学霸班出来的人不一样。 这里头还有三个人点着烟,不顾墙上室内禁止吸烟的标识,自顾自陶醉地吞云吐雾。 余深深闻到烟味就皱鼻子,拉着李成蹊往后退。 “今天这里不肯开门做生意。”这群人里头为首的那个坐在沙发中央,嗤地笑了一声,“来了几个学生妹妹哦。” “让你们老板快点出来。”有人附和他,“学生妹在外头等,她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有一个穿着围裙,眉眼看起来很和善的青年推开拦在他面前的一个混子,着急地对李成蹊他们:“抱歉,今天我们家出了点事,你们快走吧!” “欸,学生妹妹别急着走。” “留下来嘛,不是要玩密室逃脱?等哥哥们一起啊。” “走!”宋斯怀和丁一帆几个男孩子,在这时候全部板起脸,跟电梯里被吓得叽叽歪歪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们把几个女生护在中间,转头就往涂鸦墙的方向走。 那眉眼和善的青年像是这里的服务生,白着脸要拦那几个人:“我说了老板今天不在,你们再闹事我要报警了。” “报警干什么,哥哥让你抱啊。”这些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哈哈大笑,“你知不知道,这片区的派出所我们大哥都熟。知道我们的大哥是谁吗?” “闻潮,潮哥!”青年说,“罩我们的大哥。” 李成蹊趔趄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人,仿佛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闻潮!”那几个混子仿佛怕别人听不懂吗,又强调了一遍,“远华集团闻家的儿子,闻潮。” -------------------- 作者有话要说: 因无故断更,本人已在基友码字群里发了俩天红包QAQ 但是键盘有几个按键坏了,码字真的很不得劲(我错了) 新键盘今天到啦,会努力更新的~ 第24章 勇士与恶龙 李成蹊看着吞云吐雾、吊儿郎当的几个青年,很难将他们口中那个大哥——远华集团闻家的儿子,跟她认识的闻潮联系起来。 -- 第47页 远华集团是做港口贸易发家的,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充分利用琴南作为北方天然海港的便利,发展十分迅速。三十多年过去,集团内涉足的产业除了远洋贸易,还包括房地产、物流和生物医疗等等,是拉动琴南经济发展的龙头企业。 李成蹊从前不太关注这些东西,一点都不知道闻潮与远华集团有关系。 都在一个中学里,贫富与阶级的差距远不如在社会上明显,同样的校服、食堂、宿舍和课程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家庭的影响力,建构了一个相对单纯的乌托邦。 尽管在某些细节上仍然能够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但在校园环境里,这种差异能够因为样貌、学习成绩或者其他方面的优势弥补。 李成蹊以前也听过一点闻潮家有钱的传言,但直到把闻潮与只在电视广告里看到过的远华集团联系起来,她才明白她和闻潮的差距大概是狗血剧里对方妈妈要给她开五百万支票让她离开的那种。 生长在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爸爸是医生,妈妈是老师,琴南像李成蹊一样的女孩子大概有成百上千个。得益于父母都接受过一定程度的高等教育,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开放自由的环境里。除此之外,她再平凡简单不过,与远华集团闻家的公子,隔了好几道阶级鸿沟。 而现实的荒诞之处在于,这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不知道为什么又跟这样一群人勾搭在一起。 “哟,这个学生妹妹是还舍不得走吗?”见李成蹊听到闻潮的名字回头,沙发上的那几个混子青年中,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留下来陪我们玩玩吧。” 余深深抓住李成蹊的手臂,力气很大,隔着几层衣服留下一道红指印,几乎是拖拽着将李成蹊拉出了这家叫十三区的密室逃脱店。 电梯在五层一直没有下来,宋斯怀和丁一帆他们直接往消防楼梯跑上去。 余深深附在李成蹊耳边小声地说:“我不管你听到什么,但你要敢回头,我就立刻给你妈打电话。” 李成蹊跑楼梯跑得有些喘气急促,她撑着膝盖看着余深深,余深深表现得冷静而理性:“这种事情我们管不了,最多只能去叫保安。” “还有,在这种场合听到那谁的名字,我一点也不惊讶。” 闻潮在李成蹊眼里,是屠龙的勇士,但在余深深他们的眼里,闻潮就是恶龙。不管他有怎样煊赫的出身,在琴南一中,他拿着年级倒数的成绩,整日游手好闲,不论是在学校里头外头,都有一堆人等着当他的小弟。 毫无疑问,不是他的每一个小弟,都像毛平一样有副好心肠。 等李成蹊他们靠问路找到保安值班室,发现值班室里竟然先到了一个人。 “负二楼L13区有人在闹事,你们都不管的吗?”保安值班室里传来一声少年的怒吼,“打过招呼,打过什么招呼,你们就是这样维护商场的安全秩序?” “江寄余?”李成蹊震惊地拉开保安室未关紧的门,看见站在里面脸色发白的少年和无奈叹气的保安。 “那里面几个就是我老板儿子的朋友,我哪里敢说什么?”保安也有自己的苦衷,“说了就是教训一下,不会闹出什么事的。” 江寄余拿出手机,点开报警界面:“我不管是谁,如果你们管不了,我就去找警察,如果这里的警察不肯管,那我继续往上面找,我不相信,总有人来负责扫黑除恶吧?” “你在这里闹有什么用啊?”保安一把甩掉头上的帽子,“我可以跟你去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那些人我一个都管不到。” “走。”江寄余深深地看了保安一眼,看得保安心里发憷。 江寄余跟保安转头就往地下二楼跑,路过李成蹊时,江寄余的步子一顿,犹豫了半秒,皱眉嘱咐了一句:“别跟来,快点回学校。” 其实江寄余有点害怕自己自作多情。他不知道李成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成蹊他们恐怕也不明白江寄余在这里干些什么,就算真的知道了,刚刚才拒绝过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江寄余,已经决定要舍弃跟他们做朋友的江寄余,又有什么必要让他们跟过来呢? 十三区密室在商场的负二层,从保安室出发,可以直接从地下停车场内穿进去。等到江寄余赶到时,刚刚帮李成蹊说话的那个侍应生,已经被两个黑衣服的青年混子按住脖子抵在墙上。 “我他妈再问你一遍,你们老板人呢?” 江寄余哐地一声推开铁门,屋里的几个人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来。 “老板现在在国外,我是她弟弟,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找我。”江寄余沉声答道。 “你?”混子里领头的那个上下打量一圈江寄余,嗤地笑了,“成年了?毛都没长齐吧。” 江寄余踏进门,脸上的表情端得又沉又稳,丝毫不见怯。见那群混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江寄余干脆顺手抄起密室里用于装饰的一根铁棍。这根棍子上面还描了繁复绮丽的花纹,跟穿着白色卫衣,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少年有着极大的反差。 “哟,还给你脸了?” 江寄余继续往前走,他的目光落在被摁在墙上的那名侍应生身上:“先把人放开。” 江寄余的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那个混子一晃神,被侍应生趁机踹了一脚,江寄余反应很快地一拉,将那名侍应生拽到身后。 -- 第48页 青年后悔不迭,想再次伸手抓人,被江寄余一棍子砸到小臂上,痛得嗷了一声。 李成蹊他们跟过来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谁敢动我们学神?”宋斯怀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把李成蹊往后一推,然后冲到江寄余身边。 丁一帆几个男生也冲了上去。 江寄余愣了一下,他低声问:“不是让你们走吗?” “那怎么行,不能留你一个。”宋斯怀挽起袖子,“我上一次打架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因为前桌弄坏了我的豪华三层铅笔盒,我们俩互相用书包砸对方的头,也没多痛,比不上后来回家被我爹拿鸡毛掸子抽我屁股。” “唉。”宋斯怀其实有点紧张,他一紧张就变得话多,“早知道今天有这么一出,我该回家一趟把那个鸡毛掸子带上的。” 丁一帆哆嗦了一下,盯着对面的黑衣服骷髅头:“真真真要打啊?”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对面的一个混子扔掉手上的烟头,“先把你们给收拾服帖咯!” “哇呀呀呀!”丁一帆眼一闭,牙一咬,第一个冲上去,对着离他最近的那青年就是一拳头,“g=9.80665m/s^2……R^3/T^2=GM/4π^2……” 跟着江寄余一起来的两个保安相当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他们站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该怎么拉架。 “别打啦,都别打了!” 两边都是半大少年,一招呼起来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声音。连李成蹊都脱掉外套,揉成一长条,隔着混战圈半臂的距离,趁乱拿衣服抽人。不过她准头不大好,拉链扣反弹到江寄余的脸上,霎时就留下一道红痕。 “诶!”李成蹊吓得缩回手。 江寄余没空搭理李成蹊,一拳头打向他面前那人的小腹,也不顾那人朝他嘴角招呼了一拳狠的。 李成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江寄余打架。 这一通乱打持续了大概有三分钟,忽然十三区涂鸦墙那里传来一声巨响,原本墙边有一个用来装饰的灯座,被人一脚踹到。 “都长本事了?”踹到灯座的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那群闹事的混子青年先停了下来。 “于治,给我过来!”闻潮吼了一声,他很凶,站在密室逃脱门店刻意做旧的灯光下,额头上跳出的青筋显得凶恶狰狞。 于治一过来,就被闻潮一脚踹到膝盖窝子上,他趔趄了一下,看着闻潮有些委屈:“哥,我不是……” 闻潮压根就没理于治,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着高321班那群此刻有些狼狈的学霸的学霸们,叫了李成蹊的名字。 “李成蹊。” 因为闻潮的靠近,李成蹊开始心慌。这好像是闻潮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她不觉得开心。 “以后不要再让我在这种场合看到你。” 不等李成蹊回话,闻潮又看向跟着于治的那些小弟:“把烟掐了,靠墙站好。”扫了一圈这混乱无比的场合,闻潮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高灵,过来。” 电话那头的女生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闻潮根本没有听的意思,立刻就把电话挂了。 那个叫于治的领头混混听到高灵的名字瞬间脸色就变了:“操,你干嘛给我姐打电话——” 闻潮一眼剜过去,于治瘪了嘴巴,他往墙角缩了缩,但又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反驳道:“老子没做错事,你把我姐喊来也没用!就是这家黑心店,我女朋友在这里玩了一次,就不要我了。我今天就算把这家店砸了,也要找出那个给我带了了绿帽子的家伙是谁!” “胡说!”十三区密室逃脱的侍应生对着这一套说辞感到愤怒,“顾客的感情问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们老板!”于治说,“妈的,哥你为什么又踢我,肯定是他们老板抢了我女朋友,心虚才躲起来不敢出来。” 江寄余忍无可忍,怒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女性,常年在国外,是琴南一中的校友,上一次回国是在两年前。”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愚蠢到这种地步,还是只想为你寻衅滋事找一个蹩脚的理由,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录音录屏,所有的损失,包括器物损坏和精神补偿,后续都会找你们清算清楚。” 江寄余嘴角有一块乌青,不知道被谁打的,他一说话,伤口因为拉扯生疼。 高灵急匆匆赶到,看到于治就开始骂:“我真是认识你倒了八辈子的霉,快给人家道歉!” “不必了。”江寄余冷淡地说,“我不需要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道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hirley童鞋的地雷~ 第25章 谢谢你们 闻潮把高灵叫来,就准备离开。临走前他来到于治跟前,拳头抵住于治的肩膀:“下次再让我知道你顶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 于治咽了口唾沫,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闻潮,小声地辩解:“我没有,就是他们把我女朋友藏起来了,潮哥你要信我!” 闻潮不耐烦地眼皮一掀,加重了按住于治肩膀的力道:“关我屁事?再有下次,我就送你进医院消停两天。” 说完,闻潮松开于治,转身往地下停车场走去,路过李成蹊时,他问了一句:“走不走?” -- 第49页 比起吼于治时,闻潮的声音放轻了很多,李成蹊一下子不敢确认闻潮是不是在跟她说话,头反倒更低了些。 余深深站在李成蹊旁边,紧紧抓着李成蹊的手,几乎要在上面挠出个手指印,那架势仿佛李成蹊敢跟闻潮走,她就能要了李成蹊的命。 李成蹊抬起头,看到乱成一团的屋子,骂骂咧咧的青年混混,还有嘴角青紫站在一旁的江寄余,跟丁一帆互相看伤口的宋斯怀……她的朋友都在这里,好像她确实找不到什么理由跟闻潮走。 除了她喜欢闻潮。 李成蹊的手指抠住衣角,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我……” 闻潮已经走了。 李成蹊的反应又慢了半拍,她只看到一个背影,脚步不停,消失在暗沉漆黑的地下停车场里。李成蹊想起来,他们坐错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一辆摩托车,像是闻潮的。 李成蹊好像又做了一场关于闻潮的梦。 高灵拽着于治过来跟江寄余他们道歉:“这个是我表弟,从小家里给宠坏了,他十六了,也不是个孩子,不过家里人舍不得打,要是你们不解气,可以再拿棍子抽他两下。” “你是不是我亲姐姐?” 于治拧着胳膊就要挣脱高灵,结果被高灵反手揪住耳朵:“闭嘴,送你上学也不读书,整天就知道混,还谈恋爱,你发育成熟了吗?哪个小姑娘愿意搭理你,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跟我一起道歉然后滚蛋。” “你不也整天追着潮哥……唔……”于治话没说完,就被高灵捂住了嘴巴。 “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跟他家里人打过电话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处理的。”高灵看着班上这些同学,除了李成蹊三人她有一些印象,其余的几个她实在都不熟,“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先带他走,免得碍着大家。” “走吧。”江寄余大概是一眼也不想多看于治,转身扶了一下被摔得七零八落的装饰品。 “高灵你这样子我以后没法儿混了,我是大哥,大哥啊!” 所谓的“大哥”于治被他的亲姐姐高灵拎着耳朵拖走了,他那几个小弟原本还想放两句狠话,但因为被打得也不轻,再加上于治鬼哭狼嚎似的一通嚷嚷,面子根本挂不住,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刺头儿们一走,屋子里就安静下来了。 江寄余一点都没想到丁一帆和宋斯怀他们会来。他习惯与人保持安全距离,不经常接受来自朋友的慷慨和热情,这种有点傻又有点热血的事情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江寄余当然觉得感动,但又觉得难为情,至少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会不知所措,过往十几年来江寄余习得的人际交往模式是付出-得到式的交换,讲究的是一个两不亏欠,但李成蹊、宋斯怀他们不是给了他一颗糖果、一份礼物……而是无法量化的情感上的东西,他不知道这种付出该给出怎么样的反馈,才能做到互不亏欠。 江寄余难道要再参加一次篮球比赛,来回报大家的好意吗? 在某一瞬间,江寄余觉得生活是矛盾、没有规律、不清不楚的,他身处人群之中,只觉得无所适从。 “大家都没事儿吧?”李成蹊原本是想等江寄余来解释两句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等了好一会儿,江寄余好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李成蹊只能先开口,“要是哪儿出问题了,我们就一起打个车去医院。” 于治虽然自己只是个半大小子、中二少年,但跟着他的那些所谓小弟,不晓得是哪个中专技校里跑出来的,打人相当手黑。也有可能琴南人在斗勇好胜的事情上都有秉性遗传,就比如江寄余这样的正经读书人,在关键时候都有拎着棍子往前冲的劲儿。 这股劲儿太猛了,就会让人担心大家有没有受伤。 “尤其是丁一帆和宋斯怀。”余深深补充道,“本来就是伤病残废分子。” “都没事。”宋斯怀搂着丁一帆的肩膀,“有事儿了那都叫勋章……哎哟喂,鸡毛掸子给我打电话了,让回家吃饭。先走了,要命!” 宋斯怀接起电话,朝大家挥了挥手,倒退着往外走。临走前宋斯怀看了一眼江寄余,喉咙里头仿佛灌了石头的江寄余终于在这时候开口了:“谢……谢谢。” “谢谢你们。”江寄余的声音发涩,他避开了大家的视线,又道了一次谢。 江寄余知道他应该要说比谢谢更多的话,大家把一腔热情都捧给了江寄余,那江寄余理所应当要给出热情的回应,才好让这戏剧性的、青春片一般的故事桥段有一个恰当的落幕。 可是江寄余不擅长这样的表达,他没有经验,不知道分寸感,词汇库苍白又贫瘠,除了谢谢,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有些难过,为自己的孤僻、笨拙而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不应该在人群里,有些人天生只适合独自一人。 “这种时候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原本要离开的的宋斯怀又跑了回来,抬起胳膊给了江寄余一个很用力的拥抱,“咱不过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说得对!”丁一帆也冲了上来,抱住宋斯怀,几个男孩子挤在一起,把江寄余压在最里面,“不是什么大事儿,走了,回家吃饭。” 江寄余忽然有些晕晕乎乎的,宋斯怀他们这么生猛地一扑,好像拿着面蒲扇在迎风扇火,把江寄余内心的千回百转、荒芜杂草烧干净了。 -- 第50页 丁一帆跟余深深家住在一个小区,问她:“一起走?” 余深深问李成蹊:“你呢?” “我爸今天休假,跟我妈出去玩了,家里没人,我不着急回去。”李成蹊推着余深深往外走,“我还能去哪儿呀,陪着江寄余收拾收拾吧。” 一不留神就到高中生的门禁点,其余的同学们也都往回走,最后就只剩下李成蹊和江寄余。李成蹊准备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屋子,被江寄余拦住了:“赔偿没理清楚之前,先不收拾。” “那……饿了,出去吃东西。”李成蹊问江寄余,“一起吧?” 十三区密室逃脱店铺的店员忙笑着朝他们俩摆摆手:“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先走吧,今天谢谢寄余专门跑过来一趟。” “沈姐给我打电话了。”江寄余说,“她在琴南不剩几个熟人,我就过来跑一趟,来之前也没想到闹这么大。” 侍应生叹了口气:“那人闹了好几天,你说玩完密室逃脱跟女朋友分手,找我们有什么用?” 江寄余没接话,反倒看向李成蹊:“吃什么?” “麻辣烫?” “小馄饨?” “烤串?” 李成蹊每提出一个新的选择,江寄余的眉头都要皱一下:“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把一堆东西煮在一锅味道会好,但如果你想吃麻辣烫,我们就去吃吧。” 李成蹊弯着眼睛笑了:“可好吃了,你试试吧。” 不久前,余深深对李成蹊说,他们可以问江寄余压轴题,借江寄余的作业抄,但不可能跟江寄余一起吃麻辣烫——今天李成蹊发现,他们不仅可以跟江寄余一起吃麻辣烫,还会跟江寄余一起打架。 春日傍晚,橘色晚霞铺满琴南的天空,李成蹊带着江寄余走在两栋大楼间的狭窄弄堂,头顶是交错的电线,将夕阳余晖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风里有不知名的花香,不知道是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显出春日的俏丽。 弄堂里的麻辣烫小店连个招牌都没有,等着吃东西的人却不少,李成蹊眼疾手快在最里面的大榕树下,找到一张四方桌,招呼江寄余坐下来:“感觉是不是不坏?” 老板家的小孩周末放假,被支使过来干活,给李成蹊和江寄余送来盘子,上面套了一层塑料袋。 “两瓶汽水。”李成蹊带着江寄余进屋里头,里面有一张长桌,分小格煮了很多东西,土豆片、魔芋丝、海带、鱼排……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站在里面,不停地往小格子里放用竹签串好的食材,又将煮熟的串放到一边。 “你要吃什么,就自己拿,如果够不着让老板帮你。”李成蹊身体力行地给江寄余示范该怎么拿东西,她拿了几串,发现江寄余只是跟在自己身后,没有动作,于是直接把她想要吃的通通拿双份,另一份放到了江寄余的碟子里,“如果有不吃的,就跟我说。” 江寄余点了点头,那模样看起来很乖,老板娘看见了情不自禁地往江寄余地碟子里放了一串香肠:“第一次来吧?姨姨请你吃的。”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笑,江寄余说:“谢谢。” 端了满满一盘子,李成蹊和江寄余回到他们在屋外的座位,汽水已经摆上来,瓶盖起开了,里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李成蹊先喝了一口汽水:“我快乐了。”她一定是因为喝汽水喝到了微醺,才舌头不打结地敞开问江寄余:“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密室逃脱?” “这家密室逃脱的老板,跟我打工的书店的老板是一个人。”江寄余在李成蹊面前没有隐瞒,“你有印象吗?你们还通过电话。” 李成蹊想起跟毛平一起躲进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那天晚上,江寄余拨出的那个电话:“那我跟这个老板还蛮有缘的。” 李成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每一次出现,都能砸坏她一家店。她还有其他店吗?” “她最近还想开一家烧烤店,在琴南一中门口。”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有些想笑,只是他嘴角被打伤的地方,有一点轻微的拉扯就开始痛,江寄余没能在李成蹊面前露出笑来。 “她为什么要开这么多店?”李成蹊有些不理解,“而且不论是书店,还是密室逃脱,似乎生意都不太行。” “老板以前也是琴南一中毕业的,有机会你们说不定能碰上,到时候你当面问她吧。” 因为嘴角受伤,江寄余吃得很慢,再加上第一次用套塑料的碟子吃东西,江寄余多少有些不习惯,连筷子都用得小心翼翼,但他仍然把李成蹊放到他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 “吃完了吗?” 李成蹊注意到江寄余看了两次店里的钟表,问他:“你还有事?” 江寄余似乎在迟疑,他的目光扫过油污的碟子,漫天晚霞里的大榕树,还有对面明净的少女,最终再一次地妥协。 就像同意李成蹊躲进书店,答应李成蹊一起练习篮球一样,江寄余怀疑他已经被养成了肌肉记忆,妥协得越来越容易,立场越来越形同虚设。 “我觉得有点奇怪。”江寄余给李成蹊解释,“你们进到十三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店员,对吧?” 李成蹊点点头。 “书店都不止一个店员,更何况是密室?又是营业时间,店员加角色扮演的工作人员,少说也应该有六七个人在店里,但为什么从头到尾,其他人都没有出现?” -- 第51页 李成蹊一愣。 江寄余沉声道:“我怕沈姐不在国内,店里出什么问题,所以准备再回去看一眼。” 李成蹊忽然明白了刚刚为什么江寄余要出来和她吃麻辣烫,吃什么都无所谓,江寄余需要一个离开的借口,好给那个店员一种所有人都走光了的错觉。等过个二十分钟,他再折返,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他能来一个出其不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则题外话: 李成蹊根本不明白,即使江寄余需要二十分钟的空档,除了吃麻辣烫,他也有很多个选择。之所以会陪李成蹊过来,吃他不喜欢的食物,只是因为对方是李成蹊。 一个人如果太拧巴的话,就永远别期望别人能猜对你的心思。 感谢shirley、雪球和暮半的支持(鞠躬.jpg) 今天也坚持更新了呢! 第26章 社会时钟 江寄余带李成蹊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商场,他们拐出这条狭长的、浮着花香的小巷,在路口看到一棵枝干挺拔的白玉兰,虬奇的树杈上俏丽地开着花。透过横斜的枝桠,抬头一望,能看见尖尖的月牙好像就挂在树梢后面。 李成蹊走过玉兰树时,一朵开败了的玉兰落下来,砸在她的头上。 “什么东西?”李成蹊有些懵,摸着脑袋四处扫了一眼,最后看向江寄余,“你……不会这么无聊吧?”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有些啼笑皆非。路口正有一辆汽车驶过,车灯锃亮,某一瞬间那光落到江寄余的脸上,仿佛给烧好的瓷胚镀上了釉,连他嘴角的青紫伤口都显出绮丽的光泽。 李成蹊怔愣了一下,很快别开目光,不敢再盯着江寄余的脸。她一直知道江寄余好看,但今天才意识到,好看的人是不能多看的,否则像她这样厚脸皮的人也会因为羞赧而红了脸。 “是这个。”江寄余弯下腰捡起一朵玉兰,递到李成蹊眼前。 李成蹊垂着视线,看着江寄余掌心的那朵玉兰,她不禁意识到,啊,这是男孩子的手,跟她的不一样。 跟宋斯怀的也不一样。真奇怪,李成蹊认识了宋斯怀很久,他们三个几乎天天在一起厮混,但李成蹊从来没有对宋斯怀有过性别意识,但是此刻她看着江寄余的手,会因为他是个男孩子而感到有一点点不自在。 “哦。”李成蹊有些慌张地从江寄余的手心里拿起这朵玉兰,揣到了她自己的口袋里,再转身向前走。 这个动作她做得很小心,不敢碰到一点江寄余的皮肤。 玉兰树后面有个防火门,是很隐蔽的员工通道,江寄余带李成蹊从这个门走消防楼梯,直接下到负二层L13区。 快要出消防梯时,江寄余转身拦了一下准备继续往下走的李成蹊。 李成蹊有点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胳膊碰到江寄余的手掌,她倏地把手收到了身后。见李成蹊想说话,江寄余对她摇了摇头。 两个人藏在昏暗的楼梯消防门后,除了缝隙里透出一点光,就只有身后的“安全通道”指示灯在亮着绿光。 这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又或者是江寄余本人的存在感强烈,李成蹊有些紧张,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很轻,像羽毛。 很重,透过骨膜的振动,清晰地传入内耳,抵达听觉感受器。 幸好这时候,里面传来了声音。 “不用送了,谢谢你们。今天真的是太危险了,要是因为我继续给大家带来麻烦,我实在过意不去。” 是个听起来软糯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别这样说,我们也没想到那个于治会这么过分。” “是啊,不是你的错。” 江寄余说的是对的,密室逃脱店里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员工,其余的大概都帮这个女孩子藏了起来,这里有很多密室和机关,熟悉这些构造的人想躲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成蹊有些好奇,想探出头看看这个于治要找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但看到她前面后背绷直的江寄余,李成蹊有些讪讪地又往回缩了些。 十六七岁的年龄,“男朋友”和“女朋友”这种词属于违禁词汇,尤其是在他们这种学霸班里,敏感程度远超过月考排名下跌多少。少年少女也会说喜欢,就比如李成蹊偷偷地喜欢闻潮,宋斯怀偷偷地喜欢高三年级文科班的一个学姐,欧阳晗偷偷地喜欢着江寄余,丁一帆偷偷地喜欢着他分班前的那个前桌。 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少年期,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一种新的认同,产生这种倾慕的情绪是简单而自然的。 只是喜欢是美好的,但少年心事是隐秘的烦恼。无数个“李成蹊”、“宋斯怀”和“欧阳晗”都在承受着社会规则的驯服,他们不能直视这种喜欢——生理发育让少年少女们不由地被对方吸引,但社会时钟自有一套成熟的逻辑,他们已经为一个人的一生规划出了一套完美的解题模板:三岁上幼儿园,六岁接受小学教育,十六岁开始上高中,十八岁完成高考、进入大学,获得谈恋爱和接受其他社会活动的权利……然后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三十岁之前生完小孩,再让小孩循环这一生。 每一步的完成度越高,那这个人就越“成功”。如果有人想要违背这个模板,譬如他想在十七岁谈恋爱、他不想在二十五岁结婚、他不愿意生小孩、他喜欢的人与他的性别相同……那么社会压力将从方方面面对他造成伤害,家庭、道德、伦理和法律,无数看不见的镣铐会逐一套在他的身上,强迫着他去遵循这套模板,还要告诉他——这不是暴力,这是为了你好,是正义,是善良,是仁慈。 -- 第52页 这世界当然有少数派,但少数派的数量必须维持在不对集体认同造成冲击的前提下。这同样也是一条更难走的路,靠着这些人的坚持,最后让集体看到所谓的“多元”以及从众的好处。 李成蹊有时候也会怀疑,她对闻潮的喜欢,有多少来自生理上的发育,又有多少来自心理上的叛逆——她决不愿意遵循这套社会时钟,过完被规划好的一生。 但同时,李成蹊又在这套社会时钟的循环里。她的父母严格遵守着这套社会时钟,无论是李医生还是白老师,他们都按部就班地成为了社会需要的人,李成蹊身处其中,做不到像于治那样,大喇喇地说出“我的女朋友”这样的话。 她竟然有点羡慕于治的愚蠢、不伦不类和不守规矩。打扮得不着四六、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打架这种事情,大概永远不会发生在李成蹊的生活轨迹里。 “明天我就要转学去外地了,大概再也不会回琴南了。”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说,“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知道洲哥只是把我当妹妹,但还是不死心,竟然能做出招惹于治,然后想让洲哥——” “对不起。” 李成蹊没想到于治说的话竟然也不全是放屁,站在他的视角上,真的有一个女朋友带他来过这家密室逃脱店,然后又不见了。 “好好学习啊,妹妹,洲哥今天没来,但他让我们转告你,女孩子如果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感情,那也别期望别人会把你的感情当回事。” “现实生活不像偶像剧,那种你牵了另一个男孩子的手到你喜欢的人面前,他会因为吃醋而意识到自己的真心,再把你追回来的剧情,真的已经又老又土了。” “我们看在洲哥的面子上帮了你这次,但于治这样的人,以后你别再招惹了。该读书就读书,该跳舞就跳舞,你这么漂亮,家庭条件也好,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洲哥跟你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你好好的,我们几个就不算白帮你这一次了。” “今天要不是小江跟他的同学们过来,还不知道事情要怎么收场。妹妹,你知不知道咱商场这栋楼,就是远华集团的?于家跟闻家沾亲带故,这些人,都不是你该沾上的,到时候吃了亏,找谁说理去?” 那个女孩子最后是哭着离开的。李成蹊听了这一通墙角,心里也怪难过的,她觉得这些话多多少少能套一点到她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闻潮跟远华集团的关系,也不知道这栋楼是远华集团的,甚至才意识到原来她跟闻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其实他们之间的差异远比她知道的更大。 江寄余转身,他原本想拉一下李成蹊的衣服,示意他们原路返回离开,但手快碰到李成蹊的衣角,又收回来了,只在李成蹊眼前晃了一下,让李成蹊跟他走。 “走?”李成蹊张了张嘴,用气声问他。 江寄余点头,两人再次从防火门出来,到了那棵玉兰花树下面。 李成蹊原本以为江寄余是回来算账的,至少也要讨个说法,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就选择离开。李成蹊有些意外,问江寄余:“你不说点什么吗?” 江寄余反问李成蹊:“我要说什么?” “说……”李成蹊顿了一下,她好像无法想象江寄余怒气冲冲地从消防楼梯里跑出去,然后把那些店员大骂一顿的样子。 “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沈姐处理。”江寄余走进巷子,“走吧,送你回家。”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今天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打,对这种烂俗而无聊的爱情故事也没有什么看法,那些正常人的复杂情绪与他有一道天然的壁垒,他好像只看得见自己的路。 这一点与李成蹊恰好相反,李成蹊同理心强,随随便便就能在别人的故事里自我代入,而江寄余共情能力太低,旁人的悲欢根本就打动不了他。 天擦黑,这条狭长的巷子里面亮起灯,多是住户家里点的,星星点点,不规则地散落在夜色里,构图美得像老电影里的一幕布景。 “所以于治今天也不全是无理取闹,店员们也撒了谎?”李成蹊与江寄余并肩穿过这条巷子,两人之间隔了半掌的距离。 江寄余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出几分温柔:“双方都有问题,但率先使用暴力的一方仍应当负主要责任。” 李成蹊听到这里的时候轻声笑了:“我在今天之前,都没想过你会打架。” 江寄余的脚步一顿,他停下来,转身望着李成蹊,夜里的灯火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漂亮的眼睛显得更加剔透,犹如水头极好的玉石翡翠,莹润着一层薄而亮的水膜。 “我确实不会。”江寄余说,“但好像避免不了,在很多场景下,暴力就是题干。” “这不是一件好事。”江寄余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第27章 黄昏新娘 江寄余跟李成蹊一起走到公交车站,李成蹊说:“我可以自己回去,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江寄余看着站牌,说:“顺路。” 要等的公交车迟迟没有来,江寄余不是会找话题的人,李成蹊虽然喜欢热闹,但今天她站在江寄余身边都觉得忸怩,更别说主动去找话聊。 明明她没有早恋,也不喜欢江寄余,但在周六晚上跟江寄余这样一个男孩子独处就会觉得不自在,在没有人的巷子里还好些,一走到人群里,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她就觉得心虚。 -- 第53页 李成蹊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不自在。 公交车呼啸而来的时候,李成蹊松了一口气,江寄余跟她一前一后地上车,这会儿车上还剩下几个空位,两个人都没有坐,李成蹊扶着杆,江寄余扯着拉环,两个人隔着半臂的距离。 夜晚的玻璃车窗在外面黢黑的时候,能隐约反射出车内的人像。李成蹊折腾了一天有些困倦,她打了个哈欠,一抬头,看到公交车的玻璃车窗里映出她和江寄余的脸。 “哗——” 公交车驶过一条灯火明亮的街区,霓虹灯光落下来,车窗上的图像消失不见,暖橘色的光斑掠过李成蹊和江寄余的脸颊,李成蹊微微眯了眼睛,再次把头低下。 她竟然有种错觉,江寄余刚刚在看车窗玻璃里反射出来的李成蹊。 人有很多不能直视的东西,比如太阳,于是有了影子。人可以坦然地观察影子,这其实就是在看太阳。 太阳不需要知道有人透过影子,在悄悄地关注她的变化。 “我到啦,再见。”李成蹊看到熟悉的街景,不由得舒了口气,她笑着跟江寄余告别,“早点休息吧。” “嗯。”江寄余看着李成蹊走下公交车,她的背影还在路上,可公交车已经轰地一声往前驶去。 江寄余转过头,幢幢灯影在公交车尾巴后拉出好长一串,李成蹊已经不知道在哪个阑珊处了。 江寄余在下一站走下公交车,穿过马路,从另一个方向换乘了另一辆公交车。他不觉得自己说顺路有什么问题,他顺着这条路也能走回家,这个世界上所谓的顺路与不顺路,都是在看事在人为。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同理可得,世界上也没有什么顺路不顺路,只要你愿意走,那条路就是顺的。 篮球比赛结束后的下一周就是期中考试,老黄在周一上课的时候就开始强调期中考试的重要性:“这次我们是四校联考,统一命题!考试的时间安排、题型题量都跟高考保持一致,你们一定要认真对待,这次考试能看出你在全市大概是个什么水平,仅仅在琴南一中厉害不算什么,其他学校还有很多高手。” 老黄在台上苦口婆心地讲,李成蹊他们在底下漫不经心地听。 “期中考试结束后,我们就要开家长会。” 听到家长会,底下的学生们才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老黄。老黄哼了一声:“现在知道紧张了?这是我们这个班组建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你们都放轻松,我也不会讲你们坏话的。” “不会讲某些人老是在语文课上写理综的作业,也不会讲某些人晚自习混在走读生里出去吃烧烤,结果第二天吃坏了肚子。” 底下一阵轰笑。 “说的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丁一帆你看人家干什么?” “不是我——”丁一帆的长胳膊往桌上一甩,“您咋不说我们篮球比赛如何绝地反击、力挽狂澜,最终取得胜利的呢?” 老黄掰开一截粉笔头,朝丁一帆扔过去:“拿着你104分的语文月考卷子,把那几个成语再说一遍?” “没有几个,没有几个。”宋斯怀他们起哄,“就俩,黄老师,您太看得起丁一帆了,要能说得出几个,他也不至于语文104分。” “丁一帆说,这次期中考试他作文要写记叙文,但是写《我敬爱的班主任》还是《记一场令人难忘的篮球比赛》,他还没想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笑点像李成蹊这样很低的,已经笑到打嗝。 如果让李成蹊回忆她的高中生活,就好像是靠着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串起来的,在接二连三的考试里,时间倏忽地就过去了,不知不觉,他们脱掉了厚的外套,换上更薄的春装,宿舍到教学楼之间的那片樱花道上的花全开了。 琴南一中的家长会是不让学生们围观的,李成蹊他们几个班委负责把各位家长领到教室,就被老黄打发走了。 “那是江寄余的爸爸吗?”欧阳晗走在最后,把门关上时很轻地问李成蹊,“江叔叔长得也很帅呢。” 江寄余的爸爸还是李成蹊给领进门的,那似乎也是个寡言而沉默的男人,除了一声谢谢,什么都没有多说。李成蹊总觉得江寄余的爸爸好像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没想起来,随便唔了两声应和欧阳晗。 “可是学神和他爸爸长得不是很像诶,学神看起来要斯文一些,但他爸爸的轮廓就很深,坐在那里就很有气势诶。” 李成蹊对于背后议论人的长相没什么兴趣,她跟余深深、宋斯怀约好了趁着周六上午没有课,去把上次没能玩上的密室逃脱玩完,这会儿正急着下楼。 “快点,李成蹊,你在那里磨叽什么。”宋斯怀在楼下拼命招手,“要赶不上场子了。” 李成蹊也急,但她临出来前又被老黄拖住了:“有个事情先提前跟你和盛以慕通个气,我们周六上午的素质拓展训练有一个海洋课题研究,学校的安排时接下来几周,年级各个班轮流去鳌山边的仓山渔村做调研。可能要外宿一日,周六去周日回,家长会上我也会跟家长们说这个事情,你们到时候组织一下大家,十个人一个小组,把课题准备好,不是让你们去春游的,知道吗?” 李成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要春游了。” -- 第54页 “李——成——蹊!”老黄在这里念叨,宋斯怀在下头催,李成蹊耳边好像有一出二重奏。 盛以慕看得直叹气,推着李成蹊先走,“你先去玩吧。” “谢谢班长!”李成蹊顿时就精神了,眉开眼笑,“有什么事情你到时候再跟我细说,我们约的十点半的场,真的快来不及了。” 盛以慕朝李成蹊挥手:“去吧,去吧。” 李成蹊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她冲得太快,差点就跟楼梯拐角的人撞上:“唉哟,对不起,高灵?” 高灵梳着高马尾,今天没穿校服,打扮得青春又朝气,她像是专门在这里等李成蹊,被李成蹊撞到了,只是捂着肩膀,对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啊?”李成蹊有些懵。 高灵似乎也不是很乐意:“上次于治的事情……一直也没跟你们说声抱歉,既然你们又要玩密室逃脱,那这次我就请大家吧,算是……赔罪。” “不用了。”李成蹊坚持拒绝,“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高灵也挺倔的,不管李成蹊怎么说,她就要跟着。 “小李,门口的豪车都开过两轮了,你可算出现了。你再不来,我们都要先走了。”宋斯怀跟丁一帆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在认学校门口来开家长会的车. 丁一帆说:“我们都在猜,闻潮家是哪辆车。” “闻叔不来开这种家长会的。”高灵马尾一甩,“他有找专门的助理来负责闻潮的学习生活,不需要参加家长会。” 看到高灵,大家都觉着尴尬,最后还是丁一帆问:“那个,你也要一起吗?” “我也不乐意跟你们玩。”高灵是很敏感的,她当然能够察觉出李成蹊他们对她的排斥,“要不是——” “走了,走了。”李成蹊看不下去,催着大家往外走,“差不多到时间点了,别老在这儿干站着。” 几人到底是凑在了一堆,一起去了L13区。这周末的密室逃脱店人挺热闹的,李成蹊他们到的时候,休息区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了。 高灵一来直奔收银台:“我要办卡。” 打扮成裂口女的店员一愣:“办什么卡?” “会员卡、储值卡……什么都行,以后他们来这里玩,费用全都从我这里出。”高灵指了指目瞪口呆的李成蹊他们,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裂口女脸上的裂口因为憋笑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可以是可以,但是您最好问问您的朋友们是怎么想的。” 李成蹊连忙上前拖住高灵,并把她的购票界面出示给店员:“我们已经在网上预订好了,《黄昏新娘》恐怖本,难度三星的这个,不需要充值。” 店员冲李成蹊一笑,裂口仿妆逼真得像是真的撕裂开一般:“我认得你们几个呢,今天《黄昏新娘》本有个小惊喜哦,祝你们好运。” 最后高灵不仅没有付出钱,还被买四赠一送进密室里。余深深一进去就开始后悔:“两男三女的恐怖本,我已经开始因为阳气不足而绝望了。” 李成蹊左手拉着余深深,右手挽着高灵,她抬头看着密室装出的仿古宅院,上头瘦金体写着“李宅”两个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回家了,李成蹊哦。”宋斯怀看到牌匾就开始笑。 “进去吧。”余深深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故意做旧的木门。一盏黄表纸扎的灯笼就在李成蹊脚边,上头用惨白的纸写了个双喜字。 他们四人全部进到里头,一声机关轴转动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李宅的大门轰然阖上。 门外有两个店员检查好各项设备都已无误,坐到了监控摄像头前,那个裂口女问她旁边的无脸男:“他们知道《黄昏新娘》的特别NPC是小江吗?” “唔,不知道吧。” 第28章 嘤嘤嘤 李宅的大门后,是一间主屋样式的房间。屋里很黑,李成蹊几人只有一个手电筒,被宋斯怀拿在手里。 宋斯怀用手电筒从上到下扫了一圈,只见这间屋子还算宽敞,装饰却不多,最中央摆着两张高脚靠背椅,两张椅子中间是一个摆着供品的小几。不过这椅子属实有些高,像李成蹊这样的身高,要坐上去得靠爬。 李成蹊顺着手电筒的光,眼尖看到椅子上头似乎摆了什么东西:“宋斯怀,你再照一下这椅子。”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宋斯怀倒抽了一口气:“两边各摆了一个牌位?” 两块做工算得上精细的牌位,木头底座都雕了祥云纹,诡异的是,本该要刻字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上面没有字?”黑暗的小房间自带恐怖效果,高灵不由得离李成蹊更近了些。 李成蹊让宋斯怀给她借个光,她走近一张椅子,拿起上面的牌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最中间本该写字的地方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贴着了一张薄薄的透纸,像是大白兔奶糖外面裹着的那层糖衣。 余深深拿起另一块牌位,试图用指甲抠开这层纸,她划拉了几下,也没有反应:“划开好像没有东西?” 李成蹊捻了一下这层薄纸的边缘,她目光往下移,看到两张椅子中间的方形小几上摆着供品,是几块古制造型的糕点,旁边还有一壶酒。 “我试试这个。”李成蹊说着,就将酒壶里的酒倒在牌位上。牌位被浸润,宋斯怀举着手电筒凑近,慢慢地有字从木头上浮现出来。 -- 第55页 “可以啊李成蹊!”宋斯怀激动地拍了一下李成蹊的肩膀,“让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供奉……先夫李什么君身西之莲位’。” “啊!”高灵短促地叫了一声,一把抓住丁一帆的衣服。丁一帆被高灵这么突然地一抓,被吓得还要厉害,整个人手舞足蹈地嗷叫起来,“啊啊啊!” 李成蹊手一抖,牌位差点没拿稳:“怎么了?” 高灵松开丁一帆,转而抓住李成蹊的手腕:“刚刚我看到墙上多了一道影子,还在动……” “别自己吓自己。”余深深把要去数影子的丁一帆揪住,勒令他看着牌位。余深深拿过那壶酒,浇在自己手里的牌位上,很快这块牌位上也浮现出字迹,但跟李成蹊那块规整的隶书不同,这一块牌位上的字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极其不规则。 “是‘救命’和‘有鬼’吗?”丁一帆仔细地辨认上面鬼画符似的的字,没忍住又嗷了一声,“我们现在能原路返回不,我害怕了,我不想玩了!” “啊!” “别瞎叫唤。”余深深扯住丁一帆的衣服,把他往身后拉。丁一帆委屈地说:“刚刚不是我。” “咳。”宋斯怀把手电筒关上了,“那个,是我。” “你、你干嘛把手电筒关上了”李成蹊也有些紧张,虽然知道都是假的,但一旦沉浸到情景里,从高灵嚷出多了一道影子开始,李成蹊就开始害怕了。 “门后面出现了两个那啥。”宋斯怀尽可能地把声音压得稳一些,“NPC,是NPC,穿着红衣服,我没看清脸……估计是我们、我们在第一个密室待得时间太长了,出来赶人的。” “不不不会过来吓我们吧?”丁一帆已经彻底结巴了,紧紧地抓着余深深不敢松手,“我不怕,我男子汉,我保保保护你们……” “你稍微把手松开一些,就是在帮我了。”余深深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把丁一帆推开,而是带着他一起找东西,“房间里并没有直接看见门,应该是有触发机关,我们找一找。” 李成蹊也有点着急:“我们快点出去,一般来讲,我们要是再拖一会儿,他、他们就要来了。”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并不多,李成蹊他们也不敢往NPC在的大门边上走去,把供品盘子、酒壶和两个牌位都移动了几次位置,也没有触发什么机关。 “第一个密室,不应该这么复杂才对。”李成蹊心里紧张,虚虚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大约是被宋斯怀提醒那里有东西,李成蹊仿佛真的在一片黑里看见了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略微往后退了些,后背抵到椅子,有了背靠实物的安全感,她才松了口气。几乎同时,李成蹊反应过来:“椅子!” 最显眼的地方反而被他们忽略掉了,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多少摆设,牌位和酒只是幌子,真正触发开门机关的关键应该就是这两个过于高了的高脚靠背椅。 “对,椅子!”宋斯怀和丁一帆同时挪动椅子,椅子果然跟地面有连接,只能按照一个固定的角度旋转大约三十度。 “哐啷”一声响,一扇月亮门随着墙体的移动,慢慢露了出来。 “快跑——”就在门出现的同时,一直站在墙角的NPC也动了,他们朝李成蹊几人冲过来。 “我的妈呀,救、救命!” NPC身上系了铃铛,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闷响,跟丁一帆和高灵他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也算相映成趣。 跑过一段过道,后面的NPC没有再追了,铃铛声消失,但尖叫声还在持续。跑在最前面的余深深已经进到第二间密室,她跑得急,当头就跟一个纸扎的女人贴面相对,那用炭笔画出的黑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红彤彤的脸颊和嘴唇格外突出,借着屋子里一点点光,把一直很冷静的余深深都吓得骂了一声靠。 “这又是什么地方?”才过了第一个密室,丁一帆的嗓子就喊哑了,“这里面还有没有鬼啊?” “NPC。”余深深纠正丁一帆的说法,“你一口一个鬼的,活该被吓到。” 李成蹊拉着高灵也赶到了,宋斯怀拿着手电筒跑在最后面:“卧槽,吓死了,我感觉好像有一个鬼摸到我裤子了!” 这间密室与上一间刚好相反,布置得很满,里面几乎塞了三四十个纸人,每一个都跟李成蹊差不多高,摆得十分凌乱,有的立着,有的坐着,有的杂陈在地上,每一个纸人都是红胭脂红嘴唇的新娘打扮,被宋斯怀拿着手电筒一照,那略微有些透光的纸人,随着光影的变化仿佛能动一般,格外渗人。 “门在那里!”这一间密室与上一间不同,穿过这堆纸新娘,就能看见一扇木门,不过门上有把锁,需要钥匙。 “钥匙……在这些纸人里面吗?”高灵问道,“这些纸人里面会不会躲了真的鬼啊?” 李成蹊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办法,要是纸人里忽然有NPC出来要吓你,你就嘤嘤嘤。” “什么?”高灵和丁一帆齐齐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身体力行地教学:“你就喊,‘嘤嘤嘤,我是萌妹子,不要吓我’。童叟无欺,亲测有用。” “嘤嘤嘤。”宋斯怀非常不要脸地最先开始学,“我是萌妹子,不要吓我。” “嘤嘤嘤,真的有用吗?”丁一帆说着,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绝了,我刚嘤嘤嘤完,好像真的不害怕了。” -- 第56页 李成蹊微笑着点头:“嘤嘤嘤,绝世解压大法,用过的都说好,现在我们开始找钥匙吧。” “好有用啊嘤嘤嘤。”丁一帆仿佛终于找回了他丢失的男子气概,一边嘤嘤嘤,一边开始检查起纸人。 倒是高灵这样真正的萌妹子,对于李成蹊的嘤嘤怪大法持保留态度,她还要脸,宁愿被吓到尖叫,也不肯让NPC听见她嘤嘤嘤。 “在这里!”宋斯怀一个人走得最深,很快就在一个纸人身上发现了一枚黄铜钥匙,这一间密室他们过得很快,宋斯怀拿着钥匙,一路小跑地到了门口,在开门前,他的动作一顿,“以我的经验,我们待会一开门,就会遇到鬼。” “那、那怎么办啊?”高灵已经十分后悔跟着李成蹊来这一趟了,她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嘤嘤嘤!”这题答案丁一帆会,不需要李成蹊他们再复习一遍这个知识点,“一边嘤嘤嘤,一边大喊我们都说萌妹子。” “嗯……”宋斯怀迟疑了一下,认真地回答,“也行。一般两种情况,要么鬼追你一下就不追了,咱们直接进入下一个密室。要么就是鬼一直追,这说明下个密室里有藏身的地方,找到床下、柜子这种地方躲进去,过一会儿没动静再出来。” “这种分开藏身的情况出现,就说明有可能会有单人支线任务。”李成蹊看向高灵和丁一帆,解释道,“如果不幸遇到了,你们就嘤嘤嘤,再想象对方不是鬼,是个绝世大帅哥或者大美女。” 余深深受不了地笑了:“救命,李成蹊你从哪里搞来的那么多土办法?” 李成蹊没回答,余深深也只是打趣,并不是真的需要李成蹊的答案。宋斯怀把钥匙插进锁里,拧了一下:“我开门了哦。” 这次宋斯怀打头,李成蹊垫后。门刚推开的时候,只是一道仿古长廊,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鬼怪。 走廊不算长,十来步后,有一个T形的折角,就在宋斯怀迟疑是往左还是往右时,右边的长廊后,忽然探出一个红衣的鬼怪NPC,朝宋斯怀伸出了手:“噫——” “靠!”宋斯怀猝不及防,被吓得蹦了起来,边跑边对着后面喊:“左左左!往左!” 躲藏的鬼怪不止一个,宋斯怀跑了没两米,又一个鬼怪藏在走廊墙面里,朝宋斯怀吐出嘴里的长舌头。 “要命啊!”他想转身,差点跟高灵撞上,高灵也吓得够呛,却推这宋斯怀往前,“不能回头,后面还有!” 鬼怪身上系的铃铛发出一声声闷响,在密室里形成细细密密的回音,好像他们无处不在。 “那就向前跑吧,快跑,别管那些NPC!”宋斯怀拉着高灵,余深深拉着丁一帆,干脆闭上眼睛往前冲。 长廊尽头是新郎新娘的喜房,有雕花的大床和深红色的帷幔,床边有一排一人高的衣柜,宋斯怀见到衣柜就眼睛发亮,他拉开一个衣柜,发现里面有能抓的把手,就把高灵推了进去:“躲在里面,待会儿肯定会有NPC过来开门,你拉紧了,千万不要松手!” “好的!” 高灵、宋斯怀、余深深和丁一帆几乎同时藏进了衣柜里,李成蹊来得略晚一步,她拉开最后一扇衣柜,躲进去之后才发现——糟糕得很,她这扇衣柜里面没有抓手。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 “是李家郎在觅他的新娘。” “从黄昏到夜半,无人见李家郎的新娘。” 衣柜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童谣歌声。像是五六岁稚子在吟唱,不成曲调,明明是清脆的童声,却别有一番诡异。 “无人见……李家郎的新娘。” 李成蹊听到一阵脚步声,这人走到每一扇衣柜前,一面一面地轻扣,在每一扇衣柜前,他都用同样的节奏敲了三下。倘若不是在鬼屋密室这样的场合,说是魏晋风流名士访客,也是相像的。 躲在没有把手的衣柜里,李成蹊心跳快得不像话。衣柜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未知带来的恐惧让李成蹊在某一瞬间心跳骤停——这个NPC,最终停在了李成蹊这扇衣柜前。 “哐!”衣柜门被拉开,李成蹊吓了一跳,她鼓起勇气抬眼,只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新郎服,宽袍广袖、带着面具的NPC。 NPC并没有立刻把李成蹊从衣柜里拖出来,他手里有一根红色布带,就着李成蹊蜷在衣柜里的姿势,他俯身用红布带缠住李成蹊的眼睛。 密室里本来就昏暗,这下李成蹊就彻底看不见了。这时候,那个鬼新郎才牵着李成蹊的手腕,带她走出了衣柜。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 “是李家郎在觅他的新娘。” 那不成曲调的歌谣还在哼唱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这一句来自《僵尸先生》里的插曲《鬼新娘》。 第29章 NPC 李成蹊眼前一片黢黑,手腕处被鬼怪NPC很轻地牵着,领着她走出衣柜,又走了一段向下的楼梯。 “你要带我去哪里?”李成蹊心跳得很快,途中她试图伸出手把缠在眼睛上的布条弄掉,但NPC的反应很快,还没等李成蹊的手碰到布条,就被NPC牵着在原地转了个方向。 “诶……”李成蹊头一晕,把伸出的手又讪讪地收回。 大约走了有几分钟,直到李成蹊完全判断不出方向,NPC终于停了下来。李成蹊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有些好奇她的支线任务是什么:“我要做什么吗?” -- 第57页 NPC一直没有说话,黑暗中,他似乎推开了什么东西,然后牵着李成蹊,让她躺到里面去。 “这是什么?”李成蹊空着的那只手一直摸个不停,“棺材吗?” “嗯。”NPC很轻地应了一声,他扶着李成蹊的后背,示意李成蹊躺进棺材里。 “能不进去吗?” NPC没吱声,李成蹊只能摸索着往棺材里躺下。因为看不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幸好NPC的服务理念非常到位,一手虚扶着李成蹊的肩膀,一手挡着李成蹊的头,让李成蹊不至于磕磕碰碰,很顺利地躺进棺材里。 李成蹊躺进棺材,NPC就要把棺材板合上,李成蹊听见动静,吓了一跳:“不要把我关在里面,好不好?” 道具棺材里面应该放了香囊,一种甜腻的熏香味道混着木头的味道,在李成蹊躺下后几乎是扑面而来,李成蹊连打了两个喷嚏。 NPC仍然没有说话,李成蹊想了想,抬脸朝着她预判的NPC的方向:“嘤嘤嘤。” 不等她把后面那句“我们都说萌妹子”说出来,没得感情的NPC已经把棺材板翻了上来,并很轻地按了一下李成蹊的额头,让李成蹊躺好。 李成蹊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这会儿躺在棺材里,发绳在后脑有些咯人。她有些不舒服地侧了侧身子,就在这时候,李成蹊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碰到了她的头发,替她解开了发绳。 头发散开的那一瞬间,李成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头顶的棺材板在缓缓合上。李成蹊反应过来,迅速解开蒙眼的红布条,等她的眼睛重新适应光线,棺材已经合得只剩下一条缝。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在李成蹊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这双手刚刚温柔地替她解开了发绳,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李成蹊却把这个动作放到了心里,连同心脏都感觉到一阵酥麻。人身上的动物性一直都在,情感并不是全部,李成蹊发现连陌生人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她心跳加速。 她躺在棺材里,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过神来:“有人吗?” 替她解发绳的NPC已经不见了,李成蹊喊了两声,也没有人搭理她。她试图推开棺材,但机关应该在外面,她从里面根本推不动。 “余深深!宋斯怀!” “丁一帆?” “高灵?” 李成蹊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但他们可能跟李成蹊在不同的密室里,根本听不见李成蹊的声音。 这可能是李成蹊经历过的最古怪的支线任务了,在李成蹊把棺材里面前后都摸了个遍,确定没有提示,也没有机关按钮后,终于放弃抵抗,在棺材里躺平。 哪里有这样的支线?NPC既不吓唬她,也不给剧情提示,仿佛就给她找了个地方,让她安静待着,等着另一边的同伴完成任务。 只是在棺材里待了几分钟,一种心理上的窒息感让李成蹊感受到了另一种恐惧,这种恐惧远胜于直接被鬼怪追赶,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李成蹊一个人,她好像被装入一个铁皮箱,沉入深海,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她,没有人能听得见她的声音。 “余深深——丁一帆——” 李成蹊又一次大声叫了大家的名字,她试图再次推开棺材板,又一次失败了。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李成蹊数着自己的呼吸声,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在棺材甜腻的香味里睡着时,她终于听到余深深他们的声音。 “李成蹊,你在里面吗?” 李成蹊兴奋地伸手拍头顶的棺材板:“在!我在的!” “妈呀!”是丁一帆的声音,“棺材里有东西,嘤嘤嘤。” “是李成蹊。”宋斯怀和余深深几乎异口同声,“李成蹊,在里面吗?” “我在!”李成蹊迅速地给大家解释她刚刚的遭遇,“我的那个柜子里面没有抓手,被NPC抓住,关进棺材里了,你们快点把我救出去。” “你等等。”余深深说,“这个棺材外面有一道锁,我们得先解开这个题,才能把你救出来。” “是什么?”李成蹊看不见,只能问。 “是……‘怨’字。”丁一帆颤颤巍巍地说,“这个棺材外面刻着好多‘怨’字,不过好像有规律,每一块的‘怨’字都是三排两列,有些‘怨’与‘怨’字之间还有个乘号。” “是图形题。”李成蹊很快地反应过来,“把每一块的‘怨’字连线,有乘号或者说是×的两个‘怨’字不连,应该能得出几个数字。” “6384。”最先看出结果的是高灵,“快点,我感觉那些鬼又追来了。” 棺材最顶端有一个锁,把四个数字拨到正确的位置,“哐”地一声,棺材开了。宋斯怀和丁一帆一起把棺材板搬开,李成蹊连爬带滚地从里面翻出来。 “慢点儿。”高灵和余深深都跑上前去扶她。 李成蹊憋坏了,一出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那……棺材里面……实在是太……” “不好!”不等李成蹊分享完她在棺材里的体验,宋斯怀就看到有鬼怪NPC从门后追了出来,“快跑——” 密室里本就昏暗地灯倏然灭了,李成蹊听到铁链拖地的声音,好几个鬼怪NPC从不同的方向涌出来。 “妈呀!”丁一帆吓得不行,他刚想嘤嘤嘤,就打了一个嗝。 -- 第58页 余深深一把拽起丁一帆:“别嘤了,快跑吧。” 在把李成蹊从棺材里救出来后,这个密室已经接近尾声了,最后的两百来米,就是李成蹊他们被鬼怪在后面撵,疯狂地抹黑往前跑的经历。 冲出密室大门,看到熟悉的休息区沙发的那一刻,丁一帆直接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来了。 “终于出来了。”丁一帆伸手一抹,脑门上全是虚汗,“这世界上真正的鬼,也不会比这个密室里面的更吓人了吧?”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去沙发上坐着缓神,店员体贴地送上热水和糖果,并问他们:“《黄昏新娘》的体验感如何?” 丁一帆和高灵都不想回答,只有余深深甜甜地笑了:“推理和解密的地方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被NPC赶着到处跑,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有可玩性的。场景布置得也很好,尤其是在新娘房里的那首童谣,非常好,连我都被吓到。” 李成蹊有个问题:“我做了个单人支线,但这个单人支线很奇怪,什么线索都没有,设置这个环节的意义是什么啊?” 店员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地笑:“支线任务因人而异,或许是因为您很特别吧。” 李成蹊摸着自己散掉的头发,沉吟不语。 “咦,你发绳呢?”细心的余深深发现了李成蹊跟刚进来的时候不一样,原本扎起来的头发散开了。 “掉密室里了吧。”李成蹊把头发拢了拢,转而问起余深深在她去做单人支线时,他们经历了什么。 “等那个童谣停了,我们才从柜子里出来,结果一出来就发现你被带走了。更可怕的是,我们发现进去前空荡荡的床上躺了个新娘子,戴着面具,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她的手里有一把钥匙,我们要离开房间,必须从鬼新娘NPC的手里把钥匙拿出来。” “可吓人了。”丁一帆在旁边补充,“幸好我们深姐胆子大,要不然你可能就看不见我们了。” 李成蹊点头:“谢谢深姐。” “故事线我们也推出来了,李家少爷喜欢赵家小姐,把人家娶了回来,结果没想到赵小姐另有所爱,大婚当夜逃婚了。”余深深说,“倘若这是个甜宠爱情故事,那应当是个追妻火葬场的先婚后爱小甜饼。但很不幸,这是个恐怖本,李少爷抓回了赵小姐,为了让赵小姐永不背叛,他把赵小姐剁成尸块,放进了棺材里。” “赵小姐就变成了鬼新娘,又杀了李少爷。李少爷变成了李府的地缚灵,这里的时间每一天都在重置,我们是误入李府的路人,李少爷会在我们中间找一个他逃跑的‘新娘’,然后把她带走——” 李成蹊听得有些后背发毛:“这么可怕的吗?” “我们在新房里遇到的那个是真正的赵小姐的一缕残念,拼完故事线后,我们真害怕找到你的时候,你也变成尸块了。”宋斯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幸好我们小李命大。” 丁一帆白着脸,一口气喝掉半杯水:“我再也不会跟你们玩密室逃脱了。” 高灵坐在丁一帆旁边,点头:“我也是。” “什么都没发生啦。”李成蹊一把抓住散在肩膀的头发,有些不自然地用手圈住,“你们只要想都是人,没有鬼就好了。” 丁一帆摇头:“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第30章 分组 李成蹊他们离开密室逃脱店的时间,比预计要稍晚一些,家长会已经结束,李成蹊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饭。 “回来啦?”白老师系着围裙,笑容温柔地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洗手准备吃饭,咦,头发怎么散着呢?” 李成蹊扔掉书包,用很不在意的语气说:“落在密室里了。” 白老师准备了三菜一汤,很丰盛,李成蹊替她盛了一碗汤,问:“我爸怎么又不回来?不是说今天他轮休,来给我开家长会吗?” “临时有手术,他在升主任的关键时期,难免要忙一些。”白老师说话轻轻柔柔的,李成蹊在这一点上不像她,她没有白老师身上那种语文老师的温婉娴雅的古典气质。 “密室逃脱好玩吗?” 李成蹊顺着白老师的话题,眉飞色舞地说起密室逃脱的经历:丁一帆扒着余深深不肯松手,宋斯怀找钥匙很快,高灵第一次玩密室就是这种恐怖本,也不晓得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李成蹊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很生动,哪怕只是个很小的机关,她都能说出一些趣味来。 “听起来很有意思,有机会我也应当去体验一次。”白老师在李成蹊说故事的时候,手上也没停下为她夹菜,李成蹊一低头,发现她碗里的菜都堆得冒尖了。 “多吃一些,总觉得你在学校里瘦了。”白老师笑眯眯地说。 李成蹊边吃边反驳:“才没有呢。对了,家长会老黄都说了些什么?” 白老师想了想,慢慢地说:“主要还是讲你们的学习成绩,你们这个班在学业上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不光是你们辛苦,包括你们黄老师在内的各科任老师也不轻松。你们班很有可能是流动制,这个事情你知道吧?学期末,你们班的倒数五名会被置换出去。” 李成蹊吞咽的动作顿了顿,她轻轻地点头:“知道。” “你的成绩还可以,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白老师安慰李成蹊,“对了,坐在你后面的那个男生就是年级第一,是不是?” -- 第59页 “嗯。”李成蹊埋头扒了一口米饭。 白老师叹了一口气:“我看花名册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名字,不就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么?我想怎么要给小孩子取这么悲的名字,后来随口跟他爸爸聊了两句,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名字也是那时候改的,他妈妈姓于,原来这名字是孩子对母亲的纪念。” 李成蹊一愣,差点握不住筷子。 “江寄余真是个很优秀也很懂事的男孩子,不过他爸爸说,他性格有些独,没有什么朋友。”白老师有一副柔软的好心肠,“李成蹊,你跟余深深、宋斯怀三个人,不是话最多、最喜欢折腾了么?以后也多带江寄余一起吧,别让他一个人那么孤独。聪明早慧的孩子,怪让人心疼的。” “……嗯。”李成蹊平日里在家吃饭,能吃完两大碗米饭,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胃口不太好,明明白老师做的都是李成蹊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但她就是不太能吃得下。 “妈,江寄余的事情你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好不容易把这一碗饭吃完,李成蹊放下筷子,看着白老师,“江寄余吧,不是一个喜欢说自己的事的人,要是他知道你跟他爸爸聊了这么多,可能以后都再也不会搭理我了。” “放心啦,我不会到处说的。”白老师吃得也不多,“我是看了你们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面不是贴了你们的照片嘛,这小孩我一看就好喜欢,又发现人家坐你后面,才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嗯,我吃饱了。”李成蹊有些逃避话题,走得很急,“先回房写作业了。” “怎么还剩这么多菜。”白老师轻轻地摇头,“算了,等晚上你爸爸下班,我再给他热一热吧。对了,你今天想去接爸爸下班吗?” 这是李成蹊小时候很喜欢玩的游戏,因为李医生工作忙,能陪伴李成蹊的时间不多,于是白老师会让小李成蹊独自出门,去接爸爸下班。跟爸爸一起下班的这段路程,是小李成蹊难得的跟父亲独处的时候。 “他自己没有车吗,哪里要我接?” 如今李成蹊到了中二少女的年纪,这样幼稚的游戏已经不能打动她了,比起总是加班的爸爸,她有更多需要关注的事情:有待提高的学习成绩、暗恋的男生、班里的活动……爸爸这个总是在她生活里“缺位”的角色,似乎也逐渐变得可有可无。 周日白老师送李成蹊返校参加竞赛培优,因为李成蹊要住校,所以白老师一般都会在这一天给李成蹊带够接下来一周的零食水果。 “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多跟大家分一分,好不好?” 李成蹊看着白老师拎在手里的两个大购物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哪里是带了些吃的,这是准备了一个月的储备粮,以前白老师从来不会给李成蹊带这么多,这里头估摸着有一大半是母爱泛滥的白老师想买给江寄余的。 “好的。”李成蹊有些惆怅地从白老师手里接过这些东西,“妈妈,下周见。” 周日的竞赛培优既紧张又轻松,对于李成蹊这样对竞赛没有兴趣的人来说,今天就是重在参与,用来补周一要交的作业的日子。 课间休息的时候,李成蹊把白老师自己做的酸奶水果捞拿出来,余深深、宋斯怀和江寄余都各有一份。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把水果捞放到自己桌上时,有些许诧异:“不用,谢谢。” 拒绝别人的好意已经成了习惯,哪怕江寄余其实很想问一问,李成蹊为什么要把这盒水果捞送给她。从前李成蹊也会送江寄余一些小东西,但总是会有一个理由,李成蹊不会对江寄余有无缘无故的示好,今天李成蹊的举动让江寄余觉得奇怪。 “……好吧。”李成蹊硬着头皮又把水果捞拿了回来。 现在的李成蹊很矛盾,自从那天她在玉兰花树下注意到江寄余的手,意识到江寄余是个跟她不一样的男生后,她再看江寄余就总觉得不自在。以前李成蹊没事也喜欢逗一逗江寄余说话,那时候她跟白老师的心情是差不多的,但现在多少有了些变化。 而且是那种李成蹊不再敢光明正大地直视江寄余的眼睛的变化。 这一天李成蹊一个人吃了两盒酸奶水果捞,连晚饭都没能吃得下。 上晚自习前,盛以慕来找李成蹊讨论去鳌山做调研的事情:“我们班排到的时间是下个周末,一起去的四个班还有A区的308班、309班,B区的317班。” 李成蹊听到308班的时候,陡然就精神起来了,308班就是闻潮他们班,李成蹊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能够跟闻潮一起春游。 “怎么笑成这样?”盛以慕有些嫌弃地看着李成蹊傻笑,“我得先给你强调,不是去春游,我们是做海洋课题研究。这是琴南一中为了申报省级示范性高中专门准备的素质教育项目,有专门的老师指导,好的课题是会被送去申报国家级奖项。” 李成蹊没有盛以慕这种走一步看一百步的上进心,她就是很单纯地为能够跟闻潮一起去鳌山而感到开心。 盛以慕说:“今天晚自习,我们把分组名单定下来,各小组就可以准备课题了。” “鳌山小渔村能有什么课题值得研究的吗?”李成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弯笑了,“我想到了个好课题,如何用两天的时间玩遍鳌山。要是这个说法太直白,那也可以叫鳌山观海视角分析,从鳌山顶、山脚、海湾等不同的地方,研究我们亲爱的大海。” -- 第60页 “我有种预感。”听了一通完整墙角的宋斯怀补充道,“这次我能在海边捡到一条流落人间的美人鱼,从此我将告别这些破卷子,进入我的传奇男主人生剧本。不如我的课题,就叫鳌山美人鱼饲养守则吧。” 余深深听得笑出了声:“对对对,然后你因为种族隔阂,最终还是娶了个人类女人,美人鱼由爱生恨,用她美丽的长发化成一把匕首,剜出了你的心脏。因此,我决定,我的课题叫做论跨物种恋爱的危险性。” 盛以慕打量着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三个人:“我真是无法理解你们在想些什么。”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李成蹊说。 “他只觉得我们吵闹。”余深深说。 盛以慕扶额:“打住,这是个正经事情,我们严肃一点,今天晚自习先把分组落实好,至于你们各自的小组要选什么课题,你们后续自己商讨决定。” “我们很严肃啊。”余深深说,“要是所有人都去研究水体富营养化和濒危物种保护,那这就是一个缺乏浪漫的世界了。” 个人世界里不需要浪漫的盛以慕几乎是落荒而逃。 晚自习时李成蹊和盛以慕讲了海洋课题研究的事情,大家都很兴奋,盛以慕不得不扬起声调在讲台上维持纪律:“一个小组十个人,我们班分成五个小组,大家选好小组长,自由分组。” 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三人自然就凑成一组,跟盛以慕他们为了拿奖,严肃认真的团队氛围完全不同,李成蹊他们的观念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次春游机会,我们要吃得开心,玩得开心。” 丁一帆乐颠颠地就要加入李成蹊他们组,余深深问:“你不是跟盛以慕关系好吗,干嘛来我们这边?” “学霸组压力太大,我只想快乐春游。”丁一帆摸着鼻子,很不好意思地问,“我们组能研究海边烧烤的诀窍吗?” “可以!”李成蹊和余深深对丁一帆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出乎意料的是,高灵也走了过来,在李成蹊他们组的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本来就有过一场密室逃脱的交情,再加上李成蹊这一组都是乱七八糟的非主流的怪咖,再加上一个高灵也很合适。 唯一让李成蹊苦恼的是,她该不该邀请江寄余加入他们组,她该怎么邀请江寄余才会比较自然。 出门前,白老师的嘱托还言犹在耳,但李成蹊面对江寄余的不自在,让李成蹊偷偷看了江寄余好几眼,一直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措辞。 又有几个跟丁一帆关系好的男生加入了李成蹊他们小组,眼看着十个人的名额就要满了,李成蹊终于鼓起勇气,坐回自己的座位,转头看向江寄余。 “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呀?”李成蹊不再闪避,直视着江寄余的眼睛。 她将自己这一段时间面对江寄余的反常归因于一种特殊原因的心理过敏,春天来了,人对一些事物产生过敏反应并不奇怪。 现在李成蹊想结束这种过敏反应,重新变得坦荡自然,最好的脱敏方式就是直面她的过敏原。 如果她能像习惯宋斯怀一样习惯江寄余,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欧阳晗已经问过我了。”江寄余停下笔,也看着李成蹊的眼睛。 李成蹊换了一根新的发绳,是明亮的橙色。 “啊”李成蹊一愣。 江寄余说:“我答应她了。” 第31章 赵平贵 李成蹊眨了一下眼睛,她低下头:“哦,那挺好的。” 说完,她转过身,翻出一张试卷,开始写起来了。李成蹊觉得,如果江寄余是道数学题,一定是非常难解的那种压轴题。题干隐晦不明,干扰条件层出不穷,你好不容易解出第一个小问,很快就会发现第二小问又是个截然不同的反转。 怪让人生气的。 白老师那两大袋零食水果算是白买了,最后便宜了余深深和宋斯怀。为了回报李成蹊,宋斯怀和余深深约了李成蹊下周末一起去超市买鳌山春游的小零食。 李成蹊兴致不高,但还是出门了。 这一天的琴南是个晦暗的雾霾天,太阳倒是有,被笼罩在雾霾后面,朦朦胧胧的,透着苍白。 李成蹊走过路边的便利店,顺便对着玻璃橱窗整理了一下衣服。 透过反光的玻璃,她恰好看见身后的斜对角方向,有个戴着一顶鸭舌帽,有些许肥胖的男人正盯着她看。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偶然。 李成蹊放弃步行去商场的计划,走到便利店前的公交车站,改坐公交车。只等了不到半分钟,公交车就到了,李成蹊跟着一个看起来面善的阿姨上车,然后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她倚着车窗,看到那个肥胖的男人转身走了。 公交车向前驶去,汽车尾气混在灰扑扑的雾霾天里,琴南今天的天气实在不算好。 “怎么到的这么早?” 宋斯怀和余深深一前一后来,这时李成蹊已经排队买好了三杯奶茶,递给两人:“全糖的给老宋,深姐七分甜加奶霜。” 喝到奶茶的李成蹊心情好了不少,三个人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起各种无聊的中学生话题,李成蹊也顺嘴说起了刚刚在便利店门口遇到的男人:“可能是我最近看了本悬疑犯罪的漫画。” “李成蹊,你又偷偷看漫画。”宋斯怀道,“你的年级前十位置还坐得住吗?” -- 第61页 “听我讲。”李成蹊强行把被宋斯怀抓错了重点的话题拉回来,“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后面有人。” “什么意思?”余深深眉头一皱。 他们刚好走过冷冻区,这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冰柜上放着一排铁盘子,上头铺满冰块,冰块上有冷冻的鱿鱼、生蚝等海鲜。 李成蹊被冷气吹得搓了搓胳膊:“就是一种心里发毛,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当时看了一眼便利店墙边的玻璃,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当然啦,很有可能只是我自己吓自己。”水产区有一个用作装饰来观赏的大海星,李成蹊连看到这种海星,都能在上面脑补出一张又哭又笑的脸,“我再也不看恐怖漫画了。” 宋斯怀点头:“可少看一些吧。” “也不一定。”余深深表情严肃地走到生活区,给李成蹊拿了一把水果刀,“有很多事情,是可以敏感一点的。你忘了李成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带一个找不到路的老爷爷去一家旅馆,结果差点被拐卖了?” 李成蹊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么丢人的一件事。 “有些很坏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身边,但并不意味着这种事情不存在。”余深深把水果刀塞到李成蹊手里,“买回去,记得以后苹果削皮吃啊。” “靠。”宋斯怀大笑出声,“我以为你会说,‘买回去,遇到危险就拔刀’。” “李成蹊能有那本事?”余深深看向宋斯怀,“她连苹果皮都削不麻溜。” 虽然余深深和宋斯怀轮番损了李成蹊一路,但这两个人还是打车先把李成蹊送回了家。 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地过着,除了江寄余偶尔有些让李成蹊生气外,一切都挺好。那天的古怪男人也没有再出现在李成蹊的生活里,心大如李成蹊,早就把这种事情忘了个干净。 因为周末要去鳌山脚下的小渔村做社会调研,这周五只上了一节晚自习就提前放学了。李医生说来接李成蹊,但不知道是因为堵车还是临时又有了手术,总之到时间了也没看到人。 天有些阴,隐隐还能听到两声闷雷。琴南的春天总是要下几场雨的,只是这雨下得并不利索,偏偏因着临海的缘故,风又格外地大,是个极不舒服的天气。 李成蹊有些恹恹地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转了一圈,无处可去,准备到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里消磨时间。 “李成蹊吗?” 刚走到书店前的那条巷子口,有个穿着琴南一中校服,但李成蹊看着眼生的男生拦住了李成蹊,他看着十分着急:“学校东边的马路口出车祸了,受伤的好像是你们班的江寄余——” “什么车祸?”李成蹊脸色一变,“你说清楚。” “有辆车超速变道,闯了红灯,刚好江寄余就在人行道上,你快去看看吧!” 李成蹊吓了一跳,急忙往那个方向跑去。学校东边过了马路是一片老洋房,这段时间正在拆迁改造,建筑工地占了半条马路的道,本来老城区的街道规划得就有些老旧,琴南一中上下学的时候人流车流量又很大,时常会有些剐蹭。 据说全世界每天有三千多人死于车祸,跟庞大的人口基数相比,是个小概率事件。李成蹊无法想象这种概率事件发生在江寄余身上。 江寄余还不到十七岁,还没拿到琴南的高考状元,也没有在某一个领域做出他的贡献——他这样的佼佼者,李成蹊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在长大以后变得泯然众人矣,失去了他的天赋,成为应试教育下的无数个“伤仲永”之一。 他不应该有这样突兀的结局。 琴南的海风刮得猛烈,抬头能看见天上的黑云涌做一堆,沉沉地压在天际线尽头。雨迟迟未落下,春日里刚抽芽的树木在大风里猛烈地摇晃,婆娑的树影落在地上,跟李成蹊瘦长的影子绞在一起。 李成蹊因为在风里跑得太用力,呼吸变得急促。海风犹如薄刃,刮过裸露的肌肤,有一种尖锐的痛感。 “江寄余——” 李成蹊跑到那个十字路口,小洋楼被拆了一半,满地废石碎料,马路上“禁止通行”的防护栏还好好地立在路边。 没有车祸。 没有江寄余。 海风凛冽地吹着,李成蹊的校服被吹得鼓胀起来,冷风成绩从领口灌进她的四肢百骸。李成蹊站在路口,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紧了书包背带。 “江寄余?”她又叫了一声江寄余的名字,夜色里,只有拆迁中的废洋楼与她沉默相对。 李成蹊觉得这可能是个恶作剧,她要快点离开这里。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涌上来,李成蹊环顾四周,紧张地扯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确认没有江寄余,她立刻转身,再次要往学校在的方向跑。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鞋子碾过碎石子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拆迁区里出现却很突兀。李成蹊猛地回头—— 逆着光,李成蹊只能看到剪影,是个有些肥胖的男人。 “还记得我吗?”那个男人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李成蹊被吓得呼吸一顿,她立刻转身往学校所在的方向跑:“救命!” “有人在吗?” “救命!” 李成蹊跑得快的话,不要五分钟就能到学校门前的主干道。虽然现在过了放学点,不是人流高峰期,但学校的保安肯定都在,只要她跑得够快,就一定能甩开身后的男人。 -- 第62页 追她的是毛平的继父。 李成蹊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忘了她曾经爬上院墙,用小花钵砸烂了这个男人的脑袋,还进了派出所。 赵平贵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来找李成蹊的麻烦? 李成蹊拼命地跑,但她还是低估了成年男性与高中生少女的体能差距,她几乎是被赵平贵捏着后颈,拖着往废弃洋房的方向走。 “我说过,会记得你,让你们付出代价的。”赵平贵的声音嘶哑,“我们这些泼皮无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放跑了毛平这臭小子,自己却不跑,就应该时刻小心。” 李成蹊拼命挣扎,她试图去够口袋里的手机,但这个动作被赵平贵察觉,赵平贵一把抓住李成蹊的手机,往地上一扔。 手机屏幕碎出一道蛛网似的纹路。 拆迁工地上废石乱钢一大堆,李成蹊试图捡起一块砖头反抗,却被赵平贵恶狠狠地往前推了一个趔趄。 她摔倒在地,鞋子丢了一只,膝盖上的旧伤口又叠了新伤,李成蹊伸手一捂,粘稠的血很快糊满了指缝。 又是一声响雷,风里的潮气越来越重,李成蹊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小雨。 她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赵平贵的脸是狰狞而恶心的,李成蹊因为恐惧,浑身都在颤抖。 但李成蹊不能坐以待毙。她咬住牙,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够到了半块砖头,绷起的后背像拉满了的弓,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风声在她耳边呜咽,赵平贵不屑地嗤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想要?” 李成蹊握紧了手中的半块砖头。 “你他妈的——” 很突然的,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大喊。 赵平贵闻声回头,李成蹊眯了眯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 在看到赵平贵的那一刻,李成蹊也会希望她有一点好运气,比如她心中无所不能的闻潮恰好在这时候赶来,像俗套的少女漫情节一样,再一次救下李成蹊。 李成蹊在最害怕的时候,心里就在默念闻潮的名字。闻潮,闻潮,闻潮能带给李成蹊勇气,闻潮可以对抗这样的暴行,所以李成蹊不能害怕,也不可以放弃抵抗。 但没有闻潮。 马路对面,高马尾的漂亮少女拎着手里的书包甩了过来:“给我住手!” 是高灵。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平贵指路9、10章。 卡点更文,略有修改(鞠躬.jpg),我明天一定早点更新~ 第32章 善良与好骗 高灵扔书包的准头属实不大行,那书包没砸中赵平贵,反倒差点甩到李成蹊的脸上。李成蹊侧身避开,顺手捡起书包,趁着赵平贵的注意力被高灵吸引住,用尽全力地从赵平贵身后一砸,把赵平贵砸得有些趔趄。 “闻潮已经过来了。”高灵穿着漂亮的小靴子,带着一点细跟,走在路面高低不平的建筑工地里,两条腿都有些打摆子。 赵平贵听到闻潮的名字有些慌,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一手抓住李成蹊的脖子,拖着李成蹊往前走。 高灵不顾崴脚,跑上前抱住李成蹊的腰,冲赵平贵大喊:“你再动一下试试?我知道是于治找的你,我是他姐——” “管你是谁?”赵平贵不耐烦地朝高灵甩了一巴掌,“不管有没有那个高中生小子,我都要来找你们一个个算账。”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赵平贵转身,扯着高灵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一群臭小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为所欲为,没一个好东西!” 海风吹得猛烈,穿过建筑工地里中空的建筑,发出一声声呜咽。天边又一阵闷雷响,很快,雨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到李成蹊他们的脸上。 高灵红着眼睛,抓住赵平贵的手,冲着赵平贵的虎口咬了下去。 “臭娘们——”赵平贵吃痛,捡起一块地上的砖头就要往高灵的脑门上拍,李成蹊动作更快,捡起高灵的书包不要命似的往赵平贵脸上砸。 赵平贵为了躲开李成蹊,往后腿了一步,这一脚踩空了,被建筑工地上的一根钢筋绊倒,后脑勺朝下地摔了一跤,再没爬起来了。 李成蹊怔愣了一会儿,确认赵平贵晕了过去,才呼出一口长气。 “高灵,可以了。”李成蹊想扶起高灵,她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处于痉挛状态,压根就扶不起高灵,“他昏过去了,松口。” 高灵仍然死死咬住赵平贵的虎口,血从她的嘴角渗出来,李成蹊只能搂住高灵的肩膀,很轻地拍着高灵的后背:“没事了,他晕过去了,松口吧。” 高灵靠着李成蹊,她有些神经质地颤抖,但还是慢慢地松开了口。李成蹊松了一口气,大雨瓢泼,她看着倒在地上赵平贵,仍觉得一阵后怕,倘若高灵没有出现,或者赵平贵没有被绊倒,李成蹊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手机还在吗?”李成蹊问高灵,“给闻潮或者谁打个电话吧……诶!” 李成蹊话还没说完,高灵忽然从李成蹊手上挣开,她捡起地上的一截钢筋,有些吃力地举起,要冲着昏迷的赵平贵砸下去。 “高灵!”李成蹊吓了一跳,赶忙冲上去拦住高灵,“别冲动,已经没事了,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别冲动……” -- 第63页 高灵在大雨里回头,看着李成蹊,通红的眼睛有些呆滞,她维持着这个高举着钢筋的姿势愣了一会儿。 直到马路对面传来脚步声,李成蹊看见闻潮和江寄余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李成蹊——高灵!” 高灵闻声,转过了头,隔着滂沱大雨,她应当看见了闻潮。李成蹊以为高灵会松手,没想到看见闻潮后,高灵反而直接将钢筋对准赵平贵砸了下去。 李成蹊惊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闻潮一个跨步冲上前,抓住高灵手里的钢筋,一把扔开,险些砸到后面的江寄余。 “高灵。”闻潮按住高灵的肩膀,吼道,“你刚刚是在杀人!” 雨越下越大,高灵微微抬起脸,看着闻潮,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个笑:“啊……是吗。” 闻潮的眼皮一掀,整个人的戾气都压不住,直接把高灵推到了地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高灵歪着头,嘴角还沾着从赵平贵虎口处咬出的血,这点血渍被雨水一冲,流下一道暗红色的水痕,顺着少女光洁的下巴滑入脖颈。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高灵看向李成蹊,伸手一指,“她——” 李成蹊已经呆住了。 “她当初扔了个花钵,你就又是送东西,又是陪吃饭。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篮球比赛上,你是故意让她赢的吗?” “放屁!”闻潮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灵,适可而止。”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手上的东西?”高灵看着闻潮,她嘶哑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有几分模糊,“你不喜欢吗?” “闻潮,你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闻潮冷着眼,“她不喜欢,你更让人恶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 大雨浇得人透心凉,李成蹊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闻潮和高灵不知所措。 “我们走吧。” 李成蹊看见江寄余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差点都忘了江寄余是跟着闻潮一起来的,猛然看见江寄余好好地站在这里,李成蹊松了一口气,呢喃似的说了一句:“是假的,太好了。” 那个跟李成蹊说江寄余出车祸的人应该不是琴南一中的学生,这都是于治找来的,是他“恶作剧”一样的报复,他恐怕知道了密室逃脱的真相,又查到了毛平的事情,于是找了赵平贵来收拾李成蹊。 今晚所有的事情都糟糕透顶,李成蹊心肝脾肺无一处不痛,唯一算得上庆幸的是,江寄余平安地站在这里。 在大雨里,李成蹊看着江寄余,鼻子一酸,忽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没事了,别哭。”江寄余扶起李成蹊,看了看她膝盖上的伤口,立刻走到李成蹊的身前,揽住李成蹊的膝弯,将她背在了身后。 雨很大,铺天盖地都是,李成蹊靠在江寄余的背后,感受到少年后背的脊柱,很硬,甚至有些咯人。雨水模糊了李成蹊的视线,路灯橘黄的光影在她眼里模糊成一块块光斑,光斑后面,是江寄余挺拔的脖颈。 有一瞬间,李成蹊分不清方向,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好像跟江寄余跋涉在一片虚无之地,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只有雨水落到地面的声音是清晰的。 “江寄余,我害怕。”李成蹊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要被雨声掩盖过去。 可是她不用说,江寄余也知道她在害怕的。 “以后……”江寄余沉着脸,他犹豫了一下,幸好这雨声足够大,捂住了江寄余砰砰的心跳声。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这句话,李成蹊没听清,就算听见了,她也不会懂江寄余给出了一个多重的承诺。 江寄余背着李成蹊回到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这间书店,李成蹊没有想过,曾经她嗤之以鼻的古怪书店,有一天会成为她的心理避难所,在无数个她无处可去的窘迫时刻,能让她安心地躲起来。 江寄余把书店的暖气打开,给李成蹊找来了一条厚毯子和一个小太阳,李成蹊窝在沙发区,被暖风吹得头都昏昏沉沉的了。 “先别睡。”江寄余烧了热水,准备充两包感冒冲剂,“我看看你膝盖上的伤。” “……不严重。”李成蹊把毯子盖过头,挡住外面的光和江寄余。 江寄余俯身,看了一会儿李成蹊。这条毯子是芒果黄,中间有一个煎蛋,李成蹊把被子抖落开,煎蛋正好平整地展开,正对着江寄余。 隔着这条厚毯子,江寄余才能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成蹊,他既光明正大,又小心翼翼。 嘀嗒一声,热水壶的水烧好,开关跳转,江寄余转身把药冲好,然后端着水杯,把李成蹊盖在头上的毯子拉出一条缝:“把药喝了。” 江寄余把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有一种笨拙的温柔。他不懂得哄人喝药该用怎样的语调,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着的李成蹊。 “兑了温水,不烫。”江寄余半蹲在沙发一侧,手搭在扶手上,把药递到了李成蹊手边,“现在先别睡,会感冒。” 李成蹊不常被人这样哄着喝药,她看着江寄余的脸,一下子就觉得难为情,很不好意思地双手接过水杯,把感冒冲剂一口灌了下去:“谢谢。” “等衣服烘干了,再睡吧。”江寄余坐到沙发一侧的地毯上,既靠着小太阳,也挨着李成蹊。书店里没有准备换洗衣服,江寄余也不在这里住,两个人只能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等着小太阳给烤干。 -- 第64页 李成蹊喝完了药,杯子握在手里,她看向江寄余——这是少见的,她比江寄余要高的角度,一眼就能注意到江寄余的长睫毛。 “你喝药了吗?” “嗯,喝了。”江寄余撒了谎,书店里的医药箱就两包感冒冲剂,江寄余一股脑全部倒到了李成蹊的那杯里,他连热水都没喝。 “你说的都是对的。”李成蹊抱着膝盖,把下巴枕在上面,手指无意识地摸过新的伤口。伤口不深,就在旧伤口上头裂开了一道,现在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别碰,脏。”江寄余一把抓住李成蹊的手腕。 “你那时候跟我说,我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并且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全都是对的。”李成蹊的手不再抠伤口,无力地垂在身侧,“我现在想想都后怕,我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烦。” “他们夸我勇敢,我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女了。其实,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不是的。” 江寄余跟李成蹊相识就是因为赵平贵的事情,那时候江寄余认为李成蹊天真、理想主义、一点都不聪明,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成蹊愿意低头承认她做得不对,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如果不是因为于治,今天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说起来,其实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江寄余想了又想,补充了一句,“你很勇敢,一直都很勇敢。” “没……有。”李成蹊垂着头,又没忍住抽了一下鼻子。 真奇怪,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爱哭,因为眼泪从来不能解决问题,但是跟江寄余说话,她就是会觉得委屈。 “那些都是借口,我这个人就是很好骗。刚上初中那会儿,我遇到一个老爷爷,他跟我说和儿子走散了,找不到去旅馆的路,问我能不能带他去。结果他就是个骗子,我差点……就要被拐卖了。” “你不是好骗。”江寄余抬头,看着李成蹊的眼睛,“是善良。”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 第33章 睡前故事 善良和愚蠢在某种程度上只有一线之隔。 如果一个人因为他的善良而受到伤害,换作以前的江寄余,会想当然地认为这种善良跟愚蠢没有区别,人类并不是多高尚的物种,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阴暗面,你必须收起这毫无意义的廉价同情心,拿出理性来判断真伪好坏,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写语文作文摘抄时,江寄余看到过一句话,“爱和善是能力,不是情感”,在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江寄余抬起了头,看着前面埋头写题的少女。 这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能力,至少江寄余不够善良,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他甚至觉得无论是作为能力,还是作为情感,谈爱或者善都很冗余,也很虚伪。 李成蹊是如何保持这种善良的天真,又拥有让人喜欢的能力,对江寄余来说是一道费解难题。大家都喜欢跟李成蹊做朋友,无论是余深深、宋斯怀,或者是丁一帆、欧阳晗,包括老黄都很喜欢李成蹊,她总是新鲜的、带着朝气的,连在这种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自己真好骗的时候,都生动得让人觉得可爱。 而且江寄余知道,在哭过之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李成蹊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李成蹊让江寄余意识到如果一个人能具备这种善良的品质,其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他不能因为自己冷漠孤僻缺乏同理心,就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人都是道学家的伪善。 毫无疑问,李成蹊还会因为这种善良吃亏被骗,但江寄余觉得,他可以做李成蹊在善良和愚蠢中间的那条线,尽可能地去保护李成蹊的善良。反正江寄余本人感情缺失、没有同理心,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当坏人。 “我不善良。”李成蹊裹紧了江寄余身上的毛毯,“我现在路过地下通道乞讨的人,都不会给钱的。”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他很想问,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宋斯怀跟我和余深深说,大部分这种乞讨者都是骗子,你给钱了反倒是在助长犯罪。如果我们真的想帮助这些人,往小了说应该去打社会保障救助电话,往大了说就该回去好好学习,为建设全面小康社会、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而努力。” 江寄余脸上有了点笑意:“嗯,他说得对。” “可我还是会觉得难受。”李成蹊低下头,“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我爸是医生,小时候我跟着他经常往医院跑,看到疾病是如何让一个人体面全失的时候,会非常难过。人生下来好像无法避免承受苦难,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满足一点别人的需要,或许能让原本糟糕的生活多一点温度。” “嗯。”江寄余别开头,他的目光落到取暖的小太阳上,因为走神而略微有些失焦。 李成蹊说完就后悔了,她犹豫了很久,拉了一下江寄余的衣袖,让出沙发上一半的位置:“你要坐过来吗?” 江寄余轻轻摇头。 李成蹊抿了抿嘴,她想起江寄余身上的消毒水味,还有白老师说的江寄余去世的母亲,对于什么都不缺的李成蹊,谈起疾病或生活的苦难时,未免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尤其是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江寄余。 李成蹊不说话,书店里就安静下来了。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看到江寄余身上湿透的衣服:“衣服没干,别睡着了,会感冒。” -- 第65页 这明明是几分钟前,江寄余对李成蹊说的话。 “我找本书给你读吧。”李成蹊想了想,站起来去书架上找书,她看到《白夜行》,看到《情书》,看到《理想国》……但这些伟大的故事都不适合现在的李成蹊和江寄余,她不想思考道德、爱情与人生,最后她在童书区,拿了一本《通灵少女吉尔达》。 李成蹊清了清嗓子,重新裹起毯子,坐在沙发上,柔声念了起来:“吉尔达·乔伊斯,我们认识她的时候她十三岁,父亲早逝,与母亲和哥哥一起住在密歇根,生活不富裕。她,精灵古怪,个性独立,直觉超凡,好跟踪,爱偷窥,有随手记笔记和用老式打字机写信的习惯。” 一个奇怪的童话。 江寄余靠着沙发,微微抬眼,看向李成蹊。小太阳取暖器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好像多了一簇温暖的橙色火焰。 “吉尔达喜欢检验自己推测他人个性的技巧,看自己能否通过摆放的物品,准确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凯特琳不在家,这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让她在见到凯特琳本人前,对她的这位室友有所了解……” “她发现一本法学院入学考试的参考书,还有几本《速配约会》之类的书,似乎是关于如何寻找男朋友或丈夫的。” 读到这里的时候,李成蹊笑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江寄余,有那么点揶揄的意思。有一段时间,她不怎么敢看江寄余,仅仅是余光瞥到,都有一种类似过敏的刺激反应。 但今天靠江寄余这么近,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反而消失了。李成蹊不再对江寄余的某些行为产生暧昧联想,她跟江寄余的相处忽然就变得跟宋斯怀一样自然。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江寄余和宋斯怀一样。江寄余有时候表现得更像一个兄长的角色,能让李成蹊感到安心。 “凯特琳的物品散布于各处,露出明显的线索,而这位姑娘几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自己的痕迹。房间里没有提供证据的日记、信件、书籍,或者□□。她无疑非常干净、整洁,而且女性化.除此之外,房内没有丝毫表露她性格和爱好的线索。” 这和江寄余一样。某种程度上,江寄余出现在李成蹊的生活各处,但他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那里留下什么痕迹,他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消失,都不需要有人来给他收拾东西。 “江寄余。”李成蹊合上书,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双盈着笑意的眼睛,“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江寄余与李成蹊对视,他脸上仍旧淡淡地没什么表情。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吃麻辣烫。”李成蹊回忆起跟江寄余相处的一点一滴,“但你给我带过牛奶。” 江寄余一直不擅长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伸出手,让李成蹊把这本《通灵少女吉尔达》的古怪童话书递给他。 “为什么选了这本书?”江寄余翻了目录,是个猎奇向的童话故事,古灵精怪的少女吉尔达能够通灵,于是经历了一系列奇怪但有趣的故事。 “因为有趣啊。”李成蹊说,“以我的知识素养,是不会喜欢《理想国》、《人间失格》和《美丽新世界》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江寄余聊天,也不想去探讨她是愚蠢还是善良,更不想回忆闻潮、高灵和赵平贵。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在温暖的书店里找一本有趣的书,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 “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自己会武功。”李成蹊弯着眼睛笑,“如果不会武功,那我最好能懂魔法。如果连魔法都不会,那我能不能有超能力?” “后来发现,我什么都不会,我只是普通废柴李成蹊。世界不需要我去拯救,琴南市的和平也不需要我守护。” “嗯。”江寄余说,“不过没关系。” 江寄余接过书,继续给李成蹊读起了这个故事:“吉尔达获得了暑期到华盛顿特区的国际间谍博物馆实习的机会,初次涉足通灵间谍的交叉领域,感觉新鲜、刺激而又神秘……” 吉尔达还没找到间谍博物馆里的鬼魂,李成蹊已经蜷在沙发里睡着了。 衣服也不知道干了没有,江寄余把书拿在手里,弯下腰看着李成蹊,李成蹊睡得很熟,江寄余犹豫了一会儿,替她掖了一下毯子。 书店外面大雨滂沱,琴南的春雨从海上来,一时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江寄余看了一眼温暖的小太阳,他想,去鳌山小渔村的调研活动,大概是要推后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成蹊醒过来,就被江寄余告知因为大雨,周末的活动暂停,周六放一天假,让大家休息,周日再返校照常竞赛培优。 “啊,不去了吗?”李成蹊刚睡醒,有些迷糊,“那太好了,我回家换身衣服。” 她打了个喷嚏,抬手摸了摸额头:“应该没感冒,你呢?”李成蹊刚睡醒,有些迷糊,看到江寄余站在身边,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背碰了碰江寄余的额头。 江寄余愣了一下,他怕李成蹊站不稳,忙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胳膊。 “还没我的手暖和,你是不是冻着了?”站在沙发上,李成蹊比江寄余高出一点儿,她觉得这个视角很有意思,一时不肯从沙发上下来。 江寄余任李成蹊站了一会儿,才说:“回去吧,好好休息。” 李成蹊用鼻子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好像有雨水的味道。” -- 第66页 “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别在想了。”江寄余看着李成蹊这个模样,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挂心,还是把事情都积在心里。 他很想给李成蹊一些承诺,可在天光大亮的白日,李成蹊的眼前,江寄余很多话都说不出口。 李成蹊只是笑了一下,她指了指沙发边上的书:“这本书我要了,结账。” “送你了。”江寄余知道李成蹊在有意避开话题,他把那本《通灵少女吉尔达》放到了李成蹊手里,“你好像来一次书店就要买一次书,这次就送你了。” “让我做你们书店的VIP客户吧,超级VIP。”李成蹊抱着书,笑眯眯地看着江寄余。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做一晚上的噩梦,但意外的在书店里睡得很好,她一点都没有梦到狰狞的雨夜,反倒在少年清澈温柔的嗓音里,睡得宁静舒适。 不知道有没有人跨过江寄余,他读故事的声音,非常动听。 第34章 父母子女 李成蹊回到家的时候,在小区电梯间里撞见了她爸李医生。 李医生从地下车库里上来,看到李成蹊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裳从一楼进来时非常震惊:“你去哪儿了?” 李成蹊看着她爸,足足沉默了三十秒。 她不是在为自己夜不归宿找理由,也不想给李医生解释为什么她这样一身脏,还摔了一跤,她只是在想,李医生想起来昨晚说要来接她了吗? “爸,你去哪儿了?”李成蹊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记得,昨晚说了七点来学校接我放学吗?” “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临时有手术,走不开。”李医生眉头一皱,“你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李成蹊没有对任何人生气,无论是高灵还是闻潮,但看到李医生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难过。假如李医生能在七点钟准时来学校门口接她,那么昨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生活从来没有如果,李成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跟李医生说话。 她回到家,直接进了卧室,把门反锁起来。白老师在厨房里做早餐,看到李成蹊满脸写着不开心,还觉得奇怪:“怎么了这是?” 李医生跟在后头莫名其妙:“她昨天一晚上没回来,你知不知道?” “什么?”白老师大惊,“你不是去接她了吗,我一直以为你们一起去医院了!” 李成蹊隔着门板,听到父母的对话声,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凡事有利必有弊,白老师和李医生给了她开放自由的成长环境,这是对她的信任与尊重,同样也是对她的忽视。 等他们发现李成蹊彻夜不归的时候,李成蹊已经差点成为杀人帮凶或者一具尸体了。 洗完澡的李成蹊从浴室出来,看到在沙发上并肩坐着的父母,他们都沉着脸,面色不虞,李成蹊想了想,敷衍地说了一句:“昨天晚上下雨,我没带伞,摔了一跤,手机掉进水坑里,摔坏了看不到消息。” “我在哪里睡的……昨天晚上,在余深深家睡的。” 白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李成蹊在撒谎,她掏出手机,要给余深深的妈妈打电话。 “你们不信任我了吗?”李成蹊问,“我现在已经回到家了,你们在打电话去问我昨晚的去处,这个电话是不是打得太晚了一些?” “李成蹊!”李医生加重了声音,“不可以这么对你妈妈说话。” 白老师的电话到底是没有拨出去,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午带你去买新手机,补办手机卡。” 开放平等的教育需要让父母充分尊重子女,尤其是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小孩,他们比大人要更敏感,有时候无效的沟通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践行新兴教育理念的白老师先给李成蹊道歉:“昨天晚上的事,是我和你爸爸没有做好沟通。你小时候最喜欢跟他去医院……” 李成蹊一点都不想听白老师跟她讲小时候,十六岁的中二少女对自己五岁时的兴趣爱好没有任何兴趣,她说了一句还要写作业,就转身回到房间里。 李医生和白老师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我教了那么多学生,但面对李成蹊的时候,常常无法把握好那个度。” “自己的孩子,试错成本太高,容错率也太低了。”李医生说,“生怕哪里一个教不好,出什么事情,无法收场。” 李成蹊不想听父母探讨对自己的教育方向,她找出耳机戴上,想写作业,但心浮气躁的时候看公式都能串行,逼着自己在桌子前坐了20分钟,李成蹊放弃了,她翻出那本措辞幼稚、情节简单的儿童故事书,开始看了起来。 她在看书的时候,会想起江寄余读故事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很平淡,但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有一宿好梦。他的声音很好听,听他读故事,好像有人捧了一把皎洁的月光,要送到你的梦里。 白老师下午带李成蹊去买手机,她没有再问昨天晚上的事情,而是问李成蹊对父母的教育方式有什么意见。 李成蹊想了想,只对白老师提了一个要求:“如果爸爸不能按时接我放学,就再也不要来接我了。从我上高中以来,他就没有准时来接过我一次。我这样说也不全是耍脾气,没有人会喜欢等吧,幼儿园的时候,我不得不等你们来接,因此常常做最后一个走的小孩,现在我长大了,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 第67页 “我不想等他了。他很忙,我知道,我也不想做你们的拖累,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事业,子女与父母之间,不应该是相互拉扯的关系,我感谢你们带给我生命,但我也知道,我们终将有自己独立的人生。” “你们在成为李成蹊的爸爸、李成蹊的妈妈之前,也是出色的医生,优秀的老师。”李成蹊低头看着手里的新手机,“我从来不想剥夺你们的人生。” 周日早上,李成蹊六点不到就出了门,自己坐公交车去上学。 她特意放轻了洗漱的声音,不惊动白老师他们。但李成蹊不知道,从她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的爸爸妈妈就已经都醒了。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他们充分尊重李成蹊的想法。 李成蹊到学校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周日的竞赛培优不上早自习,大家基本都踩着8点快上课的时候才到。李成蹊没有教室钥匙,来得早了就只能站在走廊里发呆,她看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小鱼山,似乎只要爬得再高一点,就能跳过山看到海。 “海是藏不住的。”李成蹊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么句话。 她从口袋里翻出毛平送给她的钥匙,这个时间点,天台那里肯定没有人,李成蹊去想去看看,她能不能看到海。 就在李成蹊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到江寄余迎面朝她走来。 江寄余没想到李成蹊会来得这么早,他们都换了一身干净的校服,跟在雨夜里靠着小太阳取暖的时候不一样了,以至于江寄余看到李成蹊的时候,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 “早。”李成蹊把天台的钥匙重新放回了兜,笑眯眯地跟江寄余问好。 “早。”江寄余拿出教室钥匙,打开了前后门,李成蹊跟他进了教室,两个人把书包放下,整理作业时,江寄余少见的多问了一句:“怎么来得这么早?” 以往李成蹊也是踩着八点钟到的人。 “跟爸妈吵架啦。”李成蹊也不隐瞒,“我一晚上没消息,他们都不知道我人丢了,人家手机丢了,买个新的重新开机,里头能有几十几百个未接电话吧。我的就两条信息,还是中国移动的积分兑换提醒和缴费通知。” 其实还有一条李医生的,但被李成蹊忽略不计了。 江寄余不是故意要问李成蹊的个人隐私,同样的问题问到江寄余,他可能根本不会回答。但这是江寄余问李成蹊的问题,他觉得李成蹊能这么坦荡地说自己的家庭问题,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吃早饭了吗?”江寄余仿佛是为了掩盖自己对李成蹊的窥私欲,立刻又抛出了下一个怎么回答应该都不会涉及隐私的问题。 心理学上认为,提问是想要了解和靠近一个人的信号。江寄余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开始向李成蹊提问。 “吃了小馄饨。”李成蹊好像知道江寄余因为什么要切换话题,她故意地说,“说起来,我爸妈正到处打听我夜不归宿的那一晚是跟谁在一起呢——” 李成蹊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江寄余因为羞赧而微红了耳廓:“我……” “李成蹊!” 没等江寄余把一句话说囫囵,余深深同学就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进来了:“你出息了啊,李成蹊?” 李成蹊嘶了一声,看着余深深朝她走过来。 “你妈打电话来我家了,白老师急得要命,生怕你沾上什么事。你自己交待,周五晚上去哪里了?” 余深深脸上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李成蹊深吸了一口气,把赵平贵和于治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跟余深深坦白:“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要跟我妈说了。” “操。”余深深听得骂了一句脏话,她气得抓着李成蹊的肩膀,大力晃了好几下,“你他妈以后不要跟闻潮搅合在一起了,你自己看,跟他沾上,你落着一件好事吗?” “见他的第一面,你就把腿摔伤了。第二次见面,你就进了派出所。这一次,差点把命丢了,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对方对你进行性-侵-害,你怎么办?” “白阿姨和李叔叔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觉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余深深看着李成蹊,“你保证,以后不要再跟闻潮沾上关系。” 江寄余第一次发现余深深真是很不错,有好多他想说但不合适说的话,余深深都毫无保留地说给了李成蹊听。 可惜李成蹊没能听进去。 “这些事情也不是闻潮的错啊。”李成蹊给余深深解释,“而且昨天是闻潮又一次救了我和高灵——” “我不听!”余深深对闻潮的偏见根深蒂固,“你如果一开始就不去招惹他,那就什么事都没有。闻潮就是个混混,只要你跟他扯上关系一天,就会不停地遇上打架斗殴这种类似的麻烦,因为这就是他的世界。” “他不用读书,你也不用读书吗?你爸又不是远华集团的闻总!清醒一点吧,李成蹊,闻潮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余深深是李成蹊最好的朋友,而闻潮是李成蹊喜欢的人。李成蹊一直都知道余深深不喜欢闻潮,但听见余深深这样说闻潮,她真的觉得很难过。 “你不了解闻潮,他是个很好的人。”李成蹊别开头,有些疲惫,“深姐,这是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选择吧。” “是,闻潮抽烟、酗酒、逃课、打架,但在你心里,他是个很好的人——” -- 第68页 “咳,那个姐妹们,都别吵了。”教室后门,宋斯怀手里提着好大一袋东西,脸上是便秘一般难受的表情。 余深深和李成蹊都看向宋斯怀。 宋斯怀举高了手上拎着的手提袋,李成蹊眼尖,能看到“理溪特产”几个字。 “闻潮。”宋斯怀一脸沉痛地说出了这个名字,“闻潮刚刚就站在教室后面的那扇窗户那儿呢。” “两位姐姐争执的声音十分响亮,我想他应该全部听见了。”宋斯怀问,“我来得晚,就听见一句他吸烟喝酒逃课打架但是个好男孩儿,前面没有更劲爆了的吧。” 那必然是有的,宋斯怀看着李成蹊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不忍心地叹了口气,然后拉了一下余深深,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你何必呢,李成蹊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其在这里说校霸的坏话一万遍,不如跟我一起曲线救国,多夸一夸学神的好。” “对了,李成蹊。”宋斯怀指了指桌上那一大袋东西,“理溪特产,闻潮说,毛平寄给你的。” ==================== # 苦橙药、橡树苔 ==================== 第35章 小渔村1 李成蹊抱着那一袋理溪特产,坐在座位上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直到快上课了,她才有些仓惶地把东西放到课桌下面,努力集中注意力跟着老黄的思路做题。 她在课间时打开了那个大袋子,里面是一些鲜花饼和袋装的零食,也不知道毛平是怎么想的,这些东西跟在任何一个旅游纪念品店里买来的没什么区别。 李成蹊把这些吃的分给了余深深、宋斯怀和江寄余他们。江寄余只看了一眼,就摇头拒绝。 宋斯怀拿着一个鲜花饼,已经撕开包装了,还要假模假样地问一句:“这是我能吃的东西吗?你确定不要拿去装裱纪念吧?” “你放心大胆地吃。”李成蹊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吃光了都没关系,到时候我直接把你做成标本裱起来,也是一样的。” 宋斯怀也不客气:“那我得多吃一点。” 李成蹊又递了个鲜花饼到余深深眼前,余深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刚刚是我的情绪太激烈了,抱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李成蹊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跟闻潮道歉吧。” 余深深拿着鲜花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过,我们从来不用眼睛去看人,我们靠偏见、刻板印象和盲目的自我认知来认识世界,认识身边的人。闻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们也不了解,对吧?” “不是的。”余深深把那个鲜花饼推到李成蹊身边:“不客观的人,一直是你。” 眼见着两人的气氛又要僵了起来,宋斯怀立刻开了个玩笑:“你说毛平寄的这土特产也太没新意了,超市的熟食柜子里都能找到类似的嘛。毛平寄这些东西来,不就是浪费邮费吗,他图啥,图让潮哥过来听个墙角儿?” 原本一直在低头看书的江寄余听到这话时抬头看了一眼那一堆特产,他心里有一个猜测,或许宋斯怀说的是对的,这特产就是买来让闻潮过来听个墙角的。 闻潮是来找李成蹊的。送特产是借口,毛平也是借口,说不定这些东西就是他找人在琴南买来的。周五晚上之后,他也担心李成蹊的情况,但他不愿意让别人,或者仅仅就是不想让李成蹊知道他的关注与担忧,所以才费心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以给李成蹊送特产的名义,过来看一看她,再假装顺便跟她说一下这件事的后续处理。 闻潮应该能把这件事处理得干脆利落。 可惜闻潮来得不是时候,没得到说话的机会,反倒是看了一出闹剧,而他还是剧里的主人公。 江寄余不会把他的猜测告诉李成蹊。也许江寄余猜得不对,毛平就是买了一堆不怎么样的特产还不寄给李成蹊,专门要让闻潮送过来;也许江寄余猜得是对的,可那又怎么样呢?江寄余跟余深深是站一边儿的。 最后还是高灵来跟江寄余和李成蹊说了两句后续:“于治被送出国了,家里不能让他再这么没法没天地闹下去,跟他一伙儿玩的那群,都被闻潮找人教训过了。赵平贵进去了,我家找人弄的,我保证这件事不再会有后续,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就比如李成蹊很想问问高灵,她为什么那天晚上想要拿起钢筋对准赵平贵,说闻潮故意让球给他们赢的事情又是真的吗? 但李成蹊没有问,她知道高灵不会给她答案。更何况,高灵又不是闻潮,她的答案,李成蹊没有必要相信。 不论是空欢喜还是白高兴,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空。 在宋斯怀臭弟弟如衣服,好姐妹如手足的理念宣贯下,余深深和李成蹊没多久就重修旧好了,为了维持姐妹情谊,两个人各退一步,余深深保证以后不再骂闻潮,李成蹊也保证她把暗恋进行到底,绝不多迈出一步给自己找麻烦。 那一场瓢泼的春雨之后,琴南是连着好长一段时间的好天气。暖融融的春季格外可爱,而这周末,他们的鳌山小渔村海洋课题调研,终于可以顺利地进行了。 大巴车从琴南一中开出,一直向东前往鳌山。 -- 第69页 李成蹊和余深深坐在一排,江寄余和宋斯怀就坐在他们俩后面。宋斯怀不太敢跟江寄余找话聊,就一直烦李成蹊和余深深。 “你那个魔芋爽还有吗,再给我两包好不好?”宋斯怀仗着自己手长,直接从座位中间把手伸过来。 李成蹊塞了两包魔芋爽到宋斯怀手里,又拿了两包牛奶饼干:“饼干给江寄余。” “好的。”宋斯怀给自己留了一包,剩下的一包递给江寄余。吃东西也没能让他安静个几分钟,很快他又去扯李成蹊和余深深的耳机:“别听歌了,我们来聊八卦怎么样?” “你们想听丁一帆的,还是盛以慕的?” “宋斯怀——”耳朵尖如盛班长,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敏锐,“黄老师说,让你唱个歌儿。大巴车还要开一段时间,你不是话多吗,来活跃一下气氛。” “唱歌吗?”宋斯怀兴奋地接过话筒,“我们唱什么,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还是为所有爱执着的痛?” “正能量一点!”老黄坐在最前面扯着嗓子喊,“宋斯怀你要是不行,就把话筒给别人。” “行吧,那我们一起来唱一首《打靶归来》吧。” “日落西山红霞飞,预备——起——”宋斯怀顿了一下,说,“黄老师,你看,没人跟我□□歌。” 底下哄笑声一片。 李成蹊也被逗乐了,她再次戴上耳机,靠着玻璃看向窗外。他们已经开出市区,能看见鳌山。鳌山临着海岸线,从温度带来说,是亚热带之终、北温带之始,又临着海,气候湿润,植被丰富。 整个鳌山山脉,大约又有十余个山头和三十几个海湾。他们要去的渔村号称东方最美丽的小渔村,就在鳌山主峰下面的一个小海湾,他们去得早,进山的时候还有一层乳白色的平流雾。随着太阳升起,雾气慢慢散开,逐渐能看到蒸腾的云海和明丽的霞光。 “我看到海了!” 鳌山的地势是东为临海悬崖,绿色植被间隙有大量裸露的花岗岩,形状各有千秋,穿行其中,好似在移步换景地看一副用色浓烈、大开大阖的山水画。 李成蹊和余深深为了看海,都快把脸贴在车窗上了。余深深看了一会儿,重新坐了回去:“这海吧也不是没见过,从小就在一浴边上挖海蛎子呢。但鳌山的海,还真是不一样,漂亮得跟蓝绸缎似的。” “什么比喻。”李成蹊摇头笑了,趴在窗户上的姿势有些累,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恰好隔着座椅间的缝隙,跟同样靠窗坐着的江寄余视线相对。 李成蹊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还要小饼干吗?” 江寄余想了想,点了点头。李成蹊立刻把牛奶饼干、话梅蜜饯还要其他一些零食,塞了江寄余一个满怀。 “区别待遇啊,李成蹊。”宋斯怀谴责李成蹊他们重色轻友,被余深深一句你能跟学神比给怼了回去。 坐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车,他们终于到了鳌山渔村。 “大家先下车活动一下,要上洗手间的可以先去洗手间。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以班级为单位,跟着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待会我们去办理入住,顺便放东西。” 小渔村里有一个统一的旅游车停车场,旁边有个洗手间,排了好长的队,李成蹊他们都不乐意去,干脆在周围先转起来。 “空气真好。”余深深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海水的味道。” 宋斯怀喜欢热闹,看到有卖东西的摊位就要凑过去:“这是在卖贝壳吗?” 见宋斯怀挤过去了,李成蹊和余深深也跟着去看了看,小摊位上就是买贝壳海螺的,有些光滑漂亮的穿成了风铃样式,挂在最前面。 琴南人在海边长大,对这些贝壳都陌生,就比如李成蹊,从小赶海捡来的小贝壳三个玻璃钢都装不下。 “这你也喜欢吗?”李成蹊和余深深都有些嫌弃宋斯怀。 宋斯怀转过头,指了指小摊最边上的一角:“看这个!” 那里摆了一些绯色的贝壳,跟其他的比起来,并不算大,主要是颜色漂亮。这对绯色贝壳旁边还摆了块小牌子:“爱情贝”。 “与喜欢的人各拿一半,就能白头到老。” 李成蹊啧了一声:“宋斯怀,不会吧,这么明显的智商税项目,你也相信?” 余深深也啧啧地摇头:“作为一个高中生,你就开始想白头偕老啦?” “诶!”宋斯怀摇头,“你们真不懂浪漫,等着看吧,这贝壳绝对会卖到脱销,大家现在是都端着,等一会儿散了,肯定都要扭扭妮妮来偷偷地买呢。” “哦。”李成蹊说,“我才不买呢。” “哦。”余深深说,“李成蹊说她不买,我不信。” 宋斯怀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去海边捡一些来卖吧,捡点黄色的,就叫‘金榜题名贝’,肯定比这个卖得好。还能有定制款,方一点的叫清华贝,圆一点的叫北大贝。” -------------------- 作者有话要说: 有错字语病等问题周末小修,今日赶榜单 人的潜力真是无限,我没想到我还有日万的这一天(鞠躬),谢谢大家的支持,如果可以收藏一个吧,每过百收藏,我就挑战一次自己加更~ 第36章 小渔村2 “集合啦!”老黄叉着腰,搁着老远指了指宋斯怀和李成蹊三人,“你们仨在那儿瞎凑什么热闹呢,快过来站队。” -- 第70页 “我们在为考清华、上北大努力呢。”宋斯怀一脸遗憾地放下手里的贝壳,跟着李成蹊和余深深一起走到黄老师跟前站好。 盛以慕在清点班级男生的人数,老黄瞪了一眼李成蹊,李成蹊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老黄,老黄抬了抬下巴,示意李成蹊看盛以慕在做什么。 李成蹊看了两秒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耷拉这脑袋开始点人:“一、二、三……” 宋斯怀看着李成蹊有些发愁,问余深深:“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能数清楚人吗?” “现在小学一年级就要会五十以内加减法了吧?”余深深皱了皱鼻子,往远离公共卫生间的方向站了一些,“李成蹊不至于这么愚蠢,这还不用加减呢。” “你们讲我坏话,我听到了哦。”李成蹊数到欧阳晗,忽然回头,看向余深深和宋斯怀。 宋斯怀叹气:“完了,李成蹊肯定忘记了她数到几了。” “我数到多少了来着?”果不其然,李成蹊转头再看欧阳晗,就忘记了上一秒的数。 宋斯怀和余深深大笑,欧阳晗眼巴巴地看着李成蹊,李成蹊眨了一下眼睛,开始回想那个数字。 “十九。” 站在队伍最后面的江寄余抬起头,告诉了李成蹊答案。他身后是一株快开败的樱花,枝头已经冒出嫩芽,花与叶都稀疏,漏下来的光斑好大一块,落到江寄余肩膀和下巴处。 李成蹊闻声转头时,就被这一点光亮刺了一下眼睛。她眯着眼睛笑了,说:“谢谢。” 折腾了足足二十分钟,各个班才先后把人数点清楚,然后按照顺序入住提前准备好的宿舍。 鳌山渔村下有一个产学研基地,据说是远洋集团出资建的,琴南一中也是成员单位之一,因此才能组织起来这么大的户外活动。 中午在基地的食堂吃午饭,李成蹊正在剥虾,冷不丁就听见了路过的俩女生在议论远洋集团。 “就是闻潮家的啊。” 那俩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李成蹊手一抖,剥好的虾放到了余深深碗里。 余深深嫌弃地用筷子又放回李成蹊的餐盘里:“我不吃虾,你干嘛?” 这是一张四人桌,李成蹊跟余深深坐一排,余深深对面坐着宋斯怀,她对面坐着江寄余,李成蹊被余深深吼得一愣神,又把虾放到了江寄余的餐盘里。 餐桌安静了一瞬间,宋斯怀扒拉饭的动作都停了,李成蹊反应过来:“啊……对不起!” 江寄余摇摇头,说:“谢谢。” 见李成蹊想要伸筷子把那个虾夹回来,江寄余把餐盘往后挪了一下:“没关系。” 李成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余深深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看向窗外:“是不是要下雨了?” 琴南春天的气候多变,海上的云一积起来,可能就有一场大雨。原本安排在下午的海洋生物观察活动改成了室内授课,他们在基地里的多媒体教室里看起了生命起源于海洋的纪录片。 李成蹊看得昏昏欲睡,见外面的雨小了,她假装要去上厕所,偷偷地溜了出去。 雨还没停,风一吹就飘来一阵,下得很不利索。李成蹊在门口借了把伞,沿着海边走去。 空气中都是湿咸的海水味,李成蹊很喜欢这个味道,她会想起闻潮。如果让李成蹊给她心里的闻潮找一个象征物,那李成蹊只会想到海洋,与海洋有关的一切——自由的海鸟,不息的波浪,无垠的海面,都会让李成蹊想起闻潮。 踩着松软湿润的沙子,李成蹊再次路过那个卖贝壳的小摊,摊主支起雨棚,百无聊赖地拿手机刷着小视频,声音还在外放:“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贝壳卖得不好,也不见他发愁。 李成蹊沿着海继续走,隔着十来米看到两个背影,站着海湾的礁石处,那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李成蹊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闻潮。 旁边站着的女生是高灵。 李成蹊看见高灵似乎递了什么东西给闻潮,闻潮不肯接,高灵很执着地往闻潮的手里塞,闻潮没能避开,接住了这个东西。 高灵似乎笑着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闻潮一抬胳膊,就将手里的那个东西扔进了海里。 李成蹊认出来了,这是“爱情贝”。 扔掉高灵塞过来的贝壳,闻潮往反方向离开,头也不回,仿佛他扔掉的不是少女的真心,只是海边捡来的小石头。 李成蹊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代入高灵,觉得这一幕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的,于是掉头往海边的礁石堆里爬。 雨停了,礁石上布满海蛎子的壳,近看十分丑陋。李成蹊把伞收起来,用伞柄撑着地往回走。 结果她看到了一只龟。 陷在两块礁石里面,跟历史课本差不多大小的龟,它的一只腿以怪异的姿势蜷缩在石缝里,海浪间隔着扑上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淹过它的龟壳。 李成蹊蹲下来,这只龟的背部是棕红色的,有着不规则的土黄色花纹,长满褶皱的眼皮半阖,露出一半棕黑色的眼睛。 李成蹊初步判断,这是一只活的海龟。 “李成蹊——”海边传来余深深和宋斯怀的叫喊声,“咦,李成蹊没有去偷偷买贝壳啊?” “李成蹊!”余深深喊道,“你上厕所时间超过10分钟了,老黄怀疑你掉坑里了,让我们来找你呢。” -- 第71页 李成蹊叹了口气,站起来挥了挥手:“我在这儿呢。”她一抬头,才发现余深深、宋斯怀和江寄余一起出来的。 “我发现了一只海龟。”李成蹊对他们三个人说,“应该是海龟。” “诶,我瞅瞅!”余深深立马跑过来,宋斯怀紧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海龟能吃吗,不能吧?” “能吧,海龟汤不是很出名?”余深深很笃定。 李成蹊受不了地白了余深深一眼:“海龟汤是个推理猜谜游戏,不能吃。” “你这么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宋斯怀一拍脑袋,“就是那个回答‘是’还是‘不是’的游戏对吧?” “推理游戏为什么要叫海龟汤?”余深深一边往礁石里走,一边问。 “因为第一个谜跟海龟汤有关。”李成蹊看着余深深,“我问你啊,一个男孩儿走进一家餐厅,喝了一碗海龟汤,然后他就自杀了,为什么?” “因为海龟汤有毒。”余深深说。 李成蹊摇头:“都说了这是个推理游戏,而且他是自杀。” 余深深已经爬到了礁石上,她弯下腰看礁石缝里的海龟:“好丑哦。我认真地思考并且严谨地推理了,不是海龟汤有毒就是海龟有毒,为了避免毒发身亡太痛苦,于是他自杀了。” “你可以问我是或者不是。”李成蹊试图挽救一下余深深。 余深深一点也不在意:“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李成蹊被气笑了,她看向宋斯怀,宋斯怀正蹲着看海龟,察觉到李成蹊的视线,他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我看起来像知道的样子吗?” 李成蹊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寄余最后走过来,宋斯怀转身一指:“让学神回答你!” 李成蹊没想到江寄余也会出现在这里,她对于余深深和宋斯怀两块朽木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于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江寄余。 江寄余顿了一下,才说:“因为小男孩以前遭遇过海难,喝过一次海龟汤,但跟这次喝的味道不一样,于是他意识到自己当初喝的不是海龟汤,而是父亲的肉汤,受不了这个刺激,小男孩自杀了。” “怪吓人的。”本来捡了块石头准备嚯嚯小海龟的宋斯怀后退了一步,扔掉了小石头。 “不合理嘛。”余深深皱着眉头,“活都活下来了,还要自杀,根本对不起当初父亲的牺牲啊!” “算了。”李成蹊拉着余深深一起蹲下来,“你说得对,这个谜题不合理,我们还是来看看这个海龟吧。” “这是什么海龟啊?”宋斯怀问。 大家彼此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到站在最外面的江寄余身上。 这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学神又不是真的全知全能的神,他知道数学压轴题的解法,不代表他还需要知道海龟的种属。 李成蹊准备说算了,她想要脱掉校服外套,把海龟兜起来带给他们的指导老师看看。 “应该是一只蠵龟。”江寄余走近了一步,站在了李成蹊身后。 李成蹊讶然,转头看向江寄余。 江寄余弯着腰,又靠近了一些:“海龟科蠵龟属的一种,现存最古老的爬行动物,一般生活在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内温水海域,在琴南市周边的黄渤海海域很少见,我只在水族馆里见过。” “什么xi龟?”李成蹊没听明白,“东西的‘西’吗?” “不是。”江寄余轻轻摇头,他似乎想解释那个蠵字,但过于复杂,他也束手无策,“别称灵龟,你们这样记也可以。” “灵龟,看不出来啊,这小乌龟的壳是不是可以占卜?”宋斯怀感兴趣地想要摸一摸,被余深深拦住,“你洗手了吗,就随便摸人家?” “我……”宋斯怀觉得离谱,瞪大了眼睛看着余深深,“它难道有我的手干净?” 李成蹊也不管吵吵嚷嚷的余深深和宋斯怀,她伸手拉开校服的拉链扣,准备脱下外套,浸湿后把这只受伤的海龟包起来,送到学研基地里请专门的老师看一看。 “用我的吧。” 李成蹊忽然听见站在她身后的江寄余这样说。她一回头,发现江寄余已经脱下校服,递到了她的手边。 -------------------- 作者有话要说: (诚恳认错,鞠躬道歉) 没有想到吧,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晚上,一个断更月余的作者她恢复更新了。 感谢所有还没把这篇文取消收藏的读者朋友,谢谢大家~ 第37章 小渔村3 李成蹊接过江寄余校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其实不太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犹豫,江寄余这个人很特别,假如递衣服的是宋斯怀,那李成蹊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当然,宋斯怀也不会想到要递衣服。 “谢谢啦。”李成蹊抬起头看了一下江寄余,接过衣服。她目光移得很快,蜻蜓点水似的掠过一瞥。 《诗经》里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泽之情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一个人的衣服就好像这个人的一部分,二者气味相同、形状相似,把江寄余的衣服拿在手里,李成蹊觉得她离江寄余好像都近了一些。 因为江寄余带着温度的校服外套。 “小心点,小心点!”余深深扶着李成蹊的胳膊,怕李成蹊一个不小心脚滑摔进海里。 -- 第72页 李成蹊把江寄余的校服在手里挽了一圈,兜鱼似的将受伤的海龟兜进了衣服里。为了防止海龟不适应,她在把海龟包起来后,还把衣服浸在海水里了一小会儿。 “好了!”李成蹊有些开心地直起腰,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先看向了站在最外面的江寄余,并对他笑了一下,“很顺利。” 李成蹊这时候才注意到,江寄余站得其实并不远,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李成蹊的胳膊。 “走走走,我们回教室,找老黄看看!”余深深很兴奋,揽着李成蹊的肩膀就要一起往回走。 宋斯怀紧跟在两人后面,操心得很:“慢一些,慢一些,你们自己摔傻了没关系,海龟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死在咱手里会不会影响高考啊?” 余深深嗤笑一声:“你考虑得倒是很周全呢。” “学神,江哥,海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吗?”宋斯怀跟江寄余走在一处,屈肘撞了一下江寄余的胳膊。 江寄余点了一下头,又意识到他们走在李成蹊和余深深后面,于是补了一句:“是的。如果这真的是蠵龟的话,应该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李成蹊踩礁石的动作一顿,她作势要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余深深:“深姐,要不你来?” 余深深白了一眼李成蹊,蹚了一脚水跳到岸上:“刚刚新鲜劲儿的时候你不肯给我,现在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了要丢给我。李成蹊,闪电侠都没你这么会甩锅。” 李成蹊冲着余深深巴巴地一笑:“哪能啊深姐,我是这样的人吗?是这小海龟看你面善,非要让你拿的。” 余深深压根不搭理李成蹊,李成蹊又看向宋斯怀,宋斯怀娇滴滴地捏了个兰花指:“不要嘛,人家害怕它会咬我。” “哦。”李成蹊已经习惯好朋友的不要脸了,她假装委屈巴巴地嘟囔,“没人疼,没人爱,我是地里的小白菜。” 按往常,余深深和宋斯怀就会装作听不见,任李成蹊一个人在哪儿演。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这里还多了个江寄余。 “我来吧。”江寄余再一次向李成蹊伸出手。 “不不不用!”李成蹊吓到了,忙不迭地往前蹦了一步,向江寄余解释,“我刚刚开玩笑的。” 江寄余没说话,李成蹊只能干干地笑。江寄余和李成蹊三人组的关系只能说是半生不熟,比普通同学要近一些,但跟早就认识的三个人相比,江寄余跟他们之间有一些隔阂,这与江寄余本身的性格也有点关系,于是这导致一些李成蹊他们之间司空见惯的玩笑,到江寄余这里就变得正经起来。 这种正经并不妨碍他们熟识,比如宋斯怀这时候就很亲近地拍了一下江寄余的肩膀:“你别信李成蹊的,她满嘴胡话的,当真你就输了。” 江寄余依然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李成蹊,微眨了一下眼睛,长睫毛垂下,那神情很动人,他根本不用说话,李成蹊仿佛就能从他脸上读出来意思。 “真的吗?”江寄余没有说,但李成蹊知道他在问。 宋斯怀跟余深深正一人一句,眉飞色舞地编排李成蹊的坏话,从她只拿三分的政治大题到在周记里写我家楼下桂花树上的毛毛虫,什么犄角旮旯里的事都拿出来说。江寄余安静又认真地听着,他脸上似乎有了点笑意,只是远比不上自说自话就能把自个儿逗乐得直不起腰的余深深和宋斯怀。 李成蹊也跟着笑,比起被余深深和宋斯怀翻旧账,其实刚刚江寄余那样突如其来的正经反倒更让她不知所措。 江寄余这个人正经起来,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李成蹊看了一眼余深深,又开始疑惑,只有她一个人会这样吗? “我来吧。” 几个人沿着海边走了一段路,江寄余再次向李成蹊伸出了手:“挺沉的,还有一段路,我来拿来,行吗?” 确实挺沉的,海龟本身重量不轻,再加上浸水了的衣服,李成蹊拎了这么一段路,抖了两三次手腕。 她没想到江寄余这么细心,竟然注意到了。 思考了两秒钟,李成蹊把手里的海龟递给了江寄余,叹了口气:“这只灵龟还是跟学神比较有缘分啊。” 江寄余抓住校服两边,稳稳地把海龟从李成蹊手里接了过来。李成蹊手里一轻,也松了口气,她笑着往前跑了两步,跳到余深深的背上:“你看看人江寄余,再看看你们。” “看什么?”余深深拽着李成蹊的手腕,把她从后背拉下来,“再跳我把你推沙子地里去了。” 两个人一点不见外,就开始在海边互相推攘起来。 宋斯怀懒懒地撑了一下胳膊肘,跟江寄余评价李成蹊和余深深:“多幼稚啊,我读幼儿园大班的小表妹都比她们俩懂事。” “你说什么?”李成蹊听见了宋斯怀的话,转身瞥了一眼,然后露出个狡黠的笑。接着,她和余深深不约而同地弯下腰,两手抓了好大一把沙子,往宋斯怀身上甩。 “我操,李成蹊!” 雨后的沙子还站着黏湿的水汽,宋斯怀屈起手臂挡住脸,身上仍然落了不少,甚至宋斯怀觉得嘴巴里也有,他一边舔着嘴巴皮,一边骂李成蹊和余深深:“是你们先不做人的啊,可别怪我——” 狠话还没说完,宋斯怀已经蹲下去捧了一大把沙子,朝余深深和李成蹊扔过去。 -- 第73页 李成蹊她们早就猜到了宋斯怀要做什么,一个两个都跑得飞快。她们跑得飞快,余深深还不忘嘲笑宋斯怀:“幼稚!好笑!不成熟!” 宋斯怀二打一,不是李成蹊和余深深的对手,跑了两步,他也开始喘,只能撑着腰站在原地,想要找个帮手:“江哥!” 宋斯怀看见了站得离他不远的江寄余:“李成蹊,你看你,把沙子都洒到学神身上了。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拿海龟,你呢,就知道玩!” “啊!”李成蹊果然跑回来了,她凑到江寄余跟前,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扔到你了吗?” 江寄余还没说话,宋斯怀藏在身后的一把沙子就冲着李成蹊的后勃颈洒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斯怀大笑着跑开。 “你是个人啊!”李成蹊气得边抖身上的沙,边跑过去追宋斯怀。 十六七岁正是不知愁的年纪,在海边玩沙子,都能开心地玩上一整天。江寄余跟着打打闹闹了一路的李成蹊三人,回到了产学研基地。 生命起源于海洋的纪录片已经放完了,不知道是哪个了不起的家伙,调出了海绵宝宝。大屏幕上那个黄色的海绵正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用充满辨识度的声音喊着:“蟹老板!” 章鱼哥仍然耷拉着眼皮,毫无感情地数着钱。粉红色的派大星站在蟹堡王的店门口,等着他的好朋友下班。 “老黄呢?老黄呢!”余深深拨开这些咋咋呼呼地挤做一堆看海绵宝宝的人,抓住丁一帆问,“快,我们有个好东西要给他看。” 丁一帆很不情愿地把目光从海绵宝宝身上挪开:“好东西?他现在正满世界找你们几个呢,你们带着检讨书去,就是他想看的好东西。” 余深深他们可一点都不怕检讨书,几个人拖着丁一帆就要一起去找老黄,丁一帆老大不情愿:“我不,我要看海绵宝宝!海绵宝宝!” “看啥海绵宝宝。”李成蹊跟余深深一起把丁一帆拽到江寄余跟前,“海龟宝宝看吗?” 丁一帆震惊了:“哪儿买来的啊,多少钱,能带回家吗?” 李成蹊和余深深咯咯地笑,拖着丁一帆一起去找老黄,把他们捡到海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老黄听。 老黄原本是要先骂李成蹊他们两句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听江寄余讲了一通什么蠵龟、灵龟,直接给搞忘了,还帮着找了个搪瓷盆:“先养里面,行不?” 这搪瓷盆是老式的那种,白底红边,里头是鸳鸯戏水、和和美美的花纹。江寄余把海龟放下去的时候,弯下了腰,李成蹊就站在他旁边,看见了他头顶竟然沾了点沙子。 大概率就是李成蹊他们几个瞎跑的时候,给弄到江寄余身上的。李成蹊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趁着江寄余弯腰的这个高度正好,把江寄余头发上的细沙给捻去了。 江寄余的发梢柔软,跟李成蹊想得不一样。 李成蹊的手一动作,江寄余就察觉到了。他没有急着回头,等着把海龟安置好了,才转身看向李成蹊。 江寄余没有问李成蹊什么,只是又拿手抓了一下头发,正好是李成蹊刚刚摸过的地方。 “有颗沙子。”李成蹊看到江寄余的动作,给江寄余解释,“我已经拿走了。” “嗯。”江寄余的校服外套脱掉了,里面就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色连帽卫衣,但穿在他身上就格外的干净好看。 他点了点头,对李成蹊说:“谢谢。”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看海龟,没有人注意到李成蹊和江寄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们在这一刻好像被遗忘了,但江寄余觉得这种感觉并不坏。 第38章 小渔村4 老黄是个数学老师,连分清乌龟和海龟都困难,更别说分析这个龟的品种。他跟着几个学生一起瞅了半天,最后拍了拍脑袋:“等我去找一下生物老师。” 每一年的海洋课题研究,都有专门的指导老师,一般由生物老师担任,除了协助班主任确保出行安全,还要对学生的研究课题负责。虽然有不少跟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一样的学术混子,但也有真正对海洋感兴趣的学生,每年也会有那么几篇优秀的研究报告,能送去相关比赛评奖。 负责高321班的生物老师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他们的任课老师,还有一个是刚来琴南一中不久的年轻老师,目前还没有正式带班,在跟着熟悉环境,这种素质拓展类的活动,基本上由他全权负责。 这老师姓白,听说是个名校博士,长得白净斯文,戴着副眼镜,笑起来的时候颇有亲和力,很受女学生欢迎。 老黄带来的就是白老师。白老师笑眯眯地进来,看到那个红双喜鸳鸯底的搪瓷盆子直接笑出了声:“听说你们捡到了个好东西?” 李成蹊和余深深见着白老师也高兴,两人齐齐点头:“是!白老师,您给看一看是什么嘛?” 白老师挽起衬衫袖子,用双指拿起海龟,内外端详了一下,然后赞赏地看向江寄余:“是蠵龟,你们哪儿捡来的?” “就是江寄余说的那个吗?”李成蹊开心得笑弯了眼睛,“就在海边,两个礁石的缝里,一弯腰就看见了,它的腿是不是受伤了啊?” 白老师动作很轻地把海龟又放回了搪瓷盆里:“是的,初步判断右前肢折断。你们几个——”他抬手指了指李成蹊、余深深、宋斯怀和丁一帆。 -- 第74页 李成蹊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你们这个组报上来的那几个课题,鳌山观海视角分析,论跨物种恋爱的危险性,海边烧烤的诀窍……都是谁想的啊?” 李成蹊他们自己开玩笑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但同样的话从白老师口里说出来,就怪让人难为情的。丁一帆都要仗着自己站在最外面,准备偷偷跑了。 白老师看几个学生不好意思,也没有再接着说,而是换了个更温柔些的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本来呢,素质教育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你们平常学习压力很大,不想在课余活动上花心思,就愿意把这次调研当成一个春游,我也不会说你们。但在我看来,教育的意义是培养更健全的人格,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你们性格里的一部分,即使是在高中这个阶段,也不存在做什么是浪费时间的。运动会、艺术节,还有这样的课题研究,都会是你们人生经历里很美好的组成部分。如果你们能懂得珍惜,就再好不过了。” 李成蹊看了看白老师,又看了看江寄余。 白老师抬手按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江寄余的肩膀,又笑眯眯地推了一下眼镜:“我也没比你们大上几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有立场就会有局限性,你们就挑着自己觉得有道理的听。毕竟作为一个还没正式上岗的生物老师,我当然会希望你们花一些心思在素质活动上,免得我到时候不好交作业。” 因为白老师这么接地气的坦诚,大家又笑了。老黄站在旁边,很老土的带头给白老师鼓掌:“白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大家认真地想一想啊。” 李成蹊跟着鼓掌,又问白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我们研究这只海龟,是吗?” “真是聪明的小姑娘。”白老师很欣慰地看着李成蹊,“前面说这些有的没的,都是铺垫,你们缺乏相关的环境,想不出什么海洋课题很正常,但现在不是有个现成的课题么?蠵龟的救助日记,你们都是很有想法的孩子,我也不用研究报告的形式去框定和限制你们,你们可以发挥自己的创造力,用你们能想象到的任何方式,比如拍照片、写小日记、画画……来观察和记录这只海龟。” 李成蹊和余深深他们都很激动,虽然来海边玩两天很快乐,但是如果能一起去养护一只海龟,同样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原本准备偷偷溜走的丁一帆又挤了进来,大家几乎是头挨着头地在看这只他们一起捡回来的海龟。 宋斯怀说:“我愿意,我太喜欢这只小海龟了,我愿意给它治病,每天给它写日记。” “我也愿意!”丁一帆举手。 “我也是!”李成蹊和余深深也一起说道。 这群学生里唯一没有说话的是江寄余。李成蹊这时候想起来了,虽然江寄余跟他们一起捡回了这只海龟,但江寄余是欧阳晗那一组的,他们要一起做鳌山区海水水质健康状况调研。 这时候李成蹊觉得特别遗憾,她特别想不讲道理的把江寄余拽过来跟他们一起观察这只海龟。因为这是他们一起捡回来的小海龟,是江寄余最先辨认出它的品种,并且一路把它从海边带回到产学研基地里面的。如果他们以后要一起救护这只海龟,那江寄余就算这只海龟的半个爸爸。 要是江寄余就这样离开,那就像是在夏天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他们已经把瓶身摇晃得很充分,就差拧开盖子,里面的气泡就能冒出来了。 偏偏江寄余不能跟他们一起拧瓶盖了。 李成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一直在看江寄余,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看起来比江寄余本人还着急。 于是江寄余说话了:“蠵龟是保护动物,能够由我们来救助和观察吗?” 白老师颇为欣赏地看着江寄余:“当然不是以我们个人的身份来完成这件事,而是以鳌山产学研基地的名义去申请和救助。你们刚刚是不是没跟着好好听课,咱们这个基地作为一个海洋保护相关的社会机构,本身就有救助濒危海洋动物的责任。这种事情,是我这个老师该去解决的问题,你们要思考的是如何用你们的知识和力量,来帮助这只小蠵龟重新恢复健康,让它能够重回海洋。” 余深深和宋斯怀他们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寄余刚刚那个问题至少让大家意识到,这个在滑稽搪瓷盆里的小生物不是家里的小猫小狗,也不是什么花花草草,而是一个他们此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海洋生物——是非常珍贵的生命。 “友情提示。”白老师对于学生们的反应很满意,“第一,蠵龟的习惯生长环境是热带及亚热带的温水海域,为什么这只蠵龟会出现在琴南这样一个温带海区,还陷在临海的礁石堆里,你们在救助这只海龟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去思考一下这只龟的‘龟生’?” “第二,这个盆,还有这个水。”白老师忍不住地啧了一声,“得是多有创造力的人,才能翻出这么好的家伙什啊?” 所有人齐齐看向老黄。 老黄嘿地笑了一声,白老师立刻改口:“好看,非常具有审美价值。只是记得,这是一只生活在海洋里的海龟,对水质的要求非常高。你们一定、一定要注意。” “是。”大家一起点头。 “好了,关于饲养这只蠵龟所需要的一切,在基地里都有,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给这只小蠵龟一个舒适的家。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沟通,为了防止你们造成什么意外,蠵龟的救助我也会全程参与。当然,以你们为主,非必要我不会直接告诉你们答案,但你们出现了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们扣分,说不定一不小心你们就会成为这次海洋课题研究的倒数第一呢。”白老师说这话时,仍然是笑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新月。 -- 第75页 “江寄余同学是不是还没拿过吊车尾?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哟。” 李成蹊这时候又看向了江寄余。江寄余也转过头,跟李成蹊对视了一眼,然后他问白老师:“一个人可以参加两个课题吗?” 白老师这时候才想起来江寄余跟李成蹊他们不是一组的,他略微一想,点头:“没问题啊,我们当然鼓励学有余力的学生多参与、多实践,只是你自己的压力就会很大了。” “我会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江寄余对白老师说。 白老师拍了拍江寄余的肩膀:“那就加油吧。” “太好啦!”江寄余还没说什么,李成蹊他们却一个比一个开心,这会儿也不再想着偷溜出去玩了,开始热火朝天地满屋子找水缸和过滤器。 江寄余一开始加入欧阳晗他们组,就是想跟李成蹊他们保持一些距离,他不想让自己的生活有那么多色彩,有些注定无法长期拥有的东西,那还是从一开始就不接触的好。没有尝过蛋糕有多甜的穷人,就不会生出对蛋糕的妄念。 但江寄余失败了。从李成蹊差点出事的那个晚上开始,江寄余就发现李成蹊对他的侵蚀早就深入肺腑。江寄余就是一张很薄的白纸,李成蹊是有浓烈色彩的颜料,只需要一滴落到纸上,就会慢慢地晕染出一大片漂亮的颜色。 从前江寄余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要及时抽身,就能守住底线。但当他在生命起源于海洋的纪录片课堂里,发现李成蹊已经离开了超过十分钟,就立刻开始感到不安和紧张,并找了余深深和宋斯怀一起出去找人时,他终于放下自欺,愿意去直视他的色彩了。 哪怕这个色彩并不是为了他才如此鲜活明亮的。 第39章 小渔村5 在白老师的指导下,李成蹊和江寄余他们很快找到了产学研基地里的工作人员,给蠵龟换了水族箱,处理了伤口。工作人员详细地跟李成蹊他们说明了海水的配比和过滤机制,这几个一直走放荡不羁爱自由风格的学生,这时候竟然出乎意料的听话,甚至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还迟迟不肯走。 “同学们,吃饭吧,好吗?”白老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虽然看到你们这么专注的样子,会让我对自己的教学工作很自豪,但是呢,你们几个一直围着水族箱,也并不会让你们的小蠵龟长得快一些,说不定人家还嫌你们沉甸甸的目光烦人。” “烦人吗?”李成蹊摸了摸鼻子,抬起头的时候,余光瞥到站在她对面的江寄余。隔着玻璃和轻微晃动的水面,让江寄余的脸庞显得有几分胶片电影般的不真实。 白老师拍了拍丁一帆和宋斯怀的肩膀,把这两个人提溜起来:“据说今天的晚餐有烤生蚝,手快则有,手慢则无,你们体谅一下我这个馋嘴的穷教员,让我去吃饭,好不好?” “吃饭!”宋斯怀揽住丁一帆,阔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成蹊他们,“快点儿,咱们给白老师去抢烤生蚝!” 等到食堂都快过了饭点,别说烤生蚝,连炒土豆丝都只剩菜盘子底了。白老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宋斯怀和丁一帆他们就恨不得拍着胸脯表示明早儿起来就去赶海,捡生蚝回来亲手烤给白老师吃。 白老师端着盘子,噗地一笑:“骗你们的,食堂里没有烤生蚝。” 宋斯怀一愣,但仍旧说:“那只要白老师您想吃生蚝,明天我们还是去给您捡。” “嗯,好的。”白老师笑得眼尾一弯,夸宋斯怀他们真是懂事又聪明的学生。 吃过晚饭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但因为天黑了,禁止下海,大家还是在基地里面转悠。除了江寄余被欧阳晗找过去一起写他们那个鳌山海域的水质调研报告,其他人又去看那只蠵龟,高灵也来了,由余深深起头,大家开始准备给这只蠵龟先起个名字。 像宋斯怀和丁一帆这样没有创造力的,就只能给出“西西”、“可可”、“爱爱”这样的叠字昵称,像李成蹊和余深深这样脑回路歪着长的,则给出了“尼古拉斯·亚历山大”或者“伊凡诺夫龟斯基”这样让人不知所谓的名字。 连高灵都听不下去,认为无论这只龟叫什么名字,不论是对龟还是人都是一种伤害,于是最后大家决定,爱叫什么叫什么。 “名字是羁绊,也是所属关系的表述。”余深深说,“它可以只是一只蠵龟,也可以叫‘可可’、‘爱爱’,或者‘伊凡诺夫龟斯基’,我们通过姓名这个符号来建立我们与它的关联,但也应该清楚这是一只属于海洋的龟,它是自由的,不是我们的宠物。” 丁一帆表示太高深了,他根本没听懂:“意思就是我可以叫它西西对吗?” “是的。”宋斯怀说,“为了见证我们的友谊,我决定叫它东东。” 高灵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傻逼的眼神看着宋斯怀他们,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人和人的差异不比人和龟之间的小。 在这么一群算不上靠谱的人的笑笑闹闹下,蠵龟观察日记的第一天开始了,他们确定了以图文插画的形式来完成记录,江寄余负责对各种科学理论的把控,高灵主文字记录,丁一帆和宋斯怀他们则负责实际操作,而学过两年画画的资深少女漫读者李成蹊和余深深,则拿起了画笔要开始画画了。 晚上九点,大家被赶回基地的宿舍睡觉。二十人一间的上下床大通铺,十点钟熄了灯,几乎是没有人睡觉的,大家三三两两地开始夜间茶话会,谈论生活里犄角旮旯的破事、各科老师、还有隐晦的不敢在白天说出口的感情。 -- 第76页 李成蹊感觉自己过了十二点才因为犯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之前好像还在偷听别人讲闻潮,于是她做了一个与闻潮有关的梦也不算奇怪。不是个好梦,梦里的李成蹊被海边的礁石划伤了小腿,血流了满手。她看到闻潮就站在不远处,往海里扔了一片贝壳,贝壳的另一半在李成蹊手里。李成蹊拼命地想发出一点声音,但喉咙里好像灌了铅,她使劲儿地喘气吸气也无法发声。 然后李成蹊惊醒了,她捡起一大半都掉到了地上的被子,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那种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的窒息感依然真实,于是她披上外套,从床上爬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李成蹊沿着安全出口那个绿色指示灯的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安置蠵龟在的地方。夜间人散去了,只余下两列水族箱,借着应急照明灯微弱的光,能够看到水族箱里的过滤器吐出一串气泡,游鱼在水里自在地曳动尾巴。 李成蹊站在离门口最近的水族箱后面,这是一只长吻鼻鱼,右上角的白色标签把它的拉丁文名、种属和习性都写得清清楚楚。为了贴合长吻鼻鱼的习性,水族箱底下铺了一层粉色的珊瑚,在应急照明灯的暖白色光下,显出一种梦幻般的美感。 李成蹊弯下腰,贴近水族箱。这里好空旷,只有不会说话的海龟、游鱼和水;这里也很漂亮,透过浮动的水和玻璃,在铺天盖地的黑和一点暖光里,每一个水族箱都有一种隐秘的故事感。 长吻鼻鱼从李成蹊眼前游过,这种鱼的头顶有一道角状突起,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李成蹊的目光跟着这只鱼游走,或许只是一晃神,也或许她看了很久的鱼,那一刻长吻鼻鱼的角状突起忽然从她的眼前消失,她看到了一个线条坚硬的下颔,还有微抿起的唇。 玻璃和水让这个人的模样显得有些失真,李成蹊吓得后退了一步:“……闻潮?” 水族箱后面站着闻潮,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外套。 “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潮的声音低沉,他好像就站在光和影的分界处,与黑暗里的水族箱一样迷离梦幻,以至于李成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李成蹊?”等了大概半分钟,也没有听见李成蹊说话,闻潮很轻地叫了一声李成蹊的名字。 “睡、睡不着,来看鱼。”李成蹊扶着水族箱,走到闻潮对面,“你呢?” 闻潮低下头,目光落到那条长吻鼻鱼身上:“我也睡不着,来看鱼。” “……哦。”李成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舍不得什么都不说——在没有人,只有鱼的黑暗空间里,在余深深、高灵和老黄都在睡觉的无人知晓的隐秘时刻,李成蹊看着闻潮,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这是长吻鼻鱼。”李成蹊告诉闻潮。 “嗯。”闻潮点头,走到下一个水族箱。李成蹊站在标签的背面,她看着水族箱里彩色的游鱼,问闻潮:“这是什么鱼?” “慈鲷科鱼。” 闻潮的回答很简单,李成蹊跟闻潮隔着一个水族箱并行,似乎他们都只在看鱼。在走过第七个水族箱的时候,李成蹊抬起头,看向闻潮的眼睛:“你喜欢鱼吗?” 闻潮察觉到李成蹊的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喜欢。”他在说话前,有一瞬间的停顿。 李成蹊没察觉出来,她弯着眼睛笑了:“我也喜欢!那你喜欢海吗?” “喜欢。” 闻潮说完,就转身走到了那个安置蠵龟的水族箱前。李成蹊鼓起勇气站到了闻潮身边,告诉他:“这是我们昨天在海边捡到海龟……” 她站在水族箱前,绘声绘色地说着他们是如何捡到了这只海龟,白老师是个多么有趣的老师,接下来他们准备给这只蠵龟画漫画,如果可以的话,还想上传到互联网上去,给这只蠵龟开一个社交账号。 李成蹊红扑扑的脸颊映在了水族箱的玻璃上,闻潮看着水族箱,听少女用脆生生的声音讲一只海龟的事情。他不知道究竟是这件事情本身很有趣,还是李成蹊的讲述让一件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傻的事情变得有趣了。 “余深深叫这只蠵龟亚历山大,宋斯怀叫它东东,我想了又想,决定叫它兔子。” 闻潮被逗笑了:“你要叫一只乌龟……兔子?” “是海龟。”李成蹊纠正他,“只要持之以恒,乌龟也可以跑得比兔子快。叫这只海龟兔子,提醒它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能。” “好的,兔子。”闻潮笑着同意了李成蹊的看法,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去看日出吗?” “日出?”李成蹊瞪大了眼睛。 “今天的日出时间预估是4:50。”闻潮说。 李成蹊没带手机,她踮起脚往闻潮的手机屏幕上瞟:“那现在几点啦?” “快要4点50 了。”闻潮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走走走!”李成蹊一把拽住看闻潮的衣角,顺着安全出口跑了两步,“是从这儿出去吗?” 闻潮上前,隔着一层衣服牵住李成蹊的手腕,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小跑起来:“出口在这里。” 他们穿过黑暗里一排又一排的水族箱,沿着应急指示灯微弱的光奔跑,只有那些色彩斑斓的游鱼知道,他们着急去看今天的日出。 -- 第77页 第40章 小渔村6 李成蹊跟着闻潮跑出产学研基地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却是满天的积雨云,铺满到海与天的尽头。 “是不是下雨了?”李成蹊转头看向闻潮。 不知道闻潮是什么时候松开了手,早就不再抓着李成蹊的手腕,两个人之间隔了能有半米来远。闻潮把他手上搭着的那件外套往李成蹊头顶上一罩:“是,下雨了,回去吗?” 李成蹊抓住了头顶闻潮的外套,她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回去吗?” “那不回吧。”仿佛是听出了李成蹊语气里的失望,闻潮说,“打个赌吗?我猜这个雨十分钟内就会停。” 李成蹊仰头看着闻潮,那件黑色外套挡住了一点李成蹊的视线,她只能看到闻潮的下巴和嘴唇,是李成蹊熟悉的模样,又是李成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景象。 梦里的闻潮听不见李成蹊的声音,只会毫不留情地丢掉李成蹊的贝壳。而现实里的闻潮跟李成蹊在水族箱前相遇,会跟她一起去看日出。尽管李成蹊的运气实在是坏透了,仿佛连上天都不乐意她跟闻潮一起看日出,竟然要在这种时候来一场急雨,但李成蹊仍然心存感激。 日出从来不是李成蹊的重点,闻潮才是。跟闻潮在一起,看雨和看日出都是一样的美好。 “那我猜这个雨在三分钟后就会停。”李成蹊弯着眼睛笑,她随便说了个时间,一点儿也不在意,管它三分钟还是三十分钟,闻潮在就好。 闻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并肩站着,听着潺潺雨声和一阵接着一阵的海浪声。天色晦明,海风吹乱了李成蹊的头发,她好像看见浓墨似的云团将要散开,缝隙里透出道道天光。 “三分钟到了。”闻潮拿开李成蹊头顶的外套,给她披到了肩上,“雨停了。” 李成蹊伸手抓住要往下落的外套,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天:“雨真的停了。” 某一瞬间,李成蹊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都在怀疑世间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怎么会这样的刚刚好,她好像被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眷顾了。 闻潮走向礁石深处,海浪就在他的身前,雨后的浪更急更猛,好像随时能够吞没闻潮脚下的礁石。 李成蹊一步不落地跟着闻潮,她也站到了那块礁石上。 闻潮偏过头,看着李成蹊:“你赌赢了,可以提一个要求。” 李成蹊不记得他们有过赌约,这简直像闻潮白送给她的,李成蹊开心极了,可她一时想不到要从闻潮那里要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从闻潮那里获得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李成蹊有些犹豫地问闻潮。 闻潮拧了一下眉头:“你被摩托车撞到的那次?是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是,没有。”李成蹊极快地否认了闻潮的话,她抿了一下嘴唇,说,“只是忽然意识到,我们好像也认识了很久,但并没有真正地说过几句话。” 李成蹊希望闻潮没有看出来她在撒谎。在闻潮的记忆里,他跟李成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旁边的巷子,莽撞的摩托车手撞到了一个不看路的行人,但对于李成蹊来说不是这样的,在学校门口、在操场、在食堂……李成蹊早就遇见过闻潮很多次,只是那时候闻潮看不见她。 而闻潮跟李成蹊的第一次见面,更是在更早的时候,不过这些闻潮都不记得了。 李成蹊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闻潮似乎在看她,她听见闻潮说:“毛平给过你天台的钥匙,大部分的晚上,我都在那里,如果你想找我,随时可以上来。” 一道极高的海浪扑了过来,闻潮拉着李成蹊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李成蹊的心跳又错乱了一拍,她要感谢这到浪来得太及时,这样她就不用为闻潮的这句话做出反应。 她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天台的钥匙,李成蹊甚至开始担心是不是她对闻潮的喜欢已经人尽皆知。 “还有赵平贵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闻潮说,“我没想过事情会越闹越大,那天晚上太危险了,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别人说什么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 李成蹊听到赵平贵的名字,忽然就明白了闻潮为什么要跟她出来。李成蹊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坏人,但她知道了世界上可能没有那么多浪漫,很多所谓的“意义”都是被人一厢情愿地赋予的。 她有一点难过,因为闻潮也不是来看日出的,他是来跟李成蹊道歉的。 而闻潮不懂李成蹊的难过,他还在说:“就比如说我,你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答应一个并不熟悉的男性的邀约,如果他要对你做些什么,你真的很会很危险。” “我没有跟你不熟。”李成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潮,“你危险吗?” 原来在闻潮的关系界定里,他们生疏至此。只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两次饭,说过的话用一双手就能数过来,确实算不熟。 就在李成蹊准备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开时,闻潮忽然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他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没有不熟,也不危险。” 李成蹊忽然鼻子一酸。 “李成蹊,太阳出来了。”闻潮叫李成蹊的名字,让她抬头看看太阳,免得眼泪掉下来。 -- 第78页 千万缕淡金色的阳光从絮状的云层里洒下来,落到海面上,也落到李成蹊和闻潮身上。 “走吧,再不回去,就要被起得早的老师发现了。”他们只在太阳出来后站了一小会,闻潮就牵着李成蹊的衣袖,带着她往回走。 李成蹊落后闻潮半步,她看着闻潮的侧脸,想起曹禺的《日出》,陈白露在里面说,“太阳出来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觉了。” 十七岁的李成蹊终于懂了,原来日出并不总是象征着希望,日出也可以很悲伤。 李成蹊回宿舍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要去洗手间的余深深,余深深尚在半梦半醒,看到李成蹊的时候愣了一下:“小李?” “啊。”李成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余深深揉了揉眼睛,她一下子就注意到李成蹊肩上披的那件外套,然后迅速地绕过李成蹊,跑到窗户前往外面看去。 李成蹊不知道余深深整得是哪一出,直到余深深杀气腾腾地回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敢啊,李成蹊!” “那是闻潮,对不对?你大半夜不睡觉,跟着他跑出去干嘛?” 李成蹊抽了一下鼻子,忽然伸手搂住余深深的脖子,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哭了起来:“深姐,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人了……” 余深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安慰李成蹊:“男孩子都是狗东西,咱们好好学习,不快乐吗?” 李成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委屈,哭得止不住。余深深不擅长安慰人,她只有一肚子的有关闻潮的坏话,可她不能说,说了只会让李成蹊更难过,于是余深深道:“我急着上厕所,姐妹一场,我允许你在这儿哭个五分钟,但也就五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去厕所,我拉屎,你洗脸。为个男孩子哭哭啼啼的,这像话吗?这一点都不像话!” 在屎尿屁面前,很多情绪就显得矫情了。李成蹊立刻松开手,推着余深深一起去了厕所。 从厕所回去只睡了半个小时不到,就被起床铃叫醒,大家一起洗漱吃早饭,然后跟着村民去赶海。李成蹊肿着个眼睛,兴趣缺缺,就连宋斯怀和丁一帆撒着欢儿地往她身上泼水,她也没有要回击的意思。 本来陪在李成蹊身边的余深深被宋斯怀他们挑衅得火大:“李成蹊,你跟不跟我去揍宋斯怀和丁一帆?” 李成蹊边打哈欠边摇头,余深深遗憾地说:“行吧,那你自己找块石头坐会儿,我要让他们看看谁是爸爸!”说着,余深深就提着小水桶,舀了半水桶的海水,隔着半米就往宋斯怀身上泼。 “余深深!”宋斯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我都没有真的泼你!靠,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余深深咯咯地笑:“那你泼回来啊。” 宋斯怀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有真的泼回去。盛以慕他们在海边翻出了一窝小螃蟹,立刻吸引了宋斯怀他们的注意力,几个人立刻转过头就和好了,一起去翻起了螃蟹。 只有李成蹊懒洋洋地找了块石头坐着,今天的阳光很好,没有人知道凌晨四点的时候,这里下了很大的雨。 “哪里不舒服吗?” 李成蹊眼前忽然多了个人,江寄余走了过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半蹲到李成蹊跟前,递给了她一扇贝壳,是金色的,光泽莹润,非常漂亮。 “宋斯怀说,这是金榜题名贝,他们捡到了很多,让我给你送一枚。” 李成蹊接过江寄余的贝壳,握在手心里:“谢谢。”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开心?” 李成蹊想说没有不开心,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但江寄余太敏锐了,已经预判到她要撒怎样的谎,先发制人地说:“你不是没有休息不好的那种不开心。” 李成蹊吸了口气,她笑了一下,说:“是的,学神,你真的好聪明,但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不要继续问了,否则我会更不开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求助:有什么能让作者坚持更新的诀窍? 第41章 期末考试1 聪明的学霸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只是又看了一眼贝壳,提醒李成蹊:“收好这个贝壳,希望它能让你开心一点。” “谢谢。”李成蹊再一次真诚地向江寄余道谢。 鳌山小渔村素质拓展活动就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里结束了,李成蹊他们再次乘坐大巴返回学校,那个装着蠵龟的水族箱由白老师用专车运回琴南一中,在离高321班不远的地方,专门为蠵龟改出了一间小观察室。 除此之外,李成蹊他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变化,英语老师的课还是一样难熬,老黄仍然每天嘚嘚嘚不停,他们很快又迎来了一次月考,然后到了琴南的六月,忽然就热了起来,同时又一批高三学生迎来了高考。 这周日的晚自习,老黄特别找了几个学生出去谈话,第一个就是高灵。谈了大约有二十来分钟,高灵才回来,她进来后,第一眼看向了李成蹊。李成蹊察觉到高灵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高灵却心不在焉地翻起了数学试卷。 老黄又叫了几个学生出去,第三个女生回来的时候,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盛以慕给李成蹊传了个小纸条,让李成蹊下课后去安慰一下这个女生。盛以慕作为321班第一守规矩的人,从来不会在晚自习的时间做出传纸条这种行为,除非是真的出什么事了。李成蹊想不明白老黄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把人说哭,于是又一次把纸条传回给盛以慕,问他发生什么了。 -- 第79页 盛以慕没有再给李成蹊传纸条,他只是看着纸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纸条扔进了自己的垃圾袋。 还是宋斯怀给李成蹊解了惑,他用气声问李成蹊:“你没发现出去的几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李成蹊一开始没有想明白,那个哭了的女生叫时芊,是个平常很少说话的乖乖仔,跟高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直到宋斯怀把自己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拿出来抖落了两下,李成蹊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个是上次月考的班级倒数后五名。 一晃眼,这个学期就要接近尾声了,而在进入这个班级的第一天,老黄就在讲台上说过“流动班级制”和“末位置换”的事。按照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优胜劣汰法则,如果享有了更好的社会资源却无法达到更优的成果,那么就应该让出这些资源给更有能力的人。 距离期末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时候给这些落在最后的学生一些提醒——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有很多人在虎视眈眈,如果你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就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李成蹊发自内心地不喜欢这样的规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芊,本来就不算熟,没有交情更没有立场,如果李成蹊像盛以慕和老黄希望的那样去对时芊说点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时芊不需要她的安慰。李成蹊在课间的时候没有离开座位,在盛以慕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摇了摇头。 原本就很安静的教室,在课间依然没有人说话,李成蹊把手上的习题册又翻过一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练习题上面。 没有想到打破这种凝滞一般的沉默的人是高灵,她拿着一沓稿纸,来到了李成蹊和宋斯怀的座位中间,说:“这是蠵龟今天的身体状况记录,各项数值都正常,白老师说,已经在联系相关海洋保护组织,准备送它回家了。” “嗯。”李成蹊接过高灵手上的稿纸,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高灵伸手拨了一下有些挡眼睛的刘海,用很不在乎的语气说:“期末考试结束,我就要离开这个班了,刚好这个事情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我们就好聚好散。” “我走的时候不会请你们吃饭。”高灵对李成蹊说,“我还是很烦你的。” 李成蹊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时候上课铃声恰好响了,高灵的马尾一晃,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桌肚里把没装两本书的书包抽出来,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拎着就从后门走了。 时芊已经不再哭了,教室里再度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默。包括李成蹊在内,每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伏在课桌前,像用铁水浇筑出来的铜像。 寂静无声的六月,只有窗外满丛的粉蔷薇开得热烈。 蠵龟救助小组往常在晚自习结束后,会一起去观察室里待个半个小时,照看他们的小海龟,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偶尔也会让江寄余给讲一讲题,再上一会儿自习。从前高灵每天撅着个嘴,说他们无聊,但没有哪一天会缺席,但今天高灵没有来。 曾经这是李成蹊一天里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候,现在却跟大家一样有些垂头丧气。高灵、时芊和末位淘汰,以及期末考试和高考都在影响着大家的情绪,让他们的乌托邦摇摇欲坠,每个人都不得不去直面来自现实的压力。 “我物理试卷没写完,先回宿舍啦?”丁一帆绕着水族箱走了两圈,比往常提前了二十分钟说要走。 宋斯怀有些意外,但他很快说:“我跟你一起。”见李成蹊和余深深站在水族箱后面没有说话,他想了想,直白地道,“还有两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余深深看着水里无知无觉的蠵龟,点了点头。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李成蹊跟着余深深走下一层楼梯,猛然发现江寄余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她回头,身后也没有人。 “怎么了?”走在李成蹊前面的余深深回头,看向忽然顿住的李成蹊。 李成蹊的手拽紧了书包带:“江寄余没走。” 余深深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丁一帆头也不回地说:“可能学神喜欢留在那里吧,毕竟他也不咋需要复习。” 李成蹊眉头一皱,丁一帆还在叹气:“我要是有江寄余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时候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李成蹊!”余深深没想到李成蹊会忽然转身往回走。 宋斯怀不明所以地转身:“小李又咋了?” 余深深叹了口气:“没事,我们走吧,她老毛病又犯了。” 李成蹊回到了那间被改成蠵龟观察室的小办公室,她走得很急,推开门的时候还在大喘气。屋里的灯仍在亮着,江寄余站在水族箱旁边,手里拿着本习题册正在翻。 听到推门的声音,江寄余抬起头,跟李成蹊视线相对。 他本来想等李成蹊先说话,但李成蹊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于是江寄余先问她:“怎么了?” 李成蹊走进来,问江寄余:“怎么还没走?” 江寄余看了一眼水族箱里的蠵龟,没说话,李成蹊就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今天的观察时间不足吗?” 按照他们对白老师的承诺,每天下课后,他们会在观察室待满二十分钟,以确保海龟的一切生理活动正常,很多事情不能只看一眼,因为眼睛很容易受到欺骗,他们必须有长久而耐心的观察。 -- 第80页 江寄余没有给李成蹊一个答案,他只是又问了一遍:“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吗?” 李成蹊抿了一下嘴唇,说:“对,把你落下了。” 她放下书包,拉开一张椅子,跟江寄余面对面地坐下来。李成蹊看着独自一人留在观察室里的江寄余,只觉得胸口酸酸胀胀,再看水族箱里的蠵龟,她好半天没有说话。 江寄余盯着李成蹊头顶的发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他把手上的习题册递给李成蹊:“我折角的那页,有两道题用笔画圈了,你回去看看怎么写,有不懂的明天告诉我。” 李成蹊接过习题册,枕在胳膊下面,没有继续看,她问江寄余:“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开心吗?” 江寄余说:“不会。”大部分时候,对于江寄余来说,一个人和一群人没有分别,“不过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不是你们回来了,是你回来了。这时候的李成蹊还不懂江寄余的言外之意,她还在江寄余面前解释为什么那群朋友会离开:“期末考试和流动班级制让大家的压力都挺大的,丁一帆的成绩在班上排三十名以外,所以他会着急也是正常的。别看宋斯怀和深姐平常挺狂的,其实他们都很努力,我们也不比别人多一个脑袋,该花的时间一样不能少……” “那你呢,你为什么回来?”江寄余不关心其他人为什么走,他只想知道李成蹊为什么回来。 “我——”李成蹊顿了顿,她忽然觉得她刚刚替朋友们找的理由都很拙劣,什么压力啦,努力啦,都不是他们把江寄余一个人留下的理由,学神不是神,他也很努力,他也有压力,是丁一帆他们做得不对。 “有些东西比成绩更重要。”李成蹊低下头,“我其实有点害怕这种感觉,就是除了学习成绩什么都不重要,成绩可以决定一切。好像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的,但是……” 李成蹊有些语无伦次,她抬头看向江寄余,求助似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灯光在水面上发生折射,酝出一圈圈光晕,李成蹊就坐在水族箱前面,这光晕落到她白皙明净的脸庞上,显得温柔又动人。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江寄余对着李成蹊撒谎,他才是成绩决定论最大的受益者,他喜欢成绩决定一切带来的简单高效的评判体系,他认同末位淘汰制,更好的学习资源理当由更强的人来享用,从而带来更高的效益。 但他在李成蹊面前撒谎:“你是对的,学习成绩不是一切,还有很多更珍贵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督促我自己日更,我开了个作者微博:永不断更曲风荷,或许营业能让我克服惰性,变得勤奋,大家可以关注~https://weibo.com/7617170050/info 第42章 期末考试2 李成蹊对江寄余有一些误解,但江寄余不会去澄清。比如今天晚上,江寄余没有走,与其说是因为李成蹊他们没有完成规定的观察时间,不如说是因为宿舍对于江寄余来说更加吵闹,远没有这间只有水和蠵龟的观察室自在。 李成蹊总会把人想得太好,对闻潮如此,对江寄余也一样。江寄余希望他能像李成蹊想象的一样善良,这样也许李成蹊就会像今天一样出现在他身旁,为此江寄余愿意撒谎。 江寄余这样聪明,当然也很擅长欺骗。游动的蠵龟用脚蹼划开水面,江寄余隔着粼粼水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成蹊。 “还有比成绩更难得、更珍贵的东西。” 江寄余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谎言里带了一点真心,因为他想到了李成蹊,李成蹊确实比成绩更难得、更珍贵。 珍贵的李成蹊对江寄余的心思一无所知,她隔着水面和玻璃,露出了个漂亮的笑:“你也这样觉得,真是太好了。”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江寄余只是因为她才这样觉得的。 这间蠵龟观察室好像李成蹊的乌托邦,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她又恢复了从生活里感到快乐的能力。跟江寄余一起锁门离开,她就像往常一样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她说窗外今天飞进了一只蜜蜂,停在了宋斯怀没喝完的牛奶的吸管上,宋斯怀毫无察觉地跟蜜蜂共用了一根吸管,缺德的李成蹊也没有提醒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余深深,现在又告诉了江寄余;她说生物老师今天上课的时候拿错了备课本,但他仍然一本正经地演了一节课,倔强而固执地不肯承认错误,这节课生物老师上得十分吃力,背后的汗都把衬衫浸透了,但他还归因于六月初的天气太热,其实大家都发现了他拿错了备课本,因为他一节课就没有翻过页…… 江寄余听得很认真,蜜蜂不好笑,宋斯怀的牛奶吸管不好笑,江寄余根本也没有发现生物老师拿错了备课本。 “是不是超级好笑?”李成蹊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问他。 “是的。”江寄余笑了,“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 江寄余已经可以熟练地撒谎了。蜜蜂不好笑,宋斯怀的牛奶吸管不好笑,生物老师的备课本也不好笑,但李成蹊是生动可爱的,于是一切都变得有趣了。 把李成蹊送到宿舍楼下,江寄余对她说:“晚安。”又指了指练习册,“不要忘记习题。” “明白!”李成蹊给他做了个敬礼的手势,笑眼弯弯地说,“长官再见,长官晚安,长官好梦。” -- 第81页 再见,晚安,好梦。 江寄余由衷地感谢期末考试和末位淘汰制带来的压力,考试成绩真好,替江寄余把围在李成蹊身边的人通通赶走,只剩下江寄余。 于是江寄余得到了李成蹊全部的注意力。 但这段靠欺骗得来的好时光并没能持续太久,这周六就是白老师跟大家说好的送走蠵龟的时间,海洋保护组织的志愿者会来到学校把蠵龟接走,李成蹊他们要把这个有很多名字也没有名字的小生命,送回它真正属于的地方。 周六早上,李成蹊他们没有在教室自习,而是全部一起来到了蠵龟观察室,连高灵都没有迟到。 “已经九点了,学神怎么还没有来?”宋斯怀站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有些疑惑地问李成蹊,“学神从来不迟到的啊。” 李成蹊眉头拧着,她踮起脚望下窗外,没有见着人:“是,他没跟你说吗?” “他没跟你说吗?”宋斯怀把李成蹊的问题原封不动地又问了一遍,“你们两个这几天不是晚上天天一起回宿舍?” “没有。”李成蹊摇头,昨天晚上江寄余送她回宿舍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江寄余还给他讲了一道解析几何题的三种不同解法,并好脾气地听她吐槽了一路英语老师和生活里的琐碎。 白老师已经领着海洋生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到了楼下,但李成蹊、宋斯怀、余深深……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江寄余去了哪里。这让李成蹊很沮丧,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已经离江寄余很近了,但很快又会发生一些事情,让李成蹊意识到从江寄余的表征到内里还有一道很厚的铜墙铁壁,江寄余从没有向任何人展开。 他仍然是那颗遥远的行星,近日点和远日点不断交错,让李成蹊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去问问老黄吧。”李成蹊想不出任何办法,在白老师和志愿者上楼之前,猫着腰跑去了楼下班主任办公室。 “报告!” 老黄看到李成蹊跑进办公室的时候手一抖,保温杯里的枸杞菊花茶险些洒出来:“出什么事儿啦?你们把白老师的乌龟养死了么,我昨天看还好好的呢!” 李成蹊摇头:“蠵龟很好,是江寄余,他没有来。” “那就好。”老黄长舒一口气,“江寄余早上跟我请过假了,家里有点事,暂时请了一周的假。我已经跟盛以慕说过啦,他没跟你说吗?” “是家里人生病了吗?”李成蹊想起江寄余身上的消毒水味,又想起妈妈说过的江寄余母亲的事,生活并不对每个人都平等,对江寄余似乎又格外苛刻了些。 “唔,你知道也不要到处说,江寄余这孩子不是喜欢把私事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人。”老黄继续喝他的枸杞菊花茶,看到李成蹊还站在那里,朝她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再不回去,白老师又要来找你了。” 李成蹊跟老黄道谢,然后转身往回走。她觉得老黄说得不对,江寄余不是不喜欢把私事拿到明面上说,他是不会把与自己相关的任何事说给别人听的,他好像天生缺乏倾诉欲,一个人腌酱菜似的把自己捂起来,生怕漏一点儿气。 说不定还觉得自己特别能耐,特别有担当。李成蹊有点生气,她想如果江寄余回来,再跟江寄余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她要听江寄余多说一些。 “我们常常说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但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是很难意识到自然是什么,也很难培养起对生命的敬畏。” 李成蹊重新回到蠵龟观察室,志愿者和白老师都已经到了,白老师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李成蹊,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李成蹊摇头,她不想打断里面说话的人,就站在门外听。 “……你们把这只蠵龟照顾得很好,我也看了你们画的漫画,非常生动,不仅科普了这只蠵龟,也展示了你们自己的生活,是个很温暖的故事,看了能让人更热爱生活一些。我们想把你们的故事转载进我们的官博……” 李成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都是夸赞他们的话,最后又扣一下人与自然这个宏伟的主题,听多了也有些腻。 漂亮话说完,他们就该把蠵龟带走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成蹊他们该松了一口气,从此课后不再有附加作业,也不用担心因为马虎害了一条生命,还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期末考试的复习准备中。 但也会觉得难过,蠵龟观察室这个小小的乌托邦将宣告解散,高灵可能要离开高321班,江寄余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他们重新回到充满压力的高中课堂,通过不停地考试来感受时间可以有多风驰电掣。 人长大就是在不断告别。 白老师这样说。在送走蠵龟后,他请李成蹊、余深深、宋斯怀、高灵和丁一帆他们一起吃了个饭,高灵原本不肯来,被白老师说了两句,再一次撅着嘴巴,打扮得很漂亮地出现了。 白老师给大家一人拿了一瓶大白梨汽水:“感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希望在陪伴这只蠵龟的过程里,你们也能有所收获。” 汽水瓶盖掀开,气泡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李成蹊喝了一大口,碳酸气体刺激着口腔,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可惜江寄余不在。 “祝大家期末考试都能取个好成绩。”白老师笑眯眯的,“别嫌弃我这话老套,实用最重要。不管未来你们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走好当下的每一步仍然是最重要的事情。” -- 第82页 他们在冰镇的大白梨汽水味里送走了蠵龟,迎来了盛夏,迎来了期末考试,但江寄余迟迟没有回来。 李成蹊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给江寄余打了一个电话,第一遍没有人接听,过了几分钟,李成蹊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仍然是漫长的响铃时间,久到李成蹊以为这通电话还会无人接听,但在最后的那一刻,被接起来了。 “喂?”李成蹊有些紧张地开口,“是江寄余吗?” 电话那头没有应声,李成蹊继续说:“我是李成蹊。” 李成蹊听到了很轻的呼吸声,对方没有说话,但她知道江寄余在听:“明天你会回学校参加考试吗?” “……李成蹊。”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很疲惫,李成蹊想起江寄余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忽然鼻子有点酸。她曾经埋怨过江寄余什么都不愿意说,但也许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去听江寄余说。 一个从来没有倾诉过的人,是不知道该怎么向身边的人去表达的。 就比如此刻的江寄余,他在电话里说:“李成蹊,英语老师今天又占了大课间的时间讲阅读吗?” “余深深和宋斯怀有没有吵架?” “你是不是又偷偷捉弄老黄了?” 江寄余不说他自己,他好像无法开口说他的故事,但他又希望李成蹊能讲很多话给他听,讲那些犄角旮旯里的鸡毛蒜皮,讲那些江寄余从来没有注意到但经由李成蹊的叙述会变得很有趣的小事。 他不会说,但他迫切地想听,而这已经是江寄余能力范围内,做出的最多最多的一次表达。 第43章 期末考试3 李成蹊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用力,她转身走出宿舍,一路小跑下楼,到了宿舍外的花坛边,这里没有人,只有一棵不知年岁的老梧桐。 “今天……英语老师又占了大课间的时间讲阅读,我错了一道,被他拎起来讲了足足有三分钟。”李成蹊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坐到花坛边,边喘气边跟江寄余说,“今天老黄还提到了你,他讲了一道超级难的压轴题,班上没有人算出来,他就开始说——” 李成蹊清了清嗓子,模仿老黄:“找一个真正的高手来解这个题,江寄余!” 电话那头的江寄余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哦,江寄余请假了。算了,不耽误时间了,我自己来讲吧。”李成蹊模仿老黄很有一套,江寄余只需要听声音,就能想象出画面。 “江寄余。”李成蹊又叫了一声江寄余的名字,“老黄很好,宋斯怀和余深深很好,我们都很好,只是不知道你好不好。我们……都有点想你。” 说“想你”这两个字的时候,李成蹊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她怕说“担心”让敏感的江寄余想太多,只有想念是最安全的表达,与其他所有的事情无关,只与江寄余这个人有关系。 电话那头,江寄余听到“想你”后,顿了一下,李成蹊听到他似乎把电话拿远了一点,连呼吸声都听不清了,大约过了几秒钟,江寄余才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问李成蹊:“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是不是?” “对,你会回来参加考试吗?”李成蹊问道。 “不回来了,你好好考。”江寄余说,“给你一次考年级第一的机会。” “我才不要考年级第一。”李成蹊皱了皱鼻子。 江寄余似乎又笑了一下,他的声音疲惫但温柔:“为什么不想考年级第一?” 李成蹊想了想,对江寄余说:“等你回来,我当面告诉你,好不好?” “……好。” 江寄余没有对李成蹊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他对李成蹊说好。 李成蹊坐在梧桐树下,她也不知道江寄余这时候是在哪里接起了她的电话,或许他在医院的消防楼梯里,跟李成蹊说话的声音不大,连声控灯都没有亮起来;也或许他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琴南夜晚的街道很少见行人,陪着江寄余的是一排排高杆路灯。 不管在哪里,江寄余可能都有一点点孤独。 于是李成蹊又跟江寄余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从学校小卖部里的巧乐兹涨了五毛钱,说到年级组准备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组织一场最近很火的天台喊话,盛以慕在忙碌的学习之余还要被老师喊出去为当一个积极向上正能量的托儿做准备,其勇气非常可嘉,其精神非常可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看到时候盛以慕能有多丢脸。这场景必然值得珍藏,如果江寄余那时仍不能赶回来,李成蹊会为江寄余录像存档。 “江寄余,你还在听吗?”李成蹊怕自己说得太无聊,江寄余听得烦了。 “我在听。”江寄余说。 李成蹊一边听江寄余说话,一边拍死了一个企图吸她血的蚊子。这蚊子已经在她的小腿处徘徊许久,叮了两个包,被拍死后竟然在李成蹊的手心留下一抹血痕。 “哇……”李成蹊惊讶地嘟囔了一声。 江寄余问:“怎么了?” “拍死了一只蚊子,流出的却是我自己的血,可恶啊。”李成蹊揉了揉腿上肿起来的两个蚊子包,“绿化太好就是有这个问题,据说还有人在学校里看见过四脚蛇。” “已经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明天考试加油。”江寄余可以一直听李成蹊说下去,但理智制止了他,琴南的夜晚很凉,有会咬人的蚊子,李成蹊明天还有考试——所以他必须要挂掉电话,让李成蹊回去睡觉。 -- 第83页 “晚安,李成蹊。”江寄余说完,就等着李成蹊先挂电话,但说了晚安,他还是没忍住又多叮嘱了一句,“蚊子包不要挠,如果没有花露水,就找点风油精涂上。” “诶,江寄余。”李成蹊犹豫了一瞬,她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一眼通话时间,“我们刚刚聊了三十四分钟,但是你说话的时间,加起来有超过四分钟吗?” 江寄余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下次你也说点什么吧。”李成蹊说,“你可以讲晚饭吃了什么,好吃还是不好吃——不论多小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讲一讲,我也想听你说话。” 大约是怕江寄余拒绝,李成蹊很快地说了再见:“我回去睡觉啦,晚安,江寄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挂掉电话,看着两个人的通话时间变成了三十五分钟。 次日的期末考试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来安排考场和座次,第一名江寄余的位置因为他本人缺席而空置,名列第九、第十的宋斯怀和李成蹊一前一后坐在一起,没到考试时间,李成蹊正绘声绘色地给宋斯怀吹嘘自己昨晚徒手抓蚊子的功绩。 “那蚊子多半是喝饱了你的血撑死的。”宋斯怀并不相信李成蹊略显夸张的描述,两人一番争执,最后约定明晚考完试,共同去女生宿舍楼下的小花坛比赛抓蚊子,并邀请在上次月考中考取了年级第六的余深深同学作为裁判以示公允。 余深深表示:“不如直接表演喂蚊子,看一个小时候后谁身上的蚊子包最多,由此来证明谁的血更甜。” 宋斯怀眼睛一亮,看向李成蹊:“也未尝不可。” “你是傻子吗?”李成蹊转过身,不再理宋斯怀。监考老师几乎在同时进到教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第一场语文考试开始了。 由于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分的考场,前五十名所在的第一考场几乎都是高321班的同学,也有几个其他班的尖子生,名次并不靠前,在考场里存在感很低。 时芊和高灵都不在第一考场,时芊是第五十六名,在第二考场,高灵的名次还要低一些,出了前一百,去了第四考场。 如果年级组坚持实行流动班级制,那么时芊和高灵很快就会离开高321班。 最后一门外语考试结束,班主任老黄已经提前十分钟站在考场外等着,就怕这群皮猴子考完了蹿上天。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还没等李成蹊扔个草稿纸欢呼,老黄就站在门口,屈指敲了敲教室门。 “要上厕所的去上厕所。”老黄说,“宋斯怀,你带着剩下的人,把教室座位复原,然后打扫一下卫生,六点半我来检查。今天的晚自习照常上,还没放暑假呢,明后天都有课,讲你们的期末考试试卷。” 宋斯怀哀嚎一声,抓住李成蹊的校服衣领:“不准跑,你和余深深一个都不能少!” “松手,不跑。”李成蹊一巴掌拍到宋斯怀的手背上,宋斯怀手还挺嫩,直接被李成蹊拍出了个红印子。 “靠!我现在信你能徒手抓蚊子了,打人忒痛啊李成蹊……李成蹊你又跑了!” 趁着宋斯怀低头看手的功夫,余深深和李成蹊对视一眼,同时拔腿从后门溜出了教室。不管宋斯怀在后面怎么骂,也绝不回头。 宋斯怀对着同样留下来打扫卫生的盛以慕班长深表感激,他道:“上辈子我一定欠了李成蹊和余深深很多钱,对了,班长,你天台喊话的稿子写好了吗?” 盛以慕脸色一黑,把扫把扔给了宋斯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天台喊话是琴南一中素质教育理念下的又一新的尝试,表面上说是面向全体学生,其实主要还是为已经参加完高考的高三学生准备的,让他们释放一下压力,最后轰轰烈烈一把。当然,目前高二的准高三生们作为重点关照对象,必然没有参与这种活动的机会,不过李成蹊他们这一届,却恰好合适去凑个热闹人头。 以防没人站上去尴尬或者话题跑得太偏,老师们还提前找好了几个托,一看就稳重靠谱的盛以慕班长,自然是不二人选。 但即使是盛以慕这样的好学生,也不乐意上天台去喊我是高321班的盛以慕,虽然我的学习压力不小,但我热爱学习,对未来充满憧憬,希望大家跟我一起努力之类的话。 忒没面儿了。 对此,李成蹊他们给盛以慕支招:“你要表面服从老黄的安排,把稿子背得熟练,但真的站上去了,你就把藏在口袋里的稿纸取出来,‘哗啦’一下撕碎,然后往底下一抛,大声地告诉大家,在上来之前,你其实准备了稿子,但真正地站在这里,你忍不住说几句真心话,比如——暑假补课是屎啊!” 盛以慕脸色黑如锅底,李成蹊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宋斯怀补充道:“然后年纪主任站在底下喊,盛以慕你怎么能乱扔垃圾呢,罚扫一个月的清洁区!” 李成蹊们不安分的反动思想必然被各个班主任们察觉得明明白白。晚自习时老黄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再三强调:“不管高三的学长姐们喊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要有点数,人家高考完了毕业了,除了拿录取通知书,就不用再回来了。你们还要在这里读两年书,真站上去胡言乱语了,到时候得丢两年人。” 老黄虽未直接指名道姓,但眼神却直往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几个身上瞟,李成蹊很难不替老黄担心,长此以往,他离斗鸡眼或许不远了,愿孟德尔保佑他。 -- 第84页 “总之,你们要是站上去了,记住不要谈跟早恋有关的话题,不要骂科任老师和年级主任,千万不要尾巴上插根孔雀毛就嘚瑟上天!” 第44章 天台喊话 老黄在讲台上吼得唾沫星子飞溅,这唾液传播路线十分霸道,以至于坐在第三排的盛以慕不得不低头躲避。不过对于真插了孔雀尾巴的叛逆少年们,哪怕老黄三令五申,他们也很难不想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课下李成蹊问问余深深是否要上天台喊话,余深深很纳闷:“我是想不明白这个活动,如果有些话你面对面都说不出口,又怎么能跑到天台上,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也不知道是给自己找难堪,还是想给对方难堪。”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个形式重于实质的活动。”宋斯怀深表赞同,“唯一的乐趣是看高三的学长姐们互相表白。尽管老黄再三强调不要早恋,但这个话题一定无法避免。” “是的。”余深深点头同意,“这种场合,控诉家长,控诉老师,都比不上向喜欢的人告白来得刺激。在很多日漫里,天台原本就是与爱情、告白相关的场景,只是到了国内发生了一点异化,大家非要在这个场景里来控诉学校、家庭的压力,或者讴歌青春岁月,学习万岁。” 宋斯怀暗恋一个高三学姐很长时间,这时候忽然有点紧张,他叹了口气:“学姐要是给其他人表白了,我就失恋了。” 李成蹊和余深深笑得前仰后合,余深深说:“清醒一点,你从来没有恋过,谁给你的勇气说这样的话?” “唉。”宋斯怀摸了摸后脑勺,“要不然我也上去表个白?” 李成蹊和余深深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李成蹊看着宋斯怀,说:“推己及人,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陌生人告白,未必会带来多少愉悦感,反而会觉得麻烦。感情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偏偏每个人都有窥私欲,如果你把私人感情敞到太阳底下,就要做好被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准备。你一定会面对一些‘无伤大雅’但非常没劲的玩笑,一定会有人问你喜欢她什么,然后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你。学姐毕业了,走了,那你呢?老黄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斯怀耸了耸肩,低下了头。 余深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赞成你这样做的原因,纯粹因为我是个爱情去死悲观主义者,我恳请大家一定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情情爱爱能比得过高考重要?先高考,好不好?” “好的,好的!” 李成蹊揽住余深深的肩膀,三人一起去食堂后面的小操场,天台喊话的地点就在那里,宋斯怀路过小超市时,还给李成蹊和余深深一人买了一瓶可乐。 盛以慕看见李成蹊,立刻招手喊她:“没几分钟就开始了,现在正在按班级站队,你快点一点人,我们班怎么好像有一大半没下来,我已经让丁一帆去教室里叫人了!” 李成蹊一口可乐还没咽下去,就被盛以慕念叨了一通,她鼓着腮帮子,有点含糊地道:“好的,好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琴南是个海滨城市,还没到早上九点,太阳就已经晒人得很。 李成蹊看见校服扣子系得整整齐齐的盛以慕班长,已经满额头都是汗了。高三的年级主任掏出了个大喇叭,正在那儿大喊去站队,已经毕业的高三学生,今天就没几个人穿校服,仅仅是脱下校服这一个行为,就能让人的气质变得天差地别,李成蹊一边点着高321班的人数,一边暗暗羡慕。看到他们,很难不去想两年后,他们毕业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九点整,勉强才把这么多学生组织好,第一个天台喊话的高三学生已经走上去了。她是为数不多穿校服来的学生,一看就知道肩负了跟盛以慕班长一样的政治任务。 “我叫黄佳薇,来自高109班。作为第一个来天台喊话的学生,其实我有点紧张。”说着,她看了一眼年级主任,“主任刚刚还推了我一把,我差点一脚要踩空了。” 底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想说,谢谢琴南一中,谢谢各位老师。我特别喜欢李老师的数学课,虽然高考我数学考得应该不怎么理想,但还是要谢谢刘老师,琴南一中的每一个老师都非常认真负责,课也上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学数学了,我去超市买零食吃的时候,用不上导数也用不上解析几何,今年高考的解析几何题,太难了!” 李成蹊搭着余深深的肩膀,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虽然这样说,但我对一中的喜爱和感谢是真的,一中是个特别好的学校,我在这里度过了高中三年,很辛苦,但也很快乐。高一的时候大家一起去海边以做调研的名义玩沙子很快乐,艺术节跟大家一起演话剧很快乐,上课的时候偷偷看小说当然也很快乐,能以这种天台喊话的形式再次回到学校里,同样也很快乐。” “不骗大家,我的高中过得很快乐,希望每一个学弟学妹也一样。有时候我看着窗户外面,会觉得可能青春本身就很容易快乐。你的好朋友都在身边,除了考试没有别的烦恼,喜欢的人能轻易地在食堂和篮球场碰见,我们都好年轻。” 底下有人在喊:“黄佳薇!你喜欢谁?” 李成蹊看见这个学姐弯着眼睛笑了:“秘密。我喜欢暗恋,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图个我自己开心,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哦。” -- 第85页 李成蹊赞同至极。 “最后,我想告诉所有的学弟学妹们,‘少年辛苦终生事,莫向光阴惰寸功’。你如果很努力的话,结果一定不会很差,祝大家都能高考顺利!期待在大学跟大家再见面。” 李成蹊不属于很努力的人,对于她来说,更多是习惯,自然而然就这样了。这话要是说出来,可能会被很多人骂,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才算努力,这个学校里的几百上千人,大家都共享一样的教学资源、作息时间,为什么大家的成绩还是有如此大的差距? 是江寄余特别努力吗?还是时芊不够努力吗? 李成蹊不知道“努力”是不是正确的方法论。 第二个走上天台的是个学长,看起来有些腼腆,他在上面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没有黄佳薇那么会说话,我今天是被推上来的,我就想说——” 这个学长顿了顿,然后非常流利地说了一串:“食堂的黄焖鸡里面平均五块鸡肉,水煮肉片除了最上面那一层是肉,底下都是豆芽,西红柿炒鸡蛋能不能保持鸡蛋与西红柿至少1:1的比例,炸虾仁里面要有虾仁,不要做成炸空气,烤鸡腿倒是好吃,但能不能多烤一点,我读了三年书,可能都没吃到过十次,还有水饺能不能不要只买白菜猪肉馅儿的,我也想尝尝什么虾仁、鲅鱼,最后洋葱肉的馅饼真的不好吃……” 宋斯怀笑得直拍大腿:“这说的全是我心里话,说得太好了!”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很会说,他们完全不煽情,也不俗套地喊“xxx我喜欢你”,说的很多话都很有趣,比如“学校门口那家叫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书店太做作了,里面卖的书又贵又不好看,只有晚上来清书的那个店员是帅的,学弟妹们可以去看帅哥”,“大家千万不要再去艺体馆后面的小树林里偷偷喝啤酒,年纪主任一天到晚就在哪儿转悠,去了一定会被抓”,“高考前不要表白,被拒绝的概率是100%,虽然我没有喊出你的名字,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狗屎了”…… 轮到盛以慕的时候,大班长踟躇了很久要不要走上去,大概是因为他的稿子太正经了,跟刚刚开心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犹豫地看向老黄,老黄却没瞧见,在跟主任讲话。 “我去吧。”李成蹊想了想,朝盛以慕伸出了手,让他把那个小纸条递给自己。 盛以慕帮过李成蹊很多次,李成蹊这个班长当得非常不合规,全靠盛以慕又当爹又当妈,才让高321班没出大乱子,投桃报李,李成蹊得还点人情。 “你不喜欢抛头露面,那就我来吧,我保证不乱说话。” 盛以慕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他的脑子其实还没想明白让李成蹊去好还是不好,但身体已经诚实地把稿子递了出去。 李成蹊边看稿子,边替盛以慕走了上去。 “各位老师、学长学姐们上午好,我是高321班的李成蹊。” 天台下面,宋斯怀一个劲儿地拧盛以慕的胳膊:“你真勇啊,敢放李成蹊上去!老黄已经明令禁止了我、深姐和李成蹊上去放屁,他说了,我们仨上去就只能放屁。” 盛以慕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看见李成蹊在天台上看他的稿子,边看边在皱眉头,最后干脆地将稿子揣到兜里,开始信口胡说了。 盛以慕对宋斯怀说:“她说的东西是放屁,我写的那些,难道不也是吗?” “首先我也要感谢我的班主任,我们敬爱的黄老师,您是我遇见的最最最开明、最最最尊重和理解我们的好老师,我们都很喜欢您,您是全世界最好的老黄!” 老黄看到李成蹊走了上去,惊得两条稀疏的眉毛一抖。 “天台喊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因为我一直嘴巴就没停过,但来都来了,站在这里,我——” 李成蹊看到人群里的闻潮,低着头,漫不经心、光明正大地玩着手机。 “有一天早上,我站在教室门口,发现越过山就能看到海,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翻过去,翻过那座山,到海那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仍然在等这个故事的读者朋友(鞠躬)~ 第45章 半斤、八两和一斤 山和海都是隐喻,是李成蹊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心思。她与大海又何止隔了几重山,隔的是未知的将来,那是最为庞然可怖的东西。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成为理想的自己。”李成蹊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老黄,又看向余深深和宋斯怀,“其实有时候我不太明白,读书为了什么?” “当然,每个大人都告诉我,你是为了自己读书,但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自己’在哪里。”李成蹊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够会说话,无法将内心的情感准确地表述出来,“就是……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为了一样的目标,这个为‘自己’读书,‘自己’究竟在哪里?” 自己不是自己,是被动赋予意义的标准化体系产物。当然这确实是教育的作用,教育让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的幼崽能够拥有成熟的社会生存能力,并期待他们让社会变得更好并长久存续下去。他们鼓励大家成为“精英”,今天在追求高分,明天去追求财富,房、车、幸福稳定的家庭…… 李成蹊说:“我就是不知道,我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也害怕自己成为一个普通又糟糕的人,但好像这又是注定的,就如同人类从出身起就跟屎尿屁相伴,没有——” -- 第86页 没等李成蹊说完,底下的年级主任就举起大喇叭喊:“好了,下一个!下一个!这位同学说的时间太长了,请下一位同学上来。” 底下的人哄然大笑,李成蹊被轰下去了也不恼,她笑眯眯地从老黄身后绕过去,灵活地插到余深深和宋斯怀的中间,余深深告诉李成蹊:“你在上面寻找自我的时候,老黄在下面骂,‘她李成蹊都还要找自我?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自我的人’!” 宋斯怀补充道:“骂你就算了,还连我们一起骂,‘余深深和宋斯怀不要笑,你们都是半斤八两’,欸,等一等,一斤来了!” 李成蹊转过身,看见下一个上去的是高灵。 余深深说:“不知道老黄口袋里有没有装降压药。” 李成蹊笑着摇了摇头。高灵真漂亮,她看见高灵站在天台上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这个,校服穿在高灵身上就是青春偶像剧的味道,高灵的高马尾在风里轻轻地摇晃,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炙热的夏天里,肆无忌惮地在全校师生面前给喜欢的男孩子表白:“闻潮,我喜欢你。” 她的下巴微微抬着,表白的语言既不诗意也不浪漫,带着一点稚拙和蛮横:“我就是喜欢你,希望你能早日看好眼科,然后清楚明白我有多好。” 宋斯怀在底下笑得直拍大腿:“一斤就是比我们半斤和八两厉害,李成蹊你学习一下,你也不差,也可以让闻潮去看看眼科。” 李成蹊伸手拧了一下宋斯怀的胳膊。 余深深说:“造孽啊,老黄造孽遇到我们,没一个省心的。” 宋斯怀摇头:“不啊,江哥省心啊,只要江哥能够拿个状元回来,老黄的执教生涯将会迎来高光时刻。” “你口中最省心的江哥,已经半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甚至缺席了期末考试。”余深深提醒宋斯怀,“你忘了吗?” 在对老黄执教生涯的担忧中,琴南一中这一届高三的天台喊话结束了。暑假伴随着琴南夏季的热浪一同来了,新的高三只有为期一周的短暂假期,但李成蹊他们还算好运,能放一个月的假。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李成蹊蹿到了年级第五,余深深刚好是第十,宋斯怀约莫是踩了狗屎,考出了个年级第二,直接跟家里的人跑去西北环线旅游了。 李成蹊在家里待了三四天,每天跟她妈面对面,觉得不自在,干脆约余深深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她们一天也能看三四个小时的书,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看漫画或者小说,余深深最近迷上了盗墓主题,跟着李成蹊开始天天研究起倒斗和陵墓来。 这天晚上李成蹊从图书馆回到家,白老师应当是想要缓和一下父女关系,提前准备好了晚饭,让李成蹊去医院里给李医生送饭。李成蹊不大乐意,但受不了妈妈看她的眼神,只能拎着食盒全当饭后散步了。 她坐公交车去市医院,本来想找个熟识的护士姐姐送过去,反倒被拉着说了半天的闲话,李成蹊脸都笑僵了,才被带到李医生的办公室,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跟等在电梯外的人四目相对—— “江寄余?”李成蹊愣了一下,是好久没有见到的江寄余,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整个人好像又瘦了些,像一竿积雪的竹。 江寄余朝李成蹊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错身走进电梯里。 李成蹊被护士姐姐推着往外走,她在匆匆忙忙里回头,刚好对上江寄余的目光,江寄余的眼睛像琴南夜晚的海,波涛汹涌却隐藏在夜色里,只能靠海浪声来判断潮水究竟有多高。 他看起来孤独而伤感。 “徐姐姐,你认识刚刚那个病人家属吗?”李成蹊忙问护士姐姐江寄余家里的情况,希望能有什么帮到他的地方。 “这是江奶奶家的孙子,是你同学吗?” 李成蹊连忙点头:“我后桌儿,人可好了,成绩也好,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呢,他奶奶的病很严重吗?” “胰腺癌晚期,已经保守治疗了。基本上……”护士姐姐没说,但李成蹊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你同学的爸爸也是有意思,自己亲妈病成这样,人就没见过一面,全靠孙子请假在前后照应着,两辈还都是独子,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在琴南,连个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你这同学是真的厉害,比很多大人都能担事儿,把老人家照顾得很好。” 但江寄余自己瘦了好多,他原本就不怎么爱笑,现在看起来就像笑觉神经被切断了,只剩下苦和痛这两种情绪。 “他爸爸呢?”李成蹊问。 “听江奶奶精神头儿好的时候讲,是个刑警,估计出任务去了,根本联系不上。啧,别人家的事儿咱也不好说,就是辛苦你同学了,你们也一般大,看着怪不忍心的。” 李成蹊也不去李医生办公室了,直接拎着饭盒去了江奶奶病房,是个四人间,江奶奶的病床在靠窗的那侧,床帘拉了一半,原本就很拥挤的空间在角落里还搭了个简易行军床,李成蹊一看就知道那是江寄余晚上住的地方。 江寄余没多久就回到病房了,他是出去买晚饭的,拎着盒饭回来看到李成蹊,愣了一下。 李成蹊说话的声音很轻,她指了指病床旁的监视器:“奶奶的情况一切都好。” 江寄余的奶奶是个漂亮温柔的老太太,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慈祥温柔。 -- 第87页 “嗯。”江寄余看着李成蹊,一时没有说话。 病房里很安静,李成蹊想了想,拉起江寄余的袖子,她请门外的护士姐姐帮忙照看一下江奶奶,然后把江寄余拖进了李医生的办公室。 李医生在手术,李成蹊推门进去,把饭盒放在休息室的小桌子上,让江寄余坐下:“先吃饭吧。” 她熟练地从办公室里翻出一套碗筷,然后把给李医生带的菜拨了一半给江寄余:“我妈做了好多,非要让我给我爸送来,你帮着吃点吧,别浪费了。” 江寄余买来的盒饭仍然在手边,李成蹊知道医院的食堂是个什么味道,做菜好像不会放油也不会放盐,江寄余会瘦这么多,想来这里的食堂师傅功不可没。 “吃一点吧。”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到江寄余,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偏偏江寄余像个灌了层水泥在外面,一点活气都没有,李成蹊说什么好像他都听不进去,李成蹊都有些急了,“江寄余!” 幸好李医生这时候来了,他已经换掉手术服了,进门先跟李成蹊和江寄余打招呼:“来的路上听你徐姐姐说了两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宋斯怀,幸好不是。” 李成蹊皱了皱鼻子:“你什么意思啊?” 李医生笑了:“高兴你能交到新朋友呢。”说着,他又看向江寄余,“你奶奶的病我问过主治的胡大夫了,目前还是得保守治疗,尽量让老人家少遭点罪。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李成蹊假期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多来医院帮一帮你。” “谢谢您。”江寄余还想说话,李成蹊不用等江寄余开口,用鼻子想都能知道,道谢完就该是拒绝了。 李医生又何尝不知道,他抢在江寄余说话之前,直接坐了下来,招呼江寄余一起吃饭:“一起吃吧,带了这么多,我哪里吃得玩。尝一尝我们家的菜合不合口味,你要是不嫌弃,这段时间都跟我一起吃饭吧。你不知道,李成蹊可一点都不愿意往医院跑,幸好有你在,我才能沾到你的光。” 李成蹊点头:“我爸说的对,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江寄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成蹊已经给他把饭盛好,筷子递到手边了。她看着江寄余抿起的唇,说:“你不要想太多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换成宋斯怀和余深深,我也会做一样的事,因为我们是同学,更是朋友,不用非要你给我一块钱了,才愿意收我五毛钱,不需要,懂不懂?” 江寄余听见李成蹊说:“人不是为了获得某种回报才去付出情感的,很多时候,只要一个我乐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天天断更曲风荷QAQ 第46章 医院 1 江寄余不懂李成蹊乐意什么,他仍不擅长接受这种善意,哪怕手上被李成蹊塞了筷子,他还僵直着身体没有动。 李医生笑着替江寄余夹了一筷子菜:“你这同学太客气了,要是换了宋斯怀在这儿,我都担心自己没菜吃呢。” “快吃吧。”李成蹊扯了扯江寄余的衣摆,“你现在想拒绝也晚了,早点吃完,早点回去照顾奶奶。” 江寄余只能妥协,他面对李成蹊时素来如此,李成蹊总是给他太多,他拒绝不了,只能妥协,而妥协这种事,就是退了一步还会退一万步,他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立场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了。 但李成蹊是温暖的,向李成蹊妥协很容易带来一些超出江寄余想象的美好错觉。 吃完了饭,李医生赶着去病房查房,于是李成蹊跟着江寄余回江奶奶的病房,看望了老人,然后笑着对江寄余告别:“明天见。” 江寄余一下子想,明天见啊,一下子又想,明天不要见了吧。但明天见或者不见,完全取决于李成蹊,江寄余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成蹊在第二天傍晚如约来到医院,她拎了两个饭盒,还给江寄余带来了一沓试卷。 “期末考试的卷子,我找老黄要的,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做一做,让我看看学神的水平。” 江寄余说:“谢谢。” “你不喜欢欠人情,就给我讲题目吧,这样我们也算有来有往。我努力一下,说不定能跟上学神的脚步,考上同一个大学呢。”李成蹊说这话时,明显就没过脑子也没放进心里,她就是想给江寄余找个由头,让江寄余能够放下防备心,允许李成蹊靠近。 但江寄余把李成蹊的话放进心里了:“你想和我考一个大学吗?” 李成蹊满不在意地点头:“不行吗?” “你都不知道我想考哪个大学。”江寄余说。 李成蹊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给自己找补:“我们学神肯定要考最好的大学啊,不是吗?” 江寄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问李成蹊想考哪个大学,李成蹊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所大学的名字,她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我知道,以我目前的成绩,是还有一些难度……” “知道了。”江寄余说,“你把这次做错的题目圈出来,明天我给你讲。” 李成蹊说出大学名字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胡说八道的意思,有一点真心,但并不太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以第一名为追求目标的人,过得去就行了,太努力的人生会少了许多乐趣。 但江寄余很认真,他一本正经说着知道了的样子实在端正好看,让李成蹊开始为自己的胡说八道感到不好意思。她长期跟余深深、宋斯怀玩在一起,都是习惯了满嘴跑火车的人,只有江寄余会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 第88页 “你……要是很累的话,学习的事情也不着急。”李成蹊低下头,替江奶奶掖了一下被角。 江寄余说:“没关系,对我来说,这是件能够放松的事情。” 学习是江寄余在完全不可控的生活里,为数不多可控的事情。每一道数学题都有标准答案,每一个公式都遵循着规则,每一个定律都条件完备,他是真心喜欢学习。 “那我明天给你把笔记和书都带来吧,你想先要哪一科?”李成蹊能做的事情不多,她想江寄余这样好哄的人,说不定可以把自己的暑假作业混在里面,让江寄余一起给写了。 “数学和物理。”江寄余跟李成蹊又坐了一会儿,就让李成蹊早点回家,李成蹊跟他约定了明天再见面。 次日是个大雨天,海上的风雨极大,连广告牌都吹落了几块,车载电台的新闻里都是不宜出行的消息。本来李医生今晚就不当值,白老师并不赞同李成蹊在这种天气出门跑去医院,她让李成蹊跟江寄余说一声,等放晴了再去。 李成蹊拎着一袋书和饭盒,站在玄关处说:“我今天打车去,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倘若跟李成蹊有约的人是余深深和宋斯怀,那不用旁人说,李成蹊也不会出门,他们已经习惯了做彼此的咕咕精。可是江寄余不一样,李成蹊在某种程度上很了解江寄余,她知道江寄余一定会等她。 即使李成蹊不去,江寄余也不会说什么,甚至一句埋怨都不会有,但是江寄余一定会等她。 在琴南夏季的暴雨里,李成蹊穿过小半个城市,来到市立医院门口。她隔着车窗,一眼就看到江寄余站在侧门外,雨水有一大半飞溅进屋檐里,江寄余可能站了很久,因为他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已经湿了。 “江寄余!”李成蹊的出租车一停,她就拉开车门,左手拎着饭盒,右手挎着一袋书,淋着雨朝江寄余小跑了过去。 没一会儿,一柄黑伞撑到了李成蹊头顶。 在她朝江寄余跑过去的时候,江寄余也在快步朝她走来。他为李成蹊撑起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领着李成蹊向医院走去。 雨太大了,雨水像是不断的线从伞檐处落下来,李成蹊在伞下,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笑着对江寄余说:“我来晚啦,雨太大了,有点堵车,不过我妈妈今天做的炸排骨很好吃,待会我想再吃一块,行不行?” 滂沱的雨声在江寄余耳边显得有些吵闹,幸好李成蹊的声音在雨声里仍然清越,只是李成蹊说话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耳鸣,雨天里的这一切都显出不真实的虚幻感。 “行。”江寄余说。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撑伞,他必须要让伞倾斜的角度足够多,才能确保这从海上来的疾风骤雨不落到女孩的身上。 两人进到病房里,阴雨天也不会影响李成蹊的好心情,反倒让她显得更加明媚,明明看着饭盒里的炸排骨,她的眼睛都在发光,但仍然要让江寄余吃第一块:“这是给你带的饭,你先吃。” 江寄余于是吃了一口米饭,然后把餐盒往李成蹊那里推了一下:“好了,你可以吃了。” “诶?不行——”李成蹊一边眼巴巴地盯着,一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 “行。”江寄余低头笑了一下,“你吃了,我再吃。” 李成蹊舔了一下嘴唇,然后伸出手:“那我不客气了!” 见李成蹊要用手拿,江寄余忙把筷子递过去。李成蹊在这种时候很好说话,接过筷子夹起一块排骨丢到嘴里,嘴巴里面塞满东西了,但仍然要含糊不清地说话:“太好吃了……还是热的,江寄余,你快吃!” 她把筷子递回给江寄余,江寄余接过,也夹了一块炸排骨:“是的,很好吃。” 吃完饭后,江寄余给李成蹊讲了所有她做错的题,李成蹊边听边点头,中途江奶奶醒了一次,看到江寄余身边多了个李成蹊,特别开心地笑了。她的口鼻插了气管,无法说话,只是拉着李成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李成蹊是个泪点不高的小姑娘,眼泪差一点点就要落下来了。 对于李成蹊而言,死亡是一件离她很远的事情,她知道人都会死的,但对这种残酷的“失去”和 “离别”并没有一个具象化的感知,直到看到江奶奶和江寄余,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每一个人都会死,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李成蹊根本不敢把父母或者身边的朋友代入这个场景,连老黄的死亡她都无法接受。 察觉出李成蹊的情绪不高,在江奶奶再次昏睡过去后,江寄余没有继续给李成蹊讲题目,而是让她早点回家。 “剩下的明天再讲吧。”江寄余低下头,看着李成蹊,他想了想,说,“不要因为我奶奶的事情不开心。有些事情,我们只能面对。” “怎么还要你安慰我啊。”李成蹊一抬头就看见江寄余黑而亮的眼睛,她抽了一下鼻子,“最难过的人明明是你。” 江寄余看了一眼李成蹊,然后别开目光。他摸着胸口,这个位置一直有一种闷痛感,好像心脏不再是供血的器官,而是被白蚁蛀空了的封土堆,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能感受到,但无法做出反应,只有那堆松散的土在向下垮散。 直到李成蹊出现,她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带着光照了进来,流失的土忽然有了承接的地。 -- 第89页 李成蹊给了他许多跟这个现实世界的新连接。 “明天想吃什么?”李成蹊看江寄余半天不说话,于是换了个话题。 江寄余偏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雨,说:“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李成蹊问:“那你还在门口等我?” “万一你来了呢。”江寄余说,“明天见。” 李成蹊跟江寄余分开后,少见的良心发现,想去看一看李医生,走到李医生办公室门口,她才想起李医生今天晚上休息,于是她转身向电梯口走去,正巧这时候李医生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李成蹊闻声回头,跟一个穿着水色连衣裙、踩着细高跟的漂亮女人视线相撞。女人的高跟鞋在医院的瓷砖里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她也走到电梯前,跟李成蹊错开一个身位站着,同样在等电梯。 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有些熟悉,李成蹊皱了皱鼻子。 因为江寄余的缘故,这段时期李成蹊来医院变得勤了许多,但这个女人是她第一次见,她在医院里,既不像病人,也不像病人家属,还从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更奇怪的是,第二天李成蹊再来医院,跟相熟的护士问了一圈,也没人清楚李成蹊说的是谁。 李成蹊只当是自己想多,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回到江寄余这边。 缠绵了一周的雨天总算结束,放晴的那天正好是宋斯怀回琴南的日子,他给李成蹊和余深深带了一些特产当礼物,因此约了她们去冷饮店喝冰沙。 李成蹊特意换了一条新买的连衣裙,高高兴兴地出门,那家冷饮店离李成蹊的家不远,李成蹊准备走过去,她穿过老城区曲折的道路,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响,然后一辆摩托车从高处的拐弯上漂下来,那辆摩托车的刹车没踩实,在路口竟然一个侧翻,把摩托车上的人甩了下来。 “闻潮?” 在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李成蹊小跑上前:“闻潮,你还好吗?” 第47章 医院 2 那是闻潮的摩托车,李成蹊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跟闻潮相遇,她在惊吓之余,竟然分神在想,重型摩托实在是个过于危险的交通工具,对于闻潮而言尤其是如此。 闻潮从地上爬起来,他在摔倒的时候用右手撑地作缓冲,腕骨被扭出一个不正常的弧度,眼看着就红肿起来了。他满不在意地甩了一下手腕,眉心因为疼痛短暂地蹙了一下,看得李成蹊心惊肉跳:“你不要……” 闻潮单手扶起倒地的摩托车,再次翻身坐了上去,他只剩下一只手,无法握住把手,迟疑了两秒钟,他看向李成蹊:“你会开摩托车吗?” 李成蹊连忙摇头:“但我可以帮你把车推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送你去医院。” 闻潮起身,把座位让出来:“我可以教你。” “这不安全。”李成蹊觉得在这种时候她还没有色令智昏,得感谢余深深的耳提面命,她当然很想坐上闻潮的摩托车,但很可能有命上去没命下来。 “你是赶时间吗?” 李成蹊能看出闻潮眼里的焦急,他显然并不在意手上的伤,只想继续骑上他的摩托车往前冲,甚至连李成蹊这么个毫无经验的菜鸟都想薅过来试一试。 “如果你有什么着急要去做的事情,可以打个车去,我会在这里帮你看着车,等你办完了再来找人取。”李成蹊说,“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如果赶时间的话,打车是最快的方法,而不是用一只手去骑车,这太危险。” 闻潮思考了两秒钟,点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李成蹊对着闻潮扬起脸笑了一下:“好,你去吧。” 闻潮是真的有急事,他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一阵风似的钻了进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十字路口。 穿着新裙子的李成蹊站在路边,头顶着盛夏烈日,周围也没有树荫,黄澄澄的阳光照下来,闻潮的摩托车都在发烫,李成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这种湿热感很难受,好像被静置的豆花上出现的那一层浮皮,她被黏腻地裹了起来。 闻潮的这一会儿是个很长的时间,李成蹊被宋斯怀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她犹豫地接起来,告诉宋斯怀和余深深:“我爸忘带了个重要材料,我妈非要让我去医院给他送,我得先去趟医院,就不过来了,你们先吃。” 电话那头的宋斯怀有些不开心地嘟囔:“李成蹊你怎么这样啊,亏我还专门给你带了特产呢。好吧,好吧,你先去送东西,我跟余深深在冷饮店里写会作业,你要是回来得快,可以来找我们。” 李成蹊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点蠢,或许可以说很蠢,她的爸爸没有遗忘重要材料,也没有人非要让李成蹊去医院送什么东西,她失约撒谎,只是为了等一个从来没有回过头的人。 李成蹊从下午等到黄昏,琴南夏日傍晚的天空像酒酿出来的颜色,在老城区的红房子后,粉紫色的晚霞层次分明地铺满天际,宛如童话故事一般绮丽的色彩。 守在摩托车旁的李成蹊是被巫婆诅咒了的傻瓜,她要等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来,但她仍然固执地等待。 “潮哥让我来帮他取车。”在天边的晚霞彻底湮散之前,一个李成蹊不认识的陌生男生小跑过来,“谢谢你啊。” 李成蹊定定地看了这个男生几秒,然后问:“闻潮呢?” -- 第90页 这男生显然也不知道,他摸了摸头,说:“潮哥就给我打电话过来,让我来取个车,也没说他在哪儿啊。” “我不认识你。”李成蹊说,“你要不再给闻潮打个电话,我跟他确认一下。” “行。”这男生立刻给闻潮打电话,“潮哥,你车边上守了个小姑娘,要跟你说话,你要不跟她说一声,是你叫我来的?” 闻潮大约是说了什么,那男生把手机递给了李成蹊。 “喂。” 闻潮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清晰:“李成蹊,你一直没走么?” “嗯。”李成蹊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等我十分钟,我这就过来。” 李成蹊想说不用,她不想再等了,傻瓜都知道如果第一次没有等到,就不用等第二次了,凭什么还要再等十分钟,难道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个十分钟吗? 李成蹊把手机递还给那个男生,说:“你把车开走吧。” “好嘞。”男生笑着,又向李成蹊说了一声多谢,“潮哥说,让你再等一会儿,他马上到。” 李成蹊抬头,看着颜色逐渐加深的天,最后一点晚霞也褪去了,天一下子就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李成蹊想起张爱玲的那个比喻,“路灯是无底阴沟里浮起的阴间的月亮”,她现在好像有点懂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了。 比傻瓜还要傻的李成蹊又在路边等了十分钟,这次等到了向她走来的闻潮。 这是李成蹊唯一一次等到闻潮,一次就透支光了李成蹊所有的好运气,在往后的每一条时间线里,他们都是错过。有时候是因为闻潮来得太慢,有时候是因为李成蹊走得太快,在这个人口爆炸的地球上,两个彼此错过的人想要再相遇,难度不啻于在水里捞月亮。 闻潮原本走得很快,但在离李成蹊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赶来,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开场白,所以这最后的几步,他不得不慢下来。 李成蹊像是察觉了什么,忽的转身,看到了缓步走来的闻潮。 原本还在踟蹰不前的闻潮在看到李成蹊的一瞬间,往前跨了一大步,倏地就走到李成蹊跟前。他看了李成蹊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是闻潮先弯下腰,抬起左手很轻地替李成蹊把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 李成蹊低垂着眼,目光只敢落到脚尖。 “饿了吗?”闻潮问李成蹊,李成蹊没有回答。 “让你久等了,我请你吃饭吧。”闻潮拦了一辆车,带着李成蹊去到海边的一家私房菜小馆,白色的建筑屋檐挂了一盏月亮灯,侍应生将闻潮领到能看见海的露台座位。 那是这家餐厅最好的观景位,做工考究的工艺餐桌上有一个VIP预留的木牌,在闻潮落座后立刻被侍应生收走。 “你有什么忌口吗?”闻潮问李成蹊。 露台上也挂了一盏月亮灯,李成蹊原本在看灯,听到闻潮问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闻潮解释道:“这家餐厅没有菜谱,每天的菜品根据老板的心情来,你要是没有忌口,待会就让他们正常上菜。” 李成蹊点头:“好的。” 侍应生上菜很快,两个人安静地吃饭。这个餐厅的菜品和餐具都很考究,今晚的菜是日料,其中一道菜是某种看起来很就很贵的酱汁拌米饭,里面还打了一个生鸡蛋,原本没什么忌口的李成蹊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其实她也是有忌口的。 李成蹊开始想念热腾腾的炸排骨。 在吃饭的过程里,闻潮一直用的是左手,李成蹊一开始装作没看见和不在意,直到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说:“吃完饭去医院看一下吧。” “嗯,好。”闻潮应得很干脆,“你吃好了吗?” 李成蹊点头,闻潮说:“稍等我一下,你可以四处看看,这里环境很好,离海很近。” 闻潮说完,就有侍应生从布帘后出来,笑容满面地领着李成蹊去看海。哪个琴南人不是从小看海看到大?李成蹊不觉得夜晚的海有多好看,也或许是因为她今天心情不好,所以连海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沿着这幢海边的独栋小白楼绕着圈,头顶是一盏一盏弯弯的月亮灯,漂亮得好像是从天上摘下来再挂上去的。 就在李成蹊快要把这栋楼绕完一圈时,她看见闻潮靠在最初进门前的那面墙上,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看到李成蹊走来时,忽然挺直了背。 李成蹊脚步一顿,不知道闻潮在做什么。 闻潮见李成蹊没有往前走,于是向她走了过去。他再次走到李成蹊身前,弯下腰,用没受伤的那只左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盏月亮灯递到李成蹊眼前。 月亮灯莹润的白光照亮了李成蹊的脸颊,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闻潮。 闻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里映着月亮灯,就显出了一点温柔:“送你,今天的谢礼。” 李成蹊是抱着月亮灯跟着闻潮一起去市医院的,在路上闻潮给李成蹊简单解释了一句今天下午的事:“我的小姑姑出了点事。” 李成蹊从收到闻潮的月亮灯起,脑袋就开始发晕,她好像瞬间就忘记了那个湿热苦闷的下午,忘记了刺眼的日光,不管闻潮是因为小姨还是大姨她都不在乎了,只是等了一个下午,李成蹊告诉自己,其实不算什么。 -- 第91页 她陪着闻潮进到市医院,熟悉的护士姐姐一看到她,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怎么今天这么晚才过来,你是要给小江送夜宵了吗?” 李成蹊一愣。 “小江站在侧门口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李成蹊你可真有意思,连着大雨天的时候你一日没落下,怎么天一放晴,反倒不见人了?”护士姐姐又看向站在李成蹊身边的闻潮:“这也是你同学?他是怎么了?” 李成蹊忽然觉得手里的月亮灯变得很沉,沉得让她整个人都在下坠。 “江寄余……”李成蹊看着护士姐姐,一时觉得难以启齿——整个下午加晚上,她都忘记江寄余了。 护士姐姐往李成蹊身后一指:“真巧,小江就在那儿呢。” 第48章 医院 3 李成蹊回头,只看到一个江寄余的背影。他看到了李成蹊和闻潮,但只是沉默地转身走上楼梯。 江寄余好像忘记了江奶奶的病房在七楼,竟然要爬楼梯上去。迎面而来的人都是从上往下走的,只有他逆着人潮的方向,一言不发地往上走。 李成蹊抱着手里沉甸甸的月亮灯,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周遭所有的景象都开始褪色模糊,只有江寄余的背影是清晰的,但这背影即将拐过楼梯角消失不见,于是在李成蹊眼里,这道瘦长的影子就像在抽象画里一样被无限延长。 护士姐姐问李成蹊:“怎么,还没想好选哪一个?” 李成蹊回过神来,她看着护士姐姐,简直有口难言。她觉得自己真像个犹豫不决的渣女,之所以迟迟做不出决定,不过是因为她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你……可以自己吗?”李成蹊硬着头皮问闻潮,“我——” “嗯。”闻潮说,“但我不知道各个科室怎么走。” “先去挂个号,骨科就在一楼,顺着这个方向数第四间……”李成蹊生怕闻潮找不到似的,连左和右都要帮闻潮分清楚。 闻潮很轻地笑了一声,李成蹊抱在怀里的月亮灯勾住了她的裙子,闻潮轻轻地替她分开。 “骗你的。”闻潮说,“我来医院很多次了,就算真的是第一次,不是还有路标吗?” “对,挂号就在那边,那我一会儿就回来找你。”李成蹊踮脚看了一眼电梯层数,目光已经从闻潮身上移开了。 闻潮也顺着李成蹊的目光看过去:“不用来找我了,我还有其他的事,你早点回家。电梯要到一楼了,你快上去吧。” “好的,好的。”李成蹊往电梯处跑了两步,又回头朝闻潮举起手里的月亮灯,晃了两下,“谢谢。” “慢点走。” 闻潮说话的声音很轻,李成蹊没听到,她转身就跑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在最后一个人进入后就立刻合上,显出一种机械的冰冷,李成蹊没来得及透过人群缝隙看一眼外面。 江奶奶的病房里很安静,江寄余拉上了帘子,病床上的老人在昏迷,江寄余守在床沿,手上拿了本题集在很轻地翻页。 这是李成蹊带给他的。 “江寄余。”李成蹊把月亮灯放在了一旁,她从帘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用气声问,“你吃晚饭了吗?” 江寄余没抬头,说:“吃了。” 李成蹊看江寄余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你等我一下。” 说完,李成蹊把月亮灯放在窗台上,转身就往外跑。江寄余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落到那盏月亮灯上,很精致的工艺品,是江寄余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买的东西。 李成蹊在十五分钟后再次回到病房,江寄余手里的习题集还在李成蹊离开时的那一页,想必这一页的两道题目一定非常深奥复杂,才能困住江寄余这么久,江寄余绝不是为了旁的什么事走神到李成蹊再次出现。 “我给你买了小馄饨。”李成蹊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打包盒,她把餐盒放到小桌板上,笑盈盈地说,“这家千里香馄饨在市医院的医生护士里很出名,他家基本上都在夜间出摊,但每次都有很多人在排队。不是我夸张,这个肉馅儿比我妈做得都要香,汤底也是大骨汤。欸,把我自己都说馋了,我应该买两份跟你一起吃的!” 李成蹊是真的有一点馋,跟闻潮吃完的日式定食带来的饱腹感并不强,其实她一直不太喜欢生鲜口的食物,比起昂贵的生鱼片,她更喜欢热腾腾的小馄饨和炸排骨。 江寄余看了一眼小馄饨,又看向李成蹊,他说:“那我下去再买一份。” “嗯?”李成蹊有些诧异,“你这就不生我的气啦?” 如果换成余深深或者宋斯怀,他们非得把李成蹊扒掉一层皮,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李成蹊的道歉。 江寄余竟然还愿意给她买小馄饨。 “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江寄余别开头,目光扫过那盏月亮灯,又落到小桌板上那碗还未拆开的小馄饨,“你没有义务负责我的晚饭,不管你今天来不来,我都要感谢你。” 江寄余一边接受着李成蹊带来的温暖,一边随时做好失去这一切的准备。他是个总习惯于想太多的人,对于生活里出现的任何变化,江寄余都会去排演这个变量带来的全部后果,尤其是那些不好的结局。只有这样,当变故真的出现时,江寄余才不会惊慌失措,甚至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于是江寄余还能获得一点异化了的庆幸和满足。 -- 第92页 就比如今天晚上,江寄余已经做好了李成蹊永远不再来了的打算,但李成蹊竟然放弃闻潮为他回头了。江寄余可能没办法为李成蹊摘下什么月亮灯,但如果李成蹊只是想吃一碗小馄饨的话,江寄余为什么不去帮她买呢? “不行,江寄余。”李成蹊走到江寄余面前,很严肃地说,“你今天完全应该要生我的气,这不是权利和义务的问题,是我疏忽大意失约了,害得你等了我好久,还饿肚子了。就算我真的有什么事,那也应该打电话告诉你一声……” 江寄余听到这里的时候有点走神,他想李成蹊最好不要给他打电话,有时候人少知道一个条件,就能推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江寄余也会喜欢这样的错误。 江寄余甚至有点恶劣地想,李成蹊可以适度地对他怀有一点愧疚的情感,因为正常来说,如果要让李成蹊在闻潮和江寄余之间二选一,李成蹊会毫不犹豫地选闻潮,之所以现在李成蹊还和江寄余在一起,要感谢李成蹊心里对江寄余的愧疚感。 李成蹊不需要给江寄余打电话告诉她不来了,江寄余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生气的。”江寄余对李成蹊笑了一下,“我去再买一碗馄饨,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这个。” 李成蹊看到江寄余脸上露出了个很浅的笑时,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轻轻地捏了一下,她有些无所适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对江寄余说:“不,我跟你一起去。” 李成蹊先拉开帘子走出来,她走在江寄余前面,一直不停地说话,从要不要给李医生也带一碗小馄饨,他今晚值夜班,说到其实旁边有一家梅干菜肉饼也非常好吃,如果今晚有卖的话,她也想买两个。 “可以,买。”江寄余跟在李成蹊身后,李成蹊说什么,他都点头说好。 买馄饨小摊还有四五个人在排队,江寄余自觉地站在队伍最后面,李成蹊笑着站在旁边对他挥了挥手:“一份要一点辣椒油,一份不要葱花。” “记住了。”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李成蹊听见他说记住了,满意地弯着眼睛笑了,然后转上走向不远处的烤串小摊,开始往里面挤。 没有梅干菜肉饼的话,烤面筋也很香啊。李成蹊买到之后就立刻回到江寄余身边,递给了他一串烤面筋:“你吃不吃,可香了。” 江寄余已经把过往养成的习惯,诸如“不要吃路边摊的食品”、“晚上九点以后不要进食”之类,通通扔进了另一个坐标系,这些条件在李成蹊面前通通不适用。 “很好吃。”江寄余说,“就是有点烫,还有点辣。” 于是李成蹊踮起脚,拿着她的那串烤面筋凑上前:“那你可以把你的辣椒面抖到我这串上来。” 江寄余很轻地抖了两下,什么也没抖下来,反倒把李成蹊逗笑了。两人把烤面筋在外面吃完,才拎着馄饨往医院里面走,李成蹊怕馄饨凉了,准备先给李医生送一份。 李医生办公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李成蹊站在门口,有些奇怪,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怎……”江寄余看到李成蹊脸色不对,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就被李成蹊捂住了嘴。 门里隐隐约约传出了闻潮的声音。 “我本来没想今天来找你的,不过我人都到市医院了,不顺道上来打个招呼实在说不过去。小姑已经被我带回家找人看着了,她脑子是有点问题,所以你不要也跟着她发疯。你也是三十多岁、有家有口的人,为了我的小姑姑,不值得。难听的话先说在前面,虽然她手里是有一点闻氏的股权,但那跟你没有关系。” “我跟闻宛不是你说的那样——” “哪样?”闻潮似乎冷笑了一声,“你跟闻宛开房,都不知道避开闻氏的酒店吗?你们也别说自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毕竟第二天酒店保洁上去的时候,更换了新的避孕套。” 李成蹊吓得手一滑,原本她拎在手里的不加葱花的小馄饨掉到了地上,塑料餐盒摔翻开了,热气腾腾的大骨汤香味浓郁。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说话的声音停住了。江寄余看着惊慌失措的李成蹊,决定先不管洒落到地上的小馄饨,拉着李成蹊的手腕就往病房区跑。 第49章 医院 4 李成蹊感觉江寄余拉着她跑了很久,她在中间一度有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但这种窒息感也许不是疾跑带来的,而是某种她不愿意面对的更深层的心理原因。 江寄余带着李成蹊躲进了消防楼梯里,楼道里或许刚刚有人吸过烟,空气里还有不好闻的尼古丁味道。 李成蹊一进来就开始咳嗽,江寄余拉着李成蹊往上又爬了一层,并打开了楼道里那扇小小的换气窗。从这扇窗户望过去,竟然还能看到在城市建筑物群后面的月亮。 “李成蹊,你还好吗?”江寄余伸手扶着李成蹊的肩膀,他看着李成蹊苍白的脸,皱了一下眉。 “我——”李成蹊眼睛一眨,泪珠子就从眼角滚落下来,“我有点恶心。” 李成蹊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觉得反胃。 江寄余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他想了想,告诉李成蹊:“我看过一组关于出轨率的数据调查,是人大一个教授从2000年开始,每5年进行一次的全国范围的随机抽样,在2015年,男性出轨率已经达到了34.8%,这个数据在2000年时还是11.8%,合理推算,可能现在的出轨率要更高一些。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是个小概率事件,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有可能。” -- 第93页 李成蹊被江寄余说得愣了一下,太奇怪了,哪有像江寄余这样安慰人的。 江寄余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纸巾,他犹豫了一下,用手背很轻地抹掉李成蹊流下的眼泪:“别哭,我知道你很难受,但哭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成蹊抽了一下鼻子:“那什么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看你想要什么。”江寄余说,“是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是忠诚与自由。你想要的东西不同,那么我们处理问题的方法就不同。”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江寄余永远条理清晰。 “如果你想保持一个完整的家庭,那就去跟李叔叔谈一谈,绝大部分出轨的家庭并不会因为‘出轨’这件事就此破裂,因为对于大部分家庭来说,婚姻意味着稳定的社会关系、共同的财产分配,这些都远比彼此之间的感情重要。” 李成蹊听得呼吸一滞:“可是……” 可是这并不是李成蹊想象里的婚姻。 “如果你认为这个家庭继续维系下去,对你们彼此都是伤害,那就去找你的妈妈坦白一切。离婚在现在社会里同样很常见,如果你妈妈也认为男性婚内出轨这件事无法接受,那就双方协议离婚,做好财产分配,商议好你的抚养责任以及未来的赡养责任。” 原来父亲出轨这样的事情,在江寄余眼里也只有这样两种结果。 “我不知道。”李成蹊觉得头有些晕,她抬起头,越过江寄余的肩膀,看着窗外的月亮,“我……我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发生,你说得都对,但是那个人是我的爸爸啊,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一方面,我不能接受他出轨,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太恶心了,但是另一方面,像你说的那样——协议离婚、分配财产,我也觉得好可怕。” “百分之三十几的概率,怎么就发生在我身上了呢。”李成蹊抬手捂住脸,她后退一步,肩膀靠着墙,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我妈妈要怎么办呢?她要怎么接受这件事,真是太……” 李成蹊靠着墙蹲了下来,抱膝大哭。 江寄余也蹲了下来,他抬手轻轻地拍着李成蹊的后背,就像江奶奶安慰他时一样。 “我应该没有给你讲过我家的事。”江寄余用最温柔的声音在李成蹊耳边说道,“我爸是个警察,缉毒警察,这是为什么奶奶病成这样了,他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的原因,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也不应该去联系他。我们长大就是不断地做选择,而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和失去,就像我爸这样,人的选择是没有对和错之分的,只要你自己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妈在我十岁那年,因为癌症去世了。”江寄余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当时奶奶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每年有八百多万的人死于癌症,这并不是个小概率的事件,我们要学着接受这些概率事件发生在我们身上,甚至可能性是0.000001%的概率,也许都会发生在我们身上。这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而人类很了不起的一点就是,我们能够去容纳这些概率事件。生病了就去治病,治不好就接受死亡,生活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就算某一天我也因为癌症去世了,也只不过是那八百多万分之一。”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任何时间发生在任何地点,我们都没有什么不一样,要求学着接受——唔,李成蹊?” 江寄余的概率事件还没讲完,李成蹊忽然扑了上来,搂住江寄余的脖子,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说:“好的,我知道啦,你不用再说了,你难道不会难过吗?你难过的话,就不用说这样的话,我只是哭一会儿,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江寄余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手悬在了李成蹊后背,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幸好不用江寄余犹豫太久,李成蹊就松开了手,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李成蹊很不讲究地用自己这件只穿了一次但可能就要报废掉的新裙子擦了擦脸:“我其实从上中学开始,就有点烦我爸,因为他总是说话不算话,每一次都说了要接我,但常常因为临时有病人或者手术,就放了我的鸽子,害我一个人在学校里等好久。其实我可以不要他来接我,我就是很不喜欢等,尤其是等到最后什么也没等到。” 江寄余附和着点了点头:“我爸也是这样,每一年都说今年过年一定回家吃饭,但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等到他。以前还有奶奶跟我一起,今年……” “今年你来跟我和白老师一起过年吧。”李成蹊说话还带着鼻音,但她干脆地截断了江寄余说到一半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等,我还会主动走到你家楼下,就算烦死你也要把你带走。” “好啊。”江寄余弯着嘴角点了点头。 李成蹊继续絮絮叨叨地跟江寄余说李医生的故事:“我只有在小时候才比较喜欢爸爸,因为妈妈不让买的零食玩具都可以偷偷找爸爸买,那时候他会带我来医院,我看他给别人看病,觉得当医生可真威风,长大以后我也要当一个医生。” 江寄余很安静地听着,李成蹊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这件事还是很恶心,我刚刚仔细想了想,就算只有我和白老师,我们俩个也能生活的很好,那这个家就不要他了吧。不管我妈怎么想,反正我是完全接受不了继续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我已经足够大了,可以去接受和面对这一切了。” -- 第94页 “婚姻需要对彼此忠诚。你说得对,事情无外乎就是这两种结局,我要去学着接受和面对。”李成蹊说,“我要回家了。” “太晚了,我送你。”江寄余起身,扶了一下李成蹊的胳膊。 他们并肩从消防楼梯走下去,路过医院大厅时,前台值班的护士叫住李成蹊:“刚刚李医生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他现在排了个紧急手术,让你等一等他,待会一起走。” “我等个屁。”李成蹊瘪着嘴巴,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往门外走。 他们在门口洒的那碗小馄饨应该让李医生什么都明白了,幸好李成蹊跑得快,不然就要被李医生拖住了,她真的不想再跟她爸爸见面了。 但让李成蹊意外的是,医院门口竟然还有个闻潮等着她。 看到闻潮的时候,李成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并抓住了江寄余的衣角。 闻潮手上点了根烟,看到李成蹊出来,他立刻把烟蒂捏在掌心里掐灭。闻潮注意到李成蹊抓住了江寄余的衣角,也发现李成蹊没有再拎那盏月亮灯。 “抱歉。”闻潮说,“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你爸,也不知道你就在门外。” 李成蹊没有说话。 她想,今天她在闻潮的摩托车旁边等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原来闻潮急匆匆地是去找她爸的出轨对象——他那个叫闻宛的姑姑。 多么荒诞的错位和意外。 李成蹊在跟江寄余讲述她爸出轨这件事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这里面跟闻潮有关的部分,尽管这也是李成蹊难以接受的原因之一,但闻潮的存在,让她的难堪翻了倍,简直是难以启齿。 “别怕,走吧。”江寄余伸手,牵住李成蹊的手腕。 他们从闻潮身旁走过,这次没有人回头。 李成蹊回到家的时候,白老师披着一件薄外套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听到李成蹊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笑容温柔:“怎么这么晚才回家?我还以为,你要去余深深家睡觉了。” “咦?”白老师看到李成蹊红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站了起来,“怎么哭了,跟谁吵架啦?” “妈,我爸出轨了。”李成蹊语速很快,“在医院,对方的家人找了过来,嗯……那个人叫闻宛。” 素来软声细语的白老师愣了半分钟,才抬手拢了一下披在肩上的薄外套:“真是不应该让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抱歉,李成蹊,让你受到伤害了。” “没有,没有……”李成蹊摇头,“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白老师温柔地笑了一下:“好的,宝贝。这几天你先去深深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等我处理好这件事,再接你回来。” “让我走吗?”李成蹊皱眉,“妈,你一个人——” “处理这种事情,会很难堪,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和你爸爸这样的一面,让我们在你面前保留一点大人的体面吧。”白老师伸手抱住李成蹊,“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你会离婚吗?”李成蹊问。 白老师柔声说:“当然。” 第50章 医院 5 “希望这件事不要带给你太多负面影响。”白老师像小时候一样抱住李成蹊,“虽然你爸现在犯了错误,但客观来说,他一直都在尽职地履行着父亲的责任。你小时候因为吃多冰棍犯了肠炎,是他在医院里守了你一整夜。” “不记得了。”李成蹊说,“他才不是个好爸爸呢。” “傻孩子,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无论我与他的关系如何,都不影响他是你的父亲。”白老师想了想,又告诉李成蹊,“我们俩当初在一起是熟人介绍的,处了一段时间,各方面都比较合适,年龄也到了,就开始谈婚论嫁。至于闻宛……其实我知道这个人,他们才是初恋,但因为社会地位的悬殊,他们最后没能在一起。” 李成蹊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甚至因为闻宛与闻潮的关系,让她觉得这一切像个满怀恶意的诅咒。 “我时常觉得你还是个小孩,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其实长大了,你每天去医院给江寄余送饭的时候,我们都在担心,你会不会跟江寄余早恋。每天我都在想,要怎么提醒你才不会让你觉得冒犯,毕竟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小孩子。我只能拐弯抹角地找很多人打听江寄余,从你们黄老师问到余深深的妈妈,大家都夸江寄余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稍微能放心一点,但还是很担心,毕竟你们还这么小……” “我没有!”李成蹊被白老师说得红了脸,急赤白赖地否认道,“不是在说他们俩的事情吗,怎么又说到我了?我跟江寄余只是好朋友,跟宋斯怀一样的好朋友,我没有要跟他早恋!” “好吧。”白老师笑了一下,“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明白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事,爸爸和妈妈不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你一定能理解。离婚是件好事啊,从此以后我不再是谁的妻子了,我的生活或许能有更多的可能。” 白老师把李成蹊连夜送到了余深深家里去,余深深的妈妈周珊跟白老师也是很好的朋友,一见面就替不会骂人的白老师破口大骂:“男的没一个好东西!愿这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踏两只船的狗东西下辈子变成三条腿的□□。” 余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莫名其妙挨了骂也不敢抬头,反倒往角落里挪了一下。 -- 第95页 “余一柏,还不快去给小成蹊收拾房间!”余妈妈往沙发那里一瞪眼,余爸爸立刻就放下报纸,灰溜溜地往卧室跑。余爸爸一走,余妈妈就跟变脸似的笑了起来,她拉着白老师的手说:“小成蹊放在我们家,你就一百个安心,想住多久都行,你跟那个谁的事,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只管跟我说。” 白老师对余妈妈再三道谢,然后摸了摸李成蹊的头,把她往屋里推:“我会尽快来接你回家的。” “妈……”李成蹊站在门口,抓着白老师的衣服忽然不肯松手。其实余深深家她来过很多次,余叔叔和周阿姨也都是很好相处的长辈,但没有哪一次,李成蹊来到这里感觉这么迷茫和无助。 “妈妈,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吧。”李成蹊眼睛又红了。 白老师按住李成蹊的肩膀,把她往屋里推:“陪我在一起干什么?深深,把李成蹊带进去洗个澡,这一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脏得不行。放心,不用很久,我就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然后接你回家。” “走吧,李成蹊。”穿着睡衣的余深深把李成蹊往屋里拉,“带你去看看宋斯怀给我们买的特产,长这么大,你一定没见过这么丑的玩意儿。白阿姨那边的事她自己处理,你好好在我家里待着,不给她添乱。” “白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李成蹊的。”余深深对白老师说。 白老师浅浅地笑了,她点头:“谢谢你,深深。” 李成蹊就在余深深家住下了,余爸爸和余妈妈都对她很好,每天变着法子给李成蹊做好吃的,只是李成蹊没法儿再给江寄余送饭了,她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蹭饭的,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给江寄余打了个电话,把目前的情况给江寄余交待清楚。 江寄余说:“好的,李成蹊,你要先照顾好自己。” 李成蹊挂了电话,一回头就看见余深深端着一杯牛奶站在外面:“早,没有故意要偷听你讲电话,只是顺道听了两耳朵,是江寄余?” 李成蹊嗯了一声。 “之前你还每天给他送饭呢?”余深深挑了挑眉。 李成蹊又想起来连白老师都在担心她跟江寄余谈恋爱了,不禁长叹了口气:“你不会也以为我跟江寄余有什么吧?他奶奶在市一院住院,之前我妈让我给那谁送饭,刚好我遇到了江寄余,发现他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他奶奶,就顺道给他一起送了。” 李成蹊着重强调了“顺道”两个字。 余深深只是笑:“那你现在不顺道了?要是想送饭,也可以让我妈妈多做一点的。” “不顺道了,我不想去医院,肯定会被那谁拦住。”李成蹊低下头,“多讽刺啊,就是因为我这段时间老往医院跑,才撞破了这件事。” “错!”余深深纠正李成蹊,“当一个男的开始频繁以加班的借口晚归时,问题就已经出现了。离婚是好事,李成蹊,振作起来,世上男的千千万万,你想找个男朋友很难,想找个爸爸还不容易吗?我第一个愿意。你信不信,你站在321班门口喊一声爸爸,全班超过一半的人都要应声。” 李成蹊看着余深深,笑了:“你可真会安慰人。” “那可不呗。”余深深把牛奶放到李成蹊桌上,“快喝,喝完我叫宋斯怀出来,今天我请你们吃冰,顺便教育一下宋斯怀,以后要做个好丈夫,他要是敢出轨,我们先替未来的弟妹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宋斯怀从西北回来被晒成了个黑球,得知李成蹊的近期遭遇,惊得连喊了三声卧槽:“没事,李成蹊,以后还有我和深姐罩你。对了,我在那边儿还买了个消灾解厄的玉观音,我送你吧,菩萨保佑你水逆退散。” 余深深嫌弃地喷出了一口冰沙,她一边找纸擦嘴,一边吐槽宋斯怀:“你怎么这么迷信呢?我本来以为你买一堆石榴石、紫水晶给我和李成蹊就已经够离谱了,原来你还给自己整了个玉观音。” “这玉观音可贵了!”宋斯怀嫌弃地离余深深坐得远了一些,“我敦煌莫高窟买来的呢,别人我压根不给。不是还给你们带了果干和枸杞吗,你是不是自己吞了,没给小李分?我告诉你们,那葡萄干可真好吃,巨甜。” 李成蹊感谢宋斯怀一腔好意,但拒收了他的玉观音,余深深在一旁嗤笑:“难为宋叔叔和宋阿姨陪着你交了那么多智商税。” 嘲讽完宋斯怀,余深深又开始打趣李成蹊,问她:“饭带不了,你要给学神带点冰沙吗,今天我请,愿意多给他花一份钱。” 李成蹊恹恹地摇头:“你想送,可以自己送。” “我送了人家可不会收。”余深深说,“还是算了吧。” 正说着话,李成蹊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李成蹊犹豫了一下,怕是白老师,按了接听。 “李成蹊,我是爸爸,那天的事情你误会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我们家不能就这么散——” 李成蹊干脆利落地把这个电话挂了,然后拉近黑名单。 宋斯怀看得目瞪口呆,李成蹊解释道:“他不肯离婚,真有意思,原本那个手机号被我拉黑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又弄了个新的。” “宋斯怀。”李成蹊把手机揣进口袋,然后看向宋斯怀,严肃地说,“以后你要是敢出轨,我就砸碎你的玉观音,再找人把你打一顿。” -- 第96页 宋斯怀一脸莫名:“我才多大啊,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呢!” “预防出轨,要从少男抓起。”余深深说,“你一定要谨守男德。” 说着,余深深打开□□,把他们仨的群聊改名为“宋斯怀男德养成班”,并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男的都要出轨,那最后一个宁死也不愿意出轨的男人必须是宋斯怀。” 宋斯怀喝着冰沙,啼笑皆非,但纵容着余深深和李成蹊改群名,并说道:“我先替我未来的媳妇,谢谢两位姐妹了。” 李成蹊父母离婚的事情并不顺利,因为李医生执意不肯离婚,为此白老师已经找了律师,中间白老师来看过李成蹊两次,李成蹊明显地感觉到白老师瘦了。第二次白老师来看李成蹊时,问过她是否想再见她爸一次,因为李医生一直要求跟李成蹊再见一面,他想把那天没说清楚的话说清楚。 李成蹊只是问白老师:“他确实出轨了吧?” 白老师点头,李成蹊说:“那还见什么,我是真的看到他就恶心。你们有你们处理问题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在我心里,已经没有爸爸了。” 白老师明白了李成蹊的意思,再次坚定地离开了。 离婚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如此,李成蹊不知道为什么李医生不愿意离婚,明明出轨的是他,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家庭。 李成蹊在余深深家住到快开学,白老师离婚的事总算有了些进展。但开学前两天晚上,余深深忽然敲响李成蹊的房门,有些着急地说:“那个谁给我发的消息,你先别生气,他其实一直有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不过我一直都没有理会,只是今天不一样,他发短信说,你那个同学的奶奶在今晚病逝了。” “是江寄余吗?”李成蹊一愣,她转身拿起手机,给江寄余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通。 余深深看着脸色发白的李成蹊,问:“你要去医院吗?” 去医院就势必会见到李医生,但如果不去的话,要让江寄余独自去面对奶奶去世吗,他能处理好这一切吗? 余深深告诉李成蹊:“如果你想去,我陪你一起,那个谁我帮你拦着,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第51章 医院 6 李成蹊决定跟余深深一起去医院,即使知道这是李医生的陷阱,李成蹊也只能往里面跳。成年人的讨厌之处就在这里,他们最清楚如何用一个人在意的事情去伤害他。 在去医院的路上,李成蹊又给江寄余打了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她很担心江寄余的状态,李成蹊觉得江寄余好像烈火从磁窑里烧出来的瓷器,看似坚固漂亮,其实只要往地上一摔就会碎掉——偏偏人们好像总是意识不到瓷器的脆弱,只会拼命地把瓷器放到高高的地方,然后夸赞他的美丽。 “市医院到了。”余深深坐在出租车里,透过车窗看向高大的白色建筑,周遭人潮涌动,道路拥堵,救护车的鸣笛声和焦躁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在湿热的夏天,一靠近这里就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焦虑。 余深深明白了为什么李成蹊一直不喜欢来医院,这里好像生和死的缝隙,有人拼命地从里往外爬,也有人无力地往下坠。 “师傅,靠边停就行,谢谢。”眼见着车流堵成个难舍难分的棋盘,李成蹊干脆就在附近先下车了,剩下的几步路,走过去恐怕都会更快一些。 进到医院后,李成蹊让余深深去值班护士那里问问江寄余奶奶的情况,她则直接去了病房,看江寄余还在不在。 市医院的床位很紧俏,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外面等着住进来,当李成蹊急匆匆地跑进那间熟悉的病房时,靠窗的位置已经换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打着吊瓶,眼神茫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李成蹊。 李成蹊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问什么,踟蹰了几秒钟,只能垂着头转身离开。 她跟余深深在走廊里相遇,余深深也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到李成蹊,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哭啊,李成蹊,没事的。我问了一个护士姐姐,她告诉我江奶奶是昨天夜里走的,没受太大的罪,而且在老人去世后不久,江寄余爸爸的战友同事就赶来帮忙江寄余处理后事了,别担心,我们再等一等,说不定江寄余会主动联系你的,好不好?” 李成蹊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听到余深深的话,眨了一下眼睛,眼角忽的掉下来一串泪珠子,她才恍然,原来自己哭了。 李成蹊好像并不是为了只有几面之缘的江奶奶哭,也不是为了总是拒绝她靠近的江寄余哭,她掉眼泪的原因含糊不明,或许归根究底,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力感。 “我们回去吧。”李成蹊用手背把眼泪擦干,然后挽住余深深的胳膊,转身往医院外走。 只是她一转身,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李医生已经站在她身后。或许李医生已经来了很久,他似乎有些紧张,口袋里别的圆珠笔都忘记关上,黑色的圆珠笔在他的白大褂上留下了很长的一道划痕。 “……成蹊。”李医生说,“去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就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吗?” 李成蹊摇头。她看到李医生,就想起跟江寄余买来小馄饨的那个夜晚,他们躲在烟味久久未散去的消防楼梯里,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仿佛要将李成蹊淹没。 -- 第97页 余深深看到李医生,立刻拉着李成蹊的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李医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喊着李成蹊的名字,但李成蹊一步也没有回头。 医院的走廊很长,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病房的门,这里的墙面白得压抑,李成蹊有一瞬间觉得这也许是一场梦,这条走廊没有尽头,她和余深深拼命地跑,发现终点其实是一团虚无的白光,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七八岁的小女孩,被爸爸背在身后。 那是个大雨天,小女孩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把伞撑得歪歪扭扭。风雨里,男人挽起裤脚踩过一个个水坑,他身上快湿透了,却把女儿牢牢地背在身后,他说:“小成蹊,你可以慢慢长大,这样爸爸还能多背你几次去上学。要是你变成大姑娘了,就会不要爸爸啦……” 小成蹊到底还是长大得太快。 余深深带着李成蹊离开了市医院,李成蹊不想现在就回余深深家,于是她们去了浮山湾看海。 海边的岬角有个小公园,修了一段临海的木栈道,余深深和李成蹊从木栈道往下走,走入一块海中礁石,然后爬上去坐了下来。 今天的风有些大,海浪一股又一股,汹涌地撞上她们脚下的礁石,飞溅的水花落到李成蹊的腿上,带着一丝咸湿的凉意。 日落的时间早就过了,天边只有几朵云,被夕阳的余晖晕染一点点金色,这颜色很淡,很快就消失了。 江寄余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李成蹊?” 海风把李成蹊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有些愣神,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又问江寄余:“你还好吗?” “我在殡仪馆,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江寄余说,“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成蹊听到江寄余说殡仪馆的时候眉头一跳:“我没事,是想问问你,需要帮忙吗?” 江寄余并没有问李成蹊是怎么知道他奶奶已经去世了,甚至这两个人的对话里,除了殡仪馆,都没有提到与这相关的字眼。 对于至亲去世,原来在很多时候,连说都说不出口。 “有几个叔叔来了,他们都是我爸的同事,大部分的事情都由他们在处理,我只是跟着签了几个字。”江寄余说,“你没事就行,那我先挂了。” “好的,再见。”李成蹊从未像此刻一样笨嘴笨舌,她想对江寄余说一些动听的话,试图给他带来一些安慰,但推己及人,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反复地跟江寄余强调,“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江寄余显然没有什么需要李成蹊的地方,李成蹊也不会知道殡葬的流程,但江寄余还是客气地对李成蹊又一次道谢。 李成蹊抬头看向无边际的海,这通电话好像给了她一种错觉,不是李成蹊在安慰失去了奶奶的江寄余,而是江寄余在安慰她。 “走吧,深姐,我们回家。”李成蹊站了起来,朝余深深伸出手。 海浪又一次尖啸着拍打他们脚下的礁石,余深深抓住李成蹊的手,在白色的浪花沫里借力站了起来。 “回家。” 李医生和白老师的离婚案在这一天后忽然进展快了起来,在李成蹊开学前一天,白老师把李成蹊从余深深家接了回去。 李成蹊的家里被重新收拾过,属于李医生的东西都消失了,他留下来的痕迹还有,但不仔细看的话很难注意到,除了客厅茶几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被压在了花瓶下面,花瓶里插了几支香水百合,香味很浓,李成蹊把花瓶挪开了一些,她拿起那份协议书,看到上面写着“李之恒”和“白知书”的名字。 这是李成蹊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她父母的名字,她是他们建立的连接,也是他们分开的见证。 希望李之恒和白知书在分开以后,都能过得很好。 开学的那天,白老师开车把李成蹊送到学校门口,她仍然笑容温柔,对李成蹊说:“新学期,新开始,要好好的加油。” 李成蹊在下车前拥抱了一下白老师,对她说了一样的话:“新学期,新开始,妈妈也要好好加油。” 她们都要为了新的生活努力。 进到教室以后,李成蹊的目光最先落到原本江寄余的座位上——江寄余没来,他的座位收拾得很干净,书、试卷、笔记本都整齐地归好了类,仿佛江寄余随时会走进教室坐下来一样。李成蹊用湿纸巾擦完自己的桌面后,也替江寄余擦了擦。 这个教室里一切未变,就差江寄余回来了。 但江寄余今天没有来。 在学校读书的日子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李成蹊现在挺珍惜这样日常但珍贵的每一天,直到周五晚上,她收到了江寄余的短信。 江寄余给李成蹊发了福陵园的地址,这是琴南市最大的公立墓园,并告诉她,明天江奶奶下葬,如果李成蹊有时间的话,可以来送一送江奶奶。 短信里还特别强调,如果李成蹊要来的话,必须先上完周六上午的课,如果李成蹊翘课了,江奶奶和江寄余都会生气。 周六上午又排了两节语文、两节英语课,李成蹊好像座位上被人撒了一把图钉,一上午都坐立难安,尤其是英语老师在第四节 课的下课铃响后,还执着地讲着那篇阅读题为什么要选B,李成蹊对B还是D毫无兴趣,她已经履行完对江寄余的承诺,上满了上午的四节课,没道理还要花费时间来揣摩作者的意图,她给余深深使了个颜色,捂着肚子就开始往教室后门跑。 -- 第98页 “李成蹊,你干什么呢?”英语老师愤怒地扔了个粉笔头下来。 余深深连忙站起来,替李成蹊遮掩:“老师,她来例假啦,您别管她,继续拖堂吧!” 月经话题在青少年之间略微有些-性-羞耻的味道,余深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反倒把英语老师说得一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成蹊已经跑出教学楼了,她在学校门口打了个车,直奔福陵园。墓园外有很多卖花、纸钱之类的殡葬用品,李成蹊下车后挑了很久,才选了一束她认为最新鲜饱满的白色菊花。 大约是担心李成蹊独自来陵园害怕,江寄余已经提前在门口等李成蹊。李成蹊买完花,刚走上两级台阶,还没进到陵园正门,就看到江寄余站在一丛青柏前。 李成蹊不由得朝江寄余抬脸一笑,江寄余往下走了两步,她则快步地往上走。站到江寄余面前,李成蹊酝酿了一路的话好像又不会说了,她想了又想,仍然语塞,于是把花递到江寄余面前,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成蹊比江寄余矮了很多,她踮起脚扑上前的时候,双手只能搂着江寄余的腰。这是个小孩子似的抱法,李成蹊一只手搂着江寄余的腰,一只手轻拍江寄余的后背,她感受到江寄余瘦得有些凸出的骨头。 江寄余不知道在陵园前站了多久,今天是个雨天,陵园又是背阴处,江寄余浸染了一身的凉意,幸而李成蹊是暖融融的,她慷慨地再一次把温度分享给了江寄余,这次是以拥抱的形式。 江寄余犹豫良久,才敢把没拿花的那只手很轻地搭在李成蹊的肩上。 “谢谢你能来,李成蹊。” 江寄余带李成蹊去到江奶奶的墓前,他们一路穿过许多墓碑,李成蹊偶尔大着胆子瞥一两眼,看见墓碑上贴的照片,她意识到每个坟墓背后都有过路人不知道的故事,那是他们的一生,很多年后,也会有人这样路过李成蹊的墓碑。 李成蹊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江寄余身上,他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因为太瘦,衣服被飞吹得鼓了起来。某一瞬间李成蹊觉得江寄余像一只黑色的蝴蝶,那因为灌满风鼓胀起来的衣服就是他的翅膀,于是李成蹊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江寄余的衣角。 就像抓住了那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江寄余正好在这时回头。 “到了。” 他们身侧的那个墓碑上,贴了一个笑容慈祥的老人的照片。墓碑前洒满香烛纸灰,那些江寄余父亲的朋友这会儿并不在,除了一个在一旁念经的和尚,这里没有别的人。 李成蹊把那束白菊花放到墓前,天上落下了细细密密的雨,和尚念经的声音轻缓沉静,李成蹊听不太懂,但她知道江奶奶肯定喜欢。 放下花后,李成蹊看了一眼江寄余,她仍然把江寄余的黑色衣服抓在手里,没有放开。 “奶奶。”李成蹊想了很多话,最后却在江奶奶的墓碑前说,“以后我会替你照顾好江寄余。” 江寄余诧异地转头看向李成蹊。 和尚仍然在一旁低头念着李成蹊听不懂的经文,李成蹊看着江奶奶的照片,在雨里抓紧了江寄余的衣角。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超努力做人! 第52章 运动会 1 江寄余在第二天再次回到高321班,他从教室后门进来,没有发出任何会惊扰到旁人的声响,但教室里坐着的人却因为他的到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 丁一帆满脸欢欣:“学神,你可算回来上课了,以后最后一道压轴题又可以有作业抄了!” “低级趣味。”宋斯怀把凑过来的丁一帆推开,“你根本就不关心学神,只关心自己有没有作业抄。” 丁一帆理直气壮地点头,并反问宋斯怀:“你难道不是吗?” “我当然更在意的是学神本人。”宋斯怀露出一个颇为狗腿的笑容,他上前替江寄余拉开椅子,“江哥,坐!对了,下午老黄要讲这几道大题,很有难度,江哥可以提前看一看,要是看懂了,可以顺便把思路给我们说说,大家互相讨论,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谢谢。”江寄余把书包放到椅子上,看了一眼宋斯怀说的那几道题。 丁一帆冷哼一声,低声怒骂宋斯怀过于谄媚。 虽然丁一帆和宋斯怀的热情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别有用心的味道,却让江寄余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几个月的时间他遇到太多的变故,幸而学校里的一切依然如故。 “是不是发现没什么变化?”李成蹊转过头,替江寄余赶走了那两只嗡嗡不停地聒噪苍蝇,她笑吟吟地对江寄余说,“你的桌子昨天我帮你擦过了,干净吧?” 江寄余点头,他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看到打打闹闹的宋斯怀和丁一帆,正从教室外拿着花名册走进来的盛以慕,把玻璃窗当镜子用的高灵,还有红着脸走过来,问江寄余需不需要这段时间的笔记的欧阳晗…… “多谢。”江寄余向欧阳晗道谢,又问李成蹊,“你是不是帮我整理笔记了?” “对,不过——” 李成蹊想说,她的笔记或许没有欧阳晗的全面仔细,她有些犯懒,能意会的东西绝不多写一个字,以防万一,江寄余最好还是看一看欧阳晗的笔记。 -- 第99页 但江寄余没有给李成蹊说出这些话的机会,他已经礼貌地拒绝了欧阳晗,高321班的学习委员再一次红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的笔记可能做得不太好,你真的不需要再看看欧阳晗的吗?”李成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地跟江寄余说了。 “你的笔记做得很好,不需要再看其他的了。”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的眼睛,说得十分真诚,让李成蹊有一瞬间的羞赧,她已经开始后悔,早知道这样,就把笔记再做得认真一些了。 李成蹊别开头,看向早自习前颇为热闹的教室,岔开了刚才的话题:“是不是发现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是。”都是江寄余熟悉的面孔,高灵和时芊都还在,整个教室的氛围甚至变得比之前更为熟稔轻松。 李成蹊的目光也落到了高灵身上,她笑眯眯地说:“那个末尾淘汰制被老黄力排众议否决啦,一方面是时芊他们的成绩在上次期末考试后有一定的提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如果严格按照社会达尔文主义来选择学生,那因为不可抗力缺席期末考试的你,是否也应该退出高321班呢?” 江寄余跟李成蹊的视线相触,李成蹊总是不太敢直视江寄余的眼睛,她又低头避开了:“他们当然不会让你离开这个班级,老黄说,当初用分班考试组建出这个班级,是希望把最好的教育资源集中起来,营造出一个优异的学习环境,让这个班级成为一个大家都能有所进步、有所收获的集体。如果完全套用末位淘汰和流动班级制这种严苛的丛林法则,会让大家都失去对环境的安全感,加深对考试的焦虑和压力,这不是一个良性的教育模式。” “年级组开了好几次会,才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呢。”李成蹊撑了撑胳膊,偏头对江寄余笑了一下,“老黄说的是对的,如果在一个毫无归属感的班集体里读书,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大家未必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但未来的两年一定会过得更痛苦。” 江寄余并不在乎他坐在哪个教室、身边都是怎样的人,但如果李成蹊会因此而不开心,那他也希望高321班不要变。 “以后我们就会一直是同学了。”李成蹊笑着说。 江寄余点头,那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高二的生活跟之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老师们讲课的速度越来越快,新来的学弟学妹们还没学会去食堂抢饭,他们能短暂地体会一下当学长姐的快乐,但这种快乐并不长久,大家在跟吃饭相关的事情上,学习能力总是惊人。 丁一帆他们的话题很快就从哪个学妹很好看,变成了这群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怎么跑得那么快,他们已经连续两周没有抢到烤鸡腿了。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过得飞快,眨眼就过了第一次月考和第二次月考,江寄余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他回到琴南一中,那年级第一就只能是他,哪怕他前前后后缺课了一个多月,但并不影响他用成绩来碾压所有人——两次月考,他跟第二名的分差一次比一次大。 不是第二名不努力,实在是江寄余太强了,随着对各科学习的深入,他对知识体系化的领悟和运用能力就愈强,应试对他来说,只是展现所学的一种方式,他还能做得更好。 宋斯怀、余深深和李成蹊他们在背后讨论过江寄余的智力水平和学习能力,他们都不否认江寄余的努力,但他们同样看见了江寄余的天赋。能进高321班,没有谁是笨蛋,不过他们完全达不到江寄余那种触类旁通的能力,江寄余的解题思路,是标准答案看了都要自省的程度。也许过不了多久,江寄余就能达到他考150是因为满分只有150的水平了。 “学神以后应该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余深深看向李成蹊。 “所以要提前报好大腿。”宋斯怀同样看向李成蹊。 李成蹊一脸莫名:“你们看我干什么?” 第二次月考后不久就是秋季运动会,中间倒是有个国庆假,但被琴南一中以调休的名义拆了又拆,最后只放了三天假,还留了一大堆作业,休了跟没休一样,于是秋季运动会就成了大家最期待的放松时间。 “亲哥哥!亲姐姐!求求你们报个名吧?” 运动会前期报名,就是体育委员丁一帆的受苦受难日,大家是喜欢运动会,但并不等于大家都愿意报项目,比起跑步跳远实心球,大家还是更喜欢坐在观众台上写一写运动会加油稿,动脑子可以,动手动脚就不必了。 班委会成员在这种时候就得身先士卒,丁一帆开始瞎点兵点将:“盛以慕、李成蹊,1500米,宋斯怀、余深深,800米,欧阳晗是短跑还是跳远呢?啊!就算我们每个人报三个项目也报不满啊,爸爸们,报个名吧!” 响应丁一帆的人寥寥,就连盛以慕也含蓄地向丁一帆表示,他确实愿意报项目,但让他去跑1500米实在是很为难人,最好确认一下现场是否有急救设备,一旦他真的去跑1500米了,因为体力不支晕倒的可能性很大。 丁一帆再次崩溃地去找老黄哭诉,老黄也不好强制同学们报名,于是叫来盛以慕和李成蹊,让他们想想办法。 “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李成蹊说,“我只能含泪去跑1500米,并让余深深和宋斯怀去跑800米。” 老黄瞪了一眼李成蹊:“你不是最会鼓动人吗?拿出你当初游说大家拒绝周六上午补课的勇气来,你肯定行。” -- 第100页 “您是认真的吗?”李成蹊委屈巴巴地表示,“可我们的反对并没有效,周六不还是在补课吗?” 老黄说:“你别把重点跑偏,今年是琴南一中建校七十周年,学校很重视,所以运动会和艺术节都会相对正式一些,你们要好好准备。运动会倒还好,没人对你们有太多期待,艺术节的节目还是要稍微整得好一些,别太丢人了。” “怎么叫运动会对我们就没有期待了呢?”李成蹊眉毛一挑,“我们的口号不是‘学习体育,都是第一’吗?黄老师,您忘了我们那个篮、篮球比赛的第一名了吗?” 说到篮球比赛,李成蹊磕绊了一下,她至今仍然无法确定,闻潮当初有没有让他们。如今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她跟闻潮注定不再有任何可能。 “您别发愁了,我只要把您的话转述给大家,保管今儿晚上就把人给凑齐了。”李成蹊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运动会上,“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等我先把江寄余的名字写上去,大家就不好叽叽歪歪了。” 盛以慕顿时看向李成蹊:“我记得篮球比赛的时候我也想找江寄余,你还死活不同意,说什么用集体荣誉感去强迫别人做一件他不愿意的事情,是很可耻的?”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李成蹊朝盛以慕摆一摆手,“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跟江寄余是和宋斯怀一样的好朋友,可以适度忽视他的自由意志,让他做一些有益于身心健康发展的事情。” “我叫你李有理好了。”盛以慕笑着摇了摇头,“你总是很有道理。” 李有理没费什么力气就让江寄余报名了运动会,还给江寄余塞了三个项目,其中男子三千米长跑是江寄余主动选的。 “我的体力和耐力都还不错,这段时间练一练,应该能拿成绩。”江寄余对李成蹊说,“也确实该锻炼身体了。” 因为江奶奶的病,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其实江寄余原本的身体素质不差,他爸爸出于职业习惯,从小就教江寄余,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 江寄余率先报名,其他人也不好推辞,好歹是一个项目塞上了一个人,把各个项目报满了。李成蹊倒是不用去跑1500米长跑了,因为高灵主动选了这个项目,理由是闻潮要跑三千米,但女子没有三千米,为了与闻潮靠得更近,她准备去跑1500米。 李成蹊赶忙把这个靠近闻潮的机会让给高灵。 丁一帆填写好名单,啧啧感叹:“那今年运动会的三千米可有看头了,江寄余和闻潮,可都在这个项目里了,你们说,谁会拿第一?” 第53章 运动会 2 对于宋斯怀他们来说,不管三千米这个项目谁拿第一,但此刻在江寄余面前,他们都是要一把子支持江寄余的。 宋斯怀指着丁一帆说:“你也忒不会说话,那个谁能跟我们江哥放在一起比吗?我们江哥,当然是学习体育都是第一!” 江寄余看向李成蹊,果然当丁一帆他们谈起闻潮时,李成蹊的眼神一黯,只是她很快就把情绪掩藏起来,笑着同宋斯怀他们打趣道:“老黄好像在门口了,快回你们的座位去吧,老挤在我们这儿,把学神好不容易带过来的仙气都给挤没了。” 丁一帆他们一哄而散,李成蹊也转过头继续去做试卷了,江寄余看着手里的笔,出了一会儿神。 江寄余从小到大,常常作为被比较的标杆,以至于因为被说得太多,他对“比较”本身都变得麻木了。在他看来,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得出一些所谓的结论,实际上是件很滑稽的事情。 江寄余从来不在乎被比较,但今天丁一帆的话却让他很介意。理性告诉江寄余,把江寄余和闻潮放进三千米这个项目里面进行比较,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尤其是体育并不算江寄余擅长的领域,从上一次篮球比赛的结果来看,他大概率是不可能赢过闻潮的。 但理性并不总能掌控江寄余,至少在与李成蹊有关的事情上不能。 江寄余不想在三千米这件事上输给闻潮。 晚自习结束,往常江寄余会留下来再写半个小时作业,但今天他一听到铃响,就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李成蹊诧异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 “嗯,有点事。”江寄余不准备告诉李成蹊他要去操场练习跑步,少年人都好面子,江寄余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也不能免俗——比输给闻潮更不能接受的是,让李成蹊知道他拼尽全力努力过还是输了。 不如让他装得毫不费力一些。 但李成蹊总是敏锐的,或者江寄余的借口太烂了,李成蹊已经开始收拾书包了:“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去操场跑步了,就像上次打篮球一样?” 江寄余试图解释:“跑步总不需要人教,跟打篮球还是不一样。” “走吧,一起。”李成蹊说,“我不跑三千米,我跑个两三圈,累了就不跑了,但我会在操场上背书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宿舍。” 江寄余迟疑地看着李成蹊,但李成蹊没给他问为什么的机会,拽着江寄余的书包带子就往教室外面走:“快一些,晚上操场上人还不少,你要是太慢了,我们会找不到位置的。” 高了李成蹊一大截的江寄余就这样被李成蹊拖着往外走了,懒筋长在骨头里的余深深和宋斯怀仍然坐在教室里,两个人一边掰着笔杆子,一边感叹:“学神真乖,我们就不去打扰他们了,继续做题吧。” -- 第101页 “运动会这种事情,重在参与就好。”同样被塞了不少项目,但余深深和宋斯怀并没有一点要努力的打算。 琴南的夜晚凉爽宜人,操场上夜跑的人很多,李成蹊跟江寄余把书包挂在单杠架上,就一起在塑胶跑道上慢跑起来。 “我跑得很慢,你先跑吧,不用管我。”李成蹊平常并不喜欢运动,作为余深深和宋斯怀的同类项,他们三个人从未在运动里收获过快乐,只会想方设法逃脱体育锻炼。 “没事。”江寄余保持着跟李成蹊一样的速度,把跑道内侧的位置让给李成蹊,他们步调一致地向前跑,晚风吹过发梢,江寄余的余光瞥向李成蹊,他希望这段跑道能一直延续下去,没有终点,他跟李成蹊就这样一直肩并肩地跑下去。 但现实的人生并不会走向这样意识流的抽象结局,李成蹊说三圈就是三圈,一步都不会多跑,第四次看见那个挂了他们书包的单杠,李成蹊就径直跑了过去,毫无形象地坐到了地上:“我在这里等你。” 她朝江寄余挥了挥手,弯着眼睛笑着说:“加油!” 江寄余的嘴角也弯了起来,他想,比起装出一副毫不费力就能成功的样子,不如跟李成蹊这样度过每一个夜晚,他可以让李成蹊看到他的狼狈,只要李成蹊每天都能这样笑着跟他说加油。 江寄余跑了十圈,每一次到能看见李成蹊的地方,他都会加快脚步,但快到李成蹊附近时,他又会慢下来。而李成蹊在江寄余快要到她身边时,会走到跑道前边,大声地告诉江寄余这是第几圈了,继续加油。 三千米很长,对江寄余来说,好像又没有那么长,在迎风奔跑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面展开的风帆,而李成蹊是他的锚点,也是他的灯塔,只要李成蹊在,他就可以继续跑下去。 运动会前一周,江寄余被老黄叫出去,告诉他被选为运动会的旗手,每一天晚上要参加国旗班的训练。 “我能不参加吗?”江寄余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老黄大为震惊:“且先不说进入国旗方阵是件多么荣誉、多么露脸的事情,大概率你也不在乎这些,我就是好奇,作为你的班主任,我一点面子都没有吗?李成蹊都能忽悠你去跑三千米,我让你去当个旗手,你就这么直接地拒绝了?” “难道当旗手不比跑三千米更好?” 江寄余如实告诉老黄:“还是跑三千米更好。” 老黄气得转身就回办公室找降压药。 不过江寄余的拒绝并没有效果,学生处负责运动会的老师见老黄不行,亲自来教室里找了江寄余,这位老师的语言渲染能力比老黄要强上许多,把当旗手这事儿说得神圣无比,连盛以慕都恨不得替江寄余加入,只可惜自己身高不够一米八。 偏偏江寄余不为所动,仍然坚持:“我晚上没有时间。” 学生处的老师被江寄余气得牙痒痒,最后一拍桌子:“我们可以把训练时间改到中午!” 江寄余问:“国旗方阵里都有哪些人?” 这个老师把剩下两个护旗手和十二个仪仗队员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江寄余没有听到闻潮的名字,才答应老师。 “哦莫!”余深深听完这些个名字,激动地直拍李成蹊大腿,“我校一米八以上的帅哥都被挖掘出来了吗?那俩护旗手是高一的学弟,据说都长得贼拉俊,我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师要死磕江寄余了,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图你成绩好,现在明白了,他们就是图你脸好。” 江寄余:“……” “但小学弟们再好看,也比不过江寄余。能让国旗方阵为了你一个人改时间,还是我们学神厉害。”余深深问江寄余,“不过为什么你晚上不行啊,我看你晚上除了跟李成蹊一起去操场跑步,也没什么事?” 江寄余只说:“晚上想练三千米。” 比起当什么旗手,在全校师生面前露脸,成为校园风云人物……都比不过晚上跟李成蹊一起跑步重要。 运动会如期而至,琴南的校长大约是跟雨神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年年校运会都会下雨,今年也不例外,甚至因为下雨的次数过多,大家都习以为常,能够面不改色地在潺潺小雨里进行运动会开幕式了。 “我宣布,琴南市第一中学第三十七次运动会,正式开幕!” “开幕式第一项,升国旗!” 琴南一中的运动场笼罩在一片水雾朦胧里,国旗方阵的十五个少年从雨雾里走出来,他们穿着仿照武警部队仪仗队的军装制成的礼服,脚上是高帮马靴,手上戴着白手套,每个人都把这套衣裳穿得挺拔昂扬。 扛旗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江寄余,这十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少年每一个都容貌优越,但江寄余身上有一种迥异于其他人的清冽气质,像琴南的春雪,逆时而来,在万物复苏的时刻,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在冒芽的树与早开的花之间穿行,落到海边枯瘦的礁石上,又在转瞬之间消弭。 他是绮丽的,因为过分的美丽,所以在人间不能长留。 在国旗方阵阔步走出来时,琴南的雨忽然停了,海风把天上的云团吹散,就在江寄余走在升旗台前,将红旗扬起时,一线阳光忽的落了下来,落到少年的脸颊上。 迎着金色的阳光,江寄余将手中的红旗高高地扬起。 -- 第102页 李成蹊看着站在升旗台前的少年,心跳忽然快了两拍,她想学生处的老师真是慧眼如炬,江寄余确实值得整个国旗方阵为他改掉训练时间,可能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他们都不会再看到这样美好的少年。 犹如朝阳,犹如晨曦,仅仅是存在就能带给人美好希冀。 开幕式结束,眼看着第一个项目就要开始了,大家都还在讨论国旗班的那十几个少年,其中尤以江寄余受到的关注度最高。他扬起红旗的那张照片被学校官博发了出来,照片抓得特别好,正是雨过天晴,阳光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丁达尔效应将氛围感拉高到极致,云隙光与少年的脸庞,青春得让人心动。 观众台上,高灵跟李成蹊、余深深坐在一起,她光明正大地刷着手机,并把江寄余的照片递给李成蹊和余深深看,她问李成蹊:“你不喜欢吗?你看,大家都说感受到了crush的瞬间。” “你呢?”李成蹊反问高灵。 “我当然也喜欢了,但凡审美正常的人,谁不喜欢大帅哥呢?”高灵一挑眉,“但跟闻潮还是不一样,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个心动的瞬间,但喜欢或者说爱,是一个建立联系的过程,我很喜欢‘驯养’这个词,对我来说,爱是驯养,我驯养自己,也试图驯养他。” 第54章 运动会 3 李成蹊没有驯养任何一个人的打算,她看着高灵,意识到她们对感情的理解也许并不相同。 她还想再问一问高灵,她所指的驯养究竟是什么,但没等到开口,李成蹊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到第几个项目了?” 李成蹊回过头,江寄余已经换回校服,坐到她身后。他的模样跟往常并无差别,就像刚刚她们所谈论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在这个江寄余身上一样。 “一百米正准备开始。”李成蹊笑着回答。 高灵也看向江寄余,笑容狡黠:“我们刚刚正讨论你呢,大家都夸你很帅,不仅帅,成绩还好,说不定待会就会有人来找你表白。” 江寄余显然不理解这种行为,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他们并不了解我,仅仅是因我的容貌、我的学习成绩,就能谈论喜欢了吗?” “当然。”高灵点头,“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你人帅腿长学习好,还不够吗?” 江寄余显然不赞同高灵的话,他看向李成蹊,皱着眉:“那你会因此喜欢我吗?” “我——” 李成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巧这时候盛以慕站在运动场的入口叫她:“马上就要100米检录了,时芊人怎么不见了,你快去找一找她。” “好的!好的!”李成蹊连连应声,她打心底里感谢盛以慕这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李成蹊能理解江寄余是话赶话问出的这个问题,也许他就是好奇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李成蹊不好回答,她其实有点难以把握好面对江寄余的分寸感,有时候他们似乎靠得太近了,以前是她走向江寄余,现在江寄余也会主动走向她。 “好了,李成蹊跑得那么快,就是喜欢了。”在看台,高灵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江寄余却说:“不是,她不喜欢。” 高灵想要否认,江寄余看向她:“李成蹊如果喜欢的话,会很坦荡大方地承认。她跑那么快,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喜欢。” “怎么会!”这次是高灵和余深深一起否定了。 余深深说:“李成蹊是个拧巴精,她才不会坦坦荡荡呢!” 高灵说:“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哪里会想那么多,拒绝从来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承认喜欢才难呢。” “是这样吗?”江寄余明明说着质疑的话,嘴角却不可抑制的上扬了。 他的目光落在运动场上,李成蹊已经找到时芊,把她送去了检录处,然后跟盛以慕一前站在终点附近的休息处,把水和运动饮料往外搬。 太阳逐渐从云隙后露出来,今天又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上午的100米和200米短跑只有时芊取得了决赛资格,下午则是余深深的400米预赛和李成蹊、宋斯怀的800米预决赛。余深深和宋斯怀虽然很想争气来个一鸣惊人,但直到运动会的前一天晚上,这两个人下课后也没有去运动场,而是坚持在食堂面包房打烊前买走最后一批小面包,最后不出所料,两人分别以倒数第三、倒数第四的成绩,结束了本次重在参与的运动会。 李成蹊也不管老黄在看台上盯着,拿着手机在终点线对着面目狰狞的余深深和宋斯怀一通狂拍,她边拍边笑,手抖得一度让人怀疑,镜头里不知道会拍出什么东西。 “高二女子800米检录了,李成蹊!”最后还是盛以慕过来,扶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宋斯怀,把李成蹊赶去检录。 宋斯怀不肯出运动场,拽着盛以慕的胳膊说:“我要看李成蹊跑800米,我也要给她拍黑照!” 盛以慕拧不过宋斯怀,只能放任他在运动场里滞留。 李成蹊去了检录处,她签完到,一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人,李成蹊趔趄了一下,那人伸手扶了一下李成蹊的胳膊,李成蹊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抬起头,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看到那人的脸时,李成蹊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顿住,她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倏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 第103页 是闻潮。 李成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等他想明白,就被人潮推攘着,同手同脚地往起跑线走去。 闻潮一直站在检录处。 枪响时,李成蹊有一点点耳鸣,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她耳边呼啸着刮擦而过。午后的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李成蹊起跑时,心脏在胸膛跳得飞快,像是重锤擂打面鼓,在她的呼吸之间,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嗡响。 李成蹊把这些生理反应通通归因于竞技体育带来的刺激感。 她跑过高321班所在的看台区,听到余深深、高灵和江寄余他们在大喊:“李成蹊,加油!” “加油——李成蹊——” 李成蹊转过头对他们笑了一下。 跑800米对李成蹊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费力的事情,她跟江寄余一起跑了大半个月,对这个运动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以前江寄余会在她旁边,现在江寄余在看台上,似乎也没有很远。 中长跑在终点处会有工作人员一起围出一条跑道,当运动员跑过去的时候,会提醒他们名次和圈数。 李成蹊看见闻潮竟然也站在人群里,吓得她加快了速度,生怕闻潮也跟她说一句加油。 李成蹊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闻潮。 等李成蹊再次跑到终点时,闻潮已经不再了,李成蹊叉着腰,长舒一口气。宋斯怀站在她旁边,啧啧称奇:“你都不怎么喘啊,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 李成蹊看着宋斯怀,如实道:“因为确实不累啊,而且我也没有很努力地跑。” “你不努力就跑了第三名?”宋斯怀把提前准备好的运动饮料砸到李成蹊怀里。 “没有啦。”李成蹊解释说,“我努力了也只能跑第三名,最后半圈的时候我算了一下,第一名和第二名都很厉害,我应该超过不了她们,后面的人应该也超不过我,就保持匀速跑了。” 拧开水瓶盖子的时候,李成蹊想到江寄余,如果是江寄余的话,他大概率不会放弃。江寄余真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是很懂得趋利避害的聪明人,擅于使用理性判断,另一方面,他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倔派,当初那场篮球比赛,李成蹊到现在都还记得,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放弃的人就是江寄余。 对于认准了的事,江寄余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坚定。 “走吧,别在这儿碍事了,今儿的项目都差不多了,明天还有高灵和丁一帆的1500米,以及江寄余的3000米。” 李成蹊拎着水瓶子,跟宋斯怀一起离开运动场。 理论上运动会期间是不用上晚自习的,但高321班显然不在理论约束的范围内,丁一帆他们骂骂咧咧地坐在教室里写数学试卷,过着白天在操场上汗如雨下,晚上在题海里泪如雨下的生活。 江寄余在晚自习结束后,还要去运动场跑步,李成蹊也拎着书包跟他一起,江寄余惊讶地问:“你还要去吗?”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对啊,你还要去,我就去。” 江寄余注视着李成蹊,那目光仿佛带着热度,让李成蹊脸颊烫了一下,她转身立刻往前走:“走吧,今天跑快一点,我想喝酸奶,待会我们去趟小超市。” 江寄余比平常早了十分钟结束,时间刚好够李成蹊去一趟小超市。李成蹊在小超市里不仅买了酸奶,还买了几瓶运动饮料、巧克力、创可贴、冰袋和退热贴,江寄余问她:“你买这些干什么?” 李成蹊叹了口气:“总觉得明天会出事,你不用跑得那么辛苦,虽然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是——”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你说,我会听。” 李成蹊跟江寄余并肩走在路上,她不得不用冰酸奶贴着脸颊,好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在大部分时候,我们付出一百分的努力就可以了,不用非得花费百分之两百的力气,弄得破釜沉舟,釜和舟都还挺重要的,是不是?” “嗯。”江寄余点头。 李成蹊欣慰地看着江寄余,眼看着江寄余又想说什么但是,李成蹊不准备给他开口的机会,从江寄余手里拿过塑料袋,连跑带跳地走上女生宿舍楼的台阶:“明天见。” 江寄余不再多说什么,目送着李成蹊离开。 正坐在窗户边打蚊子的余深深正巧目睹了这一幕,在李成蹊进门后问她:“你们这样,都没被德育处老师误认为谈恋爱吗?” 李成蹊一脸莫名:“我们咋样了?显然大家都对江寄余很放心,对我也很放心。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里能不能不要只有这些男欢女爱的龌龊东西,大家都是纯洁的同学情谊。” “哦。”余深深揶揄地笑,“你最好是。” 三千米项目排在第二天上午,紧接在丁一帆和高灵的一千五百米后面,皮糙肉厚的丁一帆无人在意,但高灵作为琴南一中的校花级别人物,又曾经在天台上对着闻潮大大方方地表了个白,慕名来看她的人还挺多。 高灵打扮得很漂亮,盛以慕非得让李成蹊去终点等着,大约是害怕看起来略有些娇气的小姑娘晕倒在半途,李成蹊被盛以慕念叨得头疼,捂着耳朵往外跑。 所幸高灵并没有盛班长想得那么弱鸡,她应当是个不争馒头要争口气的典范,虽然已经跑到一副随时要缺氧倒下的模样,恁是撑到最后一步都没有走,李成蹊站在终点都替她难受。 -- 第104页 高灵挤进了前八,是个能给班级拿分的成绩,比余深深和宋斯怀这两个废物显然要好上不少。见李成蹊在终点,高灵直接扑了上来,抱住李成蹊的脖子,咳嗽了两声。 李成蹊扶着她走了一段路,她才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水,说道:“满嘴的铁锈味。” 李成蹊若有所思,问她:“这就是你所谓的驯养吗?” “实不相瞒。”高灵说,“跑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闻潮这辈子都不喜欢我,我可就亏大了。但他就是不喜欢我,真是不值得,气死了……我就是靠着这口气跑完全程的。” 李成蹊拍了拍高灵的肩膀,权当安慰。把高灵送出运动场,李成蹊没有出去,很快就到了江寄余的三千米,李成蹊在检录处跟江寄余说了加油,然后提前去了终点。 江寄余看起来状态不错,跟李成蹊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候场区,李成蹊甚至觉得她比江寄余还紧张。 发令枪响。 江寄余的起跑很稳,他在人群之中,神色很从容。闻潮就在离江寄余不远的地方,位置比江寄余靠前一些。 三千米太长了,每一圈都会有跑在前面的人落到后面,又有新的人冒出来,闻潮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领先了最后一名半圈,江寄余的节奏一直保持不变,但他的不变已经足够让他的位置越来越靠前。 每一次跑过看台区,他们都会听到人潮山呼海啸似的叫着他们的名字。 “闻潮——闻潮——” “江寄余——江寄余——” 在第五圈后,江寄余与闻潮的距离逐渐缩短。 高321班和高308班两个班像是回到了篮球赛时期,又开始针尖麦芒似的对上了,余深深领着欧阳晗他们,喊加油喊得飞起,对面也不遑多让,要不是中间隔了几个班,两边直接从文斗发展成武斗也不是没有可能。 倒数两圈的时候,江寄余和闻潮已经甩掉绝大多数人好长一段路了,但闻潮仍然领先了江寄余五十来米。 在运动场上,这是很长的距离,两人显然都保有体力,留给最后的冲刺。 最后一圈的时候,江寄余开始加速,几乎同时,闻潮也开始向前飞奔,那是最后全速奔跑的三百多米,江寄余在不断逼近闻潮,但闻潮始终保持领先。 看台区的加油声犹如油入沸水,每个人都情绪激昂,江寄余开始感受到呼吸难受起来,李成蹊说,不用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不用破釜沉舟……这一次闻潮确实没打算让江寄余再赢一次,付出了百分之三百努力的江寄余,还是成为了第二名。 李成蹊和盛以慕都在终点等他,看见他过来,都在欢呼:“江寄余!很棒!第二名!” 他们扶着江寄余往休息区走,这里支了帐篷,能阴凉一些。盛以慕在这种时候总是闲不住,见江寄余安顿好了,立刻又去扶别人,于是只剩下李成蹊和江寄余在这里站着。 李成蹊问:“难受吗?” 江寄余摇摇头:“并没有用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所以没有那么难受。”他其实在撒谎,现在头还有点晕,反应也比平常迟钝,但江寄余需要在李成蹊面前为输给闻潮找好借口。 “那就——”李成蹊脸色忽然一变,把江寄余往跟前一推。就在他们身后,那个在运动场周围支起来的放水和杂物的帐篷,在被旁边的学生移位置时连带着翻了一个角,失去平衡的帐篷倏然倒下! 李成蹊和江寄余就站在帐篷底下,就在分秒之间,李成蹊把江寄余推了出去,帐篷的支架边缘几乎是擦着江寄余的鼻尖落下。 “李成蹊——” 预料之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李成蹊忽然被人从身后搂进怀里,咔嚓一身,帐篷支架砸在了李成蹊身后的人身上。 李成蹊听到很轻的一声闷哼,不需要回头,李成蹊已经听出了闻潮的声音。 是闻潮。 第55章 运动会 4 学生处的几个工作人员连忙跑过来抬起帐篷支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没注意到这边儿有人,同学,没事吧?” 这一排帐篷搭在操场边缘,原本这几个工作人员是在移动李成蹊他们旁边的那个帐篷,谁曾想着两个帐篷是绑在一起的,那边儿的帐篷腿一掀,就连累这边的帐篷垮了下来。 李成蹊和江寄余当时正在帐篷下。 江寄余帮着把这个塌下来的帐篷抬走,让闻潮得以从帐篷底下脱身,不需要李成蹊提醒,他就自觉后退了一步,跟李成蹊保持好距离。 “谢谢。”李成蹊转过头,说话时她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绷紧,仿佛比跑800米时还要紧张,她不喜欢这样的紧绷感,却无法控制,“要去医务室看一看吗?” 闻潮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只露出一段脖颈和肩线,看不出来是否受伤,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李成蹊看他的时候,表现出与往常一样的淡漠疏离。 “没事。”闻潮反问李成蹊,“你有没有受伤?” 李成蹊摇了摇头,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帐篷支架,跟她的小臂差不多粗细,从顶上砸下来,如果站在下面的是她,可能就直接准备进医院了——闻潮是替她挨的这一下。 “我陪你去医务室看一看吧。”李成蹊十分坚持,闻潮没有拒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运动场。 江寄余被遗忘在了原地。 -- 第105页 他似乎想伸手拉住李成蹊,但只有风从他的指缝间穿过。李成蹊在这种时候是看不见他的,江寄余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仍然会感到钝痛,就像是一个被风筝线紧紧缠绕住的风筝,束缚他的和给予他自由的都是那根线。 要是站在那里的是我就好了。江寄余长久地注视着那个倒塌的帐篷,诚挚地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不是李成蹊一把将他推开,而是他站在李成蹊身后。 “傻站在这儿干嘛呢?”运动场外面,高灵隔着栏杆,大声地喊着江寄余的名字,“快出来,我们也去医务室!” “什么?”江寄余板着脸站在原地,不知道高灵在说什么。 “出来啊!”高灵卖菜似的吆喝,甚至把手伸进了操场边的栏杆,试图拉住江寄余,但显然连片衣角都摸不着,“还学神呢,怎么这么笨啊,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去医务室,快点我们一起去。” 江寄余隔着栏杆对高灵说:“没有用,我们去了他们也看不见我们。” “才不是呢!”高灵说,“你站在这里,才没有人看得见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知不知道啊?” 江寄余显然是那种宁愿没有糖吃,也不肯哭出来的孩子。 “走——”高灵扒拉着两根栏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靓女的偶像包袱,因为嗓门扯得太高,连漂亮的五官都有些狰狞。 江寄余走出运动场了,他站在高灵身边,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高灵因为身边多了个江寄余,气势倍增,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向校医院,高马尾在阳光下一甩一甩。 他们俩到医务室的时候,看见李成蹊坐在外面的塑料长凳上,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在自省,高灵和江寄余走到她跟前了,才缓慢地抬起头。 “闻潮呢?”高灵问道。 李成蹊看向旁边合上的门:“在里面做检查。” 高灵在犹豫是否要推门进去,江寄余则走到李成蹊身边,半蹲下来,看着李成蹊的眼睛,问她:“你还好吗?” 李成蹊抿着嘴角,对江寄余笑了一下,说:“没事。” 她跟闻潮来校医院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大约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直到进到医务室,闻潮的T恤被卷起来,李成蹊看到他的肩胛骨往下好大一片青紫,吓得李成蹊脸色比医务室的墙壁还白,闻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不算很严重。” 他尝试扭过脖子看一眼伤处,被校医制止:“背部肌肉纤维组织挫伤,皮下淤血严重,还得进一步检查,看看有没有伤到神经。” 闻潮一时失语,很快又露出个无奈的笑:“不会的,我自己有感觉,没有可能砸一下就伤到神经。”校医还想说什么,被闻潮一个眼神打住了,闻潮放轻语气安慰李成蹊,“就当是还了当初撞你的那一下,别放在心上,出去等一等我,揉了药就好了。” 李成蹊是被校医请出去的,那扇门完全合上之前,她听见里面传来了两句对话。 “英雄救美受的伤,怎么又不肯让人看?” “让她看什么,看她难受?” 李成蹊坐在诊疗室外面,听着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心室,她可能是生病了,李成蹊这样想到,否则怎么会因为心跳都感到疼痛。 江寄余和高灵的到来,才让李成蹊从怔忪中醒过神来,江寄余问她还好吗,她觉得自己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但可以说没事。 闻潮只是又救了她一次。 “你脸色很不好。”江寄余对李成蹊说。 李成蹊的目光有些飘忽,她说:“因为吓到了。” 江寄余还准备再说点什么,这时候诊疗室的门打开了,闻潮手里拿着两罐活血化瘀的喷雾,带着一身药味,重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大约是没料到外面忽然多了两个人,他挑了一下眉,然后谁也没搭理,径直往门口走了。 高灵立刻前后脚跟了上去:“闻潮,你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再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好担心你……” 诊疗室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了江寄余和李成蹊,于是一下子就变得安静和空旷了起来。 江寄余等了一会儿,才问李成蹊:“饿不饿?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请你去吃小馄饨吧。” “去吧?”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又问了一遍,“如果不想吃小馄饨,就吃麻辣烫。你不是经常跟余深深说,不论遇到多少不开心的事,但只要吃得好了,心情就会变得好?” “嗯!”李成蹊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能这样矫情兮兮,太傻了,走,我们去吃小馄饨。” 李成蹊看向江寄余,真心地对他笑了,不论如何,她也不应当辜负江寄余的好意。 跟江寄余一起吃完小馄饨,李成蹊也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又去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这家书店转了一圈,她问江寄余:“你现在晚上不来书店帮忙了吗?” “我奶奶病重后,就空不出时间过来了。”江寄余说,“沈师姐,你还记得吗,你们打过电话,说她的乌托邦在应试教育下显得不堪一击,经营小半年了还没有扭亏为盈,可能等不到我毕业,这间书店就要先倒闭了。最近她正在研究曲线救国路线,也不知结果如何。” 李成蹊对江寄余口中的这个师姐很感兴趣,问江寄余:“你跟师姐是怎么认识的?” -- 第106页 “我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我爸工作忙,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多亏了她家帮忙。” 李成蹊转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青梅竹马啊。” “……师姐大了我十岁。”江寄余说,“等她什么时候回琴南了,可以一起出来吃饭,她一直蛮想见你的。” 李成蹊答应了,却不去想为什么沈师姐会想见她。 江寄余陪着李成蹊在学校门口溜达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运动会最后一天,是一些集体项目和趣味项目,李成蹊只是在人群里找闻潮,她买了一些药和吃的,想送给闻潮,当是给他道谢,然后就让这件事就此揭过,只是她怎么也没找到闻潮,反倒是闻潮主动出现在李成蹊面前。 “你在找我?”闻潮单手插兜,站在一棵梧桐树后面。 李成蹊吓了一跳,看到是闻潮,立刻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对,向你道谢。” 闻潮看着李成蹊手里的袋子,没有立刻接过来,反而问她:“那天送你的月亮灯,还在吗?” 李成蹊忽然觉得这袋子变沉变重,她快要提不动了。 那盏月亮灯,李成蹊已经忘记在哪儿了,她最后能想起来,应该是放在了江奶奶的病房里,可那一天她怎么会去拿那盏灯。 闻潮在李成蹊要把东西扔下跑掉前,从她手里接过来了:“丢了就丢了,没事。” 李成蹊应当是再也找不回那盏灯了。 “……大概一个月后,是我的生日,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天来一起吃个蛋糕吧。”闻潮恐怕从未给人说过生日邀请,这么几个字说得无比别扭,说完了也觉得难为情,拎着李成蹊给的袋子,转身竟然走掉了。 只留下李成蹊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闻潮会对她发出这种生日会邀请,如果没有李医生出轨的事情在,闻潮对李成蹊说出这样的话,李成蹊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但现在李成蹊只觉得茫然和不知所措。 逃避可耻但有用,李成蹊决定暂时先忘掉这件事,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需要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学习上,前两次月考,她的成绩都不理想,再不努力,恐怕就要让妈妈担心了。 第56章 艺术节 1 李成蹊在又一次月考结束后,将闻潮要过生日的事情说给了余深深听,余深深一反常态,听完以后表示:“你想去就去。” “啊?”李成蹊惊讶地问,“我以为你会骂我一顿,不许我去。” 余深深背着手哼了一下:“我让你去,你果然又不敢去了吧?” 李成蹊被说中心事,摸了摸鼻子。余深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堵不如疏,你要是拒绝闻潮,以后肯定会一直念念不忘,说不定你去了,跟闻潮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十六七岁的时候,谁的喜欢不是幻觉呢,说不定等你看到闻潮也要拉屎之后,就不喜欢他了。”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李成蹊有几分恼羞成怒,“谁不要拉屎啊?” “说不定闻潮还要——” 李成蹊一把捂住余深深的嘴,让她停止对闻潮的造谣:“我心里过不去的是那件事。” “我反倒觉得那件事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余深深摊手,“那些人的龌龊事跟你和闻潮没有关系,甚至我觉得你还得感谢闻潮呢,要不是他把窗户纸捅破,你和白阿姨还要蒙在鼓里。这种事情,就跟烂疮似的,早发现早治疗,别等到腐烂发臭了,再来后悔。” 李成蹊还在犹豫:“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要叫上我去生日聚会,我觉得他是有事想对我说,而且……不是好事。” “拧巴女孩小李今天也是辗转反侧的一天呢。”余深深问,“你看着吧,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 没等李成蹊想明白,老黄又带着新的任务来了。 李成蹊、江寄余、余深深和高灵四个人是在晚自习中被一起叫出去的,他们彼此看了看都觉得很懵,高灵小声地问李成蹊:“你们是犯什么事儿,连累到了我?” 李成蹊瞪大眼睛:“你可不要恶人先告状,是你惹麻烦了吧?” “叽叽咕咕些什么呢。”老黄看向李成蹊和高灵,“最近是有什么犯罪事实需要先交待一下吗?” 李成蹊和高灵眨巴着眼睛,齐齐摇头。 “找你们出来是为了艺术节的事情。”老黄说,“今年元旦晚会赶上学校七十周年校庆,因此格外隆重一些,学生处那边想出个乐团节目,整一个中西音乐合并,想法天马行空的,我也不好说。” 李成蹊几个人面面相觑。 老黄指着余深深:“你是会大提琴?”又指向高灵,“小提琴?” “李成蹊,笛子?” 余深深大为震撼:“我上了高中就再也没有拉过琴了!” 李成蹊更觉不可思议:“我小学时候学过的东西,怎么到现在还要来讨我的债?” 只有高灵抬着下巴表示:“不是首席,我是不上的。” 江寄余看向老黄:“我没有什么乐器特长。” 老黄上下看了看江寄余,叹了口气道:“你是赵老师钦点的指挥。你又想说不会是不是,赵老师说了,没关系,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去学。” 国旗手那次,也是这位赵老师看中了江寄余。 -- 第107页 这次江寄余看了李成蹊一眼,没有拒绝。 老黄看着不情不愿拧成麻花的李成蹊和余深深,缓缓说道:“以后每天下午的大课间,就是乐团的练习时间,参加这个活动,你们就不需要跑操了。” “您早说啊!”余深深眼睛亮了,“我的琴拉得可好了,这就给您拉个巴赫。” 李成蹊也立刻道:“学民乐的人想必不多,黄老师,我不仅会吹笛子,还会吹埙呢。” 霎时间,李成蹊和余深深就变得多才多艺起来。 老黄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想些什么,我还有什么不知道吗?” 七十周年校庆活动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教师要出节目,学生要有表演,除了这种抽调各个班级有特殊才艺的学生组成乐团、合唱团和舞蹈队外,每个班还要出节目,高一年级指定了合唱,高二年级则形式不限。 李成蹊、余深深和高灵都被薅去了乐团,于是高321班就剩下了盛以慕、丁一帆和宋斯怀几个大眼瞪小眼,欧阳晗试图帮一帮他们,但显然大家的思维方式南辕北辙,越折腾越糊涂。 “还不如去合唱呢。”盛以慕头发都扯断了几根后,强迫李成蹊他们也必须参加此次活动策划,不能因为大家就舍弃了小家,只有高321班才是他们永远的家。 高灵说:“排个舞吧,虽然学舞看起来比其他的都复杂,但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节目。” 盛以慕满脸丧气:“我们班的男生,你看丁一帆,能跳出广播体操的效果都算好的了,而且很难有新意,报上去很容易被毙掉。” “那排个话剧,什么黑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睡男人,美男和野兽这种?”余深深说,“我愿意为大家提供妆发。” 宋斯怀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是认真的吗?睡——男——人?” 余深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立刻捂住嘴否认道:“没有,我只是随口说了个性转,并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在里面。” “呵呵。”盛以慕冷笑了两声,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排话剧也不是不行,写个什么样的剧本?反正美男与野兽这种不行,也太有伤风化了。” 丁一帆挠着头:“我想最好是个有趣一点的节目,高三就没有艺术节啦,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准备节目,一定要有点意义吧,要跟大家都不一样!” 李成蹊想了想,说:“那我们排个歌舞剧吧,或者说串烧也行,《我为歌狂》都知道吗?” 除了余深深,全部摇头。余深深几乎瞬间就懂了李成蹊是什么意思,兴奋地说:“我觉得这个行!” “所以《我为歌狂》是什么?”盛以慕问。 李成蹊瞥了一眼高灵:“手机呢,拿出来偷偷给大家看一眼吧。” 高灵瞪着李成蹊,压低了声音:“被抓到把手机带进教学楼里,是要没收而且扣分的。” “你带了吗?”李成蹊笑着说,“放心,没有人会举报你的。” “……带了。”高灵偷偷摸摸地从拉开校服拉链,最近天气转凉,她在里面穿了件套头卫衣,卫衣的口袋里藏了个手机。 “灵姐,艺高人胆大。”丁一帆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高灵环顾了一圈,见没有老师,才把手机打开,她在浏览器里搜索了《我为歌狂》:“多少年前的动画片儿啊,这么老土的形式,李成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你不懂,这是先锋。”李成蹊一边划拉着词条界面,一边给大家解释,“你们不是想唱歌跳舞演话剧吗,这根线就能把这些元素都串上。虽然大家没看过这个动画片,但里面的歌儿肯定听过吧,‘这是我们的舞台,青春的舞台啦啦啦’后面我不记得了,里面的歌都很好听,也有剧情,我们融合一下,串起来。” “主线是什么?”盛以慕说,“组建乐队?” “对呀。”李成蹊点头,“带点情景剧的形式,一开始幕布拉开,大家坐在教室里读书,然后忽然音乐响起,‘这是我们的舞台——’,有一个小变装,里面就站出来几个帅哥美女,带着吉他、贝斯,后面还要有鼓手,键盘,大家就变成个乐队,然后剩下的人就可以跳舞,舞蹈的形式不需要很复杂,可以偏情节演绎的改编。” “每个班级的时长是八到十分钟,能选三首歌,我们可以根据现实的情况,再对歌词进行一些修改,把整个故事串起来、我们的精神立起来,节目的名字叫《歌舞青春》这种就行,保准正能量,年级主任都不会毙掉。” 丁一帆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们有人会什么架子鼓键盘吗?” “第一,可以学,第二,学不会可以演,我们刻光盘。” 宋斯怀啧啧地感叹:“不愧是李成蹊。” 盛以慕想了很久,才说:“内容和形式都可行,也确实把我们大家的想法都考虑进来了,难度比较大的是如何把现场的氛围调动起来,还有场景的转换和布置肯定比从头跳到尾或者唱到尾复杂,更别说刚刚丁一帆提到的乐器问题……” 李成蹊笑眯眯地听盛以慕讲完,然后问他:“那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盛以慕说,“干吧,至少比一般的唱歌跳舞要有意思。” 丁一帆和宋斯怀也点头:“我对所有能够燃烧我的中二魂的东西,都非常喜欢。” -- 第108页 “是挺中二的。”高灵说,“我也挺喜欢的。” 盛以慕问:“那组乐队的主要角色要四个男生吗?” “如果我们连这个都照抄,就真没意思了。”李成蹊说,“甚至不一定是四个角色,4-6个都很合适,女生和男生都可以,主要就像你刚刚说的,氛围感,能让大家放得开,我们这个节目嗨起来,就有意思了。” 各方都达成一致后,大家就开始进行分工和分角色了,丁一帆因为个子最高,被推出去当了个主咖,他不好意思但又不要脸地接受了这个角色:“其实我唱歌确实还不错。” 盛以慕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于是宋斯怀也被推了上去,还有欧阳晗和时芊都被抓了壮丁,高灵给大家编舞,李成蹊给大家改词,宋斯怀负责采买服装道具,余深深帮着去找人借乐器…… 这实在是段轻松又美好的时光,虽然李成蹊白天要跟着乐团踏雪寻梅,一句“雪霁天晴朗”都要分许多个声部,晚上要跟着歌舞青春,“我的剧本我自己写好,相信自己永远是个主角”——但实在是很快乐的日子。 第57章 艺术节 2 进了十一月,寒流从北边翻山越岭来到琴南,天气眼见着凉了起来,李成蹊周六回家时,被白老师塞了不少厚衣服,在关爱李成蹊的同时,白老师也没有忘了江寄余:“你那个后桌儿,现在怎么样了,住学校呢?还有一周才供暖,你要不把这个电热毯给人捎过去?” 李成蹊哦了一声,佯装吃醋:“我也住学校呢,就一床电热毯,您还捎给别人?” “你的被子我准备的,有多厚我心里有数,小江现在一个人,没个人操心,我就多问两句,你就酸啦?” 李成蹊笑眯眯地抱了一下白老师:“开玩笑呢,这电热毯是违章电器,带不进学校,您要不再多做点好吃的,我带去学校吃,那个炸排骨,小江特别喜欢。” 白老师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李成蹊的额头:“你自己馋,就不要推到别人身上。” 周日送李成蹊去学校的时候,白老师做了一保温盒的炸排骨,水果零食装了两袋,连感冒药都备了一些:“这袋给你,这袋给小江,余深深和宋斯怀的算在你这份里了,你们懂事一些,不许抢小江的。” “唉。”李成蹊提着两大袋东西,啧啧感叹,“我替宋斯怀不值,不值啊!” “快去学校吧。”白老师轻轻地推了一下李成蹊,“前面那是不是宋斯怀,你快点让他帮你拎袋子。” “妈妈再见。”李成蹊笑眯眯地向白老师告别,然后小跑着去追宋斯怀。 自从白老师跟李医生离婚后,李成蹊感觉跟妈妈的距离反倒变得更亲近了,她们之间会有一种只有彼此的亲密感,在那之后,李成蹊在家变得乖了许多,不仅不顶嘴不讨骂了,还会主动做家务,开始学着去照顾妈妈。 “宋斯怀——” 走在前面的宋斯怀听到声音,立刻转头:“哇哦,这两袋都是给我的吗?” 李成蹊摇头,左手抬高:“江寄余的。” “啊?”宋斯怀羡慕得两眼发光,“白阿姨是认了个干儿子吗,她咋没看上我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李成蹊又把右手那一袋交到宋斯怀手里:“你、我还有深姐的。” “我刚刚说错了,其实你是捡来的是吧?”宋斯怀啧了一声,“对了,周六的时候我在网上把高灵选的服装都下单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我们这节目排练得可顺利了,最后一定能惊艳全场。” 李成蹊很开心地点头:“到时候我让白老师过来给你们录像,录全程。” “可惜你和深姐还有江哥,都要去演乐器,咱们不能上一个节目了。”宋斯怀叹气道,“要是你们也在就更好了。” 李成蹊鼓了鼓腮帮子:“吹笛子把我吹得脸颊都变形了!我也想去歌舞青春,但是没办法,学生处的赵老师看中了江寄余,老黄为了江寄余的安全,送公主去和亲的时候不得带几个陪嫁,我、深姐还有高灵,都是为了学神安全才被挑走的。” 宋斯怀听得哈哈大笑。 “训练大半个月,我们帮江寄余拒绝了漂亮妹妹告白不下十次,连高灵都愤怒了,在训练教室里大声地说,江寄余的脸是不可多得的共有财产,任何妄想将公共财产私人所有的行为,都会受到全体一中人的谴责。” 李成蹊边说边笑:“我们让江寄余设置表白条件,凡是考试成绩低于江寄余的,一律不接受。深姐更过分,她说,‘什么,你连年级前十都不是,竟然还想着谈恋爱?别做什么学霸爱上傻白甜笨蛋少女的梦了,我们学神不喜欢这一类型,什么时候你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我保证江寄余一定回头给你道歉’。因为我们仨,江寄余的校草滤镜碎了一地,学校贴吧里昨天还有人在骂他呢。” 宋斯怀假惺惺地替江寄余叹气:“江哥何其无辜,好好的桃花被你们全给毁了个遍。噫,不对,当他纵容你们胡说八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同谋了。” 李成蹊和宋斯怀说笑着进教室的时候,江寄余已经到了,他今天在校服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皮肤跟白瓷似的。 见江寄余在低着头做物理练习,李成蹊直接抱着一袋吃的用的,放到了他的桌面上。 -- 第109页 她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江寄余抬起头时,不禁咳嗽了两声,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角,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并问李成蹊:“这是什么?” “感冒啦?”李成蹊看着江寄余比宋斯怀白上许多的脸,接连问道,“吃早饭了吗?是没准备厚衣服?没吃就打开这里面,白老师给你准备的吃的用的。她前几天发了奖金,正处于不花钱不痛快的阶段,于是就来慰问我们了。” “……谢谢。”江寄余看着满满的一袋东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李成蹊见他想退,立刻道:“那《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都知道,‘长者赐,不敢辞’,你可不能退,这是礼貌问题。” 江寄余轻轻地叹气:“你总是有这么多道理。” “里头有感冒药和暖手宝,都是白老师买的。还有炸排骨,这个我们中午就吃了吧。”李成蹊坐到江寄余前面,笑吟吟地从食品袋后面露出脸来,小声问道,“好不好?” “嗯,好。”江寄余低头笑了。 “深姐!宋斯怀!中午一起吃饭。”李成蹊转头就去招呼余深深和宋斯怀,“你们今天中午是不是排练节目,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我也要去。”本来坐在前排,拿本书挡着脸在装睡觉的高灵,忽然冒了出来,“为啥不带我?” “你原本的饭友呢?跟我们吃饭,也忒屈尊降贵了吧。”余深深看着高灵。 高灵别别扭扭地说:“人家有新同学一起吃饭了,我们班英语老师又老爱拖堂,老等我,人家不肯再跟我吃了。哼,你们不带我就——” “没说不带你。”李成蹊拉了一下高灵的胳膊,又看了一眼余深深,“深姐逗你玩儿呢,吃完了一起去看丁一帆他们演节目。” 白老师的炸排骨得到了包括高灵在内的一致好评,他们人不少,虽然白老师准备了满满一餐盒,但分到每人也就两三块的量,最后一块炸排骨李成蹊拼死捍卫要留给江寄余:“原本这就是给江寄余准备的,他都没吃多少呢!” “你吃吧。”江寄余要让给李成蹊。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让来让去,余深深趁着李成蹊说话的间隙,一筷子夹起来放到自己嘴里,一边囫囵地吞咽,一边含混地说:“好了,这下就不用抢了,走吧,看宋斯怀演节目去。” “啊啊啊我的炸排骨啊!”李成蹊痛心不已,“余深深,我要跟你绝交三分钟。” “哦。”余深深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李成蹊。 午休的时候盛以慕带着大家在艺术馆里彩排节目,桌椅道具这次都没有,大家无实物表演坐在教室里上课,手上倒是都带了书,全是最不喜欢的一本,就等着待会儿音乐响起来把手上的书扔掉。 唱第一句的是丁一帆:“拍拍手,跟音乐一起走。抬起头,这样人会特别高。” 李成蹊拼命捂着嘴,才能避免自己笑出来,连江寄余都没忍住,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 欧阳晗是第二个走出来的,她唱歌的时候声音很温柔:“笑一笑把烦恼当稻草。” 宋斯怀紧接在她后面走到舞台中央:“不去管,考卷有多少问号,想想明天有多自在多逍遥。” 一共有五个主唱,依次走到台前,随着几个重节拍律动,大家变换队形,开始边唱边跳。 “我的舞台我自己建造, 要让全世界看到, 我的剧本我自己写好, 相信自己永远是个主角。” 歌词简单但耐人寻味,编舞也不复杂,大家一起蹦蹦跳跳,氛围感非常热烈,丁一帆脖子上挂着吉他,宋斯怀坐到了架子鼓后,欧阳晗抱着贝斯,笑得腼腆但唱得大声。 “好!”李成蹊和余深深带头鼓掌。 “这是我们的舞台,青春的舞台——” 大家一起谢幕,李成蹊说:“超级无敌青春,等着你们在元旦晚会上惊艳全场。” 艺术节的事儿定得差不多,李成蹊除了每天在乐团里吹笛子吹得脸疼,偶尔要分神照看江寄余别被热情的小姑娘缠上,生活过得还算快活,唯一的烦恼就是闻潮的生日眼见着一天比一天近了,李成蹊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该如何去。 这烦恼无法与别人说,只能自己在夜里辗转反侧。 晚上过了十二点,李成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手机振动,她其实也有偷偷带手机,只是一般放在宿舍里,这会儿感觉到手机响,一时不清楚状况,还以为在做梦。 等她揉着眼睛按亮屏幕时,发现来电人竟然是江寄余。 李成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蹑手蹑脚地打开寝室门,到了走廊外头:“喂?” “李成蹊,我是江寄余。” 熟悉的声音让李成蹊的瞌睡醒了大半,半夜接到江寄余的电话,她有些紧张,“出什么事儿了吗?” “二十分钟前,宋斯怀来我的寝室找我,跟我说他可能遇到了骗子。他周末时替班级在网上买了一些服装和道具,今天收到一条短信,说其中的一件衣服需要退货,里面附了一个链接,他点进链接,然后加了‘客服’的□□,先后向那个客服转账五千七百元钱。” 李成蹊在大晚上被吓出了一身汗:“怎么回事?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这笔钱是我们的班费,因为采购服装和道具需要,盛以慕把卡给了他。”江寄余条理清晰地继续跟李成蹊说,“宋斯怀现在在我的宿舍里等我,待会我会带他去警察局报案。他现在……情绪不太好,也不希望让这个事被黄老师或者其他人知道,我会尽可能安抚他的情绪,如果明天早上我和宋斯怀还没有回来,老师那边就需要你给帮忙请个假了。” -- 第110页 第58章 艺术节 3 李成蹊结束了跟江寄余的通话,回到宿舍把余深深叫醒。 “唔……怎么啦?”余深深揉着眼睛,借着李成蹊手机屏幕的微光,用气声问她,“你不穿鞋,跑到我床头来做什么?” 李成蹊招手让余深深跟她出来,顺道把自己的拖鞋穿上,两个人站在走廊里,李成蹊把江寄余刚刚跟她说的话,又转述给余深深:“现在江寄余应该带宋斯怀去警察局报案了。” 余深深也吓了一跳:“宋斯怀怎么会上电信诈骗的当?” “不知道,接到江寄余的电话时,我也愣住了,先等等看他们的消息吧。”李成蹊和余深深都没有了睡意,两个人披着厚外套,坐在宿舍楼梯的台阶上,等到凌晨两点钟,才收到江寄余的短信。 “派出所里只有值班民警,我们今天先登记立案了,明天再来交补充材料,现在我们在回学校的路上,准备暂时先去书店待一晚。” 宋斯怀竟然真的遇到了电信诈骗。 不算吃饭买衣服这些,李成蹊每个月的零花钱大约在两百块左右,这属于琴南一中的正常水平,余深深和宋斯怀都跟她差不太多,正常家庭给高中生的零花钱都不会太多,也就够他们夏天买个冰淇淋,冬天买个关东煮,消费一下学校的小超市。 除了过年发压岁钱,李成蹊就没拿过超过一千块钱的时候,而宋斯怀一下子就被骗了五千。 这一晚李成蹊和余深深都没怎么睡,江寄余和宋斯怀也一样。第二天早上六点,宿舍楼一开门,李成蹊和余深深就往宿舍外面跑,他们四个人在尚且空无一人的食堂汇合。 早餐还没准备好,蒸馒头的机器烟雾缭绕,食堂阿姨把小咸菜送出来的时候,见着这四个人窝在一个角落里,大声问道:“咋这么早就来吃饭了,再等十分钟,馒头就蒸好了啊。” “谢谢您。”李成蹊站起来朝阿姨道谢,幸好后厨正是忙的时候,除了打扫卫生时让他们挪开一点,这四个人也没有人管。 “怎么就被骗了呢?”余深深坐在宋斯怀对面,翻着宋斯怀的聊天记录,客服加了宋斯怀的企鹅号,说要退货理赔,需要宋斯怀开通一个理赔金。中间有一段长达半小时的语音聊天,骗子把宋斯怀哄得一愣一愣的,宋斯怀先后转了三笔钱,总计5700元,其中有500元还是他自己的钱。 宋斯怀低着头不说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江寄余替他说:“在开通理赔金的时候,对方说宋斯怀的账户有风险,可能会被冻结,他先给宋斯怀转了1000块钱,接着又让宋斯怀转回去,然后分别让宋斯怀给所谓的公证处的账户转钱,并且要求他设置立即到账。在诱骗宋斯怀转账的时候,对方许诺这两笔钱都是保证金,等理赔金开通后,会在48小时内退还。” “不是你的错。”李成蹊安慰宋斯怀,“都是那些可恶的骗子,都是他们的骗术,抓住了人的心理,换了我和深姐,都会被骗的。” “不是。”宋斯怀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余深深手忙脚乱地给他找卫生纸,宋斯怀一边擤鼻涕一边哭着说,“我好笨哦,现在看这个骗局好明显,我只要打开购物网站找到客服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偏偏我就傻傻地听人家说什么我就全都信了,哪有什么理赔金要我先交保证金的……” “那个人还有奇怪的南方口音,我接电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号码归属地,怎么会这么蠢啊,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蠢,读什么书啊我呜呜呜!” 宋斯怀抱着坐在他旁边的江寄余,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接下来可怎么办啊,这笔钱肯定找不回来了,我看到江哥一路上在偷偷看新闻了,什么柬埔寨越南老挝电信诈骗案,好多人都被骗了!” 江寄余被宋斯怀勒住脖子也没有推开他,还熟练地从余深深哪里把卫生纸卷拿过来,塞进宋斯怀手里。 李成蹊看宋斯怀哭也很难受:“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这些诈骗犯怎么能这样啊!” 或许等十年后,对于那时候的宋斯怀和李成蹊他们来说,五千块钱并不算什么,但十七岁的宋斯怀,被骗了五千块钱是天大的事,除非向父母求助,否则他无论如何也补不上这个亏空。 “我不敢告诉我妈,也不敢告诉老黄……”宋斯怀哭得声音都哑了,“我怎么这么蠢啊,以前我一直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我怎么会有这种错觉啊?” 高321班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有些自负聪明,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也一样,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电信诈骗,这种事情好像只会出现在新闻里,跟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低文化水平的人挂钩。 连理科实验班的学生都会被电信诈骗吗?他这个脑子,还能考大学吗? “好丢人啊呜呜……”宋斯怀太难过了,连扒拉江寄余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起来哭。 李成蹊给宋斯怀递纸时,摸到他的手心冰凉。 “这是在哭啥呢?”食堂阿姨端着一盘刚蒸出来的馒头送过来,“受什么委屈了,也要先把饭吃了,吃饱了就别哭了,男子汉呢!” 白面馒头冒着热气,就搁在宋斯怀手边,宋斯怀还在哭。 李成蹊拉着江寄余起来:“深姐,你看着宋斯怀,我们去买点吃的,没多久就要上早自习了,先把早饭吃了。” -- 第111页 江寄余端着餐盘,李成蹊往里面放了四份培根煎蛋、四碗黑米粥,还有花卷油条都拿了一些,他们来得太早了,这时候食堂还没有来人,李成蹊可以随意挑选。 “先吃饭吧。”江寄余把餐盘放到宋斯怀跟前。 李成蹊重重地拍了一下宋斯怀的背:“起来,别哭了!先吃东西,然后我们来解决问题。” 宋斯怀肿着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李成蹊,李成蹊把粥推过去,让宋斯怀先喝:“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当花钱买教训,现在欠班费的这五千多块钱咱们得先补上,我加上没花完的压岁钱,应该还有一千三百多块。” 余深深想了想:“我能凑出来一千五百多吧,如果不想让爸妈和老黄知道,那我们再向家里找个理由各要一千块钱,就说是艺术节买服装,是不是就凑齐了?” 宋斯怀的馒头还没塞进嘴里,又要哭得吐出来了:“我对不起你们啊呜呜……” 余深深一脸嫌弃地推开宋斯怀的肩膀:“你先咽下去再说。” 宋斯怀咽下去之后,又说:“不行,不能我被骗了,要害得你们去骗人,这样是不对的。” “那怎么办?”李成蹊拿着筷子搅拌着碗里的粥,“除去你自己的五百块钱,班费还差五千二百的亏空呢,我和深姐一起也就只能凑够一半。老黄或者你爸妈,你总得坦白一个,要不然没办法。” “我还有钱。”江寄余忽然道,“如果现在只是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先垫上。” 李成蹊一开始没想过让江寄余一起出钱,毕竟宋斯怀目前没有偿债能力,这钱给出去大概率是白给了,她和余深深是宋斯怀多年的好朋友,当然无所谓,但江寄余还没有亲近到需要为宋斯怀的错误买单的程度。 余深深没有李成蹊想那么多,她咬着筷子呆愣愣地问:“剩下的吗?” “全部也可以。”江寄余说,“我家的情况跟你们不太一样,因为我爸的职业特殊,所以家里的钱一直都是我来管,对我来说,拿出五千块钱不算很大的开销。” 至少跟江奶奶的治疗费相比,不算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宋斯怀连连摇头,“我不能连累你们啊……” “不是连累。”江寄余转头看向李成蹊,“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就是在这种时候,彼此需要、彼此帮助的吧。” 就像江奶奶生病的时候,李成蹊风雨无阻每天带着晚饭去医院陪江寄余一样。 “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的。”宋斯怀哭得很惨,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眼泪,他抱着手上啃了两口的馒头,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宋斯怀接受了李成蹊一千块钱、余深深一千二百块钱和江寄余三千块钱的援助,重新凑够了班费。 “我一定会还你们的。”宋斯怀信誓旦旦。 江寄余想了想,道:“我们昨晚待的那家书店,是我的邻居姐姐开的,她想招个兼职,晚上帮着整理书,周末人流量大的时候看看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去。平常是一个月两千块钱,如果是寒假全日制兼职,费用应该会更高一些。” “我愿意!” 宋斯怀眼睛亮了,他到这时候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少年人不怕欠债,怕欠下还不起的债。如果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力气。 “谢谢江哥,真的,太谢谢你了。”宋斯怀真诚地向江寄余道谢,“不论是昨天晚上你陪我去派出所,还是今天给我借钱、介绍兼职,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让我爸妈知道,他们肯定会告诉老黄,到时候——” 宋斯怀没说,但李成蹊他们都懂,这种事情被越多人知道,就越难堪。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会尽快把你们的钱还上。” 江寄余摇头:“钱的事情不着急,学习还是最重要的。” “对!”李成蹊和余深深齐齐道,“我们的钱不还都行,但如果你期末考试退步超过十名,我们就要按天收利息!” 等着宋斯怀洗了把脸,四人把餐盘退了,一起回教室上课。宋斯怀状态还是不太好,但好歹也有个人的模样。 李成蹊叹了口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翻开参考书时,忽然意识到——刚刚她慷慨地把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宋斯怀,自己手头上剩的钱就不多了,未来几个月宋斯怀肯定都是个穷鬼,吃的用的少不得她和余深深得多费点心,那这么一算,李成蹊根本空不出余钱来给闻潮买生日礼物。 “啊!”李成蹊垂头撞到桌面上,惆怅得很。 闻潮的生日,她到底要不要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艺术节 4 李成蹊少见的感到疲惫,她好像已经不再那么喜欢闻潮了,或许就像余深深说的,她对闻潮的喜欢只是一种笨拙的幻觉,像仰视月亮那样,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 她在保持这种对闻潮的天真的好感时,其实连闻潮究竟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她并没有跟闻潮有过更深入的接触,闻潮在她的生活里,就像一套精美的幻灯片,静态的、精心装裱后,留下一个个充满少女漫意味的场景,供李成蹊反复回味,自我高潮。 现在因为出轨的父亲、被诈骗的宋斯怀、空空如也的钱包,一些非常现实又格外丑陋的事物接连出现,让李成蹊的幻象变得脆弱不堪了。 -- 第112页 当伟大的宇航员登入月球,在月球上留下第一个脚印时,人们发现皎洁明亮的月亮是如此荒芜,上面遍布小行星撞击后留下的撞击坑。 这真像李成蹊的暗恋。 李成蹊仍然决定送闻潮一个礼物。她知道高灵为闻潮准备了一块手表,全球限量的设计师款,镶着宝石的那种,把宋斯怀卖了李成蹊可能也买不起,更遑论作为生日礼物轻易送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成蹊能给出的东西不多。 最后李成蹊在老城区里找了一家香氛店,托了琴南作为旅游城市的福,滨海的街巷里有不少手作店,各有特色。李成蹊选择了香水,气味是多么奇特的存在,像另一种语言,你可以往里面放很多东西,但最后得到什么结论,全靠意会。 香氛店的老板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入了冬,不再是琴南的旅游旺季,尽管是周六下午,但店里只有她和李成蹊两个人。 小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如春,老板披着块毯子,穿着宽松的针织毛衣,身上带着清新的花果香,她很温柔地问李成蹊:“想做个什么感觉的香水呢?” 李成蹊想说海洋、潮汐和风浪,那都是她脑海里与闻潮有关的意象,但这不是一款用来形容闻潮的香水,这是讲述李成蹊的故事的香水。 “有点甜,或许还有点苦,也可能是酸的。” 老板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真是有趣的味道,这里有一些标准化的教程,你可以按照教程,调出一些清新的花果香、木质调或者海洋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调一款甜香。毕竟手作香水是回忆的一种载体,我们更倾向于去记住一些甜美的味道。” 李成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想留下一种有点甜、有点苦也许还有点酸的味道,也可以自己来调香,这种情况调出的味道可能跟想象里的不太一样,但是小店是拒不退款的哦。”老板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明白的。”李成蹊也笑了。 老板将李成蹊带到手工台上,详细地给她介绍了各种精油:“香水是有生命力的,我们把香水喷到皮肤上,不同的成分会有不同的挥发速度,所谓的香水的前中后调,就是这个原理。手工调香,其实很简单,我们不依赖于任何化学手段,只是将不同的精油混合在一起,但是从原料的选择到混合的时机,想要调出一款前中后调非常和谐的香水,是要看运气的。” 调香台上摆了一些烧杯试管,还有一瓶瓶排列整齐的精油,老板用试香纸帮助李成蹊分辨不同的味道,李成蹊在气味识别上天赋平平,闻了几种后就感受不出精油原本的味道了,老板又拿出一罐咖啡豆:“闻一下这个,咖啡豆里的□□可以清洗鼻子,重新唤起嗅觉。” 李成蹊闻了很久咖啡豆,才继续闻香。 分辨不同的气味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实际上,人类的鼻子每分每秒都在发挥作用,但是气味跟声音、色彩又不一样,声音和色彩组成了我们对生活的基本感知,而气味只有在特别的时候,我们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 这是一种更隐蔽的感知。 “选好想用的精油了吗?”老板问李成蹊。 李成蹊点头,取下几瓶精油浓缩剂。老板给了她一个烧杯:“里面装了七十毫升无水酒精,酒精度是百分之百的,你要小心不要溅出来。接下来,你需要把选中的精油加入酒精里,慢慢地搅拌,直到精油充分散开。” 李成蹊先后拿了橙花、柠檬、苦橙药、橡树苔和依兰,在老板的指导下,依次加入酒精之中。 在开始搅拌之后,李成蹊犹豫了几秒钟,又滴入一滴玫瑰精油,混在橙花、柠檬和苦橙药里,微不可察。 “静置48小时后,我会给你往里面兑入适量的纯净水,然后再让混合液进行静置,这是香水的成熟期,长短由你自己决定,一般静置四到六周。最后,我们会用咖啡滤纸过滤后,再给你装入瓶子进行包装。” 距离闻潮的生日只有两周,李成蹊问老板:“如果两周后我就要取呢?” “……也可以。”老板歪头想了想,“DIY就是创造,创造就是打破常规,你也不需要标准化生产,如果必须在两周时间内做出一款香水,那这注定就是你的香水的味道。但还是那句话,就算不好闻,也不可以退款。” 李成蹊笑着向老板道谢。 “挑个瓶子和标签纸吧,下次你来取的时候,就是一瓶包装好的香水了。”老板领着李成蹊去到包装区,原木储物架上摆满了造型各异的瓶子,玻璃质地的最多,也有陶瓷、金属等其他材料的。 李成蹊扫了一圈,挑了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瓶、一个旧英文报纸样式的标签纸,在上面写下“薄荷夏日”四个字。 这就是李成蹊这款奇怪的香水的名字,夏天是热烈灿烂的,这是美好的季节,但李成蹊的夏天是薄荷味的,一种矛盾感贯穿于李成蹊调香的过程始终,正如李成蹊她自己。 闻潮的生日在十二月四号,前一天晚上,他给李成蹊发了短信,告诉了李成蹊明天聚会的时间地点——在琴南的帆船中心,他们会在游艇上给闻潮庆生。 一个对李成蹊来说,有些过分洋气的地方。 周六上午的课结束后,李成蹊先去香氛店里取了她的香水,老板把香水瓶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用丝带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纸袋外面,用彩笔潇洒地写下了“薄荷夏日”这四个字。 -- 第113页 “留了一点小样,你可以自己闻一下,是很独特的味道。”老板掌心里有一个玻璃管,她喷了一些在李成蹊的手腕上。 大约是因为静置的时间不够长,所以这是一股有些浓烈的味道。李成蹊放的柑橘系精油比较多,乍一闻是甜的,但是苦橙药、橡树苔和柠檬让这种甜味变得更为复杂,像是木质香和花香的混合。 实事求是地说,这款成分古怪的香水,算不上好闻,老板用独特来评价它,确实很恰当。 “谢谢。”李成蹊接过手提袋,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她自己很喜欢这个香水。 闻潮的生日聚会在游艇上,李成蹊到达码头时,就看到有装扮得体的西装侍应生站在两侧迎宾,闻家的富有远超过李成蹊的想象,今晚或许整个帆船码头的游艇,都是为了闻潮生日准备的。 李成蹊看见许多穿着礼服的体面人士三三两两地走来,包括跟着父母来的高灵,她今天依然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光彩夺目,跟穿着校服、灰头土脸的李成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成蹊没有走近他们,她好像感受到了那种被校园环境淡化了的阶级感,下意识的,李成蹊拎紧了手里的礼品袋,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人群。 终其一生,李成蹊可能都无法积累起与闻潮等量的财富。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在琴南,可能有几百几千个像李成蹊一样家庭的女孩,她们按部就班地长大,努力地读书,通过接受教育来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们的生活是相对简单的,或许父母出轨、亲人重病已经是他们能遇到的最惊心动魄的事情了。但在闻潮所属的那个由财富和权利堆砌出来的金碧辉煌的世界会发生什么,李成蹊根本无法想象,这一切都跟她是有壁垒的。 闻潮永远无法体会宋斯怀和李成蹊们,因为五千块钱就惊慌失措的那种无力感,当然,李成蹊也走不进闻潮的游艇。 李成蹊转身离开游艇码头。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冬日傍晚,海上偶有风浪,街上没有多少人,只有来琴南过冬的海鸥四处盘旋。 在太阳落山前,李成蹊的手机响了。 “喂。”是闻潮。 “李成蹊,你来了吗?” 李成蹊沉默了两秒钟,才说:“没有。” “为什么不来?”闻潮问。 李成蹊拎着那瓶名字里带了夏天的香水,走到一个背风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想了想,才回答闻潮:“因为我猜到了你为什么会邀请我来你的生日。” “你猜到什么了?” “你是想让你的小姑姑给我道歉,对不对?”李成蹊把礼品袋放在身边,将空出来的手插进口袋里,“我们俩……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我也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你邀请我,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我才会和你的姑姑见面。” 闻潮那边似乎有人在叫他,他捂住手机低声说了什么,他所在的场合是热闹、喧嚣甚至有些嘈杂的,以至于李成蹊都听不太清闻潮究竟低声说了什么。 很快,闻潮大约是换了个地方,周围安静下来了。 “李成蹊,你猜得不对。” 李成蹊的脚边飞来了一只大胆的海鸥,李成蹊一边跟闻潮打电话,一边看海鸥:“我真的没有猜对吗?” “闻潮,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的小姑姑也不需要,要是我们真的见面了,那才难堪呢。”李成蹊说,“况且我不会原谅她啊,就像我不会原谅那个人一样的。” “不是的,李成蹊——” 闻潮说到一半的话又被打断了,他显然是这个盛大场合的中心,谁说世界离了谁还是一定会转呢,至少今晚的游艇,离了闻潮就开不了。 李成蹊把手机举在眼前,她看了一眼通话界面,闻潮没有挂断,但她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了。海风吹得李成蹊冻手,她换了只手拿手机,知道电话那头没有人,但仍然继续说:“我之前问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你说是学校门口的那条小巷,我被你撞到的那天——当然不是啊,我们第一次见面,还要更早一些。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在外面玩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爷爷,对方跟我说,他和儿子走散了,又是从乡下第一次来,找不到回旅馆的路,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找一找。” 李成蹊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个相当好骗的人,当然就跟着他走了,不过在他领着我往越来越偏僻的巷子走后,我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于是我再三询问他的旅馆的大致位置,并提出带他去人多的地方,找其他人问一下路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准备强制掳我走。” “好傻哦,那时候我都十二岁多了,竟然还会被人贩子骗。是你路过替我打跑了那个坏人,并送我回家的,我吓坏了,在路上一直哭,你还给我买了冰淇淋。当然,你都不记得了,再见面的时候,是在高中,琴南一中新生报到的那天。” -------------------- 作者有话要说: 调香部分参考瓦勒莉·安·沃伍德著的《芳香疗法配方宝典》,李成蹊的薄荷夏日是我瞎写的,不具备实践价值,鞠躬~ (大家可以多多收藏评论,这样懒惰的作者才有动力啊,越更新越掉收,是真的很难继续呢QAQ) 第60章 艺术节 5 -- 第114页 李成蹊一眼就认出了闻潮,人潮汹涌,但闻潮是独特的。他在瞬间就让李成蹊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季午后,哭泣的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快要被晒化了的冰淇淋甜筒,白色的奶油滴到女孩的指缝里,但两个人都没有纸巾,于是手掌间黏腻的触感让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非常笨拙,一点儿也不浪漫的故事,唯一漂亮的事物是老城区的院墙间,爬满了盛开的凌霄花。 隔着电话,李成蹊努力弯起唇角,她向闻潮道谢:“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 让十七岁的李成蹊感受到心动的美好。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哪怕那个人从未注意到你,依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使你对每一天都怀有期待,也许下一刻你们就会在梧桐树下擦肩而过,也许回过头那人就在你的身后,在每一个明媚晴朗的好天气时,说不定就会有不期而遇的浪漫惊喜。 多么美好的心情。 李成蹊脚边的那只海鸥,扑棱着翅膀飞向了更为辽阔的大海。 “生日快乐,闻潮,再见。” 李成蹊终于知道,闻潮是她到不了的那片海域,她只是偶然在海湾里停泊的过客,短暂的借此躲避过风雨,但他们都还有更遥远的以后。 李成蹊挂断电话,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抱着那个香水纸袋,小声地啜泣着。 “李成蹊!” 李成蹊抬起头,用手背擦了一下满脸的眼泪。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人。 就在这一刻,海滨的路灯一齐亮了起来,灯盏瞬间点亮了蜿蜒的海岸线,光明在日暮时分再次降临。 原来到了入夜亮灯的时候。李成蹊抽噎了一下,这真是非常漂亮的一个瞬间,不远处的帆船码头,高耸的摩天大楼也亮起了灯,灯光倒映进海面,连深海都变得流光溢彩起来了。 “李成蹊。” 江寄余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李成蹊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万幸江寄余有带纸巾,他好像走了很久,才来到李成蹊身边,此刻有一点着急,还有一点气喘吁吁。 “擦一擦。”江寄余半蹲在李成蹊跟前,递出了纸巾。 李成蹊擦干了眼泪,还擦了擦鼻子,并让江寄余再给她一张纸巾。 江寄余笑了一下,把所有的纸巾都给了李成蹊。在递纸巾的过程中,他不小心碰到李成蹊的手,发现李成蹊的手指冰凉。 “现在是十二月份了,李成蹊,你要在这里吹多久的风?”江寄余伸手,替李成蹊戴上了她棉服后的帽子,这种帽子都有些大,一下子就盖住了李成蹊半张脸。 李成蹊抿了抿嘴,红着眼睛,从帽子下面偷偷地看江寄余。江寄余从李成蹊手里拿过了那个香水纸袋,并把李成蹊的手塞进了棉服的口袋里。吹了很久的风,李成蹊的口袋里也没有很暖和,江寄余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两个暖宝宝,一左一右放进了李成蹊的口袋里。 最后,江寄余脱下了围巾,给李成蹊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把李成蹊的下半张脸也挡了起来,这下李成蹊只剩下一点鼻尖露在外面了,江寄余总算感到满意。 “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寄余站了起来,李成蹊的香水纸袋被他挎在手腕上,两个人并肩从与大海相反的地方离开,只有海滨的路灯留下两个人被拉长的影子,那些海上的繁华光彩,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要回家。 到了李成蹊家的单元楼下,江寄余跟她道别,转身之际被李成蹊抓住了衣角。李成蹊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暖宝宝又放回了江寄余的口袋,然后指了指江寄余手腕上的那个纸袋:“这个得还给我。” 江寄余没有动,任李成蹊拽着她的衣服:“不能是送给我的礼物?” 李成蹊想了一下,然后把头埋在围巾里,瓮声瓮气地说:“以后会有很多专门给你的礼物,但是这个……”李成蹊吸了一口气,很坚决地道,“我准备挂去闲置物品交易网站上卖掉,最近太穷了,得让它发挥最后的剩余价值。到时候卖得的钱,请你们吃关东煮。” “天一冷,就好想吃关东煮啊。”说着,李成蹊想起脖子上的围巾还是江寄余的,于是准备解开还给江寄余,却被江寄余抬手制止了。 “我这个是送给你的礼物。”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现在就去吃关东煮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对于李成蹊来说,吃关东煮简直是个无法拒绝的提议。她带着江寄余进到小区外面的24小时便利店,夜晚开始降温,便利店的玻璃门上结了一层水雾。 推开门,暖气铺面而来。关东煮的锅就在离门不远处,李成蹊转身拉着江寄余的手,走到卖食物的地方:“我要一个福袋、一串鱼丸、海带、萝卜我要两串……姐姐,汤要多一点,谢谢。” 怕李成蹊不够吃,江寄余还要了一个□□腿,一盒热牛奶。一般而言,人吃饱了就不会再想太多难过的事情,因为当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自然而然地分泌让人感到愉快的激素。 江寄余希望李成蹊也是如此。 他们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吃关东煮,李成蹊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江寄余未免出现的太是时候,就像是专门来找她的一样。 “你今天怎么去了帆船码头?”李成蹊一边把吸管插进牛奶里,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江寄余。 -- 第115页 “恰好路过。”江寄余看着窗外。 李成蹊咬着吸管,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瞥江寄余,她在怀疑江寄余话里的真实性。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的恰好,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合况她来这里给闻潮过生日的事,连余深深和宋斯怀都没有说。 李成蹊觉得,江寄余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江寄余知道李成蹊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但只要他坚持这样说,李成蹊就不会再问——毕竟李成蹊就是这样容易相信人。她不知道江寄余早就知道了今天是闻潮的生日,也不知道她为闻潮过生日的事情唉声叹气的时候,江寄余全部看在眼里。 要知道闻潮的生日聚会的时间地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找高灵一问就知道了,一切都那么明显,只有李成蹊觉得这是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江寄余来帆船码头的时候,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李成蹊。他只是担心那么厉害的一个闻家,李成蹊莽莽撞撞地冲上前,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和委屈。 万幸李成蹊这次终于知道回头了。 “吃饱了。”李成蹊把餐盒收起来,扔进便利店的垃圾桶,她终于笑了,对江寄余说,“谢谢你。” 江寄余再次抬手把李成蹊的帽子放了下来:“早点回去休息吧。” 晚上的风很大,江寄余把李成蹊送到楼下,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李成蹊——” 楼道间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李成蹊闻声回头,然后惊讶地说:“下雪了!” “下雪了。”江寄余说,“很漂亮。” 这是琴南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江寄余站在风雪里,看着李成蹊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 这是一个漂亮的雪天。 李成蹊因为在外边吹了很久的风,回家以后就有点发烧。第二天早上起床,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可把白老师给吓坏了,连忙给李成蹊请了半天的假,带她去医院挂了水。 “你要回家再睡一会儿吗?”吊瓶打了快一个小时,这会儿不过9点半,白老师担心地问李成蹊要不要回去休息。 “去学校吧。”李成蹊有些恹恹,并非她有多热爱学习,已经感受到高考的紧迫性,只她觉得昨天折腾那么一通都被江寄余看见了,要是她今天连课都不去上了,指不定江寄余怎么想她呢。 李成蹊暗恋一个人这么久,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分寸感,假如因为喜欢一个人反而把自己变得更糟糕,那这样的喜欢本质上就是一种自我伤害。虽然她起初也因为克制不住心中的妄念做过傻事,但她知道那是不对的。 李成蹊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喜欢是健康、积极的。 在上午第三节 课之前,李成蹊回到教室,受到宋斯怀和余深深的热切关怀:“天爷啊,我们小李怎么生病了?是昨天晚上跑出去玩雪了吗?” 宋斯怀立刻给李成蹊接了一杯热水:“来,我的衣食父母,多喝热水。” 李成蹊进了屋子,也没脱外套,她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喷嚏。还好余深深和宋斯怀反应快,倏地一下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深深说:“小李啊,真不是我们嫌弃你,实在是这一个喷嚏里不知道多少病毒,我们还得继续照顾你呢,不能跟着倒下。” 李成蹊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道了,然后接过宋斯怀打回来的热水,趴在座位上睡觉了。 上课的时候,有老师想叫醒李成蹊,被江寄余制止了,江寄余低声说:“她生病了,我会给她记笔记的。” 大约是学神这张脸来背书很有可信度,授课老师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然后继续上课了。 李成蹊中午醒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被白老师接走,出去打了吊瓶,下午的课第一节 她又睡了过去,不过后续的精神头就好了不少,虽然喉咙仍然发炎说不出话,还有点咳嗽,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晚上还有排练呢。”余深深有些头疼地看着李成蹊,“下周五就要彩排了,据说到时候校长也要来,你今晚要休息吗?” “……去吧。”李成蹊想了想,“只是感冒,睡了一会儿就好了,反正也不用唱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反思了一下,我不能把自己的懒惰归因于收不到读者的正向反馈,归根究底是我自己不努力! 新的一月努力加油!争取八月完结! 第61章 艺术节 6 今晚的艺术节排练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管弦乐那边好几个人不停出错,反倒让李成蹊这个吹笛子的感冒患者显得不那么突兀。 指导老师带着大家练了一个小时,始终没有出效果,急得嘴上都快要长火燎泡了:“周五就要第一次彩排了,你们这个节目,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上得了台?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从各个班级挑选出来的吗?” 李成蹊的药效上来了,开始犯困,她拿笛子支着下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今天必须加练!怎么到这时候,还有人会出错,这是不允许的!再练习,练到合格为止。” 大家又合练了一次,大约是挨了骂,心里不舒坦,比上一次的效果更差。李成蹊快半个多小时没喝过水了,这会儿喉咙干得冒烟,要是再让她吹笛子,她得吹岔气。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合练效果,李成蹊决定及时止损,举手向老师请假。 -- 第116页 反正她这个笛子主要也是和声,不会离了她就练不了。 “老师,已经十点了。” 没等指导老师看见混在人群里的李成蹊,总指挥江寄余先举起指挥棒示意:“再过半小时,宿舍就要熄灯了,我们明天早上都有课,再练下去恐怕会耽误明天的早课。” 指导老师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没有直接反驳江寄余。 江寄余看了一眼那几个今晚一直出错的琴手,他们立刻会意,连忙道:“老师,我们回去会好好看谱子的,保证不会再出错了。” 指导老师叹了一口气:“再练下去也很难出效果,你们先回去吧,好好看谱子,今天先这样,明天要是再出不来,我也不管你们到底几点熄灯了,通宵都要给我练!” “谢谢老师!”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都很有把明天的烦恼留给明天的精神,瞬间把乐器放好,就作鸟兽散去。 李成蹊的笛子收拾得很快,她第一个出门,站在外面等余深深。风一吹,李成蹊就呛到了喉管子,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江寄余快步走了出来,站在了风口处。 “为什么不在屋里等?”江寄余手里端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大半杯温水,递给李成蹊。 李成蹊捂着嘴,好半天才不咳了,接过江寄余手里的纸杯,侧过头把水喝完:“谢谢。”道完谢,她又想起刚刚江寄余问她的问题,解释道,“屋里太闷了。” 她把纸杯捏在手里,正在找最近的垃圾桶,江寄余摊开手掌:“给我吧。” 李成蹊犹豫了一下,把纸杯又还给了江寄余。她因为嗓子难受的原因,喝水喝得很快,保温杯里带的水,早在练习开始后没多久就喝完了。 “久等了!”余深深小跑着从场馆里冲出来,“那大提琴真沉,放起来太麻烦了,走吧,回去睡觉,累死了,幸好12月份的月考推到后面,跟期末考试一起。要不然我得给老黄考出个班级倒数来。” 李成蹊这一段时间的状态都不好,别人只当她是因为感冒难受,但李成蹊自己知道,病痛只是表因,她还有更深层次的情绪无法纾解,在某些时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或许会丧失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幸而李成蹊身边还有余深深和宋斯怀他们,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拉扯着她,这些事情让李成蹊不至于沉没下去。 周五彩排那日,李成蹊和余深深陪着宋斯怀去拿他从电商网站上买回的服装道具,虽然宋斯怀说李成蹊生病了不必陪他,但李成蹊放心不下,仍要一起跟着,江寄余也主动来了。买的东西不少,四个人各自分担一些,从学校门口的快递点拿去教室。 宋斯怀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李成蹊和余深深便也跟着沉默,直到进了教室,把衣服分给大家,高321班的同学都非常给面子,一个个兴奋得不行,宋斯怀脸上才又有了笑。 余深深坐在最后,小声地跟李成蹊咬耳朵:“别看宋斯怀现在是不哭了,但状态也不怎么好,每天吃食堂都只肯要两个素菜,再没去过小超市,连暖宝宝都不买了,电信诈骗犯都该死啊。” “愿大家都远离电信诈骗。” 李成蹊能理解宋斯怀,某种程度上她跟宋斯怀处境相似,都在努力地从一种不如意的现实里挣脱出来,但很多时候,生活里的这些事情带来的痛苦没有一击毙命,就会变成一种绵长的慢性痛。 一方面,他们在努力地习惯这种不可逆的伤害,学会去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另一方面,他们仍然会感受到这种痛苦在侵蚀着自己的精神和□□。 希望他们都能快些从这种痛苦里走出来。 平安夜那晚正好是周五,也是艺术节的最后一次彩排,李成蹊看到有好多女孩子想给江寄余送苹果,都被江寄余礼貌地拒绝了。他仍然与人群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一直没有改变。 余深深今天彩排完,就被宋斯怀叫走去一起去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店里打工,平安夜书店的人流比往常要多,宋斯怀担心自己搞不定,不好意思叫上身体不适的李成蹊,就拉上了余深深。 于是这天晚上只有李成蹊和江寄余一起回宿舍,在女生宿舍楼下告别时,江寄余竟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扎着彩带的苹果。 “平平安安。”江寄余说。 李成蹊讶然,问他:“这是哪个女生给你的,你来借花献佛吗?” 江寄余思考了一下,他在想是实话实说,还是撒个无关紧要的谎,好让李成蹊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的苹果,最后他认为无需撒谎,李成蹊也会收下他的苹果,于是如实说道:“不是借花献佛,是专门给你买的。” 李成蹊顿时就有些难为情了:“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苹果……” 江寄余当然知道李成蹊没有给任何人准备苹果,因为下午的时候她还在跟余深深和宋斯怀吐槽这个事情,西方的圣诞节和平安夜完全不存在任何与苹果相关的意象,只有国内才会流行在平安夜吃苹果,据说是某一年陕西的苹果滞销才想出的营销策略,没想到被无聊的青年人们传了一年又一年,俨然已经变成一种无聊又降智的新风俗。 “没关系。”江寄余说,“我们都知道不会因为今天晚上吃了一个苹果,来年就可以平平安安、一帆风顺,这只是一种祝福,希望你能够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祝福。” -- 第117页 平安夜一定要吃苹果,确实有点无聊又降智,但江寄余愿意去尝试所有类似的事情,祝李成蹊能够平平安安。 “那我也要祝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李成蹊果然收下了江寄余的苹果,“你站在这里等我五分钟,不许动。” 江寄余没想到的是,李成蹊也要送给他一个平安果。 学校的小超市里面今天摆了许多用礼盒或者彩带精心包装起来的苹果,李成蹊是小超市打烊前的最后一个客人,她用最快的速度挑了一个最大的红苹果,一路小跑回去送到江寄余手上。 “这是李成蹊给江寄余的祝福。”李成蹊笑弯了眼睛。 这一天有许多人试图送给江寄余苹果,对江寄余而言,那些都只是不新鲜的、包装冗余、华而不实的普通苹果,他一一拒绝,不接受任何除苹果以外的附加意义——他只收下了李成蹊买来的这个苹果,只有李成蹊送给他的是祝福。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排练了很长时间,元旦晚会终于到了。周五上完最后一节物理课,李成蹊他们就被拖去换衣服和化妆,乐团的服装女生是统一的白色长裙,男生是黑色的西装,舞台妆化得有些浓,李成蹊和余深深对着彼此的猴子屁股脸蛋大笑不已。 “走,我们去看看江寄余!”李成蹊笑着笑着,就起了作怪的心思,她实在好奇,江寄余是不是也会这样。 男生化妆间里,江寄余快要把脖子扭到后面去,试图反抗化妆师给他在脸上抹太厚的粉底。 化妆师连连叹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不会把你化得太夸张了。本来是个帅哥,我不能给你越化越丑的,放心吧。舞台上的灯光很强,需要有一些阴影和高光,让你的脸更立体地呈现出来,男明星不帅吗,人家照样要化妆的。而且这是我的工作啊,弟弟,尊重一下我的工作好不好,我们彼此配合一点……诶,很好,多谢。” 李成蹊和余深深都挤进来看江寄余,江寄余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化妆师看见两个小姑娘,得意地抬眉:“怎么样,帅吧?” “帅!”李成蹊和余深深齐齐点头,余深深说,“比那个演青春片的小偶像还帅呢!啊,我们再去看看宋斯怀……” 好一通折腾,晚会终于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高一合唱团的唱校歌:“山川巍巍,海浪滔滔——我们的一中可爱的母校——团结拼搏,求是创新——” 第二个节目就是交响乐团的表演,李成蹊毫无紧张感,她只是在庞大的乐章里小小的一段笛声,真正万众瞩目的是站在指挥台上的江寄余,或许演奏大提琴的余深深都比她要更紧张一些,李成蹊只想顺顺利利地快点演完,然后好看其他的节目。 正式演出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演奏几乎都成了大家的本能,更何况江寄余在舞台上那样夺目,几乎都要让人怀疑女娲娘娘当初捏他的小泥人时,究竟费了多少工夫。 演出结束,掌声如雷。 谢幕的时候,李成蹊的心跳都有点加快。抬起头时,忽然对上了江寄余的视线,在此刻喧嚣吵闹的舞台上、在满满当当的全校师生面前,好像只有他们在看向彼此。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 第62章 艺术节 7 舞台的灯光暗下来,李成蹊跟着乐团从后台退场,指导老师正在出口等他们,满面红光地夸大家表现得特别好,尤其是江寄余。 李成蹊听得漫不经心,她像转笔一样把笛子拿在手里转了起来,只是她转笛子的技术很不怎么样,只转了两圈,笛子就从指尖掉了下来。 李成蹊吓得连忙伸手去捞,幸好站在她旁边的江寄余手快,帮着李成蹊接住了。 江寄余把笛子还给李成蹊,说:“小心一点。” 李成蹊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快去换衣服吧。”指导老师瞥了一眼这边儿,赶着大家回到自己的班集体,“等元旦晚会结束,请大家吃饭,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这时候李成蹊他们又变得活泼起来了,每一个都笑眼弯弯,仿佛因为辛苦训练在背后破口大骂的不是他们一样。 李成蹊换完衣服,回到高321班的座位区,第三个节目已经到了尾声,这是琴南一中的舞蹈队排的微山湖曲,许多漂亮妹妹看得大家眼睛都不眨一下,宋斯怀看见李成蹊回来了,小声地说:“这个跳舞比你们那个拉琴好看许多,人家还会翻跟头呢,你们那个节目,差点给人看睡着。” “庸俗。”李成蹊说,“你没有听到最后一个篇章里那一段优美的笛声吗?你没有感受到中西乐器结合碰撞出的冲突美感吗?” 宋斯怀满脸写着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但还是硬着头皮夸:“原来你们还是中西结合啊,那结合得挺好,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忒假。”李成蹊把宋斯怀的脑袋拧过去,“看下一个节目吧。” 下一个节目开始前,黑灯了好长一段时间,幕布拉开,里面竟然是一座跟舞台房梁等高的青铜门,仔细看能发现是泡沫做的,但配合灯光在舞台上看起来极为逼真。 余深深已经抓着李成蹊的手尖叫起来:“盗墓笔记!” 李成蹊跟余深深在暑假的时候沉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盗墓小说,从鬼吹灯到盗墓笔记,全都囫囵着看完了,一度把两个人刺激得想深入关中腹地、秦岭龙脉,寻找遗失的宝藏。 -- 第118页 幕布刚升起来的时候,李成蹊以为这会是个话剧,但正式开始了,李成蹊发现这就是个cosplay走秀,背景音乐是一首接着一首的盗墓笔记同人歌。 《假面》的BGM响起,穿着深蓝色连帽衫,背着一把黑金古刀的男人从青铜门中间走出来。他走到台前,把黑金古刀从背后拔出,凌空一劈,底下的观众开始尖叫连连了。 紧接着出场的是手里拿了个笔记本的吴邪,背景音乐的声音开始变小,出现一些角色的独白—— “我叫吴邪,在杭州西湖边上开了一家小古董店,有一天……” 王胖子、解语花、黑瞎子、霍秀秀、吴三省、潘子……这些角色先后出场。 “粽子,嘉兴五芳斋粽子?” “我们解家人,做事情从来不会留后手。” “小三爷,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余深深跟李成蹊嗷嗷大叫地抱成一团:“太好了,这个节目呜呜呜!” 宋斯怀也跟着她们一起看过盗墓笔记,但明显没有俩个女孩子那样能共情:“至于吗?” “小哥!小哥好帅!”余深深说。 “花儿爷和黑瞎子也好好嗑。”李成蹊说,“我前几天还在贴吧里看了几篇黑花的同人。” “不,我们瓶邪才是最牛X的!”余深深说得超大声,隔壁班立刻有人附和,“瓶邪就是最好的!” 直男宋斯怀感到匪夷所思,没看过小说的江寄余更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宋斯怀看到江寄余也不懂,瞬间找到了同盟,他拍了拍江寄余的肩膀,问:“是不是特疯狂?李成蹊和余深深最着迷的时候,还计划着什么时候去长白山,她们俩甚至翻出了地理书里的地图,把什么广西巴乃、西沙、山东瓜子庙……全部标了出来。” 江寄余弯着嘴角说“还好,她们觉得开心的话,当然可以。” 李成蹊和余深深把宋斯怀和江寄余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齐齐转过头,指着宋斯怀说:“你看看人家,全方位、多角度的学习一下江寄余,行不行?” 宋斯怀闭上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这个节目是学校新成立的动漫社团出的节目,展现了琴南一中开放、年轻化的一面。据说在节目单上,这个节目被拿上去又拿下来了好几次,最后能正式出演,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幸而节目效果确实很好,把全场的氛围都点燃了。 李成蹊和余深深都没有想到,原来她们身边有这样多的二次元爱好者或者盗墓题材小说的读者。 接下来的几个节目都是普通的舞蹈或者唱歌,在盗墓笔记之后都反响平平。 高321班的节目是倒数第三个,宋斯怀和丁一帆他们已经去候场了。李成蹊拉着余深深,叫上江寄余,挤到前面的空位上去,这样好离舞台更近一些。 李成蹊提前从白老师那里借来了DV,准备给宋斯怀他们录像。 江寄余拍了一下李成蹊的肩膀,朝她伸出手:“我来吧,你专心看节目。” 李成蹊对江寄余的体贴感到暖心,怎么会有江寄余这么好的人,细致又温柔。包括他刚刚对宋斯怀说的话也是,二次元甚至是腐文化都是非常小众的,对江寄余来说是他完全不理解的东西,但他表现出的尊重和理解,让李成蹊感到非常舒适。 “那就麻烦你啦,待会请你吃东西。”李成蹊想了想,就把DV交到了江寄余手里,“如果你累了,随时跟我说。” 江寄余说:“没关系。” 李成蹊靠近了些,踮起脚凑到江寄余身边,给江寄余讲解DV拍摄的各个功能键。舞台的灯光晕散开来,给两个人镀上一层光圈,倘若拍下照片,会是一道漂亮的剪影。 “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李成蹊说完,抬起头时,竟然正好撞上了江寄余的额头。 “哎哟。”李成蹊吃痛,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江寄余立刻抬手揉了一下李成蹊被撞到的地方:“很痛吗?” “没有没有,只是吓到了。”李成蹊也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江寄余的手收了回去,他说了一句没事就好,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继续研究起DV来。 李成蹊揉着额头,看着江寄余的侧脸,然后把口袋里的暖宝宝悄悄地放到了江寄余的衣兜里。 江寄余察觉到李成蹊的动作,转头看向了她。 李成蹊只是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江寄余刚刚摸李成蹊的额头,手指尖很凉,于是李成蹊把她收在口袋里的暖宝宝,送了出去。 高321班的节目开场了。 当成绩名列前茅的学霸们扔掉手中的书时,底下的学生们还是小小地骚动了一把。紧接着,电吉他的声音响起来,在简单的变装后,大家走到舞台最前面,开始唱歌。 “我的剧本我自己写好,相信自己永远是个主角。” 李成蹊看到宋斯怀抱着吉他站到舞台最前面的时候,不由得感到激动起来,尤其是当他们大喊“我是主角”的时候,李成蹊觉得自己的中二魂都要燃烧再炸裂了。 欧阳晗和丁一帆高举双手,号召大家一起蹦起来。 “这是我们的舞台,青春的舞台——” 李成蹊忽然鼻子一酸,她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跟着舞台上的节奏一起又蹦又跳,在第二遍副歌的时候,大家齐齐唱了起来。 -- 第119页 这是我们的舞台,我们都是主角。 李成蹊喊得声音都哑了,这是她最喜欢的节目,比盗墓笔记还要喜欢。 盛以慕坐在最后面,把架子鼓敲得铿然有声,盛班长的胜负欲在这种时刻也一样强烈,在繁忙的学业之余,他真的去学了鼓,这一部分的声音,是完全的现场演奏,没有刻光盘。 丁一帆唱歌确实很好听,他个子很高,站在舞台上,确实有那么点能让少女尖叫的乐队主唱的感觉。 欧阳晗是很害羞的女孩子,但此刻却热烈得像向日葵一样。 在聚光灯下,他们那样热情洋溢,那样青春动人,李成蹊跟着他们又唱又跳,不自觉地眼泪都落了下来。 这真是非常美好的青春。 音乐声结束,舞台上的人开始谢幕,李成蹊微微喘着气,忽然,江寄余的DV调转了方向,对准了李成蹊的脸。 “笑一个吧,李成蹊。” 李成蹊愣了一下,但没有避开DV,而是听了江寄余的话,露出一个灿烂明快的笑容。 艺术节结束后,就是元旦假期,今天晚上乐团那边喊着大家一起出去吃饭,高321班也说要聚一聚,李成蹊他们几个先在上一桌吃了个半饱,又紧忙去赶下一场。 尤其是高321班这边的聚会,因为没有老师,胆子大一点儿的竟然开了酒。 李成蹊、余深深都喝了两杯,宋斯怀喝得有点多,搂着丁一帆的脖子还要继续唱,烤串上了两三盘,到了晚上十一点都还没闹够,有人提议要不要一起跨年,去青年广场的海边看烟花和新年倒数。 青年广场是琴南的地标建筑,每年元旦都会有跨年倒数活动,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正好琴南一中离那边儿也不算远,走过去只要半个多小时,于是无惧寒风的少男少女们,结了账就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海边走去。 越靠近青年广场人就越多,看来12月31日出来跨年的人不少,李成蹊回过头想让宋斯怀注意着点别丢的时候,竟然已经找不着人了——拥挤人潮里,她身边只剩下江寄余。 “他们人呢?” 青年广场太热闹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李成蹊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跟江寄余对话。 江寄余个子高,四下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人,只能对李成蹊摇了摇头。又一波人潮挤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把李成蹊和江寄余也分开,幸好江寄余眼疾手快,迅速地牵住李成蹊的手,把李成蹊拉到了身边。 “先往海边走,到时候再找地方汇合吧。”江寄余说。 李成蹊被江寄余牵着走也没有拒绝,她喝了那两杯酒后也有点醉意,行动和思维都变得迟缓不少,否则也不会跟宋斯怀他们走丢了都没有发现。 这时候被江寄余牵着,李成蹊也无法去深入思考牵手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只能感受到这样跟在江寄余身边,什么都不用想,非常舒服,于是就屈服本能地跟着江寄余走了。 这时候离十二点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钟,江寄余带着李成蹊走到了海边,他们没有看见高321班任何一个人,周围是陌生的人潮,他们紧紧地牵着手。 “放烟花了。”李成蹊忽然抬起头,兴奋地说,“江寄余,快许愿!” 青年广场的元旦烟花表演非常盛大,他们站的视角也很好,仿佛千万朵烟花就在他们头顶绽开一般,漂亮极了。 李成蹊很虔诚地闭上眼睛许愿:“要考个好大学,我、余深深、宋斯怀、还有江寄余都要考上心仪的学校!” “妈妈要幸福健康。” 李成蹊的愿望全部被江寄余听见了,江寄余觉得李成蹊的愿望很好,如果真的可以对烟花或者流星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许愿,那李成蹊的愿望就是江寄余的愿望。 烟花放过一轮,人群开始自发进入零点倒计时。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李成蹊转身看向江寄余,很大声地对他说:“新年快乐,江寄余!” --------------------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 # 依兰、玫瑰 ==================== 第63章 过年 1 元旦假过去没多久就是期末考试,学校又补了一周课,然后才给放寒假,时间倏然变得飞快,转眼间离过年就只有几天了。 李成蹊在假期里得了使用电脑和手机的权利,偷偷摸摸地在网络上搜索诸如“牵了男孩子的手需不需要对他负责”这样的问题。 她浏览了几十条信息,充分考虑了当时的环境因素,诸如酒精、人潮甚至当晚的风向,她觉得这种冲动都是有迹可循,不能代表其他附加意义,江寄余没提,李成蹊也不用说,这种事情如果考虑太多,反倒显得李成蹊问心有愧。 李成蹊敢拍着胸口表示自己问心无愧,对江寄余就是纯粹的革命友谊,跟宋斯怀一样。 一样……吧? 李成蹊又解锁了手机屏幕,开始在浏览器里搜索“牵了男孩子的手但不想负责是不是渣女行为”。 “李成蹊,在干什么,叫了几次都不应声?” 白老师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响起,李成蹊连忙把手机摁息屏,大声的、一点儿也不虚心的回答:“学习!学习呢!” -- 第120页 白老师明显不相信,但也没追问:“你给江寄余打个电话,让他过年来我们家吃饭。” “啊——”李成蹊脸一烧,打开手机看了半天,恁是不好意思把电话打出去,只能讪讪地问白老师,“妈,您能自己打吗?我要是打过去,他肯定说不麻烦了。” 白老师想了想,让李成蹊把手机递给她。 “江寄余吗?我是你白阿姨。”白老师接过电话,一点都没有李成蹊那种忸怩劲儿,“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来白阿姨家过年呢?”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菜,你来了正好能多做几个,李成蹊可馋了。” “还要贴对联福字呢,高的地方我和李成蹊都够不着,你来帮帮忙吧?” 李成蹊抱着抱枕,听着白老师跟江寄余聊天,白老师可真会说话,李成蹊知道江寄余肯定无法拒绝。 “小江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你提前去小区门口接一接他。”白老师出马,果然没有问题,她把手机递给李成蹊,“家里的面粉没多少了,你到时候顺路去超市里买一袋。” “好的。”李成蹊点头应了,她拿起手机在□□上回了余深深几条消息,然后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进房里,“我去换衣服!” 白老师的炸排骨做好,江寄余也差不多到了楼下。就这么一个小时的时间,李成蹊不仅给自己换了身衣裳,还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她随手扔在客厅里的书、晾了很久也没收的衣服、没吃完的零食……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我下去接江寄余了。”李成蹊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有些雀跃地往楼下跑。这个只有白老师和李成蹊的新年原本是有点冷清的,但如果多了一个江寄余,家里肯定会热闹一点,白老师大概会开心很多。 毕竟白老师真的很喜欢江寄余,哪个当老师的不喜欢江寄余呢? 李成蹊到楼下的时候,江寄余还没到,她在冷风里蹦了两下,准备先去超市里买面粉。路过停车场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对着李成蹊按响了喇叭,李成蹊吓了一跳,顺着喇叭声看过去——那辆轿车的车窗摇下来,里面是她的父亲李之恒。 李成蹊后退一步,准备假装没看见,但李医生已经下车了:“李成蹊!” 小区里都是熟人,李成蹊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跟李医生大喊大叫,李医生可以不要这份体面,但白老师要。 “有什么事吗?”李成蹊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她皱着眉头看向李医生,“没什么事就不要来这里。” “小蹊……” 李成蹊转身欲走。 “给你和你妈妈买了点年货,都是些吃的用的。”看见李成蹊要走,李医生连忙从车后座里拿出不少东西。 “不需要。”李成蹊冷冷地道,“别来这一套。” “别任性,小蹊,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李医生提着两袋东西,上前就想拉李成蹊,被李成蹊直接甩开。 “你什么意思啊?”李成蹊眼睛红了,“你觉得我们是缺你这些东西吗,还是觉得我们收了这些东西,你自己的良心能好受点?” 李医生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自以为是了,你觉得我和妈妈没了你会日子过不下去吗,需要等着你这些东西才能过年?不是的,我们一直都挺好的,你别来打扰就更好了。即使抛开那些事情不说,你觉得你在这个家里有什么用啊?做饭的是妈妈,辛苦的也是妈妈,工作和家庭之间,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一直都是工作。” 李成蹊觉得这种时候不能哭,但是说了很伤心的话,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她仰起头,再也不想看李医生,转身就往外跑。 “李成蹊!” 李医生还想拉住李成蹊,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穿着黑羽绒服的高个少年拦住了,那少年眉眼冷峻,比李医生还高了半个头,他挡在李成蹊身前,对李医生说:“别拉了。” 李成蹊小声地喊了他的名字,还带着哭腔:“江寄余……” “走吧。”江寄余不再管李医生,拉着李成蹊的手,往反方向走去。 “要纸巾。”李成蹊边走边朝江寄余伸手,江寄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李成蹊。李成蹊推了一下江寄余:“转过去,我要擤鼻子了。” 江寄余再三确认了李成蹊的状态,才转过了身。 李成蹊擦干了眼泪,把鼻子擤好,很快调整了状态,除了眼睛还有一点儿红,已经不像个吵架被气哭的小姑娘了。 “去超市,买面粉。”李成蹊说,“我们等一会儿再回去,你看看,我的眼睛还红不红啊?” 她抬起脸,拉了一下江寄余的袖子。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说:“还有一点点。” 李成蹊揉了揉眼睛,叹气说:“好烦,你不要告诉白老师我们刚刚遇见他了。” “好的。”江寄余替李成蹊把羽绒服的帽子重新带到她头上,“去超市吧。” 李成蹊注意到江寄余手上提了不少东西,从营养品到坚果礼盒,看起来不比刚刚李医生准备的差,李成蹊觉得有些惊讶:“你干嘛带这么多东西啊?” 江寄余笑了一下:“我还怕不够,待会去超市再买一点。” 李成蹊进了超市,先从冷柜里拿了瓶酸奶,直接往脸上敷,这样好尽快把哭过的痕迹消掉。 -- 第121页 “不怎么红了。”江寄余伸手把那瓶冰酸奶拿回来,放进冷柜里,“外面都零下了,这样弄很容易感冒,你要是担心,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李成蹊知道江寄余说得有道理,她抿了抿嘴,问:“真的不红了吗?” “如果白阿姨真的问了,就说是我气到你了,好不好?”江寄余微微低下头,用商量的口吻对李成蹊说。 李成蹊脸一热,她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江寄余的背:“走!去卖面粉!” 江寄余跟李成蹊不仅买了面粉,还买了不少李成蹊喜欢的零食,陪着她在超市门口吃了两串关东煮,才算把李成蹊哄开心了,跟李成蹊一起回家。 “妈!妈妈!我们回来了。”李成蹊在玄关处脱鞋,冲着屋里大声喊道。 白老师在厨房里把手洗了洗,在围裙上擦着手,面带笑容地走出来:“知道了,要给你递个喇叭吗?也不嫌吵闹,干脆喊得整栋楼都能听见好了。” “小江进来坐,怎么还买了这么多东西?”白老师接过江寄余和李成蹊的外套,屈指敲了敲李成蹊的额头,“让你去超市买面粉,你都买了些什么?薯片,趣多多,卤鸡爪……马上就要吃饭了,李成蹊,你还吃得下吗?” “当然吃得下,好香,厨房在做什么?”李成蹊抱着白老师的胳膊撒了个娇,然后招呼江寄余,“别拘束,随便坐,我们家很自在的。” “带小江去厨房里看看吧。”白老师对江寄余招了招手,“在做鱼,刚刚炸了酥肉,你们尝一尝?” 李成蹊立刻带着江寄余进到厨房,她拿出两双筷子,递给江寄余一双:“快尝尝,肯定特别好吃!” 江寄余接过筷子,看了一眼跟在他们后面走进来的白老师,白老师笑得很温柔,“吃吧,吃完了,你跟李成蹊去门口把春联和福字贴上,然后洗手准备包饺子,饺子包得差不多了,也就可以吃饭了。” “收到。”李成蹊说,“领导还有什么指示?” 白老师伸出食指点了点:“酥肉掉桌上了。” 李成蹊放下筷子,跟江寄余去门口贴春联和福字,江寄余不仅个子高,贴的动作也熟练,完全不像李成蹊一样笨手笨脚,差点就要弄坏了白老师的对联。 “真厉害。”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学神连这种技能都一看就会吗?” 江寄余摇摇头:“是我奶奶在的时候,每年都会给家里贴,贴的多了就熟练了。” “真好。”李成蹊背着手看着江寄余贴好的春联,旭日芝兰光甲第,春风棠棣振家声,越看越觉得喜欢,于是话都不过脑子的往外说,“那以后家里的春联都由你来贴吧。” 正在收拾东西的江寄余一愣,然后说:“好啊。” 李成蹊不觉得话说得有什么不妥,十分高兴地先向屋里的白老师炫耀了一番江寄余的春联贴得有多好,然后去厨房端出饺子馅和饺子皮,跟江寄余一起来包饺子。 白老师只包了两个饺子,里面放了吉祥果,她笑眯眯地把这两个饺子放到李成蹊和江寄余包出来的那一堆饺子中间:“谁吃到了,新的一年就会福气满满。” “不要骗小孩子了。”李成蹊狡黠地一挑眉,“我看到你在那两个饺子皮上留印子了,待会我来煮饺子,我来装。” 白老师弹了一下额头,转身去厨房里看她煲的汤:“小朋友们,准备洗手吃饭吧。” 李成蹊洗了手,主动去煮了饺子,不给白老师和江寄余一点靠近锅的机会,那两个放了吉祥果的饺子很好认,李成蹊一个捞到了江寄余的碗里,一个捞到了白老师的碗里。 “傻孩子。”白老师看到了,要把碗里的饺子夹给李成蹊。 李成蹊不肯:“让你不愿意多包几个,每个人都有个两三个不好吗?” “孩子气,福气哪里能有那么多,会泄掉的啊。”白老师执意要把碗里的饺子给李成蹊,“你的福气,就是妈妈的福气。” 就在两个人一推一挡的来回,江寄余把他碗里的饺子夹进了李成蹊的碗里。 “干嘛?”李成蹊转而又看向江寄余,江寄余没说话,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李成蹊顿时就没了办法,她想起了那个二桃杀三士的典故,重重地叹了口气:“妈,明年一定包三个吉祥果,好不好?福气泄掉也不怕,反正不管多少,都是我们的福气。” 说着,李成蹊拿起筷子和勺子,把碗里的饺子分成了两半,一半盛回了江寄余的碗里:“不就是个福气吗,再让来让去,菜都凉了,什么福气也没有了。” “吃饭吧。”李成蹊把江寄余的碗推过去,“我的福气分你一半,就这样吧。” 江寄余看着碗里的饺子,笑了:“好。” 这实在是不能更好了。 第64章 过年 2 江寄余是在李成蹊家过的除夕,他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也早就习惯了独自生活,新年和旧年的每一天都是24小时,他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或者应该这样说,“过年”的仪式感构建的是集体记忆,以家庭为单位,再由千万个家庭渲染成一代人的共同回忆。 江寄余一个人过不了年。 或许有人可以一个人也过得绚烂精彩,但对江寄余来说很困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有些苍白的人,那些能让生活变得更加丰富、有趣的行为,李成蹊他们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江寄余做不到。 -- 第122页 他更擅长规律地重复每一天,不做任何计划外的事情,并因此感到安心。 但李成蹊是江寄余生活里的意外。 吃了晚饭,李成蹊和江寄余帮白老师收拾了厨房,然后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江寄余有些拘束,白老师就让李成蹊带着江寄余去楼下放烟花棒。 李成蹊想拉着白老师一起去,白老师摆手拒绝:“我不是你,对这些小孩玩意儿不感兴趣,你们自己小心一点,不要烧着衣服,要是物业他们来赶人,就赶紧往回跑。城区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知道吗?” “知道啦。”李成蹊点头,推着江寄余下楼。他们先在便利店里买了个打火机,然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避着风点燃了烟花棒。 “真漂亮。”李成蹊举起手里的烟花棒,对江寄余笑着说。 一簇一簇的小火花噼里啪啦地烧着,像银河里的星星落到了眼前。有看到光的小孩跑了过来,哥哥姐姐地喊,想要李成蹊和江寄余分他们一点儿。李成蹊很大方,笑眯眯地把手里的烟花棒分了一半出去。 “滋火花咯,滋火花!” 一支支的烟花棒在夜里亮起,小孩们比李成蹊还要活泼,举着手里的烟花棒又跑又跳,他们把烟花棒舞成一条光带,璀璨的火光照亮了李成蹊的脸颊。 江寄余手里也有一支烟花棒,是李成蹊递给他的。以前的江寄余很难从过氯酸钾、铝镁合金、硝酸钡、碳粉、铁粉等物质混合后燃烧产生的发光反应中感受出任何乐趣,但李成蹊在的话,这种一闪一熄的发光效果,就变得可爱起来了。 它不再是一些可燃物质在燃烧后产生的亮变和光色,而是一种富有趣味的生活场景,代表着新年和更为美好的事物。 “快许愿,江寄余!” 十七岁的李成蹊有很多愿望,她要说给天上的星星听,说给一闪而逝的烟花听,说给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听,也说给自己听。 江寄余也站在旁边听。 在李成蹊把发光的烟花棒递过来的那个瞬间,江寄余觉意识到,他是一个生活在封闭的石头城堡里的怪物,无趣、板滞、格格不入,只能小心翼翼地筑起高墙、竖起壁垒,保持与普通人类的距离,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留下一些幻想和传说。 而李成蹊是野蛮生长的藤蔓,肆意地入侵了江寄余的石头城堡,哪怕这个石头垒砌的城堡没有门窗,她仍然可以以用旺盛的生命力从石头的缝隙间钻了进来,带给城堡里的怪物阳光和雨露的味道。 怪物无法拒绝藤蔓的进入,于是把自己古怪的爪子蜷缩起来,轻轻地靠近柔软美丽的藤蔓。 江寄余手里的烟花棒熄灭了,李成蹊很快又递给了他一根:“你看,我刚刚用烟花棒写了个咒语。” 刚刚李成蹊确实在虚空里乱七八糟的比划了一通,江寄余问她:“写了什么咒语?” “天天开心符,万事胜意咒。”李成蹊得意地说。手里的烟花棒熄灭了,她拿出一根新的,凑到江寄余跟前,用江寄余的那根点燃了自己手里的这一根。 “有了我的符咒,你一定要天天开心、万事胜意。”李成蹊举起烟花棒晃了晃,她的脸颊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像月亮一样明朗光洁。 “好。”江寄余知道天天开心很难,万事胜意更难,但李成蹊喜欢许这样的愿望,他会尽力去做。 “要多笑一点。”李成蹊说,“你笑起来可好看——快跑!物业来了!” 李成蹊赞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物业的喊声,一道强光手电筒往这边照了过来,江寄余抬手替李成蹊挡住刺眼的光,并把她手里的烟花棒拿过来,放在地上踩灭。他把燃过的烟花棒扔进垃圾桶里,才牵着李成蹊的手腕,带着她绕了两个圈,重新回到李成蹊家所在的单元楼。 两个人跑得很急,他们进了楼道,靠着墙,一起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很快李成蹊笑了起来,江寄余也跟着笑了,笑声点亮了楼道的声控灯,亮光霎时间驱散黑暗,李成蹊一转头,就看见江寄余近在咫尺的脸,她的心跳忽然加快,却不愿意转过头,避开江寄余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李成蹊才眼里带笑得说:“不愧是我们学神,反侦察意识非常到位。” “嗯。”江寄余伸手,帮李成蹊整理好在奔跑中翻过去的帽子。 李成蹊脸一热,心脏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酥麻感觉,她反应了几秒钟,才说:“回家。” 白老师在家里看春晚,准备了很多水果零食,听到开门的声音,起身看向李成蹊和江寄余:“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开心。”李成蹊说,“被物业撵得绕了两个圈,恁是没被追到,厉害吧?” 白老师问:“没有摔跤吧?衣服烧坏了吗?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吗?你可不要因为除夕夜燃放烟花引发火灾,上社会新闻啊。” “没有没有,都没有。”李成蹊朝江寄余抬了抬下巴,“有小江在,我能惹祸吗?” 李成蹊推了一下江寄余,于是江寄余对白老师说:“都处理好了。” 白老师这才放心,坐下来继续看电视。李成蹊和江寄余陪着白老师看了一会儿春晚,很快李成蹊就觉得无聊,翻出来了一副扑克牌,三个人开始玩斗地主,江寄余不会,李成蹊现教的,江寄余很聪明,一学就会,他还会记牌和算牌,顺着李成蹊和白老师打,李成蹊浑然不觉,打得十分开心,以为自己的牌技有了很大进步。 -- 第123页 快到十一点,白老师去准备宵夜,江寄余想要回家,却被拦住了:“故意留你到现在,今晚就在阿姨家守岁吧,客房给你收拾出来了,明儿早上尝一尝阿姨包的饺子,跟你和李成蹊包的不一样。” 李成蹊也说:“在哪儿睡觉不都是睡觉,就留下来吧,大晚上的出去多不安全呐,你是想上社会新闻吗?” 江寄余哪里敌得过白老师和李成蹊两个人,进门容易出去难,盛情之下,根本就走不了。他知道白阿姨是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专门来留他过年的,实际上,还有不少江寄余爸爸的战友,也都邀请过江寄余去他们家过年,江寄余全都拒绝了,他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叨扰别人——但他总是很难拒绝李成蹊。 “要是这个家里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未免有点太安静了,连个扑克都打不起来,还是有你在比较好,留下来吧,明天我们俩还能一起做卷子呢!” 江寄余犹豫再三,只能说:“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呢。”李成蹊说,“好久没有过年这么开心了,又吃了饺子,又放了烟花,打斗地主还赢了这么多局,等吃个夜宵,春晚倒计时完了,就可以去睡觉了,特别好。” 江寄余在李成蹊家又待到了大年初一,白阿姨给他和李成蹊都送了一个红包:“新年礼物,祝你们前程似锦,考个好大学,不可以拒绝。这一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收下这个压祟钱,明年一定顺顺利利。” “顺顺利利!”李成蹊拉着江寄余,一起给白老师拜年,“我们白老师新的一年也顺顺利利,更加漂亮,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心想事成,课上得越来越好!” 江寄余也说:“祝白阿姨新年快乐。”除了奶奶,他少有这种给长辈说祝福语的时刻,憋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只好把李成蹊说过的话又学舌了一遍,“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生活愉快。” “谢谢小江,谢谢小成蹊。”白阿姨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头。 这时,门铃响了。李成蹊眉头一跳,她害怕门外是李医生,于是先跑了过去:“我去开门。” 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长得倒是很周正,李成蹊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是谁,她把门打开,只露出条门缝,有些戒备地问:“您是?” 男人看着李成蹊,声音温和:“我是江寄余的父亲,你是李成蹊吗?” “江……叔叔?”李成蹊把门打开,冲里面大喊,“妈,是江寄余的爸爸!” “您请进。”李成蹊忙给江寄余的父亲拿出拖鞋。 男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不用了,我是来接江寄余回家的,感谢你们这两天照顾他了,真的非常感谢。” 说着,江叔叔拿出一个包得鼓鼓的红包,要递给李成蹊,把李成蹊吓得连连后退,求救似的回头大喊:“不用!不用!江寄余——” 江寄余跟白老师一起走出来,他看着门外的男人,沉默了两秒钟,才叫了一声:“爸。” “哎。”江叔叔笑了,眼角出现一道月牙似的细细纹路,“爸爸回来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情绪很少有大起伏的江寄余,眼睛忽然就红了。 第65章 过年 3 江寄余的这段日子,用辛苦两个字来概况,并不算恰当。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自面对生离死别,送走至亲,生活于他而言可以说是残忍。 江奶奶病重时,他要学校、医院两头跑,尤其是江奶奶刚确诊癌症的前期,江寄余没能联系上父亲,面临巨额的医疗费,他必须学会圆融地低下头,向身边的亲友借钱,并挤出时间去打工还债。 那时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才是最庞然可怕的事物,父亲什么时候传来音讯未知,奶奶的病什么时候会好起来未知,他的生活像深不见底的泥潭,江寄余每向前迈一步,都会被重重阻力压得喘不上气。 江寄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早慧成熟,人人夸赞,但他明明不是天生如此,那都是生活给他的重量。 “没事。”此时的江寄余对父亲说,“您平安回来就好。” 这是他的真心话。 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他经历过、承受过,不必再翻出来反复说。那些都是伤疤,江寄余确实痛过,但他扛下来了,伤口已经愈合,就没有再掀开的必要。 江警官原本没想过要进李成蹊家里,道了谢就准备带江寄余回家,未曾想不仅红包没送出去,还被白老师请进了家里吃午饭。 “大过年的,哪有客人站在门口不进来,连茶水都没喝上一杯的道理?”白老师跟江警官在家长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她看江警官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是刚回琴南就来这里接江寄余,父子两人要是这会儿回家,家里估计是冷锅冷炕,连外卖都没得点,说不定只能下两把挂面,未免让人觉得不忍心。 “李成蹊,去给江叔叔倒杯热茶。我这里饭菜都做好了,添双筷子的事,可别把小江就这么带走了,我专门给他炖了个鱼汤。我知道你们父子俩很久没见面了,但还是先把饭吃了,不差这一会儿,您说是不是?” 江警官站在门口,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但进门也觉得叨扰,他看向江寄余,准备尊重儿子的意见。谁曾想,他那个孤僻不爱说话性子沉闷的儿子,竟然主动领着他进女同学的家门! -- 第124页 “爸,进来吧,先吃饭。”江寄余把李成蹊刚刚给江警官拿出的拖鞋递到他爸爸手边,同时对白老师说,“谢谢白阿姨。” 江警官一开始没进门,也是以为按照江寄余的性格,在同学家里过年肯定不自在,恐怕巴不得早点离开,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被儿子喊进门的这一天。 正巧这时候李成蹊端着茶水过来,小姑娘笑盈盈地喊他:“江叔叔,喝茶。” 江警官一抬头,顿时了悟,他立刻摸了一下口袋里的红包,暗自思索,这要是给未来儿媳妇,怕是包得还不够多? 原来不管多么不好亲近的臭小子,也会有懂事的那一天。江警官顿时把脸上端着的表情卸了下来,特意放柔了语调,生怕吓到小姑娘,接过了茶,说:“多谢。” 江寄余进到厨房里帮白老师准备午饭,李成蹊反倒坐在沙发上陪江警官看电视,她知道江警官是一线公安战警,跟她见过的派出所民警还不一样,江叔叔本人就身材高大,板着脸的时候非常威风,完全符合了李成蹊对人民警察的想象,给江警官递了两次水果零食后,李成蹊就开始缠着江警官讲一讲警察故事。 江警官本着哄小姑娘的心思,给李成蹊讲了两个故事,李成蹊听得全情投入,时不时配合地发出两声感叹,很是满足了江警官沉寂多年的倾诉欲。江警官小时候自然也给江寄余讲过故事,但江寄余跟李成蹊比起来,就有些过分冷漠了,难怪人家都想要个闺女当小棉袄,江警官看了一眼江寄余,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寄余被父亲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叫客厅里的两个人:“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很和谐,李成蹊活泼讨喜,江寄余也配合,江警官则想得多了一些,宛如当年第一次去江寄余妈妈家拜访一样,拿出了十二分待人接物的本事,无一处不妥帖,生怕李成蹊和白老师对他们江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吃了饭,江寄余跟江警官就要告别,趁着江寄余整理东西的功夫,江警官还在拼命给李成蹊塞红包,李成蹊不好意思收,江寄余走出来,说:“长辈给的新年礼物,收着吧,白阿姨的红包我也收了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江警官看向江寄余,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李成蹊犹豫着接过红包:“那……谢谢叔叔,江叔叔和小江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警官摸了摸李成蹊的头,“小姑娘真好啊。” 江寄余瞥了一眼他爸,江警官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这个给你。”江寄余递给了李成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李成蹊接过后,立刻翻开:“这是什么?” “给你做的错题集和重点考点,只做了数理化生,双语没来得及,我附了一些经典的题,你可以挑着看看。”江寄余垂下眼睫,有一点点的紧张。 “小江的字很好看嘛。”白老师看了一眼,点评道。 李成蹊捧着笔记本,笑得眼睛都弯了:“放假前,你老拿我卷子去看,是给我做错题集呢?” “嗯,主要还是看你的笔记,我缺的课一直都是看你的笔记,投桃报李,就顺手给整理了。”江寄余说,“卷子你就自己做,不要和余深深、宋斯怀互相——” “嗯!”怕江寄余把他们仨互相分工写寒假作业,再互相小抄一抄的事情暴露出来,李成蹊重重地咳了一声,“谢谢小江!” “开学见。”李成蹊把笔记本捧着怀里,保证道,“我会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的!” 江寄余笑了,也不戳破李成蹊,点了点头:“我会检查的。” 送走江寄余和江警官,李成蹊也不偷懒了,少见的主动拿起书去房间里学习。江寄余的错题集整理得很认真,他的字也好看,笔笔成锋,刚劲有力,李成蹊都不太舍得在上面涂改。 而且江寄余的解题思路很好,对于很多知识的理解都很深入,他也善于总结和归纳,甚至考虑到李成蹊的性格,还用了蓝色和红色的水笔标记重点,格外需要注意的则用了荧光笔重点突出。 即使是老师,也不会帮一个学生这样做错题集,这是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一个老师要面对几百个学生,他们不能厚此薄彼,只好给出方法论的指导,能做成什么样,全看学生的理解力和领悟力。 江寄余的笔记全面又细致,最重要的是,这是为李成蹊量身定制的,从第三方的角度分析了李成蹊的问题和短板,只要李成蹊有心,她能从这里面收获很多。 越研究这本笔记本,李成蹊越能感受到江寄余的用心。 过了正月初三,在琴南待得没意思,白老师准备带李成蹊去南边旅游一趟,理溪跟琴南隔了大半个中国,又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白老师就选了那里。 按照往常,李成蹊得开心的想上天,这一回却少见的沉下心来:“那我的寒假学习任务完成不了。” 白老师诧异:“你不是一贯主张学无止境,青春宝贵,要及时行乐,不以有涯随无涯吗?” 李成蹊举起江寄余的笔记本,她因为翻得次数很多,特意还给包了封皮:“但这是有涯啊。” 白老师笑了:“没事,你可以边玩边学。” 跟白老师一起去旅游的机会也很宝贵,李成蹊不得不带着半行李箱的书和作业,跟白老师一起飞往理溪。她在飞机上都还在学习,被邻座的家长立为榜样:“你看看人家,出来玩都知道带作业,你呢?就知道玩游戏!” -- 第125页 李成蹊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倒是不在乎旁人怎么看,还是白老师笑着给解释了两句:“我倒是希望她学得时候好好学,玩得时候好好玩,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滇南风物与位于温带海域的北方海滨小城相差极大,李成蹊跟白老师逛了古城,爬了雪山,喂了海鸥,穿着当地民俗服装拍了许多照片,给好朋友们买了许多当地特产,还见了一位老朋友。 她联系了毛平,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一年多不见,毛平变了许多,头发剪短了,也不像从前那样瘦,整个人的精神眼见着好起来,他站得挺直,笑起来眉眼舒朗:“好久不见。” 李成蹊由衷地为毛平的变化感到开心:“好久不见!” “滇南菜你们应该吃了不少,今晚带你尝一尝这边儿的烧烤,看看跟琴南的比起来怎么样。理溪的菌子很好,只不过现在不当季,也就当地人家有收了一些,我找朋友给你要了两斤,你带回去给阿姨尝尝。” 毛平带着李成蹊在夜市摊上坐下来,体贴地先给李成蹊涮了杯,店主是他的朋友,用当地话跟毛平打招呼,大意是问这个妹子是谁,李成蹊能猜出来一点儿。 “以前的同学。”毛平说,“帮了我很多忙,所以今晚要好好招待人家。” “没有没有!”李成蹊忙说,“就是朋友。” 毛平笑了笑:“是真的很感谢你。”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变化很大,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李成蹊问毛平。 毛平简单地讲了一点儿在理溪的生活,他确实没有继续读书,而是用继父给的赔偿,在这里开始做一点游客的小生意,旅游城市的钱总是不难赚,他又年轻肯干,对他来说,在三教九流里混,倒是比做英语数学题简单。 过了年,等下一个理溪的旅游淡季,他准备再贷点款,盘家店开个酒吧。 李成蹊听得咋舌,频频夸赞:“你太厉害了!” 毛平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了讨生活,闻哥也帮了我不少。对了,闻哥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闻潮出国?”李成蹊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跟闻潮交集寥寥,只要高灵不说,她就没有一点消息,高灵在这方面总把李成蹊当对手,在她面前常常犯别扭,压根不会主动说跟闻潮有关的消息。 “给你的钥匙,你没用过吗?”毛平问李成蹊。 第66章 道路千万条 1 毛平在离开琴南前,给了李成蹊一把天台钥匙,那里似乎是闻潮他们的秘密基地,只要李成蹊敢上去,总能遇见闻潮。 但她一次都没有上去过。 李成蹊笑着倒了杯米酒,琴南人喜欢喝啤酒,理溪人喜欢喝米酒,度数比啤酒稍高一点,但入口却有回甘。 “回头我就把钥匙给高灵。”李成蹊说,“是我的问题。” 人们把钥匙拿在手里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有了钥匙自然就能打开门——但不是所有时候都能找到门。 毛平眉头一挑,问李成蹊:“钥匙就在你手上,为什么还要给别人?” 李成蹊想了想:“我前两天在刷题的时候,看到练习册的页脚上印的每日一句美文,是顾城的一首诗,‘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李成蹊又抿了口米酒,这酒的后劲倒是比李成蹊想得要略大一些,她感到胸腔微微发烫:“你懂我的意思吗?” “嗐,懂了。”毛平把烤串往李成蹊那里递了一些,“你好好读书,别走小巷了,走你的罗马大道,钥匙也甭给别人,扔了就是。” “不是罗马大道,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李成蹊吃了一串肉,孜然粉和辣椒面撒得很香,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出国的闻潮,远离家乡独自闯荡的毛平,还有要继续读书和高考的李成蹊和江寄余,让李成蹊意识到,原来生活不是像她想的一样简单,而是有复杂的剖面,每个人都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从理溪回来,隔了两天就开学了,李成蹊买了一堆特产带去学校,给班上的同学每人都分了些鲜花饼,又另外给余深深捎了个民俗风情的银镯子,高灵也有一个,不过是毛平买的,宋斯怀和江寄余则一人收到了一幅蜡染的画。 “你见着毛平啦?”宋斯怀吃着鲜花饼,顺嘴问道,“他上次给你寄的特产,就是闻潮给捎过来的那次,里面有种坚果还挺好吃的,你没再买一点吗?” 李成蹊一愣。她想起很久之前,闻潮来高321班找她,拎了一大袋据说是毛平寄给她的特产,里头有许多东西,比如说宋斯怀提到的坚果,她根本没有在理溪见过。 跟毛平吃饭时,他们也没有提及那次寄来的特产,毛平帮李成蹊挑了理溪最好吃的鲜花饼店,盯着人要现烤,收了两斤菌子送给白阿姨,是很珍贵的山珍,还有就是选了两个足银的镯子,抢着付了钱,让李成蹊顺便捎一个给高灵。 一年多的时间,毛平变化很大。但在李成蹊跟毛平的全部对话里,他们都没有提及那袋特产,好像只有对坚果恋恋不忘的宋斯怀记得。 “这些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吗?”余深深瞪着宋斯怀,“可快闭嘴吧。” 宋斯怀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李成蹊没有追问,而是又递了个其他零食给宋斯怀,那些东西究竟是毛平寄来的,还是闻潮买的,其实并不重要,李成蹊已经有答案了。 -- 第126页 把银镯子和天台钥匙给高灵的时候,高灵没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审视了一番李成蹊:“你这是干什么?” “毛平给你的礼物。”李成蹊说。 高灵明显不信,但也不舍得不要,李成蹊知道高灵一定会收下的,果不其然,别扭了一会儿,高灵就从李成蹊手里飞快地把手提袋拿了过去。 李成蹊笑眯眯地问她:“你也准备出国吗?” “不啊,我在准备艺考。”高灵拿出银镯子,细细的两圈银环,缠枝莲的纹路雕得十分漂亮,尾端还系了一个小铃铛,“我准备考中戏。” 李成蹊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可以哦,以后成为大明星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可以跟别人吹嘘说是我的同学了。” 高灵说:“嗐,你看我像能红的样子么?还不是文化课太难,想走捷径。老黄保下321班不容易,虽然我也不稀罕,但也不想考个二三本的给他丢人,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我总不能落后,艺术节启发了我,我也可以发挥一下别的专长。” 李成蹊赞赏地点头:“道路千万条,都挺好的。” “先考上大学再说吧。”高灵抿了抿嘴,“倒也不用现在想这么多。” “我听毛平说,闻潮准备出国了。”李成蹊看向高灵,“我以为你也会——” “他要出国?”高灵惊讶地拔高了语调,“没有人告诉我!不行,我要去问问他。” 说完,高灵就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李成蹊不知道高灵和闻潮说了什么,直到第三节 晚自习,高灵才红着眼睛回到教室,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把脸埋在胳膊肘里,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李成蹊知道闻潮是不喜欢高灵的,哪怕高灵的感情一如既往地炙热浓烈,闻潮总是不为所动。 闻潮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李成蹊以前总是会想这个问题,她会想自己行不行呢,好像自己也不差,但每次看到撞了南墙又不回头的高灵,李成蹊很难不望而生畏。 凡人是不能想摘月亮的。 李成蹊如今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可以坦然地在朋友面前说出闻潮的名字,人的情感真是奇妙,李成蹊怀疑自己的多巴胺和血清素已经完成了一个周期的分泌,如今再看闻潮,她已然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现在的李成蹊,心里只有学习。暗恋这种水中捞月亮的事情,李成蹊已经知道不要往水里伸出手了。 她总不能对不起江寄余。 这学期连着几次月考,李成蹊的成绩都有明显提升,几乎可以稳定在年级前五的状态,虽然离江寄余还有一段距离,但进步得很明显,用老黄的话说,就是学习的态度变了。 “以前李成蹊读书,是勉为其难,不得不做,但凡手头上有一件比学习更有意思的事情,她转头就要去做那件事。现在呢,她会主动去想问题,整理我在学什么、我要怎么学,她把读书的地位排序往上提了,变成第一顺位的事情了,所以进步的很明显。” 李成蹊知道老黄说得是对的,她从前也考过年级第二这样的好成绩,但纯属是运气作祟,并不是她的实力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李成蹊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她能考出这个成绩,是因为她努力了。 六月眨眼就到,琴南一中又有一批人走上了高考的考场。这一年的天台喊话,李成蹊作为准高三已经没有参加的机会了,他们提前放了两周的假,然后就要回学校补课。 这是个有史以来最短的暑假,宋斯怀把李成蹊、余深深和江寄余叫出来,非要请他们三个吃饭,经过在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长达四个月的打工和过年的压岁钱,宋斯怀可算把被电信诈骗后欠的钱还清了。 “我是一肚子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实在的,我有段时间晚上睡不着,一整宿地想,我怎么这么蠢,诈骗犯怎么可以这么坏。” 余深深说:“这不怪你,是犯罪分子太猖狂狡诈。” 宋斯怀摇头:“我不可能没有责任,换成江寄余,你说他会被骗吗?” “说不定我也会。”江寄余看向宋斯怀,缓缓道,“在我奶奶重病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医院外面买午饭,遇到一个自称是天师的中年男人,他说看出来我有亲人重病,那是遭了小鬼,让我花五万块钱请他一道符,保管我家里人的病立刻好了。” “那一刻是我信他了的,差点就要买了。” 宋斯怀和余深深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这……也太假了。” 江寄余微微笑了:“是真的,人很多时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理性,那些事后看起来再明显不过的骗局,身处其中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好看破,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个很失败的人 。” “对啊。”李成蹊觉得江寄余说得特别有道理,“而且你才多大,连大学都还没上过,对面可是专门干这个行当的骗子。现在遭遇了这种事情,就当是提前学习社会大课堂了,而且现在也就只能骗你万把块钱,等以后你有二十万、两百万的时候,就再也不会上当了。” 宋斯怀长长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不用安慰我啦,都过去了,大半年了,我也缓过来了。这个事情吧,我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给别人听,给别人当个教训了。” “你成长了!”余深深重重地拿手掌拍着宋斯怀的后背,“来,干杯!” -- 第127页 “庆祝我们迈入高三!” “我要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宋斯怀放下扎啤杯,看向大家,“高考我想考国防科大。” 李成蹊和余深深对视了一眼,确认道:“国防科技大学?” “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宋斯怀脸颊有点红,许是喝的酒劲儿上来了,才敢这么大声地把理想学校名字说出来。 江寄余说:“这是个军校?” “嗯。”宋斯怀重重地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学计算机,比如信息安全这一类专业。” 江寄余想了想,提醒宋斯怀:“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电信诈骗应该由公安系统追回,你这个是军校,是属于军队体系的,二者不太一样。” “我知道。”宋斯怀说,“主要是按我现在的成绩,直接报警察类学校有点浪费分数,还是得挑一个分最高、实力最强的。” “……无法反驳的理由。”余深深摊手,“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都不要劝我!”宋斯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现在就想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人,哪怕是个螺丝钉也行。以前我总觉得一些事情离我们很遥远,直到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感受到新闻里的很多东西都不是空谈。以前我也烦恼过考不上清华北大还能考哪个大学,现在不烦恼了,我想看看能不能做一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 “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手机里就能有一个足够智能的软件,能够自动识别和拦截一些来自境外的诈骗电话,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功能,就能够防范许多起犯罪的发生。” “没有人要劝你。”李成蹊跟宋斯怀碰了一下酒杯:“你说得对!未来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呢,我们做当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第67章 道路千万条 2 宋斯怀端起扎啤杯,仰起脖子喝干了里头的酒。他还想再要,被江寄余制止了,江寄余给他往被子里倒了橙汁,说:“过犹不及。” 余深深和李成蹊也喝橙汁,也附和道:“你这样控制不住自己,小心体检那一关就过不了。” 宋斯怀立刻向江寄余学习,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并道:“我过两天就要去做近视矫正手术,好达到军检的要求。” 余深深捏了一下宋斯怀的胳膊,细得没有二两肉:“如果考上了,肯定会很辛苦,也不知道你行不行,说不定你连军训都抗不过,到时候可别后悔。” 宋斯怀嗤笑一声:“可别看不起人。嗐,再说吧,等真能考上再说,我爸妈也都挺支持的,觉得可以努力看看。”说着,宋斯怀又问其他人,“你们呢,想考哪个大学,要不也来长沙?” 余深深拒绝:“不了,太热了,我不太喜欢,想留在北方。” 李成蹊倒是思考了一下:“我觉得长沙不错。”她看向江寄余,“你呢,你想考哪个大学?” “清华吧。”江寄余问,“你不是说要跟我考一个学校的吗?” “可以啊,李成蹊!”宋斯怀和余深深顿时异口同声地道,“一把子支持。” 李成蹊被吓得差点碰倒手边的水杯:“我只是说努力一下,你怎么可以把清华两个字说得这么简单!琴南一中每年能上清北的也就四五个人,我怎么敢的啊?” 江寄余看向李成蹊,轻轻地垂下头:“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成蹊被江寄余这个样子唬得手忙脚乱,连忙解释,“我是说过想跟你上一个大学来着,我也在努力的,但是我们也要实事求是,考清华对我来说挑战还是很大的……” 江寄余只是看着李成蹊,好半晌,才说:“知道了。” 李成蹊被江寄余看得心尖儿都疼:“我真的会努力的,我保证,实在是这个目标太高了……我有时候是有点说话不过脑子,你别生气。” 江寄余只是摇了摇头。 宋斯怀被余深深使了个颜色,立刻起身:“我先去把账结了,都吃好喝好了么,要再续下一摊吗?” 江寄余说:“回吧。” 宋斯怀看了一眼李成蹊,李成蹊哪里还有心思管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圆话呢。 “那、那回吧。”宋斯怀跟余深深家在一个方向,两个人一起走,宋斯怀小声地嘟囔,“你不觉得江哥和小李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吗?” “别瞎说。”余深深推着宋斯怀往外走,“快去做近视矫正手术吧,你这眼睛瞎成什么样了。” 宋斯怀满脸莫名:“可恶啊,在我辛苦打工的时候,你们都干了什么?小李跟江哥就是奇怪啊,我有要求你们跟我报考一个学校么,没有吧!你不想跟我考一个大学,我会生气吗,不会吧!” 余深深连解释都不想跟宋斯怀解释,大步地往前头跑,宋斯怀在后边追着她:“等一等啊,跑这么急干嘛?” 奇怪的江寄余还是送奇怪的李成蹊回家了。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李成蹊低头踢着小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踢小石子踢得入迷,不自觉地越走越慢,落后了江寄余几步,江寄余会在前面等她一会儿。 又一次李成蹊踢丢了小石头,抬起头时发现江寄余在等她,立刻快步走到江寄余身边,踌躇了一会儿,李成蹊小声地说:“对不起。” -- 第128页 江寄余摇头:“没有,是我做得不对。我之所以会那样说,是我认为你可以做到,我想跟你一起去最好的大学,但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你带来压力。” “长沙很好,其他还有很多大学也都很好,李成蹊,选你自己最喜欢的就好,不用非要跟我上一个大学。” 李成蹊可以慢慢地走,到处去踢小石头,这些都没关系,江寄余会在前面等李成蹊,那么读大学也是同理,李成蹊是对的,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高考是个高风险事件,任何事情都说不准,连江寄余都不敢百分之百保证他能做到,又何况是李成蹊? “上同一个大学”这种愿望,连小姑娘许愿的时候都不常说——李成蹊一直只说希望大家能考到理想的大学。 理想是可以上下起伏的,但同一不行,这个标准太高了。 李成蹊不懂江寄余在想这些,她拉了一下江寄余的衣摆,愤然说道:“你真是气得我心肝脾肺都疼!我不是说了会努力的吗,你干嘛还要说什么选我喜欢的就行,那我能不喜欢清华吗,谁不喜欢清华北大啊,这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吗?是能力是否能匹配得上目标的问题。” “我相信你。”江寄余垂着头,视线落在李成蹊拉着他衣摆的手上。 “我可谢谢你,比我还相信我自己。”李成蹊是又着急又生气,甚至还有点委屈,“我在江奶奶面前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会努力跟你上同一个大学,所以你也要好好努力,不准说丧气的话,不要故意不写最后一个大题,不要让我后悔。” 江寄余竟然笑了:“我不会的。” 李成蹊还是气鼓鼓的:“但我还是要再强调,还有不到一年的事情,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最后的结果即使不能尽如人意,你也不要生气,更不要用一副只为我考虑、但不考虑自己的口吻,说什么选你喜欢的就好。”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怔忪了一下。 “这才是我最生气的地方。”李成蹊甩开江寄余的衣摆,“你到底是想让我跟你考一个大学,还是选我喜欢的大学?” 江寄余当然希望李成蹊喜欢的大学,就是江寄余要考的大学,但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江寄余这次不想撒谎:“我想跟你考一个大学。” 说完,江寄余别开头,没有再看李成蹊。 人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理性,江寄余是这样对被诈骗了的宋斯怀说的。他讲的那个故事是假的,唯有这句话是真的,在李成蹊面前,江寄余不得不坦诚,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理智,窥私欲、独占欲、偏执感……这些情绪他都有。 江寄余只是用喜欢把这些不好的情绪规训起来,他的爱是保护,不是伤害。 不过两三秒钟,没有听到李成蹊的回答,江寄余很快地又补充了一句:“选你喜欢的就好。” “不行。”李成蹊站到路边的小花坛上面,自上而下地看着江寄余,她笑了起来,伸手捏住江寄余的脸,不让江寄余躲避她的视线,“我就想考你想考的大学。学神怎么还撒谎呢,哎呀,小江,你的鼻子变长了!” 江寄余没有反抗,反倒虚扶着李成蹊的胳膊,防止她摔倒。 他在李成蹊面前常常撒谎,倘若真有个匹诺曹的鼻子,大约江寄余现在已经比格格巫还吓人了。 “请你吃烤苕皮。”李成蹊说,“吃完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好。”江寄余扶着李成蹊的胳膊,李成蹊踩着花坛的边缘,不知道在乐些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 时间好像越过越快,在高三尤其如此,李成蹊有时候早上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还在高一,每天最大的快乐是偷偷溜出学校去吃麻辣烫,但黑板旁边挂起了高考倒计时的计时板,提醒着李成蹊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李成蹊在日复一日地大量刷题过程中,其实是有些迷茫的。身边的人好像都有了一个目标,譬如余深深想要学法,准备艺考的高灵每天也不再围着闻潮转了,桌面上的乐谱堆了不少,虽然书桌乱了,但整个人仍然漂亮得在人群里发光,宋斯怀的军检顺利通过,倘若时光回溯到两年前,李成蹊一定想不到宋斯怀会想要为国家的信息安全尽一份力,大概率宋斯怀会学热门的IT,成为一名技术宅……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但李成蹊好像还没找到她的路。她是有目标的,要考最好的大学,但她为什么要考这个大学呢? 倘若她去问江寄余,江寄余肯定会告诉她,因为你要上大学,所以要去上最好的大学,简单粗暴的逻辑链。倘若李成蹊再问他,人为什么要上大学,江寄余大概率会说,因为人要接受教育。 意义本身没有意义,江寄余不会去问这么多为什么。 李成蹊偶尔也会有点害怕,她从未如此努力过,像在跟命运豪赌,但这属实是一条没法儿回头的路,不论有没有江寄余,她都得往前走。 那种“他也就是不好好学,可聪明的小孩了,只要努力肯定成绩能上去”的说法是骗人的,身处其中的人都知道,聪明是个玄学概念,谁都自负聪明,但努力也是聪明的要素之一。 幸好还有江寄余,会把李成蹊做错的题目再讲一遍,会把李成蹊落下的知识点再说一次,甚至江寄余都没有去走竞赛那条路,虽然说他的理由是琴南一中的竞赛实力本身就不强,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花时间——但李成蹊总觉得跟她有关。 -- 第129页 江寄余要是去竞赛了,可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教她。 高三第一次全市联考完,学校贴了一张文理科前五十名的光荣榜,宋斯怀考得不错,非要拉李成蹊一起去看,往常他都是拉余深深的,但这次余深深的成绩不理想,考出了前二十名,于是只能嚯嚯李成蹊了。 琴南一中的光荣榜是会贴照片的,李成蹊不想看这种系统采集的大头照,但拧不过宋斯怀,宋斯怀说:“我听刘安安说——刘安安就是教务处刘老师的儿子,学校会给我们的照片P图的,你不想看看把你P成什么样了吗?” 李成蹊不想看,但不得不跟兴致高昂的宋斯怀去看光荣榜。隔了十来米,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站在光荣榜前的闻潮,闻潮看了一会儿光荣榜,在人群把他包围之前利落地离开。 宋斯怀压根没有注意到什么闻潮闻海,他眼里只有光荣榜上自己的照片:“P图就是给我们每个人加一层美颜磨皮滤镜吗?你看,李成蹊,我的鼻子都要磨没了!” 李成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也没听清宋斯怀在说什么,只是在想闻潮怎么还在这里,他准备什么时候出国。 第68章 道路千万条 3 宋斯怀注意到李成蹊在走神,问她:“小李,怎么眼睛红了?你不是考得挺好的,余深深都没哭,你哭什么?” “谁哭了。”李成蹊否认道,“你说学校弄这个光荣榜有什么意思,整得跟动物园里看猴子一样。” “哪能这么说,我们是猴子,江哥可不是。”宋斯怀指了指光荣榜上排在第一位的江寄余,“昨天我在食堂,遇到两个小学妹,特可爱,问我‘你也是高三那个理科实验班的吗’,我当时面上不显,内心可激动了,还以为我的缘分要来了,结果——” 不用宋斯怀说,李成蹊也知道后面的结局:“结果,人家问你认不认识江寄余,是不是?” 宋斯怀点头:“可不是么,还想让我帮她们送情书。我哪敢啊,江哥不说话的时候,那眼神冰碴子似的,我害怕。” “走了。”李成蹊笑了,“光荣榜这种东西少看,成绩起起伏伏都是正常,看得多了徒增压力。” 高三的时间过得飞快,那些运动会、艺术节都不再跟李成蹊他们有关系,这一年平安夜的苹果是老黄买的,买了两大箱,给班上的学生一人分了一个。 “听说你们小孩现在流行吃苹果,你们也甭自己去买了,我都准备好了,李成蹊和盛以慕给大家发一下。”老黄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说,“就只剩下不到小半年的时间了,大家不要松懈,当然也不用过于紧张,我们班的整体复习情况还是非常好的,跟着各科老师的节奏来,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成绩。” 大家拖长了声调,说:“是——谢谢班主任——” 丁一帆拿到苹果,擦了擦就吃上了,盛以慕嫌弃地说:“你好歹洗一洗吧!”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丁一帆说,“厕所里的水未必比我这个苹果干净了。” 原本准备去洗苹果的欧阳晗,被丁一帆的描述吓到了,苹果又被她放到了桌面上,学习委员开始低头认真学习。 高灵冲着老黄喊道:“人家平安夜送的苹果,都是有礼盒彩带的,咋我们就是栖霞山红富士?” 老黄笑呵呵地看向高灵:“你下次考试只要往前进步十名,我就给你买礼盒彩带的。” 高灵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算了,我选择自力更生,待会下课自己买十个!” 李成蹊看了会儿热闹,然后笑着从抽屉里又拿出了三个苹果,分别给了江寄余、余深深和宋斯怀:“好事成双,再来一个。” 宋斯怀接苹果的动作很快,嘴上还要说着客套话:“哎呀,小李怎么这么客气呢,我都没给你准备,怪不好意思的。” 李成蹊对宋斯怀龇牙一笑:“不好意思是吧,那还给我,我送高灵。” “那可不行。”宋斯怀立刻把苹果抱紧,“这可是有礼盒彩带的正经平安果呢,跟栖霞山红富士能一样吗,多洋气啊。” 余深深最近状态不太好,眼底有很深的黑眼圈,但收到李成蹊的苹果时,她还是很心地笑了,并还给了李成蹊一把红参含片:“我妈买了太多,吃不完了,你快帮我吃一点儿。” 宋斯怀想抢,被李成蹊瞪了一眼,又讪讪地收回手。 江寄余接过李成蹊的苹果时,又拿出了一个,不过这两人大概是在同一个学生超市买的,这个苹果的包装跟李成蹊送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江寄余把苹果拿在手里,有些许不知所措,不知道这苹果该不该送。 宋斯怀大笑:“这太尴尬了,我们学校那个超市就不能品类更丰富一些吗?” 李成蹊主动接过了苹果,笑道:“学校超市的品类很丰富啊,只不过我恰好最喜欢这一种,所以给你们买了,但我自己没有,幸好小江送我了,这样我也拿到我最喜欢的平安果了,不好吗?” 大家都收到了想要的苹果,宋斯怀除了点头说好,还能说什么呢? 给李成蹊送完苹果,江寄余就不管还在热热闹闹地讨论圣诞节的其他同学,开始继续写作业。宋斯怀呆呆地看着江寄余,足足过了半分钟,才问:“就只有李成蹊有,我没有吗?” 余深深长叹一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呢?快闭嘴,去学习。” -- 第130页 “不对劲。”宋斯怀又重复了一遍,“不对劲。” 这一年的元旦刚好是周日,赶上原本的月假,几乎可以相当于没放假,李成蹊仍然约了余深深、宋斯怀和江寄余去青年广场看烟花,素来粗线条的宋斯怀,这时候也有点感慨:“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分开了,不知道那时候我们会在哪里。” 李成蹊想了想,坚定地说:“没关系,不论在哪里,我们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余深深看向李成蹊,若有所思:“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很难的,我们会慢慢地越走越远,又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人生轨迹的差异会越来越大,也许到那时候,学法律的我已经听不太懂学信息安全的宋斯怀在说什么了,我们的共同话题会变少,周围的共同好友也会变少,人生观、价值观也会变得不一样,那时候还怎么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呢?” 宋斯怀看了看李成蹊,又看了看余深深,不知道该怎么插话。 李成蹊靠着海边的栏杆,弯着眼睛笑了:“深姐,我问你哦,如果很多年后,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截然不同了,但我却笨笨的诈骗犯骗了二十万,无家可归了,你会收留我吗?” “会啊。”余深深毫不犹豫地回答。 “又或者我遇到了渣男坏蛋,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你会帮我吗?” 余深深秀气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我搞不死他。” “那我一样啊。”李成蹊揽住余深深的肩膀,“我们就做这样的朋友,也许以后我们不再共享琐碎的日常,不会每天都聊几十分钟的天,甚至一些彼此的人生重要时刻,都没有办法陪在彼此身边——但是,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会出现。” 余深深笑了:“你说得对,我们就做这样的朋友。不论我们怎样变化,长大并不意味着把过去的都丢掉,是我杞人忧天了。” 期末考试后,他们有二十天的寒假。老黄在放假前,再三嘱托:“在家里也不要放松学习,作业要认真完成,千万不要放个假就把自己的心放野了,一开学我们就会有一次全市统考,我看到时候谁不在状态!” 老黄的话还是有一点作用,但只是一点,不足以使这群孩子放假了还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大部分人只是把学习任务按各科老师的要求完成。 每个假期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都会约出来一起自习,这一年寒假还多了个江寄余,有了学神在,他们的学习效率都变得高了很多。 腊月二十七那天,在离开图书馆后,江寄余竟然破天荒地邀请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去他家吃饭。 “我要去学神家了吗?”宋斯怀抱着几本书,“要买点什么吗,我这样两手空空的,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江寄余似乎也有些头疼,“是我爸想请大家吃个饭,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余深深大为震惊:“江叔叔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这一年,分明是承蒙学神照顾大家。” “对。”李成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但饭还是要去吃的,毕竟这是小江第一次邀请我们呢。” 江寄余家住的小区离市警察局不远,户型开阔,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但东西很少,乍一看有点像装好后就没怎么住过的样板间。 把李成蹊他们仨领进门,这房子才显得有了些人气。 江警官系了个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跟大家打招呼:“随便坐,冰箱里有可乐和水果,让江寄余帮你们拿。” 江寄余的父亲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眼睛黑而亮,盯着人看的时候很有威压,别说余深深和宋斯怀,就是见过江警官一面的李成蹊,此刻也有点拘谨。 “您在做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过了好一会儿,李成蹊才酝酿出一点勇气来,主动问江警官。 江警官哈哈一笑:“不用,我不太会做菜,点了个餐厅的外送,正把菜装盘子里呢。”正巧这时候门铃响了,江警官让李成蹊去开门,“你们小朋友是不是都喜欢吃火锅,我还点了个海底捞,估计是到了。” 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都涌去门口,门外确实是配送员,但是送蛋糕的:“您订的十二寸生日蛋糕,请签收。” 李成蹊三人愣了一下,很快,李成蹊回头,看向江寄余:“今天是你生日?” 江寄余看向门外的蛋糕,有些头疼地看向江警官:“不是说不要生日蛋糕的吗?” “啊。”江警官说,“可能是我忘记退了,到都到了,就签收吧。你不吃,给你的朋友吃,小成蹊,你喜不喜欢吃蛋糕啊?” 李成蹊已经把蛋糕接了过来,点了点头。 “不——”江寄余还想反对,但李成蹊手快,已经把生日蛋糕的帽子拿出来,戴到了江寄余的头上。 “生日快乐,江寄余。”李成蹊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完结无望QAQ 第69章 道路千万条 4 江寄余伸手扶了扶那个金灿灿的有些滑稽的生日蛋糕帽,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说:“谢谢。” 李成蹊笑眯眯地说:“别不好意思,过生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我们都为你开心。” “对!”宋斯怀说,“江哥,生日快乐!” 余深深也笑吟吟的:“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 第131页 “欸,这才对嘛。”江警官笑得开怀,“江寄余,别每天揣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多笑一笑,生活嘛,总会越过越好的,生日快乐!” 江寄余不是很习惯这种祝福的场合,他被大家环绕着,倒有些手足无措。 李成蹊善解人意地把话题引到蛋糕上:“让我们看看江叔叔买了个什么样的蛋糕。” 江警官说:“我也不懂,买了看起来最豪华、水果最多的。” “太好了。”宋斯怀开开心心地说,“我最喜欢水果蛋糕了。” 余深深也开玩笑道:“真不错,我刚刚还有点担心,江叔叔别买一个上面摆着个变形金刚玩具的,那种是好看,但不好吃。” 江警官立刻问江寄余:“你会喜欢那一种吗?” 江寄余无奈地道:“不会,我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很快,江警官点的海底捞外送也到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桌,李成蹊挨着江寄余,对面坐着余深深和宋斯怀,江警官坐在主位,举起手里的杯子:“祝大家都学业有成,考上理想的大学。” “干杯——”大家笑眯眯地喝了杯里的饮料,很快再次举杯,此起彼伏地喊着祝江寄余生日快乐。 “江哥,苟富贵,勿相忘!” “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最好每天都比今天更快乐一点。”李成蹊说。 江寄余切了蛋糕,吹了蜡烛,在大家有些跑调的生日歌声里,许下生日愿望。 江警官眼眶有些红,背着人去阳台抽了根烟。 李成蹊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江寄余,问:“没事吧?” “没事。”江寄余看着江警官的背影,“大概是想我妈了吧。” 也可能是愧疚,很多年没有陪江寄余过生日了,他这个父亲,得是多好的运气,才能遇到这么一个事事不用他操心的儿子。 吃了饭,又在江寄余家里玩了一会儿纸牌,江寄余才送李成蹊他们回家。 李成蹊让江寄余送到楼下,然后朝他挥手,说了再见:“生日礼物开学补给你,你想要什么?” 江寄余显然很认真地想了想,他足足沉默了十来秒钟,才回答:“想要和你考一个大学。” 李成蹊捂着脸,长长地啊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李成蹊看江寄余执着的模样,严重怀疑江寄余的生日愿望也是这个,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继续努力,好让江寄余的愿望不至于落空。 不过生日礼物还得费心思挑,江警官给江寄余送了块手表,是请部队的朋友找渠道购买的军用型黑科技产品,功能强大,非常阔气,馋得宋斯怀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有这份礼物珠玉在前,李成蹊一时还没想好她要送个什么。 幸好离开学还有十来天的时间,李成蹊来得及慢慢想。 江寄余送过她很多东西,比如那本错题集,但李成蹊也没法儿还一本江寄余错题集给他,李成蹊想送江寄余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大年初二,李成蹊的姥姥要去鳌山上的太清宫上香,往年都是李成蹊的舅舅陪她去,今年姥姥非要让白阿姨跟李成蹊送她去,说是李成蹊今年高考,得去神仙面前点个卯,求求神仙保佑。 李成蹊哪信鬼神,起初不肯去:“高考顺利这种事,比起花一天的时间上山求神仙保佑,不如在家里多做两套卷子有用。” 姥姥气得要卷起李成蹊的作业本抽她:“你个小孩懂什么,对鬼神有点敬畏之心!” 李成蹊虽然学理科,但也接受过多年唯物主义科学教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能张口就来,自然没有多少对鬼神的敬畏之心,还想问一问她姥姥,除四旧的时候,没把她的思想摆正过来吗? 不过被白老师一瞪,李成蹊就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运气是很重要的,你个讨嫌的,懂不懂啊?”姥姥屈指点了点李成蹊的额头,“好运气要怎么来?你平常要多做好事,不做坏事,我们能才能求着神仙保佑,保佑你健健康康地长大,一辈子顺顺利利。” “没有什么——”李成蹊还想坚持无神论,但白老师眼风一扫,李成蹊立刻改口,“姥姥说得对,是我不懂事。” “你和你妈去年都过得不容易,今年又是你高考的大日子,该跟我去拜拜三清,跟祖师爷上个香,求他保佑你们,学习顺利,工作顺利。”姥姥说,“明天早上五点半出门,不许赖床,否则你的压岁钱我要收回。” 李成蹊还要用压岁钱给江寄余买生日礼物呢,命门被扼住,唯物主义战士李成蹊,不得不向姥姥屈服。 次日清早,李成蹊睡得正香,就被姥姥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后,就坐上白老师的车,在迷迷糊糊里去了鳌山。 鳌山在冬日里也依然清隽美丽,晨间云雾缭绕,日光从云隙间露出,而云岚尽头,则是一望无际的海,烟波蓝如翠鸟羽毛。 大海翻滚着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撞上鳌山古老嶙峋的山石,白老师的车沿着山间公路往上开,古老的三清宫就隐在山海深处。 李成蹊不信鬼神,但在踏进肃穆庄重的道观门槛后,也不由得精神一振。合抱粗的松柏立于道路两侧,入门就是比人还高的铜香炉,里头插满了燃尽的香。 姥姥递给李成蹊和白老师一人三支香:“跟着我拜。” -- 第132页 琴南这一年还没禁明火到太清宫里,铜香炉边上有两盏油灯,灯芯处的火光一明一灭,有种李成蹊描述不出的意蕴。她小心翼翼地借着油灯的火,点燃了手里的三支香。 李成蹊和白老师一左一右地站在姥姥身后,跟着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拜了几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 李成蹊想起昨天晚上白老师的话,她问白老师,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你难道也信鬼神吗?白老师笑容温柔:“信,也不信吧,毕竟是连你姥姥都没见过的事物,我不可能像信仰宗教的人一样去崇拜和相信鬼神。但你要说完全不信,也不可能,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鬼神文化流传了数千年的国家,就比如三清,道教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什么故事都有板有眼的,更别说那些恐怖论坛里不知真假的‘传说’,敬畏之心,我还是有一点点的。” “你就当这是一种念力吧。”白老师很会说,“譬如你喜欢看那种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大片儿,主角在绝境中仍然心怀希望,于是他们发现了一线生机,改变了原定的命运轨迹。宗教信仰也是一种念力,当你在神佛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愿时,你不仅是说给神佛听的,更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只有你坦诚自己的愿望,才能更好地去为之努力。我们求神佛保佑,不是说你许愿要考清华,然后每天躺在床上做梦,神仙就能保佑你上清华了。恰恰相反,在神佛面前许下的愿望,你必须更虔诚、更努力,否则还会受到反噬,这就是你姥姥所认可的信仰。鬼神是保佑,是见证,更是监察,你必须坚定信念,加倍努力,鬼神才会分你好运气。” 李成蹊跟着姥姥,拜过一个又一个神殿,神像每一座都高大肃穆,工笔彩绘描摹出的神态栩栩如生,李成蹊在仰视神像时,不自觉地消除了她对神佛的刻板印象和偏见,她不了解宗教,从前以为姥姥是老糊涂才会喜欢这些,但现在她知道不是了,信仰是有很美好的希冀和祝愿在里面的。 姥姥在拜完所有主神后,找了相熟的师父给李成蹊和白老师各请了一道平安符,李成蹊正愁不知道给江寄余送什么,于是问师父能不能再请一道,白老师问:“给小江?” 李成蹊点头。 开过光的符箓用一个黄色的锦囊包了起来,李成蹊双手接过,向师父道谢,她原本都要离开,立刻又回头:“那我能再请两道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宋斯怀要是看见只有江寄余有而他没有,得闹上天。 师父扑哧笑了,看向李成蹊:“小道友很喜欢吗?” 李成蹊姥姥一个爆栗敲到李成蹊脑袋上:“你以为是超市买卫生纸吗,还要买一送一?请的多了,就不灵了,快回家。” “……我要送人的。”李成蹊捂着脑袋,艰难地向姥姥解释。 师父笑眯眯地说:“小道友下次可以带着朋友一起来。” 李成蹊想了想,余深深作为一个资深唯物主义者,估摸着是不信的,万万不可能跟她来一趟,宋斯怀就更不用说,想来只能作罢。 “这就是缘分。”白老师摸了摸李成蹊的头,宽慰说,“该小江有这个缘分,深深他们也不信这个,没事的,你给他们带点好吃的,就当是补偿。” 李成蹊觉得白老师说得有道理,她带着两道平安符,跟白老师回了家。 江寄余的生日礼物,她已经想好了,准备去给江寄余捏个陶土小人。制陶比做香水还要难些,李成蹊连着一周去玩泥巴,衣服都弄坏了两套,好歹是捏出了个小江寄余。 李成蹊有一点美术功底,这个Q版的粘土人是她设计的,五官都卡通化了的江寄余手里抱了本书,封面页写着“心想事成、天天开心”,李成蹊很庸俗,是个词汇量有限的理科生,只能想得到这么俗的祝福语,她希望江寄余能天天开心,愿望成真。 “这里要做个口袋的。”李成蹊跟教她的陶艺师傅说,“我要往里面放东西。” 陶艺师傅被李成蹊的各种要求磨得火大:“就你要求多,教你一个顶得上三个客人,陶土娃娃本来就比较难捏,人家都做个壶啊碗的,你偏要捏小人,捏就捏吧,怎么一下子又嫌我眼睛画小了,一下子又嫌我头捏大了,这些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口袋!” 李成蹊这种时候总是很厚脸皮:“那你就是没有捏好啊。”她把江寄余升旗的照片翻出来给陶艺师傅看,“你看人家长这个样子,你捏出个猪八戒来,我怎么好意思送人。” “哟,是挺帅。”陶艺师傅看了照片,立刻取笑李成蹊,“喜欢人家呢?要准备表白?早说嘛,我最喜欢看小年轻谈恋爱了,你早说是这么回事,,我给你拿出点真手艺来。” “朋友的生日礼物。”李成蹊解释了两句,陶艺师傅压根不信,哼着小曲,喜上眉梢地给李成蹊做口袋去了。 “喏。”成品捏好,陶艺师傅确实有一些本事,小江寄余非常可爱,口袋也很合适,李成蹊很满意,直到看到口袋底下又刻了四个字——喜事成双。 “这是什么意思啊?”李成蹊头疼不已。 陶艺师傅说:“我本来想刻白老偕老,但寻思着小孩肯定不大喜欢这个,喜事成双多好呀,金榜题名,表白成功,学业爱情双丰收,加油哦——-小姑娘!” 李成蹊长叹一口气:“我错了,我不应该提那么多要求的。” -- 第133页 陶艺师傅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不客气哦。” 算了,李成蹊想,反正陶艺师傅刻的也不是白头偕老,喜事成双挺好的,谁不喜欢喜事成双。 后续烧制的事拜托给了陶艺师傅,李成蹊在开学前,带着包装盒来把陶土人装进去,那个喜事成双小口袋确实可爱,李成蹊没什么可挑剔的,小心翼翼地把三清宫里请回来的平安符放进去。 她一直很喜欢送人一些独特的手工礼物,可能不如商场里的那些工艺品精致漂亮,但里面都是李成蹊的心意,她希望江寄余喜欢。 第70章 道路千万条 5 李成蹊把礼物送给江寄余的时候,特意暗示江寄余不要当着余深深和宋斯怀的面打开,江寄余不解其意,但仍然照做,宋斯怀伸过脑袋想看一眼,立刻被江寄余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 宋斯怀不开心:“李成蹊你是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李成蹊摆手:“没有,我捏了个小江模样的陶土娃娃,但不太好看,不好意思给你们看。” 余深深挑眉一笑,明显不信,却聪明的不追问,只是把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送给江寄余,是套系列科幻小说:“里面的感情线写得很浪漫,值得学习。” 江寄余接过有些厚度的三本书,对上余深深饶有深意的视线,礼貌道谢。 宋斯怀的礼物倒是最贵重,是个beats头戴式耳机,他说:“那件事,真的特别感谢江哥,没有你,我可能都要找棵树自挂东南枝了。” “别这么说。”江寄余皱眉。宋斯怀立刻捂住嘴,连呸三声:“对对对,好日子不说丧气话。” 等到晚上跟李成蹊一起回宿舍的时候,江寄余才问她:“为什么不能给宋斯怀他们看?” 李成蹊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认余深深和宋斯怀已经先回去了,才小声地说:“娃娃的口袋里面有一道平安符,是我跟姥姥在太清宫里求来的,请师父开过光了,我姥姥说很宝贵,没缘分都求不到的,你好好收着。你可能不信这些东西,但也收着,就当是个祝福了……” 李成蹊怕唯物主义好少年江寄余嫌弃,把白老师的那套说辞,又换了个说法,跟江寄余重复了一遍。 不过江寄余并不在乎什么鬼神信仰,他只问:“这个平安符,余深深和宋斯怀都没有?” “没有。”李成蹊皱了皱鼻子,“我还被我姥姥说了一通,她骂我以为是买卫生纸吗,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江寄余笑了:“那你有吗?” “我也有。”李成蹊说,“姥姥给妈妈和我一人请了一个,你这个是我请的,但没有更多了,匀不出来给余深深和宋斯怀,所以你可不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信这些是一回事,但看到你有他们没有,一定一定一定会闹事儿的。” “我懂了。”江寄余弯着眼睛,心情看起来非常好,“我会好好收着的。” 他又拿起陶土捏的Q版小泥偶:“这个也是你亲手做的吗?” 李成蹊点头,江寄余又问:“这个是不是比香水要难做很多?” “当然啦。”李成蹊说,“那香水也不怎么好闻,我在某个二手交易网站上挂了半年都没人买。其实制造香水挺简单的,就是把各种香精混合起来,比较难的是配方,但我瞎弄的,也不懂。制陶就不一样了,捏泥巴可难太多了,我的陶艺师傅被我气得头发都薅下来一把。” 江寄余终于满意地没有再问其他问题,他很喜欢李成蹊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独一无二的,比余深深、宋斯怀和闻潮都要花更多心思的礼物,显得江寄余在李成蹊心中非常重要的礼物。 “谢谢。”江寄余问,“你的生日是?” 李成蹊笑着摇头:“到时候再说,在高考后的夏天,不着急。” 现在比较着急的是开学后的第一次全市联考,眨眼间就是高考百天倒计时,很快,学校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在运动场举行,红色的横幅在操场和教学楼拉满。 “十年寒窗苦读,六月一朝梦达。” “奋战百天,让青春无悔;决战六月,为母校增辉。” “今朝争分夺秒勤学苦练,明日挥毫泼墨捷报频传。” 江寄余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的稿子很简练,严格遵循年级组的要求,一句话感谢老师,一句话感谢家长支持,然后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干脆分享了三点学习方法。 丁一帆小声地跟宋斯怀咬耳朵:“学神这演讲稿也忒无聊了,我听说以前有年级第一的学长在百日誓师大会当众表白的,贼拉青春,贼拉浪漫。” 宋斯怀噗嗤一笑:“你觉得江哥是这种人吗?” 丁一帆摇头:“老黄要求他要写800字的稿子,据盛以慕说,他一个字都没多写,老黄看到作文格子都没满两页,震惊地问他,你这个字数够了?学神说,算上标点符号,还多了三个字。” 宋斯怀大笑。 丁一帆继续道:“老黄让他改,他直接说,‘那您换个人吧,我不擅长写这个’。” “不愧是江哥!”宋斯怀鼓掌。 丁一帆叹气:“可我还是想看,优秀学生代表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当众表白的浪漫戏码哦,就算庸俗也想看。” 宋斯怀无奈地耸肩:“你找李成蹊和余深深去借两本少女漫就可以看见了,但江哥不会做这样的事——啊?!” -- 第134页 宋斯怀的话还没说完,讲台上的江寄余已经分享完了他的学习方法,忽然语气一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希望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李——” “快把话筒的电源线断掉!”年级主任动作比声音还快,切断了电源线,他得意地对着老黄说,“我早就有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堤防着他们来这一手呢。” 江寄余接下来的话,没有人听见了。那一声含糊的“李”,或许是“你们”的“你”,前后鼻音那么难分,虽然江寄余发音清楚,但不是没有解释的余地。 站在操场上的李成蹊,心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话筒电源线断掉的那一刻,因为设备接触不良,电流误触滋啦出了一阵“嗡嗡”声,让江寄余有些耳鸣。 他想寻找李成蹊,但操场上那么多人,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江寄余失败了。他想,余深深送的那套感情线浪漫的科幻小说,或许只适用于科幻背景,并不适用于校园环境,只有指导意义,但并不能完全复刻。 主持人上来,礼貌地请了江寄余下去,话筒这时候又恢复了。 江寄余一步一步地走下演讲台,他路过老黄和年级主任身旁,年级主任还在滔滔不绝地跟老黄分享他与学生斗智斗勇的宝贵经验:“那些个孩子眼睛一眨,我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就江寄余刚刚那个语气,百分百是要拆我的场子。” 老黄则盲目相信他们班的江寄余是全世界最听话、最懂事的学生:“江寄余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我都担心他以后怎么谈恋爱,他要是能开窍到在这种场合给姑娘表白,我得给那姑娘写感谢锦旗。” 年级主任哼了一声,指了指江寄余的背影:“黄老师,最后一百天了,你可千万看好你们班上的这些小崽子,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老黄觉得年级主任过分敏感:“主任,我们还是不用给这些孩子太大的压力,都是半大的孩子了,他们懂事的,我们可以多信任他们一点,不要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我觉得江寄余就是想说,‘希望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你们加油,我在xx等你’之类的呢,多好的鼓励的话啊,您干啥拔他的电源线……” 两人各执一词,喋喋不休,反倒没有人来找江寄余求证,让江寄余走了下去。 江寄余沿着操场跑道,准备从后面回他们班的队伍,忽然看到操场的栏杆后面,一丛凌霄花的缝隙里,有人朝他招了招手。 “江寄余——”是李成蹊。 李成蹊朝江寄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门,示意江寄余跑出来。 江寄余毫不犹豫地顺着李成蹊的指示跑了出来,李成蹊拉着他的袖子,从操场后面,绕路往学校的小超市跑去。 她跟江寄余说:“可没意思了,接下来是老师发言,然后让大家一起进行什么高考宣誓,跟传销组织洗脑喊口号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操场上晒太阳,不如去超市里买汽水喝呢。” “嗯,是的。”江寄余无条件支持李成蹊的说法。 他们偷偷逃离人群,沿着操场后面的隐秘小道离开,大喇叭里传来响亮的“高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我们必须加倍努力”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回头。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的侧脸,他发现原来余深深给的书真的有用,但这次江寄余懂得更多了——如果有些话是要说给特定的人听,那无需挑选一个尽管盛大但冗杂的场合,只要听的人能够听到,那就足够了。 这一次,即使江寄余的话筒电源线被拔掉,但李成蹊还是听到了。 这真是好运,或许要感谢李成蹊求来的那枚神仙符箓。 李成蹊带着江寄余坐在小超市里,分享着一盒饼干。李成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问:“马上就到百日誓师大会的誓师环节了吧,怎么还不开始,今年领头的宣誓人是谁来着?” 江寄余拿饼干的动作一顿,他看向李成蹊:“……是我。” “咳——”李成蹊差点被饼干噎着,“哦,对,你是优秀学生代表。” 优秀学生代表被她拐带到小超市里喝汽水吃小熊饼干了,完全不记得待会要领头宣誓。 “老黄一定会杀了我的。”李成蹊惊惶地抱着汽水瓶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来都来了,就这样吧。” 她自己又拿了两块小熊饼干,然后把剩下的都推到江寄余手边:“多吃点,到时候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江寄余笑了:“放心,不会有事的,主持人肯定能替我把这个环节很好的完成。” 果然,很快他们就听见了操场上传来了誓师的大喊声。 “我们以青春的名义宣誓:百日短暂,绝不彷徨,我们会竭尽全力,为梦想拼搏!” 李成蹊跟着念了一遍:“竭尽全力,为梦想拼搏。”她举起汽水瓶,跟江寄余的瓶子一碰,笑着说,“我在这里也跟你宣誓,全力以赴,我要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好。” 江寄余的汽水瓶和李成蹊的汽水瓶碰在一起。 在尖锐的蝉鸣声响起时,他们终于迎来了高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5 21:00:31~2021-09-06 20:4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莓 30瓶; -- 第13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道路千万条 6 李成蹊对高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于她而言,那一天好像就是伴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黑板报上的倒计时,自然而然但又不可逆地到来了。 那些漫画故事里所谓的宿命感,大约就像高考一样,是注定的、避无可避的事件。 白老师把李成蹊送到学校门口,李成蹊最后检查了一遍准考证和文件袋,都没有问题后,就跟着人流往教学楼里走。 这一天的琴南天蓝如洗,操场周围种的那一排紫薇花正开得茂盛,一切仿佛都预示着一种新的开始。 在进入考场前,李成蹊拐过最后一个楼梯,在那里遇见了江寄余。 “小江?” 江寄余看到李成蹊,脸上露出个笑:“加油。” “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李成蹊问。 江寄余点了点头:“如果不来看你一眼的话,我考试的时候会有点心慌,但是看见你就好了。” 李成蹊为江寄余的话一怔,但很快就笑了:“我也是,本来有点紧张,但看到学神在这里,忽然就不紧张了。” 江寄余把李成蹊送进考场,就像一艘在远海的船找到了他的锚定物,他可以放心远航,而不会担心找不到方向。 两天的考试对李成蹊来说很顺利,甚至因为太熟悉这一套流程,而显得有些普通,她没有遇到任何戏剧性的事件,回到教室等老黄讲后续安排的时候,面对教室里对答案的同学,她还有一种高考不过如此的感觉。 李成蹊觉得大部分题目都不是很难,都是江寄余为她讲过的知识点,几乎没有任何超出她意外的题目,她用了高中三年最小心、最仔细的态度,做完了那些她很熟悉的题目。 “数学好难啊,我要死了,出题人怎么又是这个葛老师,他好变态啊呜呜呜!”丁一帆正在教室里哀嚎,不一会儿就跑到江寄余跟前,“学神,最后一道大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不准说!”宋斯怀粗暴地推开丁一帆,“你们这些对答案的狗快滚远一点,考都考完了,再对答案有什么用?” 丁一帆理直气壮地回答:“给自己找不痛快啊,万一我对了呢?而且就算错了,也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建设,等到看到我的数学成绩时,才不会毫无准备。” 宋斯怀完全不赞同丁一帆这种自己找罪受的行为:“你要对答案就去走廊外面,反正不准来我这里。” 说完,宋斯怀看了一眼余深深,余深深在高考前的成绩就不太稳定,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宋斯怀不想让丁一帆对答案影响余深深。 把聒噪的丁一帆赶走,余深深紧绷的后背才松了下来,她很轻地吐了一口气,终于把那本漫画书往后翻了一页。 江寄余却在这时候问李成蹊:“你想要跟我对答案吗?” “嗯?”李成蹊疯狂地摇头,“我不想,我不敢。” 江寄余说:“你可以跟我说你的答案,然后我会告诉你,就是这个答案,你就可以高兴一点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李成蹊说,“哪有你这样骗人的,你说了我也会觉得不是真的。我知道了,你是想自己心里有个数,是不是?果然,你比我还担心我的成绩。” 江寄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李成蹊哼了一声:“只看最后一题也没有用啊,考试这种事情,说不准哦。” 正巧老黄这时候进来,打断了李成蹊和江寄余的对话。老黄啰啰嗦嗦地开始祝贺大家顺利地完成高考:“同学们,你们觉得高考是结束吗?不是的,高考是一个新的起点,两个月后,你们就会去到全国各地,进入不同的学校,学习不同的专业,你们将不再接受同一的标准化教育,而是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 “但自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马上你们就会面临人生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选择——志愿填报。不论遇到什么问题,从现在开始,到你们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我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状态,你们随时可以联系我。” “同学们,高中三年这么多个努力付出的日日夜夜,马上就要看到成果了,我祝大家,学有所成,前途坦荡!” 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热烈地鼓起掌来。 “谢谢班主任!” “毕业快乐!” 李成蹊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些鼻酸,她环顾了一圈熟悉的教室,明明一切如故,但很快他们就会离开,有些人可能在这次分开以后,就一辈子都无法再见面。 “走吧。” 李成蹊跟江寄余、宋斯怀和余深深一起走出教室,他们彼此挥了挥手,走到了自己的家长身边。 白老师和姥姥都来接李成蹊,姥姥问:“考得还行吗?” 白老师说:“没事,都考完了,放轻松,待会带你去吃烤肉。” 李成蹊弯着眼睛笑:“应该还不错。” 琴南市的高考成绩在6月25号出来,前一天晚上李成蹊少见的紧张,她既希望明天快点到,又希望明天慢点到,就像脖子上悬了柄铡刀,根本睡不着。 白老师安慰李成蹊:“不用紧张,不管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生活总是会有出路的,我们保持乐观的心态,一次考试决定不了一切。” -- 第136页 道理虽然是这样,但李成蹊还是紧张,离出成绩的日期越近,李成蹊越不敢联系江寄余,她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然后留下江寄余一个人站在岸上,拎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竹篮。 下午三点五十分,白老师就打开了电脑,等着四点钟一到,就开始成绩查询。李成蹊握着鼠标的手一直在冒冷汗,但她仍然一个字符也没有输错的把准考证号填写完,很久以后李成蹊也记得这个瞬间,原来人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身体反而比意识更加可靠,她一步也没有错的完成了成绩查询。 “715分!”白老师拍了一下李成蹊的肩膀,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天啊,李成蹊……我得马上打电话问一问分数线,今年的题目是很简单吗,你这个成绩……” 李成蹊也懵了,她核对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确认无误后给江寄余打了电话:“我上700分了。” 江寄余说:“太好了。” 很快李成蹊就知道,江寄余是这一届的省高考状元,他以743分的总成绩甩下了其余人一大截,招生办的电话已经把江叔叔的手机打到占线状态。 填志愿的时候,李成蹊也很紧张,老黄在电话那头大声指导:“第一志愿往高了填,报清华,对,别怕!我觉得李成蹊这个成绩有戏,你别跟江寄余比,你看看李成蹊的全省排名,今年上700分的不算特别多,题目有一定难度,李成蹊发挥得很好!” 李成蹊干脆照着江寄余的志愿,把自己的填了一遍,只不过专业上她做了修改,江寄余在招生办老师的轮番轰炸下优先选了物理,但李成蹊为了稳妥,填报了人文社科类较为冷门的专业。 等待录取的时间对于李成蹊这种赌一把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很漫长。宋斯怀是提前批,他考得不错,录取结果最先出来,立刻美滋滋地跟着爸妈去旅游了,余深深的成绩则不太理想,她跟李成蹊一样,都在等着运气眷顾。 出录取结果的那一天,李成蹊一早起来,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坐在电脑前等。当看到第一志愿录取的那一刻,她尖叫着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又像是害怕在做梦一样,摸着墙壁寻找一些物质世界的真实感。 她很快给江寄余打了电话:“我考上了,和你一样的大学。” 这话说出来,李成蹊自己都觉得很难相信,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靠着努力和好运,真的实现了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江寄余跟李成蹊约在了他们常见的冷饮店见面,李成蹊到的早了,已经提前点好饮品,坐在高脚凳上,拿着便签纸在写字。 江寄余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推开门,门口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串响声,李成蹊转过头,对他招手:“这里——” 李成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拿出手机把拍下来的录取界面给江寄余看:“我怕你不相信,特意拍了照片,你看看,是真的哦!” 江寄余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照片:“不会不相信,我一直相信你可以的。” “相信还看那么久?”李成蹊笑眯眯的,也不介意,“不过没关系,我也看了很久呢。” “你在写什么?”江寄余把手机递还给李成蹊,转头看向李成蹊手里的便签,李成蹊在上面写—— “李成蹊在江寄余的帮助下,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和一点好运气的眷顾,终于跟江寄余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感谢没有放弃的江寄余,也感谢勇敢的李成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也许有人陪你一起努力,就会有实现的可能。” 李成蹊把这张便签贴在了冷饮店的墙面上,她告诉江寄余:“也许会有人看见,也许不会,说不定等四年后我们大学毕业了,它还会在这里,这像一个公开的,但属于我们的秘密。”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而李成蹊笑容灿烂地对他说:“到时候我们再回来一起看吧?” 江寄余点头:“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后面的情节我都想好了,但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动笔写,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做人,在登录晋江的时候甚至因为过于生疏输错了一次密码(好羞愧),再次感谢还没有取消收藏的大家! 第72章 我们的大学 1 大学录取通知书在七月份陆陆续续都下来了,高321班整体成绩不错,盛以慕联系李成蹊,准备一起筹备一场谢师宴。 琴南一直就有这个惯例,盛以慕在班级群里一说,班上同学只要人在琴南的,都热情响应了。 但意料之外,余深深拒绝了参加谢师宴。 李成蹊犹豫了很久,还是约了余深深去她们常去的那家烤串店见面。余深深没有拒绝,只是来的时候戴着口罩,整个人比上一次见面时要瘦削不少。 “有点感冒。”余深深跟李成蹊坐得错开了一点,“所以就不参加谢师宴了。” 李成蹊点头,先把菜单递过去:“我不是来劝你这个的,就是想吃串了,我们又好久没见面了,所以才约你出来。” “是得趁着你上大学前,多见几次面了。”余深深低着头,轻轻地吹开杯子里的水冒出来的热气,“我准备复读了。” “……复读?”李成蹊一愣,“你录上的大学其实也还好,怎么想复读呢?” -- 第137页 尽管那段时间余深深的状态并不好,但她的高考成绩并不差,就比宋斯怀低了三分,对她来说,可以选择的大学还是很多。但她在填志愿的时候,因为一些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阴差阳错,又或者是因为她选择的专业比较热门,最后余深深是被第四志愿录取的。 一个在填志愿前,他们都不知道的211大学。不能说很坏,但与理想存在差距。 “我想了好久要不要复读,也问了一些前辈的经验,复读是比高考要更可怕的事情,很有可能今年你考了680分,再读一年只能考650分。每一年的考题风格也都不一样,多这一次未必是经验,反而是一种禁锢,甚至你的身体状态、心理状态都会变得更差。” 李成蹊点头:“是的,但是——” 余深深咳嗽了一声:“但是有点不甘心,我觉得我也不比你和宋斯怀差呀。” 在进入大学以后,李成蹊学到一个词,叫peer pressure,虽然大家都羞于承认,但当我们看到身边的朋友、同辈取得的成就时,会感到压力、焦虑,甚至嫉妒。 李成蹊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同辈压力之下,因为随着你走到的地方越大,遇见的人越多,就会看见更多比你优秀的人,这种比较无处不在。 每到这时候,李成蹊就会想起余深深。 “我想再试一次。” 余深深说:“我从前看过欧阳晗很喜欢的那种文学杂志,上面有一些矫情兮兮的话,比如说人长大就是一个接受不如意的过程,青春期时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而成人之后,连做到不被世界改变都很难。你总有一天要学会承认,你只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的一生,就是在走下坡路的。” 李成蹊长长地啊了一声,又说:“是啊。” 彼时李成蹊尚不能完全理解,因为这时的她刚考上知名顶尖学府,正处于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人人都在夸赞她的天赋和努力,都在替她展望那尚未到来的光明前途。 余深深是这样跟她说的:“假使我们认识到向生活低头是我们必然的结局,那作为一个普通人,唯一可以选择的是我决定在什么时候放弃抵抗。未来会有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例如贫穷、疾病、失去至亲……” “现在我十八岁,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最后觉得我可以试一试,我想上一个更好的大学。我现在遇到的所有困难,说穿了还是一些面子问题,只要我不觉得复读丢人,那别人怎么看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李成蹊看着余深深,很坚决地说:“是没什么好在乎的。深姐,我等你当我的学妹。” “好啊。”余深深挑眉一笑,“那你就再等我一年。” 谢师宴那天,余深深没有来,宋斯怀提前改签了机票,从机场直接赶过来。 他见着李成蹊,就扯开嗓子嗷:“毕业了啊——以后我们一南一北,就要分开了,再也不能一起上课吃饭了!” 眼看着宋斯怀就要搭上李成蹊的肩膀,站在李成蹊旁边的江寄余忽然伸手,把宋斯怀拉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李成蹊笑了笑:“这不挺好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你很期待大学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宋斯怀叹气,“但是‘衣莫若新,人不如故’,深姐也一样,不管你以后遇到多少有意思的人,但我们一起同窗过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丁一帆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他倒是很期待:“我觉得大学肯定很好玩,自由自在的,再没人能管我。” 盛以慕总是在这种场合里控场的,他举起酒杯,让班上的同学静一静,大家都跟着他把面前的酒杯举起来,有人里头倒了酒,有的还是饮料。 盛以慕将酒杯在桌面上轻轻一碰,熟稔地说起祝酒词:“感谢各位老师三年的辛苦付出,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我们取得的成绩……” 这是个非常成人化的场合,李成蹊托着腮,看着盛以慕,他明明还带着学生气,但已经准备好了进入另一个世界。 大学是比高中要复杂的。 班上的每个学生都给老□□了酒,杯盘狼藉,人影幢幢,他们会想起高中时代很多美好的或者痛苦的时刻,篮球比赛、艺术节、那只被送走的海龟,还有前后左右熟悉的朋友……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李成蹊他们的语文老师这样说:“不必为离别感到悲伤,你们即将走入更开阔的天地。” 白老师送李成蹊去北京报道,一同前往的还有江寄余和江警官。从黄海之滨穿过华北平原,他们一路北上,抵达了祖国的心脏。 车站处有学校接站的校车和学生会工作人员,北京的繁华远超琴南,他们乘坐大巴,穿过林立的高楼,来到大学。 清华园远比李成蹊想象的要大,在来北京之前,她见过最辽阔的事物是大海,一望无际,尽头直接与天际线相接。但清华园是一种与海洋截然不同的庞大,它将李成蹊熟悉的校园空间无限拉长,用繁茂的树木、湖泊、建筑分割开,像一座微缩的城市,他们行走在其中,如同走在一段历史里,时间与空间一起让个人显得渺小如芥子。 白老师问李成蹊大学怎么样,李成蹊想了想,说:“很大,确实是‘大’学,也很漂亮,这里的每一座楼似乎都有故事,路边随便的一盏路灯,应当都比我看过更多的人。” -- 第138页 白老师摸了摸李成蹊的头:“你有四年的时间熟悉这里,我想你会喜欢这里的。妈妈走了,你要和小江互相照顾,好好学习,多学一些大学能教给你的东西。” 江寄余和李成蹊一起送走了白老师和江警官,他对白老师说:“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李成蹊的。” 李成蹊仰头看了一眼江寄余,笑弯了眼睛,也对江警官说:“叔叔也请放心,我会照顾好江寄余的。” 江警官爽朗地笑了,他抬手拍了拍江寄余的肩膀,又摸了摸李成蹊的头,他并不擅长说一些煽情的话,只是看着两个孩子,目光温柔。 “你们都要好好的。” 开学第一周,主要是熟悉校园环境,江寄余去到物理学院,跟李成蹊的社科院隔得很远,而清华园远比他们想得大,再加上李成蹊当初扔骰子一般选中的专业方向是国际关系,与学校的理工主流隔得有些远,两个人一对课表,连个公共课都没有重合的,倘若不主动相约,他们想要偶遇一次,不比在琴南市的街头碰见容易。 这一周李成蹊除了刚开始跟江寄余一起去食堂吃了一次饭,剩余的时间都跟新室友和新同学一起度过,在开学伊始,这种社群关系是最紧密的。到了周六的百团大战活动日,室友要约李成蹊一起去看,李成蹊却笑着拒绝:“我跟高中同学约了今天一起去,不好意思啦。” 江寄余就站在宿舍楼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李成蹊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红着脸走到江寄余面前,羞怯又大胆地问他:“同学,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江寄余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是来等人的。”他看到了李成蹊,朝她喊了一声,“李成蹊——” 那漂亮女孩看见李成蹊,忙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就往自己的朋友身边跑走了,李成蹊隐约还能听见她在小声地说好尴尬呀。 “刚刚你躲什么?”江寄余问李成蹊。 李成蹊抿着嘴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好事吗?” 江寄余皱眉,有些不高兴,他看着李成蹊,说:“没有什么好事。” 李成蹊以为江寄余脸皮薄,立刻道:“不要皱眉,你要快点习惯啊,尽管这里这样大,但我还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现在才开学一个星期,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看见你,欣赏你,想要靠近你。” “那你呢?”江寄余问,“你会欣赏谁,想要靠近谁?” 李成蹊摇了摇头:“不知道,嗐,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百团大战吧!” 整整两条街都被各式各样的社团摊位占满,路中间有穿着汉服和lo裙的,也有玩着滑板表演特技的,民乐社拉起了二泉映月,机器人社团的小机器人在排列方阵,街舞社的在翻跟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成蹊问江寄余:“你喜欢机器人吗,我看那个好像很有趣?辩论社是不是也很厉害,诶,还有动漫社,完蛋了,我好像什么都喜欢。” 跟李成蹊见什么爱什么的态度不同,江寄余对什么都是可有可无。 “我们最好选个我们俩都喜欢的,这样我们就能加一个社团了。”李成蹊这样说,江寄余赞同地点头,但他们已经走完整条主干道了,也没见江寄余对哪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多看一眼。 “读书会呢?美食社?”李成蹊已经拐到另一条辅路,这里的人略少一些,社团也更为冷门,李成蹊觉得说不定他们能在这里找到符合江寄余的高级趣味的社团。 这条路的尽头,靠着一棵大梧桐,支了只有一张桌子的简易摊位,桌上摆了一张黑白打印的a4纸,叠成三角,勉强立起来当桌牌,上头只有四个字:谈判协会。 江寄余的脚步一顿,李成蹊也停了下来——坐在这张桌子后面晒太阳的人,她跟江寄余都见过,他们高一升高二那年,有个天台喊话,当时高三学生的代表,就是这个学姐,李成蹊想了一会儿,想起了这个说话很有趣的学姐叫黄佳薇。 “黄佳薇学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修正上一章bug李成蹊的专业选择~最终定为社科院 第73章 我们的大学 2 黄佳薇学姐看到江寄余的时候眼睛一亮,但就跟在路边看到一个陌生帅哥时的反应没什么差别,她在琴南一中时高了李成蹊他们两届,对这些学弟学妹显然没有多少印象。 李成蹊看出来学姐并不认识他们,于是直接自我介绍:“学姐,我们俩也是今年琴南一中毕业的,他叫江寄余,我叫李成蹊。” 黄佳薇这才笑眯眯地说:“原来是学弟妹呀,真是太有缘分了,这么有缘分,不如加入我们社团吧。” 李成蹊低头看了一眼A4纸上何等凄凉的谈判协会四个字,又想起主干道上花团锦簇的各色社团,问:“谈判协会是个什么类型的社团,跟辩论社或者模联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黄佳薇站起来,抻了抻胳膊,“辩论是将两个对立的观点放在一起,论证是非,目的是说服评委和观众;模拟联合国是一种大型角色扮演,对抗性没那么强,核心玩法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开会,耗时长、效率低,议题永远呼唤爱与和平。” 李成蹊和江寄余对视一眼,江寄余问:“那谈判是什么?” -- 第139页 黄佳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谈判是策略博弈,现在的主流玩法也是角色扮演,一般在比赛前二十分钟,你们会拿到一套谈判赛题,赛题由general和secret两部分组成,general是背景介绍,大家都一样,主要介绍我们为什么进行这场谈判,secret则会对背景进行补充,阐述你要在这场谈判里达成什么目的。” “通俗易懂地说,谈判就是你根据赛题,判断在这场谈判里,你要达成的核心利益点是什么,可用于置换的利益点是什么。当然,高明的谈判手还会去推测和模拟对方的利益点,通过各种手段,最后多方达成一致。” “高校谈判赛一般设三方谈判或四方谈判,一场谈判赛一般一个小时,分上下两个半场,中间会有十分钟的茶歇。我们用于谈判的赛题主要分三类:经济类议题、国际关系类议题、社会事件类议题,不过虽然我们对议题进行这样的分类,但是能用于谈判的素材多得远超乎你的想象。” 原本有些懒散的学姐,在说起谈判相关的事情时,忽然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李成蹊觉得有些有趣,不过她仍然如实说道:“但我好像还是不太懂谈判究竟怎么玩,听起来似乎挺难的。” “她这样说,你们听不懂是正常的。”梧桐树后面又走出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长得很斯文。 黄佳薇翻了个白眼:“哎呀,这是谁,学生会舍得放你走了?” “不舍得,但是我不敢不来。”男生笑了一下,摸了摸黄佳薇的头,“你应该直接告诉他们谈判协会能带来什么。” 黄佳薇问:“能带来什么?一堆麻烦吧。” 李成蹊又跟江寄余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男生说:“最基础的是锻炼你的语言表达和逻辑思维能力,当然别听她瞎说,辩论演讲之类的社团也有一样的功能,大家各有各的优势,她这是傲慢与偏见。” “不,许之衡,我就对你们学生会傲慢与偏见。”黄佳薇拿胳膊肘撞了一下那个叫许之衡的男生,男生佯装吃痛,眼里却是带笑的看着黄佳薇。 许之衡:“再次呢,社团是个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地方,跟学生组织不一样,社团最重要的是玩得开心,你来这里,就会跟一些像我们这样的人玩。当然,这个学校里厉害的人太多了,肯定有更多比我们有趣、聪明的。” 黄佳薇点头:“是的,要不怎么人家在主干道,我们在偏僻角落呢。” 许之衡看着黄佳薇:“百团大战的摊位是抽签安排的,是你自己抽到这里还不乐意布置,连这个易拉宝的海报,都是我给你P的。” 黄佳薇指着旁边那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海报,叹气:“我真的挂出来这个丑东西,是为了照顾你的自尊心。” 许之衡毫不在意地笑了,他继续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最重要的呢,谈判吧,跟辩论不一样,一般是双人搭档,分为主谈判官和副谈判官,除非一些设有新闻发言的环节,会再加上一个新闻发言官。” 李成蹊一开始没听懂,直到黄佳薇拉着许之衡的胳膊给李成蹊和江寄余介绍:“这个人呢,是我的搭档,我的对象,我的战友。” 李成蹊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啦,看到学姐谈恋爱很惊讶?大学可以谈恋爱了。”黄佳薇又看了一眼李成蹊和江寄余,“啊,难不成……你们是从高中到大学,失敬了,佩服!” “不是不是。”李成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江他——我们就是高中同学。” 黄佳薇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努努力,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在大学,帅哥也是稀缺资源。” 李成蹊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寄余便问李成蹊:“你想加这个社团吗?” “加吗?”李成蹊有一些犹豫。 黄佳薇说:“加吧!琴南那么大,我们在北京遇见,清华园那么大,我们又在这棵树下碰头,这不是缘分,什么是缘分?亲学姐不会坑你的,谈判可有意思了。” “加吧。”许之衡说,“我们谈判协会没有人单身,全校几百个社团,只有谈判协会能做到脱单率100%,我们的口号就是——打谈判必脱单。” 黄佳薇补充道:“咱跟校辩论队不一样,校队那边单身率超过50%。” 李成蹊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倒也不是为了谈恋爱才去加社团的。” “没关系,我们也搞事业的,等新生周结束后,谈判协会就会举办新生谈判大赛,到时候来参加比赛吧!” 江寄余问:“比赛是面向全校新生的吗?” “是啊。”黄佳薇说,“超大规模,超级精彩。” “那我们参不参加社团都可以参加比赛,为什么要参加社团?”江寄余看着黄佳薇。 黄佳薇啧了一声:“学弟你真不可爱。” 李成蹊拉了一下江寄余,看着黄佳薇,很天真地问:“参加社团还是会有用的吧,比如说培训什么的?” 黄佳薇长长地叹了口气,抚额道:“算了,骗人好累,参加社团呢,你们就要给我们一人交15块钱会费,以后除了打比赛还要帮我们打印资料和搬桌子,就连培训,因为是新生赛,大家都不懂规则,所以会面向所有的新人。你们不会提前得知赛题,不会有评委给额外加分,好处少得很,但是麻烦一大堆。所以,你们爱加不加吧。” -- 第140页 “好了好了,我们加。”李成蹊听完这番话,却改变了想法,她看向江寄余,“我们加,好不好?学姐也挺不容易的。” 黄佳薇假装抹眼泪:“是很不容易,你不知道,去年都是用许之衡的奖学金才凑够办比赛的钱,今年再招不到学弟妹,可怎么办?” “啊……”李成蹊一愣,又说,“那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嗯?”黄佳薇一愣,“刚刚卖惨不是很有用,现在怎么又没有用了?” 李成蹊抬眼,看向江寄余:“要是以后用江寄余的奖学金办比赛怎么办,他不好拒绝,但这样又不好。” “孔子诚不欺我!”黄佳薇气得拍了一下许之衡,“子贡赎人果然该被骂,我错了,学妹,我开玩笑的,不会用他的奖学金。我们现在没那么惨,学姐去年国赛拿奖了,有社团活动经费,办比赛还可以拉赞助,找人主要是为了凑趣儿。” “加吧。”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笑了一下,“就是一个社团活动,不用那么谨慎。” 黄佳薇终于开心地跟李成蹊加了好友,收了十五块钱费会并把他们拉进新生群。 然后李成蹊就识破了她上大学遇到的第一个谎言——所谓100%脱单率的谈判协会总共就5个人,并且只有黄佳薇和许之衡是谈判队友转情侣,其余全靠自己努力。 但为时已晚。 江寄余问李成蹊还想加其他社团吗,李成蹊摇了摇头,说:“我看你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加一个试试看,就够了,剩余的时间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 “好。”江寄余转而问道:“你有什么想选的公选课吗?” 李成蹊跟江寄余边走边说:“我上次收藏了一个学姐的经验贴……” 目送着两人走远,黄佳薇撞了一下许之衡的肩膀:“你说学弟学妹什么时候在一起?” “不用多久吧。”许之衡说,“以我的经验,元旦前就可以。” “不。”黄佳薇摇头,“越是熟悉的人,越难开口。心动是需要契机的,关系的转变更是如此,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勇气,还需要运气。” 这一年的谈判协会在黄佳薇的努力下,好歹招来了二十来号人,许之衡跟黄佳薇举办了迎新会,大家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办新生谈判赛。 李成蹊自然跟江寄余搭档报名,她还劝几个室友也试一试,据说黄佳薇学姐拉到了某ACCA财经培训课的赞助,决赛奖励颇为丰厚,但李成蹊的几个室友却众口一致地说:“参加比赛没问题,什么奖励也不是很在乎,我就想问你们社团会给单人参赛的配搭档吗?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江寄余那样的就行。”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江寄余,现在已经是李成蹊的搭档了。 新生谈判赛的初赛,李成蹊和江寄余拿到的赛题叫做《大洋中的海渔》,是一个国际关系类的三方谈判,分别是幅员辽阔的大陆国家C国,面积狭小、资源紧张的B国,和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A国,三方就位于北大洋的海渔群岛的主权问题和油气资源开发问题进行谈判。 江寄余看完general,就对李成蹊说:“题材应该是来源于钓鱼岛问题。” 李成蹊点头:“C国的现实原型就是咱们国家,B国是日本,A国是美国,但具体的谈判内容跟真实的历史事件又不一样,还是做了很大的改动,把一些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又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作为一套新生赛的初赛赛题,难度的设置很合理,选择大家耳熟能详的事件作为赛题原型,能够帮助大家迅速代入场景中。 李成蹊的运气不坏,抽签到C国,她打开己方的secret,从到到尾浏览完,发现secret是从己方立场对general进行补充,里面强调了制海权的重要性,并指出本次谈判C国的首要目的是收回对海洋群岛的主权,尽最大可能阻止A国在海洋群岛修建军港,还要在海渔群岛的油气资源开发项目里占据一定分成比例。 “谈判最重要的是对议程的把控。”李成蹊说,“我猜A国和B国肯定想先谈油气资源的开发问题,但在主权不明确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进行资源的开发?” 江寄余说:“没错,很可能一开始我们就需要跟他们进行谈判话语权的争夺,如果我们把主权问题放在第一位,在主权问题上B国和C国是完全一致的立场,他们都不会愿意让我们收回海渔群岛的主权,只要我们谈主权,场上就会变成二打一的局面。” 李成蹊补充道:“另外还需要考虑到我们要表现出一种怎样的外交形象,要把主权放在第一位,势必就是一种较为强硬的大国外交,但议题也会因此很难推进。如果为了推进议题一再退让,又会表现出软弱性,与我们secret里的要求不符合。” “但谈判一定是一个互有妥协的过程。”江寄余说,“所以我不建议一开始就让整场谈判的冲突感那么强,在谈主权问题时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忽然笑了:“说得对,仔细一想,C国的外交姿态不应该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这比较像A国,我们的强大应该是含而不露、温和内敛的,带有一点儒道的味道,是一种温柔的坚定。” 就像你一样。 但这句话李成蹊没有说出来,于是江寄余只听懂了第一层意思,他拿出赛场上准备的白纸,逐条罗列议题: -- 第141页 1、海渔群岛归属(核心利益点,必须拿下) 2、军港建设协议(重要利益点,阻止达成) 3、油气资源开采问题(可让渡利益点,只需拿到35%的开采权) 江寄余说:“我们的策略,首先让A国和B国开场,确保将议题控制在海渔群岛丰富的油气资源上。” “他们一定很乐意谈这个,不过在这项议题上,我们建议的分配比例可以报得高一些,甚至直接不对B国进行分配,我们60%,A国40%。”李成蹊狡黠地笑了,“B国肯定会觉得很不合理,这里必然就会牵扯出主权问题,我们愿意给A国40%是因为他们提供技术,为什么要给B国呢?这样就为后续把油气资源和海渔群岛的归属问题绑在一起谈做铺垫。” 江寄余赞同:“这俩个议题确实要绑在一起谈,并且要把油气资源开采的问题尽可能复杂化,用来消耗时间,不给他们谈论在海渔群岛建设军港的时间。” “你觉得A国和B国会各需要多少油气资源?”李成蹊问江寄余。 江寄余在纸上写了65%这个数字:“我们的要求是大于等于35%,剩余两家肯定是拿超出剩下的占比,我猜测A国10%甚至更少,B国要大于50%。” 李成蹊指了指纸上的10%,问:“为什么你会判断A国的油气资源占比最少?” 江寄余解释道:“按照赛题的规则,每个持方都会有一个核心利益点,我们的核心利益点是海渔群岛的主权,从secret来看,A国的核心利益点极有可能是在海渔群岛建设军港,议题还剩下的就是油气资源开采,也跟general里提到的B国国土面积狭小、资源缺乏的背景吻合。” “有道理。”李成蹊点头:“谈判确实很有意思,虽然我说不来到底哪里有意思,但是就觉得很有趣。” 担任本次谈判比赛主席的黄佳薇学姐,坐在最前面,她打开计时器:“讨论时间结束,上半场谈判开始。” 李成蹊和江寄余对视一眼,他们把手上散落的材料收归起来,两个人的胳膊撞在一起,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是加油的意思。 谈判的过程不出两人所料,以对话语权的争夺开始,李成蹊学着新闻里的外交部发言人,字斟句酌地攒出一段自以为很有大国风范的开场白,她对A国在经济和科技上的表现大加赞赏,对一衣带水的邻邦B国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希望本次会谈大家能够勠力同心,取得对三方的国家和人民都有益的成果。 其实是有些滑稽的,但场上的人都很正经,给了这种话一些可信感来。李成蹊本来有些紧张,但谈判跟辩论不一样,没有那么强的对抗性,甚至会有寒暄的话术和环节,李成蹊只需要把背挺直,就会像一个合格的谈判官。 “近日,海渔群岛附近勘测出大量的油气资源。”B国的谈判代表首先提出的果然是油气开采这个议题,“我国在进行科考勘测时,遭遇到C国的军事行动——” 李成蹊立刻打断了B国代表的话:“海渔群岛自古以来就是我们C国的领土,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四、十五世纪,我国的古代先民在从事海上渔业的过程中,发现了海渔群岛并对其命名。” 江寄余补充道:“1561年《筹海图编》一书,就已明确将海渔群岛编入‘沿海山沙图’,包括在国际社会的一些地图标绘,海渔群岛都属于中……C国。” 江寄余嘴瓢了一下,李成蹊立刻又把话接过来:“不论是从地质成因,亦或是历史溯源,海渔群岛属于C国都是无可争议的问题。在过去,由于一些历史因素,我国对海渔群岛的管辖和开发还处于起步探索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一直处于这种状态,这次对于海渔群岛的油气资源开发问题的谈判,对于我国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契机——让国际社会看到海渔群岛的归属权的契机。” 李成蹊这段话一说出来,A国和B国就炸了锅,B国开始列举他方的一些资料,并强调发现海渔群岛油气资源的就是他们B国的科考船,按照“谁发现就是谁的”这个逻辑,海渔群岛就是他们的。 江寄余不急不缓地来了一句:“按照谁发现就是谁的这个逻辑,整个海渔群岛都是C国的。” 李成蹊则咬死了先谈主权再谈开发,无论A国怎么劝架,她都是一个口径:“尊敬的A国和B国谈判代表们,希望您们能清楚,任何利益都不能高于主权完整。” 上半场谈判很僵持,A国和B国的代表有被气到,干脆撇开两个人谈起了本国内的关税议题,这是在李成蹊和江寄余的议题里没有出现的东西,但是不妨碍他们两个人往里面插话。 “上半场谈判结束,进入十分钟的茶歇环节。”黄佳薇说。 茶歇并不是让谈判代表们去喝水吃点心的环节,恰恰相反,这是一个私下磋商的环节,A国和B国也不打官腔了,直接问对方关税的底线,李成蹊和江寄余则分别跟A国和B国的代表进行交流。 B国的核心诉求果然是油气资源的开采问题,李成蹊很是油嘴滑舌:“只要你们把主权还给我们,我们愿意让出油气资源的分成,就是个比赛,不是真的外交,大家就是拿着筹码算加成,你把主权让了,只要把油气资源拿回去,就不会有人来砸你家的窗户的。” 江寄余竟然也是一肚子坏水,他把油气资源的分成比例,天花乱坠的给了五个方案,甚至在议题里没有提到的开发年限/合作方式/销售渠道/定价……等因素全部考虑进去了,把其余两国的代表聊得很崩溃:“哥,我把我们的secret给你看好不好,我们真的只要算个分成比例。” -- 第142页 江寄余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是要谈分成比例,但是在总量未知的情况下,谈分成必然绕不开期限,合作的方式也很重要,涉及到开采必然就会有成本,目前B国和A国都说要提供技术支持,那这里面的成本要怎么算呢?”他的说辞又刚好相反,“这不仅仅是个比赛,我们以议题展开,但不能局限于议题。” 总之,只有20分钟的下半场比赛,节奏被江寄余和李成蹊完全打乱,最后只剩下五分钟时,三方开始急匆匆地签合约,A国和B国的关税优惠,不知道怎么就带上了C国,海渔群岛的主权得到了三方的承认,而B国享有60%的分成,有效期还只有3年,至于A国的军港问题,C国不仅自己不签,还撺掇B国“要和平,不要战争”,一旦海渔群岛开始建设军港,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 战争是经济和人民幸福最大的杀手。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李成蹊才发觉她在角色扮演和糊弄人上面,这么天赋卓绝。 初赛的成绩在当天晚上就出来了,李成蹊和江寄余顺利进入复赛。黄佳薇学姐表面上说着加入谈判协会不会有任何好处,但还是在复赛开始前,拿着初赛的另一套赛题,对李成蹊和江寄余进行了突击培训。 另一套赛题叫《半岛危机》,以朝核问题为原型,跟李成蹊他们打的这套很类似。黄佳薇学姐认真地替李成蹊和江寄余复盘了他们正常谈判,并指出了他们一些问题,当然最后还是夸赞了两个人:“你们的配合度很高,这点我并不意外,但是作为两个理科生,你们的词汇和知识储备,倒是小小地震惊了我一下,我第一次接触谈判的时候,表现得并没有你们好。”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因为我们认真准备了哦,在得知初赛的赛题是国际关系类时,我们就把近五年外交部能够找到发言视频或者文字材料都看了,也对一些有争议的国际议题进行了研究,钓鱼岛、朝核都是非常基础的材料,网上的分析很多,我们没想到真的刚好撞上了。” “原来如此。”黄佳薇满意地笑了,“你们知道吗?比起有天赋的年轻人初次亮相便一鸣惊人,我更喜欢那种普通人靠99%的努力也能显得游刃有余的故事。我很喜欢你们这种认真的态度,真的。” 李成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没有,如果我说那些资料江寄余看一遍就能记住,并且分类在整理好并提炼出有效信息,你还会觉得这是个努力的普通人的故事吗?” “哦,原来这是个努力的天才的故事。”黄佳薇说,“难怪你第一次听见我说动了许之衡的奖学金,就想退出社团,看来江寄余同学真的很给你自信。” 李成蹊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呢,我们小江就是最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章关于谈判的内容可以跳过,后续章节也不会有这么多冗余的描写,但《大洋中的海渔》这个赛题,姑且可以算是后续的一点点铺垫,但属于去掉也没关系的那种,只是我太喜欢谈判了,所以才憋了这么多~ ②本章赛题改编于第四届全国高校外交谈判模拟大赛(外交学院主办),非常有意思的比赛! 第74章 我们的大学 3 新生谈判比赛的复赛题是经济类的四方谈判,场面比初赛还要混乱,但李成蹊和江寄余的表现更加默契,随着场次的积累,他们对谈判的理解逐渐加深,江寄余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套路别人。 更有意思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小姑娘看江寄余长得太俊,直接红着脸,连底线都不要了,就想问江寄余要个联系方式。 江寄余和李成蹊在这场商业谈判里赚得盆满钵满,李成蹊开玩笑说:“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送小江去和亲,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江寄余知道李成蹊只是在开玩笑,但他仍然一板一眼地说,“我是你的搭档。” 大约谈判打得多了,心眼也会变多,李成蹊明明知道江寄余是什么意思,偏偏还要继续逗他:“为什么,和亲的都是公主,你做我的公主不好吗?” 江寄余想了一下,说:“好,但你不需要公主,你只会把公主送去和亲——你需要的是搭档,帮你理思路的搭档、跟你一起忽悠人的搭档。” 李成蹊笑弯了眼睛:“走吧,搭档,请你去吃煲仔饭,庆祝我们成功进入决赛。” 决赛的议题,李成蹊猜测极有可能仍然是国际关系类,理由无他,跟黄佳薇学姐接触了有一段时间,她对学姐的偏好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在决赛到来前,李成蹊和江寄余已经补完了十卷国际关系史,这本来是就是李成蹊的课程内容,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谈判协会确实是最适合她的社团。 决赛的时间安排在国庆中秋的小长假后,本来李成蹊和江寄余准备回琴南,但远在南方的宋斯怀却说想来北京看升国旗,让李成蹊和江寄余好好招待他。 跟白老师说过后,白老师也建议他们在北京好好玩一玩:“别老想着回家,你们还有寒暑假那么长的时间,多去外面走走看,我和你姥姥也准备国庆报个团出去玩,可别回来打扰我们的安排。” 于是三人决定在北京碰头,宋斯怀打电话问李成蹊:“想要什么特产啊?我给你们一人拎一杯茶颜悦色,行不?或者带点辣椒,你不知道湘菜有多好吃,我来这边一个月,没有一天不拉肚子的,差点给让学校给建议病退了。” -- 第143页 李成蹊笑得不行:“不要特产,你带够自己要用的卫生纸就行,我和江寄余去北京西站接你。” 宋斯怀是30号下午就来了北京,他到北京西站的时间是晚上六点,李成蹊赶巧了下午有最后一节课,她准备偷偷溜走,请室友代为周全。 室友问:“稀奇了,李成蹊竟然要逃课了,要去干啥。” 李成蹊如实道:“去高铁站接我一个高中同学。” “男的女的?” “……男的。”李成蹊看着室友发亮的眼睛,就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就是好朋友。” “江寄余知道这件事吗?” 李成蹊:“……” 室友们一个比一个夸张:“好啊,李成蹊,内外两手都要抓,之前真是小瞧你了,真有本事,去吧,好姐妹支持你!” “江寄余跟我一起去。”李成蹊说。 “那他可真有气量。”室友们开始纷纷夸赞江寄余,“长得好,性格稳重,还很体贴,处处照顾你,你就真没点想法?” 李成蹊走了一会儿神,然后笑了一下:“那肯定是有的,偶尔吧,走在他旁边的时候也会想,大部分人都会在大学里谈恋爱,如果有一天,小江也跟别人在一起了,那……我们的关系大概会变得疏远。无论是多好的朋友,都比不上恋人间的关系亲密,他肯定要花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她,而不是我。” “对呀。”室友们纷纷撺掇李成蹊,“那你就应该主动把跟他的关系升华一下,李成蹊,现代爱情观可不再讲究什么‘男追女’‘谁先告白谁就输了’这一套,喜欢就要下手,别等着错过了再来后悔。” “没有人会不喜欢勇敢的妹妹。”室友摸着李成蹊的头,“你啥时候能开窍呢?” 李成蹊很为难地皱起眉:“但我跟江寄余的关系,又不完全是你们说的那样,我会因为他跟别人在一起感到担忧,但只是一点点,如果小江真的找到喜欢的人,我也会开心。而且,怎么说呢,你们觉得我跟他合适吗?对我来讲,江寄余就像天上的月亮,我呢,就像地上的蜻蜓,月亮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我们很近,但我只是一只蜻蜓,怎么飞都飞不到月亮上去。我们常常在一起,但我却觉得,陪伴我的只是水中的月亮。” 江寄余早晚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天啦。”室友惊讶不已,“李成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知道吗,你可是我们国关小甜妹,每天都元气满满,笑起来像朵可爱的太阳花,百分百理工男取向狙击者,我们跟其他系一起上的思修课,好几个男孩子偷偷要你微信。” 李成蹊摇头:“不要说好听的话哄我,我也不是外貌焦虑,就是……不知道。” 李成蹊的上一个暗恋对象是个冷脸酷哥,她曾经沉迷于他身上那种满不在乎的自由姿态,像辽阔无垠、暗藏汹涌的海,像逐浪横空、无拘无束的鸟,李成蹊把所有美好的意象都加在他身上,但十八岁的李成蹊忽然意识到,闻潮的肆意张扬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他跟李成蹊这样的普通人不一样。 很多看似美好的东西,是靠着金钱和权势堆砌起来的,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因素”。 李成蹊的暗恋就此无疾而终,她学会安静地坐下来为高考做准备,变得比谁都乖巧,以至于当她真正拥有了远离家乡的自由时,反而保留了之前的惯性,大部分时候竟然都跟江寄余泡在图书馆里。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这么说吧,你觉得江寄余以后会跟什么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呢?”室友问李成蹊。 李成蹊想了一下,发现想象不出来:“她也许会很漂亮,很温柔,很聪明……这很难想象,我不知道江寄余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真的不知道吗?”室友挑眉,笑得绕有深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另一个室友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成蹊红着脸,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支吾道:“不要这样说,假、假期……快乐,记得帮我签到。” 她逃也似的离开寝室,因为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确实是不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成蹊还没有成熟到能坦然地去畅想爱情、构建亲密关系。她表现得像是在害羞,其实更深层次的情感是恐惧,闻潮让她恐惧真实,李医生也让她恐惧爱人。 她跟江寄余是很亲近的朋友没错,但确实没有室友们说的那么夸张,如果今天跟她在一个学校的人是宋斯怀,那他们也会维持这样的友谊——李成蹊的搭档会变成宋斯怀。 江寄余只是站在了李成蹊建构的亲密关系边界线上,他们可以谈论任何话题,但江寄余是无法再向前一步的。 李成蹊保守而谨慎地给出了她50%的真心,那是她整个人最美好的地方,其余的那些拧巴、敏感、不自信、不坦荡,她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不会给江寄余看见。 宋斯怀从北京西站出来时,李成蹊和江寄余都没有看见,直到一个巧克力色的黑皮男孩,连蹦带跳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俩人都还一愣。 那人龇牙一笑,牙倒是很白:“瞎吗?你们俩——” “宋、宋斯怀?”李成蹊结巴了一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整整军训了一个月啊。”宋斯怀说,“你知道吗,原来南方9月份,还能有37度高温,我一开始还会中暑晕倒,后来适应了,每时每刻都晕着。” -- 第144页 李成蹊上下打量着宋斯怀:“真是辛苦了。你变黑了,也变强了。” 宋斯怀举起胳膊给李成蹊看他的肱二头肌:“超乎你想象的强,我军训到昨天晚上,你敢信?” “北京这边也有意思,因为怀柔那边军训区的场地有限,各个高校的新生又多,咱都得排着队来,我们给安排到了明年五一后。”李成蹊帮宋斯怀拎了个纸袋,“边走边说,你把酒店定在哪儿了?” 宋斯怀的爱国之心让他把酒店定在了离王府井大街不远的地方,号称步行即可抵达□□广场,三人在附近找了家烤鸭店,把待宰游客的路线百分之百复制。 宋斯怀问:“北京烤鸭,怎么是这个味道?王府井大街,怎么跟我们台东步行街一样?那个美食街,还不如我们台东呢!” 李成蹊讪笑着说不知道,江寄余则把路上遇到的大爷强塞的旅行社宣传单递给了宋斯怀:“因为选的路线,跟旅游团宰客的一模一样。” 宋斯怀无语凝噎:“北京真的欢迎我吗?” 三人吃了饭,在除了人特别多以外,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街上站了一会儿,决定挑一家附近的电影院,选了最晚一场的主旋律电影。 李成蹊说:“我问了学姐,因为□□升国旗很早,来看的人很多,所以一般大家都会提前一个晚上去广场里坐着等,但等一个晚上实在太辛苦了,她建议我们可以看个电影到凌晨,然后再慢慢地走去广场,一起再等三个多小时,就差不多啦。” 看电影时,除了在高铁上睡够了的宋斯怀还能保持兴奋,李成蹊和江寄余都有点疲惫,李成蹊甚至中间睡着了一会儿,她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宋斯怀抽着鼻子抹眼泪,顿觉自己的行为非常不妥当,立刻挺直了背看向大荧幕。 余光瞥过江寄余,发现江寄余的嘴角微微上扬,显然是在笑李成蹊。 电影结束,他们沿着长安街往□□广场走去,宋斯怀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之情,李成蹊问:“以前也没有发现,你这样爱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对祖国的爱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本能,因为是由我们每个人一起才组成了我们的国家,国是最大的家,爱国不是口号,不仅仅是这条街上的一面面红旗,甚至不应当只是一种仪式感,这必须是发自我们内心的本能情感。” 李成蹊想起她看过的国际关系史,若有所思地点看点头。 “只不过我从前爱得很内敛,很不自知,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我学会了表达这种爱。你谈个恋爱还要跟对象表白送礼物呢,爱祖国母亲怎么就不需要一点行动了,所以我们一起去看升国旗吧!” 他们沿着长安街,经过国家博物馆和故宫、人民大会堂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这些建筑在夜色里依然有着清晰的轮廓,星河长明,华灯不灭,身姿笔挺的军人在关键地带站岗,这是十月的第一天,那种神圣和严肃感,让身处其中的李成蹊不由得紧张起来。 过了两重安检,才进入广场,此刻不到凌晨两点,广场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欢度国庆”的大花篮漂亮极了,宋斯怀立刻冲上前去拍照,江寄余则尽可能的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跟李成蹊一起站着等。 “早知道带个小马扎过来了。”李成蹊问江寄余,“累不累?” “不累,你呢?会不会有点冷?”江寄余又往李成蹊这里靠了一点,替她把风挡住。两个人靠得很近,李成蹊甚至能感觉到江寄余的体温。 “不冷。”她后退了一步,却没有退开,差点撞到后面的人,被江寄余一把拉进怀里。江寄余扶住李成蹊的肩膀,李成蹊却忙回头道歉:“不好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也是年轻学生,竟然同时跟李成蹊说对了不起,两个人相视一笑。 被李成蹊撞到的是个男生,高高瘦瘦的,他看了李成蹊一会儿,竟然有些脸红:“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成蹊想了想,没想起来,摇了摇头,对方便又问起她是哪个学校的,李成蹊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说,就听见江寄余已经替她回答了:“我们是陪朋友来的,他在国防科大,专门过来看升国旗的,宋斯怀——这边。” 宋斯怀抱着块野餐布回来了,他倒是没看见旁人,只是兴冲冲地对李成蹊说:“那边有阿姨在卖小马扎,我寻思着那也不太方便,还是野餐布好,一块能坐我们三个人,走吧,咱找个开阔点的地方,免得被别人踩到。” 说完,他就拽着李成蹊和江寄余往外走。 “诶——”那个男生还想说些什么,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的只有江寄余。 跟他同行的朋友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回神了,就算是你之前在哪里见过的妹妹,现在说也晚了。” 宋斯怀在某方面的眼力见完全没有长进,他铺好野餐垫坐下来,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我还买了副牌,咱仨刚好可以斗个地主,消磨时间。” “会不会不庄重严肃?”李成蹊问。 宋斯怀大笑:“又不是拜菩萨,只要你不在升国旗的时候打牌就行啦,你看,那边还在打狼人杀呢。” 真想消磨时间的时候,时间反倒过得特别慢,李成蹊玩了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不行,你们玩,我想眯一会儿。” -- 第145页 宋斯怀说:“那我也眯一会儿吧。” 两个人开始支着胳膊坐在地上打盹,这姿势并不舒服,但凌晨三四点钟正是犯困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扛不住,幕天席地,在广场上睡觉的人并不少。 李成蹊是真的睡着了,不过人一睡熟,重心就会往下落,李成蹊没睡一会儿脑袋就要往地上撞,幸而江寄余迅速地扶住了她,江寄余坐到了李成蹊身旁,让李成蹊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成蹊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江寄余的名字,却没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换了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没多久,宋斯怀也因为睡麻了腿醒了过来,他看见李成蹊靠着江寄余的肩膀,眼睛一亮也挪了过去,靠上了江寄余的另一边肩膀:“江哥,我亲哥,别动,我给你挡风。” “……” 江寄余没推开宋斯怀,甚至没多久,他竟然也有了困意,跟李成蹊头挨着头,也睡着了。 李成蹊醒来的时候,已经五点了,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靠在江寄余的肩膀上,江寄余也睡着了,头往她这边侧着,两个人几乎是脸颊贴着脸颊。她忽然紧张了一下,但很快发现宋斯怀靠在江寄余的另一边肩膀上,立刻就笑了。 江寄余睡得很浅,察觉到李成蹊的动作,睁开了眼睛:“醒了?” 江寄余刚睡醒时,说话带了一点鼻音,李成蹊只觉得可爱。她又看了一眼睡得嘴唇微张的宋斯怀,立刻伸手越过江寄余,把宋斯怀的脑袋推开。 “啊——什么?”宋斯怀醒了过来,摸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两三秒的空白,然后说,“我刚刚做梦,梦到了老黄,他一直说我的卷子写得不对,但我怎么算都算不到正确答案,可急死我了。” 李成蹊笑了:“你也是厉害,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能睡熟,还能做梦。” “有安保来清场了,咱得收拾东西了,估计没多久升旗仪式就要开始了。”江寄余说。 三人把东西收好,开始跟着人群往前站。后来,李成蹊看了新闻报道,才知道就在今天,有13万人从五湖四海来到□□广场,共同迎接国庆这一天的第一缕阳光。 四散在广场各处的人都开始聚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再压缩,混乱之中,江寄余牵住了李成蹊的手。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说:“不要走丢了。” 李成蹊顿了顿,才说:“是啊,我怎么都找不到宋斯怀了。” 北京时间6点06分,悠扬的号角声从□□城楼处响起来,金水桥上,三军仪仗队踏着晨光,护旗而来。 “向国旗——敬礼——” 《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响起,李成蹊牵着江寄余的手,踮起脚,看见升旗手高高地把红旗扬起来。 在庄严的国歌声中,五星红旗高高升起。周遭的人纷纷举起手里的相机、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五星红旗升到顶端,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开始欢呼,“我爱你,中国”、“祖国母亲,生日快乐”……李成蹊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宋斯怀的声音,好像就在身后不远处。他的声音嘹喨,全然不见熬了一天一夜的疲态,满是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李成蹊也喊了一句祝福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很快人群开始慢慢地消散,李成蹊把手从江寄余的手里抽了出来,江寄余一怔,但仍然松开了手。 李成蹊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模式,大声道:“江寄余,我们一起拍一张照片,记录一下这一刻吧。” 江寄余一愣,复又点头:“嗯。” 盛年不再有,多么值得珍藏的一个瞬间。 他们背后是拥挤的人潮,就在这时,上万只和平鸽从□□广场上空飞了过去。 江寄余微微仰起头,看向天空的鸽群,李成蹊按下拍摄键,定格住了他们此刻的画面。 第75章 我们的大学 4 等到满天的鸽子飞离□□广场,李成蹊和江寄余才回过神来,开始去找不知人在哪儿的宋斯怀。 “去大花坛下面吧。”江寄余说,“他找不到我们,应该也会去最显眼的地方。” 走近大花坛,果然看见了宋斯怀,宋斯怀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问:“怎么一晃神的功夫,就没见着人了?我记得那年去海边跨年时,也是这样的。” 李成蹊假装没有听懂,她没有解释,只是说:“我有点想深姐了。” “我们给她打个电话吧。”宋斯怀眼睛一亮,“已经6点半了,她肯定起床了。” 李成蹊有点犹豫:“会不会影响她休息?” “就打一次。”宋斯怀说,“如果这种时刻,她不在,我们又不分享给她,那多遗憾啊,至少要让她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李成蹊想了想,点头,拨通了电话。 “嘀——嘀——嘀——” “喂,李成蹊?”电话那头传来了余深深的声音。 李成蹊激动地拔高了音调:“深姐!” “怎么啦?”余深深问她,“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让我也说两句!”宋斯怀的脑袋挤了过来,李成蹊把电话开成免提,放到三人中间。 余深深听到了宋斯怀的声音,有几分惊讶:“宋斯怀?” “嘿嘿嘿,想不到吧,猜猜我们在哪里?”宋斯怀说。 余深深很清脆地笑了一声:“北京?” -- 第146页 “对!”宋斯怀唱着有些跑调的歌,“我爱北京□□,□□上太阳升——” “我们在□□广场。”李成蹊说,“宋斯怀要在国庆日看升国旗,我们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呢,特别好看,但也特别辛苦!” 宋斯怀说:“哪里辛苦了!比不上我们军训一半的辛苦!” 李成蹊不理他,只问余深深:“你在家里一切都好吗?” “都好,我刚起来,准备去洗漱,然后要去跑一会儿步,再去学校。复读班除了没有什么文娱活动,跟高三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我的高中比大家多了一年。嗯……这里的人都很努力,国庆放假也只是不上晚自习,压力比当年跟着老黄的时候,要大一些,但还在承受的范围内。” 李成蹊边听边点头:“深姐,要是想找人说说话什么的,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永远都在的。” “还有我!”宋斯怀说,“别有什么压力,等你来给我们当学妹。” “嗯,好的。”余深深笑着说,“等我吧。” 挂断电话,他们顺着人流离开广场,约定各自回住处补觉,等到晚上请宋斯怀在学校食堂里吃饭。 宋斯怀要求颇高,吃着酱香味的麻辣香锅,开始想念湖南的辣椒籽,仿佛他不是个北方人。 他们仨在北京一起玩了三天,去故宫看过红墙琉璃瓦,又走到马路对面的景山,看了一场日落,在温柔暮色里,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去到后海和南锣鼓巷。 宋斯怀做旅游攻略,仿佛是专挑人多的地方去,但幸好他如今十分能吃苦,还能主动给李成蹊和江寄余抢座位。 不过要命的是,爬了景山还不够,他第二天还想李成蹊和江寄余跟他去征服香山:“据说香山顶可以挂祈福的牌子,特别灵,咱去给余深深挂一个吧。” 这理由没法儿让人拒绝。 过分夸张的是,宋斯怀到了香山顶挂牌子,又听老人说了北京的卧佛寺很灵:“卧佛,谐音offer,嘿,这都没听过?要求考学考公,升职加薪,都得去那儿。” 卧佛寺在北京植物园内,真去了才发现寺庙不大,植物园却有两个琴南一中那么大,李成蹊问江寄余:“我这几天是不是瘦了 ?感觉下巴都尖了。” “再坚持一下,明天中午就把他送走了。”江寄余只能这样安慰李成蹊。 宋斯怀在北京待得时间不长,走过的路、爬过的山、拜过的神佛却不少,一点都不像个唯物主义战士,连带着李成蹊和江寄余都跟着受累。 把宋斯怀送走后,李成蹊和江寄余长舒了一口气,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脖子后仰,看向对方,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太累了。”李成蹊看着江寄余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不过,你是不是很喜欢北京?” “嗯?”江寄余说,“还好。” “我感觉你来这边后,脸上的笑都变多了一些。”李成蹊伸手,指了指江寄余的眼睛,眼尾弯出一点弧度,整个人看起来更舒朗了。 “不是因为北京,是因为你。”江寄余坦诚地说,“跟你在一起,不论干什么都很开心。” 打谈判很开心,看升旗很开心,跟着宋斯怀在北京城里没有方向地瞎逛,都是开心的。 李成蹊脸红了,她站起来,但嘴角却轻轻上扬:“走吧,我们回学校。” 回学校后,就要开始为新生谈判赛的决赛做准备了,黄佳薇学姐在提前准备微信推送用于宣传,找了李成蹊和江寄余要照片。 李成蹊直接把升旗那天的自拍发给了她,被黄佳薇痛心疾首地拒绝:“太像情侣合照了,不行,换一个正经一点的,或者你们抽个时间,我让许之衡给你们拍。” 许之衡乐颠颠地来了:“多拍几组,留着明年做招新推送,看看什么叫颜值担当。对了,最好买套正装,我和黄佳薇带你们去吧,五道口那边有质量好一点点的,别老借室友的穿,谈判还是要讲点体面的。” “对。”黄佳薇说,“决赛那天,你记得化点淡妆,咱面子和里子都要抓,知道吗?” “好、好的。”李成蹊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些成人化的时刻,她在不知不觉中,面子和里子都变得不再像那个从海边来的青涩的高中生。 江寄余也一样,他们来到了一个更开阔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开阔跟他们的想象还不尽相同。 决赛如期而至,黄佳薇能力很强,她跟许之衡带着十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大一新生,竟然能把比赛办得有模有样。 报告厅里,易拉宝摆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这一次的海报P得很漂亮,上面写着“羽扇纶巾,谈于天下之风;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左上角还用印章纂刻体写着“谈判协会——有趣”。 黄佳薇有些得意地跟在候场的李成蹊说:“怎么样,学姐没骗你吧,确实是很有意思的比赛。” 李成蹊点头,又听黄佳薇叹气:“别看今天折腾了这么多,请来的评委有国关史的老师,还有外交学院、政法大学等学校负责谈判比赛的资深学长姐,事实上呢……咱这桌牌还有易拉宝的架子,都是跟辩论队借来的。” 李成蹊:“……” 黄佳薇继续道:“学妹身上的礼仪服,是从我礼仪队的室友那里借来的。除此之外,为了给选手发奖金,给评委付评委费,还有买给观众的礼品,在正式比赛前,你们需要听ACCA培训机构的老师,也就是我们的金主爸爸,进行5分钟的致辞。” -- 第147页 “咱这活动,流程还挺丰富。”李成蹊笑了。 “积贫积弱,风雨飘摇的谈判协会啊!”黄佳薇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加油,不过今天还是有两个惊喜的,你可以期待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QAQ 先更这些! 第76章 我们的大学 5 李成蹊看到赛题的时候,果然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当初的推测并没有错,这确实是一套国际关系类的赛题,他们的持方仍然是以美国为原型的A国,以中国为原型的C国,以俄罗斯为原型的R国,但是故事背景完全改变了,不再以任何一个现实外交事件为原型,甚至李成蹊的那七卷外交史都可以说是白看了,因为这是个末世科幻背景的谈判。 公元2094年,人类在大高加索山脉的冰川冻土层中发现一种新的能源物质,这种能源物质有着复杂的分子结构,迄今为止人类并未能全面破解,但是对这种物质的应用研究却有了很大的进展:人们发现,这种能源是一种非常优质的火箭燃料,并且它的提取物作为一种新分子材料,可以形成只有几毫米厚度的太空衣,以替代宇航服,使人类可以克服重力、压力、变化的气温在太空生存,舒适度有了很大的提升。 每一次能源革命的演进都会带来人类社会的巨大颠覆,这一次人类进入了太空时代。 21世纪末,人类对地球资源的过度开发,给地球环境带来不可逆的恶化,地震、火山、海啸、全球性病毒流行病的传播、加速融化的两极冰川……尤其是为了开发这种新能源,人类对古冰川进行了炸毁式开发,正如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大规模开采煤矿、第二次工业革命时代大面积开凿石油矿井一样,明知资源不可再生,环境一旦破坏就难以修复,但是能源革命的巨大诱惑就在眼前,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教训还写在教课书上——不是那些反战宣言,而是谁落后、谁挨打。 对新能源的开发,实质是一场新的军备竞赛。 这种被科学家命名为SHIFON的物质,因此又被民众称之为——潘多拉。当地球因为过度开发变得千疮百孔,人类不得不进行漫长的太空移民时,我们仍然无法确定,究竟是潘多拉拯救了人类,还是潘多拉毁灭了人类。 本次谈判系太空移民筹备阶段的三十国集团首脑会议前夕,A国、C国和R国进行的一次会前磋商,本次谈判的议题包括: 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背景下,由三国联合派遣的第一支太空舰队将在一年后前往火星,对人类的新家园进行勘探和基础设施建设,请三国商议各自的新能源SHIFON提供比例、出资比例和人员配比; 由于各国对冰川的过度开发,全球变暖加剧,海平面上升,各国均出现不同程度的陆沉,仅亚欧大陆、北美大陆就出现超过9千万的难民,现需三国商议难民处置方案; 反对SHIFON开发及应用的大型国际环保组织于三日前分别在A国、R国和U盟等地举行反对潘多拉的暴力示威活动,造成一百余人受伤,两人死亡,目前,该组织重要领袖在R国逃亡,请三国分别对此次反对活动进行回应。 请就以上议题,但又不限于以上议题进行谈判。 李成蹊和江寄余在正式谈判前的30分钟拿到这套赛题,李成蹊抽中的持方是R国,她把抽签条给江寄余看的时候很轻地叹了口气:“手气不好,抽中了一个最难打的。” 反对潘多拉的组织领袖就在R国逃亡,并且该组织还举行了暴力示威活动,造成了人员伤亡,如何对此事进行表态,他们的立场又应该是什么? “不过我挺喜欢这套议题的。”江寄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几个字下面划了一道横线。 李成蹊笑眯眯地点头:“我也很喜欢这套议题,充满了发散性、前瞻性和趣味性,这里面有大量的虚构部分,比如SHIFON这种新能源、火星移民等,但这些事件是基于现实逻辑来虚构的,甚至在我们的secret里对于这个反对组织领袖还有一些政治意义的描述,都显得很真实。” “对。”江寄余赞同李成蹊的观点,“有一种格局被打开了的感觉,因为谈判这件事本事就有一定的荒诞性,让一群大学生来扮演外交官,其实黄学姐说的模联的弊端,对谈判也同样适用。” “谁不是在过家家了。”李成蹊瞬间就懂了江寄余的意思,“语言类社团的通病,但也并不见得没有好处。” 江寄余说:“是的,但是如果一直围绕着已有的外交事件进行模拟,就会让谈判这件事显得有些……老套?”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话不显得冒犯。 “主要还是不好玩。”李成蹊说出了自己的理解,“为什么所有语言类社团里辩论的受众最多?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奇葩说之类的综艺节目带来了很强的影响力,但另一方面,辩论的门槛低、灵活度高、创新性强,他们能探讨的东西更多,更新鲜有趣,贴合热点。” 要吸引新生的时候,他们会打诸如“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这样的爱情辩题,金庸先生去世的时候可以联动“武侠是不是一场梦”,超级英雄电影最火的时候他们会思考“世界需不需要超级英雄”,当然他们仍然也会保持自身调性,烟草税、遗产税之类的政策辩,宿命论、科学与艺术、救猫还是救画之类的哲理辩……辩论显然是比巴以冲突、朝核问题要丰富和有趣的。 -- 第148页 “我听到有人在说我们的坏话了。” 李成蹊和江寄余闻声回头,看到黄佳薇带着一个漂亮姐姐走了过来,她打扮入时,从她的容貌是看不出来具体年龄的,但气质却明显区别于一众学生,成熟又温柔。 李成蹊看得呆了一下,又见那漂亮姐姐弯着眼睛笑了,戏谑地说:“哟,这是谁啊,当初是谁说对我的角色扮演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原来江寄余跟这人是认识的,李成蹊看向江寄余,江寄余一点都没有被打趣到的样子,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是察觉到李成蹊的目光,便给她解释:“这是沈师姐,你记得吗?” 李成蹊摇头。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江寄余说,“那家书店的老板。” 李成蹊眼睛一亮,那个漂亮姐姐朝她伸出手:“我叫沈筠,初次见面,小姑娘,你好呀。” “不能算是初次见面。”李成蹊说,“我去过你的书店,还去过你的密室逃脱。” 沈筠笑了一下,看向江寄余,说:“我这两家店还没倒闭,你居功至伟。” 江寄余问:“还没倒闭吗?你能亏几年?” “书店还好,维护的成本比较低,但是密逃的人力成本确实有些高,不过我又舍不得让那个NPC帅哥失业,就只能继续养着了。” 黄佳薇学姐不知道这三人还有这么多故事可以讲,她大为震撼,但仍然打断了这次叙旧:“帅哥失不失业的事情我们待会再操心,师姐,你是评委这边坐,你们俩是选手继续在这儿候场,再聊下去我怕有人要质疑这场比赛的公平性。” 江寄余点头:“确实,请千万确保这场比赛的公平性,以防某些评委故意打低分,是这样的,我还是不建议让沈师姐来当评委……” 黄佳薇瞪了一眼江寄余:“闭嘴吧,这是谈判协会的创始人,她能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沈师姐朝江寄余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往评委席走去:“期待你的表现哦。” 李成蹊看了两人一言,欲言又止,但最终低下头拿起赛题,在潘多拉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你刚刚想说什么?”江寄余转过头,看着李成蹊。 李成蹊抿起嘴角,笑着说了声没什么:“加油。” 比赛正式开始。 这场谈判十分精彩,李成蹊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对手比之前都要强,整场的节奏、策略博弈、语言艺术都与之前不在一个水平层次上,被沈筠夸赞是“一场相当高质量的谈判”。 因为三方都发挥得非常好,所以让李成蹊在等待结果时非常紧张,谈判比赛的打分机制是评委百分制×系数,系数则是他们的谈判成果,譬如达到某项议题+0.5,未达成-0.3之类的。 在公布结果前,是评委点评环节,隔壁学校的负责人非常欣赏李成蹊,他花了一半的时间来分析R国应该如何把握自己的立场,李成蹊有哪些可以加强的地方,有哪些做得非常好的地方,沈筠则是把大家都夸了一遍,像是年长者的包容和温柔。 黄佳薇是最后一个说的:“首先感谢各位能够来到这里,办谈判比赛是很难的,在一所理工类占大头的学校去办这样的比赛,更是难上加难,我们天然的缺少一些土壤,社团也没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如果没有大家的帮助,积贫积弱、风雨飘雨的谈判协会真的很难走到今天。” “再次感谢大家。”黄佳薇从评委席上站起来,给选手和观众分别鞠了躬,“在今天比赛前,我听到两位选手说了一些关于这套赛题的想法,他们一致认为谈判不够‘有趣’,我想在场很多观众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么厚的一沓general,探讨的问题又老又旧,几个大学生坐在这里动动嘴皮子,怎么就解决钓鱼岛问题了?这就是所谓的国际视野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谈判是一件自娱自乐、自说自话的事情。” “今天的这套赛题,是我们做的一次尝试,我们不再以任何一个已经发生过的外交事件为原型,我们把视野放到未来,进行一些虚构又非虚构的描述,打开了脑洞,放宽了谈判的边界。我们同时准备过的议题还有,以X战警里的变种人事件为原型,进行政府、特殊人类、民众代表的谈判,美队3的背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参考;同样的,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里,妖、鬼、神、人是不是就是天然的阵营背景,比如以哪吒为原型做一次钱塘关谈判,东海龙宫、太乙真人和李靖三方,是不是也很有趣?还有丧尸危机、五代十国的民族问题,边关的盐铁马交易……世界是很广阔的,我们希望能够带给大家一些更加有趣的、根属于谈判协会才能带来的有趣故事。” 黄佳薇看向台前的主席,主席立刻切换了投屏的背景:“扫描屏幕上的二维码,你还有一次加入有趣的谈判协会的机会。” 黄佳薇说完,掌声雷动。 但在场上等待结果的几位选手仍然深感痛苦,他们就像是一罐汽水,已经被充分地摇晃,但就是不给拉开拉环,有再多的气泡都得给憋着。 留给了大家五分钟的扫码时间,主席从评委处拿到比赛结果。 “现在由我来为大家公布比赛结果。”主席看向六位选手,“首先为大家公布最终达成的加成系数,A国0.9,C国1.5,R国1.7。” 李成蹊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 第149页 “接下来为大家公布评委打分,A国75.5分,C国83分,R国——”主席故意一顿,然后才笑着说,“R国92分。” “让我们恭喜R国代表获得本次谈判比赛的第一名!” 李成蹊那口屏住的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她眼睛有些湿润,却笑着对江寄余说:“太好了,我们赢了。” “嗯。”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是我们赢了。” 按照谈判礼仪,接下来几个谈判选手会互相握手然后退场,C国的代表也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她握完手后,拥抱了一下李成蹊:“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好,真棒。” 李成蹊笑出了眼泪:“你也是啊,我非常喜欢你的,谢谢你给我们让了利益点。” “继续加油。”C国代表拍了拍李成蹊的肩膀,然后去跟A国代表寒暄。 李成蹊转身准备往下走,她一抬头,就看见江寄余站在台阶下等她。 忽然的,江寄余的胳膊微微抬起,与此同时,李成蹊被身后的人向前推着走了一步,她恰好碰到了江寄余的手。 江寄余也往前一步,给了李成蹊一个拥抱。 台下的黄佳薇和沈筠带头鼓起了掌,起哄者众多,比赛结束后满场喧哗,李成蹊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轻轻地拉住江寄余的衣角,喊出他的名字。 “江寄余,恭喜赢得比赛。”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谈判部分依然可以跳过,赛题的灵感来源于中政举办的第五届(没记错的话)高校谈判赛决赛题,原赛题用了流浪地球的背景设计,非常有创意,我编的这个……似乎更像上海堡垒QAQ。 第77章 我们的大学 6 比赛结束后有聚餐,李成蹊换了衣服,到学校小南门跟大家碰面。江寄余、沈筠、黄佳薇和许之衡都到了,沈筠正在逗江寄余,她说话的时候,眼尾微弯,看起来很温柔。 李成蹊站在许之衡后面,没有靠近。实事求是地说,沈筠是李成蹊想象里非常完美的那种成年人,高挑漂亮、经济自由、气质不凡,甚至还能保持一点少年气,毫无负担地做着譬如开赔钱书店、陪学弟学妹胡闹这些有趣的事。 李成蹊本该很喜欢这个大姐姐,但她现在却有些畏惧靠近沈筠,因为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 “人都到齐了吗?”黄佳薇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迟到一分钟发一百块钱红包,让我看看谁这么没有时间观念,李成蹊呢?” 许之衡错开身,往后一指:“躲在这儿呢。” 江寄余、沈筠还有黄佳薇他们都看了过来,沈筠对她和善地笑了,李成蹊感到有些不自在,却不好意思再继续往后退。 黄佳薇等到所有人到齐,便招了招手带大家去吃饭的餐厅。 “沈师姐选的地方。”黄佳薇说,“真是了不起,开了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倒闭。” 沈筠说:“倒也不用变着花样说我老,谈判协会第一次聚餐就在这儿,那时候还有……”沈筠回忆了一些人名,但连黄佳薇都没听过几个,末了,沈筠叹了口气,她连这种惆怅的神情都很漂亮,像被时光精心雕琢的宝石,“岁月属实不饶人,如今是你们的谈判协会了,你们都做得很好。” 饭桌的主位自然让给沈筠,黄佳薇挨着她,招呼大家赶快落座点菜。李成蹊站在人群最外边,找了个跟沈筠隔了足足四个人的角落坐下,生怕别人看见她似的。 黄佳薇要了菜单,递给沈筠,沈筠却顺手传给旁边的人:“老规矩,一人点一个想吃的菜,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许之衡见沈筠这样说,便立刻张罗起来,让大家点菜。 趁着点菜的功夫,沈筠支着下巴,把大家都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江寄余身上:“找个菜单的功夫就找不着你的人了,感情是坐这儿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江寄余无比自然地坐到了李成蹊的右手边。 李成蹊捂住半边脸,往左边的人跟前一凑,佯装要一起跟着看菜单。 黄佳薇问沈筠:“师姐跟江寄余认识?” “小时候一个大院里的,楼上楼下的邻居。他……”沈筠笑了,话没说全就转了个边儿,“别看江寄余现在人模人样的,那时候我觉得我像他半个妈。” 李成蹊心不在焉地看着菜单,沈筠的话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沈筠会说一些与江寄余的故旧,那都是李成蹊不知道的事情。李成蹊认识江寄余的时候,江寄余已经是个足够成熟稳妥的少年人了,他当然也顽皮胡闹过,但那是只有沈筠才见过的江寄余。 幸而菜上得很快,话题没在这俩人身上停留太久,黄佳薇他们拿起筷子时,便转而说起了谈判协会的上一届会长。 “其实我都快大四了,论理不该再管社团的事,但谁叫我眼光不行,原本选出来的那个大二会长,竟然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学妹哭着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懵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说到激动处,黄佳薇拍了一下桌子,“求学先学德,千万不要把你们的智商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听到没?” 李成蹊应了一声,她对这个故事兴趣寥寥,并没听进去多少。 江寄余小声地问她:“怎么了?” 李成蹊抬头,很努力地笑了一下,恨不得把眼角笑出纹路来,才显得她说的话是百分百的真心:“没事啊,只是有点犯困,今天太累了。” -- 第150页 “我还以为你有点不开心。”江寄余说,“可是我又想不出来你会为什么不开心。” 李成蹊也觉得她不应该有不开心的事情,黄佳薇的比赛办得很成功,她和江寄余又拿了第一名,所有的事情都这么顺利,比李成蹊预想得还要顺利,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没有不开心。”李成蹊说,“顶多是有一点结束比赛的怅惘,就像你看电视剧,演到合家欢的大团圆结局,电视剧戛然而止了,会开心地叹气一样。如果一件很好的事情在高潮结束,那人会在高潮后陷入短暂的迷茫和空虚,因为那么好的事情结束了,以后不一定会有了。” “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事。”江寄余抬手,很温柔地摸了一下李成蹊的头,坚定地对她说,“还有更多更好的事情。” 李成蹊的心跳瞬间错乱,心脏好像变成了爱丽丝漫游仙境里那个兔子先生的怀表,而那只坏兔子还要跳到怀表上,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的胡乱拨动表盘,一切都失序了,只有指针不停转动时发出吵闹的嘀嗒、嘀嗒声。 李成蹊无意识地抬手,掌心落在刚刚江寄余摸过的地方,久久没有说话。 饭桌上的热闹还在继续,但李成蹊仿佛是一张掉帧的照片,定格在了那个地方,周遭所有的嘈杂她都听不见了。 一阵推杯换盏,有学弟壮着胆子问:“沈师姐,你有对象吗?” 沈筠摇了摇头,比了个不可说的手势,笑得耐人寻味。 “不是说谈判协会的脱单率100%吗?”学弟问黄佳薇,“会长,你咋骗人呢!” “你沈师姐骗人呢。”黄佳薇说,“她那么漂亮,能没有对象?你忘了她开着一家赔钱的密室逃脱店,就为了不让一个帅气的NPC失业?” 在场的学妹立刻露出星星眼:“师姐太会了,我就是好奇,那NPC有多帅,有照片吗?” 沈筠笑得眼睛弯成了一轮新月:“特别……帅到我心坎上了。” “别想着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了,既然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来玩会儿游戏,好不好?”黄佳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许之衡,“你们学生会常玩的游戏有什么,拿出来两个。” 许之衡说:“你看你,又瞧不起我们学生会,又要学我们的东西。” “你再说——”黄佳薇瞪了一眼许之衡,许之衡立刻转变态度,殷勤地找服务生借了副牌,然后问大家:“玩国王游戏,简单又刺激,怎么样?” “这是什么游戏,怎么玩呢?”年轻的学弟妹们立刻好奇地发问。 许之衡点了一下现场的人数:“我们现在有十二个人,我从扑克牌里取出从A到Q十二张牌,还有一张大王。待会我会把这十三张牌混在一起,你们每人抽一张牌,注意哦,大家只能看自己的牌,如果有抽中大王的同学,请立刻举手,你就是这轮游戏的国王,我会把剩下的这张牌补发给你,但你暂时不能看这张牌。” “国王游戏的玩法就是,抽中国王牌的人,可以随机指定玩家做一些事,例如我是国王,我指定3号和7号一起唱一首歌,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唱歌。当然,这个游戏的彩蛋环节是,国王自己也有一个号码牌,等你说完这一轮规则后,才能确认自己的牌数。所以在这个游戏里,很有可能出现坑人却坑到自己的情况哦。” 黄佳薇听完后,翻了个白眼:“你们学生会的游戏真无聊。” “嘁,这可是今年新生里人气最高的一款游戏,你不懂它的妙处。”许之衡挑眉,“这个游戏能玩到什么程度,全看大家的想象力。” 黄佳薇问:“如果12个人都没有抽中国王牌呢?” “那就说明国王牌被留了下来,再来一局就好了。”许之衡问大家,“规则很简单,大家都理解了的话,我们要不要先玩一轮?” 李成蹊没什么兴趣的跟着抽牌,谁曾想,她手气竟然不差,第一回 合就抽中了国王。 当许之衡问谁抽到国王牌时,她只能尴尬地把手里的牌举起来。许之衡很期待地看着李成蹊:“不错,李成蹊,你想选几号跟几号呢?” 饭桌上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成蹊,李成蹊拿着牌,不知所措地看着许之衡:“规、规则是什么来着?” “啊?”许之衡很不可思议,“刚刚我的表述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是我不小心走神了。”李成蹊很不好意思地撒了个谎,“蓝莓山药太好吃了,我刚刚贪吃了。” 许之衡明显不相信,但也没有追问,只是绕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江寄余见许之衡没有立刻说,便给李成蹊解释:“很简单的,你随便从1到12里选1个或多个数字,然后提一个要求就可以,刚刚许学长举例就是让3号和7号一起唱一首歌。” “被选中的人就必须照做吗?”李成蹊很轻地皱眉,她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冒犯的游戏,“万一对方不愿意,怎么办呢?” 许之衡把面前的酒杯倒满啤酒:“不愿意,当然就要喝酒啦。” 黄佳薇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这种游戏还真是无趣和冒犯,我们先玩三局,要是大家都不喜欢,就作罢吧。” 许之衡点头:“好吧,没关系,我们也会玩一些益智游戏,比如报7、我有你没有、动物园里有什么啦,但都挺无聊的,这些都是酒桌游戏啊,玩起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让大家喝酒,并不是真正的‘游戏’。” -- 第151页 “我懂了。”李成蹊说,“那就让4号和5号一起唱一首歌吧。” “李成蹊,你也太抄作业了吧!”许之衡不满,“换一个。” 李成蹊啊了一声,叹了口气:“可是很难想诶,我不太会给别人提要求。” 江寄余看向许之衡:“我不理解,按照游戏规则,既然她抽中了国王牌,那她现在就是场上的最高身份,她可以提任何要求,为什么要改?” 许之衡一噎,黄佳薇抚掌大笑:“说得对!李成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不能抄作业?” “那就4号和5号一起唱一首歌吧。”李成蹊终于开心地笑了。 许之衡说:“好吧,都听国王的,我是4号,唱歌好啊,唱歌多简单。” 黄佳薇笑个不停,指着许之衡说他欺负新人:“难怪你要忽悠李成蹊,哈哈哈原来你是4号。” “5号是谁?”许之衡问,“我先声明,我不是特别会唱歌。” 他看了一圈,也没见有人站出来,于是又问李成蹊:“后面给你发了张牌,你看看5号是不是你自己?” 李成蹊摇头,又过了两秒钟,她看见旁边的江寄余后知后觉地翻开了牌:“不好意思,我是5号。” 黄佳薇乐得不行:“游戏确实还是有点意思啊,你们都有点东西,国王游戏玩出了狼人杀的感觉。唱歌吧,唱个什么歌儿?” 李成蹊有些期待地看着江寄余,她没有听过江寄余唱歌,但是高中一起表演节目的时候,她知道江寄余的乐感是很好的,但在李成蹊的记忆里,江寄余很少会戴耳机听歌。 许之衡走过来,把他的歌单拿给江寄余看:“陈奕迅的会不会?《富士山下》、《红玫瑰》、《苦瓜》我都会。” 江寄余摇头,许之衡有点为难:“我们也就差了两三岁,代沟不会有那么大吧,你平常都喜欢什么?粤语歌?英文歌?” 许之衡的手机屏幕被他飞速划过,江寄余在某一个时刻喊了暂停:“这个吧,我听室友唱过,还挺好听的。” “《水星记》。”许之衡叹了口气,“郭顶的歌都很难唱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快点快点,别磨叽了。”黄佳薇说,“沈师姐都等不及了。” 沈筠眼睛亮晶晶地说:“江寄余唱歌还是很好听的,虽然我也就听过他唱生日快乐歌。” 李成蹊立刻看向江寄余,她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没有给我唱过生日快乐歌。 江寄余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下没找到机会,许之衡已经打开了伴奏和歌词,跟江寄余商量:“你一段我一段吧,随便唱唱。” “都行。”江寄余说。 《水星记》确实很难唱,但也是首很好听的歌,许之衡和江寄余都唱得很不错,许之衡不愧是钟爱陈奕迅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很有故事感,江寄余的声音则更干净一些,更偏少年感。 尤其是他长得很好看,低垂着眼睫,一字一句温柔地唱着“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很难不让人心动,餐厅里有人甚至在偷偷地给他拍照。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唱到这里的时候,江寄余侧过脸,看了一眼李成蹊。 李成蹊冲着江寄余笑了一下,她是真心觉得江寄余唱得很好听,但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江寄余唱这首歌的心情。 “要怎么探寻/要多么幸运/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江寄余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想起了李成蹊。《水星记》是首借物喻人的情歌,主角是离太阳最近的那颗行星,水金地火木土天海,江寄余还记得这句口令,水星必然不爱太阳,但形容现实里人与人的一些关系却很恰当。 就比如李成蹊和江寄余,江寄余就像是环绕着李成蹊的那颗水星,他们保持着亲密但不能再靠近的距离,江寄余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成蹊知道,他一直都在。 有时候江寄余觉得他应该破釜沉舟,再往前走一步,就算被拒绝也没有关系,至少应该让李成蹊知道他的心意。但很快理智就会告诉江寄余,在李成蹊眼里他们只是很亲密的朋友,就跟余深深和宋斯怀一样,如果江寄余往前走了一步,破坏了李成蹊的边界,她会不知所措。 “环游是无趣/至少可以陪着你” 所以江寄余在很多时候,都很知足。他们不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幸运爱情故事,江寄余给李成蹊的是漫长又漫长的陪伴。 就像水星一直环绕着太阳。 --------------------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一天是因为在找BGM,单曲循环了一晚上《水星记》,码完了这章。 江寄余和李成蹊的故事就“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不会有误会导致的破镜,不会有阴差阳错的遗憾错过,他们就像两条并行向前的河流,会穿过各自的高山峡谷,但最终会一起汇入大海。 第78章 我们的大学 7 许之衡和江寄余的《水星记》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黄佳薇说:“就这样唱一晚上的歌也不是不行。” 许之衡立刻反驳:“这怎么能行呢,这才不是这个游戏的精髓呢,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下一把抽中国王。”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游戏的趣味性就在于此,还真让许之衡下一把抽中了国王牌。 -- 第152页 “我要1号和10号拥抱1分钟!”许之衡说,“这不算过分吧?” 黄佳薇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你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这不是为咱谈判协会100%的脱单率做贡献嘛,感情要怎么处出来,必然是得有一方更勇敢一点,但学弟妹们都害羞,没关系,还有我们这些不要脸的老东西来替你们勇敢。”许之衡振振有词,“当然啦,每个人的分寸感都不一样,如果有人实在觉得冒犯,喝酒就好。” 李成蹊怀疑自己的好运气今天都在赛场上用光了,她翻开自己手上的那张扑克牌,正是1号。 与此同时,江寄余也翻开了自己的手牌——一张红桃10。 黄佳薇被这巧合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许之衡挑眉一笑:“游戏好玩吧?” 沈筠瞥过许之衡手上的牌,但笑不语。 “我、我喝酒吧。”李成蹊磕巴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江寄余,“行吗?” “诶,后面喝酒的机会还多着呢,抱一下又不吃亏。”许之衡的眼睛像狼外婆似的泛着绿光,“你们是搭档,赢比赛的时候不也——” 黄佳薇一肘子撞过去,立刻让许之衡闭了嘴。 “只是做游戏。”江寄余一反常态地站在了许之衡那一边。 他跟李成蹊的座位本来就挨在一起,江寄余甚至不需要站起来,他只是身子往前一倾,就跟李成蹊的肩膀挨在一起了。 “一分钟也很短。”江寄余在李成蹊的耳边问她,“是不是?” “是、是的。”他们靠得很近,江寄余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拂过李成蹊的耳廓,像秋天的风吹动平原上金黄的麦浪。 李成蹊就这样被说服了,她的手轻轻地搭上江寄余的肩膀,然后搂住他的脖子。江寄余一怔,很快伸手穿过李成蹊的肋下,他又靠近了一点,下巴虚靠在李成蹊的颈窝。 “很好,一分钟开始计时!”许之衡他们热烈地起哄。 这确实是个游戏,但李成蹊的心跳开始加快,身体开始发热,整个空间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李成蹊只能感受到江寄余的存在。 这是一个克制、温情的拥抱。 “还有三十秒!没拍照的赶快拍,错过今天你就等于白来!” 李成蹊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往里面侧了点,她无意识地蹭到江寄余的脖颈,就在那一刻,原本虚抱着李成蹊的江寄余忽然就用了力气,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李成蹊的心跳声跟许之衡他们起哄的倒计数竟然奇异地同频了,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江寄余泛红的耳朵。 “十、九、……三、二、一!” 江寄余松开手的时候,还替李成蹊拨了一下头发。 李成蹊低垂着眼,坐直身体,她觉得口渴,看也不看就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半,杯子里是啤酒,猛然一喝有点辣,李成蹊呛了一下,但很快又喝了一口。 国王游戏还在继续,许之衡他们彻底玩开了,李成蹊并不主动参与,但也跟着人群笑,跟着大家一起喝酒,说好只玩三轮,但这个打破边界感的运气游戏实在有趣,他们玩了三轮又三轮,直到沈筠开口,让许之衡把那十三张扑克牌给她。 “时间不早了,再玩最后一轮吧。”沈筠笑着洗了一遍牌,然后让许之衡最先抽牌,许之衡摸了摸鼻子,手指搭在了扑克牌上,却没有立刻抽,反倒对沈筠说:“师姐,留点面子吧。” 沈筠只是笑,于是许之衡随意地摸了一张扑克,再用手掌盖住。 这一把的国王是沈筠,她翻开牌面:“最后一把的国王,也太好运了。这样吧,我们就一起喝一个,能够再见到大家,真是非常开心,希望大家都能心有所爱,一往无前。” “谢谢师姐!” “师姐也要奋勇向前!” 沈筠举起杯,大家站起来,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啷当响声。 有人说起了北岛的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黄佳薇结了账,转头往这学弟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们能不能不要读书只读一半?” 许之衡笑眯眯地牵过黄佳薇的手,对学弟说:“要说‘这时我们有梦,关于谈判,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青春在滋火花。’”许之衡充分发挥了他作为学生会部长的语言素养,“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诗的格调与情境,你快乐时,看什么都是快乐的。” 黄佳薇早已习惯了许之衡的胡说八道,她问他:“刚刚玩纸牌游戏,你是不是作弊了?” 许之衡立刻松开了黄佳薇的手:“嘘,小声点,我只是合理地把控了一下游戏进程。” 果然黄佳薇脸色一变:“你看你们学生会,果然啊……别跑!” 大家三三两两的往外走,沈筠跟江寄余告别:“来这一趟就想看看你,你看起来很好,我很开心。当年那个因为家里没有人做饭,一声不吭地坐在楼道里,边看数学书边闻邻居家饭菜香味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大了。” 江寄余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沈筠笑得开怀:“你自己长大就好,管我干什么,我又没欠过你工资。” 江寄余只能说:“那你多赚点钱,少做赔本生意。” -- 第153页 “知道啦。”沈筠说,“后会有期。” “师姐再见!”黄佳薇他们也跑过来跟沈筠告别,沈筠坐上了车,隔着玻璃朝他们挥了挥手。 江寄余送走沈筠,回头找李成蹊,李成蹊站在人群最后,因为喝多了酒,脸有点红,江寄余问她:“送你回宿舍吧。” “好哦。”李成蹊走得有点慢,但是很标准的走着直线,走了几步,她忽然对江寄余说:“看,天上有星星。” “嗯。”江寄余顺着李成蹊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轮新月,月亮也是星星,江寄余觉得李成蹊说得没问题。 李成蹊转头看见江寄余,惊讶地说:“咦?怎么你的眼睛里也有星星?” “头晕吗?”江寄余有些担心地摸了一下李成蹊的额头,深秋的夜里有些凉,一阵风吹过来,李成蹊往江寄余身后挪了两步。 她打了个喷嚏:“有点冷。” 江寄余想扶一下李成蹊,但李成蹊却有点分不清方向地后退了一步,她旁边是城市绿化带,种了棵银杏树,树叶铺了满地,李成蹊脚一滑,摔倒在地上。 “诶。”李成蹊懵了,她连忙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除了江寄余其他人都走远了,于是笑着对江寄余说:“还好只有你了,有点丢人呢。” 江寄余蹲下来:“我背你回去,好不好?天有点冷,我们快点走,别吹感冒了。” “我、我有点重。”李成蹊小声地说,“九十斤了,你背不动的。” 江寄余说:“不重,可以。”他扶起李成蹊,然后朝她半蹲下来。李成蹊犹豫了一下,靠在了江寄余的背上,江寄余稳稳地托住李成蹊的膝弯。 李成蹊是真的有点累了,她靠在江寄余的肩膀上:“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江寄余一怔,然后他听见李成蹊说:“这样就可以请你来我家吃饭了。” 江寄余笑了,他说:“我们认识的不晚,那段时间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辛苦,后来奶奶就来家里了,我被照顾得很好。” “奶奶……”李成蹊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伸出一只手,捂住江寄余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江寄余——” “嗯?” “江寄余。”李成蹊只是又叫了一遍江寄余的名字,然后她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马上就到宿舍了,今晚早点休息。”江寄余把李成蹊送到宿舍楼下,然后跟李成蹊告别。 李成蹊回到宿舍,室友看着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的李成蹊,问她:“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李成蹊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犯了一些错误。” “什么错误?”室友们纷纷热情发问,“看朋友圈动态,你们不是赢了比赛吗?” 李成蹊说:“我们决赛的评委,是江寄余的邻居姐姐,长得好漂亮,性格也很好,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大家都喜欢她。” “青梅竹马啊。”室友们揶揄李成蹊,“你口中‘更优秀的与江寄余相配的女孩子’出现了,请问你是什么感受?” 李成蹊说:“大概就是今晚的每一口啤酒都是醋的味道吧,我不对劲了。” 室友们大笑:“瞧瞧李成蹊,现在这个状态,估计还处于酒精晕眩后遗症中,醒来了估计得啐自己两口呢。” 李成蹊摇头:“我清醒着呢,甚至还有一种悖德感。就好像你精心养护了一棵大白菜,你本来只是希望这棵大白菜能够自由自在地茁壮成长,去享受最好的阳光和雨露,感受生活里的一切美好,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大白菜开心,我就开心。从前外面的蝴蝶、蜻蜓飞过来,我会特别骄傲,看这棵大白菜多好——但是现在我变坏了,我希望这棵大白菜就只是我的大白菜。我想用栅栏将他围起来,在门口挂上我的名牌,彻底将他私有化,让他只能当我的大白菜。”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攒了5章存稿!预计能连载到完结! 第79章 我们的大学 8 李成蹊的室友们对于大白菜论拊掌叫好:“完全支持李成蹊将大白菜私有化!” “哪家的白菜是长在园子外的野白菜啊,必须得围起栅栏来。” “笑不活了,李成蹊,你把江寄余比喻成大白菜,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人家做类似的比喻,都是星星玫瑰什么的。”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这说明我们李成蹊成熟了,上次她还说江寄余是天上的月亮呢,谁没事会去摘月亮星星呢,还是家里的大白菜好,养在自己的园子里,多么可爱亲切。” 李成蹊捂着脑袋,有些痛苦地问:“可是我要怎么将大白菜私有化呢?” 室友们正经起来,道:“首先需要确认的是你的心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已经是很亲密的朋友了,你得思考清楚情侣跟朋友的区别,你希望跟江寄余的关系,要发展到什么程度?” “这里就不得不提出‘谈个恋爱’和‘谈恋爱’的区别了,‘谈个恋爱’就是这个完了,还有那个,你只是在追求一段即时性的亲密快感,你孤独了想找个人陪伴,你嫉妒了就想把对方私有化,不开心了就分手呗,反正爱情不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样不好。”李成蹊为难地说,“这样我以后跟他连朋友都没得做。” 室友摇头:“你们本来也做不了一辈子的朋友,人的一生就像一列火车,你会经过很多站,小学、中学、大学、工作、结婚……每一站都会有不同的人上来,也会有不同的人下车,你看,你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现在联系得还多吗?他们已经下车了,现在换成了我们。很明显的是,江寄余的专业跟我们差别这么大,以后的职业方向显然也是天差地别,他不可能跟一直在一辆车上。” -- 第154页 “是的。”李成蹊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她原本以为经历过高考后,不会有比这更难的事情了,现在她才意识到,高考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这也是人类会以家庭为单位构建亲密关系的原因。”室友说,“人生这列车,太长了,父母会先于你老去,朋友总会失散于人海,只有爱人能够陪你走完人生的全部旅程,你们同居共食,迎来每一个朝夕,彼此扶持度过生活里的苦厄,共同分享生活里的喜悦。恋爱很少只有一次,但每开始一段恋爱,你都应当要想清楚,你希望他只是你人生列车里的一名‘乘客’,还是希望他能跟你走完这一生——不同的选择,会决定你们要构建一段怎样的亲密关系。” 李成蹊想了很久,然后决心道:“我是不想跟江寄余‘谈个恋爱’的,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如果恋爱会让我们失去彼此,那我宁愿维持现状,尽我最大的努力,让我们俩在一辆车上更久一点。” “那你们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室友问,“你们明明就更适合这样的亲密关系,把对方放进自己的往后余生里去考虑,这很难,但并不是做不到的。少年时的心动这样珍贵,值得你付出很多努力去把他留住。” “我做不到。”李成蹊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十八岁要怎么去想八十岁的事情?而且我的父母……他们也离婚了,这不能代表任何人,我知道,但我更清楚的是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黑色幽默,我现在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追求怎样的生活都想不明白,又怎么能去把另一个人放进我的生命里呢?” “今天晚上是我喝多了。”李成蹊爬上床,被子盖过头,姗姗来迟的醉意好像涌了上来,她的眼皮变得沉重,“江寄余果然不是大白菜啊,无法私有化,算了吧,我们还是继续做朋友吧。” 室友们恨不得把李成蹊的被子掀开,大声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江寄余的想法呢,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恋爱不是,或许很多问题他能够给你答案。 但李成蹊已经变成了一只重新缩回壳子里的蜗牛,她好像只擅长喜欢一个人,但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喜欢表达出来,于是只能一直暗恋,一直错过。 李成蹊躲在被子里,眼泪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 在恋爱这件事上,她简直是个负分学生,永远瞻前顾后,永远踌躇不前。 从那天过后,李成蹊单方面地决定跟江寄余保持距离,十一月份有外交学院主办的谈判比赛,黄佳薇提出要带李成蹊和江寄余参赛,但李成蹊建议黄佳薇换一个人:“江寄余的课业压力挺大的,最近加入了一个很高级的、名字我也听不懂的课题组,还要准备申奖学金,12月份似乎还有一个物理竞赛,况且谈判并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对他来说就算这个国赛拿奖了,也没有多大用处,还是算了吧。” 黄佳薇叹了口气:“我们谈判确实是无用之学的典范,江寄余不行,那我就找别人了啊。” 李成蹊点头:“准备比赛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江寄余最近应该是忙不过来。” 江寄余这几天确实在准备考试和新课题,导师给他报名了一个特殊人才培养计划,准备相关材料就花了不少时间,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一个星期没见过李成蹊了。 他们倒是经常会发一些消息,线上一直保持着联络,李成蹊会嘱咐江寄余记得吃饭,江寄余也会让李成蹊早点休息,不要睡过头,但线上的联系与线下的交流是完全不一样的,江寄余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成蹊对他的回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江寄余仔细回想,或许就是从他们赢得了比赛的那天晚上开始的。江寄余在这方面并不够聪明,他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干净,立刻去找了许之衡。 许之衡在综合楼做一个项目答辩,正好结束,干脆地同意了江寄余的晚饭邀约。 江寄余把许之衡要的可乐取了过来,摆在他面前,说:“这顿我请。” “无事献殷勤。”许之衡推了推镜框,戏谑地问,“你是想找我要推荐,加入哪个课题?还是对哪个导师感兴趣,想让我帮忙牵个线?” 江寄余摇头:“我是为了李成蹊的事来找你的。” “李成蹊不是最近挺好的?黄佳薇在带她和另一个学弟一起准备外赛,黄佳薇在背地里夸过李成蹊很多次,有语言表达的天赋又肯努力,逻辑思维也很好,不出意外,谈判协会的下一届会长就是她了。”许之衡慢条斯理地开始吃烧鸭饭。 江寄余说:“那我修正一下说法,是我和李成蹊之间的关系。” 许之衡唔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喜欢李成蹊,我们都看得出来。” 江寄余大约是没想到许之衡会说得这么直白,他踟躇了一下,还是如实点头。 许之衡笑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呢?最好的朋友——你不满意这种关系吗?” “不,其实还好,陪在她身边的话,怎样的身份都可以。”江寄余的眉头蹙了一下,“但我感觉她最近在推开我。” “她为什么会推开你呢?”许之衡循循善诱。 江寄余不懂:“我不知道,所以我来问你。” 许之衡放下筷子,眉峰一挑:“那你算是问对人了,她推开你,是因为她喜欢你。” -- 第155页 江寄余因为过分惊讶,甚至碰倒了餐盘,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把桌面擦干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许之衡,一字一顿地说:“许师兄,这种事情不能骗人的。” 许之衡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啊,男女之间的关系,无非是‘推’和‘拉’,不是只有‘拉’才是喜欢,对于本就亲密的人来说,‘推’才是关系发生质变的节点。为什么李成蹊会忽然保持跟你的距离,是因为她意识到不能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了,她发现了对你的喜欢,却不敢跟你往前再走一步,所以感到惶恐,决定暂时推开你。” 江寄余仔细地揣摩着许之衡的话,他因为惊讶睁圆了眼睛,这模样并不常见,却很生动。 恋爱就是这样生动的一件事。 许之衡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江寄余,给他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那我应该怎么做?”江寄余因为想得太多,眉头拧了起来。 许之衡说:“或许你应该先思考,为什么她明明喜欢你,却想要推开你?” 江寄余不解地看着许之衡,许之衡叹气:“因为她不敢跟你谈恋爱,江寄余,你敢跟李成蹊谈恋爱吗?” 江寄余张口欲答,却被许之衡制止:“想清楚再回答,李成蹊是很敏感的人,她这样的人不会跟前任做朋友。恋爱不一定会让你们变得更亲密,也许会给你们的关系带来不可逆的伤害,她大概率觉得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比较好,所以才会选择后退,让这种悸动慢慢地平息下去。” 江寄余认真地听完了许之衡的话,但他的答案并没有发生改变:“我敢,我不想让她后退。” 江寄余偏过头看向窗外,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格外早一点,梧桐树只剩下零落的枝桠,他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跟许师兄,还有很多人不一样,我不擅长人际交往,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一般,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吵闹也太庞杂了,那些普世意义上有趣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有趣,实际上,我是个相当乏味单调的人。能遇到李成蹊,实在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情。” 对此,许之衡的评价是:“那你确实很适合做学术。” “但是喜欢一个人并不像解题那样简单。”江寄余皱着眉,“就好像我想不明白,李成蹊为什么会后退。她会担心什么呢?对我而言,不会有人比她更重要了。” 许之衡笑了,他问江寄余:“你不担心吗?比如‘毕业就分手’的现实,你们不同的职业选择会让你们无法再互相理解,关系难以维系;又或者在这个人口爆炸的地球上,你怎么就能确定……她会是你最特别的那个人呢?” 江寄余仍然一副很不理解的模样:“两个人拥有不同的职业选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维系一段亲密关系靠的是尊重、倾听和理解,而不是共同的职业。我清楚李成蹊是一个怎样的人,从一开始,我跟她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她一直都是开放和包容的,很多事情都是她教会我的,她又怎么会做不到?” 在江寄余的心里,没有人比李成蹊做得更好了。许之衡对李成蹊的判断没有错,李成蹊确实是敏感的,但她的敏感也意味着强大的共情能力和理解能力。 “至于第二个问题,许师兄,你知道苏格拉底想要找的那个最大的麦穗吗?”江寄余认真地看着许之衡,“我们这一生会遇到数不清的人,就像一望无际里的麦田里有数不清的麦穗,‘最大的’、‘最合适的’、‘最好的’……这些东西是无法比较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出选择、坚持选择。” “你不可能穷尽一生,把遇到的所有人都比较一遍,然后选出一个最优解,这不是生活的答案。生活是抓住当下的每一个瞬间,坚守那颗你握在手里的麦穗,然后跟她一起向前走,走完这一生。不管沿途再遇到多少个大麦穗,但我认准的就是这一颗,选择了就不会放手,更不会后悔。”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卡,滴! 第80章 我们的大学 9 许之衡大约是没想到江寄余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握着可乐瓶身的手指都攥紧了一些,很快,他又笑了,举起可乐做出了个敬酒的姿势:“忽然想为我的庸俗、精明和市侩向你道歉。” 江寄余不理解许之衡的庸俗,他只是想知道:“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许之衡把之前的那些漫不经心都收敛起来了,严肃又郑重地对江寄余说:“那就不要放弃,她后退,你就要向前,不过要把握好度。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喜欢并不是一件很公平的事,可能你得往前走九十九步,才能换得她往前走一步。” “挺好的。”江寄余说,“我了解李成蹊,她是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走完九十九步的人,她不会让喜欢变得不公平。” 许之衡打了个响指:“你们可太有意思了。这样吧,我不能只给方法论不讲实操,你知道今晚九点后,黄佳薇约了李成蹊他们去备赛,他们拿了一套之前的赛题准备做一次三方模拟,打完再复盘,最快也要十一点,但大概率会更晚。” 这些事情,现在李成蹊已经不会主动跟他说了,所以江寄余不知道。 “我要去陪他们模拟谈判吗?”江寄余问。 许之衡摇头:“如果需要的话,黄佳薇早就找你了——你需要的是,今晚夜间的临时降雨。” -- 第156页 江寄余没懂,许之衡示意他不妨看看天气预报:“秋冬的夜雨说来就来,你猜他们会带伞吗?” “恋爱是有技巧的。”许之衡说,“说简单也简单,你这九十九步该怎么走?答案只有一个,在她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谈判协会现在也有几十来号人,凑个模拟赛不难,你非要挤进去,李成蹊看到你肯定别扭。等他们复盘完比赛,热闹散去了,一出门发现大雨瓢泼,而你撑着伞在等她,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那要是李成蹊带伞了呢?”江寄余知道许之衡的话不无道理,但总需要天公作美,“又或者今晚不下雨呢?” “她带伞了,你也可以去送伞。”许之衡说,“今晚不下雨,总有一天会下雨。在恋爱这件事上,很多时候打动人的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玫瑰花和蜡烛,而是你在下雨的时候递出的雨伞,你在她被风吹得打颤的时候披上的外套,是日常生活里一些细碎的小事。当然,在某些场合,还是需要玫瑰花,但并不只是玫瑰花。” 江寄余其实不能完全理解许之衡高超的爱情理论,尽管他学得很认真,但爱情并不可能有标准答案,于是他只能笨拙地记住雨伞、外套和玫瑰,这都是很简单的,他可以全部送给李成蹊。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寄余给出的早就不止雨伞、外套和玫瑰。 许之衡的天气预报准确地预测了这场夜雨。 这天晚上,江寄余从图书馆出来,踩着被大风吹得扑簌落了满地的梧桐叶,撑伞走向李成蹊所在的活动教室。 好人许之衡提前给江寄余发了短信,告诉他里面讨论得正激烈,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 于是江寄余收起伞,站在台阶上,专注地看着大雨瓢泼落下。 他想起高中时代语文老师很喜欢的那首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江寄余不知道李成蹊什么时候会出来、见到他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因此,他感到紧张、忐忑和不知所措,胸腔里好像积了朵雷云雨,他的心室里也在下雨——江寄余终于懂得降雨不仅仅是大气中冷凝的水汽下降到地球表面,也明白了以景写情的文人为什么会难过。 他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很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 李成蹊跟黄佳薇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江寄余在出神地看雨,他神情落寞,像一幅尚未被画完的画,在黑暗里勾勒出的寥寥线条,又无情地被画家遗弃。 黄佳薇他们正在为突然下起的大雨感到头疼:“怎么下这么大的雨?有谁带伞了吗?” 许之衡笑眯眯地说:“刚好带了一把,送你回宿舍。” 李成蹊把目光从江寄余身上挪开,有几分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把伞:“我也带了。” 江寄余正要上前的动作一顿,他只是看着李成蹊,迟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有谁没带伞吗?”黄佳薇发现还有三个小姑娘没有带伞,于是看向江寄余,“你是来送伞的?刚好——” 黄佳薇的话还没说完,江寄余忽然上前,反应极快的把手里的伞塞给了那三个小姑娘,然后转头看向李成蹊,朝她走了两步,问道:“我没有伞了,你能送我回宿舍吗?” 许之衡噗嗤笑了,然后他拽起黄佳薇往雨里跑:“行了,大家都早点回宿舍了,明天还要上课呢。都别淋雨啊,感冒了就麻烦了,再见!” 那三个没带伞的姑娘接过伞,非常有眼力见,三个人挤到一把伞下面,匆匆朝李成蹊和江寄余道别。 于是屋檐下只剩下了李成蹊和江寄余。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李成蹊忽然抿嘴笑了,她看着江寄余,伸手摸了一下他被淋湿的肩膀:“怎么连躲雨都不会躲?”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的手,没有说话。 李成蹊问江寄余:“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蒋捷的《虞美人》。”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眼睛一眨不眨,“‘壮年听雨客舟中’后面那个阶段是什么?” 李成蹊听着哗啦的雨声,告诉江寄余:“‘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悲欢离合总无情。’是咱们的语文老师总爱提起的那首,跟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并列为他的两大心头好。” 江寄余点了点头,又问道:“人的一生是不是好像很长,又很短?”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李成蹊撑开伞,把伞柄朝江寄余那里一偏,她没有直接回答江寄余的问题,反而反问他:“今晚怎么这么哲学?” 江寄余接过伞,撑到李成蹊头上,伞面朝里绘了一丛热烈的向日葵。他没有说话,却把答案在心里说了一遍——因为在想要如何度过有你的一生。 江寄余没回答,李成蹊也不催,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李成蹊借着橘黄色的路灯,小心翼翼地瞥向江寄余的侧脸。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他们一路从琴南的大海之滨,走到北京城的阑珊夜雨,李成蹊很庆幸,她还能跟江寄余靠得这么近。 这一夜的大风降温来势汹汹,江寄余不过在室外听了一阵雨,结果却受了凉,当晚就发烧到38度5,被室友送进了校医院挂水。 李成蹊到寝室后给江寄余发了微信,让他到宿舍说一声,江寄余一宿没回。起初,李成蹊只当是江寄余睡得早,没看到消息,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当李成蹊点开跟江寄余的对话框,看着毫无回应的聊天界面时,忽然感到一阵心绪不宁。 -- 第157页 她立刻打了个电话,足足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来:“江寄余——” “欸,您是?”对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生。 李成蹊一愣,急忙问道:“江寄余呢!怎么是你接的电话——” “我是江寄余的室友,他昨晚发烧,送到校医院去了,折腾了一宿,当时没给他带手机,我正回宿舍给他拿呢,顺便带个早饭。” 李成蹊直接冲出了寝室:“他在校医院哪里,我这就来!” 江寄余的室友没想到李成蹊这么虎,他结巴了一下,把江寄余的情况简单说清楚后,又问了一句:“要给您带份早饭吗?蝴蝶……小姐?” 李成蹊狂奔的脚步一愣:“什么蝴蝶小姐?” 江寄余的室友应当是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他在查看江寄余对李成蹊的备注——butterfly。 “没、没什么。”室友嘴瓢了一下,告诉李成蹊,“江寄余就在休息室里呢。” 李成蹊是一路小跑去到校医院的,她推开门的时候,江寄余正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脸颊因为发烧而通红,但嘴唇却是干裂苍白的,那张休息用的床太小了,他蜷缩在上面,腿都没有办法伸直。 李成蹊的呼吸屏住了。 她的到来惊动了江寄余,江寄余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是一阵咳嗽,他咳得太厉害了,仿佛要把肺给咳出血来。 李成蹊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倒杯水……”她在门口的饮水机下面找到一个一次性纸杯,但是饮水机的制热功能坏了,倒出来的水都是凉的,李成蹊无措地捧着水杯,那模样格外傻不愣登,像是想要用掌心的温度把水捂热。 江寄余捂着嘴,不想让咳嗽声逸出来,好一会儿,他压住了喉咙里的痒意,等到呼吸平稳,才哑着嗓子对李成蹊说:“不用喝水,你别着急。” 李成蹊把纸杯放到饮水机上面,走过来站在病床边,她似乎想伸手摸一下江寄余的额头,但又觉得这个动作不合适,只能站在病床边,格外的手足无措。 倒是江寄余看穿了李成蹊的想法,他主动伸手,握住李成蹊的手腕,带着李成蹊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有在发烧了。” 李成蹊的掌心是温热的。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抿了一下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缓缓地低头露出一个笑。 “明明还是烫的。”李成蹊眼眶红了,“医生怎么说?” “就是吹风受凉了。”江寄余说,“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江寄余已经松开手,李成蹊却毫无察觉,她反复地确认着江寄余的额头温度,“好像还是有点发烧,我去找一下医生。” 江寄余拉住李成蹊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一会儿:“急诊值夜班的校医已经走了,昨晚也挂过水了,是因为深夜回宿舍有门禁,才在这里留了一晚上的。别担心,等校医来上班后,会过来看看的。” 李成蹊对江寄余的话将信将疑,她低头看见江寄余的手背,因为打针太狠,针孔附近有些发青,李成蹊看了一下就觉得心脏抽痛,她别开脸,又道了一次歉。 “你道歉干什么?”江寄余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眼看着李成蹊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江寄余从床上起身,抬手用指腹轻轻地抹去李成蹊眼角的泪水:“真的只是个小病,别哭。” “哎哟——不好意思——”江寄余的室友这时候正巧进来,他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直接用肩膀撞开的门。 李成蹊立刻后退一步,捂住脸对着墙站着。 室友眼睛一亮,用嘴型说:“是她呀?” 江寄余一个眼刀瞥过来,室友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手机、充电宝和燕麦粥,马上有课,先撤了。” 室友把门关上,不到两秒钟,又有些贱兮兮地从外头把门打开,探进来半张脸,特别夸张地说:“对了,刚刚江寄余骗人呢,他昨晚高烧不退,烧成了急性肺炎,待会还要打针,所以你别让他溜出去上课了!” 李成蹊立刻沉下脸,问江寄余:“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第81章 我们的大学 10 江寄余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敢直接回答李成蹊的话。他这模样显得可怜极了,让李成蹊根本说不出重话来,两个人彼此干瞪了一会儿眼,最后是李成蹊先服了软,说了一句:“要照顾好自己。” 江寄余想说点什么,但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最后哑着嗓子说:“别担心。” 那模样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李成蹊把江寄余的手机充上电,又把燕麦粥端了过来,她递给江寄余,江寄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的正是那只因为挂了几瓶药水而发青浮肿的手,让人看着都觉得疼。 李成蹊一怔,到底是心软,粥递到一半就收回了手,转而自己拿起勺子,把燕麦粥吹凉,喂到江寄余的嘴边。 江寄余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就着李成蹊的手喝完了这碗粥。 很快值班的校医来了,给江寄余重新测了体温:“37度8,还有点烧,我去配个药,一会儿再挂个水。” 李成蹊担忧地看着江寄余,江寄余一说话就觉得喉咙发痒,不得不咳嗽两声,但一咳起来反倒更加难受,支气管子连着肺,他仿佛要把刚喝下去的粥给咳出来。 李成蹊忙轻抚江寄余的后背,她着急地问校医:“怎么会这么严重?” -- 第158页 “昨晚烧得太厉害了,一来可能是不太适应这边干冷的气候,突然降温,学校里感冒发烧的人还真不少,另外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休息好?”校医叮嘱道,“别仗着年轻就随便熬夜,抵抗力下降。还有就是心要放宽一点,压力不要太大,心里不要藏太多事,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知道吗?” 江寄余低下头:“知道了,谢谢您。” 校医给江寄余挂好水就前往值班室,休息室里又只剩下李成蹊和江寄余。 李成蹊问江寄余:“最近……不开心吗?” “没有。”江寄余否认道,“前段时间跟着做了个项目,因为有很多地方都不懂,所以花了一些功夫跟上大家的节奏,确实也熬了几天的夜。” 江寄余说完这一段话,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太难受,腰背都弓了起来。 “我、我去找校医要点热水!”李成蹊把纸巾递给江寄余,然后飞快地跑出去,拎了个热水壶回来,给江寄余兑了杯温水。 江寄余接过水杯,说:“谢谢,我已经好一点了。” 李成蹊有些懊丧地站在旁边:“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寄余放下水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成蹊,说:“因为你站得太远了。”他低声问李成蹊,“李成蹊,为什么你忽然不想见我了?” “我——”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哑口无言。 江寄余朝李成蹊伸出了没打针的那只手,并问她:“你还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吗?就像我们打比赛时那样。” 李成蹊看着江寄余,忽然很难过,她觉得自己有些刻薄,但仍然如实说出了心里话:“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也不可能永远需要我陪在你身边。人生有那么多意外,而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寄余又咳了一声,他说:“那你明天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明天?”李成蹊没有理解江寄余的意思。 江寄余眨了一下眼睛,因为生着病,脸颊苍白,更显得他的眼睛黑而亮:“不是指那个无穷大的囊括了所有以后的‘明天’,就是十二月四号的那个‘明天’,我生病了,‘明天’你还会来看望我吗?” “会、会吧。”李成蹊完全没有办法给出否定的回答。 江寄余笑了,眼尾弯出一点好看的弧度:“那明天一定要来啊。” 李成蹊说:“好的,但是——” “‘但是’的问题就留到明天再说,好吗?”江寄余很轻地打断了李成蹊的话,“等到明天,我会再问你下一个明天的事。” 李成蹊站在江寄余面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又想,李成蹊才缓慢地对江寄余说:“可是你的病总会好的一天。” “等到那一天,或许我可以约你明天一起去图书馆。”江寄余说,“你会拒绝我吗?” 李成蹊想说她会的,但是看着江寄余既期待又紧张的神情,她发现那样的刻薄话压根就说不出口:“那得等到那一天才会有答案。” 江寄余却松了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也许那天我会更想约你一起去吃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随机性、概率性、无法预测的事情,你认为人这一生不遵循机械决定论,不是我跟你约定好结局就能实现,你不能接受这种不确定,所以你更希望保留一些确定的事情,比如我们继续做朋友,是这样吗?” 李成蹊有些难过地点头,她没想到江寄余原来全部都知道。 “但我们已经不能再继续做朋友了。”就像在双缝干涉实验里,原本处于叠加态的光子被观测到就会发生塌缩,变成了单一的确定态。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观测到了,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塌缩,而你选择了后退。” 李成蹊因为惊讶睁圆了眼睛,她想说不是的,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江寄余却这样说——李成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视线变得模糊,竟然在这时候掉下了眼泪。 “我们不能再做朋友了。”江寄余倾身牵住李成蹊的手,“但我仍然想要更靠近你一点,李成蹊,你要记得刚刚说过的话,你明天会过来。” “既然你害怕无穷无尽的明天和那些不确定性,那就只给我一个明天吧。”江寄余说,“每一个今天我都会询问你,是否愿意明天也与我在一起,既然一个月、一年、一生都漫长得让人害怕,那我们就只确定一个明天。” 江寄余说出来的话是李成蹊不敢想象的好听。 江寄余单手将李成蹊紧紧地揽在怀里,他咳了一声,很快就压住了,声音低哑却依然温柔:“别哭,李成蹊。” “这……不公平,对你太不公平了。”李成蹊说。 江寄余轻轻摇头,他安抚地轻拍李成蹊的后背,说:“这很公平,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我们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了,是吗?” 李成蹊闷着鼻子嗯了一声,她不敢抬起头,也没有从江寄余的怀里挣开。 江寄余弯着眼睛笑了,他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他无法追溯这份喜欢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或许从少女闯入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那天晚上开始,江寄余全部的青春都在积累着对李成蹊的爱意。 李成蹊带他走上篮球场,他们一起在放学后去吃小馄饨和麻辣烫,在琴南一中的操场上跑过一圈又一圈,还共同养育过一只蠵龟。在江寄余失去亲人最为孤独痛苦的时候,是李成蹊陪在了他身边,他们一起跨过了新年,又来到同一个大学……无论江寄余的生活是平是仄,都不能没有李成蹊。 -- 第159页 李成蹊是他的蝴蝶,不是胃里的,是心上的蝴蝶。 是他的全部青春。 江寄余的病来势汹汹,好得也不彻底,偶尔吹了冷风还是会咳嗽那么一两下,李成蹊听了室友的偏方,每天用水壶煮了川贝雪梨给他装在保温杯里。这一段时间江寄余也格外黏人,每天晚上都会问她一遍“我们明天是否还能在一起”,李成蹊每次都会给他回复“是”或者“OK”。 有时候李成蹊会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公主被恶毒继母赶出城堡,在森林里开了一家“明天吃饭才收钱”的餐厅,因为没有写清楚今天的日期,所以“明天”永远不会来,每一天都是“今天吃饭不要钱”。 江寄余只跟她约定了一个明天,但是每一天都会有一个明天,于是“明天”的区间会在日积月累里不断拉长。 在李成蹊准备比赛的时候,江寄余也会跟着,黄佳薇对他的这种行为很不满,问:“你的学业压力和科研压力不应该很大吗,听说郑老特别中意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天天来我这里打转?” 江寄余朝黄佳薇举起手里的书:“我有在学习。” 黄佳薇看向李成蹊,李成蹊正在把一堆材料分门别类,察觉到黄佳薇不善的视线,立刻笑盈盈地转头:“江寄余当年也是交过会费的,他是我们谈判协会一员,特别喜欢这里的氛围。” 黄佳薇哼了一声,明显不信,她伸手指了指李成蹊:“你们就是在我这儿假公济私谈恋爱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成蹊只是笑,也不辩解。这时许之衡提着烤冷面和炸鸡套餐从外面进来了,他用胳膊撞开门,带来了一阵冷风。 江寄余受不得风,立刻干咳了一声,李成蹊连忙跑过去打开保温杯递到他唇边:“快喝口热水。” 黄佳薇走过去替许之衡接过手头上的东西,她摸了一手许之衡的发茬,问:“外面下雨了?” “下雪了!”许之衡说,“今年北京城的初雪。” 活动教室里的人闻声立刻挤到窗户前,借着路灯的光,他们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随着风飘落下来,漂亮得像商场里的圣诞节水晶球里的景象成了真。 “真好看。”大家纷纷感叹,并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黄佳薇和许之衡招呼大家先来吃东西:“先过来把东西吃了,吃完咱就散了,你们爱干啥去干啥,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感冒了——就算感冒了,也是你们自己的错,跟谈判协会无关。” 李成蹊和江寄余缩在角落里,假装听不明白黄佳薇话里有话,江寄余还手快地替李成蹊拿了两块炸鸡。 大家一起吃夜宵,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关于初雪总有很多浪漫的故事可以说,比如韩剧里的炸鸡啤酒、跟喜欢的人接吻,就连黄佳薇和许之衡也是在初雪的那天在一起的。 “你们黄佳薇学姐当年可狂野了。”许之衡明明喝得是可乐,却像喝了假酒一样,开始说起黄佳薇的糗事,“她高中毕业时还跟别人天台告白过呢。” “哦豁——”大家纷纷起哄,“那人是许学长你吗?” 许之衡摇头:“这就是我最大的遗憾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但听了这事儿后就觉得这姑娘真是得劲儿。”说着,许之衡看向李成蹊,“说起来,这是你们高中的传统活动,你跟人告白过吗?” 李成蹊喝可乐都能喝呛着,她疯狂摇头,江寄余却看向了她,皱了皱鼻子。 “告白了吧。”黄佳薇企图祸水东引,“这样说起来,我好像对你有点印象……” “不不不……”李成蹊忙说,“都是年纪小不懂事,不提也罢,放过我吧。” 比起李成蹊,学弟妹们显然更好奇黄佳薇,纷纷问李成蹊:“佳薇姐是跟谁告白的吗?” 李成蹊摇头,黄佳薇当初并没有说那人的名字,就算是说了李成蹊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反倒许之衡嘿了一声:“我知道!” 李成蹊愣了,许之衡问她:“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闻潮还是闻浪的?特别拽,剃个寸头,个挺高的……” 李成蹊听到那个名字,一口可乐喷到了许之衡脸上。 许之衡愣了一下,抹了把脸:“怎么,你当年也跟闻潮告白过?” 黄佳薇都被气笑了,她捏住许之衡的脸颊,问:“你要真介意,我托人把他介绍给你?” “没有,没有。”许之衡立刻认怂,“我只是偶尔会很遗憾,没能早点认识你,没能让你第一次的心动是为我。” “笨蛋。”黄佳薇松开手,给许之衡的嘴里一块炸鸡,“重要的不是第一次,而是最后一次,是此时此刻跟谁在一起。” “更何况我的第一次心动也不是闻潮啊,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暗恋过那个会画小火车的前桌,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喜欢班上那个打篮球特别好的小帅哥,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意识到初三隔壁班的那个班长帅得不行,还求而不得地暗恋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许之衡:“……” 黄佳薇笑得开心极了:“而且你不懂,每一个按部就班长大的乖乖女心里都会有一个偶尔想叛逆一次的梦,闻潮就很符合我们梦里的那种叛逆想象。我们其实并不多了解他,也很难真正靠近他,他就是一种青春的疯狂想象,代表着我们对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的反抗。没有人会真正和一种幻想去谈恋爱的,我们还不是该读书就读书,该高考就高考。对不对,李成蹊?” -- 第160页 对……吗? 李成蹊其实是有一点疑惑的,她曾经也跟闻潮靠得很近过,但是……但是……李成蹊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江寄余,她悄悄地在桌下牵住了他的手。 “对。”李成蹊笑着说,“他就是青春期的一个梦。” 一个已经过去的梦。 吃完炸鸡和烤冷面,大家三三两两的散场,去外面的初雪之夜撒欢。明明年年都会下雪,但是年年看到雪还是会觉得特别快乐。 李成蹊和江寄余挑了条人少的路,不急不缓地往寝室的方向走。李成蹊伸手去接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细细小小的一片雪,落到手里很快就会变成水,但又会有新的雪片不停地落下来,这种转瞬即逝的美丽在夜间不露声色又惊心动魄。 见李成蹊没戴手套,又一直把手伸在外面,江寄余牵住了她的手,发现李成蹊的指尖都凉透了,便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李成蹊转头笑了:“刚刚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江寄余知道,如果坦诚地承认自己不高兴,就会显得很小气。 “真的吗?”李成蹊歪头看着江寄余的眼睛,借着路灯的光,能看清江寄余根根分明的长睫毛。 江寄余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几秒,然后李成蹊攀住江寄余的肩膀,踮起脚忽然吻了一下江寄余的下巴。 柔软的唇瓣擦过皮肤,江寄余站在原地呆住了。 李成蹊有些害羞,松开江寄余的手往前跑,跑了几步,她停下来,笑眯眯地问:“哄一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让李成蹊想起她在学校初见江寄余的那一天,漫天的雪织成一幅萧萧瑟瑟的画,而那个挺拔的少年在风雪里拾级而上。 江寄余这一次穿过风雪来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腕。 两个人隔得很近,鼻尖贴着鼻尖,江寄余的另一只手触碰到李成蹊的脸颊,他的手指竟然比李成蹊被冻得发红的脸还要暖一些。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一些无言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陌生又渴望,紧张又期待,近不得,远不得。 李成蹊看到一片雪落到江寄余的睫毛上,很快又融成了水。在这一瞬间,李成蹊闭上了眼睛,而江寄余低头吻了过来。 江寄余的呼吸是干净又温暖的,李成蹊甚至觉得自己尝到了一点雪的甜味,原来雪是甜的吗?李成蹊不知道,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江寄余的衣服下摆,温热的唇齿交融,他们吻得毫无保留。 在雪落下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接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李成蹊又跟江寄余在一起了一天,他们今天也决定明天要继续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们都长大得很快哈~ 第82章 那些花儿 李成蹊和江寄余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度过了冬天又迎来了春天,他们听过潭柘寺的钟声,看过玉渊潭的樱花,走过东四十条胡同,在满天飞的柳絮里,躲起来一起吃个冰激凌。 恋爱是这样简单快乐的事情。 很快又到了一个夏天,毕业季有一批学长姐要离开,连黄佳薇和许之衡都忙了起来,为了保研的事情开始不停地跑夏令营和准备材料。于是谈判协会就自然而然地交给了李成蹊,马上会有新的一批高中生来到大学,李成蹊已经学会了独当一面。 但最令李成蹊他们紧张的是,余深深又要迎来一次高考了。 这个学期完成了所有的考试,李成蹊和江寄余就一天都没耽误的回到琴南,宋斯怀比他们还早回来两天,跟已经高考完的余深深一起去车站接他们。 李成蹊出站的时候把行李都丢给了江寄余,径直跑过去给了余深深一个大大的拥抱。余深深被李成蹊撞到往后退了两步,她笑着拍了拍李成蹊的后背:“不错啊,李成蹊,上了大学后很会撒娇了嘛。” 越过人潮,余深深跟拎着两个行李箱缓步走来的江寄余视线相对,余深深了然地哦了一声:“有情况,李成蹊,坦白从宽。” 李成蹊也不遮掩,笑眯眯地转头挽住江寄余的胳膊,对余深深和宋斯怀大大方方地说:“我对象。” “啊啊啊——”宋斯怀一脸不可置信,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是下巴都要被吓掉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你们就发展了不正当男女关系?” 余深深翻了个白眼,一巴掌呼过去:“会不会说话?” 宋斯怀捂着脑袋,抽了一下鼻子:“我太震惊了,李成蹊和江寄余怎么能谈恋爱呢?” 李成蹊眼一瞪,叉腰地大喊了一声宋斯怀的名字,问:“怎么不能呢?” “大家都是兄弟啊。”宋斯怀仰天长叹,“怎会如此!” “谁跟你是兄弟。”李成蹊白了一眼宋斯怀。 其余的人也没有想继续搭理宋斯怀的意思,大家一起走到出站口打了个出租车,先去江寄余和李成蹊家里把行李放了。江警官和白老师都不在家,一个又跟了案子,一个中学还没放假,几人把行李一放,立刻撒着欢去了从前常去的烧烤店。 “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宋斯怀坐到饭桌上,才逐渐恢复精神头,“羊肉串,牛板筋,烤鱿鱼和烤大虾都先来个十串!” “我要吃芝士焗生蚝和蒜蓉粉丝扇贝!”李成蹊也非常馋,“在外面都吃不到这么正宗的,我太想这个味道了。” -- 第161页 余深深说:“烤鸡翅别忘了,再来点青菜吧,烤茄子和烤韭菜都来一盘。” 最后就剩下江寄余没吱声,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于是江寄余勾了个石锅虾仁日本豆腐。 “他口味清淡。”李成蹊忙说,“我也想吃这个豆腐,再来个海菜凉粉吧。对了,要不要吃鱼,来条鱼吧,一半清蒸一半现烤,清蒸的可以做个汤。” 几个人点得不少,老板娘过来问他们:“吃得完吗?” 李成蹊指着宋斯怀:“半大儿子吃穷爹,鱼别太大就行。”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余深深还是做主把烤茄子和烤韭菜去掉了,等着铁钎烤串装在铁盘子里送上来,巴掌大个儿的生蚝和扇贝也一盘盘地摆出来时,李成蹊和宋斯怀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然后感叹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宋斯怀说:“长沙太辣了,他们就没有不放辣椒的菜,除非我顿顿吃素,就连烤串,他们那个小串啊,辣椒面像不要钱一样的洒。” “北京也不好。”李成蹊说,“比琴南干好多,有一天冬天早上起来我都流鼻血了。北京菜也不好吃,北京烤鸭,不懂为什么会那么出名。” “但人不能一辈子留在家乡。”余深深给李成蹊、江寄余和宋斯怀一人倒了杯橙汁,“总是要四处去看看。” 宋斯怀点头说是,他又说起了长沙的好处,丰富多彩的生活是比琴南要有趣太多,那里的冬天不怎么下雪可竟然比琴南要冷,夏天又热又闷感觉自己被当个包子蒸了,他还去了张家界的天门山,那个拍了《阿凡达》的地方,在海边长大的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陡峭连绵的群山,主峰简直要直插云霄。 “北京倒跟琴南差不多。”李成蹊他们转而又谈到一些老同学的近况,盛以慕和欧阳晗都去了上海,丁一帆也在北京,不过他们竟然一次面都没有见过,李成倒是蹊见过一次高灵,但是在微博视频里,她真上了电影学院,还录了新生快闪视频…… 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李成蹊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深深的情绪,大家都已经走向了新的生活,只有余深深还在过去的泥淖里辛苦跋涉,这是她选的路,如今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她必须要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去接受着一切。 “还有两天就出高考成绩。”余深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杯里的橙汁换成啤酒,“我知道你们都是回来陪我查成绩的,多谢了,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好朋友,已经十分值得。” “深姐……”李成蹊的眼眶红了。 余深深也不知道怎么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这一年真是太他妈的苦了,复读班的压力一度超过我的想象,这一次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认了,实在没有力气去折腾第二回 。要问我后不后悔,我才发现某种程度上人生真是非常的结果导向,如果这次我考得很好,那就是再苦也不后悔,要是考得不行,我肯定肠子都悔青。” 宋斯怀不怎么会说安慰的话,只是坚定地告诉余深深:“肯定会好的,咱那些高考励志语不都说了吗,‘苦心人天不负,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余深深摇头:“你是没看到有多少苦心人,上天每年都要辜负很多苦心人。但是——”余深深话音一顿,“复读班的这一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人这一生很难永远顺遂,没有人会永远被命运厚爱,我们总有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现在我学会了去面对它,勇敢地面对它。” 李成蹊再一次把余深深紧紧地抱到了怀里:“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出成绩那天,李成蹊、江寄余和宋斯怀都一起挤到了余深深家,李成蹊买了一大束向日葵,宋斯怀则穿了条非常辣眼的紫色裤子,并告诉余深深这叫“紫腚能行”。 所有人都围在余深深身边陪着她。 查分系统准时开放,李成蹊紧紧地抓着江寄余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余深深这个时候反而很冷静,她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准确地输入准考证号,然后按下回车键—— “深姐牛逼!”最先喊出来的是宋斯怀,他喊这一声应该用了全部的力气,把脖子上的青筋都扯出来了。 余深深的父母凑近了看成绩,看到这725的分数,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立刻给复读班的老师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李成蹊把江寄余的手都攥出了红印子,但江寄余恁是没吭一声,他看到李成蹊为余深深高兴,便也觉得高兴。 余深深这时候却像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瘫在了电脑桌前:“从明天开始,我要连睡七天,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话没说完,她的手机就响了,是高321班的班主任老黄打过来的,老黄扯着嗓门急吼吼地问:“余深深,成绩出来了吗?我听说今年题很难,分数低一点是正常的,平均分就比去年低了八分,你看到成绩别激动啊,我们志愿好好填……” “诶,好。”余深深跟李成蹊相视一笑,用嘴型无声的说,“老黄还是那个老黄。” 大约是给自己心理建设完了,老黄才想起来问余深深成绩:“你告诉一下我的分数,我帮你问问情况。” 余深深说:“725,语文是……” 老黄听完后沉默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志愿好好填。”很快,他又说,“这一年辛苦了,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祝贺你,余深深。” -- 第162页 余深深很甜地笑了,她说:“也谢谢您,黄老师,您是全世界最好的班主任。很多时候我坚持不下去了,都是想着你们——”她看向宋斯怀、李成蹊和江寄余,“你们都是我的动力。” 余深深这一次拿了他们复读班的第一名,填志愿也非常顺利,于是他们度过了一个比当年高考完还要快乐的暑假,一起去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里看漫画,去冷饮店里吃冰,去海边玩水,去密室逃脱店,李成蹊才知道曾经带走她的NPC就是江寄余。 于是李成蹊问江寄余:“你是不是偷偷喜欢我很久了?” 江寄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旧发绳,替李成蹊重新绑了头发:“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 他们背着余深深和宋斯怀,两个人偷偷买了海边音乐节的门票,哪里晓得是祸躲不过,被宋斯怀和余深深在现场抓包,四个人的智商仿佛倒退了十岁,在海边抓着沙子往对方身上扔。 李成蹊很气愤:“你们不能留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吗?” 余深深和宋斯怀一起摇头:“就要当电灯泡。” 那天的最后一个歌手是朴树,他唱了一首《那些花儿》,“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趁着全场动情地大合唱时,江寄余牵着李成蹊的手,两个偷偷地逃离人潮,去到舞台的背面,那里有一丛经久矗立在海边的高耸礁石,他们躲在礁石后面,海浪扑腾溅起的水花落到他们的脚腕上。 朴树还在唱歌,歌声清晰地传到舞台背面:“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江寄余拥着李成蹊接了个吻,那是个海边的黄昏,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海和天交界的地方是红色、橘色、蓝紫色的漂亮分层,星星和月亮也出来了,大海今晚格外温柔。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李成蹊弯着眼睛笑,她告诉江寄余:“橘子汽水的味道。” 江寄余嗯了一声,他跟李成蹊就在这里听完了剩下的所有的歌。 在暑假结束之前,李成蹊决定要做最后一件事,她偷偷地跟宋斯怀和余深深一通密谋,然后以陪余深深去领录取通知书,领完后大家想去琴南一中再拍一次毕业照为由,让江寄余早上十点去琴南一中等他们,还特意叮嘱请江寄余穿好看一点。 江寄余对李成蹊的话总是通通照做,他来到学校门口,却发现只有宋斯怀,宋斯怀拉着他就往学校里面走,他们以看望老黄的名义骗过门卫室的保安,江寄余问:“不等李成蹊吗?” 宋斯怀一脸不可说的便秘模样:“她们已经在里面等你了。”走了两步,宋斯怀又回头对江寄余很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对李成蹊,千万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辜负她,否则我会带着我学军体拳的兄弟来找你麻烦的。” 江寄余知道哪怕宋斯怀的话说得很不像样,但他是认真的,于是他江寄余认真地回答:“我会的。” 宋斯怀带着江寄余来到了他们当年天台喊话的地方,江寄余不解,但很快他就看见李成蹊出现在了天台上,手里拿了个大喇叭,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江寄余——” 江寄余一愣,当年那次天台喊话,他因为奶奶的病没有参与,也无从知道当年李成蹊究竟说了什么,但他没想到李成蹊会为他再一次站上天台。 这一次底下只有江寄余、余深深和宋斯怀,他们是李成蹊喜欢的人和最好的朋友。 很多年后,江寄余依然会想起这一天,琴南的天空湛蓝如画,阳光慷慨地洒下来,他心动的女孩儿比阳光还要明媚,那个女孩对他说:“江寄余,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式地跟你说,我很喜欢你。” 李成蹊弯着眼睛笑:“说这样的话真是很难为情,但是不说的话……你肯定偷偷地在心里拿小本子记着呢。如果喜欢可以量化的话,我想我对你的喜欢一定比学校食堂储存的米粒还要多。” “因为你是特别好的江寄余。”李成蹊看着江寄余,“会听我说话,给我做错题集,还会陪我去犯傻,做一些你原本不会做的事情。” “但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江寄余摇了摇头,他很想听李成蹊的答案。 “大概是喜欢你那种‘在你眼里我会发光’的感觉吧,就像在高考的时候我觉得我不行,你却坚信我可以一样。从我们认识开始,你一直都肯定我、欣赏我,其实我并不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特别好的李成蹊,也因为你,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李成蹊。” 李成蹊竟然向江寄余鞠了个躬:“真是特别感谢你。” 江寄余只看得见李成蹊一个人,听见李成蹊一个人的声音。 李成蹊的脸红了,不知是因为晒的,还是因为接下来的话:“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你告诉我,我们可以只确定一个明天。我曾经不够勇敢,总想要人生一眼望到头,于是只敢给你一个明天。但是——” “跟你谈恋爱实在是太快乐了!” “我想给你一个囊括所有以后的明天,穷尽我一生的明天,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和不确定,我都想跟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从来冷淡从容的江寄余,这时候竟然非常大声地回应李成蹊:“好!” 天台上的李成蹊放下了大喇叭,笑得有点傻。余深深和宋斯怀正想为两人的爱情欢呼一下,就看到学校的保安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保安指着他们大声地呵斥:“什么人在学校里吵吵闹闹?” -- 第163页 “快跑——”宋斯怀推了一下余深深,两个人赶紧往天台后面跑。 江寄余也察觉到不对,他立刻冲上天台,牵住他的女孩,他们一起在学校里狂奔逃窜。 明明是很狼狈的一件事,但两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他们奔跑在阳光下,是彼此肆意的青春。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江寄余紧紧地牵着李成蹊,“我们一起走完这一生。” 故事的发展一如江寄余的预料,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先走九十九步,而李成蹊只要走出了一步,就会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他们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完结啦! 明天会更新一个李成蹊和江寄余的番外,那些内容原本也在我的大纲里,但要是一点点慢慢地写我可能又会写很多预料之外的东西,就让正文结束就在美好的学生时代吧! 后天应该会更新一个闻潮视角的番外,名字我好早之前就想好了,《他们郎才女貌,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妖怪去反对》,狠狠爱一些一时错过便永远错过的故事。 然后会有一个毛平和高灵的番外,想不到吧其实在我心里他们是CP,选秀归来仍是素人的女爱豆去古城里拍网剧,然后跟已经变成酷哥的成熟酒吧老板……震惊!他们竟然还是高中同学! (毛平暗恋高灵请问有哪位同学看出来了,我太爱没有说出口的单向暗恋了) 宋斯怀和余深深就只是好朋友,他们没有感情线,我们深姐很酷,坚信“不要靠近男人,否则会变得不幸”,当然,在她眼里宋斯怀就是好姐妹。他们俩的故事线在正文里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就不会再单独开番外啦,其他的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可以留言哦~ 最后,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如果喜欢的话,请多多把这个故事推荐给其他人,我有一个梦想,想入个完结倒V,谢谢大家(鞠躬)! 第83章 番外:李成蹊江寄余 十七岁的李成蹊肯定没想过她会在二十七岁这年结婚,跟江寄余结婚。 那时候他们还不太熟,江寄余是她的高冷学神后桌,偷偷地被很多女孩子喜欢,但是保持着跟他们这些普通人类的距离。 他们能亲近起来,或许要靠着李成蹊的厚脸皮和江寄余的好心肠,也或许是因为江寄余本质上很孤独,而李成蹊把热闹带给了他,总之,他们并肩相伴,走过了彼此的青春。 江寄余是个很好的爱人,温柔细致,偶尔还会有一些稚拙的浪漫,他们在一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朋友祝福,师长亲友甚至都相熟,两人从一开始就约定着要共度一生。 但也不是没有吵过架。 最大的一次争执发生在他们大三那年,李成蹊气得整整一周没有跟江寄余说话,她怕她一开口就要说出分手的话。 但这种话不能轻易说,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挽回,更何况他们又都是敏感的人。 他们是为了“前途”与“未来”吵起来的,准确来说,不能算是争吵,只能说是李成蹊单方面的愤怒和江寄余不肯退让的固执。 起因是江寄余拒绝了一个中俄游学项目,他入学不久就经郑老介绍,加入了一个特殊人才培育计划,郑老也是琴南人,一直很看重江寄余,有意引导他向舰艇军工方向发展。这个项目不是普通的留学交换生,而是中方赴俄对航空母舰技术的一次相关设备采购和学习攻关,国家有意要培养一批年轻人才一同前往,而江寄余是郑老看好的关门弟子。 项目为期两年以上,要求签保密协议,江寄余将一边继续学业,一边深入地去接触一些更伟大的事业。 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不是许之衡找到李成蹊,李成蹊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许之衡是厚着脸皮来找李成蹊的:“他们物院的研会主席托关系找到我的,机会是好机会,可能十年也遇不上一回,你们和郑老又有同乡之谊,他是真的很看好江寄余,才肯力保他去的。别人挤破脑袋都要抢的机会,他怎么就这么往外推?” 李成蹊让许之衡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许之衡道:“项目背景没给我透露太多,但是我大概心里有数,肯定是国家级往上走的军工项目。李成蹊,有些时候是我们做选择,但更多时候我们是被选择,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件好事,不能让它变坏事。” 李成蹊听得一怔,她问许之衡:“江寄余为什么拒绝?” “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他。”许之衡说,“但原因可能跟你有关,一旦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他首先是国家的人,其次才会是你的爱人。你们会聚少离多,他会面临一沓又一沓的保密协议,都是很辛苦的事情。” 李成蹊立刻就去找了江寄余,她问江寄余的第一句话是:“不考虑任何外部因素,你喜欢跟郑老做的事情吗?” 江寄余没有回答,李成蹊知道他是喜欢的。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对不对?”李成蹊又问道。 江寄余却说:“不可能不考虑外部因素,你的优先级一定高于任何事情,我不想变得像我爸一样。” “那你是怎么规划未来的?” “读研读博,努力做学术和发论文,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学校当老师,可能没有办法赚特别多的钱,但一定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并在你需要的时候永远陪在你身边。” -- 第164页 这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能选择的最稳妥的一条路。 “那我呢?”李成蹊问。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在这个方案下,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当老师,你也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 李成蹊说:“我还没有找到真正喜欢的事,并且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 国际关系是一门无用之学,李成蹊在大三的时候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就业面狭窄,难以出头,更谈不上技术含量或者实操性,可能未来她就是就业市场里无数个求职困难户之一。 尽管李成蹊十分喜欢这门学问,但这门学问比文学少了底蕴,比经管少了实用性,连考古和图书馆管理都比不过,后两者至少还有稳定的接收单位和对口的工作。 她从来没有把这些困难说给过江寄余听,因为这是内生性的矛盾,需要李成蹊自己去求索。她的直系师兄师姐们探索出了一些道路,比如保研本校失败的黄佳薇一怒之下去了央媒当记者,李成蹊觉得很酷,但黄佳薇却无情地告诉她,她并不是采访记者,只是个新媒体编辑,这份工作换个高中生来也能干,因为毫无技术含量,说不定他们校准错字的能力还比她强。 成年人世界残酷的一面就此对他们显露出来,真正的“天才”犹如沙里淘金,少之又少,无数学生时代的天之骄子最后都要认识到,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他们专业最后选择考公的人数也很多,因为无用之学经不起市场化的考验,他们不去做学术,就只能选择往更高一级走,但说到底,人生真的很难有意义,人真的很难有价值。 李成蹊最后对江寄余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放弃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一个人原本能攀上高山,最后却只在山脚下度过了平淡而又庸常的一生,那会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人不应该浪费自己的天赋。” 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冷战。 在江寄余看来,这个学校里不缺天才,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有的是人愿意站出来,他自觉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想要陪在李成蹊身边。 但对于李成蹊来说,人与人的情感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而非束缚,她不会因为与江寄余分开就不再爱他,她也不需要江寄余每时每刻在身边的陪伴,她希望每个人都先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是彼此欣赏,而不是彼此依附,两条互相缠绕的藤蔓只会让彼此窒息。 如果江寄余因为她而失去了自我价值,那李成蹊觉得他们不如分手。 这话李成蹊说给了余深深听,被余深深立刻捂住嘴:“救命,江寄余听到你这话能直接连夜收拾包袱回琴南,一辈子在小渔村里打渔也不搞科研了。” “可是……” 余深深说:“别讲你那些大道理,归根究底,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心结?因为你找不到自我价值,所以才那么想要江寄余发挥他的价值,为什么天才不能浪费他的天赋?为什么江寄余就一定要走那条路?说不定他当老师也能当得很好,又帅又有专业水平,能教出下一个爱因斯坦或者居里夫人,这样怎么就没有价值了?” “你说江寄余不尊重自己,那你尊重他了吗?” 余深深问得李成蹊哑口无言。 当然余深深他们也不是只劝李成蹊,江寄余那头也在劝,最后余深深和许之衡约上了郑老,叫着江寄余和李成蹊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那两人都不说话,全靠余深深和许之衡周旋,许之衡得知余深深是复读了一年才考过来的学妹,狠狠夸赞了她一把,然后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谴责了一番李成蹊和江寄余。 郑老是个很温和的学者,许之衡说感谢他拨冗前来,他笑着说人都是要吃饭的,他们还给他省了想今晚吃什么的麻烦,他们在饭桌上也不谈江寄余的事情,反倒说起了琴南风物。 “我离开琴南已有三十余年,上次返乡还是因为母亲去世,如今故土无故人,确实只剩下个念想了,看见你们,倒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纯粹、简单、热爱自由,真是令人怀念。” 郑老说:“我能理解小江的想法,时代不同了,比起一种集体使命感,追求个人幸福或许显得更重要。只是啊,只是……当你们路过胶州湾时,可曾会想到一百年前的殖民主义,想到帝国主义列强的坚船利炮?琴南虽然是个海滨城市,近些年来也一直在发展着旅游业,但我们的故乡,并非一直叙述着风花雪月的浪漫,相反的,她见证了祖国的血泪疮疤。” 说到这里,郑老笑了一下:“说起来,当年江寄余还是我从航天工程那边抢过来的。这几年那头受重视,神舟系列相继升空,还有科幻电影的加持,浩瀚星空多么神秘美好,令人向往。但是星辰大海,星辰大海啊,我们大海也非常重要,从国防力量来说,我们这一块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我们的领海受限制的地方也太多。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加入我们,不拘泥于形式,这个项目组你不参加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弃做一些有益于这个国家的事。” “不要只做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郑老说,“家与国是不可分割的,不存在社会不好、国家不好,个人还能过得很好的情况。今天你们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给社会一些回馈,不管多少,但一定要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 第165页 “一件事情,不是说有人站了出来,你就不需要站出来了,对不对?”郑老临走前,拍了拍江寄余的肩膀,“我不求你‘虽千万人吾往矣’,但求你‘虽远必至’,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 把郑老送走后,李成蹊和江寄余一起回宿舍,两个人沉默了一路,直到宿舍门口,彼此对视了一眼,还是江寄余先开口:“我会再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见李成蹊低着头没有说话,江寄余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离开。 “江寄余,对不起。”李成蹊叫住了他,“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我希望你这次考虑的时候,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变量,把我看作一个常量吧,即使我们分隔两地,但这不意味着我们的关系会发生不好的变化,你可以多给我一些信任,我也希望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不是获得一种不确定感,这很难受,我知道的。” “我希望我能做你的锚,不论你走到哪里,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李成蹊说,“你要相信我足够固执,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也要相信我足够强大和自立,即使我们分开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欣赏我,我也想欣赏一个在专业领域里发光的你。” 江寄余目不转睛地看了李成蹊很久,然后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好。” 在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江寄余将所有材料准备好,上交给辅导员。辅导员欣慰地看着江寄余:“相信你一定能从中有所收获。” 这次的行程安排很紧张,他们这批学生将第三批赴俄,正好让江寄余他们来得及完成结业考试。他的学分已经修满,大四只剩下两门必修课,也找了教务处做了灵活调整,在接下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江寄余需要完成体检、准备护照、整理课题资料和复习考试,忙得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如果不是每天李成蹊坚持叫着他一起去吃饭,恐怕他都要忘了人是必须要吃饭的。 二十来天的时间眨眼就过,李成蹊头一次明白见一面少一面是种怎样的感觉,当初是她非要推着江寄余往外走,等到江寄余真要离开时,她又开始舍不得了。 此时此刻,江寄余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她已经开始想念了——他们自相识以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他们以后可能还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分别。 “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东西都整理好,衣服一定要带厚一些,我给你准备了暖贴和常备药,还有一些止咳糖浆,千万不要再把自己弄感冒了。”李成蹊很努力地笑着,“等下个假期,说不定我可以来俄罗斯找你玩。” 江寄余说:“你先回宿舍等我一会儿,大概二十分钟后再下楼,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李成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寄余,他这段时间忙成这样,竟然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江寄余笑着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跑,他朝李成蹊挥了挥手,这模样带着好看的少年气。 李成蹊则有些怅然,她甚至觉得江寄余无论送她什么都意义不大,她更希望江寄余能够照顾好自己,最好早点回来。 江寄余比他说的要到得早一些,他在宿舍楼下跟李成蹊打电话,让李成蹊最好带个室友下来,因为他的礼物很大。 李成蹊们的室友都爱热闹,闻言全部都跑了下来。江寄余也叫了个室友一起来,他们两人借用了谈判协会里搬物资的小推车,小推车上是个拼接的大件物品,乍一看很像魔方,由若干个小正方体拼在一起,但并没有拼成一个大正方体,是个一米来高的长方体,总共10层,每一层有6×6个小正方体,一共有360个小正方体,全是写了日期的礼物盒子。 “哦……天哪!”李成蹊的室友们大为震撼,“好大的排场,乍一看还以为买了个小冰箱,仔细看是不是有点像香奈儿的那款圣诞倒数日历盲盒?” 陪江寄余来的那个室友李成蹊也见过,正是江寄余生病的那次给他送早餐的那一位:“差不多吧,但这可比那种要复杂不少,我们宿舍这段时间光拆快递就拆了几百个,半条走廊都被小江征用了,你们看,这每一个礼物盒子都是可以单独拆卸和拼装的,我们做了支架。” 李成蹊眨了一下眼睛,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江寄余说:“但还是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样式也不够好看,但为了不让他们倒下来,只能做成这样,最底下还加上了滑轮,你到时候可以把它推进宿舍。” 李成蹊的鼻头和眼尾都红了,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哭意,只是走过去紧紧地搂住江寄余的腰。 语言太苍白了,她说不出一句恰当的话,只想抱紧江寄余。 江寄余轻轻地摸着李成蹊的头:“本来想做730个,但是时间来不及,我们也做不了那么高的承重,只能先做360个,你可以每天拆一个,等这360个拆完,我会把剩下的再寄给你。” “等你拆完所有的礼物,我就回来了。” 围观的室友们纷纷感叹:“这真是跟演偶像剧似的。” 这么个庞然大物放在宿舍门口,引得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注目,甚至还被人偷偷拍了照,发到网络上。不知这消息这么流传的,最后竟然被发到了高321班的高中群里,让江寄余和李成蹊处对象这件事彻底在高中同学群里传开了,高灵为此还特意加了江寄余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排大拇指。 -- 第166页 他们当年运动会的时候在校医室外短暂地结成过战友联盟,尽管高灵自己的爱情折戟了,但看到江寄余能追到李成蹊,高灵还是替他开心。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李成蹊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巨大的倒数日历搬回宿舍,而江寄余则将在第二天早上七点从学校出发,前往另一个国家。 那天六点半,说好不去送江寄余的李成蹊却改变了主意,急匆匆地从披着外套跑出宿舍,准备最后再跟江寄余说一遍再见。 她刚出宿舍,就看到拖着行李箱站在路灯下的江寄余。江寄余大约是没想到李成蹊会来,挑了一下眉,但很开就松开拎着行李箱的手,他朝李成蹊张开双臂,将飞奔过来的李成蹊拥入怀里。 他吻了一下李成蹊的额头。这时北京的天还未全亮起来,雾蒙蒙的,只有树梢上的雀儿被这动静惊扰,扑棱着翅膀飞得远了。 “等我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写抄字数了,就分成上和下发吧~ 第84章 番外:李成蹊江寄余 李成蹊把江寄余送去校门口,载着他们前往机场的大巴车已经提前到了,某个瞬间,江寄余有种把行李箱扔掉然后牵着李成蹊逃走的冲动,但李成蹊却把他往前推了一步:“等你回来。” 大巴准时发车,江寄余的脸几乎要贴在车窗上,但车很快就驶出了校园,一个拐弯,他就看不见李成蹊了。 李成蹊就是在这时候掉下的眼泪。 她慢慢地走回宿舍,打开了江寄余留给她的第一个礼物盲盒,里面是一张电影票,还有一张江寄余的手写卡片。 “不要太难过,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是他们都推荐的喜剧电影,据说很好笑,去看场电影吧,希望你看完以后能开心一点。” 江寄余的倒数日历做得非常用心,李成蹊最先是拆出的是一些话剧、展览、动物园、海洋馆的门票……他这段时间大约是怕李成蹊无聊,于是拼命地给她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甚至还有四张欢乐谷的门票兑换券,上面写明了让李成蹊可以邀请室友一起去游乐园。 对此,李成蹊的室友们纷纷表示有被收买到:“我们会替江寄余好好照顾你的,太会了,这个人怎么这么会!” “整这些东西费时费力还费钱,他要不是真的特别喜欢你,绝做不到这个地步。” “但这对我们很公平。”李成蹊的一个室友说,“江寄余以一人之力拉高了我对浪漫的标准,我以后根本没有办法找对象了。” 另一个室友则说:“两种解决问题的思路:一是努力攻克基因和克隆技术,然后复制出三个江寄余,我们人手一个;二是不断提升计算机和虚拟现实技术,以江寄余为原型,为我们量身定制出最完美的‘机器人男友’。” “总结: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江寄余准备这么多礼物显然花了不少心思,他一开始保持着每周会有一本书作为礼物的频率,一半是物理学类的科普入门书籍,他会在小卡片上写“你可以多了解我一点”,一半是人文社科类的书籍,小卡片上则会写“我也会多了解你一点”,“哪怕我们不在一起,但读一样的书,心灵的距离好像就会更靠近一些”。后来大约是选不出来合适的礼物,开始一周送两本书,最夸张的一周送了三本,在小卡片上写“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合适的礼物了”。 感谢人类浩如烟海的书籍宝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应季物品,冬天有护手霜、小加湿器和暖手宝,夏天有清凉油、冰袋和降温贴,当然也不能免俗地送了一些诸如口红、香水、眼影盘等化妆品,漂亮的首饰,还有联名款的小礼物。 偶尔也会有惊喜,比如有一天她拆出了一包已经过期的黄瓜味乐事薯片,小卡片上写的是“我室友非要塞进来的,他说只要你拿着这包到时候已经过期的薯片去找他,他会请你吃一顿饭,并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你一件我的糗事”。 还有一天,李成蹊打开礼物盒子,里面竟然是他们的高中毕业照,小卡片上写着“今天可以给老黄打个电话,最好也想办法联系一下江寄余,截止今日,你们已经分开一百天了,他一定很想你。” 在江寄余第一次方便联系李成蹊的时候,李成蹊就跟他说:“第二年的礼物让我来准备吧,好不好?” 江寄余答应了,他们让彼此对生活都充满了期待。 这是一段对他们来说都很奇妙的体验,地理距离的拉长却给了他们更多坦诚相待的机会,江寄余不是会直接吐露自己心思的人,但这一张又一张的小卡片,却让李成蹊看到了一个更生动的江寄余。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李成蹊也做了很多事情,她没有选择继续在本校读研,而是参加了外交学院的夏令营,并最终拿到了保研资格,这期间她通过参加谈判比赛积累到的一些人脉资源和比赛经历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确定未来去向后,她还开始学习俄语。在李成蹊大四毕业那年,已经工作一段时间的黄佳薇学姐找到她,询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做自媒体,她想做社群运营。 李成蹊问她:“跟国际关系类有关的吗?” 黄佳薇扑哧一笑:“谁做这个呀,这猴年马月能变现?” 紧接着,黄佳薇滔滔不绝地给李成蹊讲了她的规划,李成蹊听得目瞪口呆:“我能做什么啊?” -- 第167页 “写文章、拍视频和画漫画。”黄佳薇说,“外加名校光环,其实我们不怕出不了圈。你压力别太大,我就是找了一些老朋友一起做着玩的,刚刚那些规划是沈师姐非要我做的。” “沈筠师姐?”李成蹊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给你投资了?” 黄佳薇给了李成蹊一个你懂我的眼神:“我注册了个公司,她投一半我一半,你要投点吗?万一有一天我火了,你就是初创股东,说不定咱能一起上纳斯达克敲钟。” “要投也只能投我的压岁钱。”李成蹊说,“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发憷,我什么都不会……”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时代吗?”黄佳薇看着李成蹊的眼睛,“这是一个全民皆记者的时代,一个新闻已死的时代,比起那些严肃板正的理论,我更希望传达的是对整个社会的感知,你的感受力是最重要的,不要觉得你做不了——除非你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毫无感觉,但只要你有倾诉的欲望,你就是个合格的观察者。” “跟我一起做点什么吧,李成蹊。”黄佳薇真是太会鼓动人,“进研究所,每天读文献整理资料打杂的日子是很安稳,但是人就活这么几十年,你不想留下点什么,创造点什么吗?” 李成蹊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拒绝不了黄佳薇。黄佳薇的初创团队一共有7个人,办公地点就在黄佳薇的出租屋,大家大部分时候线上交流,偶尔会去她家开选题会,主要是为了吃火锅,黄佳薇会在角落里架摄像机,既是为了后续的素材储备,也是在记录他们自己的生活。 黄佳薇在三微一端上广泛布局,踩准了短视频的风口,很快她又转向专业领域,让李成蹊他们基于自己的专业性做知识大V号,有分享黑科技的,有趣说理化的,李成蹊则勤勤恳恳地开始分析国际关系——黄佳薇敏锐地察觉到了未来十年的不确定性和新闻媒体不断下降的公信力,科普类应当比情感类更有市场,她开始储备第二曲线。 在江寄余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李成蹊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孤独。 在个体不断成长的过程里,感情逐渐变成了内心的一片自留地,他们为守护这片自留地不断努力,同时,在生活感到疲惫时,又可以从中获得慰藉。 甚至连这段分离都并不是没有意义,时间和空间给了他们一个让彼此变得更强大的机会,他们能从一个更客观的角度去审视要如何才能让一段感情长久地维系起来。 江寄余的第360个礼物盒子里是一张手绘的机票,目的地是从北京到莫斯科,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李成蹊怎么能拒绝这个提议。她早就准备要去一趟俄罗斯,提前学了一年时间的语言,给江寄余的礼物盒子已经分批寄出,签证也已经办好,一切准备就绪,就是为了能跟江寄余在异国他乡一起跨年共度新年。 迢迢光阴,重重山水,李成蹊终于明白了努力的意义,人的一生会遇到太多的阻隔与困厄,但可以通过努力去战胜这些不如意。 一年后,李成蹊在首都机场接回江寄余。 她的少年穿过汹涌人潮,大步朝她走来,并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他们短暂地接了一个吻,李成蹊摸着江寄余的脸颊:“好像瘦了一点。” 江寄余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李成蹊。 回学校后,江寄余完成了推迟的毕业答辩,并且拿到了直博的资格,他将一边继续学业,一边跟着郑老继续研究。 江寄余还让李成蹊陪他去配了一副眼镜:“好像因为疲劳用眼,有一点轻微近视。” 李成蹊为江寄余挑选了一副无框的细架眼镜,江寄余戴着很斯文,李成蹊一边觉得喜欢,一边觉得遗憾:“虽然这样是更有学者的样子,但也让我感受到你这两年有多辛苦。” “做喜欢的事情,不辛苦。”江寄余低头,有些不习惯地透过眼镜片看着李成蹊,“但还是希望以后不要跟你分开这么久。” 时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江寄余和李成蹊错过的大学毕业典礼在研究生阶段又补了上来,江寄余带着一束白玫瑰、向日葵和洋桔梗扎成的花束,送给李成蹊,祝贺她结束学业。 他送给李成蹊的毕业礼物是三天前好不容易发出来的一篇核心期刊,在那篇论文的致谢里,他写的是“献给我的爱人李成蹊,你是不确定的生活里唯一的确定。” 毕业后的李成蹊把更多精力用在了自媒体上,这是充满新鲜感的生活,她们一边保持着一些纯粹的理想主义,一边又向成人社会靠拢。李成蹊看着黄佳薇跟许之衡分手又复合,复合又分手,黄佳薇的传媒矩阵越做越大,员工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在北京纺织厂改建成的艺术园区里租了个办公室,在小出租屋里一起打火锅的时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李成蹊二十四岁那年,江寄余跟随团队南下前往位于舟山群岛中的海军基地,他们又一次异地分隔。 有一天,喝多了的黄佳薇问李成蹊:“你怎么跟江寄余还能在一起?” 李成蹊反问她:“你怎么就跟许之衡分手了?” “他啊……我们一开始就不合适,你看,他现在去了顶尖的咨询机构,那是一等一的业界精英,而我呢,吃了上顿没下顿,只会瞎折腾。他年轻的时候,或许会觉得我有趣,但许之衡这个人,本质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式男人,他完全遵循着社会时钟,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轨道出现偏差,他最后会选择的一定是那种宜室宜家的温柔姑娘,他们会买房子、生小孩,成为精致中产阶级,然后疯狂鸡娃。” -- 第168页 李成蹊笑了:“真的吗?” 黄佳薇醉眼朦胧地点头:“对象,搞对象……谁才是我对的那头大象啊?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跟江寄余一直在一起的?有什么、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李成蹊很认真地想了想黄佳薇的这个问题:“好像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感情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平衡。我们能长久的在一起,有一些稳定的客观因素:家人、朋友、物质条件……也有一些个人因素,我们俩都不是会被外物所诱惑的人,彼此欣赏、理解和信任,最为重要的是,我们俩都很擅长为对方妥协。” “你和许之衡之间,不就是双方都不愿意妥协吗?”李成蹊说,“当然,我并不是劝你妥协,到了这个年纪,我逐渐意识到人生好像就是不停地做选择,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开出一条不同的平行世界线,如果你准备一个人走完这一生,那每一次就选择你最喜欢的,如果你想跟另一个人共度一生,那么你们得学着一起做选择,并努力地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让你们的人生故事线成为一段交集。” 就像电影《猜火车》里所说的那样,Choose life / Choose a job / Choose a career / Choose a family……生活不就是一些选择。 “在学生阶段,我们处于一些天然的集合里,于是很容易发生一些很好的故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走出了这个安全区,开始面临更广阔的世界,可能以前的生活里只有十种选择,但成年人的世界里的选择是指数爆炸式的,你今天的每一步,都是你过去的选择,明天会发生什么,又取决于你今天的选择。” “向前看吧,学姐。”李成蹊笑着揽住黄佳薇,“你对的那只象,可能就在下一个路口。” 李成蹊二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超强台风登陆东南沿海,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席卷南方,而江寄余所在的研究组,因为观测某组重要实验数据,撤退晚了一天,被困在了海岛中。 那时的李成蹊还在北京,她的陶瓷水杯忽然从桌面坠落,碎瓷片划破她的指腹,鲜血淋漓。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联系不上江寄余,等她辗转找到郑老打听到消息的时候,距离江寄余在大海中失联已经超过了72小时。 李成蹊当时脑袋里就嗡地响了一声,她立刻跟黄佳薇请假要前往舟山,并拜托郑老一旦有了江寄余的消息,请务必联系她。 但在极端天气下的出行注定是困难重重,由于南方暴雨,航班一直延误,李成蹊在机场等了五个小时,最终等到航班取消的消息。无奈之下,她先飞往郑州,再由郑州转高铁继续往南走。 紧接着,她又在铁路上等了7个小时,南方不停地下雨,超强气流把城市、铁路和公路全部搅得天翻地覆,人类文明在自然面前竟然渺小至此。 李成蹊由北到南,用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这里的车站几乎看不见人,雨大得犹如天上破了个洞,郑老想派人接李成蹊去基地,越野车都开不出来,直到三个小时后,雨略微小了一点才能出行。 李成蹊坐在车里,看着车站对面的餐馆灯牌被风掀了下来,重重地从他们面前砸过,又落到地上,尖锐的尾端砸起一串高高的水花。 郑老亲自去研究所门口接了李成蹊,他安慰道:“请放心,小江他们一定不会有事,我们的海上基地里有足够的食物储备和防范工程,失联可能只是强台风造成的卫星信号中断。预计十二个小时内,台风就会逐渐离开这片海域,我向你保证,十二个小时后,我一定把江寄余的消息带给你。” “谢谢您。”李成蹊向郑老鞠了个躬。 郑老让人领她先去休息:“赶快洗澡换身衣服,不要让小江再为你担心。” 这是李成蹊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犹如一把刻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她的身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那种痛苦,就像被秃鹫凌迟的普罗米修斯。 在李成蹊抵达研究所的三个小时后,他们收到了从海上发来的一组讯号:“安全”。 郑老转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成蹊,但李成蹊仍然不敢放松,在没亲眼看到江寄余之前,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李成蹊的焦虑和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长。 江寄余足足让李成蹊等了两天。 台风留下一片狼藉后又继续北上,雨还在下,但比之前小了很多,李成蹊撑着伞,跟随大家一起去到港口。 舰艇返航时,整个港口一片欢呼,李成蹊能感受到她的心脏以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跳动着,一个接着一个人从甲板上走下来,第一个不是江寄余,第二个也不是,第三个…… 看到江寄余的那一瞬间,李成蹊扔掉了手里的伞,朝他跑了过去。 江寄余接住了朝他飞奔而来的李成蹊,并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语言太苍白,他们必须靠着肢体的温度来感知彼此的存在。 研究所里的其他同事都对李成蹊很好奇,他们纷纷向郑老打听:“这就是小江每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女朋友?” 郑老笑着点了点头:“走吧,把时间留给年轻人。” 李成蹊不知道她跟江寄余在雨里抱了多久,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两个人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了彼此,江寄余捡起落在地上的伞,牵起了李成蹊的手,李成蹊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说:“先回去吧。” -- 第169页 “等一下。”江寄余却忽然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李成蹊,你、你……” 他磕巴了一下,大约是真的非常紧张:“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成蹊懵了:“……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江寄余摇了摇头:“在台风来临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还没有把这枚戒指送给你。当时我就决定,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必须要把戒指送给你。” “好吧。”李成蹊眨了一下眼睛,接过江寄余的戒指盒,装回自己的口袋里,“现在给我也不晚。” 他们撑着伞慢慢地走回研究所,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江寄余把这几天的遭遇一一讲给李成蹊听,他说大风实在可怕,但他们的基地和舰艇都很好,在与外界失去联络的这段时间,他们甚至攻克了一个技术难题。 由他们独立研发的那款核潜水艇预计能在十一前正式下水,到时候他这个阶段的工作也将告一段落,江寄余可以休一段长假,他希望可以跟李成蹊一起去旅行。 他们回到研究所,遇到一些相熟的同事跟江寄余打招呼,其中有一个最没眼力见的,竟然当着李成蹊的面直接问江寄余:“你的戒指都已经买好九十二天了,为什么还不求婚,十月那场的集体婚礼报名就要截止了,你到底准备得怎么样?我还要不要给你当伴郎?” 江寄余没理他,红着脸拉着李成蹊回到他的住处。 李成蹊坐在小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江寄余,她打开戒指盒,把江寄余买好很久的那款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她问江寄余:“好看吗?” 江寄余怔怔地点头:“好看的。”他转身去小抽屉里翻了一下,拿出了另一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们要结婚的话,你准备好了吗,江寄余?”李成蹊问他。 江寄余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准备好了,你……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李成蹊笑得很开心,“你在跟我求婚诶,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偷偷地告诉你,有时候我也会想,你什么时候会开口说出这句话,又觉得你可能很难想到这么多,是不是我需要主动一点——谢谢你,江寄余,戒指很漂亮,你也很好,我们结婚吧。” “那你想参加集体婚礼吗?”江寄余说,“报名的时间快要截止了,这个婚礼是部队那边办的,到时候会在军舰上举办,那个军舰就是当年我们从俄罗斯买回来又改装好的那艘,对我们来说……我觉得很有意义,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单独准备。” “我很喜欢,江寄余,你的所有浪漫我都很喜欢。”李成蹊说,“好巧啊,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江寄余说:“是的。” 这也是江寄余爱李成蹊的第十年。 婚礼在十月中旬如期举办,这是一年中大海最漂亮的时刻,蓝如翠鸟的羽毛,还有一种玻璃般的透明质感。 集体婚礼能邀请来观礼的宾客数量有限,除了白老师和江警官,他们只邀请了黄佳薇、余深深和宋斯怀。当看着穿着婚纱的李成蹊朝他们走过来时,三人都掉了眼泪,宋斯怀哭得尤为厉害,他哽咽着说:“我看着李成蹊,好像她还是那个在英语老师课堂上调皮的小女孩,竟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十年了。”余深深也感叹,“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李成蹊和江寄余站在甲板上交换了戒指,这一天的阳光格外灿烂,他们宣誓:“共度一生,不离不弃。” 浪花翻涌,他们站在船舷处遥望,仿佛能看见北方的琴南港,十七岁的李成蹊就那样聘聘婷婷不知愁的站在那里,对着二十七岁的李成蹊招手。 二十七岁的李成蹊跟江寄余在阳光、大海、舰艇与亲人朋友的见证下,握紧了彼此的手。 他们将共度余生。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主线故事完结!球球收藏,球球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