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七十年代》 第1页 [现代情感] 《生于七十年代》作者:兰思思【完结】 生于70年代后期的赵岚岚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有一80后的弟弟赵磊,一家人和睦幸福。 但25岁仍待字闺中的她却被母亲不厌其烦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的相亲会搞得心烦意乱,遂决定自力更生,自谋出路。 恰在此时,她偶遇大学时期暗恋过的学长徐承,于是向他展开了颇为曲折可笑的“倒追”攻势,却屡遭挫败,一波三折之后,岚岚和徐承还是皆大欢喜地步入了婚姻殿堂。 婚后不久,两人便有了宝贝女儿徐媛媛,由岚岚的母亲代为照顾,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仿佛坚不可摧。 然而,父亲的意外车祸彻底打破了看似稳固的家庭格局,而徐承部门里新来的女孩张谨又对徐承产生了微妙的情愫,一场波折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风波过后,徐承为了理想远赴外地工作。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父亲和女儿,同时也让弟弟赵磊步入正常的生活轨迹,岚岚暂时辞职回归家庭。 平淡无味的家庭主妇的日子让她心生惶惑,于是,在女儿上幼儿园的同时,她打算再次出征求职。 同时为了依旧能够照顾到家里,她给工作规定了颇为苛刻特殊的要求,经过同学的帮助,她进入万丰公司,邂逅了纨绔不羁的上司陈栋,并与他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对峙…… 上篇:闺中岁月 1. 待价而沽的帅哥 那座茶楼一点儿也不起眼,略显粗陋的门庭外倒是摆了一棵挺喜庆的圣诞树,琳琅满目的装饰物中有一块颇为醒目的招牌,花枝招展地提前书写下了新的年份——Happy New Year 2004! 赵岚岚在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即被凹凸不平的花岗岩台阶绊了一跤,多亏迎宾小姐及时扶住了她,才免遭以头跄地的狼狈。 而她直起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腿部状况,谢天谢地没崴到脚,否则今天可就惨了! 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是一场意义重大的约会。 包厢在三楼,赵岚岚没有跟着迎宾小姐去乘电梯,她选择了爬楼,可以有时间将潜伏在喉咙口的那股紧张的气流缓解掉一些。 二楼的平台处赫然贴着一面清晰的大镜子,四下无人,赵岚岚立刻在它面前毕恭毕敬地站定,最后审视一下自己即将出场的容貌。 圆脸,大眼睛,鼻子也还算周正,嘴唇稍厚,但自从演艺界出了舒淇后,这种唇形也开始屡遭褒奖。正值冬季,她没有穿笨拙的羽绒服,取而代之的是轻便的米色毛衣外加深色格子呢大衣,脖子里一条碾花羊毛薄围巾,挑出一抹艳丽的亮色。下半身则非常清凉,唯一双黑色闪亮的长靴尔。身材娇俏饱满,虽然离倾国倾城的美女还差着一截,但整体看起来还是挺赏心悦目的,除了—— 打小就有不少人夸赵岚岚长得好,然而,还没等她从陶醉中清醒过来,她母亲就会在一旁谦逊地说一句:“这丫头就是长得太黑了。” 也许是因为母亲谦虚过了头,进高中后,赵岚岚的麦色皮肤不但没有改观,连带长相也日趋平庸起来。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夸的人少了,她还少受些母亲的刺激——她总能在别人的不吝赞美后挑一堆女儿的毛病并大方地公之于众。 情不自禁叹一口气,但赵岚岚很快就清醒过来,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失掉自信,她学着韩剧里的女孩,对着镜中的自己,怒吼一声“加油!” 手一张开,才发现掌心隐约有汗,以至于那张可怜的联络凭证几乎被捏成了纸浆。 并非第一次相亲,二十五岁的赵岚岚在这个“行业”算得上身经百战了。24岁生日刚过完,她就被性急的母亲云仙象赶鸭子一样押着去参加了形形色色的相亲会,理由是母亲某同事与她同龄的一个女孩已经是孩子他妈了。 有钱的,没钱的,当官的,平民……次数多了,赵岚岚跟闺蜜董晓筠笑称见过面的男人都够得上画一幅《清明上河图》了。 而这一次的相亲又绝对与往日的不同:其一,不是由母亲主导的,相反,云仙还竭力反对,因为她早替女儿相中了一个家世清白的公务员而赵岚岚同学却丝毫没有感觉,为了早日打消母亲的妄想,她不得不自力更生,从自己的渠道寻求新的目标;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个大大的帅哥! 当她懒洋洋地瞟向曹宇翔递过来的相片时,眼里随即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那种惊艳跟惊讶完全袒露在了脸上,她结结巴巴地问:“曹工,你,你确信他不是来自演艺界?” 不是那种所谓的艺术照,也绝对没有PS过,只是随便往公园的某个角落一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照而已,但是,那五官,那眉眼,那心不在焉的神态,简直就是吴彦祖与梁朝伟的结合! “把口水擦擦。”曹宇翔得意洋洋地想从她手上把相片拿回来,扯了一下居然没扯动,小丫头捏得忒牢,遂作罢,拍了拍手,“怎么样,大小姐,见一面吧?” 她记得当时自己只会喃喃重复那一句:“天上真的掉馅儿饼了。” 赵岚岚在门口调匀了呼吸,这才敲门进去,包厢里当然只有一个人,就是今天的男主角——姜伟。 “你好,嗯,是姜先生吧?”她浅笑吟吟地跟面前这位比照片上更迷人的帅哥打了声招呼,心里比中了福利彩票还狂喜,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却不忘密切注意对方的神色。 -- 第2页 姜伟抬头看她时,既没有眼前一亮也没有流露出失望,很客气地回以一笑,“你是——赵岚岚?” 她连连点头,仍站着不动,得遵守淑女规矩。 姜伟这才起身,岚岚立刻注意到他不仅脸长得英俊,且身材欣长,肥瘦相宜,穿的虽普通,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天然夺目的慑人气魄。 “快请坐吧。”他朝她伸手示意,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妥帖优美。 赵岚岚依言坐下,缓缓抬首,眼眸清亮专注,“真不好意思,让姜先生久等了,来的时候塞车。” “哦,你到得很准时,我也只不过比你先来了五分钟。”他谦和地微笑,没有一丝傲慢,岚岚忍不住又在心里给他蹭蹭加了几十分。 “对了,你想喝什么?”一本茶谱册子随着他的说话声递了过来。 赵岚岚立刻摆手,睐了睐眼睛,慢声细语,“啊,我对品茶不是很在行,要不然就依你的口味点吧,我没关系。” 再三承让后,她还是力拒,姜伟无奈,“其实,我也不在行……要不,我们来一壶祁门红茶,你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 赵岚岚矜持地再笑。 等茶的当儿,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岚岚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虽然面部肌肉有点累。 终于,茶斟上了。 姜伟忽然朝她笑了笑,竟带着一丝腼腆,“我们,能不能别这么客气啊,我都不太习惯。” 赵岚岚正紧绷得犯晕,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愣了几秒钟,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下半句话被自己及时和谐掉了,只在心里滚了一遍“你喜欢温文尔雅的淑女呢!” 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松懈和心情舒畅,她象醍醐灌顶似的清醒过来,敢情对方跟自己一样难受!既如此,最好。她也是直爽的性格,如非因为曹宇翔的那番误导也不至于搞得如刚才那般正襟危坐。 “你是78的?”姜伟温文地开口问她。 “是啊!你呢?” “我77的。” “呵呵,我早上一年学,我们同学有小一半都是77的呢!” “你家住东城区?” “嗯。搬过去才两年。以前住北郊,后来扩建马路,就把我们那一带的老房子全拆迁掉了。” 毫无新意且中规中矩的查户口式盘问与以往的相亲茶话会如出一辙,但因为此刻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帅哥,岚岚觉得丝毫也不闹心烦躁。她唯一忽略的就是光顾着回答他的问题,竟忘了自己有同样盘查对方的权利了。 姜伟品尝着红茶,对岚岚笑了一笑,“我外婆家以前也在那儿,我老去玩的。那边有条小河是吧?” 岚岚欣喜地直点头,“是啊!是啊!我小的时候,河里的水可清了,都看得见鱼,我还在那里面学过游泳呢!” 姜伟眨眨眼,“我也在那儿游过,说不定咱们以前就见过,只是不认识而已。” 岚岚抿着嘴乐,感觉与帅哥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要真是那样,两人该多有缘分呃。 “现在不行了,河水黄得象掺了颜料似的,再也看不见鱼了。”岚岚不无遗憾地加上后续。 “是啊!那边附近有个钢厂。”姜伟显然也对此了如指掌。 涉及环保问题,两人一时沉默。 岚岚率先回过神来,“我们好像扯远了吧?” 姜伟这才也笑起来。 交待完了过去,该谈现在了。 “听曹工说,你是负责MS整个华东区operation(运作)的?”还是姜伟掌控着主动权。 赵岚岚抿了口茶,点头道:“是啊。所以跟曹工他们很熟。你们公司又是我们在华东的最大客户,我记得上半年装新设备的时候我还去你们公司现场的,就是没见到你哦。” 姜伟笑着说:“我在TEF二部,我们线上不用你们的设备,你当然见不到我。” 赵岚岚眨了眨眼睛,“TEF?” 关于他的背景,其实曹宇翔都跟她粗略介绍过,但赵岚岚同学当时光顾着欣赏姜帅哥的英姿了,他蚊子似的嗡嗡声压根一句没进耳朵。 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姜伟耐心解释道:“就是technical engineer function (技术支持部),我属于这个部门的第二组。” “哦,明白了。”赵岚岚一脸长了学问的倾佩,“那你具体是负责什么的?” “我是PE工程师。” 这回赵岚岚没露出傻相,直接猜测,“PE? Project Engineer(项目工程师)还是Product Engineer(产品工程师)?” 姜伟又笑了,“都不是,是Process Engineer(工艺工程师)。”他不禁摇头,“大公司就是缩写太多,有时候连自己公司的人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外面的人了。” 赵岚岚立刻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季度末我们做报告的时候,我一不留神在表格里用缩写的AMT来代替amount(金额),没想到开会的时候我老板还谦虚地请教我是什么意思呢!” 姜伟朗声笑起来,“幸亏你没写ATM,否则就是提款机了。” 会谈越来越呈现出愉快的状态,赵岚岚笑吟吟地盯着帅哥,耳旁却是心底某个小奸人邪恶的笑声,“嘿嘿,这回我可赚大发啦!” 姜伟看着面前活泼的赵岚岚,心里却不能不忍住笑意,此时的她跟初进门时简直判若两人,刚才那仿佛不是真人,活脱脱是在舞台上唱戏呢,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凝重,就差甩两下水袖了。 -- 第3页 只是又有些疑惑,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掌管上百号人的区域经理啊!素闻MS公司用人唯贤,但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看上去还象个小丫头的女孩也能当部门经理,这不能不让人跌破眼镜。或者,她有什么高人之处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他不觉问:“赵小姐,管理一个一百多人的团队应该会很辛苦吧?” 赵岚岚怔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统计数字,做做报表而已,再说了,我就是一后勤助理,虽然要协助前线,但没有销售额压力。那些数字什么的,由区域经理操心呢!还轮不上我。” 姜伟目光一滞,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你难道……不是MS大中华区华东区域的operation manager(运作经理)Maggie Zhao吗?” “啊?”赵岚岚险些被一口茶呛死,这玩笑可开大了,“怎么可能?!我们老板是赵丽文!四十多,孩子都快上高中啦!” 不过这种误会倒不是第一次了,赵岚岚跟老板同姓又同为女性,而老板常年呆在上海总部,象Z市这样的办事处一年也就轮转着来个三四回。经常有初来乍到的客户去他们办事处参观谈事时,一听介绍都会眼前一亮,攥着岚岚的手热情称呼她赵经理的!这次也不知道曹宇翔那家伙是怎么跟人介绍的自己,他平常说话就哼哼哈哈地不甚清晰,牛头不对马嘴的事也没少干! 然而,姜伟眼里瞬间闪过的黯淡的光芒让赵岚岚啼笑皆非的心情一下子跌落深渊,因为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姜伟很有可能是冲着那道他错误添加在自己头上的“光环”才肯出来见自己一面的。 接下来的对答更证实了岚岚的猜测。 “你……是不是失望了?”她虽然不想问却按奈不住地不得不问。 姜伟沉寂了好一会儿,在她急切的目光中,垂着眼帘,低声道:“我很意外。” 2. 再见二师兄 在包厢门口,赵岚岚望着与自己一起走出来的姜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果然,没走两步他就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你……” 她立刻识趣地抢着道:“那我先走了,你忙你的。” 本来还想美美地与他畅谈“未来”呢!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死在了“现在”上!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歉疚,让赵岚岚颇不是滋味,眼瞅着他消失在走廊拐弯处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沮丧,仿佛在梦中吃蛋糕,就快到嘴边了,却无端被人唤醒。 一转身,沮丧又被愤懑替代!这年头,本以为只有美女才会待价而沽,想不到帅哥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居然这么势利浅薄!那股子怨气攒把攒吧最后就全落在了“媒公”曹宇翔身上。 她依旧没去等电梯,一边从楼梯上往下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在手机里搜寻曹宇翔的号码,铁青着脸色准备臭骂他一顿。 只顾低着头走,不期然跟下面踱上来的某个客人撞了个满怀。她习惯性地先道歉:“对不……”话没说完,就卡壳了。 面前站着的人有张白净的脸,五官清俊,中等个子,有股笃然的闲定气质,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赵——岚岚!”对方显然脑子比她转得快,早已笑呵呵地叫唤出声。 她脸上的错愕迅速被惊喜覆盖住,如果不是在楼梯上,她就几乎要跳起来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嚷了一嗓子,“哎呀!原来是二师兄!” 徐承听到这熟悉而亲切的称呼也是笑意盎然,但很快就出其不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个毛栗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二师兄呢,不知道这个叫法现在是用来骂人的?” 赵岚岚哪里管得了这些,只管喜不自胜地追问下去:“咦,不是都说你在上海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又很快作恍然大悟科,“哦,我明白了,现在是圣诞,你回来渡假的对吧。”紧接着感慨,“咱们要有三年没见了吧?你一定每年都回来,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大街上碰见你呢,缘分啊缘分!” 当年,赵岚岚以超过分数线仅10分的微弱优势跻身于全国名校F大中文系,在远离父母视线的广阔天地中独自生活的她自然是乐不可支,无奈父母不放心,拐了几个弯打听到父亲的一位昔日同学的女儿恰巧也在F大的工学院读大二,于是托了她捎带照应着岚岚点儿。 那位学姐倒也实在,一到周末就拉岚岚出去玩,顺便也带上了董晓筠。什么学生会、老乡团、课外兴趣组,跟走马观花一样,忙得岚岚眼花缭乱。两年下来,本院系的同学都还眼瞅着面生呢,倒在工学院里混了个脸熟。徐承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也是Z市人,当时读大四,据说本科是以Z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进校的,是工学院里叱诧风云的人物,不仅成绩优异,深得教授们的青睐,还以其斯文俊朗的外表成为学院女生中公认的偶像级人物。据说保研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没多久,学姐所在的宿舍跟徐承所在的宿舍居然攀上了联谊互助小组,这种民间组织的真实用意除了象赵岚岚这类后知后悟的同学,基本称得上路人皆知,大家参与的积极性也都很高。一时之间,兄弟姐妹相称之风盛行。 徐承恰好排行老二,便被尊了个“二师兄”的名号。而赵岚岚因为常去学姐宿舍厮混,顺理成章当上了小尾巴,跟着她们一起师兄师姐地乱喊。 -- 第4页 虽然她这个“小师妹”是冒牌的,但因为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性子也最耿直,每每搞活动都少不了给大家添些精彩的笑料,甚得众兄姐的喜爱。徐承当年最大的爱好就是不露声色地逗这位同乡小师妹的开心,往往别人已经在嗤嗤坏笑了,岚岚同学还兀自蒙在鼓里。 一年半大学混下来,岚岚成绩惨烈如故,连情商都没有显著进步,最开心的事也不过就是跟董晓筠一起逃了辅修课在学校操场上晒着太阳嗑瓜子、聊八卦。直到大二上半学期,她突然收到某位“师兄”递来的情书,一时心慌意乱兼春心萌动,这才脑袋开了壳,觉得在大学不谈场恋爱实在是愧对平生。然而,鉴于对方长得实在有点抱歉,她最后还是很抱歉地拒绝了。 后来…… “我上个月刚回Z市,以后就在Z市工作了。”耳边传来徐承的声音,一下搅乱了岚岚越飘越离谱的思绪,目光掠过徐承的脸时,不期然抓住一层薄薄的尴尬,转瞬即逝。 “啊!真的呀?”岚岚无限讶异和惋惜,“上海多好啊,发展机会那么多……” 徐承研究生毕业后先进了上海的某家研究所工作。一年后又被一家外企挖走,再然后,他的光辉事迹就彻底淡出赵岚岚的视野了。 岚岚的遗憾口吻令徐承有些不舒服,但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而岚岚也将本应用在相亲面谈中的各式问题原封不动都搬到了此处,很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你现在哪家公司?” 徐承也没想瞒着她,“德克。” 岚岚震愕地连下巴都要垮掉了,“天!那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在MS啊,二师兄!”一涉及公事,她的神经立刻就发达起来,激动地嚷:“快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呢!对了,你在德克具体是负责什么的,是工程部还是生产部啊……” 她要了解的信息实在太多,徐承看她那副经年不变的咋咋呼呼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楼梯下方的平台,“咱们去那儿说吧,站在这里挡人家的道。” 岚岚边走边麻利地把他报出的一串数字输入手机存好,正待细细拷问,徐承却已经反守为攻了,“你来这儿干什么呢?” 这一问着实将了岚岚一军,她猛然醒悟,支吾其词,“我,那个……咳……来这里是为了……” 仿佛老天爷安排好了似的,身后很配合地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姜伟的声音,带着同样的诧异,却不是对她说的,“你好,James!” 岚岚偷偷龇牙咧嘴,又一个爱走楼梯的来了。 虽说这年头相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要她当着徐承的面承认还是有点难堪的,况且这次的会面又是以我方“失利”告终,无论如何她都觉得有掩盖的必要。 于是乘着那两人打招呼的功夫,她连身子都没转,仓促地对徐承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哈!下次一定请你吃饭。拜拜啦,二师兄!” 匆匆跑下楼梯,就此溜之大吉。 徐承只不过眨了下眼,那个热热闹闹的小师妹就没了踪影,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扬首,恰好捕捉到姜伟脸上一丝微妙的尴尬,再回想刚才看到赵岚岚面庞上的酡红与赧然,立时顿悟,脸上的笑容经久不退,诙谐地调侃:“世界真小啊!” 姜伟对这位才来不久的新同事的打趣心知肚明,也不多语,干笑笑道:“我先走了。” 3. 徐承的烦恼 一进门,富大明就以一个夸张的拥抱上来迎接徐承。 徐承赶忙闪到一旁,嘴上笑道:“怎么搞起这套肉麻的形式主义来了。” 富大明扑了个空,甜蜜的笑容丝毫不减,“哥们儿,欢迎归来!”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娴熟地对击,显示出多年的默契。 “回来跟爸妈一起住还是另租房啊?”富大明问。 “一个人,住我爸妈那儿。他们都在加拿大给我哥带孩子呢,短期内不会回来。” “呵呵,过得挺滋润呃。” 富大明是徐承的发小,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校同学。当年还住在石皮巷的时候,左邻右舍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没事成天在一起疯玩。富大明和徐承是其中最为活跃的两个,什么滚铁箍,鞭陀螺,打沙仗,甚至连女孩子玩的丢沙包,跳皮筋他们也都乐意去掺合一脚。在那个物质严重匮乏的年代,属于孩子的快乐似乎反而还比现在要多些。 富大明个子高,块头大,久而久之就成了孩子王,而实际上出馊主意最多的反而是他身旁那个长得比较清瘦的徐承。 徐承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母亲在Z市的某专业学府教英美文学,父亲当时是文化局的二把手,夫妇俩为人随和宽厚,对两个儿子也采取一贯的放养态度,并不似一些望子成龙的家长那样喜欢把孩子看得死死的。而长子徐继完全遗传了父母的优点,不仅乖觉老实,且学习成绩优异,从来不需要父母担心。徐承一直觉得哥哥将来会去当个科学家什么的,虽说后来以技术移民的身份去了加拿大,又娶了个加拿大华裔做老婆——比当初的设想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也算没白读这么多年的书。而且老大还很有良心,在那边扎根下来后,见早已退休在家的父母在家无人照顾,执意把他们接过去敬孝心。 徐承比哥哥小两岁,却与他完全相反,整个一淘气包,学习不坏也不好。父母倒也不拿他跟哥哥比,只希望他能少在外面惹祸就算不错了。 -- 第5页 小学升初中后,徐承不知怎么忽然开窍了,不仅人变得斯文了起来,学习成绩也蹭蹭地往上窜,而且再也没有下来过。 富大明后来就老抱怨他说:“咱们那群人里头,数你变化最大,你怎么就跟突然转性了似的,搞得我手足无措了都!” 徐承彻底退出后,富大明没了军师,也就懒得再混迹下去。没几年,巷子改建,当年看着挺牢固的小团体到底还是分崩离析了,许多人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第二面。想不到时过境迁,原本的“破巷”如今已一跃成为Z市最热闹繁华的中心商业区。 喝着清茶,徐承环顾室内,故意皱眉道:“你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怎么请我到这种地方来啊?再次也得去酒吧喝一杯才尽兴吧!” 富大明将手上的茶杯一顿,深沉地道:“这儿清静。” 徐承嗤笑,“打光屁股那会儿认识你,你就不是个好清静的人,跟我装什么装!” 富大明也笑了,“还是你了解我!实话跟你说吧,是家里那位不让啊!” 徐承品着茶,睥睨他,“嫂子看这么严?” 富大明立刻愁眉不展,“你是不知道结个婚有多痛苦。现如今还添了个孩子,更是闹得一日不得安宁。本来呢,是应该请你去家里坐坐的,唉!实在是太乱了,根本没法安静地说会儿话,只能约在外边。出来的时候,老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喝酒,没办法,只能请你喝茶来了!听我句忠告,能不结婚就别结婚,万一结了婚,能不生娃就千万别生娃,女人跟小孩,就一个字:烦。” “当初也没人拿枪逼你着你呃。”徐承哼道。 “那是!咱那会儿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反正我今天把大实话搁这儿了,你要是想过好日子,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话,错不了。” 徐承朝他坏笑两声:“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原封不动转告嫂子?” 富大明兜胸就给他来了一拳,“你试试看!” 徐承大笑。 富大明瞅着他问:“对了,你跟俞蕾呢,唱到哪一出了?也快三年了吧?怎么着,什么时候我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徐承嗤之以鼻,“刚才还劝我不要结婚,才多大会儿,风向就变了。”然而,他本来明朗的面色却逐渐黯淡下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俞蕾是徐承在研究所工作时偶然认识的女孩,人长得漂亮,难得还聪明能干,在一家日资企业做市场。 当年两人双双参加过一场徐承的初中聚会,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一度成为佳话。后来徐承从研究所跳槽去了俞蕾所在的日资企业,也是她从中牵的线。 徐承有着扎实深厚的技术背景,没多久就成了公司里的头号技术骨干,甚至在市场和销售等其他领域,他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晋升速度与公司在华业务的成长速度一样迅猛。 两年后,公司扩大投资,退掉了在中国租赁的厂房,正式购地自建工厂,而关于徐承出任工程部部长的呼声与风声日渐高涨,他本人也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中国市场和中国民众的需求? 然而,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总部的任命给了他当头一棒——徐承原职位不变,薪水加百分之二十,而那张看似唾手可得的部长位子却由东京派来的日本人神宝给坐上了。 日本公司的论资排辈向来等级森严,这位神宝部长在日本总部虽非嫡系出身,仗着资历老,老爱没事找事,连徐承都被他折腾过几次,是个人见人烦的角色。权力斗争的结果是高层向他许以重金,诱惑他前往中国安营扎寨。神宝虽然失去了在东京的一席之地,但取而代之的是极为优厚的薪酬福利,权衡再三,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总部对他的“发配”。成了徐承的顶头上司。 尽管俞蕾一再劝解徐承,在外企都这样——重要位置从来都是本国人士在那儿坐着,哪怕他什么也不会,可总部信任,你能怎么样?对他来说,眼下最明智的事情就是慢慢熬着,等资历熬上去,等实权更牢固,等本土化的时机彻底成熟,他的机会自然就会到来。 徐承的不满却并未得到舒缓,明明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末了还得恭迎一位自己压根瞧不起的人来当上司,仅仅因为他是日本人!长期被压抑的民族情绪也在这一刻一并迸发,他做了最决绝的举措——辞职! 富大明摇头叹息道:“其实俞蕾的考虑是对的,你在哪儿不都得这么干,自己种桃别人摘桃的事到处都是,你呀,就是脾气太犟了。老喜欢意气用事。” 徐承挑了挑眉,兀自道:“也不光是因为职位的问题,我老觉得在日本人手下干活,有种汉奸的自卑感。” 富大明被他逗乐了,“你得了吧,如今举国都在谈经济,就你爱国!那我问你,当初明知是‘贼窝’,你怎么还往里头跳啊?该不会是色迷心窍了吧?” 徐承瞪他一眼,未几也还是笑起来,“我这不是迷途知返了么!出来了也就心安了。” 他的笑容里却含着几分涩然,原以为跳进欧美企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进来了才发现,这里还不如原先的公司实干,人浮于事的现象比比皆是。而猎头给他介绍目前的职位——工程部经理时再三强调相当于原先那家日企的部长级别。谁知去了没几天他就发现这个称谓也不过是个虚名儿,且不说整个工程部按照功能被划分成了好几个块,他不过是占据了其中一块的管理层位置,在工程部经理与技术VP之间居然还有一个工程总监猫着。放眼望去,几乎所有部门之上都戴了这样的一顶多余而古怪的“洋帽子”。 -- 第6页 他觉得无比失望,原来所谓的“本地化”真的不过是句空口号而已,至少目前看来。 富大明清楚这是一笔扯不清的官司,涉及面太广,也非他们个人能力就能解决的,他是个爽快人,不喜欢纠缠那些无谓的东西,转而干脆地问他:“那你跟俞蕾就打算这么一直冷耗下去?” 徐承转着手上的茶杯不吭声。 富大明探身拍了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低个头跟她陪声不是就过去了。肚量大点儿嘛!” 徐承没有笑,依旧沉默。 他跟俞蕾的问题绝不仅止于此,俞蕾天生争强好胜,且善于抓住机会,对上司也很能察言观色,在公司的发展一直颇为顺利;而徐承表面上虽然斯文儒雅,骨子里却不肯对上司曲意逢迎,又依仗自己的技术实力,遇到认为不公平的事时,往往喜欢仗义执言,因此在下属中的口碑不错,但几个日本头头并不是很喜欢他,只是惮于他在员工中的地位和实力不跟他对着干罢了。 两人同在一家公司,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和观点常常产生分歧,一开始不过随口说着玩,时间一长,就都越来越较真儿了。演变到后来,每每有剑拔弩张的趋势,徐承不满俞蕾的没有原则,而俞蕾恼恨他的不懂变通。当然,通常的结果都是徐承先欲息事宁人,想法设法找台阶哄着她一起下来。次数多了,难免心生疲惫。 这次他辞职,俞蕾又跟他大吵了一架。徐承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她劈头盖脸的奚落也给彻底激怒了,脑子一热,索性挑了个家乡的公司直奔回来。 从他递辞职报告到到返回Z市的两个多星期时间内,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他回家之后,更好似彻底失去联系了一样,彼此不闻不问。 他想,自己一次次地忍让,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富大明见他没反应,也就没再往死里劝,徐承一直是个有主见且拿得了主意的人,他点到为止就算意思到了。 两人又坐了没多久,富大明的手机就响了,他眉头一皱,哀叹道:“看见没有,催命的又来了。” 一接起电话,却又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没说两句,就听他捏着嗓子喊:“豆豆,快叫爸爸。爸——爸——哎,对咯!”说话间眉开眼笑,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沉痛”。 徐承在他眼里头一回看到慈爱的神色,被莫名打动,心中微有感慨,不知不觉间,他们这辈人也已到而立之年。 他突然很想结婚,有个热闹的家庭和一个可爱的孩子。其实这个想法在一年前就产生了,只是一想到俞蕾,心头就象爬满了藤蔓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4. 家有儿女 赵岚岚到家刚好赶上晚饭前夕,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她猛劲嗅了几下,见客厅没人,遂蹑手蹑脚往自己房间走,准备避过母亲云仙的盘问。 巧不巧的,云仙正好从厨房跨出来,一抬头就撞见鬼鬼祟祟的女儿,立刻出声喝道:“站住!” 岚岚象被施了定身术,心里叫着苦,缓缓转过脸来,无辜地望着母亲,“啥事儿啊,妈?” 云仙将手上的一盘糖醋鲫鱼搁在饭桌上,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刮来刮去,谨慎探问:“今天看得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岚岚口气懒懒的。 云仙哼了一声,语气里藏不住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可不,一个小工程师,能怎么样啊!” 岚岚最恼恨母亲的这点儿势利,冲口便道:“就这么个小工程师还看不上你女儿呢!”话音刚落,顿时噎住,自悔失言。 “啥?”云仙立刻就是一呆。 岚岚乘着她愣神的功夫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正待借着刚才那股子“怨屈”劲儿把门关上,云仙已经不依不饶地追了进来。 “哎,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他一小破工程师,他凭什么看不上你呀?”云仙愤愤地质问。 岚岚皱着眉头道:“哎呀妈,相亲也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嘛!我可以看不中别人,那别人自然也可以看不中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故意把“双向选择”几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可惜云仙压根没在意女儿的言外之意,愤怒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双目又迅速贼亮起来。 她认为女儿这次败兴而归,自己这方的胜算就八九不离十了。当下语气柔和了不少,“岚岚,你看还是妈上回给你介绍的那个好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副科级了,人家老头子又是市委的,将来仕途准保一帆风顺。更难得的是小伙子人也踏实,见完你之后就跟乔阿姨说以后不用再给他介绍了,人可是认准你了。你别老这么抻着人家。” 岚岚听得恼火,这也不知是母亲第几次前来“劝降”了,她正心情不爽,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好声气,“就那个人,在一块儿坐一个钟头,统共就讲了三句话,是块木头都比他强些呢。妈!我要找的是人,不是家世背景。你就高抬贵手,让我过去得了,成不成啊?” 云仙也生起气来,“男人自然是老成稳重、有前途的好,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漂亮能当饭吃还是怎么着?你就是小丫头不懂事,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哎,岚岚回来啦,快过来快过来,找你有大事儿!”父亲赵启舟一头闯进来,拽着女儿就往外走。 云仙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跟她说完呢。” -- 第7页 赵启舟笑道:“你那些都是老掉牙的话,说了八百多遍了,有用没有啊?” 岚岚庆幸父亲的“救驾”,笑嘻嘻地回头对云仙道:“是啊,妈!你就让我后悔一次比什么苦口婆心都管用哩!” 云仙气得直冒烟,“你们两个合着伙儿气我好了!” 书房里那台老旧的电脑炯炯有神地亮着,岚岚一眼瞥见,就想脚底抹油溜掉,被赵启舟及时捉住,“哪儿去?说了有大事找你。” 不由分说就把女儿按在电脑前的椅子里,笑眯眯道:“来,给爸爸看看,这次买哪只股票能赚?” 岚岚苦着脸道:“爸,我压根就不懂嘛,炒股又不是买彩票,可以瞎绉的。再说了,现在股市不稳定,你还是慎重点儿,少买些吧。” 赵启舟笑容不改,拍着她的肩道:“虽然你不懂股票,可你是天才啊!前几次买的股票,就你帮我选的那两只赚钱。所以我决定,不再去听那些狗屁专家的分析了,就听我闺女的。” 岚岚坚决摆手,“不行!我可担不起这责任,万一让您老赔了,你还不得吃了我?” 弟弟赵磊在门口喊了一嗓子,“爸,姐,开饭啦!” 岚岚“哎”了一声,立刻跳起来想往门外蹿,一抬眼,看到赵启舟誓不罢休的脸,她觉得自己快被烦死了,“爸,您饶了我行不行?我真的不懂啊。” “用不着懂,懂的人现在个个输得找不着北了。”赵启舟重新把女儿捺入椅子里,循循劝诱,“凭你的直觉——第一直觉,你觉得哪只行就是哪只。” “哎呀,我怎么选啊,这些曲线都差不多的,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籍呢!” 赵启舟见女儿面色坚决,一敲桌子,想到了利益均分,“等我赚了,帮你把现在那只手机升升级,如何?” 岚岚有点动摇了,嘴上仍不肯就范,“可是……” “别可是啦,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还不行嘛!” “是啊,姐!你的手机太破了,还是电子铃声的,摩托罗拉的E365都能视频啦!”赵磊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开始推波助澜。 赵启舟附和着说:“怎么样,闺女,小磊都看好你。要不这么着吧,甭管你猜的对不对,我都给你买,总可以了吧。” 至此,赵岚岚被彻底诱惑了,“那说好啦,赔了我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啊。” 赵启舟大喜,连连点头,然后指着屏幕上的一列名称,小心翼翼道:“就从这几个里挑,不用想太多,凭直觉。” 岚岚瞪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字幕和曲线,心情也陡然紧张起来,咬着指甲,把手伸向屏幕,“唔……” 眼见她指的是自己也钟意的那只,赵父顿时欣喜,刚要拍桌子,孰料岚岚的手在那名字上稍顿了几秒就又向下滑去。 “这只?”赵启舟困惑地扭头看女儿。 岚岚被他盯得心虚,“是你说凭直觉的。” “对对。”赵启舟立刻释然,“就这只了,我相信岚岚的眼光,哈哈。” “再不去吃可都凉啦!”云仙张罗完了晚餐就过来催促,一看那架势,顿时不屑着嘟哝了一句,“我说干什么呢,又在聚众赌博。” 一顿晚饭赵磊却吃得很不消停,电话响了好几回,每回都是他抢着窜出去接,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别人听见。 云仙纳闷不已,瞅着儿子的背影嘀咕,“接谁的电话呢,至于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上个礼拜我在家的时候就接到一个女孩子找他的电话,口气真冲,说是以前一起在肯德基打工的。没隔两天又打来,我再细细一盘问,居然已经换了个人了。” 岚岚大大咧咧道:“嗨,80后都这样,故作神秘,见异思迁!” 赵磊已经接完电话回来,听到她的话很不乐意,“80后怎么了,你们70后还特矫情呢!” 岚岚哪肯示弱,“我怎么矫情了,我又没有脚踩几只船。我看你才特矫情呢!” 赵磊重新坐下来,也不恼,嘿嘿一乐,“姐,我可听出来了,你这话百分之百是出于妒嫉。” 这句话一下子捅到岚岚的马蜂窝了,也不管爸妈就在面前,猛地拍下筷子,瞪着弟弟就嚷,“说什么呢!你个赵六百!你有什么值得我妒嫉的呀!” 岚岚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已经轰轰烈烈地施行开了,可还没等她享受够独生子女的好处,云仙就又意外怀上了,在经过种种波折检查出来是个男孩后,夫妻二人一咬牙,顶风作了回“案”,愣是把赵磊给生了下来,但为此交了六百块钱的罚款。赵磊因此在亲戚中得了个很别致的称呼“赵六百”。懂事后的赵磊对这个诨号十分不感冒,因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就是一多余的人。在他屡次抗争之后,叫他“赵六百”的人终于越来越少,近乎绝迹,除了嫡亲的姐姐,在被他惹怒之后还会老话重提。 云仙见赵磊嘴角都抽搐了,赶紧出来打圆场,“得了得了,你们俩谁也别说谁。早点把自己的事料理清楚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赵启舟也横插进来搅浑水,夹了块红烧肉胡乱嚼了两口,皱眉对云仙道:“以前吃红烧肉觉得特好吃,我一人就能干掉一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吃什么都不香!唉,这年头,真是猪没有猪味儿,人没有人味儿。” 姐弟互相横了对方一眼,就此偃旗息鼓。 -- 第8页 晚饭后岚岚去弟弟房里坐坐,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怎么了,不会还生我的气吧。” “没有。”赵磊其实是个脾气特好的孩子,不记仇,跟姐姐关系也一直不错,除了偶尔拌个嘴什么的。 “那俩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岚岚直接问。 赵磊闷着头,含糊道:“以前的同事。” “追你哪?”她一语道破,但见赵磊脸上微微一红,立刻感慨起来,“唉,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赵磊嗤地笑出声来,“根本没有的事。”他脸长得象母亲,眉眼清秀端正,身材却像父亲,高大壮实,再加上一副耿直的表情,很有女人缘。他比岚岚小四岁,今年也21了。 岚岚见他表情微含不屑,知道准是没看上人家,顿了一下,慢慢道:“你不会是,还在想着那个富家女?” 赵磊的神色明显不自然起来,“别胡扯。”却还是被触痛了某根神经,兀自叹了口气,“姐,你是爸妈的骄傲,可我算什么呢?我有时候觉得他们还是不要把我生出来的好。” 他跟姐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读书方面,岚岚虽然一样读得漫不经心,却总能险胜过关,高中跟大学无一不是进了名牌学校。而赵磊吃力地读完中专后就一直在小商小贩处找活干,先是肯德基,后来去了文具商场,最近又跑到一家保健品商店做直销。但他为人热忱,做事踏实,虽然工作条件一般,也总能干得有声有色,只是性子稍显软弱,偶尔会伤春悲秋一下。 岚岚见他又伤感起来,遂道:“要不你再去读两年书,反正也还年轻着,家里又不等你赚钱回来。你毕竟是个男孩子,咱家虽说不穷,但也不富裕,将来想找个好老婆,还得靠你自己的条件。” 赵磊摇头,“我不想读,根本读不进去。我觉得读书这事也是要有天赋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呀?”岚岚有些替他发愁。 “我想等攒了些钱去做生意,现在先跟人学着。”赵磊这样说着,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岚岚虽然不懂做生意,对他的雄心还是挺支持的,点头说:“也成。你自己做得开心就好。” 5. 新的出路 接到董晓筠电话的时候,赵岚岚已经快把姜伟那档子事给忘了。她就是有这能耐,不愉快的事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彻底从心头抹去。此时冷不丁被董晓筠重掀伤疤,心情不免一灰,恨声道:“在我最需要你安慰的时候,你死到哪儿去了?” 董晓筠是赵岚岚最铁的朋友。 有人说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同学哪怕当时感情再好,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遗忘彼此,唯有大学的挚友能够有望成为一生的朋友。这话虽然不是名人说的,赵岚岚却奉若神明,直觉说得实在太对了。 两人大学四年好得就像穿了一条裤子,大学毕业后,董晓筠很有魄力地考上了本专业的研究生,并于去年年底跑到北京一家媒体面试并成功入选,从此忙得象完全换了一个人。即便如此,时空的距离都无法阻隔两人如岩浆般炙热的友谊,无论是谁有烦心事,第一倾吐对象绝对是彼此。 董晓筠歉然地说:“我这不刚从深山老林里采访完了回来嘛——这么说,没成?” “嗯哪。” “谁没看上谁啊?” “他没看上我。”在自己人面前,岚岚从来都是坦白从宽。 “哦——” 董晓筠这声意味深长的感叹顿时让岚岚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啊?幸灾乐祸呢?” “哪能!”董晓筠呵呵一笑,“我是觉得你这人吧,天生没有帅哥缘。” 岚岚简直欲哭无泪,“不是吧,你就这么一棍子把我打进冷宫了?难道我非得去将就那个工商干部?” “没让你去将就啊!天下男人多的是,你接着找呗。怎么这就沮丧了呢!再说,找个长得太帅的男人也不见得是好事,就算他本性老实,保不齐有别的姑娘主动贴上去呢,防不胜防,跟揣个地雷睡觉没区别。” 岚岚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这还象句人话。” 董晓筠继续投其所好,“所以呀,你也得把条件适当放宽些,不要老是以貌取人,当然也不是跟你妈妈那样只看条件哈,我的意思是要综合来考评。”她突发奇想,“哎,你可以搞张表格,把所有的条件列下来,比如印象、谈吐、修养、学识、家庭背景等等你觉得有必要考核的指标。然后给你认为重要的指标加大权重,这样选出来的准有谱。” 岚岚直咧嘴,“你这哪是找对象,招聘还差不多。忒复杂,不干!” 董晓筠笑得咯咯的,“那没办法了,懒人有懒招,你还是跟着感觉走吧。” 岚岚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你猜猜,我那天还看见了谁?” “世界那么大,我哪猜得出来?” “徐承!”岚岚遂没兜弯子,直接道。 谁知董晓筠的反应让她大失所望,“徐承是谁?” 岚岚气愤起来,“二师兄你都忘了呀!还是你心里除了魏峰就没别人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岚岚气得朝自己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这心直口快的脾气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 魏峰是赵岚岚他们大三时选修的历史课讲师,年纪轻轻,却学识渊博。一堂课听下来就把董晓筠彻底征服了,此后只要是魏老师的课,她从来没有缺席的,还因此爱上了读史书。考研究生时,她曾一度头脑发热要选修历史,但考虑到今后的生计问题——她不想在校当老师,于是中途拐了个弯儿,又转回来继续研修本专业。文学院跟历史学院同在一个校区,连教学楼都共用一栋,她借此优势没少跟魏老师搭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暗恋了四年都没开花结果,魏老师在两年前毫无征兆地结了婚。毕业后,心灰不已的董晓筠选择北上发展,想借此逃离那块伤心地。 -- 第9页 岚岚正在第N次自悔失言的时候,董晓筠早已没事人似的开口了,“我干嘛要记得他?又不是我老乡,再说,当初他最喜欢逗的人可是你!” 岚岚立刻也开心起来,“哈哈,原来你还记得他的!我告诉你啊,他前不久刚回Z市,而且还在我们客户的公司呢!你说巧不巧?” “那是相当的巧!”董晓筠学着宋丹丹的口吻强调了一句,复又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得抓住机会啊!” “啊?什么机会?”岚岚愣住,不解。 董晓筠叹了口气,“难怪你这孩子没桃花运,太不开窍了——放着这么优秀的人才看不见,还在忧愁地骑驴找驴。” 岚岚总算弄明白了她的意思,愣得更彻底了。良久,咽了口唾沫,老实道:“我可从没想过。” “怎么了,怕高攀不上人家?” “那倒不是!”岚岚挺了挺胸膛,口气虚浮,“我也不差嘛!况且——”她的声音低下去不少,“谁知他现在还是不是单身。” 董晓筠乐道:“你有这贼心就好。至于单身不单身的,人就在你眼前,多花点心思打听清楚不就行了。” 这天晚上,赵岚岚难得地失了眠,主要是兴奋的。董晓筠给她指出的这条“自救”道路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却又极富有创意。 徐承满足了岚岚给未来另一半框定的所有条件,而且在她如此“渴雨”的时刻降临,难道不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在做了千万个“如果”的假设之后,她已经进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状态了。当然,保持头脑冷静还是必须的,因为徐承可不是个容易拿下的主儿。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岚岚冷不丁回想起在大学里的一件事来。 她上大二那会儿初开计算机课程,而工学院刚好有个规模不小的机房,她跟董晓筠常常跟着学姐一起去那儿玩。课余时间上机是要收费的,当然,如果遇到老熟人看场子,赖几次入场费是不成问题的。有那么一阵,轮到徐承执掌大权,他不怎么较真,而且也很少在场子里转悠,一门心思躲在小办公室打网游。这下把岚岚美得,没事就跑机房去蹭免费上机。 那天似乎是五一放假前夕,下午没课,董晓筠跑去历史系旁听了。岚岚闲着没事,很自然地想到去工学院机房打发时间。临出宿舍,她想起来晚上要跟舍友庆祝节日,自己负责买瓜子,于是又从门口折回来,打开抽屉小心地翻出钱夹,想找张二十元的,结果没有,最小面额就剩五十的了,于是揣着那张钱就出了门。 在机房门口,她沮丧地发现铁门紧闭,左边的墙上还贴了张醒目的字条:“维护中,节后开放。” 大字报旁有张A4小纸,她好奇地凑上去看,没瞅几行脸就涨得通红,居然是张欠缴上机费的名单,自己赫然在前三甲之列,她即羞且恼,当即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徐承一声。 仿佛心有灵犀,门突然开了,徐承捧着一摞书从里面走出来。见她满面通红,眼神凶恶,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小师妹?谁招你了?” 岚岚猛吸一口气,用手掌有力地击打墙上的欠费条,虎虎生威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徐承仰头瞥了一眼,当即释然地笑,“哦,为这个呀。最近外院来机房蹭机的情况实在太多了,所以院里要整顿,就来了这么一手,摆摆样子的,别放心上。”他说着开步就走,随口问:“我们院晚上有活动,小师妹你来不来?” 身后的人没反应,他奇怪地扭头,发现岚岚还气呼呼地站在原地不动,只得返身回来,俯首仔细审视她的脸,“哟,眼睛都红了,要哭啦?”直起腰来,他若有所悟,“你如果舍不得钱,我可以帮你缴,总可以了吧?”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不错,她赵岚岚是爱财,是小气,可不要忘了,她同时也是要面子滴! 此时听徐承这么奚落自己,顿时怒不可遏,铿锵有力地将兜里那张还冒着热气的五十元人民币掏出来,也不管是不是肉痛,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节后好几天,她都没去光顾过机房。 某天上完课,岚岚跟董晓筠有说有笑地走下楼梯,在大门口巧遇徐承。 见了她,徐承眼睛一亮,笑呵呵地喊:“小师妹!” 岚岚怎么看他的眼神都是不怀好意的,于是恶声恶气地问:“我钱都交了,你还想怎么着?” 徐承见她态度不善,怔了一下,随即低头笑笑,语气缓慢而郑重,“其实,要认真算起来,你还少缴了十五块呢。” 一阵诡异的静默中,岚岚的嘴唇哆嗦起来,发着抖的手颤巍巍地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无奈她为人一向谨慎,在校园里很少携款出行。目光一转,就瞟向抿着嘴偷乐的董晓筠,急促地低语,“赶紧借我十五块!” 董晓筠立刻捂住口袋笑嚷:“我也没带钱!” …… 迷糊睡过去之前,岚岚弄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要迎接的绝对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道路是曲折的,前途也未见得就一定光明。 唉!她幽幽叹息一声,譬如买彩票吧,中了最好,不中就权当是磨练情商! 转了个身,她终于进入梦乡。 6. 首战失利 赵岚岚发现人在白天的勇气远不如晚上那样可嘉。就象此刻,她坐在清寂的办公室里,掌中的手机把玩了无数回,却仍没有勇气按下那个拨号键。 -- 第10页 其实,如果没有昨天董晓筠的那番“启发”,这个电话还是一点儿也不难打的。然而现在岚岚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心底的障碍——粉激动,但更多的是底气不足,唯恐一个不留神,自己那点秘不可宣的心思会被徐承窥伺了去,要知道当年他套自己那可真是一套一个准。 “我又不想怎么着他,不就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么,搞得跟作贼似的,真没出息!”她恼恨地自责。 同事刘燕莎从复印室取了文件出来,见她埋着头自言自语,便道:“岚岚,瞎琢磨什么呢?晚上老板可就到了啊!会议安排都没问题了吧?” “差不多了。”岚岚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这是即将开演的售后服务部门年终总结大会中的一个环节,届时会有亚太区几个主要国家的一线经理来参加,今年选在了中国的Z市,兹事体大,所以早在两个月前岚岚就屁颠屁颠准备上了,其实来参加的人并不多,而且基本都是跟赵丽文级别相当的中层干部,但老板还是相当重视的,行程拟了又改,细节审核到岚岚想吐。 刘燕莎是老江湖了,虽然与岚岚平级,但手上掌管着售后服务部华东区的人事兼财务,平日里也俨然以岚岚半个上司自居,此时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又提醒一句,“两天的伙食也都订好了?听说这回有三个印度来的,也不知是婆罗门,还是首陀罗,反正一个不吃猪肉,另两个连鸡蛋都不吃。你可得给他们安排妥当了,别再跟年初开技术研讨会那样,吃着炒饭就冒出猪肉丁来。” “知道啦,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两遍!大不了,外卖送来后我先逐个尝一遍,这样总万无一失了吧。” 刘燕莎对她的无赖言语感到气恼,瞪了她一眼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临近中午,岚岚心情愈加烦躁,实在受不了自己这磨磨唧唧的性格,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打! 一咬牙,她抓了手机就冲到洗手间,也不给自己时间犹豫了,勇敢地直接拨号…… 德克的一间会议室里,徐承正组织部门员工开会讨论新上马的生产线维护问题,讲到慷慨激昂处,手机忽然在台子上颤着身子挪来挪去。 “James,你有电话来了。”离他最近的王超直着嗓门就嚷。 徐承的管理风格属于放养型,对下属甚少清规戒律,这一方面跟他本人的性格有关,只要不涉及利害关系,他一般懒得花心思在业务以外的事情上;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掌管的是技术部门,下属多为活泼好动的高学历工程师,他们的主要价值体现在脑力创造方面,而不是有板有眼的机械动作。他本人也是从工程师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始终觉得,对这帮人如果管束得过于严苛,容易限制他们的思维和想象空间,不利于工作开展。 实践证明,他的这套理论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年轻人都喜欢聚在他身边跟他作各式各样的讨论。而他和善亲切的态度也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管理者的身份,所以来了不过一个月时间,跟同部门的年轻人相处已经十分融洽。 他对王超笑了笑,坚持将投影幕布上显示的那个页面讲完,这才踱到桌子前面,拾起手机,含着期待扫了一眼,却是很陌生的号码,还连打了两遍。 他失望地把手机重新搁回去,拂去心头的一缕不悦,看看台下明显神思涣散的一伙年轻人,遂挥手道:“我看大家都挺累了,不如先去吃饭吧。下午一点准时回来这里,我们继续。” 一帮人欢笑着一哄而散。 餐厅里领餐的场面着实壮观。徐承选了一条看上去稍短的队伍在最末接尾,排了足足十分钟,终于领到弥足珍贵的一餐,接下来是找位子,好在他们部门总有那么几个善于冲锋陷阵的队员,早已霸占住了两张紧挨在一起的饭桌,看见他走过来,立刻热情招呼,“James,坐这儿来!” 他欣然走过去,见他们一个个表情暧昧,不觉笑着问:“聊什么呢,这么兴奋。” 工程师小江指了指对面的王超,挤眉弄眼地说:“在聊他去德国的事儿呢!” 徐承一猜就不会有什么好话,淡淡一笑,转而问:“我听说德国那边负责接待培训的是比尔,他人怎么样?” 王超道:“就是一老头,除了让助理给我们安排住宿,在头一天带着我们参观了一圈工厂外没干别的。” 徐承奇怪起来,“那你们都培训了些什么?” 王超耸肩,“每天跟着德国同事准点到工厂,然后几个人挤在一间临时办公室里发呆,连电脑都得共用。下了班,回到酒店,操持完吃的,接着发呆。生产部的老袁开玩笑说那段时间练九阳神功最合适了。” 徐承微微蹙眉,“安排上线了吗?” “根本没人管,你要愿意也可以去车间走走,但别指望有人会手把手教你。其实德国人骨子里对我们都存着戒心,哪里肯真心实意教咱们啊!老话都说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何况还隔着国界呢!” 小江也点头道:“换了我是德国人,碰上这样派过来学技术的,估计也得有情绪。别看咱们这间工厂在中国扎根五六年了,实际上核心技术德国人都没肯透露给中方。听说就因为这点,高管里的中方对老外们意见都大着呢!” 话题敏感,徐承虽然也有很多想法,却不欲在下属面前胡侃,当下手指叩叩桌面,笑道:“都吃饭吧,怎么越谈越沉重了。” -- 第11页 大家这才舒缓了眉头,又轻松起来。 小江便问王超:“对了,你不是说去比尔家聚会烧烤了嘛!见到他引以为豪的女儿没有啊?” “当然了!”王超立刻目光锃亮,眉飞色舞道:“那可真不是盖的,要说还是国外的女孩子有看头,那叫一个丰满!” 小江一挑眉,“多大呀?” 王超立刻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个超大的圆弧状,无限倾慕地说:“这么大!” “靠!”小江一拳捶在桌子上,“我是问你他女儿的年纪多大!你瞎比划什么!” 一桌子的人全都笑喷。 午休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下午的会议又将开始。徐承在进会议室前习惯性地察看了一下手机。 他其实一直在等俞蕾的电话。昨天晚上他打俞蕾手机没打通,就给她留了言,希望大家能找个时间心平气和地谈谈。可是等到现在都没音讯,他失望之余也开始微感愠怒,凭什么每次都得自己主动低头?! 有一条短信进来,徐承心跳加快一拍,急忙点开来阅读,却不是俞蕾的。 “二师兄,我是赵岚岚。有时间跟我联系啊,说好了请你吃饭的。” 这是百折不挠的岚岚在两次电话受挫后重新鼓足勇气编辑出来的一条短信,当然,仅凭这短短几句话,徐承是断断不可能猜想得出深藏于字面背后的“险恶”用心的。他读着这憨直的口吻,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岚岚含笑的眉眼,失落的心情居然略有回转,唇角不由自主扬起一缕笑意。 下了班,徐承在外面用过晚餐才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斜躺在沙发上,即使电视里因为一个幼稚的泡沫剧闹成了一团粥,他仍感觉自己的心跟这个家一样,溢满了无尽的虚空。 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前同事那句饱含惊讶的反诘语,“俞蕾她去东京开会了呀!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他觉得很不是滋味,曾经最亲密的人,如今的行踪居然要从旁人的口中知悉。这次两人的矛盾闹得空前的大,徐承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他毕竟也是有脾气的人,哪怕是任性而为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如果人人都必须按照理性的逻辑不偏不倚地行走,人生岂不是太无趣了。 可惜,这些憋在心里的话他至今无法倒给俞蕾听,即使她就在眼前,也未必就听得进去。 手机在两掌之间颠来倒去,徐承蓦地将它握住,解锁,在号码簿里翻找。他觉得郁闷,想找个人聊聊。 俞蕾是肯定打不通的了,他想到了富大明。 打过去时对方手机正忙,他隔了五分钟再打,依旧忙碌。 心情愈发低沉,不甘心,顺着电话簿里的名录逐个往下搜寻,这才发现自己存录的名字虽然多,可以私底下聊聊的朋友却少得可怜。正心烦意乱间,赵岚岚的号码赫然跃入眼帘,他对着那串陌生的数字足足发了一分钟的呆,仿佛只要按下去,就会有什么东西会天翻地覆似的。 最后哑然失笑,不就是打个电话么,再说也是她先联络自己的,他轻松地想着,又瞅了瞅时间,九点刚过,不算太晚,于是不再有什么顾虑地按了下去。 谁知迎接他的竟然是移动的提示音,“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他气得甩掉手机就直挺挺地仰面躺倒在沙发里。 人点儿背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7. 岚岚的艰巨任务 赵岚岚这么早关机其实是有原因的。 晚上老板请客的时候顺带交给她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明天华东区的业绩报告将由她代表老板上台汇报。 岚岚一听,不仅嘴唇,连带双腿都哆嗦了,拽着赵丽文的手就是一通猛摇,“Maggie,您饶了行不行?我真不是那块料啊。” 赵丽文毫不动容,温和地笑着说:“不是那块料咱们就锻炼成那块料嘛!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老爱怯场,这对你今后的发展是不利的。所以得注意多在公众场合show一下自己。现在机会来了,得抓牢!” 这话似曾相识,岚岚听得怔了一怔,但实在是太紧张了,愣没想起来不久前是谁在耳朵边也这么嘱咐过自己的。 机会是多,可也不是每一个都得她赵岚岚抓呀! 她哭丧着脸,“还得讲英语,我这中文都没说利索呢!” 赵丽文用公筷体贴地给她碟子里夹了块牛仔骨,“中文系毕业出来的孩子讲这种话就是谦虚过头啦。你听我的,今晚回去把我给你的资料背一背,再把家人都叫上,好好做几遍rehearsal(彩排)。统共也就十来分钟的内容,一下就过去了。再说,底下要是有人提问,有我替你应付着,不会为难你。” 饶是这么说,岚岚脸上的恐惧还是没淡化多少,赵丽文见状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坐在一旁的刘燕莎赶忙劝道:“哎呀,又不是让你去冲锋陷阵,你就照Maggie说的去做吧,多好的表现机会。你可别像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辜负Maggie的一番好意哦!” 事已至此,再推脱就太过脓包了。一顿饭吃得不知所谓,岚岚只得尽快回家作准备。 岚岚当然没有叫上全家人一起来观摩她的英文秀,她总觉得在父母面前念洋文怪别扭的,但一个人背来背去也得不到客观的反馈,于是把弟弟抓来充了壮丁。 -- 第12页 时间还算早,赵磊便没作推辞,托着一盘削成片的苹果优哉游哉地进了岚岚的房间。 两人台上台下形成鲜明的对比:岚岚后背靠在桌子沿上背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赵磊则拿牙签悠闲地戳苹果片来吃。等她终于磕磕巴巴地背完了,他那盘子水果也吃得差不多了。 “完了?”赵磊起身拍拍屁股要走。 岚岚急忙拉住他,“哎,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啊!”赵磊抖抖眉毛,“比我强多了!” 岚岚不甘心,“那你觉得我语言和神态方面……” 赵磊扶着门把手,仰头想了想,道:“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 “什么?”岚岚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你得把它背熟咯!”赵磊说完就扬长而去。 岚岚泄气不已,她刚才那么紧张,能流利得起来嘛!不过沮丧没多久,她又重新振作起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看看时间,九点还不到,打算再努力一个小时,一遍不熟练,两遍!两遍不熟练,十遍!总有滚瓜烂熟的那一刻! 为了避免任何干扰,她连手机都关了。 哪曾想到,这场“飞来横祸”不仅令她寝食难安,还让她凭白错过了期待一天的徐承的来电。 十点准,岚岚终于打开了房间的门,那些专业的、精辟的词汇和一串串枯燥的数据终于可以不经她大脑就流畅地直接从嘴里滚出来了。只是她的嘴唇也干得已经起皮。 她去厨房间倒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经过赵磊房间时,见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灯光,于是推门进去,果然看见弟弟端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着字,连她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岚岚拍拍他的肩,“你跟谁聊天呢,这么热乎?” 赵磊吓得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关闭了QQ热线,张惶起身,“哎呀你干嘛呢,想吓死我呀!这两天刚看过‘午夜凶铃’。” 虽然他手脚麻利,岚岚还是拐到了一眼,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你还跟郭静有联系哪!” “没!怎么可能!”赵磊眼里飘过一丝慌乱,赶紧没话找话,“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岚岚没好气道:“你不也没睡呢!我刚背熟了,口干得要命,出来喝水的。” “是嘛!这么快就背熟了,姐你太牛了!”赵磊适时地拍马屁。 岚岚面露得色,“要不要我给你再背一遍。” “行啊!”赵磊只盼她别再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岚岚一扬脖就开始了,果然顺畅无误,一气呵成。 这回轮到赵磊拍她的肩了,表情凝重,“非常不错!就照这水平发挥,明天一定能震住全场的人。” 岚岚美滋滋地笑起来。 乘着她高兴,赵磊不失时机送客,“姐,我看你还是得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才会有好的表现,快去睡吧。” 岚岚感觉相当好,点点头,“吾弟所言甚是!” 殷勤地目送岚岚进了她自己的房间,赵磊立刻返身将门锁得牢牢的,然后奔回电脑面前,重新上线。 对方早已等得不耐烦,一看见他头像呈彩色了,立刻质问:“怎么突然掉线了?” 赵磊噼里啪啦地敲字:“刚才我姐进来了,吓我一跳,差点就被她识破你了。” “哦。”对方这才消了气,又写道:“赵磊,我最近真的很烦,我妈老要我一毕业就去澳洲留学,可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你。” 赵磊对着那行字怔怔看了半晌,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下才缓慢地敲道:“你妈妈是对的。这个社会很现实,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8. 潜意识作祟 临上台前,岚岚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拼命深呼吸,起身前的最后一刻,她几乎是带着某种绝望的心情凑在赵丽文跟前低语了一句,“我要是出丑了,您可千万别嫌我给您丢脸啊!”话音刚落,就慷慨赴义似的走上了讲台。 望着下面一双双黏在自己脸上的眼睛,岚岚的面颊义不容辞地先红了起来,她故作镇定地低下头,把PPT讲稿打开,手不住地颤抖,可已是骑虎难下。 清了清嗓子,她想到先得来两句客套语,话一出口,心底就暗呼糟糕,这哪里还是她平常的嗓音,抖得跟齿轮一样。目光飘过老板跟刘燕莎,那两人也正紧张地瞅着她呢! “稳住,一定要稳住!”她在心里狠命对自己说。又悄悄来了次深呼吸,让空气尽量充盈肺部,攒得狂乱的心终于稍稍平稳了些许。 她朝在座的听众绽开微笑,开始往下讲。忽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齿轮音就齿轮音吧,她把要求放到最低,只要不卡壳就成。 在表述的过程中,她不忘培训课程上学到的presentation(讲演)技巧,目光要缓慢而均匀地扫过场内的所有人。而当她看到一双双认真的眼睛,尤其是坐在正中间的两个韩国帅哥在眼眸与她相触时还朝她善意地微笑以资鼓励时,心头竟淌过一阵暖意,原来自己的紧张别人都看得见。 因为感激,她深切体会到了一个道理:做人还是要与人为善呃! 事实证明,只要心安定下来,别的事就都好办了,当十分钟一晃而过时,她居然有点留恋起那个小小的讲台来。 -- 第13页 含着笑微微欠身致谢,引来场下热烈的掌声,她捧着资料走下台来,眼神与赵丽文对上,她调皮地朝老板煞煞眼睛,赵丽文的左手则从腋下悄然伸出,翘起大拇指,给了她大大的一个赞美! 有了好的开头,两天的会自然开得十分顺利。第二天下午的小议题结束后,岚岚与她唯一的战友刘燕莎又马不停蹄地将大批物资——诸如投影仪、摄像机、音响等设备以及各式各样的奖杯纪念品、游戏材料等转移到位于容湖风景区的明月楼酒店。晚上在那里还要举行一场盛宴,并将颁布一个亚洲区的年度绩效奖。 晚宴从七点开始,几个区域大老板也都赶来发言、颁奖。 岚岚和刘燕莎缩在最靠边的一桌筵席上,看着各路人马风光地经过自己走向颁奖台时,岚岚无比倾羡地开口,“什么时候我也能上去那么一趟就好了。”又捅捅刘燕莎的胳膊肘,嗤地笑道:“哎,你还记不记得Maggie说她八年前还去法国凡尔赛宫接受过一个什么奖牌来着,当时人人都盛装出席,就她蹬着运动鞋牛仔裤就上去了,结果周总都没肯跟她握手,嫌她丢中国人的脸了,呵呵。” 刘燕莎则完全没有她的那种闲情逸致,一过八点就开始不停地看表,犯愁地自语,“也不知道姗姗睡了没有,她跟她爸爸一向不亲,每次我晚回去都哭得两个眼睛红红的。” 岚岚不舍地将视线从台上拉下来,转向刘燕莎,看到的却是一张忧心忡忡的中年妇女的脸,这张脸上全然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对事业的向往。其实她也不过才三十岁出点头,可生活里零零碎碎的琐事在她脸上不留情面地左刻一道,右刻一道,即使用最好的化妆品也难以掩盖那些细细密密的皱纹。 岚岚乍然一见之下,忽然有几分陌生的感觉,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同时又有点毛骨悚然,是不是再过个几年,自己也就成她那样的了? 十点整,晚宴在一首合唱的歌曲“卡萨布兰卡”中完美闭幕。整个大厅却象被刚打劫过的一样,一地的彩纸屑和用报纸杂志临时拼凑出来的各种服饰残片,皱纹彩条也飞得桌上桌下到处都是。 岚岚一边清理剩余物资打包,一边摇着头嘟哝,“平常看这些头儿都斯斯文文的,想不到玩起来比谁都疯。” 刘燕莎也在身边帮忙,到了这份上,她早已焦虑过了头,反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顺口道:“这很正常啊!他们平时压力比我们大很多,当然释放出来的能量也会成正比。” 赵丽文匆匆打门口进来,促声招呼她们,“咦,怎么还不上车,就等你们两个了。” 岚岚起身解释,“可这么多东西还没收拾完呢。” 赵丽文扫了眼自家的贵重器具,一时也有些踌躇,又不好意思撇下她们不管,倒是岚岚主动道:“要不然这样好了,你们先走,我等收拾完了一会儿打车离开。” 老板这才释然,笑着点头,“也好。” 岚岚又推刘燕莎,“你也先走吧,别让孩子在家等急了。” 刘燕莎坚决摇头,“那怎么行,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这荒郊野林的地方,多危险。” 岚岚心头一暖,还待争辩,老板又开口了,“是啊,还是你们两个都留下吧,这么一堆东西岚岚你一个人也弄不了。今天实在太晚了,反正明天也没别的事,你们晚点去公司都没关系。” 老板和大客车一起呼啸而去了。留下两个小喽罗吭哧吭哧地收拾。 到十点半时,终于把所有贵重物品都打好了包,两人这才委托酒店服务员帮忙去叫出租车,结果左等不来,右等没有。岚岚不耐烦了,自己跑到门口去看,天寒地冻中,别说出租车,连个鬼影都没有。她这才着急起来,服务员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我们这儿平时就很少有出租车,客人过来要么私家车,要么大客车。更别说这深更半夜的时候了。” 岚岚哀叹之余,又长了个见识,以后安排会议可不能光图浪漫,挑这些山清水秀的美景了,还要考虑到交通问题,得给自己这种小后勤也留条后路呃。 “难道我们就得在这儿住一宿?”她满心不甘。 服务员出主意道:“要不然这样,我们马上也要下班了,有个同事住在市区,可以让他帮你们叫一辆过来。” 岚岚眼睛亮了亮,“这主意不错——但是,得多长时间才能把车叫过来?” “他骑自行车,到市里大概要三十多分钟,车子再开进来,怎么也得一刻钟吧……就怕到时候拦着了车人家也不肯过来……” 懒懒地回到大厅,刘燕莎正在给她老公打电话,眉头紧皱,语气严厉,“你什么事都推给我好了,你就守着那张麻将桌过一辈子去吧!” 收了线,刘燕莎还一脸凛然,“车子拦到没?” “得等。” 刘燕莎没多大反应,坐在收拾干净的桌子前面发呆,岚岚也百无聊赖地倚着她坐下。 一个换了平常装的男服务生在门口探头探脑,“赵小姐,我这就出发啦。如果四十分钟后没动静,你就另想办法吧。” 岚岚强打起精神,对这个不太靠谱的方案还是说了声“谢谢!” 漫长的等待中,岚岚在刘燕莎絮絮叨叨的抱怨声里昏昏欲睡。 “找个长得好的老公有什么用啊!啥事都不会干,对孩子又没耐心。打这孩子生出来,他统共不知道有没有抱过十回,要不是我妈来帮忙,我累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成天就知道叉麻将。我做牛做马不算,还要时常被他冷嘲热讽,当初真是鬼迷心窍……” -- 第14页 “咚——”的一声,岚岚的脑袋从半撑起来的胳膊肘上一下子滚向桌面,疼得龇牙咧嘴,睁开朦胧的双眼,抹抹潮湿的嘴角,再扫一眼仍然灯火通明的厅内,恍若隔世,“几点啦?” 刘燕莎斜了眼身旁这个不称职的听众,冷冷道:“快十一点了。” 岚岚努力抓回思绪,想了想,叹一口气,“看来出租车没戏了。” 放眼大厅门外,一片黑黢黢的,很安静,服务员想必都走光了,偶尔有一两个保安提着那种射程很远的电筒巡逻至此,长长的一道光束划过无尽的漆黑,显得阴森而诡异。 “不行,不能光这么傻等,咱们得想办法回家。”岚岚振作精神,半个身子还趴在桌上,右手却拽过自己随身的拎包,把手机翻出来。 虽然没有男朋友可以救驾,但好歹她还有个身强力壮的弟弟,关键时刻尚能拉出来顶个事儿。 在最近的拨出电话里找到赵磊的号码,她没怎么细看就摁了拨打键,然后往耳朵边一靠。 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也是,这么晚了,估计赵磊也已经上床,岚岚挎搭着脸,也不知道那小子肯不肯从热被窝里钻出来。 “喂。”终于通了。 岚岚心中一喜,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甚为清楚,不像睡得七荤八素的样子,虽然有那么一些些异样。 “小磊啊!S——O——S!你姐姐我被困在孤岛啦,赶紧找辆车过来接我哈,唉!这鬼地方,想找个鬼都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人才道:“我不是小磊。” “嗯?”岚岚怔了一下,“那你是……” “我是徐承。” 赵岚岚彻底惊醒了!不仅醒了,还耳聪目明,紧接着就开始面红耳赤,“啊!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真不好意思!” 心里却无端发虚,是不是潜意识里自己故意要打错滴?! 9. 都是寂寞惹的祸 还没来得及挂电话,却被徐承叫住,“你怎么了?” 岚岚听他言语中流露出关切之意,心下窃喜,立刻来了劲头,“我们今天晚上在容湖南麓的明月楼开会呢!我跟同事因为收拾东西晚了,现在想叫辆车回去都困难。” 她欢快的语气与悲惨的境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刘燕莎奇怪地瞟了她一眼,竟看到岚岚满脸喜滋滋的表情。 徐承习惯晚睡,岚岚打电话来时他刚看了会儿闲书,正准备洗漱上床。本是随口打听一下的,谁知这一问就不好意思挂机了,“哦,明月楼那地方我去过,道路曲折,挺难找的。很多司机都不太肯过去。” “可不是嘛!我刚才就想打给我弟弟,让他拦一辆车亲自押解过来呢。就是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岚岚转着眼珠子道。 徐承踌躇了一下便说:“反正我还没睡呢,要不我去拦吧,我们楼下车多,而且去明月楼也挺方便的,二十分钟都不用。” 赵岚岚简直喜不自胜,感动得鼻尖通红,嘴上还客气着,“那,那怎么好意思呀!” 徐承笑道:“谁让是我接了你的电话呢。让小师妹这么晚了在外头过夜,我可不忍心。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就出发!” 扔下手机,岚岚就雀跃着在阑珊的舞台上摆出一个仙女散花的姿势,兴奋地嚷了一声:“哦耶!” 刘燕莎摸了摸她那只仍热乎乎的手机,嘀咕了一句,“打给谁了呀!看把你乐得,跟打了鸡血似的!” 二十分钟后,徐承的电话再度打来,“我在酒店门外,你出来吧。” 终于得救,两人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找来看门的保安相帮着把几箱物品一起运到门外。 徐承一看,出得门来的竟然是一群人外加一堆箱子,赶紧从车里钻出来,跑上去帮忙。 岚岚先甜甜地说了声,“谢谢你啊!师兄!”她这回长了心眼,掠去个“二”字,免得又被徐承挑眼。 刘燕莎适才已经听岚岚做了一番介绍,此时也免不了要客气几句。 夜色已深,山里有微蒙的雾气,拂往身上感觉寒气逼人,岚岚的心里却是异样温暖,眼睛时不时瞟向徐承,只是光线昏暗,只依稀看得清他五官的轮廓。 好容易把箱子全都搞上了车,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司机低声嘀咕道:“嗨,深更半夜的,这么多人,外加这么些个东西!瞧我这趟拉得!” 刘燕莎立刻尖起嗓子回了一句,“亏不了你,我们跑好几个地方呢!” 岚岚一再坚持先送刘燕莎回家,刘燕莎见她有人相陪,也就不担心什么了,遂没再坚持。 徐承坐在副驾座上,岚岚就坐在他正后方,一路上,她只顾扒着前面的椅背,与徐承热闹地聊天。说得也无非是怎么来的,路上车多不多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心里高兴得连昨天打电话受挫的事儿都忘得精光。 刘燕莎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觉得岚岚对她这位昔日校友的热情度异乎寻常得高,便也猜出几分端倪来。 明月楼在Z市的北郊,刘燕莎住南面,而MS公司的办事处又在西部的新区,这一路开过去简直把大半个Z市兜了下来。 待刘燕莎下了车,开没多久,岚岚听说原来徐承就住在东南角,离刘燕莎家很近,当即要求司机调头回去。 徐承则坚持跟岚岚一起去公司,只一句话就让她放弃了客套,“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 -- 第15页 等他们费了老劲把东西都搬进了办公室,岚岚才老实道:“哎呀,还真是幸亏有你帮我。” 几只箱子都被堆在近门处,等明天上了班再理了。 借着喘息的当儿,徐承打量了一下他们办公室的规模,格局简单,一眼就能望穿,整个办公区域才七八个位子,便道:“你们这里好像人不多嘛!” 岚岚解释说:“我们部门常驻人员就俩人,我跟刚才那位刘姐,其他的就都是工程师了,他们整天忙着出差,很少来这里。节省起见,就租了这么点地方。哦,销售部在22层,地方也不大,呵呵,美国公司都这样,cost永远列第一位。” 徐承打趣道:“看出来了,员工加班都能加到凌晨。” 岚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难得加到这么晚的,而且也不能怪公司,是我自己考虑不周,没安排好才弄得这么狼狈。” “呵呵,想不到你还挺有自我批评精神的。” 岚岚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你看过一本书叫做《QBQ:问题背后的问题》吗?中心思想浓缩成一句精华就是:甭管什么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嘿嘿,我们老板就是严格尊奉这句话行事的。” 徐承倒也看过这本书,却没想到被岚岚总结出这么个啼笑皆非的结论来,遂笑笑道:“你老板?Maggie Zhao啊?” “是呀!名气够大吧。她以前在培训部当头,专门给员工讲课洗脑的,现在转行了还改不了喜欢说教的毛病,不过她人很不错,呵呵。” 出了写字楼,那司机还等着他们,这趟Z市大串联的生意做得还真值,他笑言等拉完他们可以直接收工回家睡觉了。 在车里,岚岚同学再一次强烈要求先送徐承回去,这回她是真没什么心眼了,大半夜的把人家拉出来当了回义工,弄得有觉没得睡,她先前那点窃喜和期待至此已经被歉疚大大地覆盖住了。 徐承想了想,还是对司机说:“先去西元里吧。” 岚岚正待争辩,徐承瞥她一眼,“这样顺路。” 岚岚就又哑住了。想想也是,自己家离公司不远,如果先送徐承,就等于要来回对开,的确是绕远路了,她要再坚持就显得矫情了,“那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师兄!” 徐承笑道:“我难得做回好事,当然得做到底了。” 很快就到住宅区楼下,岚岚千恩万谢之后才有点恋恋不舍地推开车门,这个时间段,也不好请人家上楼喝杯茶什么的。 她蓦地转身道:“不如我明天请你吃饭吧!” 徐承瞅着她急煎煎的样子就忍不住又笑,“不必这么急,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还是早点上楼休息吧。” 可是岚岚哪里能睡得着,这是她第二次为徐承失眠了,仍然是兴奋的。 躺在床上,她细细回忆刚才的每一幕,又自行添了些美轮美奂的油彩,渐渐地,她觉得徐承也未必是那么难攻的一道堡垒了。 等过几天请他吃饭再套套近乎,而他也总不能光吃不回请吧,这么一来而去的线就容易扯长多了,到时,嘿嘿…… 还没等她陶醉完,猛然间一个激灵,紧接着就在黑暗中翻身坐起! 糟糕!出租车费她都忘了付了! 可怜的徐承出了力不算,还连带着放了点儿“血”,司机攥着三张粉红的钞票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回到冰冷依旧的家中,草草洗漱完了躺回床上,徐承才感到莫名其妙起来。 怎么也想不通这突如其来的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在以前,他何曾对哪个普通朋友有过这等热情? 难道,他真的是太寂寞了? 10. 男女之争与重振旗鼓 会议结束后没几天就临近春节放假的前夕。 中国人在新年交接的阶段是非常占便宜的,从十二月底洋人的圣诞节开始就进入喜庆状态,紧接着是元旦,一个月左右后即是春节。这期间,旁的不说,光是心情就好得出奇。 当然,过新年也意味着又要年长一岁,母亲云仙对年龄是最敏感的,感慨自己又老了之余,不免老生常谈,矛头犀利地直指女儿,“到年你就二十七了,个人问题可得给我抓紧!” 赵岚岚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无限委屈地抗议,“谁说我二十七了,我才二十五周岁呢!”平生最恨中国算年龄的方法,只要一过年,就非得不切实际地加岁数。 云仙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时候巴不得往自己年龄上多加几岁,现在翻过来了,还想减了。” 赵磊跑过来凑热闹,“我姐是希望自己能永远停留在二八年华呢——可能嘛!” 岚岚听着这话特别刺耳,回他一句,“你也有到我这年纪的时候,别得意!” 赵磊偏摆出一副欠扁的得意劲儿来,“我们男人跟女人不一样。没听说嘛!男人四十一枝花,我呀,现在还是花骨朵儿呢!” 赵岚岚虽然嘴硬,心里也多少有点着急,因为自那晚之后与徐承的事便再无进展。她认为凡事都要乘热打铁,所以隔了两天就打电话约他吃饭。很不凑巧,徐承出差了,时间还不短,可把岚岚郁闷得够呛。 意兴阑珊之余,转而又怀疑起先前言之凿凿的这段“缘分”来:重逢第一面就因为相亲的尴尬落荒而逃;给他打电话不接,想请他吃饭又不在档期……怎么越琢磨越觉得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 第16页 可是那天晚上他鼎力相助的镜头还热乎乎地存在岚岚的脑海里,她心里那股子暖意便怎么也没法消散殆尽。 试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这么深更半夜跑出来为你效劳么?还陪着你满大街地转悠,帮着你扛东西,末了连车费都自掏腰包出了? 不能啊! 一声叹息后,百折不挠的赵岚岚再次振奋起来,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跟徐承前途一定是有光亮的,道路也一定是不同寻常的。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一仰头,好几张脸都象向日葵似的正朝着自己。 年关将至,办公室里一下子人声鼎沸,在外奔波了一年的工程师们每天朝九晚五地出现在办事处,贴发票的贴发票,上网的上网,聊天的聊天。一到中午,就呼呼啦啦往附近的馆子里跑,大家轮着请客,也是一年中难得悠闲的时光。 工程师林彬盯着岚岚花痴一样的笑脸就琢磨开了,“都笑成一朵花了,铁定有什么好事儿!” 刘燕莎就坐岚岚后面,嘴角噙着笑补充了一句,“哦,从月初开完会之后她就落下这动不动就傻笑的毛病了。” 岚岚的笑容僵持在脸上,还没等她搞明白刘燕莎话语背后蕴藏的丰富涵义,却冷不丁听林彬问曹宇翔:“老曹,是不是你上回给人介绍的那个成了?” 岚岚闻言,脸上顿时姹紫嫣红,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曹宇翔将此事外泄,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制造“绯闻”! 当下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向曹宇翔,吓得他立刻将目光从她脸上飘走,只当没听见林彬的问话,高声问旁人:“哎,今天想吃什么,哥哥我请客!” 岚岚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攥着茶杯就往曹宇翔的方向走去…… 曹宇翔心虚地往一旁挪着脚步,一只手作防御状遮挡在脸部,“岚岚,有话好说啊!” 岚岚走到他跟前,阴森森地瞅了他半天,正当他发怵她会不会拿茶水泼自己的时候,却听岚岚冷声道:“让个道儿,我去泡茶。” 曹宇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逼到狭窄的过道了,赶紧殷勤地往边上闪,让这位小姑奶奶过去。 林彬窃笑着拍曹宇翔的肩,“真是只小辣椒!难怪老找不着婆家了,也不能怨你。” 曹宇翔危机解除,反而大方起来,“岚岚这姑娘其实挺不错的,模样端正,人又老实,虽然平时抠门了点儿,不过总比娶个败家女强啊!” 又一个工程师贺亮也插了进来,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这话我同意。女人啊!甭管丑的,漂亮的,娶回家久了就会发现,同一张脸蛋看腻歪了其实都差不多。还是要会持家、能生娃的才是上品。” 林彬摇头晃脑道:“我觉得既要生得好看,性子也要温柔,然后——还得会持家,如果能多赚点钱自然就更好了,也减轻男同志的负担嘛!哈哈!生不生孩子这事倒在各人。我反正是不喜欢小孩的。” 刘燕莎哪里听得过去,嘿嘿冷笑,“要真有这样的女人,她还嫁给你们做牛做马?不是白痴是什么?你们男人凭什么对女人那么多要求!你们自己都付出些什么了?” 林彬立刻回道:“小刘你这话就偏激了啊!如今的社会,男人的压力要远远大于女人。女人要是在外面干活不高兴了,可以一甩手不干,回家让老公养着。男人行吗?他能往哪儿退?” 刘燕莎尖刻地反驳,“那也得老公养得起才行啊,否则女人同样没有退路!” 林彬一拍腿,“要不怎么说女人势利呢!” 刘燕莎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的势利!”想想不过瘾,再加一句:“既势利又贪婪!” 林彬紧接着道:“男人势利那也是女人给逼的啊!现在的年轻女孩个个扬言要找有钱的男人,房子车子存款样样都要,找个老头也没人多说什么。男人就不行啦,谁吃软饭谁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说这世道究竟是对男人苛刻,还是对女人苛刻!” 眼看争辩的趋势愈演愈烈,曹宇翔忙举手作平息状,“还没到放鞭炮的时候呢,怎么火药味这么浓啊!嗨!都别罗嗦了,没什么好争的嘛!是吧?俗话都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人活着如果能每样事情都分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那还能叫过日子嘛!” 赵岚岚续了茶水后并没有立刻回办公室,以至于错过了那场男女辩论会,她对曹宇翔的气恼没延续多久就消散了,一来她不是个记恨的人,二来她转念一想,如果没有曹宇翔安排的那次相亲,她也不可能跟徐承重逢,这么想想,很快气也就消了。 她靠在茶水间的玻璃窗前,远眺十二楼外面的车水马龙,想着自己二十六年来乏善可陈的感情史,又联想到在大学里那场七拐八弯的暗恋,还有妈妈整天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那几句话,以及未来仍有可能遭遇的种种挫折和打击,觉得恋爱这档子事简直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可又不能不为之,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是四五年前,她还过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呢!那时候的她,对爱情仍然充满了小女生般虚幻华美的憧憬。 对她来说,爱情是什么? 是四目相对时火花四射的激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浪漫,是含蓄唯美的心有灵犀…… -- 第17页 怎么到了现在,味儿就全变了呢?简直跟菜市场上买青菜萝卜没什么区别!明确罗列出条件,然后按图索骥,初步筛定后,进行二次挑选,看着外表没瑕疵的就可以继续深入了解,反之则挥手拂去。当然,在此过程中,还有随时被对方拂掉的危险,因为在这个市场里,人人都是商品。 脸皮越来越厚,而感觉却越来越麻木。 可令她奇怪的是,绕是这么看上去冷酷的挑选方式还是成全了许多对夫妻,这些人也都这么往下过着,有幸福的,有不幸的,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市场经济真是无孔不入,从物质形态进而侵占到精神领域,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了。 门口传来响动,有同事进来沏茶。岚岚这才拉回自己越扯越远的思绪。 还是现实点儿吧,既然不想象青菜萝卜那样被人挑来拣去,那就自己主动一些。这年头,连女人的幸福都不是靠坐等的了,也算是现代社会倡导的男女平等的一种折射啊! 出了茶水间,她就拿定了主意,再给徐承打个电话。 11. 忽悠来的峰回路转 徐承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东莞,去一个新客户的现场做技术回访。本来没必要赶得这么急,但听说出的问题比较特别,产品管缝接口处会缓慢渗油。为了调查清楚原因,他就随工程师一起去了。顺便多请了三天假,这样跟春节的假期能连在一起扎扎实实地休息一阵。他想乘着这段日子跟俞蕾好好谈谈,如果矛盾解决,他们还可以顺便找个旅行团出去玩一趟。以前俞蕾老抱怨没得出去玩,而事实上,她工作起来远比徐承疯狂。 谁知在东莞工厂一连蹲了两天的点,做了各种测试,既没在数据中找出有疏漏的地方,也不再有漏油的情况发生。客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记录在案,继续观察。 暂时结束了客户处的事宜,徐承在东莞跟同事分道扬镳,他直飞了上海,俞蕾已经回来,也答应了跟他再好好谈一次。 春运期间,哪里都人多,徐承坐在飞机上,一反常态没有为周围喧杂的声音所困扰,翻翻杂志,看看外面的云海,心情相当不错。 忽然想起去年那场来势汹汹的非典来。可怕而恐怖的情形,人人自危,各种传闻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激烈、汹涌。 俞蕾生日那天,他们还是冒险去了公寓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用午餐。走进去,顾客寥寥无几,柜台处盘桓着一堆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服务生,慵懒的神色全然没有了昔日热闹时分的紧张与敬业。 吃完饭出来闲逛,走在街上,更是一派肃杀。偶尔来往的行人也是个个脸上套个大口罩,眼露惊恐,仿佛末日随时会来临。 他记得当时还跟俞蕾唏嘘,想之前两人缩在被窝里看电影《生化危机》时觉得里面的故事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深切地意识到,其实一切皆有可能。 而当危机来临时,个人的力量却是如此渺小和脆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有一度过得特别融洽。事实上,没有什么是他们能把握住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前,珍惜身边的这个人。 可惜,人是善忘的动物,非典的阴影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与繁杂又悄悄地充斥到他们本就被工作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之中,且填补得严严实实,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也慢慢忘记了曾有过的顿悟与甜蜜。 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徐承对着一团喜气的乘客感慨万千,历史又翻过了新的一页,2004年就在眼前,但愿一切晦气与不愉快的经历都能被永久地留在已逝的岁月里,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新开始。 愿望是美好的。 然而,现实岂能均随人愿? 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徐承就跟俞蕾又谈崩了。 漫步云端时的一切慷慨大度的胸怀在双脚着地之后便不复存在,亦或是根本没有随着他一起下来? 他们好似在一根牛皮筋的两端,向着相反的方向不遗余力地使劲,徐承也希望能够妥协,可一松手,仿佛整个势力便全倒向了俞蕾那边。他想不明白,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退让与坚持的分寸究竟要把握到一个什么样的度才是合理而完满的。 当激烈的冲突过后,他不得不稳住心神,隐忍地对她说:“我们彼此再冷静一段时间再谈,好么?” 照这个趋势下去,他难保两人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俞蕾倔犟地咬着唇,“徐承,该冷静的人是你。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冲动地离开,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明知道我不会离开上海,你还是回了Z市。是你不冷静在先,现在你要我怎么做?丢下现有的一切跟你去Z市发展? 我在这里打拼出来容易么?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的?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 徐承无话可说。 一场好好的聚会就此不欢而散。 他没有立刻回Z市,原先的公寓自然是没法住了。他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青年旅馆将就宿了一夜,第二天做完check-out后却没有立刻奔赴火车站买回程票。 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外滩散步,心情异常低落,仿佛有种被人威逼的耻辱感,却又无法干脆利落地斩断威胁。 走在曾经很熟悉的广场上,他承认自己也不是象想象中那么热爱家乡,迫切地要回去为Z市的工业发展作贡献,尤其是在经历了与俞蕾的热恋后再回到一个人孤苦伶仃生活的状态,他是非常不习惯的,骨子里,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或许每个人都是。 -- 第18页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无精打采地取出来接听。原来是赵岚岚,又是为请客吃饭的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不禁苦笑,为什么她总能活得这么轻松自在呢!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的。 他没心情应付她,照例拒绝。 “师兄,你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哦?”关键时刻,岚岚的嗅觉异常敏锐。 徐承没否认,复又苦笑,“连你都听出来了?” “那当然啦!人高兴的时候说起话来每个音节都是上扬的,而你现在全都是下挫音,还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我都能想象得出来你眉毛眼角往下耷拉的样子!” 徐承听得啼笑皆非,“全是上扬音?你倒学一句给我听听。” “师兄,为嘛事不高兴哪?”岚岚还真不含糊,每个字硬是都用第二声调给说了出来,比洋人说中文还让人起鸡皮疙瘩。 徐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忍不住问她,“那你要是有了不开心的事会怎么办?” “我?”岚岚想了想,“不去想呗。然后多睡两觉就彻底忘了。” “原来小师妹奉行鸵鸟政策。” “你觉得不好吗?如果是可以解决的麻烦,你就不会老为它不开心。如果是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我可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忘了它更好的办法。” 徐承被她说得愣住,一时无语。 岚岚又叹道:“其实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解不开的国仇家恨呀。小老百姓操心的也就是柴米油盐这些事儿了。既然是简单的事情,何必把它想得那么复杂呢!你说对不对呀!” “想不到小师妹悟性这么高。”徐承笑道。 岚岚得意起来,“要不怎么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嗯,就冲你这几句话,这顿饭我请了。” 岚岚顿时眼前直冒星星,惊喜交集,“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再赖了啊!” “谁赖了呀,不是一直没时间么。不过我现在外地呢!等过两天回去再给你打电话吧。” 挂了电话,徐承仰头看看晴朗的天空,仔细回想,自己这点儿烦恼的确跟海湾危机、巴以冲突没法比,摆到台面上来当个事儿说都觉得脸红。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真就这么简单么? 他怎么有种被忽悠的感觉? 收线后的岚岚则红光满面,暗自感叹自己瞎掰的本事越来越强了!这出本来半死不活的戏居然被自己唱得又峰回路转了! 烦恼? 烦恼谁没有啊! 睡觉? 睡觉如果能解决,那她也不用这么整天被自己的个人问题搅得不堪其扰了。 唉,平头老百姓的烦恼,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烦恼呃! 12. 藏不住的心理 赵岚岚满怀着期待迎来了春节的七天假期。可直到节后开工,她都没等到徐承的电话。 她在等待中变得有些郁郁寡欢,可这次却没有再主动骚扰徐承,一来有点心灰意冷;二来也想到了“矜持”二字,老这么为了一顿饭上赶着纠缠人家,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无聊。 唉,为什么她的万里长征连开脚的第一步都这么难呢? 七天的假就在不断的走亲戚跟吃吃喝喝中度过。不少叔伯婶姨见了她都不免夸张地嚷一声,“哟,岚岚怎么瘦了嘛!也越发沉稳了,工作压力大了吧。” 紧接着就是雷打不动对个人问题的刺探,“怎么不把男朋友一起带来啊!” 岚岚努力笑着回答:“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婶子阿姨们见状立刻就扭过头去瞅云仙,一副不相信的口吻,“呵呵,女孩子大了,就不像小时候那么直爽啦!云仙,你说是不是!” “哎呀,是没有嘛!”云仙倒也不含糊,半含委屈半含骄傲地说:“她横竖看不中,我有什么办法!” 岚岚暗地里直撇嘴,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被人筛掉的概率也不小。看来老妈是有选择地遗忘。 在众多的亲戚中,她最关心的当然还是跟自己脾性相投的大姨家的表姐吕倩。吕倩比岚岚大三岁,恋爱五年,结婚两年,到去年才开始要孩子,结果一怀还是双胞胎。 时值她怀孕六个月,腆着个大肚子,连走路都困难,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嘎嘣脆了,好似被千钧压了顶,“你也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小孩。嫁的老公也一般般,可老人家非要抱孙子,那就生吧。” 话没说几句就喘上了,“你说没怀上女儿也就算了,竟然还一来就是俩小子!我都能看到后头那老长一段灰秃秃的日子了。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家里有亲戚在医院,私自去做了B超,检出是男性双胞胎后,吕倩就象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不拉几的,她的公公婆婆则杵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岚岚轻轻抚着她硬邦邦的肚子,无限倾羡地说:“小孩子多好玩啊!人家想要还要不到呢!你要真多嫌他们,分我一个养养。” 吕倩嗔道:“你当是养小猫小狗呢!养小孩可没那么容易的!”她想了一想,表情有点肃然,“说真的,等孩子生下来,我可能需要二姨过来帮忙,你觉得行不行?” 她嘴里的二姨就是岚岚的母亲云仙,自从那家集体所有制工厂倒闭后她就长期内退在家。整天除了烧三顿饭,收拾收拾家务也没什么可忙的。 -- 第19页 岚岚爽快地说:“有什么不行的。她闲着也是闲着,巴不得有点事儿干干。” 吕倩安心之余,牢骚还是免不了,“主要是我妈身体不太好,心理承受力又差。我婆婆虽然能干,脾气又差着点儿。而且,我跟别人没法比啊,我两个孩子呢……” 年初五,岚岚受邀去参加了初中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在市中心的一家规模中等的餐馆里办了三桌,那家餐馆老板是当年班里一个成绩特别差的同学。 更令岚岚讶异的是当初一班见了老师都抬不起头来的差生如今几乎个个混成了老板级人物,油头粉面,无比光鲜。而不少靠读书发展起来的同学,譬如她自己,要么进了机关单位,要么进了企业,守着一份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薪水死气沉沉地撑着。 这世道……她又感慨起来! 在紧张的高中生活和烂漫的四年大学后,岚岚对于初中的记忆已经渐趋模糊,毕竟十年不见了,不少人简直有面目全非的感觉,但似乎岚岚的变化不算大,因为很多同学一眼就认出她来还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当然,大多数同学都只记得她当初的名字——赵岚。 赵岚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赵岚岚纯粹是被高中同班的一个同名同姓的男生给摧残的,只不过那男生的“Lan”是波澜壮阔的澜,可读起来都一样。赵澜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老爸塞了钱让他进了这所竞争激烈的学校。本人成绩差不说,还老爱惹事生非,在学校很有名气,只要有人叫唤“zhaolan”,都会惹来众多嫌恶的目光,岚岚深受其苦,一怒之下,给自己的名字添了一足。 岚岚手忙脚乱地应承,背转身就立刻偷偷查通讯录,继而恍然大悟,他不是那谁谁谁嘛!怎么自己愣把对方名字给忘了,太不应该了! 要好的几个女同学虽然这些年联络渐疏,一见面先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互夸,很容易就把从前朝夕相伴的亲热感觉给勾出来了。 男同学们则个个流露出曾经沧海的神色,仿佛分别的这十年间把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来了,一个个特深沉。 细想起来,初中生活还是比较枯燥的,懵懂的岁月,做不完的作业,每次考试必排名次,几人欢喜几人愁。那时候总以为日子冗长得看不见尽头,没想到一晃就过去了。 望着席间的同学们不再稚嫩的笑颜,岚岚深切体会到了时间的神奇功力。 这次会面最令岚岚满意的是相当一部分同学都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小一半同学都还是单身,她身处其中非常心安理得,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得——最重量级的人物通常都是压轴登场,现实生活中居然也是。 当衣冠楚楚的夏鹏在众同学的千呼万唤中终于出现在门口时,岚岚的眼睛立刻瞪得不能再大,这还是当年那个坐在自己前面,整天半闭着一双小肉眼似睡非睡的小夏鹏么? 听到她难以置信的质疑,坐在一旁的女同学斜她一眼,“当然是夏鹏!够帅吧!人家现在是IT精英。自己开公司呢!” 良久,岚岚缓慢地舒出一口气,终于有人给成绩好的乖宝宝长脸了! “哎,他有女朋友没有?”岚岚发誓自己问这个问题没别的用意,纯粹是不经大脑思考的,类似于职业病似的一般疑问句。 女同学扑哧一声笑出来,“听说还没有。怎么,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岚岚干咳一声,正为自己的造次懊恼,赶紧否认,“当然不会——我从来不找比自己小的男生!” “切,他不就比你小俩月嘛!” “小一天都不行!” 13. 暧昧的由来 夏鹏一进门就被邻桌的几个男生不由分说揽了过去,团团围着他打探生意经。岚岚远远望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老板的派头。他的受重视程度充分体现出大伙儿对挣钱的热情度。 没多久,因为夏鹏的到来而引起的骚动平复下来,岚岚他们这桌正在聊上学那会儿的趣事,绰号叫小黑的某同学敲着筷子揭另一个高个子男生的短,“当时是你吧?是你把鞋直接扔朴老师讲台上去的吧?” 大男生还是跟从前一样憨厚,胖胖的脸上渐拢起一些红,手一指斜对面的另一男生,替自己争辩道:“鞋是我的,不过不是我扔的,是乔明!不信你问他去!” 那个经典的场面岚岚也至今还记得。下午的政治课上,一众学生均昏昏欲睡,只有朴老师带着磁性的嗓音象催眠曲似的回旋在教室上方。等他回身写完一行板书再转过来时,但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一只擦得锃亮的宽头皮鞋直接飞到他讲台上,吓得他很失态地直往后一跳,左右环顾,结结巴巴地问:“谁?谁干的?” 台下寂静无声。当然,侦破工作一点儿也不难做——看谁脚上少只鞋就一清二楚了。但懒散的同学们被这一出给彻底惊醒了,犹如打了一剂强心剂,睡意皆无。 岚岚身边的女孩此时开口道:“我去年在超市还见着朴老师了呢!头发白了好多,他说再干两年就要退了。” 有人开始把矛头指向岚岚,“还有她,自习课上带头跟几个女生在教室里踢毽子,弄得尘土飞扬的,班主任进来一审问,别人都还没吱声,她就先站起来承认了,结果被罚站了一节课,哈哈!” 岚岚脸红了红,大言不惭,“夸我呢吧!我这是牺牲咱一个,幸福其他人啊!” -- 第20页 “那倒是,岚岚就是特仗义!” “嗨,现在这社会就不能这么来了,岚岚,你要再这样可不成,枪打出头鸟,会吃亏的……” 话题越扯越远,越滚越多,十年间的新闻浓缩在两个小时的聚会中分享,浓度可想而知。 小黑不知为什么事不顺心,喝多了,拍着桌子感慨,“咱们这一辈也算是真倒霉,什么坏事都让我们赶上了——打生出来,就赶上个生育高峰期,还被冠以第一批独生子女的称号,被上一代的人骂‘自私’,‘小皇帝’;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好容易熬到高考了,大学又开始搞并轨,学费他妈一下子比从前翻了几番;读完大学出来更是两眼一抹黑——国家不包分配了,自己上人才市场找出路吧。名牌大学毕业出来的还好些,象我们这样混个普通高校的二本,如果没有家里父母上天入地给找条门路,现在估计还喝着西北风呢!” 这番大实话一下子勾起了大多数同学的共鸣,想起自己毕业那会儿在招聘市场跟孙子似的在每个摊位上诚惶诚恐,哪有一点天之骄子的风范,怎能不感慨唏嘘? 岚岚起身给大家倒酒,然后举着酒杯宽抚大家,“好在都熬过来了。这往后啊,就该是咱70后在社会上独当一面啦!” 有人立马跳出来反驳,“什么呀!咱们也老啦!没听人说嘛,前有60后压着,后有80后追着,日子难过啊!” 这话自然又得引发出新一轮的感慨和更汹涌的互相敬酒,谁见了谁,第一句话都统统改成了“不容易啊!” 饭毕大家都觉得不过瘾,反正是假期,于是又一拨哄地去了仅隔几步路远的一家歌厅K歌,黑乎乎的会场,喧嚣的场面,偶尔扫过的彩球光束,照出一张张嘻嘻哈哈尚未被时光彻底磨灭希望的笑脸来。 岚岚跟一小撮女生在角落里磕着瓜子相谈正欢,扩音器里有人报到她的名字。 旁边的同学推推她,“喂,岚岚,轮到你了,他们叫你上去唱歌呢!” 岚岚正津津有味地追问某同学关于另一个未到场女生傍大款的若干细节,闻言愣了一下,“嗯?不是吧?”继而凝神听,果然扩音器里又传出自己的名字,这回是颇带着点儿叫嚣色彩的,于是一窝同学都大笑着连带噼里啪啦地鼓掌声。 岚岚最怵当众发个言,唱个歌什么的,当即死赖着不肯动,还拼命解释着,“算了吧,我五音不全的,别吓着大家了。”以为只要坚守阵地就能糊弄过去。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表演台上,拿着话筒就对赵岚岚的方向说:“上来吧,赵岚,我也还没表演呢,不如我们合唱吧。”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起哄声的声音更热烈了,夹杂在喧哗中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各种意味不言而喻。 赵岚岚实在搞不明白夏鹏这一招是救场呢,还是拆台。但事已至此,大有她不展歌喉,同学们誓不罢休的架势,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台上走,脸盘隐隐地烧了起来,越接近舞台,越火烧火燎。 偏偏台上的灯光下什么细微的表情都藏不住,岚岚有些窘迫,只得一味低着头,在歌本上胡乱浏览。 夏鹏含着笑与她并头一起看,台下稍稍安静了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不断传上来,偶有男生幸灾乐祸地催促,越是慌就越利索不了,歌单上的那一支支歌曲尽是她不会的,渐渐地,脑门开始爆汗。 还是夏鹏拿定了主意,指着其中一首,微微凑向她低语,“就这首吧。” 一看那歌名,她又不自然起来,推脱道:“我记不住歌词。” “没关系,一会儿看屏幕就行,有提示的。” 就这样,无辜的赵岚岚在同学会上与同样“无辜”的夏鹏合唱了一曲“有一点动心。” 大凡暧昧,就是这样产生的吧? 14. 动起了经商的脑子 其实赵岚岚与夏鹏在初中时就不陌生,两人不仅座位挨得近,还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经常卯着劲儿比拼。有一回期末考试刚过,整班的同学拎着自己的椅子下楼去操场集合开训导会,楼梯上一路下去,叽叽喳喳地对答案之声不绝于耳,岚岚跟夏鹏也身处其中紧张回忆,结果她愣是比夏鹏多错了一道题,估计这次怎么也PK不过他了。夏鹏得意地差点当场从楼梯上栽下去! 男生的学习成绩往往后发制人,进高中后,岚岚明显就跟不上夏鹏了,直至高考,夏鹏进了全国瞩目的Q大计算机系,而岚岚虽然上的也是名校,但无论分数还是专业都要普通得多。 同学会结束后,夏鹏也不避嫌,主动送岚岚回家。他开一辆标致206,岚岚瞅着他娴熟地打方向盘,由衷赞叹,“你这日子过得真滋润,都开上车了。” 夏鹏却不以为然,“这车太小了,也就一过渡产品。头一辆嘛,不能买太好,等练熟了就换大的。” 岚岚暗暗吐舌头,口气还真不小,“对了,夏鹏。你……是怎么掘到第一桶金的呀?” 夏鹏手扶在方向盘上,迅速睨她一眼,笑着问道:“干嘛问这个?” “向你学习呗!” “你在外企不挺好的。衣食无忧,好歹也是白领。” “什么呀,就那么几个死工资,还衣食无忧呢!也就勉强脱离贫困线。” 夏鹏大笑,“不至于这么惨吧。自己当老板风险可大着呢!我呀,还想请你帮忙呢!” -- 第21页 岚岚迷糊地看他,“我能帮你什么呀?” “看看你们公司有没有可以介绍给我做的生意啊!” 岚岚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公司的IT供应商都好几个了,而且美国人的公司都抠门得很,杀价狠,付款期又长,我就老听到供应商抱怨来着。” 夏鹏狡黠地一笑,“其实,我对价格倒不是特别在意,哪怕免费给你们提供服务都没问题。关键是要能做成一两趟生意。” “咦?这又是为何?” 夏鹏长吁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的公司起步晚,现在正是大力开拓市场的阶段。我的主攻目标就是市里几家名企。只要做下几桩来,把它们往我这客户名单里一列,我们公司的声誉不就一下子提升上去了?” 岚岚听得眼睛发亮,越发佩服起夏鹏来,“做生意的人脑子还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她当即爽快地说:“这样吧,我给你留心一下,如果有机会,一定找你。你们公司主打产品是什么?” “软件开发,网络维护,还有硬件采购,反正只要跟办公室设备沾边的我们都能做。” 岚岚吐吐舌头,“范围真广啊!” “没办法,广撒网才能钓到大鱼。” 待送她到了家门口,夏鹏从自己一个精致的名片盒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奉给岚岚,岚岚也赶紧双手恭谨地接过。 以为就这样算完了,谁知夏鹏冷不丁又问她,“赵岚,你是不是也想投资做生意?” “那当然了。可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唉!” 略一沉吟,夏鹏挑了挑眉道:“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介绍你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做不做?” 岚岚眼睛锃亮,又犹自不相信,“哪有这等好事。” 夏鹏从另一个名片盒里掏出一张纸片来,递给她,“这是我帮朋友在搞的一个投资项目——饮料机。只要花两万块钱从他手上购买一台这样的饮料机,再在人口密集地租一个五平方米的微型小铺子,半年以后,你就等着在家数钱吧。” 岚岚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能有生意吗?” “怎么可能没有?你上瞿巷步行街的时候有没有留意到第三个拐角处有一家饮料铺子,叫‘裴氏速饮’的。生意可好了。” 岚岚仔细回忆,“好像有,我还在那里要过喝的。” “对呀!就那家,从我朋友那里买的。店主也是个女孩子,跟你一样在外企上班。现在人家那外企的工作就是打发个时间,真正赚钱的就是那铺子!” 一席话说得岚岚有些心动起来,“可是……她那些饮料都从哪儿来呀?” “统一配货。只要你出了那两万块钱,就有资格享受七折优惠从统一渠道购买正宗的裴氏原料,如今这个铺子在全国都享有盛誉,而且去年都涨过一次价了。” 岚岚低头瞅着那张小纸片,心里总有些惴惴的,“你还有更详细的资料我看看么?” 夏鹏顺手从一个犄角旮旯抽出一张花里胡哨的小彩报递给她,“好好琢磨琢磨吧。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啊!” 夏鹏的206一骑绝尘,留下呆头呆脑的赵岚岚,手上攥着两张名片和一张广告纸,脑子里反复琢磨,这事儿究竟靠谱不? “我觉得靠谱!”晚上,坐在岚岚房间与她大侃生意经的赵磊慷慨激昂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一直在考虑投资的事儿呢!我一同学的哥们儿半年前开了个蛋糕店,三个月就收回成本,赚大发了!这么说吧,现在正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甭管你干什么,只要眼光瞅得准,没有不发财的。” “你这不是废话嘛!”岚岚立刻白了他一眼,“问题是你怎么保证自己的眼光能准?我总觉得世界上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赵磊不以为然道:“姐,这就是你们70后跟我们80后的区别所在了。你们这帮人啊,钱也想赚,风险却不敢担。可做生意哪有没风险的,所谓富贵险中求嘛!”他脸一扬,笑容可掬地向岚岚伸手,“怎么样,咱俩一起投资,到时候按比例分红。喏,我钱肯定没你多,到时候你当董事长,我做总经理,你信得过我吧?” 岚岚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全公司就俩人,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你就自我感觉良好吧。” “哎,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老姐!哪个白手起家的富翁不是靠一分一厘攒起来的。台湾的塑胶大王王永庆,早年开米行的时候还亲自当运输工给人送过米呢!” 岚岚并不反对弟弟经营,况且他的士气这样高,她也没法往死里打压,可凭着直觉,她总感到这事儿有点悬,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问题,毕竟关于做生意,她的信息量实在少得可怜。两万块钱,再加上旺铺的租赁费,仔细算算,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姐,你就别多想了。我看好这个投资,等生意好起来,如果人手不够,再把咱妈也拉上。咱整他一个家族企业,嘿嘿。” 赵磊的雄心壮志最终也没有成功,因为父母的激烈反对。 赵启舟敲着筷子就开训,“咱们老赵家世代老老实实过日子,做生意这种事从来没沾过,哪是别人的对手,我劝你们两个还是消停点儿,好好干好份内的事才是正理。” 赵磊哪里甘心,“你不是说爷爷早年还卖过羊肉串的嘛!” -- 第22页 赵启舟把眼一瞪,“他那是没办法,后来不是被革了资本主义的尾巴了?你难道还想再来一次。” “怎么可能呢,都什么年代了!爸,你放眼看看,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声音低下去一点,“再说,我干实业总比你炒股强吧。” “你!”赵启舟眼珠子又瞪出来了。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云仙尽管向来护着儿子,但一涉及钱,也是不含糊的,“你们谁也别说谁。小磊这事我觉得也不稳妥,生意要都那么好做,干嘛别人不去做呢?” 赵磊还待争辩,岚岚朝他偷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赵磊一叹气,70后的人他都劝得口干舌燥的,想要拿下50后,那还不得扒掉一层皮? 反正车有车道,马有马路,一代人干一代人的事,他决定谁也不求,自己想办法。 15. 期待已久的聚餐 节后第一天上班,办公室里除了保洁员,一个人都没有。岚岚这才想起来,刘燕莎跟她老公去外地的婆家过年了,要过了元宵才返回。 开电脑草草查了下邮件,各条战线都挺安生。左右无事,她挽了袖子开始大张旗鼓地整理堆积了一年的旧文件。 临到中午,却接到曹宇翔的求助电话。这个可怜人初四就开工了,在德克的新车间装一套检测设备。因为有几件专用工具拉在办事处了,央岚岚替他送一趟。 岚岚虽然为了相亲的事跟他正闹着别扭,但她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况且隔着电话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曹宇翔是怎样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态,所谓伸手不打笑面客,架不住他马屁狂拍,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早春的街上,阳光明媚,岚岚的心情却夹杂着期待与矛盾,她不觉想,也不知徐承上班了没有?这趟过去,会碰上他么?要是碰上了,是热情点好呢,还是冷淡点好?自己究竟是希望碰上他呢?还是不希望碰上他? 脑子里乱得什么似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劝徐承的那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自己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么? 说来说去,这事还得怪晓筠,要不是她出的那个馊主意,自己能这么魂不附体,神不守舍么?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德克门口。岚岚下了出租车,又在门房处登了记,这才提着工具往厂区走。刚到三车间门外,正好碰见曹宇翔从里面晃出来,穿着MS的标准作业服,胸襟和袖口处依稀还沾了点黑黢黢的油渍,她是个心软的人,想想工程师也是真辛苦,本来路上想好要抢白他几句的,这时候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把工具递给他,也不急着走,问:“就你一个人在忙?” “一个人?那我得干到什么时候!还有俩兄弟在呢,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啊!”岚岚闲着也是闲着,经常去客户场地看看也是老板对她工作的要求之一。 一路往里走,曹宇翔见岚岚东张西望、心神不定的样子,遂快人快语道:“放心吧,在这里碰不到姜伟。他一般不会出没在这块土壤上。” 岚岚被他一提,立刻表情尴尬,她哪里是在提防此人啊!可是被曹宇翔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旧恨,狠狠白了他一眼。 曹宇翔此刻方醒悟自己是那个置她于难堪的罪魁祸首,赶紧挥舞着手表态,“嗨!我早看出来了,这种人心术不正,老想着钓大鱼,我看他且有得飘呢!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是了! “现在搞得象明白人一样了,早干嘛去了?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哪能呢!”曹宇翔咧着嘴干笑。 瞅着岚岚对自己的怒目而视,曹宇翔觉得还是免开尊口为好! 场地上倒也有条不紊,各种部件都归置得整整齐齐,工具摆放和区域划分也都符合安全操作的规程。曹宇翔听到岚岚的称赞,立刻涎着脸凑上来道:“好好帮我们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哦!就照您刚才那几句话说就成!” 岚岚未及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居然是徐承的名字,心跳明显加快好几拍,暗暗告诫自己,“淡定,淡定!” 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缓缓接起来,很郑重地 “喂”了一声。 曹宇翔在旁边看着纳起闷儿来,小丫头是接谁的电话呢,谱摆这么大? “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了。”徐承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含着一丝浅微的笑意,没事人似的。 很显然,他是彻底忘记自己的承诺了。这令岚岚觉得气恼,冷淡地说:“是啊!我来你们公司办点事儿。” “那么,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不用了,我今天很忙的。” 口气过于僵硬,徐承立刻听出来了,顿了一下,笑着说:“对不起啊,小师妹,我假期没在家,所以……” 岚岚心里打了个咯噔,难道自己那点心思就这么轻易被他窥破了,脸无端有点红,声音便不由自主软下来,“什么呀!我早就忘了。我今天是真的很忙。” 徐承忍着笑,悠悠地问她,“你忘了什么了?” “就是你说请……呃……我……”岚岚猛然间顿悟,立刻语无伦次,捉襟见肘,羞极而恼,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请我吃饭的事呗,出尔反尔!”想起这个心事重重的假期,她那几分本就没有平息下去的委屈一下子又全都浮了上来。 -- 第23页 听着她既难堪而嗔怨的口吻,徐承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些柔软,也就不好意思再逗她了,轻咳了一声道:“再忙饭总得吃吧。你在哪里?我半小时后过来找你!” 事实上,这顿饭岚岚早已盼得望眼欲穿,所以,最终结果自然是赵岚岚同学投降。 半小时后,徐承准时出现在他们的工作场地,微笑着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曹宇翔讶然,“哟,徐经理跟我们岚岚认识啊!” 徐承笑着解释:“我们是校友,今天正好有机会,过来请她吃饭呢!要不,大家一起去?” 岚岚斜眼看他,但见他嘴角带笑,眼眸清亮,倒是一副挺真诚的样子,不像在敷衍,心里顿时泛起一阵别扭的小波浪,她可不想两个人的约会变成大众聚餐。 曹宇翔客气着道:“谢谢徐经理的美意,只是我们任务紧,不方便出去吃。再说,哪能让你请我们呢!该我们请你才对!”转头吩咐岚岚,“你好好招待徐经理,留着餐票,回来找我报销!就这么说定了啊!” 好险!岚岚舒一口气,对曹宇翔甜甜一笑,“知道啦!” 徐承带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粤菜馆,打车过去八分钟就到。节后第一天,客人不多,稀疏散落在大堂的各个角落。 岚岚心情相当好,吹着暖风,喝着香茶,听徐承解释着假期爽约的原因,“去西双版纳玩了一趟,年初二出发的,游人真多,不过景色很不错。” “哇!西双版纳!好地方啊!”岚岚交口称赞,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你——一个人去的?” 徐承手上把玩着搁筷子的小瓷架,郁郁地“嗯”了一声。 这个年徐承过得相当落寞,父母跟兄长都没回国,自己跟俞蕾又正闹得僵,一下子沦落成了孤家寡人。以前还有过不少关系很铁的同学跟朋友,但随着工作的变迁和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疏于联络。仅剩的几个例如富大明之流,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撇下家人陪他一个大男人聊天解闷。于是,徐承在独自度过了大年夜和年初一这两个本该热闹非凡的日子后再也无法在清冷的家里呆下去,年初二一早就择了个旅行社远赴云南游山玩水去了。 岚岚却是听得心花怒放:一个男人,假期独自出去旅游,这表象背后隐藏的深层含义是什么? 答案自然已经不言而喻! 万里长征的第二步——搞清徐承现在的个人状况!在此时的赵岚岚看来,已是大捷在望。 想到这里,岚岚眉宇间的笑意再也无可抑止地荡漾开来。嘴上却不无遗憾地说:“唉,那么漂亮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过去呢!” 啜了口茶,徐承放下自己心里的不快,转而笑着打趣她,“跟姜伟撒个娇,让他带你去不就行了?” “嗯?”岚岚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吧嗒吧嗒地眨了好几下,突然明白了,脸一下子绯红! 二师兄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本以为那天在茶馆邂逅的事并没被他撞破,想不到他早已了然在胸。 “我,我跟他……”岚岚艰难地启齿,实在有种说不出的难堪,“我们没成。”咬咬牙,干脆再补上一句,“他没看上我。” 徐承一愣,这个结果他着实没料到,在他看来,象赵岚岚这么可爱的小女生,应该只有她甩了别人的份儿,哪里可能会倒过来?!而岚岚脸上的羞赧之色立刻让他心生懊恼,乘着上菜的当儿,赶忙热情地拿公勺给她碟子里舀了几勺,“陈皮炖鸭,这里的招牌菜,你多吃点儿。” 岚岚点头,俯首默默地吃着热气腾腾的菜,心情却不再似刚才那般明快,因为被徐承冷不丁勾起了挫败感。 接下来,美妙的云南风光也未能挽救热意消散的气氛。徐承看着岚岚眼里流露出来的黯淡,那道在心上划过的懊恼便愈加深重起来。他不习惯眼前这个郁郁寡欢的赵岚岚,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都是活泼好动的,没有半分安静下来的时刻。以前,每到聚会,他都很享受边跟人敷衍聊天,边有意无意追随她神采飞扬的笑脸,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悄然涮她两把。看她在别人的笑声中后知后觉地翻着眼睛琢磨自己话里的涵义是他那时最为开心的时刻。而当她领悟出来他的戏谑后,最多也只是狠狠朝他瞪几眼,回上几句毫无杀伤力的埋怨。 那时的赵岚岚多皮实呃!可惜,人似乎只要年纪一大,甭管是谁,都逃不过那一道道世俗的烦恼! 16. 情人节的计谋 岚岚的心情终于在徐承说的一句话后彻底扭转。 “我在Z市已经没几个可以联络的朋友了,你算其中一个,以后要是有空,可以经常出来坐坐。” 徐承说这话时也是真情实意的,相知相交的同学朋友大多散布在祖国的天涯海角,还有若干甚至流落海外,而他又向来把同事跟朋友的界限划得很清,即使工作中会遇到彼此欣赏的人物,也因为顾忌利益、立场等关系无法深交,这不能不说是遗憾。 赵岚岚又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没心机的一个,与她相处无需多费心思,她自己就能把自己逗得乐乐呵呵的,所以徐承不得不承认,在朋友的范畴中,她是自己很钟意的那一类。 而赵岚岚却把这礼貌的客套当成了某种暗示,试想,两个人未婚单身青年,有了这句名正言顺的邀请,有什么可能性是不存在滴?! -- 第24页 饭毕,徐承又抢着把钱给付了。 岚岚嘟嘴抱怨道:“说好了我们公司请的嘛!我回去曹工又有的说我了。” 徐承笑着说:“现在又不是在公司,而且咱们吃饭也不是为了公事。”他拿皮夹在半空中点了点岚岚,“记住,就我们俩的时候,我永远都不是你的客户。” 岚岚愣愣地听着,然后缓缓咧嘴而笑,“那是!俺记住啦,二师兄!” 两天后,这顿饭被岚岚以夸张的形容向董晓筠作了汇报,俨然是胜利者的口吻,洋洋自得。 董晓筠却没她那么乐观,“他又没直接明了地说没女朋友,或许刚好跟女朋友闹别扭也说不定呢。我看你呀,还是慎重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再投入感情为妙。” 岚岚对她的泼冷水行径很不以为然,“天大的别扭也不能大过年的犯拧啊!再说了,感情这事又不是自来水笼头,哪能说放就放,说收就收呢?” “你的意思是,”董晓筠缓慢低语,“你已经陷进去了?” 岚岚愣住,“我这么说了吗?我哪有?!” 董晓筠呵呵乐道:“哦,那就好。”她没继续跟岚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因为她打电话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只不过一上来,岚岚就迫不及待地先跟她交待了一番自己的“进展”。 “哎,有人给我介绍了个朋友,北京人,是个律师。” 岚岚深感意外,同时又替她高兴,董晓筠自从遭遇那段暗恋挫折后,感情上一直油水不进的,难得她肯出去接触人了,立刻兴奋地嚷起来,“啊?那很好啊!对了,人怎么样,帅不帅?有啥闪光点没有?” “就见过一面,长得倒是不吓人,也挺沉稳的。就是话不多,感觉有点闷葫芦。” 岚岚讶然,“不会吧,律师哎,靠嘴皮子吃饭的,居然会没话讲?” 董晓筠笑了笑,“也许在庭上把话都讲完了吧。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喜欢话太多的男人。” 她这么一说,岚岚立刻想到魏峰似乎也是这德行,台上滔滔不绝,台下寡言少语,甚至还有几分腼腆。她暗想,晓筠不会是准备找个替身吧? 当然,她也仅是想想而已,没敢把这话当玩笑来讲,董晓筠什么都好,就是会在某些地方莫名执着。 “嗯,我们俩终于再次步调一致了,好好努力吧!”她慷慨激昂地总结陈词。 董晓筠在电话那头笑,带着几分惆怅。想当年两人在学校,也是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有了心上人的。当岚岚心事重重地告诉她时,董晓筠立刻惴惴不安,唯恐两人喜欢的是同一个人,那该多别扭啊! 幸甚至哉!岚岚心仪的那个人既不是魏峰,甚至不是董晓筠第二念头猜到的徐承,居然是院里某个平常不太惹人注目的男孩子。虽然两人最后的结果有点令人哭笑不得,董晓筠还是觉得岚岚比自己幸运,因为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爱上过。 没有真的爱过,就不会真的受伤。 赵岚岚觉得事情正在朝着好的一面迅猛发展。跟徐承首次会餐后的半个月里,她又借各种名头约了他三次,除了有一回他工作特别忙没能成行,其他两次都积极赴约了,席间也相谈甚欢,虽然无关风月。 好事往往成双。 节后开工第二周,岚岚就收到一个三月底在新加坡举行的售后服务技巧及管理培训的邀请,后勤部门在全国共有三个名额,老板赵丽文鉴于岚岚的勤勉,给推荐上了。这种培训通常是放松身心的一种方式,尤其对非技术人员来说,实在是个公费旅游的好机会,难怪刘燕莎一听说就酸不叽叽地叹她好福气。不过她羡慕也没有用——即便把机会给刘燕莎,她也不会舍得去,她是那种一天看不见孩子就要失魂落魄的女性,这个会连头带尾巴的,得差不多四五天。 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即将来临。 去年的这段时间,岚岚记得自己是唱着刘若英的那首歌长吁短叹地度过的,“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 可是今年,心态变了,状态也就完全两样了。她——有了一个梦想! 当然,这个梦想既不宏伟,也没有难到高不可攀的地步——她只是希望能跟徐承在情人节那天有些个节目。 虽说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没到谈情说爱的地步,赵岚岚的勇气也没有足够大到在情人节那天来个倒追行动,主动表白。可凭白放过如此暧昧的一天委实说不过去,更何况今年的情人节居然是在星期六! 周末,绞尽脑汁的岚岚借故又去了趟德克,然后非常“偶然”地遇到了徐承,又装出“想起了什么”的神情,很“随意”地递给他两张电影票,“我们公司发的,有得多,我就给你留了两张。” 徐承把电影票来回翻看了两遍,“明天晚上的,这什么电影啊?没听说过。” “《大城小事》哎,黎明跟舒淇演的,听说不错。” “文艺片啊!”徐承的口气笑笑的。 岚岚咧嘴道:“人偶尔也是需要培养一下浪漫气质的嘛!”隔了一下又狡黠地补充,“你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哦!” 徐承暗暗苦笑了一下,抬头问:“你去不去?” 岚岚密切关注着他的神色,此时立刻兴奋地眨了眨眼睛道:“当然!” 她统共买了四张票,给徐承的是中间的两张,所以,不管到时他坐在哪张位子上,都逃不过她赵岚岚的“阴影”! -- 第25页 徐承想了想,明天反正也没什么事,去就去吧,于是道:“行啊!不过我也没什么朋友可以带过去,到时候跟你坐一块儿得了。对了,你们办事处的人都去吗?” “哦,那个可不一定,我们那儿你也知道的,没几个人。”岚岚信口诌道,反正黑灯瞎火的,谁认得谁啊! 这事儿就算是敲定了。岚岚一路哼着小曲儿出来,在厂区草坪上居然跟姜伟狭路相逢。 离得远,要刻意避开也是有时间的,但此时的岚岚正士气高涨,况且她也想不出自己要溜之大吉的理由,真要论理,也是他“无理”在先呢! 所以,当半垂着头不知在地上搜罗什么宝藏的姜伟来到跟前时,她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伟有些诧异地瞅了她一眼,立刻认出她是谁了,俊气的面庞上飘过一丝浅淡的尴尬。措手不及地应了一声,正打算驻足再客套几句,岚岚已经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道别了。 在门岗处退访客牌时,她的余光瞟见草坪上那个伟岸的身影还杵立在原地,朝着自己这边频频张望,她挑了挑眉,利索地登记完了走人,心里兀自奇怪,第一次看见他时还觉得特别光辉,特别遥不可及,怎么刚刚那一照面,自己一点心跳加剧的反应都没有了? 可见相貌多半也是受人的主观因素引导的。 唉,这回是彻底再见了,帅哥! 17. 试图挽救 中午去饭厅用餐,在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徐承才幡然醒悟明天竟然是轰轰烈烈的情人节! 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浪漫细胞,现在俞蕾又不在身边,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理会这个洋节日。 回办公室的路上,徐承开始心不在焉。情人节了,甭管之前两人关系有多僵,也总得有所表示,况且这也是个不错的寻求和解的由头。只是如今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想送束花都伤脑筋。 不过,只要是徐承想做的事,还没有搞不定的,他欠缺的只是做还是不做的决心。 站在公司广袤得近乎奢侈的草坪上,他给以往在上海经常光顾的一家花店去了电话,按照老板娘的建议选好了花束,嘱咐对方于今天用最快的方式给俞蕾送过去,当然也谈妥了付款条件。 两小时后,徐承正在一个会议上,花店给他打来电话,他破天荒取了手机就往会议室外走。 电话里,老板娘跟他确认,俞蕾已经签收。 “她说什么了吗?”徐承难得罗嗦起来。 熟识的老板娘先是一通暧昧的笑,尔后捏着嗓子道:“倒是没说什么,但看俞小姐的表情,就知道心里一定很开心啦!” 一丝笑意蜿蜒地游上徐承的嘴角,他仿佛窥见黑暗里的一道曙光。 他决定乘热打铁,当即给俞蕾拨了过去,等待接通的时分,心底的热意就像炉子上正烧着的水那样,咕噜咕噜地直冒热气儿。 俞蕾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温和中带着笑意,“谢谢你的花。” 徐承一时也很畅意,“明天,要我过去吗?”从Z市到上海,坐火车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 俞蕾静默了片刻,却道:“还是我去找你吧。” 这让他既意外又高兴,没想太多,便道:“也好,你有阵子没回来了。”他说得极为自然,俞蕾却在那一头本能地蹙了蹙眉,但不想破坏这难得赢来的和谐时光,也就没说什么。 挂断电话,徐承的心头蓦然划过一道疑虑,速度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它就已经溜得无影无踪。 是什么呢?好像是一件跟俞蕾无关的事情,可任凭他怎么费神思量,也是毫无所获。及至回到会议室里,他很快就把这丝疑惑彻底抛诸脑后了。 第二天却是个阴天。 徐承早早起床,先里里外外地把家里彻底收拾了一顿。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父母亲临走就把家里的东西精简过一番。而徐承从高中起在家住宿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他习惯了把自己的东西浓缩在一小块区域里,其他不属于他的领地基本能不触及就不触及,哪怕是在自己家里。 他很少有周末都这么忙的,去市中心的商场里给俞蕾挑礼物,然后去超市选购做晚饭的材料,准备掳袖子大干一场。 他很少下厨,却烧得一手好菜。想当初在东京受训的一个多月里,一行七八号人,在物价昂贵的东京,愣是靠着他的厨艺不仅撑了下来,还个个珠圆玉润。一回来,那几个主管级人物就纷纷拿俞蕾打趣,赞她将来福气好。其实两人在一起时,别说徐承了,连俞蕾都甚少下厨,经常不是在公司解决,就是随便找个餐馆了事。 俞蕾是临近傍晚才到的Z市。徐承将家里的一切置备妥当后,早早来到火车站。 在出口处看到她从匆忙的人群里分流出来,娉娉婷婷走向自己,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与周围大多数庸碌的行人太过不同,徐承总觉得她身上少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她漂亮、飘逸,有品味,因而也就有了些许不真实的意味。 她没有背行李,手上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四方形商务皮包,不用猜,徐承也清楚里面必定少不了手提电脑,她是那种无论到哪里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 徐承微笑着走上去,熟稔地从她手上接过了包,“我来吧。” -- 第26页 俞蕾由着他帮忙,然后说:“我不去你家了,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徐承一怔。 俞蕾紧接着解释,“我晚上九点的飞机去青岛——顺便过来看看你。” 一阵失落从心头涌起,徐承竭力按耐住,清了清嗓子没有坚持,却无法再保持适才的一腔热忱,努力笑了一下,想冲淡骤然冷却的气氛,“也好,只是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没有预约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空位。” 坐在出租车里,两人一时竟没有话讲,徐承微微侧了头,打量面露倦容的俞蕾,蓦地感到有点悲哀,虽然她就在自己身边,可他却感觉还是抓不住她。 手机叮铃铃响了两声,有短信进来,他取出来查看,是赵岚岚,提醒他别忘了晚上的电影。 徐承愣了一愣,他的确已经把这事儿忘得精光了。 俞蕾转头见他面露迟疑之色,不觉问他,“你有事?” 徐承本待回个短信给岚岚,可一见俞蕾眼里流露出来的好奇与探究的神色,心里便有了几分顾忌,如此敏感的时期,他不想让俞蕾对自己有哪怕一星半点的误会,于是把手机收好,淡然道:“没什么。”心下暗忖,一会儿找个时间再给岚岚打电话说明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徐承预料得没错,无论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几乎家家餐馆都已经爆满,最后两人在西城区的一条美食街上找到了落脚点。这里离市区很远,是一片新开发的步行街,装潢新颖,但因为价格比较贵,食客并不多。 包厢里灯影交错,这顿饭却吃得有些沉闷,徐承直觉俞蕾有话要说。 果然,吃到一半,俞蕾抬头直视着他,面色凝重,缓缓地说:“徐承,我想,咱们得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18. 过度期盼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岚岚收到赵磊友情赞助的一盒巧克力,“姐,好好努力,希望明年不再是我送你了啊!” 岚岚把那盒包装精致的菲列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满腹狐疑地睨向弟弟,“你买的?你会舍得?不会是别人送你的吧?” 赵磊的目光赶紧随着他的脚步一起飘走,“有的吃就吃呗,瞎问什么。” 见他拾掇齐整了似要出门的样子,岚岚疑窦更深,“就快吃饭了,你哪儿去呀?” 赵磊在门口蹬上球鞋,“加班!” “这个点儿加班?你们领导没毛病吧?啥都没干就管饭?你蒙谁呢!” 赵磊皱了皱眉,“姐你真是的,不要老是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人好不好?这样会老得很快的!女人嘛,心态还是要放平和一点儿——哎!”他避之不及,被岚岚随手抛过来的一团抹布当头打中,气呼呼地待要发作,见岚岚虎视眈眈地瞄着自己,心底有点发飘,挥挥手,嘟哝了一句,“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开了门就往外闪人。 云仙在厨房里洗菜,听到动静在门口探出头来,然后问缩在小沙发上埋头翻杂志的岚岚,“咦,小磊呢?” “溜了。” “这孩子!就是呆不住家。”云仙泛泛地唠叨了一句,眼睛却始终盯在岚岚身上,“你今天怎么没出去玩玩,不是那个什么节嘛!就没人约你?” 最后一句象根针一样戳在岚岚心上,她厌烦地调了个头,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如果说她心里一点期待都没有那一定是假的,打从清晨掰开眼睛,她的一根弦就暗暗绷着,耳朵更是格外灵敏,手机一响就立刻蹦过去检点,但每次都是以失望告终。 他不是一个人么?他在干什么呢? 云仙扁了扁嘴,厨房里炖着的一锅汤嗤嗤冒响,她只得转身进去。心里也憋屈得很,早上闺女的手机响个不停,可她看了一眼就给摁断了。等云仙乘她不注意上去瞄了一眼,果然是工商局的那个,她鼻子都气歪了! 可毕竟是偷看来的,她也不能扬眉吐气地去指责岚岚,只能时不时这么旁敲侧击一下。 门铃叮咚响了几下,岚岚抛下手上的杂志好奇地去开门。 一簇艳丽的玫瑰后面是一张带着几分拘谨的笑脸,岚岚有些震愕跟无措,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云仙热闹的招呼声,“小刘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阿姨,你好!”西装笔挺的小刘腼腆地瞄了岚岚一眼,就随喜气洋洋的云仙进了屋。 听着客厅里那两人亲热的交谈,岚岚半张的嘴巴一直没能合拢,直到云仙狠狠地朝她使眼色,她才慢吞吞地从门口挪到了客厅,仍然坐回自己的地盘,只是不再看杂志,改看自己的指甲了。 震惊过后便是愠怒,她生平最讨厌别人强自己所难,明明说过不合适了,还这么执着地跑上门来,除了让她频添反感,起不了任何积极的作用。 云仙可不这么想,喜滋滋地又是泡茶又是拿水果,忙得花枝招展。 “没打招呼就过来,实在是冒昧得很。”小刘的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却只敢朝云仙说话。 云仙忙道:“怎么会呢!我跟你乔阿姨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她最近身体还好吧?你看你,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东西过来。这花是真漂亮,今天买价格一定翻倍吧……” 岚岚有些受不了,绷着脸干咳了几声,云仙看都不看她,“小刘,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吧,就是没什么菜,你别嫌弃才好!” -- 第27页 又是一通你来我往的客套,最后自然是云仙胜出,扔下一句,“岚岚你招呼一下小刘啊。”就兴兴头头往厨房里冲。 没有云仙的客厅一下子冷清起来。岚岚没有说话的欲望,而小刘一眼瞥见她冷冰冰的面孔就更紧张了。 “岚岚,我……今天,你有空吗?我想……”手心里隐约有汗,暗暗恼恨自己,平常也不是这么口拙的,怎么关键时候连句流畅的话都说不象了呢? 岚岚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对不起,我没空。”想想还不解恨,又忍不住质问:“上次在电话里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为什么还要来我家?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她脸上的决绝让小刘突然感到伤心,如果说前几次的见面他对她还抱有几分幻想的话,那么现在从她脸上,他丝毫都找不出曾经令他心悸的温柔与阳光,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搞错了。 小刘长久的沉默令岚岚有些不安。她其实也不想象现在这样赤裸裸地把对方逼到墙角去,只是感情这事还真是丁是丁卯是卯,半分含糊不得,而她彼时也并不懂得迂回婉转的拒绝方式。 云仙端了一盆热腾腾的鸡汤出来,却见客厅里只有岚岚独自呆坐在沙发上。 “哎,小刘呢?” “走了。” “怎么回事?”云仙的口气严厉起来。 岚岚怔了片刻,还是抬起头来对她妈说:“我让他走的。” 云仙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经常发火,可一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往心里去的那种。一旦真的生气起来,她反而不会大呼小叫。 “赵岚岚。”云仙低沉而微颤的声音让岚岚有些发怵,“你是不是从小就被惯坏了,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了是不是?” 岚岚心里也并不好受,小刘闷不吭声离去的背影忽然让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唯有无力地辩白,“妈,我跟他真的不合适,你就别强扭了行不行啊?” 云仙点着头,“行,我不说你,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我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回来!” 她的话不但没使岚岚感到轻松,反而有种委屈的压抑。 母女俩相对无言,食不知味地草草吃完了午饭,岚岚在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云仙一反往日问长问短的模样,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19. 挫败是如此容易 岚岚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独处,所以她没有约同学或者朋友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两个多钟头。没有惊喜,也没有奇迹,身旁时不时飘过双双对对甜蜜而扎眼的情侣,更衬得她形单影只的可怜,她忽然觉得这一天是如此漫长而沉闷,多么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 在瞿巷步行街的星巴克门口,她思忖是否需要进去歇歇脚,于是隔着玻璃朝里面扫了一眼,脚立刻就顿住了。 一对年轻的男女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男孩目光专注而温柔,女孩背对着外面,但那瘦削的身影岚岚并不陌生。 进去,还是不进去? 思维纠结的瞬间,小刘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晃荡出来,岚岚叹了口气,还是留点余地吧,她转而拿起了手机。 “小磊,在干嘛呢?” 玻璃内侧,赵磊的笑脸迅速收敛,“在外边,忙着呢!你有事吗?” “忙着跟郭静聊天呢吧?” 赵磊脸色微变,立刻朝玻璃门外张望,岚岚迅速往后遁开,嘴上却直接挑破,“赵磊我告诉你啊,别犯原则性错误,你小心爸妈知道了再揍——”她话没说完,赵磊的电话已经掐了。 岚岚愠怒地收线,长长地作了几次深呼吸,正待悻悻地离开,身旁传来一声叫唤,“姐——” 她转身,赵磊正站在台阶上望着她,眼里却没有惊慌,平静如斯。 赵磊跟郭静打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紧张的初三下半学期,成绩平平的俩人居然啊忙里偷闲,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运动。个中有多少曲折就不赘述了,岚岚至今记得的一个场面是郭静那有钱的爹跑到他们家来,含蓄却又不失犀利地嘱咐她父母看好自己的孩子。他看似礼貌,实则傲慢的姿态给了全家人不小的刺激。数年不曾打过孩子的赵启舟对儿子痛下杀手,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并勒令他不许再跟郭静有一丝一毫的来往。这一禁令直到赵磊中专毕业,为工作奔波忙碌后才逐渐淡出家庭成员的视线。 岚岚一直怀疑弟弟跟郭静藕断丝连,没想到今天会被自己逮个正着。 “你干嘛跟踪我?”赵磊抱着膀子不满地看着姐姐。 “切!我有那必要吗?”岚岚嗤之以鼻,遂又正色道:“你怎么搞的,脑子犯糊涂了是吧?你跟她能有什么结果?且不说双方家长的意思,光你们现在这情形,能捱到几时啊?你跟她,哼,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赵磊眼里的神色黯淡了一些,又很快平复,“姐,我的事你别管了,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我过日子没你那么有规划性,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她。我也不想将来怎么着,反正能陪她一天就是一天,我们自己开心就好。” 望着赵磊转身而去的宽阔背影,岚岚一时语结。她突然失去了指责弟弟的勇气,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执着。 若干年前,她对那两个小屁孩的早恋是持鄙夷态度的,一时的头脑发热而已,他们懂什么叫爱情。 -- 第28页 可是他们竟然能坚持了这么久,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么什么才是? 爱情其实没什么理智,也不可规划,它降临在谁身上,发生在什么地方,都由不了人。但一旦产生,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在街上不知疲倦地继续行走,直至天黑。岚岚的心里滚过一串串的疑问。 从情窦初开到如今待字闺中,暗恋过的人一拨拨在心头划过,然而,她可曾长久地记住过哪个身影?为了他,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她甚至扪心自问,自己如今对徐承的心思,真的是因为喜欢,还是出于某种功利的目的? 她想不清楚。有很多问题,本身其实就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当饥饿感传递到脑海里时,岚岚终于止住了探寻的脚步,她感觉到疲倦了。 坐在热闹非凡的麦当劳里,她给徐承发了条短信。不管想得通还是想不通,一旦决心要做的事她从来不会半途而废,也鲜有后悔的时候。 徐承一直没有回复。经历了一天的情绪变化,此刻的岚岚对徐承也有点意兴阑珊起来,她慢慢填着肚子,打定主意,不管徐承来不来,她都要好好看完一场电影。 一整天以来,也只有这个想法得以兑现——她果真一个人看完了那场浪漫的爱情电影。 剧院里成群结队的欢乐男女和耳朵里时不时传来的情侣间的窃窃私语,让岚岚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就不该出来的。 她孤零零地坐在边缘的位子上,不甘心地给徐承一遍遍地拨着电话。 没人听…… 占线…… 没人听…… 没人听…… 关机…… 失落和沮丧充斥进整个胸膛,岚岚黏在屏幕上的眼睛空洞而无神,黎明与王菲间的喜怒哀乐她怎么都无法完整地串联起来。 就这样一直到完结,灯亮。 随着潮水一样的人群涌出电影院,岚岚在料峭的春寒中咬着牙最后一遍拨徐承的电话。 这一次,如果他再不接,她就打算彻底放弃他了。 因为她觉得倒追是如此得劳累和乏力。 在按下键去的那一刻,她屏息凝神,无意识地祈求上天能给自己一点运气。 她欣喜地发现,上天是真实存在的。 在长久而枯燥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喂,哪位?”是徐承的声音,虽然嗓音暗哑地有些异常。 “我是岚岚。”她没有象以前那样故作活泼轻快状,失望在她的语气里显而易见,“你怎么没来?电影都结束了。” 徐承不说话,仿佛听出了她的所有失落和情意。 岚岚静静地等着,期待着。也许,今晚,此刻,会是一个转机。 “不就是个文艺片么?有什么好看的,你至于这样一次次打电话嘛!你烦不烦?!” 在岚岚怔忡之间,徐承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 岚岚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鼻息与眼眶处有热流涌出。 她哭了。 20. 在情人节分手 徐承把手机啪地扔回桌上,积郁的心头总算有了一丝发泄的畅快,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合适。 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醉了,遂干笑了两声,醉了才好呢,谁会关心? 对面的位子空空如也,俞蕾早已经走了。 他一手撑住面颊,一手抓起酒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酒,俞蕾给他出的那道选择题却在耳边挥之不去——要么回上海,两人继续下去;要么他留在Z市,两人分手。 这一次俞蕾没有象往常那样义愤填膺只顾着谴责他,显然,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亲自过来向他作最后摊牌的。她说话时声音平静柔婉,带着一点戚然,仿佛已经预见了结果。在徐承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她后,她明白他实际已经作出了选择,于是缓缓拾起自己的东西,悄然离去。 她的背影其实与他的心情一样萧索孤独,在看不见她的一刹那,他几乎有种要追出去的冲动,然而终究没有。 他分明听到心里那根长久困住他们的绳子轰然间崩裂的声音,这么久了,想必它也累了,超负荷了。 断裂之后是余音袅袅的回音,如泣如诉。 徐承明白,他跟俞蕾的确已经背离地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可这毕竟是他迄今为止最用心投入的一段感情,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三年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居然这样无疾而终,他还是感到了痛。 痛饮了一个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 早上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刺目的阳光让他极不舒服,懒懒地用手遮挡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昨晚的那顿分手晚餐,心里抽搐了一下,他吃力地翻身起床,后脑勺有神经突突跃动,带来零星的疼痛,他甚少这样没有节制的饮酒。 镜子里映照出来一张隐约泛青的俊朗面庞,仅一夜的时间,下巴上却起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的胡茬,显出几分憔悴。他左右端详了自己一会儿,皱皱眉,伸手拾起架子上的剃须刀,慢悠悠地刮起来。 刮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蓦地顿住。一手伸进裤兜,旋即又伸出来。 掌心里,两张崭新的电影票寂寞地躺着。 记忆突然被点亮,他开始不安。 匆匆完事了从卫生间出来,他翻出手机,略一沉吟,就给岚岚拨了过去。 -- 第29页 嗒的一声轻响,似乎通了。他刚要张嘴道歉,又是嗒的一声,对方已经挂断。 他半张着嘴,手狠狠掳过清爽干净的下巴,懊悔而恼恨。 与俞蕾分手的事在心里淀积了两日,徐承还是没法平复满腔的郁闷与寂寥,岚岚他是不敢找了,几次给她打电话想道个歉她都不留情面直接掐断,这台阶该怎么下他都还没琢磨清楚,更况且一个大男人对着个小女生絮絮叨叨诉苦委实有失男人的尊严。 于是富大明成了当仁不让的选择。 坐在觥筹交错、嘤嘤低语的小酒吧里,富大明龇牙咧嘴地品着威士忌,对徐承嘿嘿笑了两声道:“容我说句实话,你跟俞蕾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压根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徐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少放马后炮!” “不不不!”富大明连连摆手,“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俞蕾这样的女孩子就得找个事业有成或者有这方面潜力的男人才能镇得住,她本身太强了啊!一般人入不了法眼!至于你,呵呵,容我再说句实话——际遇的一帆风顺掩盖了你骨子里贪图安逸的本质。所以你们分开是早晚的事儿。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你们当初会走到一起,那纯粹是都色迷了心窍!” 徐承听得直犯别扭,顿了片刻,扭头斜睨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贪图安逸,我没事业心?” 富大明的脸立刻凑近他,笑着反问:“你有胆量自己出来单干吗?” 徐承语结,他从没想过。 富大明拍着他的肩感慨,“兄弟呃,你就是太优秀了,从上学开始就总有一条路供你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前面忽然无路可走了。正因为这样,你不太会走出现有的安全框架,去从事从无到有的新的开始。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的?”富大明蹙眉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展颜道:“对,叫‘戾气’,你的身上缺乏一股戾气!我说得没错吧!” 徐承听得哑然,半晌才苦笑笑,“想不到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富大明得意起来,“咱俩什么交情,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彼此啦!不过话说回来,就咱们这一辈人里头,成绩特好的几个还都跟你似的混在企业里呢!现在不是时新叫‘职业经理人’么!就是用来形容你们的!” 徐承冷哼道:“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跑去公司了,谁来给你们打工啊?” “所以啊!你们叫人才,我们叫商人嘛!我可告诉你,现在的社会,绝对不缺商人,缺的可全是人才啊!” 对他的评判,徐承简直无语凝咽。 暗地里,他却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俞蕾不是这样堪堪相逼的话,他会妥协吗? 他承认富大明分析得没错,很多看似偶然随意的表象背后其实都有着必然的因果联系。 就像他离开前公司,离开上海。并非完全是出于一时的愤激才作此选择。他不喜欢日资企业里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也不喜欢上海这个人口繁多,高楼密集的城市。从小到大,徐承都过得一帆风顺,他很少感到压力,仿佛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这也注定了他的骨子里缺乏那种从底层挣扎向上的人才有的狠劲和决绝。他习惯了随性安逸和顺理成章,没办法接受委曲求全和隐忍退让,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 而俞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比他坚忍,比他要强,也比他拼命。所以,她能在那个他呆着不舒服的环境里游刃有余,甚至得到比他更好的升迁机会。在他们热恋了一年之后,俞蕾身上的善解人意和宽容体贴开始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强势和很难逆转的主观意志,而她对徐承越来越迫切的期待更是让他从最初炙热的情感中冷却了下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种可以由女人牵着鼻子走,任其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男人。 于是,争执变得无可避免。从偶尔的意见不合到逐步升级的针锋相对,演变到最后,别扭几乎无处不在,那种情境,让徐承既愤怒又无奈。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退让,但唯一的结果就是俞蕾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的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他引以为傲,因为没有来自外界的诸如第三者之类的干扰,更没有所谓的家庭阻挠——徐承的父母天性开明,而俞蕾那个远在西北的家庭对这段恋情更加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从一开始,他又怎么可能会料想得到,分崩离析的原因竟会是来自两人个性以及生活目的的差异呢! 不是不令人唏嘘的结局! 富大明又道:“兄弟,还有个忠告给你,如果你接下来的志向真的是要结婚,速战速结是最好的方式,千万别再浪费时间磨啊,拖啊,害人又害己,你有几个三年可以去浪费啊?” 徐承嗤之以鼻,“要是结了婚才发现不合适怎么办?” 富大明笑意明朗,“那就磨合嘛!你以为天下有几对夫妻真的是象神仙眷侣那样天生就配好的?扯淡!还不都是互相妥协着过来的!你要刚认识俞蕾那会儿就把婚给结了,也许今天你们俩就不是这样一副恨不能吃了对方的面孔了。说到底,情人跟夫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情人的变数太多,可能性也多,关系是不稳定的。可夫妻就不一样了,撇开那种别有用心的,基本就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立场不同,相处的方式也会截然不一样。” -- 第30页 徐承内心震动,原来结婚跟不结婚还真是有区别的,撇开正确性,至少富大明的这番话就比他考虑得有深意。 微醺的富大明搂住徐承的脖子,喷着酒气劝他,“早点结婚吧,徐承,女人虽然挺烦人的,可没有女人的日子,更烦啊!” 徐承唯有苦笑,“你说得轻巧,我上哪儿找去!” “你怎么突然没自信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告诉你吧,为什么有‘缘分’一说,知道吗?就搁这儿派用场呢!” 21. 擦肩而过时的领悟 日子还得照常过。徐承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态,虽然心底仍有黯淡的余波。 周五一吃过饭,王超就来跟他打招呼,说要去MS取个备件,“原来的配置单上是没有的,曹工手上有多余,给咱们留了一个。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这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坏了,而且他们搞什么零库存,供货周期忒长,做完请购且得等呢!” 听说是去MS,徐承心念一动,“我一会儿要跟小江到供应商那儿去审核,不如我替你去拿吧,省得你跑了。” 王超乐得讨个便宜,“那敢情好。” 从供应商邵氏那里出来,坐在车上,小江忧心忡忡,“这厂的车间跟德方的比起来挺简陋的,咱们要求那么高精密度的东西,他们做得出来吗?不如直接送德国去加工算了,反正公司也不缺钱。” 徐承斜了他一眼,“不要急着下定论,等他们试做出来测了数据再说——如果国内可以达到我们的要求,为什么非得把生意统统送到国外去做?” 小江只得闭嘴,有时候他并不能准确地洞悉这个老板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公司方也有相应的供货渠道,可他放着不用,反而很耐心地去找本地的厂商来做。 徐承其实是有点卯上这股劲儿了。上周某个德国厂商的工程师到公司来提供配套夹具,颇有几分得色地夸耀,“在你们中国,想要做出同等质量的产品出来,恐怕没个五年十年是不行的。” 站在机器旁的徐承心上仿佛被刺了一下,扭头浅笑着半真半假道:“埃克先生,我承认德国货以卓越的品质著称于世,但它未必是不可替代的吧。” 埃克骄傲地笑道:“任何时候,质量都是产品的核心。我们的产品因为质量的优势而使得保用年限延长,自然会成为客户的首选。” 徐承纤长的手指抚过机器光洁的外壳,依旧是笑吟吟的,感慨道:“是啊,质量为先……只是,如果产品的质量是over-request的,它超过了客户对它本身的要求,那么,谁愿意为那一部分无用的质量支付额外的昂贵成本呢?好比一把伞,你承诺可以用百年,难道还要把它在自己过世后让后辈继承?更何况,人是喜新厌旧的,要他忠实地一辈子仅仅使用同一把伞似乎有点残酷,呵呵。” 埃克愣愣地听完,一时竟找不出辩驳他的话来,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中方经理身上的利刺。 徐承很清楚自己是有些狡辩的意思。很多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矛盾,一方面赞叹国外产品的精良,一方面在与外方打交道时又难免被激起一股民族血性来,虽然他能理智地压制,因此不算强烈,但仍能让他感到不舒服。 在与邵氏集团的总裁邵云的初次接触中,他惊异地发现了这个人身上有着如此勃勃的野心和一股无人能敌的霸气——他敢于尝试各种新生事物,也不惮于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尽管成功不是单靠信心和士气就能够获取,但至少他在邵云身上看到了希望。 徐承决定要给他机会。 到了MS楼下,徐承拦住了欲跟他一起下车的小江,简短地交待:“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很快。” 进了办事处先看到刘燕莎,她一眼就认出了徐承,挺热情地招呼他,“你是来找岚岚的吧?她出去了呀!” 徐承一阵失望,只得笑着道:“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找曹工。我是德克工程部的,他有个备件要转交给我们。我今天顺便过来取。” 刘燕莎有些讶异,“哦?你是德克的呀!曹工也不在,不过我听见他交待给岚岚了。你等下,我给你找找。” 很容易就在岚岚的桌子底下找到用纸盒装着的备件,刘燕莎爽快地递给他。 “那……替我谢谢曹工。”徐承没有理由多逗留,只得客套着离开。 下楼的时候,不禁叹了口气,果然很快。 电梯门一开,迎头就撞见从大门处匆忙跑进来的岚岚,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徐承,立刻愣了一下,表情颇为不自然。 徐承迈步过去,笑吟吟地唤她,“岚岚!” 岚岚却不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仅是点了点头,一眼瞅见他手上的盒子,便明白他此行的目的,还是有几分讶异,“你亲自来拿啊!”边说边脚不停留地往敞开的电梯里走。 徐承赶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拉出来,“先别走,话还没说呢!” “咱俩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岚岚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他一句。 “你怎么老不接我电话,真生气啦?”徐承对她的态度有点无奈,暗忖自己是真伤着她了,“我向你道歉!” 岚岚笑望着他,一双澄亮的眸子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不敢!您也甭跟我道歉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嗓音,“其实,你要烦我了可以直说,用不着那么忽悠我。”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赶紧背过脸去,用力甩开徐承的手,一头钻进了电梯。 -- 第31页 徐承怔忡地站在已经关闭的不锈钢门面前,他分明看到岚岚那双迅速红肿起来的眼睛,一下子有点懵。 即使他当时表现得过分,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她如此的反应是否有些过激?! 徐承印象里的岚岚可绝对不是这样敏感脆弱的女孩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岚岚以往跟他在一起的零星片段忽然被顺畅地串到了一块儿,她狡黠地观察他,故作满不在乎地拿言语试探他……心头赫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并不傻,自然明白女孩子有类似的反应通常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样的猜测用在赵岚岚身上,怎么可能呢?!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难堪还是高兴,有种莫名的情绪缠绕上了心头,仿佛飘忽的雾气,带着湿润的暖意,一丝丝逐渐沁入心脾。 22. 新铺开张 时间象流水一样过去,转眼已至三月。天气转暖,人们也开始摆脱掉缩手缩脚的冬寒,再一次生机勃勃起来。 岚岚在某个工作日的上午意外接到夏鹏打来的电话,他给岚岚爆的料让她吃了一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交待一声——你弟弟打算从我们这里购买饮料机。” 岚岚失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死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别着急,还没签合同呢!况且,他是你弟弟,我说什么也不能坑他呀。只是我看他年纪不大,怕有什么差池。所以觉得还是你跟他合计合计再定比较好。再说了,”讲到这里,他呵呵笑了两声,“他老要我瞒着你,我也觉得不是太好,万一哪天让你知道了,你不连我也埋怨上了?” 赵磊对姐姐的“指控”倒也供认不讳,而且显得异常有决心,“我连工作都辞了,这回说什么也要试试,免得将来后悔。” “你哪来那么多钱?”岚岚皱着眉,直截了当地问。 “我打算跟人合资,有几个朋友听说了也都挺感兴趣的。关键是下手要快,等这个市场饱和起来,我想再插手进去就很难了。” 岚岚盯着他,冷笑一声,“所以你去找郭静借钱?” 赵磊脸色赫然一变,愠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继而轻叹一声,缓言解释,“她四月份就要出国了,以后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岚岚看到他脸上漾起的一层淡淡的惆怅,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顿了一顿,又问:“铺子选好了没?” 赵磊听她口气松动,立刻振作起来,“看了几家,还没订。等鹏哥那边的合同一签,铺子立马就定下来。对了姐,求你个事儿,能不能先别告诉爸妈?省得他们瞎担心。” 赵磊对姐姐还是有信心的,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上回他偷会郭静的事她最终也没跟父母提一个字。 岚岚叹了口气,默认了。她亲自给夏鹏打电话,这事就算兴兴头头地办了起来。岚岚自己没掺合,她对用钱一向谨慎,只是象征性地给了赵磊五千块。 “不是投资,就当我赞助的好了,赔了也不用你还。” 赵磊龇牙咧嘴,“这才刚开始,你别说丧气话行不行?” 夏鹏劝赵磊不要跟人合资,要干就自己单干,免得将来麻烦,“迄今为止,我还没见哪个合伙生意最后不闹得四分五裂的呢!” 他慷慨大方地借给赵磊一笔钱,连店铺也是夏鹏参与了意见定下来的,他还不吝惜地给赵磊传授了不少生意经,赵磊听得如获至宝,完全把他尊奉成了偶像。唯有岚岚在一旁连连摇头,“难怪人常说无商不奸,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夏鹏嘿嘿一笑,“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临近月底,铺子如期开张。 岚岚因为公司有事,去得晚了点儿,到了那边,庆幸地发现,鞭炮已经炸完,夏鹏正拉着赵磊在铺子边抽烟,一地的红色碎屑。 狭小的店堂里,一个扎着碎花头巾的女孩正喜气洋洋地忙碌,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长得虽不明艳动人,但白净清爽,看着很让人舒服。 岚岚头一回见她,忍不住问赵磊,“她是谁啊?哪儿雇来的?” 赵磊扭头朝店堂里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说苏钰吧?一朋友介绍来的,她家里挺困难的,今年刚中专毕业,工作不好找,先在这儿干着吧。” 岚岚忍不住又去看她,咂嘴道:“人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做不做得长。” 夏鹏拍拍赵磊的肩,“这下你有得忙了。” 赵磊精神抖擞地做了几下扩展运动,把胸脯擂得咚咚作响,“不怕,咱除了没钱,其他什么都有!” 有人在街角轻轻叫了他一声。赵磊扭头,见一身时尚打扮的郭静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他脸上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也说不清楚是欣喜还是尴尬,讷讷地对岚岚说:“姐,我过去一下。” “嗯。”岚岚生硬地点了点头,眼看着他甩开步子有力地跑上前去。 岚岚一直都不喜欢郭静,总觉得她有点利用赵磊的意思。每回找他无一不是因为有了烦恼,有了不顺心的事儿,也只有象赵磊那么傻的孩子,也不看着点儿前路,就一心一意张开双臂呵护对方。 不过既然她就要离开了,岚岚也懒得横加干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 第32页 转过脸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夏鹏捻着香烟的指间,他抽烟的姿势娴熟而老练,让岚岚有种恍惚的感觉,怎么也无法跟初中时那个坐在自己前面的稚气未脱的男孩重叠起来。 晓筠好久没给岚岚打电话了。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她们之间的联络似乎一直是单线的,主动权掌握在晓筠手里,岚岚则只能干等。因此很多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对方的感受和八卦往往要到差不多冷却的时候才在某个时刻被强行再度拎上台面,而彼时的岚岚早已失去了绘声绘色渲染描述的热情。晓筠便因此而调侃她成熟了,说话比从前客观了不少。 岚岚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告诉晓筠关于她与徐承的僵局的,只是聊到他在电话里那几句“无情之言”时,鼻子到底没忍住酸意,压抑地抽了几下。 晓筠讶然,“你不会真爱上他了吧?这样会很麻烦的,还没诱敌深入呢,自己就先陷进去了……” “我哪有!”岚岚兀自强辩,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自尊心受到一定挫伤罢了,要她承认这回是失恋,那就太屈了!还没开始呢,就被一掌拍死在摇篮里! 听她如此言之凿凿地否定,晓筠也不好跟她争论,反正有没有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不是说要去新加坡么?日子定没定下来?” “嗯,这个星期天走,下周五回来。”岚岚拿手指蹭了蹭微微有些湿漉漉的鼻息,努力调整情绪,“你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 “不用了,我也不缺什么,再说那地方好像也没多少闻名于世的盛产,也就地面比咱这儿干净点儿,还有一狮身鱼尾像,你也带不回来呀!” 岚岚嘟哝道:“成!我知道您老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也不跟你这儿假客气了。等什么时候我去北京,你跟那位大律师怎么也得带我到处去见识见识!说真的,你跟他进展如何呀?” 晓筠静默了一下,淡淡地道:“谈不上什么进展……总的来说……还行吧,有空见个面聊聊天,挺好的。我习惯了慢节奏。” 岚岚心里滚过一声哀叹,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23. 重逢在异国 临出发前一天,岚岚把她那只还是上大学时期用过的Samsonite(新秀丽)小箱包给找了出来,她很少出差,箱子保养得也好,隔了这么些年,看起来还有八成新的样子,蓝色布纹,比较耐脏耐磨。这还是她考取大学后某位上海亲戚送的,在当时也算奢侈品了。 规划了又规划,结果还剩一包鸭肫肝怎么也塞不进去了,她掂在手里直犯愁,“唉,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海关让不让过?” 赵磊蹲在旁边的地上,尽心尽力为她腾空自己的一只双肩背包,奇怪地问:“你带这个去干嘛呀?” “唐娜要的,她一听说我要过去,非让我给她买两斤不可,说快半年没吃着了,快馋疯了!” 唐娜是岚岚的高中同学,两人同座两年,感情很好。唐娜高考时出现严重偏差,没上本科线,结果读了两年大专就出来干活了。但工作始终不如意,岚岚毕业时,她刚好作为劳务输出排遣去了新加坡打工,如今算算已有三个年头。 岚岚把鸭肫肝往赵磊递过来的包里一扔,咬牙道:“真要不让过,我就在安检这头把它们统统消灭了再过去,绝不能浪费!” 云仙正坐在饭桌上带着老花镜挑赤豆里的渣滓,一听这话,朝女儿狠狠白了一眼,“你也不怕hou死自己!” 翌日下午的航班,但岚岚一早就启程了,因为先要坐车到上海,再从上海乘飞机前往新加坡。 赵磊送她到车站,临别笑嘻嘻地祝福她,“姐,希望你能邂逅一段异国恋哈!” 岚岚亦是豪情万丈,做了个V的手势,肩挎背包,手拖拉杆箱,潇洒地隐没在火车站的乘客之中。 第一次独自去坐飞机,好在一路上都挺顺利,连那包她一直忧心忡忡的鸭肫肝都跟她一起顺利通过了安检。前往飞机的甬道上,隐约听到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她谨慎地往边上让了让,却听有人唤了她一声,“岚岚。” 她扭头,于极度诧异中看到了徐承欣悦的笑脸。 徐承对这趟去新加坡参加这个所谓的公司前景展望探讨暨学术研讨会并不热衷,尽管他的顶头上司巴赫曼一再强调这是德克内部最高级的三大会之一,与会者也基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德克精英,是一次难得的技术和管理交流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技术方面有很强的探索精神,只是鉴于公司的硬性规定,我们没法逾矩。但就我个人而言,以长远来看,要想真正在一个地区把企业做大,技术是没有办法捂得住的。” 巴赫曼的这番话里所蕴含的深意徐承一目了然。年前去拜访的东莞那家客户的质量问题一个月后再度发生。工程师把问题产品召回,在追查原因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公司内有一部分资料以限制级机密为由被锁定了。当工程师向德国总部求援要求解密时竟遭到拒绝,总部的工程师让中方工厂把样品直接寄过去,由他们来做分析。这件事大大刺激了技术部的一帮热血青年,几个小年轻当即提议,可以想办法破解密码,只要东西在,不愁最后解不出来。但被徐承否决了。 把个人情绪撂一边,他们这么卖力无非是为公司做事,岂可本末倒置,违反公司纪律。 -- 第33页 最后以中方技术部妥协的方式解决。徐承的不满没有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却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巴赫曼。 巴赫曼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得用推荐开会的方式来安抚手下这位重臣,“James,对你来说,这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任何时候,当面交谈都是最有效的交流方式。” 徐承知道这次会议巴赫曼本来是有意安排另外一个资历颇深的工程经理前往的,虽说参加此类会议的实质性意义不大,但老外的思维总有些奇怪,喜欢把出席重要会议当恩典一样权衡地分配给下属。徐承推却了几次,最终没能拗得过老板的热情。 岚岚乍然见到徐承时,心头先涌起的竟然是喜悦,但随之想到还是那段梗在心头仿佛怎么也绕不过去的过节,脸就这么僵硬起来。 也真是见了鬼了,平常挺心胸宽广的孩子,居然对一个半月前的过节还耿耿于怀! “真巧!你也去新加坡?”她不咸不淡地说。 徐承对她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不以为意地笑着道:“是啊!去开会,你呢?” “培训。”她惜字如金,脚步加快了些。 “我刚才远远地看着象你,又不敢认,直到看见你手上拖的这只箱子才确定是你。” 岚岚有几分意外,“你怎么认得我的箱子?” 徐承笑着随口道:“你忘了,你大二那年暑假,我们回家不是一起走的?我还帮你拎过这只箱子。” 听他这么一说,岚岚的脸色明显缓和下来,微微笑了一下,“你记性真好。” 说话间已经进了机舱。徐承特意跟人打招呼,把自己的位子换到岚岚旁边,他自己的位子靠窗,别人自然乐得用临近过道的位子跟他换。 岚岚仿佛那次之后受了重创,任他怎么引逗,都提不起精神来,这让徐承很无奈,感觉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还在为上次的事儿生我气哪?”他小心翼翼地问,见岚岚不吭声,遂又道:“要不这样,你也冲我几句得了。唔,狠一点的那种,不用给我面子!” 岚岚扑哧一声笑出来,再也没法强装冷淡了。 五个小时的航程,有徐承的风趣陪伴和悉心照顾,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岚岚觉得自从她卸下要“攻克”徐承的包袱后,跟他在一起时,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用挖空心思去琢磨他的一言一行,不用时时刻刻去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进展。回想之前自己的行径,她突然觉得愚蠢而惭愧。 “师兄,新加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是三天的培训,但特别申请了多逗留一天,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最著名的自然是圣淘沙了。还有鱼尾狮公园也可以去看看,一天的时间没问题,新加坡就这么大。你周六回去吗?我比你晚一天。”徐承的脑子里把会议行程飞快地过了一遍,“也许,周五我可以抽半天时间陪你转转。” 岚岚立刻兴高采烈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虽然有同学在那儿,可她很忙,不一定抽得出时间来,我正犯愁呢!对了师兄,你住哪个酒店啊?” “Pan Pacific,你呢?” 岚岚吐了吐舌头,“你们公司真奢侈,我以为我住的Stamford已经够风光了。唉,真想去参观一下名符其实的五星级酒店啊!” 徐承想了想道:“离得不算远,等哪天晚上咱们都有空我请你吃饭。” 岚岚连连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又不无邪恶地朝徐承笑,“先申明,我一定要吃东星斑的啊!”来之前,她可是狠狠研究过新加坡美食的。 徐承神色不改,“没问题!” 有徐承在,岚岚根本不用费什么脑子,几乎是闭着眼就清关出来了。站在新加坡整洁的大马路上,已是华灯初上,她开口就嚷了一句,“咦,接我们的车呢?” 徐承啼笑皆非地在她脑袋上轻叩了一下,“摆什么谱?打车去!” 那种熟悉的亲切感又回来了。 24. 摆了个大乌龙 24摆了个大乌龙 岚岚坐进车里没多久,就张罗着给唐娜打电话了。 为了联络方便,她不久前特地狠狠心开通了国际长途,暗忖自己也算得上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徐承无比惬意地仰靠在后座上,听着岚岚在电话里跟她同学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暗自好笑,她那兴奋劲儿仿佛刚从月球上着陆下来似的。 好容易挂了电话,Stamford酒店已经遥遥在望。一算时间,岚岚顿时心痛不已,国际漫游话费好贵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废话连篇! 到了酒店门口,岚岚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下车,眼看她对着华丽的酒店大门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模样,徐承忍不住从车里探出头来,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帮忙。 岚岚立刻挺了挺胸膛,阳光灿烂地回了他一句,“我能行!还当我小孩哪!” 徐承笑着缩了回去。车子没开多远,随着轻微的颠簸,屁股边缘碰触到某个异物,他俯头看去,原来是个浅粉色的小包包,也就比普通皮夹大一圈。必定是岚岚同学刚才在背包里翻找手机时不慎掉落出来的。正待吩咐司机调头回去,眼前蓦地闪过她适才胸有成竹的神色,他略一挑眉,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按耐下来。 小包包仅用一个铜扣子扣住了,轻轻一掰就能翻开。两边的夹层里整整齐齐插着她的各类证件和银行卡。徐承没有去动那些卡片,只是小心地将她的身份证抽了出来。 -- 第34页 那上面的照片大约还是七八年前照的,乌黑的短发,一对晶亮的眸子格外有神,整张脸都充满了他熟悉的那种朝气,且流露出没有丝毫遮掩的稚嫩和好奇。 徐承欣赏着她的这张玉照,不知不觉间,笑意又荡漾在他脸上。 两家酒店离得并不远,也就六七分钟的车程。到了酒店,正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他等待良久的电话终于来了。 “师兄!”岚岚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沮丧,“我有麻烦了!我怎么也找不到装证件的包包了!现在连酒店都住不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是放进背包的!” 徐承边从容地把自己的证件递给前台小姐,边波澜不惊地回答:“在我这儿呢!” “啊?!”岚岚惊呼一声,紧接着就火冒三丈起来,“你干嘛拿我东西啊!拿了为什么不早说!我急得都快跳河了!你还真沉得住气啊,你!” 徐承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她狼狈地站在大堂里气急败坏的模样,不急不恼地道:“我没拿你东西,是你把它掉车里了,你还好意思说!” 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思路。也是,他要自己的证件干嘛呀!如果不是他捡到了,那自己还真得欲哭无泪了! “对不起啊,师兄!我刚才是急坏了。哎,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吧!”岚岚自知理亏,嗫嚅地道。 徐承已经顺利办完手续,遂道:“不用了,你在大堂等一下,别乱走乱动。我放完行李就过去找你,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 “哎,好的。”岚岚的声音甜软了不少。 收线的徐承嘴边噙着一抹笑,步履轻松地往电梯间走。很久没有品味到这种“训”小女生的滋味了。 他是掐着点儿到的Stamford,刚一进门,就看见岚岚守着她的行李傻傻地等在大堂落地窗边的沙发里,见了他,眼睛顿时一亮,遇到救星一般。 于是接下来的手续就又由徐承代劳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岚岚才注意到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徐承已经换上了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和一件藏青色的短袖T恤,三月的新加坡要比国内热好多。 “师兄,你换上这身行头看上去一下子年轻好多啦!”岚岚不吝赞美地夸他。 徐承撇了撇嘴,“我平常显得很老吗?” “不是啊!就是很久没看见你穿牛仔裤的样子了。”岚岚解释着,脑海里却浮现出许久以前他在学校的模样,跟眼前大致一样,他好像总是这么一副老成的德行。 “我们公司有亚太区着装标准,上班时男士不能穿牛仔裤,女士不能穿不过膝的短裙和无袖衫。” 在短暂的讶然后,岚岚有些愤慨,“这是什么破规矩啊!我们公司就自由得很,只要别穿沙滩裤或者比基尼,你怎么着都行!” 走出电梯,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追问徐承,“那你们公司的女孩子平时都穿些什么呀?这么苛刻的要求,她们都受得了?也太灭绝人性了!” 徐承笑道:“是啊,要按男同事们的想法,最好她们什么也别穿。” “嘎?”岚岚被他冷不丁雷了一下,脸上顿时又窘又红,在心里暗暗琢磨:不会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送她到房间,徐承才问:“晚上有安排吗?不如咱们今天就去吃东星斑?” 岚岚小小地动心了一下,但很快打压住自己的唾沫,“不行呃,我都跟同学约好了,她刚才又打电话给我的,今天好不容易请到假可以见一面,再往后就难说了。” 徐承便道:“那没事,咱们改天吧。我一般晚上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跟我联络。” 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突然又转身,朝岚岚扬了扬手机,似笑非笑,“要是迷路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岚岚朝他咧了咧嘴,无言以对,谁让自己刚来就出那么大个糗呢! 徐承一走,岚岚立刻紧锁房门,火速从箱子里翻出来一套颜色鲜艳的裙子然后跑进盥洗室换洗。刚才又是赶路又是着急,早出了一身臭汗。 其实夜晚的新加坡远远没有白天那么闷热,微凉的海风吹在身上,很有些舒爽的味道。 与唐娜约在新加坡最繁华的乌节路上。这里真是不枉“不夜城”的美誉,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一排排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充斥着视野,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与白昼无异。 岚岚一见到站在国际大厦门廊下的那个火红色身影就立刻欣喜地扑了过去。 “唐娜!” 唐娜扭头,立刻也大声叫起来,“岚岚!” 两人象刚从集中营逃出来的难民一样在异国的街头毫无顾忌地搂在一起,又叫又跳! 其实唐娜每年都会抽空回国一到两次,而每次回来也铁定会跟岚岚见个面叙叙旧,只是象这样在国外见面的概率实在少之又少,两人难免感到新鲜和欢喜。 “走,带你吃好吃的去!”激动过后的唐娜不由分说拉着岚岚就往大楼里闯。 坐在干净素丽的食铺中享用着这里很有名气的娘惹美食,岚岚好奇地问:“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名字?” “哦,这是马来菜。据说马来人称女的叫‘娘惹’,她们做得菜就叫‘娘惹菜’,怎么样,很好吃吧?” 岚岚品着一款“娘惹咖喱鸡”,不算辛辣,有股醇厚的甜味,虽然她不太吃得惯,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想来唐娜已经吃惯了这里的美食。 -- 第35页 “哎,你好像比年前胖一些了。”岚岚瞅着唐娜快言快语。 唐娜本就属于丰腴型的那类身材,想当年两人同桌的时候,她还因为后面位子上的男生无意间漏嘴称她“彪悍”而耿耿于怀过,即便那男生为了补救自己的过失,愣是用“魁梧”来形容岚岚,也依旧没能挽回唐娜的颜面。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两人如今都是拿来当笑话说的。岚岚比唐娜要纤瘦一些,但唐娜也自有她妩媚的一面,只是一谈到男朋友,两人的情形和感慨就又空前一致了。 唐娜于数月前跟一个比她小的男友分了手,原因是那男孩仗着比她小,老要她哄他。 “我再彪悍,也是个女孩子呀,哪有我去哄男生的道理!”她又气愤又委屈。 岚岚对此深以为然,“我也坚决不找比我小的!” 两人都为自己苍白的感情前景堪忧,唐娜叹气道:“我小时候算命的说过,中年会来桃花运,难道我真得老老实实等到自己人老珠黄不成?” 岚岚立刻否决,“那哪儿成哪!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接着找!”嘻嘻一笑后又道:“情愿到了中年再红杏出墙!” 25. 逍遥游 三天的培训一晃而过。岚岚没想到这个在她看来可上可不上的课程,公司竟然相当重视,还请了外教来授课。费力地理解着胖胖的洋人老师嘴里吐出来的一连串快速的英文,岚岚只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在成批成批地死去。 好容易捱到周四课程结束,晚上有个隆重的聚会在翡翠水晶宫举行,相对于餐厅内富丽堂皇的奢华,更令岚岚欣喜的是,她终于吃到了念念不忘的石斑鱼,鲜嫩、味美,几乎入口即化。其实这几天晚上她跟着一班同事到处蹭饭吃,新加坡的美食也品得七七八八了。当一枚薄薄的刻着公司印章的证书发到了每位学员手里,岚岚这才长吁一口气,总算功德圆满了。 翌日一早醒来,岚岚的情绪就保持在空前高涨的状态,今天是她在新加坡唯一的自由活动日!正因为唯一,所以弥足珍贵。尽管唐娜因为要加班无法抽空陪她,尽管徐承要到中午才能结束他的会议行程,可这些负面因素都没能打击到岚岚——她早已自信满满地规划好了一天的行程。 鉴于逛商场是个哪怕独自一人都能兴致高昂的节目,而孤身游览风景区却往往容易触景伤怀,她毅然把逛街的项目摆在了上午。在自助餐厅用过早点,岚岚就向着最繁华的市中心乌节路出发了。 头天晚上她就随唐娜在这里潦草地逛过一遍,但因为忙着说话,根本无暇细品。此刻走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绚丽的店面,琳琅满目的美食,精致的小饰品,还有很多她说不出名字却异常可爱的装饰。 岚岚穿梭于林立的商铺之中,才小半天时间,身上就被各类包装袋给挂满了。当然,以她的精打细算,是绝对不会脑子发热地采购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的。除了适度地犒劳一下自己,买了两件经济实惠的吊带衫和一条让她怎么也挪不开步的Tiffiny水晶手链外,其余物品就全是她用于馈赠亲朋好友的了。一堆沾亲带故的人都知道了她出国的消息,甭管怎么着,总得有点物质性的东西证明和意思一下才说得过去。至于送什么就全在岚岚自己了,她基本采购的都是些小饰品和小吃,虽然不值几个钱,“礼轻情意重”嘛! 临近中午,看看约定的时间到了,岚岚的肚子也恰如其分地感到了饥饿,但徐承的电话却迟迟不来,她按耐不住,给他拨了过去。 徐承上午有一个会议项目,午餐后是所谓的team building(团队建设),可以自行选择参加与否,他答应岚岚陪她逛逛几个主要景点。 此刻,他坐在会议室里参与着一个颇为有趣的分析节目。一位资深的职业心理学家正用一项简单的任务来测算不同国家人的行为方式间的差异,以寻求合作的最佳契机。 “如果给大家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而你恰好是这个团队的领导,你将如何执行?” 法国人说:“我们当然是先出门,然后找最近的车站。上车后,再讨论去哪里。” 德国人则与法国人完全不同,“事先在酒店商量好去哪儿,路线怎么走,到哪里具体会有哪些活动,然后再出发。” 日本人恭谨而腼腆地说:“我们会听取团队中最德高望重领导的意见,然后跟着他的决定走。” …… 心理学家自始至终都带着鼓励的笑容聆听,然后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转移到现场唯一的中国人徐承的脸上,饶有兴味地问:“我很想知道,中国人通常会怎么做?” 徐承正听着有趣,见问到自己了,略微停顿一下,然后微笑作答:“We are always flexible(遵循灵活原则)。” 大家不觉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手机在裤袋里颤动了两下,徐承便料到是岚岚来电话了,取出来一看,果然。他立刻回复了条短信过去,告诉她会议临时增加了个项目,可能要比约定的晚一小时。 岚岚一看他的短信,只觉得更无力了,她起得早,又马不停歇地走了近三个小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实在撑不下去了。她也不想指望徐承请她大餐了,草草地回短信给他,“您慢慢玩着,我饿得不行了,先去觅点儿食。咱们下午鱼尾狮公园见吧。” -- 第36页 徐承几乎能想象她不满地嘟着嘴,皱着小眉头有气无力地倚在某个墙角对着手机愁眉苦脸摁字母的模样,情不自禁又微笑起来。 其实岚岚是蹲着给他发的短信,待她站起来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赶紧拽紧了手上所有的袋子,就近找了家食铺,也不管什么口味不口味了,胡乱点了几客小甜品对付了个饱。 吃饱喝足后的岚岚再次踏足在异国的土地上时,终于有了一种真切的实在感。她搭车回了酒店,把采购的物品笃定地归置好,这才重新启程前往鱼尾狮公园。 鱼尾狮是新加坡的标志。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岚岚到那儿时,刚好赶上某个国内过去的旅行团,导游正挥舞着小旗子讲解鱼尾狮的典故来历,岚岚遂跟过去蹭听。说到狮子口中吐出的水象征滚滚财源时,不少游客纷纷取出相机抓拍同伴探手接水的英姿。 岚岚也去凑热闹,玩水正到酣畅处,听见身后有人叫她,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当然是徐承。 她没舍得立刻离开水源,在池边歪过头来,冲着他莞尔一笑,“你吃饭了没有?”如此经典的中国式问候刚一出口,就有几个中国游客回头看她,并露出友好的微笑。 徐承只觉得今天的岚岚格外精神,总是扎起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雪白的T恤和修长的牛仔裤,腰间缚着一只小包,一脸清爽明快的笑容。这情景在徐承的心里引起一股奇异的温馨惬意的感觉,心神就这么一恍惚,他突然忆起还是在大学时类似的一幕情境,他们有一次组织去富春江旅游。当时她站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弯下腰去挽裤腿,然后他走过去招呼她,而她也是这样歪过头来向他毫无保留地甜甜微笑…… 他以为隔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忘记了,原来没有。 走过去,在她身旁站定,徐承也伸手去接那股凉凉的清泉,看着她,闲适地笑着,“你不是说不要我请了吗?我就在公司吃了点自助餐。” 岚岚立刻叫起来,“我没说不要你请啊,我的意思是挪到晚上那顿嘛!谁耍赖谁小狗狗啊!”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副集结待命的神色。 徐承顿时朗声笑起来,“我象赖帐的人吗?” 他们在鱼尾狮公园转悠了一圈,岚岚拿从导游那里道听途说来的知识考徐承,孰料他对答如流,还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典故给她听。 岚岚惊异之余,有些不甘心,撇嘴道:“你肯定也参加过某个旅行团。” 徐承笑着摇头,也不辩解,他从小就喜欢看书,这些奇闻轶事并不在导游讲解的范畴之内。 圣淘沙离鱼尾狮不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是新加坡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圣淘沙”在马来文里的意思是“和平安宁”,据说这个小岛二战期间是英军的军事基地,后来被新加坡政府收回,建成了一个度假村。 美则美矣,不过实在的岚岚在观摩了没多久后就蹦出来一句,“跟海南的三亚一个味儿嘛,还不如三亚气势宏伟呢!” 徐承笑道:“要都象你这么固执,新马泰游迟早得没市场。既然来了,就耐心点儿,别急着下定论。” 不久,岚岚就不得不承认,圣淘沙自有它独具风格的特色,它的精致,还有岛上丰富多姿的游玩项目,都让岚岚耳目一新。 草坪上有一种双人骑的自行车,鲜亮的黄色,十分抢眼。岚岚执意要徐承与她同骑,徐承拗不过她,只得应允。在草地上骑车不比在光滑的水泥路上,很是费劲吃力,岚岚却一味求快,徐承担心坐在后面的她摔下去,只是慢慢地缓行。岚岚见催促无效,便企望能靠自己的力量加快车速,结果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和岚岚扭动频繁的身躯让车子彻底失衡,两人双双摔倒在草坪上! 徐承先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少许草屑,见岚岚仰面躺倒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一副享受得舍不得起来的模样,不禁走上前去,俯下身,递给她一只手,“起来吧!” 岚岚被他拽起来的同时,听到徐承嘀咕了一句,“你玩起来可真疯!”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扭身就将倒在一边的车子扶了起来,率先跨上去,一拍车座垫,“怎么样,再来一次!” 徐承抱着膀子坚拒,“不来,免得再被驴踢着!” “哈!你骂我是驴?”岚岚瞪起了眼睛,可是并不生气,“师兄,我说你老是活的这么四平八稳的,累不累啊!”她也不等徐承回话,手拼命向前,够着了把手,两腿蹬在踏脚上,车子晃晃悠悠就往前而去。 “那我一个人玩儿啦!你慢慢走着吧!” 徐承赶忙向她冲去,“等一下!还是我陪着你比较放心!” 岚岚立刻煞住车,回过头来,得意洋洋的神色里含着一丝狡黠,仿佛某个坏心思得逞。徐承又好气又好笑,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种心甘情愿的意味。 26. 心底尘封的隐密 暮色降临,两人就近在海边找了个餐馆,隔着玻璃就能眺望到蔚蓝的海面,静谧而富有诗意。 他们点了名闻遐迩的黑胡椒蟹。本着传统习俗,岚岚坚持要喝酒才尽兴,于是徐承给她点了浓度比较低的果酒,自己也应景地来上了一杯。 “哎呀,要是能再摆上几盆菊花就更象回事儿了。” 徐承对她的感慨啼笑皆非。 -- 第37页 “师兄,真没想到咱们还会有朝一日在这种地方一起吃螃蟹,呵呵!”岚岚手上使劲掰着蟹鳌,满足地叹息,眼风掠过徐承的面庞,有些隽染的飘忽,“你肯定一毕业就把我给忘了吧!” 徐承笑道:“怎么会。后来我还常听留校的同学提起你,有一阵听说你打算考研,怎么后来又放弃了?” 岚岚一愣,往事一点点爬上心头,她支吾着解释,“我也没真想去考,当时,当时……大家都挺热衷的,我们班主任……咳,在师大又认识导师,很热心地帮我引荐,所以,所以我也打算试试。” “是为了刘建飞吧?”徐承泰然自若地一语道破,“我知道他考上了师大。” 岚岚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她没想到徐承对自己的这段过去了若指掌,她觉得有些难堪,但隔了片刻,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想想自己那时候真是傻,一厢情愿地依照别人的志愿给自己的未来作规划,全然不管是否符合自己的真实心愿,又或者,这么做成功的机率是多少。到底那会儿年轻! 其实头脑发热的不止她一个,董晓筠也是因为魏峰才考研留在了学校。相比较她的执着,岚岚应该觉得羞愧,因为她从来没有过那般全身心的不计回报的投入。 “我们班主任给推荐的专业是小学教育,据说考起来比较容易。我也跟导师见过两面,可后来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考研。我其实并没有多少读书的耐心,而且,”她瞥了徐承一眼,声音低下去一些,“我也不知道考过去以后是不是就真能跟他在一起。” 起先她暗恋刘建飞的消息只有董晓筠一个人知道,可后来,也许是董晓筠太热心地帮忙,也许是岚岚自己有意无意地流露,就一发不可收拾搞得知情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最后连刘建飞本人也知道了。 然后,他约了她。 跟刘建飞的谈话是在学校的大草坪上进行的,那是一个没有凉风且蚊子特多的闷热夏夜。 刘建飞为人沉稳内敛,说话也极有分寸,他没有跟岚岚探讨任何关于“爱情”的话题,只是告诉她父母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他说他要考研,所以目前显然不合适找女朋友,那年她大二,他大三。 对于一向习惯非黑即白的岚岚来说,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委实让她有些发懵,他到底算是拒绝还是鼓励呀? 可这种事也不好傻呵呵直接开口问当事人,一切全得凭自己裁夺。在与董晓筠的一番合计之后,她摩拳擦掌地准备步刘建飞的后尘——考研,而且是师大的研究生! 只是她的雄心壮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一连串担忧和纠结后,终于冷却下来,并最终放弃。放弃了考研,也就等于放弃了刘建飞。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投资成本太高,我怕以后血本无归!” 夜幕一点一点地覆盖下来,如一张丝织的网,悄无声息地渗入人间。 他们的酒越喝越畅然,话题也越扯越远。岚岚在又一次扭过头来望着徐承时,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开口,语气讶然,“咦,怎么会是你在这儿?” 徐承怔了一下,但见她一双盈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如嗔似娇,明白她已不胜酒力,赶忙把她面前的酒杯挪开。桌上早已杯盘狼藉,他挥手招来侍应生将碗碟撤下,这里不流行喝茶,但有鲜榨的果汁,他要了一扎柳丁汁,给岚岚斟上了一杯。 岚岚整个儿趴着,下巴磕在自己垒叠起来的双手上,含着倦懒的笑容,问徐承,“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刘建飞吗?” 徐承的心神微微一漾,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这曾经也是困扰过他良久的问题。 岚岚吃吃地笑起来,“因为他长得象你。” 周围的氧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徐承感到一阵窒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来,然后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最后,一地的碎屑。 岚岚不再看他,侧着脑袋,缓慢地叙述着,她是彻底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工学院的活动室,当时你正在跟人下象棋,一手执子,很认真的思索。你的脸上有种少有的笃定和沉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 那一天,那一刻,她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和踏实,心里的某处象被人不期然地撞开,有涓涓的暖流涌出。她解释不清这种奇妙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从此却开始留意徐承,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总会千方百计凑过去,然后就是千方百计地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自己的举止有时在别人眼里成为笑柄。 不久,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种感觉和行为的真实原因——爱。 “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知道,因为不敢。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太多的人,我根本差不进去。”她怅然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后来,我故意把自己暗恋刘建飞的事透露给了学姐,其实在潜意识里,我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可惜,什么也没有。” 即使到了多年后的今天,她的语气里还是难掩失落和沮丧。 “我当然不可能去考研。”她仰起头,想很认真地告诉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周围摇曳着朦胧的剪影,在柔和的灯照下泛着微光。她有些恍惚和迷糊,不太确定自己倾诉的对象究竟是谁。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直起腰来,头有些沉重,但一切感觉起来似乎不算太糟,因为她把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垃圾”都抖落了出来,那是连董晓筠都未曾知悉的隐秘。她把它们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明天她将要离开这里,这让她感到很安全。 -- 第38页 在她说话的时候,徐承一直没有吭声,仿佛只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所以,当岚岚在一瞬间看清他时,她再度感到惊异,连带酒都醒了几分,仿佛是在梦中,又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我们在哪儿?”她问。 “新加坡。” 岚岚干涩地笑了笑。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惜她的脑子被酒精掌控着,不太好使。 “我刚才……没说什么傻话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徐承盯着她的眼睛那样深沉,一如这玻璃外静静伏躺在夜色中的海洋。 “ 哦。”她有些放下心来,虽然面前的徐承看起来颇为严肃,仿佛被什么事情震慑住了,但那种表情——应该不是生气吧? 她手肘撑着面颊,掌心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滚烫的脸庞,脑瓜里更是翻腾着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许多话,此时只觉得口干。她低下头去,想啜口果汁,可是倏然间,有微凉的触感从颈脖处传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脖颈直蹿入脑部,她微微吃了一惊,瞪住了近在咫尺的徐承!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脸已经跟她近得仿佛中间只隔了一张纸片那么薄的距离,连彼此呼吸中带出的柳丁汁的果香都能隐约闻见。 “你……”她不明所以地慌乱起来。 徐承什么也没说,可是那对深沉的眸子里却有两簇灼人的火焰在隐隐跃动,他扶在她颈脖处的手向上略移,然后果断地揽住她的后脑勺向前一倾,他们的唇便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岚岚彻底呆住了,僵持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手上的力道便松弛了下来,然后很快又放开了她。 徐承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过来,斟满了柳丁汁,又推回给她,然后哑声嘱咐,“喝吧。” 他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打破了往日素有的从容,仿佛有些懊恼。 徐承没有喝醉,他只是被岚岚的话给熏醉了,才会如此冲动地去吻了她,此时冷静下来,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岚岚也完全没来得及消受个中的滋味,她比徐承更慌乱,而且尴尬,隐约意识到是自己做了什么诱惑了他,可那绝非她的本意。 “很,很晚了。”她吃吃艾艾道。 “嗯。”徐承闷闷地应了一声,“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来,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岚岚努力想搞清楚什么,却总是徒劳,反而把自己搞得困倦不堪。饮了太多的果酒,后劲也开始持续发作,最后徐承不得不半搂半搀地把她从出租车里弄下来,一路送进电梯,然后是她的房间。 岚岚直接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嗡嗡作响,适才在餐厅那美妙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她只是觉得晕而且困。 徐承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热,于是去盥洗室,想给她绞块湿毛巾降降温。却率先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也红得厉害,一双灼灼的眼眸象被点燃了似的,往昔的沉稳笃然不再。他不得不用凉水先给自己洗了把脸。 等他拿着湿毛巾出来时,发现岚岚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徐承把毛巾搭在她额上,又小心地给她脱掉凉鞋,让她得以睡得舒服一些。 他在她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她。 他打小就天资聪颖,读书不费事儿,随之而来的是老师的宠爱,同学的仰慕。从小到大,从来不缺乏爱慕自己的女孩,所以他甚少主动去追求过什么,日子过得顺坦而自然。 直到有一天,他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岚岚暗恋刘建飞的事。 他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浓重的妒意足以让他明白岚岚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并不是仅仅一个可以开玩笑打趣的小女生那么轻飘。缘分的确是个奇怪的东西,只是有时候又有些无情。 骄傲一如既往地控制住了他,他不允许自己沦落为一个为女孩争风吃醋的人,好在那淡淡的情愫在没有得到深入发展之际就被及时遏制住了。他刻意避开岚岚,不让自己被任何她的消息而干扰到而感到不舒服。 毕业很快来临,他去了上海,暗自舒一口气,终于得以解脱…… 然而,命运似乎很爱跟人开玩笑,在他们兜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后才轻松揭开谜底,原来当时,他们都曾属意于对方! 床上的岚岚睡得很香,她有着婴儿般纯净的睡态,她似乎一直就是这个心无芥蒂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可徐承明白,他自己变了。他的心曾经离开过,为另一段爱激动过,燃烧过,也被深深地折磨过。感情从来都是一把双面利刃,给人带来甜蜜的同时,也可能伤人不浅。 如今虽然一切结束,他却陡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重拾爱情的勇气,怕再一次变得千疮百孔,怕再一次陷入后无法潇洒地拔腿而去。 27. 心不在焉 刘燕莎发现赵岚岚自打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咋咋呼呼的了。而且做事情老爱走神,眼神游离,仿佛一个魂魄被抽掉了小半个似的。 “喂,培训总结写完了没有,星期五开会你要讲给大家听的。”刘燕莎敲着岚岚的桌子提醒她。 岚岚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电脑屏上,懒懒地回答:“这不正写着呢嘛!” -- 第39页 公司也真是,从来不白给好处,连出去参加个培训都得回来写总结,幸亏她上课做了笔记的,绕是这么着,也拖拖拉拉写了快三天了。 其实岚岚自己也不清楚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天早晨,她在宾馆的床上醒过来,朦朦胧胧觉得前一晚必定发生过一些什么,好像自己借着酒劲有过一番颇为真挚的抒发,只是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或者不太敢想。临上飞机前,徐承倒是给她来过电话,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不好唐突瞎问,硬是按耐下来,就这么在心里搅了几天,实在不好受,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再胡乱猜想。 可心里头又不肯就此太平,总好似有只猫爪子在挠啊挠的,时不时提醒着她有什么东西产生了,裂变了。 潜意识里,她开始怕见徐承,这种怕的感觉在岚岚的生活中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想当初别人在她面前故意提刘建飞她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细细品味起来,这种怕里似乎又含着某种深切的期待,尽管岚岚是死也不肯承认的,上一次的伤心已经够她受的了,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而徐承似乎跟她也很有默契,回来都快一周了,连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就好像两人在新加坡的愉快经历真的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般的梦,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岚岚又回到了朝九晚五的日子里来,连母亲的唠叨都经久不变,晚饭时,她又旧话重提,“这个礼拜六有没有空?” “干嘛?”岚岚的警惕性一下子复苏。 “钱阿姨给你留意了个男孩,在交通局做后勤工作的,据说是一表人才。” 还有谁比岚岚更富有百折不挠的精神? 那自然是岚岚她妈了。自从情人节那天岚岚把她心目中的准女婿“赶跑”之后,母女俩在这件事上就算变相地翻脸了。 可在云仙看来,帮女儿物色对象不仅是当妈的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于是,在蛰伏了一个多月后,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岚岚立刻头疼不已,老这么在“菜市场”里摸爬滚打,饶是她再坚强的小心脏也承受不了啊! 她赶忙往嘴里塞吃的,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忙着呢!礼拜六要加班。” 云仙犀利的目光投向她,狐疑地反问:“怎么突然忙成这样?你不是从来不在周末加班的吗?” 岚岚呛了口汤,乘着咳嗽的功夫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句,“刚出了趟国,回来总得表现卖力点儿吧!不然以后有好处,老板怎么会还想着我呀!” 老赵挺赞成地点头,“岚岚说得对,领导给了你机会,干活更得尽心尽力。” 云仙的脸绷得紧紧的,赌气不开口了。 星期六岚岚无处可去,索性跟着赵磊去铺子里混。 饮料铺选择的地段不错,休息日人来人往的,生意很好。岚岚跟在苏钰屁股后头做跟班,她越来越喜欢这个话虽不多,却总是带着甜笑的女孩,一有空闲,就对她问长问短,得知她父母都下岗了,母亲身体很不好。 岚岚的同情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学的什么,我哪天替你留心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苏钰笑道:“我学的是幼教专业,没路子进不了公立的幼儿园,民办的对学历的要求又很高,所以……” “呀!幼儿园老师啊!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嗯。”苏钰点点头,“不过在这里干着也挺好的,赵哥人很和气,呵呵。” “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钰见岚岚眼里流露出毫不矫饰的关切,顿了片刻,轻声道:“我在自学大专的课程,反正一边学一边看机会吧。” 午餐是岚岚主动跑腿到隔壁的隔壁的肯德基去买的,等她拎着大包小袋回到店铺,去进货的赵磊已经回来了。 三个人站在狭小的店铺里啃汉堡,赵磊心满意足,“姐,要不每个周末你都过来督促工作吧,我们也好有点口福。” “你少来!”岚岚白了他一眼,“想白吃我的?没那么容易。这一顿我也是看在小苏的面子上请的。” 有人在窗口叫唤,苏钰赶忙放下手上的食物跑过去招呼。这边赵磊正在跟岚岚说夏鹏的事,他前两天抽空去了趟夏鹏的公司。 “公司里有十来号人,一人一台笔记本。真像那么回事!鹏哥可真有本事!” 提到夏鹏,岚岚立刻想起来自己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如今他这么尽心尽力地帮自己弟弟,却对之前的托付只字未提,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岚岚有点不安起来。 赵磊听了她的抱怨,挤眉弄眼道:“实在不行,你以身相许得了!我看鹏哥对你挺有意思的。” “我呸!”岚岚啐了他一口,“要许也是你去许!凭什么是我呀!哎!我都说多少遍了,不想找个比自己小的。” “姐你怎么这么冥顽不化呢!现在姐弟恋可流行了!再说了,就你们俩差的那几个月算什么呀!” 岚岚斩钉截铁的口吻,“差一天也不行!” 正聊到兴头上,岚岚突然发现苏钰一直在忙活,才啃了两口的汉堡搁在小桌子上都快凉了,赶紧推推赵磊,“你也帮帮她去呀!” 苏钰正在往饮料杯上压覆盖膜,一听岚岚的催促,慌忙扭头道:“不用不用,我能行,赵哥你接着吃吧!”没留神,手指在机器上撞了一下,疼得嘶叫一声。 -- 第40页 赵磊一个健步跨过去,将她的手扳过来查看,急切地问:“怎么了?伤哪儿啦?” 岚岚望着他们执手相看的模样,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不觉嘿嘿偷笑。 28. 不可理喻的别扭 不久,岚岚就找着个回报夏鹏的机会。公司要简化流程,想做一个能够时时更新的数据库,岚岚把公司常用的几个供应商都找过来了,他们对这个几千块就能搞定的项目都没什么兴趣,有的以现有环境无法兼容为由婉拒了,另两家倒是肯接手,但被排在了老后的位子,根本赶不上老板要求的进度。某个促狭的供应商还乐呵呵对岚岚说:“赵小姐,其实你要达到的这种效果根本用不着编数据库嘛!在access 里搞搞就足够了,等哪天我们编程员有空了,让他免费给你做一下好了。” 岚岚气得够呛,转念想到了夏鹏,立刻就转怒为喜了。她一个电话打过去,下午夏鹏就带着人来了。 坐在办事处不大的茶水间里,岚岚开门见山地陈述利弊,“是个很小的case,挣不了几个钱。而且,因为你们不是认证过的供应商,要想吸引老板的眼球,只能先做设计,给老板看过满意了才有结果。也就是说,你们有可能白辛苦一场。但如果被采纳了,我会尽力向采购部推荐,争取把你们列进MS的供应商名录。你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夏鹏打了个响指,笃定地一笑,“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舍得放过?” 岚岚又道:“我们部门最近在做流程改善,这个数据库只是其中的一步,整个项目老板预计要在五月中旬announce,所以时间上挺吃紧的,我希望你能在下周的上半周就把设计初稿拿过来,可以吗?” “没问题,我们会尽快。” 三天后,夏鹏就带着初稿再次登门。岚岚试用之后又细心地指出几个疏漏之处,程序员马上记下来连夜整改。到下周二,岚岚已经得以把方案发给赵丽文,并让她在测试平台上试用了一番。 赵丽文对软件测试的效果和岚岚的执行力都很满意,岚岚乘热打铁地向采购部力荐夏鹏。采购部同事之前被她的投诉搞得不堪其扰,眼下见她又有老板撑腰,自然不得不从,嘱咐对方把相关资料备齐了过来审核。 接下来的流程都不过是走个过场,夏鹏终于得以顺利地打入了MS。有了这个资质,不仅在MS内部招揽生意要方便许多,在攻克其他企业时也就多了一张具有说服力的名片。 夏鹏对岚岚自然是感激万分,找了个机会塞给她一张某商场的购物卡,岚岚吓了一大跳,死活不肯收,“我们公司不允许的。再说我也只是穿针引线而已,你如果没有真本事,我帮忙也没用。” 一番你推我让之后,岚岚还是坚辞,夏鹏无奈,“那我请你吃顿饭总可以吧。” 岚岚松了口气,“那行,只要别再来这种真金白银。” 本来想拉赵磊作陪,可夏鹏压根没提,岚岚也不好意思硬把弟弟拉上。 晚上七点,她准时到达约定的包厢,夏鹏早已端坐在里面。他的心情相当不错,对岚岚也是斟酒布菜照顾得甚为周到,一副绅士派头。 两人还是第一次相对独处,边吃边交流着自己所了解的同学的近况。 岚岚对他的变化始终存着几分好奇,遂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开公司的?” 夏鹏笑笑,“很早就有这念头了。我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住我下铺的家伙是个怪才。书不好好读,成天就想着生意经。先是热衷于倒卖随身听,后来又帮人组装了半年电脑。到大三开学,他就彻底不见踪影了,据说是开公司去了。我毕业求职那会儿还在人才市场遇见过他,俨然是青年才俊的模样,威风凛凛地坐在雇佣方,当时给我的触动就挺大的。很多人说干大事要累积了经验才行。我反而不这么认为,就得乘着年轻时的那股热情和闯劲去做,不能等,越等胆子越小,顾虑越多。其实等你进了那个圈子,上了轨道,一切就会驾轻就熟。” 岚岚听得感慨万千,“夏鹏,我记得初中那会儿咱俩好像还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呢,没想到这么些年下来,是彻底分道扬镳了。”她左手跟右手分别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地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分离的手势。 夏鹏呵呵笑着,持起酒杯饮了一口,又放下,悠然道:“这不又走到一起了么?”他眼里有股含蓄的意味深长,让岚岚倏地间麻了一下,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逐渐爬上心头。 同一家餐厅的另一个包厢内,徐承跟邵云正把酒言欢。邵氏机械的首批送样一次性通过检测,徐承在德克竭力打通关节,为邵氏赢得了第一张订单,数量少得不值一提,但它背后蕴含的意义却不同凡响。 邵云没有带上大队人马隆重地请徐承,两个人坐在诺大的包厢里,边吃边聊,就像两个熟识的老友。在邵云的眼里,徐承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客户代表了,多少有些知音的意思。他们在许多地方的观点不谋而合,而徐承因为有着多年的外企工作经历,在细节上又能给邵云提出明确的解惑和更为实际的指点,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未来五到十年,我看好汽车行业。国外的几家知名品牌象通用,丰田,甚至最大的零配件制造商博世都已经在中国驻足扎根或有深入投资的意向,汽车零配件以及相关业务的市场潜力很大啊!只是我们邵氏毕竟属于地方性企业,外企门槛又高,要想真正打入进去,不是件容易的事。”邵云在激动之余,并未得意忘形。 -- 第41页 徐承点头深表同意,“除了刚才我们谈的技术一块,在内部管理上,外资企业重视资质论证和规范操作,做事讲求计划性,而这些似乎是不少民营企业无法剔除的诟病。我看得出来,邵总是想做大事的人,所以在这些细节方面,可能还需要花些精力,不能只图眼前。不过,虽然国内的企业有着种种不足,但有一点优势是无可替代的——成本。在质量过关的前提下,成本是每个企业都看重的一关。据我所知,公司每年上报的在华采购比例逐年上升,除了劳动力的本地化,原材料和辅助服务的本地化也有很广阔的利润空间。只是在供应商的选择方面会非常谨慎,但这肯定会成为一个主流趋势。” 邵云适时地举杯,“来,我再敬徐工一杯,为我们将来的深度合作!” 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琼浆玉液如甘露般醇厚,两人会心而笑。 “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邵云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忽然含笑说道,“我欣赏他,但是并不喜欢他。” 徐承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们不会是……情敌吧?” 邵云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聊天!”他缓缓收敛了笑,正色地对徐承道:“对你,我不仅欣赏,而且,也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 徐承被他的爽朗所感染,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无论是跟同事还是跟合作伙伴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但面对邵云向他伸着的手,竟然无法拒绝,迟疑了片刻,便也伸手过去与他牢牢相握。 出来的时候,邵云主张先送徐承回去,被他坚辞,邵云也就没再强求,上车前,拍了拍徐承的肩,“你也该弄辆车了。”又略凑近他一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 徐承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但笑不语。 待邵云离开,他正准备迈步往街口去拦车,耳朵里忽然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你先送我去趟公司吧,又把钥匙拉抽屉上了,瞧我这猪脑子!” 这充满了懊恼的言语似乎只可能属于某一个人,徐承转身,果然看见赵岚岚紧蹙眉头的一张脸,而她旁边站着的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却是徐承所陌生的。 他为岚岚打开车门,看着她进去,然后关上,这才转过半个圈坐进驾驶座,车子很快发动了远去,而岚岚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徐承。 整个晚上的好心情就这样因为这简短的一幕给破坏了,好似蒙上了一层灰,掸不干净理不清楚,让徐承觉得自己别扭得不可理喻。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29. 鼓起勇气重拾 徐承的家在Z市的著名景区蠡山的脚下,那是一片老公寓中的顶层,视野辽阔,即使坐在阳台上也能一览无余地远眺到绵延的峰脉,远山如黛。可这看惯了的美景在此刻的徐承眼里却有点兴味索然起来,他孤独地坐在靠背椅里,心却不知浮在何方。 这一阵他总是心浮气躁。当然清楚是因为什么。 新加坡之行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刚刚平复的湖面,荡起涟漪,而随后的余波再一次证实了岚岚在他心中依旧保留着难以逾越的地位。只是现在的徐承已今非昔比,青葱岁月里的美好记忆早已象标本一样被定格在书本之中,而刚结束的那场失败的恋爱也在心头留下难以磨灭的疼痛,促使他变得越来越现实。如今的他,对长久而稳定的婚姻的渴求已超过了对浪漫迤逦爱情的向往,而岚岚,能否成为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呢? 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在同时困扰着他——他跟俞蕾毕竟分开了没多久,如果这么快就踏入另一段恋情,在心理上仿佛觉得有愧于她,于是他变得踌躇寡断,滞步不前。 那天晚上在餐馆门外不期然见到的那一幕在他本就烦乱的心上又狠狠扎下了一根刺,梗得他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他忽然惶惑起来,第一次错过岚岚让他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么这一次如果再错过,他会不会抱恨终生? 这个问题象一道定身术把他长久地钉在了椅子里,思绪象蚕丝一样绕过他的脑袋、脖子,直至全身,细细地,长长地,一丝都不肯放过他,让他逐渐窒闷,心跳加快。 他猝然间起身,走进清冷的室内。客厅里静悄悄地,埋在小区深处的这栋公寓有着无以伦比的幽清环境,隔壁偶尔发出的声响则愈加衬托出此地的寂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能沉得下心来的人,读书的时候,外面哪怕吵成一锅粥,身边的同学跑得一个都不剩,他都能照样优哉游哉地读他的圣贤书。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方面的功力一下子缺失了。这样孤单的日子让他简直难以忍受,也在一瞬间给了他想要改变的勇气。 再次步入阳台时,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枚手机。 已经搜索到她的号码了,可他的动作又滞缓下来,脑子里还是有精彩纷呈的念头在打架,仿佛他只要一按下那个键,世界将会就此改变格局。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怯懦,然后手指狠狠摁了下去。 他转了个身,撑在阳台栏杆上,正值盛春的上午,满目苍松翠柏,煞是宜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期待会有个好的开始。 电话接通了,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股市最近震荡地厉害,老赵寝食难安,一大早就把女儿当救兵一样拖到了电脑跟前,岚岚已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老爹有难,她不得不再次出手相救,虽然明知自己不过是乱点鸳鸯谱,可她爹迷信自己,她有什么办法! -- 第42页 “哎呀,好几只股都跌破买入价了,这大盘看着短期内也不像有往上升的迹象,岚岚你说,我是继续持有着观望呢,还是赶紧割肉抛掉啊!” 岚岚站在心急如焚的老赵背后,清了清嗓子,捏着下巴故作深思的模样,在父亲一再的催促下,才象个发动总攻令的指挥官一样挥挥手,“得赶紧跑!” 老赵一呆,“你要我割肉?”立刻觉得一阵肉痛。 “是啊!不割难道还等着赔到底啊?你看看这曲线,都跌成抛物线了,还有起来的可能嘛!很明显,庄家吃饱喝足早就抽身走人了。这个时候,就得赤着脚赶紧跑,谁晚了谁垫底!” “岚岚。”老赵虽然紧锁眉头,可不得不对女儿佩服起来,“你好像现在对股票懂得也不少嘛!” “还不是被你逼的!”岚岚给父亲捶着肩,推心置腹道:“爸,我劝你以后还是少玩股票吧,这东西真的跟妈说得一样,就是赌博,还上瘾,让人越陷越深。所谓小赌怡情,大赌要——” “命”字还没出口,赵磊一边套着薄毛衫一边握着岚岚的手机走进来,“姐,你的电话!” 岚岚接过去的时候,赵磊又嘟哝了一声,“我还以为是鹏哥呢,所以就给接了。谁是你师兄啊?” 徐承在岚岚手机里的代号就是“师兄”,所以赵磊这一声嘀咕让她的心结结实实地蹦达了一个大弯个儿,飞快地从他掌上把手机抓过来,三脚两步就跑回自己房间了。 徐承的注意力却停留在“鹏哥”二字上,不禁猜想,“鹏哥”会不会就是上次在饭店门口看到的跟岚岚在一起的那个男子? “喂?”因为紧张和不确定,岚岚的嗓子竟有些抖。 “岚岚,是我。”徐承调整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自然一些,在隔了这么久以后重拾联络,的确会显得突兀。 “有事吗,师兄?”岚岚也在这边厢拼命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从莫名其妙的悸动中平复下来。尽管在不断地给自己降温,岚岚还是感到周身的热度在不受控制地飙升,很快脸颊就已经滚烫。 真见鬼!不就是个电话嘛,难道自己还在期待别的什么?! 徐承用力一抿唇,甩开心底最后的一点犹疑,开门见山地问:“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看电影。”顿了一顿,又轻轻地补充一句:“一直欠你的。” 岚岚在刹那间能够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那种漂浮的不真实感又缠绕回来。 无形中,有一根弦在绷紧,沉默让张力愈加饱满,空气里仿佛随时会有东西爆炸。各怀心事地同时沉默,又同时开口。 “可以吗?”“什么时候?” 这一打岔,紧张尴尬的微妙气氛立刻四散逃逸,两人同时笑起来。 “刚才那个是你弟弟吧?”徐承自如地问她,仿佛这才是谈话真正的开始,而刚才不过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是啊!”岚岚也放松了不少。 徐承本还想问谁是鹏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给吞了回去,有偷听壁角的嫌疑。 “星期天也不出去逛逛?” “没人约就宅着呗。”岚岚终于彻底找回了平常的自己,又开始油嘴滑舌起来。 徐承听了却是一阵轻松,呵呵笑道:“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好电影。” 岚岚立刻热心道:“我上网查查去。” 徐承忙制止她,“不用!”顿一下,低声道:“直接去电影院看不就知道了。” 岚岚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成了上弦月。 收了线后,徐承靠在栏杆上长吁了口气,他很久没有象刚才那样紧张了,仿佛是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虽然刚才两人没有任何提到感情的只言片语,但其实心里都清楚,这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开始。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而主动出击,是否今天的一切都会改写,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跟岚岚玩捉迷藏的游戏? 30. 温柔的错觉? 周末的菜场总是比平常要拥挤些,云仙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搞定了午餐的菜蔬。一路走着回来,那个纠缠了很久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岚岚的终身大事。 在她眼里,女儿的这个问题压根就不成问题,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好歹也是中上水平,要学历有学历,工作也挺体面的,而她所牵线的候选人没有一筐也有半萝,且个个跟女儿才貌相当,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实际操作起来就困难重重了呢! 当然云仙是决不轻言放弃的人,这不,最近手头又储备了两个优质对象,无奈岚岚似乎对这一套流程不再感冒,变着法儿的推托,她也不能象孩子小的时候那样强摁牛头喝水。只能耐着性子跟女儿斗智斗勇。而周末简直就是智力大比拼的最佳时段,云仙跟一个老阿姨已经琢磨好了,就在今天下午,怎么也得想法把岚岚“骗”出去见一次面,只要他们肯见面,这事儿就有六成把握了,要知道,对方不仅家境优渥,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云仙摩拳擦掌,仿佛只要岚岚应允了,这事情就算成了,也不想想岚岚经常向她絮叨的那个“双向选择”的问题。 谁知到了家里,只有老伴一人在家对着大盘走势冥思苦想,俩孩子一个没在。 云仙撂下一网兜的菜,劈头问丈夫,“老赵,岚岚呢?” -- 第43页 “出去了。” “上哪儿了?” “没说。” 云仙恼了,“哎,你这个人,怎么孩子去哪儿你都不知道的,真是!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老赵也不客气,“她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管好自己,你真是瞎操心!得得,别理我,忙着呢!” 云仙一边嘀咕一边推开岚岚的房门,但见床上一片狼籍,整个衣橱里的春季服装基本都堆在了上面。 她呆了一呆,走进去四下审视,“死丫头,不知道又上哪儿疯去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整好。” 只得一件件替她挂回去,脑子里却还在盘算着下午的事儿。 对母亲的算盘毫不知情的岚岚如期来到与徐承在约定的餐馆,他早已等候着了。隔着电话,两人尽可以向对方掩藏掉脸上的各种不自然的表情,照样谈笑风生。而现在这样赤裸裸面对面地坐着,就是考验彼此心理素质的时候了。 在这一方面,徐承自然要高岚岚高一筹,因此看着她一会儿往红茶里拼命加糖,结果喝了一口就呛上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拿筷子去蘸了调料来尝,又被辣的直吐舌头,他实在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岚岚的脸就红得变成了赤豆沙的颜色,极度尴尬后,她只得卸下了伪装自然的面具,嘟着嘴,虎起脸来数落徐承,“你就是爱看我笑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有这么坏么?”他扬手唤来服务生,帮岚岚换了一杯茶水。 岚岚叹气道:“你大概早就忘记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就老爱挤兑我,搞得我有时候真是下不来台。” 她的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徐承心底很多珍藏的往事,眼神一下子温柔起来,却依旧忍着笑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击?老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岚岚翻了翻白眼,“我能是你对手吗?再说了,”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脸上一派嫣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怕真跟你翻脸了,以后你们有活动就不带我了。我……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承心头涌起一股热浪,与内心深处曾被压抑住的另一股能量汇聚到一起,哗地冲刷向他最后仅剩的理智的堤防,有种被柔情湮没的感觉。席间没有惊涛骇浪,但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覆没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在感情方面,他鲜有主动的时候,就连跟俞蕾,也是她主动在先,才有了彼此的开始。 菜很快上来,徐承缓解掉心头的一丝悸动,含笑招呼岚岚吃,对她刚才的那番接近表白的话语却避而不谈。 岚岚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的,直觉告诉她,今天是个不一般的日子——她跟徐承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没有。 徐承对敏感话题的回避让她再次陷入难堪,深深的失落涌上心头。难道她是估计错了?徐承并非对她有同样的感觉,而只是因为无聊拖自己出来消磨时间?那自己岂不是表现得很像个白痴?! 两人都仿佛吃得很香,其实压根食不知味。岚岚也不再起劲,对徐承提出的各种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容易捱到吃完,两人走出门来,徐承看看表,时间还早,遂道:“走吧,我们先去买票。”电影院就在附近。 满怀心事的岚岚根本无心再继续其他节目,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委屈,恨他的若无其事,可是又毫无办法,难道要她在大街上当面锣对面鼓地逼问他到底对自己是怎么想的?! 想起前次的失败经历,岚岚真恨不能对自己大喝一声,好把自己唤醒,怎么能同样的错误连犯两遍?就因为在新加坡时他给了自己某种温柔的错觉?! 她站着不动,决心放弃,“我……”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手机非常配合地响了起来,心头一喜,赶紧接听。 31. 袒露心迹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干嘛?岚岚含糊其辞地说了。云仙倒也没多盘问,只是和颜悦色地让她回去一趟,家里有点事情要找她商量。 岚岚来不及疑惑母亲能有啥事让自己帮忙,但她这个电话打得实在是太及时了,所以岚岚也以少有的热情答复云仙,“好啊,妈,那我现在就回去。” 云仙大喜,挂了电话犹自咂嘴,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骗了?平时那高度的警觉性哪儿去了? 岚岚的手机还握在手里,刚才因为电话救驾的喜悦却荡然无存,心里不知怎么涨满了难过的感觉,她抬起头来,望着徐承的目光充满了闪烁的歉意,“咳,师兄,我妈有事找我回去商量呢!真是不好意思,我……” “别回去。”徐承盯着她静静地说。 岚岚一下子噎住。 徐承灼人的目光仿佛洞悉了她那点不堪一击的小心思,可是这次他的眼里没有丝毫嘲弄的笑意。 “别走。”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取过她的手机,直接关掉,又打开她的手袋,放进去,声音笃然,“今天下午,你的时间属于我。” 这还是岚岚第一次见识到霸道的一面,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喜悦就这样一点一点爬上心头,在周身肆意蔓延!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却突然间被徐承紧紧握住,他牵着她直接往影院的方向走。 “等一下,师兄!”岚岚的步子扭扭捏捏,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被他吓住了。 -- 第44页 徐承心里一凛,以为她还想拒绝,拽住她的手不觉更加用力,脚步也快了不少。 不是不紧张的,尽管他有把握,但凡事不都有变数么?况且她那边还有个他根本不了解的“鹏哥”,如果她拒绝自己,他该怎么办? 岚岚猛地往后一挫,停了下来。 徐承的心也随之咚地一声猛撞,直往下坠去,难道,真的有意外? 他扭头看她,岚岚在他眼里捕捉到显而易见的紧张,不觉舒畅地笑起来,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绷着脸慢吞吞地开了口,“你的样子,真像个拐卖妇女的人口贩子。” “是么!”徐承干笑笑,手上却并未放松。 岚岚把他牵住自己的手扬起来,“先放开我。” “除非你答应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徐承有点耍无赖地说。 岚岚啼笑皆非,这还是她景仰的那个谦谦君子的师兄么?! “你总得让我给我妈先打个电话说清楚吧。不然她会等得着急的。” 徐承怔了一下,这才释然地笑起来。 从电影院里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徐承问她,“好看吗?” “好看。”岚岚不假思索地回答,紧接着,却又古怪地笑了笑,“就是……我好像没怎么看明白。” 徐承弯了弯嘴角,“我也是。” 张艺谋的转型新片《十面埋伏》。 身旁有同场的观众逐次经过,津津有味地品评,“这片子,也就视觉效果够震撼,其他还真没啥。” 两人都听到了,默默地对视一眼,仿佛同时在想,自己的智商何以降低至此? 徐承眼睛亮了亮,突然道:“要不要再去看一遍?” 这个主意有点疯狂,岚岚认真思索了一下,咧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 再度从影院里走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他们手挽着手在人行道上漫步,甜蜜象流水一样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淌过,他们都舍不得分开。 “说实话,我还是没怎么看明白。”尽管觉得有些丢人,岚岚还是苦着脸实话实说。 徐承扭头瞅瞅她,丝毫不介意地说:“我也是。” 岚岚停下脚步,沉默。 “怎么了?”徐承的手被她牵绊住了,不得不也停下来,担心地审视她诡异的脸色。 岚岚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腹部发疼,不得不蹲下身子以求得到缓解。 徐承先是一愣,继而也被她传染,跟着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不至于吧?” 岚岚继续咯咯地捧腹笑着,面颊象被枫叶染过一样红扑扑地,眼睛里更是泪光闪烁,已经说不出话来。 徐承手上突然发力,把她整个人都拽进了自己的怀中,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岚岚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路人行色匆匆地从身旁经过,偶有好奇之士回头张望他们两眼。在这薄暮的昏黄里,岚岚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到别人,只是专注地望着同样凝眸在自己脸上的徐承,他们的眼神都同样炙热,仿佛有焰火在燃烧。 “师兄。”岚岚轻声唤徐承。 “嗯。”他温柔地答应。 “我做过一个梦。” “是什么?” “……在新加坡的时候……你……吻过……” 话音未落,徐承的双唇就已经落在岚岚的唇上,轻轻碾压,然后火热地攥住,深深辗转,无尽地缠绵…… “……不是梦,是真的。”他呢喃地在她耳边低语。 岚岚真切感受到了他唇上的炙热。 天边,大片的火烧云缓缓流过,仿佛这世上最火热甜蜜的色彩。 32. “幸运”的错过 五一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办公室里再次人满为患。 工程师贺亮要当爹了,正绘声绘色地给其他闲人传授“科学造人”的经验,“话说那天傍晚我正在一客户场地检查设备呢,我老婆的电话就来了——良辰吉日啊,这是!我当时就撂下手上的活儿,很诚恳地跟客户说,得改日了,家里有件大事儿等着我去办呢!然后我就直奔了汽车站乘大巴当夜就回来了!” 在一片笑声中,林彬促狭地提醒他,“你也不怕旅途劳累影响了质量?” 贺亮眉头微微皱了皱,果然有些发愁,“也是啊,那天晚上奔波得我真是精疲力尽。不过既然有都有了,只能生啊!” 曹宇翔拿手上的文件敲敲桌面,朝正在打电话的岚岚一努嘴,“说话不要太露骨,这里还有小朋友在呢!” 林彬乐道:“得了吧,现在的女孩子比咱们那会儿开放多了。再说,你们看看她那红彤彤的脸蛋,一准儿是跟男朋友在通电话呢!” 曹宇翔立刻来劲了,冲刘燕莎嚷:“燕莎,是不是真的?” 刘燕莎正在做报表,头都没抬,“我哪里知道。” 岚岚的声音低到窃窃私语的程度,很容易引人遐想。她的确是在跟徐承通电话,本来约好晚上一起去逛商场的,结果徐承手上有个项目没来得及完成,要到很晚才能回家。虽说有点小遗憾,但怎么也比五一长假再回公司要强。 电话还靠在耳朵边,眼风一瞥,却看见好几个同事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岚岚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蛋,困惑不已,“我……怎么了?” -- 第45页 曹宇翔赶紧殷勤地对她摆手,“没事,你继续你继续!” 工程师们的时间向来是最自由的,没到下班的点儿就溜得一个不剩了,刘燕莎也提前半个小时走了,说是去幼儿园接女儿。只有岚岚,因为没有任何早下班的动力,所以一直磨蹭到准点才慢吞吞下得楼来。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汽车鸣笛声,她一扭头,夏鹏的车子准确地停在她身畔。他从敞开的车窗里探出头来,一边摘墨镜一边唤了她一声。 岚岚大为惊讶,“夏鹏?这么巧?” “不是巧,我专门来找你的。”夏鹏头一偏,“上车吧。” 岚岚咧嘴一笑,没怎么多想就蹦进去了,屁股还没坐稳,就忙不迭问他,“你到得可真巧,要再晚来一点儿我就走啦!哎,什么事啊?” “晚上有空吗?”夏鹏把墨镜顶回鼻梁上去,斜过头来看她。 那句“有空啊!”刚想冲口而出,岚岚却忽然被他隐藏在五彩镜片后的眼睛所发出的某种诡异的光芒所感染,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改而为“你想干嘛?” 夏鹏的神色在怔忡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词,但最后还是很直接地问她,“你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岚岚几乎可以肯定心里的直觉了,她眨巴了几下眼睛,慎重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听赵磊说的。”夏鹏的口气有点消沉。 岚岚故作轻松道:“我就猜着是他!这小子的嘴实在太不牢靠了!” “岚岚!”夏鹏打断她,“如果……我先跟你提出交往的请求,你会不会……” 岚岚没料到他如此直接,顿时有点张口结舌,“我”了半天也没整出一句流畅的句子来。 她那副呆滞的表情让夏鹏哑然失笑,因为她似乎从小就这样,只要一遇“突发事件”,就容易死机,完全没有了平常那副趾高气昂的表情。这也许是她最为可爱的一点。 夏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拍方向盘,“行了,你也别为难了。反正不管怎么着,我都晚了一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岚岚既感动又歉疚,还想说点什么,“夏鹏……” 夏鹏突然整张脸凑到她跟前儿,满怀期待地盯着她,“怎么,还是觉得我好,你想反悔了?” 吓得岚岚连连往边上躲,同时拼命摆手。 夏鹏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柔声道:“我送你回家吧。” 从夏鹏的车上下来,看着他一溜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岚岚才大大松了口气,心里更是因为夏鹏这不算表白的表白而五味俱陈。 她忽然想,如果真的是夏鹏先追求自己,那么她有定力和勇气拒绝么? 她的脚步顿在半截楼梯上,强迫自己以最真实的面目面对这个问题。 答案令她有些羞惭,她想,自己大概是不会拒绝的。 因此,她更觉得庆幸,甚至感激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这先来后到的顺序,得以避免陷入纠结的难题。 岚岚是最反对在长假期间出游的,除了挤一身汗,拍出若干集体照之外,根本毫无旅游乐趣可言。因此,尽管徐承百般劝诱,最后还是被固执的岚岚给说得反降了。两个人整天猫在徐承家里,不是看碟片就是争着上网,再不然就是互相给对方使坏下绊子,以取笑对方为乐,完全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当然,岚岚还有她的拿手好戏——煮饭! 当徐承靠在厨房门口看岚岚娴熟地摆弄锅碗瓢盆时,他倍感惊异,她不仅切菜煞有介事,连炒锅里飘出的香气都带着久违了的家常味道。 对徐承的赞美岚岚自是大为得意,“我们在大学那会儿经常在宿舍里偷偷用酒精炉烧东西吃的。我们也就煮个面啊什么的,最牛的要数晓筠,她居然异想天开地想在不锈钢汤锅里做番茄炒蛋。结果油一倒下去,汤锅底立马就变型了,哈哈!” 徐承笑着摇头,“唉!文科生!” 岚岚睨他一眼,把锅子稍稍一提,离火远了一点儿,“喂!理科生,看我给你露一手!”话音未落,炒锅里的茭白青椒和肉丁象音符一般高扬在半空中! 也许是锅子有点沉,也许是翻飞时力道过于足,总之,蹦跳的乐符仅有一半准确地回落到了锅里,其余均狼狈跌地! 岚岚尴尬地不行,讪讪道:“计算有点错误!” 徐承则面不改色地跑去找来了笤帚和簸箕,一边扫一边宽慰她,“文科生能有这准头已经算很不错了!”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宅了两天,徐承先受不了了。 “不行!今天晚上一定得出去好好撮一顿,老这么窝着,都快成逃犯了。” 岚岚也逐渐失去煮饭的热情了,欣然同意了他的建议。只是,还没等黄昏来临,她就接到来自赵磊的电话。 33. 东窗事发 “姐,赶紧回来救我呀!我东窗事发啦!”赵磊似乎是躲在卫生间里给自己打的电话,有嗡嗡的回音,余音袅袅的。 “什么?”岚岚心一紧,压根没想出来赵磊有什么东窗可以被人发掘的。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我开饮料铺子的事情啊!” “哦!”岚岚明白过来,继而感到奇怪,“咦?爸妈今天不是去看望吕倩的双胞胎了吗?怎么有闲工夫管你的事?” 吕倩的俩孩子生了才两个星期,整天象夜哭郎似的吵个不停,二姨给云仙打了无数个诉苦电话,云仙听得不落忍,特意拽着老赵一起去探望了一趟。 -- 第46页 赵磊苦恼地抱怨,“就是去表姐家惹出来的事,大表哥的女朋友不是有一回在我那儿喝过饮料嘛!谁能想到今天他们凑巧也去看表姐,两边一撞上,就把我给卖了!” 岚岚没怎么当回事,“既然都知道了,我回去又有什么用?你让他们骂一顿不就完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左耳进,右耳出!忍忍吧。” 刚要挂电话,又被赵磊的哀嚎给牵绊住,“不行啊,姐!没完没啦!你非得给我回来不可!我可是全招了啊!你跟我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你还给了我五千块钱呢!” 岚岚一下子火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知道往我身上引火!” 经不住赵磊的软磨硬缠,岚岚也没心思“独自偷欢”了,满怀歉意地跟徐承道别,赶回去救火。 徐承在门口揽住她的腰,“那今天还过来吗?” 岚岚看看表,都快四点了,为难道:“不一定。唉,你别管我了,自己出去吃吧。” 徐承虽然不太乐意,也不好干涉岚岚的家事,怏怏地望着她走了。 岚岚赶到家中时,父母对赵磊的炮轰显然刚告一段落,正坐在沙发里喝水喘气,赵磊则灰头土脸地窝在一旁的小藤椅里。 岚岚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乐呵呵地招呼父母,“爸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表姐的双胞胎怎么样,可爱吧?” 云仙犀利的目光朝她剜了一眼,沉声道:“岚岚,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岚岚心里有数,但面上装得很无辜,假模三道瞄了赵磊一眼,“今天开家庭会议哪,人到得这么齐!” 云仙叹气道:“我们刚跟小磊谈完他的问题,现在想谈谈你的问题。” “我?”岚岚有点懵,“我有什么问题?”她的问题不就是赵磊那问题吗?有必要割裂开来谈吗? 云仙向她的方向一倾身子,“我问你,你交了男朋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岚岚瞠目结舌——这的确是她的问题! 可是,母亲怎么会知道的? 这边云仙滔滔不绝的数落已经拉开了架势,“你说说,我这么吃辛吃苦地都是为了啥!你凭什么就不能跟我知会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没有啊?我昨天还在为你的事跟姚阿姨套近乎,你是不是觉得我吃饱了很空没事干啊!” 岚岚自知理亏,只能隐忍地听着,偶尔辩驳一句,“我这不是刚开始嘛!” “刚开始你也可以先跟我说一声是不是?我也可以替你把把脉,是不是?你瞒着我是什么意思?况且小磊都说了,对方还是你大学时候的校友,你们早就认识了,这能是刚开始吗?” 岚岚顿时恍然大悟,目光一下子转向赵磊! 赵磊赶忙干咳两声,捧着肚子做苦恼状,“我难受,得,得再去趟厕所!”话没说完,人影就消失了。 客厅里只剩下岚岚一人跟父母对簿公堂了,她这才明白,自己是上了那个貌似老实的弟弟的当了! 其实云仙生气不为别的,在女儿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上,她一直认为自己才是主力军,替岚岚冲锋陷阵打头炮的。谁成想,姑娘大了不由人,自己早就笃定地踩定一条船了还不让她知道,这要让那帮成天跟自己混在一起出谋划策的老阿姨们知道了,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她可是信誓旦旦地跟人说过,自家闺女最老实,女婿这一关铁定得由自己定了算的。 而对于徐承的背景,云仙也在刚才的盘查中轻而易举从儿子的口中打探了个明白,虽说对方不是她钟意的公务员系列,但其优异的学历和工作背景还是深得她心的,只是她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不说痛快了绝不肯罢休。 赵磊象是跌在厕所里头了,久久不肯出来。岚岚独自应战,暗自叫苦不迭。如果光是她妈一个人掰扯也就罢了,偏偏连一贯站在自己这边的老赵也掺合了进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帮着腔,给云仙以新鲜的“讨伐”资讯。 岚岚的脸上终于挂不住,心里又是窝火又是委屈,忍不住朝父亲嘟嘴道:“爸,我好像最近没得罪你吧!” 老赵喝着茶,虎起脸来道:“你当然没得罪我!你最近看新闻了没有?你最近读财经报道了没有?”他把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扬手一指岚岚,“股市这两天连升200多点,你你你,你还叫我割肉?!”一想到这个,老赵悔得肠子都青了。 岚岚腾地站起身来,这家真是没法呆了! 刚走出大门,赵磊就及时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扒着门框,瞪起眼睛来低声喊岚岚,“姐!你干嘛去?” 岚岚头也不回,“离家出走!”蓦地又转过身来,站在楼梯台阶上,手指着赵磊的鼻子怒声道:“你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敢出卖我!” 望着岚岚离去的背影,赵磊下意识地紧了紧匆忙拽上的裤子,这才朝着客厅方向大喊一声,“爸,妈,赵岚岚离家出走啦!” 客厅那头悄无声息。 赵磊抽了抽鼻子,暗叹一声,姐姐的待遇永远要比自己高。想他16岁那年受几个坏小孩的撺掇,头脑一热也离家出走了一把,被家长成功捉回来后,父亲就差把他吊到房梁上去揍了! 34. 狼和羊的故事 一开门,岚岚边甩鞋子边对徐承道:“今晚我不回去了。” 徐承手里还拿着本书,怔了一会儿,望着岚岚踢踢踏踏往客厅里走的身影,自语道:“我没在做梦吧?” -- 第47页 “你掐一下自己的肉不就知道了?” 徐承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一把揽过她的肩头,瞅瞅她僵硬的面庞,“怎么回事,跟谁吵架啦?” “我离家出走了!” 徐承哭笑不得,“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你父母什么反应啊?” “没任何反应!” 徐承笑道:“我就说嘛!你又不是十五六岁。”他勾住岚岚肩膀的手臂紧了一紧,“既然你这么可怜,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留你吧。不过我倒是应该感谢你父母,要不是他们,你怎么肯这么快就以身相许!” 岚岚脸一红,啐了他一口,“谁说我要以身相许了?借你的地盘睡一宿而已。” 徐承也不跟她争论,起身一把将她拽起来,“走吧,先出去吃饭,你回来得还真及时!” 正吃着饭,赵磊的电话又追过来了,“妈叫你回来呢!她后悔了!” “不回!”岚岚答得挺干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老太太也欺人太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赵磊放低嗓门,鬼头鬼脑地又道:“妈说,不能便宜了那小子!叫你赶紧回来!” 岚岚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停顿片刻,梗起嗓子道:“胡说什么呢!反正我今天不会回去!” 赵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岚岚就把线给掐断了。 “让你回去?”徐承端详她的面色,“是不是防着我呢?” 岚岚直翻白眼,这年头,自己身边怎么尽是精明人呃?! 吃了没几口,赵磊的电话又来了,岚岚急怒攻心,“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赵磊却极其谄媚地回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彻底解放了——二姨扁桃体发炎,晚上没法带孩子,刚打电话来把咱妈召去临时照顾一夜呢!姐,你就好好跟你师兄共度良宵吧!” 这天是个好天气,白天晴朗,没有一丝云,晚上可以看到头顶成片的星星点缀在丝绒一般的黑幕之中。 徐承和岚岚并肩坐在公寓顶层的平台上,这里鲜有人上来,虽然满眼都是裸露的钢筋水泥,但能够欣赏到广袤神秘的夜空美景和远山上点点忽明忽暗的灯光,间或还有喜庆的礼炮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腾空而起,这些唯美的景致足以掩盖掉任何隐藏在黑暗中的不足。 岚岚尤其喜欢这片幽静的所在,忍不住感慨,“我在学校时的宿舍也是在顶楼,那时候我们宿舍的女孩子经常带着一包包好吃的东西往楼顶跑,然后摊开一张大席子,团团围坐在一起,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聊天。” 徐承故意皱眉,“怎么我每次听你回忆学校的事情,都跟吃分不开啊?你说你读书的时候,除了吃,还记得些什么别的东西没有?” 岚岚当真仔细想了想,然后老实地摇头,“都不记得了。” 徐承气恼地捏她下巴,“把我也忘了,是不是?” 岚岚立刻狡辩,“你又不是东西啦!” 徐承虎视眈眈地凑上去要亲她,被岚岚一把挡住,笑着道:“别闹别闹!哎,你学我的样子,咱们闭上眼睛,然后一起回忆学校的事情,看谁记得多,好不好?” 他们果然想起了很多事情,越说越开心,仿佛真的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大一那会儿,我们宿舍有个男生特娘们气,他爸爸把他宝贝得什么似的,来看他还给带了一饭盒排骨,嘱咐他每天吃几块。等他们俩一走,我们就冲上去把一盒排骨抢了个精光,他回来看见了简直欲哭无泪,哈哈!” 岚岚听得直乐,“你们真够坏的!瞧瞧,你不也一提学校就想到吃嘛!” 徐承突然用肩蹭蹭她,“告诉你个秘密?” 岚岚笑靥如花地望着他,“是什么?” 他朝她点头,“你凑过来一点。” 她把耳朵靠近徐承的嘴唇,他热乎乎的气息一下子拂到她半边面庞,只觉得痒酥酥的。 等了他好一会儿,徐承却笑着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岚岚立刻急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吊我胃口呢是不是!” 徐承嘿嘿地笑,“我怕说出来,你的尾巴会翘到天上去的。” 岚岚更好奇了,这过身去,双手捏住徐承的耳朵,不依不饶地逼问:“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秘密!” 徐承将她的手拉下来,顺势圈在自己的腰上,岚岚便整个人都埋在了他怀里,只有脑袋高高仰起,望着徐承,眼波流转,不胜妩媚,看得徐承的心也有些醉了。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岚岚大为惊讶,直起腰来仔细审视他的脸,“你说真的?” 徐承的眼里一派温柔之色,他用力揽着她,点了点头。 “天哪!”岚岚简直要尖叫起来,“师兄!我们怎么走了这么多弯路啊!好冤哪!”感慨过后,她的八卦心被彻底勾了起来,更何况这回八卦中的女主角竟然是自己! 她兴奋地扒拉着徐承的脖子,娇嗔地发问:“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你那时候喜欢我什么呀?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承开始后悔把这个秘密抖露给岚岚了,因为这一举措的直接后果就是自己要应对她无数个为什么。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直接俯首攥住了她的双唇,所有疑问都在她不甘心的含混抗议中逐渐转为沉沦的呢喃。世界终于清静了。 -- 第48页 晚上,岚岚洗完澡换上徐承宽大的睡衣,然后很自觉地抱了他床上的一条被子跟一个枕头躺到了客厅的沙发里。 徐承沐浴完了出来,站在装睡的岚岚面前,看她象在水底憋气一般地把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悠悠问了她一句,“你决定了?” 岚岚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就睡这儿了?” 再点头。 “不后悔?” 又点头。 “小心半夜有大灰狼。” 岚岚终于睁开了眼睛,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徐承哼着小调儿往房间里走去。 关门声传来,岚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心底不知怎么有点儿失落。 她第一次睡这么松软的沙发,辗转难眠。在翻了无数个身之后,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睡不着?” 岚岚毛骨悚然,吓得大叫一声就竖了起来!客厅的灯顷刻间就亮了,徐承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跟前。 “你想吓死我呀!”她气急了,拾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去。 枕头是软的,砸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徐承把它甩在一旁,两步上前就把岚岚给抱了起来,笃然道:“我就知道你胆儿小,肯定睡不着。不过我也睡不着,不如咱俩就个伴儿。我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岚岚先还红头涨脸地挣着身子,待到两人都跌到床上时,她只得厚着脸皮认命地躺好了,“什么故事呀?” 徐承积极地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然后半撑着手肘,笑眯眯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狼和羊的故事。” 35. 甜蜜中的遗憾 早上醒过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岚岚艰难地翻了个身,看见躺在一旁的徐承还睡着,忍不住凑过去端详。他睡着的样子很安详,脸上泛出淡淡的似笑非笑的光,一手搭在腹部,一手随意甩在头顶上方。她把脸极近地挨到他的面庞附近,打从她认识徐承开始,他仿佛就总是这样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突然心生俏皮,很希望看看他狼狈的的样子,她转动眼珠,很快就有了主意,一脸诡谲地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子,准备猛然间捏住,让他透不过气来! 手还没触到他鼻尖,就被他靠头顶的那只手给赫然逮住了。 “你想干什么?”他低声发问,眼睛早已睁了开来。 岚岚本就紧张,被他这么一喝问,刚才的得意洋洋一下子烟消云散,拍着胸脯嗔道:“你想吓死我呀!”很快就回过味儿来,指着他道:“哦——原来你装睡呢!” 徐承嗤笑,“你像个雷达探测器一样在我脑袋周围来回扫,我能不醒么!”他手上加了点儿劲,把岚岚拽进自己怀里,纤长的手指象弹钢琴一样轻轻抚着她胳膊上细嫩的肌肤,有无声的音符在期间流动。 他漫不经心地问:“累不累?” 岚岚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到底还是有着女孩特有的羞涩的,支吾了一会儿,才羞恼地拿手指在他脑门上轻叩了一下,“你说呢!”她仰面躺着,跟徐承一样盯着天花板,然后轻轻地笑,“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哪里看过的一个名词解释。” “是什么?” “日本人对童子鸡的定义是——没有干过坏事的鸡。” 徐承呵呵笑起来,把玩着她的发梢下结论,“你现在肯定不是了。” 岚岚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公的。” 徐承大乐,“对,你是母的。” 岚岚蓦地翻了个身,在床上挺直了腰,把下巴磕在徐承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透出狡黠和迟疑,“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他欠头瞅了她一眼。她的脸庞红彤彤的,眼神闪闪烁烁望向徐承,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头皮一阵发麻,赶忙爬起来,目光扫过一旁柜子上的小钟,故作忙碌状,“快起来!都九点了,懒丫头,想睡到什么时候啊! 岚岚没提防他反应这样快,不得不把已经涌到唇边的那个本就有点难以启口的问题又给吞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徐承出了房门,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怏怏的。 待徐承从卫生间里洗漱了重新进来,见岚岚还在床上发呆,心里顿时有点忐忑,挑着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顺手拍拍她的脸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岚岚没吭声。 徐承俯下头去与她面对面,眼神缓慢地览过她脸上的每一寸,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岚岚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仿佛混杂了太多矛盾的情绪,也许是因为猜到了什么,所以原本的喜悦就显得不是那么纯粹,后悔的成分倒是微乎其微。 徐承干咳了几下,柔声问道:”早点想吃什么?“ ”随便。“她还是闷闷不乐。 徐承只得将她打横抱起来,安置在自己膝盖上,迫使她看着自己,”你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昨晚是岚岚的第一夜,和他之前料想得并无二致。如果不是打定主意要跟她过一辈子,徐承是无论如何不敢碰象她这样的女孩的。虽说如今的年代,对于贞操这回事早已不像过去那么重视了,但男人们骨子里多多少少都还保留着那么一点儿处女情结,因此徐承对她的疼惜就更加显山露水。 -- 第49页 他也隐约猜的出来,岚岚郁郁的原因是什么,毕竟那种事情很难作假,正在犹豫要不要从实招来,岚岚已经一扭身下去了。 正愣神之际,却见她向着自己盈盈一笑,仿佛没事人一般,飞快地说:”我想吃豆沙包,你陪不陪我去买?“ 就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岚岚就醒悟到自己的失落多么没道理可讲,即使徐承以前真的跟别人在一起过,也不能成为她用来指责他的理由,即使他今天把自己的情史都告诉了自己,她会因此而快乐吗?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想跟徐承为了一些无谓的过去闹别扭,所以她决定不再追问下去,就此打住。 父亲老赵是这样形容女儿的,”我们岚岚小事糊涂,大事可从不糊涂!“ 转眼间就阴转晴了,徐承还真有点摸不透这个女孩的脾气,但无论如何,她能主动回心转意他也是非常高兴的,当即起身道:”好啊。那赶紧换衣服吧,去得晚了只怕铺子早关门了。“ 岚岚昨天出门时什么也没带,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气恼至极所致。如果当时她第一时间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冲向了房间取衣服,反倒有事先预谋好了的嫌疑。因此她身上里外穿的都是徐承的便服,正犯愁要不要回去一趟把衣服换了呢,门铃忽然悦耳地响了两声。 两人都挺讶异,大过节的上午,谁会登门拜访? 徐承的一条腿刚伸进裤脚管内,岚岚看自己周身还挺齐整,遂自告奋勇道:”我去开门吧。“ 徐承还没来得及阻止,岚岚已经一阵风儿卷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窈窕女子让岚岚一脸温暖的笑彻底定了格。而那女子见到她时的愕然表情丝毫不输给岚岚,在刚一照面的懵怔过后,陌生女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扫过岚岚身上的衣服,透露出冰冷的寒光,她没有愚蠢地问岚岚是谁,短暂停顿后,礼貌而简约地问:”徐承在吗?“ 不用脑子,岚岚都能猜得出这个人可能会是谁,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如此漂亮,相形之下,自己几乎有丑小鸭的嫌疑,更何况此时还不伦不类地穿着徐承的衣服。她第一次遭遇如此尴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僵硬地点了下头,”在。“她急欲从这种难堪的窒闷中解脱出来,匆忙间又扭头朝着房间的方向大声喊,”徐承,你有客人!“ 这是她第一次对徐承直呼其名,而不是平常叫惯了的”师兄“,仿佛昭示了某种平等。 徐承一边整理衬衫衣袖,一边就走出来了,嘴里纳闷地嘟哝,”谁啊?“ 然后抬起眼来,难以置信地看到门口站着的俞蕾,顿时脸色发白。 36. 新欢与旧爱 ”怎么是你?“徐承挺着僵硬的脊背往前走了两步,但在距岚岚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径自走出去迎接。 这个举止让岚岚甚为欣慰,虽然徐承可能根本就是无意识行为,但从效果上来看,很容易就体现出一个人的立场,她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神经也松弛了不少。 俞蕾显然也觉察出来了,心里一阵发酸,他竟然连请她进屋的意思都没有! 尽管当初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可她总以为只要她一句话,只要她肯稍作让步,徐承一定还是会乖乖回到自己身边,就像当初他听从她的劝说,离开研究所一样。 可是她错了。才几个月没见,就已经天翻地覆,他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徐承了。这个定论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俞蕾的眼圈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起来,她无法承受无形中从对面那两个人身上传导过来的压力,什么话也不说出,她突然扭身就走! 徐承略一怔忡,立刻唤了一声,”俞蕾!“就拔腿追了出去。 俞蕾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心高气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别想不开,于是没怎么多想,甚至没跟岚岚打声招呼就冲了出去! 岚岚虽然也跟他们一样练内功似的屏息凝神,其实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都摆在了徐承的脸上——他的反应对她的判断至关重要! 俞蕾返身离开的时候,岚岚无比清晰地捕捉到徐承眼里的关切和焦急,他经过她面前时,连眼睛的余角都没朝自己倾斜一下,就那么火烧火燎地跑了。 岚岚象被人点了穴似的,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再也无法动弹,心直直地坠落下去,深不见底。 徐承终于在楼洞门外追上了俞蕾,她对他的叫唤置若罔闻,只知道闷头往前跑,徐承无法,上前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她象被强行按下刹车的火车头那样猛然间向后一倾斜,又连忙稳住身子,笔直地站立住了,却只肯拿背部对着徐承。 刚才他一心一意只顾忙着追赶她,连背部都已经微微冒汗,此时终于把她截了下来,徐承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自忖并非口拙之人,只是眼下的情形实在让他难堪,搓了半天词,还是用了最最普通的疑问式开头,谨慎地问她,”你来找我……有事吗?“ 俞蕾的眼泪没有掉落下来,而是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气愤到了极点,她对于讨伐他已经兴味索然,只冷冷地说:”本来想过来看看你,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没这个必要。你过得比我潇洒多了。“ 徐承很尴尬,不是没有愧疚的,这也是在新加坡时他即使洞察了岚岚的心意也没敢轻举妄动的最主要的原因。人的感情有时候很难做到泾渭分明,不比切菜,一刀下去,就能齐根斩断。太多微妙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使得哪怕很正常的行为也因为他先行了一步而成为对对方的亏欠。 -- 第50页 俞蕾见身后的徐承久久不语,不觉转了过来,他脸上的愧色让她不知道该感到伤心还是解恨。 她这次过来,本是想与他分享一个好消息的,鉴于上海昂贵的地价,公司已经决定到Z市来设立工厂,虽然仍在计划之中,但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而她也已经打通了各个关节,得到一个平调Z市的名额。她本来想在电话里告诉徐承的,但总觉得这样就有自己妥协的意思,而她跟徐承的相处中,自己是时刻占了上风的,她拉不下这脸来,所以才决定放长假时亲自过来一趟,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出来,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要让徐承对自己心怀感激。 当然,现在一切口舌都可以免了。 俞蕾低头瞅了瞅徐承还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徐承低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里有着太多的涵义,它表示了徐承对她伤害的愧疚,也预示了他们之间只能到此为止了。 俞蕾的心一阵绞痛,可她不想再在他面前落泪,她昂起强硬的头颅,冷声道:”那么,放开我!“ 胳膊上骤然间一松,徐承的手彻底脱离开来。 仅仅几秒的对峙之后,俞蕾再次起步远去。 这一次,徐承没有再追上去。 往楼梯上走的每一步都象灌了铅似的沉重,心乱如麻,尽管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在想。 客厅里,岚岚已经换好了衣服,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撑住腿的两边,微微窝着身子,表情滞然。徐承推门进来,她也没抬眼看他一眼。 惴惴之余,还是感到一丝欣慰的,因为她没有甩手离去,那是徐承在清醒过来后最担心的事。 他靠在门框上,无形中拦住了她的去路,就那么牢牢盯视着她,等她开口。 该来的迟早要来。这是岚岚在独自等候的时间里顿悟出来的,这段时间在物理上来说一点儿也不长,绝不超过十分钟,可它在岚岚的心里,却被无限拉长,放大。等待的每一秒都犹如置身冰窟,冷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徐承回来了。可她却迟迟开不了口。刚才涌上心头的上万个疑问仿佛已经将通道彻底堵塞,谁也挤不出来。 ”为什么不问我?“徐承还是先开口了,他受不了这么安静的岚岚,他要她说话,哪怕她蛮不讲理地扑上来厮打自己,也比这样不声不响地好。 岚岚也觉得是时候说点儿什么了,老这么沉默着,仿佛有冷战的嫌疑,她想自己不该那么狭隘的,毕竟他们俩已经是过去式了。可喉咙口总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似的,连说话的嗓音都干涩无比。 ”她是谁?“一开口,她才发现,所有的超脱都是枉然,她根本无法免俗。 ”以前的女朋友,前不久分手了。“ ”……因为什么?“ 徐承踌躇了半天才回答:”性格不合。“ ”……你们在一起几年?“ ”……三年。“ ”三年。“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终于抬起头来,肯正眼看他了,”三年的时间不短,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性格不合?“ 徐承一直以为岚岚是个粗线条的女孩,想不到她也会提这么犀利的问题,一时语结,心里也同时在反问自己,”是啊,为什么呢?“ 是因为贪恋俞蕾的美貌,还是惯性所致? 他回答不出。 岚岚站起来,手边是她刚才换衣服顺带整理好的自己的拎包。徐承见状,心里顿时骤然缩紧,跨步上前,把她圈住,声音软得近乎央求,”你别走。“ 岚岚拂开他的手臂,虽轻却很坚决,”师兄,我想我们都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毕竟,我们开始得……有点草率。“ 徐承被她的话语击溃了,死死盯着她的背影问:”难道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岚岚没有表态,默默地走到门边,又停下来,”等你弄清楚了,我们再谈吧。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心里还有别人。“ 她打开门,仍旧没有回头,又道:”如果你还喜欢她,就不要再来找我,也别打电话跟我说对不起。“ 37. 剪不断 理还乱 一整天,岚岚都在外面瞎逛,走马观花似的越过这条街,再穿行在另一条街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因为由始至终,她的心里都是一团糟。 五点的时候,她累得实在逛不动了,没有更好的逃遁所在,只能硬着头皮回家。 拿钥匙开锁进门,没成想家里静悄悄的,局促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路上她都在措词应对父母有可能迎接自己的盘问。 赵磊自不必说,如今有了自己的正经”事业“,干活比谁都积极;云仙想必还在吕倩家里帮忙;至于父亲就难说了,闲云野鹤一只,去了哪里谁都说不准。他自打前年从国营单位内退回家后,除了最开初的那阵子觉得特别不得劲,没多久也就想开了:辛苦了大半辈子,儿女也都长大成人,干嘛还要跟自己过不去,非得找份工打才感到踏实?每天去小公园里打打拳,下下棋,唠唠当年的勇武,谈谈国家的大事,日子过得反而比朝九晚五那会儿潇洒多了。 肚子很饿,她在冰箱里搜罗到两个发硬的面包,洒上水在微波炉里转热后吃了。还是不解饿,于是干脆淘米做起饭来。 -- 第51页 楼下附近就有菜场,岚岚换了鞋直奔过去。汇拢在闹不哄哄的买菜大军中,岚岚找回了一丝现实的踏实感,她觉得烦恼的时候动起来要比静坐在那里发呆好受很多。有些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或者光靠想就能解决的,与其折磨自己,不如索性放在一旁不理。 一只鸡炖得香飘四溢,客厅里传来啧啧的赞叹声,第一个回来的是赵磊,他走进厨房,看到忙活着的人竟然是岚岚,甚为讶异,”咦?姐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是妈呢!“ 岚岚把箩筐里洗干净的菜放到砧板上去当当当地切,”爸妈呢?今天回来吗?“ ”他们都去吕倩家了,估计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赵磊揭开炖鸡的汤锅,陶醉地嗅了嗅,尔后凑到岚岚面前挤眉弄眼,”昨晚怎么样啊?我以为你至少也得住个三五天才肯回来呢!“ 岚岚拉长了脸,硬邦邦地警告:”什么也不许打听,否则鸡汤一口也别想喝!“ 赵磊拱拱肩,”怎么啦?“然后在岚岚威胁的目光中萎靡下来,他可舍不得如此美味的鸡汤。 吃着饭,赵磊几次想说话,刚张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岚岚用眼神给扼杀下去,她需要安静,安静地吃饭。 最后赵磊实在忍不住了,在喝完两碗鸡汤后怒声道:”你也太希特勒了!这样吃饭会消化不良的你知不知道!“ 岚岚讥讽他,”你小时候不经常被爸爸勒令吃饭不许说话的么,我怎么看你现在照样长得很茁壮啊!“ 赵磊知道她心情不好,因为每次她心情一差就特蛮不讲理,于是叹了口气,不跟她计较。”姐,你到底怎么了嘛!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啊。“ 岚岚默默不语。 门咔哒响了两声,老赵回来了。 空气中鸡汤的余香犹在,老赵一眼瞥见桌上不比平常逊色的菜,后悔不已,”嗨,早知道家里有人做饭,我就不跟小倩那儿蹭饭吃了,他们家啊为了俩孩子都快闹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的?“ 岚岚对父亲还是能保持和颜悦色的,”爸,要不要再给您来点儿?“ 老赵直摆手,”别,我最近胖了不少,正减肥呢!“朝汤锅瞄了一眼,”留着明天吃吧。“ 赵磊识趣地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涮,这是姐弟俩从小立下的规矩,谁做饭,另一个就必须洗碗,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岚岚擦着饭桌,老赵则在客厅里踱着方步摇头叹息,”岚岚,我可跟你说啊,回头你得劝劝你妈,别老那么咋呼,她把未来的准女婿夸成了一朵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呢!我在一旁听得都不好意思……“ 岚岚脸一白,把抹布随手一撂,也不理会老赵惊讶的质问,去卫生间里洗了手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老赵踏脚进了厨房,问埋头洗碗的赵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全然忘了昨晚闺女是怎么被他气走的了。 ”我哪儿知道!“赵磊同样的没好气。 都说夜晚是情感防线最为脆弱的时候,的确如此。 坚强了一整天的赵岚岚此刻已是心力憔悴,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翻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等电话,徐承的电话。 已经无意识地等了一整天。 不管她给徐承找多少借口,都掩盖不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等待的时间越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可能分崩离析。 等待,就意味着他还没考虑清楚,还在犹豫不决。这个念头让她辗转难眠,烦躁不堪。 因为不自信,所以岚岚想到的全是不利于自己的场面:徐承看着俞蕾时焦虑的神色,他冲出去时的毫不犹豫……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悲伤。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可是,如果现在放弃,她舍得吗? 岚岚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今天她想到的所有问题都回答不了? 她不想再为难自己,也不想让自己处于这样一种无限期的期待之中,于是——她把手机关了。 比起岚岚来,徐承的日子更加煎熬,因为他是必须作出抉择的那个人。 一边是相恋三年的前女友,情深意重。俞蕾主动来找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想复合;而另一边是正好得蜜里调油的新欢,还是当年心底偷偷喜欢过的女孩,隔了几年又撞上了,正好是圆梦的机会,功德圆满。 如此绵软的情感抉择,大概无论哪个男人遇到都会头疼不已。 天人交战了一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不论他去找哪一个,似乎都会对不起另一个,虽然是俞蕾甩了他,但他们毕竟有三年的感情,那是一道很难轻易跨跃的用时间奠基起来的筑垒。 夜幕降临时,情感还是占了上风,他给岚岚拨电话,然而,她关机了。 失落的同时心里一寒,岚岚的关机似乎表明了一种态度:她对自己的选择不抱希望。 只是这么感觉着,他却已经不想再去分析其中的丝丝缕缕的原因了,那根本就是一团扯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对着手机屏发了一会儿呆,他去卫生间里洗了把冷水脸,然后跑到楼顶上去冷静一下,让疲倦的大脑缓和下来。 徐承静静地坐了片刻,手指插进头发里,缓缓掳过。他想起前不久刚跟岚岚相拥坐在这里笑看星际,畅谈古今的场景,心里涌起一股恋恋的情绪。初夏的晚风拂过面庞,有种说不出的舒爽,风里带来希望的气息,再一次搅动了他的内心。 -- 第52页 他猛地起身,决定去岚岚家。 回到家里,没有随身携带的手机已经唱得声嘶力竭,他精神一振,以为是岚岚,结果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富大明,说话的声音仿佛天塌下来一样,”徐承啊!我在乱世佳人!你快过来,要用最快的速度啊!“ 徐承皱眉道:”我今天没空陪你喝酒!“ ”不是要你陪我,是,是,你前任女友俞蕾在这儿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38. 真的结束了 在富大明的协助下,徐承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俞蕾抱上了车。 富大明坐在驾驶座上感慨,”今天要不是我碰巧在这儿跟人喝酒看见她,她被人骗财骗色了都没人知道。得!现在又得义务当回司机。“ 徐承心烦意乱,”快开车吧,罗嗦什么!“ 富大明嘿嘿笑着发动了汽车,顿了一顿,回过头来问他,”送哪儿去呀?“ 徐承绷着脸言简意赅道:”我家。“ 富大明一边开车一边还很有心情地涮他,”你家里现在那位肯挪位子不?说真的徐承,你小子从小就走桃花运,还老在我们这群饿汉子面前摆一副无所谓的嘴脸,现在怎么样,遭报应了吧!这左拥右抱的滋味有时候也不好受啊!“ 徐承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句,”你有完没完!“ 怀里的俞蕾在他的怒吼声中动了一动,他低头去看,但见她面色绯红,秀眉紧蹙,眼角还有点点泪光,一贯精致如画的妆现出狼狈和凌乱。她很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徐承见了,心里一阵难受。 好容易把俞蕾扶到床上,富大明急着要走,老婆打来好几个电话催了。徐承也没多留,随他走到门口,才开口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富大明收敛起嘻笑的嘴脸,拍拍他的肩,很正经地说:”我知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肠太软。如果你对俞蕾没那个心了,我劝你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把持住咯,否则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徐承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他现在这样的情形,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也明白富大明是为自己好,只得无力地点了点头,把他送走了。 那天晚上徐承就在俞蕾的床边坐了一宿,她的额头始终很烫,有发烧的迹象,他给她灌下去好几杯水,又不间断地用冰毛巾给她敷面,忙得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中的俞蕾偶尔会说几句胡话,自然与徐承脱离不了关系。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种类似于撒娇的绵软声调了,可此时盘旋在耳朵边,没有喜悦,只有酸楚。 在呆坐的时间里,他又陷入了白天努力思考的那个纠结的问题之中:他跟俞蕾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然而,不管再怎么反思,都已是覆水难收。 天亮时分,俞蕾率先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她挣扎着起身,脑子又胀又痛,可是当她看见趴在自己床边坐着入睡的徐承时,心里的痛湮没了全身可以感知的其它疼痛。 她明白自己昨晚做了蠢事,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料到被她最不愿见到的人见识到了。 她本想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甚至被他收留。 徐承是被卫生间里流水的声音给惊醒的。他抬起头来,发现俞蕾已不在床上。他起身走到客厅,朝虚掩着门的卫生间方向望过去,那么,她已经醒了。 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尽管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因缺少睡眠而引起的憔悴。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俞蕾一副清秀的素颜,失去了往日盛装时那副白领精英的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在徐承看来反而更加自然,有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她的表情却是极其冷淡的,跟徐承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昨晚谢谢你了。“ 徐承干咳了一声,短促地答:”不用。“紧接着又问:”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弄。“ ”你不必多心或者歉疚。“她接着说,有点受不了徐承语气里的关切,整理着自己仅有的东西,对昨晚的事似乎很不在意,”我最近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本来想找你聊聊的,毕竟咱们虽然不在一起了,也可以当朋友。“她直起腰来,眼睛终于对上了他的,僵硬地笑了笑,耸耸肩,”现在没事了。我得走了。还要去一趟青岛,公司里这一阵很忙。“ 徐承岂能看不出她的故作轻松,可他不忍心戳穿她,于是也报以一笑,”公司里还好吗?“ ”还不错,今年一季度业绩又涨了百分之三十,打算扩建工厂呢!“说到这里她蓦地停顿住了,想起了来找徐承的初衷。 她不想再这样与他兜来转去,只希望这难受的一幕能早早结束,于是脚不停留地往门口走,”我真的该走了。“ 徐承只得跟过去,他觉得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才发现没什么合适说的。 俞蕾的右脚已经跨了出去,可她骤然间又缩了回来,转头看向徐承,脸上不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徐承不期然她会在临走的时候扯下面具,一时躲闪不及,再次眼神闪烁起来。 ”你听着,徐承。“俞蕾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替自己最后再争一口气,”我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时机。她恰好在你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你,给了你安慰而已。“ -- 第53页 甩下这句话,俞蕾再没一丝犹疑地跨了出去。 这次徐承没有追出去,他在细细玩味俞蕾话中的意思,五味杂陈,居然还有一丝被她武断下结论的恼怒。她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地评判别人。 他很想冲上去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那样做,有意义吗? 迈下楼梯的俞蕾一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头。徐承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泪流满面。 无论她曾经多么要强,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纷乱的五一节终于过去。人们又恢复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而徐承与岚岚的关系仿佛就此进入了一个冰冻期。每过去一天,冰就厚上一层。 徐承又何尝不知道,如今自己越是拖拉,将来解释起来就越费劲。他尝试着一次次给岚岚打电话,甚至去她公司楼下等过她一次,可岚岚总是避而不见,他想她一定是恼了。 徐承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女孩死皮赖脸的人,年少轻狂时就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就更加抹不开面子了,于是除了在心里发发愁,班还得照上,人还得照管。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的煎熬。 周三下午,他在车间迎头碰上邵氏的老总邵云。他是特意随工程师过来做回访的,事先没有专门给徐承通电话,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 徐承见了他倒是挺高兴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能显得太热乎,只是彼此会心地笑了笑。 徐承正好有空,就陪着他们一起在线上转了转,强调了几点对夹具的要求以及邵氏产品的薄弱之处,邵氏的工程师如获至宝地拿笔一一记录下来。 临走,邵云乘人不注意捅捅徐承,”晚上一起出去喝一杯?“ 徐承这两天正不痛快,就愁少个人解解闷儿,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39.无心插柳的开解 晚上在沸点,邵云特意开了个包厢,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捧着点单笑眯眯地进来,先跟邵云寒暄了几句,看样子两人很熟,又委婉地问要不要找人来陪,邵云请示性地看向徐承,他连忙摆手。邵云会意,遂点了几扎黑啤。 老板娘出去的时候还特意瞄了徐承两眼,眼神有些怪异,徐承只当没看见。待门阖上了,他才对邵云道:”其实在楼下大堂坐着就行了,你搞这么正式干嘛!“ ”嗨,这儿宽敞嘛!“邵云笑嘻嘻道,”再说,万一你有什么特殊爱好,我也方便……“ 徐承啼笑皆非,”看来你没少借着谈生意的名头腐蚀你的客户啊!不过我跟你可得说明白了,我今天出来跟你喝酒,可不是以客户的身份,仅仅是朋友的身份。你要真想怎么着可就没劲了。“ 邵云忙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这不也是拿你当朋友嘛!要真招待客户的规格,还不得把公司一帮人都给拽上,否则显不出隆重和尊敬啊!我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挑这里主要是清静,楼下那么闹腾,连说话都不方便。“ 徐承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实则软硬不吃。邵云有一回曾委婉地想许他以好处,不成想被他一口拒绝了。 徐承很直接地告诉他,”你的忙,我能帮的都会帮,但千万别扯上钱,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 话说到这份上,邵云自然不能强求,对他反而格外敬重起来。 喝着清淡的啤酒,邵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怎么听说政府在撮合华茂与你们德克合资的事儿?有谱没有?“ 徐承似乎预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茬儿,淡淡回了句,”还没定论呢!“ 这件事在德克,甚至在整个Z市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华茂是Z市老牌的国营企业,根深叶茂,有深厚的政府背景。在行业里跟德克有着微妙的竞争关系,两边的研发部更是明里暗里地较劲,颇有侵略与反侵略的架势。 从九五年外企大批进驻Z市以来,国企的市场份额就受到严重威胁,但大势所趋,谁也不能跟历史潮流逆着走,在技术已经成为核心竞争力的今天,国企要想很好地生存下来,与行业先导合作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 只是要将两家本是竞争对手的企业硬撮合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德克的合资条件是以技术入股,其余费用均由华茂承担,而技术这块究竟最后华茂能得到多少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一时之间,反对声甚至盖过了赞成的声音,民族情绪已经在不少年轻人的心里燃烧,连网上也连篇累牍地砌起了高楼,讨论这次合资是否有”卖国“的嫌疑,甚至有人批驳说这根本就是当政官员想搞的一个政绩。 ”你怎么看?“邵云问,他很想听听徐承的分析。 徐承想了想说:”我始终觉得只有双赢的合作才是有意义的合作。德克在行业内的技术数一数二,如果能够合作,可以让华茂在好几个产品上大大缩短开发时间。当然,这只是短期效应,从长远来看,合作必将带来更强大的生产力,扩建厂房,促进就业,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外也可以提高华茂在行业内的竞争力,甚至培养出更多高新技术的人才来。退一万步说,德克真的哪天拔腿跑了,这些人才,这些厂房,还有生产所必须的先进设备,这些有形的无形的资产他都是没法带走的。而德克在中国面临的难题是他缺少一个平台,如果他只是想跟在华的外企合作,那么光靠技术也许已经足够,但根本无法渗入到国有大中型企业这个巨大的市场里去,跟华茂合作,它以付出相应的技术为代价就可以凭借华茂在中国的根基更广更深地打开局面,这是它在国内独立奋斗多年也未必能收获的效果。所以这次合作,虽然市政府和国资委都还没有明确表态,我觉得还是十分有可能的。“ -- 第54页 邵云仔细地听完,笑了笑说:”但是德克能拿出多少含金量高的技术来目前还是个未知数,而且他们的谈判条件很苛刻,一旦成立合资企业,华茂不可以插手开发任何一个合资企业在做的产品,以避免自我竞争,但要知道,德国人最后很可能只会拿出中低端产品的技术来跟华茂合作,而那些领域恰恰就是华茂原来的主打产品。我感觉德克这么做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意思。听说招商局的几个头头跟你们那里的高管谈得咬牙切齿啊!“ 徐承知道邵云在政府里很有些关系,也清楚他跟自己谈这件事的真实用意——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契机后面富含了多少诱人的商机,而商人的嗅觉永远是最灵敏的。 ”那当然,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都想以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报。“徐承扭头看看邵云,他的眼里满是灵动的光芒,不觉笑起来,”你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 邵云朗声笑起来,也不想瞒他,爽快道:”你也知道,我们跟华茂关系一直很好,我是真心希望你们的合作能够成功,这样我可以凭借华茂在德克更上一层楼啊!说实在的,就现在做的这点数量,还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徐承微微一笑,”有些事性急不得,水到自然渠成。你的一只脚都已经迈过门槛了,还愁不能走进来?现在最关键是稳住。“ 邵云呵呵笑起来,”你吧,总爱给我吃定心丸。得!我就这么稳着吧。谁让唱主角的不是我呢!不过现在华茂内部搞了截然不同的两派意见,炒得很凶,我两边都不敢得罪,对他们真真假假的玩笑只能一律三缄其口,也难啊!“ 徐承端着酒杯,看液面上漂浮的一个个细碎的泡沫,淡然道:”都会水落石出的,时间问题而已。“ 这天两人喝得格外畅快,喝完啤酒,又点了好几个品种的洋酒,勾兑着喝,仿佛这趟专程就是为品酒来的。 两人虽然脾气为人大不相同,却有个很直接的共同点——直爽。什么都能说开,也什么都可以不介怀,邵云荤的素的都来得,虽说对着徐承已经收敛了不少,但难免有所疏漏,徐承听了,也不过笑笑,知道他是生意场上滚惯了的。 不知喝完了几杯几盏,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意思了。邵云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指着徐承便道:”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出来喝酒?“ 徐承也不否认,含笑问:”你说为什么?“ ”你心里不痛快。“ 徐承笑着别开了脸。 邵云一抬手又往他杯子里斟酒,不以为然,”被我说中了怕什么!你倒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徐承哼了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邵云一抬手,大剌剌道:”是为女人吧?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能帮我什么。“ ”嗬嗬,你连前因后果都没告诉我,要我怎么帮你?“ 徐承想了半晌,手默默地转着杯子,最后还是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云丢给他一个白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谈点别的什么条理脉络那叫一个清楚。怎么一提女人立马就优柔寡断起来了,这可不象你啊!“ 徐承只是苦笑。 邵云见他愣是不肯说,只能泛泛地给他讲大道理,”其实,女人这事儿说起来复杂,你要想它简单,也可以。“ 徐承抬头扫了他一眼。 邵云挥舞着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要拿你那套读书人的什么这理论那理论的来分析。感情这事越分析越糊涂。你就吃准一点——对她有感觉,就牢牢拽住不放。对她要没感觉,甭管对方条件多好,该撒手时就得赶紧撒手,免得拖拖拉拉地将来想甩都甩不掉。“ 徐承怔怔地听,开始出神,也没在意邵云那双醉眼里含着的戏谑的神色。他一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继而却泛起一丝轻微的苦笑。 ”想不到你还挺有见地的。“他睨着邵云道:”跟你太太一定特好吧。“ 邵云嘿嘿地笑,手使劲掳了掳后脑勺上的发根,没直接回答徐承,只是感慨道:”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也是花了多少年才搞明白的。“ 40. 现实里没有完美无缺的爱 董晓筠在岚岚没完没了的唠叨声中越来越煎熬,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停!停停!“ 岚岚怏怏地收住口,歇了口气,哀怨地问:”怎么了?这样就不耐烦我啦?“ 董晓筠无奈道:”这跟耐不耐烦没关系。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说点有营养的、有建设性的话,不要总是停留在抱怨的层面上嘛!“ ”都破坏成这样了,还怎么建设啊?“岚岚依旧是沮丧的口吻。 ”这就破罐破摔啦?“董晓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如果徐承在你之前一个女朋友都没处过,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岚岚愣住。 徐承今年整三十,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如果在情史上一清二白的,会不会有点太那个……怪异了?! ”怎么不吭声了?“董晓筠催逼她。 岚岚干笑两声,”好像是有点……不太现实哦。“ 董晓筠朗朗地”哎——“了一声,”这不结了嘛。他在你之前有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要真有那什么洁癖,就干脆放弃他,重新去找个干干净净没前科的,你愿意吗?“ -- 第55页 岚岚红着脸支吾起来,她其实压根没跟晓筠提自己住徐承家的事儿,只含糊其辞地说是在他们家玩的时候碰上了俞蕾。此刻听晓筠正儿八经谈起,心里自是一虚,幸亏隔着电话线,晓筠看不到她脸上的红云。 不过说实在的,要她主动放弃徐承,她还真舍不下这颗心来,他们俩在一起时多开心,多默契,多轻松呃!一想到要她放弃,她的心就疼起来了。 董晓筠见她迟迟回答不上来,遂擅自下了定论,”行啦!这第一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一会儿你要是再抱怨这条我可不客气啦!下面是第二个问题:要是那天他前女友来找他,而他顾忌着你在,压根对她不理不睬,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徐承吗?“ 岚岚抓了抓头发,感觉有点扛不住了,”晓筠——“ ”别撒娇,好好回答我问题!“董晓筠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不,不太愿意。“岚岚躲不过,只得含含糊糊地答了。她认识的徐承一直是有点骄傲有点清高,但同时不失善良的男人。这样的人也注定了不可能无情地去对待任何一个与他有过关联的人,更何况他们曾经在一起了三年。想到这里,岚岚理智上是明白的,感情上还是忍不住小小地酸了一下。 董晓筠以胜利的姿态在电话那头不知道拍了一下什么,发出不小的声响,”可不就是嘛!你想啊,人前女友当时看见你这新欢该多伤心呀,不亚于晴天霹雳,五内俱焚!徐承要真是那么无情的人,见死不救,你可还真得小心点了——他怎么对前女友的,将来就有可能怎么对你,是不是?“ 这话岚岚非常得不爱听,嘟着嘴道:”你咒我哪!“ 晓筠乐了,”瞧瞧,所以我说你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你心里何尝想放弃过他呀!你呢,也该见好就收着点儿,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么作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岚岚已经被她劝得动心了,或者说这么多天来,她其实就是在等一个台阶下。但她很快就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啊!现在他都不理我了。“ ”那还不是被你挤兑的。咱们好歹都是千禧年的栋梁,虽说比不上老一辈那样沉稳厚重,做到潇洒也不至于太难吧。就算你真打算跟他分了,也得跟人好说好散不是!“ ”乌鸦嘴!我什么时候说要分了!“岚岚又急起来。 晓筠在那头咯咯直乐,最后说:”行,我就知道今天跟你讲这么多话也纯属白费!你呀,其实心里根本一点矛盾都没有,从头至尾就抱定宗旨不放弃他了,是吧!既然这样,他不来找你,你就不能主动联系他一下?不要光坐着等天上砸馅儿饼下来好不好?笨!“ 不过馅儿饼还是自个儿砸下来了。 那是跟晓筠聊完后的第三天,正当岚岚为给不给徐承打电话纠结得肝肠寸断的时候,徐承的电话又来了。 ”岚岚,晚上一块儿吃饭吧。“徐承怕她又跟前几次一样没等自己说完就掐线,所以舍去了一切形式主义的东西,上来就直扑主题。 令他惊喜的是,岚岚在停顿两秒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又问道:”去哪儿吃?“ ”喜露餐厅!“她这么直爽,徐承反而有点惴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要不要我下了班过去等你?“ 喜露餐厅离德克比较近,岚岚不想让他来回奔波,就拒绝了。 ”那晚上不见不散啊!“生怕她反悔似的,徐承最后强调了一句。 到了点儿,岚岚又拖延了一会儿,才坐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前往餐厅,比约定时间迟到了近20分钟,不过她是故意的。以往她总是提前到或者准时,她觉得从现在开始,自己也得拿捏着点儿。一直以来,她都有种仰视徐承的感觉,老抬着头也够累的,这一次,她也得尝尝俯视他的滋味。 徐承订的位子靠近玻璃窗,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岚岚以及她故意装出的冷漠表情。他的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一颗心也彻底放下了,其实早就该明白,以她的脾气肯来赴约,就表明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就看穿岚岚的小把戏! 一坐下来,岚岚就绷着那张地主老财的脸,硬邦邦地问徐承,”想明白了?“ 徐承不知怎么很想笑,她生就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实在不适合摆这样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终究没敢显露出丝毫怠慢,很认真地点头,”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呀?“岚岚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徐承眨巴了一下眼睛,严肃地说:”从此以后,只爱你一个。“说着无比自然地探手过去抓住了岚岚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岚岚又感动又肉麻又不甘心,赶忙把自己的手使劲抽回来,定了定神,正襟危坐,”你想明白了是吧?现在——轮到我想不明白了。“ 徐承面色一滞,又想去抓她的手,但岚岚早已机灵地缩到桌子下面去了,他有点无奈,”你怎么想不明白了?“ 岚岚翻着白眼道:”我凭什么就得什么都听你的呀?你说散就散,你说合就合?“此时此刻,她彻底把董晓筠那句”见好就收“抛到了脑后,只觉得胸口涌动着一股恶气,不出实在不解恨! -- 第56页 徐承不得不小心地辩解,”我好像从没说过要散吧?“ 岚岚被他这么一驳,给生生堵了一道,心气儿更不顺了。 徐承见她神色不恁,赶忙自我检讨,”甭管怎么说,总之都是我不好。“他想了想,说:”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咱们是合还是散,由你说了算行不行?“ 大权在握,岚岚却反而更生气了,不觉抬高声音问:”那我要是说散呢?“ 徐承不假思索极其顺溜地接了上去,”那我就再给你五分钟!“ ”你!“岚岚瞪着他。 徐承这才正经起来,很执着地在不算狭窄的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温柔地凝视在她脸上,”岚岚,咱们不闹别扭了好不好?我承认,以前没有主动跟你坦白跟俞蕾的事是我不对,我以为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提起。“ 岚岚不禁盯住他,”那么现在呢?还没结束?“ 徐承苦笑,他发现女人其实都一样,不管平日里是脾气好还是脾气差,是敏感还是粗枝大叶,一遇到感情就都开始蛮不讲理,”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早就分手了。“ 岚岚憋屈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抒发了出来,”那她为什么还回来找你?“ 徐承摇了摇头,他确实也不很清楚,但有一点能预感得到,她是那种爱憎分明的脾气,如果没有复合的意思,这辈子也许她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旦念及此,徐承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只是,他也清楚,即使没有岚岚,他跟俞蕾也已经无法回到从前。有些事,一旦想明白了,就无法回头。 岚岚看出徐承眼里的怅然,心下也有几分黯然,”你是不是还对她念着旧情呢!如果这样,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徐承赶紧拽紧了她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怎么还胡思乱想的。“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从我下决心找你那一刻起,我就是打算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只是,一辈子那么长,会遇到很多不顺的事,不管你跟我生气也好,吵架也好,我都能接受,唯独一条——我们不要轻易说‘散’好不好?“ 岚岚这样跟徐承胡搅蛮缠,是因为心里的难受无处发泄,可道理她是明白的,毕竟徐承跟俞蕾好过是事实,那段过去里没有她,此刻即使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曾经在徐承心上留下的某些刻痕。 此刻,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表白,望着他诚挚的双眸,岚岚终于彻底软了下来。心里荡漾着温暖和许多其他难言的情绪,以至于眼圈都微有红润。 她的爱情终究没有百分之百地无憾,或许,这尘世中的大多数感情都是如此,无法做到真正的圆满无缺。但至少,此时有个她喜欢的人,握着她的手,用如此真诚的目光盯着她,郑重地告诉她要跟她过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她使劲地点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 徐承心里也舒畅了不少,连日来的危机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他唇角勾起了笑意,身子往前倾去,低声哄她,”别哭啊!千万别哭!要哭咱回去哭,好不好?你看,那边几个人都在看你呢!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岚岚泪眼婆娑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几双眼睛慌不迭地避开,她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41. 结婚,是另一个开始 2004年末,随着圣诞节钟声的临近,岚岚和徐承的婚礼进行曲也行将奏响。 富大明一接到喜帖就乐了,”徐承,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听进去啦!“ 徐承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了?“ ”嘿!先结婚后恋爱啊!“ 徐承笑着推了他一把,”去你的!谁先结婚后恋爱了!“他俯身逗弄着富大明两岁多的女儿,有了几分感慨,”你女儿都会叫我叔叔了,我还不得抓紧一点啊!“ 富大明道:”打小你就事事占先,我要不在这件事上拔你一筹,那我在你面前还怎么混啊?凡事都得讲个平衡不是?“想到什么,他又捅捅徐承,”你通知俞蕾了没有?“ 徐承心里一顿,有点别扭地低语,”通知她干嘛呀!“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法很顺坦地提到她,就像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具体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他也说不太清。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忽略,把她锁在心底的某处,轻易不去动它。当然这种深锁并非等同于他依旧爱她,当然也绝非是恨,很多感情都有它说不清的地方。也许仅仅是对过去记忆的一段珍藏吧。 徐承和岚岚的婚事没有遭到来自双方家庭的任何阻力,他们俩也都老大不小了。徐承远在加拿大的父母听说小儿子终于要结婚了,自然非常高兴,只是他们一来习惯了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管,且本身年事已高,帮不了什么实际的忙,二来对于儿女婚事以及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也都在长子身上得到了满足,所以在对待小儿子的婚事上,高兴归高兴,除了汇些钱过来,跟其他亲戚没什么两样,只等到了点儿来喝喜酒就是了。 岚岚的父母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家里第一次办喜事,当然都非常重视。尤其是云仙,更加觉得扬眉吐气,从前去各家各户送的彩礼也可以籍此一并收回了。她在没看见徐承,光听他背景家世时就已经相当满意了,及至见了徐承本人,更是心花怒放,怎么看都是自家闺女赚了。 -- 第57页 老赵却不像云仙那样把喜怒都摆在脸上,某些时候,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比母亲更甚。他特意把徐承招进书房,对着他语重心长地嘱咐:”岚岚这孩子人很善良,就是脾气太直,我看你呢,比她大着几岁,人也稳重得多,以后你们俩在一起生活,你还得多担待她一点。“ 徐承岂有不应承之理。 等他跟老赵从房里出来,岚岚赶忙把他拽进自己房间,连连追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徐承慢条斯理道:”你爸说,他把你正式移交给我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嘛!你将来要是敢不乖,我可以打你屁屁!“ 岚岚哪里肯信! 直到婚礼前夕,岚岚才深切体会到结婚不光是浪漫,实际上,它是一件货真价实的体力活。 头一件麻烦事就是买房,2004年的全国楼市空前火爆,Z市虽非大中型城市,但受宏观影响,房价也是遵循”一月升一次,一年翻一番“的规律在往前行走。当时地段好些的楼盘均价都在3000元以上。 徐承虽然薪水是岚岚的三倍,但上海物价高,他跟俞蕾又都不是那种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最要命的是,在与俞蕾分手前,财政大权都是俞蕾掌管的,因此几年下来,手上压根没多少积蓄。连在上海时买的一辆汽车他都留给了俞蕾。 岚岚对他的现状自然不满意,存款还不如自己多呢,可现在逼着他去问俞蕾把钱追回来也不现实。一想到要背着贷款过日子,岚岚觉得压力也很大,万般无奈地提议,”要不咱们先别买了。老房子住住算了。“ 徐承坚决不肯,”那怎么行,你妈一定会不高兴的。“ 岚岚也没辙,活在这世上,虚荣心简直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他们又都不想啃老骨头,觉得那是最可耻最没出息的行为,所以向长辈求援这一条也就被直接毙掉了。 见岚岚一副忧愁的神色,徐承紧紧搂着她宽慰,”贷款就贷款,你放心,以后我努力工作,你好好存钱,咱们争取五年内把它都还清。“ 在是买期房还是现房的问题上两人又纠结了一阵,期房价格较低,手续简单,而且房型一般都会比旧的好,但交房周期长;而现房虽然可以立马拿到,毕竟贵了好多,以两人当时的经济实力,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最后在征询了岚岚父母的意见后,决定还是买期房。结婚可以先用徐承父母的老房子。 等他们拿定主意重返售楼处,房价又飙升了两次了,两人也顾不上后悔,当场订了一套三房两厅。售楼小姐建议他们如果现金充足,可以多订两套,等正式卖的时候再转手,至少可以赚上万。 岚岚甚为动心,徐承却坚决不干,点着她的脑门教训,”知道了吧,楼花就是这么给炒出来的!“ 虽说是老房,但为了结婚,也总得简单装饰一下。徐承和岚岚因为要上班,就把这档子事委托给了岚岚父母承办,谁知两人意见不合,闹得不愉快不说,还把房子搞得很老土,这让岚岚十分头疼,在调停父母矛盾的同时,不得不牺牲掉自己的一些工作时间去协调返工。 装修之后紧接着就是办理注册登记的事宜,然后是拍婚纱照,定婚宴日子,准备喜帖,购买喜糖喜蛋,再到婚礼现场的各项细节布置……零零总总加起来繁琐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把岚岚折磨地瘦掉了整整小半圈,这还是在有家人支持的情况下。 不过试穿婚纱时效果倒是非常好,很显身材。徐承在一旁夸她,”凡事有得必有失啊,老婆!“ 她跟董晓筠抱怨说:”太累了,快受不了了!得亏我平常还算壮实,给你句警告,从现在开始,赶紧锻炼去!“ 董晓筠比她要瘦得多,当初两人在大学时,有一次一宿舍的人早上都睡过了头,就想赖掉头两节”美学课“,结果回笼觉睡得正香,就听楼下有女孩扯直了嗓门喊她们赶紧去上课,说朱老师非常生气。 岚岚跟晓筠艺高人胆大,别人都起了,她们也仍然不起。晓筠先说:”给我请个假吧,就说我感冒了。“ 岚岚想了半天,不忍心咒自己太过,很没创意地说:”那我也感冒好了。“ 等她们睡饱了起来,同舍的其他人都下课回来了。 两人问起课间状况,一同学捏着嗓子学朱老师的声音,”董晓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生病还情有可原。赵岚岚平常那么活蹦乱跳的,怎么也感冒啦?“ 岚岚气得当即一拳砸在桌上,”靠!敢情我连生病的权利都被剥夺啦!“ 晓筠是岚岚不二的伴娘人选,对于岚岚的忠告,也只是笑笑不语,但在她一再地威逼下,不得不答应带现任的律师男友一起前来喝喜酒。 他们是婚礼前一晚到的,岚岚却因为实在太忙了,根本没空心心定定坐下来陪他们说说谈谈,她为此感到十分抱歉。 晓筠的律师男友邱智仁却非常有眼色,在她家呆了没多久就自己去找宾馆开房住下了。晓筠对一脸愧色的岚岚直摆手,”你忙你的,他经常全国各地跑,熟门熟路了都!“ 不长的接触之中,邱智仁给岚岚留下了不赖的印象。等到两人晚上一起并排躺在岚岚的闺房里时,岚岚就力劝晓筠。 晓筠笑道:”是不是女人只要一结婚,就会自然而然升级到媒婆的位子?你怎么突然也婆婆妈妈起来了?“ -- 第58页 ”我是真觉得他挺好的。“岚岚辩解说,”很成熟,也懂得照顾你,过了这村可就不一定有这店啦!“ 晓筠幽幽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挽起岚岚的手道:”再说吧。不过你能跟徐承走到一起,我真挺替你们高兴的,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瞅着你们很登对!“ 岚岚大乐,”明天你务必要把这话告诉徐承啊!他还老觉得我嫁他是占他便宜似的。唉,这都怪我妈,对他比对我还好。“ 终于,终于熬到了婚礼那天。 街上西北风呼呼地刮,玻璃门内站着迎宾的岚岚却感觉不到多少寒冷,身后就有空调暖风吹着,她唯一不舒服的就是那双高10公分的红舞鞋,穿着走路象踩高跷一样,把脚后跟都磨出泡来了。 宾客已经差不多都到了,离进场还有十分钟,岚岚见门外没什么人进来,身旁的徐承正和伴郎聊天,于是她在婚纱底下偷偷做起了小动作,扶着晓筠把自己的两只脚轮流拔出来休息。 徐承一个转身,看见东倒西歪的岚岚,不觉蹙眉,低声道:”你站站好,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岚岚嘟嘴道:”还不是这鞋子闹得,要不你跟我换,你来试试?“ 徐承还待说她两句,伴郎突然拉拉他,”有客人来了。“ 进门的是个很端丽的女子,清秀的五官,穿着非常典雅大方,含笑的双眸在一对新人脸上览过,徐承和岚岚飞快对视了一眼,都以为是对方认识的,又很快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他们谁也不认识她。 那女子很快走到两人跟前,笑微微地说了几句贺词,又作了自我介绍,”我姓苏,苏曼芝,是邵云的太太,他说自己过来不太方便,所以让我过来给你们道声喜,另外还有份小小的贺礼,请徐先生无论如何不要推辞,否则我回去不好交差。“ 徐承这才恍悟,心里暗叹平常看邵云那人大大咧咧的,想不到这么心细,虽然明知他送的礼一定不会轻,但此刻若跟对方让来让去也多有不便,遂大方地收下,以后想办法回个礼就是了。 岚岚觉得这位邵太太身上有种很淡雅的气质,不知不觉间就会引人靠近,便生出几分喜欢来,见她告辞要走,连忙挽留。但苏曼芝执意要走,他们也无法强求,只得向她再三道谢。 婚庆公司的一个女孩跑出来,告诉他们仪式即将开始。岚岚精神一振,把心思从苏曼芝身上收了回来——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当她站在绚丽的舞台上,望着身旁清俊的新郎以及台下的高鹏满座,耳边是司仪有条不紊的声音,顿时感觉什么辛劳都是值得的。 在整个仪式过程中,最动情的居然是云仙,当新人向四位长辈行礼时她居然哭得稀里哗啦!把老赵惹得尴尬异常! 与岚岚喝交杯酒时,徐承在满堂的喝彩声中无意间瞥到门口有个熟悉的影子,当他正眼望过去时,却见她已转身离去。 那道黯然的背影从此成为他心上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个月后,徐承在与前同事闲扯时听说了俞蕾申请去东京工作的事,总部已经批准,三天后启程,为期两年。 中篇:厨房与厅堂 1. 结婚纪念日 写在前面: 中篇开始前先容俺罗嗦两句哈。 有亲在博客里说希望能尽快读到下篇,在此俺很不好意思地申明一下,其实本文分了三个篇章呢,”上“之后是”中“,”中“之后才是”下“。 确实会是很琐碎的一篇文,且又是贴着现实的边儿走的,所以文中的人物鲜有光辉形象的那种,人人都由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如果有亲想在此文中感受激烈心跳的感觉,很可能会失望:( 不过也不是一点儿盼头也没有哈,毕竟思思是写暖文为主的,再写实咱也得阳光灿烂不是^-^ 至于”男配“一角,不妨也一并给大家透露了吧,是有这么一枚”强大的男配“来着,只是强则强矣,出镜会很晚(得跟着剧情需要走啊!)有耐心的童鞋不妨等上一等。基本上与本文相关的YY元素就出自他身上了。 好了,就说这么多了,下面上正文~~~~~ --------------------------------------------------------------------- 侍应生第三次走过来,礼貌地问低下头去僵硬喝水的岚岚,”小姐,请问您需要点菜了吗?“ 岚岚只得仰起脸来干笑笑,”不着急,再等一会儿吧。“ ”好的,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们。“侍应生微笑着退下。 岚岚却再也笑不出来,待服务员一转身,她立刻拿手机又拨给徐承,没两下就接通了。 对她的抱怨,徐承也很无奈,”我当然知道这是咱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我也想快点到啊!可愣给堵上了,唉,就晚走了十分钟,居然会堵成这样,真是!要不,我把车扔这儿算了,徒步过去找你怎么样?“ 岚岚气得瞪眼,”你敢!“十来万的车,才开了一年都不到,刮花了可不又得她心疼! 即使看不见,徐承都能想象得出来岚岚吹胡子瞪眼的着急样儿,唇边不觉泛起一丝笑意,每次被她胡搅蛮缠得没辙,他只要一使出这招与”钱“相关的杀手锏,她立马就会妥协! 想当初,她陪着他去买车,从第一次看到最后拍板买,前后一共光顾了五次大众的4S店,通过百折不挠的谈判,赢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物事,包括贴膜,原厂倒车雷达,坐垫套,玩具靠垫,方向盘护套……等等。最后4S店的销售扛不住了,苦笑着问岚岚,”徐太太,能送的我可是都送了,您看,咱是不是今天先把合同给签了?“ -- 第59页 …… 徐承呵呵笑着安抚她,”那没办法了,你再耐心等会儿吧。“话音刚落,前面车子的尾灯突然闪了闪,他眼前一亮,语调顿时轻快起来,”——哎,好像松了,这就快了,快了……“ 等徐承终于出现在岚岚眼前时,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 ”真讽刺啊,居然在饭馆里给活生生地饿瘪了。“岚岚边浏览菜谱边嘟哝,她点菜没什么新意,几下就完事了。 徐承把风衣脱下来在一旁的衣架上挂好,气定神闲地在岚岚对面的沙发里坐下,一边对含着甜笑给自己续茶水的侍应生点头致谢,一边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 结婚两年了,相对于岚岚产后的略显丰腴,他依然清俊瘦矍,带着白领精英特有的自信,却又不是那么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沉稳自持、从容优雅的气度一览无余。 等菜的间隙,岚岚趴在桌上,双目直勾勾地盯住他,”都给我买什么礼物了?“ 徐承学着她的样子,用两只拳头垒起一根柱子,然后把下巴搁上去,带着明朗的笑容反问她,”你呢?“ 每次只要跟岚岚单独在一块儿,他就觉得自己象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一本正经的叫James的男子,活脱脱变回了一个大男孩,轻松自在。 岚岚扁扁嘴,用一副鄙夷的神色瞄了他几眼,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先伸手从手袋里扒拉出一个包装盒,懒懒地递给他。 徐承直起腰接过来,很薄。他挑着眉拆开,原来是一套瑞士军刀卡,由几件精致的小工具组成,市价大概不会超过三百块。 他笑着说:”就知道你小气!“ 岚岚不乐意了,”实用最重要嘛!你不是老说身为一名技术人员,随身没几件称手的工具很不方便吗?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好了。我们那儿工程师多得是。“ 徐承见她作势要来抢,赶忙收好,”小气鬼,别假模三道啊!我又没说不要。“ 岚岚得意地看着他象藏宝贝似的把卡片收在钱夹里,孜孜不倦地问:”现在可以把我的拿出来了吧?“ 徐承兀自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推到她面前,笃然道:”吃完饭我陪你逛商场,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岚岚先是一怔,继而生气道:”你真无趣!一点心思都不用。“ 徐承看看她,无奈地耸肩,”结婚前你就知道我不够浪漫了,怎么现在才抱怨。“见岚岚一副不高兴的神色,只得耐心宽慰,”这样不是挺好的,你亲自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我要是按自己的喜好买了来你也不一定钟意。“ 事实上,在居家度日方面,岚岚十分精打细算,徐承偶尔心血来潮给她买些东西,她总是在乍然高兴之后又开始心疼钱。她一心疼钱,徐承就心疼她。索性就不胡乱买东西了。 岚岚也是嘴上抱怨,细细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把自主权放在徐承手里的话,指不定他又得给自己买什么又贵又不实惠的东西呢!于是渐渐也就心平气和了。 菜很快上来,岚岚边吃边考虑呆会儿给自己挑个什么好。似乎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但逐一筛选的时候又发现其实都可买可不买。 真是烦恼呃,原来选择太多也不是好事。 徐承欣赏着岚岚时而眼睛一亮,时而眉头紧蹙的神色变化,心情没来由地轻松起来。有时候他很羡慕岚岚,她能真心实意地为某件在他看来根本不起眼的小事烦恼着,然后又会因为把麻烦解决了而欢欣鼓舞。而生活于他,别说大悲大嗔的事已近乎绝迹,就连偶尔的情绪波动都甚少光顾,情商是高了,伴随而来的却是情趣也少了很多。 徐承给岚岚的碗里夹了块烤鳗鱼,想起了什么,遂道:”对了,早上大哥给我来电话了。他新近刚换了栋大房子,问我们要不要找时间过去玩玩。“ ”啊?“岚岚抬眼惊诧地望望他,目光有些迟疑,”不用了吧,咱们现在哪有空啊!“ 岚岚很少跟徐承的家人碰面,其中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去加拿大度蜜月那阵子了。 也不知是因为做学问的缘故还是在国外呆久了的缘故,岚岚总觉得徐承的父母身上缺少一股子烟火气,不似自己爸妈那般嬉笑怒骂都来得。她在公婆面前有种束手束脚的局促感;就连他的大哥大嫂,也无不是文质彬彬,书香门第的气息十分浓郁,连开个玩笑也是斯斯文文的。岚岚夹在这样一群温文尔雅的人中间,虽谈不上自惭形秽,可的确不是件舒服的事儿。所以,一踏上回国的飞机,她立刻就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松快感。 因此,对徐承的家人,她的态度绝对是尊敬但远之。不是因为彼此不喜欢,只是距离太近的话,反而不太合拍。 她有时候也纳闷,徐承怎么会看上自己的。不过,似乎他的适应能力特别强,无论是跟自己的家人,还是跟岚岚和她的家人相处,总显得游刃有余。 徐承见她兴趣了了,也在意料之中,便泛泛地扯了几句就算过去了。谁知岚岚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徐承,你说实话,你爸爸妈妈对我印象究竟怎么样啊?“ ”怎么又问这个?“徐承意外。 刚结婚那会儿,她就经常很勤勉地用这个问题为难自己,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忍不住反问她:”你是不是不自信啊?“她才信誓旦旦否认着住了口。 -- 第60页 岚岚吃得差不多饱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对付着一块黄金饼,”随便问问呗,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话从何说起呢!他们对你没什么不良印象,应该来说,你各方面都挺令他们满意的吧。“ 岚岚白了他一眼,”一听就知道你在敷衍我。“她顿了一顿,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向前凑近一点,”要不我这么问吧,唔——他们对你另一半有过什么具体要求么?“ 徐承好笑地望着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 ”哎呀,今天特殊啊!结婚纪念日,总得总结点什么出来吧!这叫——继往开来嘛!“ 徐承咧了咧嘴,”真是怕了你了。“他眯起眼睛,作沉思状,”具体要求倒没什么。好像只有一条,我爸跟我提过。“ ”是什么?“岚岚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徐承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找太漂亮的。“ ”为什么?!“岚岚睁大了眼睛。 徐承神色有些凝重,”他说漂亮的女孩大都心思活络,很难相伴着走完一生,只怕将来要后悔。“他本是原封不动地复述着父亲的意思,心头却不禁飘过某个影子,悄悄地,一晃而过。 岚岚警觉起来,脑袋朝一边偏了偏,”那你自己怎么想?“这可是关系到自己跟”漂亮“沾不沾边儿的重要问题。 徐承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看到她贼亮的双眸,心下了然,淡淡一笑,答:”我情愿后悔。“ 岚岚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把手上的饼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有点扭捏地接着问:”你现在后悔吗?“ 徐承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一点儿也不后悔。“ 岚岚听地心里暖洋洋地…… 可是,没隔几秒,她反应过来了,脸上的笑容倏然间消失,杏目圆睁地瞪着徐承,”好哇!你是说我不漂亮呢,是吧!“她恼羞成怒地扬起自制的饼条儿就朝徐承扔去! 徐承只顾避闪,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就没能憋住,全喷在了自己的盘子里。 2. 二人世界与三人世界 尽管徐承一再怂恿岚岚放开胆子挑,结婚纪念日嘛,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买那条垂涎已久的hermes丝巾,只在专柜旁边的柜台选了个花色差不多,但价格明显要便宜得多的相似品。 结了帐出来,徐承揉揉她的发顶,叹了口气,”花老公的钱也这么小气,真服了你了!“ 岚岚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条刚到手的丝巾,心满意足。不管挑选的时候有过多少犹疑和不满,一旦东西的归属权是她的了,她就会觉得这是最令她满意的物品。 ”老公的钱不还是我的钱。一个在左口袋,一个在右口袋而已。“岚岚对他的口吻颇不以为然,信口道:”等我哪天傍上大款了,看我怎么给你弄条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回来!让你也对我刮目相看!“话没说完,手臂上传来一阵锐痛,”啊——好痛!你干嘛呀!“ 一扬头,就对上徐承凛冽的寒光,”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对你刮目相看!“ 岚岚自知胡说八道惹到他了,遂嬉皮笑脸起来,”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能把我怎么着?“ 徐承一手紧搂住她的腰肢,阴森森地哼道:”别让我发现,否则我会把你整个儿炖来吃喽!“ 岚岚假意浑身哆嗦,”好恐怖哦,想不到你这么变态!“ 电梯下行刚巧赶上一大截墙壁的遮挡,把他们短暂地笼罩在了人丁稀疏的昏暗空间,徐承缠在她腰间的手迅速往上移了移,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边一掳,短促地轻语,”亲一个!“俯首就向她唇际凑过去…… 当眼前大放光明时,两人已从难舍难分中分解开来,维持着互相偎依的姿势,岚岚水汪汪的眼睛睨向徐承,他神色自然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二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道貌岸然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岚岚贴在他肩膀上,用唇语挖苦他。 徐承神色不改,手指在她腕上来回轻抚,泰然道:”那要看我这两年都跟谁混在一起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瞥了她一眼,淡然笑着低语,”你的道行不也越来越高了,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岚岚被他倒打了一耙,自然不甘心,她眨巴着”无邪“的眼睛”善意“地提醒,”哎,刚才咱们那个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同事了。“ ”是么?谁啊?“徐承岿然不动。 ”那我哪儿认识啊?就是觉得面熟,好像是圣诞节那次逛街跟咱们打照面的那位,似乎姓范吧,你说是你们那儿的生产主管?“岚岚说完,成功地窥到徐承脸上明显僵硬起来的神色。 老范绝对是德克排名前三的八卦广播站,年前徐承跟岚岚手挽着手逛街的情形被他撞见,一时他们”贤伉俪情深“的美誉便在德克广泛传播开来。 ”看见就看见了呗,由他去吧。“徐承嘴上虽这么说,却有些悻悻的。他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尤其是这种跟工作无关的私人八卦。 岚岚见自己咋唬成功,心情很好,幸灾乐祸地说:”你就等着明天上班被人围攻吧!“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库门口,她挑帘子出去,没成想徐承从后头几步追上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岚岚惊叫起来,压低了嗓音怒嗔,”你疯啦!这是公众场合,快放我下来!“ -- 第61页 徐承不放,就这么抱着她向自家的车子走去,慢悠悠道:”既然要做新闻人物,索性做得更出色些,你说呢!“ 车库里虽然不比商场那么人多,毕竟也是有人的,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探寻地看这边。岚岚挣扎得越激烈就越惹人注目,她无法,只得佯装头痛,搂着徐承的脖子哼哼唧唧,还挺像那么回事。 徐承见状,咬着牙轻笑不止。 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回到家里,开门启灯,一派寂静。 女儿圆圆白天一直由云仙带着,夫妇二人下了班先在赵家吃过晚饭,然后带着女儿一起回来。今天因为两人有活动,事先跟云仙说好了,就在外公外婆家住一宿。 难得的独处时光。 可缩在徐承怀里的岚岚却心不在焉,怎么也不得劲儿。 ”我妈说她今天早上有点拖鼻涕的迹象,这天冷得真是没道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她一不舒服就特别脆弱……“ 在她絮絮叨叨的担忧中,徐承的热情减了大半,索性停下来,喘口气,定了定神道:”要不要去把她接回来?“ 岚岚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她的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欢快地响起来。她立刻象触电似的地从床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趿了拖鞋跑过去接。 徐承则长吁一声,瘫倒在一旁的床上。 果然是云仙来的电话,”咳,你们还没睡吧。“ 电话里传来圆圆尖锐的哭声,岚岚顾不得尴尬,忙问:”圆圆怎么了?“ ”嗨!感冒啦!刚量了量体温,还有几分热度,我这正张罗着要给她吃退烧药呢,这丫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一个劲地哭着喊妈妈,真拿她没辙!“ 岚岚已经无心听下去了,匆忙道:”你跟她说别闹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啊!“ 挂了电话她就朝房间里嚷,”徐承,圆圆发烧了,咱得赶紧去把她接回来!“ 一走进门,却见徐承已经穿戴整齐了,一脸的无奈和心领神会,”走吧!“ 到了云仙家,已近十一点,家里人仰马翻的。老赵,赵磊,云仙都在客厅沙发里折腾圆圆呢。小家伙红头涨脸,一看见父母过来,哭得更凶了,还带着嘤嘤的委屈的后挫音。 ”跟我们虐待她似的。“云仙悻悻地说着,把孩子交到岚岚手里。 徐承跟长辈逐一打过招呼,赵磊已经去泡了杯茶水过来递到他手上,同时埋怨道:”我妈也真是,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我姐跟姐夫难得那什么,硬生生地给你棒打鸳鸯了。“ 岚岚手掌贴在圆圆脑门上试着温度,又羞又恼地对赵磊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徐承脸上也有点热烘烘地,讪讪地把茶杯放下,走过去俯首凝视女儿的小脸,低声问岚岚,”不要紧吧?“ 小家伙一挨到母亲怀里就踏实地昏昏欲睡了。对着她,徐承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妒嫉,因为她能毫不费力就侵占掉岚岚大部分的关注和爱心,自己的地盘则越缩越小,这是在他有孩子之前始料未及的。 岚岚愁眉苦脸,”热度不算高,也许跟闹了这一阵有关,但的确是感冒了,别的倒也不怕,就担心她感冒后再咳嗽,那就离挂水不远了。“ 圆圆对”挂水“二字特别敏感,硬撑着睁开双眼含糊抗议,”妈妈,不要。“ ”不挂不挂。圆圆放心!“岚岚赶紧轻拍着她哄起来。 云仙把圆圆的东西归置到了一个旅行包里,递给徐承,”板蓝根我已经喂过了,回去再给她喝点奶粉吧。闹了好一会儿,又该饿了。“ 徐承一一答应着,又伸手从岚岚怀里把女儿接过来。云仙很默契地把一个小孩子的遮风斗篷罩在徐承双臂间。 老赵在身后宽慰他们,”感冒不要紧的,多喝点水就好了,不用着急,暂时也别急着上医院。“他的声音始终乐乐呵呵的,让人听着轻快不少。 圆圆一岁零两个月,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中间历经的各种艰难困苦足以将岚岚锻炼至半个江湖郎中的水平,绕是如此,每每碰到她生病,岚岚总还是提心吊胆的,大概当妈的都这样。 照例是强摁牛喝水似的哄骗着给她灌下去一大杯白开水,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出了一身汗之后,热度总算有所下降。 岚岚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疲乏,一看小钟,都过一点了,她来不及哀悼自己即将出现的熊猫眼,只想赶紧睡着。 眼睛闭了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响动,光线乍亮,稍顷徐承抱着枕头进来。 岚岚拧开床头灯,蹙眉望着他,”怎么还没睡,明天还得上班呢!“ 徐承把枕头硬塞到她们床上,尔后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紧贴着岚岚的后背躺下,”老听见你忙活的声音,我睡不着。“他伸手环抱住岚岚的腰,把脸埋在她布满发丝的颈窝,鼻息间飘来很好闻的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腻,有木质气息,他知道她一直喜欢用皂角洗发水。 他深深地嗅着,让那股她独特的气味沁入心脾,然后嘟哝了一句,”现在踏实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侵袭上她的肌肤,扰得岚岚又酥又痒,她无奈地低声嗔道:”你怎么像个孩子。“ 徐承闭起眼睛,就这么抱着她入睡。 左手是心爱的女儿,右手是亲爱的丈夫,岚岚觉得自己的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即使累,也带着香甜的气息。 -- 第62页 在她朦胧睡去之际,却听徐承喃喃地唤了自己一声,”岚岚。“ ”嗯?“她困地睁不开眼睛。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 岚岚没睁眼,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缓缓地说:”我也是。“ 3.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自从有了圆圆后,云仙就再也不到吕倩那里去当义工了,当然,她的那对双胞胎也已到了学龄前的年纪,不再需要N个大人围着转了。吕倩早辞掉了她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跟婆婆两人一起在家安心带孩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带着两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去云仙家串门。岚岚偶然在娘家遇见她,总能听到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如何力排众异,把俩孩子扶上成长正轨的艰辛路程。岚岚觉得她越发在向中年妇女的队伍靠拢了。她有时候也会安慰吕倩几句,当然是不太正经地,”你别这么牢骚连篇地,得往好处想。搞不好,你将来都够格去调解中东问题,促使巴以和解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么!“ 吕倩朝她抛了个白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圆圆往你妈这儿一扔就算万事大吉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丈母娘与女婿的关系要比婆媳关系好处得多。不信,你跟你婆婆住一块儿试试。“ 岚岚立刻笑嘻嘻地打住,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的确要比吕倩省心得多,也不光因为孩子的数量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跟自己母亲合作远比跟婆婆合作要惬意,不用时刻绷着一根弦,唯恐说出来的哪句话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对方而自己还完全懵然无知——吕倩的很多苦恼似乎都源于此,当然,还有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也存在过多的分歧,那些由不同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和年龄代沟所引发的矛盾就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而岚岚在这方面的困扰明显要低微得多。所以对于吕倩的诉苦,她没有多少共鸣,总是以宽慰或索性插科打诨地给搅合过去。吕倩也不以为意,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平台发泄一下,并非真的想寻求某种解决方案,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标准的模式可以遵循。 但吕倩对丈夫段立平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怀疑却着实让岚岚吓了一跳。 自从养了两个儿子后,吕倩倍感压力重大,硬是把安于现状的丈夫给劝出了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小圈子,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挖掘出了潜能,两年不到的时间,做得风生水起,从此告别工薪阶层,甚至连房子都改成跃层别墅了。 跟段立平的志得意满相反,吕倩整天缩在家庭的一亩三分地上,睁眼闭眼都是围着孩子转,难免精神苦闷,对丈夫的一举一动更是嗅觉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在岚岚听来,她所列举的各项证据实在没有任何可信度,当然就没法顺着她的话头往下绉了,颇有几分义正词严地忠告她,”你不能光凭感觉就胡乱猜疑对方,夫妻之间信任是首要前提。“ 吕倩眉头紧攒,”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 岚岚有些无语,由此她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女人无论要怎样做所谓的牺牲,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哪怕经营得不够好,不那么卓著,但起码得有个忙活的目标,而绝不能将自己就此绑缚在家庭这条唯一的船上,这跟作茧自缚没什么区别。 工作方面最大的变化就是刘燕莎跳槽了。她那个被她时刻唠叨在嘴里的老公有朝一日终于被她逮到出轨的真相,大闹一番后,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带着女儿租在外面度日。 ”我觉得恶心,在那所房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前夫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而燕莎也并非那种赶尽杀绝的无情女子,离婚协议上只规定了一小笔给予女儿的赡养费,其余的生活负担就都得由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MS公司虽然口碑不错,薪金却非一流,在权衡利弊后,刘燕莎最终跳去了一家日资企业当人事主管,薪酬也不过长了三成。 ”我现在的状况太需要钱了,没办法,谁给得多就给谁效力。“刘燕莎临走时向岚岚坦然相告。 岚岚听了只是觉得酸楚,很多人背地里笑话刘燕莎傻,这么一把年纪,还硬要拖个孩子在身边,离了找谁去? 岚岚最开始也觉得刘燕莎没必要那么果断地离婚的,任何一桩离婚案,最吃亏的一方通常都会是女人。可转念一想,这事要是落自己头上,她能忍得下来么? 答案其实跟刘燕莎的行为一样:绝不能够! 她们都是凡尘俗世中最为普通的一介女子,希求不多,无非图个踏实,图个心安,如果有一天,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不复存在了,还要这徒有虚表的框架做什么? 刘燕莎离开后,老板赵丽文把组织架构稍作调整,提升岚岚做了办事处的行政主管,又新增两个岗位,把之前刘燕莎和岚岚的具体工作分摊掉,岚岚负责统领全责。这样的分配看似她能够从琐碎事务中解脱出来,实则更忙了。她是个追求细节的人,这或许是受老板工作方式的影响,于是乎,原来手头的工作仍在紧张关注中,还得应付新岗位上的种种新任务,穿插在密集任务中间的,还有没完没了的会议。 好在,岚岚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诉诸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除了圆圆出世后有过一阵手足无措外,在赵家的协助下,岚岚跟徐承两年的婚姻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可谓甜蜜顺畅。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可以当成一群同龄人的典范:有稳定风光的职业,完整美满的家庭,以及坚定可靠的后援团。她在一次公司的培训中玩过一个叫做Jangle的游戏,即靠双手将三个球在空中来回地抛接流转,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现在,她觉得生活犹如她手上把玩的三个球,有条不紊,皆在掌控。 -- 第63页 周六岚岚跟徐承去超市大采购后返家,在小区门口与迎面过来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女性打了个照面。 岚岚瞅着面熟,快擦肩而过时才想起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范妮,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小区里。只是范妮在瞥了她两眼后跟路人似的扭头远去,这令岚岚很不爽。 ”明明就是范妮,她也看到我了呀,怎么睬都不带睬我一下的?“转头看徐承,”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的缘故啊?“ 徐承笑着点头损她,”可不,估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连你这样的丑小鸭也能嫁得出去!“ 岚岚立刻向他怒目而视。 没想到很快就又遇见范妮,是在某次晚饭后,岚岚与徐承携圆圆在草地上散步。 新房交到手上时正值岚岚怀孕五个月,空有一腔报家热情,却无法亲力亲为,除了装潢公司和材料由岚岚拉着徐承一起搞定以外,装修期间的一切细节就只能都交由老赵处理了。装修是个极其琐碎和麻烦的事情,岚岚和徐承仅仅插手了几回就深有感悟,因此,当老赵带着骄傲把装饰完毕的房子交到他们夫妇二人手里时,他们没敢挑剔几处很明显的与整体不和谐的繁冗手笔,都不吝夸赞之词,哄得老赵美滋滋地,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生活的价值。 时间安排得如此之巧,房子刚装修完毕,岚岚就生产了。家里人一下子忙得头昏脑胀。等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时,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了。 时值搬进新房两个月都不到。两人对这栋小区最满意的地方不在房屋构造,而是小区有一大片奢华的绿色草坪,是开发商最初承诺的若干项诱惑中硕果仅存的一枚,这在显得日益寸土寸金的今日的房地产市场上尤为难能可贵。 圆圆开口极早,十个多月就会简单的会话了,这是云仙最常向人夸耀的一条资本。开路则要晚一些,不过现在走路的脚步已经比较稳健了,在四季常青的草地上撒了欢地跑,摔跤也不疼,只会咯咯地乐。草地上孩子也多,在明黄如昼的灯光下活像一群刚下凡的天使。 徐承心情不错,对岚岚笑言:”你觉不觉得小孩子象某种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放到地上就会自动往前蹦达,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岚岚嗔道:”你怎么老把小孩子当玩具呀!“ 徐承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难道不是吗?我有时候还觉得你跟他们也差不多呢!“ ”那好啊!你去德国记得给我也买个大礼包回来,越幼稚的越好。“ 徐承三月初要去德国出差,许诺会给圆圆带礼物,岚岚当时就听得眼露馋色。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斜刺里传出一个女声,语含迟疑,”赵岚岚——“ 岚岚闻声扭头,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大花,”嗨!范妮!“ 范妮这才面露爽朗之色,疾步上来跟岚岚拥抱,且直言不讳,”真的是你呀!上回看见你我都不敢认,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岚岚的目光从徐承脸上飘过,但见他彬彬有礼地带着笑,眼里却是别样的揶揄神色。仅仅两句话,他就了然为什么岚岚能跟这位同学如此热乎了——全都是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主儿。 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徐承领着圆圆知趣地退出,留给她们畅谈的空间。 原来范妮在小区里买了一栋单身公寓,两周前刚刚搬过来。两人从共同声讨开发商的卑鄙到斥责物业的不专业,几乎同时找到了从前在学校时步调一致的感觉。 ”我楼上的住户可讨厌了,深更半夜还开电钻,上去吵了没用。叫物业都几回了,刚开始还管管,后来这样的情形太多,法不责众,给他们打电话理都不理你,真是气死了!“ 岚岚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物业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刚开始卖房时开发商说会聘用戴德梁行,很多业主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来买房的。谁知到交房时却说戴德梁行只是物业顾问,跟这儿耍花招呢!一有点问题就推三阻四的,现在三号门下的商铺要开大酒楼,不少人都在闹,都搞到环保局去了,可惜至今还没什么结果呢。“ ”总之不买房烦人,买了房还是烦人!“ 岚岚对她买单身公寓挺好奇的,范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让父母给闹得。成天逼着我出去相亲,好像嫁不出去就成次品似的。我给他们搞得受不了了,就自己出来贷款买了套房,单住着清静。“ 虽然对岚岚有家有口的幸福生活颇为倾羡,范妮还是言之凿凿地表示,”我呀,宁可这么干漂着,也不想为了凑合而结婚。“ 岚岚当然表示同意,”以后咱们就成邻居了,没事多走动走动,多少年没见了。“ 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单一,能够与从前要好的同学邂逅无论如何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岚岚的话也特别多,最令她唏嘘的是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可好友范妮还待字闺中,想当年她可是班上有名的班花啊!一念及此,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无限制泛滥,缠着徐承在他同事之中找几个备选项出来。徐承象遭逼供似的搜肠刮肚好歹找了几个,可一涉及条件背景,岚岚止不住摇头,要么就是条件跟范妮比起来差着一截,要么就是对方年纪比范妮小好多,总难如愿。 徐承斜靠在沙发里挤兑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朵花的年纪哪!现在是80后的年代了,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了!“ -- 第64页 岚岚唉声叹气地陪着女儿玩了会儿,突然间一个人影闪进脑子,她眼睛顿时晶亮,”徐承,我想起个人来!“ 徐承懒懒地斜睨着她,压根没被她一惊一乍的神色撼动,”谁啊?“ ”我的初中同学夏鹏!“ 徐承眸中微光一闪,”嗯哼?“ 岚岚话一出口,她心里还是小小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拿眼去瞟徐承。 也真是邪门,每次徐承只要一听到夏鹏的名字就会打鼻子里哼气儿,可岚岚明明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跟他透露过,这种事又不能主动去问,那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好在结婚之后她跟夏鹏之间的交往连普通朋友的程度都达不到,一则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彼此都忙,二则毕竟两人之间挑破过那层意思,再见面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见徐承没什么反感的表示,岚岚顿时放下心来,象作速配似的在脑海中将两人的信息一比照,感觉就象寻找到了一块失落已久的拼图碎片,如今被完美地契合在了原图之上。 ”两个人年龄相仿不说,夏鹏也算事业有成,都是本地人,不存在地方化差异,简直就是绝配啊!而且范妮脾气也不错,温温柔柔的,长得又这么漂亮,没人比她更合适夏鹏了!“岚岚越说越觉得靠谱,兴奋地拍拍徐承的大腿,”你觉得怎么样?“ 徐承淡淡地笑着,”嗯,不错,比你强。“ ”切!“岚岚白了他一眼,”干嘛跟我比呀!“ 徐承手上把玩着一只圆圆的绿皮青蛙,闲散地给她泼冷水,”我劝你也别太热心了,否则到头来空欢喜,感情这东西不是外人看着般配就能成的。“ 岚岚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味个中涵义,不免也把那兴兴头头的心略冷了一冷,但并未就此打消念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夏鹏,如果他也有这心思就一切好办了。 还没等她张罗开此事,一则更令她高兴的消息传来——经过两年拉锯战似的恋爱,董晓筠终于尘埃落定,跟律师男友邱智仁也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五一节就会完婚。 两人在电话里聊结婚步骤的细节时,岚岚信誓旦旦地表示,婚礼那天,一定排除万难,亲自到北京给她贺喜。 4. 看似不经意的变化 早会行将结束,徐承瞅了瞅台下比两年前多了几乎一倍的兵将,深吸了口气,朗声宣布,”鉴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总监已经批准可以招一名部门助理。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一会儿小江把意见收集整理一下,给HR写个Job description。“ 在短暂的静默后,年轻人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哄叫,大家欢呼雀跃着,各种声音在空气里此起彼伏,最后空前一致地集中在了以下几点上。 ”要漂亮的!“ ”没结过婚的!“ ”也没男朋友的!“ ”对!一定要长得好看的。水平不好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呢,一人教一手就够她混得了!“ 如此嚣张的口号一经喊出,立刻惹得部门内部仅有的几名女同事纷纷侧目表示鄙夷,”你们是招聘还是以权谋私哪!“ 徐承一笑置之,拿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小江,”这里就交给你啦!“抬脚轻松地出门了。 小江已经升任主管了,这等事情自然义不容辞。此时他手执着笔,只顾酣乐,”你们长没长脑子啊,这样的要求人事部能给咱登吗?“ 一旁的女分析员于灵翻着白眼道:”小江,你甭理他们。我们还得招个能干点的,这是来上班,不是来选美。再说了,真要来个好看的,你们抢起来怎么办,想搞内讧啊!“ 一个入行不久的工程师蹿过来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图别的,只要养眼就行。增加一点工作情趣嘛!“ 小江拿笔朝他脑门上一击,”怎么着,现在咱办公室的哪位姐妹不让你养眼啦?你小子嘴欠了是吧!“ 于灵得意地看着讪讪的小伙子道:”你还得跟小江学学这人情世故,别一提漂亮姑娘就找不着北!“ 徐承从会议室出来,穿过走廊时迎头遇上德国同事丹尼奥。见了徐承,他眼前一亮,朝空中一打响指,”James,走,抽一根去!“ 徐承含笑欣然跟着他往厂区外走。 丹尼奥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长着一只圆滚滚的啤酒肚,据说此类体型是典型的日耳曼正宗血统,徐承最初听到丹尼奥跟自己描述时,大跌眼镜,怎么看他都跟电影里那些外表英俊内心狠辣的党卫军相去甚远啊! 跟徐承的直接上司巴赫曼相比,丹尼奥更象一个悠闲的欧洲人,他家境富裕,似乎还有些许贵族成分,在德克工作快十五年了,呆过德克遍布世界各地的不少工厂。去年德克跟华茂合资扩建后,他跟着一批异国同事被调来了中国。他是那种在哪儿都能过得很滋润的人,可以一连三天跑去小摊上津津有味地品尝所谓的muslin noodle(兰州牛肉拉面),也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拿小刀削着老婆送来的枕头面包吃一天,逢人就叹:”这才是正宗的德国食品!“ 两个月前,徐承跟他还是肩并肩的战友,丹尼奥分管一个新开发项目的技术支持,跟徐承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但他跟巴赫曼一直不怎么对付,特别看不惯巴赫曼急功近利的美国式作风,曾经公然跟他吵过一架,两人拍着桌子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巴赫曼直言有朝一日成了他老板一定让他从德克滚蛋;而丹尼奥也绝然预言:你永远都成不了我的老板! -- 第65页 然而他的预言不幸落空,一个月后,巴赫曼被总部擢升为工程部VP,成为凌驾于丹尼奥头上的直线经理。 丹尼奥一秒钟也没耽搁,在巴赫曼升职的官方消息公布之前找关系把自己调离了整个工程部,到生产部提高产能去了。 ”你看,我的预言还是准确的,他最终没能成为我的老板!“丹尼奥事后得意地对徐承说。 徐承对他的阿Q精神报以一笑,很多时候,老外跟中国人一样,都是普通人,所谓老外比国人想法单纯团结之类的云云也未尽真实,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类的事在他们之间也并没少干。 虽然如今不在同一部门,但丝毫不影响他跟徐承工作以外的友谊。 徐承觉得他跟丹尼奥是有某些相似之处的,比如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又比如他们在技术方面的意见常会出现惊人的一致。虽然在一个大局下,他们的不少意见无法被采纳,他们却由此缔结下了一种很单纯的并不涉及功利的友谊。 到了门口,两人各抽各的烟,丹尼奥嗜好雪茄,而徐承通常只抽七星,烟瘾也远没有他那么强烈。 徐承抽烟的习惯是在岚岚生产那天给瞬间培养出来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跟赵家的老老少少一起紧张地侯在产房门外,听着岚岚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简直有炼狱的感觉。后来老赵把他拉到楼下去连抽了几根烟才算缓过气来。 德克与华茂合资扩建那会儿更是将他的烟瘾扎实地给巩固了下来。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要赶在五一前把生产线上的设备调试完毕,最晚的一次他加班到深夜两点,抽掉了整整两包烟。 丹尼奥先开口,”月底的会议你去?“ 徐承点头。 ”啊哈!我一猜就是这样,巴赫曼总是喜欢搞这些伎俩。不过你去看看会有好处,我们德国人不像美国人那样以结果为导向,跟数量相比,我们更注重质量。我相信,这次会议,我们会定下在未来三年内拿下中国市场70%份额的基调来,这也是当初德克愿意跟华茂合资的初衷。“ 德克在与华茂的合资协议中明确规定了德克的主导地位,不仅在控股上占着绝对优势,同时德克还提出,合资后华茂不得介入任何合资公司在做的产品市场,以避免恶性竞争;如此苛刻的条件,华茂还是接受了。双方在各自的博弈中权衡利弊,最终力排众议,艰难得走到了一起。华茂的想法是等技术到手后可以另起炉灶,成立独立的不受德克钳制的中资企业来重新进入行业竞争,但实施起来尤为困难,原因在于相关的高尖端设备被德克垄断,而精明的德克对送上门来的生意一口拒绝。它以为,只要防范周全,中国的天下可悉数入囊。 徐承笑道:”你的口气倒是和巴赫曼越来越相像了。不过在我看来,也许你们对自己的技术都过于自信了。“ ”哦,何以见得?“丹尼奥眨巴着眼睛盯住他。 ”德克借中贸的平台来打入主流市场的初衷的确没错,但是没有哪个国家肯把任何一个民族产业交到一家外资企业手里,让它独占市场——除了巴西。所以,据我推断,未来的局势很可能是:60%的低端产品市场仍由大部分中国企业占据;20%的中端市场会让美国和日本夺得。而剩下的20%的高端市场才有可能属于德克。技术诚然重要,但不要忘记,任何时候,政治对经济的干预都不容忽视。“ 丹尼奥的雪茄半举在空中,蓝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郎朗一笑,”James,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未来究竟会怎样,现在都还不好说。“ 徐承展颜,”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5. 一心做媒婆 徐承这次的出差时间比较长,除了开年度kick-off会议外,还会在德国总部多呆一周,顺便参加一个技术研讨会。每逢这种时候,岚岚就索性住回娘家,也省得带着女儿来回折腾了。 圆圆是最高兴的,她依恋妈妈,同时又喜欢外公家的热闹,在这里,不仅外公外婆疼她,还有唯一的舅舅也拿她当个宝。 当初岚岚怀孕时,赵磊就明确表示如果生女儿,他就封个大红包。圆圆出世的头一周,需要有人手在医院陪护,赵磊也算顶了小半边天,照顾起圆圆来比专业护工还周到。云仙由此看到儿子细心温柔的一面,更是逢人就夸,听得岚岚耳朵里起了茧子,在母亲第N次夸赵磊看小孩有一手时,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是啊是啊,除了没奶。“ 赵磊的饮料铺子去年年中收了摊儿,生意看着热闹,两年下来才发现收入也就维持个温饱,没多大前途。夏鹏作为投资领路人,义不容辞地接收了赵磊,使其入赘自家公司,顺便还捎带上了苏钰。两个人一个跑后勤,一个则当上了销售。 人的某些潜能往往是在无意中被挖掘出来的。比如苏钰,平常看着沉默寡言,谁会想到居然是个当销售的好苗子,夏鹏才带了她两个月,就已经能独立跑单子了。相反能说会道的赵磊却总是不得法儿,最终气馁地从销售前沿败下阵来,安心做起了后勤支持。他跟岚岚有个共同点,就是不钻牛角尖儿,凡事都能看得开,”没那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这道理他懂。 这天岚岚还没下班,就接到赵磊的电话,说苏钰赢了张单子要请客,让把她也喊上。 -- 第66页 岚岚惦记着女儿,胡乱推辞,”你们公司的人聚餐,我掺合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啊,不去不去!“ 赵磊对她的推三阻四十分不满,”姐,你别这么没劲行不行?哎,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你结了婚之后,除了成天跟姐夫腻一块儿,连点正常的社交都没有了,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你就成一标准黄脸婆啦。“ 岚岚又好气又好笑,”你少给我扣帽子!“ 赵磊再三邀请,”你还是来吧,苏钰指明了要你来,都是你认识的,除了我们俩,就鹏哥在。“ 岚岚一听夏鹏也在,那桩悬而未决的牵线顿时浮上心头,赶忙改口,”夏鹏也在啊!行行!我去!“ 赵磊低声嘟哝了一句,”还是鹏哥有面子啊!好歹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岚岚脸色一变,呵斥道:”喂,你胡说什么呢!我今天去主要是想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的。“ ”哈!姐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吧!鹏哥找女朋友还用你给他介绍?他自己不会找啊!“ ”怎么,他已经有了?“岚岚说着,一阵失落的惋惜。 ”没有!“赵磊却道,”不过人家眼光高着呢,你小心碰一鼻子灰。“ 岚岚一听,顿时又喜上眉梢,洋洋自得,”我手上这人条件可不差,只怕到时候他想追还得费点儿劲呢!“ ”你就吹吧!反正也不用上税!“ 岚岚懒得跟他罗嗦,吩咐道:”不跟你扯了,赶紧给妈打个电话,就说今晚我们都不回去吃了,让她少煮点饭,免得浪费。还有啊,我给夏鹏介绍那事你少插嘴,我自己会说,你不要给我弄黄了!“ 赵磊嗤笑,”我巴不得!别到时候没成,反而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虽说已是春天,却一连几天不见太阳,天气阴咝咝的,吃火锅正合适。 一行四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子边涮羊肉边谈天说地,真是从身上直暖到心里。岚岚跟赵磊并排坐着,对面就是苏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浓密的齐眉刘海以及白净细腻的肌肤,怎么看都跟赵磊很登对。岚岚真搞不明白赵磊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灵的一个俏丽女孩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竟然能无动于衷,换作是岚岚,估计早就伸魔爪了。 不过岚岚很快就收回自己杂乱的思绪,她此行的目的意在夏鹏。 夏鹏比岚岚大一岁,快三十了,至今单身,女朋友听说换了好几拨,却始终没能确定下来一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想将就,就这么漂着呗。“他离岚岚最远,也许是啤酒喝多了,目光投射到她脸上时带了几分飘忽,”年纪上去了,选择范围越来越小,想找个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可不容易。“ 岚岚正悉心捞锅子里的香菇,根本没留意他带着深意的眼神,目光停留在搅动的勺子上,其实却听得很仔细,闻听他状似哀怨的叹息,心里一阵窃喜,然而并不急着抖露心里的秘密,只是爽朗地宽慰他道:”男的跟女的可不一样,你问赵磊,你们现在都还是花骨朵呢吧。再说了,您好歹也是精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愁找不着?要连你都忧郁了,象我们赵磊这样的还不得憋屈死?“ 苏钰扑哧一声笑出来。赵磊见状,脸微微发红,恨恨地从岚岚碗里把刚出炉的蘑菇抢了几个过来,”徐大奶奶,你就不能别拿我说事儿么?“ 岚岚大方地把勺子里的熟食一股脑儿扣在他碗里,笑嘻嘻道:”你要哪天往家里带个象苏钰这样的女朋友回来,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你半个不是。“ 岚岚一心想撮合弟弟跟苏钰,又不便明说,只能变着法儿把话题往那上头引。此言一出,赵磊和苏钰都有些尴尬,连夏鹏都觉得兴味索然。他刚才那隐晦的话语别说两个小年轻了,连当事人岚岚都没参悟透。不过,即使她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时间也不能倒着再走一遍,即使真能回去,他抢先一步也未必就能顺顺利利地把她追到手,他为自己至今还残存着这种酸不溜丢的遗憾心理感到了几分无聊。 岚岚一看态势不对,赶紧把话又给拽回去,正儿八经地对夏鹏道:”年纪相仿的找不着你还可以找小姑娘嘛。就你现在这个年纪,简直就是少女杀手!我都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岚岚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提给夏鹏介绍的事,也是因为徐承之前说过的那几句话,她不由得谨慎起来,得先摸透了对方的心思,才能确诊手头的”药“适不适合对方,怎么说,范妮也是自己的老同学,可不能随意拿出来给人涮啊! 坐在夏鹏身旁的苏钰闻言把头略低了低,耳朵却仿佛竖得笔直,目光定定地盯在不断翻腾的汤面上半天挪不开。 夏鹏呵呵一笑,”我跟她们有代沟。“他啜一口啤酒,振振有词,”我还是喜欢跟自己一辈儿的,七十年代出生的,比较有共同语言。“ 苏钰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黯。 6. 迈出成功的一步 岚岚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惊喜地瞪向夏鹏,忽闪忽闪得仿佛流光溢彩,晃得夏鹏一阵犯晕,赶紧低下头去吃菜,心里又是莫名的欢欣又是纳闷。 赵磊见状,还是没能忍住多管闲事的嘴巴,”那好啊!你让我姐给你淘淘,她手上好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 ”说什么呢!“岚岚晶亮的眼眸中立刻闪过一道愠怒,睥睨着赵磊,”谁说嫁不出去了,只是没找着合适的罢了。“ -- 第67页 赵磊反唇相讥,”什么叫合适的?学历高,工作好,挣钱多,有房有车就叫合适?我看是势利罢!“ 夏鹏见岚岚面呈怒色,赶忙拿手上的啤酒跟赵磊的碰了碰,”来来,喝酒喝酒!少跟你姐顶嘴!搞得好像你吃过谁的亏似的。“ 赵磊已是骑虎难下,刚才被岚岚的无心之语正刺得难受,此时哪里肯就此罢休,无视岚岚眼里的警告,不该说的话已然从口中流出,”我能吃谁的亏啊!我是怕你吃亏!“ 岚岚在桌子底下一脚猛踹过去,愤恨不已,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要抬出范妮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赵磊虽然脚上挨了一踹,心里却舒坦了不少,端着酒杯嘿嘿地笑,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 饭毕,苏钰和夏鹏抢着买单,最终夏鹏获胜。赵磊笑着来了句:”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得苏钰脸红扑扑的。 出了饭馆儿,赵磊明知自身难保,能挨一时是一时,赶忙蹿到苏钰面前,特热心地说:”小钰,今天我送你回去,如何?“ 苏钰迟疑地瞥了夏鹏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也不便拒绝,怏怏地点了点头,赵磊看都不看岚岚,立刻屁颠屁颠拽着她的胳膊跑马路边拦车去了。 岚岚在身后恶狠狠地注视着弟弟的背影,心中暗忖,”算你狠!想了这招儿!“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岚岚铁定要跳出来阻拦,可谁让她是苏钰呢! 夏鹏折过身来对岚岚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岚岚摆手,”我自己走就行了。对了,你喝了酒,也打车走吧。“ 夏鹏一笑,”没事,才喝了一点儿。而且我用橙汁漱过口了,闻不出来。“他对她扬扬手,”走吧!“ 岚岚站着没动。 夏鹏扭头看她,”怎么,不相信我的车技?“ ”不是啦!“岚岚其实是在犹豫,能够单独跟夏鹏一起走,的确是个机会,只是她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到底还是拗不过夏鹏,岚岚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子平稳地缓行在霓虹交错的楼宇之间。岚岚酝酿着开了口,她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夏鹏,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夏鹏开着车,闻言却久久不语,嘴角的线条绷得那么紧,好像攒着股什么劲儿,岚岚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你,你也不小了吧,是该找一个了,你不急,你爸妈也该急了,是吧?“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怎么也没法引到正题上。 ”我想找个什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吗?“夏鹏终于说话了,语气深沉。 ”嗯?“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努力回忆刚才吃饭时他说过的话,”我想想啊……要跟你差不多年纪的……要谈得来的,是吧?“ 夏鹏听着她挖空心思的回答,不觉笑起来,”岚岚,知道你哪点最可爱么?“ ”啊?“岚岚尚在纠结,听他这么一问不觉有些脸红。 夏鹏也没想等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下去,”你最可爱的地方就是装傻,而且装得一点儿也不像。“ 岚岚的脸更红了,嘀咕道:”你直接说我蠢不就得了。“ 夏鹏摇头,”不,你装傻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你善良。不忍心让别人难堪。“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说我没福气。“ 这是他第二次把话讲得如此明白,岚岚没想到他居然还对自己怀着以往的心思,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懵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夏鹏,我未必适合你的。“ 夏鹏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就别解释了,搞那么紧张干嘛,我也没说要拆散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啊!“ 其实夏鹏自己也说不清对岚岚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绪。刚开始只是当成很有好感的同学,觉得如果能够发展成男女朋友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还没考虑成熟,岚岚已经跟别人好上了,于他而言,仿佛是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事居然落了空,那番失落不在话下,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况且这两年也没有特别可心的女孩出现,岚岚自然成了他心里一个特殊的个体。 岚岚讪讪地撩了下头发。 ”对了,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啊?刚才被赵磊搅合了,我看你一直没机会说出来。“ 岚岚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精明,只得坦言相告,”是啊!不过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讲。“ 夏鹏沉默了片刻,反问:”不会是想给我介绍什么人吧?“ 岚岚讶然,”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今天说的话来来回回不都在这上头打转么?“ ”你真聪明!“岚岚由衷地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那……要是有合适的,你愿意去看看吗?“ 夏鹏笑起来,”你介绍的我当然要去试试啦,说不定还能找着个跟你一样傻的!“ ”去你的!“岚岚嗔责着也笑了起来,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回到家已经九点,赵磊还没回来。 圆圆坐在沙发上把几块小毛巾来回折叠着,嘴里嘀嘀咕咕,云仙说估计是要”作“睡了。 岚岚把她抱上床,果然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云仙敲门进来,低声招呼岚岚,”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岚岚给孩子掖好被子就出来,小心地把门掩上。 客厅里,云仙坐在大沙发里等她,老赵在书房里读杂志。赵磊的房门则闭得紧紧地,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有灯光透出,这个时间对大人来说,睡觉还太早。 -- 第68页 ”什么事啊,妈?“岚岚给云仙捶着背问她,难得回来住几天,娘儿俩倍感亲切,早年的硝烟味早已淡去,空气里洋溢着融融的暖意。 云仙惬意地闭着眼睛,缓缓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徐承家那套老房子你们打算怎么着?“ ”嗯?什么意思?“岚岚没明白。 ”老这么空着不是个事儿。“云仙提醒她,”现在房市这么好,不如把它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岚岚总算搞懂了母亲的意思,在持家理财这方面,云仙绝对是高手。只是岚岚颇有些为难,”那房子是徐承父母的,又不是我们的,我可做不了主。“ ”那你跟他商量商量嘛,老这么空着多可惜。“ 岚岚也知道云仙是好意,想了想便道:”等徐承回来我跟他提提看吧。“ 7. 小别胜新婚 徐承回来之前,岚岚特意去剪了个头发,她的头发本来半长不长,可以扎马尾辫,但她嫌老土,想整得精神点儿。经不住设计师的巧舌如簧,脑子一混浊,就听从了推荐,采纳了时下很流行的波波头款式。剪完之后,两边的发鬓朝前方很夸张地勾起,活似两把大镰刀。 ”很不错,看起来起码年轻了三岁了,象个学生啦。“身旁几个娘儿们顾客热情的称赞彻底打消了岚岚重新修理的念头,就这么晃荡着两把大镰刀跟赵磊一起去机场接徐承了。 徐承出差前把车钥匙留在了家里,赵磊得知后死乞白赖地问姐姐讨了过来过把瘾。他很早就考到驾照了,一直犹豫着没买,车费倒是能攒出来,可日常的油耗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路上,赵磊数落岚岚,”你也可以去学学开车了。老这么让我当灯泡儿,不是个事情嘛!“ 岚岚斩钉截铁,”我不学!我可不想当车夫!“顿了一下,问赵磊,”你跟苏钰怎么样了?我看你们俩平常挺好的,怎么就热络不起来呢?“ 赵磊”切“了她一声,”都说多少遍了,我跟苏钰根本没那回事,你怎么不长记性,还硬要把我们往一块儿撮合呢!哎,我说你是不是心里特空虚啊,非得到处当媒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得跟咱妈一个德性!“ 岚岚气道:”你是我弟弟,我才关心关心你!你要是别人,我吃饱了撑得,我管你!“ ”嗬嗬!那鹏哥跟你啥关系呀!你不也给他拉皮条了嘛!“赵磊气定神闲地讥讽她。 ”什么拉皮条?!我……“岚岚一时语结,也不想跟他扛了,拉下脸来道:”好好开车,废话那么多!“ 坐了十多个飞机的徐承脸色不是太好,但在人群中远远看到来接机的岚岚和赵磊,心情到底还是舒畅了起来。 赵磊一把将徐承的行李箱抢在手里,热情地嚷嚷,”姐夫,我来!“ 徐承也是真累了,就没跟他客气,道了谢便和岚岚跟在后面。 ”怎么改变形象啦?“他撩了撩岚岚两边的”发帘子“,笑呵呵地问。 ”好看吗?“岚岚惴惴不安地晃了晃头,这发型其实挺不方便的,容易遮眼睛。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岚岚嗔道。 徐承故作惊讶,”原来你想听废话呀!“ 岚岚一拳捶在他背上! 赵磊从前面扭过头来,干咳着道:”要闹回家闹啊,别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显摆。“ 照例是先去赵家吃晚饭,徐承把买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一分发,给老人的多是维生素之类的补养品。圆圆对着满满一个旅行包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兴奋得小脸通红,一个劲地缠着徐承要自己那份儿。 徐承给她买了一堆糖果和巧克力,还有一盒带毛绒玩具的饼干,一只穿着球衣,腋下夹着篮球的运动型小白兔,憨态跟圆圆很像,她趴在沙发上,双目灼灼放着光,象小熊柏苞米那般检点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线口水从嘴角涎下,滴滴答答地往沙发上落,岚岚见状连忙拿小毛巾替她擦拭。随手将掉在地上的绒布兔子捡起来,然后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地喊,”徐承!快来看!“ 徐承以为出什么事了,赶忙凑过来,原来兔子屁股上的一角布料明明白白印着”made in China“。 徐承想不到自己千挑万选又漂洋过海辛苦带回来的玩具竟然还是中国制造,真是哭笑不得。 晚上一家三口回去,又是徐承开车,他也说岚岚,”你该去学车了,遇上这种情况就不用我疲劳驾驶了。“ ”等时机成熟再说吧。“岚岚一听学车就头疼,她虽然平素大大咧咧,实际胆子很小,刚开始坐徐承的车,在副驾上看见斜刺里有行人或自行车蹿出来都会吓得尖叫,更别说自己主动驾驶了,每每自我解嘲,”估计我开车,我那车得跟人一样,隔两步就得颤抖一下,太挑战我的神经了。“ 哄圆圆睡下后,岚岚去洗澡,把两耳边的累赘的”大镰刀“用女儿的彩色皮筋扎了一下,镜子里看过去,多了几分俏皮,很像樱桃小丸子她姐姐。洗完澡后她就保持着这个发型去了徐承房间。 徐承穿着浴袍斜靠在床边上网,看见她一蹦一跳地进来,笑呵呵道:”这发型好,跟圆圆一起出去,准保让人以为你们是姐妹俩。“ 小别胜新婚,那一番如胶似漆的缠绵自不必说。 事毕,岚岚娇软地躺在同样疲倦的徐承怀中。身体已经很累,可是精神依旧亢奋,迟迟不肯休息。 -- 第69页 ”哎,我跟你说啊,范妮跟夏鹏的事有戏!“ 徐承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哦?夏鹏还挺给你面子的。“ ”什么呀!“岚岚翻了翻眼睛,”当然是觉得不错才尝试交往的嘛!我前天回来的时候特地跟范妮通了电话,她来咱家坐了会儿,满面春风的,说夏鹏不错呢!“ 徐承抚了抚她的额,长吁一声,”你可真有精力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闲事呢!我也就费费嘴皮子,这不,消灭了一对旷男怨女,多好!“ 徐承缓言道:”不是我打击你,这种事通常都吃力不讨好,人家好的时候不会想到你,万一将来分了,指不定还得埋怨你这始作俑者,白白浪费了他们的青春!“ 岚岚被他说得难受,拿手指在他两肋间游走,”你怎么老这么消极呢!“ 徐承只觉得两边痒酥酥的,一把将她不老实的手捉住,笑着说:”我是双子座,A型血,属于一眼能看穿的那种神人。你在我面前最好小心着点儿。“ ”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我虽然没你聪明,可也是响当当的明人不做暗事类型!“ 徐承听了只是笑,他还握着岚岚的一只手,逐一抚摸过她的指间,发现她的婚戒居然戴到中指上了,便单独拎起那根指头问她,”怎么回事?有二心了?“ ”什么呀?可能这阵子瘦了,戴在无名指上老觉得要往下掉,所以换个手指了呗。“ 徐承半开玩笑道:”这可不行,万一你跟人跑了呢?“ 岚岚白了他一眼,”尽胡扯!都黄脸婆了,谁还看得上我呀!“ ”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想怎么着啊?“ ”你每天扎两条小辫去上班。“ 岚岚张牙舞爪地翻身把徐承扑倒,”你就想丑化我是吧?“ 两人正闹着,隔壁房间传来嘤嘤的哭泣,岚岚立刻静默下来,慌里慌张地下床,”哎呀,糟糕,圆圆醒了。“ 徐承在她背后不满地叹气,”为什么有了孩子之后连正常的夫妻关系也搞得象偷情似的了呢!“ 8. 部门里来了个靓妹 徐承把手上整理齐备的资料收进文件夹里,轻松阖上,准备去参加出差归来后的第一个早会。 手还没搭到门把手上,门仿佛有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一个面容俏丽的短发女孩端着一杯咖啡婷婷地站在门口。两人这一照面,只觉得彼此眼前均是一亮。 还是那女孩先开口,”徐经理,您的咖啡。“ 徐承下意识地往边上退了退,让她进门。随即回过神来,想必是新招来的部门助理了,心里不由暗忖,手下这帮小伙子还真不是吃素的,果真挑了个靓女来。 那女孩将咖啡杯小心地搁在他桌上,然后走到徐承面前,笑盈盈地向他一伸手,”您好,我叫张谨,是新来的部门助理,今天是第三天上班,以后徐经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她这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甚合徐承的心意,遂也含笑伸手与她握了握,点头道:”好。“ 张谨瞅了瞅他手里的夹子,”徐经理是要去开早会吗?应该还有十分钟,来得及喝杯咖啡。“ 徐承暗赞她的细心,不忍拂她好意,微笑着将咖啡端起来,呷了一口。 张谨笑容妩媚,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徐承想起了什么,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可以叫我James。“ 她在门口转过身来,不置一词地向他再度展颜,徐承突然捕捉到她眼里流露出的一丝近似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持着杯子走到窗边,慢慢啜着,心情不错。 有人敲门,未几,小江闯了进来。 ”James,人怎么样?“小江欢快地问他,带着几分眉飞色舞。 徐承把杯子置下,不接他的话茬,只道:”你们速度还真够快的。“ ”那是!这种好事想慢都慢不了。你是没看见面试那场面,七八个工程师排一溜坐对面,搞得好几个来应聘的女孩脸都白了。这个虽谈不上百里挑一,可也是咱们一致投了赞成票才进来的。“ 徐承问:”看着像个学生,有工作经验吗?“ 小江向他竖竖大拇指,”你眼力真好。今年七月才正式毕业呢!现在先当实习生用着,人挺机灵的。你放心好了,外貌绝对不是我们考核的唯一指标。“ 徐承笑着摇头。 走出去的张谨在自己的位子上刚一落座,前面格子里的杜康就立刻站起来朝她这边探头探脑,手上举着个糖果罐,热情地招呼她,”美女,要不要来一颗?“ 王超的手先伸过来在罐子里捞了块巧克力,然后顺势在杜康后脑勺轻轻来了那么一下,”小子,借花献佛哪!“糖果是徐承从德国带回来的。 杜康掳了掳头发,皱眉回首呵斥,”吃就吃,碰我头干什么!“ 王超站在他身后把巧克力拨开塞嘴里,不屑地嗤笑,”我还问你干嘛呢,三不五时地骚扰我们小张做事。“他扬头又对张谨道:”小张,我可提醒你,提防着他点儿,别以为他是已婚人士就可以放松警惕啦——不是好人!“ 杜康朝他笑骂,”滚一边儿去!“ 张谨对他们的插科打诨并不掺合,只是抿着嘴笑,眼睛却时不时朝办公室方向溜一圈儿,有点心不在焉。 -- 第70页 很快,早会开始了,就近的几个位子都空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寂静起来。 张谨不用参加,坐在位子上有点百无聊赖,于是打开公司网页随意浏览。鼠标点着点着,就自然而然找到了组织架构图里的徐承。寥寥数字的简介配着徐承那张有几分肃穆的免冠照,她对着那张照片左右端详,觉得实在不如真人那么有魅力。 分析员于灵刚好经过,”哟,小张在看James的介绍哪!“ 张谨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跟她应承,”我随便看看的,想多了解一下我们部门。“ 于灵三十多了,有家有娃,经验丰富,眼角稍一带就能掂量出实质来,爽朗地笑道:”别说你们新来的,我们这些老员工都挺喜欢James的,他可是咱们公司里排得上号的帅哥啊!而且脾气又好,满肚子学问,又幽默又有风度,从来不摆架子。手下要是谁犯了错儿,只要主动跟他坦白了,从来不会跟别的老板那样劈头盖脸地一通骂,相反还能替你兜着,所以他在我们这儿口碑一流啊!“ 张谨听得眼睛亮亮的,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所谓相由心生,刚才看见徐承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于灵话锋一转,”可惜啊,这么年轻有为的领导,再好也只能远观了——人家孩子都快两岁啦!哎,多少女同事暗地里掉眼泪啊!“ 张谨眼神一黯,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随即讪讪地笑道:”能有这么好的头儿,实在是我们部门的福气。“ 中午吃饭时,部门里的一帮年轻小伙子都围着张谨而坐,各种话题此起彼伏,聊得热火朝天。张谨却没有了最初两天的新鲜感和被众人关注的满足感,无端有些失落,仿佛一粒小石子击中湖面后荡起了涟漪,然而没多久就归于平静了,总好似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徐承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此时的他正端坐在巴赫曼的办公室里聆听他语重心长的最后教诲。 ”James,我知道你人很聪明,办事效率也高,但有时候行事的方法太直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要懂得迂回嘛!咱们毕竟是协助生产部做事,还是要注重部门之间的协调沟通哦!“ 虽然巴赫曼说话婉转,徐承也了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前一阵线上某个设备故障出现了问题,处理的过程中,生产部与工程部之间产生了一些小矛盾,却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开会时徐承一反温和的常态,很犀利地把实质给直接指了出来,搞得两个管理人员很下不来台。巴赫曼接到投诉后就一直押着,等徐承开完会回来才跟他提起,免得影响出国情绪。 然而,徐承这次却没有跟巴赫曼作任何辩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见。其实争论了也无济于事,个人永远难以撼动一个企业无形的东西,比如约定俗成的流程,又比如企业文化。 大凡在一间公司做事,总有这样那样的一套所谓的职场准则需要遵循,徐承并不排斥遵守规则,但他讨厌那些在规则之间摆弄游戏的行为,不仅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反而让流程和行事更为复杂,降低效率。 在德克呆得越久,他就发现内耗的问题就越来越严重,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于是就得不断地开会讨论,以求集体作出决策,这样万一将来发生问题,也无法追究到任何一个具体人的头上来,共同决策的嘛! 徐承在职场里也走过了近七个年头,早已过了激愤的年纪,偶尔忍无可忍发一回飙,冷静下来也未尝不觉得后悔,何必呢! 去餐厅的路上又碰见丹尼奥,吃力地拖着个啤酒肚,带着一脸颤巍巍地笑向他招手。 ”去德国怎么样?有没有碰见好玩的事,嗯?“ 丹尼奥不怀好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徐承笑道:”啤酒不错,姑娘一般,很多都是又粗又壮的。“ ”所以,一个能够征服德国姑娘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你一定深有体会吧,哈哈!“ 徐承对他的恣意取乐已经司空见惯了,笑着回答:”我是属于最传统的那种中国男人,从来不做逾越原则的事情。“ ”传统?“丹尼奥故作不解地重复着,”据我所知,传统的中国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呢!你有够传统吗?“ 两人朗声大笑起来。 午餐后,丹尼奥烟瘾犯了,拉着徐承一起去了停车场附近的吸烟区。阳光明媚的午后,这里是男同事聚集最多的地方。晒太阳,扯闲天,上班时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不远处,有人吞云吐雾地在感慨,”为什么咱们公司有车的员工越来越了呢?难道这个公司的人都很有钱?“ 身旁有人回答他,”你错啦,是因为有了钱才来这个公司的。“ ”为什么?“ ”来这里养老啊!“ 周围一群人都跟着笑起来,”精辟!“ 徐承听着默默地笑,丹尼奥听不懂中文,眨着眼睛问他讲什么呢?徐承就把大概的意思告诉给他听。 丹尼奥也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意味深长地问徐承,”James,你也想在德克养老吗?“ 徐承没有接茬,仰头眺向蔚蓝的四月的天空,感到了一丝迷惘。 9. 闺蜜出了妖蛾子 随着春季的到来,岚岚和徐承的工作都进入繁忙阶段,很少有按时回家的时候,晚饭也多半在公司解决。等夫妻俩在赵家碰了头再一起回去,圆圆已经睡着了。这么来回折腾多有不便,岚岚想给孩子找个保姆,被云仙骂钱多烧的,她也只得作罢。 -- 第71页 通常岚岚比徐承要早下班,等他的闲暇,还能跟父母聊上几句。云仙几次问起房子出租的事,岚岚都支吾其词,她跟徐承提过,但徐承认为那是父母的产权,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岚岚当然对此事无所谓,只是云仙这头有点难以应对,云仙对这个女婿一开始还赞不绝口,但徐承天生是冷性子,不会象别的孩子那样张口就甜言蜜语地哄老人,所以跟云仙的感情始终淡淡的,云仙对他偶有微词,岚岚也不是不知道。 还是老赵在一旁给女儿解围,嗔云仙管得太宽了。 云仙不以为然,”有钱赚为什么要白白空着不赚呀!我是为他们好,这钱最后也进不了我的口袋!“ 见岚岚不甚热心的样子,她也就撇撇嘴不提了。 有一回云仙又提起吕倩的事情,自然派了段立平很多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老赵照例端着报纸在一旁听上几耳朵,然后皱眉规劝她少胡说,”没影子的事被你这么一编排,都跟真的似的了。我看段立平也不像那样的人。“ 岚岚也觉得不太可能,印象里,这位表姐夫是很顺着吕倩的,就连放下铁饭碗转行做生意不也是听了吕倩的主意,便摇着头附和,”我也觉得不至于,吕倩最近有点神经过敏了。“ 云仙正色道:”这种事情很难讲的,要不当初怎么我跟你爸爸都反对小磊去做生意呀!生意场上混的人有哪几个是干净的?小倩在家带俩孩子多不容易啊,出了这种事我看得好好教训教训段立平不可。“ 老赵直摇头,”越说越离谱了。唉,依我看,别人家的事你就少去掺合吧,又不是什么好事!“ 岚岚觉得心里沉甸甸地,过去吕倩跟段立平感情多好呃,想不到也会走到这么一步。 谁知她这边还没感慨完,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吃惊不小的事。 那天晚上她跟徐承回到家,刚把圆圆安置到床上,小家伙埋在馨香的枕头上,呼呼睡得正酣畅,岚岚的手机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清亮的音乐,她怕吵到圆圆,慌忙跑过去接,结果不小心还把脚给崴了。等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徐承已经从盥洗室里出来,把手机接听键先摁下了,然后递给她,又瞅瞅她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岚岚龇牙咧嘴地没顾上理他。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却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你是邱律师?“岚岚难以置信,瞥了眼站在面前警觉地望着自己的徐承。 ”很意外吧?“邱智仁的语调里含着一丝微醺,仿佛喝了不少酒,”我就是想通知你一声,我跟董晓筠的婚约解除了。“ ”什么?!“岚岚失声尖叫起来,完全把会否惊醒女儿的那档子事给抛到了脑后。 邱智仁在电话里干涩地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猜……她肯定,肯定是还没跟你说。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罢……可是她不敢跟你说,知道为什么吗?“ 岚岚觉得接到邱智仁的电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猜测其他,耳朵里传过来的他娓娓诉说的声音让她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你一定知道她有个暗恋的对象吧……就是那个什么魏老师……他来北京了。接下来的事 不用我多说了吧……呵呵,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你说我冤不冤……“ 挂了电话,岚岚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望着徐承说不出话来。 她很快就拨给董晓筠,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已经很晚了,岚岚没心情跟她寒暄,劈头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晓筠并不知道她受到怎样的冲击,仍笑呵呵地,”什么怎么回事呀?你这么晚了给我打,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岚岚听着她轻飘飘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问问你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吧?“ 晓筠这才正经起来,皱眉道:”究竟怎么了?我好像没得罪你呀!“ 岚岚直接道:”邱律师刚给我来电话了。“ 晓筠沉默了。 岚岚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晓筠也难得吃吃艾艾起来,”我不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嘛!“ ”你也知道自己不地道呀!“岚岚冲了她一句,忍不住又道:”他好像喝了蛮多酒,听声音挺伤心的,唉,你真是!“ ”我们俩不是很合适。“晓筠轻声说。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呀!“岚岚有点气恼,”我看不是不合适,是你另有新欢吧。“ 晓筠明白一定是邱智仁跟她说了什么,也就不想隐瞒了。 ”的确,我们分手很重要的原因是魏峰……他离婚了,跑到北京来任教,也是很偶然才碰上面的……原先我以为找个人结婚这辈子也就顺顺溜溜地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他,而且,遇上了才发现……根本过不去这个坎儿……岚岚,我知道这样做对智仁不公平,也知道你一准得骂我。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的。“ ”你真是糊涂啊!魏峰究竟有什么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离婚?你对他了解多少?“ 晓筠被她问得无言以对,然而,最后她说:”将来怎样将来再说吧,就当我在圆自己的一个梦。“口气坚决。 -- 第72页 岚岚明白她表面上虽是个随和的女孩,其实倔强起来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这次事关重大,她的牛脾气起了主导作用,任谁劝都不会有用了。 徐承扶她回房,斜靠在床上帮她的脚伤擦药酒。岚岚无神地任他揉搓着,喃喃地念叨,”你说她这是让什么给上了身了,怎么这么不清醒啊?邱律师多好的一个人啊!晓筠她平常那么机灵,又那么有责任感,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我都觉得快不认识她了。“ ”感情这种事,当事人冷暖自知。你觉得好,别人未必就也会觉得好。“ 岚岚有点心灰的感觉,也许因为第一次跟晓筠跑岔了轨道,而且适才电话里的邱律师那副失态的样子让她格外心软,她承认在魏峰和邱智仁之间,她的天平明显是倾向后者的,所以格外看不得他受冷落。 她忽然一把拽住徐承的手臂问:”你要是邱律师,将来我跟别人跑了,你会怎么办?“ 徐承嗤笑,”一码是一码,你瞎搅合什么!“见岚岚还牢牢盯着自己,便拿手背蹭蹭她的面颊,随口道:”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糊涂的人。“ 岚岚炯炯的目光消散开来,嘟着嘴叹息,”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一个月后,晓筠如期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邱智仁,而是魏峰。她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只是在有限的社交圈里宴请了几个熟人,当然包括岚岚,但她没去。晓筠没有抱怨,默默承受了她带着一点尖刻的拒绝。 岚岚后来曾经试着给邱智仁拨过电话,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纯粹是被一丝歉疚所困扰着,很奇怪的情绪。 电话响了很久,然而,邱智仁始终没有接听。 10. 部门聚会 五月底,徐承所在的部门完成了一个不小的项目,公司批下来一笔奖金,刚好够大家聚餐一顿。这种安排吃吃喝喝的事儿自然就落到了助理张谨的头上。 午后休息时间,一拨人围着张谨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去吃川府人家怎么样?“有人提议。 嗜辣的同事纷纷举手。张谨却摇着头道:”不行,James不吃辣的。“ ”那去吃杭帮菜吧,我知道白云街新开了一家叫俞锦记的,口碑不错。“ 张谨睁大了眼睛,”俞锦记呀,James不是上个礼拜刚陪客户去吃过嘛!还是不要了吧,让他这么短时间连吃两回多腻歪,而且听说菜肴很一般呢!“ 众人有点咂摸着不是味儿来了,面面相觑之后,王超率先不满地开口,”小张,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怎么什么都以James为准呢,这也太偏心了吧。“ 张谨眼波流转,掩饰掉一丝轻微的尴尬嗔道:”我哪有呀!既然让我安排,总得让每个人满意才行啊!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都会考虑进去的。“ 旁边立刻有个人头伸过来,”我想带老婆一起去行不行?本来讲好明天中午带她下馆子的,要黄了,她非暴跳如雷不可。“ 张谨为难起来,”带家属啊?这个James没说哦。“她把目光求助地投向小江。 小江道:”带就带呗,没什么大不了的,钱够就成!“ 于灵在电脑前扬起脸,插进来道:”我倒有个好主意,咱们撺掇James也带家属去不就万事OK了?我先申明,我会带我儿子过去。“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妙,小江拍着桌子道:”是啊,我们一直想一睹他太太的芳容,就结婚那会儿瞧见过一回‘画本’版的,James搞得神神秘秘,跟金屋藏娇似的。“ 大伙儿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张谨,她仿似被电了一下,拿手指朝自己脸上指了指,不确定地问:”我去说?“ 众人的头一通乱点,王超还笑嘻嘻地补了一句,”你去最合适。James对漂亮女孩基本没有免疫力。“ 于灵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啊,这毛病好像是你的专利啊!“ 尽管不太情愿,张谨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尤其于灵也在场。自从那次被她偶然瞥见自己浏览徐承简历之后,于灵好像总是很注意她对待徐承的态度,时不时打压一下或取笑几句,也许她是无心,但张谨在这方面还是挺敏感的。 敲门进去,徐承正在回邮件,只略略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在键盘上耕耘。 张谨就把大家的意思说了,他顿时犯难起来,岚岚这一阵工作很忙,连周六周日都得往公司跑。 ”你们几个带家人过去吧,我就不必了。“ ”不行呃,大家都带就你不带多没劲呀!你是头儿,自然得以身作则嘛!“ 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张谨也已摸透了徐承的脾气,一旦有点难处,软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徐承啼笑皆非,”这种事也需要以身作则?“ 张谨一本正经地点头,适才被人提议时那一霎那席卷心头的不快已经消散,她突然萌生了好奇,想见识一下徐承的另一半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好吧,等我今天晚上回去问问。“他说着又将头转向了笔记本的屏幕。 ”哎呀,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嘛,很快的,我这等着统计人数呢!“ 徐承经不住她娇滴滴地软磨硬缠,只得拾起桌上的手机,给岚岚拨了过去。 张谨聚精会神地听着徐承在电话里短促地交流。 -- 第73页 ”……对,就是这个星期六,中午……哦,你还要加班么……好吧……“他带着预期中的失望挂断了电话。 ”她不能去,要加班。“徐承向着张谨微微耸肩。 张谨的心理有难以言状的微妙,既失望又轻松,但随即盈盈一笑,”那就带你女儿去呗,他们都说你家宝宝很可爱呢!“ 徐承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各个字母之间,嘴角扯了点笑容,心不在焉地回道:”到时看吧。“ 另一头的岚岚正在一个T-CON(电话会议)上,鬼鬼祟祟接完徐承的电话后就赶紧把手机扔回桌边,同时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看起来挺闲的嘛!大下午的打这么无聊的电话。“ 免提的话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叫唤声,”岚岚!岚岚还在吗?怎么没音了,是不是溜号啦?“ 岚岚赶忙把静音键消除,一叠声地回答:”在呢,在呢!讲Security(安全)的会议,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溜啊!“ 电话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此时唯一与岚岚同在办公室的工程师曹宇翔在她身旁体贴地低语了一句,”当主管也不容易,转战于各个炕头之间(T-CON),下了此炕上彼炕,有时候连鞋都来不及脱……“ 周六徐承难得全天休息,他也不好意思把女儿再塞到丈母娘家里去,于是决定带圆圆一起去参加部门聚会。 一大早,他先开车送岚岚去了公司。临分别,岚岚颇有几分担忧地望了望车内的父女俩,问徐承,”你行吗?“ 徐承挑眉,”瞧你说的,我们俩好着呢,是吧,圆圆?“他转身揉了揉圆圆的小脸蛋,得到女儿一个细柔的微笑。 从MS出来,离中午吃饭尚有一段时间,徐承带着女儿百无聊赖,便去了林茂商厦顶层的儿童游乐场。这里一到休息日就人满为患,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游乐设备发出的音乐声,尖锐刺耳,犹如拿刀片在刮人的内耳;中间还掺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规劝声或恐吓声,热闹非凡。 和众多半大的孩子一样,圆圆也热衷于乘坐各类动物形状的摇摆车和木马,迈着还不太熟练的步子,不自量力地在各种游戏器械间穿梭,徐承只得半弓着腰围着她来回冲锋陷阵,一个小时下来,小家伙乐此不疲,徐承却累得够呛,感觉自己活似古时候服侍小主子的太监。由此也感慨岚岚的柔韧性要比自己强得多,以前三个人一起出来逛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岚岚护驾,她却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徐承不得不把站在一个大男孩身旁观摩”打老鼠“游戏的圆圆抱起来,说一声,”宝贝,咱们得走啦!“ 圆圆正看得津津有味,口水流了一地,此时突然被父亲凌空抱起,哪里肯依,蹬着小脚就闹腾开了,”不要!我要打老鼠!打老鼠嘛!“ 徐承劝得口干舌燥,可圆圆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任凭他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又哭又闹,整得红头涨脸,末了居然在他怀里凄厉地喊起妈妈来了,”妈妈,圆圆要打老鼠呀,妈妈——“ 徐承哭笑不得兼狼狈不堪。身旁有几对年轻父母以同情而善意的目光睨向他,让他的自尊心颇有几分受挫,暗忖自己好歹也是父亲,难道连女儿也搞不定?! 他急中生智,随口就道:”圆圆不哭,爸爸带你去的地方也可以打老鼠。“ 圆圆的哭声神奇地止住了,兀自还有几分难以遏制地抽搭,任由徐承拿小手绢给自己揩着眼泪鼻涕,狐疑地问他,”真,真的?“ 徐承已是骑虎难下,见她不哭了,自然欣喜不已,顶着一脑门汗连连点头,”真的,爸爸不骗你。“ 就这么把女儿给哄骗到了约定的餐馆。 一推开包厢的门,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到了,夹杂着小一半的陌生面孔,应该都是员工家属了。 徐承一进门,热情的招呼声就此起彼伏,女同事们纷纷离座欣悦地上来逗弄他怀里的圆圆。 张谨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依旧是清爽的短发,墨绿色的中袖真丝薄衫衬得皮肤更加细腻白皙,还穿上了工作时间内绝对禁止的短裙,整个人象一株雨后的新荷,婀娜娉婷。她站在几个年长女性的身后,眼看着于灵抢先一步把圆圆抱到了怀中。 于灵三岁的儿子从椅子里站起来,看到妈妈抱了别的孩子,有些妒嫉地撅起了嘴巴。 圆圆的眼皮微有些肿,于灵便猜测道:”哟,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哭过啦?“ 这一问把圆圆的伤心事给勾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盯住于灵,”阿姨,我要打老鼠,老鼠在哪儿呢?“ 于灵有点儿懵,”老鼠,这里哪儿有老鼠?“ 徐承一听立刻知道不妙,赶忙把圆圆接过来,”圆圆乖,我们吃了饭就去,好不好?“ 王超也凑上来逗她,”小朋友,你叫我声叔叔我就带你去打老鼠,怎么样?“ 杜康把他的头一推,”你那样子象叔叔吗?“他眉开眼笑地诱惑圆圆,”得叫他哥哥,他才肯带你去。“ 圆圆眨巴着漆黑的小豆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怯怯地朝杜康唤了一声,”哥哥!“ 王超在一边笑到肚子痛。 幸运的是包厢里人多,圆圆很少见到这样的阵势,对着一张张热烈的面孔,她除了偶尔喃喃地嘀咕一句要”打老鼠“外,没再哭闹过。 -- 第74页 难得的一次部门聚会,因为有家属参与,更显得热闹温馨,期间徐承不止一次被邀请起来发言,好几拨人跑来跟他敬酒,他以开车为由,以茶代酒了。 圆圆跟随行来的几个小伙伴也很快熟稔起来,她喜欢年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于是总跟在一个秀气的小女孩身边,一会儿跑去服务台边找小罐子玩,一会儿又并着肩扒拉在窗边看风景。饭几乎没吃几口,于灵便数落徐承道:”一看你就不会带孩子。“ 徐承正跟两个工程师聊天,听到于灵的嗔怪,转头看看玩得正欢的圆圆,不过一笑了之。 张谨始终很关注圆圆,时不时凑上去给她喂几口吃的,试图从她脸上寻到一些可以满足好奇的蛛丝马迹。 圆圆的五官长得肖似徐承,皮肤也很白净,胖乎乎的脸庞上那对乌黑的眸子格外出彩。高兴起来还会对张谨说声”谢谢阿姨!“那灿烂的笑容却是她从未在徐承脸上见识过的,徐承的笑亲和却浅淡,这似乎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圆圆真懂礼貌。“张谨欣赏着她甜甜的笑脸不吝夸赞。 ”妈妈说,拿别人的东西要谢谢!“圆圆嚼着着她刚递过来的一块糯米糕点,软声回答。 ”圆圆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妈妈。“ ”为什么呀?“ ”爸爸凶,妈妈不凶。“圆圆的逻辑一清二白。 ”爸爸怎么凶了呀?“ 圆圆转脸瞥了兴致勃勃聊天的徐承一眼,很谨慎地压低了嗓门,”他会打圆圆的小屁屁。“ 张谨也乘机偷瞄徐承,咬着唇暗笑。 有个问题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几乎是贴在圆圆的耳朵旁问的,声音很低,”圆圆的妈妈长得漂亮吗?“ ”漂亮!“圆圆答得响亮而又不容置疑。 11. 追踪 岚岚好不容易从又一个”炕“上下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美国佬没人性,专拣员工的假日时间压榨,也全然没想想对方深更半夜地召集人马开会其实也不容易,一边紧赶着给徐承打电话,想让他来接自己,已经一点多了,估摸着他们的聚餐也该结束了。 没想到徐承跟一班同事吃得不尽兴,已经转战茶室喝茶下棋玩儿去了。 岚岚很不高兴,”那圆圆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午睡。 徐承瞥了眼跟小屁孩们混得咯咯直乐的圆圆道:”她开心着呢!难得一次不睡午觉没关系的。对了,你午饭吃了吗?“ 岚岚闷闷地答,”在公司吃的盒饭。“ 徐承兴致不错,”要不要过来一起玩?我们在瞿巷的滋生堂,环境很不错。“ 岚岚却提不起兴趣来,开了一上午的会,连饭都是趴在电话边吃的,脑子里现在还嗡嗡作响,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去我妈那儿一趟,记得早点回家啊!“ 打车回娘家,也真是巧,在靠近小区大门处看到一辆mini cooper停靠在路边,红色,很惹眼。此类车通常很容易引人遐想联翩,不免多瞄了几眼,依稀看出驾驶座上的果然是年轻靓丽的女性,而她的身旁却还坐着个男的,侧影相当熟悉,岚岚迷蒙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本能地想下车追过去,不料对方已经启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车!“岚岚只得吩咐的哥。 ”好勒!“的哥灵活得一打方向盘,尾随而上。 跟了一段,的哥在后视镜里看到岚岚充满怒意的一张脸,不觉小心探问:”那是你什么人?“ 他等着岚岚诉苦,这样的情形很容易就猜得出来。 没想到岚岚愤懑吐出的答案却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我弟弟!“ 赵磊正在车里跟郭静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身后有辆出租车正盯着他们,在车流如水的密集的街道上,谁会去注意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呢!然而,一旦驶向郊外,道路陡然空旷起来,跟踪这种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的哥显然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知道死死咬住对方。 郭静先有所察觉,”好像不对,有人跟着我们!“本能地感到恐慌。 ”不会是Welson吧?“赵磊也紧张起来。 ”不会,他从来不打车的。“郭静恐慌归恐慌,脑子还是冷静好使的。 ”那怎么办?“赵磊来回晃悠着身子,既想看清跟踪者的真面目,又怕被对方发现自己。 郭静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本来今天是想乘家里没人带赵磊去参观一下她的新居的,没想到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咬咬牙,”先甩了他们再说。“ 八车道的马路上,一幕精彩的追逐就此拉开帷幕,当然比不上美式电影那么疯狂,当事人也缺乏冒险的酣畅淋漓的快感,只是觉得紧张。 的哥对岚岚道:”他们发现咱们了,还追不追?“计价器上的数字虽然跳得让他欣悦,可毕竟性命还是最重要的,没必要为了那点钱拼命。 岚岚又气恼又犹豫,顿了片刻,气馁道:”算了,别追了。“ 万一搞出点交通事故来也不值当。 她吩咐的哥放缓车速,往前往市区的分岔道上开。 赵磊刚松下一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冷不丁响了起来,吓得他一哆嗦,一看提示,居然是岚岚,顿时明白了什么。 ”臭小子!你给我赶紧下来!“ -- 第75页 赵磊苦着一张脸闭起眼睛,”姐,您饶了我行不行?刚才都快被你吓得尿裤子了!“ 郭静扑哧一声笑起来,但很快又收敛住。 ”你活该!我警告你啊,我在石皮街的心语阁等你,半小时内不到,后果自负!“她说完就利索地收线。 赵磊叹了口气,对郭静道:”得!去不成了,老姐发飙了。“ 郭静倒也通情达理,沉默了几秒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到心语阁时,岚岚已经叫好了一壶茶正气呼呼地喝着呢。赵磊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谄媚地唤了她一声,”姐!“ ”茶钱你付!“她先硬邦邦地丢过来一句。 ”没问题!您还要来点儿什么,尽管点。“赵磊一招手就把服务生唤来了,”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上一壶来。“ 服务生瞥了眼岚岚正喝着的那壶,低声道:”这位小姐点的已经是最好的龙井了。“ 赵磊不敢吱声了,他知道岚岚是真生气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都多少年了,还跟她不清不楚地搅合在一块儿。你不是说她已经结婚了吗?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第三者插足?“ 赵磊无奈地叹气,”我没跟她怎么着,就是象普通朋友那样处着。“ ”你是不是就因为她所以老把苏钰晾一边呀?“ ”什么呀!我跟苏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苏钰她,唉,她喜欢的不是我!“ ”那她喜欢谁呀?“ ”鹏哥!“ 岚岚心里一沉,之前她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原来人的预感可以如此精准,有时候奇妙得令人沮丧。 ”她跟夏鹏……不可能吧?“她一下子想起了范妮。 赵磊的手指有些烦躁地点着桌子,”不管可不可能,喜欢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岚岚挥挥手,”先不说她,说你呢!你傻呀!你有没有自我啊?她上好的学校,出国留学,谈恋爱结婚,什么也没给耽误,你呢?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不重要。“赵磊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头歪向一旁,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岚岚真想拿茶水泼到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她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居然如此消极颓废。 ”姐,你也别劝我了,我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清楚。咱俩不是一类人,你打小就走在一条正常的轨迹上,不像我,做什么都不成功。唯一的想法就是自由自在地活着,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此外别无所求。“ 岚岚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什么是自由,你清楚吗?自由永远都是相对的,自由的前提是不妨碍到别人。“ ”我妨碍谁了呀?“赵磊还在嘴硬。 岚岚火又大起来,”请你搞搞清楚!郭静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你这么做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赵磊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老脑筋。“但那三个字毕竟不敢清晰地吐露出来。 ”小磊。“岚岚耐着性子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人跟人的确不一样,有的人可以很轻松就功成名就,也有的人一辈子默默无闻。可是有一点,我想应该是都要具备的,那就是人活着,得有起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不能一味地逃避,你得坦然面对自己,不光是你的优点,也包括你的短处。你说你在郭静那里能够得到成就感,那么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赵磊默然无语。 岚岚替他回答:”是你对她的千依百顺吧。“ 看着弟弟逐渐低下去的头颅,岚岚心里涌起难过和怜悯,”说到底,她始终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老也长不大。可是小磊,我希望你能长大。“ 12.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回家的路上,圆圆不胜体力,躺在张谨的怀中睡着了。 徐承沿途送几个同事回去,本来张谨也早该下了,但她坚持要送圆圆回去,”她一个人在车子里睡觉摔下来怎么办?“ 徐承想想也有道理,便没再坚持,由着她抱了孩子坐在后排。 张谨突然微笑着低语,”真想不到,你也有另一面。“ 她的语气有种娇软的嗔责,徐承着实意外,愣了一下,笑着问:”什么意思?“ 张谨盯着他的侧脸慢吞吞道:”圆圆告诉我,你凶起来还会打她。“ 徐承释然,保持着笑容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你小时候没有挨过你爸爸的揍?“他的语气俨然像大人对待小孩的神色,的确,他比她年长了好大一截呢! 张谨神色一黯,歪着脑袋睨向窗外,嘴唇微微嘟起,隔了好一会儿,才怏怏地说:”是啊,没少挨。“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眼前浮现起来的是父亲那张常年因为酗酒而浮肿的面庞,他轻易高扬起来的宽大的手掌以及打在自己身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耳边还有母亲的哀求声。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父亲时常对自己大打出手。直到有一天,偶然听到邻居嚼舌根,说她不是父亲亲生的,她才隐约明白。 她问过母亲这个难堪的问题,母亲叹着气告诉她,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只是他总在怀疑。 从那时起,她变得敏感起来,同时对大人之间的事就感到无比厌憎,明明彼此不信任却还要硬绑在一起维持着痛苦不堪的婚姻。 -- 第76页 考上大学后她就没再想过回去,远离家庭后,她所做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是如此畅甜和清新。 ”对待小孩子还是温柔一点吧。“她喃喃地说,”免得将来她憎恨你。“ 徐承开着车,感觉她原本激扬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不明所以地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那张年轻姣好的脸蛋上竟有种与年龄截然相反的老成与茫然,她的目光投射在某一个不知名的点上,那里面想必包含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内容。 他暗暗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跟这样的女孩之间,代沟毕竟还是存在的。 到家已经四点半了,岚岚还没回来,徐承不得不歉然地对张谨说:”不好意思,没法送你了。“ 张谨爽快地挥挥手,”没事没事,你好好带孩子吧。“ 她轻快地步出门,脑海里停留住的是适才在圆圆的房间里飞速瞥了眼的一张相片,那是圆圆和她妈妈的合影。 照片里的那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并无倾城之色,很普通的相貌,只是笑起来非常甜,有着和圆圆一样的阳光灿烂。 天擦黑岚岚才疲倦地回到家里。推开门,家里静悄悄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一边换鞋一边叫徐承的名字。 徐承很快出现在小房间的门口,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你怎么才回来?“ ”圆圆呢?“岚岚换好鞋又去洗手。 徐承已经跟了过来,”下午可能玩得太兴奋了,现在还睡着呢。你一直在你妈那儿?“ ”哪里呀!跟小磊喝了半天茶。“岚岚擦着手,简短地把下午的情形跟徐承说了一遍,”嘴巴都说干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徐承捏捏她的肩,”你就是太爱操心了。谁的事都要管,你管得过来吗?“ 岚岚白了他一眼,”他是我弟弟,当然得管了。哪象你啊,谁都不放在心上。“ 徐承从身后搂住她,凑近她的耳垂呢喃,”谁说的,我不是时刻把你放在心上的。“ 岚岚被他弄得发痒,吃吃笑着躲开,反问他,”晚饭烧了没有?“ ”没,我一直陪着女儿,哪有时间。“徐承坦然道。 岚岚瞅了瞅他的脸,哼了一声,”你也跟着睡了一觉吧?“ 徐承转动了几下脑袋,”是啊,现在精神好多了,晚上可以适量运动一下。“ 岚岚拿起一面小镜子举到他面前,取笑他,”看看你的眼睛,色迷迷的,跟狼似的。“ 徐承用手掳了掳下巴,挤出一个笑容来,满意地问岚岚,”是不是英气逼人?“ 岚岚把镜子塞他怀里,笑着走出去,”不跟你扯了,慢慢欣赏吧,我得做晚饭去了。“ ”要不要出去吃?“徐承顺手就把镜子撂回原位,扬声问她。 ”不用了。我做番茄鸡蛋面好了,又快又方便,圆圆爱吃。“ 徐承撇了撇了嘴角,无声地重复,”圆圆爱吃。“ 唉,什么都是为了圆圆。 岚岚没有急着进厨房,先去小房间看女儿。 圆圆仍在熟睡中,脸蛋绯红,一动不动。 岚岚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却意外地发现很烫,心里咯噔一下,又用手背去试探。以经验来判断,有发烧的症状。 她赶紧把小药盒找来,从里面取出电子体温计,小心翼翼地塞到圆圆的腋下。未几,数字出来了,38.9度。 岚岚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了,”徐承!徐承!“ 徐承闻讯进来,”怎么了?“ ”圆圆发烧了!“岚岚焦急地盯住他,”到底怎么回事呀?“ 徐承无谓地摸了摸圆圆的额头,很怔忡,”我也不知道,吃完饭在茶馆玩还好好的,我几个同事轮流照顾她的……会不会是太累了?“ ”那你也不看着她点儿,就光顾自己高兴!“岚岚气恼起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孩子生病。 徐承讪讪地,他承认自己带小孩不如岚岚细心,只得软声安慰,”先别急,也许只是累着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可是他的愿望没有得以实现。晚饭后,圆圆的症状加重了,上吐下泻。 ”你给她吃什么了?!“岚岚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没,没什么。“徐承回答得有些心虚,没敢把同事们热情喂她各类小食的事儿告诉岚岚,否则她非跟自己急红了眼睛不可。 喂了些退烧药也无济于事,没多久都给吐出来了,夫妇二人无法,只得送她去医院。 圆圆虽然很不舒服,可意识还是有的,躺在岚岚怀里,小肉胳膊缠着岚岚的脖子,虚弱地叮嘱她,”妈妈,圆圆不去医院……“ ”不去,咱们不去。“岚岚撒着慌,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双臂紧紧搂着女儿温热的身体,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过。 徐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一声不吭地把车开往儿童医院,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哭闹场面。 然而,不管他们俩怎样绞尽脑汁想蒙骗圆圆,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小孩子也自有她自己的判断,一看周围来回晃悠着的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就啥都明白了,两行热泪顿时滚滚而下。 医生草草看了看孩子的面色,刷刷刷地填了两张单子,”先去验个血,然后再验个大便。“ 只能照做。 圆圆最害怕验血,一看见手捏刺针的验血护士就先大哭大叫起来,把两人生生折磨出一身汗来。 -- 第77页 医生一看化验单就下了定论,”肚子吃坏啦,要挂水。“ 岚岚愤愤地睨向徐承,他顿时很难堪。 领完药就去排队挂水。徐承抱着困倦的圆圆,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一言不发的岚岚,想要解释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岚岚却没再埋怨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叹了口气,”以后圆圆还是不要跟你出去的好。“ 徐承伸手抓到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传达他的歉然。 小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圆圆眼里饱含泪水,可怜兮兮地说:”阿姨,轻点啊!“ ”宝宝乖,阿姨保证会很轻的。“ 小护士和蔼地摸摸她的头。 岚岚看着小护士,不胜感激。 三瓶水挂完,已是繁星满天。躺在岚岚怀里的圆圆已经折腾地没什么力气了,昏昏欲睡。岚岚望着窗外连成一片的橙黄色路灯光,却不再轻松。唯一的念头就是圆圆能尽快好起来。 自从圆圆出生以来,她的快乐就变得格外简单,圆圆健康开心她就心情好,圆圆只要一生病她就六神无主,做什么事都没心思。 而默默开车的徐承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他想,如果他跟岚岚没有生孩子,或者没有这么快地要孩子,是否他们的生活会更加美满? 13. 第六感,心慌慌 岚岚最近老是觉得心烦意乱的,有人说,女人的第六感是最灵敏的。而她现在就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第六感正在悄悄地运行,好似向她预示哪里要出问题,可具体又寻摸不出个道道来。 最后她不得不把这种不安定感归咎于这一阵太累的缘故。 女儿生病休养了半个多月才算彻底康复。身边的人也不消停,先是弟弟赵磊跟父母不知怎么闹上了别扭,搬出去租房住了。岚岚一门心思扑在圆圆身上,也懒得多说他。 表姐吕倩与段立平之间的猜疑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迁移缓解下去,反倒愈演愈烈,最近已经开始闹起了离婚。前不久,岚岚带女儿去复诊,出来时居然在医院门口遇到段立平,独身一人,既没看见吕倩,也没看见俩孩子。岚岚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只觉得他身上的商人气息日益浓重。她虽然跟吕倩关系很好,不过和这个表姐夫却始终只有点头之交。这次偶然碰上了,她不想多事,本打算打声招呼就分道扬镳,不料却被段立平揪住了诉起苦来。 ”岚岚,你算你们家里比较讲道理的人了,到底念的书也比他们多,我想请你帮我好好劝劝吕倩,不要总是蛮不讲理,本来没事,也被她怀疑出事情来了。她就算看不惯我,那我们还有俩儿子呢,是不是!真要离了婚,怎么弄啊?“ 岚岚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幸好怀里的圆圆嚷着要尿尿,给她解了围。在洗手间服侍女儿上厕所,她对着白而空洞的洁具无端发出一声叹息。 六月很快逼近,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岚岚的生日在七月里,她掐指算了算,今年是她二字当头的最后一年,过完这个生日,她就算与芳华年纪完全告别,转而步入而立之年了。也许每个女人在年纪转折的关口都会出现类似的焦虑感,虽然岚岚是天生的乐观派,但未必表示她的潜意识里没有同样的危机意识。前不久还持有的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现在开始逐渐动摇。 日子就这么纷纷乱乱地向前滑去。岚岚依旧辗转忙碌于公司和家庭之间,被各种各样的小麻烦时不时骚扰一下,偶尔空闲下来,她有种想找个人倾诉的感觉,以前每每有此想法,她会毫不犹豫地找董晓筠。可是现在连晓筠都变了,她们之间有了隔膜,她轻易不想去主动联络她。想来想去,便给许久没有联系的刘燕莎打了个电话。 头一回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吃了饭,她就又打了一次,结果没说两句就被刘燕莎匆匆挂断了,她比岚岚还忙。 临下班时分,刘燕莎才给她打回来,话没聊几句,她就先抱怨开了。原来她离婚不久的丈夫竟然瞒着她偷偷把两人共有的房子给卖了,如果不是因为最终的过户手续需要房屋所有权人的共同签字,前夫万般无奈下打电话通知了她,她还被彻底埋在了鼓里。 ”我哪里肯签,让他把钱给我先拿出来,我一手摸着钱,一手才把字给签了,否则他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招!岚岚,我现在算真认清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刘燕莎愤怒地只差声泪俱下。 岚岚只能反过来安慰她,自己的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小烦恼在刘燕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晚上,岚岚做了个梦,梦见徐承变了心,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她在后面拼命追他,他却只是回头笑嘻嘻地看她,仿佛是欣赏一幕绝佳的好戏。 醒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徐承被她凄楚的哭声吵醒,跑到她床边俯身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岚岚抹着眼泪,像个孩子似的指责他,”你是坏人!“ 徐承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啦?“ 岚岚把梦里的情形告诉了他。 徐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讲不讲道理啊!梦里的事情居然也拿来指责我!“ 六月中旬,岚岚协助培训部门的同事组织了一次客户培训,这种事对她来说操办起来是熟门熟路了,正经培训的时间为期两天,第三天是周末,理所当然地安排了一日休闲游。虽说地点还是在本市,规格却是很上档次的。去了最具本地最具盛名的景区,好吃好喝自然不在话下。下午因为气温上升,特地安排在景区的温泉酒店小憩。 -- 第78页 本是很圆满的一次活动,岚岚的好心情却因为在这里撞见了赵磊和郭静而被破坏殆尽,看来她上回苦口婆心的一轮劝赵磊全当是放屁。 碍着客户和同事俱在,岚岚没有发作,隐忍地保持僵硬的微笑,不料她的”大度“却给赵磊造成某种错觉,以为姐姐开明了,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要不然前一阵他搬出去住,照岚岚的脾气非得给自己好好上堂课不可。于是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他跟郭静这次出来照例是瞒着人的。扳指头算算,他们俩的交往从初三开始延续至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赵磊觉得要论起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来,没人会比他们俩更合适。 郭静的丈夫Welson是她在澳洲读书时认识的,新加坡华人,相貌英俊,学识谈吐都挺合意,在澳洲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属于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中层精英,家底却跟郭静没得比,所以她老怀疑他是为了钱才跟自己结婚的。 谈恋爱时Welson对郭静很体贴,然而结婚后两人却争吵连连。归根结底,是郭静嫌Welson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他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父母又很早离了婚,家庭关系颇有些复杂。接济弟弟妹妹读书的事还在其次,反正郭家有的是钱,但她受不了的是,但凡家里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本来就稀薄的感情哪里禁得住一而再,再而三地闹,郭静很快就萌生了分手的念头。可是结婚容易离婚难,如果她擅自决断,不仅会招致父母方的阻挡,而丈夫Welson又岂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善罢甘休之人?! 两人结婚是在澳洲注册的,按当地规定,要在当地住满六年才能拿到绿卡。但郭静实在受不了Welson在两人吵架的时候日益寸步不让的架势,吵着要回国,最终父母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还把Welson安排进了自家的公司,郭静不愿意天天跟他相对,执意去了别家公司,天天开着保时捷上下班,也算公司第一人了。 明知不应该,郭静还是在回国后不久跟赵磊联系上了,过尽千帆后的郭静还是觉得他待自己最好,两人一有机会就偷偷腻在一块儿,颇有些醉生梦死的感觉。 只是Welson也不是傻瓜,一来二去就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无奈他事情多,老要出差,只能靠时不时打电话突袭来捕捉蛛丝马迹。 在酒店的温泉美滋滋泡着的郭静冷不丁又接到Welson的查岗电话,因为紧张和心虚,几下就被Welson逮到破绽,非要她把电话给同行的女伴说两句话。 情急之下,赵磊脑子短路,竟然想到了岚岚,抓起手机就往休息处跑。 岚岚没有下水,跟工程师林彬在休息间喝茶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林彬正在八卦另一个工程师贺亮。 ”他丫就是好赌,你别说,手气还挺灵,四月份统计年收入满12万要做纳税申报的时候,我们就开玩笑说把他搓麻的收入算上也够申报一回的了。“ 岚岚哼了一声道:”他老婆倒也由着他!“ ”没办法呀!“林彬稍稍凑近她一些,”他上头那主管——嘉兴的那个,也是一老赌棍,一有机会就拉贺亮玩两把去,还帮他跟她老婆撒谎呢!嗨,上梁不正下梁歪。“ 岚岚皱皱眉,”他老板?是乔宾吗?看着不像啊!“ 林彬拨了颗荔枝来吃,把皮往盘里一扔,”看哪儿看得出来呀!不过乔宾老输,他那年收入吧,要是把赌桌上这点得失给算进去,估计就用不着申报了。“ 岚岚摇着头说:”想不到我们公司也有这么一号人。“ ”你以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捣浆糊……“ 林彬嘴还没贫完,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稍顷,两条狼狈的人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他张着的嘴立刻呈O状,低喃一声,”什么来头?“ 岚岚也讶然仰头察看,却发现那衣冠不整的家伙居然是赵磊,而身后赫然跟着气喘吁吁的郭静,脸上没有一丝羞愧,有的只是难以名状的紧张和刺激。 没等她反应过来,赵磊已经几步冲到她跟前,一脸”终于遇上自己人“的欣慰神色,用作贼般低促的声音对她道:”姐,江湖救急,帮忙接个电话吧,随便说两句就成。“他边说边把捂在手机话筒面上的手掌挪开,然后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林彬正闲得无聊,饶有兴致地旁观这有趣的一幕。 岚岚虎着脸问:”是谁?“ 赵磊怕被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只得用口型对岚岚比划了两下。岚岚的猜疑得到证实,只觉得血往脑门里涌,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放到耳朵边,突然用高八度的声调大吼:”拜托你管好自己的老婆!“ 赵磊和郭静的脸顿时全都白了! 岚岚把手机抛在桌上,指着郭静怒声道:”你还有没有廉耻感?啊?你都已经结婚了,你还缠着他干什么!你真拿他当白痴了是不是?!“ 她走上去不由分说,拽着呆若木鸡的赵磊就往外走。 赵磊杵着没动。 林彬没想到事情突然演变成到这么尴尬的地步,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他也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作为闲人,他此时显得有点多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劝两句吧,对着跟平日完全两样的岚岚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手抬了抬,尴尬地说了声,”那个……“ -- 第79页 岚岚听见了,回头对他道:”林工,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没法陪下去了,得早走一步。“ 林彬象得着台阶似的忙不迭地点头,”没事没事,这儿有我呢,你忙你的。“ 岚岚眼角都不去瞥同样枯站在一旁的郭静一眼,只直愣愣地盯住赵磊,”你跟不跟我走?“ 赵磊一张脸变得惨白,目光虚软地瞅瞅岚岚,又瞅了眼近在咫尺的可怜兮兮的郭静,她刚才也被岚岚骂傻了,此时方有眼泪涌出来,顺着美丽的面庞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仿佛一直淌到他心里,他的脚更挪不开步了。 岚岚松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里充满了阴冷,”我看你是被迷魂汤灌过了头。你不走是吧?好!我明白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管你的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一拂袖,摔门离去。 林彬看了看室内象木桩一样呆立的两个孩子,暗忖接下来不知会不会相拥而泣?得,自己还是识趣地退场好了,免得当灯泡。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碎屑,起身悄然离去。 14.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歉疚 挂了电话,徐承对着电脑屏直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在想,脑子里好像真空似的,再也无法将思绪集中到一处。 分别两年了,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得知有关俞蕾的消息,她去了美国,至今单身。 消息是徐承从前在研究所时的一个同事告诉他的,最初俞蕾跑他们那里的业务就是他接洽的,当年也对俞蕾很有几分意思,只是后来徐承一介入,他就完全成了靠边站。 电话里,往昔的同事对两人没能最终走到一起表示出了惋惜之意。他是最早从研究所跳出去的,跟徐承几乎没再有什么交往,也许因为俞蕾的缘故。而如今,他俨然以俞蕾旧友的身份向徐承婉转地传递出他们至今仍有联络,这让徐承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 当然,同事给他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跟他咨询某个技术上的问题,而并非特意来向他传达俞蕾的最新信息,毕竟如今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以前曾有过的各种情怀,甜蜜也好,失落也罢,在现实面前,也不过是徒增了一些回忆的厚重感罢了,无伤大雅。只是,这样的信息交流,好比一把犁地的锄头砸在原本结实的泥土上,总能翻动出些记忆的碎屑来。 此时流淌在徐承脑海里的一幕就是他们相识第一年的那个大年夜,凌晨两点,他完成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后志得意满地从研究所里走出,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在幽暗的路灯光下,可以看见晶莹的瓣状雪花飘飘悠悠地从夜空中神秘落入人间,银装素裹的周围已然蜕变成了一个童话的世界。他放眼望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却赫然看见俞蕾娇俏地站立在雪地中央,盈盈微笑着向他招手! 那时的他,心潮澎湃,整个人在冬日里象被人用火种点燃似的,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激情拥吻,坚定地以为可以就此拥有对方一辈子…… 桌上的内线电话铃声打断了徐承的回忆,手伸出去接的同时,心底传来一声惆怅的叹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谁。 ”James,我们去吃饭啦,要不要帮你也拿一份?“张谨年轻而脆生生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把徐承彻底拉回了现实当中。 ”你们先去吧,我手头还有些事情。“徐承敷衍着。 ”到底要不要帮你拿嘛?“张谨不依不饶。 徐承顿了一下,便道:”那就拿一份吧。“ ”好,我们在餐厅等你!“张谨喜滋滋地挂了电话。 徐承莫名地苦笑了一下,他的生活好像无论到哪里,都会有能干的女孩帮他安排好细节。其实对于张谨,他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有时候觉得她对自己过于热心了,他也会婉转地说她几句,可每次看到她嘟着嘴仿佛很委屈的模样,他的心又会不由自主软下来,毕竟她还是个孩子,也没做错事情,自己似乎的确有些过分了。 而他偶尔感觉得到却不太愿意承认的一点是,张谨偶尔流露出来的倔犟的神气跟从前的俞蕾颇有几分相似。这便让他对张谨很难说重话,哪怕是在工作中她有时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而找一堆借口来应对他的时候。 徐承很难描述自己的这种复杂的心绪,当然不是因为他对俞蕾旧情未了的缘故——如今的他,深爱着岚岚和他们的家庭,也许最开始的爱恋成分在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会被琐碎磨淡或者掩盖,就如同有人说过,爱情是那样的一种化学反应,最长的时段不会超过十八个月。但他相信,他跟岚岚之间有着比纯粹爱情更稳定的成分,那就是他们在相处中的合拍与默契。爱情毕竟是飘忽的、易变的,唯有将它转化为更实质妥当的形式,才能够日久弥新地维持下去。他相信他们之间已经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而对俞蕾,他更多的是感觉到歉疚,当得知她至今还孤单一人时,这种歉疚心理理所当然地加深。 磨磨蹭蹭到了餐厅,自己部门的年轻人占据了整个东南角落。徐承狠狠地一拂后脑勺,将所有无关紧要的思绪都从这一举动中撇开,含着笑走上前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仿佛正在聊着某个时尚的话题,王超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从嘴里流出一串惊心动魄的形容词,”脑残,精神病,嗑药狂……“ -- 第80页 徐承挑挑眉,”骂谁呢?“ 张谨抢先答道:”90后!“ 小江笑嘻嘻地插进来,”可不,当初我们这些80后被你们70后骂得也真够惨的,现在终于轮到我们骂后辈啦!这叫一代看不惯一代,嘿嘿!“ 徐承笑起来,”你们这嘴巴可真毒,当年我们愤青那会儿骂你们80后好像也没这么狠过啊!“ 王超吃得稀里呼噜地,百忙中加了句注解:”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从他们跟前飘过,引得大家仰头观摩,而那人仅是向张谨友好地点了点头。 待那人一移开,小江就逗张谨,”开花妹,怎么铁树哥向你示好你理都不理人家?“ 张谨迅速地瞟了一眼徐承,嘟哝了一句,”胡说什么呀!“ 徐承不解,”什么开花妹,铁树哥?“ 王超已经吃完了,抹了抹嘴,”我来给领导解释。刚走过那家伙是销售部新来的,号称留德海龟,明明是一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却不肯好好讲国语,甭管你是老外还是老内,一律讲英文,人嫌狗憎的!没想到前两天来咱们部门拿个什么资料,哦,是小张给拿的,丫居然神奇地开口说中文了。这真是‘铁树开花,哑巴说话’!你说,咱们小张不是名符其实的开花妹么?!“ 话说了大半截,脸上早已挨了张谨扔过来的一个纸团! 徐承笑得呛了口饭,把脸憋得通红,忙乱中,张谨很自然的递了张纸巾给他,别人都没觉得什么,张谨的热心体贴几乎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唯有坐在另一张桌上的于灵冷眼旁观,鼻子里无声地哼了一下。 那天晚上,徐承六点多下的班,临走给赵家去了个电话,却被告知岚岚已经把孩子接走了。 他奇怪道:”不是说要很晚才回家么?“ 老赵也纳闷,”不知道呀!我看她气呼呼的,好像跟谁吵过架的样子,问她还说没事。你一会儿看见她好好劝劝,估计又是在公司里碰到麻烦了。“ 徐承自然答好。 回到家,岚岚正在厨房做饭,圆圆盘坐在客厅中央的拼图地毯上过家家。 ”老婆,不是说今天去享受温泉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没心情!“ ”出什么事啦?“徐承走进去揽着她的腰。 ”不说也罢!“岚岚的口气依旧硬邦邦的。 徐承温言道:”别这样,有什么事跟我说还不行么?“ 岚岚其实也憋不住,把手里的刮皮刀往水池里一扔,折返身紧紧盯着徐承问:”你是不是男人?“ 徐承被她那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又被她这个问题搞得哭笑不得,”有你这么问的嘛!“ ”那我问你个问题,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对初恋念念不忘的?“ 徐承警觉起来,眼睛朝别处虚晃了一下,又很快晃回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心里漾过一丝不安,暗忖,难不成她有特异功能,连我心里想什么都能察觉出来?! ”你先回答我嘛!“ ”这个……因人而异吧,反正我是不会。“他支吾到后面就变得斩钉截铁起来。 岚岚的面色缓和下来,有了一丝笑意,斜了他一眼,嗔道:”又没说你,你虚什么呀!“ 她叹了口气,把赵磊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承大大地放松下来,”你这个弟弟怎么老让人不省心呢!“ ”说的是啊。“岚岚忧愁不已,”他就是心肠太软,人家稍微跟他撒个娇就没脾气了,也不管后果会怎么样。唉!“ 徐承抚了抚她的面颊,柔声道:”一种人有一种人的命运,别人也很难帮得上忙。你还是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就怕他没脑子,瞧着他今天那副脑子短路的模样我就火大!可是真要让我以后不管他了,我还真做不出来。他也这么大了,怎么就……“ ”好了好了。“徐承拥着她慢慢哄着,”感情这种事就跟发烧似的,得让它把能量彻底挥发干净才能治得好。你呢,就总想把它捂住,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岚岚也是没辙了,半信半疑起来,”真的……是这样?“ 一低头,圆圆小小的身子立在脚下,眼神无限哀怨地盯着他们,慢吞吞地说:”两个人抱着,一个人孤独……“ 岚岚又好笑又惊讶,赶忙挣脱了徐承的怀抱,上去抱起圆圆就大叫,”徐承,你闺女太有才啦!居然连‘孤独’这种词儿都会用!“ 晚饭后,岚岚去刷碗。徐承坐在客厅陪女儿看动画片《樱桃小丸子》。对里面狡黠的小丸子的种种事迹圆圆未必能领悟得了,她之所以对这部片子情有独钟,完全是为了那首热热闹闹的片尾曲。 门铃响了两下,徐承嘱咐圆圆坐坐好,就跑过去开门。与此同时,岚岚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谁啊?“ 圆圆眨巴着小豆眼奶声奶气地说:”是舅舅。“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赵磊。徐承愣了片刻后立即热情地让他进来。 ”我姐呢?“赵磊低声问,显得有些沮丧。 岚岚已经从厨房出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赵磊踱到她跟前,低着头踌躇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姐,对不起。我听你的话,以后……不再跟她来往了。“ 15.三十而立,为何心有惶惑 -- 第81页 生日那天,岚岚接到了董晓筠的短信祝福,对着手机屏上那一行简短的文字,岚岚的心有一瞬的柔软。 晓筠的生日比岚岚早俩月,在五月份,可这么多年,岚岚每年都会忘了晓筠的生日,而晓筠却从来不会忘记她的。以前在学校时,只要晓筠自己一提,岚岚还来得及当天补回,陪她去吃碗面小搓一顿,顺便送上个廉价的小礼物。毕业后两人天南海北,每到岚岚接到晓筠的生日祝福时都会自己胖揍自己一顿——又把对方的生日给忘了!可这样的情景并不以岚岚的意志为转移,依然每年如期上演。岚岚觉得自己是彻底没治了。 她回了条短信过去,短短的”谢谢“二字籍着无线电波轻飘飘地传输出去,她总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轻慢了晓筠,原本因为她突然与魏峰的成婚而积聚在心头的不快与生分也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这才发现,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很关心晓筠的,她过得如何?工作是否依然忙碌? 她想,还是给她拨个电话吧,也显得有诚意些。 出人意料地,这次电话没响几声晓筠就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就猜着你会给我打回来。“ 一听到她如往常般悦耳的嗓音,岚岚也欣悦起来,”对不住,今年又把您的生日给错过了。“ ”小意思啦,年年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你哪天要是记起来了我反倒有些担心是不是你脑袋被什么撞到了。“ 她们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就好似当中隔着的那数月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不知为什么,岚岚却能从她轻快的语声中捕捉到一丝刻意抑止住的落寞,那种感觉很微妙,若非她们曾朝夕相处过四年,岚岚断不会有此预感。而在闲聊中,晓筠竟只字不提魏峰,仿佛那是一段讳莫如深的隐秘;又或许,她不想在这个时刻惹岚岚不愉快,毕竟她们最大的别扭全是因他而起。 岚岚却不愿意她跟晓筠之间有任何灰色地带存在,她就是这样一种脾气:要么索性端开,要么全盘接受。在晓筠的婚事上她也思量过很久,正如徐承所言,既然感情这种事没有是非对错可言,全得凭直觉行事,那么她或许也没什么理由可以指责晓筠,毕竟她不是第三者去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至于引发岚岚同情的邱律师,如果晓筠跟他在一起生活不能够幸福,分开大概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结了再离,还是在结婚前摊开说清楚更为合适些。 岚岚决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她想让晓筠知道,自己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了,只要她现在过得开心就成。不过无论如何,主动提起那件尴尬的事情她还是觉得有点艰难,想当初她那么断然地拒绝了前去参加两人的婚礼,还很气愤地对晓筠说了几句重话,那时晓筠可什么反击都没有,现在想想,自己可真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 ”咳,那个……“岚岚不得不清清嗓子,来个转折语气,以便让对方也有所准备,”你跟魏老师……还不错吧?“ 晓筠静默了片刻,在岚岚以为她会顺理成章甚至也许会是感激的状况下回答自己”我们很好,谢谢!“那样让她也放心的语句时,没想到被晓筠反问了一句:”怎么突然问这个?“ 岚岚一时语结,某些时候,在太正常的状态下遭遇不正常就会出现如她此刻的懵懂。 ”岚岚,我……“晓筠欲言又止。 岚岚却总算回过神来,”我没别的意思,上次没去参加你们的婚礼是我不地道,你知道我有时候脑子反应不过来。“ 晓筠笑了笑,很酸涩,”也许你没来是对的。“ ”什么?“岚岚不明白。 ”我得去开会了,咱们改天再聊吧。“晓筠匆匆地刹住话头。 岚岚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只得怏怏地答应。 ”生日快乐!“晓筠最后说,”至少,我们两个里头有一个是幸福的!“ 话筒里嘟嘟地响着短音,岚岚却没象往常那样利利索索地把电话搁回去,晓筠最后那句话实在太诡异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她跟魏峰就不幸福?那不是她不顾一切奋力追求才得到的结果么? 她想,有时间得好好盘问盘问晓筠。 晚上岚岚破例走得准时,手下的两个小兵都意意思思地看着她,”那我们……“ 她挥挥手,”回家,都回家!今天我生日,大赦天下!“ 一行三人下了楼,在门口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岚岚突然拉住王燕,”等等王燕!问你个问题!“ ”怎么了,头儿?“王燕只得收回蓄势待发的脚。 岚岚拽了拽自己的眼皮,”你说,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来着,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啊?“ ”哟!“王燕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好像都有点象。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奶奶,她拎得比我清。“ ”算了算了!“岚岚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想让神经性跃动的右眼皮平静下来,”小事而已。你走吧。“ ”哎,你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王燕巴巴地盯着她问。 ”右眼。“ ”那一定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岚岚笑起来,”马屁精!“ 仰头望天,七月的晴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阴郁的迹象。 会发生什么呢? -- 第82页 她对缠绕住自己的莫名的惶恐哑然失笑。 晚饭是在赵家吃的,云仙烧了一桌子好菜。赵磊指着一个克里斯蒂的蛋糕对岚岚说:”姐,蛋糕是我买的,甭再敲诈我礼物了啊!“ 徐承也是一见面就把早已置备好的礼物奉上了,是一套兰蔻的护肤品,价格不菲。 老赵帮着云仙布置碗筷,呵呵笑道:”岚岚,爸爸就不破费了,送你一句话: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雪,才为火内栽莲!“ 赵磊头一个嚷起来,”爸,您怎么忽然文言文起来了,我这半边的牙都酸掉了!“ 岚岚也笑道:”是啊,爸,搞得真深奥,您怎么也得给我解释解释啊!“ 老赵摇头,”亏你还是读文科的,都不知道在学校看的尽是些什么书!“ 徐承在一旁接口道:”这是‘菜根谭’里的句子吧。“ ”还是徐承有学问!“老赵赞叹道,”岚岚过了今天就算三十岁了,三十而立,家庭也有了,孩子也有了,更要懂得珍惜跟平衡。我看你总还是一副毛躁的样子,真是替你担心!“他笑眯眯地看了眼徐承,”好在有徐承在,你比她稳重得多,有事没事也提醒她一点。“ 老赵最近开始迷上了阅读,时不时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甚为自足,今天这样的机会岂肯错过,自是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徐承点着头应承,一边悄悄捏了捏岚岚的手,向她得意地挤一挤眼睛。 圆圆手上抓了张纸蹒跚的走到母亲面前,费劲地举着,细细地嚷,”妈妈,圆圆也有礼物给你。“ 岚岚惊喜不已,赶紧接过来,”宝贝,你准备的什么礼物呀?“ 圆圆扒拉在她膝盖上,指着图片里的人物煞有介事地给母亲介绍,”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舅舅,这个是我……“ 几个人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有着瞪得如铜钱那样圆的眼睛,两只朝天鼻孔以及细腻的大板牙,岚岚作为画中的主角,乱草一样的黑发上戴了一顶公主头冠,散发着黄灿灿的光泽。 云仙疼爱地摸摸圆圆的头,”照着画册描了一下午呢,可有耐心了!“ 没有什么礼物能比手里这张粗糙的画纸更令岚岚感动,她搂住女儿使劲亲了一口,”谢谢圆圆!画得真漂亮!“ 回到家时圆圆已经在岚岚怀里睡着。 两人相继冲了澡。岚岚从盥洗室里出来时见徐承没像往常那样回房看书,而是坐在沙发里看球赛,电视机的声音调到低不可闻。 岚岚走过去傍着他坐下,”咦?你什么时候也关注起NBA来了?“ 徐承笑了笑,”以前在学校里就很喜欢,很久没看了,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也不在认真看,只是盯着画面若有所思。 ”最近有家公司一直在跟我联络。“他说。 岚岚没感到意外,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只是不知道徐承为何会如此正儿八经地跟自己提起。 ”怎么样呢?“ ”是一家民营企业,想请我过去做执行副总,管技术和运营两大块,老板是福建人,很有诚意,跟我在电话里聊了好几次。“ ”执行副总。“岚岚重复着,”听起来名头挺大的,你有兴趣?“ 徐承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水杯,仰头望着天花板,”唔,是有那么点动心。我在德克似乎也没有太大发展的余地,你知道这种大企业,虽然安稳,但过于循规蹈矩。我才三十几岁,养老好像太早了点儿。“ ”不过是民营企业哦。“ 徐承撇了撇嘴,”别对民营企业有偏见。它们很像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野草,没有多少养分却能顽强生长。也许现在它们的规模跟外企没得比,但并不代表一直会这样。而且,很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想法,希望能为这个群体做点事,尽管个人的力量也许微不足道。“ 岚岚耸肩, ”你总是比我想得多。那公司在哪儿?“ ”厦门。“ ”好地方,不过就是远了点儿。“ 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是的。“徐承的口气也不无遗憾,低头看了眼妻子,”舍不得你跟圆圆。“ 岚岚觉察出他身上的细微变化,仰起脸来问他,”你不是说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安逸平实,有大隐于市的感觉。“ 徐承朝她柔和地笑笑,”是啊!可是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不肯安于现状,总想折腾点什么出来,好像是某种病毒,一出生就被书写进基因里面。“ 岚岚歪着头想了想,”明白了。“她把手搭在他的心脏的部位,”是不是觉得它很躁动?“ 徐承放下水杯,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躁动。“忽然揽住岚岚的腰肢,头俯下去,深深地吻住她,”不过是因为你。“ 岚岚勾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传达过来的炙热的情感,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徐承的吻一路向下,袭向她的颈脖。 岚岚忽然用手格开他,仔细审视他的脸,无比认真,”徐承,你会去,是吗?“ 徐承急促的呼吸象夏日炙烈的热风那样喷在岚岚的颈窝里,他干涩地反问:”没想好,你希望我去吗?“ 岚岚的右眼皮冷不丁又跳动起来,她惶惑地想,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她紧紧搂住他,”别去,我不想你离开我。“ 稍顷,传来徐承闷闷的回答,”嗯。“ -- 第83页 他们很快就被激情湮没了,岚岚心里重新有了踏实的感觉,不再胡思乱想。 16.夏天里的灾难 那一天格外炎热。即使躲在空调间里也能感知这一点,老天好像震怒了似的,把无数能量往地面上撒,空调都有些呼呼喘气,应对不过来似的。 中午,岚岚跟几个工程师正在会议室里边啃着王燕买回来的清凉冰棍边审核下个月的维护计划,她的手机搁在办公室桌上了,岚岚开会习惯不带手机,这样可以专注一些,她最鄙视开个会还来回进进出出接电话的人。 于是她的手机在桌上孤独地响了许久。 开完会回到位子上,电脑保护屏还没启开,手机又不遗余力地响起来,很悦耳的钢琴曲,但音量很低,不够震撼。 岚岚拾起来察看,没想到是赵磊,便心不在焉地接了,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还得赶写预算报告,尽管有些疲倦。 ”姐!“赵磊的声音却象是天塌下来似的,含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能赶紧回来吗?爸,爸他出事了!“ ”他怎么了?“岚岚的注意力在霎那间被集中了起来。 ”被一辆摩托车撞了,现在医院抢救。“ 岚岚的耳朵边顿时嗡嗡地蜂鸣声一片…… 老赵这天去了离住宅区不远的社区文化中心,跟几个棋友玩到中午,在隔壁的美食之家吃了碗面就算把中饭给对付过去了。 天气实在太热,棋室的空调马力不强劲,他一边下棋一边不断拿手巾擦汗,唠唠叨叨埋怨着文化中心管空调的某位同志有渎职的嫌疑,结果连输了两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要回去了。“他说毕,起身去水池边就着自来水搓了搓毛巾。 管理员小战刚巧探头进来,”哈,够热闹的啊!难得!敢情都是来空调里避暑的吧!“ 老赵绞着毛巾走过来,水滴滴答答掉了一路,他没好气道:”就你们这破空调,还不如我家那只国产货呢!它这是制冷还是制热啊?我反正得回去了,再不走,没准得中暑!“ 旁边一上了年纪的棋友便对小战道:”是啊,你们这空调是得找人修修了,别说老赵那胖乎乎的身子,我这一副老骨头都给蒸出一身汗来了。“ 老赵走到门口,见外面歇了辆电驴,便冲里边嚷,”这谁的坐骑啊?借我使使。“ 小战赶忙冲出来,”我的我的!“ ”你的就更好办了。“老赵不由分说就跨上去,”这天儿热得,走回去估计得晒成菜干。我先用着,等太阳下山再给你开回来。“ ”不行啊,好像没见您开过机动车嘛!这可不是人人都开得的。“小战心疼车,走过来拦着道。 ”这也叫机动车,你别逗我啦!小毛驴,还是一电平的,马力不超过20吧,吓唬谁呀!你赵伯我当年连行车都开过,还怕这个!“ 小战愁眉苦脸,”那您小心着点儿,我这车磨了蹭了事儿小,您自个儿得当心。“ 老赵呵呵一乐,”别小气,坏了我赔!“ 从文化中心到家走路一刻钟,很短的距离,可谁都没想到,事情就会这么寸!老赵在坦荡无人的直道上顺利地开到三岔口,侧面突然冲出来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大约也是觉得如此烈头下不会行人,所以肆无忌惮地飙起车来,一下子跟老赵撞了个正着! 肇事者是个外地小伙子,有点憨头憨脑,所幸人不坏,手脚俱软的情况下没溜之大吉,而是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此时他站在急救室门外,跟赵家人一样脸上写满了焦虑。云仙憋不住,眼泪都掉了好几回。岚岚在一旁扶着她的肩,凄凄惶惶地边等待边宽慰母亲,唯恐云仙再倒下去。 赵磊却反而镇定了不少,虽然神色沉郁肃穆,但没有坐在那里一味慌乱,他来回穿梭于家人跟诊室之间,时不时带回来一些最新动态。 ”脑子没有受任何创伤,人是清醒的,放心,不会有大事。“赵磊拍拍母亲的肩。 岚岚仰头欣慰地瞥一眼弟弟,感觉他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肇事者听到他的话,眼里也有显而易见的松快。 岚岚去洗手间的时候,赵磊尾随过去,在云仙视野以外的地方拽住她的胳膊,”姐,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岚岚再次紧张起来,”怎么啦?“ 赵磊咬咬唇,面部僵硬,”刚才在医生那里看刚照的片子,说爸的……脊椎神经……断裂……“ ”什么?“岚岚飞快地眨眼睛,试图理解地再透彻些,但心已经直直坠了下去,赵磊脸上的沉重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就是说,“赵磊复述地十分艰难,”爸他……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终于也哽咽住了,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的哭泣有着某种震撼的意味。 ”怎么会这样?“岚岚觉得自己象在某个噩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赵磊捂着嘴,断断续续地解释,”听120的人说,他们看见爸的时候情况似乎还没这么严重,但当时的场面很混乱,附近有些居民还有文化中心的几个人都闻讯跑出来帮忙。可能是弄巧成拙了,在搬动的过程中,反而被……伤到脊椎。“ 岚岚悍然无语。她难以想象一向开朗的父亲从此卧榻会是怎样的情形。 赵磊凄然地望着她,”我不敢告诉妈,怕她受不了。可是迟早会知道。“ -- 第84页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岚岚握住弟弟的手,第一次发现有兄弟的好处,至少伤痛可以有人分担。 徐承打来电话焦急地询问,他去外地出差,此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岚岚以实相告了。 ”别着急,我还有半小时就到医院。圆圆在哪儿呢?“ ”让二姨接走了。“岚岚说着忍不住又叮嘱,”你路上小心。“ 徐承赶到的时候老赵也已经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了,诊断结果已经出来,跟预先估计的一样,是最坏的结果——高位瘫痪。 云仙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太多手续需要她介入,瞒不住。她几乎是在得知的刹那瘫软在地上的,成了下一个急救对象。 家里一派愁云惨雾。 老赵并不知道自己的实际状况,以为住上一阵医院还能跟从前一样回去继续下棋喝茶逗闷子,摔下去的时候其实不算怎么疼。 他对赵磊说:”给小战买辆新车吧,我答应他的。嗨,年纪大了,真没法逞能。“ 赵磊心酸不已,只得点头。 肇事的小伙子已经得知了老赵的惨状,吓得面如土色,谁跟他说话他就只一句话,”我没钱。“那辆摩托车跟老赵骑的电驴一样,也是借的。 老赵挥挥手,大度地说:”让他走吧。“ 众人皆愕然,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赵躺在病床上大度道:”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况且出了事你没跑,还算地道,我也不想讹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席话听得岚岚眼泪欲出。 小伙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赵磊朝他狠狠摆手,”你走吧!“ 17.被打破的平衡 云仙和老赵都住进了医院,赵家就这么乱了套。 白天赵磊在医院盯着,晚上则由岚岚和徐承轮流陪护。圆圆扔给了岚岚的二姨照顾,谁晚上不去医院就由谁负责去接回来。 住院一周后,云仙终于下了床,为了不让老赵堵心窝子,还得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人瘦了整整一圈,连向来引以为傲的头发也灰白了一层,让岚岚看着无比心酸。 老赵还是清楚了自己的病情,他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最初的劝慰后也不敢贸贸然多说无谓的话语,阴郁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赵磊彻底不去上班了,整天呆在医院里悉心服侍父亲,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去,帮着姐姐姐夫搭把手。每天给老赵擦身的工作,更是少不了他在一旁协助,请来的护工稍微手劲大点儿,他就朝人家吼,老赵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折腾,仿佛事不关己,所有人看见他这幅表情都心里没底,愈发沉重起来。 这期间,夏鹏跟苏钰都曾来医院探望过,两人一起来的。那天正值周六,徐承和岚岚也都在。 徐承之前与夏鹏见过几次面,但彼此都不熟,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打过招呼之后便搂着圆圆默默地坐在一旁,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他。 夏鹏对岚岚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意还是让徐承觉得扎眼,尽管在旁人眼里那也许是朋友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交流,况且当着徐承的面,夏鹏已经刻意疏离了不少。 而岚岚的注意力则一半被老赵牵制——他连最起码的跟人寒暄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呆呆地躺着,让她又难堪又着急;另一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赵磊和苏钰身上。 苏钰依旧是带点腼腆和拘谨的,尤其还是在此种场合下,话也几乎全由夏鹏说了去,她只是在刚进来时跟岚岚握了握手,紧紧的,也很暖。之后便坐在了病房靠窗的一张硬木凳上,目光时而瞟向病床上的老赵,那种同情之色没有半分掺假。 赵磊给夏鹏和苏钰各倒了杯水,递给夏鹏时,他用力拍了拍赵磊的肩,以示慰问。苏钰一见赵磊向自己走过来就慌忙站起,默不作声地接过杯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一眼刚好被岚岚捕捉到,心头立刻就是一跳,赵磊的目光柔软而深沉,而苏钰瞧着他的双眸里也有同样的意味。她一时有些糊涂,凭直觉,她能感觉出两人之间流动的默契的情意,可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她一直以为对自己的弟弟了若指掌,而此时此刻,她不敢那么自信了。也许她并没有真正走进过赵磊的内心——在他们都成年以后。 夏鹏跟苏钰坐了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赵磊和岚岚一直送他们到医院门口。一路上还是夏鹏说得最多,嘱咐赵磊尽管放心照顾父亲,公司里会每月按他薪水的八折照样给他付工资,直到他来上班的那天,赵磊自然要推辞,”鹏哥,一直都很受你照顾,这次无论如何不行,咱不能老这样。“ 岚岚也插进来说:”是啊,夏鹏,你帮了我们太多忙了,我们怎么好意思……“ 可是夏鹏很坚持,打断她道:”你们现在这样,别的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他拍了拍赵磊的肩,”你小子别以为我是慈善家,平时在我那里干活勤奋踏实我才肯这么大方的。我可不想丢了你这个好帮手。“ 赵磊知道他一半是客气一半是真心诚意,很感激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临分别时,苏钰忍不住又扭过头来,目光飞快地在赵磊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岚岚这边,轻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岚岚免不了又要客套几句,而赵磊仅仅是”嗯“了一声。 -- 第85页 已是深夜,岚岚打着哈欠在笔记本面前埋头耕耘。徐承推门进来,在她身后悄然站定,手搭在她肩上,”还没做完?“ 岚岚头也没抬,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这阵子老是晚到早归,积了不少活在手里,老板的脸已经不太好看了。虽然她也同情我家里出了事,可工作毕竟是工作,是我的事儿一件也跑不了。“ 徐承不舍地盯着她布满疲倦的脸,在她身后的床沿上坐下来,身子前倾,”要不要我帮你?“ 岚岚笑道:”虽然你很全才,不过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做好了,我口才不好,跟你讲解背景也很费时间的。“ 他们的手在半空中勾住,紧紧握着,岚岚在他身上靠了片刻,象要汲取一些力量,但很快又分开,叹息了一声,”你赶紧睡去吧,明天还要早起送圆圆去二姨家。我们现在最缺的是睡眠。“ 因为圆圆跟徐承一起睡不习惯,老嚷着要妈妈陪,徐承只得让岚岚回来带女儿,自己连着在医院顶了两天,黑眼圈都出来了。今晚上本来又该是他在医院陪夜,到九点多却被赵磊生拉硬拽地赶回来了。 徐承便道:”你说咱们能不能就近给圆圆找个保姆?老送她去你二姨那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来路远,二来没理由老这么叨扰人家。“ 岚岚想了想点头说:”也是。以前我妈总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带,可是现在……唉!我们都找找看吧。“ 闲闲得聊了几句,岚岚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把徐承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得给晓筠打个电话,“她弯着腰从背包里把手机掏出来,”下午我开会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有话要跟我讲。本来说好开完会就给她打回去的,这一转头就给忙忘了,唉,现在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没想到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她怏怏地坐在椅子里自语,”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丫头别看平常没心没肺地,其实心思重着呢!“ 徐承用力一揽她的肩宽慰说:”不会的,肯定是太晚了,睡觉了吧。再说她不是也结婚了么?有事当然可以找自己老公了!“ 岚岚耸了耸肩,仿佛要抖掉心头掠过的那丝隐隐的不安。 来回跑了一个月的医院,老赵终于得以出院了。 在医院住了两周后,老赵才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但却象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豁达乐呵的老赵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说话很冲,动不动就发脾气,跟谁越亲就对谁越凶,云仙被他气哭了好几次。多亏赵磊从中斡旋着,隐忍地承受父亲没有任何道理的脾气,因为他明白,这个打击对父亲有多大。 回家后的日子一样不好过,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撂脸子发脾气的病人,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稍有不慎成了出头椽子,冗郁的气氛从医院原封不动移植回了家里。 吃过饭没多久,赵磊就削了个苹果给老赵,他啃了没两口就突然间往地上一摔,怒声道:”怎么这么酸!你存心不想让我吃好,是不是?“ 云仙正好从厨房里洗了碗出来,刚走到房间门口,一只削了皮的苹果滴溜溜滚到她脚下,她也听到了老板那句无理取闹的质问,动了动唇刚想回句什么,却见儿子脚步利落地跑上前来,将苹果拾起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和颜悦色地对父亲说:”你不喜欢这个,我重新帮你再挑一个。“ 云仙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动了几下,终于难以承受住重量,纷纷扬扬滚落下来,她捂着嘴,不让哽咽的声音传输进房间,返身又跑回了厨房。 岚岚出钱让中介所帮父亲找了个保姆,干没几天就跑了,没人受得了老赵现在的火爆脾气。接二连三换了几轮,没一个能留得住的。 赵磊对岚岚说:”算了,别找了,还是我来做吧。“ 岚岚哪里肯依,”那怎么行,你还得上班,不能老在家闷着。别急,再找找,不行咱就加价,总有合适的人肯干。“ 赵磊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姐,你找别人来我也不放心,那些保姆都粗枝大叶的,而且爸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容易跟妈起冲突,妈身体也不好,血压太高,不能劳累。我在家兜着还能好点儿。“ 岚岚急了,”不行!爸爸这样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能在家撑到什么时候?你还得有自己的生活!“ 赵磊笑笑,”我歇在家里,你省掉一个保姆的钱,不就等于在赚了嘛!“ 岚岚冲他一瞪眼,”亏你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 ”姐,我不是负气。说实在的,在爸出事以前,我都没觉得自己跟他有多少感情。可是,得知他出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一下子不在了,那我……“他深吸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老是惹他生气,一次孝道都没尽过。我不想将来后悔。“ 岚岚感慨地握住他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弟弟长大了。 ”可是这样对你,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她轻轻地开口。 赵磊抬头朝她莞尔,”我跟你不一样,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一份好职业,从成本的角度考虑,如果你歇在家里实在是不划算的一件事。但我没事,将来哪里都能找活干。所以呢,你好好赚你的钱,我好好照顾爸爸,咱们各得其所!“ -- 第86页 尽管这样说,岚岚还是觉得亏欠弟弟,可眼下情况特殊,似乎也只能如此。 18 .拿什么来换取昔日的安宁 圆圆的保姆还是范妮给介绍的,跟他们同在一个小区,六十岁不到的一个本地阿姨,姓郑,人很和蔼,有过带小孩的经验,因为在家里闲着没事,想找份工做做,顺便也挣点零花钱。 自从跟夏鹏交往之后,范妮跟岚岚走得又近了不少,虽然平时两人都很忙,难得有促膝相谈的机会,但彼此还是会经常打个电话联络一下。老赵的事范妮也听说了,同情之余,对岚岚的嘱托事自然不遗余力,一个星期不到就搞定了。她拍着胸脯向岚岚担保,”这个郑阿姨以前是我外婆家那边的街坊,人挺好的,绝对不会暗地里黑小孩子,你尽管放心。“ 岚岚每天早上把圆圆送到郑阿姨家里,晚上再把她接回来,郑阿姨负责管孩子一顿中饭和上下午两次点心。刚开始圆圆很不乐意去陌生人家里,可巧,郑阿姨上初中的大外孙女放暑假过来小住,很能哄小孩,去了三四天,两人就熟络了,圆圆也不再有抵触情绪,但每天早上送过去时还得颇费些口舌。 给圆圆找保姆的事岚岚找机会跟云仙说了,她这阵子正满腔的怨屈无处发泄,一听宝贝外孙女交给陌生人去带了,心里哪是滋味,冷笑两声说:”我就不明白了,徐承他爸妈究竟是什么金枝玉叶,就不能回来带带小孙女?大儿子是儿子,小儿子难道就不是儿子了?还是他嫌你生了个女孩儿呀?“ 岚岚听得脑门上爆汗,又急又气又无奈,幸亏徐承不在眼前,”哎呀,妈!你胡说什么呀!这跟他爸妈有什么关系?孩子是我们的,当然得我们自己带了。“ 徐承的父母一则年纪大了,没有带小孩的精力,二则他们也没这个习惯,虽然跟长子住在一起,但也不是随国内传统的人家那样兼带孩子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乐趣所在,孩子也自有保姆带着。你让他们出钱请保姆,他们没问题,但你要他们亲力亲为地看小孩,可能性几乎为零。 云仙立刻抬高嗓门道:”哦,他父母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带得,他们怎么就带不得?你随便找人评评理去!“ 岚岚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真是越说越纠缠不清了。这样让老赵或徐承听了去,还不又得凭白惹点事儿出来。 ”妈,我求您了,小声点行不行?家里还嫌不够乱啊!“她搂着云仙的一只胳膊轻声央求。 云仙用食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女生外向!“ 岚岚又疼又气又委屈,只差掉下泪来。 ”忙乱“成了他们这段时间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在最初的波澜过后,大家似乎也只能逆来顺受地接受老天爷所分发的一切,不管好歹。 岚岚的眼皮早已不跳,平静下来分析,原来自己果真还有些未卜先知的功能,只是她心中的浮躁并未就此而平复下来,难道还有别的事会发生? 父亲的这场灾难已然打破了家里原本平衡安逸的格局,每个人不得不重组自己的资源,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虽然无奈,但别无选择。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某个周六,徐承又出差了,岚岚带着女儿回娘家,意外地看到苏钰也在,跟云仙一起坐在阳台上择菜,有说有笑的。云仙心情好了很多,圆圆跑上去在她脸庞上”啪“得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嚷:”外婆好!“ 云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同时眼角的鱼尾纹却比往日深了许多,岚岚发现母亲明显老了不少,心中存着的一点对她不讲理的怨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病榻上,老赵正玩着儿子给他新买的一款游戏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明朗的神色来,赵磊则斜靠在床头悉心指点。 经过一轮喜怒无常的乱发脾气后,老赵渐渐地对折磨家人兴味索然起来,他骨子里的豁达和开朗再次占了上风,他终于看开了,认命了。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然而,尽管如此,每天切实遭遇的诸多不变还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今非昔比,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走能跑,活动自由的老赵了,于是他的放开里总是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沮丧,再也不会象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地开怀大笑了。 岚岚把给父亲新买的几件汗衫搁在柜子上,走过去欣赏了一会儿老赵玩的游戏,轻轻扯了扯赵磊的T恤下摆,他回头瞅了她一眼。 老赵眼都没抬,淡然道:”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什么话想瞒着我?“ 岚岚忙道:”不是啦!今天家里人多,再说——还有小磊的女朋友也在,我是想去买点好吃的……“ 赵磊立刻绷直了身子,正儿八经道:”你别瞎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岚岚朝门外一努嘴,面带得色,”不是女朋友,人家能这么上心?“ 老赵也有些高兴起来,推推儿子,”去吧,多买点儿。先问问人家姑娘喜欢吃什么!“ 岚岚乐不可支,”我陪他去。“ 一出家门,赵磊就皱眉道:”你瞎起什么哄呀!“ 岚岚不示弱,”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赵磊适才义愤的神色立刻模糊起来,支吾着道:”我们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你就别蒙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初你开饮料铺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们,偏偏你就是不肯动,你说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难道真的喜欢郭静吗?还是纯粹习惯使然?“ -- 第87页 赵磊手插在裤兜里,一路将一块小石头踢踢走走,被姐姐逼得不得不回答时,只能讷讷地道:”我也说不清楚……以前当然是喜欢的。不过她走后感情就淡了很多……“ ”那她结婚后来找你,你怎么还跟她搅合在一起?“岚岚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并不严厉,她只是想心平气和跟弟弟聊聊。 赵磊瞥了她一眼,”也许真的是习惯吧……我看不得她受委屈,看不得她哭。那次被你骂了之后,我也想明白了,确实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胡闹下去,毕竟她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不想也不能拆散他们。“ 岚岚暗叹一声,她这个弟弟真是又善良又糊涂,有时候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多加指责。 赵磊又道:”听说她准备跟老公回澳洲……她怀孕了,想拿澳洲的绿卡。“ 岚岚无动于衷,她始终认为郭静是她所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自私的一个,只是奇怪为什么赵磊会喜欢这样的人。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苏钰追到手吧,你看看咱爸咱妈都喜欢得什么似的。“她见赵磊垂着头,忍不住拿手捅捅他,”喂,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嘛!你说实话,究竟喜不喜欢她?“ ”苏钰她……人挺好的,善良能干,也有上进心,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那她对你呢?“ 赵磊蹙眉凝神,仿佛面临一个大难题,的确,他们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波折很难向外人道来,因为一切仅在他的揣测中。 刚开始他能明显感觉到苏钰对自己的好感,只是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郭静;当他终于明白过来,感情的天平开始倾向苏钰时,夏鹏却闯了进来。他比自己聪明、能干,苏钰对他产生好感是很自然的事。当然,他们之间最终什么也没发生也在意料之中,夏鹏似乎不太喜欢文静的女孩,而苏钰也缺乏执着和泼辣的劲头,敢于主动摊牌。赵磊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感受着飘渺如纱的情愫从渐生到不了了之。 一切仿佛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赵磊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迷惘,”我不知道。“ 岚岚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觉得她还喜欢夏鹏?“ 赵磊的眼里蒙上一层黯淡的光芒,”也许吧。“ 岚岚觉得与其这样瞎猜,不如直接跟苏钰谈一次,她抿了抿唇道:”哪天我直接找她问问去。“ ”别!“赵磊忙道:”你还是别掺合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岚岚白他一眼,”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说,怕什么呀!“ 赵磊黯然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有家里的情形……你让我怎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听他这么一说,岚岚的心情也陡然沉重起来。 19. 梦想与现实的差距 晓筠自杀了。 消息传来时,岚岚懊悔得恨不能撞墙!如果半个月前她没以工作忙碌为由推脱了一下,或者事后记得给她打回去,也许跟自己聊会儿话她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了。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尽管自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岚岚还是坚持要去北京,徐承怎么劝都劝不住。 ”晓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而且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见我,我怎么可以不去呢!“ 徐承无话可说,除了支持她别无他法。 岚岚自然也有些愧疚,”这阵子只能辛苦你了,我会尽快赶回来,大概也就三四天时间。“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前往北京,连宾馆都没来得及预订,她第一时间杀到晓筠所在的医院。给她开门的正是晓筠的丈夫魏峰,脸色苍白,神情沮丧,眉宇间难掩憔悴,仿佛一下子老去很多。 岚岚没心情跟他寒暄,只是很冷地唤了他一声,”魏老师。“ 魏峰难堪地点了点头,却发现晓筠根本没看自己,早已擦过他的肩往里面走去。 躺在雪白薄被下的晓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吞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被魏峰发现后及时送了医院,小命算是挽回了,胃也洗得跟床单一样白。 岚岚探手撩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心酸不已,开口时却尽量想冲淡沉闷的气氛,”你想见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吧,想吓死我呀!“ 晓筠虚弱地笑了笑,眼里却也有些许湿意,”对不起啊,你这么忙,还要被我拖过来。可我实在是想找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说什么呢!咱们俩什么关系!我能不来嘛!“岚岚叹息了一声,仿佛回到无忧的校园,那时候,她们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以如此情形相见。想当初在学校里租言情小说看到的时候,晓筠对脆弱小白的女主的自杀行为是多么得不齿。 ”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她自我嘲弄起来。 ”为什么这么傻?“岚岚坐下来,握着她冰凉的手,简直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晓筠郁郁地解释,”跟同事出去吃饭,多喝了几杯,突然很后悔,感觉后面的日子很无望,就想这么一走了之算了。“ ”因为……魏峰?“岚岚猜出了几分。 晓筠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还记得结婚前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想圆自己一个梦。“她苦涩地笑笑,”现在才明白,梦永远只是梦,成不了真。“ -- 第88页 岚岚思索着她的话语,皱起眉,”魏峰对你不好?“ 晓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她,眼泪悄悄地流淌下来,被枕头悄无声息地承载了。 岚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能感觉得出来,现在发生的一切的确跟魏峰有关,只是她不敢追问,怕她再受刺激。 护士走进来时,看见晓筠默默垂泪的情形,立刻蹙眉婉转地对岚岚道:”病人还没恢复,不能讲太多话,让她休息吧。“ 岚岚只得起身,”那你先躺着睡一会儿,我把酒店安置好了再过来。“ 晓筠拽着她的手不放,像个孤独的无处可去的孤儿,那样子让岚岚难过极了,”我很快就会过来。“ ”嗯。“晓筠终于松了手,又忍不住轻声嘱咐了她一句,”不要让我爸妈知道。“ ”我明白。“岚岚柔声回答。 出来时,看到魏峰垂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岚岚走到他跟前,他象被惊醒似的站起来。 ”我们出去谈谈?“岚岚说。 ”好。“他完全没有脾气地应承下来。 在医院草坪的木凳上坐下来,岚岚将随身带的行李箱搁在一边。 毕竟是从前教过自己的老师,岚岚还是懂分寸的,尽量克制地问:”怎么会弄成这样?“ 魏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捻了一根,问她,”可以吗?“ 岚岚点点头,看着他娴熟地点燃,然后送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晓筠怎么跟你说的?“他反问。 ”她什么也没说。“岚岚可以控制自己的嗓音,但不能控制僵硬的面部表情,如果不是为了晓筠,她不会有这份耐心坐在此地看他吞云吐雾。 ”她其实并不爱我。“魏峰短促而直白地说了一句。 ”怎么可能?“岚岚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为了你,她连相处两年的男朋友都可以舍弃,你居然这么说她!“ 魏峰惨烈得笑笑,”也许过去爱,但肯定不是现在。“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眼睛微微眯起,似徜徉在回忆里,”我真正意识到她的存在是我跟前妻结婚前的一个月。有天傍晚我回宿舍,看到晓筠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她说她在等我,我以为她又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就象从前一样。可是她突然说她喜欢我,我惊呆了,她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得,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就象被火点燃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岚岚不知道晓筠原来还跟魏峰表白过,难怪晓筠会对魏峰那么久都念念不忘,那种爱而不得的痛楚会因为将之挑明而陷入更深的泥淖。 ”在她之前,我没有经历过任何震撼人心的感情,我跟前妻也是经人介绍走到一起的,没有什么波折。晓筠象一团火似的把我的心扉催开,我承认我当时就被她感动了,可是我无法接受,我跟别人已经有了婚约,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去拒绝,去重新尝试新的感情。“ 岚岚听得入神,她一直以为晓筠的那段爱恋是无望的,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之多不为人知的曲折。 ”可你还是离婚了,是因为晓筠吗?“她禁不住这样问道。 魏峰想了想道:”有她的原因,但不完全是。我跟前妻从认识到结婚都过得平淡如水,整天都在柴米油盐里转圈,她时常埋怨我工资低,没能力出去走穴多挣点儿,久而久之,我听得烦乱不堪。我也有尊严,希望被自己的妻子崇拜或者尊重,婚后的那段日子,我偶尔还是会跟晓筠见面,她看我的眼神跟我前妻截然不同,充满了崇拜,这让我很陶醉,我的天平在不断倾斜。她毕业后去了北京,我为此失落了许久。在那之后,我常常会想起她来……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所以你离婚了?“ ”离婚是前妻提出来的,她觉得跟我既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太光明的前景。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求之不得。“ ”然后你就去找晓筠?哪怕她已经准备结婚了,你还是要把她拉回来?“ 魏峰艰涩地点头,”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能跟晓筠在一起,我就会变得很幸福,晓筠当然也是。可是我错了。她喜欢的其实只是讲台上的那个魏老师,而不是生活中实际的魏峰。我们都错了。“ ”究竟怎么回事?“ ”结婚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为琐事争吵,有时候甚至是某件家具的摆放位置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我们都会耿耿于怀很长时间。我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以前那么苦苦地想要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旦真的走到一起会如此格格不入?后来我终于明白,是她不爱我。“魏峰的目光投向很远的某一个点,虚无得没有任何焦点,”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有了我的位置,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也许我不会那么绝望,可她却爱上了别人!她爱上了别人却不自知。“ 岚岚的心突然揪紧了,”你是说,她,她……“ 魏峰转向她,眼里有莫大的悲哀,”对,她爱上了那个律师。可是因为任性,她还是跟我结了婚,这真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我当然不能容忍,于是争执变得没完没了,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开始恨对方,我恨她诱惑了我,她恨我拆散了她跟那个律师。最后,她居然向我提出离婚!在我们刚刚结婚两个月后。那一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打了她……“ -- 第89页 岚岚用震愕而愤怒的眼神盯着他,魏峰不得不避开她眸中的锋芒,”经历了第一次婚姻,我对‘离婚’二字已经非常敏感,我不可能再冒第三次险,所以我很明白地告诉她,想都别想!“他垂着头,苦涩地笑了笑,”我一时冲动说了不少狠话,没想到她比我更狠,她想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面对着如此颓废的魏峰,岚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是从他的一番话语里,她也终于能揣摸出晓筠自杀的原因了,一半是因为婚姻不快乐,更多的,也许还是因为懊悔当初做决定太过草率。 魏峰喃喃地说:”现在想想,其实我在第一段婚姻里有相当大的责任,我根本没有投入太多,始终都在心猿意马……我跟晓筠犯了同样的错误,以为没得到的是最好的,以至于忽略了眼前拥有的一切。等醒悟过来时,为时已晚。“他再次自嘲地一笑,”我们都为自己逐梦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岚岚不禁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楚他脸上此刻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么。 遗憾亦或是懊悔? 20. 热心帮忙?! 临下班时分,三号生产线上的供油管路突然出了故障,整条线不得不停下来,生产主管急得跳脚,徐承只得领着小江和另一位工程师火速赶到现场察看。 丹尼奥作为生产部的项目经理也在,一见徐承就把他拉到管路跟前絮叨,”James,说实话,我留意这批管路已经很久了,觉得迟早要出问题,造成故障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按照当初的施工图纸,我们所有的管路都必须走U型,而不是现在的L型。“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徐承,眼里含着狡黠,”我想,这么stuipid的改造计划应该不是你提出来的吧?“ 徐承迎视着他,似笑非笑,”你明知故问?这是巴赫曼去年最隆重的项目。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初我也跟巴赫曼提过,但是他很坚持,为了这个问题,我们找供应商开会讨论过多次,就是想把风险降到最低。“ ”啊哈!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政绩工程,是吧?“丹尼奥耸着肩,”这是他升VP的压轴砝码吧——一定跟上头吹嘘省了多少多少钱,嘿嘿!典型的美国式作派!“ 徐承捏着下巴凝神思索,小江在一旁跟供应商打电话,”是,应该是在拐弯处堵住了,得想办法清洁……肯定不能锯开啊,锯开的话油不得全喷出来了……唉,当初是当初嘛!什么……非锯开不可?不行不行……“ 丹尼奥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怎么没见巴赫曼过来?既然他是这个项目的始作俑者,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回德国渡假了。“徐承瞅瞅他,似笑非笑,”如果你是老板,会乐意在假期听到这样的消息么?“没等丹尼奥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脚向管路靠近,”如果不锯开,我们只是在转折处多引一条管路过来,就像这样。“他拿手比划了几下,以询问的眼光看向丹尼奥跟小江,”是不是会好点儿?“ 小江率先眼睛放光,”我觉得应该是个好主意。“ 丹尼奥也蹙了眉认真考虑了片刻,不得不佩服地点头,”的确,这似乎是眼下所能想到的最妥善便捷的解决方案,但是,James。“他看着徐承,”这应该不是你现在才想出来的吧?为什么当初改造的时候没有直接用这个方法呢?“ 小江也疑惑地看向徐承。 徐承不免笑了,”那么,你们觉得这样做跟直接用U型管路有什么分别呢?如果当初直接这么做了,巴赫曼的这个改造工程意义何在?“ 丹尼奥摇头,再次叹息,”政绩工程!“ 小江也恍悟似的跟了一句,”政绩工程!“ 徐承对小江道:”走吧,回办公室先看看图纸,把细节都过一遍再说。“ 小江忙回答:”好,那我得赶紧回去把资料找出来。“他说完就拔腿跑了。 丹尼奥道:”我跟你一起去。“ 徐承朝他笑笑,”不耽误你喝咖啡的时间?“ 丹尼奥耸肩,”咖啡随时可以喝。“ 一路往行政大楼走,丹尼奥说:”James,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中国人,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依然能够遵守规则,哪怕那实际上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徐承笑道:”我很难辨别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嘲弄我。“ 丹尼奥大笑。 上了楼,辗转在走廊上,徐承不免抬起腕表来看了一眼,六点了,他心里开始焦灼起来,不知道圆圆现在怎么样。自从让郑阿姨带她后,这小家伙似乎也开始有些小心思了,老是担心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一到接她的点儿就巴巴地守在郑阿姨的家门口,有两次他去得晚了,她已经眼泪汪汪。 本来还可以跟岚岚调剂着接送时间,如今岚岚又赶去北京,剩他一人顶着,虽然不必每天去赵家问候,但光带圆圆就已经让他不胜吃力了。 讨论持续了半小时,把供应商也拉上了线,因为是再度改造,而且管路里已经跑满了油,行动起来必须得慎之又慎,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进来。 徐承觉得口干,抽身去茶水间倒杯水喝,捧着茶杯出来时迎头遇到张谨,他有些讶异,”你怎么还没回家?“ 张谨巧笑嫣然,”我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刚才帮小江跑了好几趟腿呢!“她端详着徐承的面色,”你怎么皱着眉呀?是不是担心圆圆?“ -- 第90页 徐承家里的变故她是了解一二的,一半出于八卦,一半出于她的关注。 徐承也没打算瞒她,叹了口气,”是啊!这两天她妈妈也不在家,实在不方便。这么晚了还不去接她,估计又在哭哭啼啼了。“他咬了咬牙,象自我安慰似的,”由她去吧,小孩子也不能太娇惯。“ 他啜了一口冰凉的水,随意嘱咐张谨,”你要没事了就早点回去,我们不知道得耗到什么时候呢!“ 正要扭身进办公室的门,张谨唤了他一声,”James!“ 他回首。 ”不如,“她眼里闪着光,话却是说的慢吞吞的,”我帮你去接圆圆吧。“ 徐承讶然,忙推辞道:”不用了,小孩子很麻烦的。“ 一旦说出了口,张谨就坚持起来,”我不怕麻烦,再说你要是去太晚了,保姆那边不也得不乐意嘛!我回去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哪儿都是打发时间。“见徐承还在犹豫,便又笑嘻嘻地补上一句,”我跟圆圆是好朋友哦!她看见我一准高兴!“ 徐承显然觉得不太合适,还想拒绝,张谨却嘟起了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难道还怕我拐卖儿童不成?“ 徐承见她为了自己的事这么上心,也有几分感动,而且被她说得不太好意思,思忖了片刻,今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把圆圆丢下不管吧。磨蹭了半天,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张谨顿时欣喜不已,从徐承手里接过家里的钥匙,又利落地记下郑阿姨家的地址,”领导,您就放一万个心,我保证把圆圆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徐承又给郑阿姨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明了一下,张谨很快就收拾了东西蹦蹦跳跳地走了。他转身回办公室,心头的焦虑终于缓解掉了一些。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点,连晚饭都没赶去餐厅吃,几个人靠着奶茶和咖啡维持住精神,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供应商承诺明天一早就把材料拉过来,争取在一天内把改造工程做完。 十点,他终于得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推门进去,眼前不由一亮,即使只开了玄关的壁灯,也能看清楚家里已经被拾掇得井井有条,这两天岚岚不在,徐承又忙碌奔波于公司、保姆和自家之间,无暇顾及家务,凌乱的场面终于在今天得到清理,他自然明白是谁干的,心头蓦地一暖。 走进圆圆的房间,小家伙已经踏踏实实地进入梦乡了,张谨斜靠在床沿上,手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故事书,看见徐承的身影,立刻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出来,轻轻把门带上,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徐承,眸中盛满了笑意,”回来啦!她早就睡着了。你吃过晚饭没有?“ 徐承一时有种错觉,好像她是家里的女主人一般,这个念头令他很是不安,掩饰地朝后退了几步,轻咳一声,”圆圆吃了什么?“ 张谨随着他走到客厅,”我给她买了饺子,还有得多,你要不要吃?“ 徐承便道:”好啊,正饿着呢。“ 一盘下好的饺子被张谨从厨房端出来,她还熟门熟路地找来了醋,在小碗里倒了些许,一并放到徐承面前。 ”闻起来很香。“徐承笑道。 张谨有几分得意,”圆圆可爱吃了,你不知道吧?“ 徐承也没客气,举起筷署就吃了起来,他的确很饿。凉饺子不仅闻着香,吃起来也很对胃口,张谨手上捧着那本从圆圆房间带出来的书,眼睛却始终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让徐承颇有些不自然。 他指指那本书,”在看什么,好像很入迷的样子。“ 张谨挑了挑眉,把封面朝他一扬,”《快乐王子集》,王尔德写的。“ 徐承笑道:”你果然也是个孩子,还看童话书。“ ”非也!“张谨俏皮地回答:”王尔德的童话不仅唯美,而且深刻,看得我都快掉眼泪呢!不过他的故事现在圆圆还听不明白。这是你给她买的?“ ”不,是她妈妈买的,她说很喜欢。“徐承随口道,”既然你们都说好,那想必是不错的书了。“ ”可是你依然不会去看,对吧?“张谨紧接着说,”我了解你。“ 徐承笑得有些尴尬,”是么!“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似有微妙的气息在无形中传递。 徐承一吃完,张谨就把碗碟利索地收去厨房洗涤,徐承拦都拦不住。 ”你累了一天了,还是坐着歇歇吧,这种事当然得由女人来做啦。“ 徐承不便跟她拉扯,只能由她,抱着膀子远远地站在她身后说了声”谢谢!“ 收拾利落后,张谨没有继续停留,这让徐承暗地里松了口气,同时对不能送她回去感到歉然。 张谨大度地挥着手,在门口换鞋,”行啦!又婆妈起来了。这里坐车回去很方便的。“ 徐承在门口目送她下楼,忍不住又叮嘱她一句,”到家了给我发条短信!“ ”知道啦!“她的声音从楼梯下传过来,轻盈而婉转,有些飘忽的不真实。 21. 朋友比爱人更重要 岚岚把塑料罐的盖子打开,粥的甜香便直扑鼻息而来,她一手托着粥罐子,一手拿起纸巾里包裹着的餐勺一并递给坐在床上穿病号服的晓筠,”快乘热吃吧,闻着真有食欲,我口水都快下来了。“ 晓筠淡淡地笑了笑,温顺地接过来,一勺接一勺地舀着往嘴里送。她原本就尖瘦的脸蛋如今更象被刀削过似的,颧骨隐约可见,所幸面庞不再似第一天看见那样煞白了,多了几分红润。 -- 第91页 ”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岚岚坐在她对面,注视着她道。 ”嗯,医生说再有两天就能出院了。“晓筠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多了,瞅了眼岚岚,轻声道:”这几天把你给累坏了吧。要不……你今天就回去好了,再不回去,你家里该着急了。“ ”没事!“岚岚挥挥手,沉吟了一下说:”我还是等你出院了再走,也不差这两天了。“ 晓筠放下粥罐,用纸巾抹了抹嘴,拉过岚岚的手来拽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有事。“她的目光从岚岚的脸上飘开,语气幽然,”死过一回就明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犯傻。“ 岚岚心头一热,随即有股酸楚涌至胸腔,她的手上用了点儿劲,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输给她。 晓筠也感觉到了,向她感激地一笑,恢复了从前的些许明媚,”岚岚,经过这些天,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其实朋友比爱人更重要。“ 这些日子都是岚岚衣不解带地照看她,魏峰虽然也有心陪护,却因为不想影响晓筠的心情,不得不退居二线,买买吃的,或者给传递个东西什么的,还不能让晓筠知道。岚岚本来就对魏峰不感冒,如今他又把晓筠逼得居然要寻短见,自然不会慷慨到在她面前替他美言的地步,于是这一阵晓筠的视野里便始终只有赏心悦目的岚岚鞍前马后为自己张罗。 四目相对,岚岚顿着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徐承怎么看我们的吗?“ 晓筠扬了扬眉。 ”他一直怀疑,“她慢悠悠地道:”咱俩是蕾丝。“ ”呃?“晓筠先是一怔,继而回过神来,咯咯地笑起来,”你别说,还真像呢!要不你别回去了,留在北京,我养着你!“ 岚岚笑着朝她瞪眼,”你想毁我哪!“ 两人难得笑得这么开心,不免又胡言乱语了一回,直到传来轻笃的敲门声。 岚岚看了眼晓筠,有点奇怪,因为门外的人仅仅是敲门而已,并不进来,而门其实是不上锁的。 ”我出去看看吧。“岚岚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不忘回头嘱咐晓筠把粥喝光,却瞥见她眼里有一抹忐忑的神色。 开门出去,却什么人也没有,岚岚纳闷地左右瞧了两眼,有点不甘心,于是往右手的走廊多走了几步,在拐弯处捕捉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侧影,欣长的身形,穿着单薄的西服,仿佛刚从哪里赶过来,手上还拎着黑色的公文包。 是邱智仁,他低着头,可以看见玳瑁的眼镜框斜斜地下倾,很踌躇的样子。 ”邱律师!“岚岚轻轻唤了一声,心里竟有几分紧张和欣喜。 邱智仁回过头来,看见是她,一点都不意外,很含蓄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等着岚岚走到他跟前。 ”她还好吗?“他看似淡然的眸中其实盛满了关切和焦灼。 岚岚点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于是释然,暗暗松了口气,”我刚听说,所以……过来看看。“他徒劳地解释着,带着些许尴尬。 ”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岚岚充满善意和期许的目光徘徊在他脸上,希望能透过表象读出更深层的涵义来——她一直觉得邱智仁是自己所见过最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也许是职业需要。 邱智仁抿了抿唇,”她不一定想见我。“ ”你跟我来!“岚岚的心里忽然明镜似的亮了起来,全然不理会邱智仁脸上猝不及防的愕然,不由分说拽着他的胳膊就往病房的方向走。然而,在门口,他还是坚决地煞住了脚步,眼睛盯着半掩上的门,迟迟不肯挪步。 ”怎么了?“岚岚拽不动他,蹙眉看他。 ”你……先跟她提一下吧,我在外面等着。“他说着,在门口的蓝色椅子里坐了下来。 岚岚无法,只得先推门进去。 晓筠坐在床上发呆,一旁柜子上的粥岚岚出去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不过她此时也无心理会了,几步就跑到晓筠面前,扒着床栏杆,抑制住兴奋的口吻说:”邱律师来了,就在外边。“ 晓筠栗色的眸子急遽地收缩起来,气息不稳,却蓦地眼帘一垂,低声道:”你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岚岚本是亮晶晶地双目不由得一滞,飞快眨了几下眼睛,这才收起笃定的心情,真急起来了,”你干嘛呀!人家特意跑来看你。“ 晓筠已经很快掩饰好了心绪,望着岚岚,淡淡地问:”如果是你,愿意让他看见现在这副样子么?“ 岚岚一时语结,片刻之后,不得不感慨,最了解晓筠的还是邱智仁,”可他……“还想辩解些什么,终究没再说出来,只怏怏地道:”晓筠,邱律师他人真挺好的。“ 晓筠自然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低着头,仿似喃喃自语,”是挺好的。所以……我配不上他。“ 岚岚怔怔地望着她黯然的神色,那里面竟有如此明显的”悔不当初“的意味,不禁悄然叹息,为什么人总是要绕一个大圈,才能够真正认清自己的内心呢! 一眼瞥见岚岚面上显而易见的为难之色,邱智仁也在意料之中,反而安慰岚岚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确定一下她好不好。她没事我就放心了,见不见的……都无所谓。“他作势看腕表,”我也该走了,十点还有个案子要见当事人。“ -- 第92页 岚岚送他往医院大门处走,”邱律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晓筠她……总之你如果还……“ ”赵小姐,“邱智仁打断了她措词艰难的独白,微微笑了笑,”晓筠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幸运。“ 岚岚只得谦逊地也朝他笑笑,干巴巴地回一句,”哪里哪里。“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岚岚想,他跟晓筠能不能再续前缘也只能听凭天意了。 岚岚每天晚上都会跟徐承通电话,有时候是他打过来,听完她絮絮叨叨的一通感慨,再耐心地问上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等等吧。“她总是说,就这么把刚从死亡边缘抢回来的晓筠撒手一扔她委实做不出来,”唉,流年不利啊!“ 这一年真是发生了不少闹心的事,先是初当上富太太的吕倩吵着要离婚,尔后赵磊又跟郭静纠缠不清,父亲老赵的车祸更是把岚岚推到风口浪尖上,如今,好容易都刚刚平息下来,晓筠又差点唱了出”生离死别“歌,岚岚的心情简直比坐过山车还惊险,暗忖幸亏自己有一副结实的心脏,否则哪够这么折腾的。 好在一切终将过去。怀着这样无比坚定的念头,岚岚终于得以排在队伍里,耐心地等候安检。 正值下午一点,即使透过蓝灰色的候机厅的玻璃,也能让人掂量出外面好得过分的夏日阳光。 岚岚在一个简易的快餐厅草草吃完一客贵得要死的午餐,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两个少得可怜的蔬菜,外加一块看似很大,实则超薄的排骨片,连清汤寡水的经济汤都被她喝得只剩了渣儿,心情不错,食欲也跟着好起来。 她思忖着是否要给徐承打个电话,本来说好明天才回去的,晓筠实在过意不去,居然偷偷帮她买好了下午的机票,直到今天早上她去医院才告诉的她——怕她拒绝。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几天她不在,徐承一定也是奔波忙碌,挺不容易的,一旦得知自己回去,铁定又要来接机,岚岚不想他那么劳累,决定还是自己悄悄回去算了,就当给他们制造个惊喜。 一念及圆圆那对极有可能瞪得如龙眼般大的漆黑的眼珠子和脸上的惊喜表情,还有徐承浅淡而欢畅的容颜,她就情不自禁咧嘴乐了,疲倦在无形中挥发了不少。 22. 信任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三个小时的航程,出来时天还明晃晃的,没有丝毫昏暗的迹象。 打着车拐出机场,很不巧,赶上下班高峰了。一路过去,车子慢得象头久病的老牛,没行两三步就要停下来呼呼喘气。 ”哎呀,Z市的私家车真是越来越多啦!“的哥瞅着连成一条长龙的车流感慨,”有钱人真多,藏龙卧虎啊!“ 岚岚归心似箭,看时间,快七点了,薄暮正在一点点上来,天还是一丝不苟的闷热。 不知道徐承他们在干什么?晚饭吃了没有?岚岚耐不住地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家里的号码,她深吸了口气,让肺叶彻底打开,充盈并不干净的空气,只因为心情舒畅。 心里还在矛盾是立刻就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来的好消息,尔后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士一般等待属下列队相迎,还是仍旧隐瞒,等自己开门进去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目瞪口呆的脸? 等她这边纠结来回了数遍,对面还没有人接听。再看表,这个时间,晚饭也许没吃上,可人怎么着也该在家了啊! 怏怏地掐断,不死心,接着拨徐承的手机,也许带圆圆出去了。 邪门!仍然没人接听。 岚岚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一紧张就容易胡思乱想,差点要打电话给云仙问问,还是生生地给忍住了,怕吓着比她还容易紧张的母亲,况且,如果有什么意外,云仙铁定会第一时间知会自己。 进了小区,车子在楼下的通道短暂停留,岚岚拖着小行李箱就下来了,这趟来去匆匆,连购物的心情都没有。 ”姑娘,手机拉后座了吧?“的哥的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冲着转身就往台阶上奔的岚岚大喊一声。 附近草坪有吃过晚饭出来闲庭信步的居民,他这一嗓子吸引了好几双眼睛投射过来,跟初上的路灯一样发着光茫。 岚岚一摸裤袋,果然瘪瘪的,赶紧折返身来,开了车门把手机取出来,不停地向实忱的的哥道谢。 的哥满不在乎地朝她摆了摆手,车子一溜烟远去,为表自己诚挚的谢意,岚岚站在道边行了好一会儿注目礼。 当她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却瞥到远处的亭子旁,那个绕着大青石来回打转的娇憨的小身影不是圆圆又能是谁? 心里一喜,她哪里还有心思回家,恨不能立刻飞到女儿身边!走了没两步,才醒悟手上还拖着箱子呢!一咬牙,她提勒起不算轻的箱子,踩着草坪上的小泥路就奋力跑过去了! 小区的活动区域能有多大,三步两步就到了跟前,圆圆近在咫尺,可岚岚的嗓子眼里却象被堵了一团乱稻草,怎么也发不出宏亮而愉悦的声音来。 一双白皙的臂膀早先于她到达之前把圆圆搂进了怀里,紧接着,岚岚看到一张足以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慷慨大方的形容词来描绘也不过分的美丽的脸,年轻且富有朝气。 徐承含着温和的笑意站在美女的身后,眼睛似乎一眨不眨地停留在美女的脸上,根本无暇顾及周遭。 -- 第93页 岚岚曾经在心里鄙薄过吕倩的小气与肤浅,因为她仅凭感觉就断然怀疑段立平在外有染,然而,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比吕倩大度到哪里去。 当如此”和谐“而”动人“的一幕展现在眼前,哪怕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最简单的对话都没有,却足以令她深受刺激! 仿若一根极犀利的针,又狠又准地扎在岚岚的心上,她避无可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长久的惶惑不安终于在这一刻落到实处,与她内心深处长久而存的某种忧虑竟然不谋而合! 在张谨怀里的圆圆突然看见了岚岚,立刻细声细气地叫唤起来,”妈妈!“ 徐承闻听立刻惊诧地抬起眼来,这才看清手里拎着箱子,象木雕一样站在草坪上闷不吭声的妻子,”岚岚,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岚岚只是在心里苦涩地笑了笑,面上的笑容还是勘称完美,”是啊!晓筠帮我买的回程票,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来着!“ 之所以没有表现出醋坛子那样的泼辣,一则她不想让徐承难堪,二则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深藏的危机感就不问因由地发作,她做不出来。 徐承的喜悦却不像是临时装点出来的,他疾步走下台阶,一手抢过她的行李,一手把岚岚拉到亭子里,圆圆更是喜不自胜地挣扎着从张谨的怀里解脱出来,掂着小脚来到母亲面前,搂着她裸露的双腿就把小脸蛋乐呵呵地埋了进去。 岚岚原本冰凉的心有所回暖,她坐在木质的长椅上,把圆圆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亲了又亲,”宝贝,想死妈妈了!“ 徐承差点就想凑上去问她一句,”那我呢?“终究因为张谨在跟前儿,只得生生地忍住了。 瞬间成了孤家寡人的张谨独自站在这一家人面前,面色略显僵硬,笑得有点不知所谓。她是第一次看见相片外的岚岚,而且还是如此近距离的,虽然风尘仆仆,虽然脸上还有一层混合着汗的油光,但张谨不得不承认,岚岚是属于那种不太上照的人。当然,她的确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可她脸上那种灵动的气质却是张谨很少见识得到的,不惊艳,却有着不容忽视的亲和力。 其实张谨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岚岚眼里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愠意也同样没有逃脱她敏锐的目光,她就是想看看这位徐夫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什么也没有。这让张谨在无形中有些微的挫败感,而更让她失落的是徐承那没有半点矫饰的喜悦反应。 如果说她曾经在潜意识里希冀能以自己的容貌吸引住徐承——她认为自己绝没有要抢夺他人丈夫的意思,而纯粹只是出于一个年轻女孩对自己美貌的自负以及对错过心仪之人的遗憾的微妙心理所致——并且在这几天的接触中,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成功了。 然而,适才的情景足以打消她大半的幻想。 岚岚的眼睛很快就向张谨看过来,带着些许戒备,但有些人的眼神即使再冷,也很难震慑到对方,也许因为平日里铺洒了太多阳光。 ”徐承,这位是——“岚岚看看张谨,又看看徐承。 徐承忙道:”我们部门的同事张谨。“他又向孤立着的张谨歉然一笑,”光顾着团圆了,没来得及给你们介绍。“他煞有介事地伸手拍拍岚岚的肩,话是对张谨说的,”这是我太太,赵岚岚。“ 张谨盈盈地笑着,”徐经理真逗!你不说我都看出来啦!你们夫妻好恩爱啊!“ 徐承被她夸得有点尴尬,默默地笑起来。岚岚心里的那根刺却并未就此拔除,它还在那里,时不时动一下。 ”你不在的这两天,小张可帮大忙了。一下班就帮着把圆圆接回来,今天我回家早,所以就带两个孩子出去吃饭了。“ 岚岚笑着对张谨点了点头,很客气地说:”那真是要谢谢你了,张小姐。“ 张谨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小张吧。“她掂了掂脚,”任务完成,我也得回去了,嫂子刚回来,应该有够忙的。“ 徐承顺口道:”我送你吧。“说完顿了一下,偷眼瞟了瞟岚岚,心里莫名地不安。 岚岚及时道:”是啊,天热,还是让徐承送你吧!“ ”不用啦!我出门坐车很方便的。“张谨说着,俯下身去,搂了搂圆圆的小脑瓜,”圆圆,阿姨走啦!咱们拜拜好不好?“ 圆圆在岚岚的两腿范围内转过身来,有点不耐地向她挥了挥手,嗓音依旧是奶声奶气地,”阿姨拜拜!“她正跟母亲腻得不行。 ”这孩子!“张谨带着宠溺的口吻说了句,直起腰来,再三道别着走了。 两个人都在无形中暗吐了一口气。徐承殷勤地伴着岚岚坐下来,手很自然地圈住她的肩,”晚饭吃了什么?饿吗?“ 岚岚轻轻地推开他的臂膀,缓缓摇了摇头,睨着他的眼睛里似有深意,盯得徐承无端发毛。 ”她到底谁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徐承硬着头皮解释,”不是说了嘛,我们部门的,新来的助理。这几天你不在,我也忙,实在没办法,就请她下班接了两趟圆圆,今天刚巧我回来得也早,就请她吃个饭,表示一下谢意。“ ”哦,新来的助理。“岚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还挺热心的,义务帮你管小孩?是不是指着你给她升职加薪呢?“ -- 第94页 她口气里的揶揄让徐承脸上有些挂不住,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好意帮个忙,看你把她说得好像别有用心似的。“ 岚岚见他起了恼意,便微微笑笑,抱着女儿站起身来,啧啧了两声,”怎么,开句玩笑都不行?好了好了,上楼吧,热死人了!“ 仿佛真的把这事给放下了。 徐承暗松一口气,赶紧提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后面往大楼的方向走。 本来似乎平息下去的风波却没想到在岚岚解决晚饭时再度冒了出来。 家里没做饭,岚岚又懒得跑出去吃,于是打开冰箱找找有没什么填肚子的东西,结果发现了半袋水饺。她没多想,拖出来就煮上了。 圆圆闻着水饺的香味,嚷嚷着也要吃,还煞有介事地教妈妈,”要放醋,要放香油,张阿姨说这样吃起来才香喷喷呢!“ 岚岚的脸立刻僵硬起来,四下里打量,这才发现自己不在的几天里,家里居然也维持着窗明几净的水平,显然是有人用心打扫过了。她看看徐承,后者正假模三道地在电视机前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吃进嘴里的饺子一点都没有预料中的香,岚岚觉得,她受到了某种隐含的威胁。 这天晚上,她的话格外少,仿佛真的很累,可徐承还是察觉到有地方不对劲。因为对着圆圆的时候,她还能温柔地假以辞色,可只要自己一搭讪,她就特别吝惜词句。 徐承很难不联想到是否因为张谨,刚才在楼下那一番夹枪带棒的言语已能初见端倪,看来岚岚并未真的放下心来。 虽说他跟张谨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可毕竟还是跟她走得太近了,而且在此之前,也没跟岚岚提及她来家里帮忙照顾女儿的事。他可以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找一堆借口,却依然免不了有几分心虚。象被人猛然间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这种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一念及此,他的心里就有些凉飕飕,自己尚且有此感觉,更何况是岚岚?女人在这方面都很敏感,而刚才仓促间的介绍自己似乎也不够自然,她要真有什么误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承开始如坐针毡,他觉得有必要再作一番澄清。 然而,一开口,才发现举步维艰,岚岚望着他的眼神淡漠而疲倦,”徐承,我好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徐承不觉气馁,转念一想,这种事往往不提还好,但凡想辩个明白的,没有哪个不是越描越黑的。 但愿她真的只是累了。 孤零零躺在大床上辗转难眠的徐承终究因为岚岚的归来而踏实下来,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躺在圆圆身旁的岚岚也同样无法安稳入睡,即使身体已经很累。倒是一边的圆圆,因为重回母亲的怀抱,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去,望着她安详甜蜜的小脸蛋,岚岚的心再次充实起来。 丈夫、女儿都在近前,她依然是这个家的中心,没有什么东西有所改变,一切都不过是她太过敏感而已,岚岚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然而,只要一闭上眼,亭子间的那一幕还是如此清晰地浮于脑海,那样逼真和刺目。 其实,以前类似的情景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她从来没象这次一样放在心上过——只因为,张谨长着一双让人不安的眼睛。 她翻身,再翻身,在漫长而无边的黑夜里长吁短叹。 要不要跟徐承谈谈? 可是,该谈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目前为止。 她怎么能拿自己的担忧煞有介事地去质问丈夫呢?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的颠簸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朦胧的睡意彻底席卷她之前,她有些唏嘘地想,原来要信任一个人远不是如想象那么容易的事情。 23 . 生活需要改变(一) 一开邮箱,数千条伊妹儿疯涌进来,岚岚有气无力地对着屏幕呼出一口气,然后摇摇脑袋,开始处理它们。 所有CC(抄送)的均只浏览一眼就直接pass,称谓指名道姓是自己的则留意细读一下,能够立刻回复的赶紧回复掉,需要旁征博引或深入挖掘之后才能close的暂且开着,等全部看完再回过头来着手。 一个上午统统贡献给了outlook系统。 王燕乘着她喝水发呆的空闲,见缝插针给她汇报,“头儿,你不在这几天,Maggie来过一次。” “哦?”岚岚提了提精神,“没出什么状况吧?”心里隐隐不爽,以前赵丽文哪次来不是亲自打她手机事先通知的呀!不过也怪不得老板,自己最近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实在太稀薄了。有两次赵丽文打来时,她正火烧火燎地救火,便没表现出十足的恭敬和虔诚来,很敷衍地让她找自己手下两个兵直接帮忙得了。估计赵丽文为此挺不高兴的。 王燕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大事倒是没有,就是……她有一回去洗手间,居然……发现了一只老鼠,当场吓得尖叫起来。我们当时还以为她被人劫持了呢!” 望着王燕那张想笑又不敢笑的脸,岚岚却感到事态严重。她太了解自己的老板了,特别注重细节,能从一个小小的事件中总结出N条经验教训。更别说这次还让她失了颜面。 果然,下午与赵丽文通电话,她把这个事情当作一起极为严重的涉及员工安全与健康的事故来看待。 “有老鼠就说明有死角,卫生工作没做好。老鼠可能的病菌不用我一一细述了吧?还有,我们请的灭鼠公司是怎么工作的,你们查过没有?不是光有记录就万事OK了!我一直强调,工作要落到实处,不要只做表面文章……” -- 第95页 搁下电话,憋着一肚子气的岚岚虎着脸对王燕发号施令,“你把灭鼠公司的人给我叫来!” 因为她的口气罕见的严厉,灭鼠公司的人半小时后就到了。 来的是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也许王燕事先在电话里给他们透露了什么,一来就杵在岚岚面前象自动播放的留声机一样反复解释,“我们怕影响你们工作,一般都是拣星期六过来的,所以每次过来也总是见不着您……” 岚岚听得着恼,冷哼一声道:“见不着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老鼠!”她随意翻了翻刚递到手里的作业单,口气不无严厉,“你们光做这些表面文章根本没有用!我付钱给你们,不是为了看这叠废纸。我要看成效,我要老鼠从我们办事处的每个死角都消失!”她匀了匀气,把纸丢回给那两个木头木脑的工作人员,象赵丽文那样语重心长,“同志,工作要落到实处!” 中午吃饭,岚岚紧绷的弦终于有所松缓,王燕这才敢跟她套近乎,“头儿,你这趟回来,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 岚岚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叹口气道:“唉,受刺激了!” 王燕见她又恢复了以往的贫嘴,不觉乐道:“谁敢给您刺激受啊?” 岚岚又是一声重叹,“多了去了。不提也罢!吃饭吃饭!”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失了衡,原本很坚固的三角锥——父母、家庭、工作在一角骤减的情况下显得摇摇欲坠起来,她感到力不从心。更让岚岚难过的是,有些烦恼,她已经无人可诉,只能闷在心里,由着它酝酿、发酵。 下午四点,徐承给她打电话,“能准时下班吗?我去接你。” 岚岚意外之余,还是有点高兴的,盘算了一下说:“行呃。你准点过来吧。”手头的事连夜做下去都不一定干得完,债多了不愁,慢慢耗吧。 一过五点,岚岚就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王燕吃惊地瞪着她,“头儿,Maggie要的三季度的预算你已经给她了?” 岚岚轻移鼠标,已经点了关机,嘴上漫不经心道:“没,明天给吧。” “不行啊!”王燕一下子蹦到她跟前,话语里都含了一丝哭腔,“你要不给,我又得挨骂啦!你不知道,上个礼拜就为几个小数点没点对,Maggie在电话里头足足静默了二十秒,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岚岚笑起来,“怎么着,她想拿沉默杀死你?” “哎呀,咱别开玩笑啦,惹她发怒一点都不好玩。” “要开炮她也得朝我开啊,对着你干嘛?”岚岚轻松地说。 王燕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眼看岚岚有拔腿就走的趋势,咬咬牙唤住了她,“头儿,你还没感觉出来吗?” “什么?”岚岚回头不解地盯着她。 “Maggie有意向要改组织结构……我跟吴蓓蓓可能会……直接归她管。”王燕慢声细语地说完,心里忐忑不安。这是赵丽文上一次过来跟她面谈时透露的信息,其实还不止于此,但王燕能告诉岚岚的已经是到极限了。 岚岚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随即笑道:“那是好事啊,跟着Maggie,级别也可以往上调两级,比向我report强多了。” 见岚岚无动于衷的样子,王燕再次替她担心起来,不得不直言不讳,“Maggie对你最近的工作很不满意,你要当心点。” 其实岚岚何尝不清楚这些看似微妙,实则很容易引起颠覆的变化,只是,在工作了近七个年头后,她感到厌倦了。每天都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奔忙,而大多数时间又偏偏是花费在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上,难道这就是风光的外企白领的生活? 如果她的生活里没有出现父亲的意外、晓筠的事故以及昨晚那令她难受的一幕的话,也许她根本不会去反思自己的生活模式,人的转变有时候需要很长时间的酝酿,而有时,其实只需一瞬间。 岚岚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风风火火、不管不顾地闯下去了,以往,她跑得太顺,太快,想必丢失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而现在,她想要停下来看看,是否还来得及做些调整。 所以,王燕的话她并未完全放在心上。她不怪赵丽文,职场有自己的规则,当初她卖力,她能干,所以她得到升职加薪的机会;如今她被许多其他的事情牵绊住了,无法再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老板的措施也无可厚非。 也许,赵丽文比她自己更早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某些蜕变,比如,她不再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 岚岚一边向外走,一边思量着的确到了该改变些什么的时候了。 徐承的银灰色汽车早已等候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里,他做事永远都这么遵守规则,明明可以直接停在大楼底下,可他偏偏不那么干。 “我又不是出租车司机。”每次岚岚一抱怨他的死板,他就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驳。 这样一个遵守规则的人,似乎不太可能犯糊涂移情别恋什么的。岚岚的嘴角微微一扯,但那笑容很快又被收敛住。 向车子走过去的时候,她想,她连他心里有些微的心猿意马都不允许有。 徐承坐在车里专心致志转着车内唯一的摆设——一个五彩的魔方,右侧的玻璃蓦地一暗,一个人影将光线遮住,紧接着是敲玻璃的声音。 “今天不用加班?不是说很忙吗?”上了车,岚岚睥睨着将魔方放好的徐承问。 -- 第96页 徐承微微一笑,“加班是个态度问题,跟忙不忙其实没多大关系。” “这么说,你平时的忙碌都是装出来的?” “呵呵,你不也是。”徐承眼看着岚岚绑好安全带,遂发动了汽车,闲闲地接着道:“你算算,一天里做的事情有多少是正儿八经落到点子上的?” 岚岚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比我狡猾,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对我表现你的好。如果是平常,大概我求你你也不会准时下班来接我。” 徐承不觉瞥了她一眼,“我平常对你不好?” 岚岚自知失言,耍赖地做了个鬼脸,也不管徐承看不看得见,“反正你来接我的次数掰着手指头也能算出来。” 徐承只有苦笑着摇头,“再说,你平常求过我吗?” 岚岚耸耸肩,“我识时务嘛!知道不可能的事就索性不试了。” 不知怎么,听她这样一说,徐承的心里有瞬间的柔软,比起同事朋友的老婆来,岚岚的确属于很省心的那种,踏实、能干、善良、乐观,没有过多的物质追求,兢兢业业地把份内的事都处理得清清楚楚,只是这样的人,有时难免让周遭的人忽略她自身的需求。 他探手轻轻捏了捏岚岚的左边面颊,“小丫头,以后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不要闷在心里,事后又来讨伐我。” 岚岚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甜蜜,缩了缩脖子,故意瓮声瓮气道:“都老皮老脸了,还叫这么肉麻干什么!” 徐承一抿唇,“你在我眼里,永远就是个小丫头!” 24. 生活需要改变(二) 快要进小区时,徐承放在仪表盘上方的手机响了起来。 “帮我接一下。” 岚岚伸手拿过来,“0592?是哪里呀?” “厦门。”徐承心里动了动,“一定是森乔的乔董,你跟他打声招呼,说我回头给他打过去。” “哦。”岚岚赶紧接了,“您好……是,我是他太太,他正在开车,不方便接您电话……对,他到家就给您回,好……不客气,再见。” 放下手机,岚岚蹙眉看徐承,“咦,你们还有联系啊!” “嗯,他很有诚意,我拒绝了几次还是不死心。”徐承的脸上看不出得意,倒是有几分淡淡的遗憾。 “徐承。”岚岚慢慢地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结婚让男人平庸’。” 徐承一怔,随即扭头扫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平庸的男人最幸福。” 岚岚心里想,但愿如此。 先去郑阿姨那里接女儿。门一开,但见穿戴整齐怀抱自己小水壶的圆圆一脸欣喜地站在客厅里,一看见父母,就像放出笼子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直飞过来。 “小姑娘挺乖的,很好带。”郑阿姨笑嘻嘻地望着正亲昵得难分难解的母女俩说。 妈妈都爱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好话,然后不免还要谦虚几句,“脾气犟起来也挺可气的。” “小孩子都这样。”郑阿姨一副见怪不怪的口气。 送他们到门口,郑阿姨忍不住又提了一句,“那以后小张就不会来接圆圆了吧?” 岚岚心里的刺冷不丁又动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徐承抢先道:“不了。以后我们自己接,不忙了。”他说完,又十分殷勤地从岚岚手上把女儿抱过来,“圆圆乖,妈妈累了,爸爸抱。” 煮晚饭的时候,岚岚一想起那些细枝末节,比如徐承突如其来的殷勤,他抢着回答郑阿姨的问题,心里就别扭得不行,切菜时,差点就把手指给卸了下来,幸亏自己躲避及时。 很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桌的时候,徐承恰好从卧室里出来。 “宝贝,快去洗手,我们要吃晚饭啦!”岚岚向女儿吆喝着,抬头瞄了瞄徐承,“给乔董打完了?” “嗯。”徐承把手机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把玩,若有所思。 “怎么样啊?” “他还是希望我考虑,而且,”徐承扫了一眼妻子,“他说不管我什么时候答应,他都向我敞开大门。” 岚岚用力一抿唇,“求贤若渴啊!我都快被感动了。” 徐承把手机小心地放回沙发茶几上,“快吃吧,既然已经决定,就别多想了。” 岚岚知道,徐承其实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很多事也看得通透,但他从不愤世嫉俗或者怨天尤人,哪怕自己的很多主意或者意见并不受上级青睐,他也能摆平心态,将工作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所以岚岚有时会嘲讽他开始走阳奉阴违路线了,而徐承则自认为这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体现,而戏称她为只知蛮干的傻把式。 徐承象一匹隐没于世的千里马,当赏识的伯乐尚未出现时,他可以对周遭的事物冷眼旁观,悠闲度日。现在,他的伯乐出现了,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可岚岚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已经动心了。 给他一个平台和游刃有余的自主权,他究竟能做出怎样结果来?这大约是每个怀有胸怀抱负的人期待实践的事情。 这次,轮到岚岚犹豫了。 她爱徐承,希望他们能就这样一辈子相携着白头到老,可她也绝不愿意束缚他,让他的生命留有任何遗憾。 很深的夜里,她悄然推开徐承卧室的门,发现他也没睡呢,坐在椅子里沉思,手边的烟缸里零落地散布着几枚烟蒂。窗户开着,夏末的夜里不再暑气逼人,风微微地吹,搅动了深蓝色的窗帘跟着起起伏伏。 -- 第97页 看见岚岚进来,徐承眼里闪过喜悦,站起来,迎向她,“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呢?” 徐承直接把她拥到床上,在她耳旁呢喃,“我在想你。” 岚岚的耳朵和心里同时一热,“就在两隔壁,有什么好想的,你又蒙我呢!” 徐承没有放缓手上的动作,他们的确好久没有亲热了,他吻着她的唇,手轻轻地抚向她柔软的耳垂,散发出体香的脖颈,还有胸前曼妙的弧度,欲望就这样喷薄而出。 两人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欲望象燃起的火焰,只有用更激烈的手段来燃尽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欢爱过后不请自来的总是无尽的倦怠。 徐承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又要出差,去开无聊的会议。” 他周末就得动身去巴西,一想到要坐二十多个钟头的飞机就头疼不已。 岚岚把头深深地埋在徐承的胸前,低声唤他,“徐承。” “嗯?” “你快乐吗?” “当然。” 岚岚仰头看他如柔水般温婉的眼神,手指轻轻游走在他的腰腹之间,“如果你有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 徐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所指,心里感动异常,用劲拥住她,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半晌,他才说:“可我舍不得你,还有圆圆。”真心实意。 岚岚用手臂反圈住他,“你会一直这么爱我们,在乎我们吗?”本来只是想当戏谑的话问的,可一旦出口,眼里蓦地湿润,她没想到自己会脆弱至此。 “傻瓜!你为什么总是怀疑我?”徐承疼惜地拍拍她的肩,“我要你和圆圆陪我一辈子,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象现在这样快快乐乐地一直走下去。”他亲亲岚岚的额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在犹豫的原因。” 岚岚的心田被他的话语滋润着,象要化掉似的,可嘴上还是固执地反其道而行,“那万一哪天你觉得厌烦了呢?” “我从来不作这种不可能的假设。”徐承很决绝的回答。 岚岚笑起来,揪了揪他的下巴,“嘴管得还真紧啊!其实,”她沉吟着道:“我害怕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你心里有了别人,却不跟我说。” 虽然她语气轻柔,徐承还是觉出了沉甸甸的分量,心头一紧,他把岚岚的脸掰起来,向着自己,“你……到底是怎么了?” 岚岚的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她当然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那根搅得她不得安宁的刺,此刻,也许是个机会将它连根拔除,说还是不说呢? “徐承,我……”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所有冲动的疑虑给吞了回去,“我只是看到晓筠那个样子,突然对爱情产生怀疑。”她还是临时揪了个借口把糊弄了过去。 如果她当那是玩笑,她可以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可是现在不行,她怕说出来,不仅自己会相信,更会让那根刺在徐承的心里扎根,所谓“谎言千遍,也能成真理”,更何况是界限模糊的现实呢? 她绝不希望做一个推波助澜的蠢人。 于是,她生生忍住了,她宁愿是自己神经过敏,是自己多疑。 徐承无奈地笑起来,定定地注视着她,半晌,怜惜地说:“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太顺利了,你才会有某种错觉?”他把她用力揽住,在她耳旁低喃,“放心吧,不是每段感情都必须要走弯路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会一直这么顺顺利利地下去。” 岚岚埋首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那一缕不安终于象轻烟般飘飘渺渺地散去。 “岚岚,你这阵子的确太累了,要好好休息才行。”徐承体贴地拍着她的背又说。 岚岚默默地点头,不再言语。 一切,让时间来证明吧。 25. 生活需要改变(三) 又一个休息日来临,徐承不在,岚岚毫无创意地带着女儿回娘家打发时间,没想到吕倩和二姨跟那对双胞胎也在,把个客厅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提起家长里短,别人还没来得及把话题往她那堆麻绳事儿引呢,吕倩自己就主动聊开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她不闹离婚了。 云仙连连点着头附和,“不离婚好啊!哪有那么容易就离婚的,再说,离了婚吃苦的可是俩孩子。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绊绊那是常有的事。” 吕倩冷笑一声,“我倒也不是全为两个小子。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把他整出息了,给别人落个好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轮不到我来干!” 岚岚龇着牙,显得很牙疼的样子凑近表姐一些,“你这又何必呢!夫妻俩最重要是互相信任嘛!否则,整天猜来猜去的岂不累得慌?” 吕倩摇头道:“你就是傻!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一个个都厉害着呢,虎视眈眈的,专挑成熟的,事业有成型的。” 这话可把岚岚给刺着了,她僵滞了一瞬,干巴巴地笑道:“也不全都这样吧。” 云仙要紧站出来说话,“是啊,我们小苏人就挺好的。虽然年轻,也沉稳厚道着呢!” 她去厨房张罗午饭时,岚岚不禁蹩进去盘问,“妈,听你这意思,苏钰跟咱小磊算是有眉目了?” 没想到云仙叹了口气,“什么眉目呀!我就是听不惯小倩那口气,好象她遇到点什么事儿,全天下的人就全不是东西了。”她把洗净的菜放进篓子里,又是一声叹息,“小苏人好是好,就是咱家这个情况,恐怕……你爸爸要是没出这事就好了。” -- 第98页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想打住也得打住了。 下午哄女儿睡下午觉后,岚岚独自一人去市里最大的新华书店添两本故事书,每天临睡前给圆圆讲两则故事是雷打不动的项目。 正翻着《伊索寓言》的画本,旁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岚姐!” 她扭头看过去,居然是苏钰,立刻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眼睛大的,都没看见你!” 苏钰笑着走近她,瞅了瞅她手上的书,“给圆圆买的?” “是啊!不过我自己也爱看,嘿嘿。你呢?怎么也在幼儿读物这块转悠?” “我也来挑故事书呀!”苏钰说着,犹豫了几秒,说道:“岚姐,我要离开夏总的公司了。” “呃,你要去哪儿?”岚岚惊诧地盯着她。 苏钰低头笑了笑,解释说:“有家私立幼儿园已经给我发录取通知书了,下个月就得过去报到。” “是嘛!”岚岚高兴地叫唤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恭喜!” 苏钰见她如此实心实意地为自己高兴,心里很感动,含着笑补充了一句,“就是幼儿园比较远,在J市。” “嘎?J市?”岚岚的嗓子眼里象被塞了个鸡蛋,一下子卡住了,有点着急起来,当然是替赵磊,“呃,那个……你跟赵磊说了?” “还没有。”苏钰轻声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决定的。” 岚岚左右看了看,这里实在不适合交谈,稍微语声大点儿就有人拿嫌恶的目光瞪过来。 她碰碰苏钰的胳膊,“你现在有时间吗?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聊会儿。” “行。” 书店旁边就是一家星巴克,两个人拣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岚岚却无心欣赏窗外华丽的喷泉与绚烂的花景。 “为什么要去J市啊?离父母那么远。其实……你再努力努力,这儿一样能找着称心的工作的。” 苏钰低头啜着冰凉的饮料,慢声细语,“之前很犹豫,也是因为放不下爸爸妈妈。不过他们倒是很支持,反过来来劝我接受。妈妈说,不能因为他们拖我的后腿……” 显然是心意已决的口吻,岚岚顿时心急如焚,“小苏,你别急,再等等看怎么样?也许,也许我能替你在Z市谋一份类似的差使。” 苏钰抬头望着她,眼里真诚流露,“岚姐,你跟赵哥和夏总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这两年跟你们在一起我也过得很愉快。谢谢你,真的。那家幼儿园我去看过,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能够录用我,我很感激,所以……我不想再等了。” 明显是总结陈词的话,听得岚岚很无奈,踌躇了片刻,终究是不甘心,她直眉瞪目地瞅住苏钰,“小苏,你没拿我当外人,是吧?” 苏钰明亮的眼睛眨了几眨,然后点点头。 “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啦!你——喜欢赵磊吗?” 苏钰一听,脸腾地就红了起来,低下头去,半晌没吭声。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岚岚也顾不上别的,只能乘热打铁,“我呢,一直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脾气都挺好,还很谈得来。虽然从来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她一边说一边细心观察苏钰的神情,见她在很认真的听,便有了几分把握,“我们家可都拿你当自己人看待了。我妈还特别喜欢你,但是你这一走,你跟赵磊,你们以后……” “岚姐!”苏钰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没有羞涩的表情,显得很超然,这副神色让岚岚心里很没底。 果然,她说:“其实,赵哥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孩。” 岚岚用心听着,一边在心里飞快地作分析,她注意到苏钰称赵磊“男孩”,而不是“男人”,尽管赵磊比她还大了几岁,心里就感觉不是很妙了。 “只是他有时候……心肠太软了。”苏钰含糊其辞地说毕,见对面的岚岚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不得不又多添了一句,声音还是低低的,“我知道他……跟郭小姐的事。” 完了,完了!岚岚在心里长叹一声,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指望苏钰对那混小子的这段历史一无所知,想不到人家冰雪聪明,什么都洞悉得清清楚楚的,也难怪,这两年,她跟赵磊朝夕相处的,他又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被人发现才怪! “哼,他那哪是心肠软,根本就是犯糊涂!”岚岚愤愤地说,“不过你放心,他跟郭静早没来往了,他心里……” “岚姐!”苏钰再一次打断了她,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却已经带着一丝疏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J市我是一定会去的,那个……是我多年的梦想。” 岚岚自知再替弟弟争取下去也显得无趣了,看看眼前乖巧的苏钰,不无遗憾地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感情这事儿确实勉强不来。反正你以后无论去哪儿,咱们始终还是朋友。” “哎!”苏钰脆脆地应着,莞尔一笑。 云仙一听说苏钰的事就开始长吁短叹,赵磊倒还好,表情平静,也许之前就没期待过,岚岚见他无所谓的样子,止不住又磨着牙数落了他一通,最后还是被云仙拉出来了,说找她有事商量。 到了厨房,岚岚一边帮着择菜,一边问她什么事。 云仙白了她一眼,“我是看你急赤白赖地骂小磊才把你叫出来的。有你这么当姐的嘛!没看出来他心里其实难受着呢?真是!” -- 第99页 岚岚眨巴着眼睛看她妈,“真没看出来,想不到妈你现在也挺能理解年轻人的!” “唉!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觉得挺对不住小磊的。年轻轻的在家照顾一个糟老头子,又没正经工作,哪个姑娘愿意跟他呀!你爸几次让他出去找活儿干,他就是不肯,现在干脆在家炒起股来了。我知道,他是想逗你爸开心呢!” 岚岚也正经起来,心里沉甸甸的,“妈你别这么说,谁都不愿意这样。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好日子会在哪一天忽然降临,岚岚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但她明白,自己的确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了,她得放慢节奏,不能把照顾父母的重担全压弟弟一个人身上。但是,要怎样改变她也不清楚。 某天晚上带着圆圆在小区里散步时巧遇范妮,两人便找了个石凳子坐着聊了起来。 范妮跟夏鹏正打得火热,岚岚很看好这一对。感情真是要看缘分的,就像苏钰、赵磊跟夏鹏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岚岚也婉转打探过,按赵磊的意思,苏钰有阵子曾对夏鹏起过好感,只是夏鹏喜欢天性乐观开朗的女孩,苏钰太温婉,他对她不来电,当然,彼此也没捅破过窗户纸,但苏钰的失落岚岚是可以想见的。而夏鹏跟范妮相处了没多久就公开带着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了,夏鹏有时候来小区接范妮也能碰着岚岚,从升级换代的奔驰车里透出脑袋跟她打招呼时,岚岚瞅着他一脸志得意满的神色,不由不感慨命运的奇妙性。 范妮一听岚岚的烦恼,就拨开云雾见天日似的给她出主意,“太简单啦!你去考公务员啊!待遇好,又是铁饭碗,也不会象你现在这样忙,动不动就加班,可适合养老啦!” 岚岚还有几分犹疑,“不会每个公务员都能那么轻松吧,我接触过几个政府机构的办事员的,比我还忙呢!” “那当然得找准职位啦!你拣那种清闲的衙门投,象妇联、街道办什么的,越冷门越好。哎,对了,你真赶巧,省里的公务员招考这个周末开始,你要真有兴趣,我陪你去好了。” 岚岚被她一席话说得动了心,她是那种一旦有什么想法就恨不能立马就去做的脾气,而且公务员的各种优良待遇她也不止一次听说过,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非常靠谱,虽说如今这年纪就开始养老有点嫌早,不过没看报纸上说嘛,很多大学生一毕业就投身公务员考试了,跟他们比,她算非常大龄了! 周末,范妮陪着岚岚去了公务员报考地点,是一家位于北郊的职业学校。下了车,就看到学校门口人头攒动。走进去,才发现校门口的情形不过是窥豹一斑。排了队拿到报考指导的报纸,站着做了一番筛选,圈定了几个不错的职位,又按路线图找到具体的报考点,在附楼的二层第三个教室。 两人兴兴头头地找过去,然后欣赏到了一幕非常罕见的奇观——报考队伍从二楼的报名教室门口接龙一样排到走廊,又从走廊蜿蜒到楼梯,沿着楼梯一直延续到了楼下的大楼入口处! 岚岚目瞪口呆,面对如此庞大的竞争队伍,一下子失去了信心 26. 风波乍起(一) 徐承从巴西回来,人一下子黑瘦了不少,主要是吃不惯那里的食物,点来点去,除了面包、烤肉,还是面包、烤肉。而且很不巧的,一到那地界他就开始牙疼,把他原本俊气的脸都折磨得变形了。 就这么干熬到回来的那一天,谁知一踏上国土,什么症状都消失了,不能不说神奇! “不过那真是个开放的国家,沙滩上不少晒日光浴的女孩连比基尼都懒得穿!”他坐在沙发里跟赵磊感慨。 “全光?”赵磊眨巴着眼问。 “全光。” 赵磊托着腮悉心想象,隔了片刻才道:“身材一定很火爆吧!你流鼻血没有?” 徐承啼笑皆非,“我牙疼得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哪有那心思啊!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看看是做什么用的。” 这边厢,岚岚跟圆圆盘着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正扎堆在他的行李箱里乱翻。岚岚把东西一件件地取出来,搁在地上,圆圆则每样都拿起来看两眼,把有兴趣的放到自己身后,其它的随手一抛,有多远滚多远。 按着徐承的形容,岚岚把一个早已滚到茶几下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递过去,“是这个么?” “对!”徐承接过来打开,盒子里装着的是几粒介乎耳钉与袖扣之间的玩意儿。 赵磊捻起来反复打量,“这是什么?耳钉么?姐夫你别开玩笑啊,我不是那么时尚的人,现在也没女朋友。” 徐承笑道:“这是舌钉,巴西一同事送我的,他们那儿很流行。” 赵磊瞪起眼睛,“在舌头上……打洞?” 徐承挑挑眉,“对!有没有兴趣?” 赵磊立刻阖上盖子,往他手里一塞,“您饶了我吧,还是给别人好了,我可不想自虐!” 岚岚缓缓地从一个精致的木质盒子里拎出一条五光十色的水晶彩链,对面的圆圆一见,立刻也睁大了眼睛,学着电视里那种很花痴的角色赞叹一声,“哇——塞——!” “给我买的?”岚岚惊喜地问徐承,因为链子实在太漂亮了。 徐承微笑着点头。 岚岚喜滋滋地围在了自己脖子上,正要起身去照镜子,无意间瞥到刚才翻到彩链的旁边还有一个稍小的盒子,眼里一亮,赶紧抓在手里打开来看。 -- 第100页 是条茶色手链,也是水晶的,切工很好,徐徐转动时有凝练的晶光敛聚其中,于不经意间有不动声色的灼灼锋芒直达眼内。 “徐承!这个也是给我的吗?”岚岚咧着嘴乐,“你这回的眼光真好,每条都很赞呢!就是,”她跟自己颈脖里的项链比划了一下,“这两个颜色不太配嘛!以后只能分开来用了。” 圆圆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上来,“妈妈,给我戴戴!” 岚岚大方地给她绕在手腕上,又嘱咐她,“不许用力甩啊,不然会碎掉的哦!” “知道,知道!”圆圆重重地点着头,跟她妈一样喜悦。 徐承看了眼圆圆手腕上的链子,目光不由一顿,“哦,那个是给……同事带的。” “哦,这样啊!”岚岚眼里闪过失落,徐承见了,有些不落忍,忙道:“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吧。我——跟她说没买到就是了。” “那哪儿成啊!”岚岚一边说,一边要从圆圆手上褪下来,“你都答应人家了,咱们这么私扣下来太不地道了。” 见妈妈要把漂亮的手链卸下来,圆圆本来笑眯眯的脸一下子晴转多云,死命护着不肯撒手,岚岚只得来个金蝉脱壳之计,拿好几样小孩子眼馋的糖果去跟她做交易,又用不听话就晚上不给讲故事的后果作威胁,才算勉勉强强地把手链给夺了回来。 岚岚把手链小心地装回盒子里,随口问徐承,“给谁带的呀?” “……小江。”徐承硬着头皮回答,已经在为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后悔了,他不擅说谎,自忖也没有说谎的动机,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大光明的一个理由他就是说不出口,仿佛心里真的有鬼似的。 “哦。”岚岚表情平和地把手链盒子塞到徐承平常上班用的包里,避免被圆圆瞅见后反悔什么的,心里却有股小浪潮冷不丁翻了个个儿,因为徐承略带犹疑的口气,她的心里哗啦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用强硬的态度把它打压了下去,勒令自己不要疑神疑鬼,没事找事。 星期一上班,岚岚特别把徐承给同事带的东西用一个专门的马夹袋装好了,放在车后座上,那枚精巧的手链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徐承自己都不记得了。 进办公室没多久,徐承还在开启电脑呢,张谨就笑眯眯地敲门进来了,“老大,我被光荣地委派过来看看有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大家分享的。” 徐承指了指靠在桌腿上的马夹袋,笑道:“就知道你们的德行,全准备好了!” “多谢!”张谨脚步轻盈地跃过去,拎起马夹袋就要往外走,徐承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等等!” “怎么啦?”张谨在门口及时煞住脚步。 “呃,里面有样东西,是……专门给你买的。”徐承干咳了一声道。 张谨美丽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有好几种意味一晃而过,当然,更多的还是喜悦。她退到文件柜边,闷声在马夹袋里翻找,除了吃的,就数那个盒子最显眼,她很容易就找了出来,对着徐承扬手,“是什么?”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徐承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操作电脑。 没几秒钟,那条曾经让岚岚欣羡的手链就华丽地展现在张谨眼前,她看了看品牌,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牌子的东西都不便宜。 徐承感觉她慢慢地走向自己,不禁仰起头来,张谨眼里流动的光彩让他觉得她一定是误会了。 果然,她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徐承纤长的手指在下巴处不经意地蹭了蹭,表情谦和而疏离,“不算贵重,只是个小玩意而已,我太太说前一阵太麻烦你,想表达一下谢意。” 张谨眼里蓦地一黯,满心的喜悦立刻荡然无存,怔着说不出话来。 徐承噼里啪啦地打了两行字,再度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仿佛有失落的表情,含笑问:“还有什么事吗?” 张谨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没了。” 她转身重新拎起袋子,再面向徐承时,自信的微笑又爬上了面庞,“谢谢!”她也学着徐承那带着明显客套的语气说道。 徐承泛泛地点了点头,注意到她在出去前,把手链盒子小心地塞进了长裤的口袋里。 突然有句老话涌上他的心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真是至理名言。 27. 风波乍起(二) 转眼就入了秋。 岚岚跟老板赵丽文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关于Z市办事处今后的走向问题,她的手边还压着一张A4纸,倒扣着,岚岚猜测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那张新的组织架构图,她知道,这通常是老板“动刀子”的前奏,美其名曰是商量,实际上即使她反对,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岚岚,你这两年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不容抹杀。至于你家里的状况,我也很理解,只不过,你也知道,公司从来都是个现实的地方,我们每年的headcount(员工名额)都那么紧,虽然业务量比两年前翻了一番还不止,可要多加哪怕一个人都是很难的事情,要找一堆理由去论证合理性。这就要求咱们的员工必须要有尽心尽力的工作心态,才能完成得了越来越艰巨的任务指标……” 岚岚对暗中运行的一切都有所耳闻,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况且赵丽文归根结底是个好老板,只不过她处事都是从公司的利益出发,是谁说过的,“永远不要妄想跟你的老板交朋友”。 -- 第101页 “Maggie,您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也知道你对我前一阵的工作不太满意,我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很多地方确实做得不太到位。如果是在两年前,今天你跟我谈这番话我会觉得很惶恐,但是现在,在家庭和工作产生冲突时,我只能选择家庭。”岚岚顿了一顿,眼看着老板眼里流露出微微的讶异和一种十分陌生的柔色,“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称职,需要做某些变动的话,我没有意见。” 说完这番话,岚岚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这些日子,她跟赵丽文仿佛在暗中较劲,彼此都不满意对方,然而,一旦把心里的话都剖开来摆在台面上了,她那些怨气也就不复存在了。 良久,赵丽文点了点头,“我也是女人,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女人的处境总是这样,在事业和家庭之间面临选择时,不得不牺牲掉其中的一样。” 岚岚觉得眼前的老板一反往日女强人的姿态,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赵丽文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岚岚,其实你还可以再往上走走的,如果你有精力的话。”有片刻的停顿,仿佛在踯躅继续透露是否合适,最终她还是坦然说了下去,也许被岚岚的那番大实话所感染,“你知道我们公司有个‘领导力培养’计划吧,我今年初就提了你的名。” 岚岚心里一动,这个计划是公司为数不多的几个很有吸引力的项目之一,炙手可热,是绝大多数中低层管理人员心向往之的计划,她没想到赵丽文对自己如此器重,完全颠覆了她对此次面谈的心理期待,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计划为期两年,成员会被委派到公司在世界各地的工厂去做一些指定的项目,毕业之后,你在公司的发展空间会更大,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是否还会有兴趣?” 只是这么听着,岚岚就已经很心动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属于闷头实干型的人物——这点倒是跟赵丽文初进公司时很像,而且又在远离总部的办事处,压根没想过有机会跻身到那个真正的精英团队里去。 可是,她所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是,一旦她选择接受,她就得完全抛下家里,到了那一步,如果家里再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她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面对如此强有力的诱惑和老板殷切的眼神,岚岚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直到会谈结束,赵丽文都没把那张传说中的新组织架构图出示给岚岚看,仅仅嘱咐了她一句,“我的提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好吧?” 岚岚没有跟徐承商量,因为她很清楚,让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个人烦恼而已,很多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总得有人主动承担,并作出一些牺牲,而这样的牺牲,自然不可能让徐承来做——她不想再一次次突发地给徐承打电话,让他给自己的公事让步,代替自己去照顾女儿或者去娘家跑腿。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属于家里,岚岚想,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自从给自己明确定位之后,岚岚终于拥有了崭新的生活节奏,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工作时间内认真处理每件事情,但一到点就下班去接女儿,赵丽文打那次谈话后也不再对她步步紧逼,能宽容的地方尽量给她开绿灯,只要她把手上的事都安排妥当,而不再非要她凡事都亲历亲为地紧盯着了。 这种极富有规律的节奏让她跟徐承都大大松了口气。久违的轻快重新回到岚岚身上。 九月是德克的“家庭日”月,按照公司规定,因为员工太多,家庭日活动可以以大部门为单位分批举行。 徐承所在的工程部把活动日定在九月中旬,去湛江边的某个度假村烧烤。那段日子天气很好,日日阳光灿烂,秋高气爽。 徐承没想到岚岚也有兴趣参加,以往他公司有什么活动,她连了解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天气这么好,带圆圆出去透透气,见识见识嘛!而且这小家伙平常老闷在家里,看见个陌生人就皱一小眉头,显得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得让她多接触接触人群了。”岚岚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然,隐秘的那条她没有说。 徐承琢磨着也没什么不妥,就给她们也报了名。名单一经传阅,不少年轻人都跑来跟他喊稀奇。 “这下好了,可以近距离膜拜师母的光辉形象了。”王超摩拳擦掌。 小江顺手拿文件砸一下他的头,“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好象久有图谋似的。” 一帮人都说着无伤大雅的笑话,唯有张谨默不作声,低头在电脑前忙碌,神情专注。 活动那天,天气如想象中那样明媚,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纯净得象一张亮闪闪的蜡纸。 徐承一家是最后到聚集地点的,刚在停车场现身,车里就同时探出几个脑袋来,七嘴八舌叫唤他们。 徐承很绅士地扬手朝大巴车挥了挥,跟岚岚一起搀着女儿加快了脚步。三个人每人一顶同色系同图案的遮阳帽,纯白的短袖T恤和一色的蓝色牛仔裤,整齐得象开拔出来的军队一样,只不过队形比较奇特,如音符“1、3、2”般一字排开。 上了车,自然有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们仨,岚岚一边大方得道谢,一边把女儿安置在靠窗的位置,目光飞快地四下一掠,没有看见张谨。徐承在她们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隔开一条走廊,身边的空位上堆了好几个旅行背包。 -- 第102页 人一齐,车子呼啸着就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一路上,不时有同事拿着各色零食前来跟圆圆搭讪,顺带着跟岚岚聊两句。岚岚本身就是很开朗随性的人,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也很大方,时不时还说上几句俏皮话,没有一点扭捏作态,一下子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渐渐地,岚岚才发现张谨不是没来,而是坐在了大巴的最后面,塞着耳机欣赏窗外的风景,表情微含飘忽。 然而,一下车,张谨就一反深沉的姿态,主动走过来跟岚岚他们打招呼,没有称谓,直接说:“你们好!”然后伸手特别揉了揉圆圆细软的头发。 圆圆只僵持了五秒就认出这个美丽的阿姨是谁了,立刻咧着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小贝牙齿。 如此近的距离,岚岚一下子窥见她手腕上那条明晃晃的茶色手链,立刻象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股酸痛的热流直冲脑门,整个人都懵怔住了。 28. 风波乍起(三) 徐承也很快认出了那条手链,心里连连咯噔了好几下,暗恼自己的疏忽。当然,这也怪不得他,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他哪有那么多脑子去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况且,公司在着装方面的要求出奇得苛刻,女职员为了少惹麻烦,上班几乎都不戴任何首饰,他哪里会料到张谨今天会将自己送的手链公然配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 自然这事也怪不得张谨,是她的东西,她凭什么不能戴?难不成还要向赠与人申请才行?! 太阳尚未爬到头顶,徐承坐在暖融融的草坪上,却感觉脑门那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的紧张并非仅仅因为手链的突兀“面世”,他更怕张谨会跑来向岚岚正儿八经地道谢,毕竟当初他是以岚岚的名义送出去的。如果那样的话,他的面部神经恐怕要遭遇彻底的失衡,不知道该如何给岚岚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谁也怪不得,那到底该怪谁呢? 其实徐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如此平白无故地往自己头上扯这样一宗麻烦。 在巴西给岚岚选礼物时,无意间瞥到那条看似普通却极具魅力的手链,当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它很配张谨!于是,他把它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张谨,就这样简单。 徐承几乎可以对天发誓,他买这条手链纯粹只是为了表达对张谨的谢意,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掺杂其中。可他无法解释,在被岚岚突然问到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含糊其辞而不是将真相和盘托出,当时的情形,很有点鬼上身的意思。 而谎言也不总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它会在你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某一天,出其不意地晃荡出来,小小地戏弄你一下,让你的心脏跳得比往日更强劲些。 所幸张谨并没有那么做,他暗暗舒了口气,偷眼瞄向岚岚,但见她神色淡定地在给女儿喂水,嘴角有一丝蒙娜丽莎般的似笑非笑。 徐承大大放下心来,看来的确是自己多虑了,岚岚未见得也会记得这条手链,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嘛! 不过,受此惊吓后的徐承谨慎了很多,殷勤地伺候在妻儿左右,很快就赢得模范丈夫及模范父亲的好评。 徐承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表象,岚岚的内心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再次预感准确,让她既愤怒且沮丧。 岚岚不是没想过,手链可能是张谨托徐承买的,如果真是那样,她这醋漫金山的心理的确有点太过小家气了。可她气愤的是,为什么徐承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回答——“给……同事带的。”那样犹疑的口气,再配合今天亲眼所见的结果,怎能不让岚岚寒心。 可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忍,忍到内出血她也得忍。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时间尚早,大多数人在车上也没闲着,一路说笑着顺带把无数零嘴儿填进了肚子,此时饥饿感全无。度假村又有好几处怡人的风景,众人不免四散开来,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有带了运动器具来的找了空旷的地方玩起飞碟来,而更多的人则选择四平八稳躺倒在草坪上,享受秋日阳光的抚慰。 王超目光迷离地望向天空,由衷感慨,“唉,要是能让有钱人包起来该多好,天天可以往这儿一躺,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想!” 小江踢踢他的屁股,“这辈子看来是没戏了,下辈子投宠物吧你!” 有天生闲不住的人已经在江边把烧烤器具铺设开来,人多,要了六七个烤炉和成套的餐具,还有那么多半生不熟的食物要处理,的确有够忙的。 圆圆也带了一套餐具过来,不过是玩具,她拿青草当食物,逐个拨在盘碟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请父母吃喝,要照她这么宴请法,岚岚觉得她可以一个星期都不用进食了。 平日里一贯能说会道的杜康今天格外沉默寡言,拿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喝,身边也有几个同事围着他坐着,不过几乎没人会去开他的玩笑,因为他正面临一场离婚危机。 杜康跟他妻子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两人都是单亲家庭,所以格外地有共同语言。成人后,没经过多少纠葛就顺利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也一直顺风顺水的。 转折起始于他妻子在家中经济地位的节节攀高。她在某家名酒店供职,因为聪明能干,加上机缘也好,结婚后不久就升到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薪水也比杜康高出来近一倍。渐渐地嫌弃起杜康来,三年多了,就是不肯生孩子。两人为此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上个月妻子无意间发现自己怀孕了,竟然没有通知杜康,擅自跑去医院做了人流,还打电话让杜康去接。他一得知真相,气得差点没疯掉,一怒之下冲动地提出了离婚。妻子跑回娘家,不久丈母娘打电话来给杜康,口气很嚣张,“离就离!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不也挺好!” -- 第103页 王超保持着躺的姿势,挥手劝他,“离吧离吧,离了再找更好的。” 于灵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离婚这么容易?他们怎么说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瞄了瞄杜康落落寡欢的脸,明显能读出他心里的不舍,沉吟着又道:“杜康,我觉得问题还不在你老婆这里,在她妈那儿!哪有自己女儿要离婚,老太太跳出来支持的?!唉,有这么个嫌贫爱富的丈母娘,还真是个麻烦!” 小江也插嘴附和:“我觉得也是,他老婆我见过的,还不错的,估计平常她妈没少给她洗脑子。杜康,你要还想跟你老婆过下去,得先想法子搞定她妈才行!”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偏偏王超是个爱多事的,见张谨从烧烤炉那边蹦达过来,扬起嗓子就问她,“小张,现在的女孩子是不都嫌贫爱富啊?要人人都想着嫁有大奔的男人,象我这样的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啊!” 张谨自然明白同事们在聊的是什么,短短几天时间,杜康问题就成了部门里的热点话题了。她跑到自己带的背包跟前翻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很简单啊,如果爱一个人,甭管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跟着他走就是了,如果不爱,找再多理由都是白搭!” 她掏出一罐蜂蜜,捧在手里利索地就走了回去。 张谨的话被岚岚翻来覆去地回味,想要从中找出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来,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脸不知不觉僵硬起来。 远远的,烧烤置备义务小组的成员朝着这边闲散的一干人等声嘶力竭地嚷嚷——可以开始烧烤啦! 大家立刻都振作起来,三三两两地起身过去,带出一阵嘻哈有声的风,掩盖住了岚岚本欲发作却始终找不着出口的莫名愠意。 边烤边吃边漫无边际地聊天,时光被奢侈地挥霍,仿佛充裕得用不光。岚岚却怀着难言的心事沉默起来,吃什么都品不出滋味来。 徐承总是把烤好的翅膀、玉米、年糕等物先送到她面前,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很有些忐忑,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吃啊?” “你吃吧,我不饿。”她淡淡地说着,把圆圆塞到嘴里的一块年糕给拽了出来,“圆圆少吃点,不消化的。来,妈妈这儿有蛋糕。” 圆圆大约也觉得年糕没什么吃头,顺从地由着母亲扯掉了,目光又落在一块金黄的鸡翅上,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手刚伸出去,就被岚岚阻止了,耐心地告诉她,“这个也不能多吃的。来,圆圆乖,吃蛋糕吧!” 可是圆圆不喜欢吃腻了的蛋糕,而鸡翅的味道是她垂涎的,此时见母亲拿蛋糕来搪塞自己,当即不耐地一拂手,把蛋糕直接拍到了草地上。 身旁的几个徐承的同事见了,不觉笑道:“小姑娘脾气好大。” 岚岚正有火无处发,又冷不丁被女儿摆了一道,一时怒从心头起,拽出她的小屁屁干脆利索地给了两下!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传来圆圆惊天动地的哭声! 众人瞠目结舌之余,有人用蚁语又念叨了一句,“妈妈的脾气更大。” 徐承很尴尬,他没想到一贯对女儿疼爱有加的岚岚会选择在如此众多的同事面前发飙,眼看圆圆红头涨脸的模样,又心疼又不舍,把她搂过来哄着,圆圆一见有人撑腰,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承瞄了瞄妻子的面色,端不好看,也不便多说什么,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太妙,他抱着女儿站起来,对岚岚道:“我带她去湖边走走。” 岚岚匀了匀呼吸,僵硬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有点小题大做,若是在平时,她会费点时间给女儿做做思想工作,而圆圆基本上算是个乖巧的孩子,不会过分的蛮不讲理。可她没有那么做,她明白,适才的举止给徐承难堪了。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觉得最难过的事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是心里憋着猜疑又无可排遣的时候——你无法确定怀疑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要你断然放下疑虑又根本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随便找个别的事由来发泄。 于灵捧了一杯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奶茶来到岚岚身旁,热情地递了给她,“来,喝这个吧!热的,暖胃。” 岚岚赶忙接过来,连连道谢,于灵便乘势在她身旁坐下,“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娇惯得不得了,受不了半点委屈。我跟你一样,直脾气,不喜欢惯这毛病,惹毛了就揍!” 岚岚讪讪地,其实她平常不这样。不过这时能有个人过来给自己解解围,她还是感激不尽的。 两个母亲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聊了开去,于灵性格爽朗,倒跟岚岚挺投缘,旁边有几个工程师也渐渐围过来,话题就由孩子转到了企业上边去。Z市有名的外企也就那么几家,大家津津有味地评头品足,交流各自的感受。岚岚觉得心头的积郁逐渐消散开来。 徐承领着女儿走到人工湖边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看着湖里肥硕的大红鱼,高兴地咧嘴而笑,完全忘记了适才的委屈。 “圆圆,大鱼漂亮吗?”身后传来张谨的声音,让徐承陡然心惊,继而嗤笑自己真是神经过敏。 “漂亮!”圆圆直着嗓子嚷。 “来,拿阿姨的面包喂它们,它们一定跟着圆圆走。”张谨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圆圆,然后又给她作示范,看着成群结队聚拢过来的鱼,圆圆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 第104页 “怎么躲在这儿啃面包?”徐承笑着调侃她。 “没有啦!”张谨解释着,“刚才看见圆圆哭,本想过去哄她的。”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不继续了。 徐承没琢磨过来她下句的意思,还是笑着道:“那怎么没过来,也许圆圆见了你,就不好意思哭了。” 张谨把捻碎的面包屑洒向河面,冲着河水一笑,“怕给你添麻烦呗。” 徐承扬了扬眉,表示不解。 张谨望向他,眼里灼热的光芒让他无法迎视,不得不扭头向着河流远处,河水曲折地向西而行,绕过山麓便蜿蜒不见。 “尊夫人好像不喜欢我。” 徐承心一颤,仿佛一直悬着的一盏铃被人“当”地敲了一下,震耳欲聋。 原来心里的担忧不无道理。 “怎么会。”他尽量让语气平缓,显得漫不经心,“她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言不由衷。”张谨犀利地指出。 徐承有些不悦,皱了皱眉,“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张谨吐吐舌头,却一点都不害怕,“老大,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们——我跟你之间是平等的,我当然有什么说什么啦!再说,”她凑近他一点,注意到他眼里流过一抹紧张之色,不禁微笑起来,“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徐承一时接不上话来,隔了半晌才道:“看来是我把你们惯坏了。” 张谨得意地笑着,圆圆跑到她面前,掂起小脚从她手心里翻找面包残渣,她就把所有的屑一股脑儿倒到她的手掌里,满满一小手,圆圆满意极了。 张谨突然朝徐承扬了扬手上的水晶链,歪着脑袋,俏皮地问他,“这个,真是你太太送的?”岚岚在乍见手链时的异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也勾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当时就把准备要谢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徐承面色一滞,不理她,目光停留在水面上,仿佛压根没注意她在说什么,而张谨知道,其实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这样的反应已经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是那种见好就收的女孩,没有再追问下去,心里却因为某件事得到了证实而有种饱涨的欣悦。 “阿姨,没有粮食了,大鱼全跑了。”圆圆嘟着嘴跑到她跟前告状。 张谨把她抱起来,“没事,圆圆,咱们玩别的去!” 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在她脸上,对这个总有很多点子的阿姨充满了期待。 不远处,有个卖风筝的摊子,花花绿绿的风筝挂了两三排,气势磅礴。 “我们,放风筝去!”张谨握着圆圆的小手,脆脆地说。 那只很神气的蜈蚣风筝放上天的时候,立刻引来众多游客驻足行注目礼,“好家伙,这么大一个风筝放上天得费不少劲吧!” 风筝的倩影自然也落入了岚岚的视野,她带着笑容后知后觉地望向控制风筝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长发须髯,徐徐地往外放线,极富经验。在他的身旁,有三个人很和谐的站立成了一排:徐承,圆圆和张谨。 岚岚的心再次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怎么也撑不住却又不得不撑住。那令她痛恨的一幕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眼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大多数旁观者都没有岚岚这般敏感,他们起身为风筝喝彩、鼓掌,只有于灵看出了其中的别扭,她貌似不经意地瞥向岚岚,在她脸上捕捉到了如此清晰的愤懑,一下子心如明镜。 在张谨的请求下,艺术家小心地把风筝的控制权转移到她手里,并作了悉心指点,张谨全神贯注地按照他的指导操作,风筝稳稳地停留在高空中。 圆圆握着两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高的大蜈蚣,神情比张谨还紧张,嘴里喃喃地叮嘱,“阿姨,小心啊!阿姨!” 徐承很想抱着圆圆立刻回到妻子身边,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他那么做了,圆圆嚎哭的劲儿一定会比刚才遭岚岚打屁股更甚。 他朝岚岚的方向放眼望去,依稀仿佛看见她低着头,手上在忙碌着什么,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热闹的这一边。 他还是尝试努力,弯下腰劝女儿,“圆圆,妈妈在等我们呢,咱们回去看看她好不好?” 圆圆使劲摇头,看都不看他,眼里只有美丽的蜈蚣。 徐承长吁一声,只得象木头一样继续杵在原地。 美女放风筝,部门里的几个小伙子都坐不住了,相继跑来,想帮个忙。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最后连艺术家都在不知不觉中退场了。 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劲风,张谨只觉得手上一紧,蜈蚣仿佛要摆脱控制似的,手感蓦地沉重,心一慌,便使劲往身边扯,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哎,不能拉,快放!放!” “斜啦!蜈蚣斜啦!小张赶紧往左边跑哇!” “稳住,别动,先稳住再说!” 在各种相异的意见中,风筝终于承受不住众人的热情,啪地断裂了!美丽的蜈蚣在天空里稍作停留后,开始飘飘悠悠地往下栽。因为放得实在高,它下栽的角度绝对不会是河畔这一群人触手可及的范围,而是直接往半山腰的方向而去,似乎要就此隐没于山林。 最先发出声音来的自然还是圆圆,没有任何悬念的,她又开始大哭了! 张谨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来安慰被自己惹哭了的小朋友,可圆圆是如此的公平,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外人而给几分面子,伤心得眼泪哗啦啦象泄了闸的水似的往外喷,搞得她理屈词穷,手足无措。 -- 第105页 还是徐承出了主意,哄着女儿道:“我们再去买个新的好不好?” 圆圆哭声骤缓,但刚才哭得实在猛,岔了气,开始打起嗝来,一边还委委屈屈地说:“我,我还,还要蜈蜈蚣!” 结果蜈蚣风筝已经卖完了。徐承跟张谨面面相觑,眼看圆圆的眼圈眉毛都依次红了起来,在她再次投入下一轮哭闹之前,张谨一咬牙,一跺脚,“圆圆不哭,阿姨给你把风筝找回来!” 徐承很坚决地阻拦,“一个风筝而已,丢就丢了吧,犯不着小题大作,小孩子哭一阵就没事了。” 王超也道:“可不,都跑山里去了,还怎么找啊!” 圆圆气愤地向徐承瞪起滚滚的黑豆眼,眼泪扑扑簌簌地下来,无声无息。 张谨心一软,蹙眉道:“不行!怎么能由着她伤心呢!我去找找看,我们就在河边放的,应该不会落太远。” 徐承拦都拦不住,最后王超跟小江挺身而出,“我们陪小张一起去吧,这边的山野得很,路也不太好走。” 徐承万般无奈,只得再三为女儿的任性抱歉,张谨临走还帮圆圆抹了把泪,笑盈盈地宽慰,“圆圆乖,阿姨很快就给你把蜈蚣找回来啊!” 徐承忐忑而郁闷地带着圆圆回到岚岚身边。 于灵在教岚岚几种编织的式样,她的手袋就是自己拿特殊材料织出来的,岚岚刚才急欲转移注意力,随口夸了几句,于灵便热心地给她上起课来。 圆圆走到岚岚面前,全然忘了刚才跟母亲之间的不愉快,她正一心一意地为那只丢失的风筝伤心,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妈妈。”希望可以得到岚岚的安慰。 岚岚早就不恼她了,事实上,刚才她恼恨的也不真是女儿,此时见她红肿着眼睛,面庞上泪痕未干的小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来顶真,一把将圆圆抱到自己膝盖上,掏出面巾纸给她小心地擦拭起来。 于灵问她,“风筝好玩吗?” 圆圆点头,然后小嘴一瘪,“可是丢了。” 岚岚瞟了眼徐承,他立刻解释道:“小江他们找去了。” 其实刚才的混乱她也看见了,但她忍着没过去,怕面对张谨时,自己脸上挂不住,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孩对徐承怀着某种想法,这种认知象毒蛇一样吞噬着她的心。可她依然无法把她的顾虑和愤怒传达给徐承,因为她是有理智的人,她不想像个泼妇一样为着没有根据的怀疑跟自己深爱的丈夫吵闹,她以前就鄙视这种没脑子的行为。可是,只有真的经历了,她才能体会到那些蛮不讲理的女人的痛苦。 “你怎么不一起去?自己孩子的东西让别人去找,好意思啊?”岚岚波澜不惊地嗔责,她甚至有些惊异于自己的镇定,以前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这方面的潜能。而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利用这种“言不由衷”的能力。 徐承其实是很想去的,一方面正如岚岚所言,自己孩子的事情,却让别人来操心,可他怕岚岚误会,至于误会什么,他没敢深想,那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三个人的心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刚才在河边被张谨点了一下,已经掀起涟漪。另一方面这座山虽然位于度假村境内,却是跟村外绵延起伏的山脉相连着的,而且道路迂回曲折,很容易就转晕了头,越走越深。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小野兽之类的,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好在有两个小伙子陪着张谨一起去,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徐承不好将心里的一番思量如实说出口,只是揉揉圆圆的脑袋,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地道:“还不是这小丫头闹得,丢了就丢了呗,还非要!” 于灵一拍大腿,她是看似最轻松的人之一,大大咧咧地说:“这种小事还要James亲自去办呀!真是!让年轻人多跑跑好了,平常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哈哈!” 她边说边站了起来,人家夫妻团聚,没她什么事,先撤了,走之前,有点小小的佩服岚岚,明明看着挺憋屈的,居然一丝都不流露出来,够有城府! 下午五点是返程的集合时间。 两点五十分,小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还有俩人呢?” 司机问。 “哟,王超陪小张往东面找的,我往西面,说好了集合前不管找没找着都得往回走,怎么,他们还没下来?” 五分钟后,王超跑回来了。小江一见只有他一人,赶紧问:“张谨呢?” 王超也是一脸惊讶,“她没下来吗?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她先下来的呀!” 徐承也紧张起来,脸一下子绷紧,沉声道:“你们怎么回事?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在山里瞎转悠?!” 岚岚也顾不得捻酸吃醋了,一下子着急起来,这事毕竟是因圆圆而起,万一张谨有什么意外,他们怎么担当得起?! 徐承先拨了张谨的手机,没有信号,说明她已经进山很深了。王超跟小江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好在天还亮堂堂的,他们当即表示回去找,另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也站出来说一同前往。 岚岚推推徐承,“你也去吧。” 徐承这次没再推让,他已经心急如焚,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在天黑之前把张谨找回来。 二十五分钟后,徐承在半山腰的一条已经干涸的沟渠里觅到了张谨,她埋着头正在拨弄手机,听到头顶有树枝晃动的声音,立刻警惕地瞪起了眼睛,直到看清是徐承,才闭上眼睛长舒了口气。高高在上的徐承与她作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 第106页 沟渠不高,拦在及腰的部位,用手一撑应该可以爬上来,但张谨迟迟不动,徐承就猜到可能是出状况了。 果然,她指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正上方的一块太湖石,“刚才爬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把脚给扭到了。” 徐承不知道是该夸她认真,还是该骂她愚蠢,重重呼出一口气,隐忍地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去。 张谨毫不扭捏地回握住他的手,凭借他的力量,用力撑了上来,但因为左足不得劲,用力点地之下,立刻吃痛地低唤了一声,若不是徐承及时兜住她的腰,铁定又得摔下去。 助她爬上来之后,徐承飞快地松开了她,同时,心头因为过度担心而积聚的恼意也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你几岁啊?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以为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晃荡很好玩是不是?你看看这石头,你看看有多高,有多危险,万一我没找到你,怎么办?你说,啊?!” 他从来没对哪个下属发过这么大的火,张谨一时也有点发懵,咬着唇,呆呆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里竟有水光莹动。 吼完了,见张谨脸上露出的无措表情,徐承的心又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他其实是色厉内荏,当然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怪张谨,她怎么说也是一番好意,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住。 “走吧。”他闷闷地说,在前面先迈步开来。 走了小一段,发现身后没动静,一回头,见张谨可怜兮兮地停留在原地,也不敢唤他,这才想起来她的腿崴了,只得又原路返回过来。 他在她面前踯躅了片刻,突然一狠心,背朝着她,半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张谨大概还为他刚才的态度耿耿于怀,心里溢满了委屈,所以迟迟不肯动弹。 徐承直起腰,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道理。不该对你凶,我只是担心你……” 张谨别过脸去,透过苍翠的树木的缝隙,能够看见太阳一点点地往下爬,流露出夕阳独有的遗憾,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调节着什么,徐承耐心地等她。 她终于把脸扭了过来,面庞上所有委屈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还对徐承笑了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把风筝给带回去呀。否则也太对不起我这条腿了。” 徐承很难否认,他最欣赏张谨的一点就是她的干脆利落,当然,对于她的执着,他保留意见。 抬头看去,大石上方的一棵密如伞状的树间,可以依稀看出风筝的形状,刚才张谨就是因为看见了它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 徐承不欲与她多作无谓的争辩,况且刚才他撒气时她一点顶撞的意思都没有,搞得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向四下里打量,很快找来一根半枯的树枝,朝上捅了捅,大致能够到,但要把蜈蚣勾下来显然不是易事。 “别把它的身体弄破啊!”张谨还在旁边好心地提醒。 徐承又搬来几块凹凹叠叠的石头,垒在一起垫脚,他没有爬那块肇事的巨石,万一两人都挂了,那真能成公司的年度笑话了。 一边忙活,一边恨恨地想,回去非刮圆圆一顿屁股不可,瞧她惹的这一系列的麻烦! 把风筝拿下又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徐承真的急起来,“得赶紧下去了,再不走,他们非报警不可。” 就这样,张谨手里拖着风筝,徐承背着她,默默地下山而去。 其实下山远比上山要难走,尤其肩上还负着个人,张谨虽苗条,毕竟也是个大人,徐承以没走几步已经微感吃力。 软而热的呼吸时不时拂向他的脖颈,让他禁不住心旌摇曳,空气里难免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紧致感。他不得不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在脚下曲折的山路上。 徐承不怎么抽烟,所以没有很多男人身上那种难闻的烟味儿,他也从来不擦香水,飘入张谨鼻息的是一股混合了沐浴露和须后水的清爽香气,还有他所特有的男子气息,张谨心醉而恍惚地想,这不就是自己寻觅过很久的那个人么?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田就涌入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许因为明知彼此是不可能了,所以才会更加执着地确定自己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她一直都喜欢悲剧故事里那一抹绝望到震撼的色彩。 可生活毕竟不是戏剧,如果谁要是把他们弄混了,到头来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张谨却从未有过深切体会。 “James。” “嗯?”徐承正大口地喘气,已经快到山脚了,他正考虑着在哪儿把张谨放下来合适。 “其实,我刚才坐在那儿就在想,会不会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还真被我猜对了。” 徐承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挪了挪,没说话。 他能找到她,不过是多动了动脑筋而已,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一头扎进来乱闯。他在王超说的跟她分开的三岔口仔细判断过,有一条道是王超走的,另一条是下山的路,右手还有一条小道,张谨没下山,那么肯定就是沿着那条路走了,大约是不甘心无功而返。 小道走了没多久,就分成了两股,象字母“Y”那样蜿蜒远去。凭着记忆,他能断定风筝坠落的区域应该在左边的方向,况且如果走右边的道儿,那无疑又是一条下山的路,她应该也不会选。一路停停走走,万幸的是,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 第107页 “你试试给小江个电话,告诉他们已经下山了,免得他们着急。”徐承近乎冷淡地吩咐,不去理会她仿佛含着别样意味的话头,他当然明白,那种话还是不接茬得好。 他们已经走出密林区,手机恢复了信号,小江他们在那一头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王超,还奋战在山间小道上,因为丢失了张谨,正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能眺望到他们的旅行大巴了,徐承心头的一块石头重重落了下来,刚才进山时,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惶惧和沮丧的心情。 他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张谨,明知对她来说有困难,还是不得不艰难地询问,“你……能自己走么?” 张谨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当下也只是笑了一笑,点点头,“可以。” 她疏离的隐忍里含了一丝倔犟,徐承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故意装不懂她的话而未加理会让她失了颜面,不禁在心里苦笑,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当然能感觉得到,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纵容她的感情,甚至与她不知轻重地调情?也许有的人会乐于享受这种免费的暧昧,可他做不出来。 可以看得出,她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在往前走路的,嘴里嘶着气,却没有向徐承抱怨过一句,他拎着那只灰头土脸的风筝,默默伴随在她身边,谨慎而小心地在适度的距离之外保护着她。 在她终于承受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徐承再次出手,挽住了她的纤腰。她仰望着他,而他头冲下俯视,四目相对,空气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撕裂开来,暮霭正悄然蔓延过来,无声无息,象敛住锐气向前匍匐的伏兵。 其实只有几秒而已——尽管那几秒时间对不远处的岚岚来说已经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然而,那一瞬间她象被利剑再次贯穿,一下子痛彻心扉! 疼痛如火如荼地侵袭进她每一个毛孔,在这秋意醇厚的黄昏里,吞噬着她本就犹疑不定的心。 “徐承!”她终于忍不住唤了出来,嗓音里难掩震颤与嘶哑。 她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她完全可以静静地等在一边,然后揭晓她心中的疑团。可她不愿意那样。 她知道,一旦徐承真的把持不住而吻了下去,那么,他们之间肯定就彻底完蛋了! 她不会容忍一个用情不专的丈夫,这是无可商量的底线。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未退却过,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会痛苦一辈子。 于是,在她认为的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阻止。 徐承猝然扭头,看见背着光站立在某棵树下的妻子,眼里写满了惊痛与怨愤,他的心猛然间揪到了一起。 第九章 没有“如果” 经过那一番找风筝的折腾,人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耗到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不少人没等车开出边郊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岚岚默默地看着蜷缩在怀里早已睡熟的女儿,思绪却象被武林高手以醇厚内力猛击了一掌,外形看起来尚且完好无损,内里实则分崩离析。 徐承就坐在她身边,然而,谁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刚才在山脚被她骤然撞见的一幕把他惊出了一身汗,心里懊恼到无以复加,他千防万防,不为别的,就是怕妻子多心,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幸而岚岚没有作出什么惊人之举,但他仍看得出来,她已经克制到了极致。 岚岚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担心丈夫——或者说她担心徐承跟张谨两个人。当得知是徐承找到的张谨时,她那原本被着急强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了起来,心里咚咚如战鼓擂,她拔腿就往最近的山脚跑,仿佛赶着去阻止什么——结果,她确实也阻止了什么。 在她后面赶来的是小江等人,当然,他们走得慢,自是错过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徐承象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张谨扔给了小江,自己则奔到妻子身旁,心惊胆战地等着她发飙,凭他的直觉,以岚岚的脾气,这场暴风骤雨迟早会来。 可是没有,她保持着沉默,也许仅仅是为了给他面子,而徐承明白,沉默往往比爆发更为可怕。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两人不得不直面这个白天避而不谈却实际存在的严重问题时才正式爆发。彼时,圆圆已酣畅入睡,沐浴完的徐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观赏体育频道转播的某场球赛。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里,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还在盥洗室洗澡的岚岚出来,他们必须好好谈谈了。 花洒下闭着眼睛享受温水抚慰的岚岚没有象往日那样体会到放松的感觉。本应是休闲的一天,却比平常任何一日过得都累。 结婚近三年,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灰意冷,就好比两个说好要共患难的人,一个倾心掏出了所有,却在不久之后发现另一个居然还私藏了宝贝!那种寒心没有深历其中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得到。可她沉默不是因为在酝酿爆发,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她当然不想失去徐承,一点儿也不想,她那么爱他,视他为自己的所有,在这个流行叫“粉丝”的年代,她时常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徐粉”。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然而,生活中永远充满变数,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揉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眼睛的余光可以扫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徐承,她驻足,有片刻的犹豫,是自己主动还是等他先开口。 -- 第108页 终于,徐承先开口了,“岚岚!” 她侧身向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有事?” 徐承望着她,低声问,“我们,谈谈?”口气谨慎。 这本也是岚岚的意思——理智地,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谈清楚,可一旦开口,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仿佛理智与情绪在相悖而行。 她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在说:“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你白天还没表演够么?” 徐承隐忍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久违的烦躁就此卷上心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在与俞蕾相处时常常体会到的。他可以对某个技术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一涉及感情问题,总显得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心里想的一回事,表达出来仿佛却成了另一种涵义,于是越弄越拧。 岚岚夸张地笑,“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徐承静默了一下,“因为张谨?” 岚岚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心里却远比那更冷,“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知道是为她,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跟她之间……” 岚岚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了,双眸却咄咄逼人,似要喷出火来,声音却因为激愤反而压得低了下来,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你想说你们之间很清白是不是?你想说你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不是?” 泪意还是不争气地氲湿了眼眶,她稍稍仰起头,不让它们成形,她还有话没讲完。 “徐承!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傻子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她跟你一样没想法,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在别人老婆不在的时候去登堂入室!也不要告诉我你对她的企图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在山脚下,如果不是我叫了你一声,你是不是已经……”她咬着唇没有说下去,“你们——真让我恶心!”她狠狠地说。 最后那句话她不该说出来的,可是她没忍住。 徐承呼地站了起来,呼吸骤然间紊乱,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一整天,他都陪着小心在周旋,仿佛怀揣着数枚鸡蛋走钢丝,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落下去,可最终,手里的鸡蛋不仅没有护住,悉数摔得粉碎,连带他自己也从钢丝上跌落了下来! “赵岚岚!”他忍无可忍,“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她对我有好感,难道是我的错?!是不是我要在自己脸上贴个‘女性勿近’的标签你才满意?!” 岚岚错愕地望着爆发中的徐承,眼前很快模糊一片,她重重地点头,“对!你没有错,你允许她进入我们的私人空间你没有错!你让她照顾我的女儿,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太小气!我太多疑!你满意了吧?”她用一双泪眼瞪着徐承,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她冲着他嚷:“你满意了没有?!” 岚岚眸中的湿润唤醒了因憋闷而陷入震怒的徐承,他的心蓦地软下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想伸手去拉她,“岚岚——” 而岚岚已经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卧室! 徐承讷讷地站在原地,适才还如饱涨的皮球一般鼓起的怒意早已谢败下来,他怔怔地想,难道自己真的没错吗? 他错在没有坚决地抵制住张谨那对他显而易见的好感,也许因为她的美貌很难让男人对她开口说“不”,更何况她从不索取,只一味给予,谁会忍心拒绝如此好意呢? 人总是心存侥幸,在冒险的边缘徘徊,以为在享受完暧昧的滋味后仍可以全身而退,却发现事态往往会朝与人意愿相反的一方发展,且一击中的。 此时,岚岚的委屈终于令他意识到,也许之前对张谨所设的底线的确过低了。 他走到岚岚的卧室门口,抬手按下把手,可是门没开,岚岚在里面反锁住了。 躺在女儿身边的岚岚此时已哭成一个泪人,为了不惊醒甜梦中的圆圆,她不得不咬着浴巾的一角不让自己大放悲声,可是静默的空气中,那一声声抽泣的凝噎依然如此刺耳,散发着悲哀。 她终于没能够理智地处理这场家庭危机,她的表现跟任何一个世俗的普通女子毫无区别,一样的没有头脑,除了哭诉,别无其他手腕! 但直到此时,她方才明白,惟有象这样倾性发泄一番,才有可能排遣掉心头的积郁,毕竟女强人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 徐承在敲门,先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她没有起身去开,赌气躺着,虽是无声的流泪,盛满废气的心田终究还是松快了一些。 “岚岚,快开门!”徐承在门口轻唤,语声焦灼,加大了力度叩门,他是真的着了急。 圆圆终于被这不时传来的细碎反复的嘈杂声所惊扰,小小的身子扭了几扭,眉头攒到了一处,嘴里含混地叫唤,“妈妈——” 岚岚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腿以示宽慰,看见她无力地睁了睁眼,瞄到母亲就在近前,遂又放心睡去。 “岚岚,你别这样,快把门打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谈,不行吗?”门外的徐承兀自擂着门,声响越弄越大,语气里微含哀求。他已经顾不上会否吵醒女儿,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岚岚,想办法消除她心头的疑虑,他习惯了那个活泼开朗对自己心无旁羁的那个岚岚,而今晚的岚岚,不仅让他陌生,还有难以名状的惶恐。 门终于开了,眼睛红红的岚岚僵直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目光哀怨地盯着他。 -- 第109页 徐承一阵欣喜,“岚岚!”这次他没容她挣扎,一把将她紧拥入怀,喃喃低语,“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岚岚的脸被紧压在他的胸膛上,他的道歉和脸上显而易见的无措彻底软话了她,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又瞬间被他的衣襟所吸收,徐承胸前的睡衣被晕开了一滩暗柔的水渍,无声诉说着她的委屈。 “你知道……我,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那,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有多难过么?那个时候你想到过我没有?”她边哭还是边忍不住哀怨地控诉。 徐承一味搂着她,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他听任她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心里同样的酸楚和委屈。 “岚岚,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明明爱着对方的么?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如此不信任对方?”可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怕横生枝节。也许现代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和不堪一击,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预防今后再发生类似的麻烦了。 之所以选这家西餐厅,是因为这里离德克比较远,不会遇上熟悉的人而感到尴尬,且环境和私密性都很不错。 菜是徐承点的,张谨从没来过,对这里的口味不熟悉,所以全由徐承代为作主了。她喝着刚呈上来的柠檬水,好奇地睁大眼睛观望室内别具一格的布置,然而,更大的好奇在她心里,因为徐承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大中午把她拽出来开小灶,他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至于是哪方面的,她不敢乱加猜测,心里却为此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期待已久的某件事即将拉开帷幕。 “你来德克多久了?”徐承阖上菜谱递给侍应生的同时问了张谨一句,完全是上司的口吻。 张谨眨了眨眼,想都没想就回答:“一百八十七天——六个月零六天。” 徐承笑了,“记性不错。” “重大的日子我都记得很牢。”张谨巧笑嫣然。 徐承端起杯子,停留在唇边,不急着喝,又问:“对现状满意吗?” 张谨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反问:“如果不满意,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事实上,无论在哪家公司,一个小小的部门助理几乎对任何一个职场新人来说都不过是块跳板,迟早要谋求到更高的位子上去,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 “对采购部有没有兴趣?”徐承把杯子搁回桌上,用手缓缓转动杯身,显得漫不经心。 “嗯?”张谨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从通常意义上来讲,企业采购部的职位基本算得上是肥缺,外企自然也不例外。 “采购部的经理Lucia前两天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推荐,他们走掉了一个Buyer(采购员),想从公司内部调剂,要求是细心、有头脑的女孩子,我觉得你很适合。” 徐承说完,平和的目光凝视在张谨脸上,却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喜悦的反应。 张谨学着他的样子开始转动水杯,却没有他那样悠闲笃定,略显凌乱的节奏反衬出她内心的挣扎。 她慢悠悠地开口,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突然想把我调走……是不是因为你太太的关系?” 徐承凝在她面庞上的目光蓦地一滞,说实话,他很不喜欢她此刻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和故作老成的态度,他觉得女孩子还是娇憨一点比较可爱。 “你想多了,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而已。” 张谨却不肯放松,“是么?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不能在公司里说?而要跑到这里来?”她的口气很冲,在此之前,她有过两种截然不同的预感,也深知负面的那个预感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真的证实了,还是难掩失落。 徐承静静地注视着她,他还是低估了她——她的内心远比外表要彪悍。 “James。”张谨迎视着他的目光,一点都没有闪躲的意思,“其实那天在度假村,我就已经感觉出来你太太对我的敌意了。甚至更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女孩子,很能体会那种感觉,你用不着瞒我。” 一股陌生的反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起,徐承不禁皱眉,“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加深她的误会?”一想起岚岚失控的那个夜晚以及他心惊胆寒的心情,他就没好气。 张谨耸了耸肩,幅度过大,显得有点夸张,“你还不明白么?因为我喜欢你。” 徐承没料到她这么大胆,一时被噎在了那里,目光生硬地调转开来。 恰在此时,他们点的餐上来了,好歹解掉些许尴尬。 张谨对着那盘子蟹黄饭一点胃口皆无,手心里沁满了汗,这么赤裸裸地表白,不是不紧张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大胆。她只是有些愤恨,突然窥见一丝希望,还没来得及拽在手里就已然破灭。年轻的人既可以拥有一切又可以一无所有,全在一念之间。 对面的徐承也丝毫感觉不到饥饿,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是你,对于没有可能的事,绝不会说出来。” 张谨其实已经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可她不愿意让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她强撑起一个倔犟的笑容道:“说出来也许没希望,但如果不说,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 -- 第110页 徐承为她这句话所震动,他们的确有着太多的不同。他脸上的镇定从容就此打散,这让张谨感觉舒服了不少,仿佛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终于占了上风。 “问你个问题。”她浅笑盈盈地向着他。 “什么?”他则面无表情。 “如果我们遇见的时候,你还没结婚,你……会不会选择我?”她想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为什么不问个彻底? 徐承断然道:“你觉得做这种无谓的假设有意义吗?” “我觉得有。”她笑得很无赖。 徐承开始感到无力,苦笑起来,“象我这样的男人多的是,街上一抓一大把,你这又是何必?” 张谨笑起来,“哦,是吗?那你帮我抓两个来看看!”这样的说笑却让她的眼神无端黯淡下来。 她承认他说得也许有道理,可谁让她第一个就遇上了他呢? 也许因为家庭的关系,张谨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做过灰姑娘的幻梦,然而长大一点就明白,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灰姑娘,还有些灰姑娘,好不容易爱情得以成全,却无法有始有终地保全。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破碎。 即使张谨有着傲人的容貌,也无法阻挡她成为一个现实的、且有头脑的孩子,她不求富贵浮云,只愿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徐承符合她对所向往的男士的大部分标准:理性聪明、亲切随和、不张扬、不急躁、还带着一点不可或缺的幽默感。这些淡然的气质在她觑见他第一眼时就在心头扎下了根,他唯一的缺点却是最致命的——已婚。 似乎每个人该承受的磨砺,再怎么规避都是避不掉的,除此之外,张谨找不出第二条解释。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张谨幽然问。 徐承瞥了她一眼,“因为有难度?” 虽然有点沮丧,她还是被逗乐了,当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已婚那件事。 她摇头,“因为……你跟我爸爸,一点儿也不像。” 徐承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她,大多数女孩不是都很崇拜自己的父亲的么? 张谨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某一点,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久未谋面的父亲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常年通红且总是带着某种警觉的粗糙面庞,眼睛逐渐聚焦,面前的徐承有一张永远清爽闲适的脸,她在心底喟然叹息。 “我爸脾气不好,从小就以揍我为乐,有时也会打我妈。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们是那样彼此讨厌,有时候我恨起他来,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虽然已经是许久前的情绪了,说出口来时,那段黯然无望的时光还是象一片阴云似的笼罩了回来,那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仿佛生下来就铭刻在血液里似的。 “可是妈妈跟我说,他就是我的父亲,如假包换。”她脸上的笑渗进一些嘲弄和无奈,跟她的年纪极不相符,“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要么不嫁人,如果一定要嫁,绝不找象他那样的男人,不重蹈我妈妈的覆辙。” 徐承静静地听着,眸中是隐藏的震惊和同情,他的确从来不知道张谨的家境是怎样的,即使现在听来,也很难想象,在他的概念里,这样娇艳生动的女孩只有跟幸福、快乐这些字眼才般配,就连她对自己的表白,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女孩般的任性所致。却没料到她心里还藏着她完全陌生的一块领地。 张谨见他不说话,故作俏皮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怎么,被我吓着了?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你的。” 徐承啼笑皆非,“世道真是变了,以前这种台词好像只是男人的专利。” 张谨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可不,世道是变了。女人越来越胆大,男人却越来越萎缩。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 张谨朝他扬了扬下巴,很有些男性的不羁之气,“就是那个‘如果’啊!” 徐承醒悟,未加思索便道:“没有‘如果’——我很爱我太太。” 中午的时间毕竟仓促,但对徐承来说,这点时间用在跟张谨说明上恰到好处,意思点明即可,无须给予太多借口和聆听太多辩白。 只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谈判不仅没有达到疏离的目的,反而好似将彼此又拉近了一步,当然,这种距离的缩短非指在感情上,而是在某种相互理解的精神层面,张谨的确比同龄人要成熟,甚至——在思想上,也许比年长她几岁的岚岚更成熟一些。所以他们能够理性而深入地交换意见。跟岚岚,徐承用的手段通常只能是哄。 不过,凭心而论,徐承还是对张谨这样的女孩喜欢不起来,太精明的女子让他觉得心累,也许是因为前车之鉴——张谨让他想到了俞蕾。 “其实你这样对我也没错。”张谨在用完餐喝咖啡的时候这样说,“如果你真的因为我的关系抛弃了糟糠之妻,那么你在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算破坏掉了——我不会喜欢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徐承对她的理论感到有趣且好笑,“不觉得有矛盾?” “很偏执,是吗?”张谨笑得既无奈又自傲,“我就是矛盾的混合体,就像癌症那样,治不好了。有人说,象我这种性格最适合当艺术家,哈哈!” 他们离开的时候在门口迎头撞上了富大明。 -- 第111页 徐承跟他一照面,他就立刻眼睛一亮,上来跟他打招呼,“今天休假?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这一出现,才让徐承联想起来,他之所以对这家餐厅熟悉是因为单身的时候跟富大明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么巧,又撞上他。 “跟……同事出来吃饭。”徐承尽量坦然,虽然对于富大明,他倒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 富大明瞅了瞅张谨,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用力拍拍徐承的肩,笑得别有深意,“我有客人,不跟你多聊,有时间再找你。” 富大明是个什么都藏不得、搁不住的人——那天晚上他就给徐承打电话,邀他出来喝一杯聊聊天。徐承清楚他一定是因为白天的事迫不及待想找自己了解内幕,某些时候,男人的八卦心理丝毫不亚于女性。 他不是特别想去,一听他拿腔捏调的架势就能猜测出他想干什么,于是眼睛睃着陪女儿搭积木的岚岚找借口,“太晚了,还是改天吧。” 富大明不依不饶,“怎么着,还怕我吃了你啊!咱都有多久没见面了!少废话,乘我今晚有空,赶紧给我出来,否则——”后面是几声奸笑。 徐承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来得及回上一句,就听身旁的岚岚问他,“谁啊?” 徐承赶紧把手机拉开点距离,轻声对岚岚道,““富大明。” “找你干嘛呢?” “喝酒。” “那你就去呗。”岚岚闲闲地说。 徐承一怔,这还是岚岚头一回如此大方,主动“赶”他出去跟朋友厮混,以往他只要一到家,她就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哪怕她就是在那里陪圆圆游戏,也非得他在旁边看着才安心。徐承为此也少了相当一部分的社交活动,好在他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宅在家里看书上网陪妻女并不觉得无聊。饶是如此,无奈起来,他也会敲着岚岚的头骂她是“黏人虫。” 富大明还在电话那头没完没了地叫唤,“怎么说啊?来不来?还得请示啊?批了吗?” 徐承便道:“那……行,我这就过去。你在哪儿……” 看见父亲在玄关处换鞋,圆圆奶声奶气地问岚岚,“爸爸去哪儿?” “泡吧。”岚岚随手放了块拱桥状的积木在已经垒得很高的建筑上,没怎么细想就答。 圆圆不懂什么是“泡吧”,缠着她反复地问,搞得她很后悔,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肚子里估计都会攒上一万个“为什么”,家长也不容易当,稍不留神就要挨“考。” “爸爸出去一下,圆圆在家乖点儿,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临出门,徐承跟岚岚打完招呼又习惯性地叮嘱女儿,看着女儿的小脑瓜点了几下才放心出去。 在楼梯口,他的脚步顿了一顿,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也开始走向婆婆妈妈了,他摇摇头,又哑然失笑。 很奇怪的现象,会对平常做惯了的事驻足回味,而不再是行色匆匆地朝着某个目的地行走。 其实不止是他,岚岚最近也有这种迹象,偶尔空闲下来,她就会使劲回忆这三年婚姻生活中的细节,想找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切的诱因毫无疑问是由于张谨的出现。 在此之前,岚岚觉得她的生活无一不是圆满而快乐的,尽管父亲遭遇的不幸曾令她一度心力憔悴,但因为有徐承在,还有可爱的女儿陪着,她的心是充实的,即使劳碌,那也是尘世间平凡幸福的一种折射。 然而,现在她不敢这么认为了。那天跟徐承撕破脸吵架的风波虽然早已平息,却犹如一个完美瓷花瓶上的一道裂痕,哪怕细得看不清,可终究还是存在,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她于是开始不自信。 可是她琢磨不透这变故产生的原因,事实上,现实里的很多问题也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有些,甚至可能永远没有答案。 “那就给彼此一些空间吧。”她暗暗地想,安慰着自己,“也许我的确太黏着他了,过犹不及。” 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她跟徐承之间,现在完全是零距离,又何来美感可言? 富大明果然没有放过这么好的可以调侃徐承的机会,在他眼里,徐承滑如泥鳅,总是把自己遮掩得太好。他摇晃着杯子里的拉格布林,这是一种纯麦芽威士忌,喝了好多年了,是他的最爱,“我不信你们只是同事那么简单,咱都是过来人了,我一看她瞅你那眼神就知道你俩准有事儿!嘿嘿!大兄弟,别瞒我啦!” 徐承啜着一杯黑啤,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恼,“这么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肯定!”富大明言之凿凿,“所以,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徐承苦笑,反过来问他,“依你看,我们象是怎么回事?” 富大明左右端详着他,然后道:“你我不敢说,那女孩子可绝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想过太平日子,最好少沾她为妙。” 徐承不得不佩服富大明的眼力,也难怪,他常年混在生意场上,可谓阅人无数,而张谨也算不得那种心机很深的女孩。 富大明揣度他的神色,笑嘻嘻地说:“被我说中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长得不错,而且看着有股邪魅的劲儿,男人要想不动心很难啊!” 徐承没接他的茬儿,突然问:“大明,你跟嫂子这么些年闹过危机没有?” -- 第112页 富大明吞下一口酒,醇香绵软,他陶醉地眯起了眼睛,眸中也因为他这句问话有了些许感慨,“怎么可能没有。”顿一顿又补充一句,“哪对夫妻没有!” 徐承扭头看着他。 富大明把半杯子酒朝他扬了扬,“知道我为什么老喝这种酒吗?初上口时很浓烈,反复磨合之后,不仅适应,而且上瘾,到了一定的时候非喝不可,跟一日三餐似的。但是,时间久了,老喝这个也觉得腻歪,不再象刚开始那样钟情于它,因为习惯了它的味道,就不会再觉得刺激。有那么一阵,我忽然想换别的口味试试,你猜怎么着?” 徐承笑:“我不是酒鬼,不知道。” 富大明又美美地呷上一口,继续慢悠悠地演说,“每个新品种一开始喝着都让我挺满意的,但禁不住时间的考验啊!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最后,我又喝上了拉格布林,心里终于又舒坦了,浑身的零件又都摆对地方啦!”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郑重其事的脸上透出世故的狡黠,“夫妻其实就跟喝威士忌一样,它得对得上卯儿。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不是文化人,说不好,老弟,你明白我意思吗?” 徐承若有所思地听着,缓缓回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但同时也让人心安。” 富大明拍拍他的肩,表示赞同,“说得对!所以,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折腾,但从来不在酒和女人的事上乱来,就是要求个心安,换来换去的没意思!你听我的,可千万别乱了阵脚,记住,贪婪是原罪啊!” 徐承笑起来,“你今天是不是特满足?成天跟别人花天酒地,跑我这儿当耶稣来了!” “哎!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我可是说正经的。你想啊,你跟俞蕾三年了都没能修成正果,跟赵岚岚相识一年就奉子成婚,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啊!” 徐承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脸,把前几天跟岚岚闹得矛盾简短地跟他说明了一下,末了有些苦恼地道:“其实我也没那想法,可岚岚好像不太相信。” 富大明也不再跟他一味说笑了,他一正经起来就特别象大学讲台上的教授,显得心思缜密的样子,“这可不行,别的都不怕,就怕老婆疑神疑鬼!你得想办法让她放下心来,最关键的一点:哪怕你心里真的曾经动摇过,在她面前也千万不要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女人在这方面的嗅觉和敏感度堪比外星人!我知道你平时精明得很,就感情这事儿特别容易犯浑,你得记住喽!” 徐承给了他一拳,“谁说我动摇过了!”又忍不住笑着挤兑他,“你好像很有经验?” 富大明肃穆地回答,“沉痛的教训啊!” 徐承跟张谨以及跟富大明的谈话岚岚自是一无所知,她只是突然间觉得徐承对自己格外用心起来:周末的傍晚如果不加班,会主动来接岚岚回家;不管岚岚问他什么意见,哪怕是以前他觉得很没营养的问题,如今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予答复,而不是“嗯啊”了事;在家也不再光对着电脑或捧着本书了,很主动地陪女儿聊天、游戏;甚至还会亲自下厨做几顿饭,让岚岚尝一下他们徐家祖传的手艺。 这样的徐承让岚岚既高兴又忐忑,如今的他,俨然就是个标准好丈夫,可她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她习惯了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干各种琐碎的家务,也习惯了一遍遍催他干这干那而结果他只完成了十之一二的那种局面。 他们就像两只因为挨得过近而刺痛了对方的豪猪,现在急不可待要拉开安全距离,却发现因为距离过远反而得不到应有的温暖了。 也许是自己太挑剔了,岚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后,终于这样总结道。 的确,现在的状态跟从前比,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好像这种相敬如宾的生活方式里好似少掉了一点什么。 又一个深秋来临,那是岚岚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飘着桂花香,随处可见的蓝天白云,美丽如丝雨般沁人心脾,她觉得自己此前的积郁挥发地差不多了。 就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季节伊始,徐承向她提出,希望去厦门的森乔。 小结 离别篇 -------------------------------------------------------- 徐承是十二月初走的,送机那天就岚岚和赵磊去了。行李倒是整治了一堆,很多东西其实可以到了厦门再买的,但云仙都给置备下了,丈母娘的一番心意,徐承不敢推却,毫不含糊地打了包。 其实云仙并不赞成徐承的这次跳槽,虽说薪水翻了几番,可毕竟不在Z市,她曾委婉地提醒岚岚,俩夫妻分居两地不是好事儿,容易出变故。 岚岚暗想,变故这个东西就不是人能做得了准的,即使他们始终守在一起,也难保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就像之前的张谨。不过这些想法她是不会跟云仙说的。 她之所以愿意让徐承远走,多少也有点因为张谨的缘故,一想到他们从此再也见不着面了,她心里因为离别而涌起的不舍就平息了不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她尊重徐承的意愿,他觉得男人就该有担当,有想法,且不能光想想而已,还得真的去施行。虽说之前她也曾痴缠着不让他去,可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她还是会支持的。 寄完行李后,离登机尚有一段时间,赵磊知趣地跑别处转悠去了,让他们两个好好聊聊体己话。 -- 第113页 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话,说来说去,也无非跟别的即将分别的夫妻一样,心里会有些难过,但还竭力表现得很轻松。 “以后家里只能靠你了。”徐承搂着她坐在椅子里,嗓音有些沙沙的,“要是觉得太辛苦,干脆就辞职在家得了,我养你。” “嗯。”岚岚感伤地偎依在他怀里,脑子慢了半拍,隔好一会儿才又道:“以后再说吧。” “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好,你也是。” “不许胡思乱想,还有,不许红杏出墙。” 岚岚笑,“你个二师兄!”每逢他倒打她一耙的时候她就这么叫他。 徐承忽然把她的身子拨转过来,面对面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来不舍,“是真的,你……还真叫我不放心!” 岚岚嘟了嘟嘴,心里也是酸酸楚楚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真遇上麻烦,还有爸爸妈妈跟小磊可以帮忙,可是你就不一样了,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 “我不是说这个。”徐承打断她。 “那你什么意思?”岚岚困惑起来。 徐承把她拥入怀中,她能听到隔着衣服他有力的心跳声和被放大了的说话声,“我是担心你生二心呀!” 岚岚闻言,所有的感动就此烟消云散,她挣脱出一只手来,照着他的肩就捶了下去,“徐承!你!” 徐承脸上的笑意已经荡漾开来,把她重新揽入怀中,紧搂住不放,嘴上还肆意地玩笑着,“你没听过那句俗语吗,叫‘会咬的狗不叫唤’,你呢,平常看着傻呵呵的,其实男人还就喜欢你这样的,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一见你就毫不犹豫地娶了!所以,你说我能不担心嘛!” 岚岚又气又笑,再次给了他一拳,不过这次要轻得多,“你就贫吧!” 徐承宁愿象现在这样嘻嘻哈哈地分开,也不希望是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 过了安检,徐承最后回过来跟岚岚和赵磊挥手道别,余光瞥过,似乎捕捉到张谨的身影,再定睛看,却不见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张谨对他的离职是反应最激烈的,因为她认准了他走是因为自己,这让她内疚得不行, 徐承不得不劝她,“不关你的事,很久之前就有这想法了。” 张谨不信,“那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徐承哭笑不得,“这种事也能拿出来随便讨论吗?谁不是悄悄把事儿敲定了再发布的。” 张谨无语,隔了半晌,又来一句,“对不起。” 徐承叹口气,“真的跟你没关系。” “其实应该走的人是我,是不是?要不我走,你留下?” 这回轮到徐承无语了。 他想,张谨跟俞蕾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俞蕾没有她这么执着,否则,当年他们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分手了。 而最了解徐承的莫过于丹尼奥了。 在徐承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之前,他自然早已先从别的渠道得知,因此没有流露出惊讶,更没有象徐承的老板巴赫曼那样满腹遗憾,竭尽全力希望能挽留住他。 他只是说:“徐承,我明白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 【中篇结束】 下篇:爱之原生态 第一章 重返江湖 2008年对中国来说是极不平静的一年,对赵岚岚而言,亦如是。 新年伊始,她还未从那场席卷全国中南部的特大暴雪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宝贝女儿圆圆就出事了。 因为天实在太冷,郑阿姨习惯了一天三遍地泡热水袋捂手,也不知道是热水袋本身的质量有问题,还是圆圆因为好奇而打开了塞子,总之就在郑阿姨转身去厨房拿个杯子的功夫,客厅里便传来圆圆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声,等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时,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那只硕大的热水袋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蜷缩在圆圆怀里,而小家伙几乎全身都浸泡在了尚冒着汩汩热气的滚烫开水中! 小孩子皮肤稚嫩,从胸部到两条大腿处都被烫得通红,再加上惊吓所致,圆圆被送去医院的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紧接着又不断拉稀,吃什么都是上吐下泻,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这下可把岚岚一家子都急坏了,连刚去新公司上任没多久的徐承闻讯也心急如焚地赶了回来。 折腾了一个多礼拜,病情才算得到控制。医生说,幸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开水没有直接铺到皮肤上,等长出新皮后基本不会看出烫伤痕迹,要是夏天来这么一下子,难保一辈子都得留着个纪念了! 郑阿姨也被吓得不轻,一看见岚岚就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赔不是,搞得岚岚反而不好意思多加责备了。 这次的事故让岚岚心疼得无以复加,女儿出院前夕,徐承实在没法再拖延下去,准备动身回厦门,岚岚就把自己想暂时辞职在家带孩子的打算跟他说了。 徐承本来就有这个意思,自是求之不得,“这样最好,省的我人在那边,却总是担心你们两个。” 离别在即,两人在医院门口紧紧相拥,纵有前般不舍,也难逃分离的一刻,望着岚岚眼泪汪汪的双眸,徐承心里也很不好受,儿女情长之际,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抛家离子远赴他乡去发展所谓的事业究竟是否值得。 -- 第114页 但动摇的念头也不过在心上略微晃了一晃,木已成舟,怎么能出尔反尔。他不得不硬起心肠,轻轻推开怀中的岚岚,提起脚边的行李就上了路旁的一辆的士,在车上再次回头时,正好看到岚岚满面泪痕地向自己挥手道别,他突然感到钻心的疼。 岚岚的辞职报告递到老板赵丽文那里,她惊讶之余,深感惋惜,她为岚岚申请的“领导力培养”计划已在年初通过审核,也就是说,只需两年的时间,她的职业生涯将会有质的飞跃。 然而,岚岚十分清楚,一旦得到晋升,她短期内留在Z市这座小庙工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说接踵而至的繁冗的职责和任务了。 尽管前景诱人,她却不得不以家庭为优先考虑对象,尤其是当脑海里闪过圆圆那张因为疼痛而哭泣得几近扭曲的小脸时,她心中残存的一缕遗憾立刻就不请而去——跟工作比起来,她的天平毫无疑问更倾向于家庭和孩子。 辞职手续办妥之后,岚岚恢复了自由身。她带着女儿重回娘家,一家人又过起了如从前那般热热闹闹的日子来。 赵磊对岚岚开玩笑说:“咱们还真不愧是姐弟俩,这下好了,都失业了。” 没多久,他就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岚岚不遗余力地找关系给赵磊在一家外资企业谋了个仓库保管员的职位,即日上任。 赵磊在家呆惯了,兼之对外企有种天生的畏怯感,愣是不肯去,还嘟嘟囔囔地强辩,“凭什么你可以在家留守,我就不行?” 这回连母亲云仙也不帮他了,“等你娶了媳妇,你媳妇要愿意让你在家这么闲着,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儿。但是现在,你得给我老老实实上班去,你姐费了多大面子才安排下来的,别不识好歹!” 没奈何,赵磊只得再次投身进入上班族。两周后,他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朝气,回来跟岚岚说:“我以为外企有多神秘呢,原来也就那样。没什么高深的嘛!” 岚岚对他的马后炮行为嗤之以鼻,“也不知道是谁,头天上班愣是失眠了半宿。” 赵磊的步入正轨让全家人都缓了口气,云仙更是“积习难改”,很快就跃跃欲试地在老阿姨群里打听起谁家有合适的姑娘来了。 当她把头一个瞅着还不错的女孩特当回事儿似的摆到餐桌上来讲时,立刻遭到赵磊的强烈反对,“妈!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你等我把‘工作’这口饭先消化匀了咱再谈下一步行不行啊?” 岚岚也站在弟弟这一边,“是啊,妈。小磊年纪又不算大,现在才刚刚安稳下来,你让他先适应着,荷包里也攒点钱再来嘛!” 连老赵都发话了,“得得,他们年轻人的事都喜欢自己作主,你就甭操心小磊了。当初你为了岚岚上窜下跳的,结果不也是她自己找的?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云仙孤立无援,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悻悻不已,“好,你自己找去,看你能找啥样的回来!” 岚岚悄悄扫了赵磊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埋头扒饭,她却情不自禁想起了苏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心底不禁一声叹息。 在家的日子也很难熬,刚开始时,岚岚十分不习惯,每天早上一到六点三刻就被生物钟叫醒,她常常是一个骨碌爬起身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告别朝九晚五的时代了。看看身旁睡得正香的女儿,只得怅怅地躺下来,却再难入眠。 老赵成功地做了植入钢制脊椎的手术,这样他每天就可以坐在轮椅里出去散步透透气,但时间也不能太久。 天气好的时候,岚岚便带着女儿和云仙一起随父亲出去晒太阳。云仙偶尔听到她抱怨日子难捱也会劝慰她两句,“我刚开始退休在家也很不舒服,慢慢习惯就好了。” 可岚岚想,自己才三十岁,前路漫漫,就这么歇下来,实在有点后怕,她暗忖怎么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来做做。 于是,她报名去学开车。 头一个月就是在家背规则,考试是上机考的,很容易就通过了。笔试过后就是桩考。 据说不管你晕不晕车,只要自己当司机是绝不会犯晕的,岚岚觉得那简直就是扯淡,她一摸到方向盘就开始心跳加快,头昏眼花,各种心悸的症状全犯上来了。偏偏教练还是个老粗,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不分男女,一视同仁,动不动就扯起嗓子骂人,“跟你说多少遍了,拨方向盘要用力,你没吃早饭啊?还是以为在游乐园玩碰碰车哪……” 教练以前当过消防兵,教练的教练更是一名钢铁战士,手上时刻提勒着一把铁扳手,随时准备砸人。像他这样只是动动嘴巴的,已经算很和风细雨了。 在金牌教练日复一日的骂娘声中,岚岚终于战战兢兢地过了桩考,进入路考的准备阶段。 第一次去大马路上训练,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在教练的指导下,岚岚哆哆嗦嗦地把车往高架上开,没多久,教练在身旁又怒其不争地骂开了,“赵岚岚你个死丫头啊!你是猪脑子啊!高架上拉30码?!你从前是开电动车出身的啊?” 岚岚对他这种肆无忌惮的人身攻击早就已经麻木了,一边紧张地盯着前方,一边老实地点了点头,“我刚上班那会儿的确开过一阵。” 教练啼笑皆非,也不跟她罗嗦,直接吩咐,“提速!拉110码!” -- 第115页 岚岚魂飞魄散,连连摇头,但禁不住他的威逼恐吓,还是哭丧着脸把速度给提了上去…… 等她惨白着小脸从车上下来后,半天没能讲出一句话来。 经过两个月的魔鬼式训练,岚岚终于顺利通过了各项考试,当拿着蓝皮的驾驶本将自家的车子开出去时,虽然心还在打飘,手心仍在出汗,她觉得之前付出的一切努力都还是值得的。 “从今以后,我也是国家机动车驾驶人了!”她在电话里骄傲地向徐承宣告。 在岚岚尚全身心沉浸在学车的阶段时,她的旧同事们向她发出了一次聚会邀请,由头是一向主张丁克的林彬居然也当上了爸爸。 岚岚在电话里跟徐承商量该置备些什么礼物比较合适,绞尽脑汁地想,“咱们圆圆那么点小的时候究竟缺什么呢?” 徐承不假思索便道:“缺钙!” 岚岚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哎呀你别打岔,说正经的呢!” 徐承便在那一头幽幽叹了口气,“说正经的啊,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岚岚抽抽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你别招我啊!我会哭的!” “岚岚,你来厦门陪我吧。”徐承忍不住说,“可以带圆圆一起来。” 岚岚其实也想过,可是家里的情形却让她踌躇不已,父亲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母亲云仙虽然能干,心理承受力却极差,稍微发生点什么事都拿不了主意,而岚岚之所以下定决心辞职,有一多半的原因也是为了弟弟,赵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份稳定的工作,绝不能再让他回归家中,这么一想,她不得不把前去跟徐承会合的心往旁边放了一放,怅怅地说:“等等再说吧。” 徐承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岂能不明白岚岚的难处,只是自己白天尚能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哪怕事情不顺利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然而,下了班,一回到那间毫无归属感的租房里,思念之情就油然而生。 “最多三年,三年之后,不管成果如何,我都得回去。”他咬着牙在心里对自己说。 聚会在春暖花开的四月初。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同事们就有了不小的变化。林彬的大胖儿子憨态可掬,可是却把林彬折磨得没了人形,主要是没有好觉睡:宝宝一到晚上就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搞得大人不知所措,疲惫不堪。他跟老婆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分了两班轮流照顾宝宝。 岚岚好奇,“那你们请的月嫂呢?” 林彬没好气地嚷:“比我们睡得还香!” 为了让老婆能睡得舒服点,林彬把重点放在了让宝宝安静下来的工作上,或抱,或逗,或喂食,但只要得闲,宝宝还是一如既往的哼哼,他一怒之下,抽出2张餐巾纸,团吧团吧往宝宝嘴里一塞,嗬,还挺有效,声音小多了! “我就不明白了,”此时的林彬喝着茶,仍掩饰不住郁闷地说,“等我把纸巾从他嘴里一拿出来,他哭得竟然比之前更响了!” 岚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叫着道:“他不哭才怪呢,你这属于虐待啊!还工程师呢,知不知道要找root cause呀!上医院检查检查去啊!” 林彬嘿嘿地笑,瞅着宝贝儿子的眼神几乎快软成一汪水了。 岚岚原来的下属王燕也结婚了,可是婚姻生活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如意,婆婆隔三差五就要到他们的小家庭里来做审查,看地板是不是干净,衣服有没有按时洗,还经常埋怨王燕没有把她儿子照顾好。最令她难堪的是,有一回她随丈夫去婆婆家吃晚饭,婆婆炖了个鸡汤,一个劲儿让他们多吃点,王燕就没见外,当真喝了好几碗,谁知婆婆脸一绷道:“我是让我儿子多吃点呢!”气得王燕暴跳如雷,差点就要跟丈夫离婚! “你说现在的家长怎么这样啊!我们都分开来了,她还老来掺合什么呀!我跟我老公已经把话撂下了,他妈要是再这么蛮不讲理地过问我家的事,真有离婚的那一天!” 岚岚惶恐地赶忙劝,“别介!哪能把‘离婚’二字当唱歌似的老放嘴上唱呢!” 另一个下属李菲也不是省油的灯,男朋友谈了快一年了,她父母却压根不知情。 “才一年而已嘛,现在带回去见父母太早啦!”面对岚岚的疑问,她不以为然地解释。 岚岚不禁汗颜,她跟徐承恋爱了一年都没满就已经谈婚论嫁了,跟李菲比起来,自己似乎要草率得多。 可是李菲接下来的那句话却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 “我总觉得他不是我最后的归宿。我才24岁,我应该还会有故事的。所以,绝不能让父母知道他的存在,否则以后会很麻烦!” 岚岚听得目瞪口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啊?! 老同事们对岚岚目前的状况却都是无一例外地倾羡不已:无事一身轻。因此听到她抱怨无聊立刻就朝她开炮了,“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像我们这样的,想歇在家里还没那条件呢。” 王燕总结道:“朱德庸不是说了嘛,‘有人为了爱情自杀,有人为了婚姻自杀,有人为了名誉自杀,但很少有人为了工作自杀。因为工作本身已经是一种慢性自杀行为了。’看见没有,我们都在慢性自杀,只有你是正常人,所以头儿,你真的应该知足呃!” 可是赵岚岚认为,不知足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特性,如果谁把这一点抹煞了,就不能算是一个纯粹的人。 -- 第116页 所以,作为一个纯粹的人,岚岚觉得还是要继续折腾。 五月初,圆圆正式成为幼儿园苗苗班的一员。不仅圆圆本人激动得不行,连圆圆她妈赵岚岚也是倍感兴奋——女儿上学了呃!从今往后,就有人称自己为家长啦! 第一天上学只需半天。岚岚提前了半小时去幼儿园门口侯着接女儿回家。 孰料她还不是到得最早的,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早就痴痴地站在铁门外了。距离下课时间越来越近,校门口的家长也越聚越多,稍顷,车子和人把门口整片空地都沾得水泄不通,一时人声鼎沸。看门的大爷对此倒也见怪不怪了,淡漠地扫一眼门外热切的人群,对离他最近的家长央求他早点开门的声音置若罔闻。 门一旦打开,众人就像卸闸的潮水一样哗啦一声全往里面涌去,岚岚夹在人群中间,被后面的不知谁冷不丁搡了一把,扭头看时,N多的人满怀焦虑的神色,奋勇朝前飞奔,仿佛是去迎接刚刚被解救的人质。她遂往边上躲了躲,让大部队先过去,心里嘟哝了一句,“至于嘛!” 等她风度优雅地踱到教室时,小朋友已经寥寥无几了,圆圆在小椅子上乖巧地坐着,怀里还可怜兮兮地抱了个小熊猫,一看见岚岚,立刻撒了欢似的张开手臂朝她扑过来,“妈妈!” 岚岚蹲下身子,把她整个儿拥在怀里,心里也一下子涨得饱满不已,照着她的小脸就是一通猛亲,可是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子下面更是白茫茫的一片,象长了胡子似的。 “宝贝,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她一边掏出小手绢给女儿擦拭,一边心疼地问。 这下可勾起了圆圆的伤心事,眼睛一挤,又抽抽搭搭地哭开了。最后还是老师过来给岚岚作了解答,“喝豆浆时不小心洒了。” “哦。”岚岚点了点头,心里却很不满意,暗忖这老师不知是干什么吃的,也不帮着给擦擦,她干巴巴地笑着对圆圆道:“洒了就洒了,没事的,别哭啦!” 老师又在一旁解释开了,“她哭是因为有个小朋友抢了她正在玩的一只玩具小狗。”说着,老师又俯身对圆圆说:“学校里的玩具是大家一起玩的,不比家里的玩具,小朋友要懂得分享哦!” 岚岚带着宝贝女儿铁青着脸回到家里,很坚决地跟父母说:“我得给圆圆换个幼儿园,这幼儿园太差劲啦,老师都不知道怎么管小孩子的,欺软怕硬,我们圆圆哪是对手啊!” 云仙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也是举双手赞成,圆圆跟着自己时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没想到进学校头一天就哭着回来了,这还了得! 老赵耸耸肩,不发表意见,只是把圆圆招呼过去问问学校里的情况,圆圆已经平息了委屈,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细节要贡献给外公听。 岚岚当晚就给徐承打电话说明此事,可是徐承却不同意,他委婉地劝气头上的岚岚,“我们女儿一直都被保护得太好,要什么有什么,也从来没人跟她抢过东西。所以在外面稍微发生点状况就呆若木鸡了,可她将来毕竟还是要在社会上生存发展,你不可能总是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吧。况且,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给得了她的,所以你还是随遇而安,让她自己去承受一些为好。” 赵磊也表示赞同,“我觉得姐夫说得没错,现在的小孩子都象被养在温室里似的,一家几口人全都围着他团团转,唯恐受半分委屈,你再看看日本,看看韩国,人家怎么养孩子的,这么一对比,我心里都觉得害怕。万一再来一次什么大战,咱们靠谁打去?” 岚岚可没象赵磊似的操那么远的心,但她是个明事理的人,尤其只要一关乎女儿的前途发展之类,冷静下来一想,确实是那么回事,等将来圆圆正式上了学,自己哪有可能分分秒秒地盯着。女儿在一天天地长大,她必须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自己身上的依附品。所以岚岚必须得学会适当放手,给她空间去走自己的路。 这个幼儿园,最终也就没有换。 女儿上了幼儿园,岚岚的时间就更富余了,她那颗从来就没死过的心再一次燃烧起来,琢磨着能不能找份闲差来做做。 她开始留意各类招聘信息,工种不限,薪水随意,主要就是打发个时间,但前提是要能够朝九晚三: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三点下班,这样一来,她还赶得及接送圆圆。 虽然把条件放到最低,但岚岚发现要找着这样一个仅仅是时间上如意的工作也是多么的不易。 赵磊给她指了条明路:“姐,你别瞎折腾了,正经公司谁会乐意招有你这样刁钻要求的员工啊!这不是扰乱正常的工作秩序嘛!不过,据我所知,有个地方倒是能满足你的条件。” 岚岚立刻从电脑前仰起头来,目光锃亮地盯着弟弟,“哪儿?快说!” “离咱这儿最近的第四港口——扛大包去啊!” 话音未落,一只拖鞋迎面飞来! 五月中旬的某天,岚岚独自去超市购物,正在水果框架前挑选新上市的荔枝,猛然间觉得脑后勺一晃,赶紧扶住一旁的架子,皱着眉头想,不会是自己贫血了吧!可是也不符合逻辑啊,最近吃得好,睡得香,根本没有一丝压力。 超市里却忽然骚动起来,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是地震啦!” -- 第117页 岚岚恍然大悟之际也慌乱起来,随着四散的人群一起往超市外撤,好在非年非节,又不是周末,超市里晃荡的人也不多,很快就安全抵达马路。 外面一派安祥盛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回到家问及父母,云仙纳闷,“地震?什么时候呀?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等她上了网才明白,果然是地震了!因为涉及面比较广,岚岚没仔细看就手忙脚乱地打给徐承,孰料他手机占线,隔了一会儿再打,还是一样,她急得如坐针毡。 不一会儿,她的手机率先响了起来,是徐承,原来他也一直在给自己拨。 “你那里怎么样?我听说上海和南京都有明显震感!”徐承听到她的声音就放心了不少。 “我们这儿还好,仅仅是晃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呢!你呢?” “我这里也没事。”徐承说着顿了一顿,忍不住又叮嘱,“我不在身边,你凡事要小心点儿,还有你爸妈。” “嗯。”岚岚点头,“不用担心,有小磊在呢!” 翌日才知道,这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地震,简直就是一场百年难遇的浩劫!看着网上那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照片,尤其是整个班级的小孩子成批成批地没了,岚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老赵也跟着看了一些,看完后在阳台里默默无语地坐了良久。 居委会来动员募捐,老赵出了一千块,是拿自己的退休工资给的,岚岚想替他出他不肯。云仙虽然也很同情灾区的同胞,可丈夫出手如此大方,难免有所心疼。 老赵平静地说:“这场地震让我想通了不少事,跟那些永远走不出废墟的人比起来,我要幸运多了。” 云仙抹了抹泪,再也没有多话。 因为震灾给人带来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所淡去,生活还得继续。 六月中旬的某个周六,岚岚正陪女儿午睡,突然接到了好友范妮的电话。 “赵岚岚,限你在三点钟以前赶到万丰公司参加面试,机会难得,过期不候哈!” 岚岚被她读新闻发言稿似的语气搞得莫名其妙,“什么万丰,什么面试,我好像没给他们投过简历啊!” 范妮立刻换作一副急促的口吻,“哎呀,不是你说想找个可以随时进退、出入自由的公司混混的嘛,现在这家就是啦!” “啊!”岚岚立刻振作起来,“你真牛啊,范妮!快说说,这公司怎么样?都什么情况啊?你怎么知道的?”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一朋友的姐夫,在海关工作的,跟万丰的董事长助理认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这么个时间不限的工种嘛,我就替你留心着了,没想到还真有。那边刚走掉一个秘书,听说是因为工作太闲才走的。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了。” “秘书啊!”岚岚的热情骤降了一半,“人家不是专门要挑那种年轻貌美的小蜜嘛!谁有兴趣招我这个年纪的人啊,都成老蜜了!再说,这好歹也是家正常经营的企业吧?他怎么肯让我……” 范妮打断她道:“去谈了不就清楚了,我之前就把你的要求跟人说了,既然他们答应让你去面试,说明时间方面没问题!至于其他的,我就没办法了,你自己好好发挥吧。哎,我说你不会是不想去吧?要真是那样,我得跟人说一声,免得别人干等,对我朋友影响也不好。” 岚岚慌忙阻止,“去!谁说我不去了!” 一看时间紧急,她就没敢自己开车,在街边拦了辆出租就直奔南郊的工业园。 万丰刚好处在工业园的西南角上,路标清晰,很容易就找到了。从外观看起来,公司的大楼倒也称得上气宇恢宏,她在边门下的车,可以睨见厂房后面敞开的车间门内,有工人正在往外一车车地运送类似金属软管的东西。 下了车,岚岚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正门,在保安处说明来意,对方立刻打给前台,没多久,就示意她进去,到前台找一个戴熙的女孩子。 一听名字,岚岚就能想象出来应该是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姑娘,果不其然。 “你好,你就是赵岚岚小姐吧,林董正在等你。” “林董?”岚岚一边跟着她往楼上走,一边重复着念叨,有点不甘心地问:“你是说这个公司的董事长吗?” “是啊!”戴熙扭头看看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这还用问”的神色。 岚岚简直受宠若惊,她在MS的时候,见过的最高级别的真人也不过是亚洲区的维修部总经理,至于董事长,那根本就是画片上的人物! “那,我应聘的这个职位是,是董事长的秘书吗?” 戴熙更惊讶了,“不是呀!我们在招的是销售部陈总的秘书。林董的秘书从来没有换过。” 岚岚惭愧得汗都快下来了,本来还想问问他们公司的其他情况,比如主打产品是什么之类,以备不时之需,但实在怕面对戴熙那双明晃晃的纯真大眼睛,只得作罢。 到了总裁室门口,戴熙替她敲了敲门,然后请她进去,看她的眼神就不再似刚开始那般热情了。 也是,这么糊涂的应聘者估计她还是第一回遇上。 幸运的是,岚岚的疑问在林董那里得到了一五一十的解答。 -- 第118页 林董是个五十开外的半老头子,个子不高,微微发福,但显然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脸上则布满了生意人特有的坎坷和精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又粗又硬,岚岚疑心可能是染过的。 他开口时,语气却非常柔和,“听说你原来在MS做过?”他带着探寻的目光望向岚岚,那眼里竟有一丝赏识。 这让岚岚受到了某种鼓舞,适才在门口的沮丧不翼而飞,她把自己在MS的工作大概作了个介绍,看见林董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信心便更足了。 “这么说你离开是因为家里的原因?” 岚岚连连点头,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是希望找一份能够晚到早走的工作,不过您放心,是我份内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好。” 林董脸上露出笑意,“你的条件我事先已经听说了,这个都好商量。其实,我看中的是你在外资企业工作过的经验,你也知道,象我们这样的企业,虽然也在赚钱,但能够找到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才很不容易啊!” 岚岚听得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从林董的话语里,她明显听出了他对自己的重视程度,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时此刻,哪怕不答应她那个苛刻的工作时间的条件,她都愿意考虑了。 接下来的谈话更像是一个长辈跟一个晚辈之间拉家常那么放松,林董脸上一味堆着笑,而涉及的内容却几乎跟她将要面临的本职工作没什么大关系,她一面应答一面纳闷,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会谈结束后,林董亲自送她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跟她并肩走下楼梯,俨然一副伯乐与千里马的亲密情状。 籍着这股子热意,岚岚又斗胆问了林董一句,“咳,我能不能了解一下,咱们公司……主要是生产什么的?” 话刚一出口,她就立刻后悔了,为自己无知的唐突感到懊恼,她总是这样,给点阳光就灿烂。 正担心会不会由此惹恼了林董,而破坏了刚才如此和谐的场面,孰料一瞥之下,他脸上的笑意弥深,一点都没有愠意,很和蔼地回答她,“波纹管,非标的,标准的,我们都做。” 出来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既然是为陈总招的秘书,怎么陈总本人不出面,而改由董事长亲自召见呢? 当天晚上,她跟范妮通了一个长达一小时的电话——范妮在她去面试之际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为她把所有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原来万丰的投资者并非林董一人,他还有一位胞姐在创业伊始也曾出资鼎立相助过,林董为人义气,在生意稍见起色时就将公司按出资比例作了分配,长姐手中的持股虽比他少一些,却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没想到八年后,万丰越做越大,不仅在Z市成为明星私营企业,而且在业界也俨然成了领军人物。彼时胞姐的独子也就是林董的外甥陈栋也已长大成人,凭着家族的关系得以进入万丰,担任销售总监之职。 只是这位陈先生年少时就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主儿,如今做了一方总监,行为举止也不见收敛,搞得林董颇为头疼,但碍于胞姐的面子也不好让他走人,于是索性给他来了个架空——只挂虚职,而实权仍然掌握在林董手里。由此外甥更加有恃无恐,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在外面胡天酒地。 岚岚撇着嘴犯嘀咕,“难怪林董那么爽快就答应我的请求了,敢情是这么个主儿,跟他比起来,我这上班的时间算太多啦!可是,”她继而发起愁来,“听上去我要服侍的这位很象是位混世魔王哎,我可是实心眼,玩不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到时候会不会很难熬啊!” 范妮立刻安慰她,“这个你放心好了,虽然你当他的秘书,不过据我朋友说,你们基本上没多少朝夕相处的机会,他十天半月才有可能去公司一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得时刻紧跟林董的脚步,别的啥都甭管!” 三天后,赵岚岚正式加入了万丰,成为其中一员。 一切如她预想的那么符合心意:早上九点,她送完女儿后开着车晃晃悠悠去了公司,一到三点就拍拍屁股走人。 工作期间,除了收收邮件,整理一下部门递交上来的各式文件并把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后放在一个指定的文件柜里,此外别无正事可干。她是天生闲不住的人,没事的时候也很爱助人为乐一下,因此很快就有了个可以交往的小圈子,每天跟同事喝喝茶,聊聊天,上上网,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至于那位神秘的直接上司,一直到她在万丰已经混得很熟了,也未曾与他谋过一面。 2. 命中注定的碰撞 徐承关于投资新生产线的提议刚一摆到桌面上,就遭到在座的森桥老臣们的激烈反对。 管销售的石坤最为耿直,徐承话音刚落他就扬手先发言了,“我反对!” 石坤的嗓子异于常人,粗糙得象用沙皮纸加工过一样,又象给抽掉了主音色,只残留下了沙哑的余音。但这正是他能够在森桥立足多年的资本,对董事长乔世宇来说,他的意义不仅仅是战友,更是他的救命恩人——在某次工厂发生爆炸事故中,正是石坤顶着危险把乔世宇从危楼里给背了出来,他的嗓子也是在那场事故中搞坏掉的。 除了无敌的忠心之外,石坤还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所以大多数森桥员工,包括那些曾经与乔世宇出生入死闯荡天下的老将对性格粗放的他都要礼让三分,这也使得他在森桥的权威无形中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对一个决策的同意与否,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森桥的走向。 -- 第119页 “投资上千万去买一条所谓的国际化生产线对于我们森桥来说绝对是一种浪费!徐副总,我们的生产能力在周边同行中早已遥遥领先,我认为你改革的目标不应该一上来就放在砸钱上!”后面那句话中的火药味已经很露骨了。 短短几句话俨然代表了森桥众位管理人员的心声,底下一片嗡嗡的私语,多数人都在频频点头,乔世宇端坐在椭圆桌子的正中,饱经风霜的脸上聚敛着草莽企业家特有的霸气,他扫了四周一眼,没有当即表态。这是徐承自进入森桥,在进行了一系列类似隔靴挠痒的纸面改革后砸下的第一枚重型“炸弹”。而这枚炸弹如果未经他的许可也是不可能有机会在此类重要会议上被抛出来的,他的沉默也许是因为他对徐承的能力还需要掂量。 徐承对“炸弹”抛出后的飞溅效应自然早有准备,待交流声逐渐低下去,数双眼睛徘徊在他脸上时才侃侃地解释:“我计算过,目前我们的产品合格率始终维持在92%-95%之间,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现在很多外企,包括国内的一些大公司都在搞6Q,6Q的标准是百万分之三点四,也就是说一百万个成品里只有三点四个不合格品,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他转身,在身后的写字板上刷刷写下了等式的左边,“那么,以我们最好的成品合格率来计算,每完成一百万个产品,我们就要报废——”他把等式的右边用一串数字填了上去,“五万个!” 会议室里沉默下来,人人的目光都凝在他刚收笔的那个数字上,耳朵边是他得出的结论,“以森桥每年的产量和平均单价来估算,我们有近三百万的钱都是消耗在这些次品上,这是一笔不小的浪费。用这些累积的损耗去做投资,我想不能称之为浪费吧。” 乔世宇在他的讲述中微眯起了眼睛,所有的企业家似乎都对成本和浪费有着难以自控的敏感。 石坤对他的论调却是非常不屑,轻轻哼了一声,“纸上谈兵。” 乔世宇把目光转向财务部的头儿王万林,“万林,这笔帐你算过没有啊?” 王万林脸上有些搁不住,干咳了一声,“乔董,我们的报表,咳,不是这么来算的。徐副总说的这些,固然有道理,但就常规而言,其实……我们的损耗情况跟其他厂家比起来,真的算不错的了。” 徐承明白,石坤等人的反对理由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从他进入森桥的近半年来,他所作出的种种整改及规范举措都让草莽出身的森桥高管们头疼不已,所以,他们对这个“空降兵”一丝好感也无,只是碍于乔世宇的面子不得不敷衍着,即便如此,忍耐总也有到极限的时候,双方明里暗里的交锋愈演愈烈。 徐承在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很快也就习以为常了,他凭着一腔热忱和孤勇,把森桥当作了他实现抱负的一块试验田,不遗余力地找着企业的诟病,并开出药方。 手中的笔轻轻搁在白板的边缘,他转身面向乔世宇,在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其实无需什么群策群力,只要他点下了头就算大局已定,之所以还有这个会,只不过是他心中尚存犹豫,需要借他人之力来摸清前路。 “乔董,过去的十年来,森桥从一家校办企业发展到了今天这样规模上亿的公司,我们有了稳定的客户和市场份额,但我知道,您的期望绝不仅止于靠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分些残羹冷炙来维持温饱。森桥要想从数以千计的代工企业中脱颖而出,要摆脱所谓的山寨头衔,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接难度更高的单子,甚至可以有自己的研发项目。” 乔世宇的眼眸在他慷慨激昂的陈词中逐渐放亮,徐承给他描绘的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景象,但他同时清楚,当他带着自己的团队来到一个三岔口时,选对某条道路并不意味着之后会一帆风顺,更何况在一开始,谁也无法判定出那肯定是条对的道路。一旦踏出去,从此惊涛骇浪,颠簸流离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徐承显然读懂了他眼中的犹豫,其实这种犹豫在他们私下里交流时他就已经有所流露,顿了一顿,他退而道:“引进新的生产线的确不是个小项目,但是如果不做,我们很难突破目前的瓶颈。考虑资金方面的风险,我们可以分期上马,局部试验,如果效果好,再在整个工厂铺行。” 不止是徐承,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紧盯着从进来就寡言少语的乔世宇。 用“一语顶千钧”来形容乔世宇一点都不为过,当初徐承在跟他交流的过程中,正是被他身上这样一股沉稳笃定的气势所折服而不惜抛却风平浪静的生活,过来与他并肩航海。 他开口时嗓音不高,带点沙哑,却很有震慑力,“就按…….徐副总的意思办吧。” 对于企业家而言,最难的不是勇气或者资金,而是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的抉择。但这绝对是个高风险又高回报的领域,没有冒险,就没有醉人的收益。 会议室里原本紧凝成一团的空气一下子松散开来,谁都知道,乔董一旦拍板了的事,哪怕是错的,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徐承暗舒一口气的同时,感觉自己肩上的压力更大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徐承有些疲倦地在椅子里坐下,开启了屏保,发现收件箱里有好几封新邮件,其中一封是岚岚写来的,他打起精神点开来看。 “亲爱的老公,你现在在忙什么?注意休息,不要太累哦!告诉你一个振奋的消息,我马上要去参加幼儿园的家长会了!这还是第一次呢!早上送圆圆去上学的时候,小家伙再三叮嘱我不可以迟到,呵呵!所以我今天特意又多请了半小时的假。是不是有点厚脸皮?不过这边的领导很好,工作节奏也不像我以前在MS那样疯狂,在这里上班感觉特别享受。至少目前如此。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下次再聊!” -- 第120页 徐承反复读了三遍,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岚岚果真是闲不住的人,在家呆了没几个月就嚷着没劲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打工族的庞大队伍里来,不过这次看起来她对工作状态还挺满意的,徐承觉得她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开开心心的,自己也就放心了。 坐在驾驶座上点火的时候,岚岚忍不住又开始嗟叹,当初要是肯听徐承的话买个自动档的车就好了,手动档实在是麻烦,起步要换档,加速要换档,转个弯也要换档,稍不留神还会熄火,烦不胜烦。 这些麻烦买车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因为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这辆车,所以一听手动挡比自动档便宜了一万多块,就立刻以“体验驾驶乐趣”为由力荐徐承买了手动档的。 徐承常批评她缺乏远见,现在她终于肯承认了 。 将车从车位里倒出来也是个技术活儿,比正常开在大马路上难度大得多,尤其是对象她这样的新手来说,不失为一件头疼的事儿。 万丰的停车场不大,且有个略向下倾斜的爬坡,这无疑是给岚岚又加大了难度系数。 她正铆足了劲儿聚精会神地一点点往外倒着车,不期然从后视镜里睨见有辆银灰色的车正开进来,且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大约看她反复进进出出的,以为她是要泊车呢。 此时岚岚的车尾已经顺利倒进了通道的位置,只是方向偏了,需要继续调整,当她又往车位那边开进一点的时候,后面那辆车立刻性急得咬上来,岚岚平时出入都鲜有车辆进出,所以她可以安心地忙活,没成想今天被一辆陌生的车这么逼了一逼,难免心慌意乱起来,刚又把车往后退了一点儿,立刻发现那辆银灰色的车已经近在咫尺,倒车雷达发出的警示信息让她一下子乱了分寸,赶忙去踩刹车,脚刚一踏下去,车子就像是上了膛的子弹一样飙啸着往后飞去! 岚岚只惊得魂飞魄散,闭着眼睛失声尖叫起来!她还算机灵,立刻收回了踩下去的脚,可已经来不及了! 但听得“喀喇喇”的一声脆响,是坚硬物体破碎的声音,之后便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稍顷,她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去,透过重重遮光玻璃,依稀仿佛看到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座上有个人同她一样,呆若木鸡! 等她回过神来,推门下车时,对方却早已敏捷地冲到她跟前,岚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视野里晃了晃,一只拳头就已经挥到眼前! “哎!不要啊!”她迅速伸手遮住脸,又忍不住从五指的缝隙中谨慎惊恐地张望。 “受害人”是个高大粗壮的男子,肤色黝黑,年纪在二十七八到三十七八的区间范围内,双目炯炯,像个炮兵。此时因为愤怒,脸上的五官全都错了位。 估计是没想到肇事者竟是个女的,他愣怔之际,硬生生地把拳头收了回来,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丝毫息怒或怜香惜玉的表示,嗓音高到方圆一里都余音袅袅,“你是怎么开车的,嗯?刹车跟油门你都分不清,你会开车吗你?!你有驾照吗?你后面没长眼睛啊?你看不见我的车啊?还是你根本就是存心的?!” 岚岚在他穷凶极恶的咆哮声中不忘放眼去打量两车相撞的部位,果然惨不忍睹,自家车的尾部与他的车头都卸掉了一大块,对方连那个可爱的宝马标记都被撞下来了一半! 岚岚歉疚得无以复加,慌不迭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存心的,我这就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您放心,他们一准把您的车恢复得跟撞之前一样,一分钱都不用您出!而且——”她顿了一顿,脸上现出一些笑意,“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前面的哦。”后面这句纯属是善意的玩笑,用来缓和气氛的。 很显然,对方理解不了她的赵氏幽默,他猛的一拳砸在大众车的尾部,“你他奶奶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昨天晚上刚把车修好,今天一大早出来就又碰到你这倒霉蛋!你知不知道修车需要时间!不是钱的问题!!!” 在他的铁拳下,汽车原本平整的表面竟给擂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岚岚俯头仔细察看,错愕之余,也开始不满起来,好歹自己撞他实非本意,这人怎么如此没风度,居然还蓄意报复?! 当下也把脸冷了下来,声音也远没刚才那么细软动听了,“我说你这人讲不讲理啊?看见别人倒车你不知道要拉开距离的吗?你凑那么紧,就算我没踩错油门,也难保不被你撞到啊!”她越说嗓门越高,“还有啊,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不早啦!” 那人见她刚才还一副受气包的小媳妇模样,转眼之间已经雄起了,倒给抢白得直翻白眼,一时竟没回得上话来。 一提时间,可提醒了岚岚自己,急忙看表,家长会竟然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她立刻着急起来,也没心思跟眼前这位愤青罗嗦了,翻出手机就拨理赔员的电话,先报现场吧! 理赔员倒也利索,听完她简洁的陈述就让她先等着,二十分钟后赶到。岚岚跟他打商量,“我还有点儿事,能不能先离开一步,这儿有位先生在呢!他可以……” 黑炮兵一听她的如意算盘立刻又咆哮开了,“你甭想!我也没时间!” 理赔员也道:“那怎么行,你是当事人啊!你不在我没法办案哪!”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各自站在自己车前,谁也不说话。岚岚的心情灰暗极了,她能想象得出圆圆在幼儿园里会怎样翘首以待,又会怎样地失望。她气咻咻地瞟了黑炮兵一眼,后者正燃起一根烟,缓缓抽着,姿势娴熟,一看就是个老烟枪,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较之刚才要平静了不少,五官各就各位后,英俊固然谈不上,但也绝不难看,有种男子特有的硬朗之气,可惜,全然没有男人应有的风度。 -- 第121页 她正在偷眼瞄他的时候,冷不丁他的目光也扫过来,四目相触,岚岚不得不僵硬地先朝他笑了笑,心里劝慰自己:凡事以和为贵吧! “你哪儿的?”那人率先开口问她,语气依然趾高气昂。 “我?”岚岚指指自己,“我是这儿的员工啊!” 他满眼狐疑,重重抽了口烟,又问:“哪个部门的?” 岚岚斜了他一眼,本待反问他两句,转而一盘算,还是别跟他吵了,这人一看就是属于那种素质低下的暴发户二世祖,说不定还会是万丰的客户,自己真要得罪了跟上面也交待不过去,只得干巴巴地道:“销售部的,秘书。” 那人炯炯的双目微眯起来一些,仿佛在仔细打量她,“谁的秘书?” “陈总的。”岚岚隐忍地继续回答。 对方沉默了几秒,又问:“哪个陈总?” 岚岚有点恼了,他还来劲了,没完没了了!查户口是怎么着?! “还能有几个陈总呀,当然是陈栋啦!哎,我说,你又是谁啊?”她到底没忍住,不客气地反问回去。 那黑炮兵仿佛又给懵怔住了,盯着她久久不语,目光象做透射似的恨不能将她看个对穿过。 然而,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点冷冷的意味和让岚岚莫名的嘲弄。 在理赔员开口询问之前,岚岚自己已经组织好了一套说辞,要将主观过失降到最低,这涉及到自付金额的比例问题。 很可惜,她没能“骗”得过理赔员,因为身旁那位黑炮兵根本就是来拆台的,任何一个她想蒙混过关或假意记不清的细节都由他代为详细转述,看着理赔员一边听他的描绘一边刷刷地做着笔录,岚岚绝望地猜测,这人一定跟陈栋有什么过节! 可是,天可怜见,她连陈栋长啥模样都没见过,眼下却要代他受过! 刚吃过晚饭,徐承就打来电话,他今天似乎休息得特别早,岚岚从听筒中没有听到隆隆的机器声。 “哪能天天加班呢!总得给自己放两天假吧。”徐承惬意地躺在租房的沙发里。 “那是!”岚岚举双手赞成,其实她挺心疼徐承的,好多次他打电话过来不是还在线上就是已经深更半夜,“工作都挺顺利的吧?” “嗯。”徐承泛泛地答,他没打算把自己在这边遇到的难题告诉岚岚,不仅没有帮助,还凭白让她替自己担心。 徐承岔开话题,问她开家长会的事,岚岚便把下午的意外跟他如实汇报了。她是拿它笑话说给他听的,事后想想,自己这个糗出得也实在滑稽得离谱! 可是徐承听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再三叮嘱她开车要小心,“你这是在厂区内还好,要是大马路上也来这么一下,后果就严重了!” 岚岚大大咧咧道:“没事的,我平常开车可谨慎呢,你别担心!要不是碰到那个二百五死吭闷劲地跟在我后面,我也出不了这妖蛾子啊!这种人毕竟少!” 徐承还是不放心,不免又多唠叨了两句,岚岚取笑他,“哎哎,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像个老太太了呀!罗罗嗦嗦的!”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关切。 徐承告诉她,月底要去上海出差,可以抽空回来小住两天,这下可把岚岚高兴坏了。 从前他在德克再忙,节假日也还是有得休息的,可自从去了厦门之后,就一改从前有条不紊的绅士生活,忙得简直离谱,除了年初因为圆圆出事回来匆忙回来了一趟外,就始终窝在森桥那一亩三分地上姊姊耕耘,让岚岚对他刮目相看之余,又倍增思念之情。 八点三刻,岚岚出现在万丰的厂区门口,今天她到得比平常要早些,因为不是自己开车,虽然已经正式上路快三个月了,可一握方向盘她还是忍不住心情紧张,尤其是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提前怨天尤人。今天早上她没有再受这趟罪,打车到的公司,所以格外轻松。 正哼着小曲儿上楼,身后传来戴熙的声音,“岚岚姐!” 她扭身,咧着嘴跟戴熙开玩笑,“怎么啦,嫌我来得太早了?” 戴熙没象往常那样傻呵呵地嘻笑,走到她跟前才压低了嗓门道:“今天陈总来了,而且看气色不怎么好,你小心点儿。” 岚岚有一瞬的怔忡,飞快地眨眼,“陈总?哪个陈总?” 戴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的直接上司呀!” 岚岚顿时浑身一激灵,“啊!”仓促之间,她撩手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头发,然后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 虽说她是林董招进来的,而且林董对她印象一直不错,偶尔也会让她帮忙做些个低机密级的文案什么的,但工作多年的岚岚深谙一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必须紧跟直接领导的步伐,那才是你真正的衣食父母,否则,最高领导无论再怎么赏识你,如果你跟自己的老板搞不好关系,他给你随便扔只小鞋穿穿,你都得欲哭无泪地光着脚板被扫地出门! 到了楼上大厅,果然看见销售部总监的办公室门大敞着。岚岚提了提神,把随身手袋往自己桌上一放,连电脑都没开就先屁颠屁颠跑过去给素未谋面的老板请安。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的大班台上一双擦得同样锃亮的黑色皮鞋。而皮鞋的主人则深埋在松软的皮椅里,正歪着头察看一份文件,脑袋刚好被文件遮住。 -- 第122页 “您好,陈总!我是您的秘书赵岚岚!”岚岚目不转睛地盯着挡住陈栋的文件封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甜美一些,腰杆也情不自禁挺得笔直,她深知,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隔了好一会儿,文件才缓慢地下移,露出陈栋的真面目和一脸浓重的揶揄。岚岚顷刻间石化,她完全没有料到陈栋就是昨天刚被自己冒犯过的黑炮兵! “怎么不进来?怕啦!”陈栋挑挑眉,终于将脚收回,好整以暇地望向门口不知所措的岚岚。 岚岚迫使自己从张口结舌的傻样中挣脱出来,明知胜算无多,但还是试图能够用轻松的气氛来挽回曾有过的僵局。 “嗬,原来是您老啊!” 无可争议地,陈栋再次理解不了她的赵氏幽默,浓眉一下子拧到了一起,“什么你老我老的!进来啊!” 岚岚忐忑地走进去,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停下来,讪讪地笑着,貌似真诚地道:“初次见面,以往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陈总海涵。” 陈栋不接她的话茬,左右瞄着她,唇边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想不到啊,真想不到,这回他居然给我找了个大婶!还是朱古力型的!” 他把手上的东西往桌子边一甩,岚岚这才看清,原来他刚才仔细揣摩的竟然是自己的履历。她很想伸手给自己的脸做做按摩,因为明显感觉到面庞上的笑容冻结得已经严重影响她的形象了。 “我要……给您来点什么喝的吗?咖啡?绿茶?”她咬着牙维持笑意问。 陈栋盯着她,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好啊!给我来杯……奶茶。” 在她转身跨出去两步之后,听到他在身后说:“不要了,还是咖啡好了。” 她不回头,点了点头,再次往外走,由着他不断地改主意,“还是奶茶吧!不,我要绿茶……等等,我想黑咖会好一些。” 岚岚在门框处转身,幽幽地睨着他,温和地做最后一遍确认,“您到底是要?” 她的没脾气反而让他觉得无趣起来,“就黑咖吧,早上我习惯喝黑咖。” “好的,您稍等!” 她黑着脸往茶水间走去,一边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忍忍,再忍忍,好歹这债主子不常来…… 可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一连三天,陈栋都准时坐在他该坐的位子上,变着法儿折腾可怜的岚岚,一会儿怪她文件收录有错误,一会儿恼她没及时通知自己开会的信息,甚至连她的着装也在他挑刺儿的范围之内。 “你怎么老穿得这么随便?知不知道你是来上班呀,你以为是去健身房啊?” 岚岚第二天就换了职业短裙和尖头细高跟的小皮鞋来上班了。她息事宁人的态度却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众同事皆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每天在总监办公室进进出出,又出出进进。 其实这些倒也都罢了,岚岚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了,不至于象职场菜鸟那样一遇到点挫折就炸翅。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下午没法准点走人了。 头一天,三点一到,她跑去跟陈栋告别,被他挥手拦住,“我让你整理的新客户资料呢?” “哦,还差两家的信息没统计全,我明天上午就能给你。”岚岚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说明天上午要了吗?”陈栋翘着腿反问。 岚岚低声嘟哝了一句,“你也没说非得今天要啊!” 陈栋站起来,瞅她的眼神就像盯着耗子洞的猫,“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今天要!” 憋着一股子劲儿,岚岚一言不发地扭身回了座位! 第二天,三点过十分了,她又去请示早走,毫无悬念的,陈栋又没准许,她在他办公室咬了半天唇,望着他近乎挑衅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了。 第三天,她是收拾好了手袋去见他的。 陈栋从电脑前仰起脸来,看到的是一张不再谄媚,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面庞,耳朵里听到的也不再是唯唯诺诺请示的口吻。 “我该走了。”她说。 她镇定的陈述语句一下子触怒了他,“我允许了吗?” 岚岚略微扬了扬头颅,“我上下班的时间是进公司前跟林董确认过的,所以,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可以走。” 她赫然而变的态度令陈栋一下子无法适应,眼看她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又折过身来,朝着他莞尔一笑,“您要有什么意见,可以找林董去反映。” 说毕,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酒能壮人胆,怒气也有同样的效用,坐在车子里的岚岚从镜子里审视自己的脸,那原本粉嘟嘟的二下巴也在这两天里神奇地消失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发动车子出来,手脚也不抖了,可能因为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算看出来了,这位无聊的陈总根本是拿她逗乐子呢! 开了就开了吧!这份工作虽然清闲,可如果是以受辱为代价,她才不干呢! 几乎是在岚岚离开的同时,陈栋也冲进了林董的办公室。 “我要换人!”他扒拉着舅舅的桌子,虎视眈眈瞪着他要求。 林董正啜着茶浏览一份当日的报刊,没有任何表情地仰头睨了他一眼,语气近乎诙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都来了三天了!”陈栋不满地辩白,旋即再次大声强调,“这个女人实在太嚣张,我一定要把她换掉!” -- 第123页 林董放下茶杯,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 他的淡定与陈栋的急切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陈栋忖量之间还是妥协,一屁股坐了下来,却是侧身对着林董。 “你刚才的意思是——”林董眼含揶揄地望住他,“你连着三天都来公司了?” 陈栋重重地点头,然后看到林董脸上绽开一丝微笑,“看来我这次的秘书还真是请对了!” 陈栋稍一停顿就了然了他的潜台词,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舅舅!” 林董把脸一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公司里不要叫我舅舅!” “好吧!”陈栋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妥协,“林董,我认为这个赵岚岚相当不合格,我要求立刻辞退她。” “她哪里不称你的心了?” “上班迟到早退!”陈栋把理由说得响的。 “那是我准许的。”林董不慌不忙,持杯啜上一口。 陈栋被堵了一下,闷声回击:“这对公司的影响不好,别的员工看见了会有意见的。” 林董好笑地望着他,“哦?你不说我倒快忘了!还有员工影响一说!那么你呢?你平均一个月来上几天班啊?” 陈栋被噎得哑口无言。 林董把报纸重新拿在手里,已经是逐客令的口吻,“要没别的事,你出去吧。” 陈栋哪里甘心,“舅舅!我非辞了她不可!” 林董神色不耐,蹙着眉道:“你别胡闹了,我们公司聘人哪能这么随便,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请她走,万一她出去乱说怎么办?注意影响!” 陈栋听他似乎语气松动,立刻打起精神来,“我有办法让她不开口。” 林董赫然把报纸一拍,“不要把你那套下三滥的手段带到公司里来!” 陈栋闻言,脸色蓦地发白,他缓慢地站起身,双手撑住林董的办公桌,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就这么看我?” 林董的眼神纹丝不乱,透射出一抹冷意,“你不是吗?” 两人赤裸裸地对视,安静的房间里能够听到墙上挂钟走针的滴答声,一下一下,在二人之间来回穿行,悠闲得犹如看戏的观众。 最终,陈栋撤回自己近乎威胁的架势,狠狠盯了林董一眼,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 从那天以后好长一段日子里,陈栋再没在万丰出没过,岚岚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当然,她并不知道陈栋与他舅舅之间那场争执,她把这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局面归功于自己的坚持,她第一次尝到了破釜沉舟后的成果。 3. 主仆死磕 临近月末的时候,徐承如期归来,看到孤身一人前来接机的岚岚,他欣慰地揉揉她新烫的头发,“终于长大了啊!会亲自开车来接老公了。” 岚岚搂着他的胳膊左右端详,作不解状,“咦,怎么不见瘦下来,反而还胖一些啦?”她邪恶地一笑,“在那边过得挺滋润吧?” 徐承丝毫不怵她的怀疑,坦然道:“中年发福,不都这样嘛!”又瞅瞅岚岚,“你怎么瘦下来了?想我想的?” 岚岚一歪脖子,“美的你!我这是给人气地!” 徐承自然听说了她那位“十恶不赦”的老板的劣迹,呵呵笑着打趣她,“这不挺好的,你连上健身房的钱都可以省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上车回家,早在两天前,她就带着女儿从云仙那里搬回了自己家里。 岚岚开车时确实很谨慎,速度也慢,时不时就有车子超过她,徐承不免要笑话她几句。她却已经老皮老脸了,“这还算好啦!你不知道有一回我跟一辆电动三轮飚车,居然没飙过,把我气得!要不是车上有圆圆坐着,我非一脚油门踩下去不可!” “也许踩的是刹车!”徐承惬意地调侃她。 “去你的!”岚岚气得大笑起来。 对于岚岚关切的询问,徐承照例是哼哼哈哈地应付,在外面工作岂能有不累人的?乔世宇是个做事讲求效率的人,徐承也不负其期望,从拍板购买新设备到实际验货收货及上马培训等一系列繁琐事务,他用了一个月就全部落实了。听起来挺简单的事,但因为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尤其是与外方工程师打交道的时候,森桥连个可以帮衬他的人都没有,不得不亲力亲为,至于后期的培训效果,也是他从中做了大半的翻译工作,才勉勉强强通过了第一批合格的操作者。个中的种种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但既然是他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注定不平坦的道路,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此刻,看着岚岚心无城府、喜滋滋的笑脸,他更觉得没必要用自己的那些麻烦去叨扰她,他知道,只要他稍微一流露出疲倦的神色,她脸上这些动人的表情就会顷刻间转化为焦虑和担忧,那绝对不是他所期望的。 圆圆见到久别的爸爸也是高兴异常,上了幼儿园之后懂事了许多,不再留着哈喇子只知道在爸爸的旅行箱里翻找礼物了,抱着个小熊乖乖巧巧地坐在徐承膝盖上。 “圆圆乖不乖?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徐承拥着她亲昵地发问。 “乖的。”圆圆的声音照旧是细细软软,她长得越来越像徐承,皮肤白白的,脸蛋也愈加瘦削,时间象一把灵巧的美工刀,在她脸上一笔一划雕琢出完美的弧线。 以前老在眼前晃荡的时候,徐承对女儿并没有多少感觉,一旦把彼此的距离拉开了上千公里,他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血浓于水的思念。 -- 第124页 正当他体味着难得的父女之情时,岚岚端着一锅炖了很久的鸡汤出来,飘过他们身边时,象念经一样对圆圆来了句:“摸着鼻子回答我,今天在幼儿园里午觉睡着了没有?” 圆圆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声音里带着些沮丧,却是如实回答道:“没有。” 徐承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地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妻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圆圆抢着告诉他,“妈妈说的,说谎话鼻子会长长,象匹诺曹那样。” 徐承啼笑皆非,“这个你也信啊!你妈妈蒙你呢!” “不会的,妈妈不会骗我的。”圆圆的小脑袋摇得象拨浪鼓,坚定地否决。 “那你有没有说一次谎试试,看看鼻子会不会真的变长。” “我不敢。”圆圆低着头,“鼻子变长了会不漂亮的。” 徐承忍住笑意把圆圆的身子扳直,正对着自己,欣赏着她跟岚岚如出一辙的圆滚滚的小蒜鼻,煞有介事地说:“圆圆,爸爸告诉你个秘密。” “是什么?” “其实你的鼻子长长一点会更好看。” “真的吗?”圆圆迷惑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看看徐承,又看看忙碌晚饭的岚岚,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父女俩的话岚岚都听在耳朵里,她将碗筷布置停当,扭身不满地对徐承嚷,“我好不容易才搞了这么个杀手锏,你别拆我台啊!” 徐承抿着嘴乐,凑近女儿的耳朵低语,“看看,你妈着急了,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入夜,照例是岚岚陪着女儿先睡。 圆圆因为爸爸的归来仍处于兴奋状态,小嘴巴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岚岚惦记着等在隔壁房间的徐承,不得不打断她,“好啦好啦!该睡觉啦!”不由分说便把台灯给关了。 可是没安静多久,圆圆又挑起了话头,且不管岚岚怎么规劝都无济于事,她从不对女儿动用武力,只一味靠智取,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宝贝,咱们先安静十分钟好不好?十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讲,我不拦着你。”按岚岚的经验,她只要十分钟不开口,一准会进入梦乡。 圆圆却不再那么容易上当,“为什么呀?” “这样可以让我们大家都平静下来,不要那么亢奋啊!”岚岚耐心解释。 “可是,”黑暗中,岚岚可以看见女儿那个可恶的小脑袋竖得笔直,耳朵里听到的则是她条理分明的反驳,“如果都不亢奋了,那还聊什么呀!” 岚岚觉得自己是彻底败给女儿了! 久候岚岚不出来的徐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看时间,九点都过了,所谓小别胜新婚,一刻值千金,他无心再念圣贤书,扔在床上就趿了拖鞋走出来,又蹑手蹑脚猫到女儿的房门前,很小心地推开。 漆黑的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才放胆低声发问:“她睡着了吗?” 隔了一会儿,听到一个与他一样鬼祟的声音,甜腻而柔软,“爸爸,妈妈已经睡着啦!” 徐承呼出一口粗气,直起腰来,把门一下子就拉开了。 两天时间的团聚因为短暂也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徐承是周日晚上的航班回厦门的,岚岚跟女儿一起去送他,登机前,徐承挨个地把妻子跟女儿亲了个够。 圆圆的小细胳膊吊在他脖子上一直不肯下来。 岚岚强颜欢笑地逗着女儿,“那跟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圆圆摇着头,一本正经地说:“爸爸也别走,我们一家人,还有外公外婆都在一起嘛!” 圆圆的坚持自然最终没能挽留住父亲的离开,眼看徐承渐行渐远,她小嘴也瘪啊瘪的,委屈地哭起来。 徐承只有疾步快走,不敢回过头来看,暗自叹了口气,每回来一次,他仿佛就会软弱几分,这种折磨人的状态实在是够他受的。 徐承走后,岚岚的日子又回到了按部就班的平静之中,悠闲的时光象浓稠的玉米汁在盘子里极缓慢地流淌,盛夏再度降临。 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岚岚正喝着饮料上网,桌子上的电话蓦地响了起来。她接起,心情不错,所以音色也和润,“您好,请问哪位?” “你不看来显的吗?”话筒里传来陈栋阴森森的调子。 岚岚措手不及,心脏猛然间咚地撞了一下墙,“陈,陈总啊!有什么事吗?” “我不在,你过得一定很滋润吧?”陈栋依然是不阴不阳的口吻。 岚岚不想跟他起冲突,俗语说,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她必须小心护住自己的碗,避免与他的碰撞,能和平共处当然最好。 “陈总,找我有事?”她谨慎地重复了一遍。 “嗯。”陈栋见她不接招,也就失去了继续斗嘴的兴致,直截了当地说:“我在意佳浓订了个蛋糕,你帮我去拿一下,然后送到华岳酒店来。” 岚岚听得一愣一愣地,“拿蛋糕?现在?” “对!就现在!我急用。”陈栋明白无误地再次确认。 岚岚看看时间,天哪!又是快三点了,这人一定又是耍自己玩呢!她闭了闭眼,在几秒的时间内裁夺是服从还是抗拒。 “喂!还愣着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别忘了,我是你老板!”陈栋大声吵吵着。 -- 第125页 岚岚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出鬼主意,真是贼喊捉贼的一把好手!她在万丰什么都好,唯独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精明的林董会容忍这样一条寄生虫?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是甥舅关系?! “你不能让蛋糕店直接送去酒店嘛!”冷静下来后,她试图抗争,话刚说完就有些懊恼,这无疑是凭白惹他朝自己开炮呢! 陈栋却出人意料没有发火,只是嘲讽地冲了她一句,“你真是老土!从来没在意佳浓买过东西吧,人家不做外卖的。” 岚岚的脸上顿时飘过一朵小红云,对这家高档的糕品店,她的确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光顾过。不过,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争辩而朝她咆哮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毕竟,身为老板,他有权利在她工作的时间内使唤她,而且——她进万丰这么长时间了,除了那三天他来办公室窝点的时候劳动强度密集了点儿,其余日子她确实过得相当闲散,偶尔为他跑趟腿也算不得过分。 用一次的隐忍换来长久的安宁还是值得的。 这么一权衡,她的口气就明显软了下来,“好吧,我去。把你所在的具体位置告诉我吧。” “你先去取蛋糕,路上注意不要让蛋糕受震动或者倾斜,这是我特别订制的,要是揭开盖子形状坏了,我可得找你索赔。到了华岳门口你再给我打电话!” 到了意佳浓才想起来,自己什么凭证也拿不出来,好在长相甜美的店长一听她报上了陈栋的大名立刻就没有犹疑地去把早已包装妥当的蛋糕给取了出来,又忍不住郑重与她确认:“您就是万丰的赵岚岚小姐?” 岚岚点头称是,极其纳闷地感受着店长投射过来的充满好奇的目光,要笑不笑的样子。 乘她扎丝带之际,岚岚扭头从身旁的冰箱玻璃柜门的反光中打量自己:头发虽然烫过,却被很好地束在脑后,她从来不穿奇装异服,应了陈栋的要求,也是最职业最不惹眼的通勤装,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一丝能引人回头的因素。 从店长手中接过蛋糕盒时,岚岚忍不住笑起来,对方的凝重的神色仿佛移交给她的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莫非,这就是专业素质的体现? 店长窥了眼她脸上的笑意,嘴巴动了动,似要争辩的模样,但最终啥也没说,仅仅婉柔地与她道别。 岚岚开着车朝华岳酒店驶去,一路上没有停止过诅咒这个磨人的老板,但最终,她没有一点偷奸耍滑地捧着那只完整而硕大的蛋糕来到华岳大堂。 给陈栋拨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抵达,他这才把他所在的房间号报给她。 乘电梯上去的时候,岚岚恍惚有种特工间谍的错觉,而旁人的目光则来回游荡在她与手上的蛋糕之间,估计是把她当糕品店跑腿的店员了,这个认知令她非常郁闷。 门没锁,岚岚象征性地敲了几下就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烟味让岚岚在门口连打了两个喷嚏,耳边只觉得乱糟糟的吵闹,定睛看时,房间里除了斜躺在床上的陈栋外,另有四个人,或躺、或坐,散布于房间的各处,一色的男性,个个都带着油油的神情,饶有兴致地打量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岚岚,眼神里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岚岚象看天外来客似的浏览了一圈这帮在她看来无疑是不良青年的人之后,赶忙找地方把蛋糕盒放下,急欲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于是近乎讨好地陈栋一笑,“陈总,蛋糕我给您搁这儿啦!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陈栋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我还没验货呢!” “哦!”岚岚也想起来他之前的嘱咐,于是欣然走过去拆蛋糕的丝带,揭盖子之前,又回头问陈栋,“这就打开吗?” “ 打开!”陈栋的语气不容置疑。 虽然心里有些小纳闷,岚岚还是照做了,她很缓慢地把宽大的盖子一点点地从底盒上脱卸下来,唯恐稍不留神就刮花了什么部位,给陈栋损自己的理由。 最终,当那只双层蛋糕完好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岚岚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唇角微露笑意。 蛋糕上简洁的裱花没什么新意,只是在正中插了一簇可以乱真的微型玫瑰,触目惊心的深红色,一枝独秀,亭亭玉立,不知道是拿什么材质做的。 “挺漂亮的。”岚岚由衷赞了一句,同时望着陈栋,希望他下一秒就给自己发布遣散令。 陈栋双手反撑在床上,远远地迎着她的目光,又开始发号施令,“把那束玫瑰拔出来!” “呃?”岚岚不解。 “愣着干什么,听不懂中国话啊?拔呀!”陈栋仰着身子,粗声粗气地催她,旁边的四个人则笑嘻嘻地不说话,光瞧着她。 岚岚不干了,杵在蛋糕旁不满地说:“不是讲好送到这里就行了嘛!我,我还有事呢!”虽然底气不足,但怒气已经开始积聚。 “切!”陈栋嗤之以鼻,“你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惦记着早点回家么!”他朝她挥挥手,“你把玫瑰拔下来给我就立马可以走人!” 岚岚的气总算顺了一点儿,她急于求成,也没细想陈栋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当下转过身,手便向那束娇艳欲滴的假玫瑰伸去。 玫瑰“种”得还挺牢固,她轻轻一抽,纹丝不动,不觉加大了力气,孰料仍无动静。岚岚有些尴尬起来,居然连这么娇弱的一束假花都搞不定,陈栋指不定在后面怎么幸灾乐祸呢! -- 第126页 一念及此,她突然注意到在自己动作的过程中,身后始终鸦雀无声,安静地让人毛骨悚然,她刚要回头发句牢骚,手下的玫瑰蓦地有松动的感觉,她忙俯下头去察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层蛋糕的顶上一层突然间象乘坐了云霄飞车一样猛弹了出来!整整八公分厚的奶油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拍到了毫无防备的岚岚的脸上! 静默霎时结束,房间里爆发出一通狂野而肆意的笑声,岚岚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们此时身居顶层,估计这样的笑声足够把整片屋顶都掀掉! 她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胸膛却在剧烈地起伏。森白的奶油盖住了她脸上因为愤怒而泛起的潮红!听任那一波波笑的浪潮往自己的耳朵里涌来!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戏弄和侮辱,如果手边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抓起来直接冲上去赏陈栋两刀! 陈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身旁坐着的一个穿米色T恤的男子也拍着他的肩嚷,“陈栋,真有你的!我算服了,得得,我认输!” 陈栋从那家伙的手上接过一叠不薄的钞票,扬声道:“今天晚上我请客,去诺蓝夜总会,谁也不准缺席!” 其余的人立刻沸沸扬扬地应和着,没有人再去注意岚岚,仿佛她跟这房间里的花瓶或者落地灯一样,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陈栋的快乐在目睹岚岚红肿的眼睛时赫然间象潮水一样退却了,他的笑容僵滞在脸上,在岚岚冷得能杀人的目光中,轻轻干咳了一声,有些犹豫,但还是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盥洗室,“你……要不要去里边洗洗?” 岚岚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把蛋糕摔到他脸上去的欲望,一言不发地拾起桌子上自己的东西,就那样顶着一脸的昂贵奶油走了出去。 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看向陈栋,“喂!她怎么不哭不闹地就走啦?” “是啊!陈栋,不会想不开吧?你不是说她特傻特泼嘛?傻我是看出来了,可不见得有多横啊!” 唯一没笑的一个略微年长的男子皱皱眉,朝陈栋开腔道:“你小子,玩笑开得也太离谱了,小心人家向林董告你的状!” 陈栋嘴上还挺硬,“要告告去!我怕她啊!”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岚岚离开前瞪着他的眼神象梗在他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不上不下得很不舒服,仿佛一不留神间,错手打碎了某样东西。 那天晚上的聚会也没有预想中那样激昂和刺激,陈栋始终心不在焉地,特别留意自己的手机,稍微有点动静就敏感地翻出来查看。 他的魂不守舍很快就被同行的朋友发现,于是他再次成为哄闹的中心。 “哈哈,瞧他那点出息,果然怕啦!放心吧,真要被你舅舅知道了,也不过是一通海骂而已,他能怎么着你呀!” 某张油头粉脸更是凑到他眼前,吃吃笑着仔细端详他,“我觉得不对,这小子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要真担心老舅骂,一开始就不会出这馊主意了!我看哪——他大概是心疼那位小妇人了,哈哈!” 陈栋冷哼了一声,烦躁地把他从自己跟前推开,“你们他妈的都别喷粪!” 他站起身来,掏出钱包来,取出一叠钱甩在沙发上,其余的几人看状况不对,立刻有人过来哄他,“你怎么也娘们气起来了,连玩笑都开不得?坐下坐下!急什么,还早!” 陈栋没有顺着台阶下来,冷着脸道:“你们玩吧,我走了!” 他走出去后有好一会儿,沙发里才有个声音幽幽地说:“我看他这回要栽,嘿嘿!” 孤身漫步在街上的陈栋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个喝剩了一半的酒瓶子,他百无聊赖地举起来,凑在嘴边喝上两口,状同潦倒的醉汉。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把戏,而以往每次他都觉得特别畅快,仿佛把在舅舅处憋着的委屈跟怨愤都能籍着这机会发泄出去。 可这次,他直觉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赵岚岚并非他们圈子里的人,她站在房间那一头望着自己时,欢乐中的陈栋突然有了这样一个认知:他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人。 是的,他比她有钱,比她更有权势,然而,在某个他从来没注意过的领域里,她却在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他,她的眸中,除了错愕和委屈以外,还有难以掩饰的厌憎! 他猛地把酒瓶摔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声音和流淌了一地的液体让周围几个路过的行人吓得尖叫起来,用看疯子的目光瞥他一眼,立刻逃得远远的。 酒有些上头,他靠着某个电线杆子停留片刻,心里冷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奉送给谁的。 第二天,陈栋很早就到了公司,躲在办公室里故作忙碌地把几份报表颠来倒去地看,耳朵却竖得笔直,密切注意着外面大厅里的动静。 八点半,职员们陆陆续续地进来,收拾东西、打开电脑和相互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办公室紧靠着林董的总裁室,未几,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应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滞缓下来,有个娇脆的女声恭敬地称呼了一声,“林董早!” 陈栋屏住呼吸,等着舅舅进来训话。 可是门口迟迟不见人影,他探起身子,侧过一点角度,但见办公室外的一片场地空无一人,仿佛有专人戒严似的。 -- 第127页 他松了口气,不知是觉得幸运还是失望。 九点准,门外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声音,“早啊,小珍!哎,我今天路过小区的水果摊,看到草莓特别不错,就买了一些,一会儿过来拿点啊!”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么清脆欢快,似乎昨天的那场捉弄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甚至——陈栋不由得怀疑,是否那只是自己梦里的一个产物?! 他板起脸来,把手中装模作样研究着的文件重重地往桌上一摔,整了整神色,等着岚岚如往常那样跑进来请安,心里那点原本因为愧疚而起的忐忑在弹指间灰飞烟灭,他振作了一些。 生活就该是这样,她是员工,而他——是她的主宰。 岚岚收好自己的小包,又把电脑打开来,然后翻出抽屉里的茶叶罐子,哼着小调儿去茶水间给自己沏了杯绿茶,都说整天对着电脑的人多喝绿茶有好处。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比往日更为从容淡定,且始终面带微笑。重新回到位子上后,一时之间无事可干,她就点开新浪网,浏览起时事新闻来。 奥运八卦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内线电话响起来,她的脑袋略微扭转一点角度,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那个不太出现的号码,冷冷一笑,她没接,直接站了起来。 岚岚其实一来就看到陈栋办公室敞开着的大门了,她当然不可能没心没肺地再跟从前一样先去面见领导。她得等,等他先找自己,今天他会来,就说明他底虚,亦或,她根本高估了他,他不过是等着她来主动辞职的! 她走过去,连门都没敲,径直走进去,省略称谓,直切主题,“找我有事?” 岚岚进门的霎那,陈栋竟感受到来自心底的一丝不受控制的紧张,他很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几秒。 她服装得体,举止正常,脸部表情也无波无澜,除了——作为心灵窗户的眼睛里,有着难以遮掩的戒备和厌恨。 一触及她那双眼睛,他就明白,昨天的一切并未就此揭过。 “麻烦你给我……”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语气中质的飞跃,“咳,来杯咖啡。” 岚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回答:“想喝自己去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有千钧份量,箭一般嗖嗖地飞过来,让他一下子心头吃紧,恼怒蓦地盖过了愧意,他扬起嗓门,“你不想干了?” 岚岚保持着她进门时良好而舒适的姿态,脖子微微扬起,“陈总,我知道你今天过来是等着我递辞职报告呢!可惜,我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人生来吃软不吃硬,你要好好跟我商量,也许我还能给你个面子,考虑一下你的建议。不过,我之前真是高估了你的心理年龄。”她顿了一下,脸微微沉下来,“我不会主动离开,想让我走的话,先去征得林董的同意吧。” 她蓦地转过身去,又呼地一下转回来,在陈栋开口之前又说:“还有,以后除了归档理文件之类的正常事务我可以接受以外,递茶送水送外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律不要找我!” 4. 难免有莫名心软的时候 按照原定计划,新线项目的第二批设备将在首批三台投产两个月后到位,可先行的设备跑下来的效果并没有徐承预期的那么好,于是,原本沉默的反对势力乘机卷土重来,乔世宇的耳朵边充斥着各种激烈的声音,除了石坤,连原本左右摇摆的王万林在面对报表上的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值时也表现出明显的倾斜,“乔董,我承认徐副总之前给我们描绘是一幅很美好的景致,森桥在投资方面一向谨慎为先,这次我们信了他,斥资数百万购进了这些机器,虽说两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毕竟之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以这个月末核算出来的结果看,即便再有提高,也远远达不到预期。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项目应该暂停,至少在我们有足够收回成本的把握之前。” 石坤的话就没这么委婉了,“乔董,徐副总不会是借着进口新设备的由头把老外不要的垃圾货塞给咱们吧。我看他跟那几个洋工程师聊得热络着呢,敢情以前就认识!” 乔世宇瞥了这个口没遮拦的心腹一眼,冷冷道:“如果不是徐承出面,你想买他们还不肯卖呢!” 石坤这才讪讪地住了嘴。 “去把徐副总请过来。”乔世宇吩咐王万林。 徐承一进门,就看到几张不豫的脸,立刻心知肚明,他朝乔世宇称呼了一声,便径自走到他桌子对面,依言傍着那两员大将坐下。 乔世宇道:“徐副总,新线的第二批设备就要上马,但是我们连第一批的三台设备都还没搞定,你觉得按原计划走合适吗?” 徐承沉吟了几秒,抬头道:“如果延缓,根据合同我们会有一定比例的赔付损失,既然采购是迟早的事,不如按期执行。” 石坤冷笑起来,“按期执行?再搞三台大而无当的机器进来,赔上一笔不菲的学费?!徐副总啊,是不是花的不是你自己的钱,你一点儿也不心疼啊?” 徐承平静地迎视着他近似挑衅的目光,“设备刚开始的不稳定属于正常现象,这几天我一直在线上转悠,也找出了效果不理想的原因。” “是什么?”王万林紧盯着徐承问,他是财政大臣,对资金流向尤为紧张。 “人!”徐承说。 “人?”王万林喃喃地重复。 -- 第128页 徐承点头,“对,员工的技能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员工对做事的态度,我观察到,不少人在操作的过程压根就没跟着岗位指导做,全是凭着感觉走,这样的态度,即使是最好的机器也不可能获得高效的产能!” 这个问题是徐承一开始所疏忽的,当然,这也跟他在德克时所处的环境和理念有关,他以为只要通过了培训,就等于解决了“人、机、料、法、环”中“人”的问题,实际情况则是,最难搞定,也最难控制的一个环节其实还是“人”。 乔世宇对自己工厂的职员整体素质未尝不是心下了然的,但他没有释然,紧盯着徐承又问:“要怎么解决?” “培训,再加上适度的激励。” 石坤嚷道:“又要培训?!又得叫那些昂贵的洋人过来,一小时50美金,哈!瞧这钱赚得!” 徐承向着乔世宇道:“这次我们不请外方,上次培训外方留下的讲稿我都做过了整理,也到现场去抓了一些实例,所以,会由我来主讲全部的培训课程。” 培训翌日就拉开帷幕,从课堂到现场,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两个班的职工都“回锅”进行再教育。 乔世宇在首日去旁听了片刻。 他进门时,台上的徐承没有停顿下来,员工们却纷纷回头察看,见是总裁,都有些骚动起来。 乔世宇摆摆手,示意大家认真听,又对台上被打断的徐承点了点头。 徐承正在向一位站起来的员工提问,“如果公差范围在10+/-2mm,我们在操作的时候,应该控制的范围是多少?” 那个年轻的男孩挠了挠头,“控制在……8-12mm。” 徐承又问了其他几个,答案如出一辙。 “8-12mm是客户图纸上标出的硬规定,如果我们照这个标准执行,那么实际上的结果会是怎样——人的主观因素加上机器、材料等客观因素的综合,做出来的成品就极有可能落在这个区间范围以外。” 他把投影仪播放出来的演示文稿往下走了一张,“这就是前面三天我在线上得出的数据,看出来了吗?当最初的控制范围过于粗糙时,就会导致结果的偏差比预想的要大很多。所以,”他的手有力地在空中一抓,“我们必须严格追求10,不是8,也不是12……” 乔世宇走出来的时候给王万林打了个电话,同样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万林,把二期上马所需的资金给我拨出来吧。” 忙完培训后,徐承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着手准备第二批设备到位的工作。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这一次明显要顺利多了,徐承也不再孤身忙碌,他开始留意培养一些可塑之材。 他的勤奋有目共睹,乔世宇发话了,要给徐承也配个秘书。 森桥的人员控制在私企中还是很严苛的,全公司有资格配备秘书的人不超过三个,且个个都是森桥的资深老将。 徐承初来时没有关注这个问题,他原本在德克就习惯了自己处理自己的一切事务。不过近来也确实有忙不过来的感觉,对于乔世宇的“恩典”便没有推辞。 人事行政部的经理王菱美领命而去。 徐承招聘以苛刻著称,不仅要看应聘者的专业知识,更看重对方德的一面。只是鱼和熊掌很难兼得,他就时常被困于究竟是以实力为基准还是以人品为基准的矛盾纠结中。所以,他招募一个人,往往最为费时耗力,对于这一点,王菱美早在帮他招其他职位的人选时就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 此次招聘徐承的贴身秘书,更加隆重,部门里上上下下组织了五六轮面试,徐承本人也独立主持了两轮,形形色色的应聘者走马观花地过,但似乎都很难入徐大人的法眼。 最后一轮面试刚结束,王菱美就敲门进了徐承的办公室。 王菱美三十开外,长相虽普通,一张干练精明的脸上倒是常年挂着亲切的笑容,很好地掩盖掉了底子里的锋芒。 据说她初进公司时只是个高中学历的打字员,凭着一股执着的劲头和不懈的勤奋,不仅靠自学拿到了本科学历,还在森桥走到今天这样一个中层管理的位置上,深得乔董赏识,更是他任人唯贤的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 王菱美在森桥工作已近十年,跟这个小小王国里的各股势力也都相处融洽,却从来不明确自己的站队标向,且在员工中也有不错的口碑,这一点是徐承最佩服她的地方,他始终认为她的成功,勤奋固然重要,更为关键的是她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那游刃有余的天赋。两人在先前一轮的整合人员中有过数度的密切合作,不仅相处融洽,彼此也都挺赏识对方。 徐承自然知她来意,打趣道:“这么性急就过来问结果了?” 王菱美笑得咯咯的,“是啊,徐副总!小陆那丫头紧张地都不敢过来找你。只好我来看看情况啦!” 瞅了瞅徐承的面色,她一摆手,“你先别开口,让我猜猜——准又是一个都没相中吧?” 徐承歉然一笑,“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王菱美忙道:“应该的啦!要是每个部门都能象您这样认真,我们可以减掉至少三分之一的重复劳动。不过,”她眼里涌起些许诙谐之意,“我还真是好奇,徐副总选夫人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不厌其烦?” 徐承被她逗乐了,“招聘跟找老婆可是两码事。” -- 第129页 一想起岚岚,他心里又无端有些隐忧。昨晚上她在电话里向自己哭哭啼啼了半宿——这次她的新上司的确胡闹得有些过分了,徐承不得不劝她,还是离开得了,免得日后再受气。 “休想!”岚岚抹着眼泪就嚷开了,“他就是希望能用这种下流招数逼我走,我不会称他的心的!我让他等着瞧!” 徐承听着岚岚的誓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明白岚岚绝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而她的所谓上司,一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这两人真要较起真来,还不得鸡飞狗跳?! 不过隔着千山万水,他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岚岚的脾气若倔强起来,不撞南墙是绝不肯回头的。徐承担忧之余,也只得由她去了,又千叮万嘱她做事不可鲁莽,再怎么说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要闹出什么事来,总是她吃亏的可能性大。 岚岚却用成竹在胸的口气反过来劝徐承,“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知道该怎么做。我还不信他真敢把我怎么样,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此时经王菱美这么一打趣,徐承不免联想起来——如果是岚岚来应聘,他会有怎样的心情…… 王菱美没有勉强徐承一定要从目前为止的应试人员中挑选出一名来的意思,她见徐承对着桌上厚厚一摞履历都不置可否,自然心领神会,又聊了几句就回去再战了。 临下班时分,徐承终于放缓了节奏,却又不得不抽些时间出来亲自整理文件。在德克时,他可以将自己份内的东西都理得整齐明朗而无需劳烦助理,那是因为彼时的业务都有条不紊,界限分明。而现在则不同,他在森桥涉及到了公司营运的方方面面,每天有来自不同部门的各种请示文件,考核数据,业绩报告等等,而他也没时间到手就清理,于是越积越多,没多久就成呈债台高筑之势。 一边理着,一边又想,也许自己可以把条件放低一些,不需要找个特别聪慧的,能帮着踏实地搞搞后勤就可以了,说实在的,即使秘书再能干,也无法替他分担掉肩头的责任,此前他的想法实在是心理作用所致。 这么一考虑,他当即又把那几份已经准备归入废纸堆的履历再度取了出来,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试图从中选出个相对满意的。 还没等他挑选出结果来,王菱美却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半小时后又找上门来,且一脸喜悦。 “副总,有个女孩我想您也许会有兴趣见一见。我们刚刚收到她的履历,又刚刚做了初试,各方面衡量下来都非常不错。”王菱美用掘到宝藏的欣悦口吻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徐承把思绪从一份产量分析报告中抽出来,并未流露出多大的兴趣,他对于惊喜一类的东西多数都不相信。纯粹是给她面子,才含笑问了句,“哦?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偏偏王菱美还要卖一下关子,“您亲自去看了就知道。” “现在?”徐承对她风风火火的态度有些讶异,通常从初面到二面都有个沉积忖度的过程,鲜有这样立刻就召见的。 王菱美笑呵呵地解释:“不会耽误您太久的,再说,她是专程赶来应聘这个职位的,您不去见一下,是不是有点辜负人家的一番诚意?” 徐承见她如此坚持,又的确是为自己的事情这么热心,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便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看看,是不是有你说得这么好。” 王菱美胸有成竹,“这个您要再不满意,我就真不知道该给您招什么样的了。” 徐承便道:“先把她的简历给我看一眼。” 王菱美赶紧递上,一面密切注意着徐承的反应,然而,她没有见到预期中的喜悦或者震惊。 半晌,徐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她在哪儿?” 等了许久,肚子里开始唱空城计,纸杯里的水都喝得一滴不剩了,门才被推开,张谨惊喜地扬头,果然看见徐承孤身一人走进来。 “James!”她盈盈笑着站起来唤他,以为他会跟自己一样惊喜。 然而,徐承的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在她对面的桌子前驻足,眸中满是愠意,平淡的语气更是让张谨感到失望,“你怎么回事?” 见他没有坐下的意思,她也只能就这么原地杵着,“我从德克辞职了。” “为什么?” “太平淡,每天都是在重复过去一模一样的日子。” “天下这么大,你干嘛跑到这儿来?”他直截了当地问。 张谨盯着他,半晌,也很直接了当地回答,“因为你在这儿。” 徐承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这不是胡闹么!”他声音不大,却字字严厉,幸好门是紧闭着的,外面也鲜有人走动,“你是不是还嫌添的乱不够?!非得看到我妻离子散你才满意?!” 他极少发火,但并不表示他不会。此刻,他整张脸都被怒气包蕴住了,显示出平时从未有过的凌厉之气,让张谨竟感到几分害怕,可是她一想到自己不远千里追踪而来,却未受到一句好言好语,委屈溢于言表,眼圈也渐次红了起来。 徐承在乍一看到张谨的名字时,真是气得头脑发昏了! 在此之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张谨是有欣赏之意的,她的爽朗和洒脱,当然还包括她无以伦比的容貌,都是给予他好感的源泉。但是从离开德克起,他们之间将不再有任何瓜葛——他一直以为,这点共识不用他说,以张谨的机灵劲儿,她应该也能了然。又怎会想到她会有眼下这番不智之举。 -- 第130页 此时见她委屈地流泪,徐承也就从愠怒中冷静了下来,他的确不擅于训斥,叹了口气又问:“你住哪儿?” 张谨拼命抑制自己的哽咽,“我刚到就直奔这儿了,什么都没准备。” 徐承实在难以想象以前那么有头脑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发昏到这个地步。略一沉吟,也不好再把她往向隅里逼,声调放柔了一些,“把眼泪擦干净,我先带你去吃晚饭。” 出来时天光尚早,一点都没有夜晚的气息。 徐承开着车往西疾驰,随便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餐馆,就领着张谨进去。 她也是饿坏了,吃得很没形状,为了节省路费,她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的厦门,一路上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然后直奔了森桥,以为找着徐承就可以万事OK了。 徐承见她这副略显狼狈的模样,再多的责备都难以出口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吃得像个刚被释放出来的难民一样。 张谨终于从饥饿中回过神来,浑身一有力,连带自信也充沛起来,仰头看见对面的徐承似乎食欲不振,眨了眨眼,“被我吓到啦?” 徐承哼了一声,没理会她的调侃,“说说吧,有什么打算?” 她耸了耸肩,“既然你不欢迎我,森桥我肯定是进不了了。不过厦门这地方真不错,我还是打算留下来,看看有没有进别家公司的机会。” 徐承听得直皱眉,“为什么不回去?” “回哪儿?”她边问嘴角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紧接着就低下头去,“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父母正在闹离婚,一旦他们签了离婚协议,我现在住的那个所谓的家就会被卖掉。所以严格来说,我是个即将无家可归的人。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家我也不稀罕呆。” 虽然她说得很轻松且无所谓的样子,徐承却分明能体察出她内心的难过,心蓦地软了下来,然而,一想到她要留在厦门,还是有些焦躁。 张谨见他不说话,脸上流露出同情的意味,立刻感觉那个她熟识的James又回来了。 饭菜撤掉后,她又点了客大盘的冰激淋,用不锈钢勺剜着吃,一点儿也不怕闹肚子。 “这么说,”她慢悠悠地问:“你来厦门真的是因为你太太对我误会的缘故了?” 徐承呷着咖啡,对她的问题避而不接。刚才他一时火大吼了两句,没想到精明的张谨都记下来了。 “那时候你说要走,我就很怀疑,后来还听说,”她的话说到一半又卡了一下,抬眼打量了一下徐承,才半吞半吐地继续,“你跟太太之间产生了危机,所以你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徐承立刻冷下脸来,“这都是谁在胡说八道。” “我听于灵说的。” “所以你跑来探探虚实?”徐承没好气地说,“你多大的人了?有没有脑子啊?” 张谨被他一语击中,脸还是控制不住红了起来,也没胃口吃冰激淋了,拿勺子一下一下地戳着,兀自替自己辩解,“我没别的意思,反正我现在也无处可去……而且,跟着你能学到很多东西,我……” “不行!”没等张谨说完,徐承就断然道:“你不能留在厦门!”他的语气里有罕见的蛮横,张谨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直愣愣地坐着紧盯住他。 徐承用力地抿唇,以速战速决的口吻说:“你吃完了我就送你去火车站,立刻买票回家。” 这件事上哪怕是他蛮不讲理他也得这么干,以便杜绝后患,他绝对不能让岚岚再次因为张谨而误会自己,如果她留在厦门,万一让岚岚知晓,他岂不是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张谨错愕地盯着他,嘴一嘟,也执拗起来,“我不走!我不要回去!你可以不录用我,难道你还能阻止我进别的公司不成?!我喜欢厦门,我就想在这儿生活!” 徐承拉下脸,沉沉地点了点头,“好,既然这样,那么,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他挥手招来服务生结帐,脸绷得比铁板还硬,也强迫自己不去看张谨眼里那摇摇欲坠的泪花。 待一切了结,他淡漠地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张谨,压低嗓音说了句,“自己保重!”就起身朝门口走。 他走得很慢,心里也有某种煎熬,作为一个男人,他明白此时的表现相当的不仗义,可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做得如此决绝,惟其如此,才能让她死心。 终于,他听到张谨不甘的声音在叫唤,“等一下,James!”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拎着箱子踢踢踏踏地踱到自己身旁,无奈而又沮丧地说:“我听你的,总行了吧?” 徐承闭了闭眼,与此同时,暗暗舒了口气。 买好了回程票,张谨怏怏地走到帮自己看行李的徐承跟前,傍着他坐下,用双掌托住面颊,闷闷不乐地沉默。 徐承好言相劝,“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父母,回去以后好好劝劝。”他发现自己实在缺乏为人处事方面的干练,同样的话,如果让岚岚来表述,应该会情真意切得多,不至于象他这样干巴巴的。 张谨一副千钧压顶的愁态,全然失去了往昔的活泼和明朗,这让徐承感觉到,她终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而她对自己那种无法遮掩的依恋又让他感到一丝心疼。 “我一点都不想回去,我根本不想掺合他们的事。” -- 第131页 徐承无法再劝,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坐着,直到火车抵达。 临上车时分,徐承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叫住张谨,把她引到靠近柱子的一隅,掏出钱夹,取出一叠钱,也没细数就塞给她,“这个你拿着,也许用得上。” 张谨极力推辞,“我有。真不用!” 最终徐承没拗过她,只得讪讪地把钱收起,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感到愧疚,也许是自己如此蛮横地“驱逐”她的缘故。 她离去的背影如此形单影只,连脚步都格外缓慢,仿佛举步维艰,徐承怔怔地看着,渐渐地,眼前的身影跟久远之前所看见的另一个模糊的身影重叠了起来,他略一恍惚,仿佛走在面前的还是当年的俞蕾,一样的孤独、无奈和倔犟。这朦胧的意识在赫然间撩拨开了他心底积聚已久的愧意,他忽然于心不忍。 在他完全清醒以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喊,“张谨!” 张谨蓦地收住脚步,不明所以地回头望着他,眼里的一缕凄楚时隐时现。 徐承猛吸了口气,疾步向她走去,他走得如此之快,仿佛急欲越过某段错误的路径,心里却很清楚,他根本是在自找麻烦。 可人心就是这样难测,在这个陌生城市的站头,他因为某个不相干的记忆片段而没能将自己的强硬坚持到底。 在她面前站定,他略一犹豫,还是从她手上接过了包裹,在她无比讶异的目光中,他波澜不惊地宣布,“先在厦门呆一阵,等你想清楚该干什么再走!” 张谨愣了片刻之后,明媚的笑颜再度浮上她美丽的面庞。 5. 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大早,赵磊就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里那张还算年轻英俊的脸左顾右盼,冷不丁地,背景中突然蹿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来,他被唬了一跳,猝然转身,才看清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岚岚。 赵磊惊魂甫定,张口就数落开了,“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要老这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啦!” 岚岚直接拿白眼伺候他,“去去去!胡说什么!你在这儿猫了快半小时了吧!干什么呢?”边说边不客气地把他往边上推了推,径自取过自己的牙杯接刷牙水。 赵磊伸长了脖子,再度将脸往镜子的方向贴过去,“姐,你摸着良心说,我算不算女人的祸害?” 岚岚扑哧一声把漱口水喷在了水池里,斜睨着他乐,“你又祸害谁了呀?” “不是!”他不以为然地否认,左右四顾,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门对岚岚道:“就我们部门一女主管,最近突然对我很热情,没事还老带吃的过来,怎么推我都推不掉啊!” 岚岚顿时也来了精神,“怎么样的一个人?多大了?结婚没有?” “当然没结婚啦!长得嘛,也还过得去,就是比我大了三四岁呢。”赵磊一边汇报,一边注意到岚岚烁烁放光的双眸,赶紧绷起脸来警告她,“哎,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妈,否则跟你没完啊!” “这个你绝对放心!我也不想听老太太唠叨。”岚岚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话说回来,年龄比你大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关键你自己喜不喜欢?” 赵磊对着镜子挎搭着脸,眼睫毛扑闪地比蜜蜂翅膀还快,半晌却来了句,“我没感觉。” “你这人!”岚岚觉得没劲了,“没感觉你拿出来说什么说呀!不会又跟我炫耀呢吧!” 赵磊嘻笑一声,“您现在可是副总夫人,我哪敢跟您相提并论啊!光房产就有三处,整个一狡兔三窟,想住哪儿就往哪儿去,连上班都可以随心所欲。瞧你这小日子美得!” 岚岚哪里受得了他的挤兑,噼里啪啦地刷完牙就把杯子丢在一边,“美什么呀美!就我上这班,受的气还不够多呀!” 赵磊立刻摆出与她同仇敌忾的神色,“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把那家伙堵哪个巷子里,好好黑他一顿!” 岚岚又气又笑,“千万别!我可不想以暴制暴!唉,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反正他现在十天半月来不了一回,我跟他呀,井水不犯河水就成了。” 赵磊当然也就是嘴上说说,还待说笑两句,云仙已经在客厅里扯着嗓子叫开了,“你们两个在里面磨蹭什么,快出来吃早饭呀!”紧接着就又嚷,“哟,圆圆醒了!瞧瞧你们,真是!哎——我来了,别闹别闹——” 赵磊笑道:“咱妈还真是栽赃的一把好手,明明是她自己闹醒的圆圆,估计又怪我头上了!” 岚岚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就冲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圆圆特别乖,看得赵磊连连称奇,云仙抚了抚她的头,疼爱地解释,“我们圆圆再有十来天就正式上小班了,是大孩子啦!” 圆圆得意地点着头,“妈妈说一会儿要给我去买小书包,是带snoopy狗狗的那种。” 赵磊纳闷,“现在还真不得了,幼儿园就要用书包啦?!”他凑过去对圆圆道:“书包舅舅给你买,好不好?” “要snoopy狗狗的。”圆圆郑重强调,其实对她来说谁买都无所谓。 “没问题!”赵磊信誓旦旦。 岚岚便说:“我们吃完就去市中心,你正好给我们当车夫,我也可以歇歇。” 赵磊一愣,“啊?今天就去呀!可我一会儿还有事呢,跟人约好了都!” -- 第132页 圆圆眨巴着眼睛紧张地听着,见母亲有迟疑妥协的意思,立刻不依起来,“不行不行!圆圆今天就要!” 岚岚只得打消了拖延的念头,安慰她说:“你快点儿吃,就今天去。” 赵磊遗憾之余又道:“也行!要是你妈妈买的不好,舅舅再给你买个更漂亮的!” 圆圆一听可高兴了,唯有云仙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烧包吧你就!” 他们去的是全市最大的购物商城,这里有整整一个楼面都用于出售儿童用品,学习用具、玩具、衣服、甚至食品,一应俱全,称得上孩子的乐园。尤其到了周末,别说商场里面了,连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塞满了人。 毫无悬念的,触目所及的所有泊车位都已经满了。 每次去市区购物,找地方停车对岚岚来说都是个头疼的问题。有时候休息日出来,她恨不能直接打车算了,挤公交当然就不考虑了。赵磊每次听到她这个论调就不以为然,“买了车还打的,这不是让人笑话嘛!再说了,你得多练才行,逃避不是办法!” 碍于颜面,岚岚也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 来回倒腾了几个停车场,迎接她的都是看场子的老头儿不耐烦地摆手姿态,她开始绝望了,难道还得让她把车再开回家去不成?! “你往商场后头开,去地下停车库看看吧,那里兴许还有一两个空位!”终于有好心人指导她。不过其实这个指点于她而言真不啻于一个刑令——她的技术及胆量都有限,只能选择平地泊车的位子,对于那种又陡又要拐弯的地下车库向来敬而远之。 只是眼下显然没有别的选择,既然迟早都要面对这类问题,没奈何,也只能顶着雷上了。 在入口处领了卡,岚岚憋着一头汗,朝后座的女儿大声叮嘱,“圆圆,坐着别动啊!” 圆圆显然不明所以,扒着车窗望着外面蜿蜒而下的车道,轻松地答了一句,“知道啦!” 幸甚至哉!下坡虽然陡,靠着她小心翼翼地不断松踩刹车,总算顺利地溜进了车库。 出得门来的岚岚并未感觉到丝毫轻松之意,因为一会儿还得想法子把车开出去。 圆圆却没法体会母亲的煎熬,电梯门一开,眼看着那么多玲琅满目的好东西,立刻发出一声艳羡的“哇噻——” 岚岚也暂时把烦恼丢在脑后,随着女儿开开心心地淘宝。买了书包,文具盒、铅笔、橡皮之类的东西自然也不能不买。 他们正津津有味地挑选着书包里的配套文具,岚岚似乎听到身后有谁在叫她的名字,连唤了两声,她犹豫地扭过身去,竟看见郭静怀抱着个小孩,婷婷地站在身后,面色微显紧张,大概是害怕岚岚给脸色看。 岚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有点措手不及,本能地先展开了笑颜,“啊,你好!”之后方才醒悟过来,自己朝她笑干嘛呀! 郭静的神色却随之轻松下来,走近了两步,很感激地回以微笑,“我在后面看着象你,所以过来打声招呼。” 事到如今,岚岚也不能耍无赖再把笑脸变回去,只得顺势客套,“听说你们在澳洲定居了,怎么,这是回来探亲哪?” 郭静点点头,“在那边也没几个朋友,过得挺无聊的,我爸妈去住了一阵没惯,又回来了。” 两个大人唠嗑之际,圆圆也停下了挑拣的架势,好奇仰头张望,郭静注意到了,便搂着孩子蹲下身来,热情地称赞,“这是圆圆吗?长这么大啦!真漂亮呢!小佳,叫姐姐!姐——姐——” 她怀里的孩子顶多也就八九个月,什么都不懂,一味骨溜溜转动着神采奕奕的眼珠子端详撞入视野里的人和物。 圆圆不习惯陌生人的亲热,怯怯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赵磊他……还好吗?”郭静终于还是吞吞吐吐地涉及了这个敏感问题。 岚岚望着她比过去略微丰腴了一些的体型以及那张愈加成熟圆润的俏脸,没有多加思索就回答:“挺好啊!毕竟大了,懂事了,总不能老跟从前似的胡闹!你也挺不错的吧?瞧瞧,孩子都这么大了,呵呵!” 郭静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低了头摆弄着孩子后背的一根飘带状的东西,喃喃道:“岚姐,我以前……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一直没跟你……” 岚岚最受不了别人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学生似的认错,赶紧摆手道:“都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干什么!”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们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就行了!” 郭静点了点头,岚岚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可以令自己放心的元素来,忍不住又问:“那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呀?” “这次回来得比较匆忙,下个礼拜就要走,所以也没敢跟你们联络,今天纯粹是碰巧遇见你……” 说实话,岚岚不是个喜欢把人往死角里逼的人,但她着实害怕之前那令她恼怒无力的一幕再上演,乘着今天这难得的和谐场面,话即使再难听,她也不得不说出口:“郭静,我知道你跟赵磊关系不错,论理我也不该来管你们之间的事,不过你也知道赵磊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如果你真心希望他好,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跟他见面,可以吗?” 一番话说得如此露骨,岚岚自己也有些难堪,郭静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还是点下了头,轻轻地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 第133页 临近中午,母女二人满载而归,乘着电梯直奔地下停车场时,岚岚的胸腔里又开始打鼓一样擂了起来。 “妈妈,我想把家里的粉色蝴蝶夹针也放到这个小书包里,它们的颜色很配呢!”圆圆喜滋滋地边走边抚摩着肩上崭新的背带子。 “嗯,好!”岚岚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边在脑海里演绎一会儿怎样把车子给开上去。 身后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岚岚被凭白吓了一跳,赶忙拽着圆圆往边上闪,未几,一辆车子呼啸而过,直奔出口的方向。 “这里是停车场,开这么快!以为是外面大街上哪!”岚岚愤愤地嘀咕,同时又有些羡慕对方的潇洒,估计这会儿已经顺利抵达马路了。 她愁眉苦脸地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全然没注意电梯出口方向有个人频频拿眼瞄她。 上了车,岚岚照例又对女儿一通嘱咐,仿佛上刑场一般,圆圆听她的唠叨已经听得耳朵里出了老茧,有点不耐地说:“知道啦,妈妈!你好好开车吧!” “嘿,这孩子!还教训起我来了!”岚岚吹胡子瞪眼间,已经发动了车子。 因为紧张,车子刚到坡起处就熄火了,幸好这儿要缴费,她还不至于太丢人。 “圆圆,帮妈妈看着点儿后面,有车就告诉我啊!”再次启动时,她顺势丢了个任务给后座的女儿。望着眼前陡峭得不可思议的弯坡,岚岚在心里把设计人员连骂了好几遍,最终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奋斗。 一点点小心地爬上去,三步,熄火,赶紧踩刹车;重新点火,再爬,五步,又熄火,再踩刹车……如此这般,等车子停留在三分之二处时,岚岚已经背部汗透! 明明只有几百米的路程,想不到爬起来险象环生,比预料中更艰难狼狈,几次都因为没及时踩住刹车都差点溜下坡去! 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岚岚集中精神,再次发动了车子,后座的圆圆却忽然尖声叫起来,“妈妈,后面有车啦!” 这一惊非同小可,岚岚慌乱之际,挂错了档,车子还没起步就又熄火了!她沮丧得连哭的心都有! “妈妈,我们要撞啦!”圆圆又是一声尖叫! “啊?哦!”此时此刻,容不得岚岚多想,她慌不迭地踩刹车,总算控制住了车子下滑的趋势。车子僵滞在坡道上,出口近在咫尺,可是岚岚已经没有重新发动的勇气了! “怎么办呀?妈妈!”圆圆怯怯地趴在她的椅背上问,大约也看出了事态的严峻性。 还没等她把情绪稳定下来,左侧传来“笃笃”两声,有人敲她的玻璃窗,她一偏头,看到一张冤家路窄的脸! “把门开开!”陈栋见她僵僵地坐着不动,气顿时就上来了。 岚岚其实不是耍脾气,她就是脑子有点不够用,正因为紧张而缺氧,冷不丁看见个“仇人”,实在没力气思考该怎么应对了。 瞧他那架势,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也是,自己拦着道儿不说,还差点又把他的爱车给冲撞着了! 不过老闷在车里也不是办法,依这位仁兄的脾气,估计敢把她的玻璃砸了将她揪出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岚岚推开门之际,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他起冲突了,一来没实力,二来后座上还有宝贝女儿坐着呢,自己真要跟那什么似的,对教育下一代影响也不好。 她装出一副恍遇故人的神色,笑呵呵道:“呀!原来是您在后头啊!嗬,真是不好意思!车子老熄火,让您见笑了!别着急,我再试试!” 陈栋瞅着她那副装模作样的神色,又好气又好笑,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她,“你给我出来!” “干嘛?” “出来!”他的浓眉已经在抖了,很不耐烦的表示。 岚岚还不算太愚笨,往好的方向一想,估计他是想给自己解围,否则任自己在他前面玩颠来倒去的把戏,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刚下车,陈栋果然一头就钻了进去,人还没坐稳,就已经在发动车子了。 岚岚慌忙喊,“等等!”然后飞快地转到另一边,把心爱的女儿从后座捞了出来,显然是不太信任陈栋,他看在眼里,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抱着女儿还没站稳当,就听到自家的车子一声咆哮,转眼已到车库外的马路边了。 “妈妈!”圆圆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也是心有余悸。 岚岚紧步追出去,刚好看见陈栋优哉游哉地从车里出来,她走上去,作感激涕零状,“谢谢陈总啊!您真是帮大忙了!” 陈栋眼梢都不想拐到她,几乎是望着天空拖长了声调交待,“把油门踩足不就上来了?犹犹豫豫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岚岚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望天,有些讷讷地道:“我怕踩到底车子会飞飙出去。” 陈栋一下子把视线从天上调到岚岚脸上,只觉得她无可救药,“你到底上没上过驾校啊?你们教练怎么教的啊?” 他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平时一副嚣张的模样,没想到一碰着车的问题就吃瘪,也算是蔚为奇观。 他这么一吼,没成想岚岚怀里的小姑娘毫无征兆地“哇——”一声就哭开了! 两个大人被她嚎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陈栋,他对岚岚怒吼或者挖苦是常态,根本就没觉得哪里有不妥,圆圆的泪水和恐惧的眼神却在霎那间提醒了他自己有多么的穷凶极恶! -- 第134页 “咳,她……她没事吧?”在岚岚面前,他第一次觉得尴尬,“我嗓门是不是大了点儿?” 岚岚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腾出空来跟陈栋解释,“没事,她本来胆子就小,刚才我爬坡时又给吓着了,才会这么脆弱。” 她也没觉得是陈栋的错。况且凭心而论,不管她之前有多么“痛恨”陈栋,今天还是挺感激他的,虽说他肯帮自己十有八九也是无奈之举。 圆圆这么一哭一闹,反而把两人之间紧绷的关系在无形中软化了不少,直到停车场的出口处有个管理人员朝他们嚷,“喂,那个谁的车,赶紧过来开走啊!” 陈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子也还在坡上趴着呢!赶紧往回跑,没两步又扭过头来对岚岚大声叫唤,“别忙走,等我一下!” 圆圆一见他走了,也不哭了,凑在岚岚耳朵边紧张地说:“妈妈,凶叔叔跑啦,咱们快走吧!” 岚岚看她的神情跟遭遇恶匪绑架无异,不由对陈栋心生怜悯,不过权衡之下,还是女儿重要,她把圆圆塞进后座,没等陈栋出来就开着车一溜烟地消失了! 车子拐了两三个弯后,岚岚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看到女儿的小脸上居然激动地放光!敢情她还真把这个事件当逃难了! 第二天岚岚去上班,经过前台时,一看戴熙的神色就知道陈栋今天在——她已经成了陈栋的风向标了。 “小心点儿。”她拿眼神叮嘱岚岚。 岚岚丝毫不觉得紧张,她脸上轻松且带着一些些诡异的微笑让戴熙纳闷不已。 “陈总早!”岚岚在朝拜陈栋时又恢复了如初的恭谨。 陈栋却没有因为她态度良好而感觉受用,皱着眉开腔,“昨天叫你等一下,你怎么就跑了?” 岚岚立刻面呈惊讶状,“啊,是吗?我没听清,当时只顾着哄女儿了——你,有事?” 望着她“天真无邪”的脸,陈栋觉得有点泄气,“没什么事。” 他其实是想请她们母女俩吃顿饭弥补一下的,虽然那严格算起来的确也不是他的错,只是之前因为“蛋糕事件”惹恼了岚岚后,他在她面前一直有点说不清楚的心理失衡,直到昨天与她的关系很偶然地“破冰”,他才隐约明白失衡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歉疚。 岚岚新鲜地目睹了陈栋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的没有焦距的眼神,在心中暗想,这是否可称之为“恍惚”? 其实打早晨起来她就有了老板可能会到岗的预感。有时候,人对自己“厌恶”对象的把握程度要远高于自己喜爱对象的把握程度,听起来似乎是个悖论,现实却时常如此演绎。 不过岚岚的第六感仅止于此,至于陈栋会对她和颜悦色还是继续恶言相向她是一点判断力都没有,虽说昨天两人之间貌似有了关系缓和的迹象,但鉴于陈栋有严重的“前科“——那只糊在岚岚脸上的蛋糕即便已经从她面庞上清洗干净了,却还在她心头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 “看什么看?”陈栋赫然间注意到岚岚越睁越大的眼睛,赶紧正襟危坐起来。 岚岚经他这么一提醒,也赶紧收起赤裸裸的玩味目光来,有点讪讪地道:“哦,要没什么事,那我先出去了。” “嗯。”陈栋粗声应了一声,故作冷峻的目光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却异乎寻常地柔软了起来。 整个上午,岚岚的弦都绷着,随时提防陈栋的突击刁难,可是,非常诡异的,他不仅没召唤过岚岚,甚至连办公室的门都未踏出来过。 岚岚着实纳闷,不知道他猫在房间里炼什么丹药?几次犹豫要不要借递茶送水进去顺势探探情况,但一想到之前已经信誓旦旦地跟他作过申明,为了原则,她只能生生忍住了这种明显的示好举止。 几个平常与她关系不错的同事都借故在她面前晃了几次,每次都用唇语问她,“还没叫你啊?” 岚岚哭笑不得,原来她已经成为众多同事冗闷的办公室生活里的调味剂了。 在这不寻常的气氛中,岚岚注意到林董的秘书倒是往陈栋办公室里跑了好几趟。 中午,岚岚正打算跟戴熙她们一起去餐厅,陈栋的电话却不早不晚打来了。 站在她面前的戴熙露出一脸的释然,带着笑欣慰道:“我说吧,他不可能这么便宜就放过你。一会儿我给你留俩包子啊!免得出来的时候饭都吃不上了。” 岚岚杵着张晦气的脸进了陈栋的办公室,他正伏案研究着什么,听见有人进门,头都没抬,“桌子上的餐盒你拿走一份。” 岚岚闻言四顾,果然看见角落的小圆桌上整齐地垒着两摞外卖的盒子,她依言过去,捧了一摞在手里,顺势问:“给谁?” “给你吃。”陈栋的口吻漫不经心,好似有点不耐。 岚岚却呆了一呆,有点受宠若惊,“咳,不必……这么客气了吧。再说,我吃惯小份的,这么多量的给我太浪费,您,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陈栋倏然间抬起头来,扬声道:“我哪里吃得了双份?!你以为我是饭桶?”陡然抬高的声音却又在顷刻间蓦地低了下去,昨天圆圆的反应已经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他挥挥手,“拿走拿走!哎,我说你听见没有啊?” 岚岚之所以扭扭捏捏,实在是因为她不想接受陈栋的好处,免得将来两人关系再度恶化起来自己没了挺直腰杆的资本——以他的臭脾气,他们难免再战江湖。 -- 第135页 “哦,您要吃不了,我帮您找个食量大的来解决!”岚岚很诚恳地替他出主意。 陈栋忍无可忍,“这饭就是给你订的!” 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 岚岚闪闪烁烁的目光最终凝结在陈栋那张比被人揍了一拳还难看的脸上。 “为什么呀?”她很小声地,却是无比坚持地问了一句。 陈栋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话感到懊悔,可既然说出来了,断没有收回去的理由,他是个爽快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玩那套暧昧,便直截了当道:“上次在酒店的事,是我不对。” 岚岚静静地听,他却已没了下文,侧对着她,一张本来布满不屑的脸上此刻却微微涨红。 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陈栋扭脸来看时,却见岚岚已经默不作声地捧着那套饭盒走出去了。 他有些懵怔,三十多年来,他就没跟谁,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和舅舅——认过错、道过歉,而刚才,那句“对不起”差点就要不受控地脱口而出了。 他是中了什么邪?! 十分钟后,岚岚捧着一摞夸张的饭盒出现在餐厅时,着实让戴熙她们吃了一惊。 “来来,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芝林’的商务套餐哦!”岚岚热情地召唤姐儿几个。 戴熙扬手就阻止了几双已经到跟前的筷子,“等等!”她狐疑的目光瞪着岚岚,“你确信,没下药吧?” 几双筷子同时缩回,哗然之声此起彼伏,“天!原来是陈总赏你的呀?” “是啊,有问题吗?”岚岚惊奇地看着她们前后相异的反应。 “据我所知,”戴熙一脸警戒,“陈总要是跟谁结了仇,他宁可把东西扔了也不会送给对方,所以——这盒饭绝对有问题!” “哈!”岚岚啼笑皆非,敢情陈栋在万丰已经被“妖魔化”到这个程度了,她将盒子一一展开,“你们不吃,我吃!” 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等等!给我留块鳕鱼!” “我也要!”……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吃了陈栋一餐饭的岚岚坐在位子上开始思考今后的战略方向。 她承认自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没什么出息的人,虽说武侠小说她也没少看,尤其喜欢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桥段,不过真要搁在现实生活里也来这么一道的话,天知道有多累得慌!所以不管之前曾经多么仇视陈栋,今天他稍微施舍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催开了岚岚貌似坚硬的心扉。 来而不往非礼也! 思前想后的岚岚终于坚定地站了起来,昂首阔步朝茶水间走去,连国家最高领导都说了,稳定和谐,是当前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端了一杯飘着香气的黑咖在陈栋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框。 “进来!”陈栋抱着后脑勺仰躺在老板椅里欣赏天花板,眼梢都不带拐一下外边。 岚岚终究还是有些尴尬的,任何自毁誓言的人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形。 “黑咖,提神醒脑的。”她象个蹩脚的推销员一样把咖啡置在他面前,作了扼要的解释。 “唔。”他闷闷地答,仍是不动。 岚岚初时进来还担心会遭陈栋的讥笑或挤兑,此时见他压根没当回事,立刻也轻松起来。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花板,当然什么也没有,再看他的脸,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绷得跟块铁板一样硬。 她心情好的时候,嘴巴就不太管得住,“再看天花板要承受不住您的能量掉下一块来啦!什么事为难成这样啊?” 边说眼睛边注意到他案前摆了几张又涂又改的纸张。 陈栋打散了定格的姿势,斜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思考,没看见我脸上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吗?” 他的回答很对岚岚的胃口,扑哧笑了一声,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嗯,看出来了,那您最好别靠近加油站,免得给人家惹祸。” 陈栋牵动嘴角,似要扯出一个笑来,但终究没有成功,烦闷地抱怨了一句:“多少年没写企划案了,还那么挑剔,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嘛!” “什么企划案呀?”岚岚的好奇心一下子给勾了起来。 “市政府在搞一个管路重建工程,正招标呢!老爷子让我们也去凑热闹,赢面估计不大,所以没人愿意干,我就接了——你拿这种眼神瞪着我干什么?”陈栋解释到一半就停下来反诘。 “没,没!”岚岚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她的确是给震惊着了,面前这位仁兄从她进公司以来就没插手过任何具体事务,怎么突然之间天就变了! 陈栋见她态度良好,便也把别扭的心理去掉了一些,但脸上尚残存了些许不豫之色,“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就这么不像做事的人?” 说他脸上的表情是“受伤”也一点不为过,岚岚最受不了别人这种表情,当下断然否决,“哪有!您还真想多了。” 她搜肠刮肚想再挤出些安慰之词,可她是个实忱人,说不出违心的话,陈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跟他自己评述的一模一样,见他还眼巴巴瞅着自己说几句好听的,岚岚开始被“逼宫”的氛围搞得脑子空白了。 情急之下,她想了个绝妙的转移之法,“哎,这样吧,您把企划案发给我瞧瞧,我给您提提意见行不?” -- 第136页 陈栋望着她怔了几秒,然后就笑了,“我都快忘了,你是知名外企出来的。行!我发给你。” 那天下午,主仆二人就专注于修改这份希望渺茫的企划案。岚岚荒废了半年的做报告的本事再次派上了用场,只来回改了那么几下,条理和版面就清晰了许多。 “做这种东西吧,您一定要让对方直观地看到收益,要把最终的数值展示出来,而不是中间过程,客户可没有耐心根据你的文案再去推算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岚岚对着电脑上出自她手笔的修改版侃侃而谈,全然忘了谁是老板,谁是员工,而陈栋显然也没意识到,由衷地说了句,“看不出你还挺有一手的。” “那是!”岚岚越发得意了,“当初我们办事处有百分之八十的报告都是由我亲手拟定的,我们老板基本上不用改。” 那天让岚岚喜悦的另外一个事件就是三点钟的时候,陈栋主动打发她回家了。走在炎热的厂区,她头一回觉得这间公司原来还挺美的,连头顶上那片平时看腻歪了的天空也显得特别湛蓝。 晚上她陪着圆圆上床之际,收到陈栋发来的一条短信,就几个字,“老爷子通过了。” 圆圆盯着妈妈的脸纳闷地问:“妈妈笑什么呀!” “啊?我笑了吗?”岚岚赶紧肃脸,“睡觉睡觉,别借机拖延!” 那个投标项目最终没有成功,但作为陈栋与岚岚关系缓和及互相转变看法的工具,它还是有一定的存在意义的。 此后,陈栋虽然没有天天来公司报到,但上班的频率确实比之前要密集多了。他也不再拿为难岚岚当家常便饭,不过以他的脾气,想要客客气气地待她还是有点困难,稍有不慎,言语间就会流露出嘲讽的意味,只是岚岚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省油灯,他每次发球,她都不折不扣地接着。 有一回,她帮陈栋做所得税报税单,不小心多填了个零,就被他奚落了一通,“眼睛看仔细点儿行不行?你每多写一个‘零’,我就得多放掉一公升血,不是你的不心疼是不是?” 岚岚挺起腰来,不冷不热地回道:“也不知道现在交完税之后,税务局还发不发牛奶和面包?” “什么意思?”陈栋没明白,皱着眉看她。 “咦,不是献完血都有免费点心吃的么?” 生活就像一叶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在平静与波折中反复颠簸,这一秒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永恒。 十月初,岚岚收到通知,徐承父母家所在的老新村要动迁了,她自然拿不了主意,于是拣了中午休息的时间给徐承拨电话。 没想到接听的居然是个女孩的声音,“徐副总在开会,一会儿给您打过去吧。” “哦,好,谢谢!”岚岚在满腹狐疑中挂了电话。 印象里,徐承再忙也不可能让别人帮他接电话呀!而且这声音,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心神不安地猜测,又断然否决自己的狐疑,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半小时后,徐承的电话打了回来。 “有事吗,岚岚?”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却似在竭力掩饰。 “你怎么啦?”岚岚听着他的声音,心里蓦地一紧,夫妻三年了,再愚钝也总能修出几分心灵感应来。 “没事。”徐承倒是波澜不惊的口吻,又仿佛觉得没有说服力,补充了一句,“这两天在忙一宗麻烦,很累。” 岚岚顿时有些心疼,他终于说累了。她没问是什么麻烦,她帮不上忙,他也不像要讲的样子。 琢磨了半天,说出来的话也还是份量太轻,不足以表达她的心,“别太拼了,要注意休息。”其实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徐承笑着应了一声,顿了一顿,才想起来正题,“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眼看陈栋站在办公室门口朝自己这边反复张望,她只得长话短说,把拆迁的事情告诉了他,紧接着又道:“也不是太大的事,就跟你说一声,你看要通知你父母吗?” 徐承想了想,“我找时间跟他们说吧。”这事让岚岚去说不是太好,他明白她为难的地方。 岚岚释然,“那最好了,如果他们回来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徐承“嗯”了一声,又忍不住低声唤她,“岚岚——” “嗯?”岚岚有点心不在焉,陈栋已经向她走过来了。 “没事。”徐承最后却说。 “那我挂了啊!”岚岚匆忙说着,在陈栋走到自己跟前之时,及时挂断了电话。 岚岚并不知道,此时的徐承,根本不在会议室里,而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6. 爱上了便注定卑微 徐承从检查室被推进病房时,张谨已经坐在那儿好一会儿了,病床边的柜子上照例又是一个保温袋,徐承心下了然,不是炖鸡就是炖鱼。 他没说什么,由着护工把他搀上床,腿其实没什么问题,主要是腹腔处的肋骨折了两根,不得不弓身子,张谨也赶紧上前来帮忙。 护工一走,张谨就忙着给他张罗午饭。 “你太太刚打电话来了。”她背对着他说。 徐承一阵警觉,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你手机响,我就帮你接了。” 徐承失声紧问,“没跟她说我在医院吧?” -- 第137页 “没有。”张谨转过身来,把饭盒递给他,脸上微笑着,“我说你在开会。” 徐承松了口气,他不想让岚岚替自己担心。 “那她……”他突然担忧起来,但说到一半及时掐断了。 张谨微愣了愣,明白过来,不带多少感情地回答,“她没认出我。” 她的聪颖让他有些难堪,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轻咳一声,他立刻给岚岚打了回去。 万幸,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听她的声音跟从前一样轻快,他放下心来,一切安好。 打完了,却见张谨手上托着个饭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很入神,他有点别扭,故作没看见,把手机放回柜子上。 饭盒捧在手里,却一点胃口都没有,顿了好一会儿,他闷闷地说:“下次不要帮我接电话。” 张谨的面庞动了动,温言说好,又委婉地解释,“响了好多次,所以……” 她脸上的柔婉又让徐承觉得不落忍,可又实在不得不这么说,低头默默地吃着饭,又问她,“你工作不忙?” 张谨早就找了份工作,得以在厦门常驻下来。对她的留下,徐承无计可施,最初一颗的心软之后,再想翻案就难多了。更何况,平常她其实也不怎么“骚扰”他,偶然遇见,她似乎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让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戒心。 他也不清楚这次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从出事第二天开始,她就再次闯入他的生活,在一旁默默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说了她几次,效果甚微,跟从前比,她的锋芒收敛了许多,因此,他有时候简直觉得无从开口。 她看着他吃饭,眼里有温柔的水色流动,“不忙,我们那儿宽松得很,中午休息时间也特别长,我经常回家吃饭。” 她这种刻意的解释他并不全信,但也不想戳破她,太尴尬。 “你对你太太真好。”她幽幽地说,却是很由衷。 徐承叹了口气,“她不经事儿,要知道了非吓死不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嘴上虽这么说,回想起那夜的情形,还是有一丝余悸的。 加班到半夜才驱车回去,走到半道儿想起一串钥匙忘在抽屉上了,包括租房的大门钥匙在内,脑力过度开发的恶果就是遗忘性也强了,于是折道返回。 以往他都是走正门的,那天晚上却不知中了什么邪,走了趟边门,结果撞上了很荒诞的情景,一个穿厂服的工人跟两个保安里应外合地往一辆卡车上装着金属材料,个个神色紧张,左顾右盼,见到他走过去,更是惊慌失措…… 当时自己的勇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被人打趴在地上了还死死拽住对方的裤管不放,那人的手上仿佛还有把刀,多亏两个溜出去吃夜宵的工人偶然路过。 她给他多盛了一碗汤,用黑鱼炖的,“我在楼下的小馆子里订的,我自己老炖不好。”说着,脸上显出一缕娇媚,看得徐承惊心动魄的,更加食难下咽,这完全是情人间才有的气氛。 徐承吃力地掏出钱夹,要给她钱,明知这样很伤她的心。 果然,张谨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当然没收,也没甩脸子,淡淡地道:“以后再说吧。” 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徐承不上不下的,只得作罢。 张谨收拾了碗筷去洗漱的时候,徐承仰躺在床上小憩。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全打断了他的节奏,他要被迫卧床至少一到两星期,想起还有那么多正在观察中的项目,烦躁一下涌了上来,他转动身体,腹部就传来痛感,已经第三天了,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真是没错,他觉得沮丧。 走廊里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群人朝他这边走来,他的病房被安排在走廊尽头,乔董说这儿安静,方便休息,他头两天每天都来,今天想必又是他,只不知为何要领一帮人来。 门开处,出现的脸不是乔董的,却是石坤。 徐承很意外,挣扎着坐起来一些,石坤却疾步上来按住他,“好好躺着吧,别动了。”又哈哈一笑道:“徐副总,你现在可成森桥的大英雄了,风光无二啊!” 徐承只笑不语,不知道这块老跟自己唱反调的硬骨头究竟是讥讽还是真心。 石坤身后的人把几篮子礼品堆在窗下,那里一时有花团锦簇之感。 “本来早该过来看你,不是不想来,被乔董派去出了趟差使,我知道他的意思,你在养病中,不让我来气你。其实我没那心思!我石坤虽说是个老粗,就是敬重有胆色的人!过去的事,算我不对,给你在这儿赔个礼啦!” 一番话说得徐承犹如梦里,再也想不到他是这么容易受感染的人,不过想想他平时的为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你磨破嘴皮对他说一万句道理,不抵干一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来得有用。徐承想,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相谈甚欢间,张谨进来,见了一室的人,先神色讶然,后又有些犹疑,仿佛想退出去,但最终还是走了进来,若无其事的。 石坤看着她,好奇起来,“徐副总,这位是?” 徐承含糊地介绍,“我妹妹。” 不然该怎么说呢? 石坤睁大了眼睛瞅她,一点都不避嫌,然后大笑着说:“你们俩还真像。” 徐承听得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说:“远房表妹。” -- 第138页 张谨把一只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给你,哥。”调皮地向他煞煞眼睛。 徐承只做不见,心里很无奈。 石坤虽然主动跟他示了好,但共同话语毕竟少,坐了坐,尽到意思就告辞了,有这样,徐承已经很高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刚走,徐承就不住地看张谨,两点都过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拿了自己带来的盆盆罐罐起身,“那我也走了,你休息吧。” 他点头。 看着她走到门口,他却又叫住了她。 “以后,咳,没事就别过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像个过河拆桥的坏蛋,可这桥不是他想要的。 她没回头,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徐承闭了闭眼,又摇了摇头。 翌日,她却象没事人似的又来了,对着她的笑脸,徐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重话来,他不是那种狠得下心,拉得下脸来的人,尤其对女孩子。 徐承的属下常常到医院来,一是看他,二是汇报工作进展,在医院里,少了公司那股肃穆凛然的气势,氛围要宽松得多。 他们也常跟张谨碰头,都知道徐承有个很漂亮的妹妹。 他的案头摆了几本管理方面的书籍,都是陆续让秘书捎来的,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有几个年轻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忍不住拿在手里翻阅,有一本叫《从优秀到》,吉姆.柯林斯写的。 “副总,这本书我能借回去看看吗?”说话的孩子姓陈,有点腼腆,却一脸兴奋的样子。 徐承看看封面,笑道:“可以啊。” 他这一松口,柜子上仅有的几本书被“倾售”一空,借了个精光。 没两天,小陈来还书了,咂着嘴说:“写得真好,彻底颠覆了我对企业家和企业的看法,其实还是要做专做精才好,要抵制住诱惑才好。” 徐承听了很高兴,“你有这想法不错,现在很多做企业的都想搞多元化,可是不少人毁也是毁在这上头了。诱惑太多,还要戒骄戒躁。对了,柯林斯还写了本《基业长青》,可惜在我公寓里,没带出来。” 小陈眼睛放光,“真的?我想看看。” “那只有等我出院或者……文琴过来的时候。”文琴是他秘书。 在一旁翻杂志的张谨突然开口,“要不然我去拿一趟。” 小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巴巴地望着徐承,他骑虎难下,不得不把钥匙贡献出来。 张谨欣喜地接过,“哥,那我去啦!” 小陈张了张嘴,“我……”到底没把那句“陪你去”的话说完整。 徐承公寓里的书架很快成了公共图书,被反复借来借去。他的那些书大都比较新潮,又很生动,有丰富的案例,不比学院派的只知注重在理论上,因此很受年轻人的欢迎。有看不懂的地方,还有他这个现成的老师。 因此没等出院,他就被要求开办个业余讲座来传道授业。 徐承想,自己这趟倒霉也算值了,很多他健康的时候没办成功的事居然就这样无心插到了柳。 他当然明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扭转企业乾坤,而人才也不是一蹴而就便能得到的,耐心很重要。 某个傍晚,张谨又来了,徐承正靠在床边用电脑上网,明天就能出院了,他的心情很不错。 他看张谨的眼神总带着点戒备的神色,虽然已经这么熟了,她想必也清楚个中的意味。 他口渴,下床去倒水,她赶紧帮忙,嗔道:“你说一声嘛!” “我已经好了。”他说,语气有些不悦。 张谨还是不声不响给他倒了,直起腰来递给他的时候,紧抿着唇说:“你放心。” 徐承没来由地心里一紧,“什么?” 她已经远远地走开,站在窗边,侧对着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对你没别的意思,更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她姣好的容颜上又显出一抹黯然的神色来。 徐承被她说中心事,不免有些讪讪的。 “我打算找个男朋友,有好几个人选了,哈哈!”她故意说得很豪放,口气却象在告诉他一个笑话。 徐承没笑,心里莫名地难受,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心软的人陷入泥淖? 出来的时候,张谨走得很散漫,脚步跟心一样打着飘,她知道自己很犯傻,可是爱上了,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在他面前就是那么卑微,再也找不着自我。 哪怕不见他,远远端详着也是好的,她留在一座有他的城市里,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雪夜的一点亮光里找寻到的无望的慰籍。 “等过了这阵劲儿就好了。” 她很无奈地笑笑,在心里说,仿佛宽慰自己。 拆迁的事把徐承的父母和大哥都招了回来,因为一些手续上的问题必须由户主亲自来解决。 岚岚自从嫁到徐家,跟徐承的父母及长兄就鲜有碰面的机会,所以双方始终都客客气气的,更不存在时下所谓的婆媳纠纷等家庭麻烦,许多人因此都很羡慕岚岚。 徐承的父亲快70了,有张饱经风霜的脸,但一头浓密的白发很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为人风趣豁达,很容易相处;他母亲长得清秀瘦弱,年轻时想必是个美人,身体却一直不怎么好,有中度哮喘,老毛病了。 -- 第139页 岚岚打从第一眼见到徐承的家人,就看出来徐承长得象母亲,但性子象他父亲多一点,他的哥哥徐继则刚好相反,外形如父亲一般敦实,性情则跟母亲一样内敛,甚至比他母亲还要多上两分腼腆,也许是因为长期呆在学院那样学术气氛浓重的地方的缘故。大嫂要在家里照顾孩子,就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他们回国之前,岚岚先去徐家收拾整理了一通,回来了要还是去住酒店,委实是个笑话。 两个老人家平常只能从照片上了解孙女的成长状况,如今亲眼一见之下,自是喜欢得不得了。 “圆圆真是越来越漂亮啦!”奶奶搂着她亲了又亲,又说了一句,“跟东东长得可真像。” 东东是徐继的儿子,岚岚也见过相片,其实两个小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老人家的主观意识实在太强烈。 他们想留圆圆在老房子里住两晚,岚岚还没开口呢,圆圆就率先反抗了,原本还乖乖巧巧地缩在爷爷怀里看他给自己演示一件有趣的玩具,一听这个“非分的要求”,立刻就从爷爷身上哧溜一下溜到了母亲身边,惹得大家又是摇头又是笑。 这也怪不得圆圆,她自出生以来,统共就没跟爷爷奶奶以及大伯见过几面。 当天晚上,由岚岚家作东,在靠近赵家的一间餐馆宴请了徐家的三人。徐承因为工作忙,抽不出空回来。 他父亲遗憾之余,又不免感慨,“老二以前从来没这么上心地做过事嘛!结了婚到底要两样些,有责任感了!” 他哪里知道徐承是因为受伤没法回来,才随便找了个理由推托的,父母难得回来,他怎么可能为了工作疯狂到这个地步呢! 徐家给赵家每个人都买了礼物,老赵和云仙是一些滋补品,给岚岚的是一套化妆品,圆圆自不必说,除了衣服就是玩具,连赵磊都有,是一双耐克的大白球鞋,据说还是徐继的夫人专门给他挑的,她跟赵磊在岚岚的婚礼上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为姐姐的事鞍前马后不遗余力的帅小伙印象很好。 赵磊望着那两只船一样大的鞋子和背面“越南制造”的字样直乐,乘着岚岚去洗手间,他也跟了过去,在她身后笑呵呵地问:“你婆家这么热情,咱家是不是也得有所表示啊?他们几时走,我到时称两斤好茶叶给他们带过去。” 岚岚回道:“你急什么呀!这事儿我会处理的,总得先摸清楚他们喜欢什么再买吧,否则岂不是浪费!” 赵磊撇着嘴说:“这有什么,他们喜欢就自己喝,不喜欢就转手送人呗!你看他们连我的尺码都不知道,也能这么大胆地送我一双鞋,多有气魄!” 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徐父开口说话了,“关于房子的事,这次回来之前,我跟老大和大嫂都说好了,拆迁之后不是可以回购政府的房子么,拆迁款我们一分不要,都给老二,你们是想拿钱还是想分房,自己作主!”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皆面面相觑,岚岚是怔忡,赵磊是事不关己,云仙的表情则丰富多彩,既有疑惑也有欣悦。 这本是徐家的内事,但既然徐父摆到桌面上来说了,赵家也总得有个态度,老赵客气地摆了摆手,表示反对,“这样恐怕不妥,毕竟是两个儿子嘛!老大客气那是老大的事……” 徐父很坚决地道:“这事我们已经决定了!”他继而有些感慨,“唉,老赵啊!我也不妨跟你说实话吧,这些年呢,我们两个老的对老二这一家确实关心太少,也是自己身体不争气的缘故。圆圆是您二位一手带大的,我们也没尽什么心意,阿承跟岚岚又都孝顺懂事,平常老是给我们寄这寄那的,我们给他们的钱,还老给退回来。虽说都是一家人,可我们这心里都有数。” 徐继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些年我们对阿承的关心也一直不够多,多亏了岚岚跟赵叔叔赵阿姨的照顾,真挺不容易的。” 岚岚听着很过意不去,“爸、妈,话也不能这么说,是我跟徐承平常对你们尽心太少,多亏有大哥大嫂照应着,您要再这么说,我跟徐承都快难为情死了。再说我们也都有房子住着,这个拆迁房,还是给您二老留着,将来总有回来住的时候。” 她的这条意见最终被老赵家的各位热烈拥护,云仙虽然心里不是很愿意,面上的客气却还是要做足的,结果赵家以绝对多的人数压过了徐家,连圆圆都跟着母亲瞎叫唤,“我们不能要的!”惹得大人们哈哈笑起来,徐父无奈,再争论下去就有些象开仗了,只得暂且按下不表。 各类手续办妥之后,新房却不可能立刻就能拿到,问也问不出个准信儿来,徐继急着回加拿大,两个老人一方面想多跟孙女呆一段,一方面又想着去厦门看看徐承,结果均因徐母身体欠佳而告流产,况且他们在Z市,岚岚就不得不匀出时间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他们都觉得太麻烦,经不住徐继催促,最终还是飞回加拿大了。 临行前,徐父对房子的事还是很坚持,执意要留给徐承和岚岚,后续事宜都交待在岚岚手里了,她也就没再口头上争执,含糊其辞地带过。 等正式分配到房子后,岚岚还是在房产证信息表上填了徐父的大名。 云仙没有强烈反对,多少还是有些悻悻,“他们家老大在国外家大业大的,哪里会计较这一点点资产,你呀,就是傻!再不济,你得跟徐承商量商量再决定嘛!看看他什么意见。” -- 第140页 岚岚说:“这有什么好问的,徐承肯定也是这个意见,我要开口问他,他准以为是我想要这房子呢!” 老赵对女儿的举措表示赞成,也劝云仙,“你还真别这么说,老大不在乎还有老大媳妇呢!岚岚真要答应了,让老大媳妇怎么看我们!一家人还是以和为贵,稍有不慎,就容易惹出点祸端来,得谨慎啊!”圆圆有一天放学回来说,她在幼儿园看见苏钰阿姨了。 “真的假的?”岚岚不信,女儿跟苏钰统共就没打过几个照面,又这么长时间没联络了。况且苏钰不是在J市么! 圆圆却一本正经地点头肯定,“是苏钰阿姨!我认得她的!” 云仙霎霎眼睛,先开始信了,“搞不好是调回来了呢!这孩子,怎么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开始有些不快。 “哎哟,妈!说什么呀!她又不是您儿媳妇,需要早请示晚汇报!再说,搞不好人家现在都找到婆家了。这么着,我明天先上幼儿园打听打听去!” 赵磊不在,娘儿俩就把这大过天的事给操办上了。 事实证明,圆圆的眼睛是雪亮的,苏钰果然在他们幼儿园,也在教小班,跟圆圆的班级两隔壁。她看到岚岚也是又惊又喜,抱起圆圆来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个小姑娘这么眼熟呢,原来真是圆圆!女大十八变,我都不敢认了!” 一年时间不见,苏钰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脸上始终洋溢着亲甜可人的微笑,每个小朋友经过她身边都会哇啦叫一嗓子“苏老师再见!”然后得到她在脑瓜上的两下轻抚,以此为荣。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记得你当时说跟那边签了两三年合约的吧?这么快就调回来啦?”岚岚迫不及待地要了解她的状况。 事情很简单,苏钰在J市工作时,机缘巧合,现在这家幼儿园的某位领导刚好去参观学习,很偶然地听了一堂苏钰的课,被她别具一格的教学方式和耐心亲切的态度所感染,兼之听说了苏钰也是Z市人,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慨,晚上还专门请苏钰吃了饭,两方面越谈越合拍,领导热情高涨之时随口问苏钰有无回归家乡的念头,这正是苏钰求之不得的,就此定了下来。 “你估计都把我们给忘了吧!”岚岚半嗔半怨地盯着她说。 苏钰笑起来,“怎么会!我是上个礼拜刚回来的,这边园里节奏快,有些授课内容不得不做调整,我熬了几个夜了,想等熟悉起来后再来找你们的。” 岚岚仔细瞧,果然发现她隐约有些黑眼圈,立刻又心疼起来,“身体要紧,这么拼做什么!家里都还好吧?” 苏钰点头,又问:“赵伯伯也挺好的吧?” “还行,老样子呗!”岚岚的目光似有深意地要洞穿她,“你……有朋友了吗?”如果不是为了弟弟,她也断断不会涎着脸像个中年妇女似的对一个脸皮儿挺薄的女孩子刨根问底。 苏钰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声音低下去不少,“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 听到这里,岚岚就已经心花怒放,快人快语地接下去道:“要不这样,今天去我家吃饭得了,我也天天跟我妈家混着呢!她一直挺惦记你的。” 这么一说,苏钰的脸更红了,“下次吧,今天没准备,一会儿还得去园长那里谈点儿事。” 岚岚该摸的底都已经摸清,也就不为难她了,又聊了几句,很爽快地带着圆圆先走了。 当天晚上,她就把这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告诉了全家人,当然也包括赵磊。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赵磊脸上,他却闷头扒饭默不作声。 全家人面面相觑。 晚饭后,岚岚去赵磊房间跟他谈话。 “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现在回来了,总得给个态度吧!” 赵磊仰躺在床上,拿一本车友杂志盖住了整张脸,一说话,只看见杂志花枝乱颤,“她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岚岚一下子火大起来,上去就把杂志揭开,往旁边一扔,伸手就去拽他的耳朵,“你给我起来!起来说话!” “喂喂,快放手,很疼呀!”赵磊的耳朵给她拧得发红,他坐起来后直跺脚,“姐,你多大啦!还来这一套,真是!” 岚岚不睬他,虎着脸开训,“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平时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就蔫了。我真不明白,当初你跟郭静瞎混的那股子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赵磊脸一灰,“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 岚岚眼看他脸上又现出落寞的神色,有些不落忍,气也渐渐缓下来,在他对面的小矮墩上坐下来,陪着他发了一会儿呆。 “明天你去接圆圆吧。”她说。 赵磊睨她一眼,“我要上班的。” “请半天假!”岚岚的声音不容推辞,见赵磊又陷入“待机”状态,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苏钰这么好的姑娘,眼下又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可明白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等什么时候人家把男朋友找好了,你后悔都没用!” 赵磊闷闷地说:“我跟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我……她……不见得会喜欢我。”赵磊终于说了句心里话,原来他在自卑。 岚岚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小磊,女孩子是要追的,不追你怎么能弄得明白她的心思?不管她喜不喜欢你,你总得先试试再说吧,你要是连你连试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你对得起谁?!” -- 第141页 赵磊还在犹豫着,也许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害怕失败,害怕那种铺天盖地袭来的挫败感。 岚岚伸手在他背上用力拍了拍,“拿出点勇气来吧!女孩子都喜欢勇敢的人,你老是这么畏首畏尾的,苏钰就是原本有那意思,估计也要把这颗心给淡下来了。” 这最后一句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赵磊猛然间咬了咬牙,仿佛咬定了一个决心。 第二天,苏钰在幼儿园没有任何悬念地见到了赵磊,他牵着圆圆的小手,站在她授课的班级的后门,远远看着她,一张俊朗的脸微微有些不自然和窘迫。 苏钰的心也情不自禁快跳起来,她班上的小朋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跟一旁另一位老师打了声招呼,疾步走出了教室。 “嗨!好久不见!”苏钰先开的口。 “好久不见!”赵磊也说了一句。 “今天岚姐没空来接孩子么?”她想尽量让自己显得自如些,也可以缓解这因为久未谋面而越来越局促尴尬的气氛。 赵磊抿了抿唇,却回答:“不是。”顿了一下又道:“她说你在这儿,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呃?”苏钰没想到自己一句客套竟然引出他这番大实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脸也无端红了起来。 圆圆仰着脸,好奇的目光在两个尴尬的大人之间穿来梭去,不知道自己要陪衬到什么时候。 “你还好吗?”赵磊低着头,用脚尖在塑胶地毯上比划着,有种画地为牢的感觉。 “嗯。你呢?” “也挺好。” “听岚姐说你在外企上班,忙不忙?” “还好。” “苏老师——”教室里有个小孩子的头探出来,“我的外套找不到了。” 苏钰扭头张了一眼,又转过身来对赵磊道:“呀!我得过去了!一会儿还得整理玩具什么的,要不你们……” 赵磊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道:“那你忙吧,我们也该走了。” 苏钰暗暗松了口气,嫣然一笑,“行!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她俯身向圆圆道:“过两天,我请你吃冰激凌好不好?” 她的笑对赵磊来说有种耀眼的光芒,言语里又隐含着许多深层的可能性,他像在无形中被打了一剂振奋剂。 圆圆甜甜地笑着,点头说:“好的,苏老师!我等你哦!” 小孩子有很强的同化心理,她也跟着别的小朋友学会了叫她苏老师了。 一出幼儿园,圆圆就看见妈妈的车停在园外的临时泊车场,岚岚正倚在车边焦急地向这边张望。 “咦?妈妈你来的呀!怎么不进去接我呀!”圆圆搞不明白大人之间这神神秘秘的勾当。 岚岚摸摸她的头,迫不及待盘问赵磊,“怎么样?见着没有。” “嗯。”赵磊脸上难得没有那种灰头土脸的气息。 “怎么不请她出去吃饭?” “她忙。”赵磊说着,已经坐进了驾驶室。 岚岚还待罗嗦几句,转念一想,这事还真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谨防弄巧成拙。 此后,隔三差五的,她都要差赵磊来趟幼儿园,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赵磊的表情揣测,两人应该都是聊得挺开心的,只是苏钰始终没有抽出空来登赵家的门,也不知道是不是托词——此时的赵家人个个热情如火。 云仙最着急了,时不时就想从儿子那里打听点什么最新动态来,最后还是让岚岚给遏制住了。 “妈,您还不了解您儿子么!他能这样主动凑上去联络联络感情已经很不错了,千万别给他压力,免得将来他一撂挑子,你着急上火都没用!” 赵磊从此耳朵根清净。 7. 北京——微妙的开始 岚岚没想到陈栋也有扭捏的时候,不过她得承认的是,他扭捏的神色比他凶神恶煞的脸要可爱一点儿,虽然只是一点儿,却有天壤之别。 “下周我要去北京见个客户,你……跟我一起去吧。”他掂量来掂量去,最后还是用了行政命令。 岚岚已经见怪不怪了,“北京”二字对她存在一定吸引力,董晓筠在那儿呢!不过现实情况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幻想。 “不行啊!我家里走不开,女儿没人带。”她都多长时间没出过差了。 陈栋呆了一呆,“哦!”他有时候发起懵来有股子傻气,让岚岚心生“怜悯”,总觉得他好像没读过几年书的样子,虽然他的履历上明明白白写着也是本科毕了业的。 即使读过大学,估计也是瞎混,她想。 “那就带你女儿一起去嘛!”果然,傻话就来了。 岚岚啼笑皆非,“什么跟什么呀!我闺女要上学的,再说了,你去不就行了,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的,多个人多份力,顺利的话,也许能签张大单回来。” 他闲闲地这么一说,倒让岚岚心里一动,不禁瞟了陈栋一眼,觉得他好像哪里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往,他何曾过问过这些具体事务。 最终还是拒绝了,她有实际困难,陈栋也没用强,只是在她出去的时候嘀咕了一句,“就为个小孩…….” 晚饭时,岚岚随口提了一句,老赵先说:“那就去一趟吧。怎么说也是领导要求你的,不去不好。” 云仙也附和,“是啊,圆圆有我看着呢,没事。” -- 第142页 老一辈人的通病,上级是天,说什么都得服从,牢骚归牢骚。 连赵磊都劝她,不过用意完全相反,“姐,去吧!你老这么两点一线的烦不烦?也该出去轻松轻松了。” 到底把岚岚给说动心了,第二天一早去就改了“口供”。 陈栋很高兴,没计较她的出尔反尔。 接下来就忙着订机票酒店什么的,乘闲暇,她又通知了晓筠,后者自然表示欢迎。距离上回的不愉快已经大半年了,她一出院就跟魏峰办理了离婚手续,重新过起了单身生活。岚岚对她的状态总是忧心忡忡,不过事实证明,她过得挺好挺滋润。 本着啥也不瞒“领导”的原则,岚岚自然把上京城的消息也透露给了徐承。 “可惜不是去厦门。”言谈之间难免遗憾,充分体现了“重色轻友”的本质,晓筠要知道了估计又得不遗余力地笑话她。 “等什么时候我再逮个机会上你那儿去一趟。” 徐承嗤了她一声,“你要来就来,不就小气两个钱么?”他也知道岚岚之所以愿意去北京,公费占了极大的说服力。 彼时他已经康复出院,再次奋斗在第一线上,但老婆要是来,还是能抽出时间陪一陪的。 岚岚嘿嘿地笑,知妻莫若夫啊。 “你那老板,干嘛非得让你去啊?”徐承还是难免有些疑心,从最初的咬牙切齿到如今的相互扶持,不能不说是个令他浮想联翩的过程,言语里自然有点酸溜溜的。 岚岚却完全没往那上头想,大大咧咧道:“嗨!当然是让我去给他干活啦!你以为他真好心让我免费旅游啊!” 徐承还是不太舒服,但转念一想到张谨,便不吭声了,再说下去似乎就有倒打一耙的嫌疑了,何况他也相信,岚岚不会有什么,她没那么深的城府。 周一下午的飞机,会面定在周二,周三上午回。 岚岚承诺了圆圆无数个非分要求才得以脱身,之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种种“治娃条例”就此分崩瓦解。 坐在飞机上,跟陈栋也没什么话讲,这次他随她,坐了经济舱,其实他们要分开坐,岚岚还觉得轻松些,好过象现在这样没话找话。 “口香糖吃不?一会儿起飞会脑瓜疼。”她递过去一板绿箭。 他掰了两粒,扔嘴里,慢条斯理地嚼,隔半晌才缓缓道:“降落的时候才有你说的那种反应。”他打飞的的经验比她丰富。 “我反正都难受。”岚岚自卫似的回了一句,他就是这样,总喜欢在别人的好意上撒点胡椒粉,搞得味道不伦不类的。 “你女儿几岁了?”他看似无聊地问,确实很无聊,飞机有轻微的颠簸,手边的杂志内容也是干巴巴的,没什么吸引人的素材。 “三周岁,上小班了。”这个话题很对岚岚胃口,当妈的个个都希望别人提及自己的宝贝。 “你结婚挺早的?”他的思路显然跟岚岚不在一条线上。 “呃?一般吧。”她勉强答,“要按咱们国家的计划生育条例,还是属于晚婚——你问这干嘛?” 他把手上的杂志翻得稀里哗啦,“没什么……没想到会找个已婚秘书。” 岚岚心里说:也不是你自己找的。 之后他沉默了很久,她于是开始假寐,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徐承,一会儿是董晓筠,没有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即将抵达的时候,他才又问她,“晚上有安排吗?” “哦,跟同学讲好一起吃饭。”她说着反问,“你呢?” 他竖着脸,面无表情地道:“一个人,在酒店吃。” 岚岚心里说,这人真是没劲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是不是该邀请他一下。 晚上打车到了王府井的新天地广场,岚岚不辨方位,幸好晓筠先看见了她,招着手朝她扑来。 岚岚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地摇头,“瘦!太瘦了!” 晓筠又刺激她,“怎么样,妒嫉吧?” 岚岚耸肩,“有什么可妒嫉的,等你将来生了孩子也得成我这样儿。”说着赶紧察看她的脸色,见她一副装糊涂的神色,忍不住戳穿她,“哎哎,跟你说真的呢,你那事到底怎么样了啊?” “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岚岚仰天长叹,“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啊!你真打算一辈子独身啊?” 晓筠大乐,“你啥时候成太监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岚岚对她的顾左右而言其他感到无语。 晓筠请她吃的老北京烤鸭,味道纯正,吃得正欢的时候,邱智仁来了,“不好意思,来晚了。” “路上堵车!”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紧接着爆笑,所有的诧异、尴尬或者猜测就在笑声中消散殆尽。 “北京这交通,我是真不敢恭维。”岚岚喜滋滋地吃着美食,眼睛在对面那两人脸上飘来飘去,由衷地高兴。又拿眼神对晓筠的刻意隐瞒作谴责。 饭毕邱智仁还带她们俩去后海的酒吧一条街坐了坐,岚岚很少光顾这么五光十色的地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暗叹自己真是老了! 乘着晓筠上洗手间的间隙,岚岚由衷地对邱智仁说:“邱律师,我很服气你!” 邱智仁明白她的所指,淡淡笑了笑,“我并非做慈善事业——我喜欢晓筠。” 岚岚心里想,单纯只是喜欢大概还做不到像他如此大度吧,毕竟晓筠负他在先,又离过婚,以世俗的目光来看,邱智仁是在犯傻。 -- 第143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邱智仁拿啤酒瓶朝她指了指,到底是律师,明察秋毫,“我也曾经想过放弃算了,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声音蓦地一顿,“只是有几次听朋友说起她状态很不好,常常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失声痛哭,我心里很不好受。” 岚岚一震,这些细节她也不知道,晓筠从来没跟她提过。 “她心里有解不开的结。”邱智仁怅怅地说,又转头向着岚岚笑了笑,“其实我也是。” “她喜欢的人是你,不然不会离婚。”岚岚很直接地告诉他。 邱智仁点点头,“我知道,猜的。她的结是魏峰,我的结——是她。所以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与其这样干耗着大家都不好受,不如把该忘记的事情都抛开。等真的做到了,发现其实也不难。” 岚岚笑起来,她由衷地敬佩邱智仁,如此通达,想来晓筠的未来不会难走。 很愉快的一晚上,邱智仁买的单,出得门来,体贴地问两位女士,“是我送你们还是自己走——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讲,呵呵。” 岚岚便推推晓筠,“走吧走吧!上我那儿坐坐去!” 钻进出租,刚一坐稳,岚岚就不吝词句地赞扬起邱智仁来,“你看邱律师,心多细,知道我要拷问你,主动把你给上缴了,哈哈!行了,老实交待吧,你!” 晓筠扬眉,“有什么可交待的,你不都看见了嘛!”顿一顿,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开始也没多久,是他找的我,我本来……” “我就说他是好人嘛!”岚岚一拍大腿,“把你交给他我就放心了,你们俩绕了那么大个弯哪……不说了不说了!” 一大早,岚岚就被陈栋孔武有力的擂门声震醒,她半眯着的惺忪睡眼跟门外西装笔挺衣冠楚楚的陈栋俨然呈现出天地迥异的状态。 “这么早?”岚岚以睡衣示人,实在觉得尴尬,瞟一眼闹钟,这才几点呀,就急煎煎的,人家公司还没开门呢! 陈栋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凝又迅速荡开了。 “那地方远,在五环外呢,北京很容易堵车,迟到了不好。”他难得也会耐心地给她解释。 “给我十分钟,咱们餐厅见行不?”岚岚杀伐决断。 陈栋挑挑眉,“行啊!”又置疑,“十分钟就够了?” “那就二十分钟。”岚岚已经冲进了盥洗室。 陈栋被关在门外,很不雅地叉着腰,望着墙壁直瞪眼,这个女人是没有什么原则的,他怎么老忘记?! 岚岚再怎么也想不到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不过是跟在陈栋屁股后面参观工厂,陪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聊聊天,吃吃饭就算完了。 陈栋领着岚岚与客户公司的几名领导告辞出来后就直接招手上了辆出租,然后轻松地问岚岚,“时间富余,想去哪儿逛逛?” 岚岚一直绷着根弦儿,适才几次想问他都没找着机会,“我说,你那合同呢?不是说顺利的话就能签的嘛!” “哦,那个啊!”陈栋更畅意了,“早签了啊!” “啊?什么时候?”岚岚惊讶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昨天晚上。”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岚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巴巴地跟着他跑来,还以为能派上大用场,末了根本没她什么事儿,这么一想,怒气就蹭蹭地上来了,“你自己都能签,干嘛还要把我也叫来啊!闲我空是咋的?”最后那句声音蓦地一低,她在公司的确貌似最闲的一个了。 陈栋不以为然,“我好歹是代表公司出来跟他们谈判的,总不能光杆司令一个吧,没个跟班象什么话。” 这话听在岚岚耳朵里,没来由招起一缕心酸来,想当初她要是留在MS,如今大概也能升成个响的经理了,没想到如今却沦落成了如此一个不成器的老板的跟班! 眼看岚岚铁青着脸,陈栋只得再次拿出点儿耐心来给她解释,“本来是说好今天签约的,这不昨晚上玩得高兴,他们最大的头儿也在,当场就拍了板,底下人办事又忒利索,半小时之内就把手续都搞定了。” 岚岚瞄了他一眼,“你肯定花不少钱吧?” “这个你就甭管了。” 的哥见他们一来一往聊得热闹,完全把自己晒在了一边,忍不住回头问:“我说您二位究竟想去哪儿?给个准信儿成不成?我这一边开你们一边聊多好。” 陈栋往前探着身子问他,“师傅,北京现在哪儿的风景比较好?” “哟,你们可算来对时间啦,这会儿正是北京最好的时候,去哪儿都好看,香山啦,颐和园啦,故宫啦,随您挑。” 陈栋扭头吩咐岚岚,“你挑一个。” 岚岚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哪有心情玩,“随便!” 陈栋瞅瞅她铁青的面色,也不跟她计较,略一思忖,朝的哥道:“那就去颐和园吧,从来没去过。” “好勒您呐!” 正是旅游的季节,一下车就看到门口挤满了各色人种,仿佛一个国际集贸中心。 陈栋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钱递给岚岚,“去买两张票。” 岚岚挎搭着脸,没精打采地接过来,慢吞吞数了数,跟他确认,“收您三百。” 陈栋见她状态不佳,颇有些不悦,“你别没劲啊!请你玩还给我甩脸子!懂不懂什么叫‘既来之,则安之’呀?” -- 第144页 岚岚心想,“我也没求着您啊!” 不过鉴于身在异乡为异客,不能搞窝里斗,让世界人民看笑话,她翻了翻白眼,忍气吞声地买票去了。 说实在的,岚岚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陈栋一起出游,望着此刻与自己并肩漫步在昆明湖畔的陈栋,背景是一拨拨来往的游客,岚岚的心情逐渐从最初的气恼向荒诞不经转化。估计陈栋的感觉也颇为怪异,虽然在走着,眼睛也忙碌地看着,却流露出一股心不在焉的情绪来。 还是岚岚主动找了点话来化解无形中的尴尬,“北京你第一次来?” “不是,来过好几次了。”他说着瞥了她一眼,“不过赏景还是头一回。” 岚岚暗忖,大概以前都是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去了,如此说来,他这一举措莫不是为了迎合自己这“家庭妇女”的心意——象她这个年纪和身份的人,到了外地,不在风景区插一遍红旗,回去简直无颜见家乡父老! 可是岚岚很快又打消了如此自作多情的推断,这怎么可能哎!陈栋哎! “你笑什么?”陈栋生硬地问。 岚岚这才惊觉自己把自我嘲笑都放到了脸上,忙摆手,“啊,我不是笑你!” “切!我说你笑我了吗?”陈栋的眼里尽是鄙夷。 这一回合,岚岚自己把自己给绊了个倒栽葱! 颐和园里有各种珍稀的植物,以及数不清的历史传说,每一个的背后,似乎都深藏着绵延不绝的令现代人唏嘘又感慨的故事。只是岚岚觉得,那些故事虽然导游讲得动听,却因为如此口口相传和夸张渲染的缘故,多少有些失却了本来的意味。 穿过七百来米长长的画廊,就到了万寿山脚下。陈栋旋开矿泉水的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走,上去看看!” 楼梯陡直,爬到一半岚岚就有些气喘,陈栋在宝云阁最高的阶梯上边饮水边俯视着她,心情很不错,戏谑地朝她嚷,“快点儿啊!你也太缺乏运动了吧!回去给你办张健身俱乐部的卡,做我秘书的福利!” 岚岚单手撑在膝盖上,仰头往上去,迎着光,陈栋的脸黢黑一片,连表情都朦胧而模糊,她连连向他摆手,“您饶了我吧。我就最怵健身那一套了!” “生命在于运动啊!”陈栋放下水瓶,抱着膀子斜靠在栏杆上等她。 岚岚终于爬了上来,喘着粗气辩驳,“我情愿学陈抟老祖,专修养生学,不健身!” 终于攀到最高处,两人并肩在台阶上坐着歇会儿。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几片红瓦屋顶,还有一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树木枝干。 周围突然很安静,原本一直闹不哄哄地盘旋在周围的喧嚣声一下子销声匿迹,他们仿佛与世隔绝了。 但阳光是如此灿烂,在这样静谧和谐的美景下,不可能生出恐怖来。 岚岚大口补着水,脑子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购物和回家的细节了。 “你信不信?”陈栋突然开口,“这是我第一次为公司签下单子。” “信!”岚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多牛啊!” 陈栋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岚岚在顷刻间又心虚起来,虽说他为人皮实,但此时跟自己好言好语的,她也不能逼人太甚,立刻换副口吻道:“林董一定会很高兴。” 陈栋调转开目光,有些无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 眼前的陈栋似乎不像平时那么趾高气昂,远眺的目光里有种类似于迷惘的东西,这是人认真时候的本能反应,而他是很少这么认真的,岚岚不敢再唐突造次,只得闭着嘴,作洗耳恭听状。 “问你个问题。”他又说。 “什么?” “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 他低下头去的一瞬使讶异中的岚岚蓦地心头发软,“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啦!” 陈栋单手拨弄着水瓶,让它在平整的地上来回旋转起舞,不知疲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有点懊恼,但很快就释然,这是他存在心里很久的一个疑问,他不喜欢那种不经意间被刺到一下的感觉,情愿速战速决,来个痛快的。 “这没什么。”他坦然道:“我舅舅也是拿这种眼神看我的,所以一开始我很烦你。” 岚岚听得汗颜,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讪讪地接着听。 陈栋瞅瞅她尴尬的笑脸,“你别紧张,我也不会怎么着你。你其实跟他不一样,跟我倒还有几分相似——一样的臭脾气。” “我哪有。”岚岚再也耐不住,讷讷地回了一句,这不是要冤煞她嘛!在家谁不说她贤惠温柔呃! 陈栋见她不服,顿时笑起来,“你还别不承认!下次你再冲我的时候我给你录个像,让你自己看看到底什么德行!” 岚岚被他这么赤裸裸地一语道破,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找话题岔开,“那你这次立了功,你舅舅不就能对你改观了。” 陈栋脸上轻松的笑容缓滞下来,顿了顿,低声说:“我不稀罕。” 他猛地把手上的瓶子放倒,看着它在自己脚下无措地滚动,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恨他。”他清晰地说。 岚岚很是吃了一惊,不过回顾陈栋跟他舅舅之间的种种情形,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只是她不清楚他的怨愤究竟源于什么? -- 第145页 财产纠纷?利益分配不均?左不过如此罢。 “舅舅他很早就做生意了,刚开始低,八十年代中期跟着别人贩卖毛线、衣服、家用电器之类的,时好时坏,但始终没有发达过。”陈栋用低沉的语气缓缓地诉说那一段遥远的过往,他甚至没有太在意身旁的岚岚的反应。 “他野心很大,不甘心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做二道贩子,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舅舅这个人天生好赌,而且有股子狠劲,在生意上尤为如此。如果他手头只有十块钱,他不会想到要留五块钱做后备,而是会选择把家底全都砸进去一搏。可惜他运气不好,屡屡失手,最大的一次,他筹钱去倒卖钢铁,把房子都押上了,结果被人告发,输得血本无归,还差点要坐牢。我父亲当时想尽一切办法,疏通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劲才把舅舅给捞了出来,不为别的,我妈就这一个弟弟,林家就这一根独苗,我妈要保。 就是因为舅舅,我父母之间的关系搞得很紧张。舅舅没事后安分了没多久就又开始折腾,不过当时的亲戚见了他都怕了,再也不肯借钱给他,他只能又来找我妈。那时候我还小,每次看见他上门就很反感,这意味着接下来我父母又要开始吵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通我妈的,总之她又偷偷借了一笔钱给他,数目应该还不小。就因为这笔钱,舅舅终于翻身了。”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几秒,然后才道:“也因为这笔钱,我父母离婚了,那年我十岁。” 静默中,岚岚望向陈栋,他低垂的头、浓密的发以及那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出的痛楚,一时有难以名状的怜悯,仿佛此时的他不是她认识的陈栋,而是那个眼睁睁地看着家庭破碎却无计可施的十岁男孩。 如果不是因为性别和各自的身份,她几乎就要把手伸过去抚慰似的摸摸他的头发了。 “你父母……他们就这样离婚,会不会……草率了点儿?”岚岚低声发问。 陈栋仰起脸来,把目光投向远处,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伤痕早已结疤,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疼痛却只是霎那间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恨舅舅的原因,我父亲一直不喜欢他,可是为了我妈的缘故,不得不屡次违背心愿,但人的忍耐不是无止尽的,尤其是父亲在两年后得知舅舅的原始资金居然是我妈暗中资助的,他就彻底愤怒了!还有一个原因也很关键,我妈跟舅舅因为从小就没有父母,两个人相依为命惯了,而且舅舅一直都没有结婚,我妈把舅舅看得比自己的家还重要,这让我父亲难以接受。” “那你父亲现在……”岚岚很小心地问。 “已经不在了。”陈栋的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脑癌,五年前走的。” 岚岚的心蓦地揪紧,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陈栋却并没在意,只是沿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往下诉说。 “我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也是想争取我的抚养权的,但舅舅当时的生意已经很有起色,他拿出不少钱来帮着我妈打官司,双方相持不下,最后法官问我,愿意跟谁,我说愿意跟我妈,就这么着,我父亲败了。我记得他离开的时候特别灰心,不仅对我妈,也对我,都没怎么跟我说过话。我也很难过,虽然我选择了我妈,可真的不喜欢做这样的选择题。我父亲本来就是外乡人,离婚后就回了自己的家乡,后来听说又结了婚,就没再跟我们有多少联络。我跟我妈这些年的一切开支都是舅舅在负担。他对我们很好,要什么给什么。我妈一直劝我听他的话,舅舅没有孩子,将来林家的产业迟早要我去继承的。可我还是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家就不会破,我宁愿不要万贯家产,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惜他们都不明白。” 他缓缓地地嘘出一口气,“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去那个村子里见了他最后一面,我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年轻的时候他也是相貌堂堂的人物。可那时候我看到的就是一个干瘦的,形容枯萎的老人,跟我记忆里的父亲毫不相干,我蹲在他的灵前失声痛哭。回来后,我对舅舅更加恼怒,不听他的任何安排,根本不想在万丰好好干下去,我一直想,等到哪天万丰落在我手里了,我非把它败掉不可!舅舅对我也很光火,有阵子甚至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就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后来我妈受不了了,就去找我舅舅哭,他没办法,从此对我也绝了培养的念想,由着我去了。” 岚岚既唏嘘,又不知该如何评判,他们的这一段家务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仿佛谁都没有错,林董不过是为了成大事,陈栋的母亲不过是体恤弟弟,陈栋的父亲不过是想守护一个家,而陈栋要的是父母都在身边,然而这么多看似平凡的愿望交织在一起,谁能想到会演绎出如此悲哀而又无奈的一段人生出来呢! 望着陈栋忧伤且对现世有些漠然的神情,岚岚情不自禁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吗?” “为什么?”他幽幽地问,对答案根本不抱希望。 “因为你一直活在上一辈人的情绪里。”岚岚很直接地道。 陈栋回首望着她,没有再问为什么,眼神中似有思索。须臾之后,他极淡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很多事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就像我对舅舅的感情,我口口声声说恨他,但未必对他就一点敬意都没有,尤其他在为我着想的时候,我的心情更加复杂,可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被他感动过,如果他为此感到得意或欣慰,只会令我恼怒,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 -- 第146页 他的自我剖析令岚岚震动,原来他并非像他表面上显现的那么粗线条。有一种人,光看表象上的行为举止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没有头脑的老粗,而一旦走近,才发现他也有启开心扉,流露细腻心思的一面,陈栋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擅长劝解,尤其是对着一个自己戒备已久的大男人,况且,道理这类东西往往不是靠嘴上说就能传授得了的,如非自身心灵的顿悟,再好再有用的警世格言也不过像装裱了的古字画一样仅仅具备观赏价值。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不再交谈,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陈栋几十年来头一回有了种倾诉过后的舒坦感,只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多深埋在心底的话没有跟母亲说,也没有跟成天混在一起的各色男女朋友说,他的心扉最终竟然会向眼前这个最不可思议也最想不到的赵岚岚敞开呢? 主仆二人难得过了大半天闲暇的时光。更难得的是,在一起用晚餐的时候没有拌一句嘴,这和谐的场面都快让岚岚承受不住了。 他们去宾馆附近的一个餐馆吃冷锅鱼,极为辛辣,第一口下去,岚岚就被辣得昏天黑地,舌头一直浸泡在冰凉的茶水里半天不敢出来。可是味道鲜美,不舍得不吃,她流着眼泪顽强地把鱼肉往嘴里塞,还不停地拿纸巾在眼窝处擦拭。 在她对面的陈栋瞅着她哈哈大笑,“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闹分手你不依呢!”他为自己的这个假设感到莫名畅意。 岚岚在劲辣中抬起头来,看了看余笑袅袅的陈栋,一张黑苍苍的、杀气腾腾的脸,脖颈中一条铂金项链时隐时现,有种道上混的气势,他此刻要是操起把刀子直接奔出去砍人她都不会觉得惊讶。 可是岚岚早已过了迷恋古惑仔的年纪了,她大着舌头含混嘟哝了一句,“一点儿也不好笑。” 回宾馆洗了澡,惬意地躺在床头跟女儿通电话,时间尚早,八点半还没到,圆圆上床的时间是九点。 “妈妈,我给你唱个歌吧,今天学校里刚教的。” “行啊,你唱吧,我听着呢!” “小猪吃得饱饱,闭住眼睛睡觉,大耳朵再扇扇,小尾巴再摇摇,嘟噜嘟噜噜,嘟噜嘟噜噜,小尾巴再摇摇……” 门铃声乍起,岚岚只得暂停欣赏,“圆圆等下啊,妈妈去看看谁来了。” 门一开,陈栋衣冠楚楚地杵在外头。 “干嘛?”岚岚又讶异又有些心不在焉,浑然没察觉此时的陈栋打扮得比白天更为靓丽,鼻息间还偶有香气飘过。 陈栋瞅瞅她身上,虽是睡衣,却裹得严丝密缝,他皱眉道:“你不至于吧,这么早就要睡了,猪啊?” 岚岚对他言语中流露出来的一丝亲昵的意味也没怎么在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晚什么晚,九点还没到呢。赶紧换衣服,跟我出去逛逛,大好时光窝在宾馆多浪费。” “我不想去。”今天下午两人相处得不错,几乎够得上朋友的级别了,但岚岚惦记着圆圆的电话,没功夫跟他胡扯,抛下这句话返身折了回去。 陈栋顺势进门,这间房是标间,没他那边的豪华间宽敞,他倚着电视柜听岚岚跟女儿软声细语地说话。 “圆圆唱得真棒!等明天妈妈回来再给妈妈唱一遍好不好……妈妈现在有点事,圆圆听外婆的话早些睡觉啊!” 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发现陈栋还没走,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自己,眼神却不复凶恶或嘲讽,竟似有种柔色在静静地流淌,岚岚顿时觉得很怪异,气氛好像不对,她局促地揪紧了自己的袖子,又重复了一遍,“今天下午玩得太累了,我不想出去,而且,我习惯早睡的。” 陈栋显然也觉察到了她的不安,仿佛赫然从某个梦境中惊醒过来,第一次在岚岚面前显得乱了阵脚,“咳,这样啊,那,那你早点睡吧。” 他近乎狼狈地从岚岚的房间里撤了出来,其实,去邀请她的时候全然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情境,也许是岚岚那带着母性特有的甜美声音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美好的渴望,也许是其他一些他根本不敢深想的理由。 走在楼层廊道的织绒地毯上时,心神恍惚,又有难以名状的羞赧,为自己适才那显而易见的失态。 8. 寻求真相 北京之行在陈栋的心里种下了点儿什么,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他开始喜欢偷偷地注意岚岚,有时在人群里,他也总是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去搜罗她的身影,并且常常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这可能也跟她爽朗的笑声给予了他太多提示有关。她的笑声他曾经觉得那样刺耳,如今却异样动听起来。他喜欢听她说话,很诚恳的口吻,仿佛能替任何人作主似的,那样的语气给他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这很奇怪,却是事实。 而他看岚岚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犀利到虎虎生威的地步,他甚至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肆意取笑她了,有些太重太过火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根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效应,岚岚自然对他也恭敬了不少,他们两人间的相处,很多时候她的挖苦都是出于本能的防卫,如今攻击的一方偃旗息鼓,她是见好就收的人,自然乐得和平共处。 他们的“化干戈为玉帛”在万丰不少喜好热闹的人看来实在是出乎意料,尤其是陈栋跟岚岚好言好语、有商有量的感动场面足以令整个大厅目瞪口呆,引起一片无声的哗然。 -- 第147页 戴熙屡次问岚岚是如何“训悍”的,她煞有介事地说:“老板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你要投其所好,找出他的弱点,满足他,哄着他,让他不知不觉跟着你的意志走,这都是学问哪!”她说得得意起来,连自己都几乎快信了,“哎,不是有本书叫什么‘如何控制你的老板’,有空看看去嘛。” 没多久,她随口一提的那本书几乎成为公司中下层小职员人手一本的必读科目。 其实,岚岚自己也说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她只是朦胧地意识到一定是在颐和园的那次“促膝谈心”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对陈栋那越来越高深莫测、且时而显得有些炙热的眼神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是她过于蠢笨,而是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岚岚在感情上一直是个单纯的孩子,这大概也跟她乏善可陈的恋爱经历有关,一旦爱上了并得到了,从此便死心塌地,心无旁羁。 一转眼,圆圆的幼儿园生涯已数月有余,小家伙从前娇娇弱弱的,没想到适应力还挺强,在班级里不仅交到了为数不少的好朋友,连老师都对她的表现都很满意——上课认真听讲的小孩子里总有她。 “像徐承。”老赵笑着说,又指指不太服气的岚岚,“你别忘了小时候逃课出去抓蜜蜂的丑事了,老师告状都告到我单位来呢!” 岚岚干笑笑,“忘不了,您那顿打,可真够结实的。” 晚饭后圆圆给全家人表演学到的新本领是每晚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岚岚一边欣赏,一边还要在脑子里迅速编纂几个小故事出来,像改版的“小兔子拔萝卜”,“小熊请客”等等——圆圆临睡前必定要听三个故事,雷打不动。岚岚买的短篇故事都讲好几遍了,长篇的又费时,容易影响休息,所以她就想出这么个“旧瓶装新酒”的招数来。而且这招的另一个功用是可以催眠,因为是她编的,可以关了灯可着劲儿地诌,她只要把语气放缓,声调朦胧,圆圆就很难不昏昏欲睡了。 当然,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她编故事编过了头,引入了成人思维和追踪逻辑,为了自圆其说,不得不越讲越跌宕起伏,那时圆圆就会兴奋地搂着她的胳膊不停地追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有一回,圆圆很衷心地夸了她一句,“妈妈,我觉得你的故事比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讲得都精彩。” 这个至高无上的评价让岚岚得意非凡,某个闲得发慌的午后,她打开word文档,开始编写童话。 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越写越来劲。不过老是孤芳自赏也心痒难熬,有一回,她把自己写的两篇大作打印了出来,交给“幼儿专家“苏钰过目,她拜读之后对岚岚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岚姐,我帮你寄给儿童杂志社去试试吧。” 岚岚倒是一愣,她还没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恐怕不行吧,人家那门槛得多高啊!” 苏钰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挺不错的,不比杂志上登的那些差,反正试一下又没关系的,就当玩呗。” “那行!”岚岚爽快地答应了,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着办好了,真能刊出来,稿费我铁定拿来请客。”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居然成了真。 两周后,苏钰很激动地打电话给她,“岚姐,你那两篇稿子,社都要了,他们问你,还写不写?” 岚岚简直像徜徉在梦境里,美妙得不可思议,“真的吗?真的吗?” 当天晚上,她就把苏钰死活拖出来,要请她吃饭。 苏钰这回没推脱,跟着出来了,赵磊自然也被岚岚给拉了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平白错过! “稿费还没拿到呢!”苏钰半开玩笑地对岚岚说。 岚岚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这一顿跟稿费无关,等拿到了钱我再请。今天高兴!我赵岚岚终于也能开辟第二事业了!” 其实她哪是为这个高兴,她高兴的是可以借此由头把赵磊跟苏钰撮合到一块儿了。所以这顿饭在她的快马加鞭下,很早就结束了。她把车钥匙给赵磊,“你们再坐坐,喝喝茶,小磊你一会儿送苏钰回去哈,我有点儿事,要先走一步。” 连理由都不用现编,座位上那俩老实孩子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了岚岚夹在当中咋咋呼呼,赵磊跟苏钰觉得两人的处境一下子微妙起来,仿佛说什么话都不合适了,坐在闹不哄哄的餐馆里,脑子缺氧似的,越想冷静下来,越是显得无厘头。 最后赵磊实在受不了这假惺惺的客套气氛,“别喝茶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苏钰也憋得发慌,点头同意。 两人像一对平常的情侣那样并肩混迹在更多的情侣中间。 赵磊心里有句话,酝酿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此时此刻此景,他知道,如果再拖下去,连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苏钰的手蓦地被一个炙热的手掌包裹住,即使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感觉微微震颤了一下,没有回头,她当然知道,那是赵磊的手,热得不像话,却异样干燥,犹如一块烙铁。 “苏钰。”他嗓音嘶哑,却不容自己再犹豫,直接说出口,“我喜欢你。” 苏钰的脚步顿住,刚好停留在某间银行的侧门,网状的镂空门里有点点亮光泄露出来,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影影绰绰,彼此能看到对方晶亮的眼眸,均透着紧张,而赵磊则更多的还怀着期待。 -- 第148页 “那……郭静呢?”苏钰很轻声地问,却仿佛在赵磊心上狠砸了一下,原来她终究是介怀。 可是他没有放开她的手,望着她低垂下去的头颅,他有种绝望的执着,也因为绝望,他忽然豁出去了,“很久以前喜欢过,但是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你,而且,还会一直喜欢下去,不管你将来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苏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也许不够坚强,不够勇敢,却是她遇见过的对感情最实心眼的男孩,一旦认准了谁,就会死心塌地对她好,就像当初他对郭静那样,明明跟她不可能,还是体贴呵护备至。她永远也忘不了某个冬日黄昏,穿得很单薄的郭静偷偷跑到他们铺子里来找赵磊,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包裹住,又使劲帮她搓手取暖的场面,晾在一旁的她,既尴尬又难掩一丝羡慕。此时听到赵磊这迟来的表白,心中竟然更多的是酸楚。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夏鹏产生过的那一缕飘忽而又渺茫的情愫。 大概他们都曾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籍以打破平淡生活的乏味与无波,只是人迟早有长大的一天,会变得成熟沉稳,渐渐脱离各种虚妄的幻想,谋求最世俗也是最可靠的平凡幸福。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而现在重新牵手开始,应该也还为时不晚吧?! “赵哥,这个周末我想给妈妈去买个新衣橱,你……能来帮忙吗?” 苏钰的声音很低,说出来的话也似乎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赵磊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瞬间就开了窍,眉眼逐渐舒缓开来,“没问题!” 苏钰听到他兴奋得几乎有点战栗的嗓音,蓦地感动,仰起脸来,望着那张从记忆中漂浮出来且愈来愈真实的脸,心底也开始有水一样的物质在融化开来。 任何东西,只要破了冰,都会汇聚成潺潺溪流,绵延不绝地流淌。 两个身影终于慢慢靠拢到了一起。 赵磊的鼻息间隐约嗅到苏钰发间飘过来的质朴的清香,他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甜蜜且充实。 十月底的某天,岚岚带着女儿去少年宫学钢琴,这年头,越是古典的东西就越时髦,周围的人都在撺掇孩子去学,岚岚本不欲淌这浑水,但天生耳根子软,经不住人家的一番劝诫,唯恐耽误了女儿将来的前程,兼之圆圆也表现出对钢琴颇有兴趣的神色,当下也就慨然投入兴趣班的大军了。 45分钟的课程,说长不长,岚岚懒得来回倒腾,索性在走廊里干等,快下课的时候,不期然与徐承的旧同事于灵撞了个正着,她是来接学围棋的儿子的。 两人很热情地打完招呼又各自表示了对少年宫师资力量的一番见解后,于灵很自然地问她,“徐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岚岚一愣,没回过神来,“伤?什么伤?” 于灵眨了眨眼睛,也很讶异,“咦?他不是在厦门被人袭击了吗?说是肋骨都断了两根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岚岚慌了神,“什么时候的事呀?我不知道啊!” 于灵皱眉,“不会吧,这么大的事……难道是我搞错了?可我听小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见岚岚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立刻安慰道:“不过事情也过去大半个月了,我看十有八九他是怕你担心,所以就没跟你说。” “这人怎么这样!”岚岚却感觉不出来徐承的体贴,这么严重的事连外人都知道了,她这个做老婆的却被蒙在鼓里,太岂有此理了! 左手半排教室的门相继打开,侯在门外的家长们都涌进去接人,于灵也挤过去,走了几步又扭过身来,神色迟疑不定,“岚岚,还有件事……也许你……” “什么?”岚岚还沉浸在对徐承关切的猜测中,有点神不守舍。 “张谨早就从德克辞职出去了,现在也在厦门。”于灵的口气断断续续,仿佛边说还在边犹豫,那样的神情格外刺激岚岚。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虽然阳光灿烂,她却眼前漆黑,再也看不到光亮。 一杯咖啡端到陈栋桌子上时只余了二分之一,其余也不知洒哪儿了,杯身上的咖啡渍斑斑驳驳。 陈栋不满地睨着岚岚,而后者竟似无知无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怎么弄成这样?”他皱眉发问。 “嗯?”岚岚被他语气里的责备惊醒,看了看咖啡,才发现了问题,立刻道歉,“哦,对不起,我给你重新……” “不必了。”陈栋一摆手,又瞅瞅她魂不附体的样子,虎着脸道:“你坐下。” 岚岚只得依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双眸依旧失神。 “你最近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家里出什么事了?”陈栋耐着性子问她,他注意到她这副样子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寡言少语,整天就闷在位子上,天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没事。”她无力地辩白。 陈栋完全不信,“你蒙谁呢?就你现在这状态,你还敢开车,车上不是有你的宝贝女儿么?” 他不止一次跟在她车后头,有好几次都险象环生,若不是怕被她质问为何跟踪自己,他大概早就冲上去把她揪下车来骂一顿了,想草菅人命是怎么着?! 岚岚的眼眸又灰了一些,“真的没什么。”声音却更低了。 她的痛苦又怎能说与别人知道,整整四天,她在痛苦中辗转反侧,想了多少个劝解自己的理由,终是难以放下心头的疑虑,一切都那么巧,巧得令她心惊胆寒,她真的怕,怕亲自揭开那层面纱后,看到的是不堪入目的真相,那样的结果,会毁掉她拥有的一切,她毫不怀疑。所以,在没有想好之前,她连电话都没给徐承打,她想等攒足了勇气再说。 -- 第149页 “陈总,我……要休假一个礼拜。”她猛地抬起头来请求。 忽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缩在龟壳里的滋味不比直面丑陋好受,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徐承真的跟张谨有什么的话,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她不能逃避事实。 陈栋愣了一下,“休假?干什么去?” “就是想…….休息休息。” 陈栋捏着下巴左右审视她,琢磨不出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岚岚回了回魂,努力作出诚恳的模样来,心也因为拿定了主意而稍稍安定,有种绝然的悲壮。 陈栋盯着她的眸中多了几分幽深,沉吟良久,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行,去填假条吧。” 岚岚千恩万谢。 那天下午她又申请早走一个小时,陈栋也没拦着,慷慨地准了。 出了公司,岚岚就直奔全市航空售票处,买了张第二天飞往厦门的机票。 “订明天的票没法打折,而且经济舱只有靠近机尾的位子了,要吗?” 岚岚咬咬牙,“没问题。” 她刚开着车离开售票处,一辆宝马就从暗处行驶了出来,陈栋看着岚岚的车绝尘而去之后,才推门下车,进了售票处。 到柜台处直接问:“刚才是不是有位赵岚岚小姐在这里订票了?” 服务人员奇怪地看看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她要去哪儿?”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服务员很干脆地拒绝。 陈栋趴在柜台上推心置腹,“是这样的,我是她朋友,她跟我吵了架,然后就……就闹着要离家出走,我怕她想不开,得时时盯着啊!” 服务员面部表情来回变换了好几次,“你们……是男女朋友?” “嗯。”陈栋直直地瞪着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厦门。”那年轻的服务员终于吐了口。 吃过晚饭,岚岚才把自己要去厦门的事告诉了父母,这天赵磊在外面有饭局,岚岚也不由得庆幸,如果他在,保不齐又要问长问短,可是眼下她什么都不想说。 云仙连连点头,“早该去看看了,徐承一个人在外面,挺不容易的。” 岚岚低着头陪女儿画画,只作不听见。 云仙跟老赵相互对望了一眼,也就没再吭声。 圆圆在一幅完成的大作上签了名,又将画纸折了几下,仔细地装入一个自制的信封里,然后郑重交给岚岚,“妈妈,这个是我写给爸爸的信,请你帮我送给他。” 岚岚亲了亲她的前额,笑眯眯地说:“好的,一定。”心里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二天下午,云仙买了满满两袋子吃的回来,兴冲冲地嘱咐岚岚给徐承带去,岚岚竭力抵挡,“哎呀妈!他自己还不定做不做饭呢,你这些东西买给他,只能是等着过期扔掉,还不如你自己留着吃!” 云仙却很固执,硬帮着她把东西不折不扣全塞进了本就不大的行李箱内,“都是熟的,加热了就能吃,这是我的心意!” 岚岚叹了口气,由她去了。 圆圆知道她是去见爸爸,所以显得特别乖巧,“见到爸爸,一定要跟他一起给圆圆打个电话,圆圆才放心的啊!”她的口气俨然已是个大人了。 岚岚拍拍她的小脑袋,笑了笑。 岚岚去跟老赵告别,他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嗯嗯啊啊了一会儿,末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一句:“岚岚,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吵。” 原来他们都察觉到了。 岚岚强笑着点了点头,扭转身拖着箱子就疾步出去,差点哽咽出声。 等赵磊赶回家准备送她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怎么也不等等我,说好了我送她的呀!” 父母都不说话,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岚岚是第一次到厦门,凭着徐承先前给她的一纸地址,没费多少周折就来到他住的公寓楼下面,是电子程控门,她上前按徐承的门牌号,无人应答,家里没人,大概还在加班,或者——被别的什么绊住了手脚。 她没有开门的密码,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守着,不过进去了也是白搭,她没有钥匙。 据徐承说,他租住的公寓离公司很近,小区里有不少外地同事都聚集于此。 在楼下傻等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自嘲,这算什么呢?捉奸么? 想当初她劝吕倩的时候那样头头是道,现在轮到自己还不是一样表现得智商低下!可见人在对待旁人的痛苦时,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她决定停止自己这种愚蠢的行为,即使要了解真相,也要跟徐承堂堂正正地提出来。如果他真的在骗自己,只能说是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她给徐承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就在他公寓楼下。 徐承正在车间里游荡,对着电话直乐,“你开什么玩笑?晚饭吃了罢?” “没有。”岚岚匀了口气,“我没开玩笑,你楼下是不是有株芙蓉?快枯死了!” 徐承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狂喜就漫上心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 又饿又渴的岚岚坐在公寓楼下的台阶上发着呆。汽车的鸣笛声蓦地在耳边响起,她疲倦地仰头,看到一脸笑意的徐承正从车上下来。 -- 第150页 “岚岚!”他大笑着朝她奔过来,仿佛她是最灿烂的光源而他是那只义无反顾的飞蛾。 岚岚的心软了一软,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被徐承整个儿包拢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这里曾经是她最留恋的地方,她心酸地发现,现在依然是。 他亲着她的额头,喜滋滋地盘问,“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来了,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啊!” 岚岚如鲠在喉。 徐承又紧拥住她,凑着她的耳朵低声说:“我很想你。” 岚岚终于彻底湮没在他的柔情中,那一缕疑云被抛在了脑后,张开双臂,她主动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哽咽地道:“我也想你。” 徐承满足地呵呵笑着,将她的手臂扯下来,“等我把车停好,咱们一起上去。” 徐承住的是个单身公寓,客厅不大,但没几件家具,就靠窗的地方做了个转角的办公桌,跟墙连体的,上面隔出来几排书架,各类书籍塞的满满,其余的东西也都归置得很齐整,一如他的人。 桌上有张三人合影的照片,摆在很显眼的位置,岚岚和徐承勾肩搭背,圆圆骄傲地杵在当中,像个不可缺失的连接点。 徐承在厨房给她下面条,扬着嗓子说:“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没吃晚饭,刚才在路上倒是转到这念头的,就是急着要见你,没肯停下车来。我这里穷得就剩下面了。” 岚岚从行李箱里翻出她妈让她带过来的一只烤鸭,撕开了口子就走进厨房,得意地出示给徐承看,“没事,我自备干粮来的。” 徐承释然一笑,“我就知道,我媳妇不能空着手来看我!” 岚岚的笑凝滞了一下,暗自感激云仙的周到。 “你平常晚饭都在公司吃?”岚岚狼吞虎咽着面条,不忘问问徐承在此地的状况。 徐承眼里洋溢着幸福,痴痴地盯着她吃面的样子,“嗯。有时候回来太晚了也会饿,就自己煮点儿面吃,所以我这儿面是常备着的。” 岚岚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他的面颊,胡子都没刮干净,拉拉杂杂地有些扎手,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不修边幅的,她心疼地说:“可苦了你了。” 徐承呵呵笑着,顺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望着她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岚岚立刻觉得心头一阵酥麻,蜿蜒至脖子,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亲热过了。 如此温馨的场面跟她来兴师问罪的初衷实在出入太大,洗碗的时候,她甚至开始疑心于灵告诉自己的消息是否可靠,否则,断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着。 不过她已经不想再被这个念头困扰了,凡事都有两面性,来的时候很痛苦,可如果不是于灵的那句提醒,她大概也不会起意要来见徐承。 现在,他们两个近在咫尺,拥有着彼此,这才是最重要的。 徐承坐在客厅里处理一些公务,他今天走得急,有些事都没来得及交待清楚,电话一个接一个的。 在接某个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不再似刚才那样放松且言笑晏晏,语句短促,仿佛随时想结束交谈,岚岚听出来了。 她虽然做着自己的事,可耳朵却很灵敏,她脑子里的警钟已经停歇,可潜意识里的那一个却还始终开着。 洗刷完毕后她从厨房里出来,徐承正坐在电脑前敲字,一看见她,立刻就把笔记本合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今天所有的正事都到此为止,接下来专心陪老婆。” 岚岚不理会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推推他,“洗澡去!” “你洗了吗?” “没,你先洗吧。”她有些心不在焉,而他并没有察觉出来。 徐承心情好极了,吹着口哨去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就步入浴室。 等听到哗哗的水声时,岚岚立刻按耐住紧张的情绪,走过去把徐承的手机打了开来,她知道他的手机密码,是岚岚的生日,她试了试,果然进去了,他一直没改。 她紧张地搜罗着刚才半小时内打进来的电话,迅速浏览之下,发现都是有名有姓的,却没有张谨,她松了口气,有些释然,但旋即心又提了起来,手指停留在一个没有显示名字的号码上。 打还是不打?她开始纠结。 她想到了一个有关信任的问题,理智告诉她,应该信任徐承,可是脑子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叫嚣,刺激着她不得安宁。 她脑子里隆隆地运转着,仿佛在跟某个邪恶的心魔较劲,但是很明显,她处于弱势。 “我只是想……想确认一下。确认一下就好。”当那个诱惑的声音一再地响起时,她终于按奈不住,她手指一点,决定就此做下! 通了。 漫漫长音“嘟——嘟——”地响,与她胸腔里紊乱的心跳结合在一起,犹如擂鼓一般震撼。 其实没几秒对方就把电话接起来了。 “大哥啊!不是说没空吗?这么快就又打来了?”听筒里那熟悉而娇脆的女孩的声音让岚岚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在往同一个地方涌,涌向一个无底的黑洞,她于是就此枯竭…… “干嘛不说话呀?”对方娇嗔地问。 “你是张谨?”岚岚颤抖着开了口。 对方突然沉默,像被人蓦地捂住了口,所有的热情都闷在了掌心里。 岚岚握着电话的手缓缓垂下,却蓦然间又高高扬起,她把电话砸向对面的白墙,弱小的电子产品发出清脆却轻微的撞击声,很快湮没在哗哗的水声中。它挫倒在地板上,孤零零地趴着,散发着被遗弃的委屈。 -- 第151页 岚岚拉起地上的行李箱,打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徐承洗了澡出来,却不见岚岚的踪影,他纳闷地在房间和厨房来回转悠,唤着她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难道是出去买东西了?可这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不至于啊! 正着急时,他的手机咣朗朗地唱起来,四处搜寻,终于看到在墙边,多普达的手机,结实得像块砖头一样。 打来电话的是张谨,“对不起。”她说,“你太太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知道是她。” 徐承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凉透。 9. 信任一个人也需要勇气 走在异乡街头的岚岚只觉得满腔悲愤无从发泄,眼泪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她越哭越伤心,一边抹泪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漫无目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够彪悍,遇到麻烦会挺身出来怒视着对方,朗朗质问:“喂,徐承!你到底想干什么?!给我个理由!!如果你喜欢她,好,咱们一拍两散!!!”干脆利落,一世英名永葆。 她再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软弱到连当面对簿的勇气都没有,而是选择了一走了之,然后像个最没出息的小媳妇那样只会淌眼抹泪,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绳。 赵岚岚,你可太有出息了! 她边哭边骂着自己,包里的手机不停地响,她知道那是谁打来的,她就是不接,那一声声急促的铃声表达出对方的焦急,而她感到的是报复的快感。 出了小区就是个三岔路口,她不辨方向,当然此时此刻,方向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选择了一条比较狭窄的道路一头扎进去,她就是不想让徐承那么容易就找到自己,她就是想让他着急。 这样想的时候,她又悲哀地发现,其实她对徐承根本就没有过要放弃的念头,她深深地依恋他,身心俱是,否则她不会在他的焦急中寻求到快感。 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猛地站定,手机的铃声像根导火线,要将她愤怒的源泉引爆,她怒不可遏地从包里把它翻出来,恶狠狠地接通,劈头盖脸地骂上去,“你别烦我!别烦我!你是个伪君子,我们离婚!” 痛快淋漓的宣泄终止于末尾的那两个字上——离婚! 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痛起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绝不提离婚二字,好不好?”徐承搂着她,在她耳朵边慢声细语,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好。”她娇软的承诺,当时并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姐!你跟姐夫吵架啦?”电话那头却传来赵磊战战兢兢的声音。 岚岚的怒气像突然瘪掉的皮球,“怎么是你?” “是爸妈让我打电话来问问,你还好吧?他们都很担心你。” 岚岚想起了她温暖的家,家里还有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她的心里胀满了酸楚,“我没事,你别告诉爸妈。” “哦。”赵磊丝毫没有觉得轻松,“姐夫呢?他在哪儿?他怎么你了?” 岚岚“啪地”把手机掐断,然后直接关机,此时此刻,她受不了任何关切或盘问,无论是谁,她承受不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查视周围,除了树木与建筑,没有人的踪迹,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该怎么办?”她有些绝望,她的人生正如她此刻的处境一样走到了一段完全陌生的境域中,她已经无法掌控。 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响得刺耳,且越来越近,是徐承? 安全的错觉将无措打压下去,转而再次勾起了她的怒意,她没有转身,反而越走越快。 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是徐承的,她惊悚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到了陈栋。 “怎么越叫唤你跑得越欢啊!这里过去都是荒郊野岭了,你想去哪儿?”陈栋不由分说拽住了她的胳膊就往回走,一边频频回头打量她的脸,斑驳的泪痕,满面悲戚,“你怎么了?被人劫财还是劫色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岚岚结结巴巴地问他,对于他出现的讶异却不过如蜻蜓点水那样在心头晃荡了一下就徐徐晕开,归于宁静,此刻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理会其他。 陈栋把她塞进了出租车后座,然后吩咐的哥随便找个好点儿的酒店开过去。 来时的路重又倒映入岚岚的眼帘,她甚至在惊鸿一瞥间看到徐承的车在对面的路上缓慢开过,即使是在如此焦灼的情形下,仍能进行仔细的、如地毯式搜寻的方式,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人。 刚干涸的泪重新汹涌而出。 不过一小时前,她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场误会,不料陡然之间,就被推进了湍急的逆流中,转变得如此突然,她疑心是否在梦中? 陈栋看着她肆无忌惮地流泪,有些绷不住,动了动身子,但没敢靠她太近,“怎么了?干嘛哭啊?” 这一问催生出岚岚更多的眼泪来,她团着身子,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膝盖上,泣不成声。 陈栋错愕地盯着她,开口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能幽幽地得出一个结论——女人还真是麻烦! 可她哀哀的哭泣却撩开了他层层包裹严密的外衣,直接刺向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处,翻搅着,让他不无法安生。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靠了过去,把岚岚小心地揽进了怀里,他这样做的时候,脸突然涨得通红,连掌心都像被火点燃了一般,瞬间沁出汗来。 -- 第152页 “到底怎么了?”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但再也不似之前那样不耐烦,有种罕见的磁性。 岚岚在被他搂过去的那一刻身体有过刹那的僵直,他的怀抱很热,像被火烤过一样,岚岚似被灼了一下,想挣脱,却发现他的臂膀很有力,她突然就放弃了抵抗,说不清楚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太软弱,需要寻求某种力量,还是她压根没认为这是超出常规的举止,因为陈栋只是那样搂着她,别无其他。又或者,是潜意识里另一种报复的表现?她无暇细想。 车子一直往前开,她知道自己离徐承越来越远了,内心安实的抽离让她感到寒冷。 “他想两全其美。”在啜泣渐缓时,她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陈栋懵怔着,“谁?” 可是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陈栋出现在这座城市一点儿都不是巧合,他就是追踪着岚岚而来的,她的失常让他心生疑窦。 他看着她跟那个长相俊秀的男子进了公寓,想必就是她的丈夫,这个认知让他的心理多少有些灰溜溜的感觉,也蓦地发现了自己的举止是多么荒诞。 活了整整三十一年,一向以洒脱不羁自诩,哪曾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全然不顾形象地蹲在人行道边苦苦思索。 她撞上自己车的时候? 还是自己恶作剧捉弄她的时候? 又或者是后来两人日复一日地拌嘴中,开始有微妙的情愫在萌芽,发酵? 他摇摇头,太多东西已经细微到不可考,即使搞清楚了又能怎样?他不可能将那可恶的缘由从心头干脆利落地拔除。 抽掉了整整一包烟,他也没想清楚该何去何从。他起身,踩灭最后一个燃烧着的烟蒂,打算随便找个宾馆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去。 至少,他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对自己犯下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这是否是他三十多年来玩世不恭的报应? 这地方比较偏,等了半天才来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座上正灰头土脸发呆的时候,却从车窗看到了岚岚横冲直撞出来的身影,赶紧吩咐司机掉头追上去…… 有些事巧得落俗套,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陈栋想,这大概就得叫缘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时不时抽泣一下的岚岚,又无声地纠正自己,不,这得叫“孽缘”。 此刻的三人,谁也不好受。 徐承已经彻底没辙了,他像疯了似的在附近几条街上来回开了不下十遍,恨不得连阴沟都翻过来盘查一下,可就是不见岚岚,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其实,他也是急糊涂了,岚岚如果拦到了出租,他自然没法在一时半会儿之内找着她。 他想,她总要住的吧?那就查宾馆吧! 查了几个,效率实在太慢,徐承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住在同一小区内的几个年轻下属都找了过来,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了,只是简短地解释因为夫妻吵架,夫人走丢了,请他们帮忙分头打电话给宾馆查,越快越好。 徐承在森桥的威望越来越高,尤其是他在耐心培育人才这一方面不计回报的努力,自然拉拢了众多年轻人的心。他们一听徐副总后院起火了,没几分钟就齐刷刷聚集到他那间稍显拥挤的小公寓里,大家比白天都要清醒和振奋,一时之间,房间各处的角落都是嗡嗡的打电话声,喧嚣得有如菜场。 纵是雷声大,到底雨点小,深更半夜的,要找到个故意避开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少宾馆对他们的意图也深表怀疑,拒绝提供信息。 于是有些耐不住的就自告奋勇直接去宾馆一家家亲自过问了。 最后一个到的是张谨,徐承开门见是她,怔忡之下,眼神有点冷,房间里只有一两个留守人员,还在坚持不懈地打着电话。 张谨面如土色,半垂着头,先说了句,“对不起。”她明白这次自己真的闯了大祸。 徐承没吭声,他正出于焦躁之中,没功夫接受任何人的检讨,虽然明知这错误不能完全算在张谨的头上——有因必有果,他的一时心软造成了今天这不可收拾的局面,再多痛悔也无济于事。他没跟张谨客气,甚至连个礼貌的表示都没有,他很累。 张谨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忽然体味到一丝冰凉,以前她总是陶醉在他不经意流露的柔色之中,直到此刻方才明白,那种感觉虽然完美,却根本不属于自己。 当徐承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心头蓦地一振,立刻抓起来接,却发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是赵磊,气急败坏地指责,也不叫他姐夫了,“徐承!你到底把我姐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儿?她要是出一点儿事,我跟你没完!” 徐承惨淡地笑了笑,随即面色铁青,想不到连一贯对自己温顺恭敬的赵磊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 “没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她误会我了,你别急,我会处理好的。”徐承简洁地说完,也直接掐掉。 电话那头的赵磊暴跳如雷,“这夫妻俩一个德行!敢掐我电话,都掐我电话!” 一夜忙碌,一夜无眠,却仍然没有结果。 徐承坐在沙发里,对着一室的人说了句:“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谢!” “副总,那嫂子怎么办呢?”有人忧心忡忡地问,又有些愧疚,找个人都没找到,实在是无能。 -- 第153页 徐承疲倦地笑了笑,“她那么大了,不会有事的。只不过生我的气,想躲两天而已,抱歉把大家都拖累了。” 冷静下来的他对自己昨晚疯狂的举动深感懊恼,尽管内心焦灼且煎熬,可他没道理拖这么多人一起下水,哪里有半分当领导的矜持和沉稳?! 大家的脸上布满了显而易见的焦虑和同情,但确实没什么可以为他做的了,望着徐承疲惫的神色,他们很乖觉地出去,最后一个把门带上前又嘱咐了他一句,“副总,您也好好休息吧。” 他点点头,然后望向坐在写字桌旁一声不吭的张谨,她显然感觉到了背上的光束,回过身来。 “你也走吧。”他用的是不可商量的语气。 张谨嘴唇动了动,徐承立刻蹙眉,声音稍稍放高,拖长了声调,是不耐烦的表示,“走——吧——。” 她扁了扁嘴,没再争辩,拾起自己的东西也离开了,她不再敢象从前那样跟他没大没小地开玩笑了,她发现自己开始怕他。 徐承仰面倒在沙发里,因为缺乏睡眠,脑子里有些酸胀,意识模模糊糊的,可是始终无法进入深睡眠,好似有根弦紧绷着,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断裂。 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心里突然生出委屈和怨意,她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解释就这么跑了?为什么连他的电话都能狠心不接?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急疯吗? 他在心里对岚岚哀怨地诉说,却无法平抑内心的恐惧,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平时都是岚岚依恋着自己,而实际上,岚岚却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忽然发现,他需要岚岚远比岚岚需要他更甚。 他怔怔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再埋怨她,她一定是伤心透了。 他的心也随之酸楚起来,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他随她怎么骂都受着! 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他的手机再度响起,他打起精神猛地坐了起来。 是岚岚的号码!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唯恐她反悔,赶紧接了。 却不是岚岚的声音,一个陌生男子,用一种很粗犷的嗓音问:“你是徐承?赵岚岚在我这里,我想跟你谈谈。” 徐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第一个念头就是——岚岚被人绑架了! “你是谁?”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对方哼笑了一声,夹缠着一丝轻蔑,“陈栋。” 这个名字徐承一点儿也不陌生,岚岚不止一次地在自己面前“诅咒”过他,虽然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的人物。 “你?岚岚怎么会在你那儿?”徐承的嗓音变了调,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跟岚岚在一起,难道,他是陪她一起来的? 这丝久已游荡在心头的狐疑在瞬间被无限夸大,徐承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事态有呈越来越混乱的趋势。 “问那么多干什么,来了不就知道了。”陈栋趾高气昂地报上了酒店地址,“我在三楼的咖啡厅等你。 徐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他来到西晟酒店的咖啡厅,早上八点,没什么人,一个穿着不俗的男子斜签着坐在靠窗的一隅,从侧面看,肤色黝黑,与岚岚对陈栋的描述一致。 徐承走过去,在他调转过来的目光中驻足,距离他一米远的距离。 “陈栋?” “徐承?” 两人像对暗号似的各自报上了姓名,徐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岚岚呢?” 陈栋站起来,身材高大英挺,他的嘴角扯着点儿笑,很莫名地点了点头,突然挥拳直击向徐承的面门,徐承错愕之间躲避不及,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更是籍着一股冲击的力道向后连连退去,扳倒了一张椅子,最后靠着厚重的桌子得以站稳了脚跟,他屈起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唇角,有血渗出,在晨光下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来,瞳孔骤然间收缩不止,他抿了抿唇,用手抹掉血迹,然后朝着正睥睨自己的陈栋反扑了过去…… 岚岚在酒店宾馆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她的前三十年一直过得风平浪静,没有经历过多少波折,唯一一次大的意外就是父亲的车祸,但那毕竟有众多的家人一起担着,她也就这么挺过来了。 然而这一次,没人能帮得了她,赵磊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她,要她冷静,徐承怎么看都不象那么浑的人,说着说着甚至恨不得立刻坐了飞机过来帮她,可她知道,这样的痛苦,无论有多少人来安慰自己,最终它只能是属于自己的。 她像个钟摆一样地晃来晃去,一会儿想跟徐承好好地谈判,一会儿又害怕自己到时候只会哭,而且她平时争论个什么小事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总是有一堆理由说得自己哑口无言,甚至心服口服。 她钻在被子里,把身子弓得像一个虾米,痛苦难当,已经不再想流泪,可是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到凌晨五点的时候,终于朦胧地睡过去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被陈栋叫醒,他就住她隔壁。 “你打算怎么办?”他直截了当地问她。 岚岚愁眉苦脸地摇头,“我不知道。” “你还想跟他过吗?”他又问。 岚岚更痛苦了,垂着头在床上,只知道摇头,“别问了,我什么都没想好,我现在头好痛。” -- 第154页 陈栋陪着她静默了片刻,然后说:“这样吧,我约他出来,你们好好谈谈,老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岚岚还想继续退缩,“再等等,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陈栋抬高了声音,“还有什么可想的,你不都想一夜了么!早说早了!” 他嗓门一大,她就哑声了,是啊,除了跟他谈判,还能有其他解决方案么? 陈栋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会儿,又道:“这样吧,等他来了,我先跟他谈,你过十分钟下来。” 她听着陈栋用自己的手机给徐承打电话,总觉得哪里有不妥,可是脑子里一团浆糊,刚想理理清楚,就扯得撕心裂肺地疼。 她没能挨得过10分钟,每一分钟都度日如年。越来越觉得不该让陈栋去出头,这,这叫什么事啊! 五分钟后,她出现在咖啡厅,率先看到的是一地的狼籍,两个男人滚在小厅正中被强硬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上厮打,旁边围着两三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嘴上劝着架,却没人敢上去拉,唯恐殃及池鱼。 岚岚扑上去的时候,徐承刚好反败为胜,骑在了陈栋身上,一拳砸中他的脸颊,又狠又准,陈栋的面庞立刻像吹了口气似的鼓了起来,岚岚尖声惊叫:“徐承,住手!” 徐承的手蓦地僵住,这微一延迟的功夫,陈栋乘势翻身,重新掌控了主动权,把他再度压倒在地上,然而此刻岚岚已经不顾一切地了上去,隔在两人中间,声嘶力竭地喊,“你们两个都疯了吗?都疯啦!!” 伸出的拳头无处可去,一场战争就此偃旗息鼓。 在安保室里,一个和稀泥的经理语重心长地劝徐承,“人家不愿意跟你就算了,何必发那么大火呢!有话得好好说是不是?” 岚岚和陈栋都是他的客户,自然要偏袒着一些,而且昨晚他恰好也见识到了陈栋搂着岚岚进酒店的情景,当时岚岚失魂落魄,全仗着陈栋在安排。于是想当然地信口开河。 徐承再也遏制不住,拍着桌子腾地站起来,爆了句粗口,“你他妈的闭嘴!她是我老婆!!” 经理吓得立刻噤声。 事情显然已经不可收拾。 徐承一把拽起岚岚,“跟我回去!” 陈栋立刻跳出来阻拦,“你要带她去哪儿?还嫌伤她不够啊?” 徐承用力推开他挡在面前的手臂,指着陈栋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舆论导向已经十分清晰,数双怪异的眼睛凝在陈栋脸上,他突然张口结舌,竟无以言对。 一眨眼的功夫,徐承就已经押着岚岚走了出去,自进了安保室以后,岚岚从头至尾就没吭过一声,整个事件的首尾给她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有生之年,她还从未像今天这么丢人过。 不过她也怪不得谁,是她自己愚蠢没脑子,居然会默许陈栋替她出头谈判,以他的脾性,不出拳头才是怪事! 一出离众人的视线,岚岚就猛力要甩开徐承的掌控,无奈他抓得太牢,她的使劲不过杯水车薪。 “我不去你那儿!”她气愤地朝他嚷。 徐承想了想,竟也刹住脚步,回过头来,“你住几号房?” “干什么?” “先去拿你的行李。”他简短地解释,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往电梯间走。 站在电梯里,岚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让她胸闷气短,“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是我老婆!”徐承恶狠狠地回了她一句,他跟她一样已经攒了一肚子的气。 在电梯里或在走廊里争吵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进房间再说,岚岚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实力不让徐承跟着进来。 徐承已经失去了怜香惜玉的情怀,不容商量地敦促她快点收拾。 岚岚蹲在箱子前,边整理东西边不争气地抹开了眼泪,这次徐承没有心软,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跟他一起来?”他对陈栋简直咬牙切齿,一个外人,居然如此趾高气昂地插进来打抱不平,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怎能不让他有血脉喷张的浮想联翩。 岚岚狠狠抹了把眼泪,恼怒地给他顶了回去,“你为什么还跟张谨有来往。” 徐承被她一噎,也似给人兜裆一脚,吃了记闷棍。他真觉得自己很冤,可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岚岚夸张地怪笑起来,“那可真是巧啊!你碰巧来了厦门,然后她也碰巧来到这里,我又那么碰巧地发现了她的存在,你敢说这些都只是巧合嘛!” 徐承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件事上他再怎么辩解都洗刷不干净自己了,连他自己听着都不信。真的很巧,可他能光怨张谨么?他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徐承,别把我当傻瓜。”岚岚哽咽地低头去理箱子,可是她自己都不清楚理完之后该上哪儿。 徐承憋了很久,用了最后一招反击,也是最拙劣的,“昨天晚上,你就跟他……在一起?” 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的徐承这次没有选对出路,如果他陪着小心忍一忍,哄着点儿岚岚,也许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她肯跟他争论,肯抱怨他的不好,就说明她其实没有想要真正跟他决裂。 可是人往往会在最不应该的时候犯一些糊涂,而且大多还都是些低级错误,事后回忆起来特别想扇自己耳光的那种。 -- 第155页 岚岚诧异地仰起脸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她承认,她的接收和理解能力一向要比某些聪明人慢一些,但是终归还是能领悟。 领悟之后,她的面色就格外凝重起来,她缓缓地起身,用在冰箱中冻过的语调下决心一般地说:“徐承,我们完了,回去后就办手续!” 她可以容忍徐承对自己的胡搅蛮缠,甚至到末了多半也会相信他给自己的种种理由,因为她明知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是不可能潇洒地跟他说再见的,一半源于爱,一半源于已是根深叶茂的家庭,顶多在日后的生活里对曾经经历的这些事感伤一下而已。 可她绝对不能容忍徐承对自己倒打一耙,他的不信任比她对他跟张谨关系的怀疑更让她出离愤怒! 徐承的脸也一下子煞白,“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一下子扑过去把她拽起来,死死箍在怀里,额上的青筋悉数爆出,“你再说一遍!” 岚岚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顿时又惊又气,她从未见识过徐承如此野蛮的一面,以往即使是夫妻间玩笑似的吵吵闹闹,也是她欺负他的时候多——打他屁股、拧他的胳膊等等,徐承却从来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他总是像个沉稳的好好先生那样纵容着她,顶多无奈地一笑,斥责一声,“多大的人了,还闹!” 此刻的徐承,却成了捆绑住她全身的一根有力的绳子,他近在咫尺的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她,哪有半分昔日里的柔情蜜意! 她不知道徐承昨晚上经过怎样的煎熬,更不清楚他今天遭遇陈栋袭击时那种几欲疯狂的怒火,男人的直觉无需多语,他怎能看不出来陈栋眼里蕴含的危险气息。从外形上看,陈栋要比他高大健壮得多,可适才干的那一架徐承拼上了杀气,把所有沉眠于体内久未动用过的蛮横暴戾都激发了出来,与陈栋扭杀得不相上下,可岚岚关心的不是他,她心疼的竟然是陈栋! 他怎能不抓狂!又怎能不心生疑窦! 就在这种混乱中,岚岚的眼泪扑扑簌簌地掉下来,一下子唤醒了徐承的理智,他愣了一愣,手上的力道渐缓,眉宇间拧起,立刻牵动了面庞上的瘀伤,痛楚直达心底,他有些灰心,“岚岚,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我!” 岚岚的委屈也不知从何诉起,她张了张嘴,可是瞬息间,徐承已经俯下头来,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吸吮辗转,唇齿之间有爱恨涌动,夹杂着一抹血腥的气息。 他的手依然控制着岚岚,令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掠夺,熟悉的味道和久违的缠绵像网一样整个儿将岚岚缚住,且越勒越紧,她的呼吸渐次紊乱,泪水也被这包裹在身上如火如荼的炙热给蒸发殆尽。 唯有思想还死死地抵在墙角,要让她清醒、提防。 这是怎样错综复杂的一盘棋,开局就极其混乱,主次不分,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徐承却要将她拽入更深的泥淖中,她不干! “不行!你……放开!我——”岚岚的抗争时断时续,每次她想张口,徐承的嘴就堵上来,恨得她睚眦欲裂,却根本无计可施。 她被徐承压在床上,他单手钳制住她头顶的双手,让她呈现出一个屈辱的姿势,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服。 “混蛋!徐承你混蛋!”对着如此陌生的丈夫,岚岚除了怒骂,就剩了无尽的呜咽。 徐承憋了一天一夜的怒气岂肯在最后关头鸣金收兵,顺利地剔除掉两人的衣物,然后狠狠压了上去。 开始的时候,岚岚拼命摆出抵抗的姿势,但徐承清楚她的软肋在哪里,轻而易举地攻破,在情事方面,岚岚永远都比他被动。 抵达巅峰的那一刻,岚岚终于没忍住,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像往日那样死死揽住徐承的腰,让身体紧密贴合,一声满足的低吟也在意乱情迷间冲破喉咙发了出来。 徐承配合着她,紧紧抵住不动,温存地用唇轻触她的耳廓、继而游走于她的下巴和整个面庞,她的陶醉与娇羞是对他最大的赞美,也是勾起他深层欲望的利剑…… 魂魄一旦归位,岚岚为自己刚才的举止羞愧得简直不敢直视仍在她身上颠簸的徐承,她闭起眼睛,把头别向一边,摆出一副木头木脑的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来,可是分明能感觉到心里原本筑起的那道坚硬的墙已然根基松动。 徐承看着她自欺欺人的样子突然很想笑,很多时候,她都表现得像个鸵鸟,不喜欢或者不愿意经历的事哪怕正在行进中,她也可以把头扎进沙子里躲着,等风平浪静后再起来,抖掉身上的沙砾,昂首阔步地继续朝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偏不让她得逞,空着的两只手把她的脸拨正,“看着我。”他命令她。 岚岚狠狠地睁眼瞪着他,想用凛然的气势来遮掩羞涩,却窥伺出徐承眼里隐含的笑意和狡黠,她一下子破了功,知道自己被他看了个底儿掉。 恼羞成怒的岚岚挣扎着起身推他,“走开,你走开!无赖!” 徐承将她揽起,顺势换了个姿势,却比之前的更暧昧,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笑,“不容易啊,终于愿意换个姿势了。” 以前他总是取笑岚岚保守,这句玩笑话立刻勾起她过去那些甜蜜的记忆,她的心像浸泡在水里似的再也硬不起来。 风平浪静之后,岚岚依偎在徐承怀里,喃喃地说:“徐承,我很难过。” -- 第156页 徐承的手在她光裸的脊背上轻抚,轻吁一声,有点无奈,“岚岚,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 “我不知道。”岚岚如实地答。 感情是这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它坚强到可以让人无惧死亡,也脆弱到一念陡转之间,已然物是人非。没有人能把握得了它,因为它是动态的,游离的。任何一点看似不经意的外界因素都有可能成为令它变质的催化剂。 “岚岚,我跟张谨,其实就像你跟陈栋那样。” 岚岚立刻皱眉,“那是两回事,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他就是看不惯你才替我出头的。” 徐承笑了笑,只有她这个傻丫头才会有这种想法,他是男人,对男人的眼神跟心态一目了然,可他不会告诉岚岚自己的猜想,他还没有大方到帮别人传情达意的地步。 “你看,你也说没什么,可外人看着远不是那么回事。刚才在安保室,那个混蛋经理不还说你跟他是……一起的嘛!” 岚岚这次没有立刻跳起来反驳,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 徐承理了理她额前的头发,凑过去吻了一下,然后又道:“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所以不能光看表象,你说对不对?张谨来厦门是她的自由,她跟我联络,我没有理由不理不睬,但因为你的关系,我一直跟她保持距离,就是怕你误会。”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岚岚没好气。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正儿八经地跟你说,张谨在厦门,你不是又要一蹦三尺高?” “反正我感觉你们俩怪怪的。”岚岚想不出驳斥他的理由来,就开始用感觉来说事儿。 “张谨长得是比你漂亮,可那又怎么样,我爱的人是你……” 岚岚立刻仰头不满地觑着他,哪怕这是事实,她听在耳朵里也格外刺耳。 徐承无奈地笑,“你看你,又急了,我要说你比张谨漂亮,你又肯定不信,唉!” “你就不应该提她。”岚岚赌气道。 “好,不提。”他搂紧她,“岚岚,从今天开始,我们互相信任,好不好?” 岚岚在他怀里天人交战了几秒,就缓缓点了点头。 信任一个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可她爱他,所以她愿意重拾勇气。 10. 我干了件蠢事 10. 我干了件蠢事(一) 岚岚进去洗澡的时候,徐承就在窗边抽烟,烟雾中是一张默默思索的脸。 等岚岚出来,问他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徐承掐灭了烟头笑笑说:“不洗!我有心理阴影,回头别一出来你又跑了。” 岚岚拔起脚上的简易拖鞋就往他怀里扔。 徐承大笑着避过。 草草清理过后,徐承给她提着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 经过陈栋的房间,岚岚脚步略滞,“徐承!” 徐承扭头看着她。 “我想跟他打声招呼再走。”岚岚望着陈栋房间的门说,她心里是怪不好意思的,把人家牵扯进来,末了他们自己倒像没事人似的又和好如初了。 徐承顿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陈栋不在房里。 岚岚猜测他可能办正经事儿去了,全然没想过这一切发生得怎么会这么巧。心情有些失落,总觉得不亲自说一声就走太没诚意。 徐承上来揽了她的肩向前走,“以后再说吧。” 岚岚也无法。 正等电梯,铃声“当”地一响,门启开处,走出来的人却是陈栋,垂头丧气,半边脸青肿,看上去有点阴沉沉的。 “陈总!”岚岚脱口便唤了他一声。 陈栋睨了眼他们俩,冷冷地没吭声。 岚岚觉得很难堪,嘴巴都张开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 谢谢你? 都不合适。 “我,我们要回去了。”她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嗯。”他闷闷地答,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懊恼的岚岚跟着徐承进了电梯,镜子里映出一张哭丧的脸。 已经走到门外了,徐承突然想起什么来,“你住宿的帐结了没有?” 岚岚也呆了一下,“没有。” 昨晚上过来,登记入住都是陈栋在搞,她像个半死人一样啥也没操心。 “去把帐结了。”徐承拉着她往前台走。 前台的服务员很礼貌地告诉徐承,“这间房是陈栋先生刷信用卡订的,得由他本人来付帐才行,要不要我们请他过来?” 徐承问:“一共多少钱?” “请稍等。”服务员很快就把水单拉出来,“一共是785块。” 徐承点了点头,返身搂着岚岚来到大堂,把行李搁在沙发边,嘱咐岚岚,“你在这坐会儿,我等等就来。” “哎,你去哪儿呀?”岚岚急问。 “把钱还给他。”徐承说着已经大踏步地迈出去了。 陈栋懒洋洋地走出来,也没从猫眼里张望,直接把门拉开,门外站着的是与他一样鼻青脸肿的徐承。 两个人连必要的招呼都没有,互相对视了一眼,陈栋下意识地抱起了膀子,眼角又有轻蔑流露。 徐承没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数了数,然后递过去,“岚岚的房费。” 陈栋漠然地看着他,没接。 -- 第157页 徐承便从他侧身的缝隙里挤过去,把钱放在写字桌上,然后退出来,扫了他一眼,照旧无语,他的身影很快就从陈栋的视野里消失了。 陈栋阖上门,回身望着桌上的钱,觉得格外刺目。 回到徐承的公寓已近中午,两人都没吃早点,此刻已是饥肠辘辘。 “我煮面来吃吧。”岚岚说,看看徐承那一身的狼狈,便推推他,“快去洗个澡,难看死了。” 这次徐承没再推托,身上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取了几件干净衣服就走进了盥洗室,没多久传来哗哗的放水声。 灶台上烧着煮面的水,岚岚却心不在焉,她步出厨房,瞅了瞅紧闭的盥洗室的门,提了口气把包里的手机翻出来,然后溜到了阳台里,感觉自己像个行窃的小贼。 搜索到陈栋的号码,键却迟迟按不下去,还是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合适。 刚才徐承说去找他还房费,她虽然没敢跟上去,心里却担心得紧,唯恐那两人言语不合又掐起架来,直到看见徐承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大堂,才算放心。她明白陈栋的脾气,那场架也是打得莫名其妙,陈栋的仗义让她感动之余,也觉得实在有点儿过了,当然,她绝不会因此去埋怨别人,怪只怪自己一时糊涂。 最终还是打了过去,她想要干的事情,如果憋着会坐卧不宁。 陈栋倒是很快就接了她的电话,语气很慵懒,有点没精打采的,“什么事?” “陈总,我,我是,想谢谢您来着。”岚岚说着舌头都快打起结来了。 “谢我什么?”他果然问。 看吧,看吧!问题来了吧!岚岚汗颜不已,“我,这个,那个……” 陈栋没心思听她掰,直接问,“怎么,你们俩没事了?” 岚岚见他不再纠结于她自掘坟墓一样的语句里,顿时心头一松,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嗯。” 对面一下子没了声音,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清楚,岚岚感到一阵很莫名的诡异,不得不清清嗓子打破沉寂,“这次真是……太,太麻烦您了。” 陈栋突然抬高了嗓音,很爽朗地说:“行!你们没事就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岚岚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头刚聚拢来的一丝犹疑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那,您忙您的吧。” “再见!”陈栋说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岚岚站在阳台里,半天没回过味儿来,她是直肠子,不太善于分析表象背后的本质——除非是自己特别用心的事。 心思兜了几个弯儿,最终落在了厨房里正煮着的水上面,赶忙急匆匆抽脚返回室内。 10. 我干了件蠢事(二) 等她把两碗面端到餐桌上,徐承还没从盥洗室里出来,她看看表,都半小时了。 纳闷地推门进去,“徐承!怎么还没洗好?” 白雾缭绕的水蒸气中,却见徐承已经浸泡在浴缸里睡着了,两条胳膊随意搁在浴缸沿上。 岚岚望着他如此疲惫的姿势,心软到不行,她俯下身,仔细凝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闭拢着的欣长的眼睛,清晰的眉宇,薄薄的唇,以及泛着点点青色胡茬的有棱有角的下巴,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三年了,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爱他,也许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强烈——感情的因子在血液里逐渐蜕变成长,最初的激情被岁月里新增的亲情所融合,却由此弥深。她想起自己赌气时说过的话,哑然失笑,又有几分唏嘘。 探手试试水温,正在徐徐凉去,赶紧推醒他,“哎,起来,别在这儿睡呀!” 徐承被她撼醒,一双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看了看四周,才恍悟一般,自嘲地笑笑,“真是老了,唉!” 说着哗地一下从水里起来,岚岚抽下浴巾娴熟地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徐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声低唤,“岚岚。” “嗯?”岚岚仰起脸来,却被他就势揽进怀里,他俯首深深地吻住了她。 岚岚手上的浴巾悄无声息地跌进浴缸,瞬间被水吞噬,她的双手环抱上去,搂紧了徐承的脖子,两人在氤氲的气息里缠绵悱恻,许久没有这么深情过了。 出来时,面都坨了,用筷子挑了挑糊成一团的面,有点可惜,她的劳动成果呃! 徐承便说:“别吃了,我们出去吃吧。打了个盹儿,现在精神好多了!” “哎,你这个样子……”岚岚指指他嘴角的青肿,低声提醒。 徐承抬手摸了摸,还有些辛辣的疼痛,他却不在乎,“没什么,走吧。”上来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到底是餐馆里的东西好吃,岚岚几天都没这么香得吃过东西了,由此可见,胃口的好坏完全跟心情有关。 “岚岚,我想过了,你得留在我身边。”徐承经过深思熟虑说。 岚岚撇了撇嘴,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新鲜,她也不想两个人分开,可是现实总得面对呀! 徐承见她一脸不以为然,顿了一顿又道:“或者你过来,或者——我回去。” 岚岚愕然,抬头望着他,连筷子都僵在了半空,“你不是开玩笑吧?”她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想了想,搁下筷子道:“如果是因为这次的事,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们……” 徐承打断她,一脸正色,“不是因为这个,你也知道,来之前我就很犹豫,抛不开你跟圆圆,好容易下定决心过来了,每天都象在捱日子,心里空空落落,我想,其实我不是个事业型的男人,对我来说,家庭远比工作重要。” -- 第158页 岚岚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承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岚岚吸了吸鼻子,“没。徐承,你很久没说过这么让我感动的话了。” 徐承不觉大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那你感动一个给我看看呢!” 岚岚感动归感动,却不赞成他现在就回去,他在森桥刚刚做得有点起色,如果立刻离开,等于前功尽弃,日后恐怕要后悔;至于她过来的方案,想来想去,她还是放不下家里。 两人在餐桌上谋划来谋划去,终难得出个两全的计策来。 “等我回去,再跟爸妈商量商量吧。”岚岚如是说。 赵磊平均每两个小时给岚岚来一次电话,听说他们终于和好了,总算大大松了口气,在电话里冲着不远处的父母嚷,“爸,妈,他们没事了!放心吧!” 岚岚在这一头听得竟眼眶湿润。 赵磊转头又叮嘱她,“姐,你别忙着回来,跟姐夫好好聊两天,圆圆有我们照顾着,你尽管放心。” 话是如此说,岚岚惦记着家里,而且徐承工作忙,为了她已经尽量晚去早归了,可回到家里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片刻安宁,岚岚见实在打扰他,没住几天就决定回去了。 徐承就没强留,只是要她回去再好好考虑两人团聚的事情,如果她跟女儿过来的话,他可以想办法给她们在厦门分别找公司和幼儿园。 临走那天是下午的航班,徐承上午去公司安排点儿事,中午回来陪她去机场。 岚岚独自呆在他的公寓里,手脚闲不住,帮着四处打扫整理本就不算凌乱的房间。 张谨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来的。 一开门,岚岚见是她,面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变了一变,绷着脸说:“徐承不在。” 张谨到底年轻,脸上挂不住,尴尬得红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岚岚心头的怒火一蹿三尺高,忍了又忍,才没把那句“你就这么犯便宜”那句话给骂出来,冷冷地改口问:“有什么事吗?” 张谨见她丝毫没有让自己进门的意思,估计是恨死自己了,心里有点懊悔这一趟过来,但既然来都来了,断没有灰溜溜离开的意思。 “我可以进去说吗?” 岚岚瞪了她一眼,才把僵硬的身子往边上一闪。 “谢谢!”张谨说着低头走进去,然后在沙发里坐下来,岚岚站在她对面,抱着膀子警惕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敌意,一副自卫的神色。 岚岚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又禁不住有点心酸,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样样不如自己,却有权利得到徐承的一切,命运何其不公。 “我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我要离开厦门了,你——可以放心了。”她对岚岚说。 岚岚一怔,本来以为她又是来挑衅的,不料会是这么理想的结果。但她那句关于“放心”的话她听着实在觉得刺耳,哼了一声道:“真是笑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谨没理会,“我知道,按道理我该向你道歉,尽管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过说实话,你们之间闹别扭,我是有些高兴的,这么说也许你会很生气,但我不想说违心话,至少那能证明我的存在,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James。可惜,他心里始终只有你。” 岚岚听着她一番言之凿凿的独白,差点就要背过气去,爱了不该爱的人,却还能这么振振有词地要让别人知道,难道这就是现代人崇尚的自由与个性?!她实在无法理解,要么她真的是老了。 张谨没逗留多久,她跟岚岚之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她来跟岚岚告别,也许是出于好心,想给她一个类似于保证的交待,只可惜没掌握好火候,搞得不伦不类,弄巧成拙。 岚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已经不想跟她置气了,年轻人就是有这种资本,可以目空一切,哪怕失败,也是趾高气昂的。 她在心里想对张谨说,她跟徐承和好不是因为张谨的退出表白,而是她选择信任徐承。 她没说出来,此时的张谨,大概还不会懂。 岚岚回到家跟父母一商量,他们都竭力赞成她去厦门跟徐承会合。 云仙说:“我当初就告诉你,夫妻两个年纪轻轻的分开不好,你们不听,看看这闹得鸡飞狗跳的。” 赵磊则道:“姐!你就去吧,那地方挺好的,等你跟姐夫在那儿安营扎寨之后,我们全家再移民过去,整个一免费的疗养院啊!” 岚岚还是犹豫不决,她放不下父母,赵磊一副擎天柱的形象,拍着胸脯说:“照顾爸妈本来就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责任,哪能因为这点事儿搞得你后院起火啊!” 云仙和老赵听得嘿嘿直乐,岚岚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至于圆圆,则分成了两派意见。 云仙坚持让她留在Z市,“圆圆由我带,咱们这儿教育好,她要跟着你们过去了,三年后回来上小学,恐怕会跟不上别的小朋友。” 老赵不认同,“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正是玩的时候,谈什么学习呀!你啊,就爱瞎操心!再说了,小孩子总归跟着父母好些,能独立!”他是见多了岚岚因为云仙没节制地宠孩子想翻脸又抹不开面子的苦相的。 -- 第159页 前有父母的支持,后有兄弟的保证,岚岚却还是摇摆不定,她是以家庭为重的人,如果父母身体都健康,她不会这么犹豫,但老赵的情况实在让她下不了决心,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她远在千里,连个忙都帮不上。 就这么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徐承拿定了主意——他跟乔世宇协商,把原定的三年合约提前为了一年半。 乔世宇起初自然不肯,以他的意思,最好徐承能就此在厦门在森桥扎根,他不惜以利益诱惑,“森桥已经在积极筹措上市的事宜,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留下,我会分给你比例可观的干股,让你成为森桥的股东。” 徐承一笑,“乔董,多谢您的美意!其实一个企业能否做到成功,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决定的,更何况我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整体提升企业水平的能力。我想,我对森桥的意义,大概就是打开一个尝试新事物的局面而已。说实话,很多建议提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如果不是您给予的支持和最终拍板,我在森桥恐怕一事无成。” 乔世宇摆手,“你太谦虚了。” 10. 我干了件蠢事(三) “森桥需要大胆的,而不是畏缩不前的员工,给森桥注入新的机制和技术,这种企业文化需要时间来培植和积累,不过以乔董的士气和胆识,我想这不会是个难以实现的目标。接下来的大半年中,我也会在这方面努力。” 徐承的心意已决,让乔世宇颇感无奈,“徐承,我发现你们这些江南出来的人好像都缺乏某种雄心,总想着偏安一隅,小富即安。其实你可以有更大成就的。” 徐承笑道:“别人我不知道,至于我。”他顿了一顿,“跟工作的成就比起来,我更享受家庭和美带给我的满足感。” 乔世宇击掌大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笑声过后,徐承稍一迟疑,还是说道:“乔董,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乔世宇向他一抬手,“请讲。” “关于上市的事情,我觉得不宜操之过急。上市固然对融资有所帮助,但对于整个企业的长稳发展来说,恐怕不是很合适——股东利益至上的结果,会让公司的方方面面对‘钱’妥协,但做企业需要的是足够的耐心和积累,才有可能扎稳根基,长成参天大树。” 乔世宇托着下巴作凝神状,半晌轻轻说了一句:“大势所趋啊!” 徐承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这于他而言,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毕竟“上市”几乎是每个企业家津津乐道的梦想。 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周一,岚岚如期去上班,陈栋还没到,她有时间把早已拟好的一封辞职信打印出来,再郑重地签上字。 这是徐承坚持要求的——出于人际关系的考虑。 “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跟你老公打过架的吧?以后不小心碰面了该多尴尬。”徐承说。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放岚岚在陈栋眼皮底下,简直跟在老虎鼻子前放只羊没什么区别,他会夜夜难眠。 岚岚对这份工作本来就无所谓,说实话,这里清闲得都对不起她那份薪水,她实在良心难安。况且,徐承为了自己已经准备提早回来了,她答应他这个小小的条件也不算过分。 陈栋直到吃过午饭才来,脸上的青肿已经退了大半,只留下一点隐约的痕迹。进门时,他都没朝岚岚瞟一眼,她始终迎向他的笑脸顿时成了猪肉冻。 相邻的女同事好奇地探过头来低语:“好奇怪,上周你没在,陈总就也没来。你一上班,他就出现了,你们商量好的?” 岚岚心中忐忑,想来他还在为厦门的事情置气。 怀揣着辞职书她惴惴不安地进了陈栋的办公室。 陈栋望望她,目光又转到她手上的白色信封,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辞职?” 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什么时候他也变这么聪明了?! 她点点头,双手恭谨地奉上去,真心实意地说:“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陈栋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没有看,直接扔在桌上,“先放着吧,有时间我会批。” 连理由都不问,爽快成这样,岚岚觉得顺利地太诡异。 陈栋抬头又看了看她,“一起吃个晚饭吧——最后的晚餐。” 岚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很高兴他没有生气,更没有甩脸子,而且,那句“最后的晚餐”让人不免生出悲壮的感慨来! 到点之后,岚岚就跟陈栋一起去停车场,她正要跑去开自己的车,陈栋拦住她,“坐我的车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岚岚没脾气地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也没什么话,主要是陈栋太沉默,岚岚几次想调解一下冗闷的气氛,他都不肯配合,一味紧抿着唇,阴着脸,跟联邦特工似的摆酷。 岚岚心想,糟糕!他还是生着气的!生气就生气吧,也是她该他的。没事把他扯进自己的浑水里干嘛! 一上高架,车子就进入狂飙状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飞起来。岚岚瞅着路边闪过的限速标记,暗暗叫苦,他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呀?这要让电子警察拍下来,分可得蹭蹭地扣! 大约是看他太嚣张,有辆特无聊的车居然飞驰过来,把陈栋往边上逼了一逼,而后超过他,得意洋洋地跑到了前面! -- 第160页 陈栋大怒,嘴里狠狠咒骂一声,风驰电掣般地追上去,直接把那辆车逼向路边,车轮擦着栏杆直冒火花,岚岚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巴! “小心啊,陈总!” 陈栋象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直到把那辆车挤得再无退路,不得不停了下来,一张横眉立目的国字脸从车窗里伸出来,朝着他们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陈栋也早已跳下车去,没等那人钻出来,他就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直接把他给提出车来!砰地一下压在车身上,两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着,狂乱的声音被高架上的风割得得七零八落,唯有两张激愤通红的脸触目惊心地映在岚岚的视野里。 岚岚瞠目结舌,木乃伊一样坐在车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戏剧性的场面却在此后突然出现,那个处于劣势的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来,大方地向着陈栋,脸上是求和的神色。 陈栋愤愤不平的表情有所缓和,他没有伸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烟,手一松,放开了那个男子,嘴里又说了句什么,这才铁青着脸回到自己的车上来。 岚岚一句话都不敢罗嗦,她深谙陈栋的脾气,显然刚才他没把铮铮铁拳送上对方的面门已经是很克制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提防着点儿,唯恐一个不留神,会殃及池鱼。 下了高架,终于驶入车辆稀疏的边郊,陈栋的车却越开越慢,越开越慢,最后索性停在了路边。 岚岚不安地朝窗外张望,这里除了马路还是马路,“呃,陈总……车子坏啦?”她在不知所措中来了这么一句,顷刻间又醒悟到自己如此咒他心爱的“座骑”,只怕又要惹到他,心慌意乱地扭过头来看陈栋,却见他整个人都趴在方向盘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地只是不动。 岚岚又尴尬又局促,这位果然让自己给气得不轻! 她强笑着道:“对不起,我随口瞎说的,我没别的意思……你这么冷不丁地停下来,我……” 她越说越觉得氛围悚然,以前即便是自己说错了话,他也不会这么安静地置之不理,用“沉默”来惩罚她,他不是那种喜欢玩深沉的人。 “陈总,您,您这是怎么了?” 陈栋不吭声,岚岚简直如坐针毡,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劝得动他把那颗尊贵的头颅从臂弯里仰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嘛!有话你就直说!我哪儿又得罪你了?!”岚岚的耐心终于到了头,再也不愿意这么无休无止地赔小心下去,语气激昂而不客气起来。 “我干了件蠢事。”陈栋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但足够岚岚听见。 她本能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冲动的人最容易后悔,他终究是放不开那跟徐承打的一架! 岚岚很是过意不去,再怎么说,他的“愚蠢”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有责任帮他洗脱,“那怎么能算蠢事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跟他,我们也不会……”赫然间想起她跟徐承在宾馆的那番缠绵来,立刻收口,脸微微发烫,幸好陈栋看不见。 “我其实,其实应该谢谢你。真的,当时吧……你特仗义……”岚岚觉得自己快语无伦次了。 陈栋再度开口,缓解了她的窘迫,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将她置于更加水深火热的处境里,“我爱上你了。” “什么?”岚岚象被降龙十八掌击中了面门,一时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回旋声。 但是她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因为陈栋终于仰起脸来,对着她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我爱上你了。”他说。 岚岚彻底惊呆了!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连那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都没能说得出口,他不是那种具有幽默感的人,更不会拿情情爱爱的事跟她逗乐子,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眼里的痛楚象一根针一样刺到了毫无防备的岚岚的心上。 “我,我…….”岚岚完全失去了往日里跟他笑侃的洒脱,脸更是红得象被番茄汁腌渍过似的,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眼里的窘意和懊恼让陈栋的沮丧又增添了一层灰色,也猛然间清醒了不少。 从厦门归来,陈栋便象一脚踏进了地狱一般万劫不复,整日在痛苦中煎熬,他尝试用各种办法来消解这根本无法向外人倾诉,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羞耻的秘密,过得日夜颠倒,荒诞不经,可是全然没有用,那个念头象是一根毒芽,已经在他意识最薄弱的时刻攥取了内心的某个领地,蛮横而惊人地生长,跃跃欲试地想要破茧而出! 他向着正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仍能扫到岚岚的不安跟无措。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低声说,重新启动了车子,心里充满了凄楚的冰冷。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挫败,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错在不该把属于自己的情感强拉到现实中来,难道他还希冀过什么?! 10. 我干了件蠢事(四) 岚岚与他一样没经验,她比他更明白这件事的不可能性,所以,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她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缓解眼下的尴尬才合适。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预订的饭馆包间里,却均是胃口皆无。 陈栋要了一瓶杜松子酒,给岚岚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然后向着她举起来,“如果刚才说的话冒犯了你,这一杯算我向你赔罪!” -- 第161页 说毕,也不等岚岚有所表示,仰起脖子来一饮而尽。 岚岚没喝,“陈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栋打断她,开始烦躁起来,“你什么也别说,我表达得够清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他把她面前的一杯酒抓在手里,又喝了个精光! 那天晚上,任岚岚怎么劝都没用,陈栋喝光了整瓶酒,酩酊大醉!他的心里象有一锅煮沸的水在翻腾,五内俱焚,痛楚难当。 他很近很近地逼视着岚岚,开始说起了疯话,“你会离婚吗?你会跟他离婚吗?你离了婚,我娶你,好不好?我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岚岚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难过极了,可最终还是朝他摇了摇头。 他向身后的沙发倒过去,不停地笑,手里仍抓着那只酒瓶,不肯有丝毫放松,“我知道了,一定是舅舅的主意!你们都串通好了,你们都想让我栽,想看我的笑话!我知道,他恨我,就跟我恨他一样!” 他赫然间把瓶子向地上摔去,粉身碎骨的玻璃合着残余的透明液体在岚岚的脚下痛苦而迤逦地蔓延,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陈栋终于累了,倦了,在沙发里沉沉地睡去。 岚岚默默地守着他,看他在梦中仍隐隐颤抖的眉宇,感觉他像个从没长大过的孩子,心里酸楚不已。 她很清楚,她不爱陈栋,因为她的心早就被徐承满满地盘踞住了,可是这样的陈栋,却依然让她感动,谁能对倾慕自己的人无动于衷呢? 她突然想到了徐承在厦门时跟自己说过的话,“我跟张谨,就像你跟陈栋一样……” 原来他一早就看得比她清,所以他那么执着地要求自己离开万丰。 那么,徐承对张谨,是否与她此刻对陈栋的心情一样呢? 11. 你可曾为谁心动过 岚岚打算带着女儿去厦门小住一阵,这意味着圆圆至少要丢掉两星期的课,小姑娘还挺不高兴,“那我要学不到新本事了怎么办?” 赵磊乐不可支,“你们幼儿园能学什么新本事呀?不就是唱歌跳舞嘛!这个你跟着你妈妈学不是一样的?” 老赵也说:“圆圆,去看看爸爸不好吗?爸爸要是知道你不肯去看他,会伤心的。” 圆圆振振有词,“我学新本事就是为了将来能对爸爸好,给爸爸买别墅住!” 全家人都大笑起来,纷纷问她,“爸爸有的住,那我们有没有?” 圆圆拿小手点了点屋里的人,“每人都有,一人一个,谁也不准抢别人的。” 赵磊偷偷对笑得泪花都出来的岚岚说:“你女儿牛!敢情她以为是分棒棒糖呢!” 本来打算十月底走的,机票都订好了,不料临时接到了夏鹏和范妮的结婚喜帖,婚礼刚好也订在十月底,为的是错开十一的繁忙。 范妮很早以前就跟岚岚提过,只是具体日子一直犹豫不决,也怪岚岚最近被自己这一头的事搅昏了头,竟把老友的好事给抛到脑后去了。她是红娘兼同学,角色重要,自然开溜不得,只能去改机票,还被徐承和范妮各自数落了一通。 岚岚是个急性子,虽然离出发还有一星期,却早早地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女儿的东西最多,玩具衣服塞了大半个箱子,老赵坐在一旁的轮椅里看着她忙活,眼明心细,“咦?圆圆的绿裙子上怎么少了一粒扣子啊?” 圆圆正在看电视,闻言立刻奔过来,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每次出席重大场面都要穿的。 “哎呀!真的呢!去哪儿了呀?扣子呢?”她真心实意地着急起来。 云仙赶紧过来道:“别急,别急,外婆这就给你补上。” 她找来自己的针线包,戴上老花镜,坐在满是夕阳余辉的阳台里,埋头找一枚跟绿裙子上相仿的小扣子。 岚岚见她找得辛苦,便走过去说:“还是我来吧。” 两个人在数百粒形状颜色各异的扣子中淘宝,云仙道:“你我算是放了心了,可是小磊还是让我操心啊!” 岚岚瞥了她一眼,“他你有什么可操心的,不是跟苏钰好好的么!” “就是这么着我才操心嘛!我几次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就没个准话给我,这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呀!” 她这番心思也是给临时催生出来的,夏鹏跟范妮的结婚请柬就躺在客厅的桌子上呢! 岚岚笑起来,“哦,妈原来是想抱孙子啦!这还不简单,我找时间问问他去。” “那敢情好!”云仙眉开眼笑,“自己弟弟的事,你可得上点儿心!” “还用您说嘛!” 云仙的头不经意间朝楼下张望了一眼,“真是奇怪,这两天楼下老停着辆宝马,咱们这片好像没新搬什么人家过来呀!” 岚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辆好车停在那儿,银灰色,怎么看怎么眼熟。心里蓦地一跳,她站起来,“妈,我出去一下啊!好像有点东西忘了买。” 云仙讶然,“忘买什么了?不用这么着急啊!哎——这孩子,从小就见风就是雨的……” 岚岚在车尾一现身,陈栋就从后视镜里睨到她了,脸上显出一丝笑意,等着她认清车牌后绕到他跟前。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她俯下身,皱着眉,眼里却没有真生气的色彩。 -- 第162页 “不干什么,随便遛遛。”陈栋笑着道,脸上恢复了以往痞子似的神色。 岚岚又好气又好笑,“没事你遛这儿来干嘛!” 陈栋朝她偏了偏头,“上车!有话跟你说。” 岚岚稍一犹豫,还是坐了进去。 “有事你不能给我打电话么?”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我赌你迟早会下来。” “何以见得?” “你耐不住性子!” “哈!”岚岚怪笑一声,“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我妈瞅着您这车眼生,您就在这儿没日没夜地耗着我都不会知道。” “我不管,反正我赢了!”陈栋说着发动了车子。 岚岚辞职那天晚上在餐馆的包间,她陪了陈栋一夜,餐馆的服务员凌晨收工打烊时过来催他们离开,陈栋仍昏睡未醒。 岚岚跟餐馆的经理再三打招呼,她磨人的本事沿承自MS的老板赵丽文,比唐僧还唐僧,最终经理磨不过她,又不好用武力轰他们走,只得网开一面,愣是让他们留了一晚。 岚岚千恩万谢,也顾不得理会别人眼里那异样而暧昧的神色,她只是想让陈栋睡个好觉,尽心尽力地看护他一晚。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可她对于陈栋的爱,除此之外,无以为报。 早上,陈栋从沙发上醒来,对着趴在一旁桌上沉睡着的岚岚发了好一会儿懵,才隐约记起一些昨晚的事,他望着她,其实两人相距不过五六步,可他觉得她是那么遥不可及,如同很久以前,他在酒店捉弄她时悟到的那样——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心灰意冷之余,他也彻底清醒了。即使岚岚没有结婚,她也未必会爱上象自己这样的人。 是他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僵局,不耐烦地将她摇醒,“睡什么睡!也不看着点儿地方。” 岚岚醒来时对周遭的一切犹自懵懂,也对陈栋倒打一耙的行径没有立刻反击,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如常的陈栋,心里一阵轻松,旋即灿烂地一笑,“你醒啦?” “嗯!”他粗声粗气地说着,站起身来,“走啦走啦!还指望我请你吃早点哪!” 岚岚脚步打跌地跟在他身后嚷:“等一下!先送我去公司,我的车还在那儿呢!” 就这样,轻描淡写之间,昨晚发生的一切就此一笔带过,无人再提。 陈栋的心里何其酸楚,可他明白,他们之间唯有如此相处,才会安全。 车子行至小区外的马路,岚岚开口问:“去哪儿?” “陪我去吃点东西,晚饭还没吃呢!”陈栋轻松地说。 岚岚拦住了他,“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陈栋静默了几秒,车子开始减速,直至完全停下。 他们可以象从前那样插科打诨,却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心无旁羁的状态中去了,有些东西一旦点破,就再难复原。 陈栋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握着方向盘,缓缓地说:“我打算回学校读两年书,正在申请。” 岚岚有些讶异,看了看他,没作声。 “你别笑话,年轻时我就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现在反正公司也用不上我,我也想去散散心,舅舅已经答应了。” “这样挺好的。”岚岚轻声说,真心实意。 岚岚从万丰离开时,林董也郑重地跟她有过一次谈话,跟她初来时一样,林董的态度始终是友善和气的,“你在万丰的这段日子辛苦啦!” 这个开场白让岚岚颇不好意思,“辛苦算不上,我还要多谢林董的照应呢。” 林董微笑着摆了摆手,“陈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在你之前的几个秘书,几乎都是他自己招的,他把在外面随便结交的朋友也给带进公司来,简直是胡闹!后来都被我辞退了,为了这个,他跟我又是闹得水火不容。当初招你进来纯属偶然,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结了婚,我觉得应该能镇得住他,结果不出我所料。不过他有些事也的确搞得很过分,让你受委屈了。”说到这里,林董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岚岚。 岚岚吃了一惊,张开口子朝里面望了一眼,果然是钱,她赶紧给退了回去,连连摇手,“千万使不得!林董,我真的没做过什么,无功不受禄啊!” 林董也不跟她争论,任由她把钱搁在自己的桌子上,接着往下说道:“陈栋的脾气也跟他小时候的处境有关,想必你也听说了,他人是不坏的。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带给他的影响不小。”顿了一顿,他又道:“这一阵,他居然常常回家吃晚饭,有时候也知道要跟我聊两句了。”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感激。 岚岚被他沧桑的脸上浮起的一抹笑意所感动,年纪大的人是多么容易满足,只因为他在乎的那个小辈略微善待了他一点。 由始至终,关于陈栋与岚岚之间的那个“秘密”林董却表现得完全不知情一样,岚岚后来想,他是如此精明的人,而陈栋的变化又是如此明显,他不见得就搞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然而,他只字未提。岚岚能够从他脸上读出类似于父亲对儿子的那份慈爱,她无语而唏嘘。 那笔钱后来出现在岚岚的工资卡上,又被她以相同的路径给打了回去,方才偃旗息鼓。 而陈栋对这一切想必都一无所知。 此时的他,转过脸来望着岚岚,半晌,有些迟疑地唤了她一声,“岚岚。” -- 第163页 “嗯?”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回望着他。 “我……能抱你一下吗?”窘迫是神色,目光里却有隐隐的火焰在跃动。 岚岚的脸立刻烧得滚烫,从小到大,除了徐承,她还从来没有被异性如此要求过,她也不是那种特别开放的女子,但此刻对着陈栋那炙热而真诚的眼睛,她竟然不忍心拒绝。 犹豫了再犹豫,眼看陈栋的眼眸在逐渐黯淡下去,她终于窘迫地点了点头。 陈栋的双眸瞬间被点亮,他微一停顿,就张开了双臂,轻轻搂住了斜身凑过来的岚岚,他把脸伏在她的肩上,却没有落下任何力量,轻盈地仿佛生怕损伤了她。 岚岚能感觉他身体轻微的颤栗,她的心霎时无限柔软。 自那以后,陈栋再也没来过。也再没出现在岚岚的生活中。 夏鹏和范妮的婚礼空前盛大,由一个真人演绎的“灰姑娘”童话拉开帷幕,美丽的灰姑娘范妮和王子夏鹏经过一番“磨砺”后终于有如一对金童玉女般地抵达了舞台中央,整场婚礼都笼罩在梦幻色彩中,巧舌如簧的司仪用唯美而煽情的语气将每一个环节都用故事串联起来,把宾客引入了一个奇异缤纷的浪漫世界。宴会的招待规格更是令人啧啧称羡,清一色的名烟名酒,菜肴里鱼翅只能算绿叶,连平常人下馆子没胆儿点的澳洲龙虾、鲥鱼都一一端上桌来,搞得一拨未婚的年轻人个个面如土色,有人甚至后悔把女朋友也带了来。 席间也有各种新闻私下传来传去,据说这一天两场婚礼办下来,一辆宝马没了。岚岚摇着头对身旁的苏钰低语,“这俩人可算起了个坏头,瞧这排场奢侈的,他们这么一搞,短期内估计都没人敢结婚了。” 赵磊坐在苏钰身旁,接口道:“有什么不敢的,结婚就是个仪式,干嘛要攀比啊!大家量力而行不就成了!” 岚岚乘势问他,“那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办啊?”话是问的赵磊,眼睛却牢牢盯住了苏钰。 苏钰有些窘,低头吃菜不吭声。 赵磊瞅了瞅憋红了一张脸的苏钰,很不满地对岚岚道:“姐你怎么越来越八婆了呀!” 岚岚瞪了他一眼,用唇语向他反击,“你别过河就拆桥啊!” 但看眼下的意思,显然还没到火候。 又一个菜品上来时,岚岚已经忘了自己适才的“义愤填膺”了,一边伸手去拉总想冲向舞台去捡点什么礼花碎屑的女儿回来,一边对赵磊嚷,“四头鲍哎,你还愣着干嘛,给苏钰拿一个呀!” 其实哪用他言语,苏钰的盘子里早就稳稳地搁了一个了。赵磊还帮岚岚也夹了一个,免得她再笑话他们俩。 圆圆伸着小手嚷,“舅舅,我也要。” 赵磊吓唬她,“小孩子不能吃,会流鼻血的。”然后给了她一瓣黑米蒸出来的糕点,“你吃这个,这个又香又软。” 夏鹏跟范妮过来敬酒的时候,随行的伴郎一看有漂亮女孩在座,立刻起哄要灌苏钰白酒,她又是窘迫又是为难,直推自己不会,想改喝可乐,众人哪里肯依,最后还是赵磊把她的小酒杯夺过来,朗声说:“我替她喝了吧。” 仰起脖子就一饮而尽。 众人为他的英雄救美的英姿噼里啪啦地鼓掌,夏鹏朝那个尚蒙在鼓里的伴郎说:“还看不出来么!他二位马上也该办酒啦!” 一句话把苏钰跟赵磊两人都闹成了大红脸,倒是那起劲哄酒的伴郎搞得有些悻悻的,但随即也就被接下来更热烈的拼酒场面给冲干净了。 婚宴是个什么都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地方。 圆圆在婚礼的舞台上捡了好多放礼花时掉落下来的亮亮的闪片,五颜六色的,岚岚告诉她脏,让她扔了,她不肯,捏得牢牢的,“不嘛!这些是礼花,我要藏着,等舅舅跟苏老师结婚的时候给他们用!” 三个人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都大笑起来。 参加完范妮跟夏鹏的婚礼后没两天,岚岚就带着女儿奔赴了厦门。抵达时刚好是周五的傍晚,徐承开车去机场接的她们。 圆圆已经把“赖学”那回事彻底抛到了脑后,她是第一次坐飞机,在机舱里叽叽呱呱兴奋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实在累了,靠着岚岚打了个小盹儿。醒来时,已经在异乡,再一次陷入兴奋和激动的状态。坐在车子里看外面疾驰而过的风景,不停地打断正在交流的父母,问这问那。 “今天晚上估计要尿床了。”岚岚苦着脸对徐承说。 圆圆耳朵尖,“谁?妈妈你说谁尿床?” 徐承乐道:“圆圆别急,妈妈不是说你,说她自己呢!” “去你的!”岚岚笑着瞪了他一眼。 距离离开森桥还有半年的时间,不过徐承已经开始放缓工作节奏,尤其是妻子和女儿来了之后,周六周日雷打不动地在家休息陪家人。 乔世宇在第二天中午请他们全家吃了顿饭,席间只顾着拉家常,一反常态没有谈那些挽留的话,大约知道多说无益,徒增反感。岚岚却对他刚直的脾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私下里跟徐承说:“我觉得这位乔董将来应该干得成大事。” 她笃然的口吻让徐承莞尔,很快却摇了摇头,“能不能做得成不是个人意志能决定的,很多时候大环境稍一改变,就有前功尽弃的可能。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第164页 岚岚皱眉睨他,“你怎么这么悲观呀!” “这不是悲观,是客观规律。” “那你当初死乞白赖地跑厦门来干什么?”她其实早就知道他对所谓的事业从来不怎么热衷,如果生活在旧时代,她觉得徐承会是个最标准的英国老绅士。 徐承笑着抚了抚她的脸,“你不是很喜欢看‘乱世佳人’?里面的白瑞德明知南北方战争没什么意义,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参军打仗。因为有种使命感,你可以对时事鄙薄甚至不屑,但身处这样的时代,还是要有所为,哪怕最终也许失败,只有经历过,才有发言权,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岚岚仔细想了想,老实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徐承呵呵笑道:“那就别想了,小心一会儿又嚷头疼,你只要管好自己跟我们女儿就算尽到责任了。” “还有你!”岚岚毫不客气地敲敲他的脑门。 “嗯,还有我。”徐承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无限陶醉的表情。 有一天,他带着岚岚跟女儿去海边玩。 圆圆第一次看见海,不过这次出来,她经历的第一次实在太多了,所以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一惊一乍。很安分地在父母给她规划好的区域里玩沙子,把它们捧起来,看着沙子从指缝里一点点地漏掉,然后再捧起来,周而复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游戏。 岚岚靠着徐承坐在沙地上,突然开口说:“张谨曾经来找过我。” 徐承吓了一跳,立刻有些紧张,“什么时候?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岚岚仰脸诙谐地望着他,用手捏了捏他微微肃起的脸庞,“放松放松。”然后才正经说了起来,“就是上次我在这儿的时候,她说她要离开厦门了,跟我过来道个别。” “哦。”徐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怎么一直不说。” “一直没想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栋的事让岚岚对张谨跟徐承之间的困惑真正释然。她不否认陈栋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感,那种震撼是连徐承都未曾给过她的,所谓的“激情”大概不过如此。 岚岚没有告诉徐承陈栋最后的表白,她也学会了隐藏,现在她明白,这不应该算作欺骗,只是不想添事儿。过去她总认为夫妻间要坦诚相待,现在反而不这么想了,感情是最微妙也最不可理喻的东西,不按常规线路走,各自要保留一定的空间,硬性讨伐对方的每一寸领土只会让彼此身心俱疲,她转了个大圈才明白这个道理。 岚岚正在逐渐从过去那种对感情单一认定的思维中脱离出来,她愿意相信,每一段真诚的感情都有它美丽的一面,即便它不被世俗所容。只因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会为你动心,你也可能会为某些人动心,那与你实际的处境跟真正的选择无关,也许仅是纯粹的欣赏,而更多的时候,这样的心动除了当事人之外,也许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甚至于很多爱恋,因为有着现实与道德的各种束缚,连它的主人都不敢向自己袒露心迹,如烟花般璀璨地在心头绽放,短短的一瞬,之后归于沉寂。可它们毕竟存在过,这也许就是人性的本来面目,无法抹煞,唯有珍惜眼前,善待爱你和你爱的每一个人。 岚岚对感情因此又多了一份认识,但同时,似乎又少了点儿什么。这跟“你得到的同时必将失去”的道理如出一辙。 她想,自己毕竟还是幸运的,在经历过动荡后仍能跟徐承相依相偎,这世间的不少夫妻因为类似的意外而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一念及此,她没来由地感到惆怅,喃喃地问徐承,“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 “废话。”徐承亲亲她的额,看看三步开外开心玩沙子的女儿,眼里溢满了满足,“你跟圆圆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 岚岚微笑着又向他怀里靠了一靠,不再患得患失,她要的不多,仅此而已。 尾声: 你我皆路人 又一个五一节来临时,晓筠结婚了。 岚岚为此又远赴了一趟北京。婚宴很素朴低调,据说在此之前以前两人家里已经分头操办过了,所以这一次只请了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跟平常的聚会无异,也省却了一大帮子不相识的人硬凑在一起的麻烦,反正晓筠也不是个喜好排场的人。 但岚岚觉得这个婚礼简单得离谱,有失两人的身份,故意皱眉谴责邱智仁,“这可不行啊!太凑合了,邱律师,你可不能亏待我们晓筠啊!” 邱智仁显得很无奈,“不是正赶上金融危机嘛!晓筠执意要求的,说不要铺张浪费。” “就是因为金融危机,才更要大胆消费,拉动内需啊!连国家领导人都说了,要建立信心,提倡消费,你们呀!境界还是不够高!” 晓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就你境界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套歪理是从哪儿学来的。”她指着岚岚向邱智仁笑言,“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别提有多老实多俭省了,后来跟了徐承,越来越油腔滑调,那家伙呀,特别道貌岸然,也就岚岚这样的傻丫头把他崇拜得什么似的。哎,不是说好了你们全家一起来的吗?怎么就来了你一人?太不够意思啦!” 岚岚撇了撇嘴,“他们呀,一个忙事业,一个忙学业,没办法,我全权代表了。” 徐承正在厦门忙着离职前的各项事宜,总想走得顺顺,不留遗憾,所以事情象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而圆圆,因为上回去厦门脱了两星期的课,回来生生地把两个好朋友给丢了,她们声言,不跟赖学的人做好朋友,所以这一次,任凭岚岚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为所动。 -- 第165页 晓筠说:“你呢?小学生作文还接着写不?” “写!干嘛不写!对了,某某儿童杂志上都有我一个专栏了。”岚岚自鸣得意。 如今在家里,也是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作家的,连徐承也不例外,一口一个“作家老婆”怎样怎样,听得岚岚特受用。 徐承有一次回来,陪岚岚一起去逛超市,她对着一整个柜子上的酒发愣,然后找了瓶46度的绝对伏特加问徐承,“我买瓶回去喝喝好不好?” 徐承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这可是烈酒!” 岚岚拿手指点着上面的英文说明逐一看过去,嘴上道:“喝酒能找写文灵感呀!这都不懂!等哪天兴致来了,咱们俩来它个一醉方休!” 徐承乐道:“你一个人喝醉就够了,要是咱们俩都醉了,容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岚岚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脸红了红,又涎着脸逗他,“能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呀?” 徐承瞧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心中暗笑,慢条斯理地回答:“比如你想裸奔,我也没想到要拦着……” 岚岚把为晓筠夫妇二人精心挑选的一对大红色瓷制花瓶献了出来,得意地盯着他们,“怎么样?够别致吧!” 晓筠跟邱智仁对望一眼,嘿嘿干笑。 “挺好的,真难为你从Z市背到北京来。”晓筠说。 岚岚很感慨,“你还真说对了,这么易碎的玩意儿又不敢托运,我真是一路自己捧过来的,累得要命!”忽然觉得气氛不对,“怎么?你们不喜欢?” 邱智仁忙接过来道:“挺喜欢的,谢谢谢谢!” 岚岚看看晓筠的表情就开始泄气,她们彼此之间从来都是把喜恶放在脸上的,“是不是有点华而不实?我挑的时候想着这还挺好的,有新意,大红色,不是喜庆吉利嘛!” 晓筠拍拍她,“我记得你从前挺讲求实惠的,再不济也得给我拎一包床上四件套来。” “头一回想改改口味,没想到您还不满意。” 晓筠乐道:“谁说我不满意了。我的意思是您的审美品位终于有所提升了,可喜可贺啊!” 婚礼过后,晓筠跟邱智仁立刻动身要去度蜜月,就没法多留岚岚了,晓筠挺过意不去,“旅游季节的票特难买,没剩几张了,一点都看不出金融危机的迹象来,不然晚两天走也没关系。” 岚岚摇着手说:“没事没事,你们好好玩,我也该早些回去了,北京也不是第一次来,以后也还有机会,不碍事的。” 晚上他们要留岚岚在家住,岚岚哪里肯当灯泡,晓筠无法,只得帮她订了间不错的四星级饭店,靠近朝阳区。 晚饭后,晓筠夫妇送她去酒店,临走还特别嘱咐她,“你明天下午的航班,上午还来得及去天安门广场逛逛!” 岚岚几次来都没去天安门广场,引以为憾。 第二天一早,心心定定地起床,从从容容地收拾了行李,又去餐厅吃了早点,岚岚拖着小行李箱轻松上路前去膜拜天安门了。 走出酒店的旋转门,刚好台阶下面一辆车子停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下车,仰起头来,肤色黝黑,却是朗眉星目。 岚岚走路一向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待走过去好几步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劲,蓦地回身,看到那人一脚踩在最高的台阶处,也侧着身子注视自己。 岚岚措手不及,预先挤了个笑脸出来,“陈,陈总!” 的确是陈栋。 半年不见,仿佛微有变化,具体说不出来,也许是整个人的风貌,比从前精神了不少。 他在与她擦身而过之前就已经认出她来,却只是默默看着她,不出声,此时见她回过身来叫唤自己,硬朗的面庞上才浮起一丝笑意。 两人有短暂的对视,镜头恍如电影拍摄里的定格。彼此没有向对方发出任何俗气的寒暄语,比如最近怎么样?来北京做什么?岚岚一贯的八卦在他面前仿佛失去了作用。什么也问不出来。 因为什么也无需知道。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跟所有身边的过客一样,均只是一个路人,无论谁在谁心上,于某个时刻,曾经占据过怎样重要的位置。 短短几秒之后,陈栋向她咧嘴一笑,笑得极为灿烂,完全是克隆了岚岚的赵氏微笑,他向她挥手,“再见!朱古力美女!”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经率先折返身去,长腿向前一跨,甩开步子就朝酒店内走。那只扬起的手还在空中余音袅袅地挥动。 岚岚想对着他的背影潇洒地笑笑,可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眼眶湿润,雾气瞬间蒙了上来,在颤动的视野里,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