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砂》 第1页 [古装迷情] 《心上砂》作者:白衣少少【完结】 文案: 琼林宴上,孟红蕖醉眼朦胧,看着席下人那双与徐翕存有九分像的眸子,鬼使神差开了口:“不知状元郎,可愿入我府中作驸马?” 原本还在笑着婉拒圣上赐婚他与长昭公主的林青筠微一怔愣,竟缓缓应了声好。 席上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世人谁不知,这昌平公主孟红蕖生性放荡而又嚣张跋扈? 饶是旁人再有百般不解,这桩荒唐的婚事最终还是在圣人的大手一挥下敲定了。 他们二人,一个性子嚣张跋扈,一个惯会趋炎附势,想来也是极为登对的。 孟红蕖看着身上大红的喜袍,心里自嘲道。 *** 这桩荒唐婚事,最终还是演变为了世人眼中的笑话。 “你当真觉得,和我成婚,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与蹉跎?”看着手上孟红蕖亲笔所写的那纸和离书,向来游刃有余的状元郎第一次情绪失了控。 “我从未敢奢求过你会爱我,你不知道,对我来说,能够被赐予一个机会接近你,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豪门世家?天作之合?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红蕖┃配角:林青筠┃其它: 一句话简介:状元郎美人公主 立意: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第一章 ================ 【一】 景初三十年,十月初十。 整好是深秋时节,秋风瑟瑟,吹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钦天监观天象,占吉凶,皆言今日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昌平公主孟红蕖成婚的日子,便也就定在了这天。 大周立国已有三百多年,世代守着平城为都城。 平城安定了这么长时间,世代长于此的百姓生活也一成不变,整日揪着家长里短好给自己的生活添点其他的颜色。 如今,昌平公主这位年头足足有二十一岁的老姑娘终于出嫁了,也算是给大家伙又添了一笔新的饭后谈资。 转眼月悬中天,借着昌平公主府门前亮着的几盏大红纸灯笼,还能依稀辨出地上留下的大红鞭炮纸屑。 这喜宴业已过半,还是能听到席上人劝酒的嘈杂声响。 “林兄,这俗话说得好,苟富贵,勿相忘。往后这兄弟们,可都要靠你罩着了。” 说话的男子脸色赤红,许是在席上吃得酒多了,舌头都打着卷儿。 听了这话,同桌的男子都纷纷附和起来,看着桌上喝得亦是醉得左摇右摆的林青筠,一口一个亲热的林兄。 林青筠面色潮红,身上的大红喜服早已被扯的东零西乱,明显醉过头的模样,听着桌上众人的言语,也只摇头晃脑笑着应了一声是。 好不容易把席上最后一位烂醉的客人送走,林青筠立身在府门口站定,细细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喜服,再一抬头,脸上只能看见淡淡的绯红,方才的醉态全无。 之前为了处好关系,日日同那群人厮混在倚红楼的打交道,饶是他再怎么喝不得酒,酒量也给练出来了。 今夜夜色澄净如水,温柔地打在林青筠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整个人褪去了外头那层虚掩的壳子,就只剩下了满腔的柔情了。 即使身上穿得是再俗气不过的大红喜服,一眼看过去也只让人觉得如天上的谪仙一般,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也难怪外头的人都说,这状元郎是以色侍人,凭着那张脸爬上了昌平公主的床。 毕竟,昌平公主整日混迹醉欢楼,荒淫无度的名号在整个大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状元郎又出身寒门之家,除了那张脸,再没别的筹码让公主选他作驸马啦。 林青筠在门外吹了会儿夜风,觉得身上酒味散尽,头没那么疼了,这才负手跨了台阶进了府。 昌平公主府在景初二十五年落成后便一直荒废至今,还是两个月前府上才陆陆续续进了人。 世人皆知,大周皇帝孟羲和格外宠爱这个性子嚣张跋扈的女儿,是以昌平公主府占地极广,远超前朝应有的规制。 府中一应家具器物也无一不是华贵而又精美。 公主府是个四进五重的院落,正院景阳阁就坐落在府邸正中央。 抬眼便可瞧见远处的灯火通明。 虽然林青筠早已在心里设想过千万遍这番场景,到成真之时心里还是有点惴惴。 吸气又呼气,双手紧攥又松开。 林青筠的心愈发紧张起来,甚至还有瞬间害怕这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幻影,担心自己这快要溢出胸腔的欣喜激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杂乱又无序,带着横冲直撞的满腔真情。 林青筠停住了脚步,剑眉英挺,如玉的面庞掠过一丝笑意,在心里笑自己像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子似的。 依稀记得殿试那天,他也没有紧张成这副模样。 抬手重新理了发髻,又再三抚平了喜服上的每一个褶皱,确认身上酒气已被夜风吹个干净,林青筠这才又抬腿继续往景阳阁方向走去。 许是府上下人刚进府没多久,各处打点尚不太妥当。 通往景阳阁的游廊处没挂上灯笼,一旁树影绰绰,转角迎面走出来个人影。 -- 第2页 来人一张巴掌大鹅蛋脸,柳叶眉下一双秋水眸,浑然天成的温婉味道。 许是刚哭过不久,那人眼圈泛着红,似是带着一丝不甘,又好像满眼都是缱绻,就这么望着林青筠。 借着月光,林青筠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个清楚,当即往后退了几步,低头双手恭正拘礼:“微臣见过长昭公主。” 大周朝有三位公主,长昭公主孟紫梅排行三,是最小的一位。 孟羲和本欲赐婚给这两人,不想林青筠却直接拒了,最后倒与这昌平公主成了婚。 昌平公主虽名声不好,但唯一一位嫡亲的兄长是大周的太子。 与昌平公主扯上了关系,大好的仕途前程自然不成问题。 状元郎出身寒门,好不容易及了第,想挑个好的跳板,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这都是外头看热闹的猜测,至于里头的真相如何,只有他们本人自己知道了。 “……你我二人,何至于到如此生疏的地步……” 孟紫梅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脸疏离的男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怅惘:“我知道,二姐性子一向嚣张跋扈……这婚事……你若是有难言之隐,大可和我说,我自会去求请父皇,你又何苦,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赔进去呢……” “公主慎言。传言不可信的道理,长昭公主定不会没听过,臣同昌平公主的婚事是臣心甘情愿,绝无外头所传的逼迫之说。” 林青筠语气冷漠,一字一句直直砸进了孟紫梅心里。 孟紫梅听了这话,本就哀怨的心情此时更甚,以手掩嘴连连轻咳了好几声。 一直低头站在后面的小宫女慌忙上前搀住了孟紫梅,仔细替她顺背。 “那你对我,可曾有过哪怕半分的情意?” 孟紫梅眼圈通红,但仍旧不甘地盯着眼前的人。 “微臣敬重公主,也从无任何逾矩行为,不知公主从何处揣测出臣对您有情意,臣劝公主还是不要过分多想。” “深夜风大,长昭公主体弱,还是快些去歇息吧。” 孟紫梅是个病秧子,怕她晚上回宫路上再吹了风,孟红蕖有意让她在府上歇一晚,明早再启程回宫。 言罢,林青筠再不驻足,撩袍直直往景阳阁去了。 孟紫梅看着林青筠的背影,再忍不住,眼眶里的泪珠盘旋,终于还是划过了脸颊,无声无息滴落在地。 他永远都是这样,待人有礼而又周正,从不越界,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深秋的夜风带上了一丝寒意,佩环守在景阳阁的门口,双手对插笼在袖中,还是被冻得一阵哆嗦。 远远瞧见林青筠的人影,佩环转个身就要进去通报,被林青筠给叫住了。 “你先下去吧。” 林青筠推开了门,看了一眼门外的佩环,吩咐道。 佩环脚步起先有些踌躇,而后又想着左右这驸马也和公主成了亲,左右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主子,便就脚底抹油麻溜地往耳房去了。 临了还不忘把房间的门给两人仔细关上。 屋内燃着大红的喜蜡,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入目都是喜庆的红色。 孟红蕖头上的红盖头不知何时已取下,就连凤钗也被随意丢弃在一旁,只余一头滑顺的青丝铺泻而下。 烛火昏暗,更添一丝旖旎气氛。 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脸小巧精致,桃花眸水波流转含情脉脉,樱桃小嘴水润粉嫩,让人只望一眼便会感叹这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尤物。 眉眼同他记忆中的小女孩相重叠。 也不知是何故,当年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把人放心上了。 脸庞莫名攀上了一抹红意。 听到开门声,孟红蕖抬头望了一眼来人,随即笑了笑:“你来了啊。” 嗓音魅惑,尾音上扬,无端勾得人心痒难耐。 隐隐有些醉意,孟红蕖晃了晃头,来人一双丹凤眸,与尘封的记忆极为相似,恍惚中以为是故人来。 孟红蕖拿起手中的酒杯冲来人晃了晃:“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仰头便是一杯。 有一滴酒,顽皮地从嘴角溢出,顺着那光滑白皙的脖颈,划过了她大红嫁衣掩盖下的起伏沟壑中。 林青筠生怕自己身上的酒气会熏到她,没想到这人却自己饮起酒来。 孟红蕖脸色酡红,仍旧举着手上的酒杯傻乐,一颦一笑自带风情。 林青筠盯着眼前的人,眸色深沉,眸底染上了一层欲色,耳尖也染上了一层淡粉。 他上前按住了孟红蕖想再倒一杯的手,声音轻柔:“公主说错了,今日,是我们两人大喜的日子。” 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林青筠绕过孟红蕖的手:“公主,今夜的酒,应当要这样喝。” 林青筠仰头,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孟红蕖呆呆地看着林青筠的动作,也绕着他的手喝完了自己手中的那杯酒。 到这时,她才依稀辨出来来人是谁。 那人,才不会这般温柔同她说话。 身子一晃,她咧嘴一笑道:“原来是驸马啊,长昭一直在外头等着你呢。” “是公主让长昭公主在外头候着臣的?” 林青筠扶住孟红蕖,蹙眉问道。 “夜深了,我担心长昭路上会染风寒,便让她在府中歇上一晚,不想她只心心念着驸马,身上不爽利,也还是要吹着夜风等你,足见她对你的一腔真情。” -- 第3页 孟红蕖一番话说得无关紧要,似乎孟紫梅等的不是她的驸马,而是旁的毫无瓜葛的人。 “我一向敬重长昭公主,与她并无别的情谊。” 哪有人会在洞房之夜承认自己与别的女人有私情? 毕竟,还要借着自己的势往上爬不是? 孟红蕖眸子暗了暗,身子又有点摇晃起来,林青筠忙把人扶住。 “公主喝醉了,臣伺候您更衣。” “好啊。” 孟红蕖攀着林青筠的手,整个人柔弱无骨地摊在了他怀里,甚至还颇为乖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仰头含笑看着他。 打更锣响,烛光中的两人身影绰绰,看起来缠绵又悱恻。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预收文《卷春空》求求收藏QAQ—文案如下— 青荷跟着改嫁的娘亲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外头瞧着荣耀,内里的后宅却是个肮脏地。 娘亲在时,青荷日子尚且能过下去,娘亲死后,她彻底无依无靠,算计的目光只好放在了府上嫡长子俞安行身上。 国公府世子俞安行,一身清骨,为人端方,对眼前一副凄惨模样的青荷起了恻隐之心,处处照拂她。 青荷倒也争气,琴棋书画刻苦努力,才名远扬,再加上一副生得极好的样貌,才刚及笄,京都来提亲的人家便踏破了门槛。 青荷相中了合眼缘的夫婿,眼看着就能跳出国公府这一火坑了,嫡母却一夕之间变了脸,要将她抬去给四五十岁的老色鬼昭王做侧室。 青荷无法,目光重又放回了俞安行身上。 她暗中下了药,将人拖上了床。 一夜荒唐,俞安行为了负责,同青荷成了婚。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青荷对府中事务处理得宜,俞安行甚是满意。 直到有一日,他不慎听到了青荷同小姐妹的私房话。 ——“兄长此人甚是无趣,若非当时急于自保,我如何会挑上他?” 是夜。 俞安行扶着青荷轻盈的腰肢,抬手捏碎她眼尾的泪珠,一字一句同她算账。 青荷眨了眨湿润的长睫,带着哭腔柔声解释。 “那都是唬人的话,阿荷心里自然是有兄长的。” 俞安行脸上笑意莫测。 骗子。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她已是他的人。而且,他也骗了她。 俞安行抬手,轻捏住了青荷的下巴。 “妹妹大抵不知,当初让你嫁给昭王的主意,是我出的。” 第二章 ================ 【二】 林青筠将怀里的人儿扶了起来。 猛一站起来,酒意上头,孟红蕖又觉脑袋昏沉不已,只能搂着林青筠借力靠着,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了眼前男人的腰。 大红罗纹喜帐被缓缓放下。 不知是谁解的腰带,孟红蕖再低头一看时,自己双手被林青筠扣住,整个人被他压在了身下。 随着林青筠的动作,有一股全然陌生的冲动在体内游走,孟红蕖渐觉得整个人都难受起来了。 秀眉紧拧,想要挣开林青筠的禁锢。 两人力量悬殊,孟红蕖挣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心里不免有了些火气。 还是第一次有男子敢如此待她。 “放手。” 孟红蕖轻斥了一声。 却不知自己此时的嗓音已变得娇媚软糯,那声斥责毫无威严,甚至还让身上男人眼里的欲色更深了几分。 全然没听到她说了什么,狭长的眸子微眯,林青筠盯着那两瓣翕张的鲜艳红唇。 再未来得及思考,他俯身压了上上去。 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 隐隐有酒意渡了进来。 孟红蕖眼睛微睁,看着身上人近在咫尺的清冷双眸。 是她熟悉的凤眸,眼里的情意却是全然陌生的。 脑子一热,双手微微使力,却在这时得以脱离了禁锢。 鬼使神差的,她绕上上了身上人的脖颈,倾身。 两人额头相抵,孟红蕖眼神迷离,右手慢慢抚上了林青筠的那双眸子。 一股陌生的松香味缠在孟红蕖身边。 孟红蕖本来迷糊的脑子立马清醒了一半。 眼前人的面貌渐清晰起来。 她这才知晓她方才做了什么荒唐事。 林青筠眸色幽深,一低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孟红蕖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仿佛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他浑身僵住。 孟红蕖再管不了那么多了,趁机把人从身上推开,囫囵个翻身下了床。 赤着脚捡起地上的衣裙草草套了上去。 林青筠跟着下了床,静静地看着孟红蕖的动作,想伸手拽住孟红蕖,脚步却似有千斤重,最后只一言不发收回了手。 许久,林青筠才开了口,声音隐隐克制:“夜深了,公主要去哪?” 孟红蕖却恍若未闻,别说是回头,连眉毛都没眨一下,自己推开了房门。 林青筠身影笔直孤傲如往常,望着那扇逐渐阖上的门。 房里喜烛渐燃尽,黑暗一片,房内人眼中唯一的光亮,也渐湮没其中。 后半夜,天上只挂着一轮清冷的残月。 冷风一吹,孟红蕖顿觉清醒了许多,迷离的眸子也瞬间澄明起来。 -- 第4页 她得去醉欢楼缓上一缓。 佩环一直偷偷躲在耳房里听动静,听见景阳阁传来门开合的细微声响,忙跑了出来。 见到出来的人是孟红蕖,脸上还有点惊讶:“公主怎么出来了?驸马呢?” 说话间频频探头往景阳阁里头看。 “大半夜的,你找驸马干吗?” 孟红蕖问她,顺带抬手让她给自己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衫。 酒意虽已然被冷风给吹走了一大半,孟红蕖嗓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带了上几丝若有若无的慵懒味道。 这可和孟红蕖平日里的声儿不太像。 佩环略微抬眼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现在的模样。 发丝微乱,双颊酡红,嘴唇微肿,脖颈上还隐隐约约藏有粉红色的痕迹。 佩环心里顿时明镜似地了然了一切。 十岁之前,孟红蕖身旁都是乳娘在带着,而后才换了佩环。 仔细算来两人也算是有了十余年的主仆情谊,佩环打心底里希望孟红蕖能找到自己的知心人,往后过上温存幸福的日子。 如今这情况看来,除了这驸马爷太弱,新婚之夜下不来床之外,一切都很好。 细细替孟红蕖整好衣衫,佩环撒腿就要往耳房跑去,被孟红蕖一把揪住。 “你往耳房跑什么。” “叫人备热水啊,奴婢早就让人烧好热水了,这会子直接就可以用了。” “备什么热水,快去备马车,我要去醉欢楼。” 啊? 佩环呆了。 原来这驸马不但体力不行,技术也不过关呐? *** 马车在黑夜的平城里畅通无阻。 掀开帘子,可瞧见护城河那一头的灯火通明,依稀还能听见些许悦耳的丝竹声。 七弯路一直是整个平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醉欢楼和倚红楼都聚在这处,夜夜笙歌自然也正常。 这醉欢楼是平城里最大的小倌馆,发展至今,孟红蕖可谓功不可没。 大周推崇女子三从四德,就连小倌馆也只是为了迎合一些尚男风的男子需求。 也曾有女子猎奇,乔装成男子进去逛了一圈,被发现后名声全无,还被整个家族钉在了耻辱柱上,每隔几日要说上一番。 孟红蕖是第一个大摇大摆进醉欢楼的女子。 在她的带动下,大周女子目前已基本实现了出入小倌馆的自由。 当然,在寻常百姓眼里,逛小倌馆的那都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但只要不是自家女儿儿媳,旁人他也管不上那么多。 见到孟红蕖,老鸨眼里有丝诧异,整个大周谁不知今儿是这位主成婚的日子? 想到楼上此刻的动静,老鸨有点心虚,但还是摇着手里的折扇迎了上去:“……昌平公主,怎的今日这么晚了还过来……” 楼里的小倌对孟红蕖那张脸再熟悉不过,却没像见到其他客人一般花枝招展地扑上去。 这位孟浪的主虽金贵,但每次来这醉欢楼都唯独只找那人。 灵巧地绕过朝自己迎过来的老鸨,孟红蕖抬脚就要往楼上去。 见状,那老鸨忙跑去前头拦人。 “……哎……公主,今晚琴笙恐怕有点不太方便……” 孟红蕖在醉欢楼里混迹多年,每次来都只去琴笙的房间。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立了些规矩。 孟红蕖每月给醉欢楼付百金,相应的,琴笙也不需要再接其他客人,只等孟红蕖来了好好伺候就行了。 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差错。 楼上隐约有声响传出,孟红蕖再没有耐性同这人打太极,皱眉把老鸨推开。 二楼门口处正站着瘦瘦小小一人,脸上颧骨微高,更显得人瘦弱。 是在琴笙身边伺候的大壮。 还是当初孟红蕖在人贩子手里将他给救了下来,如今他才能在醉欢楼里做事。 见到她,浑身紧绷着的大壮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一般:“二公主,你可算是过来了!” 孟红蕖瞥了他一眼:“怎么如此慌张,出了何事?” 大壮没来得及答话,只是将她往琴笙的房间里带。 甫一到房门口,便有男子粗嘎的声音传出来:“……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个出来卖的……” 男子用词粗俗至极,孟红蕖听得火气上涌,一脚把门给踢开了。 那骂人的男子正坐在床上,对面站着一脸惶恐的琴笙,地上散落着许多碎瓷片。 孟红蕖脚步未停,朝着那男人迎面就是一巴掌:“敢来玷污本宫的人,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似乎是觉得一巴掌还不够,孟红蕖抬起手再来了一巴掌。 那男子喝了些酒,脑袋本就不清醒,扬起手就要再打回去,不想一回头就瞧见了来人腰间挂着的那帝王玉的令牌。 帝王玉,稀世珍品,历来只作为皇家信物。 看着上头刻着的明晃晃的昌平二字,男子咽了咽口水,膝行几步直接抱住了孟红蕖的大腿:“……二公主……二公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二公主原谅小的……” 孟红蕖睨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男子。 身材粗壮,肤色黝黑,酒气刺鼻,左手上有着一道刺眼的月形伤疤,更衬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孟红蕖嫌恶地移开视线。 “滚!” -- 第5页 待大壮处理好地上的碎瓷片,老鸨又过来绕了几圈赔不是,黑沉沉的夜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公主今夜不应该过来的。” 孟红蕖同琴笙相对而坐,面前是已经空了一大半的酒坛。 “本宫今夜不来,你又当如何?任由那人捏圆搓扁?” 孟红蕖说着,看了一眼琴笙手腕上刺眼的红痕。 琴笙轻笑了一声,眼尾上挑,无限风流意味尽在其中。 “奴本就入了这醉欢楼,这些事情,迟早是奴要经历的。” “本宫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本宫在,你就不用去接客。” 孟红蕖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愤愤不平。 今夜的事情,大抵也是那老鸨见自己已经成亲,日后怕是再不能月月供着琴笙,这才逼着人出来接客。 果真是个黑心的! 孟红蕖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公主又在说笑,公主如今已经是有驸马的人,怎还能如往常这般频繁出入醉欢楼?” 听到琴笙提起林青筠,孟红筠更加郁郁,拿起面前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今天这酒,怎么越喝心里越堵得慌呢? “那林青筠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前些日子还和长昭卿卿我我,不过眨眼,又弃了长昭找上了我,可见不是良人,这样的人,怎能作驸马?” 也不知他是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死活不肯撤掉赐婚的圣旨。 酒意有些上来了,孟红蕖一股脑地向琴笙抱怨,俨然忘记了当初这婚事就是她自己开的头。 “当日在琼林宴上,可是公主亲自点名要状元郎入府的。” 琴笙笑着提醒她。 那还不是她当时喝多了酒…… 自知理亏,孟红蕖有些讪讪,不再说话,只闷着头喝酒。 “听楼里来的客人说,或许这几天,忠武军就能到平城了。” 琴笙说着,缓缓起身,替孟红蕖斟满酒。 天边一抹温暖的光辉穿透云层,不知何时,日头早已爬了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 “公主且容奴说一句,有的人,早就该放下了,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俩人啥都没干,只是碰了碰额头。求审核给过了吧,孩子要改吐了,无从下手orz 第三章 ================ 【三】 天已大亮,马蹄声、交谈声声声入耳,街上渐嘈杂起来。 大周官员大婚,准予休沐九天。 待林青筠束好发冠,细细穿好衣服,整好腰带,外头还是没有传来有人回来的动静。 因着不用上朝,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常服,愈发衬出他宽肩窄腰的姣好身姿。 “主子爷,能走了吗?” 小厮牵着马守在门口,眼看着那日头渐爬上头顶,却还没得到出发的命令,心里未免有点着急起来。 林青筠负手立在门口,望着巷子那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公子如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过路人行了又往,公主府的马车始终没有出现。 尔后,林青筠才像终于妥协了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信封,递给了面前的小厮:“你去吧,到了地方,把这信给他,自然就能把人给接过来了。” 小厮应了声是,驱马离开。 这头小厮刚离开,那头巷子终于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铃铛声。 孟红蕖行事招摇,日常出行的马车也极尽奢靡,就连驾车的马,用的也是极为宝贵的赤兔汗血宝马。 不止如此,似是觉得不够引人注意,孟红蕖还雇人造了四个轻巧但声音巨大的铃铛挂在马车四角。 每次听到这铃铛声,平城百姓都知道是谁的马车过来了。 所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抵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虽也有人觉得这铃声扰民得厉害,但也只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那铃铛声由远及近,等了一晚上的人就在那车上,林青筠心里却又被那铃铛给搅乱了。 想到昨夜里的那眼神,他撩袍大踏步就进了府。 想若无其事般去书房,最后还是生生停下脚步等着人进来。 佩环搀着醉醺醺的孟红蕖进门,甫一进门就撞上了背身站着的林青筠。 听到声响,林青筠回了头。 他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两人。 身姿颀长,面色清冷,辨不清此刻的情绪,却盯得佩环心里直发虚,不禁抬手摸了摸额上的冷汗。 真是怪了,往常佩环常和孟红蕖偷跑出宫去醉欢楼喝酒,就算被皇上给抓个正着,也是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这还是佩环第一次心里没了底。 “主子爷这是在等人?” 佩环讪笑,眼睛偷偷瞥向了醉成了一摊烂泥的孟红蕖,企图这人此时能清醒过来解个围。 林青筠皱眉看着醉得不清的孟红蕖。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照顾公主的?” “……也不是……昨夜是事发突然……所以……”佩环脸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想着应当怎么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毕竟,洞房当夜公主就一个人跑去了醉欢楼,驸马心里定不好受。 佩环正抓耳挠腮,林青筠一个大手把孟红蕖捞过去了。 转瞬,醉得不省人事的孟红蕖就被林青筠扛上了肩。 -- 第6页 猛然一个天旋地转,孟红蕖的头更疼了,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佩环……你轻一点……我头疼……” 声音软软,温热的气息拂在林青筠耳尖,微微发烫。 虽然心里还因着她昨日跑去醉欢楼有些不霁,但到底念着她头疼,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轻,重新把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角度。 “这样公主可有好受一点?” 怀里的人不再说话,只整个脑袋朝林青筠怀里蹭了蹭。 莫名乖巧。 有甘松香的味道传来,虽陌生,但心里并不十分排斥。 借着那香味,好似头也不这么疼了。 孟红蕖心里舒畅,就着那昏昏沉沉的酒意就这般睡了过去。 不多时,怀里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林青筠神色不自觉放松了下来,轻抚了抚孟红蕖的背,这才抱着人往景阳阁去了。 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盯住了猫着腰意图离开的佩环:“你去吩咐厨房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佩环立马端正身子恭恭敬敬回了个是。 景阳阁里的物什还和昨日一样,入目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林青筠把人放在床上,仔细掖好了被子。 孟红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拧,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 林青筠俯下身子。 似乎是在说头疼? 林青筠挽起了袖子。 手腕粗壮有力,依稀可看见上头的肌肉线条。 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了孟红蕖的太阳穴。 那按压的手法娴熟,力气大小适中,孟红蕖眉头舒展,渐又昏沉过去了。 孟红蕖脸上是酒醉后的酡红,比方才睡得安稳了一些。 这番熟睡的模样,不见醒着时的那副任性魅惑的姿态,而是莫名带上了一丝自然娇憨之感。 让人见之,便想偷偷藏起来据为己有,再不叫外人瞧见。 手指忍不住从太阳穴移到了那小巧精致的面庞上。 之前他想着,能远远瞧上她一眼,便是极好的。 但现在,他好似想要更多了。 佩环端着手里的醒酒汤立在半开的门外,脚步踌躇,犹豫间,还是敲了门。 “咳咳,主子爷,厨房的醒酒汤好了。” 林青筠旋即收回手站起了身:“那就送进来吧。” 语气清冷,眸子里不见方才的温柔与缱绻。 佩环依言进屋,把手里的醒酒汤递给了林青筠。 林青筠试了一下温度,正好可以入口。 把手上的醒酒汤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林青筠把人半扶了起来。 佩环见状,麻溜拿起了那碗醒酒汤,拿着勺子便想给孟红蕖喂进去。 冷不丁林青筠一个眼刀扫过来,佩环非常配合地双手把勺子奉给了林青筠:“主子爷,您来。” 孟红蕖人还不太清醒,模模糊糊间只感觉好像有人在给自己灌药。 什么药,不知道,但还挺好喝的,便也就全部乖乖喝了下去。 那碗醒酒汤好不容易见了底,佩环接过空碗放在了外间的四方桌上。 林青筠望了一眼兀自咂摸着嘴又睡过去的孟红蕖,心搁了下来,又仔细叮嘱了佩环一番。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我前头还有些事,就先去书房了。” 林青筠说完,抬脚离开。 佩环看了一眼依旧在床上酣睡的孟红蕖,心里有点感慨。 看来这主子爷,也不像外边说的那样不堪,最起码,对公主是好的。 也难怪皇上会一把子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眼看着孟红蕖睡得香,佩环昨夜也在醉欢楼守了一夜,索性也趴在床头眯了一会。 待孟红蕖迷糊睁眼醒来之时,日头已经西斜。 今日倒奇了,喝了酒醒来,不仅头不疼,连人也精神了许多。 床头趴着的佩环自然也醒了,问她:“公主可还觉得头疼?” 孟红蕖摇头:“倒是觉得精神了许多。” 佩环咧嘴:“那您可得好好谢上一番主子爷,是他在一旁看顾您,还让奴婢去备了醒酒汤,不然您的头可还有得疼。” 乍一听主子爷这词,孟红蕖还有点恍惚,而后才突然想起来,是了,自己昨日已经成亲了。 她觑了一眼佩环:“我为何要谢他,可不是我求着他来照看我的。” 再说,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心里郁闷,大半夜跑醉欢楼一趟。 “主子爷那还不是对您有情意,这才会来照看您吗?说起来,公主您现在已为人妇,这醉欢楼,日后还是不要去的好。” “怎么,不过一碗醒酒汤,就将你给收买了?” 孟红蕖拢了拢衣衫,从床上起来,面色有几丝不快。 佩环也瞧了出来,不敢再多言。 不过一个出身寒门刚及第的状元郎,初入职便进礼部任了侍郎,又拒了长昭而与自己成婚。 此人定然心思不纯。 看起来一副清风霁月清冷孤傲的模样,谁知道内里如何。 孟红蕖眼眸微暗。 “往后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他的事。” 佩环不敢出言反驳,低声应了个是。 孟红蕖又蹙眉瞧了一眼房内各类大红的物什,只觉碍眼,吩咐佩环:“晚些时候让人将这些贴红的物什都给去了。” -- 第7页 再一回头,发现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玉簪。 那簪子通体简约,未刻花纹,看起来,倒像是男子的样式。 佩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回公主,那是主子爷的东西。” 秀眉紧拧。 “他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房中?” 佩环有些头疼。 “您与主子爷既已成亲,两人住一起,主子爷的东西自然在这儿。” 孟红蕖打开了箱奁,果然看到了自己衣裙旁多了几件男子的衣衫。 若是同住一房,岂不是日日都要见到?那还了得? 孟红蕖叫来了几个小厮:“把这些,统统搬到偏房去。” 林青筠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小厮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孟红蕖一袭红衣,站在主房的门口,衣角被秋风吹得猎猎,五官艳丽,美得肆意又张扬。 见他过来,破天荒的,她叫住了他。 “本宫这身子着实金贵得很,与驸马爷一同怕是住不惯,便让人把驸马的东西都搬到偏房去了,驸马爷可有意见?” 林青筠面色依旧清冷,青色衣袍颜色寡淡,衬得人高洁,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装模作样。 既然他一副清高的模样,那不如就狠狠折一番他的傲骨。 孟红蕖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林青筠心里涩涩,望着阶上的她。 似乎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拉近两人的距离。 哪怕只是一丁点。 “臣自然没意见。” 声色淡淡。 “如此便好。” 孟红蕖轻嗤了一声,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 “驸马爷不愧是博学多才,时刻谨记着礼节规矩,往后在本宫面前,也要记得如今日般自称臣,方才不逾矩。” 话罢,孟红蕖转身进了主房,嘴里嚷嚷着饿了,让佩环去布菜,再不留一丝眼神给身后的人。 林青筠停在原地,看着眼前渐阖上的门,直到再瞧不见女子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 双手痛苦紧握成拳。 而后,又只能颓然松开。 第四章 ================ 【四】 “陛下已经吩咐了,让老奴以后就在府上看着二公主,务必保证二公主不再做出大婚之夜大张旗鼓逛花楼这等有违礼制之事。” 庆俞恭敬地躬着身子,手上拦人的动作却没有停:“若是没甚大事,公主以后还是莫要再随意出府了,尤其是这醉欢楼,还是不去的好,毕竟,公主是已有家室之人。” 说这话的时候庆俞脸上带着笑,但隐隐含了几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孟红蕖知道,这是孟羲和的意思。 “在府中呆了这么久了,实在闷得慌,”孟红蕖不死心,脸上堆笑,“左右逛几圈我就回来了,绝不在醉欢楼逗留。” “公主怕是忘了,您昨儿日上三竿才从醉欢楼回来,算来最多在府上也不过呆了十几个时辰,哪里会闷得慌?” 庆俞跟在孟羲和身边数十载,论资历,宫里再没人能比得上他,饶是孟红蕖,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见庆俞不肯松口,孟红蕖往后退了一步,决定与他说道说道。 她好不容易从宫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府邸,自是不能再像之前在宫里那般日日被孟羲和身旁的人看管着。 “让公公您一个宫廷内监来我府里做大管家,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规矩?” “这倒不劳烦公主费心,陛下发话了,公主行事跋扈张扬,府里自然也不拘这么些体统规矩,待公主何时听话不再闹幺蛾子和主子爷安生过日子了,老奴便何时收拾东西再回宫里去。” 做梦。 听到庆俞话里提到了林青筠的名头,孟红蕖面色更加不霁。 心里正想着呢,她昨天才去了醉欢楼,怎么转头就有风声透到宫里去了。 原是有人先跑到前头告状去了。 孟红蕖冷冷扫了偏房一眼:“我说父皇怎的突然如此紧张,还把公公给找过来了,原是驸马前去告状去了。” 若是她没记错,赐婚圣旨出来前,孟羲和也曾召林青筠入宫彻夜长谈。 翌日赐婚圣旨便下来了,任她撒泼打滚,孟羲和也不肯撤了这旨意。 庆俞的腰更低了:“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与主子爷无关。” 一旁的佩环倒默默抹了把冷汗。 若是被公主知道了这消息是她递往宫里的,定没好果子吃。 倒是会为他开脱。 孟红蕖心里堵上了一口闷气,身后又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粗嘎声音。 “这平城里,但凡眼没瞎耳没聋的,早八百年就知道公主大婚夜混迹醉欢楼里的事儿了,哪还需要人告状。” 这话里明晃晃带着刺。 孟红蕖回头一望。 说话的是个穿着粗布麻衣膀大腰圆的汉子,肤色黝黑,约莫三十岁左右,正抱着双拳看着自己。 瞧着眼生。 她可没记得之前挑小厮的时候有选过看起来这么彪悍的。 难不成,这是父皇塞进府里的侍卫? 孟红蕖瞥了一眼那汉子,一身腱子肉,眼里带上了些嫌弃:“你叫什么名字?本宫说话,还轮不到你个下人来多嘴。” “回公主,这是主子爷身边的护卫,名唤林萧,人才刚进府几天,您不认识是应当的。” -- 第8页 庆俞弓着腰在身后回话。 原来是林青筠的人。 孟红蕖眼里的嫌弃更甚:“怪不得,如此不懂规矩礼数。” 林萧在清水村乡野长大,哪懂得什么规矩,只把林青筠当自己亲兄弟,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见孟红蕖如此趾高气扬的模样,火气上来,瞪着眸子要发作,却被一声清冷的呵斥给叫住了。 “林萧,不得对公主无礼。” 听到动静的林青筠从书房出来,仍旧是一拢青衫,清风朗月的模样。 “林萧自幼在清水村长大,刚被接到平城,散漫惯了,不识礼数,冒犯了公主,我替他向公主赔不是。 孟红蕖轻嗤了一声:“本宫可不敢受你这大礼,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可不得又要往我府里再塞人?” 看庆俞始终不愿放她出府的模样,孟红蕖不再多言,俾睨了林萧一眼,甩手回了景阳阁。 “公主性子跋扈,还请主子爷多加担待。” 庆俞望着孟红蕖的背影,对林青筠道。 殿试时庆俞随侍在孟羲和左右,有幸目睹了这位状元郎是何等的天资过人。 饶是在宫里摸爬打滚了多年,他也没摸清林青筠的心思。 这昌平公主姿色过人是不错,但这性子,委实过于跋扈了一点。 林青筠如此清风朗月一人,怎的偏生就看上了这二公主,还因着这婚事,给自己招来了无端的流言。 他叹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林青筠却只说无碍:“日后府上还得劳烦公公多照看。” 孟红蕖兀自生着闷气,回到景阳阁心里仍旧堵得慌,衣袖拂过桌面,名贵的青花瓷杯随之落地,碎裂声清脆,惊到了一旁的佩环。 “生气伤得是自个的身子,公主何必置气,咱们在府上呆一天,明天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佩环劝她。 一路发泄了一番,孟红蕖心里渐平静下来,听了佩环的话,她面色微变,没说话,只从箱奁里掏出了两套衣服,将其中一套扔给佩环:“换上。” 是府里小厮穿的黑色粗麻衣服。 这衣服佩环并不陌生。 往常在宫里,主仆两个也常换上宫女太监的衣服偷溜出去。 这衣服便是那时候一并置备的。 孟红蕖只当是自己扮得好,每次都能溜出去。 殊不知每次都是孟羲和向守门的禁卫军下了令。 很快,两人便换上了那衣服,再重新束了头发,远远望去还真有个小厮的模样。 只不过,孟红蕖身段极好,肤白胜雪,这衣服虽说有点宽大,但该瞧见的还是能瞧见,掩映在宽大的衣衫下,更惹人遐想。 只要不是个眼瞎,应该都能辨得出她是个女子。 佩环有点踌躇:“公主,我们这衣服,怕是不太能骗过庆俞……” 这公主府可没有陛下偷偷下的旨意能让人将他们放出去。 孟红蕖却颇为放心:“这身走正门自是不行,但可以暂时掩人耳目,让我们从旁的路子出去。” 佩环虽摸不清孟红蕖这话是何意,但还是一路跟在了孟红蕖身后,主仆两人偷摸出了景阳阁。 孟羲和纵她,建造这公主府时的一草一木,皆要经过孟红蕖的首肯。 好在当初她留了一手。 翻过那一道隐蔽低矮的院墙,孟红蕖只觉整个人心胸都开阔起来。 兀自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孟红蕖携着佩环一同往前行去。 却不是平日里七弯路醉欢楼的方向。 虽说平城作为都城,街市一向热闹,但今日不比往常,路上人头攒动,人们争相都在谈论一件事。 边疆的忠武军班师回朝,今日就能抵京。 佩环抬眸瞥了一眼行在自己前边的孟红蕖。 女子侧脸精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傲气。 只紧抿的嘴角微微显露了些许情绪。 佩环心里轻叹一声,又快步跟上了孟红蕖。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直隐在树后的林萧想了想,快步去了书房。 林青筠正翻看着手里的折子。 大周权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林青筠在三月初的殿试及第,成为景初三十年的科举状元郎,而后进入礼部任侍郎一职。 孟羲和有心栽培他,让他处理大周一应外交事务。 是以虽按制他可休沐九天,但每日从礼部衙门递往公主府的折子并不少。 现今,大周、西晋与北凉三国鼎立,其中又以大周最为辽阔富饶。 前些年西晋与北凉两国联手进攻大周边境,大周军队顽强抵抗,三国在边境战事上消耗颇多。 不想正值北凉立太子之际,国内动荡,西晋却趁此时机撕毁了与北凉的盟约,大举向北凉进攻,好在北凉防御及时,未让西晋意图得逞。 不过与大周的边疆之战是再无法维持,两国便只能退兵,在边疆驻守了五年之久的大周忠武军终于得以回京。 经了此事,西晋与北凉两国再难和好,转而都意图拉拢大周,与大周求和。 孟羲和恐其中有诈,是以含糊其辞。 林青筠此时手上拿着的,是北凉征询大周意见的出使信件。 正思索着,猛然被一阵粗嘎的声音打断。 “阿七,那公主和她的侍女两人可又翻墙出去了。” -- 第9页 林萧虽然如今是林青筠的贴身护卫,但两人在清水村的情谊深厚,他只当林青筠是半个主子,更多的还是将他看作兄弟,因此仍旧还是像旧时一般称呼他。 至于孟红蕖,他对她的印象委实不好,甚至隐隐为林青筠委屈,便也只随意称呼了她。 闻言,林青筠面上却无多大波澜。 他就知道,孟红蕖那样的性子,断不能凭一个庆俞就拘住她。 还是得要循序渐进。 林青筠目光仍旧放在手中的信件上,未曾移动半分:“随她,逛累了自然会回来。” 草草拟了对北凉的回信,修长的手指拿起了桌上的另一份折子。 面色却是一僵。 忠武军不日将抵京,需礼部准备一应赏赐嘉奖事宜。 折子上列出了一排军中将领的名字。 徐翕存三个字尤为刺眼。 这个他从未见过,但是一直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就说,孟红蕖今日为何要出府。 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原来,不是为了解闷,也不是为了与孟羲和作对,而是,为了去见故人呐。 狭长的眸子微眯了眯。 面上仍旧是无甚表情的清冷模样,林萧却无端打了个冷战。 第五章 ================ 【五】 驻守边疆五年之久的忠武军抵京,禁卫军大开城门奏鼓庆贺。 踢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声阵阵,气势恢宏,是归来的大军。 队伍里的将士均披着黑色的铠甲,手握长矛,英姿飒爽,绣着“忠武”两个大字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甫一进城门,早守在城门处的亲人便迎了上去,有士兵下马与几年未见的亲人抱头痛哭,有百姓在城门处高声欢呼我军威武。 按大周例,将士初归可停止操练回家省亲十日。 一路上,队伍里的士兵纷纷下了马跟着亲人回了家,行到最后,队伍里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孟红蕖和佩环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身披甲胄与亲人笑语的士兵。 有沉重的车辙声传入耳中,孟红蕖回头。 有马车缓缓驶过,朱轮金顶红帏金黄幨,按大周例为公主的出行工具。 好家伙,原来是熟人。 也是,今日徐翕存归城,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人惦记着。 潋滟的桃花眸微暗了暗。 马车越行越近,孟红蕖忙用手挡脸背过身去。 虽事情过去多年,她还是不知该如何去对上车上的人。 明明与自己如此亲近,转瞬却能说出那般恶毒伤人的话。 孟红蕖性子跋扈,若是有人在她背后捅刀子,她必定会千倍百倍偿还。 偏生她对这人狠不下心来。 毕竟,在世人皆视她为灾星时,只有那个人愿意亲近自己。 虽不知那亲近里有几分真意,到底孟红蕖心里还是舍不得。 性子跋扈的她会如此优柔寡断,也是难得。 马车徐徐从二人身边驶过,孟红蕖心里舒了一口大气。 正欲拉着佩环离开,马车却突然停下。 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先下了车,而后车中坐着的女郎才在她的搀扶下下了车。 那女子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五官与孟紫梅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与孟紫梅的过分娇弱相比,这女子身上则多出了几丝端庄与大气。 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孟红蕖脚步一顿,想快步离开,却被一个轻柔的声音叫住。 “二妹妹。” 女子脚步婉约,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孟红蕖的面前,脸上带着孟红蕖再熟悉不过的笑。 一如既往的温柔又和煦。 难怪别人都说,秀宁公主孟白兰,堪为整个大周女子端庄贤淑的典范。 往往礼部尚书以不顾礼仪为由参孟红蕖一本的时候,都会再将孟白兰好生夸上一番。 “二妹妹怎么如此打扮便出来了,若是让父皇和母后知道,可不又得好生说上你一顿?” 一副疼惜她的怜爱模样,就好似之前那些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孟红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做不出孟白兰那般若无其事心无芥蒂的模样。 许久,她淡淡开口:“秀宁公主。” 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若是其他人,孟红蕖这时定会好生羞辱一番,但看着面前这个她叫了十几年阿姊的人,她终究没能狠下心。 她甚至还想过,莫不是她性子太过跋扈,才会惹得阿姊不喜。 但明明是阿姊说的,要她不顾世俗拘束,随性而来,母后才能看到自己,才不会只将心思放在太子兄长的身上。 想到这,孟红蕖眼眸微黯。 孟白兰却好似被她这般冷漠的态度给惊到了,拿着帕子的手想要握住孟红蕖,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妹妹可是还在恼我前几天未去你府上赴你的大婚宴?我当时想着让三妹一人过去也是没差的,现在一看倒是我当时想漏了,你恼我也是应当的。” 端得仍旧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孟白兰虽年长于孟红蕖,但尚未定亲,府邸也未建,依旧同其母妃住在宫城里。 从宫里出来,身边自然要带上几个禁卫军来护她周全。 禁卫军一袭黑甲,手执长矛,甚是显眼,惹得路过的人多看了几眼。 -- 第10页 “这大公主和承恩侯府的世子两人倒是情深,世子归城,大公主竟亲自来接?” “可不是吗?世子的嫡亲妹妹都因病未来,大公主却来了,说不定二人好事将近了。” 细碎的声音落入孟红蕖耳中,她微咬了咬下唇。 与其说她今日是旧情未忘想来见上徐翕存一面,不如说是来讨要一个说法。 她想好好问上一句徐翕存,既然自始至终未曾对她有意,为何又要与她日日通信,在信里言明对她有意。 让她甘心为他,在宫里循规蹈矩一整年,以此换来了孟羲和赐婚的旨意。 却又在她求得了赐婚圣旨后公然拒旨,让她沦为大周笑柄,却又为他与长姐挣得了一个痴情的名号。 甚至在拒旨被罚往边疆时,连见上她最后一面都不愿。 心里隐隐升腾起了几丝不甘。 孟红蕖的下唇被咬得泛白,隐约可见淡淡的齿痕。 孟白兰显然也听到了路人的言语,她脸上笑意愈深。 孟红蕖不过是托生在了皇后的肚子里,凭什么事事都压在她上头? 好在,在徐翕存这一事上,是她赢了。 风过,吹起了孟红蕖落下的一缕发丝,发丝拂过脸庞,有些微痒。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二人身旁。 孟红蕖循声望去。 马上的人未来得及卸下铠甲,身上带着赶路而来的风尘,是她熟悉的俊秀五官,只脸上多了五年边疆风沙磨炼后的坚毅。 恍惚间,孟红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他时的那一年。 她性子张扬,春猎时非缠着要骑马,不想那一贯温顺的小红马却偏生在那天发了疯,混乱中,是徐翕存将她一把从马上救了出来。 彼时正是少女怀春之际,更何况那人是闻名大周的如玉公子。 孟红蕖偷觑了一眼将自己揽在怀里的人,鼻子英挺,凤眸狭长精致。 红意偷偷染上了少女的面庞。 那双精致的凤眸,深深印在了她心上。 没想过会在这里遇上故人,孟红蕖呼吸微滞,脚步欲逃离。 徐翕存翻身下马,带起一阵风。 身上不见武将惯有的粗俗,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公子的贵气与从容,怪不得能让平城大半贵女为其驻足不前。 他本欲直接回府,却在路上听闻孟白兰早便出宫来迎接自己,心里微微动容。 因他在边疆,两人五年来只能借鸿雁寄书以抒相思之情。 但大抵是平城距边疆实在太远,信里再难寻当初与她通信之时的心动,他传往平城的信渐也少了起来。 想来是书信只在纸上言,到底比不过两人面对面的互诉衷肠。 好在如今他已回了平城,两人也不用再顾忌世俗眼光偷摸以信交流。 下马后,他向孟白兰行了一礼:“臣见过大公主。” 在看到一旁一副小厮模样装扮的人是孟红蕖时,眉头微皱。 他是断不愿再与孟红蕖扯上任何关系的。 这人不顾礼节便也罢了,甚至还因妒忌长姐而借着圣上宠爱求来一道荒唐的赐婚圣旨,害得他因抗旨而被派去了边疆五年。 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霾,但徐翕存还是规矩朝孟红蕖行了礼:“臣见过二公主。” 徐家因其祖上太老爷曾护驾有功而被封侯,在大周世家中一直颇有威望,且徐翕存自幼便是才学出众,品德高尚,乃良安城有名的恺悌君子。 就如现在,孟红蕖装束如此不得体,纵心里不满,他面上也绝不轻易显露半分,难怪平城的世家子弟人人都爱与他结交。 孟白兰朝着徐翕存的方向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孟红蕖往旁边挤了挤。 “徐中朗将不必多礼。” 徐翕存在边疆立了战功,已从身受荫庇无实权的侯府世子,一跃而成了中郎将,虽品阶比不上林青筠的礼部侍郎,但有调动兵马之权。 有玩闹的几个孩童嬉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堪堪撞上了徐翕存身旁的孟白兰。 好在徐翕存动作迅速,一把将人揽住。 男子身材高大,眼含柔情,看着怀中娇柔的女子,女子只一脸羞怯地将头埋在男子怀里。 旁人看来,甚是般配。 孟红蕖紧攥手指,骨节泛白。 她一向恣意,不拘于各种世俗规矩,自春猎那次徐翕存救了自己之后,她便眼巴巴一直跟在她身后,却从未见过他有所回应,只是生疏而冷漠的拒绝。 她以为他是恪守礼节不便与自己往来,便不再跟在他身后,只偷偷给他写信,每日收到他的信,她心里都会偷摸高兴上好一阵。 如今来看,什么恪守礼节,不过因着那人不是孟白兰罢了。 原本早已想好要质问徐翕存的千言万语,这时已经都不重要了。 孟红蕖冷着脸对二人道了一句告辞欲离开,却有人将她轻揽入怀。 方才嬉闹着跑过去的孩童不知何时又奔了回来,差点撞上孟红蕖,好在来人及时将她带离。 孟红蕖抬头。 林青筠不知何时过来了,不远处还停着她那辆张扬的大马车。 大概是方才她失了神,这才没听见熟悉的铃铛声响。 有微风从林青筠身上吹过,抚上他如白瓷般无暇的脸庞,头上发丝微动,恍若画中人。 -- 第11页 许是深秋的日头还有些晃人眼,孟红蕖抬头看着他如玉的侧脸,一时竟忘了移开眼。 第六章 ================ 【六】 微风拂过,隐隐有甘松香的味道窜入鼻中。 孟红蕖微敛了敛心神,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林青筠面色一如往常般清冷,抚在她腰上的手却微热,烫得她浑身有点不自在起来。 试着挣了挣,反惹得林青筠揽得更紧了。 孟红蕖秀眉紧拧,偷觑了他一眼。 她不知林青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左右她这几天没少作弄笑话他,大抵是路过来瞧自己笑话的。 许是见来了人,孟白兰从徐翕存怀里挣脱,整个身子半掩在徐翕存身后。 徐翕存警惕地打量了林青筠一眼。 手上自然而然护着孟白兰的动作莫名刺痛了孟红蕖的眼。 蓦地,孟红蕖不再想着挣开林青筠,只任由他搂着自己。 心里隐隐泛出几丝莫名的快意。 甚至有些庆幸林青筠的出现。 看吧,她孟红蕖,也不是非他徐翕存不可。 见孟红蕖果真如自己所料,是来迎徐翕存归城的,林青筠面色谈不上有多好看,眯起狭长的凤眸冷冷扫了徐翕存一眼。 男子面容俊朗,尤其是脸上那双丹凤眸,瞧着甚为精致俊美。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青筠眼眸黯了一瞬。 不过很快,面色便又恢复如常。 徐翕存五年前既已抗了赐婚的旨意,往后站在孟红蕖身旁的,便只能是他林青筠。 徐翕存虽贵为侯府世子,但毕竟已离开平城五年,只觉得那突然出现的男子面生得很,暗自在心里揣测了一番。 看起来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应是初到平城的某世家公子吧。 只是不知为何会与孟红蕖扯上关系,大抵是被孟红蕖那一副美艳的皮囊给迷惑了。 可惜了。 徐翕存心里微叹一声。 虽不知为何那男子的目光里隐约藏了几丝对他的敌意,但徐翕存自幼所习的规矩还是让他保持了良好的礼节。 他上前向林青筠行了一礼。 “在下承恩侯府徐翕存,不知阁下是?” 林青筠未松开揽着孟红蕖的手,淡然开口:“礼部侍郎林青筠,久仰世子大名。” 听到林青筠三个字,徐翕存恍然。 之前在军中他也隐约听人谈起过孟红蕖的婚事,只并未放在心上。 听人说这驸马是新及第的状元郎,虽出身贫寒,但才学过人,凭着满身才气入了孟羲和的眼。 徐翕存抬手连声说了几句不敢:“林侍郎才华过人,该是徐某久仰才对。” 林青筠淡淡一笑,揽着孟红蕖盈腰的手下滑,转而牵上了她的手。 女儿家一贯娇养着的手,白嫩光滑,触感极好,惹得他不自觉地轻摩挲了一下。 男子的大手略带薄茧,抚在手上的感觉异常清晰,孟红蕖心微跳,下意识想挣脱,大手却更为用力扣住了她。 有细碎的画面在脑海里跳动,烛光绰绰,床上交叠的人影…… 明明那夜他们什么都没做…… 脸莫名烧得慌,孟红蕖不自然地移开眼,却意外撞见了孟白兰微凝的视线。 却不是在看着她,而是盯着宽大青衫衣袖下两人交叠紧握着的手。 眸光微闪,孟红蕖不再想着要挣脱,只任由林青筠握着。 林青筠不咸不淡与徐翕存客套了几句,开口欲离开:“中郎将初回城,想必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来接公主回府,便先离开了。” 说完,林青筠不再停留,牵着孟红蕖的手离开,佩环忙快步跟上了二人。 看着林青筠离去的背影,徐翕存眉头微蹙。 虽说林青筠是寒门子弟,身上却不见一丝卑怯,反倒有股超脱于众人的傲气。 只可惜,家世不好。 若不然,兴许两人还能好好结交一番。 一回头,身后的孟白兰脸色略有苍白,瞧起来似乎不太好。 “可是被方才的小孩给吓到了?” 徐翕存声音温润,孟白兰回过了神,掌心传来丝丝痛感,是她方才下意识掐的。 把手收回袖中,她捏着手里被自己揪得乱作一团的帕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 “我无碍,小孩一向顽劣爱玩闹罢了,我只是挂念着二妹妹,她似乎还在计较着五年前的那事……” 秀眉微蹙,是一副苦恼的模样。 话头又扯到了孟红蕖上,徐翕存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五年前的事早已过去,再说,那事全是二公主一人做出来的闹剧,又与大公主何干?” 言罢,为了让孟白兰安心,徐翕存牵过了自己的马:“臣护送公主回宫。” 孟白兰眉头舒展开来,柔柔一笑,点了点头。 她自然瞧见了提到孟红蕖时徐翕存脸上的不耐,心里因着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的亲密而生出的烦闷一扫而光。 本以为孟红蕖性子跋扈,与林青筠成亲后定然是整日里鸡飞狗跳,不想两人倒意外的亲近。 不过那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乡野小子罢了,也就只有长昭那般小家子的能看得上他。 孟红蕖一向招摇,眼高于顶,最初肖想的是平城大半女子都倾心的侯府世子徐翕存,不想最后自己的驸马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如此落差,心里不知得难受成何种模样。 -- 第12页 瞧着驾马与自己的马车悠悠同行的徐翕存,孟白兰心里又舒畅了起来。 虽说五年前的事不小心让旁的人给知晓了一二,但只要早日让徐翕存娶了自己,她便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林萧抱着双拳倚在马车旁等候,见到林青筠携着孟红蕖过来,忙掀开帘子。 稍稍使力,孟红蕖甩开了林青筠的手。 她从未让人来接她,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也自然不会跟着林青筠就回去。 转身欲离开,手腕被一把拽住。 “公主想要再去何处?醉欢楼?还是要再回去找徐翕存?” 一贯清冷的嗓音带上了几丝克制的怒气。 怎么也挣脱不开手腕上的禁锢,孟红蕖失了耐性,蹙眉回身,冷笑看着林青筠:“我去何处干驸马何事?怎么,驸马爷如今长了脾性,还要管上我了?” 许是孟红蕖面上过于嫌弃,又或是语气过于冰冷,林青筠不再多言,直接把人拽上了马车。 车帘刚被放下,林萧便得了林青筠的令驾马驱起了车。 佩环抱腿坐在林萧身旁,仔细听着车里的动静,面上有缕忧色。 也不知这二人会闹成什么模样。 心里堵着一口闷气,林青筠手劲有点大,拽得孟红蕖手腕生疼。 “你放开我!” 孟红蕖小声斥他,林青筠却恍若未闻。 直到孟红蕖小声埋怨手疼,他才松开了手。 原本娇嫩白皙的手腕处红了一圈,看起来颇为显眼。 确是他力气使大了。 心里一时有些无措,林青筠抬眸望向紧靠车壁的孟红蕖。 一脱了他的禁锢,孟红蕖便坐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 侧脸小巧精致,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更衬得肌肤娇嫩,宽松衣衫下的玲珑身姿若隐若现。 林青筠往孟红蕖的方向微挪了挪。 察觉到他的动静,孟红蕖再往角落里挪了挪。 即使角落狭小,再没多出来的地方,她也不愿再靠近他半分。 林青筠身子一僵,没再动作。 车内一时寂静,只能听见车辙撵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许久,有清冷的声线响起。 “抱歉,方才没控制住力气。” 说得是将孟红蕖手腕拽红的事。 孟红蕖没出声,只是掀起帘子瞧了一眼车外,莹洁的手腕处还隐隐泛着红。 刚刚驶过了七弯路,林萧自然不会听她的命令停车,看来这醉欢楼今日是去不成了。 好不容易避过庆俞从府里出来这一趟。 孟红蕖在心里惋惜。 而后似乎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一人,抬眸冷冷看了林青筠一眼。 “驸马爷都敢把本宫直接拽上马车了,哪还用道歉?本宫可受不住。” “公主如此冒失跑出府,陛下定然会很担心,我……臣亦担心,既已与公主成亲,臣希望,能与公主同寻常的夫妻般……”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孟红蕖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驸马凭什么觉得能与我同寻常夫妻一般?凭着那一贫如洗双亲早逝的家境?” “我自出生时起,便是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母后是统领后宫的皇后,嫡亲的兄长是大周唯一的皇子,你拿什么与我相配?” “若不是父皇的旨意,你以为本宫会与你成亲?” 孟红蕖的嗓音娇柔明媚,一字一句却好像淬上了寒冰,砸进林青筠心里,寒意从脚底蔓至了他的全身。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能说出完全不一样的话。 “英雄不问出身,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少女脸上有着未褪去的婴儿肥,依稀能瞧出姣好精致的五官,比他矮上半个头,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却不会像其他人一般欺侮他,只会恨铁不成钢地踮起脚训他。 他再没能见过她,却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她的名字。 在没有纹银买蜡烛温习诗书的夜里,她是他最亮的烛火。 如今,寒窗多年,他终于能再见到她,她却早已忘了他。 甚至算不上她的过客。 第七章 ================ 【七】 孟红蕖说的这一番话甚是难听,就连外头隐约听着二人动静的佩环也忍不住直皱眉。 虽此时不过十月深秋,车内气氛却霎时如凛冽寒冬一般死寂。 林青筠的脸色算不上多好看。 薄唇紧抿,大手紧握成拳,面上是极力压制的淡然,不停颤动的眼睫却暴露了他这时的情绪。 双亲早逝,家境贫寒,在冷嘲热讽中长大,林青筠早便养成了个清清冷冷的性子,鲜少能在他脸上看出如此波动。 他还以为到了如今,自己的心早已坚硬如铁,能不受外界侵扰,今日才知晓,原来并没有。 心里苦笑了一声,林青筠欲再开口。 少女稚嫩的面庞如同昨日刚见到般清晰印在他脑海,纵外头有再多流言,他也不相信她真的会是那般女子。 孟红蕖却不想再多言。 林青筠尚未来得及开口,孟红蕖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本宫乏了,你不必再说了。” 语气骄矜,隐隐带着几丝倨傲。 即使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 -- 第13页 同平城世家子弟身上的贵气一般,浑然天成。 良好的家室同地位,自然能养出身上的贵气。 而这些,都是林青筠没有的。 是他再怎么挑灯夜读也远及不上的。 言罢,孟红蕖便头靠车壁慵懒地阖上了眼,再不看林青筠一眼。 车里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车辙声阵阵,间或能听到孟红蕖微弱细碎的呼吸声。 原以为就这么一路安然回到公主府,徐徐行着的马车却倏然停下了。 小憩中的孟红蕖没甚准备,身子因着惯性往前一倾,又因着冲劲往后一甩,眼看着后脑勺就要磕上冷硬的车壁。 混乱中,孟红蕖忙用双手护住了头,紧张地皱起眉头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 她没磕上冷硬的车壁,却好似触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什。 疑惑睁眼,堪堪对上了那一双精致的凤眸。 林青筠不知何时已起身过来,伸手护住了她,这才没让她一头磕上去。 林青筠半个身子都笼在孟红蕖上方,远望去,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孟红蕖嗅着他衣袖上淡淡的甘松香,先移开了视线。 林青筠薄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淡然坐了回去,右手不动声色掩在青衫长袖下。 车内涌动着莫名的气氛,孟红蕖轻咳了一声问外面的佩环:“外面出了何事?” “回公主,是大理寺的人在办案,说是出了一桩命案,封了这路,不允马车再过去了,我们换条路回府。” 佩环的声音自车外悠悠传来。 平城作为大周的都城已有几十载,守卫治安极为森严,少有命案发生。 孟红蕖心生好奇,纤手掀开了帘子。 林萧早将马车调了个头,她只能遥遥往外看上一眼,瞧得不太真切,只莫名觉得那尸体手上的月形疤痕看着有点眼熟。 好在路上再没出旁的事了,马车一路徐行,终于是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孟红蕖一人先跳下了马车进了府,佩环跟着她。 庆俞见到两人一副小厮装扮从外头回来,心里讶然,皱着眉头又是好一顿絮叨,直从府门口一路念叨到了景阳阁,中途未有停歇。 林青筠跟在孟红蕖身后,本欲追上她,但看着她步履匆匆,无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脚步一顿,没再想着追她。 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孟红蕖的背影愣神。 直到那抹倩影拐过游廊,再瞧不见。 还是一旁的林萧先扯过了他的手:“阿七,你这手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林青筠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瞧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只是手背不不知何时被擦破了皮,面积还不小,红肿了一大片,有血丝渗在其中。 方才马车突然停下,虽只短短一瞬,甩人的劲头却很足,手就是在护住孟红蕖时不小心蹭到的。 林青筠望着手上的那一片红肿,眉眼染上了些许担忧之意。 方才在车上他未开口询问,也不知孟红蕖有没有磕到,早知道刚刚就追过去了。 心里隐隐生出几丝懊悔。 见林青筠没回他,林萧着急,又大着声问了一遍。 在清水村之时常被人殴打谩骂,林青筠身上没少受伤,惯会瞒着他。 林青筠被他雄厚的大嗓门吼得回了神:“方才车上不小心蹭到了,无妨,不用担心。” 应了他,林青筠撩袍欲进府,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他:“对了,你车技不好,往后就不用再驾车了。” 林萧挠头。 不过是忧心他罢了,怎么自己还被嫌弃了呢? ^^^^^^ 成婚多日,府上,孟红蕖同林青筠两人依旧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每日从礼部衙门递到府里的折子只多不少,林青筠大半都呆在书房里。 整好孟红蕖最不喜的便是文绉绉的习字和作画,公主府建成至今,她从未踏足过书房。 是以两人虽同住在一个府上,却几日都见不上一面。 孟红蕖乐得自在。 佩环却整日只耷拉个脸。 临出宫前,孟羲和特特嘱了她,让她看着孟红蕖和林青筠,务必让二人好生处着,一有动静便往宫里递消息。 没想到这两人这么难折腾。 平城的天气怪得很,虽才十月下旬,前几天还是秋高气爽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这几天突然又呜呜刮起了秋风,刀子似的,吹到人身上透心凉。 眼看着这几日天气骤然冷了下来,佩环早便差人在景阳阁里烧起炭火铺上了厚地毯。 暖融融的炭火熏得孟红蕖的双颊泛红。 佩环手里拿着一小瓷瓶药膏。 “公主,这是主子爷让林萧送过来的药膏,听人说疗效极好,要不奴婢给您上个药?” 那日林青筠将人带上了马车,不想掐得孟红蕖腕上泛了红。 甫一到府,便着林萧把药给送过来了。 孟红蕖只冷冷扫了一眼佩环手中那小瓷瓶:“矫情。如此小伤,本宫还用不着上药,不若让他留着给长昭用。” 她肌肤娇嫩,那手腕处的红只看起来可怖,却着实算不得什么伤,甚至不觉得痛,过了一日便再瞧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 第14页 佩环自然没敢把孟红蕖的话带过去给林青筠。 药膏不成,她又另寻话头开口。 “主子爷已在书房办公快两个时辰了,有如此良臣,实乃我大周百姓之福。” 孟红蕖翻着手里的话本子,闻言转了个身,没理她。 佩环又绕到了她跟前。 “公主,庆俞不让您出府,您整日呆在房里头也闷得很,要不奴婢和您到书房去瞧一瞧?” 孟红蕖没了耐性:“你再多嘴一句,本宫明日就让人把你卖出府去了。” 佩环不敢再放肆,只能悻悻然住了嘴。 门外传来了庆俞的尖嗓。 把话本反扣在桌面上,孟红蕖对佩环道:“把人叫进来吧。” 佩环应了一声是,忙去开了门。 庆俞鞠着腰,双手捧着一沓书卷走了进来:“二公主,这是皇后娘娘让人从宫里带过来给您的佛经。”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孟红蕖眼皮一跳,心里讶然。 孟羲和后宫妃子甚少,没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大周后张菀青又诞了这大周的唯一一位皇子,稳坐太子之位,一生再顺遂不过,是以养成了个温和的性子,平日里最爱的便是诵读佛经以修身养性。 若不是在天狗食日那日生下了被视为灾星的她,张菀青大抵能少上许多烦恼。 她还以为,张菀青的心思永远只会在她那位太子兄长上。 隐隐有喜悦泛上心头。 孟红蕖脸上表情却淡淡,只吩咐佩环好生接过庆俞手上的书卷。 “二公主,这里头有妙法莲华经和心经全篇,皇后娘娘说了,您日前虽已成婚,却仍旧日日混迹醉欢楼,前些天还扮成小厮偷跑出了府,性子实在不诚,她特意让奴才叮嘱您,让您这几天好好呆在府里抄写佛经,莫要再闹什么幺蛾子,待到下月初生辰宴入宫时,一并再把抄写的佛经交予她。” 仔细传完了话,庆俞这才双手揖了一礼,却行退了出去,还顺带悄声轻掩上了门。 心里头那丝喜悦的火苗尚来不及跳动,又霎时被浇灭。 孟红蕖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也是,她如今还在肖想着什么? 皇兄出生时便有祥瑞吉兆,聪颖过人,光芒耀身,是天之骄子。 自己偏生在灾祸之日出生,性子又顽劣不堪,怎么敢肖想母后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呢? 只是如今倒好,左右自己不过是成了个亲从宫里搬到了公主府,随意出府了一两趟,便就引来了父皇和母后二人的注意。 先是从宫里派了个庆俞来盯着,如今竟连母后也插了一手进来。 蓦地,心里无端就生出了一股火气。 孟红蕖叫住了欲把书卷搬到里间去的佩环。 “把这些佛经都搬到书房去,本宫还从未去过府上的书房,正好今日去瞧瞧是何模样。” 第八章 ================ 【八】 秋风卷着树上的枯枝败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透过书房半开的窗牖,隐隐能瞧见在里头伏案的颀长身影。 公主府的书房就在景阳阁内,虽位置是僻静了些,但从孟红蕖所在的主房过去也用不上多少脚程。 案上正摆着一册摊开的书卷,书页泛着黄,边缘略有磨损,微微发白,字体繁杂,晦涩难懂,但依稀能辨得出是本古籍。 不远处的香炉缓缓向外吐着雾气,房里弥漫着淡雅的甘松香。 这香有安神凝思的功效,味道又不会过重,林青筠惯喜燃这香。 修长的指尖握着笔,在空白的宣纸上落墨。 那笔看起来着实破旧得很,笔杆用材是再寻常不过的方竹,隐约可见留在上头的斑驳划痕,应是用了许多年。 笔头的狼毫却不见一丝毛躁分叉,依旧平整光滑,想来主人是极为爱惜这笔的。 手上一阵行云流水,纸上留下的字迹清隽端正,有那么一点字如其人的意思。 礼部衙门送过来的折子整齐地摆放在案上一角,皆已被细细批注处理过了。 林青筠出身贫寒,不同长于平城的世家子弟一般有着三五成群一同结伴出游的兴致,闲暇时他一人钻研古籍来打发时间倒也觉得颇有趣味。 外头的人都说他性子油滑,拉拢好了关系,这才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顺利进了殿试,又偶然入了孟羲和的眼,这才夺得了个状元的名头,一时风头无限。 但他委实是个不惯与人打交道的,幼时没人愿与他往来,独来独往惯了,而后又只一心扑在了科考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出生那日整好遇上了天狗食日,娘亲因生他难产而死,父亲不久后也死于酗酒,家里只剩年迈的祖父,是十里八乡众人皆知的灾星。 在清水村多年,那些人不是冷嘲便是热讽,唯只一个林萧能够与他说得上话。 本以为进了礼部潜心修些古籍书册便好,少些与人一起时的弯弯绕绕。 不想孟羲和并不遂他的愿,直接点了他的名头要他来一应处理大周与西晋和北凉两国的事务,这下他与旁人的往来反而更多了起来。 好在上任这些天,他也得了些经验。 今日他早便处理好了从礼部衙门递过来的折子,给自己挣了一点难得的闲暇。 林青筠一头扎在那卷古籍中,看得正入迷,外头一阵细微敲门声牵了他的思绪。 -- 第15页 “进来。” 林青筠声音淡淡,视线依旧凝在案前那卷古籍上,连头也未抬,手上执笔落墨动作不停。 总归除了林萧,这公主府里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会来到这书房了。 “主子爷,公主让我把这几卷佛经放书房里。” 佩环说着,把手上的佛经整齐地放在了书案旁的书架上。 为不扰到屋里的林青筠,佩环的脚步放得极轻。 听到佩环的声音,林青筠心微跳,他放下手中的笔,下意识抬首往门外看去。 却没看到那抹俏丽。 来人原只有佩环一个。 清冷的眉眼隐约藏了一丝落寞。 也是,她性子高傲,对自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又怎可能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敛了思绪,林青筠抬眸看了一眼方才佩环放下的那几卷佛经。 妙法莲华经? 这不像是孟红蕖会看的东西,倒像是宫里那位一心向佛的皇后娘娘会喜欢的。 心里疑惑,林青筠叫住了欲离开的佩环:“公主何时喜欢上了这佛经?” 闻言,佩环停下脚步,心里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一道骄矜的嗓音懒懒地先插了进来。 “本宫性子顽劣,母后罚本宫抄写这经书,要我仔细研读,好收收性子,不再过分跋扈,驸马爷觉得母后这法子可合你的心意?” 孟红蕖从门外走了进来,身上还裹着一袭大红的银杏百花刺绣斗篷。 秋风吹得厉害,有些冻人,怕她不小心染了风寒,出门前佩环硬从柜子里给她翻出了这斗篷让她穿上。 那斗篷颜色艳丽,衬得孟红蕖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愈发明艳起来。 整个人光是站在那儿,便是平城里最抢眼的姝色。 许是一路过来有点急,她胸膛微微起伏,细声喘着气,双颊也挂上了两团淡粉的红云,看上去却比抹了胭脂还要可人。 林青筠望着来人,目光沉沉。 不过只一瞬,他便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手上复执起了笔:“妙法莲华经为大乘佛教要典之一,于公主修身养性而言,的确有益。” “确实,母后送的这几卷经书,应是很合驸马心意的吧?” 呼吸渐匀了下来,孟红蕖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站着的佩环,而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了林青筠身旁。 淡淡的甘松香中隐约多出了一抹女子身上的清香,林青筠身子微僵,搁下手上染了墨的毛笔。 孟红蕖这话听来隐隐有几丝情绪,似是有点生气? 林青筠眉头微皱,心下揣摩了几番,摸不准她的意思,到底还是开口问了她:“公主这话是何意?” “父皇为了你,特特派了身旁的庆俞到府里来看着我,如今竟连母后也让人送了佛经过来让我抄写好修身养性,驸马想必是舒心得很。” 原是因着这个心里生了闷气。 林青筠心下了然,抬眸。 身旁的女子小脸紧皱成一团,红唇微抿,正瞋着一双桃花眼看他,是兀自生着闷气的模样。 他没同小姑娘打过交道,更何况孟红蕖如此跋扈的公主脾性,他也不知该如何宽解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心里暗暗思量了好几番,他对上了孟红蕖的眼:“陛下与娘娘此举皆是关心公主,公主何必置气?公主若是不想抄写佛经,臣帮公主誊抄便是。” 虽明日他的休沐便结束了,但夜里,还是能够腾出闲暇的。 林青筠情绪一向不外露,面色清冷,这话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孟红蕖耳中听来却又有另一番阴阳怪气的意思。 先是在父皇与母后面前告她一状,如今又在她面前扮个好人。 “驸马爷倒惯会做人。” 她一时气极,猝然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那支沾了墨的方竹狼毫笔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到地。 林青筠忙起身去接,仍旧是慢了一步。 天气渐冷起来,虽佩环前日刚差人在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但许是那毛笔果真上了年头,才堪堪碰上地面,笔杆便从中间处断裂,声音清脆。 林青筠望着那断裂成几截的毛笔,呼吸一滞,怔了怔,弯腰细细将那毛笔捡拾了起来 手上的笔已然断裂,林青筠面色微凝。 孟红蕖却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支毛笔罢了,公主府库房里不知能找出多少支比这好上千百倍的狼毫。 她盯着衣摆上不知何时蹭上去的墨渍,微皱眉头。 这衣裙她尚没能穿多少次,真真是糟心。 一抬眸,又瞧见了面前的林青筠,正盯着方才的那支毛笔,清隽的面容隐隐带些沉意。 她撇撇嘴。 不过一只笔罢了,何必作出如此模样。 但这事到底还是因她而起。 “不过一支毛笔而已,本宫差人到库房再去给你寻一支补上便是。” 林青筠却没应她,只抬眸无声看着她,那眼神,似乎是要直直望进她心里,将她看穿。 他眼眸里有情绪在翻滚,孟红蕖被他盯得心慌,刻意移开了与他相对的视线。 房里响起清冷的声线。 “不是毛笔的问题。” 语气淡然,似乎与往常无异。 孟红蕖抬首看他。 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 第16页 但林青筠没再说话,手里拿着那摔断了的毛笔,抬脚欲离开:“公主还要抄写佛经,臣就不在书房叨扰公主了。” 摔了一支笔罢了,看起来自己倒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事一般。 孟红蕖面色更加不霁。 佩环立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见两人闹得愈发僵了,忙小声出来圆场道:“公主抄写佛经确容不得外人打扰,烦请主子爷先行离开。” 说着,佩环走过去将门打开。 林青筠颔首应了声好,转身,步履从容。 孟红蕖望着那抹欲离开的颀长身影,不知怎的,脚下却横生出了一股冲动。 她快步走到门口,把那堪堪要离开的人给拦住了。 “驸马今年刚及第不久,外头都传言你惊才艳绝,这佛经道义高深,我实是参不透其中真意。” 女子一脸笑意盈盈,桃花眸里眼波潋滟,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两人离得有些近,软软温热的气息凑近他。 “驸马今日不如就留下来,伺候本宫研墨吧?” 是在他梦里辗转千回的娇柔声线。 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林青筠低头看着孟红蕖。 那双明媚的眸子里,还是第一次,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林青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孟红蕖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笑看着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似乎有淡淡的叹息声响起,微不可察。 尔后,秋风吹拂间,孟红蕖只听到一个淡淡的好字。 第九章 ================ 【九】 得了回应,孟红蕖欣欣然转身来到了案前。 佩环却丧着眉眼。 也不知这公主和主子爷两人是怎么回事,每次凑到一起都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 她心里轻叹一口气,讪笑着上前:“公主,主子爷还要忙着处理任上的大小事务呢,哪里来的闲暇,研墨这等小事,让奴婢来就是了,何必要……” 佩环尚未说完,林青筠倒先走到案前拿起了桌上那一方砚台。 细细添了一点水,不多时便有研墨的细微动静响起。 孟红蕖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眼皮,视线转向佩环,冲她道:“看见没,人家驸马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替他急上头了。” 佩环被这话堵得一时无言,知晓孟红蕖尚且还在气头上,也只能悻悻然作罢,在孟红蕖的命令下退了出去。 孟红蕖从书架上随手挑选了一卷佛经,坐下前抬眸瞥了一眼正安然研着墨的林青筠。 林青筠指节修长分明,白皙匀净的肤色与砚台乌黑的墨色相映成趣,像上好的寒玉一般。 冰清玉洁,莫名惹人眼。 孟红蕖别开眼眸。 “驸马爷研墨技艺娴熟,想来平日里应当是没少替人备墨吧。” 闻言,林青筠手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般手拿着那方砚台继续研磨。 “公主倒是猜错了,今日是臣头一次替人研墨。” 声音淡然,林青筠低头敛眸,辨不清面上神色,只能看到那颤动着的长而翘的睫毛。 往后,也不会再替旁的别人研墨。 手上动作未停,薄唇翕动,他终是没把这半句话说出口。 孟红蕖不再看他,在桌上铺展开上好的宣纸,素手芊芊,从一旁的笔搁上取下一支毛笔。 不看这两人面上的神色和冷冰冰的对话,只依稀瞧着背影,一个袅袅婷婷,一个长身玉立,倒也是极为相配的一对璧人。 风大,佩环担心孟红蕖身子受了寒气,临时吩咐人燃起了一盆炭火,甫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两人静默无言的场景。 将炭火打点好之后,佩环再看了一眼那两人的身影,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悄声关了门退了出去。 狼毫渐被墨汁浸润,孟红蕖撩袖垂眸,果真伏案抄写起了佛经。 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孟红蕖认真精致的眉眼。 美人屏息凝神认真习字,配上那一截光洁无暇的皓腕,俨然是一副温婉佳人认真习字的美好场面。 也就是孟红蕖敛起性子不说话的时候,才能勉强与温婉这一词沾上点边。 但这佳人手下的字,确实有点出乎林青筠的意料。 要说态度不端正,倒也不是。 孟红蕖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偏生组合在一起时,一整个字看起来潦草得格外突出。 由于性子使然,孟红蕖向来不喜埋头读书习字,对书法是一窍不通。 孟羲和又纵着她,她肚子里着实没甚才学可言。 甫一下笔,便原形毕露。 同案上林青筠未来得及收起的那张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相比,自己的字好像委实有点上不得台面。 身旁还杵着个林青筠,孟红蕖不甘心。 下笔的动作更为精细,纸上的字迹却无多大变化,甚至因着手抖还更潦草了几分。 她气恼蹙眉,冷不丁抬头。 林青筠只敛眸看着手上的那一方砚台,神色清冷,眉眼深邃,明明没在看她,嘴角却似乎若有若无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心里似乎突然就有了丝火气。 “本宫不抄了!” 孟红蕖兀自嘟囔了一句,欲扔下手中的笔,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径直握住了她的手。 -- 第17页 房里甘松香的味道似乎渐浓郁起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孟红蕖先是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伸手的人是林青筠,登时便要甩开手。 林青筠手上微微使力压住了她。 “写字,讲究的不过一个形和神,形神皆俱,方为上乘。公主的字,有形而无力,功力欠缺,因而无神,才会看起来这般……” 细斟酌了一下用词,林青筠最后用上了朴素一词。 这不是明目张胆嘲笑自己的字写得丑么? 孟红蕖不开心了:“本宫就乐意这么写,驸马何必管这么多?” 孟红蕖说着,蹙眉扭头要瞪他,却险些要撞上了他的鼻子。 鼻尖堪堪要抵了上去,她这才发现身后的林青筠俯着身子,两人挨得极近。 她甚至能看清林青筠眼角那粒淡淡的小泪痣。 明明是再清冷不过的面庞,不过多出了那一点,便又平白给那人添上了几丝脆弱的美感。 视线下移,是紧绷着的薄唇。 不知是谁的呼吸加重。 心微跳,孟红蕖慌忙背过身,没能瞧见身后人耳尖悄悄染上的那抹红。 只是任由林青筠握着自己的手,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串行云流水的字迹。 与自己方才写的那一行春蚓秋蛇的字形成了鲜明对比。 孟红蕖轻咳了几声,以稍稍掩饰自己心里的尴尬。 身后的林青筠不知何时已放开了她的手,重新安静地拿起了砚台上的墨。 孟红蕖再提笔,眼角余光却一直跟着旁边那研墨的修长大手。 案上的宣纸洁白无瑕,如身后人如玉的面庞一般…… 本是为了养性,这经书却愈发使得她心乱起来。 她索性一把搁下了笔,唤佩环进来收拾东西。 佩环看着那宣纸,略有迟疑:“公主,您这才只抄写了几行……” 孟红蕖轻飘飘扫了一眼那立在案旁的颀长身影:“有人研墨技艺不行,声音嘈杂,扰得我实在心烦得很。” 林青筠无声看着主仆二人,看起来好似并未把孟红蕖这话放心上。 佩环挠头站在二人中间,一脸歉意,向他赔笑。 休沐期很快便过了,礼部事务繁杂,林青筠几日来日日呆在礼部衙门,忙得是脚不沾地。 张菀青生辰在即,孟红蕖也没闲着,日日都在景阳阁里埋头抄写那几卷经书。 倒不是她真从那几卷经书里领悟到了什么禅意,要收敛自己那肆意的性子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不过是藏了一点她自己的小心思罢了。 虽说是罚抄,但这也是张菀青第一次如此主动想到了她。 母后大抵是想不到她真会如此认真抄写这经书,到时候把这些给她呈上去,应能换得到她一个笑颜吧。 这般想着,心里虽不喜,也能勉强坚持下去。 佩环自是十分欣喜,她看着孟红蕖,眉眼带笑:“公主近日来抄写佛经是愈发勤快起来了,娘娘若是知晓了,定然十分开心。” 提及张菀青,孟红蕖心微软了一瞬。 只是她一贯性子欢脱,日日都埋头在那些经书里头,实在是枯燥烦闷得很。 让佩环把今日抄写的佛经仔细收好,孟红蕖起身舒了个懒腰。 屋内燃着银丝炭,暖融融得很。 窗牖半开,隐隐能瞧见院子里萧瑟凋零的草木,间或有几阵秋风呼啸而过,带来几阵寒意。 一片萧瑟黯淡中,倒是那几棵刚移栽过来的腊梅隐隐有了些新的生机。 日头穿透秋日厚厚的云层,落在腊梅树新长出来的那几点小花苞上,好看得紧。 仔细一想,自己似乎已经多日没出过门了,也不曾踏足醉欢楼去找琴笙喝过酒,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孟红蕖抬手,唤佩环来给自己梳妆换衣,预备今日要出一趟门。 几日未到醉欢楼去喝过酒了,她有些心痒。 虽说一开始喝酒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忘掉那些糟心的事,但久了竟也成了瘾,也知道喝酒有时会误了事,但总想着去喝上那么两三杯解解馋。 庆俞躬着腰正规规矩矩地守在前厅。 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在庆俞的打理下,公主府上上下下一切井井有条,秩序井然,不用孟红蕖再多费半点心思在上头。 远远瞧见孟红蕖的身影,他忙迎了上去。 那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了点点笑意,皱纹愈发深了起来。 “公公,这么些日子没出门了,今日本宫想出府去走走,我保证会早点回府,绝不会惹麻烦。” 孟红蕖软软地说着话,少了平日里的那份任性和跋扈,让人瞧着甚是欢喜。 “这……” 庆俞瞧着孟红蕖,脸上多有为难的神色。 他在府上也知道,孟红蕖这几日确实收敛了许多,认真抄写佛经,也的确多日未曾闹着要出府。 将这情况如实递给宫里的圣人,圣人知晓之后也是颇为欣慰。 若是搁在前几日,庆俞定然很快便应承下来,让孟红蕖出这一趟府了。 只恰好林青筠今晨临出府前特叮嘱了他…… “主子爷出门前特嘱托了奴才,说是这平城近日来不甚太平,公主近来,还是尽量不要出府为好。” 怎么哪哪都有林青筠? -- 第18页 孟红蕖不耐拧眉。 人都往礼部去了还要管着她出不出府。 “公主若是想要出府也可以,不过还得需要我跟在左右。” 有一道刺耳粗嘎的声音插了进来。 孟红蕖不悦回头。 那人肤色黝黑,一身雄壮的腱子肉,正是一直跟在林青筠身边的林萧。 第十章 ================ 【十】 林萧自幼清水村里囫囵吞个长大,委实对骄蛮任性的孟红蕖没甚好感,不过长了个俊俏的模样,怎的就能让林青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若不是林青筠早便发话让他在府上看顾着孟红蕖,他定随林青筠一道往礼部衙门去了,不会一人在这府里呆着。 孟红蕖不悦地瞪着他:“你不是林青筠的护卫?为何整日要跟在我左右?” 无端让人闹心。 不想见了林萧,庆俞反倒松了口:“有林护卫在身旁,奴才就不必担忧公主安危了。” 出了府身旁还有旁的人盯着,这怎么能玩得尽兴? 孟红蕖欲拒绝:“我不喜身边有不熟的人跟着,佩环与我一道出去就行了。” 林萧看着她,隐隐有些不耐。 “阿七吩咐让我一定要跟着你,不止我,还有几个禁卫军的兄弟呢。” 他着实搞不懂林青筠,不让人出去不就成了,出去一趟还要千方百计想着如何护着她周全,真真是麻烦。 一听说还有禁卫军的人,孟红蕖头更大了。 “禁卫军便算了,林萧一人跟着我就行了。” 她看着庆俞,是妥协商量的意思。 一个林萧她应付应付好歹还能在路上把人给甩掉,再来几个禁卫军,她是着实招架不住了。 庆俞略思忖。 虽近来略有动荡,但总归平城治安严谨,出去一趟也算不上什么,便松了口。 有小厮在府门口备好了那辆张扬的大铃铛马车。 佩环搀着孟红蕖上了车。 林萧跟在二人身后出府,尚未来得及踏下台阶,只见那车夫手中的马鞭扬起又落下。 转瞬间那马车便飞奔离开,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萧望着那愈行愈远的马车,心里气极。 整个平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此跋扈的女子了。 佩环回头望着依旧立在府门口的那抹身影,微微蹙眉,不禁掀开帘子问车里的人。 “公主,我们这般,会不会不太好?” 孟红蕖却不以为意。 “林护卫身手如此好,自然能追得上我们,何必忧心。” 嘴上如此说,心里想得却又是另一套。 自然是要抓住这一时机把林萧给甩下。 言罢,孟红蕖只又催着车夫加快速度往醉欢楼去。 马车朝着七弯路疾驶而去。 秋风掀开帘子一角,孟红蕖眼尖地瞥到了路旁围成一小圈的人群。 人群中间站着一身着青灰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蓄着一小撮黑胡子,正小声地对众人说着什么。 心生好奇,孟红蕖叫停了马车,与佩环凑进了人群中。 那中年男子正说到兴起之处,唾沫横飞。 又要勉力压住自己的音量,见到有人驻留也只是淡淡瞧了一眼,又接着沉浸到自己的讲述中去。 “听说啊,前些天死掉的打铁铺的那个长工,是七窍流血而死,整张脸都烂了。” “要不是手上还留有之前打铁时候不小心烫到留下的那块月形疤,这会儿大理寺可能还查不清死得是谁呢!” 那男子说得可怖,周围听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孟红蕖注意力全放在死者手上那块疤上了。 好巧不巧,她倒是见过手上有那么一块疤的人。 本觉得听人说话没意思,但这会儿便也接着听了下去。 “死者浑身无外伤,大理寺来的人也不知道,还是验了尸之后,才发现那男子原是中了北凉一种名唤勾魂散的毒药。” “这毒阿,无色无味,易溶于水,人喝了之后啊,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再救活了!” 听到是北凉的奇毒,人群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北凉人潜藏在何处,担心自己不小心也会遭这黑手。 讲话的中年男子见众人一时焦灼起来,立马又出言安慰。 “这勾魂散毒性强大,但极为难得,罕见得很。” “北凉人虽诡计多端,如今出了这桩命案,禁卫军晚上也加强了巡逻,那北凉人只要一出手,绝对逃脱不了抓捕,大家不必杞人忧天。” 听了这话,人群才渐又平静下来。 中年男子又接着讲了下去,却转了个话头扯到了忠武军归来那日的风流佳话。 只一个劲添油加醋说着这秀宁公主是如何挤过重重人山人海去城门口迎接多年未见的情郎世子。 甫一听到孟白兰和徐翕存两人的名头,孟红蕖便打算退了出来。 不想那中年男子似乎对这二人很是同情,还顺带慷慨激昂大肆批评了一番所谓插足二人的第三者。 “要不是那跋扈蛮横的昌平公主从中阻挠,这秀宁公主又何至于蹉跎自己苦等世子这么多年……” 中年男子说着,颇有感慨地长叹一声,旁的路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这谁能忍? -- 第19页 孟红蕖凑近那男子,问他。 “这位先生,您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皇室中人,怎知是这昌平公主插足了二人?” 这中年男子在这儿说了一早上话,还是第一次有人呛他,不禁瞪了一下眼。 待瞧清孟红蕖不过一介小姑娘家,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我在这平城多年,自是知晓许多你们不曾知道的宫廷秘辛。” 孟红蕖欲再想同他争辩,佩环好说歹说将人给拉走了。 主仆二人刚回到马车旁,却瞧见一身黑衣短打的林萧不知何时已追上了她们,正闲闲倚在车旁等人。 瞥见二人的身影,他走了过去。 孟红蕖看着他,不耐皱眉。 醉欢楼就在前头,不过一个拐角便到,早知方才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佩环倒是很高兴能瞧见林萧。 “林护卫,你身手果真好得很,这都能追上来。” 闻言,林萧瞥了一眼她。 佩环梳着整齐的双丫髻,小脸圆润,看起来倒比她主子讨喜得多。 他嗯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醉欢楼,转头问孟红蕖:“公主是又要往醉欢楼去?” “本宫去何处,与你何干?” “公主如今既与阿七成亲,此等烟花之地,自然不应当再踏足。” 孟红蕖拧眉问他:“不许去醉欢楼,这也是林青筠吩咐的?” 林萧微哽了哽,一时不知如何应。 林青筠确实没和他吩咐过这些事情,只让他好好护着人便是。 他不过是替林青筠觉得不值,才自作主张多提了这一句。 孟红蕖却只当他是默认了。 想来护她周全是假,不过是为了找个人拘着她罢了。 孟红蕖眼眸微暗。 气氛一时僵着。 斜睨了林萧一眼,孟红蕖没好气问他:“你当真要一直跟着我?” 林萧点头。 既是阿七给的命令,他自是要一直遵从的。 孟红蕖望着周围来往的人群,潋滟的桃花眸狡黠地转了转。 不过片刻,立马转换了态度。 “我仔细思量了一番,林护卫说得倒也对,我如今再去醉欢楼,确实不太合规矩。” 原以为他们会因着去醉欢楼这事闹得不欢而散,不想这次却破天荒是孟红蕖先服软松了口。 听着这话,佩环和林萧皆是一愣。 孟红蕖却仍旧一副如常的模样,只让那车夫和马车在此处候着,先踏步离开了,佩环忙快步跟上了她。 过了人潮涌动的七弯路,孟红蕖只当没看见,依旧目不斜视朝前走着,拐过了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小巷。 林萧皱着自己的大粗眉,谨慎跟在她们主仆二人身后,脚步略有踌躇。 再次匆匆过了一个空荡的小巷之后,林萧心放了一大半。 孟红蕖性子一向跋扈,这次面上来看虽是松了口,心里指不定积攒了多少怨气,这会儿大抵是要带他在这些巷子里溜溜好发泄一番。 一想到孟红蕖那难缠的模样,林萧摇了摇头。 正兀自怔愣着,再抬头,孟红蕖和佩环又匆匆拐进了另一个小巷,他忙又抬脚快步追了上去。 这巷子偏僻又安静,陡一进去,一时竟没瞧见孟红蕖和佩环的身影。 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林萧欲回头,身前却突然齐刷刷出现几杆银枪,将他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尾随公主殿下!” 林萧抬头,是一袭黑甲的禁卫军。 一直不见踪影的孟红蕖从他身后绕了过来,右手抛着那块珍贵至极的帝王玉令牌,嘴角得意地上扬着。 她在平城街道混迹多年,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她再熟悉不过。 先是制造林萧跟踪她的假象,再用身上的帝王玉让一直在路上巡逻的禁卫军来拿人,不过是小事一桩。 孟红蕖轻飘飘瞥了一眼被禁卫军押着的林萧,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的帝王玉重新佩戴在腰上。 林萧瞪着她,眸里是显而易见的怒火,刚想开口说话,嘴里就被塞上了严严实实的布团。 孟红蕖笑了笑,看着禁卫军道:“这贼人就劳烦诸位带回衙门了。” 经了这一出,看林青筠那厮还敢不敢再让人来盯着她。 那几个禁卫军忙低头行礼说不敢:“让公主殿下受了惊吓,是臣等失职。” 说着,打头的挥了挥手,立马有两个禁卫军从中出列,一副一路都要护卫着孟红蕖的架势。 孟红蕖忙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本宫这就回府,不用再劳烦诸位了。” 好不容易才搞定了一个林萧,再来可就真受不住了。 见孟红蕖一副坚决拒绝的模样,那头领也不再坚持,押着林萧便离开了。 拍了拍手,孟红蕖轻松踏步,朝着醉欢楼的方向去了。 佩环却一步三回头,望着不远处被禁卫军押去衙门的林萧,眼含忧虑之色。 第十一章 ================== 【十一】 注意到佩环犹疑的脚步,孟红蕖停了下来。 “怎么,你觉得本宫不应该这么做?” 佩环下意识想点头,一瞥看到孟红蕖微眯着眼盯着自己的神情,又摇了摇头:“公主这般做,自然有公主的理由。” -- 第20页 “只是……”,佩环有些忧心,“林护卫只是奉了主子爷的命令行事,公主又何必迁怒于他,禁卫军将林护卫给抓走了,也不知会如何待他……” 孟红蕖却只让她放宽心:“衙门的官差办事自有分寸,待审查一番将事情搞清楚,自会将人给放了。” 她不过想着借这事好刹刹林青筠的威风罢了,倒也不是真的要为难林萧。 听孟红蕖这么一说,佩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也是稍稍搁了下来。 那头的林萧被禁卫军径直押到了官衙中。 府尹坐于上首,示意手下将林萧口中的布团取下。 终于可以说话了,林萧大喘了一口气,因着孟红蕖搞得这一出,心里有掐不住的火气,粗着嗓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都说了一遍。 那府尹兀自捋了捋自己的小短须,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同他确认。 “你是说,你是礼部林侍郎身边的护卫,你并没有尾随公主,对公主并没有恶意,一切都是公主污蔑你的?” 林萧点了点头:“一切还望大人能够明察。” 府尹微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堂下的林萧。 一身黝黑,举止粗俗,气质与那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林青筠着实相配得很。 这林青筠定以为自己有了昌平公主这一靠山便再无后顾之忧了,不想公主并不买他的帐,今日里还闹了这一出。 一想到林青筠,府尹微眯着的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 既然公主已经将人给自己送来了,自是不能放了这个报私仇的好机会。 府尹朝堂下立在两旁的衙卫挥了挥手示意。 林萧整个人还没捋清楚是怎么个情况,人便被重新押住了,嘴里又塞进了刚刚的那布团。 “谁人不知这林侍郎与昌平公主刚成亲不久,你既是林侍郎身旁的护卫,公主怎能不认得你,还一口咬定你便是跟着她的贼人?可见你是在撒谎欺瞒本官。” “看你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不想竟敢出言污蔑昌平殿下。京中近来频有命案发生,大理寺至今未找到凶手,依本官看,你身上的嫌疑却是大得很,既如此,便就先收押下去好好审查一番,再作定夺。” 一言不发便要将他给收押下去? 林萧心里不服,瞪大了一双眼,手上使力欲挣脱,却只惹来了更蛮横的压制,人很快便被押了下去。 府尹背着手看着被押下去的林萧,冷冷吩咐一旁的心腹手下。 “机灵些,若是他不肯招认,便多使些法子。” 心腹领命称是。 醉欢楼里头是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候在二楼的大壮远远瞧见了孟红蕖的身影,忙欢欢喜喜地出来迎她。 “二公主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楼里了。” “被府上的一些琐事给绊住了手脚。” 孟红蕖笑了笑,含糊其辞道。 好在大壮也没多问,只说公子人早便在房里候着了。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琴笙正端坐在屋内,摆弄着面前的七弦琴,时不时有几个音传了出来。 像醉欢楼这般供客人寻欢取乐之地,楼里的小倌除了脸要长得好之外,拿手的技艺也是不可少的。 毕竟,弹琴唱曲儿,也是取悦客人,让客人甘心掏钱买账的一大法子。 外边的人都传言,琴笙之所以能进醉欢楼,还成为了楼中的头牌,除了他那张脸生得极好之外,也与他一手极为高超的弹琴技艺有关。 在孟红蕖未曾踏足过醉欢楼之前,琴笙就已凭着一手高超的琴艺扬名平城了。 再后来,孟红蕖一人把琴笙包了下来,外头还有人埋怨着以后再难听到如此悦耳的琴声了。 琴笙正在调音,见到孟红蕖,眉眼染上了一丝欣喜,忙停下了拨弄琴弦的动作,起身行了个礼。 “今日倒是个喜日子,竟然把公主给迎过来了。” 孟红蕖搬出了方才糊弄大壮的理由:“府里事务繁多,今日才刚得了闲暇。” 琴笙笑笑,没再多问,只一边听着孟红蕖的话,一边撩袖预备将桌面上的琴收好。 孟红蕖瞧见了,忙制止了他的动作:“本宫许久未听你弹琴了,今日正好赶巧碰上,这琴就不必收了。” “是。” 琴笙低头应了一声,把琴放回原处,复又抬眸看向孟红蕖:“酒性烈,奴近日来新得了些上好的茶叶,不知公主今日可有兴致与奴品茶赏琴?” 孟红蕖到这醉欢楼不过是为了找些乐子打发时间,酒虽诱人,但也不是非喝不可,便只点了点头:“随你。” 琴笙跪坐在房间的小席上,面前是一张红木小案,案上是烧得正沸的茶水。 烟雾袅袅,琴笙一袭白衫,发未挽,垂眸认真看着眼前汩汩滚动的茶水,眉间时不时微微蹙起,公子如玉。 不多时,房内隐隐可闻到丝丝缕缕淡雅的茶香。 琴笙拿起案几上的长柄茶杓,给孟红蕖斟了一杯茶。 孟红蕖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醇香,初时无味,而后却是唇齿回甘,别有一番滋味。 “真真是好茶。” 香气沁人心脾,孟红蕖自诩不是那等附庸风雅之人,这会也情不自禁开口赞了一句。 “公主喜欢便好。” 琴笙微笑,素手拨起了琴弦。 -- 第21页 悦耳的琴声响起,悠扬又深远,仿佛能随着案上那丝丝缕缕的袅娜烟雾直直浸润到人心里去。 一曲罢,孟红蕖抬手鼓起掌来。 “许久未听你弹琴,我还担心你会手生,没想到今日一听,还是之前的味道,甚至比起之前更有一番别的韵味了。” “公主谬赞。” 琴笙说着,拿起茶杓撩袖又给孟红蕖缓缓倒上了一杯茶。 孟红蕖看着茶杯里清澈透亮不见一丝浑浊的茶水,心生好奇。 “你这茶叶真真是上好佳品,怕是宫里的茶叶都比不上你这茶,这下我倒要怪你为何不早日将这茶叶给拿出来了。” 琴笙忙低头敛眸:“公主说笑了,这茶叶只不过是奴一老友随手所赠,怎能和宫廷之物相比。” 孟红蕖更来了兴致:“这还是本宫第一次听到你提及旧友之事。” 琴笙手上动作微顿,不动声色笑道:“我这旧友惯爱云游四方,难得见上一面,是以奴才一直未和公主提过,这茶叶,便是那位旧友游历北凉之时特带回来赠予臣的。” 听到北凉二字,孟红蕖心一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案几旁茶罐里的茶叶。 那茶叶颜色乌翠,均是一片片完整的小叶子形状,泡在茶水里完全舒展开后,又是一副青翠喜人的样子,瞧起来煞是好看。 确实与大周一贯产的茶叶不同。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沸腾茶水不断升腾而起的迷蒙烟雾,孟红蕖始终瞧不清琴笙的面容。 等她从醉欢楼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将临。 那车夫正靠在车辕前昏昏欲睡,迷糊中似瞧见了孟红蕖的身影,立马打起精神睁开了眼。 刺耳的铃铛声很快便响了起来。 夜风阵阵,轻柔拂过佩环的面庞,略带了些深秋的寒意。 想了想,她轻挑开车帘一角,小声问着正闭眼小憩的孟红蕖:“公主,我们可要去官衙与林护卫一道回府?” 孟红蕖微睁开了眼眸。 倒是忘记还有林萧这一茬了。 她摇了摇头:“不去。” 不过是跟在林青筠身旁的一个小小护卫罢了,怎的还要过去接他? 佩环还欲再说些什么,见孟红蕖复又阖上眼不想再多说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了,只是心里仍旧惴惴的。 孟红蕖一行再回到公主府时,夜幕渐深。 庆俞候在正厅等着,瞧见孟红蕖的身影,照例迎了出来。 只是好像心里藏了些事,脸上不再带着明晃晃的笑,眉间似拢着什么情绪。 再三斟酌了一下,他还是只摇了摇头:“公主下次可莫要再这么晚才回来了。” 孟红蕖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奇怪,但也没多问,摆手懒懒应了一声知道了。 景阳阁里却不似往日里是一片的冷冷清清。 林青筠所在的偏房里烛火隐绰,动静好似还不小。 这几日林青筠皆是忙得早出晚归,极少能见他这么早便回了府,孟红蕖不由得多看上了几眼。 脚下步伐却没停,径直进了主房。 佩环差人去备水,预备着伺候孟红蕖沐浴。 烟雾袅娜,琉璃剔红嵌宝屏风后,依稀能瞧得见女子玲珑窈窕的身姿。 躺在氤氲的热水中,孟红蕖才觉得身上隐隐有些酸痛和乏累。 果然是许久未出过府了。 白嫩的小手掬起一捧水,顺着藕臂倾泻而下,激得浮在水面的芍药花瓣颤了几颤。 室内悠悠荡着缕缕花香。 佩环低着头敛眸洗着孟红蕖一头柔顺的青丝,不敢抬眼多瞧。 孟红蕖双颊隐隐带上了红意,烟雾在长翘的眼睫上晕染了一层水汽。 她慵懒地靠在桶壁上,微眯了眯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这时,一直站在外头的小丫鬟怯生生开了口:“公主,主子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一面。” 第十二章 ================== 【十二】 林青筠是在府衙的大狱里找到林萧的。 彼时他身上各处皆带上了大大小小的伤。 虽大周明令禁止刑讯逼供,但显然平城这位府尹并未将这一规定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么快便会被发现,府尹悻悻然跟在林青筠身后,脸上勉强堆出了一个笑:“不过都是误会罢了。” 林青筠嘴角紧绷,只冷冷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林萧伤得有点重,挨了几十大板,走路都成了问题,在禁卫军的搀扶下勉强上了马车。 “这次,多谢你了。” 林青筠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寒着的脸色微有些动容。 若不是这人给他递了消息,他怕是现下也还不知晓林萧的处境。 那男子身上仍旧是一袭尚未来得及换下的绛红色官袍,端正肃穆,脸上却挂着极不相称的散漫笑容。 是当朝唐宰相的嫡子唐不渝。 唐不渝与林青筠是同一批科考的考生,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大理寺近日正因着那桩毫无头绪的命案而焦头烂额,听说府衙里新收押了一位疑犯,快马加鞭便过来了,不想竟是林青筠身旁的林萧。 听林青筠这么一说,唐不渝笑着,吊儿郎当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明日和你一道去倚红楼喝酒?” -- 第22页 倚红楼就在醉欢楼对面,是平城有名的花楼,楼里的姑娘各有风姿。 虽知唐不渝这话不过是玩笑,林青筠也还是规规矩矩拒了:“我如今已成婚,确不宜再踏入倚红楼这等烟花之地。” “你如今倒是出息了,初始不过是用身上无银钱的理由来搪塞我,如今成亲了,倒连理由都不一样了,也是,二公主那般性子,当是不愿你去倚红楼那种地方的。” 乍一听到唐不渝提起孟红蕖,林青筠脸色微沉了下来。 她怎可能会关心自己去了何处…… 就如今晚的林萧一般,怕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知晓林青筠的性子就是这般,唐不渝也不再开他的玩笑,只让他尽快带着林萧回府医治。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唐不渝回头。 脸上不见方才的笑意,一双风流的眸子此时淬上了满满的寒意。 平城里比比皆是有些名头的世家,往来打交道了几十年,利益交融互通,在平城稳了根基,手便也伸向了朝堂。 孟羲和在位二十余载,如今隐隐有了打压世家的意图,不顾群臣反对让出身贫寒的林青筠夺了状元的名头入朝为了官。 那些世家子弟虽瞧着林青筠风头正盛面上与人交好,转头却又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唐不渝一向看不惯两面三刀的他们,倒是与林青筠格外合得来。 想来林青筠唯一一次踏足倚红楼,还是为了拿住兵部尚书宁成武的嫡子宁琛贪赃枉法的证据。 因着这契机,圣上得以好好整顿一番宁家在朝堂上的势力。 林青筠自然也因着这事得罪了些人。 若是唐不渝没记错,这府尹便是宁成武的旁支侄子,二人勉强沾上了些亲戚关系。 “府尹大人倒是好大的胆,天子脚下竟敢藐视法规,动用私刑逼供!” 府尹抹了抹额上泛出来的冷汗,脸上讪讪:“唐公子,一切都是误会,是误会……” 本来是想着借这机会替宁成武报个私仇好为自己在他面前挣个脸熟,谁知道这林青筠竟然还攀上了唐不渝。 唐不渝一贯游手好闲,单一个他自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他身后有唐相,可不是他一人能惹得起的。 府尹额上的冷汗越抹越多。 这下好了,都搞砸了。 唐不渝不欲再与此人多言,冷冷扔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只留那府尹一人无神地望着夜色发呆。 *** 听到那小丫鬟的通报声,热水里的孟红蕖怔愣了一瞬,不悦地撇了撇嘴。 如今已是深夜,也不知是有什么大事,非得过来找她。 “本宫尚在沐浴,让他在外边先候着。” 小丫鬟怯怯应了声是,步履匆匆,是去给前头传话了。 赤脚缓缓从浴桶里出来,孟红蕖披了衣衫,发梢还在滴着水,有湿漉的痕迹。 她瞥了一眼立在外间的小丫鬟,声音随意:“把人叫进来吧。” 林青筠的官服尚未来得及换,瞧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似乎还带上了几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孟红蕖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驸马突然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 见着孟红蕖仍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林青筠微蹙了蹙眉头。 “公主今日,为何要如此捉弄林萧?” 语气如往常般淡然,仔细听来又好似有几丝怒气。 原是兴师问罪来了。 孟红蕖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宫不喜身边有不熟的人跟着,他又硬是不肯走,我便只能使些手段了。” “那公主可知今日林萧被收押入了狱?” 闻言,孟红蕖眉毛微挑。 居然还入了狱? 她倒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心里讶异,孟红蕖抬眸。 烛光下,林青筠眉目一片冰冷,薄唇紧抿,微微上挑的凤眸无声盯着她,是一副勉力压住情绪的模样。 莫名的,孟红蕖心下一凉。 “怎么,驸马觉得是我让人把林萧关押起来的?” 林青筠摇头:“臣并没有这般想,臣只是觉得,公主不该如此任性,随意将人送进官衙而后便不管不问。” 衙门里多的是官官相护人吃人的肮脏事,林萧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进去了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可吃。 好在今夜只是受了皮外伤,若是林萧真的出了什么事…… 林青筠望着孟红蕖。 即使知晓林萧被下了狱,那人面上也是毫无波澜。 精致的凤眸愈发黯淡起来。 孟红蕖微眯了眯眼,将林青筠面上的寒凉一一纳进了眼底。 嘴角冷漠勾起。 “那倒是要让驸马失望了,本宫本就是这般任性妄为,自是不敢与驸马的良善和煦相比。” “前一夜还在与兵部尚书的嫡子一同结伴到倚红楼寻欢作乐,翌日就能将人给告发了,如此两面三刀,本宫当是自愧不如。” 她怎知道这事? 林青筠面露诧异。 见他面上微有动容,孟红蕖浅笑了一声。 他应是以为他自己藏得很好吧,却不知那夜她正好在醉欢楼,对着琴笙房里那扇窗,将隔壁倚红楼的情况瞧了个清楚。 “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罢了,不想竟比本宫还要金贵。” -- 第23页 素手拈起耳边的一缕青丝,仍旧湿漉漉的,不时有小水滴坠到地上。 无端让人心生烦闷。 “本宫多劝一句,驸马若是这般有空,与其为着那小小的护卫操劳,不如多操心操心母后的生辰,或许母后看在你如此辛劳的份上,会让人再给我送几卷佛经过来以修身养性。” 孟红蕖起身,冷冷地扫了林青筠一眼:“佩环,送客。” 门被轻声关上。 佩环皱着眉,一脸歉意地将林青筠送到了门口,小声道:“主子爷,公主脾性一贯如此,她嘴上虽如此,心里全然不是这般想的,您千万别把这事放心上。” 心里纠结了好几番,见林青筠要走,佩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林护卫现下可还好?” 想听到她说的话,最后却从伺候她的丫鬟嘴里说了出来。 林蕖筠心里苦笑了一声。 见佩环眉目中皆是担忧,他宽慰道:“只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勤快些上药,大抵很快便能好了,不必忧心他。” 听着这话,佩环心里舒了一口大气,又匆匆转身回去照顾孟红蕖去了。 林青筠欲提步离开这,一抬眼却瞧见了夜色中的林萧。 官衙的人下手着实不轻,林萧手上胸膛上都缠上了纱布,腿上也有伤,还是拄了根拐杖才能出门。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萧,林青筠脚步一顿。 方才孟红蕖的声音说不上小,看他面上神情,应是都听见了。 林萧嘴唇翕动,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比林青筠长了约十岁,两人差了快一辈。 开始不过是可怜林青筠孤身一人被打骂欺辱,便教了他几招来防身。 不想日后两人却在清水村一道相依为命起来,将彼此视为兄弟。 他知晓林青筠对孟红蕖的情意,也知晓林青筠走到今天背后花费了何等心血。 刚在平城里扎了根,林青筠便让人去清水村接他,他不肯动身。 一介粗人,去了也是无端给林青筠添麻烦。 还是林青筠好说歹说身旁没有信得过的护卫,他才到了平城进了这公主府。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林青筠稍显稚嫩的声音。 “她名字里有个红字,从今日起,我林七要改名为林青筠,一个为红,一个为青,整好相配。” 他粗嘎地笑了一声:“傻小子,只改个名字可不行,你将来要入朝为了官,才能配得上人家啊。” 想到往事,人不免有些恍惚。 林青筠问他:“你怎么过来了?你受了伤,当在房里好生修养。” 今夜一回到府上,庆俞便立马着人去请了郎中,郎中开了好些药,还特意嘱咐近日不可多动,需得好生静养一番。 “见你许久不回来,心里有些担心,便出来瞧瞧。” 声音依旧粗嘎,只不过因着人受了伤,少了些平日里的中气。 林萧憨厚地笑了笑,没有提方才孟红蕖的事,只拄着手里的拐杖要走,林青筠上前搀住了他。 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林萧开口。 “阿七,你听我一句劝,过去的事情过去便也就算了,何必再把心思单花费在这般跋扈又自私的人的身上,尽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他看,孟红蕖这人,性子刁钻跋扈,无一点可取之处,委实不值得林青筠再在她身上多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林青筠却没应他的话。 “今日这事说来不过都是我的错,若非我硬要你去看着公主,便也不会有这一出,若非我与那府尹交恶,今夜他便也不敢让人如此待你。” 深秋夜风拂过。 林萧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真心可未必能换得到真心。 这般冥顽不灵,日后,不知还要吃上多少苦头。 第十三章 ================== 【十三】 十一月中,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平城隐有些要飘雪的迹象。 公主府里各处都缀上了厚重的门帘好挡住寒风,房里也都烧起了炭火,推开门,皆是一片舒服的暖意。 真是要过冬了。 不过也好在如今是冬天,不似夏天那般酷热难耐,林萧的伤口没怎么发炎。 再加上身子将养得当,好的倒是比之前郎中预计的要快上了许多。 大抵因着人是自家主子给送进官衙去的,佩环这几日心里始终挂念着。 怀里捂着几瓶药膏,想趁着伺候孟红蕖的闲暇把药给送过去。 孟红蕖正伏在案前抄着那卷妙法莲华经。 今日外头淅淅沥沥落了点雨,寒意更甚。 孟红蕖最是不喜这般阴寒的天气,连带着出门的兴致也缺缺,只是窝在景阳阁里。 发未挽,一头柔顺的青丝铺泄而下,直直垂到腰际,半掩住了宽松常服里的玲珑身姿。 脸上也未梳妆,白净光滑的面庞恍若最上好的羊脂玉,纯洁无瑕,嵌着的那双眸子却又含着万种风情。 纯与欲交织,最是勾人心弦。 再过几日便是张菀青的生辰了,孟红蕖在掐着日子做准备。 宣纸上的字仍旧潦草,但比之从前也勉强算得上是整齐了许多。 只是待仔细一瞧,那几行字仿佛又隐隐带上了几丝行云流水的熟悉味道。 -- 第24页 莫名与那人的笔迹有几分相像。 好似还能透过那字迹看到林青筠那夜寒凉的眼神。 整个人无端便烦躁了起来。 重重把手中的笔搁在案上,孟红蕖再也没了抄写的兴致。 佩环听见声儿,觑了一眼她面上的神色,麻利地过来收了东西:“公主可是抄写累了?奴婢这便将东西收拾好。” 孟红蕖闷闷应了一声,鼻尖隐约嗅到了几丝佩环身上刺鼻的药膏味。 是了,庆俞前几日还来找过她。 旁敲侧击同她说那日林萧被下了狱之后身上受了何等重的伤,隐隐有让她去探望一番的意思。 不过那时她心里还因着林青筠堵着一口气,自然是不会过去的。 再者她同林萧委实没有甚么交情,一个再起眼不过的小小护卫,确实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这么多天一来二去的,她倒差点将这事给忘了。 好看的眉头轻皱了皱。 孟红蕖纤手搭在案上,手指轻扣了几下桌面,对佩环道:“待会你带上几瓶上好的药膏,给林萧送过去。” 听着这话,佩环收着宣纸的手微顿了顿:“奴婢就知道,公主最是心善,虽嘴上不说,心里定是记挂着林护卫受伤这事的。” 是带着欣喜的语气。 似是极为不满佩环这般语气,孟红蕖嫌弃地撇了撇嘴。 “本宫可和心善这词沾不上边,左右那些膏药没甚人用,总不能白白扔了,怪可惜的。” 佩环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了然地笑了笑,将案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好,便去找林萧了。 因着受伤,林萧暂从下人住的耳房处搬了出来,住在了林青筠的偏房处。 林青筠一大早便去任上了,独留了他一人在屋里。 习惯了在清水村里清贫的生活,他一时只觉得屋里烧着的银丝炭闷得慌。 如今不过才十一月,在清水村,不到十二月底,是不会有人家开始燃炭的。 推开门,他欲到廊下喘一口气,抬眼却见到了顶着细碎小雨撑着伞走过来的佩环。 见到他身上已大好,佩环脸上笑容更甚:“林护卫,公主让我把这些药膏给你送过来。” 林萧本来还在纳闷她为何会过来,一听到孟红蕖的名字,脸霎时如结了冰般冷了下来。 “林某不过一乡野匹夫,怎能受得起公主的如此恩赐。” 佩环却怎么也不肯走,硬将手上大大小小的药膏往他怀里塞:“这可是公主亲自吩咐让我送过来的,怎还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女儿家的小手柔软,时不时触到他结实的胸膛上。 林萧身子一僵,只能任由着佩环动作。 见林萧不再拒绝,佩环笑笑,道了别之后又撑起了伞,转瞬便消失在了细雨蒙蒙中。 林萧看着怀里的膏药。 罢了,姑且收下吧。 *** 很快便到了张菀青的生辰。 刚过了午时,便要预备着往宫里去了。 平城的风刮地更猛了。 孟红蕖在屋内,也能清楚地听到外头的风猛烈呼啸的声响。 “这天气倒是越来越冷了。” 孟红蕖正抬手让佩环伺候她穿衣,一抬眼,便能瞧见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窗纸,秀眉不禁紧拧成了一团。 佩环自是知晓孟红蕖不喜这样的天气。 她细细替孟红蕖系好了裙上的腰带,探头让门外站着的小丫鬟去暖个手炉过来。 “奴婢让人去备手炉过来了,路上保准不会冻着公主。” 因着是张菀青的生辰宴,平城里各世家的夫人和姑娘都会出席,如此场合,还是庄重一些为好。 佩环仔细替孟红蕖挽了发髻,额前再没了平日里熟悉的刘海,唇上也抹了大红的口脂。 至于身上,则是一袭绛紫的流彩暗花云锦裙,堪堪突出孟红蕖上好的身段,不显老气,倒显出了雍容的气度。 佩环绕着孟红蕖打量了一圈,眼里满是赞许的神色。 “奴婢就说,这上好的云锦缎,只有公主这般的颜色,才能撑起来。” 这云锦缎还是九月份的时候苏州向中央缴纳的贡品,圣上瞧着成色质量上好,便让人给孟红蕖送来了。 佩环当时正愁着孟红蕖冬日里的衣服不知该如何打算,瞧见那云锦缎便爱不释手起来了。 十月里孟红蕖和林青筠的喜事一过,她就拿去锦绣坊让人做了几套孟红蕖的冬装,不想刚巧碰上了这次宴会。 主仆两人正欲说上几句闲话,被叫去备手炉的小丫鬟手上拿着一只精致的白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匆匆过来复命了。 佩环忙把那手炉塞进孟红蕖手里,又从箱奁里给孟红蕖翻出了一件大氅。 那大氅也是用那几匹云锦缎制成的,和孟红蕖身上的裙子刚好配成了一套。 整件大氅都用雪白柔软的狐狸毛滚上了边,孟红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了一团火热之中,再无一丝冷风能钻进去。 可算是能出门了。 虽才堪堪未时末,天色却阴沉的很,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刮过。 院子里那几才棵堪堪结了几个小花苞的腊梅被风吹得左右直摇晃。 小厮早早便备着那辆大铃铛马车在前头候着了,孟红蕖到门口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正负手等人的林青筠。 -- 第25页 身旁是林萧。 看起来身子是已大好,不然林青筠也不能让人跟着他一道出府。 似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动静,林青筠转了个身,两人的目光堪堪对上。 与往日不同,今日林青筠身上是一拢绛紫色的直裰常服,袖口用金线滚了边,隐约可见其中光亮,外头则披上了一件绛紫的大氅,愈发衬得整个人清冷贵气起来。 就算是打着灯笼在平城的世家子弟里挨个挑,怕是也难以找到一个和林青筠的气质才学相媲美的。 虽心里对林青筠仍旧是不满的,孟红蕖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番。 不过林青筠身上那衣服的料子和成色,怎的越瞧越觉得眼熟得很? 孟红蕖蹙眉瞪了一眼身旁的佩环,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佩环倒是笑地一脸坦然。 “回公主,奴婢让锦绣坊给您裁衣服时,不巧剩下了几匹云锦缎,这云锦缎向来金贵,堆积了也是怪可惜的,奴婢就让里头的绣娘也顺便给主子爷裁了几件。” 平城里一些年轻恩爱的小夫妇平日里头就爱穿些颜色形式相近的衣服,好让路边的人一瞧就知道两人是一对。 但是这放在自己和林青筠身上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二人可委实与恩爱两字沾不上边。 这般招摇地到宴上去,指不定又要惹得旁人多少闲话。 她是爱出风头,但可不愿与林青筠绑在一处。 眼下却是没多出来的时间再回去换衣服了。 心里虽是有点不喜,但也只能作罢了。 孟红蕖手里抱着那只白铜鎏金的手炉,快步从林青筠身旁走过。 没有说话,只当是没瞧见他这个人。 一时不察,身后人追了上来,结结实实堵在了她面前。 她预料不及,后退了几步。 秋风顺势吹起了她耳后的几缕发丝,痒痒地拂过面庞。 孟红蕖回头,不满地瞋着一双桃花眸,昂首看着面前的林青筠。 带着怒气的话语还未说出口,林青筠伸手往她身后去。 大氅暖和的兜帽稳稳地落在了她头上。 兜帽柔软,她一时竟忘了要说些什么。 仔细将兜帽的系带系好,林青筠方才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风大,莫要着凉了。” 面上表情没甚变化,看起来仍旧一副清冷模样。 孟红蕖不屑冷哼了一声:“本宫可不敢劳烦驸马挂心。” 话虽如此,孟红蕖却没将兜帽给扯下,只兀自一人快步先上了马车。 扑通又扑通。 好似是手炉里的银丝炭在荜拨烧着的声响。 面庞也被手中那炭火熏得烫了起来。 第十四章 ================== 【十四】 怕孟红蕖冷着,佩环早便让人在车上先燃好了银丝炭,还特地备上了厚实柔软的波斯毛毯。 扑面而来是融融的暖意。 甫一上车没多久,孟红蕖一张小脸便晕上了两抹红意。 比单抹胭脂还要更俏丽几分。 心似擂鼓般跳动。 孟红蕖腿上盖着毛毯,出神地盯着手上的白铜鎏金手炉。 公主府里的用度大多是宫里库房所出,桩桩件件皆是精细名贵的珍品。 这手炉上头刻着的牡丹,一朵朵皆是雍容华贵,精细万分。 她仔细瞧着里头烧得正火红的银丝炭,心思却不在那上头。 有全然陌生的情绪涌上来,搅得她心乱不已。 她需得好生冷静一番。 正兀自怔愣着,面上有温暖柔软的触感传来。 是方才林青筠替她系好的兜帽。 她嫌弃撇嘴。 没的将她的发髻都给弄乱了。 真是多事。 低头,玉指开始解起了那系带。 堪堪才将兜帽取下来,骨节分明的大手便掀开了车帘。 林青筠上了车。 宽大的身影笼罩了半个车厢,强势逼人,隐隐有几丝压迫的意味。 鼻尖能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甘松香。 两人视线对上。 瞧见孟红蕖解开了兜帽,林青筠眉峰微怔。 不过也没开口说什么。 孟红蕖轻飘飘地撇开了视线。 两人一时无言。 车夫驾起了马车,车辙声和铃铛声一同响起。 今日的寒风又大又急,马车行得比之前慢,就连一贯刺耳的铃铛声也都缓和了几分,听来甚至有些悦耳。 孟红蕖就这么靠着马车,耳边听着铃铛声,渐渐却只觉得有困意袭来,眼皮闭了又睁,想闭眼沉沉睡去,却又只能兀自强撑着精神。 车内的小案上不知何时已泡上了茶,有袅娜的烟雾升腾而起。 林青筠手握书卷,五官深邃,眉眼专注。 “公主若是困了,大可闭眼小憩一番,到了宫城,臣再叫醒公主便是。” 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如水。 陡然被这人看到自己惫懒的一面,孟红蕖却生出了些许羞恼。 “不敢劳烦驸马,到时佩环自会来叫我。” 声音染上了几丝慵懒,少了以往的咄咄逼人。 林青筠却没再出声,似乎又专注地看起了手上的书卷。 一时车内只有清脆的书页翻动的声响。 -- 第26页 孟红蕖不禁侧眸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林青筠。 那人的视线一直紧盯书页,未曾移动分毫。 莫不是背后长了第三只眼,才能看到犯困的她。 孟红蕖在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句。 只是困意渐浓,她也再顾不上那么多,靠着车壁便沉沉地阖上了眼。 很快,车内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狭长的眸子目光沉沉,盯着手上的书卷。 拂在书页上的手却迟迟未有动作,只仍旧停在方才看的那一页上。 许久,林青筠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仔细收好了手上的书。 本来他就看不进去,不过是做个模样罢了。 车外寒风呼啸,那抹沉沉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凝到了一旁熟睡的人身上。 精致的凤眸一改往日的清冷,有温柔又缱绻的情绪在其间跳动。 似是怎么也看不够,眼神贪恋地绕着那人的面庞描摹,一遍又一遍,不会停歇,永不厌倦。 马车悠悠停在了正阳门前。 要进宫赴宴的官员家眷,历来都是在正阳门经守门的士兵核验了身份,方能进宫。 至于平日里,若无圣上旨意,这正阳门是绝不会开的。 见到了地方,佩环欲掀开帘子叫人,被林青筠抬手制止了。 孟红蕖仍旧阖着眼,显然未有察觉。 林青筠倾身,高大的身影朝她逼近。 娇媚的面容在眼前放大,能瞧得清根根长翘分明的眼睫。 饱满的红唇微微翕和着,有温热的气息喷洒而出,带着女子身上特有的清香。 林青筠微怔,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番。 本一片清明的双眸渐染上了一层暗色。 还在睡梦中,孟红蕖只觉脸上传来丝丝痒意。 嘴上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那痒意却更甚。 怎么也抓不住那只作乱的手,她只能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那双幽深的眸子。 心里竟奇异生起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却不是因着那双与徐翕存相似的眸子带来的。 而是,自己似乎曾见过这人? 孟红蕖微微失神。 林青筠瞧她仍旧一副怔愣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轻声唤了一下她。 “公主,已到正阳门了。” 依旧清冷的嗓音。 回过神来,孟红蕖忙摇晃了一下脑袋。 她从未离开过平城,林青筠又自幼长在清水村,两人不过是今年琼林宴上才见了第一面,她怎可能之前便见过他? 大抵是自己睡糊涂了,才会有那般荒唐的感觉。 不再多想,孟红蕖细整了整头上的发髻和微乱的衣裙,掀帘搀着佩环下了马车。 只是这回倒自己戴上了兜帽。 外头的寒风依旧凛冽,时辰愈晚,天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寒风吹得两人身上的大氅猎猎。 这般阴沉的天,就连宫城里的琉璃瓦似乎也比以往要黯淡了几分。 林青筠看着走在自己身前那抹窈窕的绛紫身影,眼眸幽深,不动神色大步跟在她身旁。 宫城里不允车驾,马车只能停在正阳门前,孟红蕖和林青筠需得步行往里去。 远远瞧见了他们二人的身影,有引路的小太监殷勤地过来了,脸上带着惯常谄媚的笑。 扬了扬手里的拂尘,小太监弯腰伏地行礼,掐着一把尖嗓:“奴才见过昌平公主,见过驸马爷。” “起来吧。” 孟红蕖声线淡淡,未曾给地上匍匐的身影半分眼神,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目不斜视朝前走着。 那小太监言了声谢,起身胡乱拍了拍膝沾着的灰尘,又匆匆赶在孟红蕖身前,把人往太明宫的方向引去。 只是孟红蕖在宫里多年,对这宫城再熟悉不过,这路带与不带,实则没甚紧要的。 太明宫里头,有三三两两的小宫女一直进进出出,见到来人,皆恭恭敬敬行礼称一声昌平公主。 与外头北风呼啸的萧瑟之景相比,太明宫内显然要热络得紧。 屋外的天阴沉,太明宫内却是一派金碧辉煌之景,各处皆点灯燃蜡,全然不见一丝冷清的模样。 炭火燃得很足,门窗各处皆换上了厚重的帘子,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一股股暖意从地板处升腾而起,恍惚间还让人以为又回到了日暖风和的四月。 能听清里头热络的谈话声。 间或有几声爽朗的妇人笑声从其中传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孟红蕖从容踏着的脚步一顿。 她尚年幼之时,曾每日都盼着能在椒房殿里听到这般爽朗的笑声。 但她从没能等到那人过来。 奶娘说,只要乖乖听话,那人就会过来了。 但她没来。 孟白兰说,只要不拘礼节任性做自己,那人就会过来了。 她依旧没来。 再后来,她长大了,知晓了椒房殿的宫女为何总在背地里偷偷叫她灾星。 她再也不想着让那人过来了。 那人不来看她,正好,她也不稀罕了。 握着手炉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隐隐泛着一层苍白。 这么多年了,孟红蕖还是有些害怕见到张菀青。 怕张菀青真会如同梦里那般,指着她的鼻子,唤她作灾星。 -- 第27页 视线转到了佩环手上拿着的嵌金檀香木小盒。 里边装着的是她这些天来抄写的佛经。 看到佛经,心里似乎又隐隐添了些底气。 深吸了一口气,孟红蕖面色恢复如常,跟上了前头小太监的步伐。 察觉到孟红蕖的异样,林青筠的步伐却稍稍慢了下来,盯着前头孟红蕖的背影,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太监恭恭敬敬将人引到了正殿。 “昌平公主到——” 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回响。 正一道闲话着的众人皆止住了话头,打量着来人,一时是神色各异。 殿中谁人不知孟红蕖嚣张跋扈的名头? 或是好奇,或是八卦,或是厌恶,各式目光一时皆聚在了孟红蕖和林青筠的身上。 殿内一时寂静。 众人只是间或与身旁的人交换一下眼神,心中各有思量。 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好在孟红蕖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 她面上一切如常,只安然解下来自己的大氅交予佩环。 迎着众人各式打量的目光,孟红蕖进到殿中,规规矩矩叩首行礼。 身旁的林青筠与她一道行礼。 二人身后则跟着佩环和林萧。 有森然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似乎是在打量。 好一会儿,才有一道庄重的声音悠悠从上座传来。 “昌平今日来得倒是比本宫想得要迟上了一些。罢了,都起来吧,今日是本宫的生辰,不拘那么多礼数。” 孟红蕖抬头。 上座的女子一袭金黄色的牧丹古香绸裙,头戴着点翠的三彩凤冠,贵气逼人,气度雍容,让人不敢直视。 狭长的眸子微眯着,抹了口脂的红唇紧绷,面上不带一丝笑意。 只瞧上一眼,便能让人心里生出了怯意,不敢妄为。 一如孟红蕖记忆中的模样。 正是大周后张菀青。 第十五章 ================== 【十五】 张菀青出身武将世家,虽一心向佛,却全然不是世人口中那般的温婉和善模样。 身上浑然天成自带一股凛冽英气,是寻常妇人家所没有的。 她如今已年过四十,岁月在眼角攀爬出了几道细纹。 却丝毫不显颓唐,与身居高位多年积淀下来的威严一道,更添了她身上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孟红蕖自幼便与张菀青不亲近,两人虽亲为母女,却疏离得仿似陌生人一般。 听到张菀青的这一番话,孟红蕖微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 她本只想在路上小憩一番,如今看来却好似睡过了头。 饱满的红唇轻抿了抿。 脑子里思绪万千,正苦恼着该用怎样的借口把这事给搪塞过去。 身旁却横生出了一道清冷的嗓音。 “臣任上有紧急事务需处理,耽误了出发的行程,这才会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 是林青筠。 宴上众人的目光一时又都齐整地聚在了他身上。 都说昌平公主与这驸马爷貌合神离,相看两厌,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不然林青筠怎会如此主动替孟红蕖解围? 殿内隐约响起了窸窣的交谈声。 早便入了席的孟紫梅盯着那两抹意外相配的绛紫身影,一张病娇娇的小脸霎时变得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张菀青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下首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那人宽大的身姿端正,一袭绛紫的直裰常服,清冷贵气,确是难得的天人之姿。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林青筠,张菀青心里还是好生感叹了一番。 对于孟红蕖与林青筠的这一桩婚事,张菀青心里是极为不乐意的。 她张菀青的女儿,自要整个大周最好的男子才能与之相配。 纵林青筠是再如何惊才艳绝的状元郎,也难掩其身后贫寒的家境。 赐婚圣旨昭告天下的那日,她破天荒主动去议事厅找了孟羲和。 她与孟羲和两人年少成婚,相伴几十载,外头人都道帝后琴瑟和鸣,甚为恩爱。 只她知道,打孟白兰从淑妃苏婉莹肚子里出来的那一日,她与孟羲和间便再无任何情谊了。 嫁入天家,她自是知道后宫不可避免。 她只是怨恨那人,明明做不到,偏生还要与她作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承诺。 好在这事也让她认清了天下男人一般狗,只把满腔的心思都只放在了腹中的胎儿身上。 不想在分娩之时偏又遇上了天狗食日。 虽是白昼,整个平城却是一片阴暗混沌,城中百姓皆是人心惶惶。 钦天监直言,此乃大凶之兆。 很快便有赐死新诞公主的谏言传来。 年轻时能手握银枪以一敌百的张菀青,破天荒拿起了佛经祭祷。 襁褓里粉嫩的小团子尚不知人事,只眨巴着一双眼,懵懂地看着她。 一向从不沾染朝堂之事的她,也凭着大周唯一的皇子孟檀,参与到了朝堂之中。 只有权势,能护住她想护的人。 见到张菀青,孟羲和眸子里微有动容。 张菀青只冷冷扫了他一眼。 不过是想着借孟红蕖的婚事来达到自己打压世家的目的,何必作出如此模样。 -- 第28页 果然,孟羲和只言孟红蕖与林青筠八字相和,乃是绝配,拒不撤回圣旨。 两人关系更加岌岌可危。 因着五年前徐翕存的那一桩事,她对孟红蕖的婚事便格外在意。 倒也不是非成婚不可,反正她张菀青养得起。 好在如今看来,这林青筠,会主动出头,心里当是放着自家女儿的。 也算是万幸了。 森然的目光微有些松动。 “也是,青筠初入仕途,任上事务定然繁重,难得你今日还能过来。” 林青筠忙说不敢。 “娘娘的生辰,臣自然是要同公主一道过来的。” 见张菀青不再追问二人来迟的事情,孟红蕖心下舒了一口大气,让佩环将手上自己抄写的佛经呈了上去。 “这是女儿近日里奉母后之命抄写的佛经,还请母后过目。” 张菀青自是了解自家女儿的脾性,让人把佛经送过去,不过是听了身旁宫女的提议,来让孟红蕖知晓自己时时都有在念着她,不想孟红蕖却当真认真抄写了。 她出身武将世家,不懂如何温柔待人。 对着孟檀,二话不说还能用上棍棒教育的法子,可一换成细皮嫩肉娇滴滴的孟红蕖,她便觉得有些棘手了,只嘱咐奶娘好生照料着。 不想让孟白兰从中插了一脚。 那人,同她母妃苏婉莹一样,心里皆是黑的。 她能感觉到,她与孟红蕖是愈发生疏起来了。 保养得当的手戴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护甲,打开了那木盒子,仔细拿出了其中的宣纸。 张菀青舞刀弄枪惯了,不喜文墨,只草草看上了几眼。 虽字迹是有点潦草,但写得比她好看,这便够了。 张菀青面上没甚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吾儿甚是心诚。” 抄写了多天的佛经只换来了这短短一句话,心里隐有些失望。 孟红蕖面上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又让佩环递上了一串佛珠。 “这是儿臣新近得来的三宝藏佛珠,特献给母后作生辰礼,愿母后身子康健,日日欢欣。” 张菀青信佛多年,手上的佛珠不说上千也有百余件,孟红蕖献的那佛珠看着色泽润丽,成色极佳,想来是费上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张菀青心里欢喜,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 想了想,她不太习惯地扯起了嘴角:“这佛珠成色极好,本宫甚是喜爱。”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看起来却颇不自然,倒像是硬挤出来的。 孟红蕖心里的失落更甚。 林青筠适时让林萧递上了自己赠予张菀青的生辰礼。 是一卷妙法莲华经的古籍。 倒是甚合她心意。 张菀青让身旁的宫女将二人送上来的生辰礼收好,再说上几句闲话,有小宫女将二人引到了座位上。 宴席很快开场。 歌女和舞女陆续上场,悦耳的丝竹声响彻整个太明宫。 小宫女步履匆匆,忙着给各案上置酒布菜。 却不见孟羲和的身影。 说是政务繁忙,待晚点再过来。 不过是张菀青不想见他罢了。 殿上舞女的身影袅娜,张菀青却只顾盯着一脸兴致缺缺的孟红蕖。 “本宫方才的模样,瞧起来可够温婉和善?” 皱了皱眉,张菀青问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张小巧的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眸,瞧来是一副娇俏灵动的模样,身上粉红的宫装却显得死气沉沉,与之不太相宜。 是东宫太子妃李若桃。 忠武军将领李威乃其兄长。 听着张菀青的问话,蒙着一层水雾的杏眸微眨了眨,诚实道:“依儿媳看来,母后方才当是威严有余,和善不足。” 进了东宫以来,她每日皆是战战兢兢,还是在张菀青面前,她才能不用再带上那虚伪的面具,为了那所谓的家族名声作出一副圆滑的模样,可稍稍喘上一口气。 倒是突然有些羡慕起了孟红蕖。 自己的模样当真不够和善? 张菀青皱了皱眉。 她有些忧心孟红蕖为何会来迟,还多问上了一句,虽然不知为何是林青筠出来回了她,但大抵也能瞧出几分她对孟红蕖的关心。 且方才收礼时她还欣慰地笑了笑。 枉她临开宴时还特特去问了孟檀她如何笑着才最为和善。 张菀青不死心,一一和李若桃细细掰扯着。 李若桃均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张菀青都上了心,但是好似确实没甚效果。 眉头紧皱。 张菀青平生第一次如此厌弃年轻时平城人称她为美人罗刹的名头。 殿内丝竹声未停。 孟红蕖却无一丝玩乐的兴致,只想着方才张菀青面上硬挤出来的那丝笑。 案上正温着酒,有丝丝缕缕的酒香从其中溢出。 她正心烦,拿起酒杯就要自斟一杯。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横伸过来,兀自将她手里的酒杯给夺了过去。 第十六章 ================== 【十六】 殿内人影攒动,烛光隐绰。 手中的酒杯陡然被人夺走,孟红蕖蹙眉撇嘴,不满地瞋了身旁的林青筠一眼。 -- 第29页 “空腹饮酒伤胃,公主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说着,林青筠将一小碟栗子糕推到了孟红蕖的面前。 烛光昏黄,给那清冷的面庞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更显得眉眼深邃。 孟红蕖微怔,面上是一副嫌弃的模样,撇了撇嘴便挪开了视线。 “多管闲事。”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却终究还是把手伸向了那一小碟栗子糕。 那栗子糕卖相甚好,色泽金黄,每块栗子糕上头还精巧地拓了一朵五瓣桃花。 孟红蕖还饶有兴致地瞧上了一眼,素手才轻拈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不愧是宫里的厨子,这栗子糕带着淡淡的栗子清香,入口即化,甜度也适中。 她一时馋虫大动,又接连拿了好几块,那一碟栗子糕很快便空了一大半。 面前很快又多出来了一杯温茶。 “公主方才栗子糕吃太多了,喝茶可解腻。” 还是林青筠这厮。 孟红蕖侧首瞪他,他却没觉得自己方才有何不对,像没事人一般同过来找他的同僚攀谈了起来。 那人孟红蕖倒也认得,平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唐宰相的嫡子唐不渝。 这两人能聊到一处,倒也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 人影晃荡,小宫女穿插行在其中。 佩环站在身后,看着二人的动作,只捂着嘴吃吃地笑。 主子爷可要再努力一点,她还等着同圣上交差呢。 林萧抱拳站在她身旁,一身腱子肉粗犷,微皱眉头,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欢喜的。 唐不渝自也看出了点什么。 据说那日是孟红蕖让人把林萧押去了官衙,他本以为闹了那一出,两人关系应当极差,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嘴角勾起了一抹调侃的弧度:“林兄和二公主两人果真恩爱有加,唐某便不在此叨扰二位了。” 听到恩爱有加四个字,孟红蕖口中的茶水喷了大半。 笑话,她可不想再与林青筠多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 放下手中的茶杯,孟红蕖起身拿过方才被林青筠夺走的酒杯,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她孟红蕖想喝酒便喝酒,还轮不到旁的人来置喙。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恼意,林青筠开口:“唐不渝性情如此,说话是口无遮拦了一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殿内人来人往,人声嘈杂,林青筠微俯下了身子,声线清冷,一字一句正好落到孟红蕖耳中。 握着酒杯的纤手微顿,又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 这酒极为甘醇,香气浓郁,入口不烈,别有一番滋味。 确是好酒。 待吃过了这宴,舞女歌姬皆退了场。 天色算不上晚,半圆的月亮刚冒出了头。 张菀青来了兴致,说是带着众人去太液池里赏赏月。 晚间风倒停了些,只是寒意更甚,仿佛能穿透骨头往里钻似的。 从太明宫里出来,孟红蕖还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佩环忙将手中的大氅给孟红蕖披上,又将那白铜手炉塞到了孟红蕖怀里。 一群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着往太液池去,气氛热络,倒突然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虽说大周不喜在宴席上拘着男女大防这规矩,但到底还是各自聚作一堆更能聊得畅快一些。 先前没在太明宫出现的孟羲和,这会却携着孟檀出现在了太液池,众人一顿手忙脚乱行礼。 孟羲和身材依旧清隽,只两鬓有些斑白,小眼微眯,一副和蔼模样,摸着下巴上蓄着的小短须,乐呵呵让众人只管畅玩才是。 跟在他身旁的男子一袭矜贵的黑金常服,五官凌厉,一双眸子不苟言笑,只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那粉色宫装的女子。 两人视线对上,李若桃抿唇,脸上是规矩得体的温婉一笑。 那男子却好似颇为不喜她这般,微皱眉,挪开了眼,不再看她。 正是太子孟檀。 太液池占地极广,水流蜿蜒,工匠沿着池水建了两个亭子,中有一假山相隔,男女宾客分亭而坐。 林青筠和林萧随着孟羲和往那边去了,身边除了佩环再没旁的人,孟红蕖一时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宫女早早便布置好了这亭子,案上点心瓜果美酒俱全。 许久未喝酒,方才在太明宫,孟红蕖没少喝,微有醉意上头,被夜风一吹,便又清醒了几分,只觉得自己没喝多,不顾佩环劝阻,只让她给自己倒酒。 池水泛着涟漪,融融月色浸在水中,配上甘醇的美酒,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宫城各处挂着的檐灯泛着光亮,之前在宫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搬到了公主府,再一回到宫城里,竟觉得再寻常不过的夜色也都稀罕了起来。 虽众人都不喜孟红蕖跋扈招摇的作风,但看在张菀青的面子上,一时都去找她攀谈。 许是不小心又染上了风寒,又或是因着其他缘故,孟紫梅脸色不好,早便退了席。 苏婉莹同张菀青向来不对付,寻了个借口搪塞,今日压根就没瞧见人。 孟白兰一人独坐,盯着孟红蕖头上那支琉璃珠颤枝金步摇,眸色渐沉。 那琉璃珠步摇是西晋进贡的珍品,每一颗珠子都是精心孕育的,据说匠人整整花了十年才制出了这一支步摇,甚是金贵。 -- 第30页 只第一眼,孟白兰便相中了那步摇。 后宫嫔妃也是喜爱得紧,但因着这步摇极为珍贵,没一人敢主动开口求取,只等着孟羲和赏赐。 孟红蕖不过是对着那步摇随意说了一句尚且看得过去,孟翕和便直接大手一挥,步摇连带着一众赏赐都直接给了孟红蕖。 明明同为皇家血脉,就只因为生母不同,她孟红蕖再嚣张跋扈,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昌平公主,而自己再如何贤良淑德,也只能永远屈居于孟红蕖身后? 手中的帕子被狠扯变了形。 本来想借着徐翕存在婚事上狠压上孟红蕖一头,不想林青筠竟也能受得住孟红蕖那般的性子。 殿上两人相配的身影格外碍眼,而回京至今,徐翕存却从未与自己说过成婚一事…… 有狠厉的光在眸子里闪过。 她绝不甘心。 第十七章 ================== 【十七】 夜色浓浓,宫城的四角檐灯泛着昏黄的光芒。 太液池旁,不断有热闹的嬉笑声传来。 孟红蕖左手撑于案上,看着池子里的涟漪月色,右手握着的酒杯空了又满。 不多时,潋滟的桃花眸里便染上了一层迷蒙的醉意。 不时有人凑到她面前。 “久闻二公主大名,今日一见,二公主果真如传言般飒爽肆意。” 语气里是明晃晃的谄媚。 孟红蕖轻敛眉,抬起眼皮扫了面前的人一眼。 不认识。 她向来厌烦这些人面上一套背后又一套的把戏。 纤手不耐地朝那人挥了挥。 “别来扰本宫饮酒。” 言罢,还浑不在意地打了个酒嗝。 那凑上来的笑脸立马变成了个讪讪模样。 能来到这宴上的,都是平城里头有脸面的人家,何曾被人这般无礼待过。 当众被下了脸面,那人心里有气,却又碍于是在张菀青的宴上不好发作,只能悻悻然拿着手上的酒杯离开。 不想退下之后又被身旁的小姐妹奚落,心里的不甘更甚。 到底还是上了年纪,不过在宴上多饮了几杯,张菀青渐觉得头疼了起来。 本还想着趁着宴席快结束时同孟红蕖好好说上一会儿话,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头疼得实在厉害,她道了一句让众人好生玩闹着,便让李若桃搀着自己离开了。 本因着张菀青而小心行事了一晚上的众人心里霎时都松了一口气,气氛一时更热烈了起来。 孟白兰不知何时从位子上起了身,朝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的人群走了过去。 这其中,正有方才被孟红蕖当众甩了脸色那人。 “方才娘娘在这,我不便开口,二妹妹年幼尚不懂事,方才的事,还请勿放在心上,我这作阿姊,当替二妹妹向你赔个不是。” 孟白兰脸上带笑,语气柔和。 说完便举着手上的酒杯同那人敬了一杯。 同孟红蕖不同,孟白兰惯以和善的面目示人,席上的人大多与她交好。 那人心里本就因着孟红蕖而堵着一口气,被孟白兰这么一说,倒是更加生气了。 碰上张菀青离席,又喝了一点酒壮胆,愈发是口无遮拦起来。 “不过是仗着圣上和太子的势才敢如此欺人,我虽不喜她的作派,却一向是敬着大公主的,大公主何苦自降身份要来替她道歉。” 身旁的人见她这般胆大,这种捧一踩一的浑话也说得出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免得平白惹上事端。 那人却愈说胆子愈大了起来,不耐烦地甩开了同伴的手。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罢了,有何好怕的,不过是运气好了点托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这大公主和三公主哪点不比她好上千万倍?也就一副皮囊勉强能看得过眼,内里却不知是怎样的腌臜人。” “就连这婚事也是,五年同承恩侯府世子的那桩事暂且不提,就如今的林侍郎,谁不知他曾和三公主两人情意深厚,硬是被她从中插了一脚。” “别的不行,抢姊妹的姻缘倒是在行……” 她正说得兴起,本来熙攘的人群却霎时安静了下来。 啪—— 巴掌的声音格外清脆。 脸颊上的痛感火辣,那人伸出右手呆呆地抚着脸,惊愕张嘴看着来人。 夜风吹得孟红蕖身上绛紫色的大氅猎猎,居高临下地睨着人,一双眸子里淬着冷冷的寒意。 只一眼,那人便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下身子。 啪—— 似是觉得一巴掌还不够,孟红蕖反手又再来了一巴掌。 旁的姑娘小姐自小便习规矩的诗书礼仪,何曾在宴上见过当众打人这种事情,一时只愣住了。 丝毫没有收力,那人的脸登时便红肿了起来,双手捂着脸,眼里蓄了一些泪,似乎还有细碎的呜咽声传来。 孟红蕖看着她,眸子微眯,嗤笑了一声。 “怎么,方才不是还说本宫飒爽肆意,怎么转过身便说起本宫的不是了?” “你那么行,怎的不见你托生在皇家,却只会搞背后嚼人口舌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这天儿这么冷,太液池的水也说不上浅,夜黑风高的,水底当是瞧不清人,本宫倒想帮帮你,好让你下辈子能如愿托生成个公主。” -- 第31页 孟红蕖语气森冷,说着,还当真往那人面前踏了一步。 都说这二公主性子跋扈,没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万一真的把人给推到太液池去…… 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终于有旁的人出声了。 “她是喝多了酒,神志不清这才说了那些浑话,冒犯了二公主,还请二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过多计较。” 有人附和。 “毕竟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大喜的日子,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一直隐在人群中间的孟白兰这时也开了口。 “不过是酒后的无心之言,二妹妹何必要放在心上。” 同孟红蕖相比,孟白兰显然要通情达理许多。 若是在从前,孟红蕖大抵真会如孟白兰所言,将这事就此揭过了。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 在孟白兰一言不发任由那人说着自己的不是的时候,孟红蕖便知道,她与孟白兰日后是再无任何瓜葛了。 “不过是个言听计从的蠢货,一见她我心里就烦死了,偏生面上还要对她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 五年前,她照着徐翕存信上所言,在正阳门淋雨等了他整整一夜,始终没等到人,她失魂落魄,想要去找孟白兰,不巧正听到了她与苏婉莹说的这话。 虽早知当时她便应当同孟白兰两清,但心里还是始终放不下那所谓的姐妹情谊。 甚至还隐隐有些可耻的希冀。 可能是那夜没等到徐翕存她失了神,又或是被雨淋了一夜脑子不甚灵光才会听错了,阿姊一向知礼,那般恶毒的话怎会是她说出来的。 如今看来,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傻乎乎地真将孟白兰当做阿姊看待。 也好,什么母女情姐妹情,她都不在乎了。 浓密的睫毛微翘了翘。 孟红蕖看向孟白兰。 “大公主的胸襟倒是开阔,希望下次有人在背后这般说大公主,大公主也还能有如此胸怀。” 这还是孟红蕖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呛她。 孟白兰握着帕子的手微僵了僵,脸上却仍旧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 “二妹妹这般,倒真是有些无理取闹起来了。” “早前我顾忌着许多,一直没有开口,现下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我还是要再替三妹说一句。” “我与翕存的事情既已过去,再没甚么好纠缠的。” “只是可惜三妹,一直心系着林侍郎,到如今也还没放下,本就体弱,如今心里忧思重,身子更是一日差过一日……” 帕子掖过眼角,孟白兰竟哽咽了起来。 见此,在场的众人不免对动容了起来,纷纷出声附和。 见有孟白兰替她撑腰,方才那背后嚼舌根的人捂着依旧红肿的脸又冒了出来。 “大公主说得没错,我不过话说得难听了一点,可半点没有说错。” “谁不知当初三公主落水的时候,林侍郎不顾性命也要下水去救人,也就是你在二人中间横插了一脚,才会有今天这局面。” 孟红蕖倒被气笑了。 “琼林宴上是林青筠自己拒了长昭的婚事,是他上赶着要入我府中为驸马,何时又变成我横插其中了?” “你说是林侍郎心甘情愿入府做驸马,难道林侍郎也会像救三公主一般下水救你?” 见孟红蕖没回应,那人愈发咄咄逼人了起来。 “我看二公主这倒是心虚了。” 笑话。 她孟红蕖何时心虚过。 夜风寒凉,酒意隐约让人渐昏沉了起来,孟红蕖伸手抚了抚额,佩环见状,忙上前搀住了她。 随意摆摆手,孟红蕖叫来了路边的一个小太监。 太液池的另一座亭子里。 孟羲和和孟檀都在,无人敢放肆。 君臣聊得融洽,气氛正好。 林青筠看着席上的众人,甚少开口,只不时抿几口杯中的酒。 他不喜这般热闹的场合,也不喜饮酒。 忽有一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过来寻他。 “主子爷,不好了,昌平公主落水了!” “你说什么!” 林青筠倏然起身,手中的酒杯应声倒地,杯中的酒淌了一地,有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听到动静的众人皆看向了他。 孟羲和疑惑地捋了捋自己的小短须,皱眉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林青筠却没回他,清冷的面庞血色尽失,只抓住了那小太监的肩:“公主是在何处落水的?” 手上力气很大,抓得那小太监的肩膀生疼,不住往后躲。 二公主只让他来传话,可没和他说是在哪落水的。 小太监一时没了主意,又不敢拂了孟红蕖的命令,干脆扬着手里的浮尘随意指了一个地方。 林青筠顺着那方向望去,池水一片漆黑,哪还能瞧得见半点人影。 今夜的风这般大,水下不知该有多冷…… 那小太监尚未来得及反应,一件绛紫色的大氅落到了他手里。 林青筠一头便扎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孟红蕖落水这等大事,怎可能会毫无动静,只由一个小太监来告知自己。 第十八章 ================== 【十八】 林青筠这一跳来得突然,众人均是一惊。 -- 第32页 交头接耳的议论响起,场面一时嘈杂起来。 突然闹成这模样,那传话的小太监心里也有些怕,哆嗦着身子想趁乱溜走,被林萧一把提溜住了。 瞧着林萧一身粗壮的腱子肉,小太监哆嗦得更厉害了。 孟羲和收了笑,肃着一张脸,厉声问他:“究竟出了何事!” 圣上发话,小太监哆嗦着,额上冷汗直流,哪还敢有所隐瞒,只一五一十地将孟红蕖对自己的吩咐都说了出来。 待听到最后,孟羲和早已铁青了一张脸,低声斥道:“当真是胡闹!” 夜黑风高,哪里还能瞧见池中林青筠的身影。 一旁的孟檀赶忙去叫禁卫军下池子里找人。 风瑟瑟,吹起一池的涟漪。 池水寒凉,水下林青筠一张脸已冻得青紫,却恍若不觉,只能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辨个大概,仔细搜寻池下的人影。 这处不见人影…… 这里也没有…… 十一月的太液池,池水皆是彻骨的寒冷,冬日的衣衫厚重,沾了水的尤甚,黏在身上,犹如身上揣着一块寒冰,冷意更甚,寒意直渗到了四肢百骸。 林青筠的整颗心却好似被放到火上炙烤一般,被无边际的焦灼笼罩。 岸边似乎围起了人,声音嘈杂,在喊着什么,他却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 游行的速度渐慢了下来,意识也似有点恍惚起来,只能兀自强撑着。 不行,他还没有找到昌平…… 他的昌平…… 深谙水性的禁卫军都被孟檀派下水去找林青筠了。 出了这事,众人哪还有再继续玩乐庆贺的心思,官员和家眷都离了席,本一片熙攘的太液池,如今就只剩下了孟红蕖几人和负责找人的禁卫军。 孟红蕖怔怔地忘着池水,一双熠熠的眸子头一次失了神采。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佩环焦灼的声音。 公主,主子爷落水了—— 不过一句戏言,谁知林青筠真会跳下水…… 甚至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下水了…… 她与他虽是名头上的夫妻,但二人实则疏离得很,他又何至于如此…… 这种天气下水,一个不慎,可当真是要人命的…… 不解、焦灼、恐惧、不安…… 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让她一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了起来。 林萧揣着怒火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孟红蕖失神地倚着池边栏杆的模样。 见到孟红蕖一副安好无恙的模样,林萧心里的火气更甚,上前狠狠捶了那雕花红木的栏杆一拳。 栏杆传来细碎断裂的声音,惊得孟红蕖小声轻呼了一声,这才回过神,忙往后退了一步,蹙着眉头抬眼看向林萧。 “林某真是低估了二公主,二公主不仅娇蛮无礼,连他人的性命也能拿来取乐,今夜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许是气极,又或许是前些日子受的伤落了些病根,一番话说完,林萧禁不住捂胸咳了几声,唇色白了几分,盯着孟红蕖的眸子里却依旧盛着满满的怒意。 “二妹妹确不是有心要害林侍郎的,不过只是想同我们开个玩笑,不曾想林侍郎他真会跳下去……” 孟白兰从孟红蕖身后站了出来,看着是要护住孟红蕖的模样,话里话外却又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果然,听到玩笑二字,林萧盯着孟红蕖的双眸愈发阴沉了起来。 “现下最要紧的是先把青筠找到,其他的,待找到人之后再议也不迟。” 孟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沉沉,对着林萧道。 林萧也知他说得在理,纵此时心里对孟红蕖有无数的怒火,也勉力压了下去,只希望禁卫军能快点找到人。 一个又一个从池里出来的禁卫军来向孟羲和和孟檀复命,皆言没看到林青筠的身影。 孟羲和负手盯着池水,听着来人的报告,脸黑如炭,大声怒斥了一顿。 最后下了通牒。 “无论如何,今夜也要把人给朕找到了!” 就连池边打着灯笼的一溜小太监也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孟红蕖掩在大氅里的手无端生出了一层薄汗。 她虽不喜林青筠,却并不想如此这般便害了他的性命…… 始终找不到人,林萧心里忧虑更甚。 再顾不上什么,他闷头便解了身上的外衣。 刚脱下,又禁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听得一旁的佩环有些心焦。 他的伤可还没好多久。 没等佩环上前开口劝他,扑通一声,林萧便跳进了池里。 林青筠身上愈发没了力气。 手上腿上都是不小心蹭到池底刮蹭的伤,泡在水里久了,不再觉得刺痛,整个伤口都泛了白。 沾了水的衣衫好似有千斤重。 他还没找到昌平,但他好似再没多出来的力气了…… “阿七——” 似乎有人在叫他。 可他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坠入黑暗前,似有朦胧的人影向他游来。 林萧把林青筠救上了岸。 众人赶忙围了上来。 天这么冷,又在水下呆了这么长时间,林青筠整个人都失了意识,只昏死了过去。 再耽误不得,小太监听着孟羲和的命令,把人往朝阳殿的方向送去,另有人赶去太医署叫太医了。 -- 第33页 孟白兰看着忙得一通手忙脚乱的众人,心里倒隐隐有了些发泄的快感。 虽不知这林青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真愿为了孟红蕖跳下池里。 但经了这一出,她就不信这两人还能再好生相处起来。 毕竟孟红蕖连林青筠的命可都没放在心上。 以后两人若是闹起来,孟红蕖可有的受了。 面上不禁攀上了一丝得意的笑。 “冬夜寒凉,青筠既已找到,秀宁还是早些回临华殿,免得受了寒。” 孟檀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声音沉沉。 孟白兰敛了脸上笑意,回过头。 “多谢兄长关怀,秀宁这便回去,二妹妹那边,还要劳烦兄长多费些心思了。” “这是自然。” 再没说什么别的,孟白兰携着身旁伺候的小宫女,缓缓往临华殿去了。 孟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晦暗。 朝阳殿里此时是人来人往,一片喧哗。 孟红蕖未搬进公主府之前,在宫城里住的便是朝阳殿。 朝阳殿中央有一棵大梨花树,春日里枝头堆簇的梨花胜雪,霎是好看。 如今深冬,枝头光秃,甚是萧瑟。 不过今夜已无人有兴再多瞧上这树一眼。 得了命令,守在朝阳殿的小宫女匆匆点起了灯迎贵人。 虽朝阳殿如今已无人居住,但有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日日清洁着,殿中一应事物同孟红蕖搬出去时并无多大差别。 林萧刚替林青筠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把人安置在床上,提着药箱的太医便赶过来了。 细细把了脉之后,太医捋了捋下巴上的几根白须,语气郑重。 “驸马这是因池水寒凉,寒气入身,染了风寒,再加上身上体力尽失,这才会昏了过去,臣开几副驱风寒的药,驱了风寒,再好好将养一下,驸马当是很快便能醒过来了。” 听了太医这话,众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太医抓了药,孟羲和忙吩咐一旁的宫女去煎药。 待喂林青筠喝完药,已过了丑时末,朝阳殿这时才算是勉强静了下来。 “今日夜已深了,先歇息着,明日寡人再找你算账。” 孟羲和看着孟红蕖,说了这话便甩了甩袖子同孟檀离开了。 孟红蕖不满地撇了撇嘴,把目光移向了仍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的林青筠。 受了寒,林青筠面色苍白,给一向清冷的面庞添上了几丝脆弱的美感,虽已喝了药,但两颊仍伴有不正常的潮红。 手上有在池底磕着的红肿伤痕,虽已细细抹上了药,但瞧起来仍有点触目惊心。 似是极为难受,剑眉蹙成了一团。 孟红蕖本心里烦闷,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便愈加烦躁,忙移开了视线。 今夜林青筠睡在了主殿,她自然不能同他睡到一处,佩环去偏殿收拾了一番,这会过来叫人了。 孟红蕖抬眸看了林萧一眼。 他正杵在床头,盯着孟红蕖的眸子里满是敌意。 本想吩咐他好生照顾林青筠的话一时也哽在了喉头。 罢了,反正他俩兄弟情深,用不着她吩咐,林萧也自会妥帖照料。 孟红蕖不再开口,抬脚欲离开。 这举动倒好似刺了林萧的眼。 “二公主心可真大,把人弄成了如今这模样,今夜还能安睡。” 嘲讽的语气十足。 闻言,孟红蕖脚步一顿,拧眉,回头乜了他一眼。 她一向高傲,今日这事虽确实是她有过在先,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放低姿态。 左右林青筠和林萧,在她心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 “林护卫大抵不知,以前本宫还在朝阳殿的时候,以下犯上,当是要被打上五十大板再扔出宫去的。”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宫女离开时将主殿里的烛火都熄了大半,殿里光线氤氲,两人目光冷冷对上。 如电光火石般。 佩环轻扯了扯孟红蕖的衣袖,欲让她离开。 “公主,夜深了,当歇息了。” 孟红蕖没理她。 殿里一时寂静,躺在床上的人却似乎发出了一些声响。 孟红蕖蹙眉上前一步。 夜风吹得殿里的烛火明灭,愈发显得床上的人五官深邃。 失了血色的薄唇此刻正嗫嚅着,有细碎的声音传出,却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孟红蕖微微低了头。 几丝甘松香的味道窜入鼻中。 接着,她听清了男人清冷的嗓音。 昌平—— 第十九章 ================== 【十九】 身上的寒气渐消,有舒舒服服的暖意袭来。 气血渐涌了上来,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脑袋一阵昏沉,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三月殿试时。 和风微拂,有细细的柳絮夹杂其中,鸟鸣悦耳,空中皆是桃花杏花甜腻的香味,格外喜人。 宫城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头的照拂下愈发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甫一踏进正阳门,脚踩在青石大道上,林青筠心里便有些惴惴起来。 青石板硬实,每踏上一步,都能听到硬朗的脚步声。 这条路,她当已走过了无数遍吧。 自己真的,在一步一步靠近她了。 -- 第34页 心里隐隐有情绪在跳动。 每见到一人,他便会抬起眸子好生打量一番,生怕路过的那人是她。 一旁的唐不渝难得见到他这般不安的模样,不免调笑了他几句。 有官员过来将一行考生引进了宣政殿。 宣政殿里隐隐飘着檀香的味道,金碧辉煌,龙椅上的孟羲和不怒自威,林青筠暂时敛了思绪,将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殿试上。 好在孟羲和虽瞧着一脸肃穆,语气倒还算得上温和,他在策论上对答如流,惹得孟羲和频频抚须赞了好几句。 殿试结束,有太监过来给各位考生引路。 林青筠撩袍从宣政殿出来。 同他一道殿试的考生都匆匆离开了,或是为着自己未答上来的策论题兀自懊悔着,又或是寻上三五个友人一道庆祝去了。 只他一人不想那么快从这离开,脚步缓缓,跟在引路太监身后。 太液池里荷叶泛着盈盈的绿色,正好从旁经过,有小宫女焦急的声音传来:“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女孩潋滟的桃花眸盛满了笑意,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没有丝毫犹豫,他一跃跳下了太液池中。 救上来的女子面色苍白,轻咳了几声,才柔柔睁开了眼。 待瞧清了面前林青筠的模样,孟紫梅一双眸子渐亮堂了起来。 林青筠狭长的凤眸却微暗了一瞬。 到底不是她。 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孟紫梅的距离,他双手拘礼,语气淡然。 “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再寻常不过的尊卑礼节。 孟紫梅的心却微恸,苍白的面上掠过一抹红云。 林青筠身上的衣衫仍旧滴着水,他拒了孟紫梅到临华殿换身衣服再离开的好意,随着小太监的步伐到了正阳门。 翌日,殿试放榜,他考取了状元的消息片刻便传遍了平城的大街小巷。 与之一道不胫而走的,还有长昭公主对他一见钟情的小道消息。 “我倒低估了你,想不到你小子比我还会招蜂引蝶。” 听到了消息后的唐不渝过来打趣他。 林青筠却面色淡淡,瞧不清他的情绪。 “不过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 语气似隐隐有些不耐烦。 他可不愿与那么多无干的人扯上这种无中生有的关系。 尤其这人还是她妹妹。 谁料他与长昭两人的流言竟是愈演愈烈。 琼林宴上,孟羲和甚至意图给二人赐婚。 他慌忙起身拒了。 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了席上那抹张扬的红色。 两人目光堪堪对上。 女子一张小脸精致,蛾眉皓齿,掩在衣衫下的身姿玲珑,宴上大半男子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流连。 “不知状元郎,可愿入我府中作驸马?” 红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是林青筠从未敢肖想过的。 没有分毫的踌躇,他欣然应下。 席上顿时一片哗然。 就连女子的桃花眸里也闪过了一丝明晃晃的怔愣。 他知晓外头的人说她如何如何不好。 但他不在乎。 只要那人是她便够了。 再一转,便到了张菀青的宴上。 他不过是随着孟羲和到了太液池旁的另一座亭子上,没多久她便落了水。 池水那般冷,他却怎么也找不见她的身影…… 心里是无边际的焦灼…… 他蹙眉,嘴里呢喃着,努力睁眼,入目却是金黄的帐帘。 半开的窗牖外,是一棵枝头光秃的梨树。 “阿七,你醒了!” 林青筠抬眸,是林萧。 见他醒过来,守了一晚上的林萧面上终于带上了一丝喜色,赶忙上前问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青筠欲摇头,头上却隐隐泛起了一阵痛意,不禁轻皱了一下眉。 随着他的动作,手上腿上也有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他却顾不上那么多,没见到孟红蕖的身影,心里始终安定不下来。 瞧着这房里的一应物什,他现在应当仍在宫里。 他昨夜跳下了太液池中,却怎么也找不到孟红蕖,许是体力不支,再加上呛了几口水,便昏了过去。 正欲开口向林萧打听孟红蕖的情况,外间有女子任性的轻哼声传来。 虽只有细碎一声,但林青筠还是辨出了那是孟红蕖的声音。 她无事便好了。 面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外间孟红蕖的声音稍稍大了起来。 “我又没让他跳下太液池里,不过是让人给他传话说我落水了,谁知他一下便跳到池水里去了。” 女子声音骄蛮,语气里是满满的抱怨。 抱怨那跳到池子里去的人给她添了多少麻烦。 只有抱怨,不见分毫的在意。 林青筠面上神色微僵。 林萧欲上前说什么,被他抬手制止了。 外头的孟羲和被孟红蕖这一番话气得不清,连下巴上的小短须都抖上了三抖。 “要不是你让人去递的那假消息,青筠能大半夜豁出性命为你跳下那太液池?” “现下青筠人还躺在床上没醒过来,你倒好,开始埋怨起人了,寡人之前就是太过纵你了,才养成你这么副无法无天的样子,竟敢罔顾他人性命来取乐。” -- 第35页 “你也别想着出宫了,就留在这里照顾青筠,青筠什么时候身子大好,你们二人便什么时候再离开。” 说完,孟羲和愤愤甩袖离开了朝阳殿,两人又闹了次不欢而散。 孟红蕖再进到里间时,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 见到半倚在床上的林青筠,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诧。 问他:“你醒了?” 林青筠面色依旧苍白,脸上的潮红倒褪了,面庞愈显深邃。 他却没回孟红蕖。 只是看着她。 目光依旧清冷。 但又好似带上了一丝旁的意味。 视线灼热。 似乎能穿透阻隔,直直看到她心底。 第二十章 ================== 【二十】 殿内燃着炭火,本应是暖意十足。 林青筠的目光却似沁着寒意,瞧着倒让孟红蕖莫名心虚起来了。 “昨夜公主没有落水。” 是肯定的语气。 想来应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 孟红蕖挪开视线,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轻松的承认,一旁的林萧心生不满,冷冷扫了她一眼。 林青筠看了林萧和佩环一眼。 “你们二人先出去。” 林萧虽心里不太情愿,到底还是跟着佩环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了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 虽是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宫殿,再熟悉不过。 但一对上林青筠沉沉的视线,孟红蕖却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虽不知林青筠要同自己说什么,但想来也不过是要质问昨夜的事。 转念一想,她虽是让人给他传了那假的消息,但自己又没推他下池子,且如今他也醒了过来,自己做这事到底也没有太出格。 这般想着,孟红蕖心里又生出了几丝底气。 她看着林青筠:“驸马爷要同本宫说何事?” “公主为何要让人递了你落水的假消息过来?” 果然是为着昨夜的事。 孟红蕖心下了然。 “同席上的人争辩了几句,一时气不过,这才随便让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去给你传了话,本只一句戏言,不想驸马当真会跳下太液池。” 说着,到底还是觉得这事是自己起的头,孟红蕖多添了一句。 “将这事闹得这般大,并非本宫意愿。” 虽如此,语气仍旧平常坦然,似是觉得没有什么。 林青筠放在锦被上的手紧攥了攥。 不小心碰到了昨夜在池下蹭破的伤口,一阵火辣的痛感传来。 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眨一下。 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将他的神智拉回来。 虽早便知道自己在孟红蕖心中无足轻重,但亲耳听到她这般无所谓的语气,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疼痛了一瞬。 他抬眸望着孟红蕖。 女子眉眼精致,是这冬日里最为惹眼的一抹姝色。 桃花眸潋滟,似乎同当年一样,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变得面目全非。 “公主可知,我当时为何要跳下去?” 林青筠没有如同孟红蕖预料般歇斯底里地质问,反而平静的让她有点心慌了起来。 她问他:“为何?” 他却没有回她,只是盯着她的目光依旧灼灼。 话头一转。 只听他清冷的嗓音问道:“若是昨夜跳下池中的是徐翕存,公主可还会这般淡然?” 没想到林青筠会突然问到徐翕存,孟红蕖掩在衣衫下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 片刻后,她应道:“昨夜徐翕存并未赴宴。” 语气竭力自然。 张菀青生辰宴,来往宾客众多,若非特意留心,又怎能知道何人未来? 本涌到嘴边的满腔话语,在触到那双默然的眸子时骤然停了下来。 自己对她的情意,她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 大抵这世上除了徐翕存,再无旁的人能在她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了。 不再开口,林青筠低首,敛眉拿起了林萧方才放在床头小杌子上的书卷。 “臣有些乏了,公主若是无事的话,便先出去罢。” 语气冰冷,一听便知是在赶人。 孟红蕖心里隐隐生出了几丝不悦。 但不知怎的,看到林青筠比往常要苍白上几分的侧脸,她没再开口,只是依言退了出去。 纤手拂过殿中的白玉珠帘,鬼使神差的,孟红蕖脚步一顿,回了头。 金黄的帐帘半掩,映出男子硬朗的轮廓。 心里有陌生的情愫笼罩着。 她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林青筠抬眸。 孟红蕖慌忙提步匆匆离开。 林青筠只看到了那轻摇晃着的珠帘。 两串珠子相撞,摇晃中,有清脆的撞击声荡了出来。 翌日一大早,便传来了林青筠和林萧二人已离宫的消息。 孟红蕖刚起来,一袭青丝未挽,柔柔铺在身后。 懒懒打了个哈欠,她捏起了桌上的雕花青玉梳。 听说林青筠已离了宫,孟红蕖梳着头发的手一顿。 “据说是圣上应了北凉使臣出使大周的请求,不日使臣就要抵京了,主子爷任上的事务容不得再往后拖延,这才一大早便匆匆离开了。” -- 第36页 佩环觑了一眼孟红蕖的神色,小声说了二人离宫的理由。 孟红蕖却想起了昨日她与林青筠的那番谈话,隐隐觉得他的突然离开还有旁的原因。 路过主殿时,她不自觉走进去瞧了一眼。 里头的一应事物都已收拾妥帖,床褥叠得整齐,同初始时并无二异。 只除了隐隐散在空中的那几丝甘松香。 心绪一阵烦乱,她轻拧眉,想将那些没来由的情绪都抛在脑后。 走了倒也好,看孟羲和还能拿出哪般理由来将她再囿在这宫城里。 她回头吩咐佩环:“让人在正阳门备上马车,驸马既已离宫了,本宫自然也要跟着回府才是。” 佩环领命去办。 刚走上几步,又被孟红蕖给叫住了。 孟红蕖指了指守在殿门口的两位小宫女:“动作快点,把她们两个也带上,等出了正阳门再让这两人回去。” 看谁还能再跑去给孟羲和通风报信。 佩环办事一如既往的利索,没多时便回来复命了。 孟红蕖快步走在宫城的青石大道上,抬眸似乎能瞧见远处守着正阳门的禁卫军。 道上却横插进了一道人影,堵住了她的路。 是同庆俞一道在孟羲和身旁伺候的太监庆培。 如今庆俞到了公主府,就只剩庆培一人在孟羲和身旁了。 庆培甩了甩手上的拂尘,朝孟红蕖行了一礼,嗓音尖细:“昌平殿下,圣上有请。” 到底还是被抓住了。 孟红蕖不满蹙眉。 虽心里不愿,也只能转身,跟着庆培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御书房里燃着香,在案旁升腾起丝丝缕缕袅娜的烟雾。 书案上堆放着一叠大大小小的折子,尚未来得及批红处理。 孟翕和坐于案前,手上拿着一沓宣纸。 宣纸边缘隐约泛黄,可见已上了些年头。 上头的字迹虽潦草,但能看出抄写之人的认真。 如鹰般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得的柔情。 是庆培从椒房殿里拿过来的。 他同张菀青少年夫妻,两人相濡以沫多年。 张家本为大周有名的将门世家,却在江南剿悍匪的途中误中了敌人的奸计,全军覆没,世代忠良就此泯灭。 彼时他初登基,在心里许下了此生唯张菀青一人的诺言。 不想后来却一时糊涂听信了苏婉莹那等小人的谗言…… 到了现在,张菀青也还是没有原谅他。 他只能把对张菀青的无限愧疚都弥补在了孟檀和孟红蕖两兄妹身上。 却不想孟红蕖闹出了昨夜里的那档子事。 听说了这事,张菀青的偏头痛闹得更厉害了。 眼前又出现了那日林青筠到御书房求见自己的情景。 在殿试上对答如流的年轻人,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语气郑重向他求娶孟红蕖。 彼时北凉便已频频来信要同大周交好,隐约可窥见几分要娶孟红蕖同大周联姻的意思。 他定不愿让孟红蕖往北凉去,但又恐到时难以堵住朝臣悠悠众口。 再者,朝堂里世家势力盘踞,要动世家的根基,他需得有人助力。 林青筠便是他挑选的最好的利刃。 本不过是孟红蕖一句戏言,他最后挥墨写了圣旨,昭告天下,让这戏言成了真。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频频闹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再这般下去可不行。 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庆培扬着手里的拂尘躬着腰进来复命:“秉陛下,昌平公主到了。” 孟羲和挥手让他退下。 庆培仔细给二人关上了门。 御书房里书架重重,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檀香和墨香的味道混在一起,同孟红蕖记忆中并无多大分别。 她不太情愿地冲孟羲和行了礼。 “父皇特意把儿臣叫过来是有何事?” 语气闷闷。 看来是还在同自己置着气。 孟羲和笑了笑。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 “今日青筠恢复得如何?” 孟红蕖随意坐在了案旁的小榻上,听了孟羲和的话,眉头微皱。 “儿臣可没那么闲的心思去打听他的情况。” “父皇一大早便让人出宫了,应是比儿臣更清楚驸马的情况。” 孟羲和抚须:“听你这口气,倒好似是极为厌烦青筠?” 孟红蕖撇了撇嘴。 “似他这般趋炎附势的虚伪小人,儿臣自是不喜。” “也就是父皇,被他相貌蛊惑,受了他的蒙骗。” 孟羲和难得地皱起了眉,问她:“你何以认为青筠会是那等小人?” 轻哼了一声,孟红蕖开口。 “林青筠初始时与长昭情投意合,借着长昭的名头过了殿试,而后又弃了她同儿臣成亲,不过是看上儿臣背后的兄长,想借着兄长的势为自己的大好前程铺路。” “他还惯会用自己那副好皮囊来蒙骗世人,瞧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暗地里却会出入倚红楼那等风月场所。” “前一日还能与兵部尚书的嫡子谈笑风生,第二日便能将人给告发了,两面三刀,如何教人能信他。” 孟红蕖一脸言之凿凿。 似乎是为了说服孟羲和。 -- 第37页 又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 近些日子,她只要一想到林青筠,便会有全然陌生的情愫涌上来。 让她的心狂跳不止。 既慌乱,又隐隐藏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觉得她大抵是疯了。 哪能让这样的人搅动她的思绪。 见孟红蕖如此,孟羲和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说的这一番话可有何依据?” 孟红蕖点头:“是儿臣亲眼所见。” 孟羲叹了一声,缓缓起身摇头,一桩一桩同她解释。 “青筠与长昭两人的事,是朕弄错了,两人除了太液池那一事,再没旁的交情了。长昭那孩子自幼体弱,从未向朕求过什么,还是头一次向朕求圣旨,朕一时心软,差点便错点了鸳鸯谱。” “至于你说去倚红楼和告发宁琛的事情,也都是朕派他去做的。” “宁成武在朝中根基深厚,怕得罪他,朝中只有青筠一人愿意领了朕的命令去做这事。” 听完孟羲和的话,孟红蕖一脸讪讪模样。 不想自己却是完完全全误会了林青筠。 饶是如此,她嘴上也不肯松口,喏喏嘟囔道:“这也怪不得儿臣,他可从未向儿臣说过这些事。” 虽然她也没未问过他…… 大抵是孟羲和那圣旨来得强硬,她一向不喜被拘着,心里便堵了一口气,再加上外头那些来势汹汹的传言,理所当然便将林青筠看作那样的人了。 听着孟红蕖这一顿小声的嘟囔,孟羲和微眯了眯双眸。 他就说这二人怎会如此僵。 不想林青筠那厮在书房里对着他尚能侃侃而谈,,当着昌平的面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既如此,便让他来做次好人好了。 孟羲和捋了捋自己的短须。 “你想不想知道,你二人赐婚圣旨下来的那一日,青筠在这御书房里同朕说了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 【二十一】 今儿是个艳阳天。 虽寒风料峭,但日头从厚厚的云层中洒落,照在人身上,也算是勉强能够驱散几分寒意。 马车悠悠停在了正阳门,一抹迤逦的身影很快便上了车,圆脸带笑的婢女坐在车前,袖中似乎小心地揣着一物什。 不多时便有沉沉的车辙声响起,和着悠悠的铃铛声。 林青筠和林萧两人却未坐孟红蕖的铃铛马车离开,而是另外再置备了马车。 葱白的指尖略过厚重的帘子,有阳光落在上头,显得纤手愈发莹洁,隐隐晃人眼。 时辰算不上早了,车辙声混着平城街头热络的叫卖声一道,热闹非凡。 孟红蕖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思绪却早已飘远。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方才在御书房里孟羲和同她说的话。 ——吾心仪昌平久矣,那日琼林宴上臣说的话并非戏言,臣愿护她一世周全。 “这是那日,青筠在御书房同朕求娶你时做的承诺。” “朕知你爱耍小性子,但你如今已成了婚,可莫要负了良人,不然日后可有得你后悔的。” 孟羲和负手站在她身侧,边说边看着她,一双眸子目光沉沉。 孟红蕖刻意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绣花的鞋尖,声音虽低,但语气仍旧强硬,噘着嘴道:“儿臣可没把他当良人。” 见孟红蕖始终不肯松口,孟羲和心里有些不悦,又不舍得同她置气,故而只是刻意拉下了脸:“那你倒是说说,何人能作你的良人?” 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眼前一晃而过。 少年郎面上一双精致的凤眸,眼波流转。 那人的名字一时哽在了喉头。 到底是她情窦初开时便记在心里的人,说来容易,要忘记又何曾容易。 不过她也只短暂把他当做过良人罢了。 许久未传来孟红蕖的声音,孟羲和疑惑,但瞧着她面上神情,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些许。 孟羲和轻叹了一口气。 “该忘的便忘了,以后做事不要再像昨晚那般没轻没重的,平白惹得旁人替你着急。” “你母后听说了青筠落水的事情,偏头痛闹得更厉害了,才刚召了太医去椒房殿,指不定又要养上多少天才能好。” 听说张菀青身子不豫,孟红蕖心下生出了几丝担忧。 却又想到了昨日自己来赴宴时张菀青面上冷淡的神情,只生生把询问张菀青情况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兄长和嫂嫂自会在张菀青身旁照料,她又何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再说,张菀青也未必想见她。 好在这一番话说完,孟羲和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人备马车送她回府。 看着孟红蕖离开的背影,孟羲和思虑重重,但也只能无奈长叹一声。 罢了,总归该说的他也说了,日后这二人如何,且看他们的造化了。 手腕处隐隐泛起酸意,孟红蕖这才回了神,忙把帘子放下。 思绪戛然而止。 车外小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停在孟红蕖耳中,意外地全都变成了那抹清冷的声线。 “臣心仪昌平久矣……” 她未能亲耳听到林青筠说这话,不知他说着这话时,是不是也同往常一般,面上不见一丝波澜。 -- 第38页 这般想着,倒觉得有点好笑起来,唇畔不由得漾出了几丝笑意。 有丝丝冷风穿过帘子的缝隙拂到脸上,孟红蕖双颊却攀上了丝丝热意,不由得抬起小手轻扇了扇。 张菀青生她之时天降异象,她自呱呱坠地时起便被视为了不详之兆。 打从能记事时起,椒房殿的宫女们总会偷偷在她背后说她是灾星。 奶娘却不肯告诉她灾星是何意,只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她:“潋潋乖,下次再听到那些宫人乱嚼舌根,就捂住耳朵,莫要让那些话污了咱们潋潋的耳朵。” 潋潋是孟红蕖的小名,整个宫城里,只有奶娘会那么唤她。 奶娘虽不说,但她也隐隐猜出了灾星不会是什么好词,不然那些宫人怎么要背着她偷偷说?不然张菀青怎么从不会来看她? 那时候,她身旁只有奶娘。 奶娘死后,她从椒房殿搬到了朝阳殿,孟白兰在这时出现,补上了奶娘的空缺。 不想最后被发现孟白兰对她的好全部都是惺惺作态。 孟红蕖性子跋扈,虽为女子,却整日流连于醉欢楼,与大周所推崇的女子应当温婉知礼相违背,旁的人一提起她,语气里皆是满满的诋毁。 什么难听的跋扈嚣张,浪荡风流,全都一股脑放在她身上。 纵使她用了一年的时间逼自己去学会温婉知意,她倾心的男子也从未将她放在眼中。 她本以为,她这个灾星,世上再不会有人欢喜见到她了。 长翘的睫毛不由得轻颤了颤。 果真会有人,喜欢她吗? 孟红蕖又想到了同林青筠成婚以来的这些日子,林青筠确时时都在顾着她。 她那时也隐隐有所察觉,不过也只以为林青筠是为了借自己背后孟羲和和孟檀的势好往上爬,才会这般做,不想他心里竟是对自己存了这种心思。 诚然她长了一张好脸,但她在外名声极差,与林青筠素来无交集,又何来心仪已久这说法? 心里到底生出了一丝疑窦。 说起来,她对林青筠的印象,大多来自外头那些辨不得真假的流言。 有人说他是惊才艳绝的才子,也有人说他是攀炎附势的小人。 不过因着那纸强硬的圣旨,再加上她那日看到他在倚红楼中的场景,理所当然便把那些不好的名头都放在了他身上。 至于旁人说的那些好话,则只刻意当听不见。 她似乎,还从未好好了解过林青筠此人。 马车徐徐拐过街角,稳稳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佩环掀开帘子,孟红蕖心一跳,忙收了思绪,同她下了车。 听到声响,庆俞先迎了出来:“公主可算是回来了。” 没问她为何在宫里耽搁了一晚,大抵昨夜的事情早便传了出来,庆俞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孟红蕖淡淡应了一声,抬脚欲景阳阁去。 刚走上几步,又回头问他:“驸马爷可在府上?” 没想到孟红蕖会主动打听林青筠的动向,庆俞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诧。 他还以为,经了昨夜的事,这两人关系只会比以往更僵。 现下看,似乎并非这样? “回公主,主子爷今日一大早回了一趟府中,没多时又匆匆往礼部衙门去了,现下还未回来。” 孟红蕖心道果然如此,也不再多问,径直往景阳阁去了。 穿过弯曲的游廊,整好路过旁边的膳房。 孟红蕖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在膳房前边小院子里昂着头踱步的芦花鸡。 红冠鲜艳,毛色油亮,看起来倒还算得上是肥美。 脚步一时顿住。 金黄帐后,林青筠略显苍白的侧脸浮现在眼前。 孟红蕖轻挑了挑眼皮,冲佩环道:“吩咐厨房将这鸡宰了,今晚备鸡汤。” -------------------- 作者有话要说: 芦花鸡:咕咕咕??? 第二十二章 ==================== 【二十二】 “吩咐厨房将这鸡宰了,今晚备鸡汤。” 孟红蕖语气淡然,听不出里头藏了何种情绪。 佩环也没多想,低头领命称是。 那芦花鸡却好似是听懂了孟红蕖的话,本来只安静地昂首踱步,这会儿却开始冲着两人在的方向咯咯咯大声叫唤起来。 声音尖细,扰人得很。 孟红蕖紧皱了皱眉头,回头吩咐佩环:“它这叫唤委实闹心,让厨房现下便将这鸡给宰了。” 说完,不再驻足,一路往景阳阁去。 房里燃起了金丝炭,推门即是融融的暖意。 佩环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仔细叠好的宣纸,边缘泛着微微黄色。 “公主,这宣纸要如何处理?” 差点倒忘了这茬。 孟红蕖伸手接过了那宣纸。 是她方才在御书房里趁孟羲和没注意偷偷拿的。 刚刚在御书房里见到孟羲和时,她就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似乎有着诸多感慨。 见到她来,忙从案前起了身,书案上摆着的却不是今日要批的折子,而是一沓泛黄的 宣纸。 可惜稍稍隔了些距离,瞧不清宣纸上的内容。 她心生好奇,是以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孟红蕖将那宣纸徐徐展开。 -- 第39页 宣纸上的字委实说不上好看,甚至比孟红蕖的字还要再潦草上几分。 上头的内容孟红蕖再熟悉不过,是她才抄了不久的妙法莲华经。 宣纸最下方的那行字格外惹眼。 只消看上一眼,孟红蕖便注意到了。 ——愿吾儿潋潋,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这是……替她抄的佛经? 孟红蕖微怔。 孟羲和字迹端正恣意,且不信佛,这上头的内容显然不是他写的。 难道是…… 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一个名字。 张菀青。 不过很快孟红蕖便摇了摇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明明昨日去赴她的生辰宴之时,她仍一副不喜见到自己的模样。 孟红蕖手上拿着宣纸,表情微凝,久久未有动作。 佩环瞧见了,忙唤她:“公主?” 孟红蕖忙回了神,将手上的宣纸递给佩环:“拿起仔细收好。” 佩环应了声是,待收拾好又听着孟红蕖的命令退了出去,房里只剩孟红蕖一人。 盆里的银丝炭烧得火红,不见一丝烟雾升起,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燃烧的噼啪声。 孟红蕖半倚在小榻上,身后是金丝绣花的软靠枕,黑发垂在腰侧,手里虚虚握着一卷话本子。 是她在平城街道上闲逛时随手买的。 往常也算是能打发一下时间。 但今日无论是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是配着文字的小人画,却统统都入不了孟红蕖 的眼。 本来孟红蕖就因着孟羲和在御书房里的那番话而心生烦躁。 再一看到那宣纸上的内容,便愈发烦闷了起来。 若是她没看错,孟羲和案上那些已泛黄的宣纸,可不止简单的一两张,而是厚厚一沓。 若真是张菀青抄的,她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又为何一直不来看自己…… 手上的话本久久未翻页,大抵是这本实在无聊,孟红蕖趿拉着鞋子下了榻,预备去换另 一本。 自己一人在房里时,她惯喜随意一点。 书架上摆着的书不多,除了几本放上去做做样子的诗经外,其他的全都是话本了。 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纤手最终缓缓停在了一本蓝皮书上。 封面上用正楷写着两个大字:银瓶梅 据说这本子近来很受平城女子的欢迎。 孟红蕖随意翻开了第一页。 入眼便是两个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男女。 “啪——” 手上的话本轰然落在了书案上。 孟红蕖直从脸红到了耳根。 这哪里是话本子,明明就是那些不正经的书…… 虽说她爱逛醉欢楼,但也只是去找琴笙喝喝酒,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眉头微蹙了蹙。 这话本却是让她越看越心乱。 略微思量了一番,孟红蕖打开了房门。 顶着佩环诧异的目光,她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里虽没人,但空气中仍旧能够嗅到几丝淡淡的甘松香的味道。 因为孟红蕖甚少来这儿,佩环并未让人事先燃炭,隐隐有冷意从里头窜了出来。 但说来也是奇怪,一闻到了甘松香的味道,孟红蕖的心倒莫名地渐渐安静了下来。 案上的书籍都已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不见一丝杂乱,窗明几净。 笔搁上摆着已涤净了墨水的毛笔。 有支浑身缠了细线的方竹格外引人注意,细看还能看到笔杆处的裂痕。 若是没记错,应是她上次不小心拂到地上的那一支。 没想到林青筠还没把它扔掉。 孟红蕖轻扬了扬眉。 好在佩环立马让人到书房里燃了炭,一会儿便驱了屋里的寒意。 孟红蕖坐在案前,百无聊赖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但是心里有事,觉得这话本也索然无味,但总算是能看得进去了,也分了一点她的心神, 让她刻意不再去想今天的种种。 天色渐黑了下来,孟红蕖手里的话本也早已看完,外头却始终没有传出有人回来的动静。 佩环来催了她几次上晚膳,都被她已尚且不饿给挡了回去。 肚子隐约泛起了细微的声响。 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要忙,能忙到现在这个时辰都不回来。 孟红蕖终于失了耐性,阖上手里的话本,扬手叫来外头的佩环:“布菜吧。” “是。” 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从厨房端着菜往景阳阁去。 膳房里的厨子懂孟红蕖的喜好,鸡汤熬得香浓又不油腻,味道正好。 佩环见状,又要再给她添一碗汤,被孟红蕖抬手止住了。 “驸马不是染了风寒吗,顺便给他留一碗。” 语气刻意显得淡然。 佩环却转过头偷偷松了一口气。 心里一直因着昨夜太液池的事情而为着这两人提着的心总算是勉强能搁下来了。 她就说公主今日怎么一到府上就打听主子爷的去向,还破天荒去了书房,又让厨房备了 鸡汤,原是心里竟已悄悄记挂上了。 早知跳个太液池能让公主如此转性,她早便让主子爷跳下去了。 直到孟红蕖用完了晚膳,还是不见林青筠的踪影。 -- 第40页 没办法,佩环只能让人把菜撤下去,顺便把那鸡汤拿去温着。 此时外头却正好传来了窸窸窣窣回府的动静。 披着夜色,林青筠身上是一袭绛红的官服,虽然薄唇比今早多了几丝血色,但面色依旧 苍白,五官隐在黑暗上,浑身上下的气息更显冰冷。 佩环忙上前:“主子爷,您回来得正好,公主让膳房备了鸡汤给您,正温着呢。” 听了这话,林青筠明显迟疑了一瞬,剑眉微拧,不禁问佩环:“给我备的鸡汤?” 明明今早仍旧是一副没将他放在心上的模样,何以晚上又变个样? 佩环点头:“奴婢正就让人端上来。” 身后的林萧却伸手一把挡在了林青筠身前。 “不许去,她哪有那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又使诈故意戏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青:去还是不去呢? 第二十三章 ==================== 【二十三】 景阳阁内烛火隐绰,丫鬟们忙着撤掉桌上的菜。 里间的小榻上半倚着一个孟红蕖。 外头传来佩环的吩咐,丫鬟们停了手上收拾的动作,麻溜退了出去。 听到林青筠回来的动静,孟红蕖面上有些不自然,忙拿起了今日掉在书案上的那本银瓶梅,假装正认真读着,好作掩饰。 心下突然生出了几丝懊悔。 自己怎么突然就鬼迷心窍要给他备鸡汤了呢。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红蕖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门外却先传来了一个粗嘎的声音:“不许去,她哪有那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又使诈故意戏弄人。” 林萧的嗓门偏大,丝毫不加掩饰,不偏不倚正好传到了屋里孟红蕖耳中。 孟红蕖眼眸微暗了暗。 捏着银瓶梅的素手微微使力,关节处隐隐泛了一层白。 爱喝不喝,她还懒得吩咐厨房呢。 门外的林青筠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不过很快身后便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孟红蕖回头。 夜色昏暗,林青筠半个脸隐在其中,五官深邃动人,在昏暗烛火的氤氲下,苍白的面色更生出了几分挠人的脆弱美感。 见到林青筠,孟红蕖不由得微微怔愣了一瞬。 经了今早孟羲和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再一看见林青筠,孟红蕖心里总会生出一点旁的情绪。 视线在空中相触,两人无言。 佩环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重新给林青筠张罗晚膳,小丫鬟手脚利索,很快便又重新备好了桌上的菜。 “主子爷,晚膳都备好了。” 林青筠颔首。 佩环看着屋里静伫着的两人,悄声掩门退了出去。 一时房内没人出声。 林青筠撩袍坐在了桌前。 他出身贫寒,即便如今已脱了之前的家境,仍是不习惯吃饭之时身旁有人给他布菜。 筷子碰撞,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孟红蕖亦手握着那本银瓶梅,随意窝在榻上懒懒地翻了起来,面上神色淡淡。 只她知道,自己心里全然不是表面这般淡然。 两人不发一言,虽在同一间房里,却又好似隔着万千无法逾越的鸿沟。 孟红蕖刻意斜背过了身子,从林青筠所在的外间看过去,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背影。 眼前书页上交缠着的男女热烈而又大胆,孟红蕖却全无心思顾及,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心却悄然被外间的一举一动给牵引着。 一想到屋里多了一个林青筠,她便什么也都看不下去了。 背后似乎隐约有灼热的视线传来,孟红蕖后背僵了僵,哗哗翻着书页的手停了一瞬。 她回头,整好对上了林青筠的视线。 精致凤眸里的眸光如往常般清冷,孟红蕖却莫名不自在了起来。 “公主让人备的鸡汤很好喝。” 同孟红蕖相比,林青筠倒显得坦然了许多。 “嗯。” 孟红蕖淡淡应了一声。 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又刻意补充道:“只是本宫一时兴起想喝鸡汤了,便让佩环吩咐了下去,并不是特意给你备的。” 女子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柔和,仿若世上最娇艳的罂粟花。 即使已在脑海里描摹了千万遍,再瞧见时仍旧让林青筠悸动不已。 说着这话时,孟红蕖面上不自然闪过了一丝慌乱的神色,愈发抓人心。 林青筠眼睛眨也未眨,将她的神色全都瞧了个透。 狭长的眸子里似隐隐有情绪在跳动。 林青筠轻扬了扬眉:“臣知道。” 他虽没再说什么,孟红蕖却莫名生出了一种被人勘破的羞恼。 她阖上手上的银瓶梅,转了个话头问他:“那支摔坏了的方竹笔,驸马为何不扔了,上好的狼毫府里库房多的是。” 想到那支方竹笔,林青筠握着筷子的手一僵,没答孟红蕖,而是又反问了她:“公主的旧物若是损坏了该如何?” 孟红蕖思索了一瞬。 她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问过她。 轻扬了扬头,她回他。 “在本宫这里,若是坏了东西,直接换新的便是。” -- 第41页 “本宫可未有驸马这般恋旧。” 闻言,林青筠却默了一瞬,轻摇了摇头。 “公主此言差矣。” “公主可比臣要恋旧得多。”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林青筠眼眸微暗了一瞬。 许是错觉,孟红蕖总觉得说完了这话的林青筠貌似有些不太开心? 他似乎是话里有话,她琢磨不透他的的意思,没再回他。 房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不久,林青筠开口唤佩环进来收拾东西。 外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收拾碗碟的声音。 林青筠却依然端坐在位子上。 直到最后一个小丫鬟收拾完,林青筠才起了身。 烛光下的背影愈显颀长端庄。 走了几步,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回了头。 “这几日臣要处理北凉出使一事,任上繁忙,公主日后不必再等我回来用晚膳。” 听了这话,孟红蕖微怔了怔,心里羞恼他为何知道了自己今日等她,嘴上不肯松口。 “胡说,本公主才没有等你!” 林青筠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脚步缓缓往门外走去。 终于是要离开了,榻上的孟红蕖微松了一口气。 声音虽细微,却还是传到了林青筠的耳中。 就这么不喜同他呆在一处? 剑眉紧拧了拧,给本就因着面色苍白而显清冷的面色又更添上了一抹寒意。 门口的林萧见林青筠出来面色瞧着不太对,狠皱了一下自己的大粗眉,问他:“她可是又戏弄你了?” 林青筠冲他摇了摇头:“公主让人准备的鸡汤很好喝,不需要这般大惊小怪。” 正说着,一阵寒风拂过,他忍不住掩嘴轻咳了几声。 林青筠身上风寒未愈,林萧本就不同意他拖着一副病体去忙礼部的事情。 这会见他又咳了起来,忙把他往偏房赶:“屋里暖和些,再在这里吹冷风,你的风寒可不知要何时才能好。” 林青筠轻点了点头,和林萧一道抬脚往偏房去。 今夜月辉皎洁,林青筠抬头。 冬日漆黑的夜空上正挂着数颗闪烁的星,一如烛火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般动人。 第二十四章 ==================== 【二十四】 林青筠的话倒也确实没错,接下来的这几日,他皆早出晚归,在府上难得能瞧见他的身影。 孟红蕖这几日一直呆在景阳阁里,书柜上的话本子被她来来回回翻了个遍,最后还是又看回了那本银瓶梅。 但心思终究还是因着从孟羲和处偷偷拿来的那张宣纸而难以安定下来。 思来想去,心里始终烦躁不已,最终还是决定往醉欢楼里走一遭。 平城今年的天气甚怪,如今眼见着要到十二月了,但初雪仍未下,今日依然日头高悬着,是晴朗的冬日。 似乎是得了孟羲和的命令,自那日张菀青生辰孟红蕖进了一次宫再回府之后,庆俞就没再过问孟红蕖出府的事情了,只是尽心尽职忙着府上的一应事务。 见到孟红蕖今日一副要出府的模样,也只是恭敬鞠了下腰:“奴才恭送公主。” 熟悉的铃铛声很快便响了起来。 车内的孟红蕖听着外头一声声沉重的车辙声,心也愈发沉闷了起来。 再加上车上燃着的炭火,暖意烘得人更闷了。 深吸一口气,孟红蕖伸手半掀开了帘子。 突有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传来,愈来愈靠近,有路人的尖叫声响起。 似乎是马儿受了惊。 孟红蕖隐约瞧见了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骏马,鼻孔喘着大粗气,眼看着就要撞上自己的马车了。 饶是孟红蕖平日里再怎么嚣张跋扈,此时也有些被吓到了。 瞳孔微张,她轻呼了一声,慌忙放下帘子紧闭上眼护住了头。 马车猛然停下,想象中的碰撞却没有来临。 孟红蕖睁开眼。 外头的佩环火急火燎掀开帘子来瞧孟红蕖,见她安然,方才轻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孟红蕖搀着佩环的手下了车。 方才那匹飞奔而来的马已然被人制服。 坐于马背上的那人身姿颀长,一袭绛红的官服端庄,似乎是赶过来时动作过大,头上发丝微乱,随着微风拂过耳侧。 侧脸依稀能瞧见紧抿着的薄唇,给本就清冷的面庞多添上了几丝不容冒犯的威严。 正是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林青筠。 孟红蕖心里正惊讶这为何会在这里看见林青筠,再仔细一瞧,林青筠身后停着几辆马车,还有几名官员随同。 林青筠徐徐架着那匹马调转了头,眉头锁着,凤眸将孟红蕖从头到脚完完全全打量了个透。 见她只是鬓发微乱,握着缰绳的手才微松了松。 面上神色却依旧紧绷着。 一瞬,两人目光对上。 林青筠却又很快轻调了头,孟红蕖只能瞧见他清朗的侧脸。 而不远处,有一男子正匍匐在地上,手捂着胸口,似乎是被人猛揣了一脚,面上皱成了一团,是痛苦的神色。 旁边围了几个随从,伸手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人肤色较深,五官深邃,一头弯曲金黄的头发搭在肩上,双眸倒是乌黑澄澈,不掺一丝杂质。 -- 第42页 那模样瞧着就不是大周寻常的打扮样式,倒像是外邦来的。 看到坐于马上的林青筠,那人乌黑的眸子里淬上了明显的怒气:“你们大周自诩礼仪之邦,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外来口音。 这人孟红蕖却是认得的。 正是北凉五皇子李观棋,亦是如今北凉的太子。 第二十五章 ==================== 【二十五】 “你们大周自诩礼仪之邦,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李观棋话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听了他的话,林青筠面色不见丝毫的缓和,反而还更冷上了几分。 此人声音听来猖狂,早知方才将他从马上踢下去之时便不应顾忌着他的身份而收了几分力气。 毕竟此次北凉来这一遭是要来向大周求合作的,该顾忌的可不是他。 不久前,孟羲和应了北凉出使的请求,北凉则指派了李观棋为使团的负责人,带领使团往大周而来。 入了大周境,李观棋一行皆有大周的官员随侍左右,一路安分,倒也没出什么事。 昨日林青筠收到消息道李观棋等已到了京郊驿站,今早正预备着和礼部的各位一道前去接人入城。 不想他刚到驿站,一直跟着李观棋入京的官员却匆匆来报,说是北凉的使团一早便已擅自从驿站中离开,直往平城中去了。 李观棋一行人的行程一早便由礼部拟定好了,怕路上会出什么事,林青筠忙又快马加鞭往城中去。 正好便撞见李观棋在平城街道上肆无忌惮地驾着马飞驰,惊到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不仅如此,还差点冲撞上了孟红蕖的马车。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 思及此,林青筠的眼眸又暗上了几分。 他翻身从那马上下来,有人过去将那马牵还给李观棋。 林青筠冷扫了李观棋一眼:“殿下初入大周大概不知,按大周例,在闹市驾马,可是要当众执杖刑的。” 这意思便是将他从马上踹下来还是留了几分情面在的。 果然,听了这话,李观棋面色愈发不悦起来。 跟在李观棋身旁的一位随从站了出来。 那人面上长着夸张的鹰钩鼻,瓮声瓮气说道:“我们殿下初来大周,人生地不熟,纵是触犯了大周的条例,也不过是无心之失,贵国当众将我们的太子殿下踹于地下,当是对北凉皇室的大不敬。” 出使本就是为了两国的友好往来,这话一出,两行人相对,似乎还有了一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林青筠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语气比平日里还要再冷上三分。 “贵国使臣当街纵马闹事,还险些冲撞上了昌平公主的车驾,亦可谓是在我大周国土上对我大周皇室的大不敬。” “若非方才我拦住了贵国的马匹,现下你们应当已被禁卫军给押到大理寺去问责了。” 听到孟红蕖的名号,李观棋那双黑如曜石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冷光。 方才猛然被林青筠踹下了马,他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那马车里的人。 李观棋抬眼往孟红蕖的方向望去。 女子丹唇外朗,明眸善睐,世间绝色,大抵不过如此。 虽已过去多年,却仍旧是李观棋记忆中的模样。 李观棋收了脸上的怒气,破天荒笑了笑:“原来是昌平殿下的车驾,那倒是孤的不是了,竟差点便冒犯了故人。” 语态平和,细细听来又好似全不是表面上的那层意思,语气似乎甚至比方才质问林青筠时还要再不悦上三分。 孟红蕖只觉得他那笑不快好意,忍不住轻皱起了眉头。 说来她与李观棋勉强也算得上是旧识。 当时李观棋被北凉皇帝当做弃子送来大周作质子,孟红蕖性子跋扈,之前在宫城里,她没少让他吃苦头。 再后来,李观棋便被北凉接了回去,不想数年倏忽一过,一晃眼他摇身一变成了北凉的太子,还又出使了大周。 她之前在宫城里那般待他,想来应是一直怀恨在心的。 想到方才那匹朝自己飞奔过来的马,孟红蕖心里生出了几丝火气,她连假笑都懒得敷衍了,面色紧绷。 “五皇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我还以为五皇子在大周作了数年质子,对大周的规矩应是烂熟于心,如今看来许是离了大周数载,这才把规矩都抛在了脑后,不然今日怎会做出当街纵马这等荒唐事。” 孟红蕖甚至未称他为太子,只依着当年依旧叫他为五皇子。 李观棋最忌讳的便是在大周作质子的那段日子。 他在老皇帝那儿不受宠,早年被当做质子送到了大周,好不容易才又被接回了北凉。 如今虽说是让他当了太子,但他生母出身卑微,又在大周蹉跎了数载,在朝堂上无所依靠,俨然成了各皇子争权的活靶子,有没有命坐上皇位还未可知。 见孟红蕖再当着众人的面重提他在大周作质子一事,李观棋打量着她的眼神又冷上了几分。 林青筠不知何时踱步到了孟红蕖身前,堪堪挡住了李观棋打量的视线。 他对上那双黑湛的眸子,眼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冷意。 李观棋对孟红蕖打量的视线颇有些肆无忌惮,这让他很是不喜。 -- 第43页 无论如何,今日这事也是李观棋有过再先。 若非他私自带着人先从驿站离开,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李观棋因着在北凉处处受到压制,如今又被派来出使大周,路上又一直有大周的官员跟在左右,心里愤愤,今早才甩开了驿馆的人自行先离开了,不想路上却差点冲撞了孟红蕖的车架。 如今北凉与西晋已闹僵,再与大周搞不好关系,便是得不偿失了。 他此番前来,也是存了抢在西晋前头先与大周打好关系的心思,万不可将优势变为劣势。 是以李观棋虽对孟红蕖和林青筠心里有气,脸上似笑非笑,但嘴上也只能先放软了话:“昌平殿下这话也未说错,确是孤多年未再来过大周,将规矩都给忘了。” 方才说话的那位随从却似有不服,意图站出来再说些什么,被李观棋抬手拦住了:“阿意,不可妄为。” 身前被林青筠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孟红蕖踮起脚也瞧不太清李观棋那边的情况,只凭着声音听了个大概。 林青筠也不欲再与李观棋等人在此过多纠缠,去吩咐随行的官员先同李观棋一道往早就安排好的驿站去。 “我还要先送公主先回府,就劳烦诸位了。” 林青筠虽不擅人情世故,在处理一应事务上皆是公正冷硬处理,却都破天荒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是以他虽年轻,在一众礼部官员中却有较大的威望。 听他这般说,众人皆表示理解。 “林侍郎便放心送公主回府吧,这处有我们便可。” 林青筠身材极好,绛红官服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孟红蕖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 却见他很快便回了头朝自己走来,高大的身影很快便将她罩了个严实:“臣送公主回府。” 孟红蕖轻敛了敛眉。 她此行是要往醉欢楼去的,怎的又要将她带回府上。 见她不应声,林青筠又重复了一遍:“公主的马车出了问题,臣同公主一道坐礼部的马车回去。” 孟红蕖回头,这才发现马车车辕处有明显的断裂。 应是方才为了避免与李观棋的马直接相撞,车夫紧急勒住马车,不慎撞到了地面所致。 林青筠辨出了她面上犹豫的神色,问她:“又或是,公主还要往旁的地方去?” 醉欢楼三个字呼之欲出。 孟红蕖又偷摸觑了一眼林青筠的神色,依稀记得上次知晓她要往醉欢楼去,他似是极为不开心的。 今日不巧撞上了李观棋,一下又把她往醉欢楼去的兴致给搅碎了许多。 算了,改日再去也未尝不可。 孟红蕖抬眸看着林青筠,点了点头,颇为乖巧地跟在了林青筠身后:“既马车坏了,那我便先跟着驸马一道回去好了。” 礼部的马车自然是比不过孟红蕖那辆招摇的大马车。 林青筠站于马车前,不禁回头瞧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孟红蕖。 冬日,孟红蕖身上穿得厚厚的冬装,却难掩玲珑的身姿,只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娇小了起来。 担心她不习惯礼部的马车,林青筠朝她伸出了手,意图搀她上马车。 大手修长,骨节分明,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孟红蕖视线不禁多停留了几秒。 林青筠在旁人面前总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瞧着便拒人千里之外,却总会若有若无处处皆照看着她。 彼时她以为他不过是为了讨好她,对他心生不耐和厌恶,从未想过他会真对自己有情意。 毕竟满打满算,她和他也不过相处了才几个月…… 不过她虽名声不好,但若是被她美貌折服也未尝不可…… 孟红蕖轻咳了一声,微昂了昂头,挪开视线,搭上了林青筠的手,搀着他要上车。 保养得当的小手白皙柔嫩,触上去的手感极好。 林青筠抬头看着欲上马车的孟红蕖,只能瞧见她修长的脖颈和白嫩的耳垂。 耳垂上缀着流苏耳珰,随着孟红蕖的动作轻摇晃,扣人心弦。 再往下,便是那不堪一握的盈腰。 林青筠眸色渐深,一手握着孟红蕖小手,另一空出来的大手握上了那盈盈细腰,轻而易举便把人托上了马车。 孟红蕖的腰的确细,他不过一掌便可全覆盖住。 大掌火热,不似林青筠面上那般清冷,在孟红蕖腰上游走,带来的感受极为陌生,是孟红蕖未曾体会过的,惹来她浑身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倒是会得寸进尺。 孟红蕖皱眉回头,轻瞋了他一眼。 第二十六章 ==================== 【二十六】 覆在腰上的大手滚烫,孟红蕖身子僵了一瞬,回头瞪了林青筠一眼。 林青筠收回手,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车夫徐徐驾起了马。 礼部的车比不上孟红蕖那辆铃铛马车,车上空间狭小,林青筠上了车之后,便再剩不下什么地方了。 两人挤在一处,细风吹起孟红蕖头上的发丝,还能拂到林青筠脸上。 握着细腰的手已然空了下来,林青筠却仍不自觉地虚握了握,仿佛上头还残留着方才的那抹柔软。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身旁人的身上。 孟红蕖缩在马车角落上,单手扶着下巴,另一只手轻掀开了帘子,透过掀开的那道缝隙看着一路上景色的变换。 -- 第44页 饶是马车再怎么小,她也能在两人中间划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来。 林青筠清冷的目光陡然变得寒凉。 本自那日太液池一事之后,理智劝他应当要放手了。 她根本不曾在意他,就算那日他当真在池中丧了命,也未见得孟红蕖会为他掉一滴泪。 或许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吧。 她的心,除了徐翕存,再没旁的人能捂热了。 他就应当离开,还她自由身。 也还他自由。 本来这桩婚事也是他求来的,并非她自愿。 林萧也一直劝他。 但不过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鸡汤,便让他丢盔卸甲了。 他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就连林萧也曾说他是一个理智到接近冷漠的人。 他虽出身卑微,但亦有自己的傲骨,从清水村出来,一步一个脚印到今天,他厌极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路子,从不会向旁人低头。 唯独遇上孟红蕖。 他变得感情用事,一再卑微。 掩在衣袖下的手无声握成拳。 孟红蕖看着窗外。 腰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火热的触感。 缀着流苏耳珰的耳垂不经意间早便染上了淡淡的粉意。 孟红蕖一直看着窗外徐徐掠过的景色,眼前出现的却是那抹绛红的颀长身姿。 林青筠虽个儿高,但平日里看起来不过是无武艺傍身的文臣,想不到方才却能毫发无伤直接制服了那匹飞奔而来的马。 还将李观棋从马上踹了下去。 孟红蕖心里有点惊讶。 指尖微动了动,孟红蕖放下了帘子,视线轻瞥了一眼身旁的林青筠。 他视线凝在车壁上,双目半阖。 犹犹豫豫了一番,孟红蕖轻咳了一声,饱满的红唇翕动:“方才那事,多谢驸马了。” “臣本就负责北凉出使一事,碰巧路过罢了。” 林青筠回答的语气平淡,视线未在她身上停留。 孟红蕖再轻咳了一声:“驸马看起来清瘦,身手倒不错,一下便能将那匹飞奔过来的马给制服了。” “小时候被人欺辱多了,险些丢了命,后来才习了些武义傍身,今日正好用上了。” 林青筠语气再平常不过,连眉头都未曾眨一下,似乎只是在简单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薄唇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林青筠慢慢睁开了半阖的眸子。 不知她等下又要如何讥讽自己。 孟红蕖听了却微微一愣。 这应是她第一次听林青筠提起他幼时的事情吧? 林青筠平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想不到小时候竟会被人如此欺负。 心里突然便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似前些日子她也并没有多待见他。 心下有些讪讪,孟红蕖抿了抿红唇,偷偷侧脸瞥了一眼身旁的林青筠,视线在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上移。 先是光洁的下巴,而后是高挺的鼻梁…… 再往上……赫然便对上了那双狭长的凤眸。 林青筠不知何时抬眸看向了她。 目光灼灼,如那日在朝阳殿一般,莫名让孟红蕖心里发慌。 孟红蕖心漏了半拍,微微敛眸,忙转过身去。 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同他说开为好。 “那日在御书房里,父皇都与我说明白了,我与你的婚事,一来是我当时在琼林宴上喝醉了酒胡言乱语,二来你言辞恳切向父皇言明对我的情意并求娶,父皇一时动容,这才拍板下了赐婚的圣旨,如今想来多有荒唐。” “你我当时不过初见,驸马偶然对我生出了几丝似是而非的心思,万不能当真。” “本宫之前对你颇有误解,也做出了些出格的事情,还望驸马知悉,莫放在心上,日后也可好聚好散不是?” 孟红蕖觑着林青筠的神色,尽量和颜悦色地小声说着。 林青筠听着她的话,面色却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原来一早便想好了要同他好聚好散。 呵。 他对她的情意又何止那浅浅的两三分。 林青筠破天荒轻笑了一声:“若是臣不愿与公主好聚好散呢?” 没想他会如此直接便拒绝,孟红蕖讪讪一笑。 也是,她之前那么对他,要一时半会释怀也非易事。 “日后本宫定不会再如此待你,或是你要如何补偿,本宫都可满足你。” 林青筠不再应她,凤眸里情绪翻滚。 车内久不闻人声,一片寂静。 车辙声沉重,缓缓载着车上满腹心事的两人。 还未到公主府,林青筠却先掀开帘子叫停了车夫。 “北凉来使,圣上特吩咐设宴迎接,臣在礼部尚有事务要处理,就不同公主一道回去了。” 明明方才还同那些官员说要送她回去,这会却又推脱要先离开,不明摆着是因着方才那番话同她置气吗? 她刚刚的语气可算是够好了。 孟红蕖心有不满,紧拧着眉头,刚想要同他说些什么,林青筠却径直下了车,未再多瞧上她一眼。 人很快便走了,只剩车前的帘子轻晃了几晃,瞧着便碍眼。 孟红蕖轻撇了撇嘴,白净的小脸上是郁闷的神色。 许久未听到了车里传来出发的声音,佩环忙在外头唤了一声:“公主?” -- 第45页 孟红蕖闷闷应了一声。 得了令,车夫很快便又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孟红蕖双手抱拳,头半靠在车壁上,眼前却一直浮现着林青筠清冷面庞上的那双凤眸。 诚然当初她乍一看便觉得这眸子与徐翕存相似得很,但后面愈细看便愈觉得不像。 虽觉不像,但每次瞧着却又让她总隐隐约约生出几丝莫名的熟悉感来。 孟红蕖心下一滞。 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便瞧见过这么一双眸子…… 第二十七章 ==================== 【二十七】 为迎李观棋,孟羲和特在太明宫里备了宴。 孟红蕖和林青筠自然也是要过去的。 晴了许久的冬日又变得阴沉起来。 寒风呼啸,呜呜狂啸着从人的身上刮过去,比以往都还要更猛烈一些。 孟红蕖同林青筠一道往宫城去。 林青筠似乎很忙,路上一直看着手中的折子,眉眼专注。 腿上盖着厚厚的波斯毛毯,孟红蕖时不时偷抹瞧上几眼身旁的人。 虽那日在马车上都已和林青筠说开了,但孟红蕖总觉得自己同他的关系似乎愈发差了起来。 寒风吹动马车的铃铛,有沉沉的声音响起,一下又一下,似乎直直敲在人心上。 车上的两人不发一语,一路静谧,就这么到了正阳门。 放好了手上折子,未等孟红蕖,林青筠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不满林青筠这般刻意避开自己的举动,孟红蕖撇着嘴,搀着佩环的手下了车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下车,迎面便在正阳门遇上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徐翕存正好从马车上下来,一袭白衣温润。 孟红蕖眼皮一跳,刻意避开了视线。 林青筠下意识低头瞧了身旁的孟红蕖一眼。 孟红蕖自己戴了兜帽,大半脸掩在了其中,微敛着眼眸。 从林青筠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长翘的眼睫。 倒显得眉眼莫名温顺了起来。 没等孟红蕖反应过来,大手便伸过去,牵住了她掩在大氅之下的小手。 似乎早已习惯他这般举动,孟红蕖未像之前那般挣脱,只任由他牵着。 见到孟红蕖二人,徐翕存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了神,得体地向两人拘了一礼:“见过昌平公主,林侍郎。” 声音温润,后头还跟了一个柔柔的女声。 孟红蕖这才注意到徐翕存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那女子的五官与徐翕存有六分相似,面目柔和,身上一袭简单的鹅黄长裙。 只消看上一眼,孟红蕖便认出了那人,是徐翕存的嫡亲胞妹,徐碧芃。 因着徐翕存的缘故,五年前孟红蕖曾特意让佩环去打听过承恩侯府的情况。 那一个两个姨娘的孩子她不了解,但对徐翕存这唯一的亲妹妹还是有些印象的。 承恩侯府徐家,因其祖上太老爷护驾有功而被封侯,只不过徐翕存他爹不太争气,靠着荫蔽才在平城里谋了个小官职,人又好色,府上添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后院里整日鸡犬不宁。 徐翕存他亲娘虽是主母,但出身不好,是个怯懦的,连带着徐碧芃也养成了一个胆小的性子。 自五年前徐翕存去了边疆之后,听人说这徐碧芃大病了一场,终日卧床,平城里各种大大小小姑娘小姐们的宴会都来不了,只常年呆在府上。 就连徐翕存随着忠武军回京的那一日,她也未出现。 因此今日见到她,孟红蕖还有点惊讶。 只不过那徐碧芃虽肤色白皙,但面带红润,怎么瞧都不像是久病卧床之人。 精气神看起来倒比常年病弱的孟紫梅还要再好上三分。 孟红蕖心下好奇,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她目光直接,徐碧芃不自然地略往后退了退,想躲开她的视线。 见状,徐翕存忙上前挡在了徐碧芃前面,微拧了拧眉头。 碧芃一向乖巧懂事,何曾遇到过似孟红蕖这般明晃晃打量的视线? 如此直接不知礼数。 徐翕存心生不悦。 不痛不痒同徐翕存寒暄了几句,林青筠似是有急事,拉着孟红蕖先离开了。 看着孟红蕖离开的背影,徐碧芃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久久未能回神。 徐碧芃性子一直怯懦,平日里连大声说话也未曾有过,同嚣张跋扈的孟红蕖完全不同。 徐翕存以为她是被方才的孟红蕖给吓到了,忙安慰她:“有兄长在,莫怕。” “碧芃没事,兄长无需担心。” 徐碧芃忙对徐翕存笑了笑,脸上愁容却更甚:“兄长与大公主的婚事可是要快定下来了?” 前几日有宫里的嬷嬷借着孟白兰的名义到了府上一趟,话里话外隐隐有些催促承恩侯府得快些提亲的意思。 也是,孟白兰等了徐翕存五年,如今年纪可算不上小了,就连年纪比她小的孟红蕖都成了婚,她应是再蹉跎不起了。 “妹妹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徐翕存轻笑了一声,“这事我同父亲和母亲还在一道商议中,想来应是快了。” 说完,徐翕存面上仍旧带着笑,只是脸色略微僵了一瞬。 见他这般说,徐碧芃倒略微松了一口气:“兄长回城这么久都未曾同大公主联络过,我还以为……” -- 第46页 还以为……当年那事她选择未说出来是做错了…… 徐翕存面上仍旧带着笑,只是脸色略微僵了一瞬。 他轻摸了摸徐碧芃的头:“兄长刚从边疆回来,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同白兰相识数载,情谊深厚,不必多想。” 语气笃定,是为了说服徐碧芃,似乎也为了说服自己。 大抵真的是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对着孟白兰,他如今只觉得如陌生人一般,再找不到当初二人通信之时的悸动。 但事到如今,他同孟白兰这婚也是非成不可了。 五年前的事情因着孟红蕖插手闹得这般大,平城的人早把他和孟白兰看作了一对,认为二人成亲不过是早晚问题。 若是他未求娶孟白兰,旁的人不知该如何议论…… 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好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再者,承恩侯府如今也不过是挂了个好听的名头,内里早已空虚,家产多已被挥霍一空,后院的姨娘也整日闹腾。 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中郎将,远不能支撑起整个侯府。 若是同孟白兰成了婚,借着孟白兰的名头,自己在军中升职也能来得顺畅一些。 后院里的人怕是也不敢再揪着徐碧芃闹事。 若非孟红蕖性子跋扈,在外头的名声不好,比起孟白兰,她倒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徐翕存眼眸微暗了暗。 跟在引路小太监身后,兄妹两人心思各异,缓缓往太明宫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卷春空》求收藏~~~文案如下: 青荷跟着改嫁的娘亲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外头瞧着荣耀,内里的后宅却是个肮脏地。 娘亲在时,青荷日子尚且能过下去,娘亲死后,她彻底无依无靠,算计的目光只好放在了府上嫡长子俞安行身上。 国公府世子俞安行,一身清骨,为人端方,对眼前一副凄惨模样的青荷起了恻隐之心,处处照拂她。 青荷倒也争气,琴棋书画刻苦努力,才名远扬,再加上一副生得极好的样貌,才刚及笄,京都来提亲的人家便踏破了门槛。 青荷相中了合眼缘的夫婿,眼看着就能跳出国公府这一火坑了,嫡母却一夕之间变了脸,要将她抬去给四五十岁的老色鬼昭王做侧室。 青荷无法,目光重又放回了俞安行身上。 她暗中下了药,将人拖上了床。 一夜荒唐,俞安行为了负责,同青荷成了婚。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青荷对府中事务处理得宜,俞安行甚是满意。 直到有一日,他不慎听到了青荷同小姐妹的私房话。 ——“兄长此人甚是无趣,若非当时急于自保,我如何会挑上他?” 是夜。 俞安行扶着青荷轻盈的腰肢,抬手捏碎她眼尾的泪珠,一字一句同她算账。 青荷眨了眨湿润的长睫,带着哭腔柔声解释。 “那都是唬人的话,阿荷心里自然是有兄长的。” 俞安行脸上笑意莫测。 骗子。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她已是他的人。而且,他也骗了她。 俞安行抬手,轻捏住了青荷的下巴。 “妹妹大抵不知,当初让你嫁给昭王的主意,是我出的。” 第二十八章 ==================== 【二十八】 孟红蕖同林青筠到了太明宫之时,该到的人基本都已入了座。 孟檀同张菀青坐于上座,浑身隐隐散发着威严。 李观棋一行早便到了。 大概是为了入乡随俗,今日李观棋的一头鬈发也如寻常大周男子一般用簪子束了起来,一双黑眸纯净,肤色较深,在人群中甚是打眼。 身旁还跟着那位名唤阿意的随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北凉一行人对面坐着的正是忠武军将领李威一行人。 李观棋同李威两队人马在边疆之时没少遇上,两人战场上互为对手,再见面也算得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过此时也只能将气憋在心里,面上还需得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 见到孟红蕖,李观棋收起了那日的敌意,友好地冲她笑了笑:“昌平公主。” 毕竟是在两国邦交的宴席上,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孟红蕖亦对他回以一笑,而后便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入了座。 孟白兰早便随着孟羲和和张菀青一道入了席,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徐徐走进来的孟红蕖和林青筠。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徐翕存同徐碧芃两人在孟红蕖身后走了进来。 见到那抹突然出现的鹅黄色身影,孟白兰表情明显怔愣了一瞬,不自然地拧了拧眉头。 她怎么会来? 直到身旁的孟紫梅轻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而后她也一直紧锁着眉,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未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今日这场宴会上。 孟红蕖亦是。 她望着案上正温着的酒,只觉得场上舞女蹁跹的身影格外恼人。 林青筠倒是看得极为认真。 眉眼专注,长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看到兴起处还会同席上官员一道抚掌赞叹。 孟红蕖瞥了那些舞女一眼。 -- 第47页 明明是大冷的冬日,那些舞女身上却都只着一件轻薄的舞衣,大好的风光掩在其中若隐若现。 随着她们的动作,似乎还隐约能瞧见白嫩的肌肤。 翩翩起舞间,一颦一笑里皆是勾人的风情。 大抵是坐于其中的林青筠过分惹眼,频频有舞女朝他暗送秋波。 虽林青筠面上不带表情,仍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但视线却并未从舞女身上移开。 孟红蕖心里突然莫名堵了起来。 她一连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酒。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弄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林青筠却好似全然没察觉到她的动作,未曾看向她。 孟红蕖捏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杯子里的酒香味依旧十分浓郁,但喝起来却全不知味。 就连萦在耳边的丝竹声也分外聒噪起来了。 孟白兰微眯着眼,打量的视线在孟红蕖和林青筠身上流连。 这二人如今一副貌合神离冷冰冰的模样,哪还有张菀青宴上时看起来那般情意绵绵? 想来太液池那事到底还是让二人生了间隙。 只要孟红蕖过得不舒坦,她心里便好受了。 孟白兰嘴角微勾了勾。 只是在看到席上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时仍旧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前几日她已然让人到承恩侯府去了一趟,想来她同徐翕存的婚事也快了。 不过在徐翕存正式求娶她之前,她还是得保证万无一失,不会有人在其中捣乱。 想到这,孟白兰眼眸微暗了一瞬。 林青筠似乎真的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场上的舞女身上,目光未曾在舞女身上离开。 孟红蕖心里不喜,紧锁着眉抬头,微转了个身,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意想不到的眸子。 是对外称病五年未出府的徐碧芃。 她似乎盯着孟红蕖瞧了许久,猛然对上孟红蕖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收回了视线。 老实说,孟红蕖同她并无多少交集。 徐碧芃五年未出府,两人连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那视线倒让孟红蕖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孟红蕖暗自思量着,手上握着空酒杯轻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宴上众人是一副谈笑宴宴的热闹模样,没人注意到孟白兰悄然从中退了出去。 没人拦着孟红蕖喝酒,不多时桌上酒壶便已空了下来,双颊亦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太明宫里头没少燃炭,孟红蕖额上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深呼几口气,孟红蕖觉得胸口有点发闷。 她从位子上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 一旁的林青筠似乎终于从舞女曼妙的舞姿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孟红蕖带着酒意的面庞,轻皱了皱眉:“公主可是要出去?” 孟红蕖正让佩环替她披上大氅,闻言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屋里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转身却不满地轻撇了撇嘴角。 让你看你的舞女去吧。 说着,孟红蕖接过佩环递过来的手炉,抬脚往宫外去了。 林青筠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 方才一个愣神,没注意看她,她似乎又喝多了? 夜色渐深,外头刮的风越来越大,饶是拢着手炉,还是能感受到冰冷的寒意往人身上钻,就连孟红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也很快便变成了白雾。 空中不见一丝星光,各处挂着的澄黄宫灯显得愈发寂寥起来。 孟红蕖从太明宫中出来,一路上有不少的宫女太监冲她行礼。 冷风一吹,酒意上头,孟红蕖脑袋有些昏沉起来。 脚步有些不稳,摇摇晃晃间,她也不知自己要往哪处去,只凭着记忆和感觉瞎走一通。 路上遇到的人渐少了起来,周遭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孟红蕖停下脚步,吸吸鼻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冷风吹得她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 她眯愣着眼仔细辨了一下,发现自己竟走到了百花亭。 这百花亭春夏时节百花齐放,蝴蝶蹁跹,是宫内嫔妃最爱的地方。 到了冬天百花都凋谢了,却又是一片荒凉萧瑟,几乎没人到这处,更别说现在这大半夜了。 百花亭离太明宫可算不上近。 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孟红蕖抬脚想走,百花亭却隐隐传来了几声动静。 脚步顿住,孟红蕖回身定睛一瞧。 嗯?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舞女翩跹起舞,小青目不转睛。 小红:不开心[○?`Д??○] 小青:(走神数花瓣中)她喜欢徐翕存,她不喜欢徐翕存…… 第二十九章 ==================== 【二十九】 周遭一片寂寥,孟红蕖脚步声沉沉,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她慢慢朝那人影走去。 似乎是听见了孟红蕖发出的声响,地上的人影隐隐有些颤动。 借着檐角宫灯散出的微弱光芒,孟红蕖看清了那人的脸。 居然是徐碧芃? 百花亭离太明宫着实有点远,若非对宫城极为熟悉,甚少人会来这地。 也不知这徐碧芃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 第48页 徐碧芃半个身子栽在地上,双手勉里撑着,似是不小心摔到了。 冬日的地板冷硬,她蹙着眉头,眼圈微微泛红,一副忍着痛的模样。 孟红蕖有些微醺,脚步踉跄中,还是走过去朝徐碧芃伸出了手,想将她搀起来。 徐碧芃却好似被吓到了一般,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身子往后瑟缩,避过了孟红蕖的手。 她和孟红蕖两人虽然没什么交集,但外头都说这二公主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抵触的。 那位美名在外的大公主背后尚且会使那么些不可告人的手段,这二公主的手段只怕会更加可怕。 她已经因着孟白兰如此心惊胆战地过了五年,可不想再惹上更多的麻烦了。 果然她今日就不该出府。 徐碧芃心下有些懊悔。 也许是因着喝了些酒的缘故,孟红蕖倒未将徐碧芃这一躲放在心上,她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将徐碧芃从地上扶了起来。 孟红蕖手上动作未有收敛,一时没注意,碰到了徐碧芃手上擦破的伤口,疼得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松开手,孟红蕖上下打量了一番她,问道:“徐姑娘怎么突然从太明宫跑到这百花亭来了?” 不知该如何应她的话,徐碧芃眼神躲闪,嘴唇翕动着,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没人瞧见在亭柱掩映下悄然离开的一抹身影。 太明宫里依旧热闹未减。 徐翕存却没了兴致,隐隐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方才徐碧芃同他说想要出去透透气,宫内守卫严密,他自觉不会出事,便欣然应允了。 如今喝得微醺的孟羲和被张菀青搀扶离了场,这宴席眼看着是要散了,徐碧芃却仍旧没回来。 终于是忍不住了,徐翕存从案前起身,让随行的小厮先在太明宫内候着,吩咐如若徐碧芃回来了就把人带到马车去,自己则撩袍起身到外头去寻人。 时辰愈晚,夜色愈发深沉了起来,风刮得猛烈,徐翕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一连问了好几个路过的太监宫女,都摇头说没见到人。 本以为徐碧芃不过是随意到外头吹吹风,不想徐翕存找遍了太明宫附近都未能瞧见她的身影。 望着四周漆黑一片不见人影的偌大宫城,徐翕存心生焦灼,眉头紧皱成了一团,又想起了自己刚从边疆回来时见到徐碧芃躺在床上小脸苍白的模样。 自己在外五年没能好好担起兄长的职责便罢了,甫一回来带去赴宴还把人给丢了。 也怪他思虑不周,今日大宴,人多眼杂,这宫城里的水也不是一般深,若是妹妹真出了何事,他定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徐翕存的脚步愈发匆忙起来,一转身,却径直撞上了一人。 第三十章 ================== 【三十】 那人小声惊呼了一声,往后接连退了几步,直到手扶上了一旁的栏杆才堪堪站定。 借着昏暗的宫灯,徐翕存瞧清楚了面前的人,忙后退几步规矩行了一礼:“大公主。” 许是被撞得有点重,孟白兰好不容易站定,额上刘海微乱,眼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手里紧握着一方绣帕捂在胸口。 徐翕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孟白兰,见她面上似乎不太舒服的模样,忙问她:“方才臣可是冲撞到公主了?” 孟白兰摇了摇头:“我没事。” 语气温婉柔和,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愁绪,一双似染了水雾的杏眸就这么直直对上了面前的人。 徐翕存不自然地移开与她相对的视线。 虽说两人已快要议亲,但他始终未能说服自己越过君臣礼仪同孟白兰再亲近一点。 默了一瞬,孟白兰问他:“中朗将为何如此匆忙?” “舍妹方才在宴上出来了一趟,现下还未看到人影,她从小到大并未进过多少次宫城,人生地不熟的,身子亦不好,我担心她会出了事。” 话罢,似是注意到孟白兰是从别处往太明宫而来,徐翕存又多问了一句:“公主这一路上可有见过舍妹?” 听了徐翕存的话,孟白兰似有些紧张,手上的帕子倏然落到了地上,她忙低头去捡,待再起身时脸上的神情已然又恢复了自然。 “人我却是没瞧见,只是方才在路上时,似乎听到一个小太监说,在百花亭那处似乎有见到二妹妹在和人谈话,好似还起了争执……” 这厢孟白兰的话还没说完,徐翕存早已大踏步往百花亭的方向去了。 孟白兰看着他渐远去的背影,笑意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慌乱的神色。 担心徐碧芃会胡言乱语将五年前的事情说出来扰了她与徐翕存的婚事,孟白兰今夜特让一个小宫女偷偷给徐碧芃递了消息,将人带到了百花亭。 不想两人谈得不甚愉快,她还失手将人给推到了地上。 好在突然来了一个孟红蕖,能把事情推到她身上。 那徐碧芃也不过是个懦弱不成事的,当年的事她守口如瓶了五年,刚才也警告过了她,想来她今夜应是也不敢将这事说出去。 但若是真将人给逼急了,也难保徐碧芃不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都抖出来。 孟白兰眉头紧锁,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又抬脚重新往百花亭去了。 只有亲自盯着徐碧芃,她才能放得下心来。 -- 第49页 百花亭里,徐碧芃望着对面的孟红蕖。 夜色深沉,几缕皎洁的月光打在孟红蕖身上,更衬得她精致的面庞无暇,潋滟的桃花眸里盛着三五星光,嘴角微微勾起,是世间少有的颜色。 仔细看来,同孟白兰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更倾城,也更潇洒肆意,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 五年前,她无意中撞破了孟白兰李代桃僵代孟红蕖赴兄长约的事情,心里骇然,本想偷偷溜走,却不小心发出了声响,被孟白兰给抓了个正着。 一向温婉的大公主狰狞着脸,一字一句威胁她。 “若是想要徐府还能保着承恩侯的名头,就管好你的嘴!” 此后每月临华殿都会派嬷嬷到府里来,嘴上是说替兄长来照看一下府里,实则每次都是过来敲打她的。 养的猫被人掐死,饭食里被下了泻药…… 徐碧芃虽未将写信的事情说破,但日子却不得安生。 她不堪其扰,只能对外称病,五年不敢出府一步,好让孟白兰放下心来,不再派人到府上。 当时徐翕存宁去边疆也不愿同孟红蕖成婚,她以为兄长当真是爱惨了孟白兰才会如此。 又想着孟白兰的威胁,便只能将真相压在心里未说出来。 如今兄长已然归城多日,虽没和她说,但她都能隐约看出一二。 兄长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喜欢孟白兰。 她心里一直惦念着当年的事。 不知兄长当年是因着一开始便以为写信之人是孟白兰才会与之通信,还是在知晓了写信之人是孟白兰之后才会对她如此上心。 坊间关于孟红蕖的流言甚广,她也隐约听说了孟红蕖同林青筠两人之间面和心不和的事。 若是她当年及早将真相告知兄长,兄长和孟红蕖应会比现下过得开心许多吧,哪里还会有今日这些烂摊子。 是以这些天来她一直做噩梦,梦到兄长失望的眼神,甚至还梦到孟红蕖因她瞒了当年的事来报复她…… 今夜宴上,她一直看着孟红蕖,见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果然如传言一般不和,心里愈发过意不去。 总归说来说去只怪自己是个胆怯怕事的,徐碧芃深呼一口气,心里在气自己。 寒风萧瑟,她身子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手上却突然多出了一个精致的白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里头正燃着银丝炭,格外暖和。 徐碧芃抬头,孟红蕖正抱着双肩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时辰不早了,宴席说不定也快散了,徐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想到孟红蕖这么轻易便让自己回去,徐碧芃有些怔愣。 不应当会一直逼问她吗……就像孟白兰一样…… 见徐碧芃没动静,孟红蕖又催促了几声。 没了手炉,吹到身上的冷风带来的寒意更加明显,孟红蕖忍不住将手放到唇边呼了呼。 孟红蕖也隐约猜出这徐碧芃身上藏了事,不过人家若是不想说,她也没那个窥探别人私事的癖好。 确认孟红蕖再无继续逼问的意思,徐碧芃轻轻应了声好,两人正抬脚准备离开,有个高大的身影直直闯了过来。 孟红蕖没反应过来,被那人大力一推,往后一连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冷硬的亭柱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一推来得猝不及防,孟红蕖撞上柱子的声音极大,更何况如今是冷峭的冬日,疼痛可想而知。 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口气,迷蒙的眸子也因着疼而清醒了七八分,瞧着面前的人。 徐翕存一袭白衫被风吹得微乱,因为走得急,胸膛起伏,喘着粗气,一把将徐碧芃护在了他身后,只顾着回头询问徐碧芃的情况,半点眼神也未曾分给她。 第三十一章 ==================== 【三十一】 “可曾有事?” 尚未来得及喘匀气,徐翕存便回头将徐碧芃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自家兄长向来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徐碧芃哪里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样子,居然还二话不说一把将二公主给直接拽开了。 “……我没事啊……” 徐碧芃纳闷地摇了摇头,探头想要去看孟红蕖的情况。 若是她没看错,方才二公主好像是直接撞到了亭柱上。 不想却被徐翕存侧身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见她被冻得面色发白,眼圈似乎还泛着红,哪里是没事,一看就是刚刚受了欺负的模样,徐翕存面色更加不虞。 “你身子弱,今夜的风这般大,若是再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二公主将她的手炉给了我,我不觉得冷。” 看到徐碧芃手上烧得正暖的手炉,徐翕存紧锁着的眉头却未有丝毫放松。 蓦的,他突然又想到了今日在正阳门遇到孟红蕖时她打量着徐碧芃的眼神。 原是那个时候就已不安好心了吗? 想到这,徐翕存眸子里涌起了深深的厌恶。 五年前因着嫉妒求旨抢亲姊姻缘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把龌龊的心思放在了自家妹妹身上。 他猝然转身回头。 “二公主当真好心,诚心把人堵在这里吹冷风再递上个火炉,倒是深谙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套路。” 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孟红蕖倚在亭柱上,夜色将她的大半个身子罩住了,只余片片衣角在澄黄的宫灯下随着寒风隐隐飘动。 -- 第50页 黑暗中,她嘴角微动。 瞧不见脸上神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徐中郎将这番话说得奇怪,我同徐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将她堵在这儿难为她?” 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一直站在徐翕存身后的徐碧芃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忙扯了扯徐翕存的衣袖,想将事情解释清楚。 不想徐翕存连头也未回。 徐碧芃还欲再多说些什么,抬眸却瞧见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孟白兰。 一双眸子紧盯着她。 察觉到徐碧芃已知晓到自己的存在,孟白兰面无表情,抬起手缓缓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饶是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徐碧芃的手仍旧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整个人只能僵直着身子站在徐翕存身后,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 徐翕存冷着一双眸看着孟红蕖:“臣五年前拒了与二公主的赐婚圣旨,二公主因此迁怒舍妹,未尝不可。” 自家妹妹胆子小他是知道的,大抵是想让自己息事宁人不将事情闹大。 五年前的事情也就罢了,今日这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听了徐翕存的话,孟红蕖的嘴角在黑暗中勾了勾。 她轻笑了一声:“徐中朗将未免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 “徐中郎将方才可有亲眼看到本宫将舍妹堵在了这百花亭不让人走?” “话不能乱说,无凭无据便给本宫安了这么个罪名,本宫可受不起。” 许是被孟红蕖语气里的不屑给刺到了,徐翕存的语气愈发冷了起来。 “昌平公主嚣张跋扈,生性放荡,睚眦必报,世人皆知,又何需什么多余的凭证。” 徐翕存声音冰冷,一字一句,皆顺着呜啸的风吹在夜色中。 每一个字,都化为利剑,径直戳进了孟红蕖的心窝。 孟红蕖无声冷笑。 “那中郎将呢?中郎将也是这般认为?” “臣与世人,并无二异。” 亭间良久静谧。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盐粒般的小雪花。 平城攒了许久的初雪,终于来了。 孟红蕖睨着面前的徐翕存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徐碧芃两人。 也不知之前她究竟是如何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会觉得徐翕存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就连那双曾惊艳了她多年的凤眸,如今也再瞧不出当年的半分神采。 良久,孟红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嘴角轻撇,面上是倨傲的神色,一如往常。 “照着本宫的作风,我若是想要为难某人,定要昭告天下狠狠打压一番,断不会麻烦到还要避开众人耳目。” “你们二人,本宫可未曾放在眼里。” 孟红蕖说完,不再作停留,广袖一扫,昂首离开。 就连背影似乎也带着浑然天成的傲气。 徐翕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面色愈发阴沉。 没人注意到孟红蕖转身时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她忍住了,没哭,没丢了她孟红蕖的面子。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泛上一阵心酸。 反正她孟红蕖本来就是这么个嚣张而又跋扈的性子,旁人如何想可与她没甚关系。 只不过她以为,她同徐翕存通了那么久的信,在他心里,自己应当会有所不同。 不想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这样也好,她本因着信的事情而耿耿于怀了多年,今夜她倒突然一下便想开了。 问与不问,也不再重要了。 自此后,她与徐翕存桥归桥路过路,再没什么瓜葛了。 孟红蕖昂首走下了台阶。 刚落满雪花的台阶有些湿滑,她双腿被冷风灌了许久,有些僵硬,一不小心,孟红蕖整个人便直接栽倒在了地面上。 似乎是扭到了脚,有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 狼狈死了,刚刚那般模样算是白做了。 孟红蕖心里懊悔,但仍旧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 有淡淡的轻嗤声传来。 孟红蕖略微凝眸,这才发现了隐在黑暗里的孟白兰。 不知已在这里看了多久,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眸子带着明晃晃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紧握了握拳,孟红蕖放慢了脚步。 每走一步,脚踝上的疼痛便多加几分,身形不禁有些趔趄起来。 饶是如此,孟红蕖却连眉头也未曾眨一下,只目不斜视从孟白兰身旁走过。 有点点滴滴的雪花落在她脸庞,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恍惚间,孟红蕖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夜。 那夜的雨真大,她避无可避,豆大的雨滴砸落到她身上,就如同今夜的初雪一般,寒凉彻骨。 第三十二章 ==================== 【三十二】 离太明宫愈来愈近,廊上挂着的宫灯渐多,周遭亮堂了起来,路上来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的身影也多了起来。 走了一段路,脚踝处的疼痛更甚,孟红蕖脚上动作更加不利索起来,只能勉强走上一步再歇一步。 风渐大,裹挟着雪粒直往人脸上吹。 孟红蕖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眼角不知何时已沁出了泪,滴落在颊上,留下两道不甚明显的痕迹。 -- 第51页 她一向跋扈张扬,自诩活得肆意,却在今夜才发现她过的这二十一年就像个笑话般。 识人不清,巴巴上赶着讨好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人,先是孟白兰,再是徐翕存,待自己好的人却一直视若不见。 风雪和着眼泪一起,迷了孟红蕖的眼。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一片朦胧中,前方似乎有模糊的人影朝她奔来。 那人行迹匆匆,见到她,脚步才慢慢缓了下来。 孟红蕖忙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抬眼看着远处来人。 那人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面容隽朗,眉间发梢沾上了些雪花,更显清冷。 踏着风雪,一步又一步,就这么来到了孟红蕖面前,眉眼间是尚未来得及掩去的焦急与慌乱。 怎的偏生让他瞧见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贝齿轻咬了咬红唇,孟红蕖刻意别过了脸,想往后退几步,奈何双腿被灌了许久冷风,方才又扭到了右脚,双腿不听使唤,只能站在原地等林青筠过来。 林青筠很快在她身前站定,两人之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他颀长的身影却将宫灯散出的光芒给掩去了大半,孟红蕖霎时便觉得周遭的一切在眼前黯淡了下来。 见到找了那么久的人好好站在眼前,林青筠长舒了一口气。 宴席已散,却久未见孟红蕖回来的身影,他担心孟红蕖遇了意外,同佩环林萧三人出了太明宫分头找人。 好在没出什么事。 林青筠面上紧绷着的神色倏然松了下来,狭长的眸子盯着安然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眨也未眨,心里突得横生出了一股想将眼前人紧紧抱住的冲动。 不过只一瞬,他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 最终也只抬手拂落了孟红蕖发上沾染的几朵未化的雪花。 “落雪了,宴席散了,是时候回府了。” 孟红蕖没应声,只想背过身去,躲开他那道灼热的目光,右脚却又随着她的动作生出了几丝疼意,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察觉到不对,林青筠微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双手锢着孟红蕖的肩,不让她再转过脸去,风从身上吹过,两人如墨的发丝扬起,远望似乎纠缠在了一起。 瞧清她微微泛着红的眼圈,林青筠眸色渐深,低声问她:“出了何事?” 风雪未止,鼻尖隐隐能嗅到几丝甘松香的味道,清冽又醇香。 莫名的,眼里似乎又有泪水要漫上来,孟红蕖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道:“方才不小心扭到脚了。” “可还能走?” 孟红蕖闷声点了点头。 林青筠却好似不相信,非要瞧上一眼她的脚踝。 孟红蕖几次推拒不得,最终也只能任由他俯下身去。 掩在裙裾下的的脚踝早已肿得老高,红肿一片,瞧着便有些触目惊心,哪里还是能走的模样。 林青筠锁着眉头直起身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远处隐隐有交谈的窸窣声传来,他凤眸微眯了眯,抬眼打量着那几个人。 只一眼,他便辨出了其中一袭白衣的徐翕存。 衣袖微动了动。 他低眸,孟红蕖的手不知何时攥上了他的衣袖。 林青筠先是一愣,而后恍过神来,低敛着的眸心渐变得深邃。 虽孟红蕖一直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今夜孟红蕖这般同徐翕存应是脱不了干系的。 毕竟除了徐翕存,还有谁能如此乱了她的心神? 察觉到林青筠的失神,孟红蕖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回府吧。” 自嘲一哂,林青筠开口应她:“公主这脚如今是走不得了,臣扶公主到正阳门去。” 声线是极力克制后的清冷。 攥着他衣袖的小手微松了松,似是在犹疑什么。 而后,孟红蕖仰起头,林青筠未反应过来,两人鼻尖相撞,气息交融的一瞬,红意迅速窜上了他的耳尖。 恼自己如此轻易便被她扰了心绪,林青筠想往后退一步,孟红蕖的手却顺势攀上了他的脖颈,微微使力将他拉向了自己。 刚刚才哭过,孟红蕖眼里萦绕着一圈水雾,眼尾泛红,鼻尖也微微透着红意,是林青筠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对上林青筠的视线:“我不要你扶。” 语气里隐隐还有些刚哭过的鼻音,有些撒娇的味道。 “我要你背我。” 远处的三人看着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的动作,脚步一时都停了下来。 “二妹妹同林侍郎看起来感情倒不错。” 孟白兰看着两人,话里是羡慕的语气,隐在黑暗中的大半脸却神色冰冷。 徐翕存心里有气,面上神情也不好看,没甚心思再同孟白兰多言,又担心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徐碧芃受不住这初雪的冷,只略微应了几句,便带着徐碧芃离开了。 许是被徐翕存这般疏离的态度给气到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孟白兰抬脚用力踢了一下身旁只剩了枯枝的树,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面上的狠厉尚未来得及收起,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公主。” 孟白兰慌忙回头。 来人身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黑眸深邃,瞧着有那么点深不可测的意思。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观棋,孟白兰有些怔然,但还是很快便敛了思绪同他笑笑:“五皇子怎有兴致往这边来。” -- 第52页 “不巧,本王可是从大公主离了太明宫始,便一直跟在大公主身后,本想同大公主好生打个招呼,不想却瞧上了一场好戏。” 李观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听了这话,孟白兰捏着帕子的手微僵了僵,但面上仍旧一派自如:“五皇子为何要跟着本宫?” “自是有些事情,需得和大公主好好商榷一番。” 李观棋瞧着眼前的孟白兰,面上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 本之前他一直将筹码放在了孟红蕖身上。 孟红蕖背后有孟羲和和孟檀,虽他打心底里不喜孟红蕖,但也不可否认她能给自己带来许多助力。 北凉同西晋结盟多年,朝中诸位皇子皆因着同西晋一道抗击大周而立了许多战功,在朝中根基颇深,唯他一人无甚倚靠。 自己同孟红蕖和亲,是解了他困局最好的法子。 一来能借她背后的力来提升自己在北凉的势,二来人到了北凉,是生是死皆由他掌控,他亦能好好报旧仇,是以他一直在暗中绸缪着。 就等着到时毁了同西晋的盟约再向大周提亲,狠挫一下那些日日看他笑话的兄长们,不想他养在大周的人却叛了他,未及时将孟红蕖的消息递往北凉。 同西晋的盟约毁了,但孟红蕖亦同人成了婚,和亲的路生生被掐断了。 不过现在,他倒有了更好的主意。 第三十三章 ==================== 【三十三】 “我要你背我。” 孟红蕖软糯的嗓音落在耳中,那双灿若桃花的眸子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林青筠失了神,他抬起手,想触一触那双眸子。 两人离得这般近,孟红蕖自是瞧清了他眸子里涌动的神色,心里蓦然便软了下来,没再想着避开他的手。 林青筠却未触上她的脸,只很快收回了手,许久才应了她:“好,臣背公主回去。” 双手攀上林青筠厚实的背时,孟红蕖倒有些局促起来。 一时也搞不清自己方才为何非要林青筠背她,大抵真是宴上的酒喝多了,这会儿还有后劲。 林青筠勾住孟红蕖的双脚,微凉的大手从孟红蕖大腿处穿过,带来一阵莫名的触感。 他直起身子,把人背了起来。 骤然腾空,孟红蕖嘴里轻呼了一声,攀在林青筠背上的手立马稳稳当当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清冷的低笑声,待孟红蕖凝神细听时,却又只剩呼啸在耳畔的风声。 林青筠背着背上的人,一步一步缓缓朝正阳门去。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也渐渐变小,本来黑沉如墨的空中露出了一轮圆月。 月光皎洁,柔柔地洒向大地,宫城的红墙黄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白如霜花。 仔细瞧瞧,还能看见路旁树上空无一叶的枝丫堆积的一小团尚未来得及化成水的白雪。 风雪虽停,孟红蕖却觉得身子愈发冷了起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环着林青筠脖颈的手也忍不住往里收了收,却不小心触到了男子硬朗的喉结。 林青筠脚步赫然一顿。 孟红蕖也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摸到了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虽说他们二人是夫妻,但似乎还没亲近到能随意乱摸的程度。 她挪了挪了自己的身子,俯身对着林青筠低声道:“……不好意思……” 软绵绵的身子在他背上挪动,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烫得林青筠的心有些微痒。 清冷的面庞不知何时染上了几丝红晕,瞧着不再复往日的清冷。 好在背上的人瞧不见。 最后他也只能无奈一声:“公主莫要再乱动。” 孟红蕖倒真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手不敢再乱动,只微有不满地晃了晃自己的脚。 有路过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禁不住向二人投来探寻的目光。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孟红蕖颇不自然地把头往林青筠背上缩了缩。 她今夜不仅当着林青筠的面落了泪,还委委屈屈地要让他背着自己。 之前她对撒娇这等行为嗤之以鼻,今夜却把这些把戏都给做了个全套。 鼻尖抵着林青筠的背,甘松香的味道愈发明显起来。 酒意本被风吹散了许多,这会儿脑袋却又昏昏沉沉了起来,孟红蕖忍不住靠着林青筠的背轻阖上了眼。 意识渐混沌了起来,脑袋里却又翻来覆去地想起了许多之前的事情。 小时候只敢远远望着的张菀青的背影……五年前那场始终等不到人的滂沱大雨……孟白兰戏谑打量着她的眼神…… 有豆大的泪珠从长翘的眼睫中滑落,泪水不多时便打湿了林青筠的背。 耳边又一字不差地响起了方才徐翕存冷着一张脸对她说的话。 嚣张跋扈、生性放荡、睚眦必报…… 还有那双淬满了厌恶之情的凤眸。 那双眸子她再熟悉不过,却怎么也都与五年前将她从马背上救下来的少年郎关联不起来。 倒反而同琼林宴上林青筠的眼睛更为相似。 察觉到后背渐弥漫开来的湿润,林青筠脚步停了下来。 一向清冷的神色难得有了些动容,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无措。 他从未安慰过人,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更用力地托住背后的人,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公主莫哭,臣在……” -- 第53页 孟红蕖却已然没剩多少清醒的意识,只依稀辨得似乎有人在同她说话,却不知说的是什么。 她也没在意,迷迷糊糊中,只循着那道清冷的声音呜呜咽咽地问了一句:“林青筠,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啊?” 孟红蕖声音不大,还带着鼻音,听来不过是不甚起眼的呢喃,却让林青筠低敛着的眸心骤然一缩。 少女那张扬而肆意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原来,她还记得吗……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胸腔里叫嚣着,涌到薄唇边却又只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嗯字。 背上的人却久未应他。 林青筠心里略微踌躇,耳畔传来一阵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 “公主?” 林青筠轻唤了一声,孟红蕖仍未理他。 原是睡着了? 哭成这般也能睡过去,倒也少见。 林青筠哑然失笑。 罢了,这样便足够了。 林青筠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步伐稳稳当当地踩在宫城的青石大道上,往正阳门去。 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宫城的红墙上。 正阳门,马车旁,佩环和林萧立在一旁。 他们二人未找到孟红蕖,便依着林青筠先前的吩咐先到了正阳门候着。 佩环心里着急,眼圈里隐隐泛着泪光。 孟红蕖虽说平日里行事随意,但从未像今夜这般找不到人。 “早知我就应该跟着公主一道出去。” “要不我去同陛下说一声,让禁卫军出来找人,这样兴许会快上一些……” 佩环一边焦急地在马车前踱步,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同她相比,林萧倒是轻松自在许多。 他抱着双肩半倚着马车,不明白佩环为何会急成这样。 看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林萧不解地挠了挠头:“宫内守卫森严,你家公主又在宫城里住了这么多年,各处熟悉得很,出不了什么事。” 佩环却没承他的安慰。 她瞧着林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就来气,忍不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见的又不是你的主子,你自是不着急。” 被反呛了一口的林萧哑然,不知自己哪句话点着了她的火气,又不敢再开口,只乖乖地噤口不再说话。 远处,林青筠背着孟红蕖缓缓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见到人,佩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赶忙迎上前去。 刚想开口询问,林青筠一个眼风扫过来,佩环这才发现背上的孟红蕖睡着了,忙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林萧帮忙掀开了马车帘子,林青筠轻手轻脚把背上的孟红蕖放下来,把人抱上了马车。 似是被这些动静扰到,阖着双眼的孟红蕖轻蹙了蹙眉,嘴里不安分地小声嗫嚅了几句。 担心吵醒她,林青筠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背。 孟红蕖安静下来,很快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中,她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场春猎。 座下马匹突然发疯,孟红蕖一阵惊慌失措,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徐翕存如记忆般出现,把她从马背上救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那人的眉眼没让她怦然心动。 从马背上下来的那一刻,她不再多看那白衣男子一眼,转身便委委屈屈地扑进了一个满是甘松香的怀抱。 环着他腰的手微微使了点力,怀里的孟红蕖整个人都埋了在了他身上,林青筠有些哭笑不得。 他低头,瞧见孟红蕖哭得微肿的眼睛,眸里掠过一丝心疼,不禁伸手轻抚了抚。 睡梦中的孟红蕖还颇为乖觉地轻蹭了蹭了他的手。 贪恋手上的那点温热,林青筠久未收回他的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清冷的眉眼里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外头的林萧欲挥鞭驾车,远处又慢慢走过来了两个人影。 佩环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徐翕存,脸上登时便嫌弃地皱了皱眉,忙催促林萧快点驾车回府。 五年前的事情她可都还记着呢,她家公主一沾上这徐翕存便没好事,她现在连再多看上他一眼都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徐碧芃看着孟红蕖那辆招摇的大马车渐行渐远,微有些恍神,还是徐翕存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上了马车。 手上依旧抱着孟红蕖递给她的白铜手炉。 炉子里的银丝炭快要烧完了,只余星星点点的火星,热气不再,徐碧芃却觉得这手炉愈发烫手起来,似乎还能在上头瞧见方才孟红蕖挥袖离开的背影。 心里突然对孟红蕖生出了一丝艳羡。 她好似永远也不能做到同孟红蕖那般肆意。 徐翕存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被今夜的事情吓到,忙开口安慰她:“不要担心,是二公主冒犯了你在先,纵她再如何蛮横不讲理,也不敢再怎样。” 徐碧芃面上神色却并未因着徐翕存这话有丝毫放松。 她抬头问他:“兄长为何一口咬定是二公主故意拦着我不让我回去?” 徐翕存不知她这话是何意,但还是如实答她:“我虽未亲眼看到,但是大公主恰巧听到了路过小太监议论的话,是她同我说的。” 握着手炉的手微用力,指尖泛白。 -- 第54页 她就知道。 又是孟白兰。 “兄长为何如此笃信大公主的话?” 这话听来奇怪,徐翕存不禁微蹙了蹙眉头:“你这话是何意?” 徐碧芃抬头,眼眸闪过一丝决绝。 她受够了。 是时候,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徐徐停在了徐府门口,隐约可瞧见牌匾上端庄肃穆的“承恩侯府”四个大字。 这上头的字还是当年圣人亲手所提。 车上的人却久未下车。 有风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角,隐约可见车上的徐翕存阴沉着的脸色。 第三十四章 ==================== 【三十四】 再一睁眼,入目便是熟悉的罗纹丝帐。 孟红蕖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 她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刚醒过来,孟红蕖意识还有些混沌,微动了下身子,只觉得脑袋依旧昏沉,浑身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热气,格外不舒服。 觉得有些口渴,她嘴里忙小声嘟囔着让佩环给她倒水。 一开口却连声音都比平日里嘶哑了几分。 喉咙也带了些痒意,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这动静似乎惊醒了帐外正闭眼小憩的身影。 一骨节分明的大手适时撩开了罗纹帐,将帐帘用金钩挂好,这才将床上的孟红蕖半扶了起来,另一只手拿起床头小杌子上的茶杯置于孟红蕖唇边。 茶杯里的水温热,入口正合适。 孟红蕖半倚在那人身上,长睫微颤了颤,循着那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了给她喂水的林青筠。 林青筠身披着一袭简单的天青色常服,墨发只随意用发带束了起来,瞧着要比往日更慵懒上三分。 眼下能瞧见淡淡的青黑眼圈,却并不让人觉得憔悴,只难得的给那张清冷得快要不近人情的面庞添了几丝烟火气。 他垂眸,拿着杯子的手不急不缓。 瞧来是极有耐心的。 待孟红蕖喝完了一整杯水,林青筠这才收回了手,让她半倚在床上,见她一副怔忪状,又问她:“可还觉得哪里难受?” “头疼,身子热,脚踝也有点疼。” 孟红蕖未挽发,墨发如瀑垂至腰间,小巧的瓜子脸有些苍白,哑着嗓子,锁着秀眉,一字一句认真控诉着。 那副格外郑重的模样,让人瞧来竟有几丝莫名的可爱。 半晌未听见林青筠出声应她。 孟红蕖抬眸,正对上林青筠幽幽对着自己的目光,薄唇似乎还衔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己这么难受,他倒还能笑得出来? 孟红蕖不由怒瞋了林青筠一眼。 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态,林青筠忙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那日宴后从宫里回来,公主便染了风寒发了高烧,昏睡了整整两日,今日才醒了过来。” “头疼和身子热都是风寒的症状,需得好好喝药祛了寒才能好转过来。” 替孟红蕖掖了掖被子,林青筠又起身去了外间,立在那置着瓶瓶罐罐的小桌前,低头不知寻着何物。 听了他的话话,孟红蕖微有些讶异起来。 她虽一向闹腾,但从小到大身子一向壮实,未曾生过什么病。 那夜在宫里不过是吹了点风雪,不想她的身子就垮了下来。 因为身上带了病,孟红蕖很快便没了精神,有些恹恹地耷拉着眉。 她探头瞧了一眼外间,却没看到佩环的身影。 “佩环哪去了?” “佩环方才被我打发去煎药了,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外间的林青筠提声应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洁白的小瓷瓶。 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挡住了一大半的光亮。 “这是太医开的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每日搽在患处,才能好的快些。” 说着,林青筠撩袍坐在了床前,掀开被脚,熟稔地将孟红蕖扭伤的右脚搁在膝上。 被扭到的脚踝处仍然有些红肿,但比起那天夜里还是好上了许多。 未曾同林青筠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孟红蕖脸有些羞赧起来。 但心里并未有抵触,只任由着他动作。 林青筠将药膏倒在手上,轻轻在孟红蕖脚踝处涂抹起来。 饶是林青筠已经尽量控制了力气,孟红蕖还是被那突然的痛感给刺了一瞬,下意识想收回脚,被林青筠眼疾手快按住了。 “会有点疼,公主稍稍忍一下。” 林青筠未抬头,低垂的眉眼专注。 只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微泄露了些他的情绪。 女子白嫩光滑的小脚,精致红润的指甲,无一不是勾人的利器。 随着他的动作,有淡淡的中药味渐在房内弥漫开来,孟红蕖却敏锐地嗅出了夹杂在其中的甘松香的味道。 原本冰冰凉凉的药膏,顺着林青筠指腹的轻揉,便也渐渐有了温度,一寸寸浸入肌肤,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有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 孟红蕖忍不住抬眸瞧着林青筠专注的侧脸。 那双眸子仍同往常般清冷疏离,却又好似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让人瞧着……便不由自主想要同他更亲近些。 “驸马今日不用上值?” -- 第55页 “臣同礼部告了假。” 林青筠手上动作未停,回答她的声音淡淡。 “礼部那群老头能这么轻易便批了你的假?” 孟红蕖诧异地挑了挑眉。 礼部的人最是死板,尚书李祺尤甚,几乎每次早朝都要上书将她从头到脚数落一遍,话说来说去也都那些,什么祖宗之礼法不可违云云。 说得好听点是忠于礼法,说得难听点便是死活不知变通。 在这般情况下,礼部上值管理向来是六部里最为严苛的。 “自然是不肯的,不过臣同他们说,公主病中日日皆念着要臣随侍身侧,担心陛下会因此怪罪下来,李尚书很快便允了。” 听了这话的孟红蕖登时便反驳了回来:“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待瞥见林青筠微翘起的唇畔,方才反应回过来这人是在打趣她。 孟红蕖顿时有些羞恼:“驸马端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取笑人。” “臣看着公主精神头不济,便想同公主多说上几句话,绝无冒犯之意。” 林青筠眉眼含了几丝淡淡的笑意,隽永的五官少了几丝清冷疏离,乍一眼瞧过去有些如沐春风的意思。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林青筠。 看得孟红蕖心神微漾。 半晌才回过神来撇嘴小声嘟囔:“我又没怪你……” 上好药,林青筠起身到外间放好那小瓷瓶。 孟红蕖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有节奏的律动,脸上有些燥热起来…… 想不到她同林青筠竟有一日也能这般自在的相处谈话…… 这种感觉,细回味起来好似也还不赖…… 孟红蕖嘴角微翘了翘。 门外突得响起一阵敲门声。 大抵是佩环端药过来了。 林青筠去开门。 却只见守门的小厮正规规矩矩地立在阶下。 “禀主子爷,承恩侯府徐世子求见。” 徐翕存? 只一瞬,寒意便淬上了林青筠的眼眉。 他来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玻璃织城小可爱投的雷~~~我会努力更新哒~~~ 第三十五章 ==================== 【三十五】 自那夜初雪之后,整个平城霎时便冷了下来。 昨夜纷纷扬扬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直到了现今晌午才停了下来。 城里各处皆是银装素裹,消失了几天的日头也冒出了头,白色的积雪反射着莹莹的日光,是一片祥和的冬日之景。 公主府里也堆了不少雪。 天还未亮,便有三两小厮和仆妇出来扫雪,现下才将府上的积雪给扫了个干净。 听了小厮的通传,林青筠先进了房间同孟红蕖道了一声有事,这才披上大氅大踏步离开了景阳阁,就着青石板上残存的薄雪,留下了一行不深不浅的脚印。 却是先去了膳房。 正好碰上了从里头出来的佩环。 佩环手上端着刚熬好的药,热气袅袅,徐徐从碗里升腾而出,将她面容遮了大半,身后还跟着刚到府上的太医。 孟红蕖染了风寒的消息刚传到宫里,孟羲和便派了太医日日来府上为其诊治。 两人正准备往景阳阁去。 见到林青筠,佩环恭敬问了声好:“主子爷。” 林青筠颔首,吩咐她:“公主方才醒过来了,我先到前头去一趟,务必要照看好她。” 听说孟红蕖醒了过来,佩环眸子亮了亮,欣喜地应了声,脚上动作加快,带着太医匆匆往景阳阁去了。 林青筠这才随着小厮继续往府门口去。 刚拐过游廊,又见到庆俞正缓缓向库房走去,身后的林萧手上拿了大包小包的物什,包装瞧来甚是精美。 林青筠视线扫过林萧手上那些大包小包:“这是?” 庆俞忙鞠身应他的话:“回主子爷,这是醉欢楼的琴笙公子和北凉的太子殿下送过来的,说是知晓公主染了风寒,特意送来些补品。” 听到琴笙和李观棋两人的名头,林青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冷了三分。 一个徐翕存就罢了,怎的又突然冒出了这两个男人。 那精美的大包小包瞧着也有些不顺眼起来,点头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林青筠负手离开。 落了雪,平城街头巷尾扛着冰糖葫芦叫卖的小贩多了起来。 街边的小摊也渐开张了,摊上的酒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酒香浓郁。 平城来往的几条大道有些路段结了冰,有一小队禁卫军趁着雪停出来洒盐化冰。 公主府门口的几条路上也堆了厚厚的积雪,路过的行人身上皆穿着厚重的冬衣,手放到嘴旁哈着气匆匆而过。 有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马儿矫健,正踢踏着前蹄,鼻孔喘着粗气,显然刚行了一段不远的路。 一身着白色披风的男子立在公主府门口,等着府上的小厮前去通报。 寒风有些刺骨,车夫坐在马车前,整个人抖缩成了一团。 徐翕存却恍若不觉寒凉,只愣愣地盯着公主府门口。 不过只短短几日,他眼底便多了青色的眼圈,嘴边也多了一圈乌黑的胡茬,整个人瞧着颓唐了许多,不复往日的意气。 -- 第56页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徐翕存抬头,看着缓缓踱步而出的林青筠。 林青筠披着一袭黑色大氅,发未束冠,于台阶上睨着他,眼神清冷凌厉。 *** 佩环带着太医进来的时候,孟红蕖正半倚着床闭眼小憩。 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她才缓缓掀了眼帘。 太医将药箱置于地上,隔着帐幔替她把脉。 细细诊听了好一会儿,太医方才面带喜色收了手:“恭喜公主,如今公主身上寒气已驱,脉象平稳,待喝药仔细将养上个三五日,应就大好了。” 听了太医的这番话,佩环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直将太医亲自送出了景阳阁,这才又回来伺候孟红蕖喝药。 虽药汤刚熬好未有多久,但冬日凉得快,也不觉得烫口。 孟红蕖一边小口小口喝着药,一边听佩环在耳边絮叨。 “公主您这一病可差点吓死奴婢了。” “不过主子爷比我还急,您是没瞧见,您高烧昏过去的那一晚,主子爷整张脸都是黑的,忙活了整整一夜都未敢阖眼。” 佩环边说边仔细打量着孟红蕖的神色,见她未出声制止,便也愈发大胆地说了下去。 “除了那日主子爷赶着去上早朝,这两日主子爷都守在公主床前,片刻不离。” 佩环刻意咬重了片刻不离四个字。 孟红蕖脸上未有表示,只是喝药的速度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将碗底最后一滴药喝完,孟红蕖将碗递给了佩环,轻轻斥了她一声聒噪,脸上却全无一丝不耐,细看唇畔好似还藏了些笑意。 佩环接过了那空碗,又殷勤地给孟红蕖递上了一碟蜜饯。 孟红蕖轻扫了一眼那蜜饯。 个个饱满浑圆,颜色金黄剔透,能嗅到浓郁的果糖香。 不过她一向不怕苦味,也不喜吃蜜饯这般太过甜腻的东西,便挥手让佩环拿下去。 佩环故意拉长了音调:“也是,现下公主心里,当比蜜饯还要甜,自是不觉得那药苦口,只可惜主子爷特意吩咐人到蜜煎楼去买的这些蜜饯了。” 说着,佩环作势要拿着那碟蜜饯退出去,被孟红蕖给叫住了。 “拿都拿来了,吃一两个也无妨。” 佩环笑应了声是,重又递了那蜜饯过来。 孟红蕖轻拈一个入口,味道倒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清香许多。 她不由得多尝了几个,嘴上却只淡淡评价了一句:“味道不过一般。” 佩环知晓自家主子惯爱嘴硬,也未出言拆穿,只是一脸了然地笑看着她,未再多说什么。 待佩环将一切收拾完,孟红蕖隐约也有些乏了,不住掩嘴打了几个哈欠。 见了她这副模样,佩环过来想伺候她入睡了,孟红蕖却拂了她的手,探头瞧了外间一眼,未见有人影走进来。 “驸马去何处了?” 不是说已告了假,这会怎的却这么久都不见人。 只同她说有事,连去了何处也未曾说。 听了她的问话,佩环面上略有踌躇,最后也只能如实答了:“听说前头徐公子求见。,主子爷应是过去见他了。” 孟红蕖面色微凝:“徐翕存过来作什么?” 他倒还敢过来? “公主因病昏睡了两日,大抵是不知,”佩环俯身低头到了她耳旁,小声道,“承恩侯府,昨日被抄家了。” 第三十六章 ==================== 【三十六】 “听说是早朝时主子爷上书说承恩侯府的徐侯爷德行有亏,后宅不宁,有违大周礼法,要圣上严查一番。” “本若只是这事也没什么,平城里的官员谁人不知那侯爷一向便是个流连花楼不务正业的。” “不想前头主子爷刚上书完,大理寺的唐少卿也掺和了一脚,说那侯爷同兵部官员勾结私自挪用了铸造兵器用的公款。” “听说圣上当即便黑了脸,下令让大理寺彻查这事,大理寺手脚多快呀,只用一日便将事情给查了个清楚,第二日禁卫军便将承恩侯府给围起来了,看热闹的人将街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徐世子不仅没了世子的头衔,连中郎将一职也因着这事被撤了。” “怕大公主私下偷偷给徐府递消息,圣上还下令让大公主禁足了半个月,不可私自离开临华殿半步。” 佩环说着,声音愈发慷慨激昂了起来,好似承恩侯府被抄家很好地解了她心头的恨一般。 孟红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做什么这般激动?” “那不是,奴婢一想起五年前那……” 注意到自己失了言,佩环忙讪讪地住了嘴。 病了一场,孟红蕖却好似将之前的旧事都抛到了脑后,佩环说了这么久,她脸上神色也一直淡淡的,只是在听到孟白兰被禁足时眉毛微扬了扬。 怕私下递消息而将人禁足了,这理由怎么听怎么牵强。 偏生那夜过后便出了这么些事,真会如此凑巧? 林青筠清冷的面庞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红蕖置于被上的手指微动了动,心情突然便有些畅快了起来。 公主府门口。 林青筠和徐翕存两人目光对上。 一个在阶上,一个在阶下。 无人说话,却隐隐有在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 第57页 林青筠视线锐利如鹰隼,不带一丝遮掩,稳稳当当停驻在了徐翕存身上。 徐翕存掩在披风下的手紧握。 不过一夕之间,整个侯府被抄了家,徐家承了多年的爵位被剥了去,他也再没了世子的身份,就连中郎将一职也因着这事的波及被撤了。 他转瞬便从云端狠狠跌入了泥淖之中。 这一两日,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奔波,见到了无数的冷眼。 旁人的冷眼他皆能忍受,偏生林青筠的不行。 沉默须臾,徐翕存先开了口:“徐翕存,求见二公主。” 林青筠冷眼看着他,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夜孟红蕖的眼泪在上头留下的潮热。 他倒还有脸要来见人。 “公主现下仍在病中,不便见客,徐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侯爷私自挪用公款一事,怕是还少不了对徐公子的调查。” 林青筠语气森凉,说完便转身回了府。 徐翕存盯着林青筠转身离开的背影,眼神阴沉。 若不是林青筠在早朝上的那一出,侯府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烂摊子。 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小子,以色侍人攀高枝才有了今日。 还是因为那双同自己相似的眸子才入了孟红蕖的眼…… 若是五年前没有孟白兰插手其中,他同孟红蕖,哪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心里隐隐有些不甘心起来。 林青筠有的这些,本该都是他的…… 徐翕存上了马车,面色仍旧阴郁。 手上用力捏着一沓泛黄的信纸,隐约可瞧见上头不甚规整的字迹。 大理寺如今还在审理中,父亲确切的罪名尚未定下来,只要见到孟红蕖,把当年的事同她说了,一切都还有机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明天努力多更一点! 第三十七章 ==================== 【三十七】 太医回宫之后,立马到前头孟羲和处回禀了孟红蕖的情况,孟红蕖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宫城。 晌午过后,孟红蕖隐约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佩环才刚将人伺候睡下,轻手轻脚从房里退了出去,便见到庆俞领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进了景阳阁。 那人佩环也认识,是一直跟在张菀青身边的大宫女银环。 见到佩环,银环先向她道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听说二公主病了,皇后娘娘一直放心不下,今日听说二公主醒过来了,便打发我出宫到府上瞧一瞧。” 佩环自是知晓孟红蕖同张菀青母女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听了银环的话,她有些为难地觑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可真不巧,公主刚好歇下了,现下怕是不太方便见人。” 闻言,银环忙摇了摇头:“无碍,公主既已歇下,我就不便进去叨扰了,这些皆是娘娘让我从宫里挑出来的药材。” 说着,银环将手上的乌木檀盒递给了佩环。 又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着房门,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其实,娘娘这几日一直惦念着公主,夜里睡不着,头疾犯得更严重了。” “娘娘本想亲自来一趟的,但你也知道,二公主和娘娘一向不亲近,怕惹了二公主不开心耽误了二公主恢复身子,这才吩咐我走了这一趟。” “……还请妹妹到时……能在二公主面前多说几句。” 也不知为何这母女二人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自家娘娘心里一直念着二公主,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娘娘又是个不擅说话的,她这在身旁伺候的,能帮主子一点是一点。 银环眼神颇为恳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些话来,佩环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屋里却隐隐传来了孟红蕖唤她的声音。 佩环看了银环一眼,让她和张菀青皆不必过分忧心:“该说的,奴婢当尽本分在公主面前多提几句。” 这才又转身进了屋。 孟红蕖懒懒地半倚在床上。 她才刚阖眼没多久,便听到了声响,不知是何人过来了,索性把佩环叫进来问个清楚。 “外头是何人来了?” “回公主,是皇后娘娘身旁的银环。” 听说是张菀青身旁的人,孟红蕖微有些讶异。 “她过来作什么?” “娘娘一直忧心公主的身子,特意让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佩环说着,打开了手上的乌木檀盒。 闻言,孟红蕖眼眸却是微暗了一瞬。 “公主府里药材多的是,何必劳烦她如此费心。” 佩环听她语气似乎有些冷,瞧着神色似乎也不是很开心,想了想,还是将银环方才的话说了出来。 “……听银环说,娘娘本是想亲自过来的,但近来头疾愈发严重,便也只能让银环到府上来看看公主……” “娘娘虽人未来,嘴上也未说,但实则心里是一直挂念着公主的……” 孟红蕖眼眸未抬。 佩环一时也有些怯了,正想着自己不该多言,却又听得孟红蕖突然问她:“母后的头疾,太医是如何说的?”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银环只说这几日娘娘一直念叨着公主,夜夜睡不着觉,头疾这才愈发严重了起来……”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张泛黄宣纸上的字迹。 -- 第58页 ——愿吾儿潋潋,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孟红蕖的心微触动了一瞬。 缄默了许久,孟红蕖抬眼看向佩环。 “你同银环说,本宫的身子已无大碍,让母后不必担心。” “……待本宫身子好了,再进宫去瞧她……” 听了这话,佩环欣喜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门。 孟红蕖却又叫住了她。 “你们主子爷呢?” “奴婢也不知晓,许是还在前头见徐公子?” 佩环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可要奴婢去将主子爷叫过来?” 孟红蕖慌忙摇头说了句不用:“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出去罢。” 佩环依言退了出去。 银环正跟着庆俞的脚步出了景阳阁的门,佩环追上了她,将孟红蕖的话同她说了一遍。 “多谢妹妹,若是娘娘知晓了,定然会很高兴。” 银环说着,又拉着佩环的手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离开。 冬日的天惯容易阴沉下来,担心外头的寒意会钻进屋子里,加重孟红蕖的病情,景阳阁的窗子都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佩环退出去时将房门关上,便彻底隔绝了外头的最后一丝光亮,屋内霎时便阴暗了下来。 孟红蕖瞧着头顶帐幔上精致的罗纹,眼皮渐沉重下来,慢慢又阖上了眼。 不一会儿,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有细微的“吱呀——”声传来,房门不知被谁打开。 脚步声轻落在房内的枫木地板上,由远及近,最后在床头缓缓停了下来。 林青筠眉眼低垂,看着床上安然睡着的人。 长翘的眼睫柔顺地贴在眼皮上,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脸色也比前几日多了几丝血色,瞧着了红润了些。 有几绺发丝顽皮地搭在光滑的下颚上。 骨节分明的手抚了上去,将那绺头发虚虚挽到了耳后。 床上的人仍旧沉沉睡着,林青筠久未收回他的手。 他仍记得那夜她高热昏迷不醒的模样。 浑身皆是冷汗,偏生体温烫得惊人,面色潮红,嘴唇又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他第一次慌得乱了阵脚。 饶是现在人已醒了过来,再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还是忍不住轻抽了一下。 承恩侯府的事情他同唐不渝早就听了孟羲和的令暗中查了好些时日,本想等证据确凿一些再揭发了这事。 但瞧着孟红蕖躺在床上白得吓人的面庞,他却怎么都忍不住了,第二日早朝便把这事给捅了出去…… 高大的身躯将本就微弱的光线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的面庞隐在一片昏暗中。 听佩环说,她方才一直在找他。 不知是真想见到他…… 还是……为了向他打听徐翕存的情况…… 狭长的凤眸恍了神,未能瞧见床上的人不安颤动着的眼睫。 不知过了许久,床头的人影悄然离开。 床上的孟红蕖幽幽睁开了眼,眼眸清明。 门恰好被人从外头关上,她只瞧见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淡青色衣角。 不远处的小案上,安安静静的搁了一小碟栗子糕。 色泽金黄,每块栗子糕上头皆精巧地拓了一朵五瓣桃花。 瞧着同张菀青生辰宴上的那碟栗子糕一模一样。 她不由得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下颚,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大手停留在那处的温热。 栗子糕的清香和淡雅的甘松香一同窜入了鼻中。 不知为何,孟红蕖的喉头忽然有些涩然。 她才不是没人爱的灾星。 她有疼爱她的父皇和兄长。 有爱她却不懂如何说的母后。 也有……一直默默将她放在心上的驸马…… 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慢慢改变吧。 好在她现在知晓了这些,一切都还来得及。 潋滟的桃花眸里渐燃起了些许光亮。 *** 转眼四五天过去了,孟红蕖烧退了,扭到的脚踝消了肿,也可安然下地活动了。 雪停了几日,午后日头懒懒地掩在厚厚的云层中。 景阳阁里的那几株腊梅在不知不觉中缀了满枝丫嫩黄的花苞,乍一眼瞧上去,似乎同三月里的春日一般有生机。 孟红蕖站在树下,忍不住抬手轻压下了一束枝丫,踮起脚深嗅了嗅那上头的几朵半开未开的腊梅。 腊梅的香味独特,浓烈的香甜中透着几丝淡淡的幽冷,闻来格外沁人心扉。 孟红蕖忍不住轻阖上眼深吸了几口气。 她第一次因病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这几天可算是闷坏她了,好在现下终于能踏出房门了。 几缕微弱的阳光打在她光洁如脂玉的面颊上,靠得近一些,就连上头细碎的小绒毛也能瞧得见。 林青筠刚好从偏房出来,抬眸见到的便是仰着头闭眼轻嗅腊梅的孟红蕖。 暖暖的日头打在她身上,瞧着比枝头的腊梅还要再明媚三分。 孟红蕖收了手,心情畅快了许多,脸上便也不自觉地带了笑。 她一回头,正对上了不远处林青筠的视线。 身姿颀长,五官隽雅,凤眸只看着她。 一阵风拂过,不知是谁的心微漾。 轻抿了抿唇,孟红蕖朝他走了过去,微扬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 第59页 林青筠望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孟红蕖。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如今孟红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同从前有些不一样。 “我还以为,告了这么久的假,今儿驸马就要回去上值了。” 孟红蕖语气里似隐隐带了几丝雀跃。 闻言,林青筠微默了一瞬:“李尚书说任上事务不多,便准了我多几日假。” 林青筠身后的林萧抱拳冷眼看着孟红蕖,嘴里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这几日礼部派上门来找林青筠的人可不少。 哪里是事务不多,分明便是自己不想去。 佩环不满林萧这般模样,皱眉佯怒瞪了他一眼。 外头却在这时隐隐传来了迅疾的脚步声。 是守门的小厮。 小厮见了孟红蕖同林青筠二人,忙低头弯腰行了一礼。 “禀公主、主子爷,徐府……”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林青筠淡淡的声音给打断了:“不见。” 这几日徐翕存日日皆到府门口说要见孟红蕖,每次都被林青筠让人给随意打发回去了。 “……主子爷,这回来的不是徐公子,是徐姑娘求见。” 第三十八章 ==================== 【三十八】 “徐姑娘说,她今日过来,是听说公主染了风寒,心里牵挂,来探望一番,顺便归还那夜公主的手炉。” 小厮向二人一一禀明徐碧芃的来意。 林青筠再次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孟红蕖先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带她进来吧。” 徐碧芃来找她,十之八九是为了徐府抄家一事来的。 她才不会替徐府出头。 但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清楚了,才能断了别人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徐碧芃跟在小厮身后进了公主府。 她手上紧捏着一沓泛黄的信纸,面上瞧来有几分紧张。 到了景阳阁,佩环带她进去见孟红蕖。 孟红蕖安然地坐在外间的红檀木圈椅上,手上端着一盏茶。 袅袅雾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将她面容遮了大半,面上的神情隐绰,瞧来不甚真切。 佩环引着她坐在了孟红蕖对面,又给她上了一杯茶:“徐姑娘,喝茶。” 徐碧芃轻声道了声谢,这才看向了对面的孟红蕖,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袖,回头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那白铜手炉递了过去。 “上次……多谢了公主的手炉。” 佩环上前接了那手炉。 孟红蕖看着她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小事,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前几日听说了公主的病情,我还有些担心来着,今日瞧公主的精神尚足,我便放心了。” “有劳徐姑娘挂心。” 孟红蕖语气淡淡,盯着徐碧芃不安搅动着衣角的手指,不想再同她拐弯抹角。 “今日徐姑娘过来,是要同本宫说何事?” “……就是过来探望一下公主罢了……” 徐碧芃说着,视线在佩环身上扫过,声音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孟红蕖看了一眼佩环,佩环心领神会地对二人福了福身子:“公主今日的药还未熬,奴婢这便往膳房去瞧一瞧。” 佩环很快便出了景阳阁,一路朝膳房去。 孟红蕖如今身子虽已大好,但怕病情会反复,太医给多开了几副药,是以这几日孟红蕖的药仍旧不能断。 不想她刚进了膳房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有人的动作比她还快了一步。 炉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药吊子里的药“咕噜咕噜——”往外沸腾,带起了一阵浓浓的水雾。 林青筠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蒲扇轻扇着药吊子下不断窜起的火苗。 面上神情清清冷冷,手上的动作亦不急不缓,瞧来颇为赏心悦目。 要不外头的人都说主子爷长得好,同九天上的谪仙人一般。 熬药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也同文人提笔写字那般风雅好看。 佩环看得有些入迷失神,要不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林萧突得戳了一下她的背,她还回不过神来。 回头乜了林萧一眼,佩环才诚惶诚恐上前要接过林青筠手里的蒲扇:“主子爷,这些小事,怎能劳动您,让奴婢来就好了。” 林青筠却堪堪避开了她的手:“整好我今日无事,公主的药我来熬便好了,你自去忙别的吧。” 佩环还欲再多说什么,却身后被林萧一把扯住了袖子,她回头,林萧冲她摇了摇头,她也只能作罢了。 算了,主子爷心疼她们公主,他要熬药便由着他吧。 想到这,佩环微翘着嘴角,看了一眼林青筠的背影,满意地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炉膛里的火势渐小,药吊子里的药汤也浓稠了起来。 林青筠吩咐林萧去取了碗过来,这才撩起一边袖子徐徐提起药吊子将药汤倒了进去。 深褐色的药汁划过洁白的碗壁,在上头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药渍。 先问过了太医,今日的药他多加了点甘草,喝来应当不如前些天那般苦。 眸里掠过一丝笑意,林青筠端着药汤,缓缓往景阳阁去。 眼见着佩环离开,徐碧芃也将身后的侍女给叫了出去。 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了她们二人。 -- 第60页 “徐姑娘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孟红蕖话音刚落,徐碧芃便起身过来欲拉住她的手。 好在她及时避了过去,徐碧芃只堪堪抓住了她的衣袖。 孟红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徐姑娘这是何意?” “……碧芃请公主救救我父亲……” 徐碧芃声线柔弱,话里隐隐带了些颤音,旁人听来难免有些恻隐动容。 孟红蕖面上却不为所动,她拂开徐碧芃的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徐姑娘这是作什么?承恩侯府的事情本宫也听说了一二,但本宫不过一介女流,又不在大理寺任职,如何能帮得了你?” “……陛下向来极为宠爱公主,若是公主愿意在陛下面前提上几句,陛下定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本宫受父皇宠爱一事不假,但本宫同徐姑娘可没有甚么交情,徐姑娘还不值得本宫特意进宫一趟。” 孟红蕖语气有些冷,徐碧芃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颤,这才哆哆嗦嗦地将那沓泛黄的信纸拿了出来。 瞧见那沓信纸,孟红蕖眼眸微眯了眯,伸手接了过来。 视线一封封扫过那上头有些凌乱的字迹,眼神晦暗。 这沓信件她再熟悉不过,仿佛还能从上头看见当初她坐在书案前苦恼该如何下笔的情形。 因为自己字写得不工整,她每封信都要誊写许多封,让人将写得最好的那封给徐翕存送过去。 当初她那份诚惶诚恐的心思,到了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万分可笑。 徐碧芃辨不清她面上是什么神色,但如今侯府一夕之间便倒了,今日见到孟红蕖恐是唯一能救侯府的机会,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央求。 “碧芃同公主是没什么交情,但五年前兄长同公主……” 孟红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家兄长当初拒了父皇的赐婚圣旨,早在五年前我们二人便没了关系,何来交情一说。” “怎么,徐翕存五年前拒了赐婚的圣旨为自己赢了一个好名声,如今徐府落了难,又巴巴上赶着来求本宫了?” 孟红蕖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听得徐碧芃面色一时青白交杂:“……五年前的事情另有隐情,还希望公主能听碧芃说一说……” 这话倒让孟红蕖来了些兴致,她挑了挑眉,让徐碧芃继续说下去。 不过期间她面色一直淡淡的,好似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就连听到当年孟白兰替了自己赴约时,也只神色微动了动。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便过去了。 她忍不住抬手轻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徐碧芃却仍未说完当年的事。 “兄长同公主五年前本就情投意合,若是没有大公主插手其中,事情怎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当初公主不就是因着林侍郎长得同兄长相似才挑了他作驸马么?” “与其同一个替身过日子,公主倒还不如同兄长……” 徐碧芃声音不大,穿过紧闭的房门,正好传到了门外林青筠的耳中。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手上的药汤早已变凉。 -------------------- 作者有话要说: 热乎的二更~~~七夕快乐~~~ 第三十九章 ==================== 【三十九】 “主子爷?” 佩环狐疑地看了一眼愣在景阳阁门口的林青筠,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又瞧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那碗药:“主子爷这是要给公主送药?但是现下公主好像还在同徐姑娘说着话,怕是不太方便。” 说完,佩环探头打量了一番房门仍旧紧闭着的主房,不时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从里头传出来。 林青筠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眉梢冰冷,瞧着不带一丝温度。 “这药凉了,你拿去热了,再给你们主子端过去。” 未等佩环反应过来,林青筠便将那药碗递了过去。 佩环看着手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药,莫名觉得有点烫手。 “主子爷这都到门口了,哪还有再让奴婢接手的道理。您先在这儿候一会儿,奴婢进去和公主说一声。” 佩环说着,想要拦住离开的林青筠,一抬眼却对上了林青筠那双冷冽的眸子。 瞧着瘆人,直把她吓得停在原地,再不敢多说半句。 待林青筠走远了,佩环还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药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倒映出了她眉头紧锁的小圆脸。 分明方才熬药的时候主子爷人瞧着心情还尚好,怎么转眼脸便冷了下来? 佩环一下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位主子爷阿,可真难伺候,哪有他们公主那么讨人喜欢。 这般想着,佩环悠悠叹了一口气,脚步加快往膳房去。 可要赶紧把这透心凉的药给热一热,不能误了公主喝药的时辰。 *** 案上的茶水渐冷,雾气消散,能清楚地瞧见几片沉在杯底的墨绿茶叶。 大抵是孟红蕖久未出言打断她,徐碧芃的话愈发胆大起来。 “与其同一个替身过日子,公主倒还不如同兄长……” 孟红蕖落在徐碧芃身上的目光淡淡,听她说得愈发离谱起来,终是忍不住冷声开了口。 “外头都传徐姑娘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本宫才知晓外头的传言全然不可信,知书达理的人可说不出徐姑娘方才那番话。” -- 第61页 “明晃晃将本宫的驸马称为替身,还敢撺掇本宫换驸马?徐姑娘怕不是觉得抄家这责罚对徐府来说太轻了些。” 孟红蕖未厉声斥她,语气平淡,饶是如此,还是将徐碧芃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亦不敢再轻易开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红蕖嘴角忽得微翘了翘。 “你兄长不是一向自诩为人端正,见不得我这等嚣张跋扈的小人,若是知晓你为了你父亲的事来了公主府求我,怕不是要气得要吃不下饭?” 孟红蕖话里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徐碧芃却并未出言反驳,反而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孟红蕖的视线。 今日这一趟,却正是兄长让她来的…… “徐姑娘还是回去吧,你父亲的事,大理寺自会有公正的裁决,若是你父亲无罪,自会安然被放出来,但若是真有罪,大周律法也绝不会姑息。” 说完,孟红蕖又轻飘飘加了一句。 “对了,徐姑娘可要谨记祸从口出这话,本宫和驸马可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如此置喙,若是下次徐姑娘再如此口无遮拦,本宫可不敢保证徐姑娘还能如此顺利地回到徐府。” 这一番话说完,孟红蕖不想再同她继续扯下去,挥挥手让她退下。 一旁听着的徐碧芃早已是冷汗涔涔,掩在衣袖下的手亦抖成了筛糠,虽心里仍旧不甘心,但哪里还敢再开口同孟红蕖说话,只能带着侍女离开。 房内一时只余孟红蕖一人。 她看着那沓信纸,右手撑着下颚,拧着眉头,视线缥缈,目光未落到实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门外传来佩环的声音:“公主?” 孟红蕖收回目光,扬声让她进来。 佩环轻手轻脚地端着药进来:“公主,现下这药温热适宜,正好入口。” 说着,佩环将药碗小心地搁在案上,却眼尖地瞥见了那沓泛黄的信纸,脸色登时便有些不好起来。 当初这些信每封可都是经由她的手送出宫去的。 她总算是明白这徐碧芃今儿过来的目的了,原是徐府遭了难,这会儿想起来找她们公主叙当年的情谊了。 我呸!当年爱理不理,如今倒想起她们公主来了。 佩环心里一时有些愤愤。 孟红蕖循着佩环的视线扫了一眼那沓信纸,又瞧了一眼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了笑,吩咐她:“瞧着碍眼,拿去烧了。” 佩环本还担心孟红蕖会不会一时脑子糊涂动了恻隐之心帮徐府,这会儿听孟红蕖说了这话,正中她的心思,忙欣喜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将那些信一把扔到了烧得正旺的炭盆中。 陈年的宣纸本就要更干燥些,甫一碰上红通通的炭火便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成了灰屑,同盆里的炭灰混在一起,再也辨不出来。 房里隐隐泛起一股不甚明显的烧焦味。 孟红蕖却连眼皮也未眨一下,素手端起那药汤喝了起来。 见她喝完,佩环又适时给她递上了干净的绢帕。 孟红蕖仔细抿干净唇边的药渍:“今日这药的味道倒比往常要更甜些。” 听她这么一说,佩环倒突然有些后知后觉起来了,她笑了笑:“今天这药是主子爷熬的,许是担心公主觉得药苦,便在药里加了些糖?” 嘴里的甜味仍未消散,隐隐还似有些回甘。 孟红蕖微抿了抿嘴角,眉梢微扬。 她抬眸看向佩环,状似不经意问她:“这药是你们主子爷熬的?那怎的不见他人过来?” “奴婢方才在门口遇上主子爷了,瞧着模样是要端药进来的,可不知怎么却只一直杵在了门口,药凉了也没动静,见奴婢过来,把药碗塞奴婢手上便走了。” “他何时过来的?” “奴婢记不太清了,不过那时徐姑娘还在房里同公主谈话。” “当时主子爷的神情瞧着可吓人了,奴婢也不敢打听发生了何事,只能任由主子爷离开了。” 佩环说着,似是又想起了方才林青筠那双冷的瘆人的眸子,不由小声嘟囔了起来:“奴婢觉着这主子爷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还是公主比较……” 佩环未说完,抬头却对上了孟红蕖的一记眼刀,极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 孟红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怎能如此说你们主子爷,没大没小。” 佩环嘴上飞快地称了声不敢,心里却全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约莫记得两人刚成亲那会儿,公主可是黑着脸让人莫要在她跟前提起主子爷呢,这会儿倒变地飞快。 孟红蕖脑子里却突得响起了才刚徐碧芃那一番口无遮拦的话,也不知林青筠有没有听见,又听了多少。 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她旋即起了身。 佩环忙跟上她:“公主这是要去哪?” 孟红蕖未回头,脚上步履匆匆:“去看一看你们主子爷。” 第四十章 ================== 【四十】 孟红蕖脚步匆忙,待出了门才又想起来自己分明不知晓林青筠的去向。 便又只能停下来等着身后的佩环:“你们主子爷这会儿人在哪呢?” “奴婢瞧着主子爷方才走的方向,应是往书房去了。” 听了佩环的话,孟红蕖颔首,眼角瞥了一眼院子里那几棵枝头缀满了花苞的腊梅,脚步一下又顿住了。 -- 第62页 剪下几支放桌上,也算是可以添上一点生机。 孟红蕖回头:“佩环,你去寻把剪子过来,我剪几支腊梅带过去,就摆在书房进门那张书案上,定好看得紧。” 佩环很快便寻了剪刀过来,还顺带从房里找了一个空着的孔雀蓝釉瓷梅瓶。 孟红蕖仰头,仔细挑了几支长得最艳的腊梅给剪了下来。 明黄澄灿的花蕊被细致地插到那孔雀蓝的梅瓶里,明亮的黄色瞧着和瓶身雅致的蓝白色颇为相称。 佩环一直笑看着孟红蕖,见她剪完了花,恐那剪子锐利伤了她的手,忙又接了过去。 “公主既是要往书房去,何不顺便给主子爷泡壶茶带过去?奴婢前几日听庆俞提了一嘴,说是府上库房里多得了罐极好的茶叶。” 孟红蕖点了点头,让佩环仔细点手上的那几支腊梅,又带着她往库房去寻茶叶去了。 庆俞自从到了公主府便一直操心着府上的大小事务,再没人比他更熟悉库房里的一应陈设了。 不过一会儿,他便从库房堆积的大小物件中找出了那罐茶叶。 那茶叶颜色乌翠,每片均是完整的小叶子形状,同大周一贯产的茶叶不同,莫名有几分眼熟。 孟红蕖的眼神不由得在那茶叶上多停了一瞬。 “这茶叶打哪儿来的?” “回公主,这是前几日北凉的太子殿下送过来的,说是知晓了公主染了风寒,特送了些北凉的特产过来问候一番,其中便有这罐茶叶。” 庆俞瞧了一眼孟红蕖有些怔然的模样,猜是她未在大周见过这样式的茶叶,不禁又多解释了几句。 “这茶叶产自北凉,性喜温凉,极难存活,是以难得一见。在北凉,若非皇室中地位尊崇之人,是决计喝不到这口茶的。” 听了庆俞的话,孟红蕖淡淡颔首表示知道了,没再多问,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垂着的眸中掠过一抹深思。 书房里,窗牖大开。 林青筠一人负手立于窗前,冬日的薄阳漏了几缕进屋,在地上拉出他寂寥的影子。 不住有寒风拂来,直吹得他额上发丝凌乱,身上衣袍猎猎。 他却未觉得身上寒凉,只眉目冷凝,周遭的气压也因着他不虞的面色有些阴沉了下来。 案上摊开的书页因着灌进来的冷风而簌簌翻动着,发出凌乱恼人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听在林青筠耳中,又全都变成了景阳阁里徐碧芃口中的那一声声替身…… 其实徐碧芃说的也没错,他本就是因着那双同徐翕存有九分像的眸子才入了孟红蕖的眼。 虽他不愿承认,但在孟红蕖心里,他本就一直都是徐翕存的替身啊…… 如今他们二人五年前的误会既解,也该让他这个冒牌货走人了。 又或许,他同孟红蕖的这桩婚事,本就是个错误…… 林青筠一双好看的眸子冰冷,唇角缓缓展开,淡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透过半开的门缝,孟红蕖一眼便瞧见了窗前林青筠的身影。 分明是个再清冷孤傲不过的人,和着外头枯枝败叶的寂寥冬景,一眼瞧过去竟给那颀长身影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孟红蕖本想直接推门进去,想了想还是轻敲了敲门。 听见声响,林青筠回头,见是孟红蕖,又转过身,依旧望着窗外,没看她:“不巧,臣刚好有要事要忙,公主若是无事还是先回去吧。” 孟红蕖却好似未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推开门走了进来:“我不吵你,就是来寻你说些事情,说了便走。” 说完,孟红蕖将手上的腊梅寻了个书案的好位置稳稳放了上去,佩环则跟在她身后将那壶泡好的热茶放在案上,又悄声退了出去,替两人掩上了门。 “我过来的路上见那几棵腊梅开得正好,便顺手剪了下来,摆在书案上,驸马这几日若是伏案累了,瞧上一瞧,也能缓下心神。” 有风将腊梅的幽冷甜香送入鼻中,林青筠仍旧身形未动。 孟红蕖瞧着林青筠的背影,轻抿了抿红唇。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冷淡的模样,莫不是因着徐碧芃的那些话在生着闷气? 她可从未哄过人,这倒有些棘手起来了。 孟红蕖略一思忖,如葱的嫩白指尖提起那壶热茶,带着热气的茶水缓缓倾入了洁白的茶盏中,青翠的茶叶在其中打着转,又缓缓沉到杯底。 “这是李观棋送来的茶叶,听说极为难得,我特意让庆俞从库房里找出来,为你泡了一壶茶。” 站在窗前的人仍未有任何反映。 孟红蕖微蹙了蹙秀眉,见林青筠这般冷漠,她也莫名有些恼了起来。 今日他若是一直不同她说话,她还偏不走了。 她绕到书案前,扫了几眼被风吹得簌簌乱翻的书页,索性将那书阖起来收到了一旁,拿起了砚台旁的那块墨。 房里很快便响起了细碎的研磨声。 不一会儿,孟红蕖的轻呼声也随之响起:“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偏生林青筠被她这声给揪住了心神。 他步子迈得大,没几步便到了孟红蕖面前:“怎么了?” “手上不小心沾到墨了,脏死了。” 孟红蕖嘴里嘟囔着,撩开袖子,将沾了几滴墨的手腕送到了林青筠眼前。 -- 第63页 光洁的皓腕上果真沾了几滴乌黑的墨汁,分外显眼。 林青筠微皱着的眉头悄然松了些许,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孟红蕖:“公主用这帕子擦干净便好了。” 孟红蕖却并未接过那帕子,只是将沾了墨的手腕又往林青筠眼前凑近了一点:“你替我擦。” 林青筠垂眸。 孟红蕖正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眨也未眨地盯着他,倒好似他脸上也沾了墨渍一般。 他心里几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缓缓拿起了那方帕子。 孟红蕖微扬着头,瞧着林青筠低垂着眉眼认真替她擦手腕的模样,唇畔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又很快隐了下去。 “徐碧芃今日说的那些话,驸马都听见了吧?” 第四十一章 ==================== 【四十一】 “徐碧芃今日说的话,驸马都听见了吧?” 孟红蕖朝林青筠举着自己沾了墨的手腕,说着这话时面上带了几丝探询的意味。 林青筠拿着帕子的手微顿了一下。 怎么,徐碧芃不过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想来找他摊牌了? 他就说她今日怎会突然变了个性子,不仅剪了腊梅,还亲自给他送了茶过来,原是这么快就在心里打好了主意。 也是,之前不是还说了要同他好聚好散吗,不打点好他,又怎么能趁早同他散了? 将那染了墨的帕子随意搁在一旁,林青筠撩袍坐在了案前:“臣现在有要事要处理,若是公主有其他事要同臣说,便等臣将手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吧。” 孟红蕖瞥了一眼林青筠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堆积成小山的折子。 这要等他都处理完,怕不是要到明天。 “我和你说完便离开,绝不扰你。” 林青筠却丝毫不为所动,兀自提袖拿笔蘸墨,动作一气呵成。 孟红蕖看他清冷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里有些郁郁。 她没进来之前他就一个人站在窗前无所事事,怎的她一过来他便要事缠身了。 分明是摆脸色给她看。 孟红蕖唤进来佩环,让她去挑几本话本子过来。 她今日就赖在这书房里不走了,看林青筠能冷她到几时。 佩环瞧着这两人面色似乎不太对劲,想出声说几句,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只照着孟红蕖的吩咐去给她找话本子了。 房间书架上的话本摆得整齐,一排排井然有序。 佩环依着自己的印象拿了一本最为眼熟的。 上头的字她也不认得,只记得好似有段时间公主格外爱翻这一本。 孟红蕖瞧着佩环拿过来的《银瓶梅》,面上很快掠过一抹红意。 一整个书架的话本,怎么偏生就拿了这一本。 她又回头瞥了一眼案前正坐得端正的林青筠。 那人才不会注意自己看的是什么呢。 心里嘟囔了一句,孟红蕖接过了那本《银瓶梅》,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在了林青筠身侧,故意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林青筠却始终未曾有过片刻的分神。 好似真的是在处理极为重要的事情。 孟红蕖一时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了,再三思忖了几番,还是决定先不扰他,等他处理完那些折子再说。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那本《银瓶梅》。 上头绘着的小人交缠在一起,行径热烈而又大胆,她也不敢细看,很快便又觉得无聊了。 掩嘴打了个哈欠,孟红蕖索性趴在书案上闭眼小憩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筠终于将那一堆折子都看完了,抬眸才发现身旁的人早便睡了过去。 那话本子就这么凌乱地置在一旁,上头的银瓶梅三个大字格外惹眼。 他对这名字倒还有点印象。 上次孟红蕖给他留了鸡汤的那一晚,她似乎就是一直看着这本话本,不想现在还在看,也不知是何内容让她如此欲罢不能。 心生好奇,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拿起了那本《银瓶梅》。 才翻开了第一页,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个赤着身大胆交缠在一起的男女。 倏然便有滚烫的热意涌了上来。 手上一个不稳,那话本眼看就要砸在案上,好在他及时接住,才没有发出响动惊到人。 怎么会是这种书…… 面上的燥热难以缓解,林青筠拿起了孟红蕖方才带过来的那壶茶。 过了这么久,里头的茶水微凉,他狠灌了自己几杯茶水,心跳这才稍稍缓了下来。 睡梦中的孟红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不过好看的眉头轻皱了皱,便又舒服地入梦了。 随着她细微的呼吸声,额上的秀发也在轻微晃动,露出了掩映在其中的半片明黄花蕊。 应是方才剪花的时候不小心落上去的。 林青筠抬手,将那半片花蕊给拿了下来。 视线扫过孟红蕖微微翕张的饱满红唇,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青筠向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暗光。 她休想那么轻易便同他散了。 门外传来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林青筠回过神来,去开了门。 掌心的那半片明黄落在地上,很快便被窗外吹进来的冷风给裹挟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 门外站着林萧,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 第64页 那小厮是专替礼部来传话的,来来回回了许多趟,林青筠认得他:“何事?” “是关于西晋的事,尚书拿不定主意,特让小的来请侍郎过去一趟。” 顾忌着身旁还站着一个林萧,小厮话里多有遮掩,只囫囵说了个大概。 西晋? 林青筠沉吟了一会儿,才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又让那小厮在这先候上一会儿。 待他再回到书房时,手里多了一条厚实的波斯毛绒毯。 他将那毯子仔细披在孟红蕖身上,又将大开的窗牖给关上,这才出了书房跟着礼部那小厮离开了。 期间孟红蕖一直熟睡着,未有半分苏醒。 越睡越沉,恍恍惚惚,她只觉得烛火昏暗,影影绰绰间,辨不清周围的情况,只能闻到满室浓郁的甘松香。 抬眼是自己熟悉的罗纹帐幔,孟红蕖辨出了自己正躺在床上,只整个人疲累得很,提不起劲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轻轻一动,便觉浑身酸痛不已,口中不禁轻轻嘤咛了几声。 那声儿又娇又软,听得人脸上臊得慌。 自己何曾用过这般语气说话? 孟红蕖羞臊地用手盖住了脸,腰上却在此时覆过来一只大手:“睡不着?” 是男子暗沉的低哑声,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那男子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未停,轻轻拂过她的腰间,惹得她身上一阵战栗,脸上更烧得慌,忙想推开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手。 没想到孟红蕖的推拒却让那人的动作愈发大胆起来,那颇不安分的手渐渐从细腰处往上挪。 心里一惊,孟红蕖抬眼想瞧清楚身旁的人,却只能依稀辨出那人一双熟悉的清冷凤眸,其他的五官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孟红蕖只觉奇怪得很,逼近那人的脸,想看个清楚,两人炽热的鼻息很快便又交织在了一起…… 第四十二章 ==================== 【四十二】 酉时已过,天际渐昏暗了下来。 府上的丫鬟们忙着在各个廊檐拐角下挂起灯,整个公主府霎时便亮堂了起来。 也该是用晚膳的时候,膳房的小丫鬟来来回回景阳阁问了好几趟。 佩环在景阳阁里等不到孟红蕖的身影,忙到书房去寻人。 她在书房外头一连轻唤了孟红蕖许多声,却始终未能听见孟红蕖应她的声音。 踌躇了几番,佩环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炭火不知被谁多添了炭,烧地正旺,屋内未燃烛火,一片昏暗,只余盆里的炭火发出星星点点火红的光热。 不远处的书案上正倚着一个睡得正香的身影。 她就说怎么孟红蕖这么久都未回来,原是在书房里睡着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佩环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才拿起火折子把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烛火摇曳,有温暖昏黄的光芒从其间晕开,很快便驱走了满屋子的昏暗。 佩环这才绕到了孟红蕖身侧,俯到她耳旁轻唤了一声:“公主?” 见孟红蕖未有醒过来的迹象,佩环又轻摇晃了一下她的肩膀。 烛火氤氲,孟红蕖长翘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鸦青的弧影。 不过一瞬,好看的细眉皱了皱,紧接着,那双阖着的眸子便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桃花眸里染着些雾气,瞧着有些迷惘。 孟红蕖人是醒来了,但又一直恍着神,久未理佩环,面上瞧着似乎还带着不甚正常的潮红。 莫不是又染了风寒? 佩环忙伸手到孟红蕖额前探了探,好在并未发热,只是虚惊一场。 她这才抚了抚胸口轻呼了一口气:“公主,该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孟红蕖这才回了神,眸色渐清明起来。 想起方才的那个梦,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只对着佩环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待会儿就回房。” 佩环依言退了出去。 孟红蕖脸上的潮红却半晌都未能退下去。 梦里的荒唐场景在她眼前萦绕,久久未能消散。 她不由得抬手半掩住了脸。 她竟做了那样的梦……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孟红蕖看向了案上不知何时被妥帖收好的《银瓶梅》。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她就不该在打瞌睡前翻看那不正经的话本…… 直到回了景阳阁用起了晚膳,孟红蕖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隔壁的偏房未燃灯,林青筠一直没回来。 佩环说是因着礼部有急事,他早便离了府,现下也未能回来。 孟红蕖咬着手里的筷子,有些愣神。 她就不该贪睡,白白让人出了府。 算了,明日再同他说个清楚。 打定了主意,孟红蕖才又夹了一口佩环给她布的菜。 只可惜,林青筠未能遂她的愿。 似乎是在故意避着她,接下来的四五日,孟红蕖始终未能见到林青筠的人影。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林萧也一直支支吾吾问不出个所以然。 十二月一溜烟便过去了,临近年关,府上一日比一日热闹起来,庆俞日日忙着带着丫鬟小厮洒扫阖府上下,为过年作准备。 期间孟红蕖又断断续续再染上了几次风寒,不过好在喝了汤药便好了,没有之前那么严重。 -- 第65页 兜兜转转,转瞬居然便真到了除夕。 孟羲和本在宫中备了家宴,但因着孟红蕖的风寒反反复复,也就不让她再进宫了,只差人送去了一大堆礼品和补品,让她好好在府上养身子。 眼见着天刚破晓,庆俞就带着府上的一众小厮开始张罗起来了。 众人身上皆穿着新衣,一脸的喜气洋洋。 贴对联,挂灯笼……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孟红蕖在屋内听着他们热络的动静,心里也莫名有些雀跃起来。 许是知道今日是除夕,飘了好久的雪今日也停了,有几束阳光从堆积的厚云层后穿透过来,是平城深冬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走,和你到外头看庆俞他们挂灯笼去。” 孟红蕖披上大氅,同佩环主仆二人出了门。 院子里那几棵腊梅前些日子才刚冒出了些不大不小的花苞,如今都争先恐后绽放开来,灿黄的花瓣缀了满树。 庆俞正招呼着人往院子里那几株腊梅树上挂灯笼,听见“吱呀”一声,门里走出了个孟红蕖,脸上是又惊又喜,忙弓着腰殷勤地给孟红蕖递了一个灯笼。 “二公主,您来了,老奴正带着他们挂灯笼呢,您要不也来挂一个,挂个灯笼,讨个祈福消灾的好兆头。” 孟红蕖颔首,接过了庆俞手中那盏红艳的灯笼,绕着院子里的几棵腊梅树转了几圈,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挂上去。 因她来得较晚,矮的枝丫都被丫鬟小厮们先挂上去了。 好不容易寻得了一个比较低矮顺手的枝丫,孟红蕖踮起脚,欲将那灯笼给挂上去。 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抹淡青色的衣角。 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她故意一个踉跄。 眼见着孟红蕖就要跌在地上,佩环忙上前想要搀住她,却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孟红蕖如料想般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青筠从背后稳稳抱住了她。 瞧着她安然站定,林青筠想要松开手,怀里的孟红蕖却不依。 她调转了身子,同林青筠面对着面,双手环过他的劲腰,不让他走:“驸马这回不躲我了?”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林青筠甚至能看清在孟红蕖眼中跳跃的点点眸光。 他稍往后退了一步,挪开了与孟红蕖相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放缓了清冷的声线:“……我何时躲过你。” “一直都在躲着我。” 说到这,孟红蕖不悦地撇了撇嘴角。 不欲再同林青筠争辩这个问题,孟红蕖从他怀里退了出去,又冲着他扬了扬手上的灯笼:“驸马既然来了,便帮我将这个灯笼挂上去吧。” 说完,孟红蕖仰头挑了花开得最艳的那一束枝丫,纤手指了指:“就挂在那上头吧。” 林青筠果真依她所言将那灯笼挂了上去。 火红的灯笼同明黄的腊梅一道,颜色惹眼,看起来格外喜庆。 灯笼挂罢,林青筠抬脚想走。 奈何孟红蕖一个跨步便径直拦在了他身前。 他往左,孟红蕖便往左,他往右,孟红蕖亦换了个方向往右。 林青筠只能无奈地看着拦住他的孟红蕖:“公主这是何意?” “今日是除夕,驸马该不会还有任上的急事要去处理吧?” 官员年关可休沐,他这几日其实都没什么大事,往礼部衙门去也不过为了避开孟红蕖同他说那些好聚好散的话。 但今日应是躲不过去了。 林青筠摇了摇头:“今日除夕,臣自然没有什么急事需处理。” 孟红蕖趁机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大手的触感微凉,但又莫名让人心安。 没想到孟红蕖会如此动作,林青筠身子微僵了一瞬,却又不舍得挣脱开,便只任由她牢牢牵着自己。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顶着庆俞和佩环二人的炽热目光及林萧嫌弃的眼神,林青筠被迫跟在孟红蕖身后。 两人一道挂灯笼、剪窗花、贴对联…… 从前在清水村之时,只他和林萧两人。 他们过惯了冷清的日子,除夕对他们而言与旁的寻常日子并没什么不同。 非要说出那么一点不同的话,大抵便是村子里要比往日更吵闹烦人一些。 今日被孟红蕖这么一闹腾,林青筠倒也从中咂摸出了一些过年的趣味来,惯来清冷的面庞也染上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快便到了傍晚,景阳阁里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热闹得紧。 孟红蕖却将人拉进了膳房。 大周除夕有吃团圆饭的习俗,此时的膳房比起平日里要热络许多,各种吃食香气混杂其中。 有小丫鬟来来回回拿着什么,桌上放着已和好的面团和几大碟饺子馅,佩环正站在一旁擀皮。 早前几天佩环便一直在孟红蕖耳边唠叨着幼时除夕家里包饺子是何等的热闹,听得她耳朵生了茧,便允了佩环今日要亲自包饺子的请求。 庆俞弓着腰乐呵呵地看着孟红蕖和林青筠二人:“公主,主子爷,今晚上除夕,咱们包饺子吃,图个热闹。” 往年在宫里吃饺子,都是宫女端上桌吃现成的,孟红蕖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倒来了些兴致。 她兀自挽起袖子也说要来捏几个饺子,奈何每一个都不成样子,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洗干净手在一旁等着吃饺子。 -- 第66页 林青筠缄默立在一旁,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收敛了往日的那些任性的脾性,今日的孟红蕖比以往都要更明艳鲜活讨人喜爱。 似乎打那日徐碧芃来了府上之后,她便渐渐变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解开了同徐翕存五年前那桩误会的缘故…… *** 除夕夜不设宵禁,虽夜已深,但平城大街小巷里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景阳阁里也是灯火晏晏。 饺子早已下了锅,桌上也摆着几瓶温过的酒。 林萧和佩环两人早就退出去了,屋里只剩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 因着顾虑孟红蕖之前断断续续染了几次风寒,林青筠特让佩环给她备了不容易醉的果酒。 但许是太久没喝上酒了,孟红蕖才喝了两三杯便有些摇头晃脑,两颊酡红,拉着林青筠胡乱扯话。 “驸马……前些日子……为何要躲我?” 孟红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还有些大舌头,人也有些摇晃起来。 林青筠未见过孟红蕖醉成这般模样,大手横伸,拿起她面前的酒杯轻嗅了嗅。 一股浓重的酒味袭来。 他不由得轻皱了皱眉头。 这哪里是果酒,明明是埋了好几年上了度数的桂花酿。 大抵是佩环拿错了。 林青筠无奈地抚了抚额:“公主醉了。” 孟红蕖却似乎对他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极为不满。 白日他也没同她解释,如今都已入了夜,还想搪塞她。 “我才没醉。”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 怕她跌倒,林青筠想起身扶住她。 孟红蕖却先他一步顺势栽倒到了他腿上。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近,孟红蕖双手攀住林青筠的肩膀,身子朝他贴近。 直到能清晰地闻到林青筠身上的甘松香,两人鼻尖几欲相抵,她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今日……我……我一定要……把话同驸马说个清楚……” 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孟红蕖不由得抬眼往外头看去。 窗外升腾起了一朵又一朵焰火。 除夕之夜放焰火一直都是大周的传统风俗,往常在宫里,宫墙高大,饶是站在最高处踮起脚尖往外看去,也只能依稀瞧见零星一两朵焰火。 有几年孟羲和也会让人在宫城里放焰火,但哪比得上整个平城的焰火来得好看。 公主府却不同,少了宫墙的阻隔,即便是只在窗前,也能窥探得到除夕平城焰火的盛大风采。 林青筠循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目光兜兜转转,最终却还是落在了面前的孟红蕖身上。 外头的焰火忽闪,明灭的光芒在孟红蕖面上跃动,映入那双潋滟的桃花眸中,变成了璀璨的星光。 孟红蕖从窗外收回视线,对上的便是林青筠那双狭长的凤眸。 浓密的睫羽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都掩了大半。 以前孟红蕖总觉得林青筠那双眸子清冷,看起来疏离,隐隐还有几分深不可测,现下却又好似隐隐看透了一些什么。 不过是藏得好罢了。 下一瞬,她伸手扯住了林青筠肩上的衣衫。 莹润的娇唇贴上了那向来清冷的嘴角。 主动凑上来的温软鼻息将林青筠的面庞一寸寸烫红,连耳垂也霎时透出了些粉意。 似是察觉到了林青筠的慌乱,孟红蕖微勾了勾嘴角,灵活的舌尖轻舔了舔他。 有淡淡的果酒甜香,让人沉醉。 狭长的凤眸微眯了眯,林青筠一手紧攥住了那扯着他衣衫作乱的小手,一手则覆上了孟红蕖的后颈,迫使她更近地贴向自己。 他霎时变得强硬,孟红蕖一时只能仰头被迫承受。 唇舌交缠,勾出银丝。 平城的焰火依旧在绽放,映照出房中相依偎着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筠总算放开了怀中的人。 清冷的薄唇沾上了些女子的口脂,瞧来格外惹人遐思。 孟红蕖得逞地笑了笑。 她窝在林青筠怀里,轻蹭了蹭他:“徐碧芃那日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言乱语做不得真,本宫命你……将那些话全都忘了……不要再这么避着我……” 烛火氤氲下,她的红唇泛着莹润的水光。 是极为勾人的蛊惑。 林青筠眸色渐深,低沉的嗓音暗哑。 “但……公主不正是因着臣同徐翕存长得像,才会在琼林宴上对着臣说出那一番话吗?” 听了他的话,孟红蕖忙摇了摇头,环着他的腰的手也不由自主紧了紧,语气笃定:“现下不是了,真的。” 林青筠垂眸看着怀中的孟红蕖。 好看的桃花眸里带着迷惘的雾气,瞧着不甚清明,哪还剩有几分清醒的意识。 覆在她后颈的大手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许久,他轻叹了一声,唇角付之一哂:“公主当真是醉了,才会说出这些胡话来。” “我没醉。” 远山似的两簇细眉不满地皱了皱,孟红蕖仰头贴近林青筠耳际。 “十五花灯节,驸马同我一起去赏花灯罢。” 到那时,她定滴酒不沾,清清醒醒地将这话再同他说一遍。 -- 第67页 第四十三章 ==================== 【四十三】 除夕一过,平城的街头巷尾开始回暖。 午后日头懒懒地从冬日的厚云层中升起来,几缕细微的光线顺着半开的窗牖闯了进来,映照在那张檀木雕花的妆台上。 佩环手拿着青翠的石黛笔,细细在那妍丽的面庞上晕出了两道匀称的远山眉。 “公主,好了。” 半阖着的眸子这才徐徐睁开,眼底眸光流转,烁烁生辉,衬得那两道远山眉好似也活了过来一般,添了几丝神韵,瞧来多妩媚。 孟红蕖轻扫了一眼立在台上的双鸾花鸟铜镜,里头照出一张倾城的脸来。 云鬓乌黑,眸子潋滟,唇上一点轻红,慵懒撩人。 鬓发上的玳瑁簪名贵,嵌着的翡翠玉石剔透,在日头下泛着莹莹的光泽,晃得人眼睛直发酸。 瞧着却好似还少了一点什么。 美目微凝了一瞬。 孟红蕖垂眸。 妆奁里的花钿却空了。 佩环循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抬脚说要往库房去寻几盒花钿过来。 孟红蕖叫住了她:“不必了。” 白腻的指尖轻点了点盒子里红妍的胭脂。 少顷,便在额间绘出了一朵淡雅的芙蕖。 纯与欲交织,是另一种风情。 孟红蕖满意地翘了翘唇:“这样倒也不比贴花钿差。” 佩环有些不解地瞧了瞧外面的天:“公主,就算要先到礼部衙门去找主子爷,现下出发也太早了点。” 朗朗白日可没人会点花灯。 “你这丫头,我何时说过现在要去赏花灯?” 孟红蕖起身,有些好笑地点了点佩环的额头:“在去找驸马之前,我还得要先往醉欢楼去一趟。” 正月十五花灯节,醉欢楼里人头攒动。 大壮立在二楼琴笙房前,见到孟红蕖的身影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二公主,您今儿怎么过来了?” 孟红蕖见了他一副惊讶咋舌的模样,不由笑道:“怎么,不想见到我?” 大壮忙惶恐地摆了摆手:“小的不敢……只是外头都在说……” 孟红蕖正欲推开门扉往里去,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睇了他一眼:“说什么?” “……说您趁着承恩侯府落难之际,用权势压人,硬逼着徐世子入公主府,徐世子不愿,您便想用软法子来磨他……” “……还说您近来为了讨得徐世子的欢心,收了性子,扬言说不会再踏足醉欢楼了……” 这些话句句都触了孟红蕖的霉头,她好看的眉梢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不过是因着病在府中窝了些时日,那些人便这么编排,真是闲得慌。 “本宫可没那等吃回头草的嗜好。” 不过是淡淡一句,大壮却从中敏锐察觉到了孟红蕖的不虞,心里惴惴,闭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房里。 琴笙隐约听见了孟红蕖的声音,早便起身立在一旁候着,眼底带着些雀跃。 “前些日子听闻公主生了病,奴心里牵挂得很,可惜奴身份低贱,怕进府扰了公主清静,便只让大壮送了些药材过去。” “你的心意我自是知晓的,我身子早便好了,你不用再过分挂心。” 说着,孟红蕖缓缓踱步到了窗前,低头瞧着外边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楼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桃花酿,奴这便让大壮拿一壶过来。” “不必了,今日我同人约好了,不能沾酒。” 孟红蕖转过身子望着琴笙,眼神幽深了几分:“前些日子你那友人从北凉带回来的茶就不错。” 不多时,便有“咕噜咕噜——”的茶水沸腾声响起。 孟红蕖漫不经心地盯着茶盏里头的渐舒展开的青翠茶叶,眼底却生出了几丝探询的意味。 “不久前,北凉来的太子殿下给公主府里递了些北凉的特产,其中正好便有一罐茶叶,同你手上这一罐,一模一样。” 茶水滚烫,不小心轻溅了一滴到琴笙的手背,烫得他心里一惊。 但他也只是用帕子淡然地将那水滴擦去,任由手背上留下那点被烫红的印记。 他抬眸,冲孟红蕖笑了笑:“这倒是巧了。” “庆俞说,在北凉,若非皇室中地位极尊崇的人,是决计喝不到这口茶的,”孟红蕖轻抿了抿杯中的热茶,“你那友人说不定瞒着你在北凉认识了多尊贵的人。” 闻言,琴笙轻弯了弯嘴角:“若真如公主所言,奴可要抱紧我那友人的大腿了。” 不时有袅袅青烟从那沸腾的茶水中升腾而起,遮住了琴笙的大半面容。 他睫目低垂,孟红蕖始终辨不清他的神情。 许久,案上茶水渐凉,外头的天际也渐昏暗了下来。 琴笙想要起身去添新的茶叶,被孟红蕖给叫住了。 她恬然起身:“我同驸马约好了今夜要一同赏花灯,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如意云头丝履落地的声音柔缓。 一步一步,好似都踏在了琴笙心上。 那声音却很快又停了下来。 孟红蕖踅身驻足,身后的琴笙正弯着唇角望着她,脸上笑意恬淡,一如当年初见时。 好似从未变过。 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这么多年,难得还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听我絮叨。” -- 第68页 “奴身份卑贱,能与二公主相识,是奴天大的荣幸。” “我从未觉得你身份低微。” “奴知道。” 良久无言。 有“吱呀——”的开门声响起。 眼瞧着孟红蕖踏出了醉欢楼的门,大壮才进了屋。 琴笙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上的茶具,大壮忙上前替了他:“公子,这些小的来收拾就好了。” 琴笙见状,和煦一笑:“无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那可不行,二公主收留了我,可不就是让我伺候着您的,哪能让您亲自来收拾?” 大壮小心地收好了桌上的茶具,经过窗边时不经意往下扫了一眼,正好眼尖地瞧见了孟红蕖的马车。 “二公主今日如此盛装打扮,也不知是不是要去见那位徐世子。” “谁同你说二公主是要去见徐公子的?” “小的可不是瞎说,外头那些人都是这么传的……” “外头的人乱说便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二公主早已同林侍郎成了亲,今夜自是和林侍郎一道赏花灯,能有那位徐公子什么事?” 大壮第一次见琴笙这般肃着脸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憷,不敢再乱说,收拾好了之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屋内一片静谧,琴笙一人端坐,面前摆着的是孟红蕖送给他的七弦琴。 他抬手,却久未成曲调。 风渐起,卷着漫天的夜色滚滚而来,天色顷刻便暗了下来。 挂着铃铛的大马车徐徐驶过街道,依稀能瞧见不远处高耸的宫城。 六部衙门和宫城同在一条大街上。 孟红蕖叫停了马车:“剩下的路我走过去便好了。” 佩环仔细叮嘱了几句,才让孟红蕖一人下了车。 公主和主子爷两人去赏花灯,她才不要跟过去傻呆呆杵在二人中间。 孟红蕖提着裙角行在街道上,脚步比平日要更快些。 明明只隔了一条小巷,却又好似许久都没能走完。 她心里莫名有些着急起来,手心不知何时也生出了一层薄汗。 弯弯的眉眼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路旁渐有小摊贩挂起了花灯,一盏又一盏,点点光亮碎在她眼底。 却鲜有人看那花灯,目光只流连在行色匆匆的孟红蕖身上。 倾城的姝色向来都是最惹人眼的。 孟红蕖无暇去顾及,只一心往前走。 待瞥见不远处那抹颀长身影,她却又停下了脚步。 抬手正了正头上那根玳瑁簪子,又细细抚平了裙上的褶皱,才抬目想继续往前走。 林青筠却不知何时已转过身,两人视线交错。 他临风而立,身姿端正,衣袍随着夜风猎猎涌动,他却岿然不动,只是看着她。 恍若矜贵地立于云端的谪仙,清冷得不染一丝泥尘。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新厌旧的我又换了新封面>3< 第四十四章 ==================== 【四十四】 自胸腔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有力的震动。 孟红蕖轻轻呼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雀跃,不急不缓朝林青筠走去。 偏生此时有个人插了进来。 唐不渝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颇有些不识趣地横插在了二人中间。 他先朝不远处的孟红蕖拱手行了个礼,又很快勾上了林青筠的肩膀,面上带着揶揄的笑:“我说林侍郎怎么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原是今夜和佳人有约。” 林青筠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的手:“林某自是不能同唐少卿相比,花灯节还要为着去岁的案子奔波,当真是我大周的骨鲠之臣。” 听了他这话,唐不渝有些愤愤地控诉了起来:“你也还好意思说,我今日本是过来向你讨主意的,你倒好,连个眼神都未曾给我。” 说着,唐不渝又自怨自艾起来:“也不知那凶手究竟是从何处得来那勾魂散的……” 孟红蕖耳尖,恰好听到了勾魂散三个字。 她对这几个字依稀还有些印象,若是她没记错,这勾魂散似乎是北凉的一种毒药? 按捺不住好奇,她开口问唐不渝:“唐少卿所说的是什么案子?” 见孟红蕖问他,唐不渝收了收对着林青筠时有些肆意的笑容,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回二公主,这是去年的一个旧案子了,死者乃打铁铺的一个长工,是中了北凉的奇毒勾魂散七窍流血而亡。”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唐不渝瞥了林青筠一眼,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刚好那死者在死亡的前一天晚上还去见了醉欢楼里的琴笙公子,不过我看在二公主的份上,没多难为他。” 这话自然是唐不渝胡诌的。 他虽平日里的行径放荡,但人命关天的案子自也不会如此随便。 案发的第二日他便带人到醉欢楼里去仔细查探了,说这话也不过是想故意让林青筠吃些醋心里不好受罢了。 果然如他所料,听了这一番话,林青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孟红蕖的脸色却也因着这话而僵了一瞬。 琴笙半隐在水雾下的面庞瞧来不甚真切,隐隐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了出来。 她冲着唐不渝扯了扯嘴角:“查破凶手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唐少卿自当秉公守法,不必因着我而多有顾虑。” -- 第69页 闻言,唐不渝轻笑了笑,打量着孟红蕖的眼神也微变了变。 这二公主似乎和他所听到的传言不太相同? 他轻嗅了嗅了孟红蕖身上传出来的点点脂粉味,笃定道:“二公主刚从醉欢楼里出来。” 孟红蕖狐疑地抬起袖子轻闻了闻,却没嗅到任何味道。 她看着唐不渝的眼神也不由得带上了几丝赞许:“唐少卿不愧在大理寺任职,嗅觉果然灵敏,我确实刚从醉欢楼里出来。” 林青筠却好似被她这话给刺到了,绷着脸抛下二人先往前头走了。 孟红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了?” 唐不渝难得见到林青筠这副模样,反而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朝着孟红蕖方向靠了靠,轻声道:“二公主,林侍郎这番,是吃味了。” 两颊淡淡染上了些燥意,孟红蕖有些后知后觉起来,忙转头去追人。 林青筠步子迈得极大,孟红蕖得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 天色渐漆黑,街道两旁卖花灯的小贩都出来了,一行又一行的花灯,点点光亮连缀成一片,似漫天的繁星坠了下来。 路上出来赏花灯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本极宽敞的大道也很快变得拥挤不堪。 孟红蕖怕跟丢了林青筠,只顾抬头瞧着他的背影,一个不留神,被路过的一个大汉挤得脚步踉跄,好在有人伸手及时把她揽到了一旁。 她抬眸望了一眼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林青筠,想要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肚子先叫了起来。 孟红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明方才在醉欢楼里她也吃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怎么会这么快就饿了。 林青筠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拉到了路旁一个卖浮圆子的小摊上:“臣先带公主去吃些东西。” 十五花灯节,平城百姓除了要放花灯,还要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浮圆子,以此期盼新的一年能同家人团团圆圆、和睦幸福。 小摊上已聚了三三两两的客人,脸上均带着喜气洋洋的笑。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丈夫在忙着和面团包浮圆子,妻子则忙着招呼客人打扫桌子。 摊主煮浮圆子的大锅热气腾腾,香气飘忽,隐隐有几丝窜了过来,孟红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肚子又叫得更欢了。 她自觉丢人,不敢看林青筠,只好支着下颌抬眸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时能看到两两牵着手一同出来赏花灯的小夫妻。 平日里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日林青筠就坐在她身旁,冷厉修长的身姿不容忽视,她面上便不自觉地有些羞赧起来。 天气寒凉,林青筠外头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黑色本就肃穆,更衬得他整个人身姿颀长,气质清冷。 频频有路过的女子捂着脸娇羞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孟红蕖不满地朝那些女子瞪大了双眸。 见她们悻悻然撇开了视线,这才又满意地弯弯唇。 她抬首,不偏不倚正撞入了对面林青筠的眸中。 街上的花灯明亮,盏盏皆散着澄澈的光,落在他眼底,全漾成了她捉摸不透的深邃。 摊主很快便将两大碗浮圆子端到了二人面前。 热气腾腾的汤里浮起了几个圆圆胖胖的浮圆子,汤里还多放了几颗枣子添甜味,红白相称,瞧着格外喜人。 袅袅香气钻入鼻尖,孟红蕖很快便捏起瓷勺先舀起了一个白胖的浮圆子放到嘴边吹气,好让它快些凉下来。 视线却不自觉地被不远处光线明晃的酒楼吸引了过去。 林青筠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依稀能辨别出酒楼门口明晃晃的万客楼的招牌。 万客楼,平城最为有名的酒楼。 里头的厨子技艺精湛,八大菜系皆不在话下,口味正宗,酒亦是难得的珍品。 也正因如此,楼里随随便便一道菜便是价格不菲。 未入仕之前,他连路过万客楼,都会觉得那金色的招牌晃眼得很。 他垂眸望着面前的那碗浮圆子。 瓷碗破旧,隐隐有些泛黄,碗边还有一道不大不小的豁口。 对面的孟红蕖一身芙蓉裙华贵,就连耳边再简单不过的摇叶坠子都泛着莹润剔透的光泽。 怎么瞧都与这灰破的小摊格格不入。 “你怎么不吃啊?” 孟红蕖正鼓着腮嚼着一个浮圆子,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林青筠:“再不吃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喜食甜,往常在宫里也偶尔尝过一两次浮圆子。 御厨用的食材苛刻,宫里的浮圆子皆包着上好的玫瑰花蓉馅,味道尝起来也不过一般般。 丝毫比不上今夜这碗简单的黑芝麻馅的浮圆子。 孟红蕖只顾一心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浮圆子,半张小脸都快要埋进那大瓷碗里了。 头上乌黑的云鬓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整个人活生生像只一心只忙着啃胡萝卜的长耳白兔子。 不多时,她那碗浮圆子便见了底。 林青筠心神微动,沉声问她:“好吃吗?” 孟红蕖忙不迭地点头,桃花眸也随之亮了亮。 修长的大手拿起瓷勺,林青筠往孟红蕖碗里多添了几个浮圆子。 “喜欢就多吃点。” 长睫低覆,掩住了他眼里涌动的情愫。 -- 第70页 万客楼前,人流络绎不绝。 今夜花灯节,楼里更是人挤人。 不过来的客人大多只是聚在一楼大厅,二楼的雅间因价格不菲,甚少人踏足。 小二往二楼的一雅间送菜,怕扰了贵客,连脚步都放轻了些。 房内的青檀几上燃着红烛,上头落了一小滩蜡泪。 夜风拂过那缕烛光,室内的光线愈发昏暗寂寥。 孟白兰低首,手上不急不缓地捏着瓷勺搅动着小二才刚端上来的那碗浮圆子:“五皇子真是好兴致,尽挑着人来人往的花灯节将本宫叫出来。” 对面的李观棋对着她轻笑了笑:“人多才好说话,不是吗,大公主?” 孟白兰轻咬了一口碗里渐凉下来的浮圆子,霎时便有上好的芝麻糖馅露了出来,香气醇正浓郁。 她却很快便嫌弃地搁下了手中的瓷勺。 这等甜腻低劣的食物,也不知如何能入口,远不如宫里的御厨。 她拿出帕子轻擦了擦唇边不小心沾上的几点黑芝麻。 “本宫怎么知道,五皇子是真的想合作,还是只是想戏弄本宫一番?” 话里探询的意味明显。 “我可没那等闲心来哄骗捉弄人。” 李观棋眉眼染上了一丝不耐,面上却勉力克制了下来。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那大公主要如何,才愿意相信我?” 房内的窗牖大开,能瞧见下方街道两旁各处小摊上燃着的花灯,明晃亮眼。 孟白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卖浮圆子的小摊上,红唇缓缓翘起了一个弧度。 第四十五章 ==================== 【四十五】 隐约察觉到一束黏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孟红蕖浑身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抬眸扫了一眼周遭。 游人如织,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目光大都放在手上的花灯上,甚少有人往站在路旁小摊上的她望过来。 她轻抿了抿嘴角。 应是她自己想多了。 林青筠正从袖袋里掏出了几粒碎银给摊主。 两人的衣着打扮一瞧便不是寻常人家,再加上相貌也是顶顶好看的,摊主的态度不自觉就热络了起来:“郎君这是和自家小娘子出来赏花灯?” 娘子一词似乎取悦到了林青筠,他向来肃冷的嘴角难得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对着摊主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你们二人瞧着面生,应是刚来平城没多久吧?前头有个小摊子的花灯最为精巧,样式也多,郎君若是想讨小娘子的欢心,不妨带着人往那头去瞧瞧。” 摊主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石拱弯桥:“过了那座石桥,在桥尾就能瞧见那摊子。” 林青筠道了一声多谢,再回头时,发现不远处的孟红蕖正盯着路过行人手上的花灯愣神,面色瞧着好似有些怔松。 他走朝她过去:“怎么了?” 孟红蕖回神,冲他笑了笑:“没事。” 眼尾瞥见一旁的摊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忙又咧开了嘴:“您这儿的浮圆子可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浮圆子了。” 被她这么一夸,摊主愈发心花怒放:“小娘子,今夜和你夫君好好玩,明年花灯节记得再来啊。” ……夫……君? 孟红蕖嘴里喃喃着这两个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词,腮上的两团红云霎时便烧到了耳后。 她避开林青筠看着她的灼灼视线,笑着对摊主应了声好。 两人离开了小摊,随着人群往前走着。 林青筠步子未向方才那般大,缓缓跟在孟红蕖身旁,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时有手牵着手你侬我侬的小夫妻从二人面前经过,孟红蕖心神微动,贝齿轻咬了咬红唇,缓缓朝林青筠靠了进去,想牵住他掩在大氅下的手,却堪堪只勾住了大手的一根手指。 勾得人心痒痒。 林青筠眸色渐沉,瞧着比浓浓的夜色还要更深上几分。 他顺势整个握住了她的手,牵着人上了拱桥,往方才摊主所指的方向去:“臣带公主去买花灯。” 庆河穿平城而过,河上铺架了一座石拱桥以通两岸。 花灯节平城百姓祈福用的花灯,皆是放到了庆河里。 大家伙都说,若是那花灯能从庆河上游顺利游到下游,便意味着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新的一年必定事事顺心。 此时时候尚早,河里只有寥寥几盏花灯,光亮细碎。 两岸的画舫灯火通明,时而有歌女悠扬的声调的从里头传出。 握着自己的大手掌心有独属于男子的粗粝与温热,孟红蕖不由得抬首偷偷觑了身旁那人一眼。 林青筠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将他的情绪全都遮掩住了,她始终辨不清他的真正想法。 “……驸马可是还在生气?” “臣没有生气。” “骗人,若是没生气,方才你为何要抛下我先走。” 控诉的语气里隐隐还带上了一些委屈的音调。 林青筠一时倒不知要如何应她。 方才他心口确实是堵着几丝气…… 乍一听到她先去看了琴笙,妒意、恼意一同袭来,让他的气量变得比那市侩的小人还要更小些,现下想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孟红蕖讨好似地晃了晃他的手。 -- 第71页 “你不要再生气了,我今日会去找琴笙,不过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 “我一直只把琴笙当作是认识多年的好友罢了,平日里去找他也不过是喝些酒谈谈话,你不要多想。” 她语气软糯,不再像两人刚成亲时那般的盛气凌人。 一声又一声,轻飘飘钻进他心底,让他惯来冷肃着的一张脸不自觉便缓了几分。 林青筠垂目,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漾着的蒙蒙眸光。 好似眨眼间便从不可一世的小狐狸变成了柔柔软软的白兔子。 他恼得不过是琴笙罢了,但方才醋意上头他一时未察,抛下她先走也确实是不对的。 握着孟红蕖的大手紧了紧,林青筠沉声应她:“臣方才并未同公主置气,日后也再不会不等公主了。” 孟红蕖看着他一字一句正经的别扭模样,眼底染上了一层笑意:“反正我已经同你说清楚了,你不生气便好了。” 两人相携缓缓往桥尾而去。 月色如萤,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石拱桥斑驳的桥面上。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相互依偎。 热络的街道好似倏然间便沉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好似能真切地听到两人怦然跳动的心跳声。 摊主的话确实没错,石拱桥的桥尾立着一个卖花灯的小摊,摆出的花灯样式精巧新奇,摊子前已然排起了好长的一只队伍。 孟红蕖扯了扯林青筠的衣袖:“算了,人太多了,不过是图个样式瞧着新鲜罢了,我看其他摊子上的花灯也不错。” 林青筠扫了一眼其他摊子上的花灯,样式中庸,瞧来平平无奇。 他按住了孟红蕖欲拉着他离开的手:“左右不过是排个队的问题,公主暂且先等着,臣买了花灯便过来。” 怕路过的人再冲撞到了孟红蕖,林青筠把人安置到了离小摊子不远处的巷子口,此处僻静些,他一抬眼也能看到她。 孟红蕖依言站在那儿等他。 队伍里,林青筠的身形英挺,在其中甚为显眼。 孟红蕖望着他,视线在他深邃的面容上流连,一时移不开眼。 眼前却突得多出了三五个行人,外头的大道不走,非得往她站着的巷子口挤来,她身形踉跄了一瞬,还未来得及站定,身后却蓦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伸出手死死捂住了孟红蕖的嘴。 孟红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未能挣脱,嘴上只能勉强发出几声细微的呜咽声,眼睁睁任着那人拖着自己往后头昏暗的巷子里去。 那摊子前排队的人虽多,但好在摊主动作利索,很快便到了林青筠。 “郎君可看好了要哪一个?” 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摊子上头摆着的花灯,最后停在了那盏白兔子花灯上:“就这盏吧。” “好嘞。” 摊主爽快地应了一声,咧嘴接过了林青筠递过来的碎银,点了点数,很快便将那花灯取下来递给了他:“郎君慢走。” 林青筠手拿那盏白兔子花灯挤过重重人群,抬首往孟红蕖所在的方向望去。 本轻快的步伐却倏然一顿。 巷子口的光线幽暗,哪里还能瞧见孟红蕖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 【四十六】 庆河旁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皆聚到河岸边,谈笑晏晏,嬉闹着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河中,河面上飘浮的花灯渐多了起来,是一派热络的景象。 不远处的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盏精巧的白兔子花灯,灯盏上头沾了不少灰尘泥污,不难看出主人离开时的心急如焚。 林青筠步履仓促,他一连拦住了几位路人,却都摇头说未看到孟红蕖身影。 来来回回将周遭的几个小巷子都走遍了,也依然未能找见人。 寒风卷着漆黑的夜云掩住了天上一轮圆月,也掩住了林青筠阴寒着的一双漆眸。 彼时供巡逻禁卫军休憩用的神机所里,刚从街上巡逻回来的两队士兵放下手中长矛,正各自寻着位置坐着休息,桌上还摆着过节才会供应的酒水和小食。 在众官员休沐的日子里,他们还需要上值,以保证平城秩序的稳定,尤其是像花灯节这般重要的日子,更是不能懈怠。 虽刚刚才绕了一圈回来,众人脸上并没有丝毫厌倦的神色,互相之间还能扯着嗓子谈笑风生。 毕竟没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名义上的巡逻,实际上不过是走个过场,乐得轻松。 徐翕存夹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健壮士兵中间,一声不吭地喝着酒。 前些日子徐侯爷同兵部官员勾结私自挪用公款的事情已然查明,证据确凿,徐侯爷无从辨起,好在圣上念着已逝老侯爷旧时护驾的情谊,小命保住了,被削爵革职流放到了岭南,侯府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填补公款的空缺了,却还是只堪堪补上了其中的十分之一,整个侯府已然落魄得不成样子。 徐翕存在忠武军中的中郎将一职也再无复位的可能,只能任由着大理寺里头的人降罪将自己放到禁卫军来,做着最低等的一个小军士。 外头传来了不大不小的喧哗声。 徐翕存不耐地放下手中的酒瓶,摇摇晃晃起身,正看到外头匆匆踏着月色而来的林青筠。 两人视线交错,面上仍旧一派静谧,眼底却早掀起了一番波澜。 -- 第72页 不过比之从前,此时两人的心境可是大不相同。 很快,便有一队又一队整齐肃穆的禁卫军匆匆从神机所里离开。 兵甲长矛摩擦碰撞的声音烈烈,众人正在庆河边热闹地赏着缀了满河面的花灯,乍一见到禁卫军这般大的阵仗,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究竟发生了何事。 幽暗的深巷里,孟红蕖收了起初的混乱,心思渐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 这处的小巷子幽暗僻静,应是远离了热闹的庆河边。 那黑衣人带她走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七拐八拐便将她带来这处人迹罕至的巷子,想来对平城是极为熟悉的。 她平日里为人跋扈行事张扬,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她有圣上偏宠的昌平公主这一身份护身,一向无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当面不敢,背后自然也不敢再来。 是以这人应当不是寻仇来的。 若非寻仇,那便只剩劫财劫色两个选择了。 劫财她倒也不怕,就怕是看上了她的脸,不巧她刚好有几分姿色…… 早知她今日就不费那般心思来打扮了。 孟红蕖眉眼一时有些耷拉了下来。 那黑衣人的态度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和善了许多,除了一直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外,倒也没有其他过分逾矩的动作。 见孟红蕖嘴上一直呜咽着,听来似是极为难受,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微松了松,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哑:“你莫要大叫,我便松手。” 孟红蕖忙点了点头,呜咽着声应了他。 那黑衣人果然松开了手。 孟红蕖轻呼了一口闷气,面上做出一副紧张慌乱的模样,抬手随意弄乱整齐的云髻,好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些,并顺势将那根玳瑁簪给悄悄拔了下来握在手中。 若是那黑衣人果真要对她做些什么,或许她还能凭着这簪子出其不意占些先机。 “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孟红蕖打量着黑衣人的脸色,小声开口同他周旋,想多拖延点时间。 这处僻静无人,她就是大声喊叫也不见得会有人过来,只能希望林青筠能快些找到此处。 再不济,禁卫军夜夜在街上巡逻,能等到他们也是极好的。 那黑衣人却未答她的话,只是将她逼在这幽深的小巷里,没出声,手上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冷着一双眼看她。 夜云飘走,如霜的月光重又铺泄到了人间,给这小巷里也添了几分光亮。 月色披身,朦朦胧胧间,孟红蕖却觉得那黑衣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她曾在哪见过这人,黑衣人的目光却缓缓往她腰间挪去了。 她登时想起了腰上一直系着的那块帝王玉,忙用手将那块玉往身后拨了拨。 这玉关键时候能救了她的命,也能要了她的命。 黑衣人依旧只冷眼看着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孟红蕖心里更奇怪了,大张旗鼓把她带到这巷子里,又再没半分动作,她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只是要吓吓她? 外头传来一阵隐绰的脚步声,声音齐整,还伴有隐隐的兵甲碰撞声,听来是禁卫军过来的动静。 孟红蕖的眸子陡然亮了亮。 黑衣人的表情却凝重了一瞬,他故技重施想捂住孟红蕖的嘴把人带走,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孟红蕖握着那支打磨精细的玳瑁簪,手上力气未收,狠狠往黑衣人的手上划去。 皮肉割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巷里格外明显,黑衣人吃痛,竟真被孟红蕖给挣脱开了。 一时得了自由,孟红蕖随意将手上染了血的簪子扔在地上,拼命撒腿往巷子口跑去。 外头的禁卫军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小巷子里的动静,手上拿着的火把齐刷刷照了进来,橘红色的火光霎时便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孟红蕖只顾着往前跑去,眼尾余光瞥见那熟悉又清冷的颌角,也顾不上是当着众人的面,一股脑就往那人怀里钻了进去,手脚并用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她跑得极快,林青筠未想到她会这般莽撞便朝自己奔来,脚上一时不察,被她撞得脚步微有趔趄,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只胸腔里传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声。 孟红蕖忙后知后觉从他宽厚的怀里抬起了头:“可是将你撞疼了?” 她眨着眼睛看他,说着就收了手脚要从他身上下来。 林青筠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把人锢在了自己怀里,垂眸望着那一张额发微乱的巴掌小脸,眼底是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几缕忧色。 明明才刚从生死未卜里逃了出来,孟红蕖面上却瞧不出半点惊慌,眼眉反倒愉悦得轻扬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能欢喜成这样。 “禀侍郎和公主,那人身形矫健,动作灵活,已趁着夜色逃走了,我等未能将人拿下。” 往深巷去抓人的禁卫军来复命。 “将这附近都封锁起来,挨家挨户仔细盘查,务必要将那人给找出来。” 复命的禁卫军抱拳领命欲离开,目光却忍不住往林青筠怀里那人望了过去。 头上簪子掉落,孟红蕖一头青丝铺泄,身上衣衫也微乱,玲珑的身段微显,火光照耀下,莹莹如玉的脖颈白得晃眼。 虽只能隐约窥见一角,还是将人的魂都给勾了去。 -- 第73页 林青筠的眸光倏然便冷了下来,很快抬手便解了身上的大氅。 孟红蕖尚未反应过来,兜头便被冷黑的大氅给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今夜敢当街掳了公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是找不到那人,上头怪罪,可仔细掂量掂量你脖子上的那颗脑袋。” 大周谁人不知,眼前这位昌平公主独得圣上偏宠? 林青筠语气森然,漆眸里警告的意味明显。 那人忙回过神,收了自己僭越的目光,大声应了声是:“小的该死,小的这便加派人手,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把那等狼子野心的贼人给找出来。” 很快,又有新的禁卫军齐整地踏着步子过来,成排的火把把此处照得愈发亮堂。 徐翕存身披着禁卫军的黑色甲胄,失神地看着不远处相依偎着的两人。 极为相配的身影化成了一柄最利的剑,狠狠刺向了他的眼。 不满徐翕存如此心不在焉,打头的斥了他一声:“还干站着干吗,若是今夜找不到人,仔细你的一身皮肉。”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打头的又轻嗤了一声:“曾贵为世子又如何,现下被抄了家,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由着老子差遣。” 手中紧握的长矛落地,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徐翕存缓缓跟上其余搜查的禁卫军,那些羞辱的话一字一句都飘入了他耳中。 他却只能忍着。 只能偶尔回头瞥一眼夜风中那长身玉立的身影,眼尾嫉妒的发红。 被裹在大氅里,孟红蕖眼前光线昏暗,辨不清左右,唯有鼻端泛着的甘松香格外清晰,冷冽醉人。 她抬首。 林青筠正说着话,依稀能辨出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作乱的心思。 她仰头,揽着林青筠的劲腰,借势往上攀了攀,温热的鼻息轻洒在了那点凸起上。 察觉她的小动作,林青云的身子骤然僵了下来。 眼前很快又有点点光亮显了出来,原是林青筠将她从怀里提溜了出来。 “驸马作什么把我放下来?” 孟红蕖柔着声音问他,瞳眸微怔,瞧着分外无辜。 他怀里宽厚结实,她靠得正舒服呢。 林青筠垂眸看她,喷洒在喉上的气息似乎仍未消散,还愈发热了起来,在寒夜里将他灼烧个透。 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只是沉声说她:“公主当着众人如此这般动作,不成体统。” 似乎是把礼部尚书李祺古板的那套学了个透。 孟红蕖撇嘴,不管不顾又缠上了他的手臂,故意掐着嗓音道:“可是人家刚逃出来,害怕得很。” 她的音调柔得好似能掐出水来,林青筠的脸色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孟红蕖却笑得开心,弯弯如月牙儿似的眼眉瞧着比天上那轮圆月还要更惹眼。 嘴角很快溢出了一声轻哼。 让他一声不吭便把自己从怀里放下去。 第四十七章 ==================== 【四十七】 禁卫军的火把经久不息,橘色的火光将逼仄幽暗的深巷映得火红一片。 夜色渐深,黑衣人仍未找到,禁卫军搜查的动静只大不小,没人有心思注意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灰旧的小马车。 马车不显眼,徐徐夜风穿过其中,偶尔带出几串隐绰窸窣的交谈声。 车内的装饰瞧着却比马车外头要好上许多,锦缎铺地,雕花桌案金贵。 李观棋不急不缓地端起面前徐徐冒着热气的茶盏:“今夜这场戏,大公主看得可满意?” 孟白兰敛着思绪,眼底满是思量。 想不到李观棋一个在北凉有名无实的太子,居然真的能在大周布下他的人手…… 眼前仿佛还有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相依的身影,一抹阴戾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她抬眼看向李观棋:“尚且还算尽兴。不过,本宫最后想要的,可不止今夜这些。” 今夜不过是吓吓人的把戏,不止这些,莫不是要毁了孟红蕖,又或是,想要她的命? 两人到底还算得上是同父异母的姊妹,这大公主,倒是真狠。 李观棋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那是自然。不过,那徐府没了侯位,徐翕存离开了忠武军,大公主同他的婚事如今也成不了了,大公主真能,将东西给拿到手?” “五皇子大可放心,这一下被折了翅的人呐,是最容易拿捏了。” 孟白兰掀帘看着灯火璀璨处穿着甲胄的徐翕存,语气笃定。 “如今天色已晚,本宫就先回去了。五皇子……哦,应是太子殿下,瞧我,老是叫错。” 她笑了笑:“合作愉快。” 下了车,孟白兰缓缓走入夜色中。 她身形婉约,脚上的每一步都好似丈量过了一般,闺秀的做派拿捏得恰当好处。 不得不说,孟白兰在众人面前的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 “殿下,我们真要同她合作?” 李观棋身后的阿意看着孟白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饶是他跟在李观棋身边多年,此番也有些看不懂了。 一个不过见了没几面的异国公主,真的信得过吗? 李观棋未应他的话,只靠上车壁缓缓阖了眸,吩咐他:“之前不听话的棋子,是时候弃掉了。” -- 第74页 沉沉黑夜,圆月高悬,月华如水。 热闹已过,庆河旁的百姓大都归了家,街上小贩也收了摊,只能偶尔瞥见一两个零星的身影。 “公主是说,那黑衣人只将你带到了那小巷子里,就再无进一步的动作了?” “嗯。”孟红蕖点头,“连话也未同我说上几句,架势很大,却不想是唬人的。” “他后头许是听到了禁卫军过来的动静,被我一簪子划了下去,痛得只能将我放开了。” 说着,孟红蕖手上还比划了一番划伤那黑衣人时的动作,唇角高高扬起,语气里有几丝自得的意味。 原是为着这个高兴成这样? 林青筠失笑,只那淡淡的笑意很快又收了起来,心里暗自思量着。 掳走了人却又什么都未做,这事怎么想便怎么奇怪,若是要吓人,为何偏偏挑了孟红蕖,不怕打草惊蛇?莫非这是什么警告不成? 怎么想也是毫无头绪,最后林青筠只能蹙眉轻摇了摇头。 罢了,大理寺定也要好好查查今夜的事,明日他再同唐不渝仔细商讨一番。 夜风寒凉,拂过河面,带起几丝涟漪。 庆河上游的花灯大都往下游去了,几盏依旧飘浮在上游的花灯也燃了许久,已是将熄未熄。 孟红蕖驻足,瞧着河面上一派冷清的景象,面容有些泄气。 今夜花灯没看着也就算了,自己现下还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亏她今日晌午便开始埋头打扮,到头来还是全都搞砸了。 小脸上落寞的神情一丝不差,全都落入了那双清冷的眸中。 林青筠循着她的视线往河面望去,这时才想起了那盏早被他忘记了的白兔子花灯。 “臣到时候寻了闲暇,再同公主出来,届时再放这花灯,也是一样的。” 他虽从未做过花灯,但想来亲手做一个应该也难不到哪里去。 听了这话的孟红蕖心里反而更加郁郁了。 她今夜出来,哪是为了那盏花灯。 红唇几番翕动,她抬目小声问他:“我现下这般……是不是看起来很狼狈?” 她丢了那支挽发的玳瑁簪,青丝铺泄,随风扬起细微的弧度。 她话音还未落,林青筠便摇了摇头:“公主今夜从那贼人手中逃脱,分外潇洒肆意,何来狼狈之说?” “真的?” 孟红蕖眸子亮了亮,但似是仍不相信,又再三同林青筠确认。 见他再点了点头,这才又放下心来,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的,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今夜我未曾喝过酒,除夕那夜的话,我再同驸马说一遍。” 她未曾怕过什么,说着这话时嗓音却颤颤,指尖也不自觉揪住了林青筠的衣衫。 “驸马在我心里便是驸马,不曾是谁的替身,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似是怕林青筠还不信她,她一字一句咬得极为认真。 每说一句,便靠近他一分。 到最后整个人几乎要半倚在他怀里,瞪着一双桃花眸等着他的回应。 林青筠低首看她,惯来冷清的眼底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浓密的长睫轻扫过孟红蕖的脸颊,嗓音低沉,好似是诱哄般,一点一点同她算旧账。 “但公主之前还说,要同臣好聚好散。” “但是我现在,不想同驸马散了。” “公主还说,不想同臣一道好好过日子……” 恼林青筠一直揪着她过去的话不放,孟红蕖瞋了他一眼,他倒很识相地立马止了话头。 孟红蕖却仍旧假装绷着嘴角,要往后退几步挪开同他之间的距离,却被他一把揽到了怀里。 她推了推他的肩:“你放开我。” 明明是嫌弃的语气,手上推人的动作却没用上半分力气,细品,还有那么几丝娇嗔在里头。 “是臣小气,日后臣再不会提这些话了。” “这还差不多。” 孟红蕖在林青筠耳边喃喃,趁着月色,她清楚地看着鼻端的气息一寸寸将他的耳廓烫红。 假装绷着的嘴角也不禁莞尔起来。 她似乎,又窥到了他一个秘密。 孟红蕖踮起脚尖,头微微后仰,刚好够到了林青筠轮廓分明的颌角。 “今夜风大,我头发都乱了,驸马帮我理一下吧。” 她的嗓音故意掐得柔柔的,眼底好似带着碎光,让人半分都推拒不得。 大手依言抚上她柔顺的青丝,细细摩挲,却很快便往下去了,停在了那白嫩秀美的天鹅颈上,微微使力,迫使孟红蕖愈发贴近他。 下一瞬,薄唇就贴上了孟红蕖染了口脂的唇畔。 林青筠的气息干净,带着淡淡的甘松香,在她齿间蔓延、缠绕。 明明面上瞧着那么清冷的人,唇畔的温度却烫人得很,让孟红蕖微有些颤栗起来。 他动作不再似之前那般青涩,攻城掠地,有几声娇气的“唔唔”声从孟红蕖嘴角轻泄了出来,这声听着连夜风也害羞了起来,收了几分冷冽,只柔柔地抚过二人。 久到孟红蕖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林青筠才从她口中退了出去,却仍旧要贴着她的鼻尖。 唇畔被咬得酸麻,孟红蕖面上带着红,小声斥他:“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这般动作,不成体统。” 闻言,林青筠胸腔处传出来几声闷笑。 -- 第75页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腹覆上她带着水光的唇畔,细细摩挲。 “既已不成体统了,那便,再来一遍吧。” 孟红蕖还未辨得清他这话是何意,林青筠又覆了过来。 他张开嘴,再一次含住了她的唇。 唇舌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她,直把她整个人都磨成了一滩水,站也站不住,只能瞪着一双水眸倚在他怀里。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在书房做的那个荒唐梦。 烛火氤氲下的一室旖旎…… 初时只让她觉得万分羞恼,不想现下她的心境竟全然变了…… 似乎她本就应当同他那般亲密…… 桃花眸眨了眨,她微喘着气问他:“驸马要不要,从偏房里搬回来?” 第四十八章 ==================== 【四十八】 夜色深沉,如水的月华照着石桥上缓步走着的两人。 孟红蕖用手捂着红肿的唇,似乎是听到了背后的林青筠愈发靠近的动静,脚上步子加快,却不慎被桥面上的小石子绊了一脚,身形趔趄,被追上来的林青筠一把扶住。 风里隐隐有他的轻笑声传来,她回头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羞赧,一把拂开了他的手,脚上的步子迈地更快了。 这人今夜不知是怎么了,问他话不答,只是一直贴上她的唇,一遍两遍还不够,若非现下的时辰真晚了些,怕是他还不肯罢休。 她嘴唇如今肿成了这副模样,回府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见人。 林青筠便也不再追她了,只是缓缓跟在她身后。 两人过了石桥,佩环正静立在马车旁等着人。 今日出府之时孟红蕖便吩咐她看着时辰到庆河旁候着了。 不过此时马车旁却多出来了一个林萧。 他和佩环二人如往常一般在马车旁静默着等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色瞧着却又莫名惹人遐思。 孟红蕖打量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 佩环先搀过她的手臂扶她上马车:“公主倒比奴婢估计的时辰晚了些。” 说着,佩环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孟红蕖披散下来的青丝。 明明出门的时候她才给挽的规整的云鬓,莫非公主和主子爷两人赏花灯时还有散发这等情趣? “路上出了些状况,耽搁了些时候。” 不想听到佩环在她耳旁大惊小怪地絮叨个不停,孟红蕖捂着唇随意搪塞了一番,略过了她被黑衣人带走的事情。 佩环也一反常态没有多问她。 孟红蕖才刚坐下马车,林青筠后脚就上来了。 也不寻个宽敞的地方坐着,尽往孟红蕖这边挤。 孟红蕖直往角落里挪,最后再没地方可躲,只能紧贴着他的身子,整个人似要坐在了他腿上一般。 林青筠欲拉开她紧捂着唇的手,孟红蕖却恍若惊弓之鸟般瞪大了双眸,一把拂开他的手:“你要干吗?” 沉寂的夜色中,辚辚的车辙声听来有些闷重。 孟红蕖看着林青筠,想了想,还是覆到了他耳旁:“这可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佩环和林萧呢,再说了,我嘴唇实在是酸得很,你不能……” 似是怕外头的两人听到动静,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温温柔柔的气息就这么扑面而来,林青筠轻勾了勾唇:“公主想什么呢?臣就想看看公主的唇怎么样了,绝无旁的想法。” 听到他隐隐含笑的语气,孟红蕖才知晓自己会错了意,小脸登时便红了一片,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放开了手:“……驸马想看便看吧。” 唇上的口脂早便被人给蹭了个干净,但瞧着比上了口脂还要更红,确实是有些红肿。 林青筠抬手轻碰了碰,孟红蕖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他眼眸暗了暗,随即一把将紧挨着自己的孟红蕖抱到了腿上。 孟红蕖身形玲珑,不过瘦也不过胖,到了林青筠怀里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他单手便几乎能环过她的楚腰。 她倚在林青筠怀里,能感受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抵在她头上,一说话便有温热的气息拂在发顶,挠得她心痒痒的。 “今夜是臣过了些,明儿臣找药给公主擦擦。” “算驸马还有点良心。” 孟红蕖小声喃喃着,掩嘴轻打了个哈欠。 鼻端的甘松香嗅着让人安心,她渐渐阖了眼。 不过她睡得不太安生,梦里也不忘捂住她的唇。 林青筠垂目看她,修长的指腹拈起她耳际的一绺乱发,环着指节绕了一圈又一圈,好似不觉厌倦,有轻柔的笑意落在他眼底。 *** 翌日一早,孟红蕖刚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外头偏房就传来了林青筠离府的动静。 她掩嘴轻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些刚醒过来的慵懒:“你们主子爷这就走了?” 佩环应了一声是:“主子爷说是要往大理寺去一趟。” 孟红蕖抬眸,见佩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昨夜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佩环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天不过才拂晓,宫里的人便给她递了条子到府里,责问她是如何看人的,她才知晓了昨夜的事。 如今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关系渐亲近了起来,她还以为很快便能同孟羲和交差了,今早却又被孟羲和一纸诘问给愁住了。 “奴婢现下想起这一遭还觉得胆战心惊的。” -- 第76页 “平城治安一向严谨,不想也出了这般胆大的贼人。” “日后公主再出府,奴婢定要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旁,万不能让昨夜的事再发生了。” 待孟红蕖用了早膳,佩环还在她身旁小声念叨着。 她忍不住蹙眉掏了掏耳朵,抬手止了佩环滔滔不绝的话头:“让人将桌上这些膳食都撤了,你同我到偏房去一趟。” 说完,孟红蕖起身,却刚好瞧见外间置物的小案上多出来了一个眼生的素青小方瓷瓶。 耳畔响起昨夜那道清冷的声线:“明儿臣找药给公主擦擦。” 她抿抿唇,状似不在意地出了门,眉眼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院里早前开的腊梅有几朵谢了,残蕊落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 孟红蕖路过,裙摆摇曳起欢欣的弧度,一不小心便染上了几点明黄。 佩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公主,咱去偏房做什么?” 孟红蕖轻咳了一声,未直接应她的话:“你过来便知了。” 偏房里无人,炭火早便灭了,有丝丝沁寒笼罩其中。 房里的采光不好,光线有些昏暗,勉强有几丝碎光从半开的窗牖里挤了进来。 案上的几本书卷摆放规矩,床上被褥叠得齐整,瞧着有序,但又莫名有些冷清,少了点烟火气。 “去唤几个小厮过来,将你们主子爷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 “是。” 佩环麻利地要去叫人,走到门口才恍然孟红蕖这话是何意,一张嘴登时便张得老大。 她不由得探头望了望天,心里讶异,今儿的日头莫不是打西边出来? 孟红蕖没看她,素手轻抚过檀木桌案上晾着的几张宣纸,上面留了密麻的遒劲字迹,墨渍半干,能嗅到淡淡的墨香味。 这人精神是真足,起得早,还有空抄这些。 她凝神,似乎能从上头瞥到林青筠眉眼专注执笔挥墨的模样。 他的眼波向来淡淡,情绪都敛在浓密的长睫后,心思难辨。 只在昨夜,才难得的蕴了些情绪在里头。 想到这,朱唇扯出了一抹淡笑,孟红蕖拦住了要去叫人的佩环:“算了,等你们主子爷回来再收拾吧。” 昨夜他那般放肆,她才不要帮他收拾东西。 日头很快西降,她这一等,没等到林青筠,倒等到了匆匆忙忙过来给她递消息的庆俞。 第四十九章 ==================== 【四十九】 大理寺的动静并不小。 一排排禁卫军将醉欢楼封锁了个严实,连一只红头苍蝇也飞不出去。 街市上的行人和小贩都聚在门口伸长脖颈看热闹,不多时,醉欢楼里那位顶有名的琴笙公子杀人被抓的消息便传遍了平城。 人们在话里话外还会提及孟红蕖。 毕竟,大半的平城百姓皆知晓,孟红蕖都是为了见琴笙一面才频繁出入醉欢楼,二人关系实在匪浅。 唐不渝前脚从才刚将人带回了大理寺,林青筠后脚便来了。 他一早便去礼部处理完了些琐事,晌午时休憩了一下,便又直接往大理寺来了,一路上人们议得热烈,他也知晓了琴笙被抓的事情。 孟红蕖虽在府里,但想必消息很快就会传给她了。 想了想,他对唐不渝开口:“现在能进去见琴笙吗?” 昨日唐不渝还在为勾魂散的案子焦头烂额,不想今日就抓到了凶手,现下总算是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 听了林青筠的话,他爽快地应了:“人现下就关在大理寺狱中,过几天审问完了才押到刑部大狱,你直接拿着我的令牌进去就能见到人了。” 林青筠没再多言,接了令牌道了一声多谢。 大理寺狱虽比不上刑部大狱的严苛,但是狱内阴暗潮湿,一股潮湿腐朽的霉味从大狱深处蹿了出来,往人的鼻子里钻,让人脚底生寒。 见了林青筠手中的令牌,守门的狱卒很快就打开牢门放了行,在前头给他引路。 琴笙一人盘腿坐在狱房的角落里,脊背挺得笔直。 发丝凌乱,白袍上染了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青黄污渍,就连脸上也不能幸免,一身狼狈。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阖着的双眸这时才睁开。 见是林青筠,琴笙眼底掠过一抹浅浅的讶异,随即很快从地上起身:“驸马爷身子金贵,怎能往这等腌臜之地来。” 林青筠没应他,冷峭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最后凝在了他的右手上。 琴笙闲时练琴较多,指节比寻常男子要修长养眼,更衬得手背上那道伤痕格外刺目。 那道伤痕泛着红,应是新伤。 痕迹狭长,看着是被某种尖锐的利器所伤,譬如,女子头戴的簪子。 林青筠眸色很快便黑沉了下来:“昨夜掳走公主的黑衣人竟是你。” 琴笙未辩解,反而很快便点了头。 本来他也不想遮掩。 “你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奴身份卑贱,不过是听人命令,受人差遣,违背不得。” 琴笙话答得轻巧,林青筠眉头却越拧越紧,虽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还是接着问他:“你背后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驸马爷不应当早就猜到了吗?” 琴笙含笑望着他:“该说的我已都说了,剩下的恕奴不能再随心所欲开口了,狱中湿气重,驸马爷还是快些离开吧。” -- 第77页 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林青筠心里莫名便生了一股火气。 一向无甚波澜的眉眼也染了些怒气:“不劳琴笙公子费心,本我也同公子无甚交集,若非是念着公主会因着这事担忧,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枉公主将你当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不想竟是养了一匹会吃人的狼。” 听到林青筠提起孟红蕖,琴笙微有动容,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但也只是重新盘腿坐在地上,阖上眸,不再看林青筠。 眼前浮现的却又是昨日醉欢楼里孟红蕖驻足踅身回眸的那一瞬。 她应当,早就知道些什么了吧。 深呼了一口气,琴笙闭眼道:“我离开北凉时,他对我的吩咐是,让我寻机会接近一个人。他要监视之、利用之、囚禁之、毁灭之。” “至于昨夜的事,他对我说的则是,与旁人的一个交易。” “再多的,请驸马恕奴不能再说了。” 林青筠欲离开的脚步一顿,沉声道了声谢过,肃着脸负手慢步出了大理寺狱。 狱卒重又关上了牢门,将光亮隔绝在外,狱里又陷入了无边际的昏暗中。 琴笙才又倏然睁了眼,脸色却不如方才那般淡然。 他还记得在醉欢楼里第一次见到孟红蕖的那夜,是正月十五花灯节,平城街道的花灯绚烂夺目,却半点都不及来人眼中的点点星光。 琴笙从未见过这般潇洒肆意无所拘束的女子,一时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他掩去了原来的身份,努力在她面前成为了温和晓礼懂进退的琴笙。 他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孟红蕖,但也决计不遂那人的愿。 林青筠,是孟红蕖最好的归宿。 他曾远远见过林青筠,长身玉立而又才学出众,眉目如画般端正,那样的人,才堪为良配。 他第一次,推迟了送往北凉的消息,没将孟红蕖要成亲的消息及时送过去。 孟红蕖和林青筠二人终于成了亲,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了,但在孟红蕖成亲的那一夜,他还是发了疯的嫉妒。 克制不住内心横生的戾气,将藏了许久的勾魂散拿了出来。 乌黑的夜云下,那人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可怖,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了淋漓尽致的畅快。 她说她从未觉得他身份低微。 他自是知晓的,觉得身份低微的,一直都是他自己罢了。 他终究,成为不了她眼里温柔又小意的琴笙。 有泪滴悄然划过他的眼角,落到铺着发霉稻草的地上,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从大理寺狱中出来,鼻腔里充斥着的霉味渐被新鲜的空气取代,林青筠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浓眉紧锁,一直在思量着琴笙方才的那一番话。 昨夜的事情,到底能为那人换来些什么。 他最后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西降的日头光晕柔和,拉长了他驻足沉思的身影。 天际翻滚起浑浊的黛色,头顶的苍穹很快便暗了下来。 花灯节刚过,平城便有了些春意,墙头的枯树枝头窜出了些嫩绿的小芽尖,就在这般落日余晖中轻轻晃荡。 庆俞刚禀告了琴笙被抓的消息,孟红蕖便让人备了马车往大理寺来了。 早在看到那罐茶叶时,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些预感。 乍一听到这消息她面上倒还算得上是镇定,只是脚步仍有些凌乱。 脑子里一直兜兜转转都是琴笙的画面。 一时是他们初见之时,他翩然起身对着自己行礼:“奴唤琴笙,见过殿下……” 一时又是昨日他眉目低垂同自己煮茶时的笑语…… 他们于景初二十四年的花灯节相识,整整六载的推心置腹,到头来,都是他裹着一层良善的皮铺就的谎言。 喉头的涩意忍的生疼。 孟红蕖心神有些恍惚,垂首只顾行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旁的林青筠。 她捂着磕得有些发疼的头,忘记了佩环同她说过今日他会往大理寺来,只仰头看他:“……驸马怎会在此处?” 尾音不自觉带了些颤。 林青筠抬手将她拉近,替她轻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眼底的眸光深邃。 看着他,孟红蕖本慌乱跳动着的心奇异般渐渐安定了下来。 林青筠让她不用过分担心:“臣方才去见过琴笙,他一切安好。” “……他……可说了为何要杀那人?” 林青筠很快摇头:“未曾。” “那他可有同你说什么?” 林青筠又摇了摇头。 那些话,他不想说出来,不想让她徒增不安。 孟红蕖微抿了抿唇角:“……我想进去看看琴笙。” 林青筠牵过她的手,似是安慰般微用力握了握:“臣同公主一道进去。” 男子带着薄茧的掌心有暖暖的温度传过来,孟红蕖轻点了点头,身子不自觉往他身侧靠了靠。 守门的狱卒却在此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嘴里嚷着要去找唐不渝。 林青筠拦住了他问情况。 狱卒语气仓皇:“刚从醉欢楼里抓进来的犯人,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怜要开学了 哦,是我自己(生无可恋ToT) -- 第78页 第五十章 ================== 【五十】 孟红蕖还是没能见上琴笙最后一面。 狱卒急匆匆将琴笙已死的消息告到了唐不渝那儿,他很快便推了手头正在处理的案子过来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尸检,仵作确认了琴笙的死因,是咬破了嘴里藏着的勾魂散,中毒身亡。 虽可确定琴笙是自杀的,但林青筠是最后一个见到琴笙的人,还是被唐不渝留下来装模作样地审问了一番,确认了他绝无将勾魂散递给琴笙的可能,才将人给放走了。 中了勾魂散的人,皆会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可怖。 孟红蕖仍旧想去看看琴笙,被林青筠给拦住了,最后她还是没能进大理寺狱。 直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孟红蕖脸上神色也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虽说琴笙杀了人,但她心里其实一直藏了点私心。 毕竟她同他结交了足足六载,若是她早到些,琴笙怕是也不会如此草草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这个念头生了出来便再难收回去,一路上她都恍恍惚惚的。 林青筠性子冷清,向来话少,今日却破天荒没少说话,由头也都尽挑着孟红蕖可能有兴致的来谈:“听说金玉阁里新进了一批珠钗,样式品色皆是上乘,待入了二月臣任上事务少了,便和公主去逛逛。” 他记起昨夜被她丢了的那支玳瑁簪。 待孟红蕖问他那珠钗有什么样式时,他却蹙起眉头半天没有应声。 见林青筠果真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孟红蕖一时“噗嗤”笑出了声,耷拉了半天的眉眼到这时才终于有了些神采。 初始只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冷漠又疏离,如今她倒觉得这副模样瞧来分外可爱。 听到她的笑声,林青筠也不恼,眉头反而因着孟红蕖那一笑舒展开来。 但孟红蕖的笑意始终淡淡的,不过转瞬,那抹笑便又散了。 “琴笙杀了人,总归是要偿命的。他早便做了服用勾魂散的选择,公主早到一步,亦或晚到一步,对他的选择并未会有多大的改变。” 兜兜转转,最后林青筠还是提到了琴笙。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孟红蕖抬眸看他。 她不想就这般轻易承认心里想的事被他洞穿了透,胡乱诌了个理由。 “我不是因着琴笙的事烦心,只是我今日去偏房看了一眼,不知要如何将驸马的东西搬回去,这才有些头疼。” 林青筠知她性子使然,素来嘴硬,也没戳穿她,唇角微勾接过她的话:“臣今夜一回府便将东西搬过去,保证不让公主头疼。” 马车很快从大理寺门口驶入了街市,小摊贩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隐隐有枣泥的浓郁香甜味随风隐隐绰绰飘了进来。 林青筠掀帘探头望了一眼,果然在熙攘的人群中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小摊:“这附近有家枣泥酥味道不错,臣让林萧去买几个来给公主尝尝。” 说着,他掀帘将身上的钱袋子解开递给了林萧。 听了林青筠的吩咐,林萧很快便下了车。 佩环咬唇犹疑了一瞬,也跳下车跟上了林萧。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林萧回头看她:“你跟过来做什么?” “主子爷不是说要买枣泥酥?我下来替你拿东西,就当……就当是还你昨夜同我一道看花灯的人情……” 佩环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同蚊子般细声嗫嚅着。 提到昨夜的花灯节,两个人都好似有些不自在起来。 林萧不再问她,两人一起往卖枣泥酥的小摊子去。 平城繁荣,夜间也一样人来人往,举目望去都是叫卖的小摊。 林萧绕过人群,熟练地挤到了一个灰扑扑的小摊子面前。 摊子破旧,买的人也少,香味却是其中最为特别的。 林萧回头看着艰难挤过重重人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佩环:“阿七自幼就喜欢这家摊子的枣泥酥。” 摊上的枣泥酥是简单的方形模样,表皮用猪油和面粉和在一起,颜色白得像雪,隐隐能从上头看到里头枣泥馅的影子。 待烤熟了时,表皮又变得金黄酥脆,格外诱人。 摊主一身粗布麻衣,上头打着不少补丁,看起来境况有些困窘,面上却一直带笑。 似乎同林萧是熟人,见到他便热络地打了招呼,还一直同他打听林青筠的情况。 离开时,林萧特意多给了摊主几块碎银。 不多时,林萧便抱着两个纸包回到了马车前。 佩环两手空空跟在他身后,林萧到底没让她沾手替他拿东西。 林萧掀帘将手中较大的纸包递给林青筠,随即回身将另一个纸包塞给了佩环:“这是我用我的银子买的,给你的。” 佩环看着手上温热的枣泥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抬头扫了一眼林萧一身粗壮的腱子肉,再看了看自己有点肉肉但又分外柔弱的小手,不禁瑟缩着脖子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讪讪挤出了一个笑:“……多谢林护卫了……” 刚出锅的枣泥酥正热乎,包着枣泥酥的油纸包也染上了几点温热的油渍。 外层酥皮的猪油香气和内里枣泥馅的甜味混杂在一起,味道勾人。 林青筠手指修长,两下三下便将那纸包解开:“这家的枣泥酥臣从小吃到大,回府还需些时辰,公主先吃几个垫垫肚子。” -- 第79页 源源不断的香气从刚打开的油纸包里泄出来,孟红蕖忍不住探头去瞧林青筠手里的枣泥酥。 刚朝他凑近,猝不及防一个枣泥酥便塞到了她嘴里。 她眨了眨眼,乖乖地嚼了起来,头上的发髻随着她咀嚼的动作微微摇晃,漾出的弧度喜人。 朱唇翕和间,林青筠能感受到孟红蕖小小的贝齿不经意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碾过,酥麻中又带着点战栗。 他眼皮一跳,似是被烫着了一般,很快便收回了手。 狭长凤眼里眸光沉浮,起起又落落。 这枣泥酥的内馅红枣味儿十足,香甜又不腻,孟红蕖一脸餍足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几点碎屑:“驸马好像老是能找到好吃的东西。” 上次的浮圆子,还有这次的枣泥酥,都是让不喜食甜的她惊艳的口味。 “小时候,臣的祖父曾带臣去过那摊子吃过一次,味道极好,臣便记到了现在。” 听到林青筠谈及祖父,孟红蕖不由得悄悄竖起了耳朵。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说起他的家人。 她只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他幼失怙恃,其他的则一概不知。 林青筠却只淡淡地提了这一句,不再说下去。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支被她不小心扫到了地上的方竹狼毫。 明明已不能再用来写字,却非得多此一举缠上细线将其保存起来。 “驸马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念旧许多。” 闻言,林青筠缄默了一瞬。 他不再说话,只微微颔首,似是在应孟红蕖的话,又好似只是为了垂目看一眼手中的枣泥酥。 他伸手,徐徐从纸包里拿出了一小块枣泥酥。 入口还是之前的味道。 狭长的眸子微眯。 清冷的目光悄然落在身旁人的眉目五官上,一寸又一寸地描摹,不动声色。 孟红蕖说的没错,他只恋旧,不喜新。 拐过喧闹的街市,迎面本是更为嘈杂的七弯路。 平城达官贵人惯常来取乐的醉欢楼和倚红楼,都在这街上。 但因着琴笙的事,醉欢楼门前如今是一片凋零,来客稀少,门口依旧有手握长矛的禁卫军守着,不时还有三两行人驻足街头一顿小声议论。 林萧徐徐驾着马车,迎面却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好在他手上动作及时,将马勒停了下来才没撞上去。 那人“扑通——”一声便直接跪在了刚停下的马车前,凌乱不堪的发丝半挡着脸庞,瞧不清面容。 身上衣衫破旧,不能御寒,整个人哆嗦着身子,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那人嘴里不知一直小声喃喃着什么,只能依稀听到几个不算清楚的音节。 佩环盯着他许久,才辨出了是一直跟在琴笙身旁的大壮。 想了想,她掀帘子一一将外头的情况禀告给了孟红蕖。 听完佩环的话,孟红蕖面上有些愠怒。 醉欢楼里头个个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琴笙被抓,竟如此欺侮在楼里没甚依托的大壮。 “你让大壮一道跟着马车回府,他醉欢楼里容不下人,我公主府还是养得起的。” 本来大壮就是她在路上中途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的人,当时不过是不方便带入宫中,这才让他在醉欢楼随侍琴笙左右,现下她已从宫里搬出来自建了公主府,收一个下人并不是问题。 林青筠半掀帘子,清冷的目光在大壮身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上驻留:“公主可想好了,真要将他带回府?” 孟红蕖扫了一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瘦弱瑟缩身影,点了点头:“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佩环下车将大壮搀上了马车前头。 他身上的伤似乎极重,走路都打着颤。 离得近了,佩环才看到大壮的嘴唇因着干燥起了皮,唇上有好几处豁口,上头的血迹早便干涸凝固了。 瞧着怪可怜的。 想了想,佩环从怀里的纸包里掏出了一个枣泥酥递给了大壮:“刚从摊子上买来的,你趁热吃吧。” 大壮刚想伸手接过,一旁的林萧突然便大声咳了起来。 佩环一回头便对上了他那双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身子抖了三抖,麻溜地便将那枣泥酥重新收了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催促林萧驾车,恍若无事发生。 大壮:“……” 第五十一章 ==================== 【五十一】 再回到府上时,孟红蕖先吃过了枣泥酥垫肚子,晚饭也没有多吃,很快便让佩环来备水沐浴。 带着淡淡芍药香的温热水雾袅袅升腾而起。 很快,水雾便淡了下去,娉婷的身影从浴池里起身。 赤着的嫩足徐徐踏过精心铺设的枫木地板,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孟红蕖同往常般拿着巾帕绞干头发。 白生生的小脸被热气氤氲出了一小团红晕。 待出了浴间,孟红蕖如往常般趿拉着小巧的绣鞋,迈着细碎的小步子要往床榻上去,却遽然察觉到了一阵视线往自己身上看来。 她回头,正好隐约看到了端坐在外间书案上的林青筠。 他似乎早便沐浴完了,黑发未束,已经半干,只余发尾似乎还带着些微潮意。 毕竟是她已睡了许久的屋子,只一眼,她便看出房间里多了什么。 -- 第80页 书案上多出了一沓书卷,桌上古镜前多出了一支玉簪…… 东西委实没有多少,但又确确实实在悄然间改变了些什么。 就如同东西的主人一般。 ——“臣今夜一回府便将东西搬过去,保证不让公主头疼。” 他的动作倒是利索得很。 她回神,收了视线,坐在床前半低着头擦头发。 隐约有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 孟红蕖抬头。 林青筠伸手拂过那水玉流苏珠帘,步伐款款从外间走了进来。 青檀木烛台上的光线黄晕,随着窗外的夜风舞动着,一路从青绿的衣角攀附而上,给向来冷清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孟红蕖不由得抬首望去,在触到那双深沉不见底的眸子时,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很快她便挪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擦着头发,只是捏着巾帕的手不自觉多用了几分力气,指尖微微泛白。 染了甘松香的高大身影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很快便挡住了大半的烛火光亮。 孟红蕖佯装愠怒:“驸马作甚么尽挡着别人的光。” 林青筠却丝毫不恼,眉目间的冷色反而都被这话给融了。 他拿过孟红蕖手上的巾帕:“臣冒犯了公主,便罚臣替公主擦头发吧。” 低沉的嗓音从耳际漫过,孟红蕖的心飘了飘,嗓音清脆地应了他:“随你。” 林青筠撩袍坐在了她身旁,身旁的床榻微陷了陷。 大手握着巾帕,力度适中。 孟红蕖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几欲就要这么便睡过去了。 烛火明明灭灭中,带着水汽的青丝也渐渐干了。 林青筠动作停了下来。 孟红蕖微睁了睁眼,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林青筠收了巾帕,很快便熄灭了房内的烛火。 一片黑暗中,耳边想起窸窣的宽衣解带的声响。 她脑子里轰得便响起了那本《银瓶梅》。 眼皮跳了跳,她先红着脸滚到了角落。 林青筠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无声勾了勾。 大手不过轻轻一伸,便将缩在一旁的人给捞了过来。 男人的身躯滚烫,干净的气息萦绕在孟红蕖周遭,一寸寸将她里里外外都慰帖了个透。 孟红蕖小手轻轻抵住了男子带着侵略性的胸膛:“……驸马要做什么……” 声音里却不自觉带上了些柔柔的撒娇意味。 林青筠将人结结实实地揽在怀里,嗓音低沉,语调缱绻:“夜深了,该歇息了。” 心蓦然就软了一下,孟红蕖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怀里,不再动弹。 他略带棱角的下颌缓缓贴上了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公主日后若是再想找人说话,亦或想喝酒,都来找臣吧。” 旁人可以的,他也可以。 孟红蕖心突得跳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酸酸涩涩的。 许久,她轻蹭了蹭他,就算应过了。 身旁的人未再出声。 孟红蕖抬头,林青筠不知何时已悄声入了眠。 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侧,孟红蕖轻呼了一口气。 心里却又生出了几丝失落。 毕竟是他搬回来的第一夜,不想他口中的歇息,竟真就只是单纯的歇息…… 平城天气渐回暖,夜里也便有了些许春虫的嘒嘒鸣叫声,盖过了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房内的窗牖未像腊月严冬时那般关得严严实实,佩环翕开了一条缝,不时有夜风从外头隐隐约约拂进来。 黑沉的夜色中飘着几颗寥落的星子,点点光亮挤过那条狭窄的窗缝,落在华贵罗纹帐上,熠熠生辉。 孟红蕖小心从林青筠怀里退了出去,微仰着头细细打量他。 林青筠许是累极,这会儿正安然睡着。 他的眼皮是极为周正的双眼皮,闭着眼时瞧来是极为软和好相与的,但平日里又截然不同,满眼的冷清,让人不敢近身。 她向来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只消看上她一眼,便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从未同自己说过道过对自己的情意。 只有那日御书房孟羲和同她说的那句话。 ——吾心仪昌平久矣……臣愿护她一世周全…… 她将孟白兰视若亲姊,将琴笙视若知交,到头来却全都是一场空。 她突然就有些害怕起来。 怕如今这些,到头来不过又是另一个编织精妙的谎言。 她孟红蕖何曾如此患得患失过。 心渐沉了下去。 身旁的林青筠似是察觉到怀里的空荡,不满地蹙眉,又闭眼伸手将人给揽了回去,手上力度微微加重,她这回是再退不出去了。 耷拉着的眉眼微亮了亮。 罢了,她也不奢求太多,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很好。 第五十二章 ==================== 【五十二】 很快便入了二月,平城的街头巷尾都添了那么一两点春色。 庆河两畔的柳枝冒出新芽,河面隐隐泛出青绿色的涟漪。 因着花期较长,院子里的腊梅还在开着,但颜色大比不上之前,瞧着有些蔫蔫的。 两旁花圃里沉寂了许久的木槿花倒是开始有了些生机。 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了轻盈的崭新春衣,孟红蕖的心情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 第81页 春日和煦,就这么柔柔的从天上洒下来,绣着赤红芍药花的的裙裾铺满了金色的碎光。 膳房的一角,烟雾浓浓,隐约能瞥见孟红蕖在其中捂嘴轻咳的模样。 灶上燃着小火,小锅里头徐徐飘起一阵雪耳的香气。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用些雪耳羹来扶助正气,添补些元气,是最好不过的。 佩环探头瞧了一眼小锅,眼见着里头的汤水渐浓稠起来,很快便替孟红蕖灭了火,并顺手将那一小锅都倒在了事先备好的乌漆冰纹小盏上。 “这雪耳羹熬得刚刚好,公主这会儿给主子爷送过去,主子爷定欢心得很。”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手熬的一碗羹汤,谈什么欢心不欢心的。” 孟红蕖语气不以为意,似是早忘了先前已经熬煮的七八锅乌黑而难以下咽的雪耳羹。 雪耳向来珍贵,府中库房也不过区区几大锦盒。 不过一个早上,便被孟红蕖祸害了大半。 孟红蕖捏起小匙先尝了一口小盏里晶莹剔透的羹汤,味道虽算不上十足美味,但也算得上甜香,至少是可以入口了。 她好看的眉梢弯了弯,这才满意地让佩环将小盏搁在了红漆描金海棠花花盘上。 整了整衣衫,她托起那花盘,欲往书房去。 佩环却先一步拦住了人,掏出帕子将她面颊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两三点灰渍给擦了个干净。 “公主莫着急,主子爷近来少往礼部去了,总归是能见到人的。” “我才不是着急要见他,不过是担心这雪耳羹冷了便没了味道,白花了我今早的功夫。” 佩环笑应了一声知道了,语气里头却带着明显的揶揄。 早在林青筠搬回主房时,佩环便连夜让人将消息递给了宫里的孟羲和。 翌日宫里偷偷来府上传话的人便带给了她一批赏赐。 初始出宫时孟羲和特特嘱咐让她暗中撮合撮合两人,她本还为着这事苦恼着,不想这二人的进展远比她料想的快多了。 若是日后二人有了孩子,孟羲和给的赏赐定然会更多。 想到这,佩环笑得眉开眼笑。 孟红蕖回头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她脸上的笑意这才收敛了三分,低头默默跟了上去。 拐过游廊,主仆二人正好遇上了从府外回来的大壮。 过了些时日,他身上带着的各种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身子骨依旧孱弱,看着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因着他之前一直是在醉欢楼里头,对平城街道较为熟悉,庆俞便给他派了个到府外采买的工作。 恰好今日佩环从库房里搜罗出了一大批孟红蕖未曾佩戴过的珠钗首饰,趁着万物复苏的时节,让大壮拿去外头的金玉阁润色修缮一番。 一早他便出了府,现下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见了孟红蕖,他忙将手头的东西放了下来,恭敬行了一礼:“小的见过公主。” 孟红蕖抬手让他起身:“起来吧,往后在府上,就如同在醉欢楼里一般,不必太过拘束。” 大壮应了声是,但低着的头一直未抬起来。 心里想来还是有些顾忌在的。 想了想,孟红蕖让佩环先陪着大壮,自己一人往书房去了。 林萧守在门口,听见声响,忙抬头往孟红蕖身后看去。 没见到佩环,他脸上兴致缺缺。 对着孟红蕖的态度也仍旧是冷冷淡淡的,但比起之前好了些。 总归日后她和林青筠的孩子怎么也要唤他一声大伯,算来也是他占了些便宜。 书案前立着一抹颀长的绛红身影。 近来林青筠往礼部衙门去的次数少了许多,上下值也严格照着大周律例来,不早到一刻,也绝不多停留一刻。 李祺多次旁敲侧击同他说这段时日礼部事务有多繁杂,他只恍若不闻。 孟红蕖蹑手蹑脚推开门进去,步子迈得极轻。 狡黠的眸光一闪而过。 她悄声将手上的花盘搁下,缓缓走到林青筠身后,踮脚抬手想轻拍拍他的肩吓吓他。 下一瞬,那本正出神站着的人却猝然转身,精准地捏住了她欲作乱的手。 她一个不察,脚下不稳,整好结结实实地扑到了林青筠怀里。 满怀都是诱人的甜香。 林青筠干净的耳垂很快便泛起了一阵潮红。 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面上瞧来再清冷不食人间烟火,也会有七情六欲。 更遑论这些天他夜夜皆拥着她…… 所爱之人在怀里,怕是再端方的君子,也做不到坐怀不乱。 孟红蕖倚在他怀里,身子刚动了动,人便被林青筠面无表情地给扒拉下去了。 林青筠将她给扯下去便算了,还立马便转了个身,连正脸都不露一下。 孟红蕖偏不如他愿,似八爪鱼般手脚并用从林青筠背后缠了上去,还专冲着他耳垂吹气:“我今日兴起,给驸马熬了碗雪耳羹,驸马不去尝一尝?” 青筠身子微僵,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着动作,连语气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公主不必特意为臣做这些。” 他语气有些僵硬,孟红蕖听着有些不开心起来:“我才不是特意做的,只是一时兴起,驸马爱喝不喝。” 话罢,她不满地噘了噘嘴,手脚皆收了力气要从他身上下来。 -- 第82页 林青筠却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向来白腻的指尖沾了些不甚明显的污渍。 仔细辨来,应是在膳房灶火处不小心蹭到的。 许是孟红蕖赶着过来书房,未曾注意到这处细微的脏污。 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林青筠回身,将挂在身后的人半搂在了怀里,抱着人来到了那盏雪耳羹前。 他揭开盖子,有几丝热气徐徐从其中升起。 冰纹小盏里头盛着的雪耳羹晶莹剔透,能闻到雪耳淡淡的清香。 林青筠拿起小匙试了试味道。 甜度不够,雪耳熬得久了些,失了些味道。 饶是如此,他还是很快便点了点头:“味道正好,比起府中厨子熬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怀里的孟红蕖刻意别开眼不看他,似是对他这些话不以为意。 但眼角余光瞥见那碗雪耳很快见了底,眉眼还是忍不住弯了弯。 眼前在这时多出来了一个小匙。 她下意识微张了张嘴。 林青筠顺势给她喂了一口雪耳羹。 嘴角却不小心沾上了几滴。 林青筠眸色深深,朝她俯身而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了那几滴羹水。 孟红蕖耳尖微烫。 心里嘟囔着这雪耳羹里的糖加多了。 她方才尝的时候分明味道正合适。 用完了那碗雪耳羹,林青筠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臣今日任上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孟红蕖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换上了官服,但依旧倚在他怀里不离开:“不是说入了二月事情便少些了吗,怎的今儿还要出去?” 他低头看她:“怎么,公主不想臣出去?” “才没有……” 孟红蕖很快摇头。 林青筠含笑看着她半掩在衣袖下微蜷的手指:“公主若是不想臣出府,不若同臣一道过去?” 他去处理事情,她跟过去算怎么一回事。 “驸马别多想了,我巴不得驸马能快些出府,好给我留些清静。” 她嘴上向来不不肯松过口,林青筠习以为常,细细叮嘱了她几句,见时辰再拖不得了,才负手离开。 孟红蕖立在窗牖前,支着下颌看着那抹绛红的衣角拐过弯曲的游廊,渐渐消失在眼前。 直到佩环过来收拾东西,她才回过神来。 佩环手里拿着那已空的冰纹小盏,低声问孟红蕖:“公主可听说了西晋的瓦达公主出使大周的消息?” 听人说西晋的瓦达公主自幼貌美,是以她要出使的消息早前几天便惹了平城百姓的热议。 孟红蕖也听了一嘴,但没甚兴趣。 “听说了,怎么了?” “听说那瓦达公主性子乖张,今儿个特特指名道姓要主子爷去接她呢。” 第五十三章 ==================== 【五十三】 佩环一头说着话,一头偷摸打量着孟红蕖的神色。 孟红蕖微眯了眯眼,纤细白嫩的食指屈起,在雕花檀木书案上轻敲了敲,传出一阵有节奏的律动,一声又一声。 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事儿。 佩环想的也简单,两人感情要发展,自然得要时时凑在一处。 果然,添完这把火,她托着那红漆描金海棠花花盘刚要离开,就被孟红蕖叫住了。 “佩环,让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佩环停住脚步:“公主可要收拾一番再出去?” 毕竟外头还有一个据说长得花容月貌的瓦达公主,自家主子还是得要妆扮的更惹眼一些为好。 小巧的鼻尖微皱了皱,孟红蕖想起了前头她才刚和林青筠说的话。 ——“我巴不得驸马能快些出府,好给我留些清静。” 上一秒嘴上还说着盼人快些出府的话,下一秒便又眼巴巴地跟过去,这算怎么回事。 几番思虑过后,她抬目看向佩环:“你去替我将帷帽取来。” 佩环欲去找衣服的动作一顿。 嗯?帷帽?这怎么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虽心有踌躇,佩环还是老老实实将帷帽给孟红蕖找来了。 出府时,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孟红蕖还特地让小厮驾了一辆不起眼的寻常马车。 马蹄坠地声刺耳,她的心也被搅得有点七上八下的。 但总归她不是和林青筠一道出去的,也不是要去看他。 她不过是想去瞧一瞧那传言中倾国倾城的瓦达公主长得是何模样,想来也是名正言顺,没甚可指摘的。 当然,若是林青筠当真敢背着她同那瓦达公主有些什么,她定也饶不了他。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用力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裙边很快便有了几道明显的褶皱。 马车行至七弯路便被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给挡住了路,再无法行进半步。 孟红蕖一手护住头上的帷帽,一手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佩环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平城的百姓惯爱凑热闹,很快便有手握长矛的禁卫军过来,将挤在大道中央的百姓往两旁赶,好让瓦达公主一行的车驾能顺利往城中驿站去。 人潮涌动,孟红蕖紧紧护住头上的帷帽,勉强在人群中立住了脚跟。 虽还是带了些凉意的初春,但这么个挤法,她身上很快便泛出了一层薄汗。 -- 第83页 踮脚抬头也只能瞧见一众乌泱泱的人头,别说瓦达公主了,就连她的车驾也瞧不见半点影子。 瓦达一行还未行过来,只能听到路面隐隐传来的沉沉车辙声,听来阵势大得很。 人群里有人在说着闲话。 “听说这瓦达公主自打从娘胎里便带上了异香,只要她在的地方,都会芳香阵阵,蝴蝶蹁跹。” “也不知这瓦达公主和咱们大周的昌平公主,是哪个更为好看一点。” “若论姿色,这两人还真不好说,不过要说其他的,这昌平公主可确实不太行。” 平城还有谁不曾听闻过孟红蕖的恶名? 听了这话,旁的人纷纷附和称了一声确实如此。 孟红蕖不满地撇了撇嘴,正欲出言反驳那人,忽听得一阵震耳的响动传来。 顿时人声鼎沸。 孟红蕖护着头上的帷帽,挤在人群中努力踮起了脚,依稀瞧见了缓缓过来的车辇。 却不是如大周一般的马车。 车辇由四名壮汉扛着,大汉屏着气,额上汗滴如雨,每走一步,胳膊上粗壮的腱子肉便要抖上三抖。 车辇的四周只用几层薄薄的青纱围着,能瞧见里头慵懒倚着的绮丽身影,车辇两旁行着的马车则是一道出使的西晋官员。 大周随行的官员则驾马跟在瓦达公主一行的车辇之后,打头的便是林青筠。 虽人群拥挤,孟红蕖只能勉强瞥了一眼那人头上的玉簪子,她也知道,那人就是他。 有阵细风拂过,瓦达公主车辇的层层青纱被吹起,也顺便一道掀开了孟红蕖头上的帷帽。 孟红蕖忙想用手护住那帷帽,一抬头,堪堪对上车辇之上瓦达公主的目光。 两人眼底皆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瓦达公主一袭红衣,裙角分叉,发未挽,只在头上簪了一朵大红的木棉,唇上也是大红的口脂,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一双眸子是西晋人特有的浅蓝色,瞧来深邃。 颧骨虽高,却丝毫没影响到她的美貌。 风过,车辇的青纱很快便又落下,人们一时被瓦达的脸恍了神。 孟红蕖却莫名觉得这瓦达公主瞧来有点眼熟。 明明她们二人之前从未见过。 人群中有人小声开起了玩笑:“这瓦达公主这么好看,我看呐,和我们的驸马爷倒是相配得很。” 这话一出,又有几个人窸窸窣窣出声附和。 林青筠驾着马徐徐跟在瓦达的车辇后,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国色天香,瞧来甚是般配,也难怪那人会这么说。 孟红蕖蹙眉不满地瞪了起哄的人一眼,一个不留神,不小心和旁边的一人撞上了。 若是放在从前,孟红蕖准会大声斥责那人不长眼。 不过今日她避人耳目出来这一趟,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林青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捏着帷幔的指尖微用力,不欲和这人再多纠缠,低头拽上身后的佩环想离开。 那人却并不想大事化小,一直依依不饶,眼见着孟红蕖要离开,忙伸手把她给拦住了,声音还愈发高亢起来:“怎么,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啊?” “还戴着帷帽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那人抬起手就要扯掉孟红蕖的帷帽。 这一番动静闹得有点大,引起了路旁禁卫军的注意,长矛掷地的声音有力,传来了一声轻喝:“这边的,干吗呢!” 那人正拦着孟红蕖,听了禁卫军的声音愈发来劲了,开始上手拉扯她的衣衫。 马背上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侧首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 在瞥到那抹绰约的身影时,眸心却微凝了一瞬。 李祺还在捋着短须笑眯眯同身侧的人说着什么,却久未有人应他,再定睛一瞧,身旁只余那匹喘着粗气的赤马,哪里还有林青筠的身影。 耳畔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呼痛声,扯着身上衣衫的手也放开了,孟红蕖低头想趁着混乱偷偷溜走,手腕却被突然横伸过来的大手给紧握住了。 她抬首。 面前的男人面容隽朗,正是方才还骑着马的林青筠。 他盯着那闹事的男子,眉目间凝着几丝雪色,瞧着让人胆寒。 很快便有禁卫军前来将人给押走了。 孟红蕖眉眼瞬间耷拉了下来,她别开眼,头埋得更低了。 心里生出几丝懊丧。 怎么偏生就把他给引过来了。 她有些心虚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白腻的指尖缓缓划过一个又一个圈,瞧来有些晃眼。 狭长的眸子微眯。 林青筠涌到嘴边的问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将她紧揽在怀里,将人带出了拥挤的人群。 甘松香的味道在鼻尖律动。 孟红蕖有片刻失神。 身子骤然腾空了一瞬,人便被稳稳托到了马背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环过她的腰,紧握住了缰绳,又缓缓驱起了马。 驸马公然同一陌生女子同乘一骑,看热闹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但又顾忌着禁卫军守在一旁,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声放肆讨论。 帷帽遮盖下女子的面庞隐绰,但好歹曾是自己日日朝会都会参上一本的人,李祺怎能认不出来那人是孟红蕖。 看着林青筠二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这般不知礼数,他一张脸早便黑成了锅底。 -- 第84页 因着五年前春猎时的惊马一事,孟红蕖还是对骑马生出了一些抗拒。 她垂目,脚丫晃了晃,似乎离地面有些远,身子因着害怕而轻颤了颤。 环在腰际的大手多用了些力度,把她稳稳锢住。 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上了她瘦削的背,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林青筠微微俯身,酥沉的声线洒在耳际。 “公主怎这副打扮出来?”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极低,随着身下马匹的徐徐踢踏声,一字一句在她心里浮沉。 孟红蕖没回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另一茬。 “听说那西晋的瓦达公主今日特点名让驸马出来接人?” 就因着这事这么跑出来的? 薄唇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林青筠颔首,眉目似乎还因着这话浸上了些喜色。 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隔着帷帽的那层薄纱,孟红蕖睁大一双眸子瞪他。 林青筠单手勒住缰绳,空出一只手来,随即半掀开掩住了孟红蕖面容的帷帽,微微俯身,薄唇擦过她干净的面颊,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就这么偷偷亲了亲她。 “不过是公事公办,公主不要多想。” “我才没多想,我今日出来,就是想看看那瓦达公主是何模样而已。” 孟红蕖轻声驳了他的话,又抬手轻碰了碰面庞上被他的唇蹭过的痕迹,回头瞋他一眼:“不知羞。” 身旁的老古板李祺早已被二人气得连胡须都抖了三抖。 佩环挤过重重人群,看着马背上亲昵的二人,想着日后自己能得到的丰厚赏赐,笑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面前的车队继续缓缓行进着,在车队末尾的林萧经过了佩环身侧。 想了想,他一个大手便将笑得正欢的人给掳上了马。 佩环从未骑过马,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回头对上林萧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又只能瑟瑟发抖转了个头缩在马背上,任由他带着自己。 车辇里,瓦达一双美目微眯,轻瞥了一眼外头身姿端正的林青筠。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波清冷。 只有在看向怀里的人时,眼底才会染上那么几丝柔情。 明明瞧来是个冷漠的人,想不到也会有这一面。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第五十四章 ==================== 【五十四】 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驿馆,车辇停下,瓦达缓缓起身,层层青纱掩盖,勾勒出女子朦朦胧胧的勾人身段。 有随行的侍女要上前搀她下车,她却只当看不见人,反而叫住了身侧随行的一个西晋官员:“景云,你过来搀着本宫。” 她的嗓音听来轻柔,却又带着几丝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 那位唤作景云的官员也不恼,依言翻身下了马,恭恭敬敬地将车辇上的瓦达搀了下来。 孟红蕖心生好奇,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 景云生得一副极为周正的西晋男子模样。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在西晋一众垂垂老矣的随行官员中格外显眼。 只他那浅蓝的眸色中却不带一丝波澜,莫名又让人心底生出一股疏离感。 大抵是注意到了孟红蕖不加掩饰直勾勾打量的视线,景云抬首冲她笑了笑。 似乎比看上去要好相与一点。 孟红蕖本也想对他回以一笑,人却被林青筠一把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眼前的光景被他绛红的官服挡了大半,完全瞧不清景云的面庞,于是便也只能作罢了。 “那人是西晋此行的大使,是如今最得西晋皇帝信任的臣子,使团里的人皆要听他命令,此人心思难测,公主还是少些同他打交道为好。” 林青筠俯在她耳畔,声音低沉。 听来似乎是极有耐心的介绍,孟红蕖却从中辨出了些其他的味道。 她好看的眼眸眨了眨,语气刻意放得轻佻:“我不过是因着他相貌长得好才多瞧了几眼,没有生出同他打交道的心思,驸马不要多想。” 她格外咬重了“相貌长得好”这几个字,林青筠的面色果然变了变。 他沉默须臾,嘴角绷紧,最后也只涩然憋出了几个字:“臣的相貌也长得极好。” 耳畔传来了一声极力压抑的轻笑。 他敛目。 帷帽轻纱掩映下,孟红蕖正捂嘴轻笑,眉目弯翘,眼底流动的眸光璀璨。 他这才后知后觉她在用方才他说的话来打趣他。 牵过她掩在衣裙下的手,林青筠无奈地摇了摇头,唇畔掠过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 瓦达站在驿馆门口,李祺一直对着她嘘寒问暖,吩咐驿馆里的人好生照料着。 她的视线却一直在林青筠和孟红蕖两人身上逡巡。 虽说这些都是表面功夫,李祺还是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搁不住,忍不住冲着林青筠的方向轻咳了几声。 林青筠这才把视线投向了瓦达,两人不咸不淡了几句,大周一同随行的几个官员欲离开。 瓦达望了身旁的景云一眼。 他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笑。 瞧着热情,眼神却冷冷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 心情低沉了一瞬,她故意叫住了林青筠:“听闻林侍郎才识过人,希望改日能有机会同侍郎一道逛逛平城。” -- 第85页 孟红蕖站在林青筠身后,听了这话,下意识就要踮起脚尖拒绝她,被林青筠抬手拦住了:“瓦达殿下初来,怕是对大周不甚了解,臣出身低微,到平城的时日也不多,委实对平城不熟悉,若是殿下来了兴致想逛逛平城,礼部自会有相应的官员来陪同。” 瓦达轻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景云显然并未因着她这一出而有所动容。 眼神黯淡了一瞬,瓦达顿时便失了兴致,对着林青筠点头示意,道一声知晓了便转身进了驿馆。 袅娜的细腰款款。 孟红蕖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林青筠。 他不知何时低垂着眉目,深邃的眼底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倒没同她料想那般盯着瓦达。 她别开眼。 心底偷偷生出的几丝喜悦很快便跃动到了弯弯的眉眼上。 李祺终是再忍不住了,肃着一张脸:“到底还是两国邦交的场合,日后林侍郎还是要更庄重些为好。” 话是对着林青筠说的,眼神却是一直望着身后的孟红蕖。 “是,青筠谨遵尚书教诲。” 林青筠语气还算得上是恭敬,李祺的面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孟红蕖却嫌弃地对着李祺撇了撇嘴。 见那几个西晋的官员都跟在瓦达身后陆陆续续进了驿馆,再无旁的人在场,她将头上的帷帽摘下,踮起脚尖扯着林青筠的衣领便亲了上去。 似是为了故意气李祺,她唇上多用了点力,刚好留了些口脂在男子的唇角上。 亲完了人,她这才转过身子从林青筠身后上前,脸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见过李尚书。” 李祺早在她踮脚之时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背过身去了,这会儿听了孟红蕖的话,不情不愿地回身:“老臣见过昌平殿下。” 甫一对上孟红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他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林青筠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时也只能无奈抚额。 驿馆里。 给瓦达一行备的房间前几天就打扫好了,侍女很快将随行带过来的行李收拾好。 瓦达进了房间,但仍不要侍女靠近自己。 她半倚在房内的美人榻上,半掀开眼皮冷冷扫了一眼低头跪在门口不远处的侍女:“叫景云过来,除了他我谁也不见。”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沉稳熟悉的脚步声,瓦达莫名有些心虚,说话的声儿也低了些。 她忙起身下榻迎了过去:“这侍女瞧着眼生,不如之前的人伺候得好。” 启程往大周来的时候,她身旁伺候的人就全都被景云换掉了。 景云抬手熟练地替瓦达解去了她的外衫:“左右我们已到了大周,这儿可不是西晋,殿下的那些乖张的脾性,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他脸上没了方才对着李祺等人时的笑意,语气冰冷:“殿下可切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您要和亲的对象可是大周的皇室,言行举止,每一步皆不能出了差错。” 他指的是她方才对林青筠说的那些话。 “西晋唯一的一位皇子已死,您作为他唯一的胞妹,当以西晋黎民百姓为先。” 这样的话,打从她知晓了自己要来大周和亲时起,就一直听到了现在。 瓦达神色倏然间便冷了下来,她一把夺过景云手里的外衫,无声冷笑。 “景大臣放心,本宫的兄长不过是个通敌叛国人人喊打的卖国贼,还是父皇怜悯才留了本宫一条性命,我自是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景云听着她的话,脸色变得铁青。 瓦达不再看他:“我倦了,景大臣先出去吧。” 景云也不多说,沉着脸利落地转身就要推门离开。 还是瓦达先忍不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景大臣如今也已到了弱冠之年,不知心里可曾装过什么人,日后我也可向父皇书信一封,以报景大臣一路劳心劳力护送本宫到大周的人情。” “景云心里除了已逝的亲人,再没装过旁的人,公主不必为此多费心。” 未有片刻犹豫,景云出声回她,语气冰冷,脚步未停,很快便离开了,背影不带一丝眷恋。 瓦达拧眉将手里的外衫扔到地上,有些懊丧地抱头蹲到了地上。 第一次见到林青筠时,她便觉得他同景云有些像,眸子里都含着冰,疏离不可接近。 如今她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林青筠心里有软肋,而景云心里什么都没有。 他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庞唯一一次有所松动,是在听了她恳切地同他道了自己的心意后。 他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讥讽的笑:“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自己仇人的妹妹?” 她那时才知道,他的父母,皆是因着她的兄长,死在了战场上。 有浑圆的泪珠从俏丽的眼尾溢出,划过如玉般的面颊,无声滴到地上那团凌乱的外衫上,砸碎,而后湮灭。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瓦达抹了一把泪,瓮声问道:“何事?” 侍女的声音小声从门外传了进来:“……禀殿下,是景大人让奴婢过来的……” 听到景云的名字,瓦达吸了吸鼻子,面色有片刻怔忪。 心里突然又横生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或许,他也并非那么无情。 -- 第86页 她忙从地上起身,拾起那件外衫,整了整衣裙,这才让那侍女进来。 “景云让你过来做什么?” 瓦达性子一向古怪,她此刻又背着身子,侍女瞧不清她的神色,一时有些战战兢兢的。 “回……回殿下,景大臣让奴婢过来给公主送舞衣……景大臣说了,大周皇帝设的接风宴不日后便要开始了,让公主这几日务必好生准备着……” 瓦达回头,眼圈还泛着些红,就这么一直盯着侍女手中那大红的舞衣。 侍女被她盯得腿有些发抖。 瓦达却破天荒没有为难那侍女,反而对她笑了笑:“你将东西送过来辛苦了。” 这语气反倒让侍女更加惶恐,将舞衣搁下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瓦达伸手抚过那大红的柔软料子,唇角扬起,脸上神色却冰冷。 罢了,他都已经将自己送到大周了,她还在奢求什么呢。 第五十五章 ==================== 【五十五】 西晋作为一个小国,夹在大周与北凉之间艰难求生。 若是大周和北凉仍同之前一般势同水火,西晋的日子也还能好过一些。 但不久前,北凉前脚刚私自撕毁了两国之间的盟约,后脚便派人出使大周寻求合作。 期间还数次发兵西晋,西晋国小兵少,已经一连输了好几场战役。 若是北凉当真同大周合作,西晋怕是很快便要岌岌可危了。 万般无奈之下,西晋只能暗中选了同大周和亲这一法子。 好在北凉使团虽比他们早到,却迟迟未有两国结盟的消息传出,给西晋留了喘息的时机。 夜色渐浓,平城的另一个驿馆内却仍旧是灯火通明。 昏黄的烛火下,李观棋看着阿意送过来的信件,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在北凉的这段时日,他那些战功傍身的兄长又背着他偷偷对西晋起了兵。 场场皆胜,不仅逼得西晋偷偷派人出使了大周,还赢得了他那年迈父皇的欢心,顺带着让他父皇对他这个出使多日却仍未同大周达成合作的儿子有了意见。 信里字字句句有意无意都在说他出使的这一趟毫无价值。 “殿下,我们要不要快些同大周谈成合作,早日赶回北凉?” “不急,我们等了这么久,眼看着时机就要到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 李观棋疲倦地用手捏了捏眉心,语气淡淡:“西晋不就是送了个女人过来吗,人没了,看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公主过来和亲。” 阿意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脸上露出一个笑:“殿下英明。” *** 天不过刚亮,驿馆里便响起了嘈杂的声响。 人声、脚步声……声声不绝于耳,瓦达拥着被子坐起身,眉头紧紧拧着,嘴里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她在驿馆里呆了三日,昨儿傍晚便有大周的官员来细细说了接风宴的事情。 今夜,她大抵就要被献上去了。 有侍女要过来伺候她起身,统统被她给轰走了。 最后还是景云负手走了进来。 他冷肃着一张脸,看着床上的她:“公主又在闹什么性子?” 她掀开被子,里头穿着的松软中衣有些凌乱,露出的半寸肌肤娇嫩似雪,景云很快背过身去。 瓦达绕到他面前:“本宫在等着景大臣来替我梳妆呢。” 她未着鞋履,赤着足踏在地板上,脚腕白腻得晃眼。 景云别开眼:“男女有别,臣这便让侍女过来。” 瓦达很快抬手,挡住了想要离开的景云。 她脸上笑意戏谑:“本宫是主子,景大臣为臣子,臣子自然要听主子的话。景大臣如今,可是要忤逆主子的意愿?” 葱白似的指尖在他胸膛上缓缓划着圈,被他一把捏住。 他脸色铁青,最后还是沉着脸拿起瓦达的外衫给她披了上去:“殿下身子尊贵,如今天儿还早,莫要着凉了。” 瓦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是景大臣能屈能伸,对着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也能如此好脾气。” 景云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长睫掩住了碧蓝眸子里的情绪,他绕到古檀木桌前,拿起那把碧玉梳篦:“殿下不是要臣梳妆吗?” 窗棂外,抽条的嫩绿柳枝随着轻风跃动。 有几片新叶顺势飘到了靠窗的那张古檀木桌上。 瓦达看着那几点绿,有些失神:“西晋现下怕仍旧刮着冬风,以前我只觉得西晋的春了无生机,如今倒突然有些怀念起来了,只可惜,日后再也见不着了。” 语气里带着几丝淡淡的惆怅。 西晋的春比大周要晚些,往年的天要入了四月才会开始回暖。 身后的景云却恍若未闻,手上动作细致,替瓦达挽起繁复的发髻。 他的至亲,尸骨埋在了异国他乡的战场上。 她如今不过是到离了故国到异乡和亲,又算得上什么呢。 正阳门前,车马如龙。 林青筠半搀半抱将孟红蕖带下了马车。 往太明宫去的路上,孟红蕖中途先停下了脚步。 她晃了晃林青筠的衣袖:“我想去椒房殿看看母后,你先同林萧一道过去吧。” 说完,她带着佩环很快改了道,发髻上的金錾连环珠钗在眼前一晃,人便消失在了眼前。 -- 第87页 林青筠步伐缓缓,负手行了两步,又总觉得身畔空荡了许多。 想了想,他还是叫住了大踏步走在前头的林萧:“左右现下时辰还早,不如和你一道到椒房殿去等人。” 林萧停下脚步回头,那声阿七还未来得及唤出口,林青筠人影已瞧不见了,只余拐角处随风扬起的那半片衣角。 椒房殿里。 张菀青倚在美人榻上,背后靠着松软的绣花引枕,正支着下颌阖眼小憩。 银环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点翠三彩凤冠,正预备着给自家主子戴上去。 有小太监面带喜色扬着手里的拂尘跑了进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昌平公主往椒房殿来了……” 尖细的嗓音刚停,上一刻尚在小憩中的张菀青便猝然起了身,惊得银环身子抖了一下,手中的凤冠差点便掉了地,后背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 宫女将人带入殿便退了下去。 孟红蕖停在大殿的珠帘前,脚步有些惴惴。 深呼了一口气,她接过佩环手中的东西,还是进去了。 殿内明黄金灿的裙角映入眼帘,孟红蕖屈膝弯腰恭敬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张菀青的目光在她身上驻留。 孟红蕖睫目低垂,张菀青瞧不清她的面容。 只能看到她清减的下颌、瘦削的肩…… 似乎比那次生辰宴见到时要更瘦了。 戴着景泰蓝护甲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招来了银环去将人给扶了起来。 张菀青重又回了美人榻上,坐姿端正,面容严肃,不带一丝笑意。 “今日你父皇是替西晋使臣办的接风宴,你不往太明宫去,过来我这椒房殿作甚。” 她语气森然,听来冷漠,孟红蕖突然便觉得手中的东西有些烫手起来。 “听说母后近来屡泛头疼,儿臣便差人去买了些葛根片和白芷片,配上些花卉做成了香囊,趁着今日大宴,便顺道给母后送来了。” “大夫说葛根和白芷可入太阳经祛风止痛,日日佩戴着,闻着味道,能缓些疼痛。” 孟红蕖说着,拿出了衣袖掩映下的香囊。 香囊是佩环让锦绣阁里的绣娘一针一线仔细缝制的,边上的缕缕金线在日头下隐隐泛着细碎的光。 听说是特特给她备的香囊,张菀青神情微凝,抹着大红口脂的唇开了又阖,许久未吐出一个词,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好在一旁的银环机灵,很快搁了手里的凤冠,接了孟红蕖手里的香囊,又将人扶起到了美人榻上。 母女两人一向生疏,今日这般相对而坐,无人开口,气氛难免有些古怪起来。 还是孟红蕖先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递了过来。 匆匆扫了几眼,张菀青面色变了变:“……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上头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当初一笔一划亲自抄写的佛经。 怕孟红蕖知晓那些事,她之前一直放在殿内藏得好好的。 “儿臣若是没看到这张纸上的东西,母后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同儿臣说这些?” “……都过了这么久,说出来不过平白勾起些不好的回忆……” 张菀青指尖用力,捏着的那张黄旧宣纸很快便有了几道明显的褶皱。 “……但母后一直不说……儿臣还以为……以为母后一直不喜儿臣……” 孟红蕖双手置于宽袖后,说着这话的语气淡然。 之前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如今一股脑说了出来,自己倒要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毕竟,当时宫里的人都说,儿臣出生时正遇上了天狗食日,是不折不扣的灾……” 孟红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张菀青猝然起身,她下意识便停了口中的话。 “……这些话……都是谁同你说的?” 那时孟红蕖还是尚在襁褓里不知事的婴儿,她分明敲打了一番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没想到却还是堵不住他们的嘴。 她以为当时孟红蕖年纪尚小什么都不知道,不想什么都让她给听见了。 偏生那时淑妃苏婉莹正得势,她日日皆在琢磨着如何让孟羲和早日将孟檀立为太子,甚少去看孟红蕖…… 上了些年纪,再忆起往日的事情,总会让人生出诸多感慨来。 看着孟红蕖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事,张菀青的胸口闷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眼眶泛了红。 她定定望着孟红蕖,紧抿着唇角压抑情绪,声音略带沙哑:“无论旁人说什么,你身上都流着我张菀青的血,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便永远都是我至亲的女儿。” 银环很快将其他候在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差遣了出去,仔细关好了殿门,好让母女二人能一道好好说个清楚。 天际最后一抹昏黄的夕光隐去,椒房殿的殿门仍紧闭着。 张菀青来了情绪,拉着孟红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她牙牙学语再说到她如今成了家,一晃半日竟就这么过去了。 孟红蕖低首。 握着自己的手有些枯瘦,但温暖有力。 被母后的手捧着,原是这么一种感觉。 鼻尖泛出些酸意。 趁着张菀青未注意,她偷偷用力反握住了那双温暖的手,不想那么快便松开。 张菀青有些心疼地打量着孟红蕖的小脸。 -- 第88页 “上次我生辰宴时你脸上还带着些肉,怎么这次过来瞧着瘦了这么多?莫不是青筠在府上欺负你了?” “你老实同母后说,若是你们二人真处不来,母后去找你父皇,只要你过得开心,和离也未尝不可……” 见张菀青提了和离二字,孟红蕖慌忙摇头:“没有的事,青筠待我极好。” “真的?” 孟红蕖恳切点头,张菀青虽有些半信半疑,但也没再多问,总归是他们小夫妻两人的事,她也不好插手。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又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孟红蕖的肚子。 “你既真打算同青筠过下去,这孩子的事,是不是也得该早日准备着了?莫要同你兄长般,日日皆要人催。” 张菀青话题转得快,一下提到孩子,孟红蕖耳尖登时便发了烫。 她同林青筠如今是躺在一张床榻上,但那事还没一撇,孩子哪有那么快…… “母后,这孩子的事不着急,还有些事儿没……”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要等着解决?” “你前些日子虽闹了风寒,但自小身子将养得当,怀个孩子不成问题。” 张菀青劝她。 “我自是没什么问题,但……” 张菀青看孟红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缓缓生出了一丝疑窦:“难不成……是青筠有问题?” 第五十六章 ==================== 【五十六】 孟红蕖一时哑然。 仔细想来,林青筠只在刚开始那几夜会抱着她入睡,近来似乎是有些在躲着她。 她也并非没有主动过,但无论她如何动作,或抱或缠,林青筠总有法子将自己从他身上揪下来。 再后来,也不知是染上了什么怪癖,林青筠夜里总时不时要去冲个凉水澡,入榻时整个人身上都泛着一层寒凉,她嫌抱着他冻手,也不再去缠着他,这事便也就这么被她搁置了。 仔细一想,这应当,算是他的问题吧? 孟红蕖对上张菀青炽热的目光,略带踌躇地点了点头。 张菀青面色凝了一瞬。 那林青筠看起来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怎的偏生这方面不行,难怪自家女儿近来瘦了这么多。 世上男子千万,若是现在这一个不行,换一个也未尝不可,又何苦为难自己。 眼尾的细纹皱了皱,她斟酌着用词问道:“这……你这辈子……当真非青筠一人不可?” 孟红蕖:“……?” 张菀青欲言又止,想了想,她提声唤银环进了殿,又让孟红蕖附耳过来,轻声细细嘱咐了她一番。 再从椒房殿出来时,已快接近开宴的时辰了,孟红蕖和佩环脚下步子也不免加快了许多。 迎面堪堪碰上了不远处静立着等人的林青筠。 椒房殿旁植了一溜已抽了新絮的柳树,有点点白絮落在他挺拔的肩上,随即又被风扬起,兜兜转转飘落到青石大道的缝隙上。 人的脚步一踏上去,便更深的陷到泥土里去,春雨一落,那点白便再无踪迹。 孟红蕖抬眼看到人,步子迟缓了些,眸子微微睁大,里头掠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便被弯起的眉眼给巧妙遮盖了过去。 “……不是让你们二人先过去吗?怎么在这儿等着?” 虽说平城渐回暖,但夜里仍微寒。 她过去牵住林青筠的手,修长的指腹果真带上了些凉意。 “等了很久罢?” 林青筠摇头,握着孟红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怎么聊了这么久?” “不过是提到了一些旧事,母后便拉着我多聊了些时候……” 孟红蕖说着,视线偷偷划过他的白玉腰带,再缓缓往下…… “公主在看什么?” 清冷的嗓音突得在头顶响起,孟红蕖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收了视线抬首看着身侧的人:“……就……随意看看……” 她心虚地捏着张菀青千叮咛万嘱咐递给她的药,呵呵咧嘴笑了几声,露出一口讨喜的银牙。 狭长的眸子微眯了眯,林青筠眉心蹙着,虽心里好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待他们一行人迟迟抵了太明宫时,殿内早已是一派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李观棋一行过来是给孟羲和带了礼,西晋瓦达公主一行带的却是人。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她自己。 珠帘后,一排排姿色姣好的歌女凝神抚琴,琴音奢靡欢快。 大殿中央,瓦达公主着一袭大红的舞衣,步伐翩翩。 脸上则半缚着一层薄面纱,打着赤脚,脚踝处还系着两个小铃铛。 每踏一步,皆有不大不小的悦耳铃铛声悠悠响起。 宴上的官员手上拿着酒杯,但都已忘了要喝酒,只是追逐着那道妖娆的红色身影,不住地咽口水。 独礼部尚书李祺的脸变成了青黑色,不住别开眼。 烛火明亮,明黄的光晕打在瓦达身上,两条嫩生生的藕臂白得好似在发光。 大红舞衣徐徐绽放,女子的身躯极为娇柔,一颦一笑皆让人移不开眼。 妩媚的眼尾上挑,娉婷的细腰款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回眸都好似能将人的魂给勾走。 景云视线从她身上掠过,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只是缄默地喝着酒。 -- 第89页 比起今晨她在他眼前随意敷衍跳的那一舞,今夜这舞却是认真了许多。 唇畔浮起一丝冷笑,景云用力捏着手上的酒杯,指骨泛白。 她倒是最懂得如何能勾住男人的心。 虽因着忌讳北凉,西晋在正式出使之前未同大周明说自己这一趟的意图,但今夜瓦达献的这一舞,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等着孟羲和亦或孟檀发话,把瓦达留下,两国和亲,而后顺势结盟合作。 一舞终了,瓦达缓缓提袖离场。 高座上的孟羲和却一直神色淡淡,并未对瓦达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视线兜兜转转,反而时不时落在一旁的张菀青身上。 直到瓦达退出了殿内,身影再瞧不见了,才不咸不淡地夸了几句:“人都说,西晋的舞轻柔曼妙,今夜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话里半点未提及瓦达,西晋随行使臣的面色难看了几分。 在今夜之前,他们对自己出使的这一趟是极为有信心的。 毕竟北凉到大周已有些时日,却迟迟未有两国合作的消息传出,指不定是生了什么间隙。 至于孟檀,一整夜他都一言不发,似乎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今夜的宴席上。 瓦达立在殿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外衫,将自己整个严实地包裹了起来,直到再瞧不见身上大红的舞衣才作罢。 小太监带着她重新入殿,高座上孟羲和凛然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开心起来。 若是大周的皇帝没说要她留下来,她当是还有机会能够回西晋去的吧。 再回到宴上时,瓦达脚步不自觉轻快了许多,其他随行使臣的面色则比之前要更难看了些。 景云耳垂带红,双眸迷离,显然是有了些醉意。 他抬眸看向上座的孟檀:“西晋的舞虽赏心悦目,到底还是比不过大周的地大物博,虽才到了不过几日,瓦达殿下却整日都说要留在大周,不知贵国的太子殿下这几日可有闲暇带着瓦达殿下好好逛一逛平城?” 景云的语气冰冷,瓦达脸上淡淡的笑意顷刻间便消散了。 他就这么急不可待地要把自己给推出去吗? 心脏骤然缩了一瞬,指甲不知何时嵌进了掌心,钻心的疼痛弥漫开来。 高座上的孟檀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没有应景云,却突然侧首看向了坐在身畔的李若桃,眸色微深:“爱妃觉得呢?” 没料到太子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征询太子妃的意见,殿内众人的视线一时都聚在了李若桃身上。 李若桃置于案下的手因着局促冒出了一层薄汗,面上却仍旧挤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 她向来不喜这样人多的场合,如今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几年,还是有些不习惯。 “瓦达公主远道而来,殿下自应尽一番地主之谊,好好带着瓦达殿下赏一赏平城的好风光。” 语气端庄,半点也挑不出错处。 孟檀的面色却因着这一番话一寸寸沉了下来。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样。 宽袖拂过桌案,孟檀将酒杯重重搁在了案上:“孤近来事务繁忙,不得闲暇,瓦达公主还是另找人一同闲逛罢,孤身体不适,就先行离开了。” 话音刚落,挺拔的身影便起了身,阔步离开了。 李若桃摸不准他是怎么回事,一脸歉意地起身追了过去。 殿内死寂了一瞬。 孟红蕖远远望了一眼瓦达。 烛火朦胧,瓦达的五官瞧不真切,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又浮上了心头。 心神微动,她开口。 “兄长事务繁忙,若是瓦达殿下不嫌弃,本宫倒是可以同殿下一道游一游平城。” 瓦达觑了一眼景云黑沉的脸,脸上含笑,很快便应下了。 宴散时,夜幕幽深,有几粒寥落的星子散在各处。 孟红蕖抬头,入眼却是满目的繁星:“……今夜的星星……倒是多得很……” 她仰着头,脚步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林青筠望了一眼一片黑寂的夜空,哪里来的繁星。 明明自己一直顾忌着不让她多喝,却仍是让她贪了杯。 薄唇无奈地勾了勾,他伸手把人揽到了怀里。 酥沉的一声轻叹在耳际响起,孟红蕖倚在他怀里,嘴里是醉酒后无意识的低声呢喃,一双眸子却清澈澄明。 林萧和佩环两人跟在身后,一行人走了没多远,迎面撞上了一人。 若是其他人,大可直接轻飘飘略过。 但这人是李若桃。 林青筠看了一眼怀里醉得迷糊的孟红蕖,揽着人勉勉强强行了个礼:“见过太子妃。” 李若桃此时正一脸慌张地用手捂住唇,随意同二人打了招呼便又匆匆忙忙跑进了夜色中,身后的跟着的小宫女忙追了上去。 这时她身上那些未泯的活泼心性才显露了一些出来。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停了脚步,胸腔里的震动却许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虽她同孟檀已成亲几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做这种事情…… 那么亲密…… 可他明明很生气…… 李若桃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唇。 心里半是苦涩又半是甜蜜。 因着怀里多了一个醉酒的人,林青筠步子比往常慢了许多。 -- 第90页 到了正阳门,来赴宴的官员已走得七七八八,孟红蕖赖着不肯上马车,他低声诱哄了许久,才将人给哄上了马车。 怕路上颠簸会不小心磕到车壁上,林青筠一直将孟红蕖虚虚搂在怀里。 怀里的人香香软软,乖乖巧巧地倚在他胸膛上,格外讨喜。 鬼使神差的,大掌不由自主地轻抚了抚怀中人的细腰。 似乎是极为贪恋那一抹温暖柔软的触感,窝在腰上的宽厚手掌不愿离开,反而欲向上拨开层层恼人的衣衫,往更隐秘处探索。 头顶的呼吸声加重,覆在腰上的大手似乎也逐渐滚烫了起来,孟红蕖身子轻颤了颤,林青筠回过神来,大手很快紧握成拳离开,停了动作。 带着几分凉意的夜风拂过,车帘微掀,林青筠偏头往窗外看去,幽暗的眼眸逐渐清明,脸上微有些懊恼。 他大抵也是在宴上多饮了…… 怎能趁着她醉酒如此这般…… 看起来醉得不省人事的孟红蕖却在这时偷掀了掀眼皮。 车窗旁,半隐在夜色中的侧脸深邃。 她不敢将动静闹大让林青筠看出端倪,只能枕着他的胸膛,看着他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唇角、清冷的下颌…… 夜色更深,微风吹走白日的喧嚣,周遭都是沉沉的静。 公主府的景阳阁里却闹腾得很。 林青筠看着手脚并用缠在自己身上的孟红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夜深了,应当要去歇息了。” 孟红蕖不依他,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可是……可是我还没沐浴……脏死了……怎么能上榻歇息……” 林青筠低首瞧她,不自觉压低了声线:“臣现在便让佩环来帮公主沐浴。” 孟红蕖撇嘴摇头:“我不要佩环过来。” 嗓音清灵软糯,林青筠有些晃神。 趁着他失神的间隙,装作醉酒的那人很快又踮起脚尖凑上前去,长睫若有似无地扫过向来清冷的面庞,一下又一下。 “我要你帮我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其他cp的内容有点多,下一章开始小红和小青的戏份会回来的! 第五十七章 ==================== 【五十七】 眼前的人双眼迷离,瞧着醉得不清。 林青筠别过脸,扬声让佩环去备一碗醒酒汤过来。 佩环麻利应了,转身却在外头将房门给关了个结结实实,打着哈欠往自己睡的西耳房去了。 主仆这么多年,自家公主醉还是不醉,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左等右等始终未见有醒酒汤送过来,时辰也确实有点晚了,林青筠脚步踌躇,还是抱着人穿过内间,往浴池去了。 两扇琉璃剔红嵌宝屏风之后,有袅娜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 浴池旁的地板上,女子褪下的衣物凌乱,外裙、小衣随意混作一团,莫名便添了几分旖旎。 孟红蕖半眯着眼趴在浴池旁,徐徐热气从光滑白皙的背上抚过,如玉的小脸被热气熏得微红。 她偷偷抬眼。 林青筠背身立在不远处,身影高大,遮挡了室内大半的烛火光亮。 光影下的衣衫整齐,未有一丝褶皱,瞧着冷静自持,方才替她宽衣时偏生又僵硬得不知如何动作。 似是觉得烫手一般,急匆匆将她的衣物随意置于地上便背过身去离开了浴池。 孟红蕖想起他适才脚步凌乱慌张离开的模样,嘴角愉悦地弯了弯。 白嫩的小手掬起一捧水,顺着光滑的藕臂倾泻而下,水声悦耳。 林青筠抬眸,定定望向窗外黑沉的夜色,心思却全被身后的响动牵动着。 拂动热水的淅沥声不时落入耳中,撩起一身的燥热。 修长的指腹轻摩挲了一下,上头似乎还残存着一丝余热,是女子贴身小衣带着的温度,空中漫起一阵甜腻的香。 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林青筠回头。 孟红蕖从浴池里起身,身上随意披的寝衣松垮。 她赤着足,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迹,修长光洁的腿在衣摆间若隐若现。 林青筠呼吸骤然加重。 下一瞬,宽袖扬起,带起一阵风,室内的烛火尽数熄灭,只余窗棂处泄进的几缕如水的月华。 孟红蕖借着微薄的月光行至他面前,白腻的指尖轻轻勾着他腰间的白玉腰带,嗓音刻意掐得极柔:“驸马怎如此贴心,早早便替我灭了这恼人的烛火。” 林青筠僵硬地别开眼。 他本以为熄了烛火便能平息了内心的燥动,不想视线一片混沌中,涌动在鼻端的诱人甜香却更浓了起来。 大手紧紧握成拳,他极力抿着嘴角,想压下那股无处发泄的火。 “……公主今夜多饮了酒……” 孟红蕖轻笑,指尖微微用力,扣得一丝不苟的白玉腰带就这么被她扯了下来。 砸在浴间的地板上,响声清脆。 白腻的足尖踏过地上的白玉腰带,踩上了他刺金的青缎软靴。 心里有些好笑为何他在这些事情上如此呆愣。 她仰头同他对视,眼底满是笑意:“我没醉,那是我装的。” 两人身躯贴得极近,胸前柔软的触感清晰,林青筠一低首,便能窥见她半敞的衣口。 -- 第91页 身体的燥热愈发明显,他失神,红唇便顺势擦过了他紧抿着的唇角。 她轻舐着他的唇,一点点攻城掠地,让他丢盔弃甲。 他的外衫很快落了地,空气有些潮热起来。 大手稳稳将她托起。 林青筠的步子迈得几大,不过几息间,人便被他抱至了榻上。 孟红蕖甚至还未来得及喘息,他便朝她俯身而来。 大掌握住了她的细腰,高大的身躯桎梏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好看长眸失了惯来的清冷,毫不掩饰里头翻涌的□□。 他的脸庞贴向她,嗓音因着极力压制而略显沙哑。 “公主可认得,臣是谁?” 红唇翕动,驸马二字刚说出口,很快就被侵上来的薄唇吞吃入腹。 黑云飘过,将亮堂的弦月挡了个严实,带走了室内的最后一抹光亮。 沉沉黑暗中,林青筠俯身,埋首在她的脖颈处,呼吸滚烫,孟红蕖身子不由轻颤了颤。 高挺的鼻尖缓缓往下,划过每一寸娇嫩的肌肤。 榻边落了件单薄的寝衣。 罗纹帐幔晃动,空气潮热,淡雅的甘松香和甜香一道混合,暧昧涌动。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掩去了榻上的一些荒唐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夜云飘走,弦月重又向人间洒了光辉。 榻上的孟红蕖眼圈泛红,两手抵着林青筠的胸膛,不知娇声说了句什么,眼底有些抗拒。 林青筠抬手捏碎她眼尾的那一粒泪珠,俯在她耳旁低声哄人,嗓音沉哑,耐人寻味。 孟红蕖才扭扭捏捏点了头,他很快将她抵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按在了发顶,又堵上了她的唇。 夜风萧瑟,吹过晃动的床幔,拂过墙上交叠的人影。 雨停,榻上的动静这才歇了。 孟红蕖额间的碎发微湿,细细喘着气,脸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潮红。 窝在腰上的大掌滚烫,却迟迟不愿离开。 身上、腿间都有湿泞的痕迹。 孟红蕖颇为嫌弃地推了推他的手,动作却有些有气无力。 林青筠用鼻尖轻点了点她细腻的脖颈:“让臣抱抱,待会儿臣带公主去沐浴。” 语气是餍足后的慵懒。 孟红蕖身子微动,他仍旧紧紧贴在她腿间。 她仰头瞧他:“……那你可不许再来了……” 林青筠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孟红蕖听不太清,也就当他答应了。 实是被他折腾得狠了,孟红蕖眼皮很快沉重了起来。 在昏睡过去之前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酸疼的腰。 早知这事这么难受,她就不该闹今夜这一出,如今倒是自作自受了。 耳畔传来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林青筠低首看着安静阖眼沉睡的孟红蕖。 她身上未着丝缕,上头点点令人遐想的痕迹,都是他留下来的。 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了一番。 昏睡中的孟红蕖是被身侧的人给闹醒的。 微重的呼吸声在头顶响起,有几缕发丝轻柔地挠过她的脸颊,痒痒的。 她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忽觉有人在按着她。 面上霎时便燥热了起来,她抓住林青筠作乱的手臂,声线却因着他手上的动作破破碎碎: “……你……你说话……不作数……” 明明说好不再来的。 林青筠收回泛着莹腻的指尖,嗓音低哑:“臣可从未,这样应过公主。” 无赖。 孟红蕖欲抬腿踢他,被大手轻轻松松给梏住了。 粉嫩的指尖一抖,剩下的话都因着他的动作堵在了嗓子口。 她仰着修长的天鹅颈,桃花眸里很快氤氲出了些朦胧的水汽,红唇溢出了一声又一声难耐的呜咽。 这样一闹,又更难停下来了。 待到天际破晓,林青筠才将人给抱到了浴池去。 孟红蕖恼他一直如此闹她,不想让他碰,奈何整个身子都酸疼得很,最终还是敌不过他的大手,也只能任由他帮着自己清洗身子。 许是昨夜实在累乏,孟红蕖趴在浴池边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娉婷的身子欲往下坠,被林青筠从背后给牢牢地接住了。 见她面上淡淡疲倦的神色,他心里什么旖旎的念头都消了。 细细将孟红蕖的身子擦干,他将人重新抱回了榻上,没再吵她,只扬手低声唤来佩环在门口好好守着,转身离了景阳阁。 夜里落了一场春雨,院子的青石板小路上留下了些泥泞。 被雨涤净过的绿叶更显苍翠,日头打在上头,更显明媚。 微风吹过,皆是雨后的清新味道。 孟红蕖再醒过来时,天光大亮。 身侧的床榻空荡,不知那人已离开了多久。 看起来走得倒是毫无留恋,连说都不同她说一声。 孟红蕖嘴里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囫囵吞翻了个身披了衣衫想下床。 脚才刚踏上地板,一股酸疼感袭来,大腿使不上劲。 身下踉跄了一瞬,她差点便要摔到地上,忙伸手想扯住帐幔稳住身形,却有一双手更快地捞住了她。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脸上莫名有些羞赧起来。 她抬手欲推开他,林青筠却不遂她的愿,将人打横抱起带到了外间。 -- 第92页 红檀木桌案上,正摆着热腾腾的膳食。 林青筠很快便添了一碗醇香的白粥推到她面前。 孟红蕖浑身酸疼,本也不想用太油腻的食物,这白粥倒恰好合了她的心意。 素手捏起碗里的小匙,粥熬得火候正好,入口即化,细细嚼来里头还加了些嫩滑的鱼肉沫,格外鲜香。 林青筠抬手,颇为自然地抚去沾在她唇角的半点米粒。 “这粥是臣刚熬好的,公主若是喜欢,可多吃些。” 原是去备这个了。 孟红蕖心神微漾,眼底很快掠过一抹笑意,又抬眼瞋他:“驸马倒是会献殷勤。” 声线不似平日里的娇媚,带了几分哑。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青筠无声勾了勾唇角。 眼底因着笑意氤氲出一抹柔情。 “是臣的不是,昨夜让公主受了累。”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他刻意俯身靠过来压低了嗓音,听来便全然变了个味道。 昨夜她累了个半死,他脸上却丝毫不见倦意,瞧着心情极好,眉眼都比平时畅快了许多。 孟红蕖心里隐隐有些不忿,索性不再理他,只闷着头一勺一勺小口喝粥。 --------------------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修改,ball ball审核高抬贵手放过QAQ 第五十八章 ==================== 【五十八】 林青筠却好似存心要同孟红蕖作对。 清冷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眨也未眨,让孟红蕖忽略不得,心跳不已,粥也喝得不安生。 本是极鲜香的味道,因着他,最后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林青筠含笑看她。 “臣的衣服,公主穿得可舒服?” 孟红蕖白腻的指尖应声松开,握着的小匙落在红釉印花云龙纹小碗边上,敲击声悦耳。 她低首,这才发现身上的寝衣宽大的过分,分明便是男子的尺寸。 方才起身时她动作确实是有些急促,偏偏随手就拿了他的衣裳套上去了。 孟红蕖面皮憋得通红,装作未听见身旁人那声低沉的轻笑,低声应了句尚可:“驸马怎如此小气,还要同我计较一件衣裳。” 林青筠视线轻飘飘扫过她的脖颈,上头点点红痕未消。 再往下,宽松的衣口下,柔软隆起,勾勒出姣好的形状,能窥见半寸雪色。 “臣自不敢同公主计较,若是公主真如此喜欢臣的衣裳,大可一件一件穿个遍。” 当然,只能穿给他一人看。 孟红蕖一双桃花眸睁得溜圆,佯怒瞪他。 最后却是她的耳尖染了桃色,先别开了眼。 经了昨夜的事,身上心上好似都悄然生了些变化。 靠近他,便会心慌意乱,连腿间好似都软了起来。 耻于这不可言说的反应,孟红蕖用力拢了拢微敞的胸口,又匆匆喝起了那碗清粥。 林青筠瞧着她的动作,喉上凸起却不自然地咽了咽,生硬挪开了视线。 女子拢紧衣衫,掩住了风光,却又将形状描摹得愈发浑圆。 昨夜的情状翻涌而来。 他浑身燥热,冲动在体内叫嚣,宛若在大漠失了方向的饥渴旅人。 只她,在他身下融化成水,解了他的渴。 他向来自持,偏偏在她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很快那碗粥便见了底,将空碗搁在桌案上,孟红蕖扬声唤人。 听到屋内传来的声响,一直候在门外的佩环咧嘴应声入内,身后还跟着两个帮忙的小丫鬟。 瞄了一眼坐在红檀木桌案前的两人,佩环笑得只剩一条小缝的眼里是满满的欢喜。 小丫鬟动作麻利,很快便将桌案的东西都撤了下去。 佩环行在最后,刚要退出去替二人关好门,突得被林青筠叫住了:“今日记得让人将榻上的被褥都换上新的。” 罗纹帐幔掩映后的床榻褶皱凌乱,隐约可见昨夜的荒唐。 佩环很快移了视线,忙不迭点头说知晓了。 孟红蕖禁不住佩环若有若无扫过来的暧昧目光,出声赶人:“我今日身子乏累得很,想一个人静静地歇会儿。” 佩环点头,依言退了出去,罪魁祸首却仍旧赖着不走。 她睨了他一眼,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林青筠却岿然不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里多出了一个小瓷瓶。 他起身,衣袍微动,带起一阵风,孟红蕖额前的碎发随之漾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 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孟红蕖靠近,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完全罩住,隐隐带了几丝不容人拒绝的凌厉气场。 “臣昨夜失了些力度,怕是弄疼了公主,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小瓷瓶在他的大手里肆意转了个圈。 “臣寻来了一瓶能快些止疼消红的药。” 孟红蕖低首望着愈发逼近自己的皂靴,抬手抵在来人腰间,挡了他的脚步。 指尖接着上移,想要夺过林青筠手里的瓷瓶。 “你把药给我,我可以自己来。” 林青筠却不肯。 握着瓷瓶的手往上抬了抬,那莹白的小手再怎么努力伸,也触不到瓷瓶分毫。 “有些地方,公主自己上药怕是有些难。” -- 第93页 他撩袍自如地坐在了孟红蕖身侧。 墨青色的衣角贴上她。 两人挨得这般近,孟红蕖有些不自在,稍微往旁边挪了挪,小动作恰好被林青筠给揪住了。 他眯眼瞧她:“公主要坐近些,臣才好上药。” 孟红蕖撇嘴,依言不情不愿往他身旁凑了凑:“这样总行了吧?” 大手从她轻盈的腰间穿过。 身子腾空了一瞬,她很快便被林青筠抱起,坐在了他腿上。 “这样倒勉勉强强还可以。” 他嘴角含笑,孟红蕖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门外在这时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孟红蕖心里突得一跳,怕自己这副模样被人撞见,挣扎着要从林青筠身上下来。 锢在腰肢上的手掌却半点不肯松了力道。 没听到回应,叩门声愈大。 孟红蕖忙开口:“何事?” 声音里藏了些慌乱。 小厮恭敬的声音传来:“禀公主,瓦达公主身旁的侍女过来了,想问一下公主何时得闲,好安排一下和公主同逛平城的时间。” “公主今日不得闲,让她改日再过来。” 林青筠先替她回了小厮。 小厮踌躇了一瞬,又不知屋里的两人是什么情况,想了想还是离开去复命了,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细碎,从门外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孟红蕖不满他先她开口,伸手拧了拧他的腰。 林青筠一把抓住了她作乱的手:“臣可没有说错,公主今日连下床都要臣抱着,哪还有力气去应付瓦达的侍女。” 大手细细摩挲着孟红蕖娇娇的小手,在粉嫩的指尖上不时划着圈。 “公主指甲也长长了,抓起人来有点疼,臣改日得闲时得替公主好好修剪一番。” 他说的是昨夜。 她受不住他的大,嘴里吃吃喊着痛,缠着他背的手忍不住便在上头留下了几道痕迹。 “驸马昨夜也让我疼了,仔细算算,刚好扯平了。” 她不愿在口头上露怯,虽脸上羞赧,也还是硬着头皮要在话里占上风。 林青筠唇角勾了勾,不再和她辩这事。 他低首看着她。 长睫下,他的眼眸干净专注,不含一丝杂念。 独孟红蕖知道,贴在她腿间的他是如何滚烫。 他朝她俯身而来,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 孟红蕖伸手推了推他:“昨儿夜里的还疼着呢。” 她没骗人,是真的有点疼。 薄唇轻蹭了蹭柔嫩的耳垂,林青筠声音低哑:“就一会儿,很快的。” 语气里带着索求。 话停,他吻进她的唇齿间,细声的嘤咛转瞬即逝。 微风拂来院里木槿的香气。 他顺势往下,衔起白玉上那点将开未开的娇红。 孟红蕖伸手抱着他,细细喘着气,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日头渐大,绿叶上的水珠半干。 林青筠细细拧干盆里微湿的帕子。 孟红蕖小脸还是红的,一言不发缩在他怀里,任由他替自己擦干净手上带着的黏腻。 虽说到底因着她痛,他未进去,但还是不由分说就带着她的手往下。 现下她的手腕还是酸疼的。 她觑了一眼林青筠。 腰上的白玉腰带已被他细致地整理好了,瞧着一丝不苟,清正如常。 孟红蕖抬起嫩足轻揣了他一脚。 “驸马如今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明明说是替我上药的……” 不想是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活脱脱的衣冠禽兽。 孟红蕖心里腹诽。 林青筠却脸不红心不跳。 “日后公主会发现,臣的脸皮可不止今日这般厚。” 被遗忘了许久的小瓷瓶这时才被打开。 林青筠伸手欲掀开她的衣衫:“臣现在帮公主擦药。” 孟红蕖不信他,抬脚欲走,被林青筠从背后一把拎住,重新老老实实按了回去。 林青筠这回倒没有诳她,只是认真替她上了药,再无进一步的动作。 大手力气轻柔,孟红蕖双颊泛红,整个人很快便软软摊在了他怀里。 清冷的颌角抵在她发间,淡淡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公主可有小名?” 孟红蕖点头,轻声念出了许久未有人叫过的小名。 “只有幼时的乳母会这般叫我,父皇、母后都只唤我昌平。” 林青筠轻颔首,俯身到她耳畔唤她,薄唇溢出的音节好听:“潋潋……” 心里被他清湛的气息吹起一池涟漪。 孟红蕖眸底盛着璀璨的笑意,仰头蹭他高挺的鼻尖。 他是她的人了,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骚话连篇·青 第五十九章 ==================== 【五十九】 入夜,孟红蕖躺在榻上。 窗牖半开,月色涌进来,她忍不住抬头去细数挂在黑沉夜幕中的点点星光。 枕畔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身旁的床榻很快微微陷了进去。 孟红蕖耳朵一竖,裹着被子就要往角落里躲。 奈何林青筠长手一伸,直接便将缩成一团往里翻滚的她换了个方向。 她想躲的人没躲成,反而还结结实实撞上了他宽厚的胸膛。 -- 第94页 小手抵着,不让林青筠再靠近,脚下也开始踢他,想脱了他的禁锢,却惹得抱着她的大手加了些力度。 硬的不行,孟红蕖抿唇,决定试一试软法子。 本挡着人的小手开始在泛着甘松香的胸膛上柔柔划圈,蹬人的脚也渐渐收了力气,虚虚搭在男子的劲腰上。 “我实在难受得紧,驸马今夜就不要再折腾人了,好不好?” 嗓音拉得既娇又柔。 林青筠眸色幽深,望着她:“公主今夜若想睡个安稳觉,便不要乱动,否则,臣可不能保证不会折腾公主。” 感受着他贴在她腿间的变化,孟红蕖立马噤了声,手脚不再动,乖乖地任由他揽着自己。 好在林青筠的胸膛靠着也还算舒服,孟红蕖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就这么以他为枕安然睡了过去。 林青筠低首看她。 她的呼吸沉沉,霜白的月光打在她光洁的脸上,,他甚至能看清随着她的呼吸面上轻轻颤动着的绒毛。 这么快便睡了过去,她对他倒是放心得很。 林青筠无奈摇头一笑,小心翼翼松开怀里的人,翻身下了床。 孟红蕖睡得舒畅,他却还得再去冲个冷水澡。 接下来的几日,林青筠老实了许多,除了占点手上的便宜,也未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孟红蕖养了这么几日,身子不再酸痛,精神头也足了许多。 天光破晓,公主府门口,皮毛光亮的赤兔汗血宝马踢踏着前蹄,鼻孔喘着粗气。 不多时,孟红蕖从府里出来。 远黛细眉,眸光璀璨,日光下的小脸如羊脂玉般晶莹剔透,身姿窈窕轻盈。 美不胜收。 身后除了佩环,还跟着不久前进府的大壮。 大壮之前一直在醉欢楼,对平城街道很熟悉,毕竟是要带着瓦达公主一道游平城,孟红蕖顺带把他也带了出来。 铃铛声声,马车停在了瓦达一行所在的驿馆前。 没让孟红蕖久等,瓦达很快便出来了。 她入乡随俗穿了大周女子正时兴的纱裙,雪白的肤色打眼。 视线一一扫过立在驿馆门口的孟红蕖一行人,瓦达瞳孔微不可察地睁大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脸上便露了一个笑,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讶异。 孟红蕖打量着瓦达。 这位西晋公主的性子好似也未有外头所说那般顽劣。 想起平城百姓对她那些纷纷扬扬真真假假的闲话,孟红蕖心里一下便有些惺惺相惜起来,态度也客气了三分。 总归二人境遇有些相似,也难怪第一次见面时她会觉得瓦达眼熟。 两人互相见了礼,瓦达预备跟着孟红蕖上马车,身后低着头的侍女也想跟上来,被瓦达厉声叫住了:“本宫一人过去便可,不需你跟着。” 侍女身子因着害怕而轻颤,但仍不敢离开:“可景大人特意吩咐奴婢……” “殿下既不喜人随身伺候,你自回驿馆便是,何必惹殿下不开心。” 景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上无甚波澜,淡声吩咐侍女。 瓦达下意识便往前一步挡在了孟红蕖几人前头,遮了些景云的视线。 景云也未多有停留,再同孟红蕖行了礼便又回身进了驿馆,身影很快不见。 马车开始徐徐驶过平城的大街小巷。 孟红蕖视线不时扫过身旁的瓦达。 她一直望着窗外,模样怔忪,不知在想着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抓住今天的尾巴,中秋快乐~~~ 第六十章 ================== 【六十】 “这是平城的庆河,花灯节之时百姓皆会在此处放花灯,以祈求来年事事顺心。” 在醉欢楼呆了多年,大壮对平城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随意说起一处景致便头头是道。 除了一直弯腰低首有些拘束外,再挑不出旁的毛病。 一旁的瓦达却久久未开口回应。 她倚在河畔的红木雕花栏杆上,有些失神地望着碧波渺渺的河面。 “瓦达殿下似乎有心事?” 孟红蕖忍不住出声问她,这才牵了她的几分思绪让她回过神来。 “庆河水清澈剔透,我不过是又想到了西晋……” 西晋河水向来澄澈,不比庆河差。 瓦达说着,笑了笑,目光又转向了孟红蕖身后的大壮。 “昌平殿下身边的这位侍从,对平城倒是很熟悉。” 听了瓦达的话,大壮面上露了些惶恐。 “小的不是平城人士,不过是在平城多住了几年,实在谈不上熟悉,让殿下见笑了。” 瓦达闻言,不再多说什么,轻飘飘挪开了凝在大壮身上的视线,衣袖下的手却握得极紧。 孟红蕖见瓦达实在没甚游玩的兴致,日头也上来了,微有些刺目,便带着人往万客楼去了。 这是她同瓦达二人一同出来的第三日。 孟红蕖倒也没看错,瓦达身上同她相似点颇多,虽才短短几日,但二人关系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只不过,瓦达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瞧着兴致缺缺。 许是离了西晋多时,现下有些念家? 万客楼二楼雅间,小二动作迅速,很快将菜送了上来。 孟红蕖给瓦达斟了一杯酒:“听说西晋使臣近日已经在筹备归国的事宜了,你当是很快便能回西晋去了,与其一直闷闷不乐,不如这几日放开心好好玩乐一番,日后你回了西晋,我们二人还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 第95页 瓦达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含笑点头,那笑中却带了些苦涩。 “说起来,昌平殿下同兄长的关系似乎极好?” 瓦达突得提起孟檀,孟红蕖又想起了那夜的接风宴。 孟檀丝毫不留情面,直接便拂了景云的意,瓦达应是有些介怀的。 “兄长向来很忙,实是脱不开身,那夜宴上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瓦达摇头:“大周地大物博,殿下的兄长身为太子,定日日事务缠身,哪里能有闲暇。”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兄长,一时竟有些羡慕殿下。” 不像她,身旁无一人可倚靠。 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原是一旁的大壮不小心碰倒了青檀木几上的烛台,动静颇大。 孟红蕖轻扫了一眼,但也未多留意,很快又把视线挪回了一旁的瓦达身上。 她从未去过西晋,对那位西晋太子达坎的事情也只是寥寥听了几句。 但瓦达声音听来落寞,她的心情也莫名跟着低落了几分。 想提提瓦达的心情,孟红蕖将面前的红枣冰酪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平城夏日特有的小食,平常只酷暑时节才有,如今不过初春,也只在万客楼里能吃上,虽比不过夏日时的味道,也能尝个新鲜。” 精致的斗彩缠枝花卉纹小碗上,盛着已经过处理的绵绵碎冰,浓醇的牛乳淋在上头,香气扑鼻,去核红枣点缀在上头,瞧来诱人。 瓦达扯唇,挤出一个笑,捏着小匙挖了一小勺碗中的冰酪。 确是在西晋未曾尝过的味道,只可惜她心里想着事,心思不在这上头,到最后,也不过勉强吃了几勺,碗里的大半冰酪反而都入了孟红蕖的肚子。 日头西斜,坐在驶回公主府的马车上,孟红蕖还在回味那冰酪的味道。 入口的冰酪奶香浓郁,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虽未到酷暑,但此时食用也别有一番味道。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孟红蕖却有些难受起来。 小腹坠疼,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连银箸都握不住,一口晚膳也吃不下。 再一看,裙衫后沾了几点惹眼血迹,果然是她小日子来了。 偏生她今日在醉欢楼里还多食了那一碗红枣冰酪,难怪小腹比往日要疼上许多。 佩环慌里慌张寻了干净的衣裙和月事带过来。 待孟红蕖整理好,一张小脸早无一丝血色,苍白如纸,秀眉拧着,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紧紧缩成了一团。 一连喝了好几碗红糖姜水,孟红蕖也不见丝毫好转。 派去医馆请大夫的小厮还未回来,佩环在屋里来回踱步,面上焦灼。 耳边传来一阵稳稳的脚步声。 佩环眸子一喜,忙出门迎了上去。 林青筠刚下值回到府上,听了佩环的话,清冷的眉一皱,旋即便大踏步入了里间。 身上的绛红官袍染了微凉的夜风,他立在烛火旁,跳动的火苗驱了官服上的寒气,颀长的身影这才缓缓往床榻靠近。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孟红蕖勉强转了个身子,抬眸看他:“……驸马回来了?” 她咬着唇忍痛,俏丽的小脸苍白,层层冷汗打湿了额上的碎发。 林青筠撩袍坐于床前,大手很快牵过她。 白腻的指尖冰凉,愈显苍白。 英挺的鼻尖微皱了皱,大手拢着泛着凉意的指尖,直到细腻的小手有了些暖意,林青筠面上神色才松了松。 “佩环让人去请大夫了,现下人应当快到了。” 孟红蕖无力开口,只能咬唇点了点头。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腹轻轻按压着手上的合谷穴,小腹疼痛稍减,孟红蕖轻呼了一口气,唇上留下一排不甚明显的小牙印。 向来清冷的声线不自觉便柔了下来。 “听说公主今日在万客楼吃了整整一碗的红枣冰酪?” 他怎么知道? 孟红蕖有些心虚地抬眸,本就低弱的嗓音有些吞吞吐吐:“……没有一碗,瓦达用了一些,我不过是把她剩的都给吃完了……” “味道可好?” 孟红蕖下意识点头,又怕林青筠会念叨她,很快补充:“我忘了自己的小日子快来了,今日才会吃了那碗冰酪,下次我一定好好留心……” 林青筠却没她料想那般沉声叮嘱她。 细碎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眸底跳动,给清逸的眉眼镀上一层融融的暖色。 “往后我帮公主记着日子,待入了夏,公主再同我一道去吃冰酪可好?” 孟红蕖望进他眼底深处。 那里只映着她的身影。 心里沁出一丝甜来,抵了小腹的一些痛。 她含笑点头,轻挪了挪位置,头枕在他膝上,看着为她按压穴位的大手上上下下动作,一颗心也开始浮沉。 小厮终于将大夫请到了府上。 佩环催得紧,进了屋内,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才得以喘上了一两口气。 细细把玩脉后,他先给孟红蕖简单针灸一番祛了些寒气,这才又开了个活血补气的方子。 “公主这是寒气入体,血脉不流通,小腹才会如此痛,方才我已替公主施了针通了筋脉,日后公主可切记,莫要再贪食寒凉的东西了。” 孟红蕖隔着罗纹帐幔讪讪点头。 -- 第96页 佩环将老大夫送出了府,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也将刚熬好的药端了进来。 方才的针灸纾缓了小腹的绞痛,孟红蕖脸上回了些血色,她缓缓起身,半倚在床上,要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药碗。 林青筠抬手,先她一步拿了药碗:“我来喂公主。” 孟红蕖见他身上官袍还未来得及换,不想让自己的事再缠着他:“现下我好多了,可以自己来。” 她咧嘴冲他笑笑,孔雀蓝釉的小匙却径直伸到了她嘴边。 林青筠显然不信她的话。 好在大夫开的多是补血益气肉桂、枸杞一类的药材,药的苦味并不重,她很快便将药给喝完了,这才催着林青筠去换衣服,又唤佩环带她去浴池,将身上冒出的冷汗都洗了个干净。 再出来时,林青筠才换下了官服。 高大的身子坐得极端正,桌案上是小丫鬟此时才陆陆续续备好的晚膳。 剔透的珊瑚珠帘后,他清冷的面庞隐绰。 榻上孟红蕖的目光黏着他。 “驸马下次回来早些吧,不要再这么晚用膳了,我瞧着……有些心疼。” 不知被什么蛊惑,她鬼使神差说了这句话,又后知后觉臊了脸,卷着被子滚到榻上角落去了。 清灵的嗓音落到耳中,如跳动的乐符般悦耳。 林青筠勾唇,淡淡应了声好。 清月高悬,书房的烛火仍旧燃着。 林青筠低首望着书案上的折子,手上挥墨的动作加快。 入眼的是密麻的小字,想到的却又是孟红蕖烛火隐绰下的小脸…… 耳畔又浮起她方才那一声语带缱绻的心疼…… 待到子时,林青筠才从案前起身离开,眉宇间有些疲惫,步子却是轻快的。 他赶着将积压在手头的事务处理完,到时便能多腾出时间陪着她了。 景阳阁里一片静谧,床榻上传出孟红蕖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林青筠极力压低了声音。 不想他刚躺了下去,本熟睡着的孟红蕖却一骨碌朝他滚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入了他的怀中。 他环过她的腰:“我吵醒公主了?” 孟红蕖摇头:“我在等你呢。” 她说着,手和脚都贴上了林青筠:“冷,得抱着你才睡得着。” 大夫虽给她施了针,但她手脚仍旧是冰凉的。 林青筠轻笑,大掌贴上她的小腹,帮她轻按了按:“嗯,我抱着公主,夜深了,公主快些睡吧。” 孟红蕖往他怀里缩了缩,贴着他的小脚动了动。 “我听人说,只要脚贴上脚,便能清楚地听到那人的心跳声。” 大掌轻抚过她柔顺的青丝,林青筠问她:“那公主可有听到臣的心跳声?” “……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孟红蕖小声嘟囔着,嘴里轻打了个哈欠,很快又睡了过去。 薄唇轻贴上她的面颊。 林青筠抱着怀里的人,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 黑夜虫鸣声叠起,盖住了宽厚胸腔处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 第六十一章 ==================== 【六十一】 黄昏的天色晦暗,最后一抹惨淡的亮光也很快被层层叠叠的夜云给掩盖住了。 驿馆内来去脚步声匆匆,忙着给瓦达备晚膳。 景云端坐一旁,手中的茶杯重重搁下,滚烫的茶水洒了几滴在桌面上,映出他阴郁的脸。 “殿下今日还是不能见到人?” 瓦达的视线冷冷凝在他碧蓝的眸子上,指尖紧紧攥着他给自己的媚药。 ——“听说大周这位太子殿下极为疼爱自己的胞妹,殿下同昌平公主打好关系,趁机和太子见上面,届时再用上这药……” 他那日同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她记得清清楚楚。 他向来是高洁的。 那些不堪的话偏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格格不入,刺目得紧。 瓦达朝他走近,纤细的指尖擦了桌面上那几滴不慎洒出来的茶水,留下几道不甚明显的水渍。 “景大臣就这么想让本宫留在大周?” 她昂着下巴,望着他。 面色是高傲的。 嘴唇却发着抖。 景云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他没出声回她。 眼底狰狞的眸光却早便告诉了她答案。 瓦达唇角无力地勾了勾。 他早便不是,她最初认识的景云了。 因着万客楼那一碗红枣冰酪,孟红蕖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一直呆在府上未出去。 好在今儿她身上干净了,精神头也高涨了起来。 瓦达这几日刚巧也未曾让人来找过她。 正当她以为瓦达是不是出了何事时,佩环带了瓦达的消息过来。 “瓦达殿下说再过一两日她便要回西晋了,约公主明日戌时在万客楼见面。” “怎这么快便要离开了?”孟红蕖小声嘟囔了几句,又问佩环:“来传话的侍女可回去了?你去库房寻些特产和旁的好看的珠钗首饰,让她带回去给瓦达。” 佩环仔细听了她的吩咐,很快领命离开。 孟红蕖一人支颐看着窗外。 冬日里开得正盛的腊梅如今再瞧不见半点踪迹,光秃的枝干倒是冒出了油光的绿叶,叶子带着生气,瞧着喜人。 -- 第97页 同带了几个花苞的丛丛木槿一道,成了景阳阁里惹眼的春景。 心里却突的生出了几丝惆怅。 说起来,她身旁没甚好友,瓦达勉强算得上是这么久来唯一一个能同她说得上一些话的女子,竟这么快便要回去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空荡冷清的里间。 鼻尖似乎嗅到了几丝甘松冷香。 心里的空寂被放大。 嵌着剔透粉珠的精致鞋尖轻巧地转了一个圈,很快便出了房门。 越靠近书房,孟红蕖脚下步子越慢,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书房的门紧紧关着,她窥不见里头的情状,但也能想象出林青筠端坐在书案前的模样。 狭长精致的眸子专注下来,向来是十分好看的。 心下几分犹豫,想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 最终她还是踅身准备离开。 林青筠这几日一直忙到深夜,眼下常带青黑,她怎么能总来扰他心神。 不想“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在这时打开了。 轻盈的腰肢被人揽了去。 她躲闪不及,扑了林青筠满怀。 那人的大手使了点力,轻轻松松便把她带进了屋里。 门很快关上。 林青筠低头看她,唇角含笑。 “公主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来了竟不敢进门。” 孟红蕖被林青筠压在门上,背后是冷硬的门板,面前贴着的却是他滚烫的胸膛。 她仰头看他,视线有些躲闪,硬着头皮狡辩:“……我只是刚好路过……就这么稀里糊涂被驸马给抓进来了……” 林青筠视线灼热,很快戳穿她:“说谎。” 孟红蕖偏头看他案上堆得整齐的折子公文,推了推他。 “驸马不快些去处理你的折子?今夜别又点着烛火熬到夜半。” “今日的折子都已经看完了。” “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也一并都看完了。” 能好好陪她了。 林青筠埋首,鼻尖去嗅她发间的香,清冷的声线萦在她耳侧,酥酥麻麻的。 她被他的嗓音蛊惑,连腿根好似都软了一瞬。 眼角余光扫过那沓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份。 难怪他近来夜夜都那么晚才睡。 眼底很快掠过一丝心疼。 “你作什么这般急?是李祺催你?” 林青筠摇头,不想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公主还没说过来是为了何事。” 他的头发只用发带随意束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有几绺拂在孟红蕖脸上,痒痒的。 白腻如葱段的指尖轻勾起了那绺顽皮的青丝,缓缓绕着圈。 孟红蕖看着林青筠微微发红的耳尖,刹那间,好似明了了什么。 原来,她在念他的时候,他也在牵挂她。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满溢出来,压弯了好看的眉眼。 孟红蕖抬手,环上他的脖颈。 鼻端涌起甜香。 林青筠只觉面颊一湿,软软的唇贴了上来,又很快离开了。 “我想你了。” 所以过来了。 林青筠面色微怔,很快朝她俯身而来,清冷的气息压人。 “有多想?” 孟红蕖不应他,只是笑着。 脚尖点地,她踮起脚来。 软软的唇擦过他长翘的眼睫,又缓缓往下,轻点了点他喉间的那一点凸起…… 大手很快锢住她,不让她再进一步动作。 她疑惑抬头。 林青筠往后退了一步,稍稍挪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颇为艰难地别开眼。 “……公主如今身子不方便……” 孟红蕖却存心要为难他似的,又一寸一寸贴上了他,不留一丝缝隙。 他舍不得推开她,但又不能进一步动作,只能一声不吭忍着。 孟红蕖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好笑,终是靠上了他耳畔:“……我今日已经可以了。” 清眸这才转过来瞧着她:“公主方才是在戏弄人?” 孟红蕖只嗤嗤笑着。 林青筠眸子微暗,猝不及防便堵上了她的唇,她再笑不出来,只能被迫承着他。 大手很快解了她小衣的系带。 他将人托了起来,大手惩罚性地轻掐了掐她的娇臀,孟红蕖的脸霎时便红了个透。 案上折子扑簌簌落了地,盖住了室内的靡乱声响。 春雨来得急,窗外又是一阵细雨纷纷。 不远处地板上,交织在一起的衣衫凌乱。 孟红蕖背靠着书案,额上冒出一层细汗。 腿间发软,好在林青筠单掌托了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滑下去。 他终于缓了一些,她还未来得及喘息,人便被换了个方向,他的背紧贴着她的背,她瞧不清他的面容。 矗立其中的分量不可小觑,他一下袭来,比之前更甚,孟红蕖撑在书案上的指尖用力,很快便泛了白。 佩环本想找孟红蕖复命,来到书房时眼尖发现了里头的动静,很快便红着脸去吩咐小丫鬟备热水了。 待到雨水停歇,整个公主府的檐瓦皆湿,空气中水汽弥漫。 嫩生生的绿叶上承着饱满的水滴,将落未落。 第六十二章 ==================== 【六十二】 -- 第98页 细雨停歇,留下水渍。 刚停的春雨来得及,虽算不上大,但春风吹得雨丝斜斜,书房的窗棂也沾了些湿意。 有小丫鬟踩着小碎步从青石板小道上路过,不慎踩到了一个小水坑,激起一阵水花,绣鞋很快湿了,裙裾也染了一点两点乌灰的泥泞,毛毛躁躁的模样惹得同伴掩嘴嬉笑。 孟红蕖整个人好似也淋了雨一般。 两颊旁贴了几绺汗湿的碎发,红唇水润。 林青筠垂着长睫,修长的指腹捏起她散落在地上的小衣,慢条斯理地帮她擦拭。 她又没出息的红了脸。 索性瞪着他。 “……待会儿我怎么回去……” 身上虽穿了外衫,但没了小衣,轮廓凸显,外衣也不能完全遮挡住她。 更何况,那外衣早变得皱巴巴的。 林青筠将沾了些湿意的小衣搁下,修长的指尖用了些力气,拢紧了她身上的外衫。 他面上又是一副清冷模样,除了耳尖上残存的那点红,再寻不到方才他俯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唤她潋潋时的意乱模样。 林青筠蹙眉瞥了一眼她身上皱得不成样子的外衫,又用自己墨青色的衣袍将人给再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本想将人给抱回景阳阁,孟红蕖的脸皮却难得的薄了一次,不想如此大张旗鼓,要自己走回去。 林青筠只能依着她,缓缓跟在她身旁。 偶有几个小丫鬟路过,也不敢多瞧二人,匆匆行了礼便离开。 心里只叹驸马爷对公主的喜爱。 春雨浇湿了府上的路,公主步子比往日要慢上了许多,驸马爷却生怕公主摔着,不仅亦步亦趋跟着,还时不时扶着公主的腰,模样别提多挂心了。 谁能想到二人刚成亲时,外头的人都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呢。 待进了景阳阁,林青筠却好像失了同她一道慢步闲走的兴致,大掌横过她的腰肢,径直将人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孟红蕖嘴里轻呼了一声,小手紧紧攀上他。 林青筠步子迈得大,不过几息间,便将她抱进了浴间。 浴池里的水温正好,佩环不知何时就已备好了。 孟红蕖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水里,酸乏得到了些缓解。 但心仍旧提着。 林青筠立在一旁。 却不似之前那般背过身子坐立不安。 坦然而炽热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浴池的水清澈,她在里头,一览无遗。 孟红蕖揽过浮在水面上的两朵大红芍药花,双手拢着鲜妍的花瓣抱在胸前,半掩住了些水下的风光,这才抬眼看他。 如擂鼓般的心跳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心底有些紧张,随意扯了话。 “……驸马不用沐浴吗?” 话一出口,才知变了味,孟红蕖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还未想好如何圆过去,耳畔却很快传来了衣料窸窣落地的声响,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朝她逼近。 庞大的身躯入了浴池,水面漾起了一阵明显的波澜。 窗外,景阳阁院子里二月春光隐隐乍现。 雨后,金灿日头又从厚厚的积云后踱步而出,很快便晒干了青石板路上的片片水迹,一旁的绿叶更加鲜妍惹眼。 清新的雨后微风拂过窗棂,带起了浴池水面一阵又一阵涟漪,时轻时重,时急时缓。 浮沉间,浴池的水溢出大半,打湿了地面的金砖…… 就连浴池里那几朵瞧着好生娇艳的芍药花也被漾出了地面,花瓣上沾着几点将干未干的水滴,折射着莹莹的光,瞧着让人好生怜惜。 雾气消散,浴池里的水渐冷了下来。 佩环手脚麻利地带着人来收拾一片狼藉。 孟红蕖埋首窝在林青筠怀里,让他替自己绞干头发。 小手有些得意地抚上他喉间的凸起。 那上头多出了一枚嚣张的红印,是她才咬出来的。 林青筠视线凝在她作乱的手上,莹莹的光打在上头,更显得瓷白的肌肤娇嫩,就连圆润的指尖也带着讨喜的粉。 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拿着帕子的大手停下动作,柔柔点了点她白腻修长的天鹅颈…… 那里,也有他方才咬下来的印子…… 浴间里,佩环和几个收拾的小丫鬟正在里头,脚步声隐绰。 察觉到林青筠那逐渐往下的不安分大手,孟红蕖好看的眸子陡然睁大,忙紧攥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进一步动作。 怀里娇软的身子僵直了一瞬,林青筠轻笑一声。 “是公主先招惹上来的。” 孟红蕖瞋他一眼。 收拾完浴间的小丫鬟陆陆续续离开,离开时只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行礼,半分视线都不敢往二人身上看去。 佩环低着头来向孟红蕖复命。 “奴婢仔细从库房挑了些上好的鹿茸红参,又拣了些平城里正时兴的头面珠钗,都让大壮给送过去了。” 孟红蕖满意点头,道一声知晓了,又接着问:“大壮现下可回来了?” 左右几天没见人,她想打听一下瓦达的情况。 佩环摇头。 孟红蕖往窗外看去,估摸了一下时辰,心里纳闷。 按理驿馆虽离公主府有些距离,但来去驾着马车,也用不上这么些时辰。 罢了,总归明日二人会在万客楼见面,届时再寒暄几句也未尝不可。 -- 第99页 孟红蕖想了想,挥手让佩环退了下去。 翌日,孟红蕖早早便收拾好了,同佩环和大壮二人一道去万客楼里等人。 戌时的万客楼,人声鼎沸,一片灯火通明,是热闹的景象。 孟红蕖到了瓦达所说的雅间,小二来来回回上菜,跑了许多趟,却迟迟不见瓦达的身影。 佩环看着桌面上已变得冰冷的饭菜,再探头瞧了一眼漆黑的夜色,有些耐不住性子:“瓦达殿下许是被什么事情突然绊住了手脚,夜已深,公主要不先回府?” 孟红蕖踌躇再三,终于还是从位子上起身离开了。 临上马车之前,孟红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楼中的景象。 时辰渐晚,万客楼人也少了起来,喧嚣归于沉寂,小二灭了大半的烛火,夜风拂过高悬在二楼的布幌,瞧着竟有些萧瑟。 右眼皮突得跳了一下,孟红蕖蹙了蹙眉尖,指尖紧攥,一颗心莫名坠了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ì_í?)20瓶;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 【六十三】 熄了烛火,光线寂寥,房内漆黑一片,难以辨物。 几近打烊的时辰,小二忙着跑前跑后收拾。 路过二楼雅间时,却突得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响。 声儿算不上大,在静寂的夜里却格外突兀。 小二脚步缓了下来,停在那雅间门前,右手紧紧攥住了搭在肩上的巾帕。 屋内再未传出其他动静。 多半是自己听错了。 小二在心里暗自啐了一声晦气,未把这声响放在心上,又忙着到楼下去收拾桌椅了。 没人注意到,雅间紧闭的窗牖缓缓翕开了一条缝。 瓦达低首,眼底碧绿剔透的眸光流转,凝望着不远处深棕刻镂的华盖马车。 马车四角悬挂的铃铛做工精细,纯净的月光打在上头,折射出晶莹的光。 苍白的唇翕合,一声无力的对不起从唇角溢出,很快被夜风卷走,了无踪迹。 孟红蕖上了马车,才拐过一个街角,滚动的车辙便停了下来。 大壮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公主,小的想去驿馆打听一下瓦达殿下的情况。” 孟红蕖掀帘,抬头瞥了一眼漆黑的夜色,有些顾虑:“现下时辰有些晚了……” “小的前几天刚巧去过驿馆,路熟得很,只是去问一两句殿下的情况,很快便能回府。” 大壮仍旧坚持。 心里也确实放不下,孟红蕖想了想,很快便点头允了他。 车夫继续驾马送孟红蕖回府,大壮则下了马车,往驿馆的方向走去,脚下步子逐渐加快。 离了孟红蕖,大壮才收了脸上谨小慎微的神情,向来战战兢兢低着的头昂了起来,眼底浓重的忧虑清晰可见。 夜已深,负责驿馆守卫的禁卫军拦住了大壮。 好在他曾来驿馆送过东西,有路过的侍女认得他,也乐意回他的话。 “殿下今儿酉时初的时候就出门了,说是要去赴昌平公主的约呢,眼下人还没回来,你怎的又过来寻人。” 大壮听了侍女的话,面色一寸一寸凝了下来。 “景云在哪?快让他去找人!” 他好似倏然间便变了一个人,疾言厉色地命令人,侍女被他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几步。 同为奴仆,她可不愿被他差使。 嫌弃地撇了撇嘴,侍女转身离开。 大壮心急,欲追上她,被守门的禁卫军拦住。 铁制的长矛泛着冷光,横亘在大壮身前。 “未经允许,闲杂人等勿进!” 这一番动静引了景云的注意。 他从房中信步而出,见到大壮时,眉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皱。 那人身材瘦弱,身上的粗布麻衣破旧,一副毫不起眼的模样,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一抹似曾相识之感。 分明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人。 听到大壮口中提起瓦达,景云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掠过一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焦躁。 ——“不用担心,过了今夜,景大臣想要的,明日都会悉数得到了。” 今日出门时,瓦达是这般同他说的。 她说,她已将孟檀约了出来,今夜不回驿馆了…… 如今已是深夜,她也确实未回…… “瓦达殿下如今一切安好,你自可回去回禀昌平公主,让她无需挂心。” 一想起瓦达今日离开时脸上平静的笑意,景云内心便烦躁不已。 他苦恼这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想将这事抛诸脑后,淡淡回了大壮便要抬步离开。 禁卫军冷硬的长矛横亘在身前,大壮看着景云离开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似突然被抽去了力气般,双肩无力软软松懈了下来。 “……景云……你不是一直……都想替你双亲报仇吗……” 熟悉的语调让景云背后一凉。 他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打量的目光在大壮身上游移。 面色青白变换,最后汇在眼底,聚成一抹冷厉的眸光。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景云快步走到大壮面前,双手拽起他的领口,握成拳的手狠狠砸向了大壮的脸。 -- 第100页 登时便有血迹从大壮嘴角溢了出来。 景云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着,咬着牙一字一句:“竟是你……” 他的模样狰狞,眼尾泛着狠戾的红。 一旁的人见到景云如此失控的模样,一时只愣在原地呆呆看着。 大壮迎上景云的目光,口腔里,血液的腥味蔓延,他的面色却丝毫不变,只是一遍又一遍强调:“快派人去找瓦达……” …… 夜半,景阳阁里一片黑寂。 孟红蕖躺在床榻上,桃花眸睁大,无神地盯着头上罗纹帐幔里的细致花纹。 天气回暖,夜里春虫的鸣叫多了起来,入耳嘈杂。 大壮现下也仍未回来,她有些睡不着。 身旁的林青筠侧身,埋首在她颈窝处,温热的气息打在上头,微有些痒意。 她就这么听着他细微均匀的呼吸声,躁动的心慢慢平静,困意渐袭了上来。 四更天,更深露重,周遭死寂一片,天色漆黑,瞧不见半点星光,只孤独地悬着一轮弦月。 募的,撞门声起,把地上冷冷的月光搅碎。 喧哗声由远及近,孟红蕖积攒的睡意全无,林青筠先她一步披了外衫起床。 她欲跟着他,被他用被子裹了个严实,动弹不得。 林青筠看着她,细声叮嘱。 “公主不要随意出声,我先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他刚起身,发丝随意拂在肩上,明明比平日要随意许多,狭长眸子里闪过的眸光却凌厉,不容人抗拒。 孟红蕖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看着林青筠离开的背影,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从何时起,自己便这么依赖他了…… 正在孟红蕖出神之际,门外隐隐传来了些交谈的声音,她躺在床上听得不甚真切。 想了想,她翻身,趿拉着绣鞋匆匆走到了门边,勉强透过门缝窥探外边的情状。 却只能看到一片橘黄的火光。 孟红蕖正在怔愣间,门外缓步走来一个身影。 林青筠将门打开。 外头的喧闹一下便闯了进来。 刺目的火光、混乱的嚷叫…… 孟红蕖未曾料想过这副场面,一时被吓到,心骤停了一瞬。 林青筠快步进屋,很快反手关上了门,将外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眼前又只剩平静的黑暗。 就好似方才凌乱的一切都是幻觉。 孟红蕖抬头,眸光里带着无声的探询。 夜风微凉,林青筠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料,不满地蹙了蹙眉。 他解开身上的外衫,大手将人捞到了怀里,宽大的衣袍将她拢了个严实,用自己的体温来熨帖她。 确保她不会受了凉,他才缓缓开口。 好看的薄唇翕合,清冷的嗓音飘荡在耳际。 孟红蕖却一直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仰头瞧着他。 许久,才反映过来林青筠方才的话是何意。 瓦达,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织城1瓶;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 【六十四】 瓦达死了。 在同孟红蕖约好的万客楼雅间,是打烊时楼里的小二发现的。 今夜唯一同瓦达有联系的孟红蕖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 消息传到驿馆,景云一行很快便带着人赶往了公主府。 禁卫军和大理寺的人堵不住西晋官员的悠悠众口,整座府邸,喧嚣不已。 房内烛火氤氲,林青筠替孟红蕖披好外衫。 他垂眸,修长的指尖在细腰处跳跃,很快便在腰带处系好了一个规整的蝴蝶结。 “眼下禁卫军和大理寺已将府中西晋的人给拦住了,但今夜,公主怕还是得亲自走一趟大理寺。” 孟红蕖轻抚了抚腰上的蝴蝶结。 从西晋来的瓦达殿下在大周国土上遭此不测,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还是她,现下情况尚未查清,她自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我知道。” 孟红蕖颔首应了林青筠,抬手欲推开门出去。 迤逦的裙摆施施然落地,脊背挺得笔直。 风拂过,能隐约窥见她瘦削背上优雅的蝴蝶骨,分外单薄。 林青筠蹙眉上前,带着薄茧的大手很快覆上她握着门环的手。 “我同公主一道出去。” 林青筠把人拉到身后,“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刺目的橘黄火光奔涌而来,孟红蕖不觉微眯了眯眼,下意识便攥紧了林青筠的手。 甫一踏出了景阳阁的门,一帮西晋官员的目光便紧紧黏在了她身上。 若非有禁卫军在一旁拦着,怕是下一瞬便能扑上来将她抓了去。 孟红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留在打首的景云身上。 他眸子无神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上去似乎是在看着孟红蕖,又似乎是透过她在看着其他人。 瞧着倒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孟红蕖微微讶异。 亲眼见着唐不渝将孟红蕖带上了去往大理寺的马车,西晋官员的众怒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唐不渝倒也不敢将孟红蕖当犯人看待,将人真关进大狱里,只连夜让人收拾了一处小院子,将孟红蕖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 -- 第101页 瓦达身陨大周一事事关大周和西晋两国邦交,非同儿戏,再加上这事将孟红蕖扯了进去,大理寺的人连夜便将万客楼查了个底朝天。 瓦达公主的死因很快便被调查清楚了。 致命伤便是脖颈处一道狭长的刺伤,一击即毙命。 大理寺的人在瓦达尸身不远处发现了一根金钗,钗上还隐隐有血迹。 仵作断定,那根金钗应当是刺死瓦达的凶器。 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瓦达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在戌时至亥时。 这段时间,出现在万客楼那间雅间的,除了孟红蕖,再无旁的客人了。 翌日一早,林青筠便来了大理寺,同孟红蕖说了这事的进展,还将佩环从府里带了过来,照顾孟红蕖在这处的起居。 “这便是在二楼雅间发现的那根带血的钗子。” 林青筠将手中的宣纸展开,上头是他在唐不渝处誊画的钗子样式。 孟红蕖倚在他身侧,探首去瞧那宣纸。 “唐不渝连夜便让人拿着那钗子的样式去寻了,最后却只有佩环认出了那钗子是公主的东西。” 立在二人身后的佩环听着林青筠的话,频频点头。 “……这钗子奴婢记得清楚,是前几年金玉阁里出的款式,只这么一件,稀罕得很,平城里的夫人小姐抢着要,最后还是被公主给买下了。” “前几日公主让奴婢去库房里挑几件给瓦达殿下送过去,我当时便挑了这钗子,当时只觉得它款式独特,能拿的出手,不想竟害了公主……” 说到最后,佩环低了头,声里隐隐带了些哭腔。 “昨儿夜里奴婢同那些人说着钗子早便给瓦达殿下送过去了,他们偏不信……早知奴婢便不出来认那钗子了……” 孟红蕖轻拍了拍她垂着的脑袋。 “这事怎能怪到你头上,左右你不说,大理寺的人最后也能查到我头上。” “再说,昨夜我和你还有大壮一道在醉欢楼等了这般久,连瓦达的面都不曾见到,如何能说是我杀的人。” 林青筠听了佩环一席话,剑眉微拧了一瞬,敛目问她:“公主的珠钗首饰可有旁的人碰过?” 佩环吸了吸鼻子:“公主的东西向来只奴婢来管,未曾让其他人接过手。不过是那一日,奴婢瞧着公主的许多珠钗在库房里积了灰,一时兴起便让大壮拿去金玉阁里润色修缮了一番,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人了。” “公主那日让给瓦达殿下挑的珠钗首饰,也是大壮给送过去的……” “若是大壮能出来说一声他真将那珠钗给送过去便好了,奴婢说的话大理寺的人总半信半疑的……” “但大壮自昨夜说了要往驿馆去打听瓦达殿下的情况后,便再不见人影了,贴身伺候瓦达殿下的侍女也说未曾在瓦达殿下的妆奁里见到这珠钗……” 说到此处,佩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恍然。 “……公主,莫不是大壮暗中拿了您的钗子,面上说是要去驿馆打听瓦达殿下的情况,实则是偷跑回了万客楼……” “瓦达同公主约的是戌时相见,公主等了许久却一直见不到人,大壮若是一个人回了万客楼,他怎知一定会在那时见到瓦达?” “……这……奴婢便不知了……” 听了林青筠的话,佩环一时只讪讪摇了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要从大理寺离开了,林青筠也未能将思绪捋清。 这事有诸多巧合,凑到一起偏偏又都说不通。 脑海里莫名便想起了那日狱中琴笙说的话。 ——“……监视之、利用之、囚禁之、毁灭之……” 林青筠心底生寒,本要离开的步子一顿,又踅身回头一字一句细声叮嘱孟红蕖。 “公主这几日万事小心,若是遇了什么事,便让佩环给我递消息。” 孟红蕖很快应了他:“我知道。” 素手抬起,轻抚过他蹙着的眉头:“大理寺效率向来高得很,这事上头还有父皇和兄长在压着,不会拖太久的。” 林青筠点头,面颊上突得一湿,甜香的红唇轻轻从上头擦过。 “我在大理寺过得极好,没人敢忤逆我。天色晚了,驸马也快些回去。” 孟红蕖撩着裙摆,小碎步急匆匆跑进了房。 暮色四合间,潋滟的霞光倾洒在女子跃动的裙角上。 耳尖染红,林青筠驻足原地,久未回神,额发被风吹起,拂过耳畔,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等人的林萧不耐,在阶下大声疾咳了几声,林青筠着才撩袍下阶。 不远处的小院子,本阖上的窗牖又被葱白的小手轻轻打开。 孟红蕖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抹颀长端正的身影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过了拐角,才不情不愿又关上了窗。 上了马车,林青筠吩咐林萧驾马,却不是回公主府,而是要往西晋使臣所在的驿馆去。 总归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大壮。 林萧扬着马鞭的手一顿:“要不要先回府,明日再过去?” 林青筠这几日一直埋头批折子,常常忙到深夜,昨夜还因着这事跑了一晚上,片刻未阖过眼。 明明是大理寺的活,却非得要揽在自己身上。 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林萧心里有些看不过去了。 -- 第102页 林青筠却不由分说摇了头。 他一刻也不想多等。 林萧拿他没办法,最终也只能认命般挥起了手中的马鞭。 驿馆。 景云双目猩红,盯着跪在地上通报的侍女。 “……回……回景大人,瓦达殿下……瓦达殿下的尸身,已……已经按吩咐,都处理好了……” 他的面容可怖,侍女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声音打着颤。 “知道了,你退下。” 他声音沙哑,听来阴沉,侍女如临大赦,脚步匆匆离了房间。 景云仰头,自嘲一笑。 他应当开心才是啊。 他的双亲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如今瓦达在大周的死,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他之前只可惜仇人已死,不能亲自手刃了他。 不想到大周的这一趟,竟让他遇上了故人。 那个他以为,早便死了入地狱的仇人。 如今那人已被关了起来,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他便能取了那人的性命。 可景云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闭上眼,便是瓦达那日离开时回眸的那一笑。 他恨她。 恨她骗了他。 他痛苦地闭上眼,手上使力,握着的酒杯应声碎成了无数片,纷纷扬扬落了地。 温热的一抹抹鲜红从手腕处蜿蜒而下,景云却恍若不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林侍郎稍等,奴婢这便去知会景大人一声。” 林青筠看着脚步匆匆去通传的侍女,眼神一转,瞥向了身旁低首站着的另一个侍女。 “昨日昌平公主曾派人到驿馆来打听过瓦达殿下的情况,却至今都未见那小厮回府,你可见过他?” 那侍女慌忙摇了摇头。 “昨儿都过了亥时,奴婢早便睡下了,没瞧见什么人。” 林青筠了然,不再说什么。 去传话的侍女很快回来:“林侍郎请跟奴婢过来。” 林青筠跟着她进了驿馆。 景云起身:“林侍郎今儿怎么有空往这儿来?” 林青筠视线扫过景云手上包着的纱布,又很快移开,声音冷清:“我来找景大人,要一个人。” 霞光四散,夜云翻滚,漆黑的夜色很快便铺满了整个苍穹。 李观棋立在窗前,眼底漫着夜色,辨不清情绪,只开口问身后的阿意。 “消息可准确?” 阿意立马应声。 “千真万确,是小的亲自打听到的消息。” 李观棋唇瓣浮起了一丝笑意。 虽不知幕后的凶手是不是孟红蕖,但这人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西晋亲自护送过来的公主殒命大周,他就不信,西晋还能毫无芥蒂的同大周和谈。 李观棋回身,面上神色放松,吩咐阿意:“多找人将这消息散出去,越快越好。” 眼见着便要入了三月,大周的春猎也要开始了。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越乱越好。 孟羲和下了死命令,不可将瓦达已死的消息泄露出去半分。 这流言却像长了脚一般,肆虐在平城的大街小巷。 转眼孟红蕖在大理寺已呆了四五日。 大理寺的人嘴闭得严实,她和佩环都打听不到这几日外头的消息。 林青筠也多日未过来了,她只能日日百无聊赖地在窗牖前吹风望着窗外。 好在唐不渝特让人给她挑了个景致好的小院子,里头种着的花草都抽出了新枝,勃发的生命力,看着也勉强让人的心情舒畅了些。 入了春,日头愈大。 孟红蕖抬手去触那束从窗牖闯进来的暖光,莹白的小手如凝脂般剔透。 小院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心下一喜,孟红蕖登时便收了手转身跑了出去。 待快要出了门,又敛了眉眼的笑意,脚下步子刻意放慢了许多。 那人这么多天不来瞧她,她总归是要有些脾气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驸马来找我过国庆了吗! (大家国庆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五章 ==================== 【六十五】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大理寺门前。 孟紫梅掀帘,搀着随行的小宫女,缓着步子下了马车。 日头打在她身上,瘦如柴的身子不由轻晃了晃。 小宫女忙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替她挡住了耀目的日头。 孟紫梅望了一眼自己如纸般苍白的手,上头青色的血管能瞧得一清二楚。 脸上很快便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打一落地起她这副身子便弱得不成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连这再和煦不过的春日,也晒不得。 身子骨如此,便也养了她一个淡如水的性子。 她惯来不喜争抢,看上的男子中途被人截了去,也不过是默默将苦楚咽到肚子里去。 但今日,她想过来抢上一抢。 她虽是一个病秧子,但总能比得过一个杀人凶手。 见了令牌,守在大理寺门前的禁卫军很快便放了行。 有人在前头引着她往孟红蕖的小院子去。 那小院子离得有些远,她走上一段便得歇上一会儿,路上便花了不少时间。 -- 第103页 不想她才堪堪到了小院,迎面便扑过来了一个人影。 孟红蕖步子慢慢悠悠,就这么晃着裙摆荡到了门口,眼角瞥见的却不是那抹熟悉的墨青衣角。 看着面前抚着胸口细细喘气的孟紫梅,孟红蕖不由瞪大了一双美目。 “……长昭?你怎么会来此处?” 大周三公主孟紫梅,同大公主孟白兰一道,皆是淑妃苏婉莹所出,孟羲和亲赐封号长昭。 孟紫梅虽在路上歇息了会儿,但说起话来仍有些气力不足。 “……我听闻了西晋瓦达殿下的事,心里放不下二姐姐,知晓了二姐姐如今人在大理寺,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孟紫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这事竟也传到了她耳边。 孟红蕖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 “你身子向来不好,何苦为这些事情烦心,左右其中有些误会,我那夜连瓦达的面都不曾见到,更遑论将人给杀了。” “大理寺的人如今已在查了,这事应很快便能解决了。” “是么?” 孟紫梅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不再多说什么。 孟红蕖上前接过小宫女手中的纸伞,替孟紫梅挡住刺目的日光,将人带进了屋。 佩环很快泡了热茶来。 孟红蕖看了一眼在杯底起伏飘荡的茶叶,抬首冲孟紫梅笑了笑。 老实说来,她同孟紫梅二人之间的姐妹情谊委实算不上多深厚。 孟紫梅因着身子弱的缘故,一直呆在临华殿小小的四方天地中,而孟红蕖又是个惯爱外出寻热闹的,两人的往来极少。 她对孟紫梅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孟白兰多。 是以听说孟紫梅是因着担忧自己才过来的,孟红蕖多少有些诧异。 她们二人虽都是孟羲和的血脉,但彼此的了解比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也好不了多少,如此浅薄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孟紫梅就为了瞧她一眼,拖着病弱的身子从宫里特意出来跑大理寺这一趟。 更何况,她们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林青筠。 虽孟紫梅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这事,但孟红蕖知道,孟紫梅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抿了一口茶水,孟紫梅看向孟红蕖,状似不经意问她。 “二姐姐在大理寺这么多日,可知晓青筠这几日的状况?” 青筠二字听来亲密,孟红蕖微挑了挑眉。 手中茶杯搁在一旁的案上,声响颇大。 她笑着对上孟紫梅的视线。 “长昭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过多惦记你姐夫的事情为好。” “大理寺消息闭塞,他这几日也未过来,长昭若是想打听他的情况,我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就知道。 他在外头为着人到处奔波,可那人却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孟紫梅脸上笑意变冷,向来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也因着心里的愤恨而憋得通红。 “如今外头都在传,二姐姐小肚鸡肠,嫉妒瓦达殿下美貌,将人给杀了。” “长昭连这些话都信?” 孟紫梅不置可否。 她这副乖张的性子,何事做不出来。 孟红蕖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若是如此,那我同你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二姐姐性子还是同从前一般,事情若不顺心遂意,便会直接摆到脸上。当然,父皇和兄长都宠溺你,你自是没甚可忌惮的。” 孟紫梅仍端坐着,未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就连到了这大理寺,都有人在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在这处过得好,青筠却处处受了你的波及,招来一波又一波不堪入耳的流言,他那般端正的一人,偏生被你拉入了泥潭。” “你硬逼着他入府做了你的驸马,如今他还得为着你杀了人的事到处奔波,兵部尚书宁成武因着嫡子宁琛被告发一事而对青筠怀恨在心,硬说是他同你勾结杀了瓦达公主。” “他背后无甚家族势力可倚仗,若非父皇和兄长死命拦着,眼下人怕是已入了大狱接受调查了。” 不过短短几日,孟红蕖未想过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听说林青筠险些入了狱,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他如今情况可还好?” 闻言,孟紫梅面色却黯淡了一瞬。 她这几日曾远远见过他,眼底青黑一片。 她心疼,去劝他,他只冷漠又疏离地望着她:“昌平如今人尚在大理寺,我如何能安心停下来。” 他不能心安,孟红蕖却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呆在大理寺避风雨,等着旁的人为她鞍前马后。 孟紫梅避而不答孟红蕖的话,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纸公文。 她见不得放在心尖上的男子被人如此糟践。 孟红蕖既不喜他,便应放了他。 “二姐姐今日便将这和离书签了吧,你配不上他。” “你虽杀了人,父皇和兄长也定会保下你,你不必同他一道绑着。” “承恩侯府被抄了家,徐公子如今也已同大姐没甚瓜葛,二姐姐当年如此倾心于他,大可再去同他一道续前缘。” 孟红蕖被孟紫梅一番话气得不轻。 她翘着指尖故作姿态,不紧不慢地轻捏过那纸公文,上头红墨拓印的和离书三字格外刺目。 红唇戏谑勾起,孟红蕖半点情面都不愿再留。 -- 第104页 “长昭公主脸可真大,人还未出阁呢,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惦记着有妇之夫。” 说着,她缓缓转身走到案前,放下那纸和离书,提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和离书上不知写了什么。 孟紫梅看着她的动作,话里有了底气。 “青筠曾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安危纵深一跃便跳进了太液池中,自是对我有情意的,我亦对他有意,如何惦记不得?” “我的驸马不过是为人心善,见不得自己眼前闹出人命,便随手救了,可怜妹妹因此白付了一腔真心。” 孟紫梅对这话虽心有不满,但看着孟红蕖拿笔在和离书上写写画画,便也不再出言驳回去。 总归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孟红蕖亲笔签了字的和离书。 将笔重新搁好,孟红蕖满意地拍了拍手,将和离书重给孟紫梅递了过去。 “喏,三妹妹心心念念的和离书。” 心里一喜,孟紫梅起身接了过去。 瞧见开头孟红蕖签的名字,她脸上露了些笑意。 但待她完整地将和离书铺开时,笑意又霎时凝固了。 里头的内容全被孟红蕖给改了个一塌糊涂。 什么“似猫鼠相憎,如狼犬一处”统统被她划掉了,改成了“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云云。 甚至在结尾处的“特请和离,一别两宽”旁还张扬地多添了一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 孟紫梅被此举气得胸口发梗,面色白了三分,手上使不上力气,那纸和离书早空中飘荡,很快落到了地上。 孟红蕖懒得同孟紫梅多说,笑眯眯问她:“妹妹身子不好,我今日便大发善心问一下,不知妹妹是自己直接离开呢,还是要佩环撵走呢?” 孟紫梅气还未喘匀,人便被佩环送了出去。 随意瞥了一眼地上那和离书,孟红蕖蹙眉,随手拾起,拿过一本书夹在了其中。 眼不见为净,她现下看了和离二字便来气。 第六十六章 ==================== 【六十六】 昌平公主因着嫉妒而杀了西晋瓦达殿下的流言在平城愈演愈烈,隐隐有不可控的趋势。 孟红蕖名声不好,一直不得民心,因着这事,甚至还有愤愤不平的百姓嚷着要公开审理此案,让大家都去瞧一瞧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长得是何模样。 仵作又对着瓦达的尸身细致做了检查,说瓦达极有可能是自戕而亡。 大理寺却怎么都找不到让人信服的证人证言。 好在这时,景云松了口,将大壮放了出来。 林青筠和唐不渝一道去了驿馆接人,景筠将一封信递给了林青筠。 “西晋此次和谈的要求都在上头了,还望林侍郎得了人,也不要忘了之前做过的承诺。” 林青筠扫了大壮一眼,虽脸上有过挨打的青黑痕迹,人倒是还生龙活虎的。 他对上景云的视线,接过那封信,轻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 大壮没想到景云会这么轻易放了他,上了马车,人还有些恍神。 许久,才开口问林青筠。 “瓦达她……” “瓦达殿下死了,凶器用的是昌平的簪子,瓦达前一日还约了她,她目前身上最有嫌弃,现下被关在了大理寺,需得你去将那夜在万客楼的事情说个清楚,她才能出来。” 想不到这事竟将孟红蕖给扯进来,大壮心底更加过意不去。 在平城,孟红蕖是他遇到为数不多的,愿意对他极好的人。 “我到时定将当夜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这案子再拖不得。 大壮甫一到大理寺,人便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唐不渝倒真将这案开庭审理了,门前门后挤了不少百姓。 大壮一字一句说着那夜的情况。 他的声音极力克制,眼前出现的却全都是瓦达的一颦一笑。 他在大周改头换面多年,但只一眼,瓦达就认出了他。 他送钗子过去那一日,她对着他又哭又笑。 一时怨他狠心抛下她,一时又忧他这几年可吃得饱穿得暖。 瓦达是他至亲的胞妹,荣宠无度,他何曾见她哭成这般模样? 心下刺痛,他从那堆珠钗首饰中挑了款式最为独特的一支。 “你便当这钗子是兄长给你的见礼,日后兄长再送你更好的。” 瓦达却恨恨拂过他的手。 “这是昌平赠我的,同你有什么干系。” “你如此胆小怕事,做错了事便将我抛下,一人跑到了大周,我不再认你做兄长了,日后见了,便也只做陌生人。” 他失魂落魄离开,又被瓦达叫住。 “你以后少往驿馆来,免得被景云认出来。” 他点头应了,又忍不住问她:“你当真,要同大周和亲?” “这事我心里已经有了思量,兄长不必再烦恼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瓦达避过景云,带着他到了门口。 “兄长日后,记得替我向昌平说声对不起。” 他要离开时,她又叮嘱了他这话,面上神情苍凉。 彼时他还不懂她那话是何意,心里只隐隐有些不安。 现下倒全都想通了。 她心底怕是早便打定了自我了结这主意,故意将孟红蕖约到万客楼,也不过是为了西晋能增加筹码,好让景云筹划了许久的两国和谈顺利达成。 -- 第105页 毕竟,孟红蕖是孟羲和最为看重的女儿,为了保下她,怕是什么要求都能应了。 瓦达对景云的情意,他自是知晓的。 心里只叹她傻,何苦为了这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特意用他挑出来的钗子结束了自己,想来还是不愿原谅他当年如此胆小怕事,竟这么就抛下了她。 忆起当初,大壮再怎么克制,话里仍旧带了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他又缓缓继续说了下去。 “那夜小的同昌平公主一道等了瓦达殿下许久,一直没见到瓦达殿下的身影,昌平公主绝无杀害瓦达殿下的时机。” “至于那支钗子,小的记得清楚,是当时昌平公主让小的拿过去给瓦达殿下的。” 庭下有人不满。 “你如今在公主府做事,谁知你这些话是不是在包庇昌平公主!” 有人附和,本肃静的公堂片刻间便喧哗了起来。 闻言,大壮抬起了头。 这次,他再不能像多年前那般胆小怕事了。 “我如今虽在公主府,但同瓦达是至亲的兄妹,如何会作假?” “你们若是质疑我的身份,大可去驿馆亲自问一问西晋的使臣。” 这话一出,满庭又是一阵哗然。 审到最后,孟红蕖的嫌疑到底还是洗清了。 这案子牵扯的弯弯绕绕有些多,平城的街头巷尾一时都在议论。 孟红蕖呆在大理寺,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她心里惦记着孟紫梅刚说的话,前脚刚送走了孟紫梅,后脚她便让人去将唐不渝找来。 她要好好找他问问林青筠这几日的情况。 不想唐不渝她没等到,等来的人却是林萧。 林萧抱拳看着她,脸上有些不耐,待瞧见了身后的佩环,面色才好上一些。 “阿七让我先来接你回府。” 佩环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离开了大理寺。 路上孟红蕖也向林萧打听了一下这案子的情况。 听说大壮便是西晋那位已死去多年的太子达坎殿下,孟红蕖着实有些吃惊。 现下细细想来,才觉得大壮和瓦达二人面部轮廓确实有些相似。 怪不得当初她会觉得瓦达瞧来有些面熟。 眼神转了转,孟红蕖问起了林青筠的情况。 林萧冷冷一笑。 “现在才打听阿七的情况,公主真是有心了。” 孟红蕖讪讪一笑。 林萧最后倒也没为难她,只先哼了一声。 “阿七在礼部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先来接你,他等下再回府。” 孟红蕖不再多问。 暮色沉沉,林青筠从礼部离开。 这么多天一直奔波在外,他怕自己的模样会吓到孟红蕖,想先好好打理一番,又想快些见到她,到最后他也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便又匆匆从礼部离开。 路过大理寺,林青筠望了一眼天色,也不知孟红蕖有没有离开,想了想,他还是进了门。 小院子里没了人气,他还是晚了一步。 无奈摇了摇头,林青筠进了屋内。 多天的担子卸了下来,他今日心神才放松了些。 随意拿起案上的书翻了几页,上头翩翩然落下一张公文,林青筠很快接住。 和离书三个大字显眼,上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签着孟红蕖的大名。 修长的指腹倏然用力,叠得齐整的和离书立马变皱。 长眸收了欢愉,很快便泛起了森然冷意。 第六十七章 ==================== 【六十七】 直到深夜,林青筠才回到了府上。 景阳阁里灯火通明。 他脚上步伐未停,却只径直往书房去了。 孟红蕖听见了他回来的动静,要出去找他。 刚到门口,她却又犹疑地回了头。 林青筠这么晚才回来,又直接往书房去了,不知是不是有急事要处理,她不应当再去扰他。 脚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转身回了房。 书房。 窗牖大开,簌簌的夜风灌了进来。 林青筠立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景阳阁,眼底映着星点跃动的烛光。 不过片刻,景阳阁的烛火便熄了,毫不留情便带走了长眸中的火光。 深沉压抑的夜色涌了过来,掩住了清冷的面庞。 薄唇冷漠一勾。 他就知道。 她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自己也是真傻,竟就这么被她迷了心窍。 之前信誓旦旦说什么不会同他散了,转过身却又背着他写好了和离书,真当他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她不眠不休奔走了几日,他不觉得累。 现下事情解决了,看到那纸和离书,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来,他只觉得疲惫万分。 修长的指腹按了按眉尖,林青筠痛苦地闭上了眼。 书房的烛火就这么燃了一夜。 天际不过刚冒出了几丝亮光,孟红蕖便醒来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桃花眸微掀,她抬手抚了抚身旁的床榻。 一丝温度也无,林青筠昨儿好像在书房呆了一夜? 孟红蕖很快起身,唤了佩环进来帮自己梳洗。 她得过去找林青筠一趟,整整一夜不阖眼,哪能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 -- 第106页 随意挽了鬓发,孟红蕖便匆匆出了门。 她脸上未施粉黛,露出本就莹白水润的肌肤,胜过春日最娇嫩的花。 她脚下步子快,眼角余光处很快掠过几点娇红。 原是院子里的木槿不知何时开了几朵。 孟红蕖往后倒退几步,挑了一朵开得最艳的折了下来,撩着裙摆,转身便跑进了金灿灿的晨光中。 才刚破晓,日头未照到书房来,这么瞧着,莫名有点冷清的意味。 孟红蕖放缓了脚步,走到门前。 门紧关着,她轻敲了敲门,里头半晌没传出来动静。 孟红蕖刚想开口唤一声林青筠,沉沉的嗓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她顺势推开了门。 烛火燃了一夜,青檀木烛台上的烛泪积起了厚厚的一堆。 窗牖阖着,光透不进来,林青筠的脸隐在寥寂的黑暗中,孟红蕖辨不清他的神色,但能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驻足在自己身上。 那清冷的视线不同往日,似乎空洞得不含一物,又似乎饱含着压抑的怒火。 孟红蕖脚步顿住,只觉得今日的林青筠有些陌生。 林青筠手指依旧紧捏着那纸和离书。 纸张已被他揉得皱皱巴巴,他却仍旧不敢完整地看过一遍。 只凝着上头孟红蕖签下的名字,心被紧紧揪着。 她的字迹仍旧是歪歪扭扭的,一撇一捺中又隐隐能看出些熟悉的风骨。 是他曾手把手教过她的。 她却毫不犹豫地便签了那和离书,如此爽快,一分一毫的迟疑都未曾有过,衬得卑微的他好似个笑话一般。 孟红蕖扬了扬手里那朵大红的木槿,眉眼弯弯:“我过来瞧一瞧驸马,顺道送朵花。” 说着,她往书案旁走去,寻了个好位置将那木槿放好。 离得近了,她才瞧清楚了林青筠的模样。 他向来端方,此刻眼底却布着红血丝,就连清冷的下颌也隐隐冒出了些胡茬。 心底莫名发酸。 孟红蕖欲上前夺过他手上的公文,不让他再看下去。 林青筠却冷冷避开了她,扫过来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 孟红蕖抬起的手僵住,一时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 桃花眸微眨了眨,满是无辜的模样。 林青筠恨恨移开眼,负手起身。 “听说公主昨日将长昭从大理寺轰了出来?” 孟红蕖的心落到了谷底。 他今日突然这般冷漠,就是因着长昭的事? 她闷闷嗯了一声。 “我不想见到她,就让佩环把人给赶出去了。” 林青筠眉头锁着。 “她身子向来不好……你……” 他眼底映着她的身影,话里话外却都在维护另一个人。 孟红蕖也不知怎的,心里的火噌得便点了起来。 她冷冷打断他。 “怎么,驸马如此心疼长昭?” “我就是看不惯她,驸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难不成不知我的性子便是这般?” 两人许久没有这般针锋相对,气氛僵持着,连窗缝处渗进来的风都慢了许多。 林青筠喉头涩然,突得开口问她。 “公主可知,我的生辰是何时?” 他话头转得快,孟红蕖一时摸不清他话里的意图。 林青筠唇角无声勾起,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孟红蕖性子向来要强,不甘示弱,这次却是她先心虚地垂下了眼睫。 余光中,面前人的墨青色袍角在随着风轻轻摆动。 她从没问过他,也从没想过要问他。 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记得她的生辰。 “……你突然问这个作什么?” “公主大抵不知,我同你是同一日生辰,出生之时,正好碰上了天狗食日……” 他与她同一日出生,他将这看作是自己同她天大的缘分,她却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林青筠一字一一句将这话从唇齿间送出。 明明是和煦的春日,那些话却带着令人胆颤的森森寒意。 他冷漠抬手,问她。 “这纸和离书,公主可眼熟?” “你当真觉得,和我成婚,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与蹉跎?” 才会这么干脆,便写了这和离书? 孟红蕖心颤了颤,不由蹙眉。 “……你从哪里拿到的这东西?” 他竟是因着这和离书气成了这副模样? 孟红蕖一时好笑又好气。 也是,乍一看上头拓印的和离书三个大字和她签上的大名,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但里头的内容分明已全都被她改过了。 “驸马可将这和离书看完了?里头……” 她话未说完,唇便被堵住了。 他气息干净,又冷漠的好似另一个人。 齿间啃啮上她的唇畔。 孟红蕖吃痛,嘴边轻溢出了声,她侧首,想避开他。 下巴却被骨节分明的长指钳住,迫使她抬起头来,对着他。 手上的和离书落地,林青筠将孟红蕖一把抱到了紧关着的窗牖旁。 大手扣住孟红蕖的腰,熟练地往里寻去。 细嫩的手腕举到发顶,被他攥得生疼,孟红蕖看着眼前人熟悉又冷漠的眉眼,心里生出了些怯意。 -- 第107页 她哭着求饶,声音听来可怜,他却更不愿放过她了。 甚至还恶狠狠地附到她耳畔。 “若是我将这窗子打开,你说,往来的丫鬟和小厮们会如何?” 他吐出的气息灼热,说完便要抬手去推开那扇阖着的窗。 眼见着他真要开窗,孟红蕖忙呜咽着拉住他的手,心底愈发委屈起来。 他压根没看那和离书上都写了什么,便这么待她,怎么能如此恶劣。 孟红蕖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不敢发出声音,只咬着指尖,死命压下声音,修长白腻的天鹅颈微微后仰。 窗外的小丫鬟行了一拨又一拨,日头渐大,有光从窗缝中挤了进来,拉长了地上纠缠着的影子。 许久。 孟红蕖喘着气,脚背绷直,额头贴上了林青筠的肩。 林青筠眼眸湿润,望着孟红蕖白腻脖颈上沁出的那点点薄汗。 “日后公主若是再敢随便签这和离书,我便将公主绑在床上,哪儿也不许去,公主可听话?” 清冷长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孟红蕖惧他这副模样,先是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 那和离书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林青筠眸光黯了下来,转而将人带到了里头的小榻处。 他步子迈得大,带起一阵风,将桌案上那朵大红的木槿花吹落到了地上,娇嫩的花瓣很快四散开来,纷纷吹进风里。 小榻上,林青筠眸光晦暗,修长的指腹不轻不重掠过孟红蕖柔嫩膝盖上磨出来的淡粉。 他搂紧她,不肯退出去,在她耳侧呢喃。 “潋潋给我生个孩子吧……” 有了孩子,她就再别想就这么随便抛开他了。 孟红蕖别开眼,不看他,鼻尖冷冷送出一声轻哼。 “……你想得美……” 他今日这般对她,她才不要给他生孩子。 孟红蕖的声儿不大,有气无力的嗓音一字一句正好落入了林青筠耳中。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带着木槿花甜香的微风细细从窗缝处吹了进来,却无人有兴致去轻嗅品味好好咂摸一番。 窗外,日头正大,草长莺飞的暖春,拂在脸上的微风好似都带着草木勃发的生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ì_í?)1瓶;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 【六十八】 草长莺飞的暖春,拂在脸上的微风好似都带着草木勃发的生机。 孟红蕖对上林青筠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我不要给你生孩子……” 眼见着林青筠目光冷冽了下来,孟红蕖心里才舒畅了些。 凭什么只能任由着他欺负她,她也要好好气一气他。 身下传来了一声羞人的轻响。 林青筠终于退了出去。 却又拿过一个绣花软枕给孟红蕖垫上。 孟红蕖不适地动了动腿,头顶传来了一声轻呵:“莫乱动!” 林青筠语气冰冷,孟红蕖心里委屈更甚。 凶什么凶! “那你去给我将那和离书拿过来。” “我扔了,找不见了。” 见她还在提那和离书,林青筠面色愈发不霁。 “那我自己下去找。” 说着,孟红蕖翻身要下床。 经过方才的一顿折腾,她腿上早没了力气,脚尖甫一沾到地便软了下来,差点跌到地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很快扶住了孟红蕖,却被她一把拂开。 她竟是宁愿摔了也不愿他碰她。 心里莫名烦躁,林青筠沉着脸看她,到底还是不忍,将人重又按到了床上,将飘到地上的和离书又拾了起来。 他遏住了想将和离书撕碎的冲动,长臂一伸,不情不愿递给孟红蕖。 孟红蕖却不伸手接,命令他。 “你完完整整给我念一遍上面的内容。” 林青筠面色青黑,指尖用力到泛了白,却还是将和离书给展开了。 待看清上头的内容,阴沉的面色霎时便放了晴,耳尖甚至还偷偷摸摸地染了点红。 那和离书上的内容早被改得南辕北辙。 改写的字迹他也熟得很。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改的大胆,一字一句却极衬他的心意。 长睫有些无措地眨了眨,清冷的眸子看向了榻上的孟红蕖。 “……这和离书……是怎么回事?” 孟红蕖却不看他,很快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孟红蕖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到你。” 枉她心里一直念着他,还带了花来瞧他,他倒好,一言不发就这般欺她,还因着孟紫梅说她…… 越想越委屈,孟红蕖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又觉得自己这副娇气的模样不争气,便死死抑住哭声,瘦削的背随着细细的低泣声儿轻轻抖动着。 “……这是你心心念念的长昭给我的,让我签了,好还你自由放你走,我一时气不过,便弄了这一出想气气她……” “你倒好,字都没看全便开始说我……早知我那日就该真把这和离书给签了……” 林青筠顿时便慌了,也顾不上那么多,又往榻上去,将人搂进了怀里,薄唇轻柔蹭过孟红蕖脸上的泪珠。 -- 第108页 孟红蕖不承他的好,躲开他的唇,哽咽着:“你自去寻你知书达理的长昭好了,还管我作什么。” 林青筠声线失了惯常的清冷,尾音带了些急着解释的颤。 “……我不管什么长昭,我只要我的昌平。” 孟红蕖冷哼一声。 “那你方才还口口声声指责我将长昭赶出去?” “我当时是气昏了头……” 二十几年来的冷静自持,在看到那纸和离书时,全都轰然倒塌。 “我错了,日后再不会如此。” 男人身量高大,压在身上像块大石头,声音听来偏偏委委屈屈的。 他倒是会博同情。 孟红蕖扁扁嘴,勉强止住哭,抬手触了触他颌角新冒出来的胡茬,有些嫌弃。 “扎手。” 林青筠牵过她的手,同她十指紧扣,又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替她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 “那我明日便剃干净,莫哭了。” 孟红蕖眼圈还红着,不想那么快便原谅了他,仍旧绷着嘴角数落他的罪行。 “要不是被你气到了,我怎会哭成这副模样?” “我好心好意过来瞧你,你倒好,二话不说便这样对我……” 说着说着,桃花眸里又沁出了泪。 林青筠忙急急压了音量去哄人。 “……那要不,潋潋将方才我欺你的事再做一遍……” 说着,大手要去解身上松垮的衣衫,一副无赖模样。 孟红蕖想起刚才的种种,脸色通红,捏着粉拳砸他:“……流氓……” 嘴角却仍忍不住勾了起来。 “我的花掉地上,花瓣都散了,你日后要送我一朵更好看的。” 林青筠点头。 “你往后也不要彻夜看折子了,不然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林青筠复又点头。 “潋潋说的,我都答应。” “那潋潋……可愿意给我生个孩子?” 怎的又回到孩子这事上了? 桃花眸转了转,孟红蕖小声应他:“看你日后表现。” 细腰轻蹭了蹭他。 孟红蕖仰头瞧着林青筠。 “你方才闹得我腰疼,给我揉揉。” 大手按摩的力度适中,格外舒适。 情绪渐平复,便隐隐觉得有些困乏起来。 孟红蕖窝在林青筠怀里,眼皮渐沉重,却仍旧放不下盘旋在心底的那个问题。 “……你之前,为何会跳下太液池救长昭……” “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张菀青生辰宴那夜也是…… 林青筠低首。 孟红蕖小脸带着红,长睫还湿润着,白腻的指尖松松握着他衣角。 他将人搂得更紧,贴在她耳侧,声音带着缱绻。 “因为我将长昭,误认成你了。” 两次跳入太液池,两次都是为了她。 睡梦中的孟红蕖似乎听到了他的回答,又似乎没听到,只是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 半晌,才应了声。 “……你傻不傻?” 林青筠轻勾唇。 “嗯……确实很傻。” 长空中掠过一声清脆的鸟鸣,带走了男子同怀中人耳鬓厮磨的呢喃。 …… 三月中,是孟羲和一年一度往骊山去春猎的日子。 为着这事,礼部整整提前了一个月进行筹划。 西晋使团已于前几日离京,北凉李观棋一行却仍旧在平城,这次春猎,孟羲和也邀了他们。 骊山在城郊,路程有些远,马车紧赶慢赶,也需得花上一天才能到。 因着忠武军军营便是驻扎在骊山山脚,沿途以及春猎时骊山行宫的守卫,皆由忠武军负责。 “是以春猎之时,忠武军军营将是守卫最弱的时候。不知徐公子,想不想,早日重现承恩侯府往昔的荣耀?” 夜色浓浓,掩住了万客楼雅间二人的小声对话。 徐翕存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孟白兰。 女子面上缚着面纱,露出的眉眼一如记忆般温婉,说出的话却句句都是试探、打量、算计……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会口口声声亲昵地唤他翕存,如今却只会疏离地叫他一声徐公子…… 他仰头,闷声喝尽杯中的酒。 只恨自己曾被她外头披着的那一层虚伪又和善的皮蒙住了双眼。 “你想让我作什么?” “听说,徐公子在边疆之时,颇得忠武军将领李威的赏识?” 闻言,徐翕存眼眸不由微眯了眯:“我如今不过是禁卫军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如何能得李威将军的青眼?” 孟白兰淡淡一笑。 “徐公子不必如此戒备,本宫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罢了。” “徐公子想必也知道,令尊因私用公款而被流放,不过是做了兵部尚书宁成武的替罪羊。” “本宫也不是非让你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将忠武军军营的地图绘下来,我便去和父皇求情,让他下令重新审理此案,如何?” 夜半,徐翕存才回了府。 他立在门前石阶下,仰头瞧着上头新挂上去不久的徐府匾额。 那块圣上亲赐的承恩侯府牌匾,早在抄家之时便被取了下来。 或许,他身为家中嫡长子,是时候将那些失去的荣光都重新拿回来了。 -- 第109页 “兄长?” 大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徐碧芃看着正出神的他,有些心疼:“可是禁卫军的事务太繁杂了?怎今夜这么晚才回来?” 徐翕存摇头,很快进府,带着徐碧芃往她的小院去:“今夜遇了熟人请客,便回来晚了些。你日日都在忙着处理府上的事,这大半夜的,何苦还要等我?” 侯府被抄家,府上姨娘多趁机揽了钱财跑路,自己母亲又是个软弱无能的,到最后,竟只有徐碧芃一人将这家中大小事务给撑了起来。 徐碧芃却只笑着摇头道了声无事。 以往母亲只让她不要争抢,事事靠着别人,如今她事事皆靠自己,方才觉得独立自强的好。 她喜欢这种自己逐渐强大起来的感觉。 甚至,还开始有些欣赏起孟红蕖的做事风格来。 徐翕存掩在衣袖下的手暗自紧握成了拳。 “当初孟红蕖不肯帮徐府,以至于徐府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兄长向你保证,一定会重耀徐府的门楣。” 徐碧芃的小院到了,她停下来,看着徐翕存,有些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这事怎能怨二公主?她当时确没有立场要帮我们。” “再说了,与其去求别人等着别人伸出援手,我倒是更希望看见兄长堂堂正正将徐府的荣耀重新挣回来。” “我相信兄长一定可以。” 说完,徐碧芃冲他笑了笑,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 徐翕存看着徐碧芃离开的背影,久久驻足原地。 本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又已悄然松开。 *** 公主府。 还有一日便要往骊山别宫去了,孟红蕖躺在床上,懒懒掀着水眸,看林青筠收拾东西。 她身下垫着绣花软枕,身上还留着他的甘松香的味道。 这些日子,林青筠倒真没有彻夜看折子,只是每夜都会来闹她。 看那模样,似乎是极想要一个孩子的。 孟红蕖衣裳极多,不过去骊山是为着春猎,林青筠收拾的多是方便行走动作的衣裙。 初始林青筠替孟红蕖叠小衣时耳尖还会带红,如今倒长了些功夫,不仅动作大方坦然起来,还能估摸着小衣的尺寸,挑些束得更紧的带上。 倏然,有东西从手中正拿起的襦裙处掉了出来。 林青筠垂眸,拿起了那落在桌案上的小纸包。 鼻端很快嗅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察觉到他动作停了下来,孟红蕖支起了下颐,问他:“怎么了?” 林青筠很快摇头:“无事。” 手上收拾的动作继续,但俊挺的眉尖还是微蹙了蹙。 孟红蕖最近并未身子不适,为何会随身带着药? 第六十九章 ==================== 【六十九】 到了正式出行的那一日,猎猎的旌旗蔽日,随行的官臣车马一道缓缓行在平城往骊山去的官道上,阵仗颇大。 孟红蕖和林青筠同乘一辆马车,跟在孟檀和李若桃二人的车驾后。 外头嘚嘚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辙声透过木质的窗棂慢慢渗了进来。 林青筠长发随意束起,正靠着车窗支着下颌,看着窗外缓缓往后倒退的景色,眼尾慵懒挑起,收了几分往日的清冷,样貌是极为惑人的。 孟红蕖看着他,半晌收不回视线。 总归他是她的人,她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林青筠本看着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看着孟红蕖,眼底跃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很快,好听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公主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他这话听来奇怪,孟红蕖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很快摇了摇头。 “公主可想清楚了,真没有?” 孟红蕖又蹙着眉尖细细思索了一阵,再摇了摇头:“真没有。” 她这些日子都同他腻在一处,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唇畔勾起一抹淡笑,林青筠抬手,宽袖随着他的动作往下落,露出了线条分明的手腕。 修长的指尖正捏着一个深缟色的小纸包。 瞧见那纸包,孟红蕖的脸噌地一下便红了。 林青筠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沉沉。 “那公主可认得这药?” 孟红蕖突得便有些结巴起来。 “……这是我去找大夫开的……调理肠胃的药……” 说着,孟红蕖顺势伸手,想将那药包抢过来。 男子的手腕不过轻巧一转,便又将那药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另一只手则环过孟红蕖纤细的腰肢,将人往他腿上带。 孟红蕖双手抵在他胸前,面上带了一丝红。 “公主是去寻的哪个名医开的药?我可不知,调理肠胃要用到鹿茸、海参、枸杞、肉桂和芡实。” 林青筠虚环着孟红蕖的腰,清冷的颌角抵在她发顶,慢条斯理地数出了那小包药中用到的药材,清冷的嗓音幽幽。 孟红蕖有些心虚地绞着圆润粉嫩的指尖,抬头觑了他一眼。 “……你知道这是何药了?” 林青筠淡淡点了点头。 昨天一收拾完东西,他便去医馆找了大夫。 大夫不过打开那药嗅了嗅,再抬起头来,便是满脸的苦口婆心。 “年轻人,便是再如何纵欲,也不能用如此烈性的药啊!” -- 第110页 林青筠的脸登时便黑了。 见瞒不过去了,孟红蕖很快便扯了他的袖子坦白。 “……这是当时……母后硬要塞给我的……” 不想后来,这药根本没派上用场,她也渐淡忘了这事,不巧这药如今偏偏又落到了林青筠手中。 林青筠长眸微眯,带上了几丝危险的意味。 “公主是觉得,我不行?” 他的话直白,孟红蕖脸上发烫,慌忙摆了摆手。 “……不,我……很满意……” 林青筠俯身到她耳畔,同她耳鬓厮磨,刻意压低的嗓音富有磁性。 “那……有多满意?” “……” 孟红蕖脸涨得通红,半天不出声。 她抬眸同他对视。 独一无二的长眸里,盛着满满的炙热。 她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在之前的每场荒唐里。 薄唇覆了上来,蹭着她的鼻息不再清冷。 马车颠簸缓慢行驶中,他挤入她华丽的裙摆…… 到了正午,浩荡的车队在路上停下歇息片刻,车前的骏马纷纷喘着粗气。 不少贵女常日拘在闺房里,难得有机会出来一趟,如今都趁着这时机纷纷下了车,撑着油纸小伞拿着糕点坐在路旁的树荫底下谈笑晏晏,不时响起一片银铃般的动听笑声,引得一道同行的世家公子们侧首打量。 孟红蕖好看的桃花眸水润,长睫染了湿意,再没下车的力气。 肚子偏生在此时又发出了些声响,本就染了桃色的瓷白小脸更加臊得慌。 佩环早便在车上桌案处配了一小碟子糕点,但味道有些甜腻,堪堪吃了半块,孟红蕖就没了胃口。 林青筠轻笑:“刚巧这一片有个果园,我下车替公主摘些果子来。” 说着,清隽的高大背影下了车。 果园处有三三两两手晃折扇身披华丽衣袍的世家公子们说着闲话,远远瞥见往果园来的林青筠,脸色一时都变了变。 他们出身平城世家,自诩高贵,总把从清水村出来的林青筠视作异类。 有些擅做面子功夫的会勉强对他扯出个笑问候一声,更多的,则是昂起头,从丑陋的鼻孔里送出一声轻哼。 独唐不渝摇着折扇吊儿郎当地同他勾肩搭背,两人一道往枝头缀着小果的桃树去。 很快,林青筠拿着的布兜子便装满了水嫩的小桃。 他正欲回到马车上,迎面却遇上了一个翩翩然撑着伞的身影。 孟紫梅手上拿着一个粉彩花卉食盒,立在不远处看着他,秋眸含怯,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身旁有一低眉顺眼的小宫女替她撑着油纸伞挡日头。 “这是今晨我特意吩咐御厨做的桃酥,现下还冒着热气,今儿要行上一天路,你自拿去垫垫肚子罢。” 含蓄抿唇一笑,孟紫梅欲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 林青筠却很快退了一步,目光淡淡从她面上瞥过,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之前他还因着她身子骨弱而对她留了些耐性,自从知晓了那和离书是她拿过来的之后,便再对她做不出什么好脸色了。 他冷漠行了一礼。 “按君臣礼制,臣当唤您一声长昭公主,若按世家礼节,您则当唤我一声姊夫,今日您这一举,于规于礼,都不合情。” 一番话明明白白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不愿再同她多说一句话,林青筠欲撩袍离开。 “昌平还在等着臣,臣要先走一步了。” 脚步不带丝毫犹豫。 孟紫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圈泛了红,心跌到谷底,忍不住便轻咳了起来,病弱的小脸呛得通红。 男子离开的脚步一顿。 林青筠复又转过头来。 孟紫梅面上一喜,话还没出口,唇便的笑意又僵了下来。 林青筠锁眉看着她,一字一句,似是叮嘱,又更似是警告。 “昌平不喜旁的人来扰她,日后你若无大事,莫来寻她。” 因着这话,孟紫梅身子摇摇欲坠了一瞬,好在那小宫女及时扶住了她。 她不甘心,忍不住泣声问他。 “她性子跋扈高傲,分明未把你放在心上,究竟哪点值得你如此为她死心塌地?我不过身子骨弱了些,又何处比不上她?” 听了这话,林青筠不耐蹙眉,面上神色不霁,唇角凉凉勾起。 “在我眼中,昌平处处都是最好的,你委实不能同她相提并论。” 第七十章 ================== 【七十】 林青筠话里毫不留情,不远处,隐在一旁偷摸瞧着二人的裙摆很快漾出了一个欢欣的弧度。 从角落里出来,孟红蕖弯着眉眼,欲往林青筠的方向奔去。 面前却突得出现一个人影拦住了她。 本一直在禁卫军中的徐翕存不知为何一身忠武军的打扮,手中正拿着两个小桃,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也只是将手中的桃子递了过去。 “这是臣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听说味道甘甜清新,甚是好吃。” 孟红蕖霎时便敛了脸上的笑意,紧绷着嘴角看他,并不打算去接他的东西,反而颇为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巧,本宫吃不得旁人随便赠的东西。” “这么久了,徐公子再做出这副殷勤模样,不觉得怪恶心的吗?” -- 第111页 徐翕存拿着桃子的手一僵,脸上又很快云淡风轻露出了一个笑,视线反而若有若无往身后不远处的林青筠和孟紫梅二人看了过去。 “当着众人的面,公主的驸马尚能如此不避嫌,我又为何不可?” 孟红蕖面上嫌恶更甚。 “我原以为徐府遭了此难,徐公子会有些长进,如今看来,徐公子可半点都比不上令妹。” 比之从前,徐碧芃更落落大方了些,一点都不见当初颤着身子到公主府小声求孟红蕖的模样。 她一人撑起徐府大小事务的事情也传遍了平城,刚下马车,一群贵女便笑嘻嘻挤在她周遭,要同她讨教管家的法子。 虽也有嗤笑她如今身份大不如之前的,但更多的则是赞许的眼光。 听了这话,徐翕存面色一时铁青。 墨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二人之间驻足,刚好挡了徐翕存的视线。 林青筠没看徐翕存,只是将手中的一袋桃子都递到了孟红蕖眼前。 “我刚摘下来的,都用溪水洗过了,可直接入口。” 长眸余光觑了一眼徐翕存手上拿着的两个小桃,又加了一句。 “公主想吃几个便吃几个。” 语气刻意加重,听来好似有攀比的意味在里头。 孟红蕖没接他递过来的桃子,反而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精致的眉眼顿时便挂上了满满的笑意。 她从耀眼的日光中跨了一步,正好入了林青筠怀中,柔柔的下颌亲昵地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鬓发上戴着的金錾连环花簪样式简单,但成色上佳,日头一照,便闪烁着青翠欲滴的色泽。 同林青筠袍角的青色相映成趣。 清俊的眉眼不再见对着孟紫梅时的冷意,反而不自觉便柔了下来。 “不是说没了力气,怎么突然便跑下来了?” 孟红蕖双手霸道地缠着他的腰,弯着眉眼看他,小声道;“驸马今日比前几日有了些长进,温柔了些,我便勉强蓄了些下车的力气。” 她没说是看到了他同孟紫梅两人交谈的身影,这才下了车。 柔嫩的指尖轻扯了扯林青筠胸前的衣衫,他顺势俯下身来。 孟红蕖靠到他耳畔。 “驸马方才同长昭说的话,我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旁人面前,驸马说得如此好听,怎不见在我面前这般说过?” 林青筠半晌说不出话来,面上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冷淡自如模样,耳尖却又禁不住那洒上去的温热甜香气息,很快变红。 孟红蕖见这样果真逗得了他,不由捂嘴吃吃笑了起来,还抬手轻点了点他的耳尖。 身子一僵,林青筠不动声色地绷着嘴角,将人重又牵回了马车。 独留孟紫梅和徐翕存两人在原地。 不远处的孟白兰晃着手里的帕子慢悠悠踱步过来,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紧不慢开口:“二妹妹同林侍郎还真真是情深意厚的一对。” 孟紫梅勉强应了她一句,眉眼耷拉着,眼里失了神采,觉得手里的食盒万分沉重,便也只塞给了身旁的小宫女,转身也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徐翕存则意味不明地扫了孟白兰一眼,又很快抬脚离开。 他之前只以为她心计深沉,却不知她本事如此大,竟真能轻轻松松便将自己从禁卫军处调来了忠武军。 路过一群世家子弟身旁,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徐翕存抬头冲他们笑笑,很快松开手,那两个半生不熟的小桃就这么直接被扔到了地上,噗噜噜滚到了杂草之中。 “我赌输了,这桃子没送出去。” 有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至少徐兄还敢上前同公主搭话,好歹让我们看了个乐子。” 人群里又是轻佻的起哄声。 从平城一路往骊山来,路上和煦的春景宜人,众人一路赏景一路闲谈,脚程放慢了许多。 直到日落西山,浩浩荡荡的车队才终于到了骊山别宫。 守着别宫的太监大开宫门,将孟羲和一行恭敬地迎了进来。 骊山别宫建得极大,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虽是在平城,里头却带了些江南水乡的婉约。 随行的官员都各自到了事先为自己备好的房间,以便能好生休整一番,在明日的春猎中大放异彩,让孟羲和对自己刮目相看。 孟红蕖同林青筠两人单独住在醉霞殿。 虽说是别宫,但里头的装饰丝毫不比宫城差,屋内各种用具皆是上乘,烛火明堂,反射着粼粼的亮光。 廊前每隔三步便挂上一盏宫灯,暖暖的橘光连成一片,将黑暗驱散,整座别宫,亮如白昼。 醉霞殿偏殿还配了一处温泉池,袅娜升腾而起的烟雾不断。 透过窗棂,还能瞧见殿外头那一棵粗大的古梧桐。 风过,便有“沙沙——”的声儿响在耳畔。 孟红蕖一时兴起,唤佩环备了衣物,乐呵呵地下了温泉。 泉水源源不断地流入池中,孟红蕖整个人泡在水中,浑身的酸乏得到缓解,迷迷糊糊间,竟就这么靠着池壁睡了过去。 许久,清隽的身影入内,将昏睡过去的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放到了床榻上。 颊上突得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孟红蕖翘着的长睫微颤了颤,桃花眸迷蒙睁开,正对上一双炽热的眸子。 -- 第112页 薄唇很快又覆了上来,温柔又霸道,一点点攻陷她。 裹着的衣衫因着二人的动作微敞开了些,露出些雪白。 林青筠却很快别开了眼,替她拢紧衣衫、盖好床被。 “公主今日赶了一整日的路,当歇息了。” 孟红蕖看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 腿上分明还残存着他才刚贴上来的热。 林青筠却只俯身再亲了亲她唇角,熄了烛火又很快离开。 孟红蕖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小手又不甘心地捏着被角,想着林青筠离开时的背影。 或许,她该主动些才是。 夜深,星月高悬。 城郊的夜虫叫声更为嘈杂,窸窸窣窣嚷个不停。 夜风拂过桌案上的一豆烛火,房内光线明灭,将三人的面庞隐在黑暗中。 “……届时,徐公子只要把握时机,在忠武军军营中带着我们的人顺利找到李威的房间即可,剩下的事,便不用徐公子再操心了。” “事成之后,你们当真能让我父亲的案子再翻案?” 徐翕存有些犹豫。 “自然是说到做到。” 李观棋起身,绕到徐翕存身后轻拍了拍了他的肩。 “到这时候了,徐公子可没机会再下船了。” 坐在一旁的孟白兰只静静地打量他们二人。 反正她也不在意李观棋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她只在意,能不能,真将碍眼了那么多年的人给除掉。 谈话结束,房内的烛光悄然熄了,李观棋和孟白兰分头离开。 徐翕存回去的脚步匆匆,一抬眼却看见了正等在路上的徐碧芃。 黑暗的夜色里,她目光如炬,眨也未眨地盯着他。 “兄长最近好似每夜都这么忙。” “方才同兄长一道出来的人,瞧着背影倒有点像大公主?” 徐翕存半晌未应声,背上却不知何时已冒出了一层薄汗。 “殿下,我们到时候,真要将那二公主……” 阿意站在李观棋身后,说到此处,很识相地闭了嘴,只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观棋瞥了阿意一眼,鼻子里轻嗤一声:“我可不会杀她,相反,还得救了她。” 阿意先是一副懵懂模样,而后才恍然张了嘴,嘴里道了句殿下英明。 “总归我只要拿了城防图便好,其他的事情,还是尽量不要沾手,免得惹上一身腥。” 李观棋压低了嗓音。 阿意应了一叠声的是。 门外,原路返回的孟白兰僵着脸,唇角冷冷勾了勾。 她这一趟倒是回得巧,刚好将主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都听着了。 李观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竟是不比她的差。 月明星稀,醉霞殿廊下挂着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晃。 林青筠才从浴间出来,浑身带着清冽的冷意。 冷水勉强压下了他体内的火。 左右他也没了睡意,索性便打算披了衣衫逛一逛这别宫。 出了殿门,却又正好瞧见了远处孟白兰的背影。 林青筠脚步停下,长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这别宫里的事宜当初一应是由礼部负责的,若是他没记错,孟白兰当不住在此处。 那个方向的殿宇,倒好似是北凉李观棋一行人所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李观棋:我筹划了个寂寞??? 第七十一章 ==================== 【七十一】 第二日,天不过蒙蒙亮,别宫里的大小官员及随行家眷便都聚到了骊山围场里。 孟红蕖换上了窄袖束腰的黑色骑装,玲珑身姿凸显。 袖边用昂贵金线细致滚了边,一抬手便在日头下泛着粼粼的金光。 一头垂至腰际的柔顺青丝也只简单束起了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露出白皙细腻的耳尖和脖颈。 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有些扎眼。 将围场上大半男子的魂都勾了去。 林青筠身上的骑装同孟红蕖的样式相似,肃穆的黑色愈显英姿。 两人走在一处,单论相貌,是极相配的。 待孟羲和徐徐入了主座,礼部尚书李祺起身,将事先备好的祭文徐徐念祷了一通,祈求上苍护佑大周福泽。 随后,孟羲和拿过身旁侍从递过来的弓箭,昂首射下了第一个猎物——苍穹中飞快掠过的一只雄鹰。 皇帝宝刀未老,围场一片高声欢呼。 由此,今年这春猎,便正式开始了。 春猎为一年一度的狩猎,若要论其中的重头戏,那便是今晨的男子射猎。 各世家大族的公子都会加入其中比箭术,评判的标准则看各自猎得的猎物数量。 不多时,便有不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大臣官员骑着心爱的马入了场。 林青筠却不着急,只不紧不慢将孟红蕖的束腰松了松,见那轮廓不再凸显,眉头才舒展开来。 孟红蕖却憋不住,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他。 “驸马射艺可好?” 平城的世家子弟自幼便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林青筠的技艺如何能比得过他们? 林青筠看着她,好看的眉尖故意为难地皱了皱。 “中规中矩,尚能过得去。” -- 第113页 潋滟的桃花眸里果然生出了些担忧。 “……那……要不我去和兄长说一声,让他偷偷塞给你几个猎物?” 往年春猎,孟檀总能在射猎中拔得头筹,赠一两头猎物当不是什么难事。 林青筠轻笑,收了逗她的心思,让她不必忧心,还问她:“公主可有什么想要养的宠物?” 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贵女会趁着春猎时托人捕几只好看的鸟儿雀儿带回府上逗弄作乐,林青筠也想给她赠一只。 闻言,孟红蕖鼻尖微微皱了皱,刚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面皮和脖颈都憋得通红。 粉嫩的指尖扯着腰上的系带纠结地绕了几个圈,她还是靠到了林青筠耳畔。 “……只要是驸马给的,我都欢喜……” 说来也奇怪,方才林青筠话音刚落,她心头便浮现了这句话,又莫名觉得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说不出口…… 但……总归那日他在孟紫梅面前说了她好话,那她便也说句来哄哄他…… 说完,孟红蕖便坐直了身子,刻意忽略了身旁那抹盯着自己的灼热视线。 清冷的眉眼不由慢慢染上了点点笑意。 不多时,林青筠亦起身离开,缓缓驾了马入场。 孟羲和下了令,射猎开始。 场上众人纷纷扬起马鞭急急驾着马往林中去,惊起一阵风尘,林中走兽狂奔。 林青筠一人不急不缓行在众人后头,凝视着前方。 不远处的杂草丛里,仔细些能看到半隐在其后蠕动的小小身影——不过一只不起眼的野兔子。 偷摸耸动的样子,像极了花灯节时只顾埋头吃着浮圆子的某人。 薄唇微勾了勾,林青筠抬手,徐徐开弓搭箭,护腕勾勒出手部矫健的肌肉线条。 空中却倏然划过一支更快的箭。 那箭迅猛,却失了些准头,只惊了那草丛里的兔子,不过一瞬,兔子便蹦没影了。 林青筠搭着弓箭的手一僵。 耳畔的马蹄声迅疾。 先出手那人驾马从林青筠身旁掠过,回头冲他笑笑:“林侍郎,多有得罪了。” 面上却是轻蔑又猖狂的笑。 不过一只野兔子,他还看不上眼,不过是想膈应一下林青筠。 射猎时抢猎物的事也时有发生,但难见今日这般如此明晃晃的争抢。 高座上的孟红蕖将下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衣袖下的手登时便捏紧了。 这些人,当真是欺人太甚。 林青筠倒也没同那人客气,冷冷扫了他一眼,搭着弓的手未收力,箭矢出鞘,直直擦破了那人的面颊,顺势稳稳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那人只觉颊上一阵阵火辣的疼,瞳孔里似乎还映着那支直朝他面门而来的箭,背后不由冷汗涔涔,吓得手脚发软。 一旁随行护卫的忠武军忙上前将人搀下了马,这才发现他裤/裆上也带了点湿,一身狼狈。 有人开口指责林青筠小气不容人,唐不渝悠悠驾着马过来,皮笑肉不笑驳斥。 “林兄一时手快,不过无心之失,你怎如此斤斤计较?再说了,那箭又不是对着你射的,何必这么多管闲事?” 旁的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林青筠恍若未听见他们的话,只面无表情地将弓箭收好,回头朝高座上的孟红蕖遥遥望了一眼。 他倒不是气那人同他争抢,只是气那兔子被吓走了。 本来是要带回去给她的。 孟红蕖将林青筠射出去的那一箭看了个清楚,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对付不要脸的人,就该如此好好教训一番。 再一抬头,她正好对上林青筠遥望过来的视线。 风带起他的几缕额发,袍角猎猎。 世上最英姿飒爽的儿郎,大抵便是这副模样。 孟红蕖紧盯着他。 直到林青筠收了目光,快步纵马,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衣角再瞧不见。 见不到人,孟红蕖失了些兴致,一颗心却仍旧悬着。 她怕那些人再像方才那样对林青筠。 一直到了晌午,进了密林的人才陆陆续续返程,林青筠行在队伍最后,有小太监上前去清点各人的猎物。 果不其然,孟檀猎物最多,又是今年射猎的榜首,排在第二的则是忠武军的将领李威。 林青筠堪堪比李威少了一个猎物,排在他后边。 孟羲和极为满意,笑眯眯捋着短须给三个人都赏赐了些东西。 回了醉霞殿,林青筠让林萧将孟羲和给的赏赐先拿去放好,自己则抱着怀里的东西径直去找了孟红蕖。 一个大男人,僵着手脚生硬地护着怀里的小东西,似乎格外宝贝,模样瞧来有些好笑。 孟红蕖打趣了林青筠几句,又忍不住眨巴着眼睛,上前戳了戳他怀里那毛茸茸的一小团,桃花眸里盛着满满的好奇。 那巴掌大的小兔子在林青筠怀里正歇得好好的,突得被孟红蕖一戳,两只小耳朵警戒地竖了起来,腮帮子也鼓着,不悦地瞪着孟红蕖。 孟红蕖不禁莞尔。 林青筠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眉眼松了松。 这兔子,确是同她极像。 孟红蕖唤佩环将那小兔拿下去安置,又抬眼笑问林青筠。 -- 第114页 “这小兔我很喜欢,驸马想要什么赏赐?” 林青筠不答,反而又问她。 “公主想要给我什么赏赐?” 黑色骑装衬出男子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孟红蕖目光不由自主便在他身上游移…… 她自然知晓,那衣衫下的肌肉是如何精壮有力…… 脑海里生了些绮念,面皮便有些热了起来。 踮起脚尖,孟红蕖轻啄了啄他的脸颊。 “……这样的赏赐……驸马可喜欢?” 林青筠微怔,又很快贴上了她的鼻尖。 大手轻轻摩挲过她的背,掐上盈盈细腰。 “公主这么容易便将我打发了?” 孟红蕖腿间忍不住,微微有些发软,借力靠在他怀里,一时想到昨夜,她隐隐有些不甘心起来。 他总能如此轻易便掌控了她。 长翘的浓睫颤了颤,红唇又主动覆了上去。 柔软带着试探,小心翼翼撬开他的齿关,与之轻缠。 动作虽有些顾忌,但充斥着满满的甜香,林青筠心神微动。 醉霞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被清了出去,两人脚步跌撞回了内殿。 就连精心摆在桌案上的青花云龙纹春瓶都因着两人的动作落了地,闹出不小的动静,却无人去顾及。 春风清凉,撩动着殿内的真丝纱帐…… 林青筠看着跨坐了自己身上的孟红蕖,唇畔浮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孟红蕖双手抵在他胸膛,紧抿着唇角,面上有些困窘。 她只匆匆扫过那本《银瓶梅》几眼,未来得及细看,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胸腔处漫出来一声轻笑,林青筠声音低哑。 “我来教教公主……” 大手忽得扣住腰肢,缓缓往下按,契合愈发紧致…… 微风款款而至,拂动轻盈的纱帐,漾起令人遐想的弧度。 殿外那棵古梧桐又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夜至,孟羲和开了个小宴,唤了林青筠过去。 怕误了时辰,来传话的小太监刚走,林青筠便收拾收拾过去了。 燃着的烛火亮堂,驱散黑暗,殿内亮得如同白昼,气氛却冷冷清清,不见旁的其他官员。 孟羲和同孟檀肃着脸坐于上座,下头立着一忠武军打扮的人。 听到林青筠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冲他笑了笑:“林侍郎。” 林青筠看着面前的人,蹙眉驻足原地,探询的目光看向座上的两人。 孟羲和凝着脸,沉声命令那人。 “将你方才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同青筠再说一遍,若敢有所欺瞒造假,朕到时必让你徐家,万劫不复。” 第七十二章 ==================== 【七十二】 自那夜孟羲和召林青筠过去开了个小宴之后,林青筠似乎又忙了起来。 旁的官员都随着孟羲和一道陪李观棋等人到骊山周边游玩赏乐,偏他和孟檀两人日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孟红蕖没甚交好的世家贵女,日日便也只呆在醉霞殿里,或读读话本,或逗逗林青筠带回来的那只巴掌小兔,也算是自得其乐。 偏偏今日,来了个扰人的不速之客。 孟红蕖抱着怀里不安分的小兔,立在那棵梧桐树下,冷冷地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孟白兰。 有几片梧桐落叶落在她削肩上,转瞬又被春风卷走。 孟白兰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兔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脸上却掐出一个盈盈的笑。 “许久未见,想不到二妹妹如今竟有闲心养起野兔子来了。” 果然是同卑贱的人的呆久了。 那种东西,瞧见她都嫌脏了她的眼。 似是听懂了孟白兰的话,怀里的小兔不满竖起了自己的小尖耳。 孟红蕖安抚地摸一把小兔,才又眯起眸子看了一眼孟白兰。 “我这醉霞殿可不兴招待没眼力见的人。” 说着,孟红蕖扬声唤来了佩环:“送客。” 佩环很快过来,面无表情地朝着殿外的方向冲孟白兰扬了扬手:“大公主,请。” 孟白兰努力保持着唇边的笑。 “二妹妹何必这么大火气?我不过是一个人呆在这别宫太无聊了,正巧听人提了一嘴附近有个景致好的去处,便想过来寻二妹妹一道过去……” 孟红蕖却不想听孟白兰扯的这些话,不耐转身欲往内殿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孟白兰心里有些着急,忍不住提了提音量。 “……二妹妹难道不想,同我将五年前的事情说个清楚吗?” 孟红蕖抱着小兔的手一僵。 日光和煦,孟红蕖跟在孟白兰身后出了醉霞殿,路上不时遇到三两成群同样出来赏景的贵女公子同二人见礼。 很快,面前的身影停了下来。 孟红蕖驻足,入眼是一个开阔的小山坳。 山坳下片片农田相连,田里,朵朵灿黄的油菜花争奇斗艳,开满了整个山坳,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风过,掀起一阵花浪。 鼻端漾过的花香沁脾,孟红蕖一直紧绷着的神色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眼前景致如画,孟白兰在这事上难得的没诓她。 明儿林青筠若是得了闲,她便也带他过来赏赏这景。 一旁的孟白兰打量着她,眼神幽深。 -- 第115页 “二妹妹可喜欢这景?” 孟红蕖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同孟白兰的距离。 “我没那么多时间同你闲话,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孟白兰双手拢袖,闻言轻笑了一声。 “你生来便压我一头,父皇宠你,太子哥哥护你。再稀奇的宝贝,只要你扫上一眼,父皇便会立马让人送到你殿中。” “你可以不遵礼数行事张扬,父皇不仅不会责怪你,还会跟在你身后替你清麻烦。” “而我,无论再怎么知书识理,琴棋书画再怎么精通,父皇也从不会多看我一眼。” 说到后面,孟白兰似乎有些激动,鬓发上的珠钗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可凭什么,我同你都是父皇的女儿,我又如何比不过你?” 不过是她母妃之前用了些见不得人的计俩接近了孟羲和,可那同她又有什么干系。 她不甘心。 孟红蕖冷冷睨了一眼孟白兰,面上带着讥笑,又含了丝不可置信。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一副假惺惺的好姐姐模样,不过是因着嫉妒我?” 可真是,荒唐得很。 孟白兰只是笑。 初始不过是母妃让她故意接近孟红蕖,她心里抗拒,但眼见着孟红蕖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心里竟也奇异地生出了许多快感。 徐翕存拒了同孟红蕖的赐婚圣旨那一日,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她终于,比得过孟红蕖了。 远处响起一阵又一阵嘈杂凌乱的声响,还伴着不断升腾而起的浓浓烟雾。 孟红蕖忍不住抬眸望去,眉尖蹙了蹙。 那动乱发生的地方,好似正是忠武军驻扎在郊外的军营? 孟白兰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心里在冷笑,不是说好了今夜才开始? 看来,这李观棋可瞒了她不止一件事。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她打算亲自动手。 她同孟红蕖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了。 忠武军军营内,一片嘈杂。 往来的士兵脚步凌乱,忙着用水将粮草上的火扑灭。 营帐里,李观棋双手被反剪于身后,不甘心地瞪着跟在孟檀身后的徐翕存。 他同阿意才刚带着人布局,未到一半,李威便带着人马闯了进来,他无退路,只能将军营的粮草仓给燃了,试图趁着混乱溜出去。 孟檀扫了他一眼,未多言,只对着押着他的士兵颔首:“将人带下去。” 事情比林青筠这几日预料的要好解决的多。 他负手立在军营门口,清冷的目光绕过被烧得有些摇摇欲坠的粮草库,驻足在不远处的徐翕存身上。 李观棋要趁着春猎潜入军营偷取大周边疆城防图的计划,便是徐翕存主动来告知孟羲和的。 交换的条件也简单,要孟羲和下令重审徐侯爷挪用公款一事。 察觉到林青筠的目光,徐翕存转身,行至他面前。 林青筠看着徐翕存,开口问他。 “这件事,孟白兰也掺了一脚?” 徐翕存面色僵了僵,嘴角的笑意又很快扩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林侍郎。不知林侍郎可知道,孟白兰当初同李观棋商量的条件是什么?” 眼前的油菜花仍旧在风中摇曳。 孟白兰袖下的手隐隐在颤抖。 微风拂过脸畔,身旁的徐翕存传来一阵又一阵异香,林青筠无暇顾及。 日光下,孟白兰紧攥着打磨尖锐的利刃,泛出一阵又一阵让人胆寒的冷光。 没有丝毫犹豫,孟白兰举起了手中的刀。 林青筠脚步跌撞欲朝二人奔去,浑身却一下软了下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不远处的徐翕存盯着林青筠的背影,眸色阴鸷。 他和孟红蕖,都一起去死吧。 利刃刺眼,直直朝她刺来,孟红蕖来不及闪躲,整个人便被大手紧紧揽到了怀里。 心头似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啮,疼痛难忍,林青筠一丝气力也无,无法夺过孟白兰手中的刀。 他却无暇顾及那么多,手心触到了她,心里一直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 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有极力压抑的一声闷哼响起。 孟白兰似失了神智,眼尾猩红,鬓发凌乱,手中的刀起了又落。 成片成片的血迹染湿了墨青的衣衫,又顺着衣角滴落,一滴连着一滴,很快便浸红了金灿的油菜花。 孟红蕖被林青筠死死压在怀里,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离他那么近,却嗅不到一丝让她安心的甘松香的味道。 只有无穷无尽的、让人恐惧的血腥味。 孟红蕖的指尖颤抖到几近痉挛,掌心生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她不停推他。 大手愈发用力,箍得她腰生疼。 林青筠只静默地抱着她。 手上青筋凸起,随着孟白兰的每一次抬手而隐隐跳动。 远处,孟檀带着人马赶到,带起一阵嘈杂声。 一直隐在一旁的徐翕存似才回了魂,走出来抢走了孟白兰手中的刀。 现场叫嚷的声音极大,后头的事,孟红蕖却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成片成片刺目的红和黄。 指尖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孟红蕖回神,细腻的指尖冒出了一粒红血珠。 -- 第116页 佩环听见响动,忙心疼地拿了帕子过来细细替她缠住了指尖。 “夜深了,公主不妨快些去休息?” 孟红蕖颤着长睫看着手上针脚别扭的衣衫,有些恍神。 不过一年,佩环已梳起了妇人发髻。 夜深,窗外,林萧正抱着怀里的孩子等着她。 而那人,却仍未醒来。 孟红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桌案上尚未完成的兔子花灯。 那是她整理东西时在书房翻出来的。 ——“臣到时候寻了闲暇,再同公主出来,届时再放这花灯,也是一样的。” 落寞的视线扫过窗外的圆月,又是一年花灯节。 他第一次,骗了她。 孟红蕖指尖颤抖,却也只是平静地搁下了手中的针线,让佩环熄了烛火退下。 罗纹帐后,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清隽的面容苍白,眸子紧阖,就连长翘的睫也不会颤动。 面上不沾一丝烟火气,倒好似真正的谪仙一般。 孟红蕖上了床,指尖只敢小心翼翼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害怕一用力,他便真的消散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二人刚成亲,她处处瞧他不顺眼,让小厮将他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偏房。 她就站在阶上,冷冷地看着他。 长眸里的光淡然,他面无表情,瞧着是那样的冷静自持。 无穷无尽的悔意从心头袭来,紧紧攥住她的喉头,痛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她大口呼气,喉头一紧,泪便落了下来。 她哽咽问他:“……你傻不傻……” 他仍旧不应她。 这一年来,她做了无数个梦。 但每次都只梦见了他们刚成亲时的冷眼和争吵。 梦里的他却从未开过口,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他心里应是有些怨她的吧。 耳畔的虫鸣声渐大,桃花眸倏然睁大。 孟红蕖从梦里醒来,脸上早已濡湿一片。 夜半的月华如水,流进外间,淌进那盏尚未完工的花灯里。 乍一看,倒好似真有人偷偷去燃了那花灯。 鼻尖泛起酸意,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湿意,直抹得脸颊生疼,眼角的泪珠却越聚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她待他这般不好,何德何能,能承他这么多年的情意。 第七十三章 ==================== 【七十三】 景初三十一年,西晋瓦达公主在大周殒命一事刚过去,又闹出了一起更大的风波。 北凉太子殿下李观棋包藏祸心,竟敢趁着春猎私自潜入忠武军驻扎在城郊的军营,意图窃取大周在边疆的城防图。 大公主孟白兰因窥破了其中计谋被残忍杀害,礼部侍郎林青筠也身中数刀负了重伤。 而曾被抄了家的徐翕存却一夕之间因着救驾有功翻了身。 徐侯爷贪污挪用公款一案重审,背后主谋竟是兵部尚书宁成武。 循着挪用公款一事,又牵扯出了宁成武在朝中结党营私一案,孟羲和震怒,下令彻查,朝堂上下又是一番震荡。 徐翕存在这事上也算立了些功,不仅官复原职,还隐隐得了圣人器重,本落败的承恩侯府再复往日荣光,日日前来拜访攀关系的人几乎都快把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有人唏嘘这天差地别的境遇,却也不过是将这事当做一场大戏来看,时间一过,便只作云烟散了。 有的人却将这些事都刻在了心底。 景初三十二年,花灯节刚过,庆河两畔还能闻到花灯燃尽之后的蜡烛味。 孟红蕖一夜未眠。 正月的寒风刺骨,屋内燃了足足的炭火,她的手脚却仍旧冰凉,怎么也都捂不暖。 天际刚破晓,她便唤来佩环替自己梳洗。 昨日风雪停了,今儿天气正好,她要到慈恩寺去一趟。 佩环左右不过前两月才刚生了孩子,还是个早产儿,林萧又在城郊置了一处府邸,孟红蕖本不想让她再在公主府里呆着了,佩环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庆俞也仍旧在府里。 他们嘴上不说,孟红蕖也知道他们在挂心什么。 好在如今,她已能压住心事在人前自如说笑了。 披上大氅,孟红蕖望了一眼窗外开得正盛的腊梅,脚尖一转,还是往内间去了。 床榻上的人仍旧安静地阖着眼。 模样看起来温和,独面色瞧上去过分苍白脆弱了些。 似乎比前几日院中的积雪还要更冷更白。 孟红蕖极力抑住内心泛出的酸涩,指尖用力往红唇上揩去。 她颤着手,一点点将指尖蹭下的口脂抹上了他苍白的唇。 不过须臾,眼前的人唇上便有了些血色,看起来不过是刚巧熟睡过去的模样。 孟红蕖的唇畔这才浮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旋即,她俯下身去,靠在他耳畔,轻声开口:“我今日出府一趟,很快便回来。” 她倔强地弯着腰,却始终没有等到回应。 长睫轻扫过那人清冷的面颊,似乎真在上头扫下了一片雪,化成水沾湿了她的眼角。 外间的佩环开始唤人。 深吸了一口气,孟红蕖用力眨了眨眼,方才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拖着步子出了门。 人走了,也一并带走了一室的甜香。 -- 第117页 无人瞧见,那沉寂了许久的修长指节轻动了动。 似乎极力想抓住什么。 出了门,林萧正抱着双肩倚在墙上等她。 望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无声从后院牵了马车到前门。 若是说恨,林萧对孟红蕖心底其实是有恨的。 尤其是看到林青筠胸口血肉模糊成一片的那日。 若非是为了她,阿七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咽不下这口气,闯进景阳阁,扯着嗓将林青筠这么多年的事一字一句都同她说了个清楚。 说到最后,他满脸络腮胡子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孟红蕖却只是茫然地睁着眸子看他,半晌没反应。 他心里不由冷笑。 他果然没看走眼,孟红蕖这人就是个没心的。 不想日后的每一天,他都被孟红蕖请到了屋里。 她请他,将林青筠在清水村的事情,都告诉她。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不知疲倦。 直到最后,他在城郊置了宅子,同佩环成了婚,孟红蕖这才未再找过他。 如今他倒也看明白了些。 总归林青筠和孟红蕖两人算是同一类人,不听旁人劝,总爱钻死胡同。 慈恩寺在城郊,虽说今儿个风雪停了,但郊外的小路仍旧有些泥泞。 饶是如此,平城里往慈恩寺去的人也只多不少。 毕竟未出正月,大家伙都想趁着日子去寺里烧柱香祈求今岁能事事遂心。 孟红蕖的马车一路悠悠慢行。 车内燃着金丝炭,暖意融融,孟红蕖腿上盖着厚实的毛毯,怀里抱着那团已经长开了的小兔。 初始她还没有心情来顾及这小东西,现下这兔子倒成了她的一个依托。 她给它随意起了个名字唤兔娘。 兔娘不比其他兔子聒噪,吃饱了也就只眼巴巴地望着孟红蕖,安静得很。 孟红蕖拥它入怀,它便兴冲冲地动动自己的长耳,百般乖巧;若是旁的人朝它伸手,却只能得它一个冷眼。 这副模样,也不知是承了谁的性子。 总归不像她。 慈恩寺建在山顶上,山路崎岖,马车再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下。 佩环扶着孟红蕖下车,主仆二人互相搀着往山上慈恩寺去。 山路的泥尘同已化的雪水混杂,格外泥泞难走,孟红蕖裙摆上很快便沾了几点泥渍,她只目不斜视朝前走着,面上不见一丝不耐。 不过一年,她性子倒是比之从前安静了许多。 不仅再不踏足醉欢楼等风月场所,还月月皆往慈恩寺来一趟,日日念诵佛经,一夕之间好似便收了往日跋扈的性子成了位虔诚的佛教信徒。 高座上的佛像宝相庄严,双手阖十,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着来来往往给自己上香祈福的人们。 孟红蕖带着帷帽,面前站着一对手牵着手的小夫妻。 她刚巧听了二人的只言片语,说是为求子而来,丈夫瞧着是个憨厚的,只说无论男女皆欢喜,只望佛祖保佑,让妻子生产时莫受太多苦。 不知想到了什么,孟红蕖眸光黯了黯,最终也只是跟着引路的小沙弥跪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上。 旁的人不过来寺里上炷香、捐些香火钱便离开,孟红蕖却是要在此诵上一天佛经,待到日落时才离开。 日头渐西斜,天际潋滟的霞光耀眼,喧闹了一天的慈恩寺这时才静了下来。 跪坐了一整天,起身时孟红蕖腿还有些酸。 她正欲携着佩环离开,寺里花白胡子的主持却叫住了她。 主持捻着手里的佛珠串,笑问她:“公主心诚,不妨求个签再离开?” 跟在身后的小沙弥适时递了签筒过来。 孟红蕖踌躇了一瞬,素手轻抬,还是随手捏了一根签。 入眼是一个吉字,上头还附了句签文。 “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小沙弥将那签文念了出来,眼里霎时便亮了亮,“这乃上上签,看来公主心里念着的事,不日便能实现了。” 孟红蕖面上神色淡淡,勉强扯出一个轻笑:“年前我来寺里时,也抽了这签,彼时小师傅也是这般对我说的。” 但那人,到现在,也未醒来。 掩在帷帽下的面容倾城,声音虽带上了几丝怅惘,却又格外空灵好听。 小沙弥的脸一下红了个透,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话。 主持依旧捻着手里的佛珠串,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小沙弥的脑袋,这才又看向孟红蕖。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这签文同公主有缘,或早或晚,佛都能听到公主的诚心所求。” “那就借主持吉言了。” 孟红蕖谢过,主仆二人这才出了慈恩寺往山下去。 山脚只余林萧一人守着的马车,车旁偏偏又多出了一个徐翕存。 林青筠昏迷的这一年里,徐翕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几乎日日都跟在孟红蕖身后。 外头的人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当年两人偷摸通信又被孟白兰从中搅和了的事情,诸如二人旧情复燃的荒谬流言又窜了出来,孟红蕖不堪其扰。 见到他,孟红蕖锁眉,心里不耐,只当没看到人,昂首从他身旁走过。 -- 第118页 偏徐翕存不识人眼色,上前拦住了她。 “今儿我来慈恩寺上香,不巧车竟在路上坏了,好在遇上了公主。现下天色渐晚,不知公主可否让我坐个顺风车回城?” 孟红蕖不应他,牵着佩环的手要上马车,余光瞥见徐翕存欲往自己腰上来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偏过身子给避过去了。 徐翕存的手僵在空中,良久未收回来。 坐在马车上,孟红蕖掀起了帘子,外头的人只能隐绰瞧见她衣领处露出的半截光滑细腻的脖颈。 她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徐公子今日没熏香?” 徐翕存被这话惊得背后冒了层层冷汗。 他这些日子对香总有些敏感。 “毕竟是来寺里祈福,身上不宜带香。” 好在孟红蕖没有再多问。 徐翕存到底还是上了孟红蕖的马车。 不过是同林萧和佩环一道挤在马车外头。 车辙声阵阵,每一声好似都轧在徐翕存心上。 他蹙着眉,心里因着方才孟红蕖那句话有些烦扰。 不过片刻,他又自我纾解开了,只觉是自己想太多。 事情已过了一年之久,孟红蕖断找不到自己的把柄。 更别说唯一知晓情况的林青筠如今还只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想到此,他又不自觉舒了一口气,还有了闲心转身问车里的孟红蕖觉不觉得冷。 车内半天未有人应声,一旁的林萧乜了他一眼,挥马鞭的力度加大,倒好似那鞭不是抽在马背上,而是抽在徐翕存身上。 徐翕存也不恼。 总归让平城里的人都瞧见他今日是从孟红蕖的马车上下来的便好了。 经了那么多的事,如今他倒想明白了,名声再好,也远比不上握在手中的权势。 之前是他太过愚钝,还傻乎乎同孟白兰那样的人交付了真心,拒了孟羲和的赐婚圣旨在边疆蹉跎了五年之久。 如今他虽恢复了中郎将的职位,但仍不满足。 之前同他有勾连的孟红蕖,便是他挑中的最好的跳板。 虽说她如今还一直不待见自己,但女人总容易心软,好听话说多了,总会卸下心防的。 锁着的眉头松了下来。 徐翕存面上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到了公主府,孟红蕖下了马车,徐翕存又拦在了她面前。 围在公主府门口瞧热闹的人渐多了起来,徐翕存说得也愈发热切。 他嘴唇翕合,孟红蕖却全然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是盯着他的一双长眸,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平城。 少年的衣衫破旧,被人围堵在巷子口,恰好被她给遇上了。 彼时她性子着实恶劣,并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乐于助人的好人。 偏偏那时被迷了心窍,鬼使神差便替那少年解了围。 少女爱闹腾,她当时惊叹那少年长得好看,转瞬又被街道两旁的风光吸引了去,将这事抛之脑后。 而他,却将她一直记在了心里。 忆起往事,孟红蕖心又莫名抽痛了一瞬。 她当初哪里是对徐翕存一见钟情,分明是她潜意识里一直念着少年的那双眸子,才会一时被同他有些相似的徐翕存给迷惑了去。 怀里一直安静的兔娘不知为何突然焦躁了起来,一个转身便跳到了地上。 孟红蕖嘴里小声惊呼一声,哪还管得上徐翕存,转身跟着兔娘进了府。 她跟着兔娘的步子,不知不觉竟回到了景阳阁。 兔娘蹦了一路,许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孟红蕖刚蹲下,却有一双大手先她将兔娘抱了起来。 孟红蕖愣在原地。 风过,吹起那人墨青色的衣角。 -------------------- 作者有话要说: 1、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 2、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来源百度 —正文完— ==================== 第七十四章 院内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那几株腊梅时发出的细微“哗哗”声。 孟红蕖抬眸。 那人临风而立,眉目清雅如画,修长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怀里的兔娘。 天际只余最后一抹粉紫色的霞光,就这么悠悠倾洒在他清隽的眉眼之上。 孟红蕖被那霞光迷了眼,眼圈酸涩,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砸在青石板小道上,晕出小小的一滩水渍。 蓦的,眼前的大半光线被遮挡了去。 林青筠也矮身蹲了下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揩过她眼角的泪。 孟红蕖耸着肩小声呜咽着。 她多想不顾一切用力钻进他怀里。 又怕这不过是自己的大梦一场,最终也只敢伸手用力攥紧他的衣袖,目光在他面庞上留恋的逡巡。 林青筠望着她这副怔忪的模样,一颗心似乎泡在了她方才落的泪里,又酸又胀。 “……我不过睡了一觉……公主怎变得如此爱哭?” 大抵是久未说话,他嗓音带了些哑。 孟红蕖一时倒哭得更大声了,小声抽噎道:“……都怪你……一睡便睡那么久……” 在梦里也不理她。 面前真是活生生的他,孟红蕖抑制不住心底的欢喜,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 第119页 林青筠身上没带帕子,也顾不上那么多,只撩起宽袖细细替她擦干净脸上,沙哑的声放缓。 “公主哭得这般狼狈,惹人笑话。” 孟红蕖吸了吸鼻子,紧攥着林青筠衣袖的手依旧未放开。 “……左右只你看到了……你得对我负责……” 一双桃花眸哭得通红,眼眶里还噙着泪水,模样瞧着可怜。 大手横伸,林青筠将人虚虚揽进怀里。 她似乎更瘦了,他甚至能清楚摸到她背上瘦削的琵琶骨。 高挺的鼻尖轻蹭了蹭她发顶,嗅到那抹细腻的甜香,沉寂了许久的心似乎这时才被填满。 怀里的人还在轻颤着,他轻拍了拍她的背,似是安慰,又似亲密无间的呢喃。 “嗯,我对公主负责。” 攥着他衣角的小手这时才舍得松开,转而用力环上他的腰。 “得负责一辈子。” 林青筠轻笑。 他低首,薄唇轻贴上哭红的眼尾,又循着她沾了泪痕的面颊缓缓往下。 “……嗯,负责一辈子……” *** 很快,院子里大朵大朵盛开的木槿便夺去谢了满地的腊梅的风头,平城四月的风隐隐带上了些燥意。 公主府压着林青筠苏醒过来的消息,除了宫里,外头的人皆道林青筠至今仍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徐翕存心里最后一点顾忌也彻底放下。 早朝过后,孟羲和身旁的庆培过来叫住了他。 他不疑有他,心底甚至还隐隐生出了几丝欣喜。 孟羲和从未单独召见过他,今日这番,莫不是……真要倚重他了? 徐翕存脚下步子不由加快。 御书房里却不止孟羲和一个。 看到立在窗边的林青筠,他脚步一僵,勉强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林侍郎……是何时醒过来的?” 林青筠徐徐转身,冲他抬起了手上的香囊。 “这香囊,不知徐中郎将瞧着可眼熟?” 徐翕存半晌说不出话,背后是涔涔的冷汗。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 夜色漆漆,景阳阁笼在一片黑暗中。 窗牖半开,能依稀瞧见挂在天上的几点零落星子。 但都比不过眼前人潋滟的眸光。 林青筠盯着怀里的孟红蕖,星星点点的吻很快落在了她面颊上。 他的唇毛毛躁躁便蹭了上来,孟红蕖被他亲得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仍不忘记要问他。 “太医不是让你这些日子不要操劳?总归徐翕存的把柄在我们手上,晚一些日子也不是不可,何必这么着急,今日一早便赶着入宫去找父皇?” 徐翕存几乎日日都要跑公主府一趟,如此明目张胆的撬墙角,自是要早些解决为好。 长眸微眯,林青筠到底没将心里话说出去。 “你不是说想随我回清水村一趟,早日将这事解决了,我可早些和你回去。” 握着孟红蕖细腰的大手缓缓往下,轻掐了掐她。 贴上来的物件慢慢矗立。 孟红蕖眼眸轻瞥,正好扫过那被撑起的被面,尺量惊人。 脸上燥热,孟红蕖慌忙收了视线,有些难为情地推了推他。 “……太医说了,不能过分操劳……” 夜风拂过,给潮热的罗纹帐幔渡来了几分清凉。 孟红蕖脸颊潮红,难耐地咬着唇。 盈盈的细腰款款摆动,在墙上勾勒出诱人的倩影。 林青筠眉目染汗,眸色幽深,嗓音酥哑低沉。 “……公主比之从前,似乎熟练了许多……” 暧昧的语调惹来身上人一个含羞的娇瞋。 转瞬到了七月盛夏,聒噪的蝉鸣送走了暖春勾人心弦的莺啼燕语。 平城近来又多了几件议得沸沸扬扬的事。 如今大周和西晋正联手对付北凉,边疆那处战火频发,极不太平,在圣人面前风头正盛的徐翕存偏一夜之间便被削职发往了边疆。 众人讨论了许久,也仍旧摸不着头绪这徐翕存是何处惹恼了孟羲和。 再有便是重伤昏迷了许久的驸马爷,终于算醒过来了。 盛夏的树影葳蕤,同萧瑟的寒冬相比,又是一副全然不同的光景。 天不过刚亮,公主府的马车便慢悠悠出了城门。 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孟红蕖频频卷起帘子,探头去望路上的景。 清水村同平城委实有些路程,接近日暮时分,马车才到了地方。 孟红蕖先跳下了马车。 入眼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清澈小溪,虽比不上平城庆河的大气,但也自成一派婉约的气质。 透过澄澈的溪水,能清楚看到在河底游弋的小鱼。 岸边还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一簇一簇挤在一处,落日的余辉倾洒在上头,生机喜人。 有光着脚丫的孩童在追逐嬉戏,欢声笑语洒落一地。 不远处的青砖瓦房,袅袅炊烟升腾而起,牧童骑着牛缓缓归家,手中的长笛声音悠扬,传到耳中,孟红蕖的心莫名便平静了下来。 林青筠幼时在这儿过得并不好,她还以为,清水村会是个不讨喜的荒蛮之地。 身后,林青筠提着东西走上前。 “可喜欢这儿?” 孟红蕖回身。 -- 第120页 眼前人眉目如画,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纵身囿窘境,也折不了他的风骨。 就是要清水村这般淡雅的山和水,才能养出芝兰玉树的他。 她很快含笑点头:“喜欢。” 村里的小孩没见过这般大的马车,眼睛里闪着光,怯生生地盯着孟红蕖和林青筠。 有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村民眯着眼睛将林青筠认了出来,却连声招呼也没打,只是仓皇地将一群小孩都给拉走了。 “看什么看,那可是老林头家的灾星,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双亲……” 虽惶恐林青筠如今的地位,村民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被孟红蕖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抬眸看林青筠。 林青筠面上仍一副从容模样,显然并未将村民的话放在心上。 总归他也不是因着这里的人才回来的。 他牵过孟红蕖的手:“走,我带你回家。” 林青筠祖上未有多少积蓄,留下来的不过几间破旧的小屋。 小屋年久失修,风雨飘扬了多年,好在后来的林萧修缮了一番,勉勉强强支撑了这么久。 前些日子孟红蕖总闹着要看看清水村,公主府里便又派人来翻新了一阵。 如今屋子不见破旧,添了些气派,屋后的青山一衬,反而又带上了几分居于山林中的闲适之意。 林青筠将手中的行囊拿进房间放好,挽袖弯腰进了低矮的厨房,不多时空中便隐隐飘起了柴火的香味。 屋里的孟红蕖忍不住撩起裙角跑了过来,在门口歪着头打量里面的情况。 厨房逼仄狭小,林青筠得低头弯腰才能在里头自如行走。 大抵是久未用过灶台,林青筠被烟呛得满脸通红,不住咳嗽。 孟红蕖在外头瞧得好笑,自告奋勇要来给他添柴火,最后也只糊了满脸的灰。 两人费了些功夫,晚饭才终于上了桌。 天气晴好,林青筠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搭了桌。 耳边是热闹的蝉鸣声,抬头,便能瞧见漆漆夜幕中的烁烁繁星。 孟红蕖对清水村的一切都觉新奇,缠着林青筠问东问西,一顿简单的饭吃了许久。 吃饱后,孟红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抬眸仔细数着葡萄架上刚冒出来的一串又一串青翠的小葡萄,正琢磨着何时能摘来吃,人被林青筠一把拉了起来。 “带你去见一个人。” 清水村人家住得零落,再加上煤油蜡烛珍贵,少有人在门前点灯,路上一片漆黑,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凶狠的狗吠。 林青筠携着孟红蕖一路出了村子,却是径直往山上去。 山上不比村子里,头顶的月光清澄,能清楚看清面前的情状。 古朴苍翠的松树下,是一方小小的衣冠冢。 林青筠对着坟头作了一个揖,又郑重撩袍跪了下去。 “孙儿不孝,这么久了才来看祖父。” 母亲难产而死,父亲酗酒而亡,打记事时起,林青筠身旁便只祖父一人。 祖父待他极好,给了他第一支松竹毛笔,教他认字,劝诫他做人需正直努力,不可囿于困境而终日自怨自艾。 祖父死后,便只有他自己了。 孟红蕖上前,学着林青筠的模样朝衣冠冢作了一揖,亦跪了下去。 “孙媳昌平,见过祖父。” 林青筠回眸,风声簌簌,拂过相依偎着的两人。 他低首看着怀里的孟红蕖,目光温柔缱绻。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再回到小院时,夜色更加深沉,林青筠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孟红蕖脚尖尚未来得及沾地,细腰被林青筠的大手握住。 不过几步,便回到了房间。 亲昵的吻似疾风骤雨般狂落了而下。 林青筠轻咬了咬她耳垂,带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我昨日梦见了祖父,他老人家同我说,希望能早日抱上重孙。” 孟红蕖红着脸看他。 这人自醒来之后,是愈发没脸没皮了。 他抵上来,蓄势待发,她偏不肯让他那么轻易得逞。 湿润的桃花眸缓缓掠过他的薄唇。 他还从未主动对她说过情话。 小手攀上林青筠的脖颈,孟红蕖柔声问他。 “你可喜欢我。” 林青筠缓缓吐出一口灼息。 “自然喜欢。” “……那……我可是你的心肝?” 林青筠轻笑,声线低哑。 “嗯,是我的心肝。” 孟红蕖倚在他怀里,一寸寸软了下来。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叮— 正文内容到这里就结束啦,后续大概会更一两章两人养崽崽的番外,有想看其他番外内容的小天使可以评论区留言噢~(给秃头的我一些灵感o(╥﹏╥)o)专栏里的预收接档文《卷春空》求求收藏~ 下面是我关于这本书的碎碎念,不想看的宝子可直接略过~ 这是我第一本写完的小说嚯嚯嚯,我也是拥有一本完结文的女人啦嚯嚯嚯(好自豪),从6月份到10月份,中途一直想放弃来着,但还是咬咬牙接着写下去了,本来这篇文的基调定的是虐恋情深,结果写着写着发现好像写成了甜文orz…… anyway,总之,从6月份到10月份,横跨了快四个月的时间,我还从一个学校到了另一个新的学校……终于写完啦,每一天都很开心,感谢为数不多在评论区留言、给我投雷、灌营养液的宝子们,爱你们,因为你们我才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新人多有不足,希望我能慢慢进步,我们下本有缘再见,么么啾~ -- 第121页 番外一 ================ 【番外一】 景初三十三年,五月初七,恰好是孟红蕖同林青筠两人的生辰。 张菀青一人在宫里闲得发慌,早早便递了消息给公主府,让二人到时都往她的椒房殿里来,一道好生庆祝一番。 不过晌午,椒房殿里的小宫女们便早早预备了起来,往来的脚步匆匆。 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到时,一切都张罗得差不多了。 张菀青的阵仗颇大,廊下的檐灯换成了一片火红的灯笼,连窗棂处也贴上了窗花,外头人乍一眼瞧见了,还以为是在过除夕。 孟檀和李若桃两人也得了消息,一并过来了椒房殿。 一桌子人热闹聚在一处,别说,好似还真有那么一点过年的意味。 张菀青抬眸,一时看看孟檀,一时又看看孟红蕖,不知怎的,眼圈就泛起了红,心有感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如今年岁大了,像这般同儿女一道吃个饭的日子,往后也不知还能有几次。” 说着,张菀青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手上的景泰蓝护甲反射出粼粼的微光,瞧着是一副神伤的模样。 孟红蕖忙开口安慰她。 “公主府离宫城也算不上远,母后若是觉得身旁冷清,差人往府里递个消息,我和青筠便进宫里来陪您。” 孟檀也颔首点头应声。 “总归我和若桃都在宫里,若是有什么事,您只管让人往东宫来知会一声。” “你们现在说得好听,明儿一忙起来,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还上哪儿去找人?” 张菀青眼角余光偷瞥了一眼兄妹二人,自觉铺垫做得差不多了,又悠悠将话头转到了正题上。 “左右你们都已成亲了几载,也该是时候让我抱上个孙子孙女了,有了孩子环绕膝下,我哪还有空再理你们。” 张菀青望过来的目光热切,孟红蕖有些支支吾吾,眼见着搪塞不过去,忙一把将身旁的林青筠给扯了过来。 林青筠目光坦然。 “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张菀青不满摇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答我的,有些事情可不能干等,还是要主动些。” “若桃,你说是不是?” 李若桃在席上似乎有些走神,张菀青唤了一声,才拉回了她一些神智。 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点头算作回应。 看起来兴致不高,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张菀青若有所思,拿过小碗给李若桃和孟红蕖二人添了一碗汤。 “我特意吩咐御膳房的厨子熬的红枣乌鸡汤,补血养气。” 又示意一旁的宫女给孟檀和林青筠备上了枸杞人参汤,想抱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孟红蕖一时哭笑不得。 揭过孩子这一茬,饭桌上又论起了其他事,一片谈笑晏晏,好生热闹。 孟羲和在殿外踱步徘徊,听着里头的动静,最终还是未进去,只负手离开,往御书房去了。 饭毕,孟红蕖再同张菀青又闲聊了一会儿。 眼见着夜深了,张菀青也不好再留人,只牵着手嘱咐了一番路上小心,这才让人离开了。 孟红蕖和林青筠两人相携走在宫道上。 “我瞧着兄长和嫂子二人似乎有事?方才席上二人面上有些不太对劲。” “总归是他们两人的事,我们也不便过问插手。” 孟红蕖咂摸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深究。 马车出了正阳门,兜兜转转,却不是回公主府的方向,一路往庆河边去了。 孟红蕖狐疑地看了一眼林青筠。 “如今又不是正月赏花灯,为何要去庆河?” “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林青筠只笑,多的再不肯说,也不知是弄什么玄虚。 再寻常不过的夜,庆河旁却不见往常的热闹,周遭的街道空无一人,只余一条雕梁画栋的画舫孤零零地靠在岸边。 远处的河面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聚集在一处,孟红蕖不由凝眸,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人又被林青筠牵着带往那画舫上去了。 清冷的嘴角扬着,面上是淡淡的一层笑意。 “带公主去摘星星。” “怎么摘?” 他话只说一半,孟红蕖问他,他却不肯再多透露半句。 孟红蕖心底好奇,脚下的步子也不免加快了许多。 画舫外头的雕梁画柱瞧得金贵,里头也装点精良,无一处不雅致考究。 里外却都没瞧见船夫,整条船上只他们两人。 林青筠缓缓摇桨,画舫徐徐往河深处驶去。 孟红蕖倚在船头,夜风扬起她的发丝,拂过妩媚的眼尾,明亮若三月春光。 愈往深处,眼前的景象愈发清晰起来。 宽阔的河面上,浮过一盏又一盏兔子花灯,点点火光连缀成一片,光芒璀璨,映红了整个河面。 将头上挂着几粒寥寥星子的夜空比了去,倒好似如今光辉耀眼的庆河才是真正的夜空。 孟红蕖捂嘴愕然。 许久,才回过神。 她探身,手指搅动水面,拿起了一盏花灯。 花灯上头雕着的小兔栩栩如生,上头挂着祈福用的一方小纸条。 “愿潋潋一生平安喜乐。” 上头林青筠提的字笔力劲挺,行云流水。 -- 第122页 满河的花灯,都是给她的。 身后,林青筠款款提步上前。 “之前花灯节没能同公主看成的花灯,今夜补给公主。” 孟红蕖回身。 喉头募的有些涩然。 “……这些花灯……全都是你做的?” 林青筠点头。 瞧着她眼尾似乎泛起了些红,又有些慌张起来。 “……可是我做得不好看?” 这个傻子。 孟红蕖眼里蒙着一层水光,脸上倒笑了。 她走上前牵起林青筠的手。 借着月光,依稀能瞧见修长指腹上带着的淡淡划痕。 是被竹篾刺破留下的痕迹。 白腻的指尖心疼地轻抚了抚那几道痕迹。 “可还疼?” 林青筠摇头。 “不过不小心被刮了几道,算不得什么。” 秀气的脚尖轻踮,孟红蕖缠上他的唇。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后颈,林青筠吻得缠绵而缱绻。 “孩子的事,顺其自然便好了。我如今……倒不是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了……” 他那日去城郊见了林萧。 林萧同佩环的孩子不过才一岁多,却闹腾得很,佩环整日要顾着孩子,林萧瞧着颇有怨言。 他可不想日后孟红蕖也被孩子闹得脱不开身。 只有他能缠着她。 画舫的遮帘被急急放下,在空中摇摇摆摆许久,漾出旖旎的弧度。 船舱内,小案上供人饮酒作乐的酒杯茶盏滚落了一地。 孟红蕖的衣衫将退未退,雪白的瓷肌上布着星星点点的红。 裙摆堆在腰间,纤细白皙的长腿扬在空中,脚尖绷紧。 林青筠身躯高大,将她完全覆盖,背上的肌肉遒劲,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额上覆汗,孟红蕖轻喘,整个人被他吐出的灼息烫成了淡淡的粉。 她耐不住,忍不住捏起小拳轻砸了砸他。 “……你方才……明明说不想要孩子……” 两人墨发纠缠,林青筠抬首,长眸欲色弥漫。 “……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要你……” 夜风拂过,搅碎一池春水,掩盖了一船的靡乱。 生辰一过,林青筠再往礼部去,便成了新上任的礼部尚书。 李祺年岁已高,也早有退位让贤的准备。 林青筠才刚接手几天,压在身上的事情只多不少。 许是府里少了林青筠的身影,孟红蕖这几日眉眼都恹恹耷拉着,打不起精神来。 佩环只当孟红蕖是累了,亲自到膳房吩咐人熬了一锅桂圆莲子乌鸡汤。 厨子慢火熬了几个时辰,鸡汤色泽金黄,飘出来的香味馥郁,佩环兴冲冲托着小盏回了景阳阁。 揭开盖子,看到鸡汤上头飘浮着的几颗红枣,孟红蕖却突得捂嘴干呕了起来。 佩环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鸡汤搁下。 孟红蕖用帕子擦了擦嘴。 “许是那日进宫喝多了母后备的乌鸡汤,现下看到却有些反胃了。” 她蹙眉,浑身愈发困顿提不起劲来,索性让佩环退下,自己倚在小榻上午憩起来。 往日孟红蕖爱闹腾,可从未有过午憩的习惯。 佩环到底是过来人,心里琢磨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挥手叫来了一个小厮。 “公主今儿身上不舒服,你快些到外头请大夫进府。” 小厮步子麻利,不多时身影便瞧不见了。 日暮时分,林青筠才到了府上。 路过的丫鬟小厮脸上都带着笑,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他好奇问了一句孟红蕖,她却只道是他想多了。 待夜半上了榻,孟红蕖才一脸神神秘秘钻进他怀里,仰着一张小脸瞧他。 “今儿大夫到府上替我诊了脉……” 她话音刚落,林青筠眉头便锁了起来,清冷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可是身上不舒服?” 她这几日的精神头似乎确实不怎么好。 “我没事。” 孟红蕖牵过他的大手,轻轻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大夫说了,是滑脉。” 身上的人半晌没出声。 孟红蕖忍不住戳了戳他。 “怎么,你不开心?” 林青筠拧眉,半天才应。 “……也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突然……” “被吓到了是吧?” 孟红蕖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我今日也是,之前你总念着要一个孩子,却总念不来,如今不念叨,他倒来了。” 身上多了一个小生命,孟红蕖如今比之前要更容易困倦,两人不过才抵着额说了几句,她眼皮便沉重了起来。 林青筠的大手停在她小腹上,只敢轻轻摩挲。 那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血脉。 夜半,耳畔传来的呼吸声均匀,林青筠才小心翼翼披起衣衫下了床。 书房烛火很快燃了起来,他立在窗前,身影有些惆怅。 总归孩子大了便能放养,不会一直缠着孟红蕖。 直到天光破晓,他似乎才将自己说服,转身回到了书案前。 修长的指腹轻拂过桌案,从堆叠整齐的古籍之下抽出了一本话本。 -- 第123页 上头银瓶梅三个字惹眼,书页微卷,看起来是常常翻阅的。 林青筠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书得换了,他得好好了解些女子生产的知识,才能安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青:一直有在偷偷努力学习。 番外二 ================ 【番外二】 兜兜转转,又快一年光阴过去了。 三月里春光明媚,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伴着几声婴儿啼哭,公主府里如同刚煮沸的锅,鼓噪的人声混着匆忙的脚步声,一片嘈杂。 林青筠在景阳阁外头来回踱步。 春日和煦宜人,他背上层层衣衫却被冷汗给浸湿了个透。 稳婆欣喜嘹亮的一声“母子平安”传出来,他再耐不住性子,撩袍大步进了屋。 来往丫鬟的动作利索,齐整收好散落在地上的纱布和剪子,又很快开了窗透气。 房内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这么随着风送到了林青筠鼻端。 他肃着脸,剑眉紧拧。 一旁的佩环正听着稳婆的吩咐用襁褓将婴儿的小身子小心翼翼裹起来,余光瞥见林青筠的身影,忙喜笑颜开转过身子。 “恭喜主子爷,贺喜主子爷,公主生了位小王爷和小郡主,哭得可大声了,日后身子定极康健。” 林青筠看着佩环和稳婆一人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一时愣在原地。 两个?一儿一女? 佩环抱着手里的婴孩走上前。 襁褓里的小人还不知人事,蜷缩成皱皱巴巴小小的一团,正心满意足地闭着眼吮着手指,模样算不上好看。 林青筠有些无措地瞪大眸子,好半晌才从上头瞧出了半分孟红蕖的影子。 长眸不由温柔了几分。 罗纹帐后,孟红蕖浑身失了力气,正阖着眼小憩,迷迷糊糊中听了佩环的话,又挣扎着要起身。 方才肚子的阵痛剧烈,她只顾听着稳婆的声音使力,孩子一出来她便失了意识,听了佩环的话才知晓自己怀的居然是双生子。 不想她刚探出个头,人又被林青筠给轻按了回去。 大手拿过盆里的帕子细细拧干,替她擦了额上余下的薄汗。 她面色苍白,向来红艳的唇也失了血色。 轻轻一触,面上都是冷的。 搁下手中的帕子,林青筠拢过她的手。 也是冷的。 孟红蕖抬眸瞧他:“我想看看孩子。” 声儿软糯,却是有气无力的。 林青筠扬声唤了人进来。 佩环和稳婆依言抱着孩子进了内间。 孩子小脸皱皱巴巴,只能勉强瞧出个大概轮廓。 孟红蕖却欢喜得不得了,抬手戳了戳两个小孩红扑扑的脸蛋,又扬着嘴角问林青筠:“一生便生了两个,我厉害吧?” 她仰着头,眸子发亮,林青筠失笑,点头应她一声最是厉害,又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辛苦了。” 不再打扰孟红蕖休憩,佩环和稳婆又很快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许是怀孩子时身子养得好,孟红蕖生产时并没遭多大的难,一使劲,孩子便顺溜稳当地出来了。 但到底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瞧见了孩子的脸,心满意足,又很快困倦地睡了过去。 林青筠握着孟红蕖的手,久坐床前,目光凝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之前他只在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母亲是因生自己时难产而死,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女子生产时所受的苦难。 日后若是两个孩子敢忤逆孟红蕖,他定然要好生教训一番他们。 公主府里的好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宫里,张菀青喜笑颜开,坐也坐不住了,吆喝着身旁的宫女去库房里好好挑些宝贝出来,要给两个孩子备满月礼。 孩子满月时,公主府里张灯结彩,一顶轿辇出了正阳门。 张菀青、孟羲和同孟檀三人都一道到了府上。 见了孩子,张菀青便抱着不撒手了。 孟羲和捋着短须给孩子起名,男孩唤若谷,女孩唤朗月。 孟檀瞧着心思却好似未放在两个孩子上,一脸神神秘秘将林青筠拉到了一旁。 “……之前你同昌平两人刚成婚时明明势同水火,到如今却连孩子都抱上了……你是如何……讨得昌平欢心的?” 林青筠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太子可是同太子妃闹矛盾了?” 孟檀很快摇头。 “……是前几日,有位友人同他夫人闹了矛盾来向我讨主意,我见他模样实在苦恼,便想着今日来问问你……” 林青筠一脸了然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明其所好,讨得欢心便好。” 给了主意,林青筠又上前头瞧孟红蕖去了,独留孟檀一人细细咂摸着林青筠方才的话。 明其所好? 可他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李若桃究竟喜欢何物…… 因着两个孩子的满月礼,府上喧闹了一天,直到夜半才终于静了下来。 若谷和朗月两人累了一天,难得乖巧地不再大哭闹腾。 林青筠进来时,奶娘正抱着两个孩子细声低哄着入睡,浴池里传来窸窣的水声。 他扬手让奶娘抱着孩子退下,转身往浴间去了。 -- 第124页 水雾弥漫,半掩住孟红蕖那勾人的身段。 男人入了浴池,激起水面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孟红蕖回头瞧他,面色骤然一红。 长臂一伸,林青筠轻轻松松将她揽了过来,熟练吻进她的唇齿间,缠住那一抹湿热。 她刚生了孩子,身子虽还纤瘦,但比之从前更添了些诱人的风韵,尤其是胸前。 不多时,林青筠心神便被她完全勾了去。 他速度放慢了许多,好让她能适应自己。 孟红蕖身子抵在池壁,被他磨得发颤,长腿缠上劲腰,低低央求他。 她求人的嗓音是极为魅惑的。 林青筠禁不住,直起身子长呼了一口气,两手轻掐住她的腰,直抵最深处…… 浴间的动静响了许久。 夜风吹动罗纹帐幔,轻轻巧巧拂过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 …… 民间俗话都说儿像娘女像爹,孟红蕖往日对这话嗤之以鼻,如今却深信不疑。 两个孩子如今已长到三岁了,若谷将孟红蕖的脾性学了个十成十,性子欢脱,整日上蹿下跳闹腾,日日都挨林青筠一顿打。 若非孟红蕖觉得是自己做了个不好的榜样让孩子养成了这副性子,心里愧疚下不去手,若谷每日还得再吃一顿她的鞭子。 朗月则完全承了林青筠的性子,安静娴熟,兄妹二人性子天差地别。 三月初春,风光正好。 若谷嚷着要去踏春,孟红蕖也合计着要带两个孩子到城郊去走走逛逛,同佩环花了一日到府外采买准备东西,日暮回来时,府上却半天听不见两个孩子的动静。 林青筠悠然坐着,面前的茶水徐徐冒着热气。 “母后念叨着想孩子了,我便将若谷和朗月都送进宫里去了。” “那明日的踏青怎么办?” 孟红蕖冲他晃了晃手上拿着的大包小包:“东西我都同佩环备好了。” 林青筠不疾不徐开口:“我同你两人一道去便好了。” 孟红蕖嘴角抽了抽…… 她依稀记得……上个月,这男人将两个孩子送进宫里时,也是这么说的…… 她正愣神,手上东西被林青筠拿了去,大手又很快从她腰间缠了上来…… 孟红蕖瞪他:“驸马近来似乎极有闲暇?” 动不动便将孩子往宫里送…… 林青筠含笑。 “礼部新近来了一批士子,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做了,趁着现在有空,多在府上陪陪你。” 清冷的嗓音刚落,他便俯身而下,精准地堵住了她的唇…… 鲜妍的木槿在院子里摇晃,连路过的风都染上了沁人心脾的甜…… --------------------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好难写!) 番外三 ================ 【番外三】 眼前是陌生的罗纹帐幔。 帐内两人气息相交,声响荒唐又醉人…… 男人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腰,极度的欢愉让她忍不住轻溢出了声…… 孟红蕖倏然从梦中惊醒,面上是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潮红。 对面的琴笙含笑望着她。 “公主昨夜酒喝多了,一不留神便又睡了过去。” 孟红蕖冲他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梦里的一情一景仍清晰映刻在她脑海。 她近来极易做梦。 每次,都是和同一个男人…… 两人从冷眼相待到相濡以沫…… 那些场景陌生又熟悉,就好似她真的经历过一般…… 可荒唐的是,她从未见过他。 从醉欢楼里出来,高悬的日头晃眼,孟红蕖仍旧有些怔忪。 马车缓缓往宫城的方向驶去。 孟红蕖心下几番思量,素手掀帘吩咐车夫调转了个方向。 她这些日子做的梦委实怪异,听说近来什么重生复仇的话本在平城很是流行,她去淘个一两本回来,指不定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熙攘的街市,孟红蕖搀着佩环的手下了马车。 书肆里头的人却比往日多了许多,到处皆是来来往往摇头晃脑念叨着之乎者也的士子。 佩环拍了拍脑袋,恍然道:“明日就是殿试了,各地的士子如今都忙着备考,书肆里正是多人的时候。” 孟红蕖却半天没应声,只失神停在原地,目光在一人身上驻足。 他缓步从书肆旁路过,微风吹起他墨青色的发带,拂过他精致如画的眉眼。 一如梦里般清冷不容亵渎。 胸腔处的跳动有些急切。 拎起裙角,孟红蕖挤过人群,朝他奔去。 那抹青色的身影偏偏此时消失在了拐角。 孟红蕖立在原地,有些失魂落魄地望着无人的巷子口。 许久,才同追上来的佩环一道又回了马车上。 清贵的墨缎软靴缓缓从墙后踱了出来。 林青筠望着不远处再熟悉不过的马车,眸光冷峭。 夜深,朝阳殿。 孟红蕖支着下颌,抬首望着窗外高悬的圆月。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抹清逸的颀长身影…… 佩环手里端着一小盏桂圆莲子羹,轻声入了殿。 “公主近来总惊梦,奴婢让御膳房备了安神的甜汤,公主趁热喝了吧。” 孟红蕖目光停在佩环手中的乌金纹小盏上。 -- 第125页 那盏甜汤并未安了她的神。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紧紧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了孟白兰的一刀又一刀…… 孟红蕖醒来时,眼角仍旧淌着泪,心口的刺痛真切。 她嚣张又跋扈,世人皆道她流连醉欢楼不知羞耻。 只有他,将她放在了心底……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孟红蕖再睡不着,她抱着双膝枯坐在床头,直至破晓。 一个大胆的念头渐在她心头浮现。 或许……那些梦……不只是梦…… 她可能,真经历过那些事…… 来伺候孟红蕖起身的佩环被她哭肿的双眼吓了一跳。 孟红蕖只淡声吩咐佩环去寻了衣裙过来。 “我待会儿往太液池去一趟。” 若她没记错,梦里孟紫梅便是在殿试那一日落了水。 是他,将孟紫梅救了出来。 殿试结束,考生依次从宣政殿退出。 林青筠跟在引路小太监身后,目不斜视往前走。 上一世,这宫城里的一砖一瓦都能勾了他的思绪。 这一次,他内心却毫无波澜。 只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莫往太液池去。 他不想再同孟红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林青筠脚上步子加快,可路过太液池时,偏偏又让他听到了小宫女的呼救声。 他面色肃冷,却还是转了个方向,去唤了正在宫道上巡逻的禁卫军。 听说孟紫梅落了水,禁卫军很快便赶了过来。 叫了人,林青筠不想再多插手这事,抬脚欲走,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本不该、也不会,在这时出现在太液池的人。 他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锐利的视线穿过枝头繁盛的绿叶,稳稳当当驻留在她身上。 孟红蕖才到太液池,好巧不巧正碰上孟紫梅落了水,伺候孟紫梅的小宫女一脸慌张,正大声喊着人。 有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 下水救了孟紫梅的人却是一旁巡逻的禁卫军。 孟红蕖愣在原地。 她抬眸。 葳蕤的绿叶中,藏着一双精致的长眸。 梦里百转千回,那人她再熟悉不过。 但那眸子里却少了往昔的温存,只有森森的冷意。 心里无端便生了怯。 孟红蕖不敢上前追他,只能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有些事情同她之前所梦到的无差,譬如孟紫梅落水。 但有些事情又同梦里大相径庭,譬如他。 *** 殿试放榜,同上一世一般,林青筠再夺魁,打马过平城去赴琼林宴。 孟红蕖头一次按时入了席,心底有些惴惴。 在梦里,她喝多了酒,便是在这宴上荒唐地开口让他入公主府。 而他,竟也答应了。 林青筠跟在唐不渝身后入了席。 瞥见他,孟红蕖心下有些慌乱,不自觉便坐直了身子。 眼睛盯着案前的金樽,心思却全都在他身上。 他身量高大,眉目俊朗,坐于一众大臣官员中,最是打眼。 落了座,林青筠抬手,修长的指腹轻巧握过案上雕龙画虎的金樽,敛眸深思。 这次他没跳下太液池去救孟紫梅,少了孟羲和赐婚他与孟紫梅那一出,孟红蕖应也不会再荒唐提出要他入公主府作驸马了。 他和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该有任何牵扯。 孟羲和入席落座,捋着短须赞林青筠文韬武略,是大周良才。 确实未提赐婚一事。 事情如林青筠所料,他面上却瞧不出多少欣喜,长眸里掠过一抹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的怅惘。 他抿唇,仰头喝干金樽里的酒,喉间起伏的线条硬朗。 旁的大臣又接着孟羲和的话再赞了几句林青筠,宴上气氛和洽,偏偏有道不合时宜的女声插了进来。 孟红蕖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醉眼朦胧,面上瞧着随意,手心却已生出了一层冷汗。 她望着席下的林青筠,刻意将语调放慢,好掩盖住自己有些发颤的嗓音。 “状元郎才华过人,本宫瞧着甚和心意。不知状元郎,可愿入我府中作驸马?” 林青筠握着酒杯的手一顿。 他抬头,对上孟红蕖的视线。 她长着一双极易勾人的桃花眸,瞧着多情,其实最是无情。 午夜梦回,他总会梦到上一世她那双冰冷的眸子。 她的眼睛是极为好看的,偏偏在看到他时便盛满讥讽、不屑、厌恶…… 他将她置于心尖,她却视他若无物。 甚至可以哄骗他为她在寒冬跳入太液池…… 她眼里从未有过他。 至于后来他和她如何了,他记不起来,也不想再记起来了。 林青筠久未开口应孟红蕖。 直到周遭响起了一阵窸窣又嘈杂的讨论声,他才轻挑了挑冷峭的眉梢,嘴角挂上一抹戏谑的笑。 “臣出身寒门,地位卑贱,哪敢如此僭越,肖想同殿下成婚。” “方才陛下的话实是谬赞了,臣没有什么鸿鹄大志,不过想借着科举挣个功名,日后再娶个知书知礼、娴静得体的女子成家,至于其他的,委实不敢妄想觊觎。” 旁的宾客听出了林青筠话里有话,一时都瞧上了热闹。 -- 第126页 孟红蕖用力握着酒杯,指骨处泛了冷白。 林青筠直接便拒了她。 还顺带讥讽了她。 知书知礼、娴静得体……她同这些词向来沾不上边。 孟羲和有些不悦,很快又拣了些好话赞了几句林青筠身旁的唐不渝,不动声色将孟红蕖这茬给揭了过去。 直到宴席结束,孟红蕖整个人都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瞥见林青筠上了马车,她也不知怎的,一时冲动便直接追了上去,将马车拦了下来。 “方才驸……状元郎为何要拒我?” 语气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车内的林青筠冷笑。 她有什么资格觉得不平。 “臣方才已经说了,臣只想寻位安静娴熟的女子成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公主身份尊贵,当寻更好的人家。” 马车不再作停留,车夫扬鞭,孟红蕖被马蹄带起的泥尘迷了眼,脚上不察,一个趔趄便狼狈摔到了地上。 孟红蕖望着驶在前头的马车,顾不上那么多,只提了音量喊了一声车里的人。 “林青筠!我摔到脚了……” 马车没有停下来。 佩环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周遭有聚在一处看热闹的人。 孟红蕖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尘,鼻尖不知怎的有些泛酸。 明明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偏偏会因着他如此冷漠待她而感到委屈。 佩环瞧着孟红蕖神色不对,以为方才她脚摔的不轻,面色焦急要去唤太医过来。 孟红蕖忙摇了摇头说自己无事。 那一摔虽然摔得急,实则没甚大碍。 至于说的摔到了脚,不过也是一时情急胡乱喊的。 拐角处,驶得飞快的马车霍然停了下来。 林青筠面色沉沉从车上下来,往回走了去。 才走上几步,他面色却又冷凝了下来,浑身气压低得瘆人。 不远处的孟红蕖正同佩环言笑晏晏地离开,行动自如,哪有半分摔伤了的样子。 *** 孟红蕖缠上了孟羲和,闹着要他给她和林青筠赐婚。 孟羲和还记着之前徐翕存那一桩事,不想硬凑鸳鸯谱。 但到底还是禁不住孟红蕖日日都红着眼眶来自己跟前卖可怜,大手一挥便洋洋洒洒提了圣旨。 景初三十年,钦天监观天象,占吉凶,皆言今日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孟红蕖与林青筠的婚事,便定在了这一日。 林青筠看着身上大红的喜袍,无半点与宾客虚与委蛇的意思,草草结束了喜宴便往景阳阁去。 左右上一世孟红蕖不过借着他在想着另一个人,这洞房花烛,最后也只剩了他一个。 他推开门,孟红蕖却并未如之前一般揭了盖头兀自饮酒消愁,只是安静地坐在床头。 林青筠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不知她又在弄什么花样,索性一人坐于案前斟起了酒。 孟红蕖仍旧盖着红盖头。 眼前只有一片红,什么都瞧不见。 她分明听见了林青筠进来的声音,他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终于,她等不住了,偷偷掀了红盖头想觑一眼外头的情况。 却正好对上那一双戏谑的长眸。 林青筠好似喝多了酒,眼底眸光有些迷离。 被林青筠瞧见了,孟红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自己揭了盖头,起身朝他走去,按住了他兀自斟酒的手。 “今夜可不兴一个人喝酒。”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环绕过他的手,仰头喝干了杯中酒,红唇很快覆上一层粼粼的水光。 林青筠望着她的动作,长眸晦暗。 “公主还是莫喝多了酒,小心认错了人。” 孟红蕖轻笑。 “左右屋里只你我二人,我还能将驸马错认成谁?” “自是公主的求之不得,如今正远在边疆的徐世子。” “怎么,驸马吃味,心里不痛快了?” 搁下手中的酒杯,孟红蕖顺势坐在了他腿上,小手试图攀上他的脖颈,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不得动弹。 林青筠面色深沉,恍若山雨欲来般压抑。 “公主请自重。” 孟红蕖被他森冷的语气刺得心里一颤,面上却仍带着笑。 上一世他是她的人,这一次,也只能是她的。 她软着身子贴上他,靠在他耳畔呼气如兰。 “何为自重?洞房花烛,驸马说这些,可真是不知情趣。” 鼻端的甜香勾人得紧,林青筠却仍旧紧抿着唇,不为所动。 孟红蕖嘴角微翘,轻咬上了他的耳垂。 做了一世的夫妻,她最懂如何撩拨他。 林青筠呼吸渐沉,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公主为何不肯放过我……” 她心里没有他,他也拒了她,她却仍去向孟羲和求了赐婚的旨意,戏弄他就这么好玩? 孟红蕖倚在他胸膛,指尖轻轻一勾,便扯掉了他系得一丝不苟的腰带,又缓缓往下,轻抚上他,感受他在她掌心的勃发与跳动。 “自是因为倾心于你。” 她刻意放柔的嗓音似带上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林青筠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可回头。 可偏偏心里被她燃起来的火无处发泄。 -- 第127页 他恨恨咬上她的唇。 房内烛火氤氲,床榻上交缠的人影隐绰。 孟红蕖仰着修长的颈,唇畔溢出低低的轻泣声。 身上的人就是蛮干,同上一世相比委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青筠却只当她是后悔了。 薄唇轻蹭过她眼角的泪珠,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是她先招惹上来的,现下后悔,也晚了。 日后她心里若再敢念着徐翕存,他便折断她的羽翼,筑屋囚之,一辈子,只能同他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