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暴君少年时[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梦回暴君少年时(穿书)》作者:云中扫雨人【完结】 【本文文案】 棠予一不小心又穿了,这次她穿成了尚书府无人问津的痴傻二小姐,是个活了不到三章的炮灰。 为了任务,她夜闯皇宫刺杀反派暴君,却功败垂成,最后手无寸铁,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造就的噩梦开局,她欲哭无泪的向后缩,却被目光骇人的暴君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你向我撒个娇,我便放过你如何?” - 棠予一直以为段烨待她特殊是因为原主谢棠予。 直到某一天忽然发现,她在梦中捧在手心里养的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竟然是十几年前的段烨! 【小剧场】 小段烨:“姐姐你是哪家的小姐,我长大后娶你可好?” 棠予:“我是仙女。” ——仙女怎么样才能嫁给我啊。 - 棠予这日被段烨气到了。而后入梦看到巴巴的凑上来的小段烨。 她冷酷的推开他。 “我不要你了。” “不行!”小段烨害怕的抱住她的腰,语气一点一点的软下来,“不要走,可以吗……” * 外表清冷内心温暖的小天使vs冷血多疑孤僻可怜的大杀神 【食用指南】 1v1 he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市井生活 一句话简介:入梦回到过去养了一只暴君。 立意: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黑夜中漫长的求索之后,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章 、楔子 ... 时值景曜八年的夏天。 在一个不起眼的宅院。 暑气蔓延进了屋中。 冷冰与热意纠缠,袅袅寒气如同稀薄的白烟,慢悠悠的飘荡而起,暧昧的纠缠着床沿上绯红的幔帐。 轻薄的幔帐透出女子朦胧曼妙的身形,隐约可见胸口平缓的起伏,似是睡沉了。 腻人的燥风掠过床幔,红帐身不由己的被掀开了一角,摇动之间露出她纤细赤.裸的小臂。 葱白的纤指放松的微拢着,莹润的指尖泛着石榴子一般清甜的红意。 帐中人似是正在熟睡。 露出的一截皓腕纤细易折,仿佛凝着霜雪一般白皙细腻。似是被谁狠狠地桎梏过,娇嫩的皮肤上一圈红痕未消。 “陛下今日会来吗?” “难说,陛下这次似是气狠了,三日前离开的时候,面色阴沉的吓得我都不敢抬眼瞧。” “唉,往日陛下几乎从不生她的气,这次怎么……” “再热的心也总有冷下来的一天,陛下三日前带着怒气来,又黑着脸走,说不准……彻底厌了她。” “怎么会……” “怎么不会,听说陛下没来的这几日,便一直在温美人的宫中。” 消暑的冰块终究抵不过四面八方压来的热气,一层一层汩汩化成水液,飘荡而起的寒烟也被热风包围,被挤压着化为闷热潮湿的水汽。 丫鬟取了盆新冰,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旁,尽量不发出响动的搁下了。 盛冰的紫釉盆成色是极好的,上面几朵海棠花染着熟透了般的深红,娇艳直欲滴。 她住的这个小院隐于市井,远不及宫中的殿宇奢华,可是吃穿用度却都是极好的,比之陛下都不遑多让。 刚将她困在这里的时候,若得了什么珍奇贵重的玩意儿,陛下总是会第一时间送来,尽管她兴致缺缺,每回都不会多看一眼。 丫鬟叹了一口气,端起了那盆满盛着水液的冰盆。 蒙受着如此的君恩却从来不知惜,也难怪陛下冷落了她。 “陛下这几日未曾来过?” 丫鬟手一抖,盆中的水顿时泼了一片出来。 帐中的女子不知何时醒了,玉手撩开了红帐,另一手撑着床沿,慵懒的支起柔弱无骨的身子。 她披着一件白绸衣,意态风流,前襟未拢,精巧的粉色束胸半遮半掩,随意披着的绸衣柔软丝滑,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她圆润的肩头滑下去。 丫鬟抬眼间目光一触,腾地一下红了脸。 她颈上露出一大片滑腻雪白的肌肤,上面缀着落梅一般未消的红痕。 难怪她这次如此软绵的在帐中窝了三日,陛下真是…… 丫鬟的视线飘忽游走,好一会儿才回神,想起她方才问的问题。 她咬了咬唇:“是……” 棠予微微颔首,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滑至胸前,眸子半阖,暗念微闪,她瞧着不远处月洞门上的纹格,嘴角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知道了。” 丫鬟忍不住又瞟了她一眼,在心中惊叹。 她向来是美的,只不过先前宛如高岭之上冰为肌玉作骨的花,仿佛是隔着三重天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疏离又清冷,可远观却难以亲近。 如今她却像被染上了海棠色,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一下子被那娇艳的红,点化成了个妖精。 慵懒风流,勾人而不自知。 丫鬟告了声罪,端着玉盆低头退下了。 棠予换了件外衫,随手拢起自己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髻,赤足伸到床下弯腰去穿鞋。 瞥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她顿了一下,眸中水光微转,而后变得又冷又恨。 -- 第2页 胸口的气顿时不顺了,她喉头一痒,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陛下。”屋外传来一声丫鬟惊忙的呼唤。 她心中一恼,踢掉了鞋子,钻入帐中封紧了帘子。 汹涌的咳意还未压下去,她手撑着床伏在那里,抖得像乱颤的梨花枝,娇弱可怜,双颊洇上了潮红,更平添几分动人的颜色。 轻薄的床幔被人一下子拉开了。 棠予眼角微红,抬眸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酷暑,他身周却仿佛结着冻人的寒气,目光阴冷的一扫,任谁都要忍不住退让三分。 棠予唇角流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又艳丽又惊心。她勾起一个锋锐的笑,紧盯着他,吐出一个字。 “滚。” 段烨的指尖轻颤了一下,面上却是一派不为所动的神情,不顾她的抗拒之意,不由分说的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拇指揩去她唇角的血痕,却抹出一片更大的红色。 将他的眸子霎时间染红了。 他掀起一边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了一小碗黑乎乎的药汁,手指在碗壁上探了探温度,而后递到了她唇边。 “喝药。” 棠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别过了头。 咯噔一声,白瓷碗被搁在了圆凳上。 她心中一惊,余光瞥见他细细的折了折自己的衣袖,似乎耐心十足的在准备着什么。 她面色一变,反手将发间珠簪拽了下了来,捏在手心里,一头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段烨眸光一黯,而后压下眉眼,拿起食盒里的白勺放在瓷碗里搅了搅,而后舀出一勺凑到她唇边。 棠予僵着没动,看到他眸中闪着暗光,威胁似的弯了弯。 捏了捏手指,眸中闪过恶念,她一抬手打翻了瓷勺,里面的药汁正泼在他的胸口,瞬间脏污一片。 心中畅快了几分,她身体前倾,抄起圆凳上的瓷碗,美眸睨了他一眼,戏谑的道: “不劳大驾。” 说罢屏着气将那药汁一口闷了。 而后面色一变背过身,动了动自己被染涩的舌,苦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两根手指忽然狡猾的探进她的嘴里,送进一块甜蜜的方糖。 棠予面上一红,又恼又恨,一时间恶上心头,狠狠地咬住了,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罢休,回过头挑衅的盯着他。 他眸中忽然起了暗火,不过却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更危险的光。 棠予戒备的向后缩了缩。 段烨喉结微动,垂下眸又打开一层食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瓷罐,掀开盖子里面是滑腻的白膏。 她目光触及,瞬间又羞又怒,珠簪的尖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挖了一些药膏,另一手则扣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了自己近前。 这次的力度很轻,和三天前那晚的钳制完全不同。可棠予不知是不敢,还是真的无力,就那么软绵绵的被他拉了过去。 段烨将指上的药膏涂在她腕上的红痕上,留意到她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了下来。 “别怕,我不动你。” 可最后日头西落,红帐还是合上了。 珠簪飞了出来,无声无息的落在委地的裳上。 棠予恨声怒骂:“骗子,我真恨当初没有杀……” 微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不起。” 他俯下身,说很抱歉。 汗液在十指相扣的掌心交融,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说: “密道已经被我封死了。你逃不出去的。” 那同他隔着三重天阙的明月一般的仙子,终于被他诱着骗着拉入了爱欲的漩涡,肮脏的人间。 染上了他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恶毒千金的外室(穿书)》感兴趣可戳作者专栏收藏呀~ 郑姒是尚书府的千金大小姐,她明艳动人,娇纵任性,受不得半分委屈。 忽而有一日,她摔了一跤,发现自己是一个小说里的恶毒女配假千金,会在真小姐回来后被扫地出门。 郑姒看到故事中自己贫苦的生活和寒碜的丈夫,下定决心不能重蹈覆辙。 她买了田,买了房,还捡到了一个美人,养在城外将来当夫君。 在等待下线的日子里,她嚣张跋扈的霸占自己脸皮薄的小夫君,将他视为己物,威胁他不许逃跑,也不许正眼瞧别的姑娘。 日子过得美滋滋,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捡的夫君是书中男主角——虎落平阳的白切黑病娇太子。 他心黑下手狠,很会折磨人。 郑姒:!!! 她连夜扛着马车跑了。 - 后来,阴狠乖戾的太子爷找上了门。 郑姒哭的梨花带雨,娇弱动人,说自己当初年幼无知,求他饶过自己。 他眸中阴郁,强迫她与他十指紧扣,不由分说的将瑟瑟发抖的她按进了罗帐之内。 “我偏不饶。” - #发现自己穿书后我每天都在等下线# #一不小心挑中了男主做老公# #我对男主始乱终弃了# #后来我成了我外室的外室# #假千金咸鱼后躺赢了# 第2章 第1+2章 ... 景曜五年春。 这日天气阴沉。 棠予乏得很。眉头蹙在一起,好不容易才睁开了迷蒙的眼,然而四下一扫,却睡意顿消,一下子坐起了身。 -- 第3页 揉了揉眼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周围。 身下是一张黄梨木镂空四柱床,外面有一个红棕色雕花月洞门,将一个大房间隔成内外室,内室中靠墙搁着一个空荡荡的梳妆台,外室中央摆着一张简单的四角方桌。 不知道是哪里,总归不是自己家。 她蹙紧了眉。 完成了上个任务之后,她本该被系统传送回自己家的。 AN9,这是怎么回事?棠予在心中询问系统。 【很抱歉宿主,您在传送的时候遭遇了时空乱流,落点发生偏移,进入了一个以小说为蓝本的古代亚世界中。】 棠予皱了皱眉头,又问,我怎么才能回去? 【如今您的魂体已经与小说中的女配角谢棠予的身体结合,成为了此角色,视为已经接受任务,必须要完成任务才能离开。世界背景和人物信息已经传送给您,接收后即可查看。】 棠予粗略的了解了一下,得知这是一个叫做崇燕的朝代,男主是左相之子江尘衡,女主是已故女将之女阮宁。 而原主谢棠予是个打娘胎里出来便痴傻的孩子,本该是个不值一提的路人甲,但是她还未出世的时候,就被定下了与男主江尘衡的娃娃亲。 随着男女主感情的升温,她的存在愈发碍眼起来,于是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她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男女主也顺利的走到了一起。 只是好景不长,他们二人一人背靠相府,一人于军中有威望,他们二人定亲之事传入生性多疑的皇帝段烨耳中之后,很快就让他坐立不安。 他看出二人在一起后对他的威胁,在拆散未果后,便几次三番的想置他们于死地。 而故事正常的走向是男女主强强联合,干掉了这个最大的反派,而后建立新朝,一帝一后,恩爱和睦。 然而如今文中的反派——崇燕的君主段烨,却有些不对劲。 他依然想置男女主于死地,不过问题是,他成功了…… 主角死亡之后,世界便会动荡进而崩塌,只能重塑后从零开始。 而如今正值景曜五年,正是一个新的起点,一切都刚刚开始。 棠予要完成任务便是,从段烨手中保下男女主…… 她新鲜的挑了挑眉,觉得很有意思。这男女主还得要她来保护了。 只不过…… 她看着“景曜八年”的那个字眼,表情有一些沉重。这个故事跨越了三年,若是要保证男女主活到最后,她得生生的在这里耗三年。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棠予在心中道。 她有一个必须要救的人,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坐在那里沉默良久,棠予眼眸一抬,眸中闪过一抹冷漠的光。 “我可以杀了段烨吗?” 那样的话,男女主便再无威胁了,自然可以顺遂的活到故事的最后。 棠予在等着系统的答案,而此时在皇宫的曲柳宫中,柳蔓居内,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柳美人也在等。 一个提着灯的宫女不知从何处匆匆的回来,轻轻地关上了宫门之后,快步走入了殿内。 “娘娘,陛下片刻之后就来。” 坐在梳妆台前抹口脂的柳美人闻言扯了扯红艳艳的唇,看着手边球形木笼中栖着的蓝黑色的蝴蝶,笑讽道: “平日里怎么请也请不来,今天一听我这寻踪蝶破了茧,立马就屈尊大驾了。” 她抚了抚自己的精致的长指甲,眸中闪过怨毒的光。 “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陛下一直魂牵梦萦。” “两年前我被他的皮相所惑,不顾族人的劝阻,义无反顾的随他入了宫,全心全意的待他好,本以为时日久了,他总能多看我几眼。” “没想到他却对我避如蛇蝎,一次都不肯碰我。” 她抬手在脸上覆上了一张白色面巾,而后打开了一个红色的小瓶,晃了晃里面黑色的粉末。 “既然他认为苗女毒辣,那我何不用点手段,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一个人呢?” 柳梓阴恻恻的笑了几声,而后将粉末撒在了那只蓝黑色蝴蝶的翅上。 做完这一切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通传声,柳梓急忙起身往外走,一抬眼撞入了他深邃的眸中,霎时间失了神。 她太久没有见过他了,方才那一眼,让她猝然之间回想起两年前在溪水之畔,她一回眸看到的少年。 “寻踪蝶呢?”段烨抬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开门见山的问。 柳梓回了神,勉强扯了扯嘴角。 “妾身这就去拿来。” 她回身打开那只木笼,让那蝴蝶栖在自己的长指甲上,扬起手指凑到段烨面前。 “陛下您看,这便是我遵您的吩咐用桃花蜜养了两年的寻踪蝶。只要嗅到类似的味道,便会追至近前。” 柳梓将那蝴蝶凑到段烨的鼻前,故意多说了几句来拖延时间。 “妾身其实一直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用所寻之人的贴身之物养蝶,反而要用桃花。” “难不成陛下要找的,是桃花仙子不成?” 那蝴蝶跃跃欲试的忽闪了几下翅膀。 柳梓心中大喜,暗道那粉末一定已经被他吸入了肺中,她屏住呼吸,将面巾摘下来柔柔的冲他唤: “陛下。” 只要此刻他将自己的面容刻入心里,那这个男人的爱和欲,便完完全全的独属于她了。 -- 第4页 柳梓仰起脸,笑容像掺了蜜。 段烨却忽然别过头,抬袖掩面。 “阿嚏——” 柳梓忙弯腰将脸凑到他面前,娇滴滴的道: “陛下可是感染了风寒?” 段烨却只将目光落在她的指甲上,原本在那上面栖着的寻踪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回头一看,见那只蓝黑色的蝴蝶已经蹁跹着飞出了殿门,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陛下!” 柳梓懊恼的摔了摔袖子,连忙追了出去。 - 御花园的假山旁有一颗高大的桐树,此刻树梢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正是棠予。 当时她向系统问出那样一个问题后,AN9回答说,无此先例。 它说N区与G区不同,这里的任务者常用的手段是,凭借着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在情感上征服任务目标,进而对他们加以引导,从而完成任务。 不过在推演了几遍之后,它又道,杀死段烨在逻辑上是可行的。因为配角的缺失造成的偏差在世界的自我调节能力之内。而除去段烨之后,男女主也确实没有了障碍。 得知了这一点之后,棠予心中总算落下了一颗大石。 她在G区成日打打杀杀,技能和武器能将毛皮似铁的凶兽劈成两半,杀死一个凡人自然不在话下。 未免夜长梦多,她在得知此法可行之后便连夜潜入了皇宫。 然后……她迷路了。 棠予挂在桐树尖上,看着月色下一重又一重相似的宫阙,着实犯了愁。 她在这里兜兜转转,已经经过了三次御花园,却连皇帝的宫门在那里都没摸清。 如今站上了高处,却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她无奈的飞身下了树,裙摆在空中呼呼作响。 “什么人!” 巡夜的侍卫听到声响,厉喝道。 她连忙紧贴着树干藏了起来。 片刻之后,背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陛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方才树上好像有一只野猫,陛下小心别被那小畜生抓了。” 棠予纳罕的扬了扬眉,召出自己的青曜剑握在手中,等待着时机。 恰巧明月被乌云遮盖,天空中隐隐滚过雷鸣,周遭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 棠予悄悄地探出头—— 一个大扑棱蛾子一样的黑乎乎的东西直直的朝着她扑过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连退了好几步,借着火把的光看清那东西是一只大蝴蝶。 蝴蝶美是美,但是凑近了看那触角细足和虫身却让她打心底里膈应,而此刻,这玩意正不依不饶的想往她脸上扑。 躲了几次无果之后,她恶向胆边生,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决,将青曜剑在手中挽了个花,一个斜劈将它斩成了两半。 那蝶翼落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看来是个邪物,死的倒是一点也不亏。她看了一眼被火光吞噬的蝶翼,而后慢慢的抬起头来。 那个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已经伫立在那里,盯着她许久了。 “段烨?”棠予看着黑夜中逆着火光站立的男子,扬起了手中的剑,“我来杀你。” 狂风忽起。 侍卫们拔刀一拥而上。 年轻的帝王被他们好好的保护在身后,丝毫不见惊慌之态,只阴沉的吩咐道: “抓活的。” 棠予听到后扬了扬嘴角,在心中默念数诀,只见她如同鬼魅一般一个闪身,一众侍卫就被她抛在了身后。 她未作停歇,像颗炮弹一样冲了出去,锐利的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轻而易举的割破了他华美的衣料,而后是金贵的皮肉,再然后—— 她手中蓦的一空。 青曜剑凭空消失了,而她整个人朝着段烨扑了过去,一下子撞进他的怀中。 周围忽然亮如白昼,棠予猝不及防之下被他锁在怀中,一抬眸看到那双深邃的暗潮涌动的眼,和他俊美无双的容颜。 竟然像极了她最喜欢的那个人的样子。 对方按着她的后脑,将头埋入她的颈侧,似乎是深深地嗅了一下。 而后棠予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低沉的混合着胸腔共鸣的震动,挠的她心尖痒痒。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姐姐。” 她心跳如擂鼓,脑中一片嗡鸣,原本很想问一问他,你是不是重华。 不过在听到他唤她姐姐之后,她瞬间清醒了。 重华从来不会这样叫她,他总是恶劣的、张扬的、肆意的笑着对她说: “小妹妹,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呀。”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时间一晃而过,如今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她的时间却仿佛永远的停留在了重华还在的那一年。 而原本,若是她没有意外落入这个世界,也许她马上就能再见到他了。 棠予冷下脸来,一把将段烨推开,后退了几步。 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神,故意将过错全推到对方身上。 “叫谁姐姐呢,老男人。” “不要以为向我示好我就会放过你!” 心念几动,青曜剑却怎么都召不出来,她冷声质问系统。 AN9,这是怎么回事!我那么大一个青曜剑呢! 【被我强制收回了。】 被你?强制?收回!? -- 第5页 棠予气的牙痒痒。 看来我这次回到上界只有有必要把你恢复一下出厂设置,洗一洗脑子! 【宿主……您先回头看一眼。】 好,看,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个什么交代。 天边响起迟来的雷鸣,像是某种震怒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了漫天的火光,炽盛又热烈。 方才她曾藏身的那棵桐树正在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御花园。 棠予想起方才照亮段烨面容的那道乍现的白光,再结合雷鸣和燃烧的树,如何不明白方才是落下了一道闪电。 【此世是凡人之世,与之前那些光怪陆离的凶兽世界不同,青曜剑的能量远高于此世的阈值,剧烈的波动影响到了世界的稳定,所以引来了天雷。】 【我若晚一秒收回青曜剑,天雷劈上的就不是那棵桐树了。】 【如今您已经引起了它的注意,之后不仅青曜剑,那些能量波动很大技能,也都不能再用,否则下一次,恐怕会被天打雷劈。】 棠予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面板,果然看到技能栏那一块全灰了,她唯一可用的,只剩无伤大雅的轻功。 她看了一眼拿着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侍卫,心底忽然一虚,有些没有底气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如果任务失败,惩罚是什么? 【此次任务难度S+++,完成任务奖励5000000星玉,失败则扣除3000000星玉。】 棠予慢慢张大了眼睛,一点一点的僵住了。 她用了不知多少年,穿梭了上千世界,才终于赚到一千万星玉,够换得一个灵胚,而这里居然一失败就要扣除三百万,她近三分之一的积攒! 灵胚是让重华复苏的关键,再过八个月左右,万华之树就会结出一个灵胚,若是此时被扣除三百万,她无论如何也攒不够了! 可是如今她刺杀皇帝失败,又手无寸铁,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圈都被逼红了。 而那个它刺杀失败的反派段烨似是看出她色厉内荏,丝毫不惧的抬步走到了她面前。 似乎对她方才的举动不甚在意,带着早已预料到一般毫不惊忙的从容,他掸了掸衣袖,向她张开了双臂,火光映着他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不知所措的棠予听到他说: “你向我示个好,我便放过你,如何?” “真的?” “君无戏言。” 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豁了出去,怯怯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段烨闷哼了一声。 她心中一惊,鼻端闻到一股血腥味,知道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连忙缩手往回撤。 刚一动,就被他按住了。 “还不够。” 她又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 耳边是树枝燃烧的噼啪声,棠予闭着眼睛,突然觉得很安心。 虽然是走投无路,想要求他放过,但是她竟然丝毫不排斥这个拥抱,反而……很留恋。 在跃出宫墙,于檐上飞奔的时候,她脑海中不停地浮现方才的画面。 不禁一阵脸热,在心中唾弃自己,果然是单身久了! 连一个坐拥三千佳丽的反派狗男人也开始觉得香了! - 此刻御花园中,柳梓正气急败坏的向皇帝抱怨。 “陛下,那刺客罪不可赦,你怎么能因她是个女子,就心软放过她呢?” 她方才跟丢了段烨,听说有人行刺皇帝连忙赶到御花园,拨开人群一眼就瞧见他与一个女子相拥在一起,想到自己下的蛊,悔的肠子都快呕出来了。 周围的侍卫全都噤若寒蝉,还是她上前说了几句,两人才终于分开。 她本想将这个阴差阳错迷了皇帝心的女子除掉,可是段烨却不许侍卫动手,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自己造出来的情敌逃之夭夭,肺都快气炸了! “朕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段烨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底映着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声音低沉,语气中含着的某种偏执疯狂的东西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我得顺藤摸瓜,查明她的身份,端了她的老窝,让她无所依仗,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梓影。” 一道黑影应声落下。 “去查。” “是。” “找出幕后之人。”段烨目光冷然,偏又映着灼灼的火光,如同明焰燃在幽微洞彻的深潭,“不要伤她分毫。” “也不要让旁人伤她分毫。” 柳梓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笑道: “陛下……” “爱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没什么,夜深了,陛下早些休息,妾身告退。” 柳梓将段烨语气中的威胁和眸中的杀意看得分明,一时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立刻将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匆忙告辞了。 人群之中,有一个侍卫面色煞白。 谢扬明在一旁听汗如出浆,手脚冰冷。他眼睁睁的看着梓影越过墙头,追了出去。感觉自己像是被索命的鬼扼住了咽喉,一时间连气都快出不来了。 谢棠予那个傻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胆大包天的行刺皇帝! 不行。 他低下头,表情恐怖。 这样下去,整个谢家都要玩完。 -- 第6页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看了看四周,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而后马不停蹄的赶回谢家。 他刚出宫门的时候,棠予便已经回到了谢府的秋草院中。 秋草院院如其名,长满了人半膝高的野蛮青草,中间有一条石子小路勉强可以供一人行。 她推门进入屋子中,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木桌上。 心好累。 我好饿。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而后摸出一颗橘子糖扔进嘴里。 含着这颗糖,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如今刺杀计划未能成行,而她的金手指又被悉数封禁,她身为一个家族庶女,与当朝皇帝的地位差距悬殊,可以说完全不能与之抗衡。 而且如今她还打草惊蛇了,完成任务变得难上加难。 如今莫说是完成任务,只怕皇帝那天一个不高兴想起她,她这条命都保不住。 棠予懊恼的直拍自己的脑袋,毫不留情的数落自己: 真有你的,上来就搞了个噩梦开局。 不过事已至此,她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 如今只能暂时蛰伏起来,慢慢的等待时机,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候一阵美妙的香味忽然顺着门缝挤了进来,她使劲儿嗅了嗅,眼睛一亮,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翻过墙头,循着那勾人的香味一路找过去,心中暗道,第一步就是先填饱肚子。 一路摸到了厨房,掀开锅盖一看,里面正炖着一条香喷喷的红烧鱼,看上去鲜嫩又肥美。 棠予添了几把柴,在旁边守着等到可以出锅,而后迫不及待的装进盘子大快朵颐起来。 门外传来丫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没有理会,专注的吃着自己的鱼,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一条消瘦的鱼骨头躺在盘子里。 “谢棠予!”一个丫鬟刚迈进门槛就目睹了她的作案现场,顿时气急败坏的大叫,“这可是大小姐吩咐要炖的鱼,你居然把它偷吃光了!” 她心情很好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冲她甜甜的一笑: “对呀。” 兰若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态度,被她噎得够呛,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死命的拿眼瞪她。 棠予丝毫不受影响,还拿个小碗盛了些灶上的绿豆汤,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那模样看着颇为享受。 “你给我放下!”兰若气呼呼的冲到她面前去夺她手里的碗,“真是反了你了,连大小姐的东西也敢偷吃,今日就该活活打死你这个蠢笨的贱东西!” 棠予目光一冷,心道,可不就是打死了么。 她随手抄了一个碗碟,哗啦一声扔在地上摔碎了。 “放肆!” “不过是一个下人,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兰若一下子被震住了,气焰消下去不少,但还是不服气的嘟囔道: “又发什么神经,偷吃小姐的东西,待我禀告了她看她怎么收拾你!” “怎么,我堂堂府中二小姐,就连吃个饭也要被收拾了?”棠予慢悠悠的喝着碗中的绿豆汤,“你们是不是成心要饿死我。” “还是说,觉得我是个任人拿捏的傻子,所以好欺负?” “真不巧,我疯癫痴傻二十年,如今好了。” 第3章 ... 谢府的蔷薇院中,兰若将方才在厨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谢夫人。 谢夫人正喝着女儿谢婉柔亲手给她泡的茶,听着听着,忍不住讶然的抬了抬眼,将茶杯放在了手边的小桌上。 “什么,她说她好了?” 兰若点了点头。 “是,今日二小姐眼神清明,口齿伶俐,完全不似平时木讷的状态,她亲口对奴婢说,如今她好了。”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痴傻症,还能说好就好了?我看又是学了谁的作态糊弄人呢。”谢夫人眸子闪了闪,“走,瞧瞧去。” “娘,您一会儿一定要好好收拾她,我吩咐厨房给哥哥做的红烧鱼全被那小贱人给吃了,一会儿哥哥回到家就只能饿肚子了。”谢婉柔心中不满,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 “哼,竟然偷吃我儿的东西,这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白天是打的轻了,今晚我一定要将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谢夫人点了几名孔武有力的护院,气势汹汹的向秋草院杀了过去,没想到那荒凉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三更半夜的,那个小蹄子能跑到哪里去!”谢夫人摔了摔袖,“看来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故意躲起来了。” “来人!给我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她无功而返,刚一进门,就看到老爷的小厮候在一旁。 对方似乎是在特意等她,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夫人,老爷邀您去湖心亭一叙,说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谢夫人面上一喜,连忙回屋理了理鬓发上了上妆,满心甜蜜的向湖心亭走去。 自从秦依那个狐媚子入府后,老爷许久没有待她这么温存了。 这么些年过去,他终于又想起她的好了。 然而走到湖边,谢夫人抬眼一看亭中的场景,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坐在老爷身前,逗的他开口大笑的那个女子,可不就是她方才没有寻着的谢棠予么! -- 第7页 她方才还奇怪她能躲去哪里,如今一看,这狐媚子果然成了精,竟然巴巴的跑到老爷跟前献殷勤。 这就是他要告诉自己的好消息? 谢夫人的指甲嵌进了肉里,面上浮现出怒意。 她对秦依恨之入骨,老爷素来知道,还因此一直冷落她,即便她死也没有改变态度。如今特意告诉她谢棠予痴傻症好了的这个消息,怕是故意要来恶心她。 她带着怒意走过去,还没说话,脸上就先挂上了冷笑。 “哟,这不是秋草院那个小疯子么,我方才正要寻她呢。没想到躲到您这里来了。” 正满心欢喜的吃着棠予做的蜜豆糕的谢延一听她这夹枪带棒的话音,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阮清!” “老爷,您不知道,扬明今日在宫中轮值,婉儿特意吩咐厨房为他做了饭菜,结果一个没看住,被这小蹄子给偷吃了……”谢夫人软了语气,委屈万分的向他控诉。 谢延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显然觉得她的话有些难以入耳。 “棠棠好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怎么在你眼里倒像个猫狗似的畜生。” 谢夫人的脸一白,勉强笑道: “她平时疯疯癫癫的,惹了不少祸事,与她讲道理又讲不通,不唬一唬治不住她的。” “若是宠着她放任着她,不说远的,就说今日,她还偷溜出府去爬瑞王的马车呢。老爷,这哪里是一个正常的姑娘家能做出来的事情?传出去,旁人以为我谢家的女儿都是这个疯癫样子呢。” 谢延不为所动,显然心中已经断定了是她胡搅蛮缠。 “这件事棠棠方才同我说了,偷溜出府确实是她不对,不过她却是被掳上马车的,好不容易跳下来却磕到了头,不过万幸的是因祸得福,将混沌的脑子摔得清明了。” “而你呢,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一顿打骂,还不许人给她吃食。若不是她自己同我讲,我还真不知道你平日里竟这样苛待我的女儿。” 谢夫人怒极反笑。 “你就是存心回护她,我说什么你都是不听的。她是你的女儿,扬明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他在宫中轮值那么辛苦,却因为她偷食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我连说都不能说她一句了?” “夫人。”一边默不作声观虎斗的棠予终于出声了,她低头看着鞋尖,看上去似是畏惧着什么的样子,实则是怕自己拙劣的演技露出破绽。 手指扣着身下的石凳边缘,她语气轻轻弱弱地说: “你不用担心扬明哥哥饿肚子,方才我已经和厨房的兰素姐姐学着将红烧鱼给他炖上了,等扬明哥哥回来正好能吃上。” 棠予一开口,谢延的面色立马缓了缓。 “若不是饿得狠了,棠棠何至于去厨房偷食,还不是要怪你克扣她的吃食。” 他摆了摆手。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我不想与你吵架。本来棠棠做了好吃的蜜豆糕,我想让你一同来尝尝,如今看来,这依依最拿手的蜜豆糕,怕是会将你噎的喘不过气。” “阮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以为你已经改了性子。没想到事到如今,你却还在同一个亡魂斤斤计较。” 谢夫人气的脸色铁青,指着棠予咬牙道: “秦依的女儿果然不同寻常,几句话就能将老爷哄得团团转。说来说去,竟全成了她的道理。等她什么时候疯病再发作了,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祸事,我看老爷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护着她!” “兰枝,我们走!” 谢夫人拂袖而去。 棠予抬起头瞟了一眼她的背影,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蜜豆糕,在心中道,第二步,站稳脚跟。 或许完成任务没有那么难? 她忽然谜一般的有了自信。 - 一肚子气的谢夫人迎面撞上了面色像死人一般难看的谢扬明。 “呀,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还一身的柴火味。” 谢扬明焦急的抓住她的胳膊。 “娘,秋草院的那个小疯子现在在哪里?她闯祸了!” 一提到她,谢夫人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她啊,正在湖心亭里与你爹父慈女孝呢。”而后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又目露惊喜的一抬眼,“她又闯什么祸了?我如今正冷眼等着她闯祸呢。” “娘!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爹商量。” 谢夫人跟着谢扬明又回到了湖心亭。 “扬明,回来了。”谢延抬手示意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棠予,“你妹妹给你做了红烧鱼,快去趁热吃。” 谢扬明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延奇怪的抬起头,看到他的表情之后,面色凝重下来。 “怎么了,宫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扬明沉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屏退了下人。 “不久之前,陛下在御花园中被一女子行刺。”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棠予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可有大碍?” 谢扬明摇了摇头。 “胸口上有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谢延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却看到谢扬明的面色依旧凝重,还死死地盯着一旁垂着头的棠予。 “还有什么事?” -- 第8页 谢扬明俯身附到谢延耳边说了一句话,他的脸色立马变了。 “不可能!” 谢扬明面色难看。 “若非儿子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他将目光转向棠予,“我问你,今夜御花园中那名女子,是不是你?” 棠予用力的将指甲嵌进肉里,眸子上浮上一层水光,仰脸懵懂的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十分无助的样子。 “扬明。”谢延忍不住开口了,“棠棠自小就在府中长大,虽说原本有些憨傻,但毕竟是个闺中小姐,如何能像你说的女子那般飞檐走壁呢?” “或许是那女子眉眼与棠棠有几分相似,加之夜色漆黑,你瞧错了也说不定。” 谢扬明一矮身跪了下去。 “爹!今夜御花园中天雷劈中高树,燃起的大火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她的发型和衣裙,都与那刺客别无二致!方才儿子凑近了些,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烟熏火燎的味道。” “爹,陛下吩咐彻查幕后之人,若是不趁早做决断,恐怕整个谢府都受牵连。” “你起来罢。”谢延闭了闭眼,“棠棠今日在厨房忙活了半宿,自然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我平素觉得你稳重仁厚,没想到如今竟跟着你娘一起胡闹。” 谢扬明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爹,你不相信我?” 谢夫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可从来没有教给扬明这些,这孩子句句说的都是真话,老爷,你的女儿犯了弑君的大罪,你也要包庇吗?” “你想我们谢家被满门抄斩吗?” 谢延抬了抬手。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偏信一面之词。扬明所说之事,我会去查明。” “若真是她犯的过错,理应由她一人承担。” 说罢,他没有再看棠予一眼,径直走出了湖心亭。 - 夜风寒凉。 谢夫人看了一眼坐在桌前沉默的棠予,扯了扯嘴角。 “别装了,今日闯进皇宫的人,是你吧。” 她别过脸不说话。 片刻之后,有一些高大的影子突然把她罩住了。 抬起头,看到谢夫人身后站着几名高大的护院,他们手中拿着麻袋和麻绳。 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人心竟比凶兽的獠牙还要可怕。 “我知道扬明没有说谎。”谢夫人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老爷也说了,你犯的过错由你一人承担。他不会怪我的,等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反而要感激我。” 谢夫人挥了挥手,那几个高大的护院立刻围拢而上。 她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勾了勾艳红的唇,语气恶毒的说: “和你娘一起……下地狱吧。” 第4章 ... 谢夫人这是要将她沉塘! 棠予攥紧了拳头,飞速的瞟过四周——如今他们身处湖心亭中,唯一一条通向外面的廊桥被谢夫人带人堵住了,她四周只剩幽深的湖水。 那些高大的护院朝她扑过来,她知道自己如今没有本事和他们抗衡,若是被打晕塞入麻袋沉了塘,她今日怕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活路了。 她紧抿着唇,当机立断的跃上石桌,而后一个旋身险险的避开大手擒来的护院,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一样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 “来人!”谢夫人低喝道,“去死死地守住湖边。” 她的目光映着幽深的湖水,写满了浓重的阴暗。 “既然她敢跳下去,那就让她永远也浮不上来。” - 此刻在江府的薄尘院中,一个一身黑衣的下属正将今日所见之事禀告给自家公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淡笑着发问,“我的那个未婚妻竟有了此等的胆量和本事?” “回公子,此事是属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江尘衡抚了抚自己的薄唇,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有趣。” “谢家那痴傻小姐对公子的爱慕之心上京人尽皆知,或许,此女子可以为公子所用。” 江尘衡摇了摇头。 “谢府在宫中也有耳目,你以为他们会坐以待毙么?”他眸光流转,“她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未可知呢。” “况且,你真的以为皇帝会平白的放走她?” “公子英明。”肆牙点了点头,“此女子已经被皇帝盯上了,我们贸然接触,怕是会引起怀疑。” 肆牙将皇帝对梓影的吩咐转述给了江尘衡,懊恼地说: “皇帝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是属下愚钝了,险些引公子跳入火坑。” 江尘衡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方才说,皇帝在火场中与那女子相拥,还特意嘱咐暗卫不许伤她?” “的确如此。宫中尽传陛下为那妖女美色所惑。” 江尘衡笑了一声。 “你方才说的对。”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墨色扳指,“此女子确实有用。我还真的不舍得让她这样平白死了。” “准备马车,我们去谢府捞人。” “公子!这番形迹暴露在皇帝眼中,岂不是太过可疑?” 江尘衡不以为意,云淡风轻的提起一件事。 “如今西临山灵禅寺正举办一年一次的修缘祀灵礼,可以求与命定之人长相守。近年来许多年轻的有情人对此心生向往,趋之若鹜。” -- 第9页 “谢家二小姐与我自幼有婚约,我邀她同去登夜寺,候初曦,赏桃花,做一些年轻男女之间的浪漫事,又有何不可呢?” “除了英明神武的皇帝,旁人怎么会知晓今夜潜入皇宫的刺客,就是谢府那个痴傻的二小姐呢?”江尘衡弯起嘴角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我这个避世独居的瘸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肆牙讷讷的闭了嘴,拱手道: “公子所言极是。” “肆牙,你和叁墨先行一步,务必让她身处险境,等我赶到。” 俊秀的青年如是道。 - 明月于漆黑的夜幕中高悬。 谢府幽深的的湖面倒映着岸上的火光。 平静的湖面忽生起伏。 棠予在远离湖心亭和岸边的地方悄悄探出头,畅快的将新鲜空气吸进肺里,同时观察四周的湖岸,却发现手持火把的守在岸边的护院分毫未减。 她嘴唇苍白,指关节已经被冻得发僵,在湖中沉浮数次,体力也快要耗尽,再拖下去她也许能等到护院松懈的时机,但是只怕到时她也没力气游回岸边了。 棠予握紧了手中的珠簪——这是她无意间在湖底发现的,盯准了长着一片小树林的那个方位,而后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向那边游去。 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岸边,她一松手放开了在半途中抓到的一只蠢笨的红鲤,而后贴上了岸壁。 受惊的鱼猛然跃出水,一阵哗啦啦的响。 “她在这!” “呸,是条鱼。” “这么久都没动静,我看二小姐应该已经断了气儿了。也不知道守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们盯着点啊,我眯一会儿。” “好嘞。” 棠予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在月光尽数被乌云遮盖,周围一片漆黑的时候猝然跃出水,向着小树林奔去。 然而半途,她却一下子被人扣住了脚踝,栽倒在地上。 而后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黑暗里传来男人压低的声音。 “我就知道那条鱼是你搞出来的障眼法。稍微一诈,果然把你骗出来了。” “二小姐,想不想活命?” 棠予将珠钗藏到身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就老实点,不要出声。不然被其他人发现,你就死定了。” 见她很乖的点头应允,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浊笑,而后一把将她扛在了肩头,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小树林。 月亮露出了半边脸,地面上被投下一片斑驳的月影,男人将她放在青草丛生的地上,狞笑着去解自己的裤带。 “二小姐如今生的真是越发标志了。” “可恨夫人恶毒,故意借少爷之口寻了个弑君的罪名来害你。不过哥哥我却心疼你,今日你将哥哥伺候舒服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她仰起头,一片月光透过树隙照在她的脸上,越发衬的肌肤如玉般莹润,而黑亮的眸子中没有分毫畏惧的情绪,反而透出几分趣味,让人愈发觉得她是一块无瑕的美玉,未经世事,也未尝人事。 “好。” 棠予起身握住了他的衣领,用力一推,将他按倒在地。 “没想到还是个小荡.妇,嘿嘿。” 她抬手捂住的他的嘴,目光淡然,丝毫不为他的言语所动,弯了弯嘴角轻声笑道: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男人弯起的眼睛中满是淫念。 “谢扬明没有说谎。”月光下,猝现的珠簪的尖闪烁着冷芒,在女子纤秀的手中狠狠地锥下,精准的刺穿了他颈上的血管。她冷静的做着这一切,莹白如玉的纤手没有半分颤抖,嗓音低柔,“弑君的刺客,就是我。” 鲜血喷涌而出,男人喉中响起几声呜咽的悲鸣。 棠予死死地按住他的嘴,让他将哀嚎尽数吞回肚子,等他终于像死猪一样没了动静之后,才卸了力道,掏出一块手帕好好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如今她不可同往日相比,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浑身脱力,手脚酸软了。若是再来一个人,恐怕她真的对付不了了。 这个念头刚落,她猛然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将她罩住了! 僵硬的转过头去,见一个护院不知何时摸到了这里,正扬着砍刀劈头向她砍过来。 她只来得及扬手护住自己的头。 然而那砍刀却迟迟没有落下,她透过指缝看到,男人的胸口慢慢洇出一大片红色,而后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显了形,他甩了甩剑上的鲜血,铮的一声收剑入鞘。 “跟我走。” “你是谁?” 他们二人同时开口。 而后梓影单膝跪地,伸手道: “在下梓影,奉陛下之命而来,不能让旁人伤你。” 第5章 ... “我哪儿也不去。”棠予拿手帕细细的擦拭着华美的珠簪,“你若是真想救我,就掩护我回秋草院,而后回禀陛下不可动谢家。” “如此一来,天亮之后,我的危机便迎刃而解了。” “如若你不愿,那陛下就不是诚心救我,我随你走了,又怎知是不是死路一条呢?” 梓影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 “可以。” 棠予眸中闪过碎芒,抬手指了指树林之外。 -- 第10页 “那你去引开那些护院。” “好。” 她唇角带笑的看着他,好似天真无邪的歪了歪头,又指了指脚下那具尸首。 “看到他颈侧那个血洞了吗?”她捏了捏手中的簪子,眸色一暗,“从那里砍下他的头。” 梓影利落的抽剑斩了下去。 棠予深呼了一口气,冷眉别过眼,同他一起跃上树尖,而后看着他飞身掠过众人的头顶,站上了对侧的屋檐。 “什么人!” 守在湖边的护院被他惊动,纷纷追了上去。 她眸光闪烁,看着他掠下屋脊,指尖轻轻地蹭着珠簪上光滑的宝珠,有些出了神。 半晌之后扬了扬眉,唇边浮起些微的笑意,体态轻盈的跃上另一侧的屋脊,心中暗道: 果真君无戏言。 - 棠予顺利的回到了秋草院。 她从被杂草丛遮盖的水井中打出了一桶清水,仔细的清洗了珠簪和自己的指缝,而后回到屋中用干棉帕擦干潮湿的头发,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她从角落里找来一个火盆,将那身带着血污的裙子扔进去,一把火点着了。 屋内白烟四起,她咳嗽了两声,跑出去关紧了门窗,坐在井边的一颗圆石上,仰头看月亮。 林中的那两具尸首还没有处理,明日必定会被人发现,引起轩然大波。 老爷稍微一盘问,就会从护院口中知道夫人今夜将她沉塘的事。 之后事情究竟走向如何,就要看皇帝是否真的听她的,不动谢家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预感越发的不详。 皇帝对她的态度太不对劲了。 可不管是图谋她,还是想借机敲打谢家,对方都没有理由让谢家好过。 毕竟只有失巢的濒死之鸟,才会心甘情愿的入笼。 她若是真的不想连累谢家,就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念及此,棠予眸中一定,站起身。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正要转头,只听铮的一声出鞘之音,映着月华的冷刃便横在了棠予的颈前。 手心里渗出冷汗,她握住衣角默默地蹭了蹭,暗道,不愧是难度S+++的任务,真的比那血肉横飞的凶兽世界还要危险万分。 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耳尖的听到空中利剑破空的细微声音,似乎是冲着身后之人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出其不意的去夺身后人手中的剑。 然而此人并不是府上那些外壮内虚的护院,他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握着剑的手磐石一样稳,她那点子绣花的力气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结果是她一把揪下了红色的剑穗,得不偿失的被他按跪在了地上,剑刃抵上了后颈。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剑刃相击的清越之音。 她余光督见,来人如她所料,正是梓影。原本若是顺利的话,她以为就算夺剑不成,方才的举动也能干扰身后之人,分散他的注意力,让梓影一击得手。 然而没想到的是,暗中还蛰伏着另一人,而且和梓影的身手不相上下,将他生生的拦住了。 这下,没人能来救她了。 “疼疼疼。”见硬刚刚不过来人,她立刻放下身段服了软,随口贫道,“哥哥能不能轻点。” 没想到身后这人还挺好说话,竟真的松了不少力道。 她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子,暗道,真正的杀手不可能这样磨叽又心软,此人对他根本就没有杀心,可以断定不是谢府的人。 从梓影的态度来看,也不是皇帝的人。 那他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为何而来,此举又是何意? 正想不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男子有些尖锐的声音。 “别再骗我说二小姐不在府中了,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姑娘家不在府中又能去哪里?” 而后响起的是谢扬明的声音。 “既然江公子如此执迷不悟,就亲眼去瞧瞧吧。” 棠予唇边浮上一层莫名的微笑。 江公子? 她好像知道挟持她的人是谁派来的了。 谢扬明笃定她不在,是因为他觉得她此时已经沉入了塘中。而这个江公子偏要来瞧一眼,定是知道此刻她就在院中。 两人各怀鬼胎,不过显然这个江公子更胜一筹。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棠予抬眸看去,见来人是一个不利于行的白衣公子,坐在一副木质轮椅上,面上是一副刻薄的表情。 紧接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中盛满了讶然,而后长眉一蹙,冷喝道: “什么人!” 她打眼一瞧,发现梓影和另一个黑衣人已经不知藏去了哪里,而身后这个动一动剑就能切进她脖子的杀手被他一喝,果断的松开她逃走了。 棠予揉了揉腕子直起身,一抬眸就看到谢扬明精彩万分的表情。 她冲他笑了一下。 “谢兄,明明二小姐在家中,你为何要骗我说她不在?”江尘衡面色不虞。 谢扬明见鬼似的死死的盯着她,艰难的说: “夜深了,家妹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怎么能随便赴男子的邀约。” “谢兄多虑了,我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能对二小姐做什么?”江尘衡冷笑道,“我看你是心底里瞧不上我,不乐意二小姐和我这么一个瘸子走得太近吧。” -- 第11页 “江公子言重了,我绝无此意。” “哦?”江尘衡挑眉道,“那谢兄这是答应二小姐同我一起去西临山灵禅寺的修缘祀灵礼了?” 谢扬明瞟了一眼她,心中暗道,今晚她命大躲过了这一劫,如今被江尘衡撞破也不好再下手。既然他愿意将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何不干脆甩干净呢? “江公子有心了。久闻灵禅寺的修缘祀灵礼可求与命定之人长相守,你竟然上府邀约,可见将家妹放在了心上。往常因为我们两家闹得有些不愉快,我和母亲一直以为江公子不喜家妹,如今看来,却是轻信那些市井传言了。” “江公子既然如此有诚意,那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阻了妹妹的姻缘,你尽可带她去夜登山寺。听说西临山这个时节风景甚好,桃花漫山,你们二人可以再寺中小住一段时日,增进一下感情,不用急着回来。” 江尘衡听到想要的回答,满意的笑了。 “如此,便多谢谢兄了。” 他将视线转向站在草丛中间静静地听他们推诿客套的棠予身上,笑盈盈的向她伸出了手。 “我们走吧。” 棠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冲他莞尔一笑。 “你是谁?” 江尘衡眸中的笑意淡了些,而后又一点一点盈满仿佛能溺死人的温柔。 “我是江尘衡,你的未婚夫。” 第6章 ... 棠予觉得自己的头顶悬了一把刀。 江尘衡正是本文扮猪吃虎的男主,与他有婚约,简直是一个明晃晃的死亡flag插在了头顶。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对方的邀约,毕竟原本也打算离开谢府,既然有人递上了橄榄枝,那她自然是选择欣然接受。 马车之中,棠予看着谢府的牌匾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至看不清,放下车帘询问他们的去处。 “西临山灵禅寺。”江尘衡如此答道,“我上府邀约,就是因为灵禅寺每年四月都会举办为期一月的修缘祀灵礼。” “修缘祀灵礼是什么?”棠予托着腮问。 一阵夜风忽起,调皮的撩开她的车帘,抚过她的发丝,又呼啸着越过高墙和屋脊,最后吹入了皇帝帐中。 重光殿中,段烨散发和衣靠在床边,手中拿着白额墨鸽带来的密信。 那是梓影送来的。他在信中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今日发生之事。 段烨看着信中提到的“修缘祀灵礼”这几个字,余光瞥向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太监梓竹,等着他回答自己方才的问话。 “此祀礼确实有一番故事渊源。”梓竹答道,“灵禅寺山道漫长,有石阶三千级,寻常人难以登顶。” “民间传说当年哀帝病重垂危时,皇后秦氏曾身着肃穆礼服,一步步登上石阶,从日出走到日落,才终于登顶。之后又在灵禅寺前从长夜跪到天明,终于感动了已臻化境的无心大师。” “之后无心大师在哀帝宾天的时候施展神通,狂风之后棺中忽然空无一人,自那之后,秦氏就和哀帝的遗体一同消失了。” “当日之事究竟如何至今也是个谜,不过之后有传言说,哀帝同秦氏一同归隐田园,做了一对寻常夫妻,长相守,不相离。” “这修缘祀灵礼便是基于此故事演变而来。在春末夏初,四月之时,灵禅寺会在山道两边挂上青灯,不少公子小姐会相携夜游,用一夜时间登上山顶,迎接新日,以此来印证情比金坚,祈求长长久久。” 梓竹一口气说完之后,忽然感觉周围的气压下降了好几个度,背后好像陡然起了凉风。 “灵禅寺?可是位于西临山的那一个?” “正是,在城外十里处。” “梓竹,传令给刘校尉,封锁城门。” “是。” 梓竹领命退下后,段烨看着手中的信,目光阴郁。 “一边求我放过谢家,一边和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未婚夫连夜出逃。莫非纵容的太过,你反倒不信任我了?”他将信纸在火烛上点燃,一点一点的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眸中浮出痛苦之意。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我想尽办法寻你,如今你却告诉我,你是京城谢家的痴傻二小姐,一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么?” “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我?” - 棠予没能随江尘衡去西临山灵禅寺,他们出城之时见大门紧闭,城门守卒告诉他们,陛下下令封城。 无奈之下,她被江尘衡带回了府中。 江府的人丁十分稀薄。 丞相江左明原本是一介白身,靠着科举考取功名之后一步登天。他行事圆滑有度,在官场如鱼得水,没怎么经历宦海沉浮就顺利的坐上了丞相的位子,之后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他在初入仕途的时候与秦家的小女儿秦悦结为了夫妻,两人相濡以沫十余年,育有一子江尘衡,一女江宛彤。 秦悦在十年前离世,而后江左明未再续弦,他醉心政务,常常夜不归家,偌大的江府没个女主人操持打点,变得愈发冷清。 是以,江尘衡擅自将棠予带回府,虽然十分的不合情理,却无一人置喙。 棠予今夜接连应对各种事情,早就已经疲惫不堪,踢掉鞋子,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第二日神清气爽的醒来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已经撒了三尺进屋中。 -- 第12页 昨夜发生的事潮水一般涌回她的脑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捋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怔怔的躺在那里大脑放空的盯着头顶的横梁,一动也不想动。 门外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 “小姐,你醒了吗?厨房已经做好了早饭,现在需要送来吗?” 棠予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理了理头发,随意披上了件外衣,走过去打开门,慵懒的看着传话的婢女道: “送过来吧。麻烦你了。” 陆梨应了一声,去厨房吩咐了。 她推开门四肢舒展的伸了一个懒腰,正眯着眼懒洋洋的晒太阳,突然听到一道不客气的稚气女声。 “喂!” 循声望去,发现来人是一个一身红裳的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 对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 “你就是我哥带回来的女人?” “嗯哼。” 棠予眯眼盯了她一会儿,而后一抱臂靠在门框上,不置可否的应了声。 江宛彤抬起下巴,看了眼棠予随意披上的外衣,讥笑道: “我听下人们说,你就是那个谢家的白痴二小姐,惯常疯疯癫癫,行为荒唐。今日一见,传言果真不虚。” “我原本以为,身为一个女儿家不知羞的跑到男人家里来过夜已经骇人听闻,却没想到,你竟然还一大早的就衣衫不整,也不知道是不会穿衣服,还是处心积虑的想勾引谁?” 哟呵,棠予新鲜的挑了挑眉。 不知道是哪根葱的小丫头跑这来给我下马威了? 收拾不了皇帝我还收拾不了你么? 江宛彤见她说不出话来,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一时间气焰更盛。 “我劝你趁早滚出我们江家,像你这种女人,我哥才不会娶进家门。” “真的吗?”棠予慢悠悠的以手为扇,给自己扇了扇风,大言不惭的道,“可是昨天晚上,可是你哥殷勤的跑到谢家,低三下四的求我给他一个机会,同他一起去修缘祀灵礼。” “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为了验明她对我的真心,就算是爬也会爬到灵禅寺前,以求得与我长相守……” 小姑娘听到棠予编排她哥,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去找你哥一问便知。”棠予见她着急跳脚的样子不禁暗笑,心道,一戳就破的小皮球。 “我劝你赶快和我道歉,不然我一气之下与他断绝了来往,你哥还得为我寻死觅活的……” 话还没说完,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就“唰”的一鞭子朝她抽了过来。 还好她身手灵活,一个旋身躲了过去。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宛彤的第二鞭就追了上来。 刚要疾退闪躲,一旁就掠下一个黑影,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江宛彤的鞭子。 “大小姐,谢小姐是公子的座上宾,你不要胡闹。” “肆牙,你让开!她今日这般羞辱我哥,我定要让她知道我手中鞭子的厉害才行!” “大小姐,你再这样胡闹,一会儿公子要生气了。”肆牙说着,朝主屋那边使了使眼色。 江宛彤朝那边看了一眼,意识到这是她百般维护的哥哥的意思,顿时感觉到被背叛了,又生气又委屈,将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掷在地上。 “我也生气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肆牙似乎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颇为无奈的向棠予赔了个不是。 “没关系。”棠予不以为意的道。左右她也没吃亏。她盯着肆牙腰畔的佩剑,眸中闪过玩味的光,“比起那个,我更想问问你……” 她出其不意的抽出他的佩剑,感兴趣的盯着剑首红色绳结的残端仔细地瞧。 “你这柄剑上,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她变戏法似的勾出一个红色的穗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眸中带着冷意笑吟吟的道,“比如说,这个。” 那剑穗是她从昨夜在秋草院中劫持她的的黑衣人的剑上扯下来的。 虽说她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那黑衣人是江尘衡派来自导自演的,不过这么顺利的找到证据,倒是意外之喜了。 “我……” 肆牙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盯着那个红穗子,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就憋得面红耳赤。 “别着急别着急,”她带着宽慰之意拍了拍肆牙的肩膀,“我不过随口一问。” “既然你答不上来,我就去问个能答上来的人好了。” 说罢,她抬脚的走到了主屋门前,“咚咚咚”的礼貌性的敲了敲门。 “江公子醒了吗?”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了。江尘衡坐在轮椅上,头发松松的挽着。 “什么事?” 棠予在心中斟酌了一下。 江尘衡昨天深夜突然来访,显然不同寻常,他定然知道了御花园刺杀一事,也知道那个刺客就是她。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寻常人绝不会故意来招惹她。便是生她养她的谢府,也恨不得她人间蒸发,以免惹祸上门。 他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呢? 莫非是知道了什么被旁人遗漏的信息? 见她良久不出声,江尘衡骄矜的淡笑了一下。 “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 第13页 说罢,他云淡风轻的垂眸抿了一口茶。 “你是不是知道,皇帝与我,是旧相识。” 棠予回忆了一番昨日的情景,皇帝在他耳边说的话,之后是含着胁迫意味的相拥,而后在谢府,梓影还在肆牙对她动手后出手保护。 此番种种在外人看来,似乎都意味着皇帝与她的关系不一般。 或许骨骼清奇的男主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出手保下她。 她不耐烦那些虚虚实实,你来我往的试探,所以单刀直入的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心中也知道,这个男主角有高深的道行,所以很难从他的口中撬出什么话。 不过没关系,她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心中的答案就八九不离十了。 “哗啦——” 茶杯毫无预兆的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他一口水呛进了气管里,扶着胸口弯着腰,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 倒也不必……这么大反应。 第7章 ... 江尘衡惊天动地的咳了一番,好不容易缓过来气之后,眸光复杂的看了棠予一眼。 “你都知道了?” 嗓音嘶哑又紧绷,听上去竟给人一种又丧气又紧张的感觉。 “知…知道了啊。”棠予有些受惊的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也不是多难猜的事……” 江尘衡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眸子,低声自语道: “你们果然……” “你说什么?”棠予没听清。 “没什么。”江尘衡似是突然没了兴致,压平了嘴角,神情淡淡的。 “你果然是为了杀段烨才选择帮我。”她扬了扬嘴角,“说吧,你有什么计划?” “你还要杀他?” “当然。”她轻巧的回答。 或许在阴差阳错之下,段烨曾与原主谢棠予有过一段缘分,所以才待她十分特殊。 不过在主线剧情中,他们一个是早早下线的炮灰,一个是全书最大的反派,两个人素昧平生,从来没有什么故事。 所以她心中认为,段烨待她的态度是一种不稳定的“异常”。 她先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曾有一只要诛杀的凶兽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将她视作主人,对她十分亲昵。 她一时心软,没有对它下手,还将它留在了身边。 结果一天晚上,她睡的正香的时候,那凶兽一口咬下了她半条胳膊,若不是她自知不敌,登出的及时,恐怕还要体会一把被生生撕碎的感觉。 自那之后,她对任务目标就越来越冷漠。 左右不过是被虚构出来的假人,命运就是按部就班的出演被安排好的折子戏,若是有脱离了掌控的,就杀掉再造一个。 棠予已经过了那个对他们真情实感的阶段了。 …… 江尘衡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表情,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咧开嘴角呵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她。 “这个你带着。” 棠予回过神,抬手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 “毒药。”江尘衡看着她,语气凉薄的说,“无色无味,下在饭菜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段烨此人,孤僻多疑,就连后宫中的妃子都不得近身,可是他却愿意与你亲近。” “这世上,杀他最容易的人就是你。” 棠予淡淡的扯了一下嘴角,将那锦囊收入了袖中。 转身想要离开,却差点和步履匆忙跑进来的小厮迎面相撞,对方面色惶恐,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只抱歉的看了她一眼便对江尘衡道: “公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咱们府被…被官兵围…围了。”小厮结结巴巴道,“如今满京城都在搜寻那名胆大包天的刺客,谢统领向陛下指控,那人……被窝藏在江府中。” 棠予扬了扬眉,与江尘衡对视了一眼。 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窝藏刺客?”江尘衡从容的笑了一下,“这儿只有我与我未过门的妻子,哪里有什么刺客?陛下是不是搞错了?” 一句话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棠予懂他的意思。 这是在说,他们不是共犯,一切都是她一人所为。 “我出去瞧瞧。”棠予道。 “等等。” 江尘衡出声叫住了她。 “这个你拿着。” 他递给她一块通体漆黑的半玉。 …… 棠予刚出薄尘院,就迎面遇上一个人。 那人身着紫色朝服,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边走边语气愤慨的与一旁的小厮说着什么。 “衡儿平时足不出户,谢家那小子居然血口喷人,说他窝藏刺客。” “我质问他刺客是何许人,他竟说是自家的妹妹!”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江丞相气的直摔袖,“陛下竟真的听信他的信口胡言,派兵来围我江府,简直是胡闹!” “这次风波过去之后,我直接乞骸骨归乡养老去算了!” 棠予与他狭路相逢,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向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只得静悄悄的贴在了墙边,幻想着江丞相会对自己视而不见,擦肩而过。 然而事实证明,这当然不可能。 -- 第14页 江左相一眼瞧见薄尘院门前面壁的那个女子,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姑娘,你是……” 棠予悻悻的转过身。 身为将他们家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她面对这位被蒙在鼓里的长辈,觉得十分的惭愧。 她深深地低着头。 “伯父好。我是谢棠予。” “你……你这珠簪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抖。 “是……”是我从湖里捡来的。 她一时间卡壳了。 “你……抬起头来。” 谢棠予老老实实的仰起脸,眼珠子慢慢转到一边,回避他的视线。 江左明的神情慢慢变得有点激动。 “像,太像了。” “我问你,秦依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生母。” “她居然……”江左明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居然活着……” “母亲在生下我不久后就去世了。” “孩子,你如今多大了?” “二十岁。” “可有婚配?” 她刚要回答,江左明一旁站着的小厮就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老爷,这便是那谢家的二小姐,自小便与我们家少爷有婚约,当年夫人在世时还因此事与谢家闹过。您忙于政务,怕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与衡儿有婚约?”江左明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小厮急的抓耳挠腮,又扯了扯他的袖子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老爷,陛下围府要捉拿的,就是此女子。” 江左明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陛下真是胡闹!”表达了对皇帝的不满之后又缓和下来语气对棠予道,“谢姑娘,你莫怕,既然你同衡儿有婚约,便与我们是一家人了,往日在谢家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同伯父说。” 说到这里,他又开口大骂道: “谢扬明那小子真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我这就出去同他理论!” 棠予连忙扯住他的袖子。 “伯…伯父。”她有些许心虚,谢扬明虽然不讲情面,不过也确实……没冤枉她,她可不想江丞相的一腔热情被冷水浇头。 “我这些年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有时候做了什么事自己都不清楚,很有可能无意间冲撞了陛下。”她违心的说着一些瞎话,“既然是我做错了事情,理应我出面承担。” 小厮见状在江左明耳边小声而飞速的提醒道: “老爷扣人不放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 江左明这才不情不愿的对棠予道: “你且放心的去,有伯父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棠予一笑。 “谢谢伯父。” 第8章 ... 棠予提裙踏出了门槛,四下一瞧,果然见周围围了重重的官兵。 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倒是整了不小的阵仗。 明明昨夜才承诺过会放她走,还信誓旦旦的说“君无戏言”。如今放倒是放了,放她出来转了一夜,还没晒上几刻太阳就又要把她捕回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大猫逗着玩的小白鼠! 奉命来捉拿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主动向陛下供出她的便宜哥哥谢扬明。 他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甲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声道: “今晨在府上林中发现了两具尸首,我问你,那二人可是你所杀?” “尸首?”她抬手遮了遮耀眼的太阳,眼睛微眯懒洋洋的道,“什么尸首?” “哼。”他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懒散模样,冷哼了一声,“你不用装傻。” “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今晨我却在你屋中的火盆里找到了带着血污的衣裙。那衣服还潮着,火烧着烧着便息了。有这么个罪证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棠予懒得与他费口舌,一副心不在焉没在听的样子,待他一通话说完了,弯弯唇的朝他一笑。 “冤枉。” 见到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敷衍样子,谢扬明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挑衅了,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底冒出来。 如今她即将沦为阶下囚,说不定不久之后就没命在了,为何直到如今还能这么气定神闲,一副十分有底气的样子? 反倒显得他气急败坏了。 他主动告发自己的妹妹一事,在京中早已传开了。按理说他大义灭亲,理应受到赞誉。但是如今的风向却恰好相反。 因为大多数人根本就不信尚书府的二小姐有能耐夜闯皇宫,行刺皇帝。 尚书府的二小姐自小便是个痴傻儿一事,京中人尽皆知,她在府中遭受的冷遇明眼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情的人看来,此次在谢统领轮值的时候皇宫中出了刺客,是他的失职。而刺客刺杀失败后竟然还逃走了,那他的罪责就更大。 结果,他竟在皇帝下令缉拿刺客的时候冷不丁的将自家这个不受宠的痴傻妹妹推了出来,不明就里的人怎么看,她都是最无辜可怜的那一个。 所以谢扬明这一路来,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心中本就憋着气,如今一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怒上心头。 “妖女。” 这分明就不是秋草院的小疯子,而是妖物上了她的身了! 棠予弯了弯眸子,十分受用的甜甜一笑。 -- 第15页 “谬赞。” 谢扬明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嘴皮子功夫不如她,一怒之下抽出腰间的剑横在了她颈前。 她目光一冷,还未有动作,一旁就凑上来一个模样清俊的太监,小心的捏着他的剑刃拨到了一旁。 “哎呀,谢统领这是做什么。”梓竹直摇头,“陛下吩咐了不得伤人,不得伤人,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要不是我在这里盯着,难不成谢统领还打算将好好的人分成两块给陛下送去?”说着,他抬眼瞟了谢扬明一眼,声音陡然一阴,仿佛是压低了特意说给他听的,“若真是那样,恐怕整个谢家都不够陛下杀呀。” 谢扬明心中陡然一毛。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看着梓竹殷切的将棠予引向马车,他目眦紧绷,忍不住问道: “林中那二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若不是她,那还能有谁? 棠予停下脚步,回眸看着他一笑。 “今日之事,我一点也不怪你。” 陛下本就掌握着她的行踪,不是谢扬明跳出来,换个张三李四也是一样的。他如今这样做,还能将她与谢府撇清关系,这正是她昨日从谢府离开的理由。 所以她真的一点也不怪他。 但是谢扬明闻言却悟不懂,也猜不透。 而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便又成了另一番意思。 兄长如此歹毒的要置她于死地,她竟然能毫不介意的笑着说无妨。 温良从容又通透。 所以之后数月,不管一些朝臣如何说她是个妖女,在京中百姓的眼中,她依然无比的纯良。 - 棠予这边姗姗的上了马车,而在皇宫之内的御书房中,等待着她的段烨正靠在藤木椅上,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陛下。”梓影叩了叩房门。 “进来。”他直起身,瞟他一眼,“可查到她受何人指使?” “属下无能。” “哗啦——”段烨抄起茶盏摔在地上,十分气恼。 不过这气恼其实大部分是冲他自己的。 他原本计划着,若是有朝一日她再出现,一定要将她的幕后之人一网打尽才行。所以昨夜才故意放走了她。 可他今天就沉不住气将人捞回来了。 短短一夜,查不到也是自然。 可怜梓影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请罪,说了些自己别的发现。 “谢棠予是谢尚书府上的二小姐,自出生便患有痴傻症,早些年谢尚书曾遍访名医,后来见治不好,就渐渐放弃了。所以痴傻一事,大概不是作假。” “恰巧宫中的温太医当年也诊治过她,属下来之前曾到他那里走了一趟,温太医说她小时魂魄不全,这样的人一般难以医治,只有某天机缘巧合,魂魄归了位,才能恢复神智。” “当时钦天监的孙长夜恰巧也在,听我说了一遍此女的事情之后,说她……” “说她什么?”段烨眉间阴郁未消。 “说她这是由混沌至清明,如此之人,能察天意。” 段烨刚压下的火气一下子又烧了起来,他抄起砚台狠狠的扔了出去,将梓影砸的一个趔趄,额头上破了一个血洞,汩汩的流下血来。 “你的意思是说,她来杀朕,是顺应天意?”他猝然站起身,又抓起一本奏折劈头朝他扔下去,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是天要亡崇燕!” “属下绝无此意!”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下,在下巴上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梓影抿紧了唇,“属下是怕此时被有心之人知晓,借此大做文章。” “谢棠予痴傻二十年,一朝变得神智清明,能飞檐走壁,能引来天雷,还胆敢弑君,闻所未闻,非比寻常。” “昨日她在陷入危机时,出手杀人的动作十分利落,找的致命的穴位也十分精准,这绝不是一个养在深闺二十年的痴傻小姐能做出来的,属下可以断定,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手。” “她一定不是那个痴傻的谢棠予,这一切,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陛下应该杀了她。” 御书房内寂静如死。 一种窒息感爬上了他的心头,手脚和四肢好像被某种冰冷又阴沉的东西缠绕住了,梓影舌根发麻,面色惨白。 血水流入眼睛,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透过不祥的红色,看到段烨额边暴起的青筋。 面色阴沉如鬼,眸中是入骨的阴寒,一转眸盯住了他。 眸中是明晃晃的让人惊恐的杀意。 那一瞬,梓影觉得自己像是被索命的无常恶狠狠地盯住了魂魄,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冰冷的鬼门关。 “滚出去。”他吐出几个字。 - 棠予步入宫门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烈日高悬,金芒洒在长长的宮道上,灼热又刺眼。 她没有被押入牢房,被直接押来面见了皇帝。 踏入御书房之前,她在转角看到一个身穿紫色朝服的大臣一闪而过,看身形很像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薄尘院外遇到的江丞相。 出神的这片刻功夫,梓竹已经进去通传,而后出来示意她进去。 棠予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刚踏入门槛,就看到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缺了角的砚台,还有凌乱的奏折,都或多或少的染上了血色。 -- 第16页 她手指动了动,心底漫生出紧张。 地位差距带来的无力之感让她无比的颓丧。 段烨许久都没有作声。 她等候了许久,终于压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顶着压力悄悄抬起头向他督去。 对方正捏着一本奏折一动不动的看,丝毫没有抬眼的意思。 只不过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字上,似乎并不是在用心处理公务,倒像是在偷偷的出神,整个人有一种微妙的凝滞。 见他许久没有反应,棠予的胆子渐渐变得大起来,直起腰板目光明晃晃的盯着他,不知不觉得出了神。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生的是真的很好看,不是精致秀气的那种长相,而是刀削斧凿的那种俊美。 眼形独特又优越,浓密的睫毛为他勾勒了一条天然的眼线,双眼皮清晰的一道,而眼尾自然地向上微扬,显得有些薄情和凌厉。 眼睛下的卧蚕带着淡淡的青色,一眼看去,就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目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去…… 滑着滑着,她突然顿住了。 那个雕塑一样的人忽然掀起眼皮,她毫无预兆的撞入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慌乱的眨了眨眼,面上一时间有些挂不住,她想摸摸鼻子掩饰一下此刻的尴尬,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反绑着动弹不得,于是只有拙劣的干咳了几声,而后做贼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久别重逢。我长成这幅模样,你可还满意?” 第9章 ... 段烨直勾勾的盯着她。 棠予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微末的弯了弯嘴角。 “世上相似的人很多,陛下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前不久也曾模糊间将您认作他。”她半阖眼眸摇了摇头,“只不过终究不是。” 她听到他的一声冷笑。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么?” 他猝然站起身,绕过桌案几步来到她身前。 他身着黑色的宽袍大袖,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棠予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前宛如多了一座将倾的玉山,压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而后她毫无准备的被他擒住了肩膀,霎时间天旋地转,光影变幻,耳边一阵沙沙的树摇,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被他一下子按在了书案上。 他一下子扯开她的衣领。 脑中一片空茫,她慌乱之下茫然的抬眼看他,带着恐惧下意识的喃喃: “不要。” 她双手被缚,孤身落入了他的天下,他的皇城,他的御书房,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一样被按上了他的桌案,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开始游离。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到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后,神魂才慢慢地归位。 “你身上有一股桃花香。” 棠予盯着他的前襟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听到他在头顶发出的低沉的声音。 他的指腹碾了一下她柔软的锁骨窝,她身子一麻,恐惧的向后躲。 然而身后无退路,她避无可避。 段烨盯着她锁骨上那块粉色的花形印记,乍一看就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这是谁给你种下的?” 她别过脸,脖子因为恼羞潮红了一片,死死地抿着唇不说话,忽闪的眸子上浮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老虎拍在掌下拨弄的白兔,一动不动的装着死,希望他玩腻了能放过自己,或者干脆的咬断她的脖子,给她一个痛快。 可是他却突然凑近了,灼热的吐息喷在她的颈侧,方才她曾用目光描摹过的鼻尖若有似无的蹭上了她的肌肤,棠予大气都不敢喘,没一会儿就真实地感受到了窒息。 “我记得你的味道。” 在她耳边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段烨终于直起身,替她拢了拢衣襟,短暂的放过了她。 棠予像一条渴水的鱼一样躺在书案上,微微张着口的畅快的喘气,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 段烨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目光晦暗。 “你最好承认,我就是你的故人。” 她艰难的坐起身,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垂落的发丝隐隐约约的半掩面,却难掩她眸中被支配者的颓然。 “嗯。”她哑着嗓子道。 - 棠予被留在了宫中。 当日那个令人胆寒的君主在御书房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心情似乎转瞬之间阴转晴。他吩咐门口的太监进来收拾了地上了一片狼藉,而后还温柔的解开了捆住她双手的绳结。 他告诉她,谢尚书为她求过情,江丞相也来为她求了情,他们都说她神智如孩童,行为无度,冲撞了他是无心之失,希望他以仁治国,网开一面。 而他对此这样回答: “死罪可免,不过既然她天生痴傻,而宫中御医医术高超,不如就让她留在宫中当个侍女,既可抵罪,又能好好地治治脑子。” 于是棠予在那日踏入皇宫之后,许久都没能踏出宫门一步。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无意中得知,段烨当时向她隐瞒了一件事。 在江丞相为她求情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就是他在放过她第二日就忽然翻脸抓她入宫的缘由之一。 当时,御书房笼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语气阴沉地说: -- 第17页 “朕要你解除她和你儿子的婚约。” …… 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棠予还在宫中端茶递水,铺纸研墨,束发更衣,战战兢兢地学习着宫女的职责和本分。 同时,也在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毒死段烨。 然而一连数日过去,她始终没有下毒的机会,心中不禁生出万分的惆怅,愁的人都慢慢的消瘦下来,还时不时地对着落花长叹。 段烨有好几次看见她在树下伸手接花瓣。 转眼间宫中花树凋尽,夏日的热浪笼罩了京城,有时路过御花园,已经能偶尔听见早蝉的鸣叫。 棠予的脸上越来越难见笑容。 这日,段烨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她侍立在一旁,慢悠悠的为他打扇扇风,眼睛盯着窗外的日影出了神。 “你想不想出宫走走?” 棠予不作声,摇了摇头。 她的任务目标就在眼前,出宫去做什么呢? 可恨的是段烨生性敏感多疑,在惜命这一条上简直防备的滴水不漏。若是棠予在饭菜中下毒,那估计还没等段烨一口汤入口,从御膳房道重光宫的这一路上已经横陈了不少尸体。 更让人绝望的是,在失去金手指的加持之后,她发现段烨是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即便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她手持锐物出其不意的偷袭他,也只会徒劳无功的激怒他,被他反手制住狠狠地按在月洞门的纹格上,堵住她的唇狠狠地发泄一通。 而她能做的就只是捂着自己红肿的唇凶狠又畏惧的瞪他。 而此时被激怒的恶魔已经消了气,会披上伪善的壳子将她按进怀里拍着背安抚,而后带着几分可怜意味说,不要讨厌他。 不要杀他。 …… 有了这两遭危险的教训之后,棠予一度十分畏惧段烨。 她小心翼翼的收了自己的眸中硌人的冷硬,收了自己张扬的爪牙,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缩了起来,不敢去招惹他。 还好自她收敛之后,段烨便再没什么越界的举动。这让她稍稍的放下了心。 在短暂的相安无事中,她的任务陷入了僵局。 真愁啊。 棠予打着扇,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有什么心情出宫走走呢?她心不在焉的婉拒了段烨的提议。 段烨抿了抿唇,抬眼盯着她。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还是故意狠心装作不认识。不过如今既然人已经留在他身边了,这些他也没那么在意了。 只不过……她现在十分怕他。 段烨心中有些懊恼。 原本打算好好藏着的真面目被她一个眼神一句话一激就暴露出来了。 如今再怎么装成温良无害的样子,她也不相信了。 这可如何是好? 他偷偷地拿眼睛瞟一边有些惫懒的棠予,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梓竹的通传声。 “陛下,程美人亲手做了凉糕给您送来了,现在在外面候着。” 棠予一听,立刻停止了摇扇的手,随时准备着出去避嫌。 段烨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余光瞥见她一副心飘出殿外的无所谓的样子,心中顿时烧起了一层无名之火,冷声道: “出去。” 她就等着这句话,放下扇子就往外走。 “给朕端回来。” 第10章 ... 夏日晚风微躁。 棠予在晚春时埋在树下的梅子酒酿的味道极佳。 白天时她将两坛酒用藤网兜着下到了深井里,到了晚上才捞出来,方才一杯酒下肚,有着沁人心脾的冷冽和甜意。 这夜皓月当空,殿宇之上披着一层银色的光辉,她坐在斑驳的树影下,一杯一杯的喝。 段烨去了程美人的绮罗宫,她难得偷到半刻清闲。 最近那位娇滴滴的程美人老是找她的麻烦,上周笑盈盈的挽着她的手,非要和她一起去池边看鱼,结果她不知怎的来了一个平地摔,扑通一下摔进了池子里。 她干脆利落的下水将她捞出来的时候,丫鬟们铺天盖地的尖叫声还回荡在风里。 那个亲切友善的程美人连一句谢也没有,抬眸瞪了她一眼,狼狈的带着丫鬟回宫了。 听说那次落水之后她病了好几天。 棠予也确实有几天没看见她。 而后今晨又在半路上遇见,她笑盈盈的冲她招了招手,说知道她轻功好,非让她去摘树尖上的玉兰花。 棠予自认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自然不能违抗她,于是飞身上去折了树尖上的那一枝花,顿时就感觉手心一阵锐痛。 原来那是棵刺叶玉兰,枝条上生着尖锐的木刺,有两颗刺楔进了她的肉里。 程美人就着她的手将枝头的那朵白花揪下来,一片一片的揪着玩,笑盈盈的看着她挤手中的刺。 留下一句“呀,怎么这么不当心”便施施然的走了。 棠予对此十分无可奈何。 若是同她计较吧,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好像没什么放在心上的必要。可若是不计较吧,她莫名其妙的被针对,还怪委屈的。 她想着这些烦心事,又想到自己没着落的任务,渐渐地喝的有些多了。 半醉微醺的时候,她听到一个人走近的脚步声。 “怎么躲在这里?又想偷懒了?” -- 第18页 她一抬头,看到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用熟稔的语气笑着骂她。 顿时愣住了,怔怔的盯着他,一颗又一颗的泪珠从水润的眸中滚出来,雨打琵琶似的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裙上。 “怎么了?” 来人弯下腰,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棠予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哑着嗓子哭着道: “我好想你,重华。” 那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语气变得无端的温柔。 “我也很想你。” “这七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她不说话了,默默地松开他,睁大模糊的泪眼去瞧他的样子。 那个少年的影子在凌乱的水波中消散了,模糊的视线中,她渐渐认出段烨的眉眼。 棠予没有回答他,缩到一边自己抱着酒默默地喝,目光却开始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的袖中。 对方没有追问她,片刻之后,屈腿坐在了她身旁,目光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格外享受这一刻的时光。 棠予确实有些醉了,她心中轻飘飘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在这样的醉意中,她却又格外的清醒。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 一坛饮毕,棠予借着空酒坛的遮掩将那颗毒药捏紧手心,而后冷静的打开另外一坛,用袖掩着丢了进去。 抱着这最后一坛酒,她与段烨并肩坐在青石上仰头看月亮。 往常她杀过不少行为失控的凶兽,知道经过一个固定的时间段之后,它们会被用正常的数据重构。 所以用通常的目光来看,它们仍然活着,而且拥有可以无限被复制的生命。 但是棠予会在某个瞬间觉得,在这样的千篇一律之中,她杀死的那些鲜活的“异常”,才是更接近“生命”的东西。 此刻她又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或许在被她杀死之后,段烨也可以在无限的轮回中不停地复生。 但是像如今这样这么喜欢谢棠予的段烨,却再也没有了。 …… 在聒噪的蝉鸣中,棠予低下头,借着月色努力的向坛底看,好一会儿才确定里面的红色药丸已经悉数融化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侧身看向段烨,抬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将酒坛递过去。 “喝么?” 段烨接过来放在了脚边,看样子丝毫没有尝一尝的打算。 她撇了撇嘴,弯腰要将那坛酒抱回来,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不许喝这么多。” 她此刻正是情感充沛的时候,献酒不尝,要回来又不给,深深地伤害了她玻璃化的心,满脸泪痕的小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才不是重华!”她不管不顾的将那坛梅子酒抱回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珍宝一般,“重华最喜欢喝我酿的梅子酒了。” 段烨的手指不可遏制的动了动,忍不住抬手伸向酒坛,半道中却因为顾虑生生地转了向,绕过她的脊背搭在了她的肩头。 结果被她很孩子气的一巴掌打了下来,而后像是要极力的表现出她对他的讨厌,她抱着酒坛挪去了青石的另一端,背过身离他远远的。 他盯着她明晃晃写着生气的背影,有些无措的垂下眸,委屈的揉了揉自己被打的通红的手。 片刻之后,他放下身段死乞白赖的凑到了她身边。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走开!”棠予站起身蹭蹭蹭的退开了三尺,瞪着他道,“你不是要去绮罗宫找程美人吗?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眸中盛着月色无边的温柔。 棠予好奇的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的眼睛和平时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平时捂在手心的硌人的千年玄冰忽然融化了,化成了软趴趴黏糊糊的糖浆,糊了她一手。 想到这,她立马一脸嫌弃的在衣服上抹了抹自己的手。 而后又想起自己的正事,勉强压下自己的小性子,乖乖的问他: “那你陪我喝酒吗?” 段烨目露挣扎。 棠予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任务这么难啊! 我不干了! 她抱着酒坛叹了一口气,有些忧伤的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眉眼,透过他去寻找重华在他记忆中的模样。 “我知道,你是崇燕的皇帝,不是我的重华。所以不能陪我喝酒。” 她注视了一会儿坛子里清澈的酒水,引颈就戮般闭上了眼睛,一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半坛,而后被段烨一把夺了下来。 棠予一颗眼泪砸在地上,歪头看着他一笑。 “我都替你尝过了。你真的一点也不陪我喝吗?” 那颗眼泪仿佛砸在了他的心上。 段烨心疼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终于缴械投降,轻声道: “好,我陪你喝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棠予:干杯吗?赴死的那种。 段烨:不了。 棠予:我先干,你随意。 段烨:…… 第11章 ... 绮罗宫中,珠玑阁内。 熏笼里燃着上好的熏香,细弱的白烟逃出笼子,蜿蜒着飘摇着绕过美人身侧,兴奋的随着气流涌进她的身体中。 -- 第19页 程美人身着雪色白裳,看着镜中自己完美的妆面,蹙眉道: “陛下怎么这么迟?” 话音刚落,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就踏入了殿门,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娘娘,陛下今日恐怕不会来了。”宫女唯唯诺诺的说,“他在重光宫中与那个宫女夜谈。” 她们都知道“那个宫女”是谁。 程美人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铜镜,气的胸膛上上下下的起伏,一颗心突突的疼,而后捂着心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一下子将皎洁的白裙染上了难看的血污。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宫女吓得快哭出来了。 “快。”程美人虚弱的道,“去找陛下。” - 重光宫中斑驳的树影下,段烨提着酒坛,眼睛忍不住往她的脸上瞟。 虽然将她锁在宫中,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一日不相见,但是往日里她身上却总是带着看不清的谜团,她看他的目光,总让他觉得对方离自己很遥远。 但是今夜不同,她身周那层透明的屏障仿佛被击碎了,往日淡然冷漠的眉眼染上了情绪化的色彩,宛如九天之上仙子行差踏错失了格,茫然间忘了来处,可以轻易地骗入怀中。 不过她却有些骄纵的坏脾气,必须要哄高兴了才愿意理你。 而此刻,就必须要喝她酿的酒才行。 棠予双眸黑亮,一瞬不瞬的盯着段烨,看到他提酒仰起头,正专心致志的时候,一个东西突然砸在了她的头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摸到十分恐怖的触感。 干枯的表皮,奇怪的凸起,还有扎人的在不断蠕动的细爪。 “啊——”她一下子扔了出去,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一张小脸顿时垮了。 段烨蹲下身来与她对视。 “没事,只不过是一只老蝉,别怕。” “嗯。” 她忽然想去牵住他的衣角,来寻求一些安定的感觉,却见他抱起酒坛晃了晃,嘴边带着笑意说: “你酿的梅子酒,我许久都不曾喝到过了。” 她眸中涌现出无比的挣扎,却只是攥紧了衣袖什么都没有做。 掌心今晨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看着他将酒坛凑到唇边,知道这场梦该结束了。 然而在这样宁静无边的夏夜中,一道惊慌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陛下!”一个宫女涕泗横流的扑到他身前跪下,“程美人晚间突然吐血不止,恐性命有虞,您快去瞧瞧吧!” 唉。 棠予脑海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后,她的意识蓦然间陷入了黑暗。 - 绮罗宫中,珠玑阁内。 程美人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神志不清的说着胡话。 太医温陶诊了脉之后面露忧色,走到外室目露挣扎的看了一眼靠坐在椅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帝。 “陛下,程美人这次是急怒攻心,加之之前脾胃受损,所以才呕血不止,血气有些亏损,之后以滋补之物补足便无大碍。” “有劳温太医。” “只是……微臣方才探脉,发现此次的病症倒是其次……” “温太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娘娘怎么了?”一旁的宫女急色上了眉梢。 见温太医面色犹豫,段烨淡淡的道: “温太医但说无妨。” “娘娘体内,似是有沉毒,此毒奇诡,微臣难以辨明,若是不找到根源,假以时日,定会要了她的命。” “什么?”宫女一下子面色惨白,“什么,怎么会,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我们娘娘。” “娘娘的饭食都是我亲自盯的,不可能有什么差错,那歹毒的小人还能在哪里下毒……” “温太医的意思是,后宫之中有人下毒要害程美人?”段烨抬眼道。 “微臣不敢!”温太医的额上冒出了冷汗,这后宫之中只有三名妃子,一名是如今卧病在床的程美人,一名是最近颇为受宠的柳美人,还有一名是自家的侄女温美人。 他们温家是医药世家,族中子女皆通医术,他又素闻自家侄女在后宫之中备受冷落,难保不会生出嫉妒之心,若是论起谁想要暗害程美人,那他的侄女温菁首当其冲。 “许是……许是……”他一时间想不出托词,只有不停地去擦额上冒出的汗珠。 这时一旁的宫女忽然恍然大悟般的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定是熏香。”她跑去将熏笼拿来,一股脑的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果然看到香料之下有不少黑色的浊物,像是有生命似的附在玉兰花的花瓣内侧,慢吞吞的蠕动。 段烨厌恶的掩了鼻。 “什么鬼东西。” 那宫女却一下子吓懵了。她知道程美人素来喜欢玉兰花,所以每年都会加一些花瓣在熏笼里。也正是因为这样,程美人才会知道宫中的玉兰花树上有木刺,故意让棠予去摘。 这熏笼里的玉兰花,正是她放进去的! 听到皇帝冷声发问这玉兰花哪里来的,她一下子吓软了腿,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这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棠予摘玉兰花的画面,她眸子一亮,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颤抖着说: “我知道是谁了。” -- 第20页 段烨眉目恹恹,似是乏了。 “说。” “是陛下身边的小谢。”宫女抱着臂不敢抬头,带着哭腔说,“一定是她。” “今天早上她替娘娘摘了玉兰花,娘娘十分喜欢,回来我就把花瓣放进了熏笼里,没想到她心思歹毒,竟然在花瓣上藏毒暗害娘娘!” “陛下一定要将她杖毙,为我们娘娘报仇!” 她闭着眼一口气说完,本来期盼着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却忽然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阴寒,让她忍不住从骨子里发出颤栗。 在一阵漫长的有些微妙的静默中,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皇帝淬着恶意的眼。 “胡言乱语。” “来人,将她拖下去杖毙。” 哀厉的惨叫响彻漆黑的夜空,而重光宫华美的帐内,熟睡的女子似乎陷入了一个美梦,甜甜的弯起了嘴角。 第12章 ... 棠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柴房中。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站起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 现在好像已经接近傍晚了,柴房里的光线很暗。外面没有什么人走动,四周都静悄悄的。 不过外面的风似乎很大,柴房松动破旧的木门时不时的嗬啦一声响。 走到门前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棠予一下子睁大了杏眼。 外面风雪呼啸,嚣张的落着鹅毛大雪。 怎么一觉醒来,夏日竟落了大雪? 棠予皱着眉头努力的回想,记忆却只停留在她从井中捞出梅子酒的那一刻。 不知道她醉酒的时候究竟干了什么,竟然一夜之间沦落到柴房,还天生异象,炎炎夏日漫天飞雪。 正纳罕的时候,她身后的柴火堆忽然嘎吱响了一声。 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有些凶恶的盯着她,似乎对她很有敌意。 那是个看上去八九岁左右的小孩子,一身的衣服灰扑扑的,脸上也一片脏兮兮,似乎与身后的柴火堆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抓人。 棠予有些好奇的走过去,抱着膝蹲在了他面前。 “你是谁?” 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伸手去点他的鼻尖。 那孩子像一只炸毛的小狗,见她的手指凑近瑟缩的颤了颤,而后目露凶光,一下子咬住了。 “嘶——”棠予下意识的咧了咧嘴,正准备喊疼,却意识到一点都不疼。 她惊奇地看着被那孩子叼在嘴里的手指,发现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 莫不是他根本就没用力,只是做做样子唬唬她? “你再咬的狠一点试试?” 那孩子以为她在挑衅他,用力的咬了下去,嘴里瞬间尝到了血腥味。 他饥肠辘辘,又渴又饿,在这里被关了三天三夜,已经快要死掉了,此时有温热的液体入口,根本顾不得是人血,悉数舔舐干净吞了下去。 他抬眸恶劣的盯着她,等着瞧她被自己恶劣的样子吓退的表情。 “你真的用力了吗?”棠予满心疑惑的看着他,“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孩子瞪圆了眼睛,一张口松开了她,似乎被吓到了,戒备的往后缩了缩。 棠予举着自己被咬的惨不忍睹的手指,惊恐的大呼小叫: “呀!流血了!” 那孩子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她觉得对方心里一定在腹诽:这女人真奇怪。 手忙脚乱的不知从何处摸出了药膏和绷带,她怜惜的为自己包扎好了,心有余悸的嘟囔道: “小兔崽子,咬这么狠。” 骨头都快能看见了。 一转眸,发现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窝在柴火堆里紧闭着双眼,随着平稳的呼吸呵出白气。 他的嘴唇被冻得发白,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喝水,上面干燥的皲裂,还覆着一层白色的死皮,可以看出,他处在十分糟糕的境况。 棠予四处看了看,从角落里找到一个废弃的旧铁锅,而后纤细的手腕从咧开的门缝中伸出去,扒拉了不少地上的积雪进来,将一些木柴和稻草用这些积雪盖上厚厚的一层,而后用稻草捆木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她指尖微红,能感受到积雪的冰冷,但是并不强烈,就好像冰度被大大的削弱了。 若有所思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又拢了不少的积雪进来,悉数堆进铁锅里,而后将简易灶台周围一米的柴火稻草清干净,塞进了自己搭的灶台里。 她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锁骨,手里便多了一个火折子,吹燃之后扔进了灶台里。 火苗顺利的燃了起来。 闲来无事,棠予剥了一颗橘子糖塞进嘴里,静静地看着铁锅炖雪,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瞟了一眼柴火堆里的小男孩,又剥了一颗,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塞进他嘴里。 手指又被她咔嚓一下咬上了。 不过这次她很快就被松开了。 小男孩的舌头动了动,尝到了嘴里那个圆溜溜的东西的甜味,顿时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咔嚓咔嚓几下咬烂吞进了肚子,而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睛盯着棠予瞧。 她熟悉这种目光,往常做任务的时候那些饥肠辘辘的恶兽也会像这样盯着她,那是一种把她当做食物的眼神。 -- 第21页 不过显然这个小孩子不会这么凶残。 暗自扬了扬嘴角,她又剥了一颗橘子糖,捏在手里转了转,而后啊呜一口自己吞进了嘴里。 余光瞥见那小男孩咽了咽口水。 咔吧咔吧嚼完之后,她又摸出一颗。 那孩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似马上就要扑过来一般。 “想吃吗” 棠予弯下腰拿着那颗橘糖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突然跳起来去夺,而棠予却早有防备,直起身将那颗糖举的老高,身高才到她腰部的小孩子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你乖乖的,我给你好不好?” 他气呼呼的背过身缩回了自己的地盘,抿着唇不肯说话。 人小气性大,眼睛这么可爱脾气为什么要这么倔! 她撇了撇嘴,将那颗糖递到他面前。 “不许咬我。” 他轻轻地将那颗糖含到了嘴里,而后一点一点的转过身偷瞧她,那颗糖被他推到了一边,脸颊上鼓起一个可爱的包。 棠予笑开了。 “乖乖听话,一会儿我还会给你一颗。” 对方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她回眸到铁锅中的雪水已经开始沸腾,用袖子隔了几层握着锅耳端到一边,把那个木灶台也随手丢的远远的,留下火堆在那里取暖。 那孩子凑到了锅边,脏兮兮的手不管不顾的往里伸,被棠予一下子截住了。 她瞪他一眼。 “烫!” 那孩子嘴唇动了动,目不转睛的盯着锅里的水,发出今天的第一个音节。 “喝。” “不许喝这锅里的水。”棠予道。 脏兮兮的,怎么能喝? 她摸出一个水囊,正要递给他,却看到了那孩子充满恨意的目光。 生气了?就因为我不让他喝那里的水?她瞟了一眼锅里的水,暗道,这小孩真小心眼。 她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目光,将碗递给他。 “喝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某天,段烨发现棠予的桌上放着一本书: 《凶恶幼犬的□□方法》 第13章 ... 他咕咚咕咚的就着水囊喝完了水,嘴唇润泽了不少。 棠予用一个旧空碗从锅中舀了一碗水,摸出一块帕子放在里面浸湿了,而后拿出来拧到半干,折出一个角去擦他的小脸。 为了防止他逃跑,她早做准备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结果还是无济于事,他十分的不配合,拧着劲别过身子,不肯让她碰。 只不过他饿得很了,没什么力气,挣脱不开。 棠予剥开一颗糖塞进他嘴里。 “不许动。” 他拗了一会儿,终于乖乖的卸了力道。 她拿温热的帕子将他的手脸擦干净,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你……叫什么名字?” 双眸微微闪动,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她问。 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被擦干净的手 ,而手正放在肚子上。 她心领神会,摸出一块蜜豆糕递给他。 “我亲手做的哦,特别好吃。”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一口咬了半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暴食的小仓鼠。 等他把一整块吃完之后,棠予将手背在身后,又问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黑眸滴溜溜的一转,发觉她身后藏着什么东西,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的道: “重华。” “什么?” 他扭捏又羞怯地看了她一眼。 “我叫重华。” 棠予一时间出了神。 她和重华自小一起长大,所以方才在看到这个小男孩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睛很熟悉,想方设法的将他洗白之后,那小模样简直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原本还不敢相信,可是方才听到他的名字之后终于确定了。 果然是梦。她垂眸笑了笑,心中这样想。 不过能做这样的梦,她很感激。 她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个自称名叫重华的小男孩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一步一步悄悄地往她身后挪。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倏忽间感觉手中一空,回过头就看见他将抢来的蜜豆糕一口塞进了嘴里,嚣张的盯着她瞧。 嘴边扬起纵容又无奈的笑,她递给他一碗清水,温柔的拍他的背。 “别吃这么急,一会儿噎到了怎么办?我不跟你抢。” 在他就着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棠予变出一个大大的点心盒,里面码了满满一盒蜜豆糕。 她塞进他怀里。 “都给你了。” 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棠予眨了眨眼,故意道: “你不想吃啊?不想吃就还给我吧。” 小重华连忙抱紧。 “吃!” …… 门外的风雪停了。 外面开始断断续续的响起脚踩雪地的嘎吱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吃饱喝足,之前的虚弱和绝望一扫而空,双手放在火堆上翻转着烤火,闭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外面是三九寒天,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烂不堪的衣衫,棠予在一边看得直皱眉。 可是她穿的还是夏日的衣裙,根本没办法脱下匀给他一件。 -- 第22页 他的正面能烤火,后背想必是冰冷一片。 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手掌中感受到了凉意,想到方才积雪的冰度,想也知道他身上必定是很冷的。 起初对方因着陌生的触碰缩了缩脖子,而后许是感受到了温暖,舒服的蹭了蹭。 棠予不自觉的笑了笑,而后想到了什么,对他道: “你可以靠在我怀里。” 说罢她盘坐在地上,抬手将他拢住了。 他僵硬了一瞬,但没有挣扎,乖乖的被她按进怀里,过了好一会儿,闭上眼睛睡着了。 …… 棠予静静地拢着他,听到门外人的说话声。 “不就是偷了一些吃食,竟被关了三天,这么冷的天,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怎么活得下去哟。” “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的性子,阴晴不定的,平日里不高兴了自己身边的宫女都敢随便打杀,这孩子偷到他桌上,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怜见的,他母亲不久之前病死之后,这孩子就彻底没人管啦。你说他娘怎么这么糊涂,在这深宫之中,还敢犯这样的大错,弄了一个野孩子出来偷偷养着。如今倒好,她撒手去了不必再提心吊胆,可让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活?”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哪,早早的死了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福分。” “唉,造孽啊。” “喂,你瞧,正朝这边来的那个是不是二皇子?” “呀!还真是!我们快走,省的一会儿他脾气上来了我们平白遭连累。”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 “让我瞧瞧我可怜的小狗断气儿没。” 他话音刚落地,小重华就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跳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扇木门。 伴随着二皇子尖锐的怪笑,门外传来开锁声。 棠予抱着臂翘首以待,等着看进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是搓圆还是拍扁。 谁知小重华忽然从柴火堆里捡起三四个个棍棒似的木柴,冲到了门口,在木门打开的那一瞬一股脑的丢了出去。 “火!火!”二皇子大呼小叫,“救命啊!我的袖子烧起来了!” 罪魁祸首做完这一切并没有愣在原地,跳出门槛后回头看了棠予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正想去追,却忽然感觉灵魂被抽离了,从远处传来潮水一般的声音,由不真切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陡然换了天地。 此时天光初现,她眼前是奢美的绣着金纹的床帐,撩开之后,发现此处正是她熟悉无比的重光殿。 手心里的伤口传来锐痛,提醒着她此刻不是梦境。 她咽了咽口水,腿有些发软。 不是梦境,为何她……睡在龙床上? 段烨正被宫女伺候着穿衣,听到她的动静回头望过来,未说话嘴角先含了三分笑。 “朕吵到你了?” 她僵硬的摇了摇头,手指绞紧了床帐。 怎么回事!这恐怖的温柔! 注意到她惊恐的样子,他眼眸一转,顿时会了意,嘴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 “如今时候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他的眸光逡巡着扫过她胸口的衣襟,“毕竟昨晚在我怀中哭的那么累。” 作者有话要说:棠予呜呜的咬着被角。 “重华,我脏了,我配不上你!” 重华:…… 第14章 ... 皇帝说完那句话就去上早朝了,留棠予抱着脑袋在那里苦苦回想,自己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行,我得搞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这样想,跳下床穿好衣裳。 殿外候着的人听到动静,小心的问询。 “您起来了吗?” 棠予听出这是重光宫中那个盲女的声音。 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生出了好奇之心,向梓竹问起过此女的来历。 梓竹只是微笑颔首,一脸的不可说。 之后她又不死心的问了数人,终于从冷宫中那个清扫落叶的老嬷那里听到了一些说法。 据说在段烨十六岁被封为储君后,有伺候他沐浴的贴身宫女看到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之后偷偷的和别人议论,最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为此勃然大怒,几乎血洗了重光宫,据说殿前石阶上的褐色,就是当年的鲜血染成的。 之后一年,但凡是伺候过他沐浴的宫女,都会在当天晚上神秘的消失。 众人表面上对此绝口不提,其实心中却明白,她们已经成了这宫中的一缕亡魂。 谁被选中伺候他沐浴,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只等着颈上的铡刀落下。 重光宫上上下下为此人心惶惶,最后还是他身边的太监梓竹找来了这个盲女,笼在宫中的血色才终于淡了下去。 …… 见她没有反应,屏风外的盲女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陛下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说您昨天晚上睡得沉,就纵着您那样睡了,今儿起来之后,要我伺候您好好沐浴。” 棠予面色苍白的扯了扯嘴角。 “不……不用了。” “姑娘,一会儿陛下回来我若是交不了差,是会受罚的。同为女子,我又目不能视,您不用避讳的。”见里面没动静,她小心翼翼的叩了叩屏风,“可以吗?” -- 第23页 她只得应了下来。 单薄的寝衣搭在屏风上,赤足踏入浴桶之后,棠予的目光上下逡巡,好好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好在除了一个蚊子叮的红痕之外,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加之她的身体与往常无异,没有任何不适,终于放下心来,确定是他唬自己。 耳边水声淅沥,她放松的闭上眼,随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她平时深居浅出,除去伺候皇帝沐浴的时间几乎从不露面,棠予之前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 “奴婢名为琮禾。” “阿禾姐姐,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会跑到陛下的床上去? “我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呢?” “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琮禾抿嘴笑了一下,慢悠悠的道: “难道你闻不见自己身上一股子酒气吗?” “我方才确实听到两三宫女议论,说昨夜看到你和陛下一同在树下饮酒,之后你醉倒了。陛下将你交给了梓竹,他许是会错了意,让你睡在了这里。” 棠予纠结的咬了一下唇。 “那……昨晚陛下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吗?” “未曾。”琮禾轻柔的捏着她的肩,“你昨日醉倒之后,陛下就去了绮罗宫,今晨才回来。” “……哦。” - 金銮殿内。 “陛下,您最近忽然召端王回京,所为何意?”江丞相眸色凝重道,“他与陛下素来不和,又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早些年在京的时候将整个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在封地闵州听说也不安分,陛下何必召他回京,徒生是非。” “端王虽说是朕的皇叔,但也只年长朕一岁,他数次来信说闵州的姑娘不如京城的模样周正,端庄娴美,尽是些粗鄙村妇,无一人可入目。”段烨眸中带着戏谑之意,“朕身为他的侄儿,后宫已有三位美人,而皇叔却后院无人,着实不妥。” “所以朕便允了他来京城选妃。”他眸光扫过殿中大臣,饱含深意道,“待朕为他接风洗尘办流珠宴时,各位爱卿家中的爱女可不要藏着掖着。” “众位爱卿也知道朕不好女色,前两年被你们逼着纳了几位妃子之后,后宫就再也没消停过,前两年死了一位秦美人,昨日又查出程美人被歹人下毒。想必你们如今也看得分明了,跟在朕身边,荣宠远不及危险。” “所以与其天天上奏想往朕的后宫中塞人,不如将女儿嫁予皇叔,去做一个闲散富贵的端王妃。” 此言一出,殿中的大臣纷纷侧目相顾。 谢尚书出列道: “陛下后宫空虚,称帝四年都未有子嗣,长此以往,恐对社稷不利。” “怎么,朕才称帝四年,谢爱卿就觉得我坐这个位子时间长了?急着让朕立一个继承人?”他将手中的奏折在桌上重重一摔,“朕不过二十余岁,就要像五十岁的老人那样,想着退位了?” 谢尚书脸色一白,立马跪下以头抢地。 “微臣绝无此意。” 段烨瞟了他一眼,眸子一暗,淡笑一声。 “既然谢爱卿如此着急,便让你们家二小姐做我的侍妾如何?” “如今她既入了宫,自然就是陛下的女人,只是……”他抬起头颤巍巍道,“小女生性愚钝,又一贯疯傻,恐惹陛下不喜,也怕日后诞下的子嗣憨拙。” 段烨正要再说什么,一旁的大理寺卿忽然出列道: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段烨眸中生出不悦。 “此女不详,她横空出世那一夜天降雷火,惹上苍震怒,而后连日大旱,民不聊生,恐这次后宫之祸,也与之有关。”他面容悲戚,“此女妖邪,陛下切莫与她牵连过深,让她祸乱朝纲。” 段烨眸中暗涛翻腾,舌尖似是有些渴血的添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方才的散漫之意全无,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冰冷阴沉起来。 “爱卿这些话可有凭据? “回禀陛下,这些皆是钦天监孙……” 一番话刚说了一半,一旁的孙长夜就急急忙忙的出列,慌乱间绊了一个趔趄。 “陛下,休听他胡言乱语,天降雷火毁掉高树明明是我崇燕的福兆。皇宫之中建筑方正,俯瞰为口,口中有木则为困,此女子引来雷火毁掉此木,是解了陛下之困啊!” “你!”大理寺卿因他这番胡搅蛮缠气的满脸通红,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在他面前说此女妖邪的是他,如今说能带来福运的也是他,他竟从未见过这般大言不惭的无耻之人! “行了!此事不要再争,朕心中自有定论。”段烨摆了摆手,“朕乏了,众位爱卿都退下吧。” 末了,他抬了抬眼皮,又道: “孙爱卿留下。” 待人潮褪尽后,段烨扶着额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 “朕想问问你关于她的事。” 第15章 ... 重光宫中,洗的香喷喷的棠予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衣裙,低着头在宫中的院落来来回回的走。 在从琮禾那里得知她昨夜曾与皇帝共饮之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江尘衡给她的那颗毒药没了。 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可是不敢下定论,在将自己的储物格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拉了个遍之后,她化身人形除草机,来来回回在重光宫中溜了半个时辰,不放过任何角落,也未能找到那颗红色药丸。 -- 第24页 重光宫中的宫女琮萤站在青石上粘树上的蝉,一回头瞧见了她,冲她打了声招呼。 “小谢,你在那里转悠什么?” 棠予随口含糊了一句,信步向她那里走过去。 “萤儿,你这又是在忙活什么?” 琮萤将长长的竹竿放下来,拍了拍自己酸痛的肩头。 “陛下嫌蝉鸣声吵,要我把重光宫中的这些全沾了。”眼珠子左右一转瞧见四下无人,她小声抱怨道,“往年倒没听陛下提过,怎么今年突然嫌聒噪了?哎哟,真是累死人。” 棠予听着她的牢骚敷衍的笑了一下,垂眸看着脚边,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隐约记起,这儿正是她昨晚喝酒的地方。 她脚边有一块青草和别处的不同,蔫蔫的还有些发黄,一看就不正常,悄悄地找来了根银针插进那里的土壤,拿出来后没一会儿针尖果然变黑了。 可以断定,这是那毒酒撒落导致的。 看着那黑黢黢的针尖,她一时间万分感慨,之前想破脑袋也找不出下毒方法,愁的人都瘦了好几斤,没想到醉酒之后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当时在江府时她走得急,江尘衡未曾和她说过这毒药几时发作,有何症状,不过毕竟是男主提供的毒药,定不会有差池,如今既已入肚,想必段烨能活的日子,不剩几天了。 她完成任务回到上界指日可待!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颓态,心情彻底的飞扬了起来,一双好看的杏眼中漾起闪亮的笑意,让人一看到,就联想到某种亮晶晶的水果味硬糖。 怀着重重心事回来的的段烨一踏入宫门,便看到了她漾在唇角的笑意。 他长眉一展,心中那点烦闷忽而一扫而空了。 可是随即又想起孙长夜所说之事,眼前的人忽又变得缥缈而难以捉摸起来。 他想邀她同去灵禅寺。 听说那里的无命大师道行高深,孙长夜看不透她,或许他能。 他一直知道棠予有几分不同寻常,从前他无从得知她的身世和来处时,他认为是自己太弱小。 他向着权力的顶峰攀爬,可就在临近顶峰的那一刻,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她不见了。 无论他怎么寻,都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以至于某些瞬间,他开始怀疑她是否只是那些悲苦的日子里一个梦中的臆想、不存在的幻象呢? 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于他的人生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可与此同时,膨胀的欲望开始作祟,他看不清她,所以即使人在眼前,也仿佛云烟,不知何时就会消弭于天际。 这个念头像是他心中的一条蛀虫,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的理智,拉扯着他的神经,堆叠着他的负面感受,不知何时会压抑不住彻底爆发。 他不想那样。 他想快些摸清她的来处,驱散她身上的迷雾,若她是一抹倩魂,他就要在她腕上系上缚魂的红线,不管她飘到何处,总还有一个方向可寻。 唯有这样,他才能安抚自己敏感的神经。 目光明明灭灭好几番,段烨终于抬脚向她走过去。 听说灵禅寺山林幽静,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你想不想随朕一起去? 这样一句话盘桓在他的脑海。 不知她会不会同意。段烨脑海中浮起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他低头笑了一下,暗道,她就算不情愿也一定是要陪我去的。 心头忽然愉悦了起来。 他加快了步子。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扰人的声音。 “陛下,程美人今日醒来后哭闹不止,非要找根白绫寻短见,奴才劝不住,您快去看看吧。”绮罗宫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看见皇帝如同看见了救星。 可段烨听了却只觉得厌烦。 他揉了揉眉心,看了不远处的棠予一眼,一点也不想挪动步子。 小太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打眼一瞧看懂了皇帝的脸色,瞟了一眼棠予立刻谄笑道: “不如让小谢一起来?娘娘似乎也很喜欢她呢,想必瞧见她来心情也能好上三分。” “也好。”段烨脸上的不耐烦消了消,嘴边勾起一点笑,望着她道,“棠予,你过来。” “随朕去绮罗宫。” - 刚踏入宫门,段烨就听到殿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瓒儿……呜呜呜,你们还我的瓒儿。” “娘娘,瓒儿姑娘包藏祸心,有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 “不可能!”她像一只发疯的母猫一样嘶哑的吼叫,“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害我!” “定是你们!定是你们嫉妒我偏宠于她,所以存心要害死她!” “娘娘息怒,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 “我不相信!陛下明明知道我和她情同姐妹,他怎会不顾及我的感受,将她处死呢?”程美人满脸泪珠,目眦欲裂的咬着牙,眼中爬满了红血丝,一看看去十分可怖。 段烨踏入门内。 “朕不知你说的瓒儿是何人,不过昨夜,朕确实处死了一名心狠手辣的宫女。” 程美人听到他的声音,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凄婉,呆立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 第25页 “陛下,你怎么能……” “你可知她放在熏笼里的玉兰花瓣上有毒虫?若不是发现得早,你这条命已经被她害去了。怎么如今还为她哭?” “陛下,你相信我,瓒儿不会做出此事的……” “朕已经问过你宫中之人,知道平日里你只允许她一人随意入殿,熏笼是由她打理,玉兰花也是她亲手更换,如今这花瓣出了问题,除去她又有何人?” 程美人六神无主的摇了摇头,一双眸子神经质的转动着,嘴中喃喃自语:“是谁……究竟是谁……” 忽而看到侍立在皇帝身旁抬袖掩面打呵欠的棠予,又触到皇帝偷瞄他的目光,她心中忽然涌现出疯狂的恨意来。 “是她。”她抬袖直勾勾的指着她。 棠予往旁边挪了挪,而后又挪了挪,而后忽然被皇帝扯住了袖,拉回他的身边。 自始至终,程美人的指尖都直直的指着她,她如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想开口提问,没想到旁边的坐着的人先她一步开了口。 “爱妃指着朕的侍女作甚?难不成想说是朕指使身边的人害你?” 程美人面色一白,而后大大的眼睛中又盈上泪珠,看上去我见犹怜。 “陛下明明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棠予站在段烨身边,丝毫不怵的回问,有些嚣张透出恃宠而骄的样子。 “昨日早上我在道旁遇见她的时候,她拦住臣妾,非要送我一朵新摘的玉兰花……”程美人迎风瑟瑟,柔弱的娓娓道来。 “为何她要送你,而不送给朕呢?”他完全抓错了重点,有些心不在焉的发问。 程美人的面色僵了僵,而后动了动嘴角,凄凉一笑。 “自然是因为那花瓣上早就被她放上了毒虫幼卵,她看似是献花,实则是投毒。” “我满心欢喜的将那花瓣放入了熏笼,却没想到自己单纯的可笑。这花瓣不仅险些夺了臣妾的性命,还害死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苍白的脸上流下绝望的泪水,“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却直到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许是她编的故事太过拙劣,有可能是段烨听这样的屁话已经听倦了,也可能是由于这次棠予跟在他身边,所以他并没有如何生气,还装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反问她: “棠予,你有什么话想说?” 她正怔怔的出神,闻言下意识的喃喃道: “这毒虫幼卵哪里买啊?” 作者有话要说:棠予: 我要买来献花给陛下。 第16章 ... 棠予心不在焉的发出一声问询之后,发现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暗道不好,方才她一直在想若是早早地知道此法,她岂不是早就可以完成任务?所以突然被问到的时候,忍不住有感而发的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正埋头想怎么找补,一边的皇帝就面不改色的淡然道: “棠予连这毒虫的来处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她空口白牙的说一句不知道,陛下就信了?”程美人见他如此护着她,心中的恨意更甚,她下巴尖上挂着泪珠,倔强的微微仰起脸,“臣妾有证据。” “宫中只有玉兰树枝上有木刺,昨日她向臣妾献花时似乎不慎扎到了手,陛下尽可以查看一下她的右手,上面必定还有未愈的伤痕!” 段烨闻言抬了抬眼,向她伸出手。 “让朕瞧瞧。” 棠予朝他摊开。 段烨往前探了探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了,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一拢,便将她纤秀细腻的手背握在掌心,牵她手的感觉原本让他心旌悠扬,然而一垂眸看到莹白手心中刺目的红色,心情却又瞬间沉了底。 “这是怎么弄的?” “摘玉兰花时被扎的。” 段烨忍不住去触她伤口周围的肌肤,低声询问。 “还疼吗?” 棠予见他是如此反应,心中不由得有一点高兴,唇边也挂上了点笑意,忍不住用更低的气声回答: “不疼啦。” 程美人没有听到他们之间隐秘的交流,只以为她这次百口莫辩,嘴边挂上了果然如此的冷笑,等着陛下发落她。 然而等了半晌,只等到梓竹去而复归,拿着一盒药膏递到皇帝手边。 而后他接过来,用指腹将药膏揉开,旁若无人牵着她的手的亲自为她上药。 程美人气的抖如筛糠,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而后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绮罗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半晌之后,程罗被妥当的安顿到了床上,段烨随口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娘娘,而后又说,她可能对棠予有什么误会,对方没有道理害她。 不过真正的凶手,他一定不会放过。 将这样的意思传递给绮罗宫的宫女后,段烨便带着棠予离开了。 …… 程美人半个时辰后才醒转过来。 在宫女将陛下的意思转达给她后,她仍然忌恨难平,气恼不止。 凭什么? 对方是戴罪之身,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而她是三品官员大理寺卿的嫡女,后宫之中有名有份的妃嫔,前不久她的哥哥程算还在南方剿匪大捷,立了不小的功劳。 -- 第26页 陛下凭什么为了护着那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宫女当众给她难堪! 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向众人宣告,她失宠的彻底! 程罗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捂住脸大哭起来。 一旁的宫女珠儿连忙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轻声安慰道: “娘娘,陛下一定会还娘娘一个公道的。如今程家在朝堂上风头正盛,便是为了您的兄长程小将军的面子,陛下他也不能……” 珠儿说着说着咬住了唇。 虽说陛下理应不能如此冷待娘娘,但是方才他自然而然的为那个宫女上药的样子,大家都看的分明。 陛下分明就是偏宠那人,甚至下意识的连表面功夫都忘记做了,只在程美人被气晕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找补了几句。 虽说那个宫女小谢和娘娘地位悬殊,但是在这宫中,向来是皇帝宠谁,谁便春风得意。今日之事传出去之后,宫中那些趋炎附势的,还不知道要拿什么冷脸待她家娘娘。 恐怕连带她的日子都不好过。 珠儿只有勉强安慰道: “娘娘您还有父兄,便是靠着她们,娘娘也足够不让那些小人欺负了。” 这话似是提醒了程罗,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像抓住了什么稻草似的喃喃道: “对,我还有父兄。” 她一把拽住了珠儿的袖子,仰头看着她。 “快给我拿纸笔来。”她含着泪的双眸渗出冷意,“后宫的地位尊卑,岂能让她一个戴罪之身的宫女祸乱了?” 这厢程美人在忙着给她的父兄写信,而另一边,段烨已经带着棠予到了御书房。 夏日的阳光太热烈,透过窗子照在书案上,金灿灿的直晃人眼。 棠予停了手中研着的墨,过去将窗子轻轻关上了,而后又添了些冰来消暑。 忙完这一阵之后抬起头来,见段烨不知什么时候看完了手上的那本折子,正抬眼瞧着她。 “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供他小憩的藤椅,低下头又打开了一本奏折,状似不以为意的说,“你可以去那边歇息一会儿。” 棠予犹豫了一小会儿。 若是先前刚吃亏的那会儿,她怕是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松和放肆。 那时候她打心底里怕段烨,生怕行差踏错,她又惹了他不快,引出他那副可怖的样子。 可是近来她学乖之后,发现段烨虽说不上温柔可亲,但其实不难相处。 平日里她偶尔会出些小错,如不慎将墨点溅上他的衣袖,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此类,他皆是淡淡的瞟一眼便放过了,从未因此责备过她一句。 在她慌忙俯下身去收拾碎瓷片的时候,他还会淡淡的说一句: “放在那里吧。女孩子家的手娇嫩,梓竹听到动静会进来收拾。” 所以棠予渐渐地没那么怕他了。 而今日在绮罗宫中,程美人平白污蔑她的时候,他未要求她解释一句,自然而然的选择相信她,让她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了丝丝甜意。 这么久以来孤军奋战,独自坚强,她几乎快要忘记这种近乎被宠的感觉了。 如今侥幸偷得一点,还真是难以不贪恋。 所以她开始有一点点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和戒备。 夏日的午后确是容易惫懒困倦,棠予看了眼那陈在阴凉处的藤椅,纠结片刻之后终于顺从本心的应了。 轻声谢过陛下之后,她放轻动作将自己窝在椅中,却还是不小心压出嘎吱一声响动,便连忙去瞟书案前正专心处理政务的那个人,担心自己吵到了他。 他似乎确实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微微偏了偏头,仿佛特意克制着什么似的,转动的幅度很小。停了片刻便又埋头去看折子了。 棠予静悄悄的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方才他的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看清。 御书房里很静,前几日还能听到的蝉鸣今日已经杳无踪影。她慢悠悠的阖上了眼,听着在一片宁静中偶尔从书案那边传来的轻微的奏折翻动声,慢慢的睡熟了。 许久之后,段烨处理完手边的奏折,回眸看了看她。 深邃的眸子一点点亮起充满希望的满足来。 他静悄悄的走到她身边,屈尊坐在了藤椅旁的矮凳上,看着她有些纯美的睡颜。 先前添的那些冰已经被浓烈的热意融化了大半,屋中的气温开始一点一点攀升。她鼻尖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随手扯来了搁在一旁的扇子,握着细细的扇柄顿了一小会,似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又觉得这种角色实在陌生,实在是……有失颜面。 他正了正面色,正要若无其事的再丢回去,却瞥见她难耐热意的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舒服。 鬼使神差的,那烫手的扇子他不但没有丢,反而握紧了,在她身侧有些生疏的摇了摇。 轻柔的风吹得她耳边的碎发一颤一颤的,似乎是感受到了凉意,她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了,好似做了什么美梦,微微弯了弯嘴角。 他手中的扇子渐渐变得顺手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迷蒙的睁开了一点眼睛,瞧见是他,亲昵的伸手拉住了他垂在一边的手臂,好似找到了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具一样抱在手心里,而后闭上眼睛弯起嘴角睡意浓重的问: -- 第27页 “几点了?” 段烨的身子有些紧张地僵了一下。 见她又毫无所觉的闭上了眼睛,他下意识的将那柄扇子悄悄放回了原位,仿佛要藏起什么赃物一样心虚又谨慎。而后才想起她方才语气熟稔的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从未曾听人这样问过,但是心底很奇异的清楚,她是在问他时辰。 “已经寅时了。” 仿佛给了错误的回答,她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没一会儿,就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他瞧。 眼神起初有些木楞,而后一点一点的清明起来。 再然后,她那副信任亲昵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染上眉梢的惊慌懊恼。 她赶忙松开了自己无礼的双手,受惊了一般坐起来,并起双腿垂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有些心虚的偷偷抬眼看他。 “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段烨:是扇子先动的手。 第17章 ... 段烨心中忽而染上了莫名的烦躁。 像是某个肖想已久的东西,忽而被人轻轻地放在了手心里。他正紧张着小心翼翼不敢动的时候,那人却又忽然反悔要了回去。 他眉间郁色一闪而过,手指动了动,很想强硬的向她讨回来。 不过一抬眼瞥见她有些畏惧的双眸,他心中的冲动霎时消了,手指压住了自己的手指,对自己这般的沉不住气的样子颇有些懊恼。 非要将她吓得总是退开几尺远,你才开心吗? 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可是另一个有些阴暗的念头总是刁钻的冒出来,在他心中诱哄道: 可她现在已经是你的掌中之物了,你已经等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勉强着压抑自己呢? 他拇指的指肚用力的抵紧了食指的指节。 另一道声音还在继续: 掌中之物?若是她真的消失了,你真的觉得自己还能找到吗?这么多年,你找到过吗? 一盆冷水霎时泼在了他的心头,他紧握的拳头蓦地松了,继而回想起先前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中,他将孙长夜留下问话时对方的回答。 他说的是: “臣不知。” 段烨还记得那时自己蓦然沉重下来的心情。 孙长夜不是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他身为钦天监的司监,能观星推命,也能谈玄论鬼,可以说是当时的能者。 他一度深得他那已故父皇的信任,甚至当时册立储君时,段烨能够那么顺利的被选为继承人,也全凭他一句: “此子有大能。” 他一向有一说一,不像那些溜须拍马的媚臣一样说些见风使舵的鬼话,此前段烨向他问自己的命的时候,他甚至直言: “陛下二十六岁时有大劫”。 这样一个人物,在段烨向他问起棠予的时候,居然只能干巴巴的说不知。 他心中霎时填满了危机感,什么都把控不了的那种无力的慌乱让他胸中戾气横生,一张脸阴沉如水。 而孙长夜在察觉到殿中的低气压之后,顿感不妙,只有使劲揪着自己的胡子努力找补。 “陛下,微臣不才,看不透这个女子。不过西临山灵禅寺的无命大师道行高深,举世无双,若是他,或许能窥得些许天机。” …… 那时的对话犹在耳畔,段烨在心中沉思着此事,找到盘亘在他心中的难题的出口之后,豁然间站起了身。 棠予的身子戒备的向后仰了仰。 段烨见状,顿时化了眸中暗生的郁气,眼角眉梢尽量柔和下来。 “怕什么。” 她默不作声的观察了他一会儿,而后慢慢放下心来。想到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她竟迷迷糊糊的去牵住了他的小臂,忍不住有些羞惭的垂下眼。 而后无意间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是习武之人,所以一双手自然不会细腻,但是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帝,所以除略微有些薄茧外,他骨节分明的手颇有些玉质之感。 而此刻吸引她的注意力的是段烨掌边的软肉上一道分明的红色压痕。 像是某种坚硬的木质长条曾被用力地楔进去过,而且还就在不久之前,以至于这道红痕还十分明显。 她眸子一动,就看到了那把搁在一边的扇子,而后又想到自己迷迷糊糊间感受到的凉风,如何还能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想到他方才一副强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棠予心中对他的惧意顿时消散的一点也不剩了,还莫名的从这种微妙的反差中,品出一点让她忍不住翘起嘴角的可爱意味来。 段烨将她一番表情变化收入了眼底,翻过自己的手掌垂眸看了看,又侧头向身后一瞟,自然也明白方才他身为一国之君偷偷给她扇扇子的事情已经被她识破了。 虽然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不过看到她那嘴角漾满笑意的小表情,他忽而又觉得没什么了。 他轻咳了一声,引得她抬眼看来,眸中盛着明晃晃的“我发现啦”的笑意。 不由自主的又板起了脸,想给自己稍稍挽几分尊。 “你倒睡得好,我热的淌了汗,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扇风。” “那陛下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段烨一时间答不上来,目光一扫瞥见她嘴角的笑意已经快抿不住了。 “你不怕我了?” -- 第28页 “陛下没什么好怕的。” 段烨无奈的压了压嘴角,一时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丧气。 转念之间,他想到之前孙长夜提到的灵禅寺的无命大师,心中有些意动,于是便索性开了口: “过几日,随我一同去西临山灵禅寺……避避暑,可好?” 棠予当然不可能摇头。 况且她如今心头大事已定,也确实不想在一直闷在宫中了。于是便欣然的点头应了下来。 第18章 ... 几日之后,一个天气有些沉闷的午后,宮道上候了几辆马车。 此去灵禅寺,大体都和段烨的计划相同,只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变故。 前日在朝堂上的时候,大理寺卿程机忽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乞骸骨要归乡养老。 像他这样的老臣都是崇燕的顶梁柱,更何况他的儿子程机前不久刚剿匪大捷,所以无论如何,段烨自然是不允的。 而后他便开始哭他那可怜的女儿,如今在深宫中被折磨的命都快没了,叫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段烨一听便知道程罗必定将当日之事抖落出去了,不然大理寺卿不会得知此事。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透出会为她讨回公道的意思之后,程罗会暂时被安抚住。因为她指控棠予的那番话破绽重重,明眼人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谎言。 他没有追究她平白的污蔑和对棠予的刁难已经是看在了她背后家族的份上,后来又向她担保会查出凶手也已经尽了责任。除了当时不小心没忍住给棠予的手伤上了药之外,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不妥之处。 却没想到她仍是怨愤难平,竟诉苦诉到宫外去,平白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看着大理寺卿在殿中声泪俱下,他只有出言安抚,而后又给他抛出了一点甜头。 “朕听说西临山灵禅寺风景宜人,求签灵验,寺中住持无命大师擅除邪祟。所以朕正打算过两日带着程美人去山中小住几日,让她好好修养一番。” “爱卿放心,朕定会好好待她的。” 听了这话,大理寺卿心中终于满意。 段烨往日从不曾携美人出游,此番破例,是天大的荣宠,他一改愁容,心中甚至生出因祸得福的喜意。 是以这次皇帝去灵禅寺便挂上了为程美人祈福的名义。 这个消息迅速的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曲柳宫柳蔓居中,摆弄指甲的柳梓听了芦笙的禀报,不悦的抬起眼。 “陛下真的要带程罗去灵禅寺?” “千真万确。”芦笙矮身凑到她耳边道,“娘娘,如今那程罗体内已有沉毒,不如我们找机会再下点猛药,让她有去……无回。” 柳梓摇了摇头。 “程罗不足为惧。”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昨日绮罗宫中传出的事情你不是清楚吗?如今陛下身边的那个宫女小谢,已经爬到她的头上了。” “哼,若不是阴差阳错的撞见了中了情蛊的陛下,今日哪有她作威作福的份!”柳梓想起那天晚上为她人做嫁衣的事情就恨得牙痒痒。 芦笙转了转眼珠,在她耳边提醒道: “依奴婢看,陛下这次去西临山一定会带上小谢。外面不比这宫中,山林之中出个意外那可是稀松平常的很。娘娘您的表兄近日不是来了京城么,不如……” 柳梓噙着笑抬手制止了她。 “不用惊动我表兄。我们眼前,不是有一个绝佳的人选吗?” “娘娘的意思是……” “走,我们去绮罗宫,拜访一下程美人。” …… 柳梓到访的时候,程美人正坐在铜镜前试着珠钗,近日没什么精神的脸上难得多了几道明艳的光彩。 不过见到柳梓这个不速之客,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她们二人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若说程罗在这宫中最讨厌谁,那棠予都要往后稍,柳梓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你来做什么。” 柳梓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程罗便脸色一变屏退了众人。 她们二人闷在屋中不知谈了些什么,半个时辰之后,柳梓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程罗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午膳只稍微品了几筷子,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心中想着柳梓告诉她的秘密,绞着手帕纠结了许久,她终于坐不住,眼中透出杀机,而后写了一封密信派人给她的父亲送去。 昨晚这一切,出发的吉时已经到了。 她踏出殿门,明明还未出宫,却感觉风已经变得自由了,郁郁的心情总算畅快了一点。 然而转至宫道时,她一抬眸便看见了皇帝和那个小谢拉拉扯扯的样子,瞬间败了兴致,换上一副换上一副恹恹的神情。 …… 棠予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在阴差阳错之下完成了任务,所以在等待最后一刻的这几天里,她放平了心态与段烨相处。 她一点一点的发现她先前畏惧的段烨其实色厉内荏。于是终于开始敢露出自己嚣张的爪牙。她还发现段烨一般不会对她发脾气,于是总是不知不觉的骑到他头上去。 这日他们要出发的时候,梓竹让她去提醒陛下吉时已到,她一时疏忽忘了先在门口通禀,心中不知走神想着什么事情,直接大剌剌的推开了殿门。 -- 第29页 而后,她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看到段烨在水汽中回过眸。 她吓得嘣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梓竹吩咐的事情也忘了,逃也似的溜了。 不过她心中知道自己再逃也逃不到哪儿去,于是便乖乖的等在了马车前,没一会儿,衣装整肃的段烨便走到了她近前。 她避无可避,只有坦白从宽,主动认错。 “陛下……我发誓!方才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沐浴……”棠予有些惭愧的捂着自己的有些发烫的脸,却从指缝中悄悄地露出两只闪着光的眸子。 陛下沐浴不得窥伺是皇宫中人人心知肚明的禁忌,方才她在误闯了重光殿,不小心窥得一点风光,而后想到那些宫女惨死的传闻,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不过虽有些惴惴,但她对段烨冥冥之中却又一种奇特的信赖,总觉得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悄悄地从指缝里瞧段烨的面色。 只见他轻抿着唇,一张如铸的俊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平视着前方,淡淡的道: “无事。” 因着手指的掩护,她大着胆子打量他,无意中发现一件让她有点兴奋的事。 他的耳朵红了! 看上去软软的耳垂鲜红欲滴,好似某种熟透了的小果子,让人很想含在嘴里尝一尝是不是甜味的。 发现这个秘密的棠予嘴角不可遏制的上扬。 难道陛下只让盲女伺候他沐浴是因为害羞吗? 第19章 ...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慢慢的靠近他的耳垂,而后竟捏在手中揉了两下。 又软又烫。 他喉中发出的一声模糊的闷哼,平日里总深潭一样望不见底的双眸此刻像是被乍起的风吹皱的春水,波光粼粼的,他板起脸,出口虽是命令,但是因着口气没能冷硬下来。 “放开。” 我在干什么?棠予心想。 刚要乖乖的收回手,眸光一动却发现他的脖颈也一点一点的开始漫上红色。 她忽然想起她被押入皇宫的那一日,那时段烨沉着一张脸,将她吓得浑身细颤,怂软的连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凶残的肉食类猛兽,好一段时间都对他心存畏惧,不过自从她喝酒断片的那晚共饮之后,棠予渐渐的发现,他是个纸糊的大猫。 这个大猫就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也不过是撒娇一般微小的抗议,说不准心中愉悦,只不过为了保全面子才傲娇的欲迎还拒。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小恶魔斜斜的勾了一下嘴角,操纵着她的手成心要欺负人似的狠狠地揉捏了几下他的耳垂。 看着他微微眯了眼,眸中覆上一层水韵,耳廓也漫上绯红,她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体会到了恶霸的快乐。 她逐渐放肆,正得意忘形的时候忽然发觉他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变得危险。 腿霎时不争气的一软,瞬间怂怂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赔着笑默默地转过了身,想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糊弄过去。 然而刚迈出两步,她就被人一下子握住了身后的腰带,而后被一点一点的拖了回去。 “跑什么?”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之间。 “陛、陛下……”她欲哭无泪,连狡辩的话想不出来。 她像被大猫拍住尾巴的小白鼠一样,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段烨的手拢上了她的肩头,带着试探的力度一点一点的将她圈在了怀中。 棠予的后背似即若离的靠上了他的宽厚的胸膛,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如擂鼓。 想逆着他来,不过想到方才他那危险的眼神又不太敢,只有用苍白的言语求饶: “陛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下子捂住了嘴。 棠予被迫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无意间看见了梓竹带着笑意偷偷往这边瞟的目光,顿时心中一紧,面上一热,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如此这般,实在是太不成体统!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鼓起勇气去往下拉段烨的手臂,对方却拢着她的肩头一点也不想挪动。 “别动。” 她不敢太放肆,如今被封了唇又连求饶都不行,一时间实在有些毫无办法,只能怪自己迷了心窍故意去招惹他。 有些无可奈何的卸了力道,她徒劳的抓着他的袖子,求饶一般轻轻地摇。 摇着摇着,忽而想起方才她不慎闯入重华殿中时,正沐浴的段烨听到动静,好似有一个抬手捂住自己搭在桶沿上手臂的动作。 她的动作一顿,忽然有了一个点子。 抬起自己的宽袖挡在了他的手臂前,而后捏着他的袖子,慢慢的、威胁意味十足的,一点一点的往上捋。 她还蛮好奇这袖子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就算解不了自己的困境,悄悄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她的动作蠢蠢欲动的加快了。 段烨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身子一僵,而后像被戳到七寸的蛇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后退两步抚平了自己的袖子。 “胡闹。” 抬手压着自己的袖子,眸中闪烁着心虚,就连训斥也明显的底气不足。 棠予转过身直勾勾的盯了他一会儿。 而后……他眼睑一垂,气弱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 第30页 棠予原本只是稍微有点感兴趣,被他这么一勾,顿时抓心挠肝,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 她不依不饶的注视着他,眸中的趣味越来越盛,恨不得直接用目光将他的袖子剥开,垂在身侧的手的手指跃跃欲试的动了几下,心痒的厉害。 不断地在心中警告自己,将之前的教训在脑海中全过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勉强压制住自己的冲动。 然而一个新发现让她心中理智的弦瞬间绕成了一团乱麻。 在她的注视下,他似是顶不住了,面上冷白的皮肤竟然开始慢慢泛出石榴子一般的红意! 她忍不住悄悄地接近了他一点,伸出手指缠人的勾住了他的衣袖。 终究还是忌惮着他,没敢有进一步的动作,眸中含着狡猾的祈求意味与他对视,撒娇似的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段烨似是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折磨之中,与她对视的眸子纠结万分,想答应此刻羞于启齿,要拒绝一时之间竟也舍不得。 就在气氛在僵持中慢慢滑向不可控的时候,程罗顶着一张别人欠她钱似的臭脸,像个移动的冰雕一样飘到了他们面前,冷飕飕的瞟二人一眼。 “陛下,时候不早了,再不启程,天都要黑了。” “咳。” “咳。” 两人不约而同的肃整了仪容,轻咳了一声,一人抬头看天,一人垂眸盯住了自己的脚尖。 第20章 ... 他们险些误了吉时,不过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出发了。 平日里几乎总是和段烨形影不离的棠予这次未与他同车。 此次前去西临山灵禅寺,打出的名号便是为程美人消灾祈福,借以安抚程小将军和大理寺卿,所以明面上,段烨自然不会胡来。 马蹄声一路嘚嘚哒哒,棠予挑着帘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惬意极了。 中途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程美人面色发白的说受不住颠簸,要求稍稍休息片刻。 段烨自然是由着她。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落,道旁的小树林撑起一大片阴凉,风一吹就沙沙的响。 与棠予同车的珠儿掀开车帘向外探了探头,而后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道: “小谢,我看到林子里有好大一丛鸢尾花,我们下去摘一些回来怎么样?” 棠予在宫中闷了许久,见林中绿意袭人,本就有些动心,又觉得那鸢尾确实长势喜人,摘几朵捆成一束定然好看极了,于是当即便答应下来。 她们二人溜下马车,一前一后的钻入了林中。 谁知刚深入林子没一会儿,棠予身后的珠儿忽然痛呼了一声,回头一看,她靠在一颗粗壮的树上,眼中噙着泪珠揉自己的脚腕。 “扭到脚了?”棠予回身返过去,蹲在她面前替她检查了一下,果然见脚踝处红肿一片。 “怎么办,我这个样子,到了灵禅寺还怎么伺候主子。万一惹得陛下不快,说不定这条贱命都要搭进去。” “陛下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自小就在宫中,自然看得比你分明。旁的不说,就说我身边的姐妹,都早就不是最初的那些人了。” 棠予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静静地帮她按摩脚踝。 珠儿痛得嘶声吸气,哀求道: “好姐姐,你轻点,我快要痛死过去了。” “抱歉。”她小声的赔了一句不是,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探出身向道上望去,发现那儿空空荡荡的,一辆车马都没有了。 “糟了,他们把我们落下了。”她心中一急,作势要把她扶起来,“你还能不能走?他们此刻应该还没有走远,应该赶得上。” 然而珠儿却像一滩烂泥一样怎么都扶不起来,她哭道: “好姐姐,你别折腾我了,让我一个人在这等着被野狼衔去吧。你快去追陛下的车马,宫女私逃是要处死的。你不要为了我留在这里。” 她们正说话的时候,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珠儿哭着道定是野狼来了,让她赶快逃。 棠予自然不能丢下她不管,捡了根树枝戒备的护在她身前。 身后的珠儿收了泪,目露纠结的盯了她一会儿。 而后颤巍巍的站起身,猛推了她一把。 她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又一下子被草丛中隐藏的绊马索绊倒,刚一回身就看到一个突然跳出的黑衣人举着剑向她劈来。 “你要怨,就怨程美人吧。” 珠儿绷着脸说罢,踉跄着跑走了。 - 棠予一时不察陷入了危机,另一边,那不慎将她们二人丢下的车驾却已经顺利的到达了西临山脚下。 此刻已经接近傍晚,长长的山道两旁已经亮起了盏盏青灯。 程罗提着裙摆,踩着人凳下了马车,四下一看,顿时一改之前的病容,整个人似是轻快了不少。 她望着山道两旁的青灯淡淡的笑了,转眸看着段烨满含希冀的道: “听说每年四月修缘祀灵礼的时候,有情人一起走上这三千级台阶便可求长相守,如今虽已是六月,但能与陛下一同登这石阶,沾沾喜气,也是极好的。” 段烨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侧目向身后看。 等了许久,也不见自己熟悉的那人下马车。 莫不是睡着了?他心中暗道,抬步回身走到了后方的马车前,挑开车帘。 -- 第31页 车中空无一人。 树声连绵成涛,耳边人声嘈杂,他却觉得身周蓦然一空。 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实地,而是缠绕他的噩梦化成的泥潭,一点一点的将他的灵魂拖拽下去,吞噬殆尽。 而留在那里的只剩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个恶魔一样的躯壳。 “人呢?” 他扫视四周,目红如修罗。 - 几里之外的山林中,棠予额边渗出汗珠,有些狼狈的躲避着刀尖。 在渐渐气力不支的时候,她心中不禁生出暗恨和悔意。 她不该如此惫懒大意的。 心中认为完成任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由得随心所欲了起来,总以为在倒数的这几日里,放纵一些也无妨。 先前程罗频频与她作对,棠予见她是个蠢笨美人,便没有将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从未与她计较过,也对她没有多少戒心。 如今想来,若是按照常理来说,以她在宫中的卑微的身份,程罗先前使的那些手段,已经够她死好几回了。 程罗故意落入池塘那一次,若不是她会水,在众人赶来之前就把她捞了上来,估计难逃一个故意谋害的罪名。 前两天在绮罗宫中也是,她在皇帝面前言之凿凿的指认自己就是用玉兰花瓣毒害她的凶手,若不是陛下不信她,估计她也难逃一死。 她之前觉得不痛不痒,是因为对方的刀子没有成功的扎到她身上。 而这次,在棠予意识到自己可能逃不了的时候,她真的觉得疼了。 林中闪烁着剑影,她向后一跃不慎撞在了树干上,正要躲避紧追而至的剑尖,胃部却一阵烧灼之痛,聚起的力气顿时散了。 避无可避的剑尖直直的朝她袭过来,她心中一片冰冷,一动舌尝到嘴里的铁锈味,顿时苦笑了起来。 胃部的痛感一阵比一阵剧烈,像是某种锐物在疯狂地搅拌,她全身几乎都紧绷痉挛起来。 这不是磕着碰着的那种痛,显然与今日之事毫无关系,她冷汗涔涔的攥紧拳,心中已经猜到这锐痛从何而来。 应该是身体内的毒发作了。 虽然此前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不过此刻却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段烨此人谨慎多疑,为了消除他的顾虑自己先以身试毒,是她在冲动之下会做出的选择。 冷静想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说是抽奖一样赌谁先死,但是对有一些能暂时保命的丸药的棠予来说,为他送终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只是她等待的那个结果还没来,意外却先到了眼前。 马失前蹄丧命在这里,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可是却毫无办法。 预判到那夺命的剑尖下一刻就会穿透她的喉咙,发现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棠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微微扬起了头。 第21章 ... “铮——” 她没被利刃穿喉,反而听到一声兵刃相击的脆响,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 睁开眼,看到两步之远的杀手颈上豁了一道可怖的血口,他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直直仰倒了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而后动了动眸子,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耳畔松散凌乱的发上悬着一滴降落未落的红色血珠。 是仅从背影便能看出的狼狈。 而这人却是崇燕最尊贵的人。 或许是因为死生一瞬的心境巨变,她心中突生莫名的感触,觉得不管段烨是因何与原主谢棠予有了纠葛,有这样一个他护着她,她其实很幸福。 可是她却死了。 于是棠予狡猾的偷到了本来属于她的段烨的好。 平日里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人人都以为她是谢棠予,而她面上虽将自己当做谢棠予一般待人,心中却清楚自己不是。 所以虽知道段烨对她纵容,她却从未将他的纵容视为己物。 可是这一刻,在惊惧苦痛之下,她的界限模糊了。 她不想像个君子一样,凌凌然独自坚强了。 “段烨。” 棠予气力不支的颓然倾倒,寻求安慰似的拉住他的衣袖,痛苦的蹲下身,额头抵上他的手背轻轻碾磨。 “我好疼。” …… 红日识趣的藏进了山头之下,林中慢慢变得十分幽暗。 棠予有好一会儿意识不清,靠着树干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额上滚着豆大的汗珠,痛苦的蹙着眉,还时不时的向一边倾倒。 段烨一言不发的脱下纱质黑色大袖衫展在地上,将迷糊的她放倒,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手指揩去她额上的冷汗。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安分了下来。 他舒了一口气,将她额上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 当时决定去找她的时候,他并没有大张旗鼓的遣返整个车队,派随行的所有人来搜寻她的下落,而是让众人先随程美人上山,自己带了两三精锐独自回程。 这是他冷静下来之后做出的决定。 最初看到棠予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血液仿佛冻住了,旁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脑海中声音在疯狂的叫嚣: 把她找回来。 同时还有一种悲观的绝望布满了他的心头,冥冥之中指引着那个他无比恐惧的结果: -- 第32页 她像七年前一样消失了。你找不到她的。 就在脑海中那根脆弱的线即将崩断,他红着眼险些发疯的时候,梓竹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许是中途停车的时候落下了,奴才这就带人回去找。” 仿佛在漩涡之中忽然踩上一块巴掌大的礁石,段烨当时深吸了两口气,镇定下来之后,吩咐梓影去通知刘校尉,严卡各个岗哨。 而后吩咐梓竹将程美人带上山,他骑着快马带着数人迅速的回到他们停留过的那片小树林,千钧一发之间从剑尖下救回了她。 当时他的心中一片冷静,什么杂念都没有,眼睛仿佛只看得到那闪着冷光的剑尖。 他冷静的斩断杀手的细剑,冷静的划破他的喉咙,在确定对方断了生息之后冷静的安顿好了她。 万事妥当之后,他在一片宁静之中,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入骨的颤栗。 汹涌追至的后怕让他险些落下泪来。 明明人就在眼前,近的能闻到他魂牵梦萦无比熟悉的甜香,可是他心中仍充斥着无比巨大的失去感,像个巨大的空洞,快要从内而外的吞没他整个人。 他握紧了拳,又放开,如是再三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手掌垫着她的后脑勺,自己慢慢的躺下去,抬手轻拥住她,鼻尖挨蹭在她的肩头 心头的欲兽还在叫嚣,驱使着他催促着他继续做些什么,被他无声的压下,偃旗息鼓的躲进了幽暗的角落。 他像个瘾君子一样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心头云开雾散,浑浑然飘飘欲仙。 她一定是给我下了蛊。段烨心想。 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沉迷。 …… 夏天的夜里,就连风也是暖的,抚的人心头燥热。 段烨在昏暗的夜色中看着她的侧脸,心想,其实她也并不总是对我好。 她总是在对他很好之后又变得恶毒。 救他的命,却又想要他的命。 段烨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唯一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她眼中没有对他的恨意。 她并不是因为厌恶他憎恨他才要杀他,而仿佛是受人之命,不得不如此。 自从七年前她消失之后,他一直都在等待着与她重逢。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曾说过,若干年后,她会来杀他。 他为此做足了准备,即位短短两三年,便稳住了朝堂,将权力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就等着她回来的时候,顺藤摸瓜的将她的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他心中觉得,那样的话,她不管是受人胁迫也好,忠人之事也好,都再也没有杀他的理由了。 所以那晚他才故意将自己扑入网中的她放走。 原本打算暗中观察她的行踪。但是深夜忽然知晓,她竟与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未婚夫一起,要去修缘祀灵礼求长相守。 他想了一夜,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心安,于是第二日便将人抓到了宫里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至于幕后之人……慢慢抓吧。 就算抓不到,他如今也有能耐将她留在身边了。不管起初她心中是何想法,只要断绝了她杀他的机会,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下,她总能看到自己的好的。 段烨在心中的设想很美好。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与她日日相见的愿望已经实现,他又开始开始怀念她曾望向他的眸子中闪烁的光亮和温暖。 她眸中划清界限的冷漠和偶尔泄露的杀机变成了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牵出他的恶念。 他被那恶念支配着,不止一次的欺负过她。 还意犹未尽,不知悔改。 他囚禁着美丽的羔羊,将它视为囊中之物,红着眼垂涎欲滴的时候,忽然被人敲响了警钟,击碎了虚幻的美梦。 在醉酒的棠予亲近他之后的第二天,与钦天监孙长夜的交谈将他一下子推回患得患失的悬崖边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让孙长夜也寻不到命星,窥不见一丝命格呢? 段烨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那么近,那么的毫无防备。 “莫非你真的是天外之人?” 所以才十余年容颜不老,所以才在世间杳无踪迹,所以这漫天繁星,才没有任何一颗是你。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目光陡然一邪,蛮横的将她拢入了怀中,闷声道: “我才不管那些。” 第22章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棠予的睫毛动了动。 胃部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侧躺在她身边半阖着眼,将一条胳膊搭在她身上的段烨。 静静地躺在那里和他对视了片刻之后,她轻轻的将他的胳膊拿开,挣扎着坐了起来。 段烨下意识的想去拉她,却忍了忍放下手来,也坐起身。 棠予靠在树干上,悄悄摸出两粒丸药扔进嘴里,却因干涩难咽,尝了满嘴的苦涩。 她看了段烨一眼,而后摸出一个小巧的水囊,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将丸药冲了下去。 缓过这一阵之后,她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又瞟了段烨一眼。 “谢谢。” 他没说什么。 棠予看着他的侧脸,不由得微微出了神。 在直面死亡的那个瞬间,她心底冒出过一个念头。 她想,若是自己能侥幸留得一口气活下来,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干脆利落将段烨杀了,以免之后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 第33页 垂下目光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眉毛,掩饰住她闪烁着心虚的目光,她怔怔的盯着裙角的污渍,不禁想: 若他当时知道她心中怀着的是杀他的念头,他还会救她吗? 之后他死于她手的那一刻,心中该有多悔多恨啊…… 念及此,棠予难免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不管生死一线的那一刻她决定杀掉段烨的心有多强烈,在此时、蒙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后,她实在无法昧着良心下手。 算了吧。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脆弱可怜的胃。 如今毒药已经开始发作,他也就剩这么几天好活了。 如果不是他无度的包容,她根本活不到现在。最后这几日,就权当是还他一直以来的人情吧。 她会尽力对他好些。 棠予暗自做了决定。 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弯了弯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段烨喉结动了动,率先开口了。 “棠予,此前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他的目光平视着她,海一般幽深平静的眸子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不过这次出逃之后,你应该能明白,有人想要你的命,说不定还不止一人。” “乖乖的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棠予听了之后,沉默片刻笑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走到前面的鸢尾花丛中掐下几朵花,用草茎扎着束成一小捧,而后藏在身后背着手抿嘴笑着走了回来。 “陛下,我没有逃跑。”她走到他身前,变出那捧哄人的蓝紫色鸢尾,笑道,“只是这鸢尾摇曳喜人,我便想送你一束花。” 她饶有趣味的盯着他那双微妙变幻的眸子,亲眼看着原本阴郁的海面生出轻荡粼粼的光澜。 对方稳重睿智的壳子似是一下子碎了,露出一个无论心中多么清楚这不过是她无心的一句花言巧语,也压不住上扬嘴角的段烨。 “中途停车的时候我和另一个小宫女下来采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走远了。之后我被杀手缠住,所以才没有赶上去。” “陛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想去。” 他作为她的任务目标,是她最想接近的人。如今好不容易留在了身边,她怎么可能想不开的逃走呢? 她诚实地表达出了心里的想法,可话音刚落便品出了不妥。 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这好像一句撩人的情话。 棠予垂下眸子,有些许尴尬。 此刻是好像快下雨的天气,漆黑的夜空中无星无月,含着水汽的闷热的风腻人的在皮肤上挨磨。 萤火虫晃晃悠悠,手心里黏腻潮湿,她垂着头,有些受不住对方直白热烈的目光。 她其实对这种情况没什么经验,说实话,心中还有些许不知所措的紧张。 “棠予……你还记得我当初对你说的话吗?”段烨喉结滚动,心中暗潮渐生。 那些被他妥帖收押的恶兽仿佛收到了一个可以狂欢的讯号,肆意的在他心中骚动起来。 他关不住它们了。 因为这门是她亲手打开的。 棠予小心的抬起头,心中暗想,不知道他曾对谢棠予说过什么,手指捏了捏衣袖,她有些拘谨的问: “什么?” 段烨的眸子弯了弯,目光一点一点的逡巡在她无知无觉的面容上,目光流转的刹那之间,眸中泄出了悚人的不善笑意。 他很快收敛,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温存的抚了抚她的发。 “没什么。” 原本我或许还有可能放过你,段烨一点点的收紧手臂,将她拢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如今却不可能了。 棠予……是你先招惹我的。 …… 棠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段烨。 许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欠别人的东西总要用另一种方式偿还。 可是她左想右想,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不起重华。 纠结半晌之后,只有自己宽慰自己。 一会儿想这是原主谢棠予的身子,而她当时思绪放空,么得灵魂,所以段烨抱的是她而不是她。 一会儿又想,段烨被她所害,只剩这么几天好活,她像关爱癌症晚期患者一样,顺着他稍微哄骗他几日也无妨。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把自己心中纠缠的乱麻理顺了,又敢理直气壮的抬眼看段烨了。 林中不宜久留,在棠予养足了精神之后,他们二人一同走向道边,要出发前往灵禅寺。 因为自己受了胃痛的折磨,她怀着补偿的心理摸出一粒只有止疼功效的丸药,融进了自己的水囊中。 在要递给他时忽而想到,他对来路不明的食水颇为忌惮,于是便就势一转,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当着他的面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之后,她用手背抹了下唇角流下的水渍,将水囊递过去。 “要不要喝点水?” 她试探着问,心中暗道,若是他不喝的话那就算了。 没想到他很配合的接了过去。 他的的唇凑上水囊细小的圆口,慢慢的嘬了两口,喉结上上下下的滚动。 棠予心中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恰巧一只萤火虫飘落在他的肩头,在微弱的光芒下,她不小心瞧到他通红的耳垂。 -- 第34页 一愣之后,她看着他手中的水囊反应过来,忍不住抿嘴偷偷的笑起来。 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为什么会这么纯情?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越想越觉得有趣,而后忍不住乐出了声。 段烨瞟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 第23章 ... 她在将水囊递给他之前自己仰颈饮了水。 段烨看到她饮水时被打湿的亮晶晶的唇,被水囊的细口轻轻地挤压着,像某种香甜可口的果冻。 不由自主的想起失去理智的时候窃夺过的一个吻,血液裹挟着对那时美妙滋味的记忆,突突的冲上了他的头。 所以鬼使神差的接过她递来的水囊,有些干渴难耐的想解一解渴。 只不过解的不是喉间的渴,而是心中的渴。 一时之间想着她方才柔软晶亮的唇,喝着被她吻过的佳酿,热意攀上了头,自然冷静不下来。 不过见自己被她笑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颜面,便有些熏熏然的辩解道: “这酒有些醉人。” 棠予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惊了山林中的栖鸟,在扑翅声响起的时候,她忍着笑意对他说: “陛下,这囊中不过是白水罢了。” 段烨心虚的抿了一下唇,视线飘向一边试图岔开话题。 “前些日子你酿的梅子酒可还存了些?那晚没能尝一尝,近日越来越觉得可惜。” 棠予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一点一点的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那晚朕一口酒还没入喉,绮罗宫的宫女便火急火燎的来通报程美人身体不适,你又恰巧醉了,摇摇晃晃的就要往下栽倒。”段烨颇为惋惜的说,“朕便将那半坛酒扔到一边扶住了你,再看的时候里面的酒水已经尽数洒在了草地上。” “若你还有的话,改日再让我尝尝怎么样?”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神思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段烨没有中毒这个事实才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清晰。 而后,她又想起另一件致命的事。 她自己中毒已深,只剩几天可以活了。 身体摇摇欲坠的摇晃了一下,一瞬间她的天都变了。 棠予的心情沉重的像是吞了几百斤的秤砣。 …… 段烨去树旁牵了马,要带她回灵禅寺。 棠予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目光复杂难辨。 因着他一句话,她陡然发现了自己恶劣的境况,身体里的毒药不知何时会要了她的命,长的话或许好几天,短的话说不准她睡一觉就醒不过来了。 而在这样的不确定之下,今晚和他独处的此刻,是她下手最好的时机。 然而棠予无奈的想到,她根本就不是段烨的对手,若是贸然偷袭,很可能又变成与之前相同的境况,而他对她的戒备也会越来越深。 她只能想到一个十拿九稳取他性命的方法。 就是利用他对她的信任,甚至利用他对她的喜欢,牺牲一点自己的色相,让他失去自己的戒备心和判断力,而后出其不意的一击致命。 在她认识的任务者中,的确有用这种手段夺人性命的人。左右在亚世界中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躯壳,在任务结束之后,他们便会褪去那层蝉衣。 她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却在它刚刚形成念头的时候,又迅速地把它按进了深层。 不行不行,美人计什么的,她第一个过不去自己这关。 而且也对不起重华。 而且这样对段烨的话,她就太没良心了。 一番激烈的挣扎之后,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自己道,今夜就算了吧。 就当她百日行一善。 段烨牵着马停在了她身前,而后衣袂翻飞,手一撑翻身上了马,拉住缰绳弯腰向她伸出手来。 胧月从漫天的黑云中努力的露出了半张脸。 她仰起脸看到背着稀薄月光的他有些高大的身影。 朦胧的半月映入她的眼眸,为她点缀最后的温柔。 她放下心头种种,含着笑问他: “陛下,今夜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段烨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拽至马上,握起缰绳,她便如同落入了怀中。 “陪我走一次青灯照亮的山道吧。” “好。” …… 棠予远远地便看到了山上那串漫长的青灯,遥遥的仿佛绵延至天际。 而后她迷了眯眼睛,好似在灯前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如雪般的长裙委地,发髻高盘,走一步发间的步摇便簌簌的晃动,不是那个端庄蠢恶的程罗又是谁? 她在明,棠予在暗,所以她已经发现了程罗的踪迹,对方却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她默不作声的看着程罗躲入了道旁的树后,好似在准备着给谁一个惊喜。 “陛下。”棠予忍不住开口道,“我听说在春末夏初修缘祀灵礼的时候,心心相印的两人携手同登山梯可求长相守。如今虽已是盛夏,时节不对可山道和青灯如昨。也可勉强说有这么个寓意在。” 段烨见她忽然主动提起这事,心中突然有些紧张,不知她有何打算,又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我忽而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了。”棠予盯着不远处的树下那尾白色的没藏好的裙摆,心中真实的生出了疑问,“陛下您后宫美人如云,若要同登山道,究竟是想择一人同行,还是想携两美同游?” -- 第35页 “还是说,美人越多越好呢?” 段烨被她问的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而后声音有些小的道: “我自然只想与你一人……” “这是你今晚的愿望吗?” “嗯……” “这样啊……”棠予笑了笑,忽而夺过他手中的缰绳,一拉马首停了下来。 看来程罗在此处等他,段烨先前并不知情,此刻很可能也还没有发现。 棠予翻身下马,有些肆意的一勾唇角,冲他笑道: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说罢她便往山道旁的那棵树边走。 刚走两步便听到了身后紧追而至的马蹄声。 棠予忽的转过身,一抬手将他定在了原地。 “不要跟过来,最好什么都不要看见,不然你的愿望可能就实现不了了。”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在转身之前她忽然想到一句能够制住他的咒语,“我不会离开的,你放心。” “闭上眼睛默数六十秒,然后我就会回来啦。” 段烨勉强应了。 棠予心满意足的转过身,那一刻唇边就扬起了一抹不善的笑。 她有些摩拳擦掌的挽了挽袖子,心中暗道,程罗是吧。 你若是不出现,我倒还真忘了要找你算账呢。 她跃上树梢,而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掠到了程罗藏身的那颗树上。 对方听到响动有些惊慌地抬了抬头。 这时候,棠予忽然倒挂了下来,黑黑的长发扫到了程罗的脸颊,她像具僵尸一样在那里晃晃悠悠,颤声哭道: “你害得我好惨啊~” 程罗张大了嘴巴,喉中惊惧的发出细微的颤抖的音节,在棠予打算掐她脖子捂她嘴的时候,她两眼一翻软软的晕了过去。 棠予跳下树戳了戳她的脸。 “这就晕了?” 她还没尽兴呢。 思忖片刻,她心生一计,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摸出了几颗糖,放在了她的脸上身上。 这糖会在夏夜的高温中化成软趴趴,糊在那里招来一些拾嗜甜的蜂蚁,然后…… 想到她醒来时的表情,棠予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她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段烨的身边,嘴边的笑格外灿烂。 段烨无奈的看着她,显然已经知晓了她方才的幼稚举动和阴损招数。 不过他宛如毫无所觉一般未发一言,不知不觉的被她的笑感染,唇边也染上了笑意。 第24章 ... 夜中下起了雨。 夜深人静,灵禅寺雨声哗哗,在人声不可闻的夜中也是种别样的宁静。 明明已经是深夜,可是在西边的客房之中,却还有好几人未能入眠。 在雨声的掩盖中,其中一间客房中发出一声女子微弱的惊呼。 程罗从噩梦中惊醒,额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寺院的客房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她渐渐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事,在心中猜测是陛下将她带回来的。 身上的衣服有些潮湿,脸颊上似乎肿了一块,又疼又痒,好似被什么虫子叮了。 回想起那个从树上吊下来的长发女人,她面容渐渐变得惊怖,忍不住抱着臂瑟瑟发抖。 她变成索命的鬼来找我了。 这个念头让程罗觉得房间黑暗中到处都藏着窥视的鬼影,只要等她睡着便要来划她的脸,掐她的脖子。 她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独处。 “来人!快来人!有没有人……” 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她抖的宛如雨打梨花,一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湿意。 这时候,门忽然开了。 程罗攥紧被角紧张地盯着打开的门,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然而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她眸子一亮,身体向前倾,欣喜的唤道: “陛下!” 随后察觉到什么,慌忙遮住自己的脸颊,有些羞惭的低下头。 段烨点燃了岸上的两根蜡烛,屋里顿时亮堂了一些,他走到床边坐下,眼风一扫瞟了眼她的神情,而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可知今晚发生了何事?” 程罗顿时惊慌的睁大了眼睛。 “是她…是她……” “谁?” “是那个小谢……她想要我的命呜呜呜……陛下……救救我!” 段烨心中一紧,暗道,莫非棠予今日作弄她的事已经被她发现了? 他无意识的碾磨着自己的手指,暗自思量要不要将她藏起来两天,不然程罗见到她必然会心生不满,又写信与父兄抱怨。 前两日他安插在军中的眼线来信,说这次程小将军程算剿完匪归京的时候途经闵州,曾与端王畅饮达旦,相谈甚欢。 而后程算先行归京,早早得了皇帝应允可以入京的端王,则又耽搁了两日,之后才姗姗的动身。 段烨生性本就多疑,察觉到他们的异动自然从中嗅出了危机。 端王心思不正他早已知晓,但是他好色昏庸,没什么大能耐,段烨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只等着他什么时候忍不住露出马脚,好将他干脆利落的除掉。 而程算却十分不同。段烨对他的判断是,他是个性情坚毅的青杨一般的人,对他也足够忠诚敬重,若说他有反心,段烨心中是不信的。 -- 第36页 即便端王在他耳边开玩笑般的教唆几句,他也一定会义正言辞的驳斥回去。 所以先前段烨对他还是放心的。 但是上次在宫中他冷待程美人一事传了出去,想必程算定然也会听到风声。 他自小便宠着这个妹妹,先前在元玺年间,程罗还未入宫的时候,程算曾因为四皇子段烁,也就是如今的瑞王言语轻薄了她两句,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还断了根肋骨。 那时四皇子的母妃对此事颇为不满,哭到父皇面前让他狠狠地治他的罪,而段烨当时已被立为储君,父皇被大理寺卿和她两厢哭的心烦,便将此事交给了他处理。 而后段烨将十九岁的程算发配到了军中,四皇子的母妃觉得差强人意,也没再闹。 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六七年,倒是凭自己闯出了一番名堂。 段烨曾问过他,他是否后悔当初冲动之下对四皇子出手。 当时程算说,他只后悔当时下手轻了。 那时起,段烨便知道程罗这个妹妹在他心中的分量,当初在群臣在他耳边念叨后宫空虚的时候将她迎入宫中,也是存了拉拢程算的考量。 这几年他为他南征北战,带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平叛剿匪,确实好用的很。 不过若是他苛待程罗的事情惹急了他,难保他会不会一念之差站在他的对立面。 所以他这次才带着程罗来灵禅寺祈福,给了她莫大的殊荣,除了安抚大理寺卿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稳住不日进京的程算。 然而今晚弄了这么一出,程罗哭着说棠予想要她的命,若是他再当着她的面包庇她,她心中不知会恼恨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要他责罚棠予,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先前她对他横眉冷眼,包藏祸心的,段烨都没舍得动她。如今她好不容易转变了些态度,若是他为了别的女人责罚她…… 那还真是自讨苦吃。 段烨揉了揉眉心,有些为难的叹了一口气。 “爱妃是不是看错了?她怎么会要你的性命呢?” “她……她……”程罗抓紧了被子,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说?说小谢变成了厉鬼要来索她的命?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了人是她害死的? 半晌,她压下心中的惊惧,勉强扯出一个笑。 “许是林中漆黑,有只野猫跳下来,我不小心看错了。”她有些慌乱的眨了眨眼睛,不想再提这件事,抬眼看了段烨一眼,含情脉脉的说,“我原本特意在山下等陛下,都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却不争气的被吓晕了。” “这山道这么漫长,陛下背我上来一定很辛苦吧。” 段烨咳了一声。 他临走之前将程罗交给了梓竹,那人是个办事妥帖的,断然不会让程罗独自一人在山脚下胡闹,所以她看似是一个人,实则暗中是有人保护的。 当时棠予去找程罗麻烦的时候,那暗卫一直在暗中观察。 只是他见皇帝袖手旁观,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在棠予藏身到程罗背靠的那棵树上时,悄无声息的去请示了段烨。 段烨说只要不伤及她的性命,便不用出手,嘱他程罗若是无大碍,在他们走后半个时辰将她带回灵禅寺。 只是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后落了雨,他和棠予刚好躲了过去,而程罗却被雨淋的半湿了衣裳。 说来他其实有些惭愧。 但是……想到他与她二人一同登山阶,无旁人打扰的那段静谧时光。他就觉得,惭愧归惭愧,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如此。 “不辛苦。”段烨淡淡的道,而后眸光动了动,深邃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眸子,挂上了一副忧容,“其实有一件事,我心中格外担忧……” 段烨隐晦的说出了他心中怀疑之事。 程罗听完顿时变了面色,急道: “我哥哥他断然不会如此!” “只怕他听信了你在宫中备受苛待的传言,又被身边的小人挑唆,一念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来。” 她听了,面上也浮出忧色。 “陛下放心,等天亮时我便修书一封,遣人送去给哥哥,将事情讲明。” “先前之事,你不怪朕了?” 程罗低下头。 “陛下没有错。是臣妾任性了。” 她心中自知自己理亏,先前也生出过些许悔意,觉得自己不该被嫉妒冲昏头脑,胡乱攀咬,露出那么歹毒的样子。 原本害怕陛下因此事厌弃她,她心中还好一阵纠结要不要去他面前认个错。没想到陛下不怪她,反而担心她的身体要带她去灵禅寺为她祈福。 她心中十分感动,原本已经将小谢的事放下了,在心中劝自己,陛下毕竟是皇帝,她不能如此眼中容不下沙子。 可是柳梓破天荒的来了绮罗宫,告诉了她一件事,让她不得不除掉小谢。 原来近日陛下如此痴迷于她,是因为中了柳梓的情蛊,陛下对她的种种,不过是被蛊虫驱使罢了! 柳梓告诉她,此蛊没有解药,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杀了牵动他心神的那个人。 她挣扎之后,终于狠下心,让人动了手。 如今……她算是成功了吧。 陛下的目光终于不会只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出,方才她怕极了的幢幢鬼影似乎都没有那么恐怖了。她甚至有些歹毒的想对那鬼影说,你就是该死。 -- 第37页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被烛光照亮的英俊的脸庞,她心神荡漾,忍不住伸出柔弱无骨的手去挽他的手臂,刻意放柔的声音打着缠绵甜蜜的卷儿。 “陛下~” 第25章 ... 段烨的手状似无意的一抬,程罗便好巧不巧的扑了个空。她面上一赧,抬眼去瞧他的面色,见他眸中一片平静,并无什么厌恶之色,于是鼓起勇气又要去挽他的手臂。 “爱妃可是不小心被蚊虫叮了?”段烨忽而瞧着她的脸颊道。 程罗动作一僵,连忙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暗恨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她如今不知是个什么丑样子呢! 一瞬间难堪的抬不起头。 段烨顺势站起身,恰到好处的关心道: “今日舟车劳顿,爱妃身体又虚弱,早些歇息吧。”他瞟了眼屋中,顿了一下,随口问道,“怎么没人候着,莫非带出来的奴婢欺负你性子软,偷奸耍滑不成?” 程罗心中一紧,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 “是、是呀,一直不见她人,也不知是不是出宫之后心野了,如今不知跑到哪里疯去了……” 段烨盯了她一会儿,而后颔首一笑道: “爱妃好好歇息,我让琮萤在外间守着你。” 说罢,他看着程罗在床上躺好,吹熄了烛火。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程罗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而后木门打开合上,微微的咯吱一声响。 她吐了口气,在黑暗中怔怔的睁了一会儿眼,而后渐渐睡了过去。 - 院中的青灯掩映在树丛之间,投出朦胧的光,将畅快的雨水映成幽幽的蓝色。 廊上的屋檐在倾盆大雨中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廊柱旁有一个人正披衣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至腰间,标致的侧脸被冷光映着,美的有些疏离,长长的睫毛盛着被打碎的光芒,微微一颤,仿佛光蝶摇翅,颤在了人心上。 段烨从程罗房中走出,顺着走廊刚绕过一个弯,便蓦然看到这样一幅美景。 他忽然间想起,棠予是个难得的美人。 一直都是。 这样的雨夜中安静的立在那里的时候,像个没有人间烟火气的、不近人情的九天神女,清冷又剔透。 仿佛与他隔了三重天阙般遥远的距离。 她垂眸看着手上的墨玉,好似在用心的思量什么,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段烨抿了抿唇,抬步走过去。 纹金的黑靴踏在木制的地板上,得得的微弱响声掺杂进了雨声之中。 棠予若有所觉,动了动眸子向一边扫去,顺手将那枚黑玉藏在了袖中。 见来人是段烨,她转过身有些漫不经心的想,在深夜偶遇要如何寒暄才显得合适些。 这时耳边响起哗啦一声衣袍甩开的声音,他的手在她发顶一绕,又在身前一拢,她便被严严实实的裹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袖衫。 “怎么总是这么不注意?” 他语气有些亲昵的抱怨,仿佛对她没有防备的疏忽无奈已久的样子。手指似是有些恋恋的在前襟处磨砂了一会儿,仿佛在遗憾这里没个系带,可以绕一绕绑在她胸前。 棠予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身上有些轻薄的中衣,虽披了一件短衫,但是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对女子来说大概是不成体统的。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想着,我反正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晚上胃疼的睡不着,想出门透个气还要先穿戴的衣冠整齐,这不是折腾自己吗。 左右又不在这里嫁人,刻意经营一个端庄闺秀的样子也没什么用处。 “我原本想着深夜无人……”棠予有些敷衍的答道,而后瞟了一眼他的来处,随口问,“陛下这是去了何处?” 他的房间好像不在那边。 段烨一顿。 “随意走走。” 棠予侧了侧头,有些奇怪的道: “方才怎么没在那边廊上看见陛下?” “我、我去池边的亭中小坐了片刻。” 棠予瞟了眼他未染湿意的发,又见他手边没有任何雨具,就连身上披着的他的那件大袖衫都干燥清爽,没有一点潮湿。 思量了片刻,眸子了然的一动,唇边便含上了暧昧的笑。 他没有淋雨,显然没有去池边的凉亭,另一边的回廊走到头便是死路,她方才没有瞧见他,显然是因为他在谁的屋中。 呵,男人。 棠予反手扯下自己身上他的大袖衫,折了一折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夜深了,我先回屋了,陛下也早些歇息。” 竟似是懒得正眼瞧他了。 段烨眉间无奈,心中苦闷,只觉得自己越描越黑。 心里知道她在意情.事上的忠贞,若真是这样任凭她误会,她定然会戒备的退远些。 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她这么回去,一抬手当了她的去路。 “陛下还有何吩咐?”她知礼知趣,十分客气。 “琮萤不知去了何处,今夜,你来为朕宽衣吧。” 这原是她的本分,棠予还真是不好拒绝,只得无声的应了。 …… 二人一前一后的踏进燃着烛火的屋中,棠予目光微垂,规矩的为他宽衣解带,而后将衣裳齐整的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棠予。”段烨忽然唤她。 -- 第38页 她回过头一瞧,面上不禁一热,他身上的白色中衣单薄,被烛光一照,便显出几分暧昧的颜色。 眼神飘忽的挪到一边,在心中暗啐了一下,数落自己没见识。 他唇边含了笑。 “给朕倒杯水来。” 棠予走到外间,手指探了探桌上的茶壶。 “茶已经凉透了,这个时辰也不好再烧热水,陛下稍微忍一忍如何?” “端来吧,朕渴的厉害。”他隔着屏风在里间这样回答。 她只得听他的吩咐,倒了杯凉茶垂着眸端到他身前,不知为何紧张的有些不敢抬眼。 见段烨抬手欲接,她又上前一步,却忽而脚下一绊,她瞬间失了平衡,大脑一懵,身子已经不可控的向前倾去。 凉茶泼出,美人投怀。 陶杯滚落在地上,咕噜噜的响。 她手心下的中衣被彻底的浸湿了,隔着这点若有似无的布料,她感受到他的心脏在她的掌下扑通扑通的跳。 一睁眼便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脖颈上的肌肤,光洁无痕被烛光打上了一片暖色,有些性感的喉结在她的注视中滚动了一下。 棠予脑子中嗡的一声,整个人一下子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悄咪咪求个作收~(突然探头) ps:如果能顺便瞧一瞧我的预收挑一个带走也是极好的(挑完更好) pps:感谢小天使你的鼓励,给了我很大的动力,爱你!笔芯~ 溜了~ 第26章 ... 手足无措的抵着他有些烫手的胸膛要直起身,却被他坏心的一抬手按住了后背,轻而易举的困住了。 她未束的长发从肩头垂落,逶迤着躺在他的胸膛。 棠予努力的支起身,指尖紧张的轻颤,羞恼的抬眸瞪他。 “她来拉我的衣袖的时候,我躲开了。” 段烨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注视着她的双眼,忽而说了这样一句话。 见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腾地一下红了脸,段烨愉悦的弯了弯眼睛,克制的将手一收,放了她自由。 她在他的注视中抿着唇退后了几步,一抬眸对上了他的眼,仿佛瞧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霎时间转过身逃到了外间。 他没再刁难她什么,浸湿的中衣也没计较,忘记吹灭的烛火也没提醒,见屏风外那个人影缩进了小床上,他自顾自的脱下了湿衣,而后又吹灭烛火,将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 屋内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中。 - 这晚棠予有些失眠。 她在床上忍不住辗转,砰砰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那句不经意的解释仿佛在她的心弦上狡猾的拨了一把,许久之后还有乱颤的余音。 她闭上眼不停地告诉自己,他这份心意这不是对她的,而是对谢棠予的,就这样一遍一遍的,过了许久她才在微妙的失落中平静下来。 将那种悸动的心情压下去之后,她忍不住敲自己的头,因这种情不自禁在心中唾弃自己,你已经有重华了! 然而立刻又有一个声音小声的反驳: 可是重华不是你的。 棠予生气了。 闭嘴!他早晚是我的! 就这样在心中不停地自己跟自己打架,直到大战了三百回合才罢休。到后半夜她终于分出了胜负,胜者警告败者以后不许再犯。 跟自己较了一夜劲,由于精神亢奋后半夜她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于是开始思量明天之后,任务的事情。 杂七杂八的考虑了许多,最后她拍板决定,当务之急,是先活下来。 不然过几日毒发一命呜呼,什么都玩完。 一整晚都在胡思乱想,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时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屋子里亮堂堂的。 她爬起身有些迷糊的探头看了看屏风后的里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段烨不知何时已经出门了,竟也没叫醒她。 她挠了挠头,心想,我可真是个不合格的宫女。 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她将自己收拾妥当,而后出了门。 在廊上转了两圈没有发现段烨,她眸子闪了闪,生出自己的小心思来。一转头看见庭中扫落叶的青衣僧人,她凑上去问道: “师傅,你可知慧能大师如今在何处?” 那扫地僧瞳色清浅,一转眸盯住了她,好像在无形中窥探着什么,那目光让她有点不舒服。 不过片刻之后,他眸中便漾开平淡柔和的笑意,一抬手指了指月洞门外的那处禅房。 棠予谢过之后便往那处去了。 而此时,有间客房的木门开了条缝,一双惊惧讶然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她背影。 程罗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绕过月洞门,推门进了禅房中。 …… 昨晚一夜大雨,打下了不少青叶,地面上水意未干,青衣人拿着一把木扫帚,将青翠的叶子扫到了树下。 方才那个问慧能的女施主刚走没多久,他眼前就又出现了半边白裙。 “那个女人是谁?”程罗拳头紧攥,声音不知是因恐惧还是愤怒,听着有一些扭曲。 “贫僧不知。”青衣人轻轻地将一片落叶送回树根旁,未曾抬眼,似是想到了什么,饶有趣味的弯了弯嘴角,“不过她身上沁人的香气,倒是让贫僧想到了山中四月的时节。” -- 第39页 是她。 程罗的脸顿时绷紧了。 她想明白了,那贱人根本就没有死,昨夜陛下将她救了回来。 原来她听到马蹄声的时候,那马上竟是两个人。 从树顶吊下的不是鬼,而是将她当傻子戏弄的小谢。 而且在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陛下说不准还在袖手旁观! 她气得涨红了脸,胸脯上上下下的起伏,恼恨之下将手中刚写好的信泄恨似的撕成了碎片,咬着牙气愤的摔在了地上。 碎纸片随风散开,在潮湿的地面上铺了一地。 扫地僧人眉头一皱,不悦的抬起眼,发现那女子已经向禅房的方向去了。 而后一个神色有些焦急的小僧从那处冒了出来,抬头张望了一会儿,看到了立在庭中的青衣僧人,欣喜地跑了过来,抬手就要抢他手中的扫帚。 “师父,你怎么又在这里抢我们的活!” 青衣僧人唇边含着神秘的笑,握着扫帚不肯交。 “寺中有大能者许多都扫地。” “又在说什么怪话。”小僧撇了撇嘴,而后忽然一敲脑壳,“哎,先不说这些,师父哟,我可算找到你了。陛下已经在池边的凉亭处恭候您多时了。” 听了这话,无命弯了弯眼睛,脚下没动,低头扫起了纸屑。 “师父,您快跟我去吧。”小僧急了。 “等我扫干净。”他淡笑着说。 “我替您扫成不成?”小僧欲哭无泪。 “不成。” 他云淡风轻的拒绝了勤快的小僧,状似无意的抬眼瞧了瞧,见那个身穿白裙的施主在禅房门前鬼鬼祟祟的逡巡。 不知她在犹豫些什么,直到最后,她也没能推门进去,反而脚步一转,绕到了屋后。 …… 屋后是一片幽幽的竹林,青翠细长的竹叶上还含着雨水的湿意。 程罗悄悄地接近了竹林掩映着的半开的木窗,想要亲耳听一听那女子的声音。 这次她亲自写信求了父亲程机,将利害关系与他讲明了。她父亲得知情蛊一事之后,回信说不管是为国为君还是为她,这个妖女都不能留。 他心思缜密,将事情布置得很好。程罗为了事情能够成行,也舍了自己的婢女珠儿,告诉她说若她答应这件事,事成之后便不用再回宫中,但若是不答应,知道这样秘密的她肯定不能活。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马车停在西临山山脚下的时候,程罗心中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她觉得这么长时间,那蛊惑人心的妖女必然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即便之后陛下亲自折回去寻她,她也得意洋洋的认为他会无功而返,于是自作聪明的等在山脚下。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妖女的命真的那么硬。毕竟那路途往返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她以己度人,觉得一个弱女子万万撑不了那么久。 方才她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亲耳听到那妖女的声音,她心中的疑虑不会消除,也无法真的相信她还活着。 屏息贴近了半开的木窗,她凝神细听,眸中渗出冷意,暗道,若她真的命硬没死,她得好好想想下一步的计划。 然而听到窗中飘出的字句之后,她霎时间冻住了,眸中冷意转为惊惧,一张脸刷的一下没了血色。 她、她竟然…… 第27章 ... 禅房的门紧闭着,棠予和一个白衣僧人分坐在书案两边,已经低声商谈许久了。 屋后竹林中含着湿意的竹叶被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听到响动,他们二人皆心中有鬼似的,不约而同的向窗外瞟了一眼。 方才她正说到自己杀段烨的计划。 白衣僧人目光闪烁了一下,谨慎的走到窗边探身看了看,然而却恰巧没看到墙角闪过的那抹白色的身影。 他关上窗后回身坐下,目光落在了身前的小桌案上。 棠予也在看着小桌案。 那里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半玉。 这玉是当初棠予离开江府之前,江尘衡给她的。那时他说,若是有一日她陷入僵局,可以拿着这块玉去找灵禅寺的慧能大师,他会助她一臂之力。 起初她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借别人的手杀段烨。 慧能大师也好,江尘衡也好,段烨也罢,他们都是局中人,有着自己被谱写好的命运。 段烨本不该命绝于此时,他该在三年之后,被女主阮宁一箭穿心,颓然倾倒。 棠予能够杀他,是因为她是局外人,不与他们交错的命运掺杂,是棋局中一个横冲直撞的异数。 而其他人想杀段烨,则大概率会无形中被命运之线牵引拖拽,在无形而庞大的规则的影响下,阴差阳错的不能成行。 所以今日她坐在这里,并不是想要与慧能联手做一个针对段烨的杀局,而是另有目的。 为了取信于他,棠予方才半真半假的说,江尘衡公子想借她的手杀皇帝,如今她潜伏在皇帝身边,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公子所托。 见他颔首微笑,似乎对她这样说十分满意,棠予心中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话风一转。 “可惜的是前些日子我为了取信于皇帝,不小心误服了公子所赠的毒药,如今恐怕只剩几日可以活,难以完成公子的嘱托。” -- 第40页 “这……”慧能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这事可惜。 棠予继续道: “我今日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不知我所中的是何毒?是否有药可解?” 她露出郁郁的神色,一副十分懊悔的样子。 “如今功败垂成,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先前公子的筹谋就全白费了。” 慧能沉吟了片刻。 “公子的毒,恐怕只有公子才有解药。”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在心中判断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 “江家的丫鬟小柒每日正午都会来寺中烧一炷香,今日我见到她的时候,会将此事告知她。” “若是恰巧公子手边有解药的话,明日正午或许就会派小柒送过来。” 棠予舒了一口气。 “好,那就多谢大师了。” - 不久之前禅房后竹林中闪过的白色身影正是程罗。 此刻她心神不宁的坐在屋中的桌前,面色煞白的回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对话。 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她惊心。 陛下待那妖女一颗真心,可她竟一直在暗中图谋他的性命。 真真是心肠都黑透了! 想到陛下被柳梓那贱人下的情蛊,程罗心中大恸,一颗心都快要呕出来了。 若不是因为那情蛊,陛下何至于留她的性命到现在? “娘娘,今日厨房里做了糯米粥,您快来趁热喝吧。” 陛下留给她的琮萤端着托盘进了屋,一边将点心和热粥放在桌上,一边唤她。 程罗一时没应声,片刻之后,她忽然冷嗖嗖的道: “琮萤,你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难道没有发现那个小谢不对劲吗?” 琮萤心中一惊,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一个画面,背后顿时冒了冷汗。 “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程罗幽幽的盯着她。 “你难道不知道,她想弑君吗。” 琮萤一听这话,膝盖顿时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娘…何出此言。” 程罗关紧了房门,瞟她一眼后大发慈悲的让她起身,而后向内室走去。 她将方才听到小谢与人密谋杀害陛下的事与琮萤说了。 “我看你方才的反应,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冷嗖嗖的瞧着她,说出的话如同杀人的刀,“怎么,难不成你与她是同谋?” 这么大个罪名扣下来,琮萤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慌忙连声否认,而后犹犹豫豫的说出了一件事。WH 程罗听了之后气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那日陛下为了她,连我的绮罗宫都不去了,可她居然…她居然……”她的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气都要喘不顺了。 “不行,我要立刻告诉陛下这件事,她合该被五马分尸。” 程罗说着,就要往门外冲,琮萤拼死拖住了她,嘴里连声说着使不得,见实在是劝不住,她闭着眼睛嚷了一句: “娘娘!你以为陛下真的不知道她包藏祸心吗!” 程罗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冷静了下来。 也是,他那么缜密的一个人,宫中的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琮萤见自己的话终于有效了,接着说: “陛下就是偏宠她。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您宫中的瓒儿不过是说了她几句坏话,就被拖去出活活打死了……” 程罗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瓒儿她…原来是因为……” 琮萤似乎是素来便对棠予有怨气,继续煽风点火道: “陛下识人不明,娘娘您要身世有身世,要容貌有容貌,还对陛下一心一意,他为什么一颗心全拴在那个卑贱的宫女身上呢……” “不、这不怪他…”程罗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不怪他。” 这全怪她。 琮萤轻柔的拍着程罗的背,看见她恶毒的神情,目光闪了闪,嘴角飞快地扬了一下。 “娘娘不是方才就说饿了吗,趁粥还温着,快去用一些吧,当下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琮萤讨巧的说,“陛下不还指着你给程小将军写信呢?一会儿没力气提笔怎么办?” 程罗面色缓了缓。 “对,陛下还是最需要我。” 第28章 ... 程罗用了些饭,而后坐在桌前给她兄长程算写了一封长信,装入了信封之中,却没用红漆封口。 “陛下现在在何处?”她问琮萤。 “方才我在厨房遇见了梓竹,听他提了一句,陛下在池边的亭中。” “走,我们去让陛下瞧一眼,这信写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说罢,她带着琮萤来到了荷花池边,见陛下果然正坐在凉亭中。 他正与对面坐着的青衣僧人交谈,而梓竹在十步外远远地侍立着,似是在避嫌。 程罗没将那僧人放在眼里,施施然的走入了凉亭中,娇声唤陛下。 石桌两侧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皆是一副不虞的神情。 “爱妃有何事?如今我和无命大师正有要事相商。” 程罗一扫那青衣僧人,见那人竟是自己方才在门前见到的扫地僧,不由得有些讶然。不过她很快收回视线,有些委屈的捏着那封信,看着段烨欲言又止。 她为了让他心安,写信写的手都酸了,结果他却摆出这样一副不快的神情。 -- 第41页 “陛下……” 他眉间的不耐更甚。 “爱妃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程罗纠结的看向了青衣僧人,赶客的意思明晃晃的。好不容易可以有个机会与陛下独处,她可不想旁边有个扫兴的僧人。 然而无命大师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老神在在的垂着眼,毫无所觉似的一动不动。 “麻烦大师回避一下。”程罗有些气结,直接不与他客气了。 段烨压了压眉间燥郁,眸子已经变得不善起来。还好一旁的梓竹见情形不对迎了上来,瞧见他的面色,连忙笑着打圆场。 “娘娘,陛下在这亭中等了两个时辰,才等来无命大师,您这……”梓竹一脸无奈,“不太合适。” “不如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无命大师知天晓地,想必再了不得的事,在他这里也称不上秘密。” 说完,段烨抬眸看向了她,显然是赞成梓竹说的话,等着她开口,而无命大师也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好似是在看她的笑话。 程罗咬了咬唇,将手中的信扭捏的送到了桌上。 “想请陛下过目。” 段烨还未拿起来看,一旁的无命大师忽然抬了抬眼皮,淡淡的嘲了一句: “既然还要写,方才何必撕碎了扬着玩呢。” 程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反驳回去,段烨却先出声询问了。 无命大师弯了弯眸子,瞧了她一眼,而后慢悠悠的道出了原委。 说今日见着一位身上有沁人桃花香的女子,娘娘上前问了几句,不知怎么就恼了,撕了手中的信正撒在他刚扫干净的地面上,害他又重扫了一遍,让陛下等了许久。 程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口气娇嗔的嘟囔道: “还是个大师呢,怎么如此小气。这么大个寺院,难不成连个扫地的都找不出来?平白让陛下等那么久。” 无命听了这话,忽然毫无预兆的站起身,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 “真不巧,贫僧就是个小气的大师。陛下,贫僧今日被蠢人败了兴致,您所问之事,我们改日再谈吧。”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段烨的脸顿时黑了。 程罗里外不是人,心中有气,可是瞧见他的面色之后顿时吓虚了。 他疯起来的时候可是什么人都敢杀的。 “臣、臣妾告退……” 她结巴着说完,逃也似的溜了。 琮萤见气氛不对,也连忙跟在程罗身后溜了。 段烨身边就剩了个梓竹,他觉得身上压力陡增,整个人似乎都矮了一截,仿佛现在已经是膝盖着地了。 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能活到现在说明他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这些年跟在段烨身边更是将他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若不是最近程罗恰好有点用处,像方才那样作妖,如今估计已经被拖到荒僻处乱棍打死了。 这次忍着放了她一回,但是陛下明显心中有火气,一个不小心就会烧到他身上。 梓竹真是苦不堪言,他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试探道: “方才奴才瞧见小谢伏在禅房的书案上,似是有什么心事,如今说不准人还在,陛下要不要去瞧瞧?” 段烨未发一言的站起身,心头应该是真的火了,手一挥将石桌上陶壶瓷杯全掀了下去,一时间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梓竹险些真的跪了下去。 “走。” 段烨大步流星的走出凉亭。 梓竹吁了一口气,瞧见他去的方向不禁暗想,这个小谢还真好使。 …… 慧能在与棠予谈完事情之后便先行告辞了,棠予见此处安静无人扰,便自己在这里又留了一会儿。 性命攸关的大事解决了一半,她心头一放松,胃部顿时涌上一阵绞痛,一时间疼的起不了身,弯腰伏在了桌案上。 缓过这一阵之后,她就势趴在上面懒得起来,闭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 昨夜不小心对段烨投怀送抱之后,她躺在屏风外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蹙着眉头思来想去,总觉得在几天内她根本杀不了段烨,如果一定要杀,则必须得出卖她的色相不可。 在脑海里想了想主动勾引段烨的画面,她瞬间炸毛了。 不行!绝对不行! 万一她没有得手,在那种情况下,她岂不是、岂不是……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和异性的亲密行为还仅仅停留在牵手拥抱这层面的棠予慌忙挥了挥手臂,打散她脑海中的画面。 当然,她单方面的认为前段时间被强迫的那个吻不算。 但是…… 一通扑腾之后她安静下来。 但是若是她不肯牺牲一点,几天之后她任务失败,星玉不够换灵胚的话,那重华怎么办…… 当初星衡告诉她,失落的魂体飘荡的越久,越有可能弥散于天际,到时即便有了灵胚,恐怕也引不回他的魂魄了。 万华之树百年才孕育一颗灵胚,错过这次,她还要再等百年。 百年之后,她去哪里寻他的魂魄啊…… 所以她这次的任务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失败的。 当时她纠结的咬住了自己的唇,在心中想,若真是到了最后关头也毫无办法,那她就只有……豁出去了。 -- 第42页 还好,事情还有转机。 先前被逼得急了,此时一放松下来,她不禁感慨又害怕,心中生出一些对重华的怨气,暗骂若不是当初他不告而别,如今她也不用这么辛苦。 这么一想,她顿时委屈万分。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她感觉到有人走进来了。 她仍趴在桌案上没有抬头,悄悄地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又用袖子蹭了蹭,还没将自己收拾妥当,就听到来人唤道: “棠予。” 她揉着眼睛抬起头。 “有个小飞虫……” 段烨俯下身拿开她的手,深邃的眸子望进她水润的眼底。 “你哭什么?” 第29章 ... 棠予在委屈的时候最听不得这种话了,一听原本还能压下的泪意就汹涌的涌上眼眶。 她能忍住哭声不吭一声,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一颗一颗的涌出眼眶,没一会儿她的下巴尖上便挂满了泪珠,啪嗒啪嗒的砸下去。 段烨伸手想替她擦泪,她却身子一颤戒备的向后缩了缩,双手下意识的交叉在自己胸前,是一个在感觉到危机时畏惧之下自保的动作。 他眸子一闪,想起了一些画面。 “莫不是因为昨夜……”他试探着问道,“你怕朕欺负你?” 某种程度上是说中了。 这下子她嘴一撇,就连表情也绷不住了,抬臂挡住了自己的脸,压着声音哭的更凶了。 段烨又无奈又好笑,还觉得她的反应莫名有些惹人怜爱。 这些年不知多少女人明里暗里想爬他的床,却都没有得逞过。而昨夜他不过将她揽在怀里片刻,她竟然就吓成了这样。 他心中所想之事明明连半分都还没有做呢。 不过一想到她如此反应是因为与男子未曾有过多接触,所以才紧张害怕,不知如何自处。段烨便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来,方才的坏心情霎时间一扫而空了。 “你放心,在你同意之前我不动你好不好?” 明明看着她哭很揪心,说话时却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听他这样说,棠予露出朦胧的泪眼,故作凶恶的瞪了他一眼。 “我不同意!” 声音还有些哽咽,听上去毫无杀伤力,只让人觉得可怜兮兮的。 段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而后丢了一块手帕盖在她脸上,顺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快收一收,陪朕去用早膳。” 棠予拿着手帕抹了抹眼睛,愣愣的摸了摸自己被他点了一下的额头。 方才的感觉,好熟悉。 她忍不住望向段烨。 “你……”话刚出口她便落寞的垂下眸,将她心中所想的那句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你为什么是崇燕的皇帝呢?” 若是个不相干的旁人,她单单因着这张脸,也会对他极好的。 段烨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微微一哂掩去眸中的黯然。 “朕是颇得先帝荣宠的丽美人所出的二皇子,并且……活了下来。” 简单的几个字,棠予却蓦然感受到了他一路走来的心酸和不易。想到书中对他暴虐残酷的描述,和宫中那些带着血色的传闻,她忽而感慨,他又何尝不是一步一步被逼成那般样子的呢? “生于皇家,很辛苦吧。” “嗯。”段烨应了一声,而后默默地盯着她,眸中微光闪烁,似是有些怀念意味,竟显得有些温柔。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勾出一个含着释然的笑意。 “不过有幸遇见了一个人,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甜。” - 灵禅寺中段烨和棠予二人相处如今还融洽,完全不知道有无形的危机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滋生。 这日日头不再那么盛的时候,在江府的薄尘院中,江尘衡手中握着柒灵带回来的那封信,在窗前出神许久了。 一旁的陆梨瞧了瞧他们公子,又看了看渐落的日头,忍不住走上前小声提醒: “公子,已经卯时了。”WH 自打拿到小柒带回来的书信之后,公子已经一动不动许久了。 江尘衡闻言,垂下眼眸又瞟了那封信一眼,吩咐道: “帮我取解毒丹来。” “是。” 陆梨将解毒丹取来后,江尘衡拿着那瓶子慢悠悠的晃了晃,而后忽然拔出瓶塞将瓶身一倾,里面的丸药便哗啦啦的悉数滚落到了地上。 “公子,你这是……” 江尘衡将手中的信抖了抖递到了她手边。陆梨接过后草草的扫了一眼。 “谢姑娘说她误服了毒药,需要公子赠予解药,公子为何……” “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将她从谢府带出来?” 陆梨神色一凝,慎重道: “奴婢知晓。” “她此去与皇帝朝夕相伴两月余,处处都是下手的时机。可是宫中从未传出异动。唯一透出的风声,便是陛下宠爱她,冷待程美人。你难道未曾发觉不对之处?” “可……”陆梨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公子不正是因为陛下待她特殊,才觉得此人可用吗?” “的确如此。”江尘衡垂着眸,修长的手指磨砂着杯沿,“但她毕竟也是一个妙龄女子,若是因为这份特殊,改变心意了呢?” “公子的意思是说,她背叛了您?” -- 第43页 “我赠她那枚玉,是让她找慧能帮忙设局,将那人一举绞杀。可她却用此物,让慧能帮忙传话,向我讨要解药,而绝口不提我们的正事,你觉得这是为何?” “奴婢愚钝。” “若我没有猜错,此刻那人定然已经身中此毒,而她……”江尘衡眼中闪着幽微的光,“却后悔了。” 陆梨一怔,而后恍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她找到慧能,根本不是为了杀那人,而是为了救那人?” “正是。”江尘衡道。 “那我们该当如何?” 江尘衡将一粒粒假药塞入瓶中。 “本可以静观其变。但是既然她将机会送上了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他薄唇微扬,含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林禅寺周围多密林,你安排一些与江府不相干的人,将她引到密林深处去。” 陆梨接过那瓶假药,有些担忧的问道: “那……我们要动的那个人……” 江尘衡轻笑了一声。 “他会跟去的。”他动了动眸子,思量了一会儿之后觉得不派些自己的心腹似乎不能放心,于是又道,“让叁墨也去。” 陆梨眸子一动,有些讶然,暗道公子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是。”她垂眸应道。 叁墨的箭从来没有失手过。 看来这崇燕,不久之后就要变天了。 第30章 ... 这日棠予午间小憩醒来之后,发现段烨不知去了何处。 她推开房门四下瞧了瞧,没发现他的影子,于是便暗自猜测他这是故意撇下自己的。 平日里她几乎是是是跟在他身边的,便是偶尔被落下了,不多时梓竹也会过来传唤她。 今日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踪影,想必是成心不想让她跟在身边的。 不过她也乐得清闲,算了算时候,知道江府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于是便向门口那位扫地僧询问了慧能的去处,径直去寻他了。 能不能拿到解毒丹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可不敢怠慢。 她的背影落入了两个人的眼中。 一个是在门口扫地的无命大师,另一个是刻意留意着她行踪的琮萤。 他们二人心有所感的对视了一眼,而后琮萤慌忙垂下头,进了程美人的屋中。 无命将扫帚放到了一旁,一个小僧从月洞门那里钻出来,催着说陛下又在凉亭等着了。 说罢将树旁的扫帚抓在了手里,赔着笑说: “师父你快去吧。这地我来扫。” 无命这次倒是没再故意拖延,估计心中也有分寸,知道自己若是摆架子摆的过了,保不准陛下一怒之下灭了他灵禅寺。 不多时便到了亭中,见到陛下之后,他所问的问题与昨日别无二致。 他将一张刻着一女子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等的竹片推到他面前,而后笼统的说: “我想问问关于她的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这些信息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安排大师与她见上一面。” 无命没有瞧那竹片,将它一翻盖住了。 段烨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 “无命大师这是何意?” 他摇了摇头,淡淡的解释道: “对那个女子来说,这些没有用处。” “这么说,大师你对她也是一无所知?” 无命想了想这两日他的所见所闻,沉吟了片刻。 “还是知道一些的。” 说罢,他也不故意卖关子挑战他的耐心,瞧了他一眼直言道,“恐怕她这段时日有性命之忧。” 段烨心中一紧,眸子有些阴鸷的盯住了他,压了压心头燥意才将嘴边质疑的话吞了回去,只开口问道: “如何化解?” 无命对上他的目光,清浅的眸子中好似含着来自幽冥的智慧,带着好似堪破了一切的了然,他嘴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好似只是陈述又好似是谆谆的劝解: “放开手,放她回她的来处去。” 段烨下意识的冷笑了一声。 “不可能。” “陛下随意。”无命从善如流的站起身,并不与他争辩,只是临走之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其实陛下和她,是有缘人。” 只不过之后的路会走成什么样,只能看他们自己,谁也算不到的。 即便他冷眼看了那么多遍轮回,也算不到。 段烨盯着无命的背影,暗想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顺应天命,他和她……就能水到渠成? 可是天命哪有自己值得相信呢。 正沉下心细细的思考的时候,旁边又有人催着喊他: “陛下~” 段烨一抬眸看到程罗那张堆着笑的脸,心头顿时涌上了烦倦。 这几天他对着这张脸,着实应付倦了。 偏生她还一点不知进退有度,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得寸进尺。 算一算程算进京就在这两日了,等他将隐患根除之后,一定要将她禁足个半年三月的,让耳根子好好清静清静。 段烨揉了揉眉心: “何事?” 程罗的眸光闪了闪。 方才琮萤告诉她,小谢出了灵禅寺,和一个中年男子鬼鬼祟祟的向密林深处去了。想必是觉察到寺中不安全,换了个地方共谋大计。 她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哥哥了。 -- 第44页 昨日给他写过信之后,得知他就在西临山南五里处,如今又过了一日,想必已经到近前了。 不管那妖女有什么动作,她都是不怕的。 现下她想让陛下亲眼撞破这件事情,却又不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 “陛下…”程罗脸上挂上了一副忧容,“臣妾方才瞧见小谢被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引着去林中了,那里头荒无人烟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段烨立刻站起身,瞟了她一眼。 “他们往何处去了?” 程罗指了一个方向。 段烨瞟了一眼梓竹,他立马会意,颔首下去调派人手。 他没有等他,孤身一人先行往林中去了。 - 这日天热无风,天气阴沉沉的,密林中的空气仿佛都含着热乎乎的水,贴在人的皮肤上形成一层湿乎乎的汗。 棠予停下脚步,坐在一根突起的树根上不干了,随手捡了片大叶子扇自己挂满汗珠的脖子。 “不过是交代些事情,走这么久做什么?这里离灵禅寺已经足够远了,深山老林的,平日里估计也没什么人来,江尘衡有什么事交代,你就直说吧。” 若不是为了解毒丹,她才不会跟他走这一趟。 那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四处看了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鼓囊囊的信封,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她。 棠予先将里面的解毒丹收了起来,而后捏着边将信抽出来,见这信洋洋洒洒三大页,不禁皱了皱眉。她压下自己心中的不耐烦,从头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沉重下来。 该说江尘衡不愧是男主,虽明面上里足不出户,但是却对京中的大小消息了如指掌。 他在信中谈了谈对她近况的了解,而后又分析了前朝和后宫的局势,遣词造句之间无不在暗示程罗程美人家族势大,陛下只要脑子清楚就不会冷落她,而她只是个没用的家族庶女,对陛下来说除了惹麻烦之外毫无用处。 还说前朝的官员私下已经开始议论她了,那些老臣以大理寺卿为首,都觉得颇得陛下青睐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若不是心中忌惮着陛下,那些目光刁钻的老臣估计早就要往死里参她了。 而后,他又说,陛下虽然明面上待她好,但是私底下却有自己的考量。 在前往灵禅寺的半途中她遇刺一事,就连他都已经查到这是程家的手笔,想必和程罗脱不了干系,而陛下却一直佯装不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也没有将她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说,表象之下,人心深不可测。 你若一时心软,最后只会一败涂地。 棠予的心情慢慢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她确实不喜勾心斗角,也懒得去琢磨人心的算计,但是若说段烨对她的好是一种虚假的、无心的表象,她心中却是不太赞同的。 她向来凭直觉看人,是非虚假心中有她自己的一杆秤,一般不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左右。 只不过江尘衡一桩桩一件件,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对段烨来说,确实是一个没用的、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唉声叹气,垂着头兀自颓丧了一会儿。 然而忽然,她觉出不对来,暗道,为什么要纠结这些事?真是被江尘衡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带沟里了。 今日不就是来这里取解毒丹的吗? 解了毒之后,她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之后,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想这些弯弯绕绕真真假假做什么? 念及此,她便要将那信团成一团丢出去。 然而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子抽走了她手中的信。 棠予双腿一软,身上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第31章 ... 身周的气温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度,连空气都多了几分阴冷的感觉。 她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恐怖的画面,霎时间觉得此刻有个索命的鬼正伏在她的肩头。 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抬头一瞧,发现方才领她来的那位大哥不见了踪影。 她松了一口气,暗道,这大哥什么毛病,跑我身后去做什么。 难不成这信阅后即还,不能给我? 棠予愤愤不平的转过头去。 结果猝不及防的看到段烨那张面沉如水的俊脸,吓得一个哆嗦从树根摔到了地上。 “陛、陛下……”棠予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将手中的信又翻了一页。 棠予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回忆着信中的内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悄悄地觑着他,见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心底不禁越来越紧张。 声如蚊讷的唤了一声:“陛下…我没……” 段烨将信摔在她脸上,哗啦啦的一阵响。 “他是谁。” 棠予被他一凶,心头忽然浮上委屈,她眼睛一眨,连忙低下头。 在心中暗骂自己平时真是得意忘形,不自觉的就接受了他的好,如今他稍微冷下脸就有些受不了了。真是被宠坏了。 还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就被他捏着下巴强制性的抬起了头,被迫直视他那双暗藏着风暴的深邃的眸子。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 第45页 “不…不是……”棠予此刻格外害怕他。 段烨拇指的指腹按住了她柔软的嘴唇,他盯着她,眸子冷冽的一弯,冷笑着吐出两个字: “说谎。” 他身上的压迫气息太强烈,棠予忍不住将身子后撤,想要稍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喘上两口气。 可是他却步步紧逼。 棠予支着身子的手臂一软,胳膊肘一下子磕在了粗粝的树根上,疼的她闷哼一声,不自觉的眯起了一只眼。 段烨淡淡的瞟了一眼,眸中闪过暗色。 但是他却不发一言的直起了身,冷漠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仰躺在那里有些狼狈的她。 “这周围埋伏的人已经被程小将军带人一网打尽了。” “没人能来救你。” 说罢,他不再看她,有些薄情的转过了身。 棠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蓦然生出恐慌,脑海中忽然白茫茫一片,数息之后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攥住了段烨的衣角。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声音有些哑,仿佛马上就会哭出来。 段烨的身形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谁给你写了这封关怀备至的信,你也不知道吗?” 棠予心头一涩,哑口无言。 她自然知道是江尘衡。 可是她不能将他供出来。 若是他这么早就暴露在段烨的眼中,那多半连成长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弄死了。 她得护住男主,让故事线顺利进行,自然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的手一松,无力的放开了他的衣角。 那一刻,棠予鲜明的感受到了他宛如实质的怒气,让她忍不住打心底里颤抖。 正当她以为段烨会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时候,树叶忽然一阵摇动,一张大网陡然间从天而降,兜头罩了下来。 他们二人一同困在了网中。 棠予顺着段烨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有一根麻绳绕过粗壮的树枝,一头连着网,一头吊着那个正在半空中悬着的木楔。 应当是埋得不够深,被大网的重量拽了出来,于是这张网才突然从天而降。 棠予不禁想到,如果段烨没有提早发现有埋伏,那麻绳该是被杀手的刀斩断的。 在他陷入网中的一瞬间,他们会挥舞着刀一拥而上… 棠予挣扎着爬了起来,见段烨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眸中不带笑意的笑道: “好手段。” 他不带什么情绪的瞟了她一眼,又说: “可惜了。” 棠予没再辩解什么。她知道自己解释不明白,而且段烨也明显铁了心不会相信她。 她总觉得心里像压了石块,整个人都变得沉甸甸的。 半晌,她压下各种情绪,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听凭陛下处置。” 段烨一下子扣住了她的脖子,眸中聚起煞气,恶声威胁道: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棠予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副疯狂的模样,手上却根本没有真的用力。 她的脖子确实有些难受,可这难受却还不及她隐隐作痛的手肘。 棠予不知自己从何处涌出了勇气,她梗着脖子看着他,有些执拗傲慢的哑声道: “你不会。”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段烨的手顿时失了力。 仿佛是懊丧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的手慢慢挪向她的后颈,施了点力握住,又往按着往他身前压。 之后的那一瞬间,她在许久之后仍会回想起来,而且每一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再次心惊胆战。 当时她没有留意到空中那细微的破空声,也没有瞧见空中飞快划过的那道尖锐的黑影。 她耳边听到一声恐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想那是怎么发出来的,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他的胸膛上,忽然冒出一个黑黢黢的,染着血的箭尖。 紧接着身前的人晃了晃,而后颓然的倾倒,像玉山崩塌一样朝她压了过来。 棠予的脑子中嗡的一声,觉得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中溜走了。 她开始一声声的咳嗽,脑海中空茫茫的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只感受到她的胃又开始一阵阵的绞痛,疼的她浑身直冒冷汗。 咳嗽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喉头渐渐漫上了血腥味,她用手一捂,发现掌心是一滩血。 呼吸渐渐有些不畅,在缺氧的窒息感中段烨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与她记忆中的重华合二为一。 棠予神志不清的伸出手去抓他,眼看就要触到他的衣袖的时候,意识蓦然间陷入了黑暗。 她的手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马上就要嗖嗖的加速了~ 第32章 ... 棠予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灵禅寺的客房里。 段烨胸口中箭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复现,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她做的噩梦。 院中有人步履匆忙的来回走动,她擦了擦额边的冷汗,飞快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一眼瞧过去,棠予心中就咯噔一声,发现了不对。 这里多了许多士兵。 她抬步要走出去,却被门前的两个男人一抬手挡住了去路。 -- 第46页 棠予瞟了他们一眼,没有硬闯,也没有后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程小将军有令,不得让你踏出房门一步。” “程小将军?”她的嘴角抿的平直,心头忽然浮起慌乱,“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他说话了,陛下呢?” 训练有素的男人像沉默的石头一样不发一言。 她眸子一冷,正要硬闯的时候,一旁响起一道女声。 “你竟然还有脸问陛下,他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全是你害的吗?” 向旁边一瞥,发现说话的人是满脸写着恨意的程罗。她身后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可周身已经有了狼一般粗粝中带着血性的威势。 这人应该就是程罗那厉害的哥哥,程算。 也就是下令将她禁足的人。 “陛下怎么样了?”棠予没理会她夹枪带棒的话音,平静的问。 这句话一出,程罗顿时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三两步冲到了她面前。 “你这嘴脸真让我恶心!” 她高高的扬起手,要给她一巴掌。 棠予一抬手扣住了她的腕子,心中也生了无名之火。 为什么都不告诉她,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 手上没控制住使了些死力气,程罗挣脱不开,嘶了一声恨声怒骂: “你这个贱人!给我放手!”说着她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下来。 棠予眉头一压,手上使了劲,别着她的手腕将她一下子推了出去。 那来势汹汹的一巴掌还是落了空。 程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眼看就要狼狈的坐倒的时候,被一旁冷眼瞧着的男人握住了手臂,扶着她让她站稳了。 而后他眸子一转盯住了棠予。 棠予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 “我不打女人。”他冷声说着,却抽了腰畔的刀一下子压在她肩上,冰冷的寒刃几乎要舔舐上她颈间娇嫩的肌肤。 “不过你,论罪,当诛。” 看到男人蕴含着杀意的眼,知道此刻自己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她捏紧了拳头,冷脸绷住自己的表情。 “便是当诛,也得陛下亲口下令才能诛。” 她忍着惧意对上他的眼睛。 “将军难不成要越俎代庖,先斩后奏?” 一边的程罗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惊。她知道陛下已经对兄长心存疑虑了,若是再任他这样肆意行事,恐怕会惹火烧身。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臂。 “不必脏了哥哥的手。”她瞟了眼两边站桩的士兵,怒声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给我按住她!” 见她被死死地制住了,程算终于抬手收了自己的刀。 程罗得意的看着落入她手中的棠予。 “方才本宫真是糊涂了,竟然亲自与你这个贱婢动手,真是有失身份。”她不怀好意的看着她,顿了顿,扬声道,“琮萤!” 琮萤走上前来应了声“是”。 “给我打。” 琮萤听了,二话不说的走上前,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她一巴掌。 棠予顿时懵了。 她偏着头,脸上火辣辣的,一抬眼瞧见了琮萤快意的双眸。 她的心蓦然一寒。 琮萤与她在重光宫□□事百余日,是棠予在这里为数不多的熟悉的人,平日里与她相处也十分和睦。 棠予一度以为她们的关系还不错。 她知道身为奴婢确实身不由己,所以琮萤听命于程罗,她并不记恨。 只是她太果决,眸中的畅快太明显,让棠予看不到一丝一毫被迫的痕迹。 她忍不住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暗笑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如今一看,原来还是当了真。 她胃部一阵阵翻腾。 琮萤反手又要打她,棠予却忽然咳嗽起来,有些支撑不住似的垂下头,呕出一口血来。 “这…”她看着地上那滩血迹,一时间被吓住了,不敢再动她。 琮萤犹豫了片刻,想到陛下对她的态度,暗忖为了以防万一,现在还是给自己留一线的好。 若她为图一时畅快打她打出个好歹来,惹火烧身就不好了。 念及此,她便和声细语的对程罗道: “娘娘,看来她身上有恶疾,本就是个短命的。如今您也出了气,之后还是离她远些吧。免得之后病死了却平白怪罪到您头上。” 程罗早已嫌恶的后退了两步,闻言点了点头。 “真是晦气,我们走。” 棠予被丢进了屋中,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她后背靠在门板上,倒出两粒解毒丹仰头吞了下去,苦中作乐的想,中了这个毒,关键时刻吐两口血卖卖惨还挺有用。 轻轻地触了触自己的脸颊,她眸中冷凌凌的。 琮萤这个两面三刀的,下手还真狠。 看来她对自己的怨气积压已久了,然而她每天笑盈盈的,说活也和气,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端倪。 这人心果然隔肚皮。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回忆起那封信上的内容。 虽然江尘衡拐弯抹角的说段烨的坏话,但是她细细想来,却觉得…… 段烨能顶住这么多压力,让她身边一直和风细雨的,真的好不容易啊。 如同江尘衡所说,她是个没有用的家族庶女,只能给陛下添麻烦,有时连端茶递水都会出差错,睡觉还经常睡过头,可是陛下却对她十分包容,从来没有责备过她一句。 -- 第47页 而程罗一事…… 棠予曲起腿,将下巴尖埋在膝盖里。 程罗的父兄是崇燕的顶梁柱,陛下即便知道她是幕后黑手,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不管是为了社稷安稳,还是为了…… 为了我。 若陛下真的为了她处置程罗,势必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让她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焦点。 如今这样暂时隐忍,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呢? 他像座山一样,伫立在那里,为她挡了不少风雨,她却从来不知。 如今一朝倾倒,她终于骤然失了安稳,体会到在风雨中飘摇的滋味。 而且……他还是因她才倒的。 棠予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闷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知道段烨现在一定还没有死,但是他的状况应该不太好,很可能正昏迷不醒,所以那个程算才能把持大局。 若他死了的话,她就能完成任务离开这里。或许她会难受一阵子,不过时日长了,总会一点一点淡忘的。 棠予心里清楚这一点。 可是…… 她忽然揪紧了自己的衣袖。 她不想让他死。 她早就不想让他死了。 只不过在他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 棠予想,若他能活下来的话,她一定放下心中的屠刀,用更加柔和的方式完成任务。 她一定会对他好一些。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 棠予在屋中闷了好几日。 她不止一次的想偷偷溜出去,想去段烨房中瞧一瞧,他如今怎么样。 可是却次次都被拦了回来。 她别无他法,只能让自己的时间过得快一些,于是开始喝许多的梅子酒,然后睡上一整天。 屋外人来人往,有时嘈杂有时安静。 隔壁的屋门时不时的会响,她起初还会错以为是谁进了自己的屋中。 好几次发现是误会之后,她那微小的期待终于被磨灭了。 深夜中房门开合的声音,挑动不了她的神经了。 所以棠予不知道,其实有人来过。 ……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一线神智。 身周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有人推门进来了,老朽一般的木门发出难听又年迈的嘎吱响声。 棠予蹙紧了眉,勉力睁开眼,见自己在一个灰扑扑的屋子里。 难不成我被丢入了冷宫?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眨了眨眼睛压下眸中刚醒的的涩意。 我不过是个宫女,便是罚也该罚去辛者库。 有些郁闷的坐起身,心中莫名攒了一股子气,却不知该朝谁撒,一转头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前。 是她上次在梦中见过的那个小男孩,那个自称名叫重华的小男孩。 他似乎没有想到屋里有人,受惊一般的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待看到是她后,一双圆溜溜的眼惊奇地瞪大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零点更新~ * 预收文:《为了养崽我成了学霸》感兴趣请戳作者专栏收藏呀ヾ(^▽^*)))~ 祝悦然下载了一个游戏,在沦为废土的魔域中养一个可怜兮兮的小魔王。 小魔王可可爱爱,圆润的小脑袋上冒出一个气泡:糖。 一点击,跳出来一个充值界面。 祝:呵,本人姓祝名悦然,不花一分钱。 后来,她发现自己养的小魔王缩成小小的一团蜷在地上,泪眼汪汪的在啃草吃。 祝:唔,偶尔省下一杯奶茶钱养养我的崽叭。 再后来,她祖传的打印机突然工作了!呜拉呜拉的打印出一个纸片人小魔王,还会颤巍巍的叉着腰站起来! 一戳,又啪的一下躺平了! 祝:啊啊啊啊啊我的崽怎么这么可爱呜呜呜呜妈妈爱你! 小魔王啪的一下消失了,她看到打印机上的说明: 【当前等级:1;升级条件:拥有100金币;下一级:时长增加。ps:终极形态有惊喜哟~】 祝:真香! - 身为富二代却贫穷的学渣祝悦然为了得到更多的零用钱,终于发愤图强,一边勤勤恳恳学习,一边快快落落养崽。 昔日的吊车尾一不小心就逆袭成了全年级第一。 这日,对祝悦然心生嫉妒的不良少女把她堵在了小巷。 她缩在墙角无路可逃的时候,看到巷口尽头出现一个逆光的少年,黑发红眼,是她养大的崽崽的模样。 “你是她什么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太妹不甘心的问。 “是我儿砸!” “童养夫。” 小太妹:??? 第33章 ... “我做梦梦到你在这里, 就找到啦。”棠予看见他便心生欢喜,忍不住手痒的去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她撇了撇嘴。 不过他虽然还不肯与她亲近, 但是小孩子还是很好骗的,小重华闻言有些纳罕的盯着她瞧, 似是有几分信了她的话。 棠予四下看了看, 见这里是一个很简陋的屋子, 破烂的屋顶能瞧见天光,四周裂开的缝隙让寒风时不时地鞭子一样甩进来,兴奋的鞭笞着屋里瑟瑟的人。 “这里是你住的地方?” -- 第48页 “嗯。”小重华点了点头,“西照宫中的一个老嬷收留了我,她不让我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让我随意见外人。你要小心别被她发现。” 棠予想起上次在柴房中听到的两三宫女碎嘴的闲话,好像他上次被关进柴房,就是因为母亲病死,他无人问津, 饿得不行的时候选择偷食, 结果却被二皇子发现了。 上次他借着火把点燃了来找茬的二皇子的衣袖,而后抓住机会逃走了,她也在那一刻醒了过来。 没想到这梦境还能顺着时间线延续下来。 如今不知过去了几天, 他不仅没有被抓住,还被一个严厉的老嬷收留了,虽说居住环境可以说十分恶劣, 但是相较于之前,境况已经不止好了多少。 他吸溜吸溜喝粥的声音拉回了棠予的思绪,她站起身,看到他抱着一个几乎与他的小脸一般大的海碗有滋有味的喝粥, 好像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棠予看着他碗中那稀的像水一样的粥,不由得皱紧了眉,看到小小的孩子柴火棍一样瘦,她心中溢满了心疼。 她心中已经把这个孩子当做重华的残魂转生的一世,若是能长长久久的留在这个梦境中,是要把他抱进锦绣堆里,护着他安安稳稳的长大的。 如今虽不能保证长久的留在这里,但她也可以尽自己所能让他过得好些。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见这是一个荒芜的宫殿,红墙斑驳,宫门紧闭,院中零星的生着一些杂草,杂草旁有一口井。 院中不知被谁用小木棍支起了一个箩筐,里面有些干瘪的谷子,想来是是先前下雪的时候用来捕鸟的。她瞧着那整齐的一小撮干瘪谷堆,判断出并没有鸟儿上钩。 想必宫中的鸟儿嫌这诱饵寒碜了。 院中除了这些之外,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根枯树的影子都瞧不见。 西边有一个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小屋,棠予走到门前往里探身瞧了瞧,见其中有锅有灶台,只不过蛛网遍布,地面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尘,没办法直接用。 至于可以烹饪的食材,那更是完全没有了。 棠予有些技痒的搓了搓手指,一飞身踏上了屋顶,而后轻盈的一跳,斜着坐在了红墙之上。 举目远望,看到的是一重又一重相似的宫阙,似乎与崇燕的皇宫没什么不同。 她忍不住生出一个想法,暗道,既然她身处崇燕,那此处的皇宫会不会与段烨的皇宫一脉相承? 若是那样的话,她倒是知道御膳房和一些小厨房的位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弄点食材出来。 她艺高人胆大的斜坐在红色的宫墙上,想到这里,有些轻快的晃了晃足尖。 冬日的寒风十分凛冽,可身着夏日白裙的棠予却浑然不觉,一阵风扬起她的青丝,白色的裙角也轻快的扬起,露出她莹润的脚踝和一小截纤细白皙的小腿来。 她眯着眼,感受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破旧的主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小重华藏在屋中悄悄地盯着她,心中忽而第一次生出一种对美的感受。 就宛如久处泥泞黑暗的人间,忽而有一日,抬头看见了温柔的月亮。 之后有一段时期,在棠予随口的诓骗之下,他曾真的盲目的深信她是天上的仙子。 若要问他为什么的话,或许是在无知懵懂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三九寒天中红墙上的白裙女子,合该是生于九天之上的。 小重华静静地看着她,忽见她屈起膝盖,足尖点上宫墙,轻巧的站了起来。 而后她乘着风一跃,便从那处消失了。 他不自觉的推开屋门追出去几步,又怔怔的停下了。 …… 棠予悄无声息的向着南方掠去,没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宫殿,正是她生活了数月的重光宫。 只是这里的重光宫墙角没有她熟悉的那棵青梅树,树下也没有她常歇息的那块青石,还有一些细小的布置,皆与她记忆中不同,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此刻这里静悄悄的,殿门紧闭着,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她看了看天色,判断此刻应该刚到巳时,还不是用膳的时候。 一边小厨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屏息探了探,见里面空无一人,于是踏过门槛钻了进去,又将门虚掩上了。 拿个小荷包装了一些盐椒佐料,又谨慎的将各种食材都分别拿了一点点,不会让人发现明显的差异。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心满意足的将自己的成果收入囊中,正要偷偷离开,外面却忽然一阵嘈杂。 主殿的殿门似是被猛地推开了,紧接着一个少年残酷的声音冰冷的响起: “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紧接着是丫鬟泣不成声的求饶声。 “二皇子饶…唔……” 那凄惨的声音戛然而止。 棠予心头忽然浮出怪异的感觉,让她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么划过心头,可她没能抓住。 一阵骚动之后,外面又安静了下来。她等了片刻,从门缝中悄悄去瞧外面的场景,见人已经散去了,只剩殿前的台阶上一小块鲜红的血迹,让人看着有些惊心。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在确定安全之后飞快地溜出了重光宫,一路谨慎的躲藏,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西照宫。 -- 第49页 自墙头翩翩的落下,脚刚一沾地,就看到面前的木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小重华站在门内,一见是她,黑眸中顿时生出了欢喜之意。 随即,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傲娇的偏开视线。 棠予抿嘴笑起来,很想去揉一揉他的头毛,想揉的乱糟糟的,看他会不会恼。 正手痒的时候,她听到旁边一声响动,紧接着便是一阵扑翅的声音。 回头一瞧,见那箩筐竟盖上了,此刻正疯狂的跳动着。 她心中一喜,连忙过去按住了箩筐,半晌之后见里面的东西安静了下来,便伸手进去抓。 一不小心被那凶恶的鸽子啄了一口,不过棠予却没怎么感觉到疼,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抓出那只支棱着的鸽子,舔了ね舔こ自己的牙,阴恻恻的笑了。 这些年她做任务时常常如同荒野求生,嘴挑的她早就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她正嫌没点荤腥,这傻鸽子就自己撞到了她手上。 她盯着那肥美的鸽子,两眼放光。 未免夜长梦多,她熟练地将它料理了,而后走到井边要打些水上来,随口指使小重华去厨房拿些碗来。 小家伙发现自己跟在她身边偷偷观察被发现了,扭捏的背过身子,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棠予奇怪的发现,尽管他一副不可爱不乖的模样,她心中仍是一片欢喜,说什么话都忍不住带上笑意。 “帮我一下好不好呀~” 她放软了声音,轻声哄道。 他好像挺吃这一套,踯躅片刻之后,噔噔噔的跑向了厨房。没一会儿就抱着一摞子碗回来了。 棠予刚好打上来了一桶水,将那些灰扑扑的碗一个一个的洗干净了,而后捡出一个盛了些清水,将料理好的鸽子泡在了里面。 之后洗干净了手,摸出一把橘子糖放进了他手心里,而后飞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发顶,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弯眸笑道: “这是给你的奖励。” 他鼓了鼓腮,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偷偷地背过身,吃了一颗糖。 之后棠予挽起袖子将那个废弃的小厨房打扫了一通,收拾妥当之后方才仙女一般的人儿变得灰头土脸的,她简单的洗了洗手脸,生了火将鸽子炖上了。 顺毛哄了哄小重华让他在一边看着火,而后她伸了伸懒腰来到了井边,又打上来一桶清水,反手褪了自己身上的纱衣。 衬裙细细的带子挂在肩上,她撩了水洗自己的手臂,冲去灰尘之后,白皙的小臂仿佛刚出水的甜藕一般,沁着水意,比她身上轻薄的雅白襦裙还要白上三分。 她反手散开了自己的长发,随意的甩掉了自己指尖的水珠,想着去厨房里问一问小重华有没有皂荚,可以拿来洗一洗头发。 一转头,却瞧见他坐在门槛上,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见她看过来之后,慌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他这样愣了多久,就连灶上的火都快要熄了都全然不知。 棠予好气又好笑,拢了拢头发便向他走过去。 “发什么呆呢?让你看着火,你看我做什么?” 她将他捂脸的手拿开,见他一双黑眸忽闪的眨,一副犯了什么错的样子,不敢正眼看她。 棠予瞧见小孩的脸红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想笑出声,暗道真是个小封建。 抬脚走进厨房,添了几把柴火将火烧旺之后,她回过头,站在他面前俯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俏皮的弯了弯眼眸,和声细语的问他有没有皂荚。 这次这小鬼倒是挺配合,飞快地钻进屋里给她拿来了。 棠予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的道: “鸽子汤炖的差不多了,这儿用不上你了,可以去一边玩一会儿。” 小重华眸子乱闪,在她扬长而去之后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羞答答的。 棠予在井边简单的洗了洗自己的长发,洗干净之后拿着手帕一点一点的绞至半干,而后随手一拢,湿漉漉的披在了身后。 她懒洋洋的在院中晒着冬日的太阳,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面色顿时一变,连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不把厨房给点了呢?” 将拾柴的小重华从灶台前提溜到了厨房外 ,她看着灶台里烧的旺盛的大火哭笑不得。 先前让他看着火,他在那里发愣。方才让他去一边玩吧,他又想烧火了。 真挺能添乱的。 不过还好她抢救的及时,鸽子汤炖的鲜香馥郁,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盛了满满两大碗鸽子汤端到了桌上,又摆了上两个盘子,一个放了几张酥油饼,另一个码了两层蜜豆糕。 她坐在那里看着小重华吃的香喷喷的,甚至将碗都快舔干净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的将他手中的空碗夺了过来,又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他眼睛一亮,又扭捏的低了低头。 “你吃。” 她一听,心里还挺感动,暗道,这大概就是养崽的快乐叭。 然而面上却不动如山,抄着手高深莫测的说: “我不吃,仙女都是餐风饮露。” 小重华暗戳戳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 “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他终于抵挡不住诱惑,拿着勺子大口的喝起来。 -- 第50页 棠予感受到一种平淡的满足,还有一种让她整个心灵都涤净放松的久违的幸福感。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晚饭要做些什么了。全然忘了这里是她无意间闯入的一个梦境。 看着小重华吃完饭之后,她让他去洗把脸,而她自己抱着那三两碗碟,紧跟在他后面走到了井边。 这次他主动扒拉了两个碟子到身前,蹲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洗。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棠予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瞅了眼天色。 “你要不要睡午觉啊?” 小重华抬眼看她。 “你要走了吗?” “我不走,我在旁边看着你。” 他没忍住露出有些雀跃的目光,而后迅速的直视前方,有些一本正经的而说: “我要睡。” …… 小重华脱掉鞋子爬上床,又褪下身上破旧的灰袄,认真的放在了床边的木椅上。 他非常瘦弱,穿着件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过分单薄的棉中衣,肉眼可见的冻得发抖。 脱掉袄子后他迅速的钻进了被子里,可那颜色暗沉的被子看起来也又冷又硬,一点儿也不暖和。 棠予皱紧了眉,止不住心疼。 她忍不住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在这里她对冷热疼痛不太敏感,却依然能感受到小家伙身上的凉意。 若是能为他找来一床干净温暖的棉被就好了。 棠予忍不住遗憾。 小重华的长长的睫毛一下下的眨着,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手瞧。 “怎么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见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伤口,是方才不慎被鸽子啄的。 如今不过是渗了一点小小的血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她眸子一转,嘴角一弯,忽然想逗逗他。 她夸张的瞅着不过破了点皮的小伤,嘶了一声。 “流血了,好疼啊。”她眉头轻蹙,楚楚可怜的说。 小重华脸上顿时浮上了担忧之色,他也皱了皱自己的小眉头,目光有些不快的盯住了那块小伤口,仿佛试图将它吓走似的。 棠予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里熨帖极了。 “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呀,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听罢,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认真的、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的心头好似也被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流转的眸光分外的温柔。 …… 床尾的墙边有一张木椅,棠予坐在上面,放松了脊背斜靠着。 在一旁陪了小重华一会儿后,她见他闭上了眼睛,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到那个破旧的小厨房里一番巡视,捡了一个破铜盆,扒拉了一些炭火装了进去,而后又静悄悄的回来,将炭火盆放在了床边。 放好后刚一直起身,她就瞧见小重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 “我吵醒你了?” 他不说话,摇了好几下头。 “那就好。” 她转头去将窗户封紧了,左右这屋子四面透风,倒不用担心空气不流通。 做完这一切,她又坐回了椅子上,瞧见床上躺着的小重华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眨一眨,片刻之后慢慢的闭上了。 棠予托住腮出了一会儿神。 没多久,她就又皱了皱眉。 松动的门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扰得人烦不胜烦。 她走到那门边研究了片刻,用小木块将缝隙卡死了。 一回头看见方才明明已经闭上眼的小重华坐起身朝她这边瞧。 见被她发现,他立马又乖乖躺好了,规规矩矩的将被子拉到肩上。 棠予觉得她发现了什么。 她又回床边的那个木椅上靠着了,这次安安稳稳的,没再东跑西跑。 冬日的风宁静了下来,她支着额,有些昏昏欲睡。 在这悠长的时间中,她想,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一梦一生。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闭着眼睛装睡的小鬼又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偷偷地看她。 他很想问一问她,你是谁,今后还会再来吗? 可是他有些不敢问出口。 怕一问,这温柔的仙女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困意袭来,他看着窗边微光下她朦胧美丽的影子,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 棠予在半睡半醒的迷蒙之间,忽然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自睡梦中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灵禅寺的客房中,那个黑黢黢的屋子里。 梦醒了。 天光照了进来,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她有些不适的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强光。 来人气度从容,不急不缓的回身阖上了门。 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见门口的是一个白袍僧人,眉目似高山淡月,气质如白梅寡雪,正是她之前在禅房见过的慧能。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皱着眉坐起身来。 看到他,她就想起那个摆了自己一道、还害段烨重伤的江尘衡,心情自然称不上好。 “大师怎么进来的?” “程小将军的兵士已经全部撤走了。” “陛下醒了?”棠予眉头一动,抬了抬眼。 慧能摇了摇头。 -- 第51页 “陛下那屋房门成日紧闭着,只有两三人可以出入,贫僧也不知道如今陛下情况如何。” 棠予不信。 “若不是陛下醒了,谁能调动程小将军?” “是端王。”慧能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程小将军收到了端王的求救信,带人去解端王爷之困了。” 棠予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这王爷一路走来稳稳当当,怎么在陛下昏迷不醒的时候忽然就出事了呢? 而且还偏偏向程小将军求助。 最关键的是,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他竟然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刺激着棠予敏感的神经,让她有一种要变天的预感。 “公子说,你这次做得很好。”慧能看着她道,“他向来不亏待有功之人。” “如今程小将军撤走了,陛下又生死未知。无命师兄不太理会凡尘俗事,贫僧在这寺中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同我提。” 棠予恨江尘衡恨得牙痒痒,闻言抬了抬眼皮故意道: “我要吃烧鹅。” 慧能闻言波澜不惊,看来还是有些道行的。 “那恐怕施主要等上一个时辰。” “可以啊。”棠予存心呛他,“恰好我现在想要沐浴,等上一个时辰刚好。” “那贫僧稍候就去吩咐。” “真的?” 慧能的眼眸戏谑的弯了弯。 “出家人不打诳语。” “在寺庙中能吃肉吗?” 他的嘴角浮上了笑意。 “饮酒是佛门五戒之一,施主不也未曾约束自己?”他淡淡的看着她,直把她瞧的无所遁形,“佛祖是慈悲的,想必会宽恕你的罪过。” “贫僧也会包容你。” 棠予一时语塞,却不想败下阵来,只有强撑着故意为难他道: “我还要见段烨。” 慧能闻言蹙了蹙眉头。 棠予见他终于吃瘪,得意的扬了扬眉,心情舒畅了不少。 “陛下的屋门日夜有人轮值看守,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他话音一顿,又道,“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法子。” 听他这么说,棠予也顾不得与他置气了。 “你有办法?” “听说施主身轻如燕,能飞檐走壁。可以掀了房顶的瓦片,潜入屋中去。”慧能道,“届时我会安排人吸引屋前侍卫的注意力,确保你的安全。” 棠予的眸子闪了闪,虽然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不过确实可行。 只是…… “一直得不到陛下的消息,贫僧的心中也有些疑虑。你此去若发现他有一息尚存,可顺势送他一程,以免夜长梦多。” “……” 棠予有些无奈苦涩的抿了抿嘴角,只是好像显得她有点心怀不轨。 “……容我想想。” - 夕阳西照,高山上的庙宇笼罩在带着佛性的金光之中。 棠予久违的踏出了房门。 慧能安排了一个俗家弟子去山下买烧鹅,而棠予则跟着一个引路的小僧去净房沐浴了。 途中她路过一片荷花池,这个时节,池里的荷花正开的欢畅水灵,前两日被落雨洗礼过之后,更是越发的柔美脱俗。 碧绿的莲叶下有条红鲤缠上了中空的毛茸茸的绿茎,坏心的撞了它一下又一下,把那瑟瑟的莲叶扰得不得安宁。 “扑通——” 一颗石子猝然落了水,将那条鱼惊得慌忙流窜。 棠予的目光从那涟漪处向上移,瞧见那岸边有一个老熟人。 琮萤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棠予眼眸一眯,嘴角扬起了一抹不善的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 前几日她那一巴掌可疼得很,棠予可是好好地记在了心头,丁点没忘。 平日里她咸鱼随性,游戏人间,一些小事不想去计较,摆摆手也就过去了。 不过如今看来,那番作为倒让旁人觉得她软弱可欺了。 孰不知她在大荒里手撕凶兽的时候,指不定他们这个世界都在投胎转世。 一个不起眼的小蚂蚱,竟然蹦到她的头上来了。 棠予哼笑一声,嘴角一扯,脚步一转,迎面向她走过去。 琮萤眸色晦暗,心思急转,一抬眼做出了一副欣喜万分的表情。 “小谢!你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她低眉顺目,一脸歉容,“前几日的事,真是对不……” “啪——” 素白的手扇在女子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人听了便心生愉悦。 棠予瞧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嫌疼似的甩了甩自己的手。 迎上她错愕的目光,弯了弯戏谑的眼眸,嘴角也浮上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轻轻启唇,吐出几个字: “呀,真抱歉。” 说罢,她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腕子,施施然的扬长而去了。 琮萤被她打懵了,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颊。 待她已经走远了,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转眸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背影。 妒火和怨恨在她心中疯狂的燃烧。 琮萤不明白,凭什么同为身份卑贱的宫女,她可以这么随心所欲,耀武扬威,仿佛上天的宠儿,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轻飘飘的揭过。 -- 第52页 而她却要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日日如履薄冰,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阴毒的眸子一转,将目光投向了后山。 先前她常常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摘些带着晨露的小白花回来插在瓶中。 可是前几日,那处却忽然守了人,不让任何人出入。 她呵斥他们大胆,说自己是为娘娘采花,若因他们拦着摘不到新鲜的花,娘娘怪罪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守门人也不怵,说如今后山有野狼出没,已经叼走了好几个人,无命大师吩咐了,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能从这个门出去。 那时她悻悻的回来了,被程罗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了一顿,恼在了心里。 不过后来听寺中的僧人议论,说无命大师找到了数人零落的尸骨,为他们做了一场法事。 那一刻琮萤才相信这后山中确实有食人的恶狼。 她慢慢攥紧了拳头,眸中浮出黑暗的恶念。 哼笑一声,扯了下唇。 我不敢动你,可是狼群未必。 - 幽暗的净室之中,水汽氤氲满屋。 透光不透明的素色屏风上映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影。 棠予抬脚出了浴桶,带出一片缠绵的水渍。 这一通洗去了身上黏腻的汗和浓重的酒气,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清爽松快了下来。 在屋中闷着的那几日,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埋在了污泥里,就连时间都停滞了。 如今被这清涟一濯,终于又找回几分活着的感觉。 同时也找回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她这几日是真的没有好好吃饭,一来是真的没有胃口,二来是那伙程家人故意苛待她,送来的全是一些难以下咽的糟糠菜,猪食一般让人看一眼就食欲全无。 方才刚出房门的时候她像是走在棉花田里,脚下软绵绵的发飘,懒洋洋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了一个纸片人,风一吹就能飘,手指头一戳就会啪叽一下摔倒。 从水中站起身的时候,她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棠予晕乎乎的扶住了桶壁,开始慢吞吞的穿衣。 肚兜是胭脂色的,就连系在脖上的绸带也红的深深,仿佛被捣碎的熟透的玫瑰。 轻薄的夏衫则是纯净的月白色,一拢一束,如同红棠上落了薄雪,堪堪的遮住了春光。 晃晃悠悠的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她擦着自己半湿的长发走出房门,在心中轻飘飘的想着,也不知道慧能有没有给她买烧鹅。 她现在……真的好想吃! 一转眸,她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长发未削,应该是个俗家弟子,他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是烧鹅又能是什么呢! 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语! 她在心中赞美慧能。 迫不及待的从那个弟子手中接过烧鹅之后,她作势要打开,先咬上一大口缓解一下自己的饥饿感。 虽然对佛祖有些不敬,但是佛祖慈悲为怀,想必会宽恕她的罪过。 棠予在心中告了声罪。捏着纸边打开了一个角。 那俗家弟子站在她身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见到她的动作后,忽然道: “施主在此处啖食着实不雅。” 棠予顿时有些羞赧。 没想到佛祖能原谅她,这俗家弟子却不能容忍她的不敬。 不过此事毕竟是她不对,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悻悻的问: “我对周遭不太熟悉,师傅可知附近何处有落脚地?” “寺中后院小门连着一条幽径,约五十步外的地方有一处凉亭,不过片刻就能到,是个绝佳的去处……” 棠予应了声,飘飘然的向后院走去。 飘着飘着,她经过了三间客房。 其中有一间是段烨的住处。 鬼使神差的,她放着院中宽敞的路不走,一抬脚走上了回廊。 中途路过段烨的房门,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房门两侧分立着两个侍卫,都是熟面孔。 棠予自然地抬脚向里走,隐隐的期盼着他们不会拦自己,然而事实是刚踏出一步,她就被挡住了去路。 她眼中一涩,垂下眸来。 先前她总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陛下醒了吗?”棠予收拾了收拾心情,又问。 那二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她悄悄握了握拳,而后一抬眼,毫无预兆的抬手去推房门。 那二人一时不察,竟被他得逞了。 然而此刻棠予虚的一批,房门忽然向内打开,她一时间找不到着力点,居然扑通一声摔了进去。 而她竟然还不争气的……晕了。 …… 房门被破开的那一瞬,昏暗的屋中忽然落入了一抹暖融融的夕照。 他心尖上的美人无知无觉的伏在那抹夕照中,仿佛是上天送到他手边的甜美的祭品。 梓竹督了眼他的面色,而后识趣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她像是一下子被斩断了来路,孤零零的落入了他身处的黑暗之中。 屋内只摇曳着一豆烛火。 男人嘴边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盯着她安睡的侧脸,躬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 第53页 他惜她、爱她、敬她,无数次的原谅她,可她却骗他、戏耍他、逗弄他,到头来还是要害他。 而且……她背后还藏着一个男人。 一个宁愿自己豁出命,也不愿意供出来的男人。 想到这一点,他额上的青筋就开始突突的直跳。 血色爬上他的眼,还有幽深粘稠的恶念。 黑色的袍角擦过暗色的幔帐,深红色的床帏在烛光中瑟瑟的摇动。 他不甚温柔的将她扔在床上。 棠予嘤咛一声,迷蒙的半开了眼。 失焦的视线落在男人被烛光照的格外英挺的面庞上,一点一点汇聚起动人的光亮。 “陛下……”她忽然不吝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粲然照人的笑容,明亮的眼眸漂亮的弯起,就像是温柔的月亮。 “太好了。” 空气中飘荡着暧昧的香气,黑暗和烛光此消彼长,光与暗在交界处水乳交融,相互推搡又彼此纠缠,气喘吁吁地进行着一场酣战。 男人的半边身子隐没于阴影之中,暗夜一般的眸色不明的盯着她,仿佛一个冷静的捕猎者,耐心的观察他那忽然变得温顺的羊羔。 她的衣领有些松散,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肩头,一抹红的逼人的绸带贴着锁骨,倚着肩头,松松垮垮的绕至后颈。 这抹艳丽的胭脂红衬的她的肌肤更加白皙细腻,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想笼在指尖把玩一番,看看是不是温润又滑腻。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第34章 ... 手指在羊脂玉上辗转碾磨, 揉出一片红意。 棠予的脑子有些混沌,她微微蹙了眉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按住他恶劣的指尖, 却因为太过绵软无力,只虚虚的覆在了上面, 倒像是在柔弱的与他调情。 今日分外温顺的美人娇软柔弱, 见她脆弱的蹙起眉尖,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段烨非但丝毫不想收手,甚至还难耐的动了动喉结。 他甚至想着,要把她弄到哭出来才好。 于是手上的动作更加的放肆,如玉的指节蹭过她的下巴,而后微凉的指腹碾上了她微启的红唇。 仿佛在玩弄一朵含苞的花,他耐心的拨开柔软鲜艳的花瓣,而后心满意足的探入其中,坏心的不肯让它合拢。 做到这种地步, 棠予就是脑子再不清楚也明白过来了。 她目露哀求, 柔软的纤手抓住了他硬邦邦的腕子,试图说些什么来求饶,然而舌尖刚一动, 就被纠缠上了。 她如今浑身实在是没有一点气力,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还好他只专注的与她的嘴唇厮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棠予不敢轻举妄动, 怕一个不慎激怒了他,只能忍着羞意任他施为,希望他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可以放过自己。 良久之后,他终于心满意足的站起了身。 棠予呼出一口气, 拍了拍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暗自想着该怎么向他释放出友好的讯息。 她决定改变自己简单粗暴的打打杀杀的方式,用更加温风细雨体恤人心的手段来完成任务。 她搓了搓自己的小手,飞快地抬眼瞟了他一眼。 “陛下,若我说今后会真心待你好……你会相信我吗?” 段烨抽了腰间玉带丢在一边,眸子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此刻她正静静地抬眼望着帐顶,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那细密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抚的人心头痒痒的。 她面上的神情平静却郑重,是一副极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说着什么九死不悔的誓言。 段烨无法否认他的心动。 即使被她甜蜜的表象骗了那么多次,他依然抵抗不了这种软语的蛊惑。 不过他不会再将那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样子,展露给她看了。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被人弃若敝履。 “你会如何对我好?”段烨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她,声音却压的淡淡的,“抬手拥抱我,再从背后给我一刀?” 棠予眨眼的速度变快了,即便如此,她眸中还是浮上了一层水意,仿佛被这般对待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对…对不起……”她心虚的小声道歉,眸中一片让人心疼的失落,“我以后不会了。” 刚说完,她就听到一声衣袍落地的轻响。 侧眸去看,发现段烨不知何时竟褪的只剩溜薄的寝衣。 棠予心头一跳,脸唰的一白,吓得话都讲不利索了。 “你、你答应过我…我不同意的话不会……” 段烨扯唇一笑,拉下另一半勾起的幔帐,躬身钻入了摇曳的帐中。 “你玩弄朕这么多次,朕就不能骗你一回吗?” 棠予试图挣扎,先是晓之以理。 “陛、陛下…强、强扭的瓜不甜……” 段烨嗅了嗅满帐的香气。丝毫不为所动。 “朕觉得挺甜的。” 棠予哭丧着脸护住了胸,又尝试动之以情。 “我觉得有点太、太快了。” “是么。”段烨眸子一暗,勾出一点深重的过往,“可朕已经肖想了近十年了。” 棠予听了这混账话,面色一变,目光古怪的看着他,嘴边的话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十年前谢棠予才多大啊,你这也太……”棠予声音渐弱,作死且怂的说,“太禽兽了吧。” -- 第54页 “不是谢棠予。”段烨忽而鬼使神差的道,“是棠予。” 这坚定又奇妙的话语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轻描淡写的在她心上拨出一片涟漪。 棠予对上他深深的眼眸,觉得自己仿佛忽然之间落入了一个幽深却又明亮的湖中。 悠荡荡的,轻飘飘的。 “你…怎么知道?” 段烨眸子微眯,唇边勾起一抹笑。 抓到你露出的马脚了。 你果然不是谢家的二小姐。 “我认识的一直都是棠予。” 棠予有些招架不住。 不行了这个男人太会了。 “而且十年前的她,与如今一模一样。”他的手指扳过她的脸颊,强迫她与他目光相对,“棠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棠予欲哭无泪。 我也不知道啊。 “许、许是凑巧长得一样。”她随口一诌,说完之后忽然觉得特别有道理,顿时醍醐灌顶,觉得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你居然把我当替身!”她的眸子蓦然睁大了,瞪得圆溜溜的看着他。 “……”段烨皱了皱眉,暗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 然而棠予却认定了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与段烨的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他才会反常的待她如此特殊。 不过现在他终于装不下去了,撕下了那张温柔的面皮,要强硬的霸占她的身子。 棠予可怜兮兮的缩进床角,泫然欲泣的看着他那几乎跟没穿一样的寝衣道: “你都这样了,居然还不承认。” 段烨有点头疼,一把将她拉过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他没想到今夜的氛围会这么好,好到他扭曲的邪念尽数消弭,竟有些不忍因一时冲动彻底破坏他们的关系。 段烨是很了解棠予的。 她曾陪伴在他身边六年,无意间表达过自己对不少人事的看法,被那时情窦初开的他妥帖的记在了心上。 然而虽然知道她不会原谅强.暴的行径,他却在不久之前被暴戾的情绪支配着,不顾一切的想要占有她,摧毁她,打破她的体面和尊严,让她成为他膝下的玩物。 之后不知怎的,他那横冲直撞的情绪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轻飘飘的化解了。 现在想来,他只觉得那样的后果触目惊心,如同一幅被撕得破碎的委顿在污泥中的良辰美景图。 “你、你不要逼我啊…” 段烨被她哆嗦的话语拉回思绪。 “你要是真敢……”她咬了咬唇,羞于启齿似的含混了过去,而后又恶狠狠地道,“那就看看天打雷劈的时候咱俩谁先死!” 净说一些怪话,看来吓得真的不轻。 段烨的心情莫名的愉悦了起来。 然而他却故意板起脸。 “我可以放过你。” “真的?”棠予眸子一亮,却将信将疑。 “不过有个条件。”他慢条斯理的继续说。 “什、什么…条件?” 他眸子一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 “这里。” 他的目光暗示性极强的在她红润的唇上碾磨。 棠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敏锐的知道了他的意图。 这家伙偶尔恶劣的点竟然与重华那混蛋一模一样! 她本来还有些气鼓鼓,但是一想起重华却顿时虚了,止不住的心虚。 “不愿意么?” 段烨低沉又危险的嗓音拉回棠予的思绪。 她浑身的汗毛一竖,心中顿时亮起了忽闪忽闪的红色信号灯。 “愿、愿意。” 她给自己做了半晌的心理工作,而后闭着眼飞快地触了一下他的唇角,如同落雪一般,稍纵即逝,又轻又柔软,让人心里直泛甜。 段烨抬手轻轻地压住唇角,像是在回味,又似是在试图掩住那处翘起来的弧度。 “可以了么…” 她双颊绯红,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 含羞带怯,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嗯。”段烨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一声。 来日方长,他不能把人逼急了。 “那我……” 棠予拢了拢衣襟,作势要下床。 段烨却一抬手拦住了她。 “留在这。” 她脸颊一红,目光已经在控诉他不守信用。 “朕不对你做什么。” 呵,鬼话连篇的狗男人。 棠予在心中暗骂。 正与他僵持的时候,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一声咕噜噜的响。 棠予面色一赧,有些难堪。然而随即她眸中一亮,计上心头,虚弱的道: “陛下…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饿死鬼了。” 她想起自己一口都没有咬的烧鹅,直想哭。 段烨眸中一冷。 “他们如此怠慢你?” 棠予心中顿时变得暖融融的,同时之前受的委屈也被勾出来,酸意直冲上鼻头。 她拼命地压下了,在心中唾骂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脆弱,成了一个动不动就要哭一哭的泪美人了。 “自然不及陛下待我好。” 这句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段烨的目光忍不住温柔下来。 -- 第55页 “我让梓竹去给你寻些吃的。” …… 屋中多点了几根烛火,融融暖光驱散了压抑的黑暗,四下变得亮堂了许多,就连人的心情仿佛也跟着明亮起来了。 梓竹提着食盒进来,摆了一桌素宴,品类丰富,果蔬齐全,足够她填饱肚子。 棠予并不是个贪心的人。 然而她还是幽怨的、在梓竹回身出去之前,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我的那只烧鹅呢?” 第35章 ... 她的那只烧鹅被门口的两个侍卫吃了。 棠予对此事表达了激烈的愤慨之后, 段烨轻飘飘的说要处置他们。 她连忙拦住说不至于,自己凶了他们一顿已经解气了。 这事之后,那二人对她恭恭敬敬, 客客气气,棠予想进段烨的屋子的时候他们再也不敢拦了, 甚至还会殷勤的给她推开门。 段烨依然将自己的情况捂得密不透风, 棠予一开始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直到几日之后,他收到了一封密信。 那信是程小将军发来的,说他已经见到了端王,对方并没有被流寇袭击,而且如陛下所料,他确实有反心。 棠予这才想通,段烨原来是玩了一出将计就计。 在端王得知他生死未卜的消息,按捺不住与程小将军通信之后,段烨故意让程小将军配合他, 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如今这鱼已经入套, 只待最后收网了。 她不禁在心中赞叹他的谋略和城府,暗道自己于这一点上真是拍马也赶不上他。 而后又过了两日,他们一行人低调的回了京。 棠予依然没能与段烨同车。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总觉得这几日段烨对她的态度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依然对她很好,但是却若即若离的, 飘忽的让人有些抓不住。 就好像这个人原本只有一步之遥,却忽然间退了三步远。 棠予想离他近些,只有自己主动上前,可是走了两步之后, 终于觉得和他靠近一些了,可是过了没多久,又觉得他们之间又有了三步的距离。 她心中不禁有些微小的落差,不过想起自己先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又觉得对方防着她点也没错。 中途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棠予没忍住悄悄挑开车帘静静地看段烨的马车,心中想着她好像已经一整日没有见他了。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琮萤端着一个摆了绷带和药膏的托盘,低眉顺目的上了段烨的马车。 她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换药我也可以啊! 为什么不让我来! 棠予在心中委屈的咬了咬小手绢。 而后,她忽的又想起自己曾透过单薄的衣衫隐约看到的他的胸膛,还有劲瘦的腰身。 琮萤若亲自服侍他给他上药的话,那岂不是看了个全? 想到这里,棠予忍不住郁闷的缩成了球。 …… 此时在段烨的马车上,琮萤在他身边周到的伺候着,用棉帕擦去了他额上的汗,又服饰着他用了药膳,忙活完之后,她看着面色苍白的段烨,忍不住张了张嘴,却又一咬唇将话咽了下去。 段烨瞥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开了口。 “何事?” “奴婢有一件事不值当讲不当讲。” “说。” 琮萤摸了摸腕上的镯子,那时程罗塞给她的。有了此物,她就仿佛背后有了靠山一样,鼓起勇气道: “前些日子陛下吩咐我在宫中粘蝉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 “当时您在前朝还未回来,小谢在宫中来来回回的走,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问她,她也只含糊其辞,不肯明说。” “之后我在树后歇了片刻,听到外面人的脚步声便探头往外看了看,发现小谢拿着一枚银针,插进了青石前的土壤里。片刻之后□□时,那针尖竟全变黑了。之后她整个人就忽然变得欢喜了起来。” 听到这里,段烨的面色稍暗。 重光宫只有西北角有一块大青石,前段时日,他与棠予便是在那处饮的酒。听梓竹说她醒来之后便不记得那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丢了一样东西,在院中没有找到。最后跑到那夜饮酒的地方拿一枚银针试毒,发现有毒之后就欢喜了起来。 这其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她在酒中下了毒。 确认这件事之后,她便自然而然的以为他已经中了她下的毒,时日无多了。于是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慢慢变得很融洽,之后越来越亲近,他渐渐地对她放下了几分戒心。 但是之后她在小树林遇袭的那一晚,无意中从他口中得知,他并没有中毒。 所以她立刻与背后之人合谋,设了一个杀局,将他引入了瓮中。 段烨在心中推演着补全了事件的经过,忍不住咧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真是个小白眼狼。 胸膛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该说他命不该绝,当日那支箭虽然贯穿了他的身体,但是却好巧不巧的没有伤到心脏和肺,所以于性命无碍。 那次事件之后,段烨本来对棠予已经心冷了,可是那晚在帐中,他又不争气的被她哄好了。 最终对她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终究没忍心重罚。 -- 第56页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还会拿十分的真心待她。 至少要藏起来五分才行,等她什么时候肯拿真心来换了,段烨再轻轻地交给她。 琮萤服侍完便退了下去,片刻之后,马车壁被轻轻叩了两声。 “陛下,方才小谢说她那里有一些椰蓉糕,香甜可口,想要让陛下尝尝。” 段烨心中对她还存着气,语气稍冷的的道: “朕现在没有胃口。” “是。” “那日埋伏的人是什么来头,有线索了吗?” “是一伙流匪,说上头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给了不菲的报酬,但是他们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 “哦?”段烨冷冷的道,“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嘴硬不想承认?” “将他们拉到刑狱去,让严卿慢慢折磨着,朕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是。” …… 他们只停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继续行路了。 马车平稳的前进着,段烨难得有些虚弱,没过一会儿便又睡过去了。 中途程美人喊了一次停,自从陛下受伤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见他一面,方才琮萤不慎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清醒了。 她有些生气,提着裙冲到了马车前,看到挡在身前的梓竹,没好气的说: “我要见陛下。我知道他已经醒了,你莫要再用以前那套说辞搪塞我!” 梓竹杵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挂着油盐不进的笑,赔罪道: “陛下这伤得静养,如今正歇息养神呢,娘娘还是请回吧。等过几日陛下好了,娘娘可以与他日日相见,不用急这一时半刻的。” 程罗气冲冲的盯着他。 “让开!” 梓竹不动如山。 她剜了他一眼,抬脚便要硬闯,梓竹见状也不客气了,冷喝一声: “来人,将程美人好生请回去。” 一旁的侍卫听命上来,架着她的胳膊往外带。 “放开我!”程罗嚷道,“快给我放开!你们这些腌臜东西,本宫自己会走!” 侍卫松开了她,在她身前挡了一道人墙。程罗无法,回头瞪了梓竹一眼,暗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死太监”,便带着气回了自己的马车。 而在这一团混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像一只神秘的猫一样,悄悄从马车另一侧的车帘掠了进去。 棠予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方才她主动向段烨发出了想见他的讯号,正暗搓搓期待的时候,却被梓竹告知陛下暂时不想见她。 她心情沉闷的回了自己的马车,胸中忽然充满了莫名的烦躁,忍不住自己闷闷的喝了几杯梅子酒。 往日她对自己和段烨的身份差距并没有实感,可是这些日子,她却愈发意识到了她们之间横亘的天堑,今日被梓竹轻飘飘挡回来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于是她借着些微的醉意,在程罗闹着要见段烨的时候,借着自己那点聊胜于无的轻功,偷偷掠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很安静。 看到沉睡的段烨,她心头那点纠缠成结的委屈执拗顿时解开了。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听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也渐渐地平稳下来。 段烨好像在做什么噩梦,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棠予听不太清楚,见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便叠了叠自己的衣袖握在手心里替他擦了擦。 而后目光一转,看到他胸口新换的绷带又被血浸透了一些,忍不住心中一揪,皱了皱眉。 这伤好的太慢了些。 她往常倒是常受外伤,止血修复的药膏倒是存了不少,那都是上好的物件,想必用上能让他好的快一些。 念及此,她摸出一盒药膏打开放在身旁,而后轻手轻脚的去解他的绷带。 段烨对此一无所觉,他眉头紧蹙,正陷在一个逼真的梦中。 梦中的他也是崇燕的皇帝,童年和少年时期受尽磨难,冷眼看透人情冷暖,一副心肠全被染黑之后,他终于夺回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的登上高处,肆意将那些曾欺侮他的人踩在脚下碾碎。 他暴戾残酷,冷血嗜杀,人命在他眼中像沙尘芥子一样不值一提。他喜欢看人在鲜血慢慢流尽时绝望的眼眸,总觉得只有在那些时刻,他才能看到生命真正的光彩。 人人都畏惧他,就连后宫中的妃子都不敢抬眼直视他,每次召她们侍寝的时候,她们宛如被召到了阎罗殿,生怕自己被他拧断脖子。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而后,出现了一个人,与旁人皆不同。 那人面目模糊,他看不清是何模样,但是却是世间唯一一个敢主动接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忍着心中对他的惧意也会站在他身边的人。 只是这些年来他独自挣扎,心肠早已似铁冷硬,被浓重的黑暗填满,不是几句软话能化开的。 于是就这样不近不远的瞧着,看看那人如此费尽心思,究竟有何图谋。 日子日复一日的平静无波,转眼间三年时间过去,他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景曜八年,春日正好的时候,四起的叛军一路带着血色席卷到了京城,一时间他举目皆敌,崇燕岌岌可危。 -- 第57页 就在这时,他身边温顺的狐狸终于露出了马脚。 金銮殿上,他看着那人一身狼狈,被五花大绑着,像一条将死的狗一样匍匐在他面前。 他没什么感情的笑了一声,将那些通敌的信件一扬,看着漫天的纸张哗哗的落下。 他抽剑抵在了那人颈前。 那人终于撕了那张长在脸上的面皮,冷冷的目光带着阴毒的恨意,盯着他低声的咒骂: “段烨,你真是个没有心的狗东西。我这些年为你做了那么多,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扯了扯嘴角了冷笑了一声。 “真的是为我么?” 那人听了这话也笑了。 “段烨,你听着,永远不会有人真的对你好的。”那人的目光带着洞然的恶毒,牙缝里渗着鲜血,说出的话直戳人心窝子,宛如带着血的尖刺,“虚情假意对你好的那些人,都和我一样,只不过是想要你的命罢了。” “段烨,这就是你的命啊,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你逃不过的。” 那人像一个狰狞的恶鬼,吐出带着血色的诅咒,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淬着剧毒的罗网,笼罩了他的生生世世。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他的血管突突的搏动,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一般,无意识的摇晃着,而后听到有谁在遥远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 他一下子挣破梦魇坐了起来,双目猩红,神情狰狞,样子十分可怖。 棠予伸出手掌轻轻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没事吧……” 段烨一转眸,猩红的眸子盯住了她,混乱的情绪在无序的冲撞。 棠予缩了缩脖子,瞟了一眼他胸膛上涂了一一半的药膏。就这么放着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虽然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奇怪,但是如今管不了这么多,先把他的伤口处理好吧。 这么想着,她并指挖了些滑腻的药膏,硬着头皮伸向他的胸膛,为他上药。 段烨坐在那里没有动。 棠予松了一口气,将指尖的药膏慢慢的揉开,抬眼看他。 “疼吗?” 这句话不知触了什么禁忌,刚才还很配合的段烨神色忽然一狞,一下子钳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力度捏的她腕子生疼,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棠予使劲挣扎,可是她越挣扎,被压制的就越狠。 最后她出了一身汗,实在是没了力气,便卸了力道抬眼瞪他。 “你干什么。” 段烨布满血丝的眸子有些神经质的颤动着,他大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盯着她的眼睛喃喃道: “你也是吗?” 此时棠予总算明白段烨往日里对她算是轻拿轻放了,她不光腕子被捏的生疼,如今感觉下巴也被他粗暴的捏着,疼的眸底忍不住泛出水光来。 “什…么……”棠予有些艰难的问。 “你对我好,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要我的命吗?” “没…”否认的字眼吐出了一半,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下子沉寂下来。 书中段烨的结局是被阮宁一箭穿心后江山覆灭,而她的任务是保护男女主不被段烨杀死,依着主线顺利的走到故事的结局。 三年之后,江尘衡必然会揭竿而起,他和段烨,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若是选择保护江尘衡,便是抛弃了段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围在段烨身边打转,就是为了让他得到该有的结局。 可是那个结局是死。 她忽然的沉默激怒了情绪激荡的段烨,他盯着她低吼: “说话啊!” 棠予避开了他的目光。 段烨的理智的弦嘣的一下端了,他彻底疯了,像个渴血的兽一样一下子咬上了她的嘴唇,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凶残的噬咬。 棠予后脑抵在马车的地板上,行路的颠簸让她跟着晃晃悠悠,头脑有些发懵。 她觉得自己被一头凶兽夺去了呼吸。 随即,她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她宛如一条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样,混混沌沌,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听到嘶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感受到肩头嗖嗖的凉意,她才蓦的睁大眼睛,意识到自己糟糕的处境。 而此时男人似乎已经在这一团温软中寻到了安慰,渐渐平静了下来,毫无章法的噬咬渐渐转变了意味。 第36章 ... 她用手抵着他的肩, 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他,却收效甚微。 被他先残暴又温和的掠夺逼得急了,她拔出了头上的珠簪, 包含威胁意味的用尖端抵上了他的颈侧。 手心里甚至能感受到他颈上血管突突的搏动,带着生命的力度。 她再进一步, 鲜血就会涌出。 颈动脉破裂之后血是止不住的, 他会很快因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棠予收割过许多生命,她深知这一点。 而段烨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处是死穴。 棠予尽力稳住了自己想要颤抖的手,凌凌的抬起眼包含威胁之意的看着他。 可她不知自己眸中氤氲着湿润的水汽,眼角也渗出了一滴可怜的泪珠,眉头轻蹙,笼着些许不自知的春情。 那点冷意反倒像凌然却无力的抵抗,是被深深伤害之后孤勇却徒劳的挣扎,勾出一种让人心颤的脆弱易碎的美,让人忍不住对她更残酷一些, 恶劣的试探她的极限, 想看她崩溃的将自己笔直的脊柱折弯。 -- 第58页 至于她那抵在他颈上的簪子,根本……无须在意。 她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他遏制不住的想要慢慢地穿透她,狠狠地占有她, 夺走她的一切,让她无法离开他,也无法背叛他。 他被那个预言一般真实的梦境牵出巨大的不安, 仿佛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噩梦中那个人的诅咒便会应验,她最后也会那么恶毒的看着他说—— 你去死吧。 他不肯退让分毫,反而更加的得寸进尺。 她被迫仰起纤长的脖颈, 几乎一溃千里。 华美的簪子砸在木质的的车板上,像是沉闷的一声叹息,昭示着她彻底落败。 掠夺者终于慈悲的放过了她片刻,让她可以张口短暂的呼吸,然而随即他残暴的本性又显露了出来,开始欺负她脆弱的脖颈。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息,明晃晃的告诉棠予,他这次动真格的了。 一时间一股怒气涌上了心头,说不上是对自己的还是对他的,又或者两者掺杂,难分彼此。 怒气攻心,她喉头一腥,慌忙偏过头,止不住的咳起来。 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更剧烈,她的眼睛木木的盯着地面,看到那上面自己咳出来的黑血渐渐聚起了一小滩。 身上的人终于支起身子放过了她,她猛咳了一会儿,而后终于勉强将喉头痒意压了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深吸两口新鲜空气,面前便重影晃动,而后渐渐混沌。 昏过去之前,她感觉到有人的手轻颤着,不停地抹她下巴上的血。 她喉头一梗,委屈汹涌的追至。 骗子。 - 意识悠悠荡荡的漂浮了很久,她隐约听到一个老妇尖锐的咒骂声,让她还未睁开眼,就先皱起了眉。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从那一片白茫茫中挣脱出来,捏着眉心坐起了身。 而后才抬眼瞧四周,她一愣之后,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喜意。 这是她上次梦到的那个灰扑扑的屋子! 在这里醒来,大概率说明她还能见到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孩! 上次小重华说过,收留他的老嬷不允许他走出西照宫一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在自己附近。 棠予抬脚下了床,奔到门口打开了门。 她倏地愣住了。 “姐姐……”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屋中走的小重华,听到动静之后瑟缩了一下,而后一抬眼见是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额头上破了一道可怖的口子,几道血流顺着面颊蜿蜒的流下来。身上的旧袄不知去了何处,只穿着单薄的白衣。 白衣上满是带着血色的鞭痕。 棠予想起方才听到的隐约的咒骂声,气的手都在发抖。 这么对一个小孩子,那老太婆还是人吗! 衣角被牵动的感觉将她从激荡的情绪中拉出来,她低头一瞧,见小重华摇晃了两下,向着她倒下来。 她连忙蹲下身将他抱住,尽可能的从凛冽的寒风和他人的恶意中将他好好地保护起来。 她听到他轻如蚊呐的一声呢喃: “我好疼……” 棠予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心疼的几乎要落泪。 “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她将他拥在怀里,柔声安抚。 他微弱的应了一声,而后才终于敢放松下来,彻底的晕了过去。 棠予将他轻轻地放在床上,用棉被妥帖的护住了。 而后她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又将自己丁香色的棉质衣裙从下摆开始撕成一道道的布条,一直撕到膝弯,那两条嫩白笔直的小腿直接裸露在了寒风中。 还好她在这里对寒冷的感知十分迟钝,只感受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并没有觉得刺骨。 之后她端着一盆沸腾的热水到了小重华的床旁,将他的棉被略微掀起了一个边,露出他形容凄惨的上半身来,而后手指微微颤抖的将他破烂的衣衫解开—— 棠予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瘦弱的身体上不仅遍布这血淋淋的鞭痕,而且还有一块块的瘀痕青紫,有深有浅,有新有旧,看得出来平日里是常常遭人打骂的。 她忍了又忍,一声声的提醒自己现在重要的是给他处理伤口,这才压抑住了去将那个老嬷碎尸万段的冲动。 她轻柔又细致的用拧的半干的温热的湿布,将他伤口附近的脏污擦去,而后在伤口周围涂了一层止血修复的药膏,最后用棉布条妥善的压迫包裹住伤口。 忙活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中间她换了四五盆水,还毁了自己身上那件银鱼白色的对襟上衫,这才将他上身的伤口彻底处理好。 她洗了一下手,将他的上半身妥帖的盖好了,又从下面将棉被斜斜的拉起一个角,褪下他的足袜,见上面只有一些小淤青,没有什么严重的伤痕,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她挖了一些滑腻的药膏,握住他的脚踝轻柔的替他上药,却忽然感觉到他的小腿瑟瑟的缩了一下。 抬眼一瞧,发现小重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面上一副羞赧的神情。 棠予握住他的脚踝不让他逃跑,加快了上药的速度,妥善处理完之后才放下棉被将他好好地包住。 她搬着圆凳挪到床头,手指轻轻去触他额上的白布。 “还疼吗?” -- 第59页 小重华静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棠予心中一酸,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说谎!” 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这次不疼了。”小重华嗫嚅着说,他悄悄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软声软语的说,“姐姐在这里,我就不疼了。” “你……可以先不要走吗?” “嗯,我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棠予轻声答应他,即便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留几时。 …… 在床旁守了他一个时辰之后,他又闭上眼睛睡去了。 棠予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钻进了厨房之中,径直走向了墙角的竹篓边,在里面发现了两只皮开肉绽的野兔。 旁边还有南瓜山药西红柿等一些零零星星的果蔬。 这是她方才与小重华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他告诉她的。 他说不远处的温宁宫住进来一个小女孩,有一次她瞎跑的时候闯进了西照宫,发现他藏身在这里。 之后,她便会时不时地给他送些吃的来。 只不过今日,他与那个小女孩见面的事不小心被老嬷发现了,老嬷说他坏了规矩,这才将他毒打一顿。 棠予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心想虽她是个过客,可能左右不了什么,不过此刻让他吃饱穿暖一些,也是一种慰藉。 她将那两只兔子料理了,又将南瓜山药姜蒜等切块切丝切末,在灶上生了火之后翻炒煮焖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简单的做了一道焖兔肉和一道兔肉山药汤。 尝了一口咸淡之后,她盖上锅盖正要去看一旁煮着的小米南瓜粥,余光却忽然瞥见门口有一个小黑影一闪而过。 她顿了一下,抿嘴笑道: “来都来了,还藏什么?过来替我尝一尝这粥怎么样。” 小重华这才露出头来,瞧了她一会儿,踏过门槛进来了。 棠予用白勺舀了一些粥,放着冷了一会儿,稍微沾了沾唇确定不烫了,这才俯下身让他张嘴。 小重华配合的张开嘴,棠予将那勺软糯的粥送进他嘴里。 “怎么样?” 小重华的眼睛亮亮的。 “甜的。” 棠予看着他有些雀跃的表情,竟看出了几分手舞足蹈的感觉。 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三两下将粥汤肉装碗装盘,用托盘盛着端了起来。 “走,去吃饭!” “嗯!”小重华抓了两双筷子,雀跃的应了一声。 …… 木桌上,棠予托着腮看着对面香喷喷的吃着焖兔肉的小重华,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不知不觉的出了神。 算上这一次,她已经是第三次入梦了。 而且这三次梦境都不是零碎散乱的,它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即使在她没入梦的时候也在规律的发展。 如今她可以确信,这绝不是一种偶然,她一定是无意中触发了某个机制,这才频频的落入同一个梦中。 这意味着若是她找到了那个关键的开关,之后便可以自由的来去了。 棠予轻轻蹙了眉,静静地思索她这三次入梦的共同点,片刻之后,她眸子一亮。 “姐姐,我吃饱了。” 小重华忽然开口唤她。 棠予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他脸上,见他眸子忽闪忽闪的将剩的那半盘兔肉推了过来。 “你吃…” “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棠予又给他推了回去。见他扭扭捏捏不肯吃,她故意垂下眸道: “是不好吃吗?” “不…”小重华连忙道,“好吃!”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好吃的话…你为什么连这点东西都吃不完呢?”棠予装出一副不信他的样子。 “……” 小重华隐隐约约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不过听她这样一说,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又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棠予盯着他把三样东西都吃完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伸出手呼啦了一下他的小脑瓜。 “真棒!” 小重华羞答答的低下头,如同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一样任她施为,耳尖爬上了绯色。 …… 吃完饭后,棠予有意出宫走走,四处探查一番。 上次她为了寻些食材去了重光宫,察觉到此处的布置似乎与段烨的皇宫并无不同,她觉得这其中应该藏着什么玄机,于是便想好好地观察探听一番。 可是向小重华表明出宫的意思之后,他却着急的拦住了她、 “为什么?”棠予不解的向他眨了眨眼,试探着解释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回来的,不会瞒着你自己悄悄地走掉。” 小重华着急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触及她藕白的小臂宛如触了电一样,连忙收回视线,一时间目光乱瞟。 棠予瞅了瞅自己身上这身吊带裙一般的衣服,顿时悟了。 她挠了挠头。 “没事,我不在意的。” 这不过是个似真似假的梦,哪来那么多规矩呢? 小重华憋红了一张脸,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不行!” 棠予与他僵持许久,终于败下阵来,遂了他的意,表示暂时不出去了。 -- 第60页 …… 午后。 小重华钻进被窝之后一双眼眸定定的盯着棠予。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姐姐你是谁家的小姐?”他眸色认真的道,“我、我长大以后会对你负责的…” “……我是仙女。”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棠予。” “姓氏呢?” “没有姓氏。” - 她这次在梦境中停留了很长时间,在第三天深夜的时候,那种熟悉的灵魂抽离的恍惚感才缓缓地包裹而来。 她慢慢的沉入黑暗之中,而后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喉咙又涩又痒,一口气一不小心吸急了,激得她咳嗽起来。 棠予坐起身抚了抚胸口,四下一瞧,顿时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是个颇为雅致的宫殿,不过却有些斑驳破旧,似乎许久没有住过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她身下的床褥倒是新换的,一边勾起的床帐颜色也鲜亮。 听到她的动静,屏风外忙活着煎药的小宫女探出头来,一瞧见她便灿烂的笑了。 “你醒啦。”说罢她放下手中的活,抹了抹手走进了内室,善解人意的解释道,“你是不是没来过这里啊,其实我也没来过。我听我哥说这处原本是个禁宫,谁都不让进的。” 这个小宫女十四五岁的样子,爱笑又善谈,一点也没有在宫中待久了的那种谨慎沉默的样子,不像个冷宫中的丫鬟,倒像个被呵护着长大的小家碧玉。 棠予与她聊了两句,得知她的名字叫琉月,而她口中的哥哥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梓竹。 这下子心中的疑惑顿时解了。 这几个月在重光宫中,段烨对梓竹的信任她是看在眼里的。琉月背后有这么大一个靠山,想必寻常人都是不敢轻易招惹她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棠予问。 先前她被江尘衡摆了一道,无意中成了他引诱段烨的饵,将段烨引到了密林深处,还让他遭遇了伏击,险些一箭穿心。 不过她的无辜只有她自己和那可恶的江尘衡知道,她身上劣迹斑斑,即使大喊冤枉,急赤白脸的向人解释她是被人利用了,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于是这个哑巴亏她再苦也只有自己咽下了。 琉月听了她的话,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觑着她小心翼翼的的说: “陛下下了令,说不让你踏出这宫门一步。” 棠予垂下眸,暗道可是如今这境况,应该是他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想起车上的一幕幕,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一时有些理不清究竟该以何心情待他。 琉月见她沉默,还以为她心中伤心,连忙道: “小谢姐姐,你别难过,我觉得陛下很快就会放你出去的。” 棠予却有些心不在焉,四下看了看,随口问了句: “这儿是何处?为什么是禁宫?” 琉月顿时噤了声,神秘的四处看了看,而后附到她耳边悄悄地道: “听说这里闹鬼。” 她一脸紧张,仿佛告诉了她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棠予却不以为意,她什么神妖魔灵没见过,区区一个鬼,她还真不放在心上。 况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自己也可以算半个鬼。 琉月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急了。 “你别不信啊!凡是深宫中的老人,都知道这宫中不同寻常。早些年曾有宫女误打误撞的闯入过这里,结果朱门关上之后她就再也没出来过!” “更诡异的是莫说是人,就连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旦落入了这宫中,就再也出不来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棠予懒散的倚靠在床头。 “这宫中的鬼那么凶,那陛下将我们关在这里,是不是想让咱们当它的祭品啊。” 琉月一听,脸刷的白了,害怕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看向四周的眼神都不对了。 “别害怕,如果真的有鬼,我会保护你的。”见把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她倏而弯了粲然的眼睛,无奈又好笑的扬起了嘴角。 琉月点了点头,却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棠予有些懒洋洋的靠在床头,浑身没力气,她心中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也就任她抓着。 一吸气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蹙起眉尖: “什么东西糊了?” 琉月“呀”了一声,慌忙跑向外室。 紧接着棠予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哭丧着脸探出头,说不消息把给她煎的药打了。 棠予摆了摆手,表示她不介意。 她得的不是寻常的病症,而是中了一种复杂的奇毒,喝这些苦药估计毫无用处,还平白折磨她自己。 “小谢姐姐,我再去取一些新药回来,你等着我啊。” 琉月收拾好自己的烂摊子之后,向她打了声招呼,麻利的出去了。 看来她还是可以随意行动的。 她走之后,棠予摸出了那瓶害人不浅的解毒丹,倒出两粒吞了进去。 还好拿到了解药,不然估计她这几天就要交代了这条小命了。 伸了个懒腰,驱散了自己身上软绵绵的倦意,她下了床,打量自己这个新住处。 一推开殿门,她的眸子就蓦然睁大了。 -- 第61页 眼前的场景似乎与她梦境中的西照宫重合了。 不说斑驳的红墙和墙边的小厨房,便是杂草掩映的那口井,都与西照宫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棠予心中惊慌不定。 她很想问问自己的系统,可是那个不靠谱的AN9大概是宕机了,或者被召回总部统一销毁了,总之她许久没有听到它的声音了。 如今遇上事儿了,还怪想念的。 没有一个上帝之眼纵观全局,为她答疑解惑,她只有靠自己探索这其中的玄机了。 仔细回忆了自己这两次入梦的过程,她发现了一些相似点,那就是每次她都喝了梅子酒。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拿出酒囊搁在桌上,将杯子往身前的桌面上一磕,开始一杯一杯的倒,一杯一杯的喝。 琉月一回来就看到她伏在桌上烂醉如泥的样子。 她顿时急坏了,要掺着她将她扶到床上去,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配合,东倒西歪的,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琉月又惊又忙的,急出了一身汗,连劝带哄的好不容易将她弄到了床上,可累得够呛。 她摇头晃脑的不安分,呓语一般的喃喃,细细听去,唤的皆是“重华”。 琉月抹了抹自己额上的汗,觉得这可真愁人,身为陛下的女人她竟然直呼别的男人的名讳。 不过……这个重华究竟是谁? 她皱了皱眉头,想起哥哥的嘱咐,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 棠予这一觉睡的两眼一抹黑,什么梦也没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 琉月在一边托着腮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迷糊间看到棠予坐起了身,她打了个呵欠。 “你醒了。头疼不疼?我煮了醒酒汤。”她说着,将一小碗醒酒汤端到了她手边。 棠予道了声谢,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 她在心底默默回忆了前三次入梦的场景—— 第一次,是和段烨在月下喝酒。 第二次,是在灵禅寺的禅房中饮酒昏睡的那几日,不过那时她日日喝酒,入睡后进入梦境也只有其中一晚。 第三次,则是她喝了梅子酒壮胆之后与段烨在马车上…… 她眉尖一动,将目光落在了段烨身上。 莫非……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游移不定,不过当前她被禁足在这里,根本不得自由,而若是见不到段烨,也就无法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的眸子动了动,暗道,我得想个法子。 将醒酒汤喝完后,她放下碗便往门外走。 琉月追在她屁股后面跟出来,叽叽喳喳的。 “小谢姐姐,你去哪儿啊。先把我给你煎的药喝了再走呀。” 棠予看着那黑乎乎的汤汁脸色一变。 “我没病,不用喝药。” 琉月不依不饶。 “不行,太医说你病了,你就是病了。” “太医?”她想到什么,扬了扬眉,“太医来看过我?是陛下吩咐的吗?” “那今日陛下来过没有?” “没有。”琉月偷偷觑着她的面色,小心的应了声,她心中把她当做了对陛下翘首以盼的宫妃,颇为照顾她的情绪,将药碗递到她身前,飞快地转换了话题,“你快喝好不好嘛,我守了两个时辰才煎好的。” 棠予拗不过她,只有接过来屏住气乖乖的喝了,而后一下子垮下了脸,苦涩的伸了伸舌头。 琉月笑嘻嘻的摸出一块蜜饯递给她,她接过含进嘴里,总算是将那股子呕意压了下去。 “小丫头还挺贴心。” “那是。”琉月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嘴笑了。 棠予跟她贫了两句,走到小厨房那里推开门往里看了看,见里面虽然空荡,但比自己想的要干净整洁一些,重新用起来不需要费多大的周折。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琉月~”棠予将目光投向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你中午吃饭了没有呀,现在肚子饿不饿?” 她一瘪嘴:“净忙着照顾您了,哪顾得去御膳房啊。” 棠予微微俯下身平视着她,眸子里闪着光。 “你去给我弄点食材来,我给你做一顿大餐好不好?” “你?”琉月上下扫了她两眼,质疑摆在了面上,“你会做饭?” “保证馋的你流口水。”棠予拍胸脯向她保证,又故意激她,“怎么,这个任务有难度?” 琉月还真吃这一套,一抬手将腰间挂的荷包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那鼓鼓的荷包沉甸甸的,看上去分量不小。 她抬手一抛,又潇洒的摊开手稳稳地接住了,利落的转身向宫外走去。 “等着。” 棠予无声的笑弯了眼,她在心中暗道,可以啊梓竹,平时捞的油水不少啊。 她将锅碗瓢盆洗刷了一下,盛了些清水备用,又磨了磨那把有些旧的刀。 准备工作刚收尾,琉月就带着她的战果回来了。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办事确实是个靠谱利索的,她提着两条人小臂长的鳕鱼,拎着一兜子杂七杂八的蔬菜,颇有气势的一抬手搁在了案板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棠予也不含糊,挽了袖子上去就开干,那雕花似的刀工让琉月看的目瞪口呆的。 -- 第62页 最后收工的时候,棠予先盛了满满一大盘让琉月端去桌上,而后趁她不在摸出一个海碗盛的满满当当,心念一动,这碗香喷喷的红烧鳕鱼就被她存了起来。 琉月回来之后探头看了看锅,疑惑地挠了挠头。 “我怎么觉得变少了?” “没有,你看错了。” 棠予面不改色,拿起一边的锅盖盖上了。而后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出了厨房,两个人一齐坐在饭桌前搓搓手,饱餐了一顿。 琉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直竖大拇指。 “锅里剩下的怎么办?晚上热一热再吃?” “晚上?”棠予弯了弯嘴角,“你不想尝尝别的吗?” 琉月心动的亮了亮眸子,然而一抓腰畔瘪了一半的荷包,又忍不住泄了气。 “想是想……” 棠予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搓了搓手指。 “这鱼剩到晚上就不好吃了,不如趁现在还新鲜,给陛…梓竹送去让他尝尝如何?” 琉月疑惑地抬眸看了她一会儿,心中暗道,她与我哥的关系这么好吗? 不过既然她开口吩咐了,琉月也就压下心中的疑虑,乖乖的按照她说的,给梓竹送去了一份。 之后,她便被叫到了重光宫。 看到哥哥将那份红烧鳕鱼原封不动的呈给了陛下,她才恍然明白她此举的深意。 “这是她做的?” “…对,小谢姐姐做的饭很好吃……只是,那个,西照宫荒废许久,着实没什么食材……” 段烨闻言,嘴角淡淡的弯了弯。 他记得曾经他住在西照宫中的时候,有一段时日也是如此。 于是那些无意间闯入西照宫的飞禽走兽,全都被她清蒸麻辣或者是炖汤了。 段烨看着桌上那份有些凉了的红烧鳕鱼,忽然低声问她: “她……可有什么话对朕说?” “这……倒是没有。”琉月吞吞吐吐的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谢姐姐先前醉酒的时候,口中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段烨眸子一冷。 “谁?” “那个人……名叫重华。” 段烨忽而沉默了下来。 琉月暗道莫非这就是陛下要抓的那个人?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瞧见…… 陛下似是笑了。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琉月回到西照宫没多久,便有宫人托着托盘鱼贯而入,说是陛下赐物。只不过赏赐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知珍奇字画,而是鸡鸭鱼肉,还有各种新鲜的果蔬…… 琉月自小在宫中长大,还真没见过这场面。 第二日,棠予又做了鲜香麻辣的辣子鸡和口感绵密的糖醋里脊,琉月给段烨送去的时候,他又将她留下,沉默半晌之后,问了一句: “她……有没有怨朕?” 琉月摇了摇头。 “小谢姐姐说,她很想见陛下一面。” 段烨眸子一睁,筷子夹着的那块糖醋里脊啪嗒一下掉回了盘里。 …… 这晚月色朦胧。 直到过了亥时,在重光殿内来回踱步的段烨才终于迈出宫门,朝着那荒僻的西照宫去。 这个时辰着实有一些晚了,棠予本以为他不会来了,沐浴完刚要睡下,便听到了外面的通传声。 她随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依着规矩起身下床去迎,刚绕过屏风,便看到段烨穿着一身暗玉紫的常服,像个深夜优雅造访的英俊的吸血鬼一样,抬脚踏入了门中。 那一刹那,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之后便开始乱七八糟的跳,怔怔的看着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出了神。 直到他回手关上房门发出轻微一声响,她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陛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见朕。”他的目光有些贪恋的落在棠予的脸上。 棠予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当时在马车上她是真的动了气,不过一觉醒来之后气便消了,那事在她这里也就过去了。 她欠段烨那么多,就由着他讨一点泄泄恨吧。毕竟最后还是心软放过了她,她也就没有小气的记在心头。 不过,她这两日变着法子想见段烨,却不是因为想念,而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一个想法。 她纠结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流转的眸子带了些欲说还休的风情。 她身着单薄的寝衣,绸缎顺滑柔软的质地若有似无的的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直腰间,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比平日里软和了不少。 脖颈细腻纤白,他前几日留下的痕迹已经尽数消退了,不过他还记得那上面落满红痕的模样…… 段烨动了动喉结,听到她软糯的道: “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第37章 ... 段烨眸子一暗。 “你说什么?” “我没那个意思……”棠予的耳尖爬上了绯色, 有点紧张的回避他的目光,“听说这宫中闹鬼……我、我很害怕。” 段烨紧紧地盯了她一会儿,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她在说谎, 片刻之后他低头微微扬了嘴角。 “好,朕留下来陪你。” “嗯。”棠予轻轻应了声。 她先前已经喝了一些梅子酒, 此刻许是酒劲上来了, 双颊泛起一层薄薄的酡红, 眸中也染了三分醉意,看起来分外的……柔弱可欺。 -- 第63页 他连忙颔首压抑了一下,告诫自己他若是再出格,她以后估计要离自己三尺远了。 棠予瞧了瞧外面漆黑的夜色。 “夜深了,陛下明日还要上朝,早些歇息吧。”而后她又自然而然的下意识道,“需要我伺候陛下宽衣吗?” “……嗯。” 棠予走过来为他宽衣解带,他站在原地,感受着那若有似无的碰触,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真要命, 他暗自道。 …… 棠予睡在里侧,段烨睡在外侧。 暗红色的床帐落下之后,床帏之间顿时变得狭小紧密起来。 段烨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帐顶, 过了片刻,听到耳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棠予已经睡熟了。 她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 好像正在做什么美梦。 段烨轻轻翻了个身,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过了片刻,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 棠予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不仅又一次闯入了那个美梦之中, 而且还掌握了入梦的方法! 小重华见到她之后很高兴,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眸子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棠予担心他身上的伤,想要看看他恢复的怎么样,谁知他还揪着自己的衣领不配合,即便棠予拿美食诱惑他,他也扭扭捏捏,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一样羞怯。 “你是不是担心长大之后没有小姑娘要你呀?”棠予啼笑皆非,无奈的与他开玩笑道,“要是真的找不到娘子的话,以后我要你好不好啊?” “到时候我就把你掳到天上去。” 棠予恶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头。 他听了这话,飞快地瞟了她一眼,而后终于别别扭扭的松了手。 棠予飞快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见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她这次在梦中停留了两天一夜,恰好让小重华将她存的那些红烧鳕鱼辣子鸡之类的全部吃完,她在心中默默记着时间,知道她大概停留了十五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段烨已经不在身边了,琉月听到动静之后推门进来,两眼放光的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完全压不住。 棠予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之后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马上就要过了。” 在这里是五个时辰。梦境中时间的流速是这里的三倍。 棠予在心中暗自道。 “琉月,你能不能替我寻些冬衣来?大概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穿的。还有棉被,最好厚实暖和一些。” “小谢姐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琉月挠了挠头。 “……”棠予语塞了片刻之后,幽幽的抬起眸,“因为这宫中有一个小孩,总对我说他很冷。” 琉月的小脸刷的一下吓白了。 “快去帮我找找罢,对他好一些,说不准他也就不忍心害咱们了。” “好、好…我这就去找……” …… 夏天快要过去了,近来这些日子隐隐有了秋凉之意。 找到入梦的方法之后,棠予变得对烹饪极其热衷,白天一小半的时间几乎都耗在厨房里。 这日中午,她做了麻辣鲜香的水煮肉片,配了清香适口的紫菜蛋花汤解辣,又用前些日子腌上的玫瑰花酱当做饭后甜点。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营养清淡的丝瓜炒鸡蛋和爽口的清炒藕片两样素菜,每一样分量都做的特别足,给小重华留下满满当当一大碗之后,也足够她和琉月吃的心满意足。 到了晚上,她又变着法子的换了一些新菜样。吃饱喝足之后,她故技重施,让琉月带着一盘精心为段烨准备的酱香味浓郁的酱烧鸭腿,殷勤的送去了重光宫中。 …… 重光殿中,段烨斯文的夹起了一块裹着赤酱、冒着热气的酱烧鸭腿,一入口,就尝到那醇厚的酱香味,完美的融入那细嫩的肉质中,还带着些许回甘,熟悉又美味的味道在他味蕾上滚了一圈,一下子就勾起他的食欲和那些有些久远的回忆。 满桌子的菜他只将这道吃了个干净,而后还意犹未尽的盯着空盘遗憾了好一会儿,而其他平日里爱吃的菜都只稍稍动了筷,遍尽数撤走了。 “棠予今日在宫中都做了些什么?”段烨问。 琉月两眼放光的说了今日正午她做的那顿大餐,手舞足蹈的说那水煮肉片香辣软嫩,汤红油亮,让她吃的十分过瘾,而那玫瑰花酱香甜四溢,吃一口就想幸福的滚上三圈…… 她正说的起兴的时候,她哥梓竹悄悄地掐了她一把。 琉月一抬头,发现陛下的面色……好像不太好看。 “陛、陛下……那玫瑰花酱小谢姐姐特意留了一罐,许是忘了让我捎带来了,不如陛下随我去西照宫…尝一尝?” 段烨面无表情,沉默着没说话。 “小谢特意做了这些新鲜吃食,陛下若不尝尝,她心中指不定偷偷失落呢……”梓竹觑着他的面色,大言不惭的满口胡言。 “……也好。”段烨压抑着的眉梢微微一动,大度的说,“那朕就走一趟吧。” …… 天边一道浅浅的月亮,暮色一点点的开始四合。 段烨不多时就到了西照宫,琉月率先跑出去戳了戳棠予,低声提醒她道: -- 第64页 “小谢姐姐,你的那罐玫瑰花酱呢?快拿出来…” “我…吃完了呀。”棠予眨了眨眼睛,无辜的道。 “什么……”琉月眼角眉梢爬上急色,“这可怎么办,我告诉陛下你特意给他留了一罐,如今被他找上门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通传声。 “完蛋了完蛋了,我死定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琉月急得快哭出来了。 陛下因她的话特意走了一趟西照宫,一会儿若是扑了个空,发现这件事是她在说谎,一定会处置她的。 说不定陛下觉得自己折了面子,一怒之下就要她的小命…… 琉月越想越害怕,撇着嘴道: “怎么办…我要死了呜呜呜……” “别瞎说。”棠予一抬眼看到段烨进来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对她道,“你先出去,没事的,别怕。” 琉月低着头小心的退了出去。 棠予默默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把自己私藏的那罐玫瑰花酱拿出来了。 小重华这次没口福了。 “陛下,我给你冲一杯热茶吧。” 棠予起身相迎,朝他笑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团花红色的竖领大袖长衫,配了一条雾蓝色的绣花齐腰裙,显得烂漫又温婉,让人想起三月时节的灼灼桃花。 她将捣烂的红花泥倒入白瓷杯中,指尖上不慎沾了一点那粘稠的红泥,暗沉沉的红色衬的那如玉的指尖更加瓷白,段烨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处,有些移不开。 棠予将那花酱送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段烨心头顿时浮上燥意,眸子一转将目光落在了别处,余光却瞥见她的宽袖滑下,露出一截白腻腻的皓腕。 他忽而想起昨日她在枕边安睡的时候,无意识的用那白皙纤细的腕子,软软的搭上了他的腰身。 他肌肉一紧,深吸了一口气。 “……朕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要赶紧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转过身就要走。 “陛下来都来了,不喝了这杯茶再走吗?” 棠予连忙唤他,声音有些急切。 好不容易才将人骗过来,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走呢? 段烨身形停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 “……改日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刚要迈出门槛,却忽然被人柔柔的牵住了。 “别走。” 棠予慌乱之下紧赶慢赶的上前两步,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离开。 段烨闭着眼睛蹙了蹙眉,有些无奈的说: “别闹。” 可是手却是一点也舍不得挣,心头还忍不住因她的柔荑浮上一丝绮念。 棠予终究不好意思太死缠烂打,犹豫的松了手,纠结万分的咬了下唇,而后抬起水润的眸子,含着隐隐的期待看他。 “那……你忙完之后还会过来吗?” “……” 棠予见他不答,心中挣扎了片刻,而后藏在袖中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 “我想让你来。” 段烨回眸看她,眸子中含着不可言说的深意,棠予对上他的目光,心中一虚,不由得微微敛眸避开了。 而后,她被他用一根指节强硬的挑起了下巴,被迫直视他的目光。 “棠予,你想做什么?” 他因她的话心中悸动,可是理智上却清楚她这两日主动的过于反常。 上一次她这般主动还是在去灵禅寺的路上,那次他稍稍卸下心防,便栽了一个大跟头。 若她方才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段烨或许还能相信她有几分真心,可是她却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他。 段烨心中立刻就有数了。 她心中必然有鬼。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棠予的眼睛不停地眨。 “你想让朕在这里留宿?” “……嗯。”棠予诚实的答道。 “棠予…”段烨忽而一扯嘴角笑了一下,显出几分不善的邪性,“朕留在这里,你才应该害怕。” 棠予眸中露出几分惘然。 “朕想要你…”他的手指有些粗暴的捻了一下她柔软的嘴唇,声音低沉又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38章 ... 棠予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长长的睫毛像慌乱的黑蝶一样忽闪忽闪的,一抬眼看到他那暗沉沉的眸子,立刻慌乱瑟缩的避开了。 “我……” 她心中天人交战。 在此之前, 她心中其实是信任段烨的,她没来由的相信即使同床共枕, 近在咫尺, 他也不会擅自对她做什么, 所以她才敢让他留下。 只是如今,他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明明白白的向她展露了自己的欲望,棠予再装一无所知的傻白甜,也装不过去了。 段烨这是在逼她给他一个回答。 她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是再三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没办法干脆利落的与他划清界限,也无法……回应他的渴望。 直到被逼到这一步,她才终于恍觉自己像个吊人胃口的渣女, 对他的暗示一直不答应也不拒绝, 他对她热情的时候,她一派冷淡,如今他想与她拉开距离了, 她又上赶着缠了上去。 棠予垂下眸子,不禁有些失落。 -- 第65页 “朕稍候不过来了。”段烨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她耳畔的一缕碎发,替她别到耳后, 动作又温柔又悚人。 “棠予,你好好想清楚。” 棠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怔愣了许久,抬起头时,西照宫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 洒下一层寒凉的秋意。 门前有一片半黄的叶打着旋落下,棠予的目光怔怔的追随着,看着它像残蝶一般委身于湿洼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伞。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意识到之后,有些无奈的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仿佛在用动作告诫自己:住脑! 她望着门前的秋雨,上前两步,将两扇门慢慢合上了。 …… 陆陆续续的几场秋雨之后,空气中都沁着凉意。 棠予在西照宫中闭门不出,每日的消遣便是钻进厨房一通捣鼓,其余时间就吃吃睡睡与琉月聊聊天,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她倒是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日子。 只不过她心中却开怀不起来。 自从那日段烨与她挑明了想法之后,她再没让琉月去西照宫,而段烨,也一次都没来过。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僵局,停在了一个在急剧转折之前微妙的平衡点。 棠予一直试图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但是这次好似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尽善尽美。 要么,她死了入梦见小重华的心,要么……她向段烨妥协。 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无比的艰难。 …… 这日雨后初晴,秋高气爽。 棠予心中算着日子,起来之后望了眼明净的天空,而后钻进厨房,慢悠悠的蒸了一笼紫薯糯米滋。 再过两个时辰,小重华那边就是除夕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她心中有些愧疚,因为上次入梦见到他的时候,她向他承诺过,每隔两三日便会来看看他,可是如今却一隔便隔了月余。 午饭过后,棠予提出了两坛梅子酒。 她告诉琉月,在她喝醉之后就去找陛下。 琉月还以为她为陛下的冷落而伤情,愁眉苦脸的想劝她,却一点也劝不住。 只能眼瞅着她如同喝水一般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酒,不到半个时辰便醉的起不来了。 琉月将她扶到床上,攥紧拳头咬了咬牙,一转身冲了出去。 …… 风动树摇,落叶被秋风裹挟着身不由己的在空中打着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段烨推开门,踏入了门槛之内。 刚一入室,他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酒香,还隐约夹着一丝不甚明显的花香,有些许的醉人之意。 他绕过那面绘着大片大片红棠的屏风,一抬眸,便看到歪倒在床铺上的棠予。 她双颊带着熏然的红意,眼尾像是抹了淡淡的胭脂,灿若桃李一般。 她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许是做了什么不如意的梦,蹙着眉头时不时地哼唧一声。 段烨走上前,躬下身替她褪了脚上的鞋子,然后抄着她的肩头和膝弯将她抱起来,轻轻地向床榻里放了放。 其实说出那一番话之后,没几日他便后悔了。 她缠人的主动牵他的衣角的时候,他在心中揣测她居心不良,没忍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将她一下子吓退了回去,躲进自己的屋中再也不敢见他。 最初那两日,段烨心中还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可是他吩咐的那些在西照宫外盯梢的人,日日所报,都是她在宫中安分守己,从未与外人有过分毫交流。 于是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之后,他在问琉月话的时候,无意中从她口中得知,棠予曾说过西照宫中有一个小鬼,日日在她耳边说他冷,她为此还特意准备了小孩的棉衣和一床厚厚的棉被。 他想起她三番两次提起的“害怕”,心中蓦然动摇起来。 那之后,又平静无波的过了近十日。 段烨每天听下属和琉月汇报她日复一日单调寡淡的生活,心中的歉疚和悔意一点一点的加深。 在他就要忍不住放下身段主动去寻她的时候,琉月急匆匆的跑来,告诉他棠予醉酒的消息。 “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琉月当时急匆匆的对他这样道,眉目间满是怕他拒绝的央求。 熟不知,段烨听到这句话,真是高兴极了。 她话音还未落的时候,他就抬脚出了重光宫。 …… 梦中世界正值元玺十二年的除夕之夜。 棠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放眼望去,各处皆挂着大红灯笼,一重又一重的殿宇皆笼在淡红的喜色之中。 唯有脚下这处宫殿,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寥然一片。 他不在这里吗?棠予心中暗道。 她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四周,却连个灯影也没瞧见。 心头正有些焦急的时候,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片刻之后,黑暗的院中出现了一团小小的黑影。 恰好此时云开月明,棠予借着轻薄却明亮的月光看到他微微发亮的眼睛。 满含着希冀和惊喜,似乎在说—— 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感动,冥冥之中强烈的感受到,她割舍不下他。 -- 第66页 而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曾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忽然落在檐上月下,是他在除夕之夜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之后每一年的除夕都不及。 …… 棠予醒来的时候,段烨并不在她的床前。 她推开窗瞧了瞧天色,见此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四下里静悄悄的,应是睡梦中的人都还未醒。 前段时间她闲来无事,在宫中的一角开辟了一块菜地,此时新发的苗长了一指高,绿的脆生生的,让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她在井边打上来一桶水,舀了一瓢一片一片的泼,心里回忆着昨夜的梦,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因为每次下厨都会给他留一份饭菜,这次一下子隔了十余日,棠予仅仅拿出来一半不到,便鸡鸭鱼肉的摆了满桌,因为怕灯火引人注意,他们只点了两根蜡烛,在微弱的灯火下相对而坐,吃着丰盛的菜肴,倒也十分温馨。 之后,她给他换了一床新的棉被,还给他换了一身新衣,夜深的时候,他拉着她的衣袖,说他不想睡,于是棠予便将他带上了屋顶,他们在满天繁星下一起守岁。 到最后他是在是撑不住,伏在她的膝头睡着了,棠予悄悄给他脱了鞋子和衣服,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掖好了被子,而后趁着夜色出了西照宫。 她用两个时辰绕着皇宫走了一圈,确定此处与崇燕的建筑布局一模一样,又费了一点周折摸进了藏书楼内,看了一本史书后终于确认,这里正是崇燕的天下,而此时正值元玺十二年。 “元玺十二年……”棠予心不在焉的嘀咕了一句,“那是什么时候?” “是十一年前。” “十一年、十……”她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一些,“十一年前?” “是啊,元玺一共持续了十七年,在新帝继位之后改年号为景曜,如今正值景曜五年,距你说的那一年恰好十一年。” 棠予心中涌起不小的波涛,她的手无意识间将瓢把攥紧了,眼中有某种激烈的东西在翻涌。 若是元玺真的存在于不远的过去,那么,她的梦境有没有可能……与现实相勾连? 她梦境中的小重华八.九十来岁,若她的猜想是真的,如今他应该已过弱冠之年,或许……已经长成了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 她手中的水瓢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浅浅的水溅出来,泼湿了她半个鞋面。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段烨。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一声声的快起来,她默默无声,情绪却一片激荡。她有些眩晕,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在摇晃。 “琉月!去请陛下来!” 她一刻也等不了,她想立刻向他确认这件事。 “陛下如今正上朝呢。” 棠予抿了抿唇,眸子一毅。 “那我去殿外等他!” 说罢,她转身就要向外冲,却被一个青衣女子施施然的一抬袖,挡住了去路。 “你不能出去。” 她生着一张秀美的鹅蛋脸,身穿一件淡青色的八仙纹祥襦裙,外罩水绿色勾莲的大袖,是一个又清新又美貌的女子。 她看上去地位不低,并不是宫女之流,可是棠予此前却从未见过她。 自从她被禁足在西照宫中之后,能见到的不过两人而已,一人是琉月,另一人便是段烨。 她究竟是什么人,在宫中又有怎样的地位,为什么能随意出入这里,还能……这般清傲的拦她的去路。 “你是谁?” 棠予的声音冷冰冰的。 第39章 ... “温菁。”她开口答道。 棠予隐约想起, 宫中确实有一名温美人,避世寡居,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 “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棠予心中涌起莫名的烦躁。 温菁弯了弯眼睛笑了一下。 “来瞧瞧陛下这宫中藏的娇美人,是不是真的生了个祸国殃民的模样。” 她抬脚绕着棠予走了一圈, 面上忍不住浮上笑小声的赞叹: “果真是个玉质天成的美人, 被那臭男人糟蹋, 真是可惜。” “你在嘀咕什么?”棠予不耐的皱眉。 温菁停下脚步,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带着淡淡的狡黠笑意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陛下近日鲜少来我宫中,果真是有理由的。” 棠予面色一沉,彻底冷了下来。 “出去。” 温菁一抬手搭上了她的腕子,做出一副与她亲密无间的样子,两指恰好搭在她的脉上。 “你我都是姐妹,何必这么冷淡呢?” 棠予一抬手将她推了一个趔趄, 她后退两步稳下身形, 掸了掸自己裙角不存在的泥,摆了摆手道: “行行行,我走可以了吧, 也不知你这性子,昨晚有没有怠慢陛下。” 她饱含深意的瞟了棠予一眼。 棠予目送着她离开,心中默念: 昨晚?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在内室床旁的木架上,发现了一件搭的齐齐整整的檀紫色绣鸾鸟大袖衫。 她的手抚上那华美的衣料,眼底没来由的染上了一点笑意。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刚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温美人, 柳美人,程美人。 还想再加一个我? 呸! …… -- 第67页 午时的阳光淡淡的,明亮又温和。 棠予今日没有做新的菜,想到做的再多,见小重华那一两天的功夫他吃不完,而那些菜拿出来之后又不耐放,也没办法让他留着下顿吃,于是她便有些兴致缺缺。 她上午在小厨房里腌了些调好的肉丁,打算做一些腊肠风干。这东西能保存的时间长,她多做一些下次入梦的时候塞给小重华做口粮。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拿了两盘没有消化掉的存粮,打算和琉月简单的吃一吃。 刚动了两筷子,外面就传来梓竹的通传声。 琉月一听,连忙站起身将自己的碗筷藏了起来,慌里慌张的与棠予说: “小谢姐姐,别说我还在与你同桌吃饭,拜托拜托!” 自从她上次在陛下面前显摆她做的水煮肉片,险些酿成大祸之后,琉月在这方面变得相当敏感谨慎。 然而棠予却握着筷子没反应,似乎有些失神。 琉月在她面前挥了挥自己的手。 “小谢姐姐?” “啊?”棠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琉月飞速的又重复了一边。 棠予正要点头答应,余光却瞥见扰的她心神不宁的那个人抬脚进了屋。 她的目光微移,落在他的衣角处。 今日他穿的是芦灰色暗花交领,色调上比他平日喜穿的那些颜色更温和一些,不知是不是这衣服的缘故,棠予总觉得他今日不如上次见面时冷冽深沉。 “陛下快坐,正好小谢姐姐今日特意做了宫保鸡丁,闻这味便知道又鲜辣又酥香,您快坐下尝尝。” 琉月殷勤的为段烨摆上了一副干净的碗筷,又一弯腰给他拉了拉凳子。 “这真是来的巧,陛下今日有口福了。”梓竹在一旁笑吟吟的道。 段烨顺势坐在了她对面,却没有立刻动筷,棠予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她将头埋低,捧着一小碗红豆薏米汤小口小口的喝,不吭也不响。 一边的梓竹和琉月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去处,还默默关好了房门。 “棠予。” 段烨突然出声唤她。 她的手一抖,还有些烫的红汤泼出一小片,淋在她的手背上。 手下意识的向后一撤,那碗红豆薏米汤便彻底翻了,熟烂的红豆随红雨一起泼在她的衣裙上,而后又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颠簸了一下,吧唧一声摔在了地上。 棠予甩了甩自己沾着红汤的手,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懊恼的想敲自己的头。 这时候,眼前忽然映入了一片芦灰的袍角,细细看去,还能瞧出上面淡金的暗纹。 那料子应该是上好的,垂悬又富有流动感,随他的动作晃动的时候,宛如轻轻翻涌的波涛。 一如她此时心中的暗潮。 “手给我。” 棠予没来由的紧张,她轻轻一瑟,过了片刻才终于慢吞吞的伸出手。 段烨扣住了她的腕子将她的手拉高了,而后他放松指节轻轻地拢着,让她的腕子搭在上面。 棠予觉得他的手心有些凉。 他用手帕擦了她手上的汤汁,而后看着那一片明显的红痕微微蹙了眉,他将他微凉的掌心覆在其上,垂眸努力分辨她的表情。 “疼不疼?” 棠予摇摇头。 “还好…”她顿了顿,轻轻挣了一下自己的手,“陛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她原本以为他或许会不配合,没想到他从善如流的松开了手,她的手一下子落空,心底反倒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绕过屏风窸窸窣窣的脱了身上这层湿衣,伸手去架子上拿衣服的时候,忽然间一愣。 那上面搭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段烨留下的那件檀紫色绣鸾鸟大袖衫。 她平时睡觉在东头,沐浴和换衣皆在西头,平日里这架子上常常会搭着一件干净的,如今却被他的衣服鸠占鹊巢,一下子让她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她盯着那件大袖衫瞅了一会儿。 “陛下,我能穿您这件衣服吗?” 左右不过是一件外搭,只不过宽大一些。 段烨似是在外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咳了一声低声道: “可以。” 棠予用别针在领口别了一下,又将过长的袖口向上挽了三截,低头瞅了瞅,觉得它是一个很合适的长裙了。 她绕过屏风坐回桌上,同段烨一起继续用膳。 这次两人全程沉默着,棠予偶尔悄悄地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眼观鼻鼻观心,竟一次也没拿正眼瞧她。 她心中莫名的有些憋屈。 良久之后,她终于等到他放下了箸。 “棠予。” “嗯。” 她的心跳蓦的加快,不由得坐的更板正了一点。 “上次是朕唐突了。” “……” 她的指尖抠了一下圆凳的边边。 “之后朕不会再那样了。” “……” 她扣下一小块皲裂的木皮,在指间揉搓着捏碎了。 “所以你不用害……” “陛下!”棠予忍无可忍的开口打断了他,她悄悄在袖中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眸看他,“我想问您一件事。” “何事?” -- 第68页 “十一年前……” 紧闭的屋门忽然被人叩了三声,紧接着,梓竹有些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程美人今日吐血之后高热不止,温太医说可能熬不过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段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转眸静静地盯住了棠予,等着她的下文。 可她却忽然泄了气,像个破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没什么。” “……朕晚些时候再过来。” “嗯。” …… 这日晚上无星无月,天幕显得格外漆黑。 段烨并没有来。 棠予睁着眼睛默默地想,若他真的是重华,她能接受吗?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她在辗转之间陷入了梦乡。 …… 程罗险险的被吊住了一条命,棠予有时让琉月探听段烨动向的时候,总听到她说,陛下在绮罗宫中。 他隔三差五总会来西照宫走一趟,只不过有一两次,棠予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药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绿叶变黄,枯叶飘落,转瞬之间夏日茂密的绿树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在她辞别秋天迎来冬日的时候,梦中的世界已经从冬来到了秋。 小重华在她的投喂之下长高了不少,换一身新裳挺直腰杆一站,已有几分少年的影子。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精神渐渐变得不太好,一日比一日嗜睡,常常不知道醒。 她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己总想在梦中长久一些的原因。 而在程罗香消玉殒的那一天,棠予起身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无力的栽回了枕上,挣扎了许久都没能起来。 而后她陷入了一片漫长的黑暗。 …… 三日后。 “她怎么样?” 段烨眼中爬满了血丝,他盯着棠予沉睡的侧脸,问一旁为她诊脉的温菁。 温菁长久的沉默着。 “说话!”段烨忽然爆喝一声。 “医术难救,陛下不如去求神鬼吧。” 她刚说完,便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恐怖起来。 “滚。” 温菁一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低着头默默退下了。 段烨坐在床旁,手掌覆上了她的脸庞。 他躬下身,鼻尖在她微凉的鼻梁上挨蹭。 “你醒过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意,“你睁开眼,朕就把她们全杀了。” 可是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瓷人一般,连气息都没有。 段烨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恶狠狠地说: “你若再与我开玩笑,朕就食言了。” 说罢他僵在原地等了许久,却只等到摧人心志的死寂和凝固。 “朕去给你寻神鬼。” …… 昏暗的殿宇中,一身青袍的僧人被侍卫蛮横的推了进来,他的脚尖勾到了门槛,踉跄了好几步才险险的站稳。 身后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一边的阴影处,形容潦草的段烨抬起猩红的眸子盯着他。 “朕要怎么才能救她?” “送她回她的来处去。” …… 那天晚上,棠予被送回了谢府。 段烨派琉月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每天都在等她传来的消息,可是等到的确实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 那段时日,段烨形销骨立,暴戾易怒,变得极其嗜杀。 看到有宫女穿了颜色鲜亮的衣服嫌刺目,动动嘴皮子便让人把她拖下去杖刑至死,听到有太监抚掌大笑,一怒之下抽剑将他钉在了树上。 这样血腥又残忍的事情不止一两件,短短几日之内,宫中的氛围便为之一变,铡刀悬在头顶,人人都噤若寒蝉,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 当时除了寥寥少数人,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段烨如此失常的原因,他们自然而然的将他的反常归结于程美人的死,于是有一部分人开始感慨陛下用情至深,而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咒骂程罗是个祸水。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年,四季轮转,转眼到了景曜六年的秋天。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里,谢尚书将府上的二小姐送入了宫中。 这个在京中贵女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姐入了宫之后,那个残暴的凶兽就仿佛被人下了降头,不仅乖乖的戴上了笼头,还温顺的将自己的尖爪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仿佛在试图伪装成一只无害的大猫。 那些惯会揣度圣意的朝臣审时度势,立刻就明白这个女子动不得。 偏生大理寺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口咬死是那个妖女害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程罗,在金銮殿上以死相逼,要段烨把她千刀万剐。 当时段烨说了这样一句话: “众位爱卿都退下吧。免得血气……冲撞了各位大人。” 话音刚落,人潮便急退,数息之间,偌大的殿中就只剩大理寺卿伶仃一人。 他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无力回天,终究没能狠下心撞上廊柱,而是颤巍巍的跪下,疲惫的请求告老还乡。 段烨准了。 那之后,朝臣们对后宫之事再也不敢多嘴一句。 …… 棠予沉睡了八月之久,在梦中与小重华朝夕相伴了整整两载。 那段时日,她在皇宫中偷鸡偷米,抓兔捕鸽,成日里与小重华吃吃睡睡,过的十分乐在其中。 -- 第69页 只不过最后那一日,她摸进重光宫的小厨房寻东西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了门外宫女的一段不详的对话。 “听说重光宫中又死了一个人。二皇子近些日子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一年前他被一个小杂碎烧伤了胳膊,留了好难看的一块疤,自那之后他便总觉得为他沐浴的宫女在暗中嘲笑他,动辄就要将人打死,闹得宫中人心惶惶的。” “现在才这个岁数就如此无法无天,不掰掰他的性子长大之后不知会变成一副什么可怕模样。” “毕竟是最受宠的丽美人的儿子,之后八成是要做储君的,陛下和娘娘宠他,又哪还有别人能管教呢?” “不知烧伤了二皇子胳膊的究竟是哪个小东西。被二皇子逮到了定会被活活打死的。” “听说方才有一个养鸽子的小太监来向二皇子告密,他听了之后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西边去了。那儿有几个偏僻荒芜的宫殿,倒是藏人的好去处。” “他若是真的藏在那里,这次怕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吧。” “那是自然。” 棠予听着听着,身上陡然冒出一层汗来,她推开窗子想立刻赶回西照宫,却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灵魂狠狠一扯,而后周围蓦然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久违的睁开眼的时候,棠予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床前。 他手握着金针,细白的面皮上挂着一层汗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看着她道: “你醒了。” 棠予盯了他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真抱歉,我当时不知道中毒的真的是你……” 棠予思考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有些疲惫,闭上眼睛黑甜的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因为彻底清醒之后,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小重华被人发现了。 想起这茬之后,她立刻便要求进宫,而谢延此时已经知道他女儿在皇帝心头不一般,自然也不敢怠慢,立刻为她安排了进宫的马车,还让谢扬明在一边一路护送。 一路上她半点也没耽搁,所以段烨刚收到她清醒的消息,一转身便看到了她背光提裙踏入了屋中。 就像梦一样。 只是她的目光却复杂难言,仿佛是理不清的丝缕交错纠缠,乱糟糟的一团,连个线头都没有。 “你是丽美人所出的二皇子吗?” 棠予用那种目光看着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是。” 棠予垂下眸,带着讽意笑了一声。 “那最后陪我喝一场酒吧,让我看看结果和真相,究竟……是什么。” …… 棠予醉倒在了段烨的怀中。 这当然不是她自己选的,而是段烨趁着她酒醉故意占便宜。 他沉迷于感受她轻轻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总感觉每感受到一次她轻柔的吐息,便像被吹了一口仙气,浑身冷硬的关节便会微微化开一点。 每感受到她一次心跳,他空洞的胸膛中也会有东西跟着搏动一下,渐渐地,变成了心跳声。 他拥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一点一点的活了过来。 …… 半晌之后,棠予睁开眼睛,眸中一片迷蒙。 她没有找到结果,也没有找到真相,梦中的世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像个孤魂一样在皇宫中一遍遍游走,却找不到任何的活物。 醒来之后,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深深的蹙紧了眉头。 “你是重华,还是你杀了重华?” “……什么?”段烨一时间没有听懂。 棠予沉默下来,她垂下细密的睫毛,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他的衣袖上,霎时间顿住了。 她回想起梦中宫女的对话,眸光一点点凝聚起来。 梦中的二皇子被小重华烧伤了胳膊,留了一块很难看的疤痕,所以每次沐浴之后,他都会命人打死服侍他的宫女。 她想起重光宫中服侍段烨沐浴的盲女,还有从老嬷口中听到的那些带着血色的传言。 这个细节似乎将段烨与梦中的二皇子严丝合缝的扣在了一起。 若是那样的话,她一直以来都搞错了。 他不是重华,而且……正是他害死了重华。 棠予的呼吸开始加速,她尝试遏制自己的冲动,但是……她冷静不下来。 她像一只忽然发难的小豹子一样,一下子跳起来将他扑倒了地上,一手压住了他的肩头,另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段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难得的显露出几分慌乱。 “你……这是做什么……” 她大病初愈,手上绵软无力,像清晨初醒一样连握拳都握不紧,葱白的手指虽扼上了他的脖子,却丝毫威胁不到他的生命。 他的呼吸确实开始变得有一点困难,不过比起颈上那微小的禁锢感,不如说棠予此时骑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姿态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棠予没说话,她似乎忽然间被他乱闪的睫毛吸引了注意力,怔怔的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那一瞬间,她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小重华的影子,不由得想起他目光触及她裸.露的小臂之后羞怯的样子。 -- 第70页 她扼住他咽喉的手忽然松开了,素白的手像狡猾的游鱼一样一下子钻入了他袖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她柔软的指肚从他的手腕处一点一点的沿着小臂上滑,细致又耐心的抚摸着,闭着眼睛感受他衣下是否有异样的凹凸。 答案是没有。 他小臂上的皮肤很光洁,没有丝毫存在伤疤的痕迹。 为什么会没有呢? 她先前那股子冲动消了下去,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觉得刚明朗一些的事情忽然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棠予,起来。” 段烨忽然出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的声音有些不同于往日的低哑,让棠予听的心头一跳。 她垂眸瞟了瞟,小小的咽了一口口水。 这姿势好像是不太雅观,显得她像个调戏良家女子的采花贼一样。 对上他微暗的眸光,她心头忽然浮起慌乱,有些手忙脚乱的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被压麻了,刚支起一点身子就又跌了回去。 段烨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棠予欲哭无泪,努力控制自己有些麻木的腿,试图一点点的挪下去,然而刚蠕动了两下,她就一下子被段烨握住了腰肢。 她腰上顿时一麻,有些不适的挣了挣,想要逃开。 “别乱动。” 段烨用了些力气,想将乱蹭的她摁住。 棠予心道,你不让我动我就不动?在你身上趴着多尴尬啊。 于是她越发卖力的试图从他身上滚下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如意了。 片刻之后,天旋地转,她与段烨忽然换了个位,她一时间怔住了,片刻之后感受到男人微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 “为什么不听话,嗯?” 他嗓音喑哑,低沉的一声反问混合着胸腔的共鸣,让棠予听得耳根都酥麻了起来。 她看到段烨深邃的眸子盯住了她的嘴唇,而后一下子凑了过来。 她在最后一刻猛然惊醒,千钧一发之际,睁大了眸子啪的一下用手将自己的唇盖了个严实。 热气喷在她手背细腻的皮肤上,将她烫的轻轻抖了一下。 段烨有些气恼,泄恨似的一下咬上了她的手指,还微微用了点力。 片刻之后,他终于抽身而起。 “这两天别来招惹朕。” 他咬牙切齿的撂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棠予静静地盯着,瞧出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之后过了很久,有一次棠予和盲女琮禾聊天的时候,无意中从她口中得知,段烨曾在深秋时节,要她为他放一桶冷水沐浴。 那时候她初尝人事,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他此举的苦衷,只是此时她脑中空空的一片,根本就没听明白段烨警告的含义。 当天晚上,她没有等到段烨来西照宫。 因为心中惦记着小重华,她咬了咬牙,抱着自个的枕头找上了门。 重光殿中,段烨有些气恼的盯住了他不听告诫的小美人。 “你这是要自荐枕席?” 第40章 ... 重光宫中的幔帐是有些冷淡的月灰色, 带着一股子禁欲的气息。 帐中的床要比西照宫中的大一些,若是规规矩矩的躺着,两人倒也是泾渭分明。 棠予直挺挺的的躺在里侧, 像朝圣一样将手双手交叠,放在了小腹上, 压抑着自己翻身的冲动, 慢慢闭上了眼睛。 最初的一个时辰, 她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可是夜色渐深,她睡沉之后,便开始忍不住睡觉时好动的天性,时不时的就翻一下身,蹬一下腿。 不堪其扰的段烨忍无可忍的将她锁进了怀里,她像一只被人握在手心里的麻雀一样,终于扑棱不动了。 这样过了没几日,段烨眼下便开始出现淡淡的青灰色。 有一日他路过温宁宫的时候,里头正侍弄药草的温菁一转眸瞧见了他的样子, 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最近调了一种滋味不错的安神茶, 陛下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段烨闻言,抬脚进了她宫中。 温菁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而后捧着一杯花茶坐在他的对面, 慢慢地品。 “那个柳梓,陛下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等再过段时日,将她那些混迹在京中的族人一网打尽之后, 朕自然会处置她。” “苗人邪诡,陛下确实应该行事谨慎一点。” 段烨一口饮尽了热茶,放下杯子缓了片刻便要起身告辞。 温菁一双秀目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见他作势要站起身, 忍不住开口道: “我最近新调了一些萦春香,陛下要不要拿些去用?” “不必了。柳梓已经无需朕费周折安抚了。” “是么……”温菁仔细瞧着他的表情,“陛下,你困不困啊?” 段烨眉头一皱,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她。 “温菁。” 讲真她听见那阴沉的语调的时候,心头有些害怕,也有点后悔在他的茶中下药。 不过下一刻段烨就支撑不住以手撑额,而后伏倒在了桌子上,她后悔也有点来不及了。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鬼鬼祟祟的凑到了他身前,轻轻地将他的袖子扒拉了起来。 然后她目光暧昧的瞟了段烨一眼,唇边浮起模糊的笑意。 -- 第71页 “不是吧陛下~” …… 当天晚上棠予去寻段烨的时候,发现他不在重光宫中。 她在殿中转了一圈,没找见他的人影,于是又回到自己宫中瞧了瞧。 然而他也不在她的西照宫。 棠予辗转了一晚上,第二日有些没精神的推开自己的宫门,想去问问梓竹知不知道陛下的去向,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然而刚走出几步,她就看到段烨从不远处的温宁宫出来。 四目相对,棠予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西照宫,砰地一声关上了宫门。 段烨目光不善的回过身,盯住了探头看热闹的温菁。 “你想怎么死?” 温菁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陛、陛下…我去把人给你哄好行…行不行啊。” …… 温菁送了棠予一个香囊。 她试图选择一个刁钻的切入点进行解释,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你觉不觉得陛下最近有些欲求不满……” 一句话没说完,她就被棠予扔出了西照宫。 温菁拍着门嘶吼: “事情不是那样的,陛下只是来我宫中喝了一杯茶!” 然而西照宫中没有半点回应。 温菁无法,只得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温宁宫,将大门封的死死的,一连数日都没出来。 …… 当天晚上,段烨在重光宫中没有等到棠予。 在夜色渐深,梓竹提醒他该歇息的时候,他忽然将自己的枕头塞进了梓竹怀里。 “去西照宫。” 西照宫大门紧闭。 梓竹叩了叩门,喊琉月出来开门,然而半晌过去,大门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在心中暗骂琉月误事,而后忽然听见她的声音。 “哥!我被绑…唔……” “……” 段烨的面色阴沉如水。 “回宫。” 他挤出来两个字。 那之后一连三日,梓竹始终都没能敲开西照宫的宫门。 最后段烨耐心告罄,决定不惯着她了,让梓影翻越过墙,在里面给他们开了门。 他抬脚踏入殿中的那一刻,棠予蹙着眉抬头看了他一眼。 “出去。”她屈膝坐在床上,刷的一下拉上了暗红的床帘,隔断了他的视线。 “我不想看见你。”她闷闷的声音从厚厚的幔帐中传出来。 段烨因她的话面色沉了沉。 他回身关上了房门,走到紧闭的幔帐之前,伸手一拉—— 没有拉开。 “松手。”他低声道。 “你出去。”棠予不肯配合。 段烨点点头,左腮一动,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 他修长的手指捏紧了幔帐的边缘,猛地一扯—— 跪坐在床上的棠予猝不及防的被这生猛的力道一带,身子一下子向前倾去,鼻尖一下子撞在他的小腹上,手忙脚乱之下,还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她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偏生段烨还在他头顶恶劣的调侃: “不是不想见朕吗,怎么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了?” 棠予捂着自己的鼻头直起身,恶狠狠的瞪他。 段烨扳起她的下巴,凑近了逼视她。 “朕的重光宫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的西照宫,朕却三日不得入,这是什么道理?” 棠予挣开他的手,别过眼气呼呼的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去你的重光宫了,你立刻出去行不行?” 段烨冷笑一声。 “不行。”他将棠予按倒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什么时候这宫中,竟是你说了算了?” 言外之意是,你说的不算。 棠予简直要被他气哭了。 “你别碰我!” 可段烨偏要与她反着来,他锁住她的双腕将她吻的气喘吁吁,绯红满面,直到她委委屈屈的顺从下来才终于满意。 “棠予,别违抗我。”他在她耳边道,“也别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这是为你好。” 她刚吃了教训,不敢吱一声,可是心中却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你在想屁吃! 她本打算与恶势力斗争到底,可是这天晚上一个久违的梦却有些瓦解了她抵抗的意志。 她这次在那个熟悉的梦境中睁开眼,听到了喧闹的人声。 坐起身环顾四周的时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棠予一抬眼便瞧见一个清俊的小少年。 他面上原本带着几分阴鸷之色,一抬眼瞧见她,立刻转为明亮的笑意。 “你来了。” 棠予还未说话,便听到门外一声凄厉的呼喊。 “二皇子饶…唔……” 她微微挑了眉,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淡黄色的崭新的华裳。 棠予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二皇子?” 他走上前拉着棠予让她在一旁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抬眼瞧瞧觑她的面色。 “我之前…没有骗你,这个身份,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他低眉顺目的解释道。 棠予信了。 然而其实他说的不是真话,早在两年之前,他就被那个收养他的老嬷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心底里也早就清楚,明面上的那个二皇子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而他身体里流的,才是皇室的血。 -- 第72页 只不过因为时机不成熟,他需要暂时的蛰伏起来,所以才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荒僻的西照宫中。 这件事他本可以告诉棠予,不过他因着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向她隐瞒了这件事,然后借自己悲惨的身世,骗了她不少关怀。 一日日的,越发上瘾。 与棠予朝夕相伴的那两年,他过的格外快活,那时候他心里想着这件事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只可惜谎言不能长久,在前段时间那个冒牌的二皇子找上门之后,他就被幕后的推手,借着这个机会,一步一步的推到了明面上。 然后,就在那一天,留在这里两年之久的棠予消失了。 他心中猜测,或许她觉得他骗了他,这才不告而别。于是在心中准备好了卖惨博同情的一番说辞,打算等她再来的时候,拉着她的衣袖,解释给她听。 只是他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月。 直到他搬进重光宫的第十日,也就是今天,他才终于又见到了她。 他轻声向棠予解释了半天,对方却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幽幽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他一时也拿不准对方是信了还是没信,被她盯的手心里冒了一层汗。 “姐姐…” 他哀哀的唤了她一声。 棠予眸中的趣味更浓,她盯着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垂着头的他,忽而鬼使神差的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然后看着他被迫仰起脸,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眨。 “你是不是段烨?” 棠予嘴角浮起一抹稍显诡异的笑。 他的眸子有些惊奇的睁大了一点。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他拿回身份之后得到的名字。 棠予的嘴角不可遏制的向上一扬,连忙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唇,稍稍遮盖一下她扭曲的笑容。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将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而后两眼放光的盯着他。 “段烨?” “嗯、嗯…” 他被她盯的有点紧张。 “你今年多大了?” “已经满十四了。” “再叫声姐姐来听听。”她刚落下去的嘴角又一下子扬了起来。 “姐姐…” 他乖乖的唤了一声。 嗷!好奶! 棠予在心中哐哐的捶地,无声的嚎叫。 这么乖的小少年为什么长成了段烨那个狗样子! 她一下子想起了今天入睡前段烨恶劣的模样,于是幽幽的抬起头阴恻恻的盯住了他,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光。 而后…… “段烨,帮我捏捏肩膀。” 他从善如流的走到她背后,力度适中的在她的颈侧揉捏。 “段烨,帮我倒杯水来。” 他立刻去掂了掂桌上的那个茶壶,而后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用手背在杯壁上试了一下温度,这才体贴的递给她。 “段烨……” 她用所有能想到的事情使唤刁难了他一上午,他却半点怨言都没有,甚至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 棠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稍微歇了一口气。 而后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他的袖子上,忽的一亮。 “段烨,让我看看你的小臂。” “什…么?” 他有些怔愣。 棠予冷笑一声,一步步向他走过去,把不明情况的他直逼到床旁。 然后一下子将他按倒在床上。 他面上泛起薄红,眸中闪烁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姐、姐姐?” 棠予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一边往下捋他的袖子一边压低声音深沉的说: “别违抗我,段烨。” “这是为你好。” 看着他眸含水意的半垂下眼,棠予心头的郁闷顿时消散一空,心情变得无比的舒畅。 她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了他的小臂上,打算好好瞧瞧这处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吊了她那么久。 棠予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拉到身前。 第41章 ... 少年的手臂光洁又修长, 线条流畅,骨肉均匀,像一件艺术品一样, 看着优美,盘起来也好捏。 只不过…… 除了好看一些, 他手臂上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 不过是一层光洁白皙的好看皮肉, 细细瞧去, 甚至连一颗寻常的小痣都没有。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那上面的确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称为秘密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还整天神神秘秘的搁那耍人玩呢? 棠予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瞧见少年清澈的眸子,她有些尴尬的替他将袖子拉好了。 “没什么,你的小臂挺好看的。” 他没说话,目光却落在了棠予的袖子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想起最初在西照宫刚遇见他的那段时日,她曾裸着两条手臂一整天。 那时他该看也看了,所以她今日这番举动,算不得过分。 棠予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她咳了一声, 向他伸出手。 “起来吧。” 而后棠予瞧见他掩了掩眸, 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过了片刻才抬手握住她的手。 她将他拉起来,琢磨着他方才眼底的那点黯然, 有些想不透。 -- 第73页 他在失落个什么劲呢? 她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 很久之后,她偶然间又回忆起了这件事,福至心灵般一下子就明白了。 当初在灵禅寺暗色的帐中, 段烨曾对她说过一句,他肖想了近十年。 那时,他二十三岁。 她借着这点线索和之后对段烨深入的了解,终于揣摩出那个少年段烨的心思, 忍不住暗啐了一声,骂他早熟。 …… 在棠予和他并肩而坐,各有心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人声。 “二皇子,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已经处置了,那些草编的蚱蜢已经给您放回原处了。” 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先抬眸盯住了棠予,有些紧张地瞧着她的反应。 见她没说什么,他才对下人道: “知道了,下去吧。” 在他吩咐完之后,棠予随口问了他一句: “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宫女手脚不干净偷东西,我罚了她一顿板子。” 棠予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想着,“处置了”听着可不像一顿板子。 他被她盯的有些无所遁形,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好在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 “偷了什么,一些草蚱蜢?” 那也不值什么钱啊,偷这个玩意儿做什么?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道,“是你送我的。” “……” 她有些惭愧的咳了一声。 这礼物好像有些寒碜。以后还是给他整些稀罕的吧。 之后她大概又陪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后被身旁人起身的动作吵醒了。 段烨勾起一边的幔帐,套上靴子,而后行了两步取下架子上的银灰色交领,刷的一展手臂一伸便利落的套在了身上。 对着铜镜整理衣襟的时候,他无意间瞧见镜中倒映的帐中人。 “朕吵醒你了?” 棠予没应声。 段烨理好了衣襟,瞧了眼天色,回身走到床前,将勾住半边幔帐的那个银勾摘了下来。 “时候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他说着,便要将那暗红色的幔帐放下来。 棠予似是专门要与他作对,坐起身将红帐又挑了起来。 “我不困。” “嗯,那朕等会儿下朝回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不用你陪。” 段烨眸子一暗,低声警告了一句: “棠予。” 棠予别过头不理他。 段烨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没做什么,也没再说什么,替她将幔帐勾好之后,他走到一旁,将那件淡松烟色暗花大袖衫套在身上,便要出门去。 “段烨。” 她忽然在他身后唤他。 段烨回过头,看到她神采飞扬的冲他扬了扬眉。 “叫声姐姐来听听。” 她勾起唇角,眸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段烨忽然抬脚向她走过去。 棠予瞬间变怂,取下银勾放下幔帐,一下子缩回了床上。 紧张兮兮的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他挑开帘子收拾自己。 反而等来他一句话。 “你不是不许我那样叫吗。” 棠予一下子被拉回与他初见那日。 那时候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姐姐。” 而她驳了一句,叫谁姐姐呢。还说他在与她套近乎。 不知那时他心中是何滋味。 一时间她万千感慨涌上心头,连段烨接下来说的那句话也没听清,只隐约感觉那语气似乎不太友好,是他惯常威胁她的声调。 过了片刻,她拉开帘子瞧了瞧,见段烨已经离开了。 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 “如今你即便后悔,也晚了。” 我本就不想让你当我的姐姐,经年处心积虑筹谋的,都是……如何把你变成我的女人。 …… 棠予就这样与段烨暗潮涌动的相处了数日。 若是被他蛮不讲理的欺负了,她就在梦中从少年段烨身上变着法子讨回来,将自己的心态调整的还挺平衡。 这日黄昏,她难得来了心情去御花园闲逛,没想到正好瞧见段烨背身站在花前。 她正犹豫不决,不知是该上前同他打个招呼,还是该掉头就走的时候,瞧见一旁来了一个一身槿紫衣裙的女子。 棠予隐约记得,她叫柳梓。 她看着她直直的朝段烨走了过去,而段烨对她的到来似乎也丝毫不意外,平静的站在原地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想起昨日阻止段烨入帐时与他的对话。 “你后宫中又不止我一个女人,怎么日日往我这里凑?” “朕只想往你这里凑。” 她冷笑一下,在心底呸了一声。 鬼话连篇的狗男人。 她在心底骂了一句,转过身气呼呼的走了。 如果可以,真想给她的床装个门再上个锁。 …… 御花园中,段烨不着痕迹的套柳梓的话。 “……你在宫中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提过回家,或是让亲人进宫来看看你,不觉得寂寞吗?” “这宫中有陛下在,所以妾身不孤单。” “可是朕并不沉湎于女色,常常会冷落你。你若是想出宫的话,朕其实可以答应。” -- 第74页 柳梓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心中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往西照宫中跑,还是以为我不知道那宫中藏着一个美人? 不过一想到如今这个结果是她当初一时失手造成的,她就没办法怨恨段烨,只能暗暗的恼自己,恨那个夺了她好事的女人。 本来被段烨如此对待的那个女子该是她才对。 还好,她还有机会。 只要拿到表兄身上带着的蛊,她就能重新抓住陛下的心。 “那就多谢陛下了。”她眸中划过一抹算计,低首答。 柳梓离开之后,段烨招招手唤出了梓影,对他吩咐道: “这几日跟紧她,记下她出宫后都见了何人。” “是。” 布置好自己的事情后,他看了看天色,暗道是时候用晚膳了,然后转头去了西照宫。 琉月在宫门前远远的看到了陛下,兴冲冲的跑进殿内告诉棠予,陛下来了。 在她心目中,陛下与她的关系是极好的,虽然两天一吵架三天一拌嘴的,不过那都是在打情骂俏。 “是吗?”棠予磨了磨牙,“那你还不快出去迎一迎。” “好嘞。”琉月脸上挂着笑,不疑有他的跑出去了。 棠予见她走远了,站起身走到门前,啪的一声把门拍上了,然后用木栓卡住了门,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实木桌子掀翻抵在了门前。 而后她拍了拍手,抱臂靠在一边的圆柱上,等着瞧好戏。 没一会儿,门上便传来了一声响动。 段烨站在屋前看着那紧闭着的雕花门,轻轻地蹙了蹙眉。 他用了些力气又推了一下,那门依然纹丝不动。 他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她又在里面动了手脚。 “棠予,开门。” 棠予在屋里抱着臂轻笑了一声,理都不理他。 “快别闹了,你不可能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的。” 先把你这个狗男人挡回去再说。她在心中默默腹诽。 段烨听不到她一点回应,一颗心变得有些空落,仿佛在一个见不着底的洞里一直往下掉。 他眼底染上郁色。 “棠予,你想让朕把你锁起来吗?” 听了这话,她面上的神情终于不再那么轻松,眉目一凛,站直了身子。 “段烨,你别欺人太甚。” 他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过去经常消失的悄无声息,有时一去半月,有时好几个月,而最长的一次,他等了七年。 这种恐惧已经刻在了他骨子里。 在重新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他悬着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那你把门打开。”他耐心的劝她。 “……”棠予沉默了一会儿,显然被他刚刚的威胁吓到了,一时间有些犹豫。不过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开。” “大臣还有休沐日呢,我为什么就非得每天见你啊?” “那你今日不见,明日就会见吗?” “……”明天也不想见。 “棠予,你这样可不行。” 棠予被他扰的烦不胜烦。 “段烨,你放过我好不好……” 门外忽然没了声响。 片刻之后,她看到一片雪亮的剑刃从门缝中插了进来,而后刷的一声劈了下去,将门栓斩成了两段。 而后他抬脚一踹,门后的实木桌便滚了三尺远。 这一下子让棠予对他的武力值有了直观的认识,她有些腿软,忍不住扶了下身后的柱子。 木门凄惨的吱呀作响,他今日穿着墨色的纹金大袖衫,像一座山一样,显得又巍峨又阴沉。 棠予有点想哭,方才隔着门的那嚣张气焰灭的一点不剩。 “陛、陛下…” 对方走到了她身前,棠予觉得无形中好像有一座山压了下来,让她连气都喘的不顺畅了。 段烨伸出手,有些温存的抚了抚她的发,慢条斯理,像是在把玩上好的绸缎,不可谓不温柔。 可棠予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朕说过,别说那些伤人的话。” “对、对不起……” 察觉到气氛不对,棠予怂的一点脾气都没了。 段烨指尖一顿。 “晚了。” 他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内室走去。 那晚,琉月三更起夜,听到屋中隐约传出呜咽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22:52:39~2020-08-04 0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搞事的宅宅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 暗色的红帐仿佛一个华美的牢笼, 美人在其中轻声呜咽。 泪珠一颗颗的从脸颊上滚落,染得脖颈间都一片水意。 男人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抬手想替她拭泪, 她却偏过头一躲,避开了他的触碰。 下巴尖上悬着的泪轻轻一晃, 啪嗒一声砸在她茜色的兜衣上, 晕染成一片深深的水渍。 她的淡粉色齐胸襦裙被褪到了腰下, 白皙的双臂和脖颈下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了男人的眼中。 她屈腿缩在床角,止不住似的低声啜泣。 “别哭了。”段烨有些黯然的垂下眸。 -- 第75页 棠予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段烨沉默了一会儿。 “你就这么不想让朕碰你吗。” 棠予抬起泪眸凌凌的看了他一眼。 “我敢说不想吗?” “……” 段烨被她怼的哑口无言,他叹了一口气,看了她一会儿后起身下了床。 “你睡吧,朕到别处去。” 他真怕恶兽再一不小心出了笼,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你去哪里?”棠予抬了抬眼。 如今夜已经很深了。 “这宫中,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段烨轻轻地眨了一下眼,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后便默不作声的观察她的表情。 “……” 棠予听出他的言外之音,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回重光宫。 这深更半夜的,他不回宫还想去哪里? “…你不许去。”棠予忽然握紧了衣袖。 段烨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忽然低头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片刻后他抬起头。 “棠予,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他弯腰凑近, 伸出手指抹了抹她脸上的泪。 这次她倒是梗着脖子没躲。 段烨低声叹了一下,有些语重心长的说: “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却又想独占我。” 那一瞬间,棠予忽然意识到, 自己朦朦胧胧没想透的东西被他一语道破了。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嘶啦一声碎了个彻底。 她就是想独占他。 占了八分还嫌不够,还想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她。 然而事实是,那两分可能已经属于别的女人了。 她每每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就像一个完美主义者得到了一个被别人刻了名字的漂亮玩具,没办法全身心的喜欢,却又一点也舍不得丢掉。 “可是我觉得不公平。”棠予闷声道,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嘟囔,“你有不止一个女人。” “朕毕竟是皇帝,难道你想让朕为你守身如玉吗?”段烨将右手背到身后,目光似乎含了几分幽怨之意,“你往常动不动就消失…甚至还不告而别了那么多年……” 棠予蹙了蹙眉。 “我有我的苦衷。” 在梦中什么时候醒也没个定数,她就算想告别也来不及。 “那朕就没有苦衷了吗?”段烨道,“朕刚登基的那两年手中没有半点实权,若是不拉拢自己的势力,只能做一个傀儡。” 而将朝臣的女儿迎入宫中是结盟最牢固的方式。 与其说他选的是女子,不如说选的是她们的身份。 若是一条猫狗也能有类似的作用,他不介意在后宫养上一群。 不过如今他已经站稳了脚跟,将权力捏回了自己的手心,所以她们的身份已经没用了。 段烨知道她在意,所以,他其实一直在清理那些无用的钉子。 只不过,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些事情都是阴影下涌动的暗潮,是他心底恶的具象化,段烨永远也不会告诉棠予这些。 他努力只让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但是残暴和冷酷却时不时地会泄露一些端倪,每次都将她吓得噤声安分许久。 段烨丝毫不怀疑,若她看透了他这个人,一定会拼命地远离。 所以他永远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他只低声对她讲自己孤军奋战那两年一桩又一桩的难处,讲那些伸手不见五指不得呼吸的日子,然后低落的说: “棠予,你可不可以为朕想一想?”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垂下眸子,“陛下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躺进了里侧,默不作声的为他留出了位置。 只不过,她翻过身面朝墙,无声的拿后背对着他。 她心中还有一个无解的难题。 她不知道是该成全自己情感上的洁癖,还是该放下芥蒂接纳他。 她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他。 只不过,还没喜欢到可以立刻做决定的程度。 …… 这次的梦有一些旖旎。 棠予醒来的时候在桌上看到了一摞小册子,她随手拿起来翻了翻,见上面画的……是一幅幅春宫图。 “……” 之后她听到一声门响,于是连忙将那册子放回了远处,还不知为何下意识的藏了起来。 她坐在梁上,看到少年样子的段烨绕过屏风进内室,而后忽然顿住了脚步,皱起了眉。 “你在这里做什么?滚出去。” 棠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二八芳华的宫女,她脑海中浮起了一个这样的印象,却瞧不清她的样子。 “二皇子…这是是娘娘的吩咐……”她走到一边拿起桌上的小册子,“娘娘说您年纪大了,该知晓一些事情了。” “替我谢过母亲,此事无需她费心。你可以出去了。” “……是。” 她手中的春宫图落在地上,恰好翻开了几页。 那个宫女走了几步便消失了,棠予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而后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你在吗?”他忽而道。 棠予见被他发现了,于是索性跳了下来,轻轻地落在他身后。 他回身看见她,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 -- 第76页 “为什么把她赶走呢?”棠予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笑容淡了两分。 “姐姐真的不知道吗?” “为什么?” 他抬眸瞟了她一眼,眸中飞快地划过一抹暗色。 “因为你不喜欢。” 棠予有些古怪的笑了一下。 “可是你将来会是储君,之后若是登基为帝,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处……” 她将段烨不久前告诉她的话挑挑拣拣的转述给了他。 “到时候即便我不喜欢,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清俊的少年面色稍沉:“我不会的,你用不着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棠予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带着那种惹人厌烦的高深和洞然。 “姐姐…我只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信你,可是为我守身如玉,你做不到的。” “若我能做到呢?”他眸中带着有些阴沉的偏执之意。 “若你能做到,那我也会喜欢你。” “好。” …… 这之后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一些日夜,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棠予在御花园的池塘边遇见了柳梓。 她本想避开她,然而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她在身后道: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待你这般好吗?” “知道。” 棠予淡淡的答了声,抬脚便继续走。 “……”柳梓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你真的知道陛下中了蛊?” 棠予蹙了蹙眉转过身去。 “蛊?” “你果然不知道。”柳梓勾了勾唇,“想听吗?过来,我可以告诉你。” 棠予犹豫了片刻,又回到了池塘边。 柳梓将那夜阴差阳错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她隐约想起那夜用青曜剑斩成两半的那个大蝴蝶,当时它被剑劈到之后燃了起来,棠予心中便知道那是个邪物。 如今想来,或许有问题上是它蝶翼上附着的东西。 她兀自沉思的时候,柳梓悄无声息的挪到了她身后,而后忽然猛推了她一下。 棠予毫无防备,一下子扑进了池塘里。 “……” “真抱歉,如今陛下身上已经中了蛊,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种新的蛊。” “因为我,你平白多赚了那么多日子,如今也是时候安息了。” 柳梓扬起艳红的唇,得意洋洋的看着池中的水花。 “到最后,陛下还是我的。” 她留下胜利者的宣言,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身后的池塘却哗啦一声响,下一刻,她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脚踝、 然后她一下子被拽了下去。 棠予湿淋淋的爬出来,听到她时断时续的尖利的求救声。 一阵寒风刮过,全身湿透的棠予冻的全身都僵了。 “你活、活该…”她哆哆嗦嗦的说。 而后过了片刻,有宫人听到动静赶过来,一见这状况连忙手忙脚乱的把柳梓捞了出来。 她两眼翻白,淹的只剩半口气了。 没多久,段烨也被惊动了,他脚步匆匆的赶来,脱下自己的大氅裹在了棠予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临走之前,目光凉寒的瞟了一眼柳梓,对侍卫吩咐了一句: “将她带下去吧。” 之后过了没两天,曲柳宫中的宫女在逼供之下,承认程罗是被柳梓所害。 她说柳梓知道程罗有摘玉兰花的习惯,故意将毒虫幼卵放在了花瓣上,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中了剧毒。 段烨听罢,赐了她一杯毒酒。 据说那天柳梓在曲柳宫中鬼哭狼嚎。 “你不能杀我。若我死了,我表哥一定会替我报仇。” “或许他接近不了皇帝,但是他可以在水中下毒,到时候京中那么多人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若我死了…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梓竹掐住她的脖子,将毒酒灌入了她的喉中。 “只可惜,您的表哥已经先行一步了。” 空酒杯摔在地上,柳梓无声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 棠予病了好几日。 她的身体一阵阵的发冷,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喝了好几日的姜汤,才慢慢暖和过来。 段烨依然每日来她宫中,却没有向她提过柳梓的事。 之后有一日棠予向他问起,段烨随口答了一句: “病死了。” 棠予听了便过去了,也没放在心上。 她犹豫的向段烨提起一件事。 “柳梓在死之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段烨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心中有些紧张。 棠予将她下蛊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有没有可能…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呢?”她怀疑的盯着他。 若他不喜欢她,她虽会有些失落,但是放弃的也更容易一些。 她总是更喜欢喜欢她的人。 段烨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直到现在,你还在问我这种话?” 他心心念念十年之久,情意深重的都不敢轻易触碰,唯恐失控,而她却想用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抹去。 棠予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段烨没有中蛊。 事后她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心中隐隐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她的青曜剑本就能驱除邪祟,而那日,她的剑尖曾划破他的胸膛。 -- 第77页 那蛊虫可能还未生,就死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时她无暇想别的,因为她得到答案的同时,也从他眼神中也得到了一个不太友好的讯号。 她往床里躲了躲。 “你别乱来啊,我还没想好。” 段烨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两手将她的挣扎全压下。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过了片刻之后,棠予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她拍了拍他的手。 “松点,喘不过气了。” 段烨依言松了松。 而后他在她的耳边道: “三天。” “什么?”棠予偏了偏头。 “朕再给你三天时间。” “……哦。” 她应了声,以为这三天是他给的考虑的时间,三天之后,他俩是成还是不成,她就得给一个明确的回答了。 而实际上,段烨是给了她三天的准备时间。 这一次,他本就没打算给她选择的权力。 …… 这三天时间里,棠予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如今已经是景曜六年的深冬,过了年,便要迎来景曜七年的春天了。 这是她最后的期限。 她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上界的万华之树还有八个月便能结出一个灵胚。 上界的八个月,便是这里的两年。 如今两年之期将过,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任务的事情。 毕竟不管段烨是不是重华,灵胚都是救重华的关键。 而不管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重华于她而言,都是一个不得不救的人。 在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重华曾不止一次的救过她,于她有恩。 而且他们之前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所以棠予不可能弃他于不顾。 她的任务是保证男女主的安全和主线的顺利运行,而段烨碍了他们事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占了个皇帝的位子。 若他不是皇帝的话,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棠予一拍脑门,又简单粗暴的想了一个解决办法。 于是在第三日段烨来寻她的时候,她抛出了一个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的问题。 “朕就不能都要吗?” “不能…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因为皇帝的身份,有时不得不迎些女人进宫。若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呢?” “如今已经没人敢置喙后宫之事,关于这件事,你不必担忧。”段烨沉吟道,“若你不喜宫中有别的女人,那个温菁,朕也乐意马上赶出宫。” “你舍得吗?”棠予扬了扬眉,“她不是在你小时候赠过你蔬果,于你有恩情?” 段烨目光微凝,沉眸盯住了她。 温菁确实打小就住在温宁宫,她的父亲早年救驾有功,母亲又早早病死,先帝体恤她这个孤女,便将她接入宫中养着。 段烨继位之后,曾想将她送出宫,但是她却说自己这一生都不想嫁人,想在宫中混吃等死到老。 于是段烨便允她留下,后来还用她堵了一段时间大臣之口。 后来终于顶不住压力,纳了几个美人入宫之后,他不止一次的借她的萦春香瞒天过海。 如今宫中再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温菁于他而言也毫无用处了,如今棠予已经显露出她的不喜,段烨便不打算将她留在宫中了。 只不过此时,他更在意的事另一件事。 “你想起来了?” 棠予没有正面回答。 “当初你说会为我守身如玉,如今不也破了誓?如今你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谁知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段烨…和我一起走吧。”棠予抬眸看他,眼中仿佛含着熠熠星辰。 段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棠予,你还记得当初我说能做到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她对上他的眸子,心有灵犀的明白他说的是“守身如玉”这件事。 当时她说的是—— “我也会喜欢你。” 她脱口而出这句话,而后看到段烨挽起了他的袖子。 她在他光洁的小臂上,看到了一点猩红的,朱砂色。 第43章 ... 棠予瞟了段烨一眼, 又瞅了瞅他小臂上那抹红色。 盯了一会儿之后,她又瞟了段烨一眼。 而后她颤巍巍的指了指他的胳膊。 “…这是什么?” “……你觉得呢?” 棠予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试探的伸出手指,在那个红点上戳了戳, 然后瞧了瞧自己的指腹,发现那红痣没有掉色。 “……” 棠予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真的吗?” 段烨没有立刻回答她, 在被拉长的沉默中, 棠予敏锐的感觉到, 他此刻似乎有一点点生气。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袖子,而后堪称优雅的解了自己的外袍。 “是不是真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棠予心道,那试过了发现是假的我岂不是很惨? “不用试了,我觉得是真的。”她严肃认真地说。 段烨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棠予的眸光波动了一下,而后她掀起眼帘,认真的看着他。 -- 第78页 “你喜欢我吗?” 她的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让段烨不由自主的认真下来。 当然是喜欢的。 他在少年时期一场旖旎的春梦里明悟, 发现不知何时起, 他对她的执念已深。 那时的他太过无力,被命运之手推着走,看不清自己的前程, 也无法决定她的去留。 所以他一直压抑着,掩盖着,只敢偶尔轻描淡写的说喜欢——那种不会给人压力的, 轻飘飘的喜欢。 后来他顺利的被立为储君。老皇帝苟延残喘,已经没有几日好活,权柄眼看就要落在他的手上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试探着与她提了一句他与她的未来。 那时, 她面上浮起伤人的冷笑,眸中含着恶意对他说: “段烨,我讨厌你。” 他一下子被她推入泥沼之中,忽然之间,不见了天日。 那之后,他又过了许久才见到她一面。 他心中充斥着恐怖的预感,强烈的感受到……自己或许就要失去她了。 他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想要留住她,可是最后却失败的彻底。 那时的她很平静,似乎早已看透他的品性,知晓他的恶劣,面上连惊和恶都欠奉。 她心平气和的告诉他,若干年之后,她会来杀他。 她让他早做准备。 而后她消失了。 段烨等了七年,终于等到她来实现自己的预言。 而这一次,朝他扑来的蝴蝶终于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本可以不用暴露自己的弱点,以免被狡猾的她再伤一次。 可是他看到她的眼睛,凝重,恢弘,仿佛含着海誓和山盟。 与过去全然不同。 “喜欢。” 他寻到她的手,一根一根的,与她十指相扣。 “很喜欢。” 他简单又沉重的回答。 “为什么?” 棠予任他握住自己的手,依然抬眸盯着他。 段烨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这仿佛在向他索要承诺的姿态,让他十分受用。 “因为在我眼中,只有你是鲜活的。” 其他芸芸众生,都是灰色的玩偶,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只有你,是彩色的。 棠予垂下眸笑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倏尔抬起融星映月般的眼眸—— “我也很喜欢你。” 她一点一点回握住了他的手。 段烨近乎贪恋的看着她坦然又真挚、毫不回避的眼眸,心头涌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的感受。 原本他一直想着,不管她如何看他,只要最后能得到她,别的都无所谓。 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想法实在错的离谱。 被心上人坚定地选择带来的幸福感是无与伦比的。 一颗真心得到同样诚恳真挚回应的感觉,就像是—— 世界一下子拉亮了灯。 而他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此前他身处黑暗,却不自知。 …… 明净的月亮在漆黑的夜空中漫游,却不小心钻入了一片厚厚的云团之中,一时间东走西顾,找不到出路。 宁静的屋中闪烁着豆大的烛光,微弱的光芒透过暗红的幔帐,投下一片淡淡的绯色。 棠予和段烨相对而眠,呼吸浅浅的交缠。 二人似乎都已经睡熟了。 ‘ 可是忽而之间,她却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眸子,安静的盯了一会儿他的睡容。 见他似乎已经睡熟了,她小心翼翼的身处一根手指,轻轻地拨了拨他长长的乖巧的睫毛。 一触即放,如是再三。 见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指尖又点上了他高挺的鼻梁,然后一点一点,慢慢的滑到鼻尖。 这隐秘的作案并没有被他发现,于是罪魁祸首越发胆大起来,手指一跳,轻轻落在他的嘴角,又慢慢爬上他的唇。 她戳了一下,感觉像果冻一样软软的。一被压,就委委屈屈的凹陷进去。 她忍不住抿起嘴偷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感兴趣的落在了他淡色的唇上,一双眸子泛起隐隐的光亮。 而后,她鬼使神差的,屏住呼吸凑了上去。 轻轻一触,就像亲到了柔软的棉花糖一样,心里都泛起了甜意。 她浅尝辄止的退开半寸,却食髓知味的被勾起了瘾,停了片刻,又凑了上去。 这次,她觉得自己像是压到了弹弹的布丁。 段烨的手指动了一下。刚想有些动作,她就忽的退开了。 于是他又将自己蠢蠢欲动的指尖压下,决定暂时放过这只偷偷揩油的猫儿。 他努力压住自己想要翘起的唇角,试图不让她发觉,自己已经醒了。 而她似乎也真的没有意识到。 因为她胆大包天的又凑了上来,还若有似无的,舔了一下他的唇缝,仿佛要尝尝味道似的。 段烨睁开眼,瞧见她捂着嘴笑着退开,眸子中闪着愉悦的笑意,像个小狐狸一样眯了起来。 他一下子揪住了她的后颈。 棠予缩了缩脖子,有些讪讪的抬起眸,瞧见了他那双幽深戏谑的眼,和一点隐约的火光。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后颈,像是审判之前左右晃动的钟摆。 一下、两下、三下…… 停了。 -- 第79页 段烨低首凑近,棠予吓得一下子闭上眼睛。 她紧紧地闭着眼待了片刻,却没有等到预判中的狂风暴雨。 而他的呼吸就在近前,仿佛撩人的春风。 棠予睁开眼睛,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然后,他就这样直视着她,轻轻地吻了上来。 像是缠绵的、轻盈的细雨一般,轻轻地将她送上了云端。 …… 窗外传来婉转的鸟啼,棠予在暖融融的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一摸,发现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不由得有点失落。 随即,她眼眸流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用被子蒙住了头,在里面傻笑了一会儿。 她卷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而后神清气爽的跳下了床。 洗漱完之后,棠予坐在梳妆台前,琉月用木梳在她身后理着她的头发。 “小谢姐姐,不如今日我给你挽个百合髻吧,你这一头长发这么漂亮,挽出来一定特别好看。” 她话音落地,却隔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的答音。 有些奇怪的抬头督了一眼,从铜镜中瞧见她嘴角挂着笑,正坐在那里怔怔的出神。 琉月眸子一转,索性没再问她,自顾自的开始给她捣鼓发型。 往常她若是想给她的头发做个什么新的花样,她一定会摆摆手说,不用弄那么麻烦,怎么简单怎么来。 所以今天开口她也没抱什么希望。 如今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发觉她的意图,于是琉月便权当她默认了,有些技痒的开始在她头上挽花。 将最后一点碎发拨好之后,她小心的用发钗固定好了这个繁复又精巧的发型,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小谢姐姐,你看!” 她得意洋洋的向她展示自己的作品,心中却做好了被她抱怨的准备——没办法,她一贯是懒得装扮的。 在琉月看来,不管她怎么说,这个发髻都极称她,不仅没有抹灭她偏冷的特质,还添了几分雍雅的格调。 棠予抬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一瞬间有些恍然。 她觉得自己有几分像宫中的娘娘了。 这个认知让她又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不吝惜赞美的对琉月道: “很好看。我往常竟然从来不知道你的手这么巧。” “……” 这不是您不给我发挥的机会吗? 琉月腹诽了一句,又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感觉今天她有一点不对劲。 而当棠予拿起一根金钗和一支步摇问她哪一个更好看的时候,琉月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暗道,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 最后,她看到向来不施粉黛的棠予,打开了一小罐口脂,在她淡色的唇上涂上了一层鲜亮的红色。 “小谢姐姐,这两天是要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棠予笑了一下。 “没有。” “……”好吧,我可以装作相信的样子。 …… 临近晚上的时候,棠予哼着小曲整了整自己的床榻,她将被子拍松叠整齐,将每一寸褶皱都耐心的抚平,又在床尾挂了两个很好闻的香囊。 其中一个是暧昧的烟粉色,上面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是温菁前段时间特意送给她的。 不过棠予早就忘了这茬,今日她收拾屋子,看到这个香囊好看,就顺便拿了出来。 当天晚上,段烨没能来。 梓竹特意赶来告诉她,程小将军突然入宫求见陛下,似乎有要事要禀报,如今他们二人在御书房中,估计要彻夜长谈。 棠予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倒在床上自己拥着被子睡了。 这晚,她做了一个香汗淋漓的梦。 梦中她是被人吻醒的,她睁开眼,看到段烨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眸中深沉的欲念搅成漩涡,吸引着、拉扯着她的灵魂。 她身上落下无数温热的吻,整个人仿佛被他一寸寸点燃,她抗拒的念头被彻底瓦解了,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凝聚起来。她把灵魂交到他手中,然后卷入了他创造的,起起伏伏、高潮迭起的漩涡中。 绣被翻涌成红浪,她一夜间,知道了什么叫抵死缠绵。 …… 第二日一大早棠予就去洗了个澡。 在琉月给她放水的时候,她问了好几遍,昨晚段烨有没有来。 琉月起初说没有,但听她问的多了,又不确定起来,暗自琢磨或许是我睡得太死不知道,于是她对棠予说等一会儿有了空闲,她去问问梓竹。 棠予在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直到水凉透了,她身上的热意彻底降下去,她才哗啦一声从浴桶中站起来。 她垂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的痕迹。 然而过了片刻,她身体上浮出一层薄红。 稍不留神,脑海中就会忽的闪过在昨晚的梦中,在目光所落之处上发生的那些让人颤栗的、恼人的细节。 那么逼真,让她明知是梦,又觉得不是梦。 她站着怔怔的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开的声响。 起初她以为是琉月,然而脚步声响了两三声之后,她听出来人并不是她。 “别过来!” 她偏头低喝,瞧见了段烨的袍角。 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好像被她激起了担忧,更匆匆的上前。 -- 第80页 棠予情急之下一下子钻入了水中,却因为慌乱之中没有调整好呼吸,一口水呛进了喉咙,不得不冒出头来,咳的狼狈。 而更糟糕的是,她察觉到他走近了。 棠予忍住咳意,将下巴尖埋进水里,只露出口鼻。 漂浮在水上的红色花瓣努力的汇聚,试图遮住水下诱人的春光,然而水波却嫌它不解风情,硬要把它往一边推去。 棠予有些委屈的抬眸看了一眼段烨,目光一触,面上立刻浮起薄红。 “你出去!” 她用水粼粼的眸子瞪他。 段烨见她没事,微微放下心来,他试图将眸子瞥向一旁,想努力压下身上的热意,却又觉得眼前这副美景,他少看一眼都觉得可惜。 见她渐渐地恼了,段烨不得不遗憾的回身退出去,然而刚转过屏风,他就听到身后一阵猛咳。 他心中一揪,回过头两三步走了进去。 去年她曾咳过一段时间,当时他以为是寻常的风寒,没有放在心上,可后来她却险些因此丧命。 他等了整整八个月,这八个月日日煎熬,让他觉得这比从十六岁等到二十三岁的七年还要久。 因为那七年之中,他知道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而那八个月里,每多一天似乎都在印证着她的死亡。 这恐惧深埋在他的心底,一听到她这样咳喘,便被不可遏制的诱发出来。 他心中很害怕,怕她下一刻就会闭上眼睛。 这恐惧控制着他,让他的手抚上她带着湿意的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面色和表情,语气紧张地问: “你怎么样?” 若是平时,棠予是要恼羞成怒的推开他,让他出去的。可她察觉的他的神情不对,听出他话语中的忧怖,于是只好压下自己的羞意,低低的对他说,我没事。 他的手指有些冰,微微挨蹭过她背上的肌肤,惹得她有些颤抖。 棠予调整着气息忍了一会儿,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了,开始轻声试探,让他出去。 “水冷了。”段烨说。 然后他脱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绷着一脸平静的面色绕到屏风外,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棠予隐约听到,以为是一声叹息。 一旁放着的大氅看上去就很温暖,她踏出浴桶裹在身上,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门被关上了。 她心底浮出莫名的失落,忍不住想: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 当天晚上,段烨依然没来她的西照宫。 她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失眠了半宿,只有不停的安慰自己他一定是有事在忙,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地睡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翻云覆雨,享尽了鱼水之欢。 第二日她又忍不住问琉月,琉月依然说陛下昨晚没来。 棠予愁眉苦脸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想,自己一个思想开明的新时代女青年,怎么快活成了深宫中的怨妇? 想来想去,她只有怪自己太矫情。 他们已经互相挑明了心意,如今姑且可以算作正处于热恋期,可她却因为之前与他相处模式的影响,在他面前总是拘束。 总是一副害怕他吃了自己的样子,让他不得不照顾她的情绪,棠予设身处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想了想,觉得十分憋屈。 若她是段烨,碰到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绝对不会手软的。 比如今天早上,若以身代之,她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只想直接把人捞出来,抱到床上,放下帘子酱酱酿酿。 可是换回来一想,若被他如此对待了,她一定会生他好几天的气。 “……” 我是个什么品种的精分? …… 傍晚时分,淡月挂在天边。 琉月告诉棠予,方才程小将军又进宫来找陛下了,许是最近有什么事端。 棠予隐约想起景曜七年春天发生的事,就在这个时节,端王举兵反叛,崇燕陷入了长达一年的战乱。 她想起之前在灵禅寺中的事,知道程小将军是他打入端王身边的一颗棋子,如今与他频繁议事,约莫已经嗅到了动乱的风声。 如今他应该正是烦乱的时候,可她却从未体恤过他的心情。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她的心情低落下来,天还未黑透就躲进帐中,闷闷的睡觉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察觉到有人拉开了幔帐。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躺在了她身侧,拇指温存的抚了抚她的脸颊,而后稍稍凑近,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棠予有些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微微睁开含着睡意的眼眸,恰好瞧见他撤远。 她敏感的神经被这微小的动作刺激到了,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驱使着她追上他,勾住他的脖颈,细细密密的吻他的唇,逼他热烈的回应。 她的身体贴近,小腿勾住他的身子,像条蛇一样不依不饶的缠住了他。 段烨将她扒拉下来,喘着粗气沉声唤她: “棠予。” 他此刻情绪十分不稳,手上没控制好力道,将她的肩膀捏的生疼。 棠予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在梦中。 随即,她又想,就算不是梦又怎么样呢? -- 第81页 不是梦,也可以。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小臂拉到身前,而后将他单薄的寝衣推到臂弯。 在幽暗的光线下,他臂上那抹猩红的颜色依然鲜明。 棠予有些珍重的俯首吻了上去,就着那个姿势掀起眼帘抬眸看他,媚而不自知的勾人。 “我们一起……让它消失吧。” 第44章 ... 他的脑中嗡的一声, 强大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一翻身将那勾人的妖精压在身下,他与她耳畔厮磨。 “棠予,你别后悔。”他柔软的唇一点一点的描摹她的耳廓, 喑哑的低语落在她的心头。 棠予正要答话,却突然被他的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敏感的耳垂。 他用了些力, 带着些暧昧的惩罚意味。 紧接着, 棠予听到他低笑一声。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棠予目光触及他暗色的双眸, 心头忽然没来由的一慌。 紧接着她耳畔传来布帛撕裂的声响,身上蓦的一凉。 她心中一怯,手下意识的抵上了他的胸膛。 而后,她两只手被他克制又霸道的控制住了。 “我…” 她想说她有点紧张,可是刚吐出一个字,段烨却成心不想让她开口似的,一下堵住了她的唇。 她被吻得七荤八素,偶尔清醒的片刻,迷迷糊糊的感觉到, 她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如同一个优雅的血族一般, 慢条斯理的品尝着他的大餐。 而她像濒死的天鹅一样,引颈就戮一般扬起脖颈,被恶魔操控着, 身不由己的拉出最优美的曲线。 帐中笼上一层朦胧暧昧的热意。 微风挤进门缝,好奇的钻入那频频轻摆的绯帐之中,被染上一身羞人的气味。 它听不得美人哭, 慌忙的逃窜而出,却忽而抱住了庭中一枚颤抖着落下的柔嫩的新叶。 它起了兴致,将那小东西高高的抛起,又狠狠的拉下。 朦胧的月亮看不过去, 忙拉了一片云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 窗外已经隐隐有了春意,布谷鸟落在院子里的榕树上,娇啼着扰人清梦。 棠予挣扎着醒来,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拆分后重组了一般,哪哪都不对劲。 她眼皮沉重的几乎睁不开,浑身无力的连手指都不想动。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冰做的话,此刻就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水,需要休养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原形。 身上十分酸痛,她有些不好受,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昨天真是不知死活,自讨苦吃。 可是回想起他因她失控的样子,和事后他在耳边小意安抚她的软语,她心头又涌起一种别样的满足,唇边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随即,她感觉到有人轻轻触了触她微扬的唇角。 棠予睁开眼,看到段烨明亮的双眸。 暗红的床帐紧闭着,天光透了进来,周围并不昏暗。 时候已经不早了。 “你怎么还没走。” 棠予带着浓重的倦意问他,像一只慵懒的猫儿,不经意间显出一种勾人的娇软。 “今天不用上朝吗?” “不用。” 棠予闷闷的笑了一声。 “你说谎。”她抬起手软绵绵的拍了他一下,带着笑意劝道,“你快去。” 段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不去。” 棠予的手抽不出来,闭着眼睛闷笑着骂他。 “昏君。” 段烨没有反驳她,也没有说话。 棠予知道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她身上倦怠,懒得再说话,闭着眼睛眼看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开口。 “棠予,做朕的皇后吧。”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眸中的郑重。 一时间没有应声,她凑上去蜻蜓点水的亲了亲他的唇。 “段烨。”她盯着他的眸子,轻声道,“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吧。” 她寻到他的手,带着些虔诚意味与他十指相扣,眸中的惫懒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立誓般认真的神情。 “我们春日在翡州赏花,夏日去凉州避暑,秋天追着红叶一路往南去,然后在那里一起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她的眸子暖融融的,像是温柔婉转的春水。她描绘的那些虚妄的未来像是美丽的蛛丝,几乎化为实质,缠住了他的手脚,蒙住了他的眼睛,还狡猾的牵住了他的心。 他深陷其中,试图挣扎,却根本无力反抗。 偏偏她还是不肯放过他,像个惯会蛊惑人心的女妖一样,在他耳边诱惑的低语: “段烨,我会一直陪你到老。” “……好。” 他像一只被蛊惑了的兽一样,在她的引诱下一步一步的前行,即便知道周围潜藏着危机,终点处可能是甜蜜的陷阱,他依然无法停下脚步,甚至……甘之如饴。 …… 春风拂过树的枝头,引诱着那些不谙世事的小花苞,颤抖着张开了花瓣,瑟瑟的吐了蕊。 仿佛一夜之间,花树遍开,京城落入了一片融融的春光中。 这日,棠予脚步轻快地回到宫中,将篮中那些红的粉的花瓣分开,用清水濯了一下。 这是她从外面回宫时一路上随手采来的,打算做些玫瑰花酱和桃花酥。 -- 第82页 自从段烨答应她无理又天真的请求之后,这段时间变得格外忙碌。她随口许下的美好的未来,必须要一步步缜密的筹措才能实现,不然,他从高位退下的那一刻,就是他身死的时候。 棠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若她也是自幼生活在此间的一个蒙昧的人,从来不知世界的秘密,也不知注定的终局,她又何尝不愿意陪他一起站在权力的顶点,一起走过风雨,也一起享尽奢华呢? 段烨让她做他的皇后的时候,她也曾真切的心动。 只不过心动过后,她一瞬间就看到了这条路的未来。 在景曜七年冬尽的时候,江尘衡会带着四路兵马直逼京城,崇燕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若他事成,段烨只有死路一条,而她却能功成身退。 而若他事败,这一遍轮回便到了尽头,世界不会有未来,她和段烨自然也没有。 他或许会被洗去所有的记忆,回到一个固定的初局,从头开始演这出折子戏。 他会忘记她,又或许,只偶尔在梦中想起。 而她,则会回到上界,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再也无法参与其中。 说到底,这世界本就是江尘衡和阮宁的。 他在其中搅和了这么多世,折磨他们,也折磨他自己。 这一切不可改变,除非她能拿到作者手中权限的笔,彻底改了那糟糕的结局。 然而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打工者,不是那几名身份高贵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管理者之一,做不到这样牛逼哄哄的事。 她只能在顺应世界轨迹的同时,试图扭转段烨的命运。 她只能引诱着他,劝哄着他,让他将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让给江尘衡和阮宁,让他们成为一对恩爱的帝后。 而若他们能成功的身退,她会兑现她的诺言。 通关者有回到亚世界的权限,到那时,她会短暂的回一趟上界,兑换灵胚之后用引魂灯来引重华的魂魄。 若他是段烨,那一切自然圆满。若他不是…… 棠予会选择段烨。 她会回到这里,如她承诺的一般,陪他春踏青秋观月,夏日吹凉风,冬日于庭前赏雪,陪他一起白头,与他一起度过一生。 只不过像天神之于凡人,最终他会死去,而她,只是走马观花一般,体味了一段人生。 她或许会为此所困,会暂时走不出这个世界,或许会更凉薄一些,只当做一场大梦。 不管怎样,她都已经尽心尽力,问心无愧,旁人也无可厚非。 …… 棠予洗净了素手,将娇嫩的花瓣捣成泥。 她心中知道,美好总是易逝的,繁花不被扯碎,终有一日也会凋零。 但她不会因为结局凄惨,就不敢盛开。 半个时辰之后,棠予打开蒸笼,从里面捏出了一块桃花酥尝了尝。 外皮酥脆,内馅细腻,口中顿时便满溢了香甜的味道。 她弯了弯嘴角,将桃花酥包了包装入点心盒里,打算等段烨来了之后拿出来让他尝一尝。 收好之后放在一旁,她又用花瓣掺了糖,来腌玫瑰花酱。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腰。 “你又在瞒着朕做什么好吃的?” 她的腰有些痒,下意识的躲了躲,却被他摁住箍紧了。 “玫瑰花酱。” “让朕尝尝。”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拿。 棠予连忙护住。 “还要几天才能腌好,现在不能吃。”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偷尝了?”段烨不依不饶。 他的手在她腰上作乱,棠予被他惹的直笑。 “我没有…” 她不得已的折了腰,想要躲开他,却猝不及防的被他横抱了起来。 段烨将她放在干净的灶台边,反剪了她的双手。 “那让朕来检查一下。” “怎、怎么检查?” 她试着挣了挣,他却不肯放手。 段烨一笑,俯身凑了上来。 “让朕尝一尝。” 棠予微微抬起头,恰好触到段烨的唇,倒像是她主动迎上去的一般。 段烨一愣,而后似乎是要扳回一城,极尽温柔的噬咬,吻的她软了腰。 他戏谑的看着她的水眸。 “甜的。” “你骗朕。” 棠予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今日我在城南买了一处宅院,那儿僻静又隐蔽,还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春天结束之前,你陪我去那里住,好不好?” 她最近常常出宫。 起初段烨是不允的,因为他抽不开身,但是最终还是挨不住她软磨硬泡、生气撒娇,让梓影暗处跟着,同意了她出宫。 他在宫中忙碌,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这个春天,是她最后的期限。 段烨闻言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 “好。” …… 春夜温柔无声。 帐中静谧一片。 这几日段烨总是频频的做噩梦。 棠予有两次半夜惊醒,瞧见他如玉的面庞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面如金纸,就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 第83页 将他唤醒之后,他那双眸子一片空洞,像是某种失了生气的无机质的玉石,让人忍不住生出担忧。 他盯着棠予好一会儿,眸中才慢慢的聚起光亮,映出她的影子。 而后他会像受伤的幼兽一样,长久的拥抱着她,仿佛在汲取温暖。 他一般什么也不说,只漫长的沉默着将她揽入怀中,若棠予问起,他也只淡淡的用一句“做了个噩梦”搪塞过去。 只有一次,他有些失控,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撕了她的衣衫,残暴的、不可理喻的让她被迫接纳他,最后还是摸到她满脸泪痕才猛地惊醒。 棠予气恼的扇了他一巴掌。 段烨的脸偏到一边,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显得他有些颓然。 “棠予,你想要我的命吗?” 他这样问了一句。 当时棠予正在气头上,闻言恶狠狠地说: “我不想要你的命,我想让你滚。” 于是段烨就被扫地出门了,之后一连数日,他都在重光宫中独守空房。 棠予两三天后出门散了一次心,到他们两个被布置的妥妥当当的小宅院转了一圈,心情才稍好了一点,开始琢磨要冷他几天再原谅。 她在茶馆里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听着听着,不禁开始想,会不会他口中的故事,也是一个世界呢?就像她此刻身处的世界,跳出去看,就是一本小说。 想到这一层,她心头的芥蒂消了一点,像神看凡人一样多了点慈悲,却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种傲慢。 临走之前,她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她起初觉得那人很莫名其妙,听他不知所云的说了一会儿之后,她忍不住皱眉问他是谁。 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要被她气的吐出血来。 过了好一会儿,棠予才认出他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尘衡,也就是本书的男主。 她还想起了那个让她沉睡了八个月的,奇怪的病,想起他曾握着金针出现在她床前,同她说的那两句话。 一瞬间福至心灵,那些看不清的迷雾倏地一下散了。 江尘衡可真没少坑她。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他皱着眉对她说,“我将你救活可不是让你进宫去玩乐的。” 棠予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你还挺有理。 “我进宫就是去玩乐的。”她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陛下专宠我一人,这样的福分真不知是哪里捡来的。” 江尘衡气得微微颤抖。 “你果然爱上他了。可笑我还一直相信你心中倾慕的是我,会站在我这一边。” 棠予白了他一眼。 “陛下举世无双,你哪来那么大脸与他相比。丑狗滚一边去别挡路,我看见你就犯恶心。” 江尘衡显然没遭遇过这种对待,他仿佛被她重创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等回过神来要与她理论的时候,棠予早就绕过他施施然的扬长而去了。 与他一对比,棠予心中又原谅了段烨一分。 她想了想,段烨除了偶尔情绪失控待她有些粗暴,多数时候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一直以来,他其实足够尊重她。 虽说总爱装模作样的欺压她,但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口头的威胁,偶尔付诸行动,若她显露鲜明的抗拒,他也会立刻停手并软语认错。 这次他失控的时候眸子猩红,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而之后他问出的那句话,棠予在冷静下来之后细细思量了之后,觉得他会那样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 毕竟她曾真的要杀他,所以他心中怀着这样的疑虑和恐惧,偶尔会爆发。 归根结底,是她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想到这里,棠予对他的气完全消了。 她心中想着,玫瑰花酱已经腌好了,不如一会儿回宫之后,拿去给他尝一尝。 …… 进了宫门之后,棠予回了自己的西照宫,而暗中跟着她的梓影则脚步不停的去了御书房。 他将今日所见之事禀告给了陛下,提到在茶馆中棠予见了一名男子,那人表现的与她颇为熟稔,两人交谈了几句,但是当时周围太喧闹,他隔得远,没有听清。 “一个男子?”段烨听到他的描述,皱了皱眉,“谁?” “是丞相家的公子,江尘衡。” 他此言一出,段烨的面色立马笼进了暗色之中,眸中爬上猩红的血色。 梓影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很不对劲,自从那个女子回来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在段烨身上感受到如此……让人生怖的气息了。 他仿佛被拖入了粘稠的泥潭之中,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来气。 “下去吧。” 梓影听罢松了一口气,他回身正要离开,听到段烨轻飘飘的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杀了他。” …… 段烨一听到江尘衡这个名字,就想到近日缠绕他的梦魇。 梦中他的人生轨迹大都相似,却又各有不同。 那些心怀不轨接近他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而他们的相同点是,他们长久的蛰伏在他身边,都是为了夺他的权,要他的命。 在每一世里,那些面目不同的人都拥护同一个人。 段烨起初看不清他是谁。 不过在刚才听到江尘衡这个名字的时候,那重重迷障瞬间散了。 -- 第84页 他往常也曾做过这样的噩梦,却未曾放在心上过,不论那是他恐惧的具象化,还是他曾真切经历的往生,段烨总以为,这一世会有所不同。 可是方才听到棠予与江尘衡见面的事之后,他动摇了。 梦中隐喻的事情仿佛一件件的、正在实现。 他心中浮起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脚踏空的未来。 他要杀了江尘衡。 或许只要他死了,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 春光易逝,前些天开得正盛的花,转眼间便开始凋零。 段烨回到重光宫的时候,发现棠予等在殿中。 她伏在桌上,拿着一根毛笔在白纸上勾画,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她放下毛笔,停了一会儿才转身看过来。 她沉默着,等着他先开口。 然而段烨注视了她一会儿,面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也没什么愧疚的神情。 他开口不是道歉,也不是哄劝,而是—— “棠予,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朕的皇后呢?” 棠予眸中隐含的期待一下子褪了下去,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 “…你后悔了?”她有些艰涩的开口。 莫非才过了这么些时日,他就无法忍受她的坏脾气了? 可这次明明是他有错在先。 若他真的反悔的话…… 她该怎么办呢? 春天就要过去了,她快没有时间了。 段烨一句话,让她看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她换不了灵胚,也救不了段烨。 世界被贴上终止符的那一刻,她会一瞬间一无所有。 她无比恐惧这样的未来,稍微想一想,就绝望的想哭。 压下心头的酸涩,她伸手去牵他的衣袖,想要尽最大可能的补救。 可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微微一动,她的手指就抓了个空。 棠予僵了一瞬,鼻头霎时一酸。 难道他已经讨厌我了吗?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压下波动的情绪,又抬手去抓他的衣袖。 这一次,他没有再躲。 可是棠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逼他放弃权力。她找不到完美的理由,又深知胡乱编造只会适得其反。 她也不知若他真的反悔了,她该如何挽留。 或许他在最喜欢她的时候答应了她,而如今情意淡了,便自然而然的生出悔意。 若他没那么喜欢了,那她低声下气的祈求他,就会有效吗? 说不定他反而会觉得往常那么珍重的待她的自己可笑。 棠予手指一颤,松开了他的衣袖,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垂落了下去。 段烨心头忽然一慌。 他的自矜瞬间破碎了,心头的怀疑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他那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似乎在这一刻,被她放弃了。 他下意识的、近乎迫切的握住了她缩回的手。 她睫毛一颤。 “我不想当皇后,不想活在深宫中,不想往后……只能依附你活着。” “你若是后悔了,那就……” 算了吧。 我也没有办法。 只能自己……再想一想别的出路。 “我没有。” 段烨听出她要说什么,硬生生打断了她。 他慌乱之下别无选择,只有用谎言来截住她的宣判。 心头的恐惧险些就要变成现实,他下意识的攥紧了她的手,捏的她骨节有些疼。 不过棠予一声也没吭。 她指了指桌上的那个食盒。 “那里面有你没吃过的玫瑰花酱,还有一些新鲜的糕点。” “嗯。” 段烨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棠予抽了抽自己的手。 段烨不肯放。 她没说话,抬眸淡淡的看了一下。 他像是骤然失了所有力气,只能无力的放开。 棠予站起身。 “我去城南的小院中等你。”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含着无比的认真。 “一直等到春天结束。” 第45章 ... 棠予等的不算久。 三日之后, 她在庭前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打盹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叩了叩门。 她打着哈欠去开门,以为又是琉月来了。 一推开门, 却看到来人是段烨。 他身着月白色长衫,像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棠予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 而后弯了弯眸。 “你来了。” “嗯。” …… 段烨同她一起在这里住了十余日。 棠予有几次想和他一起出门逛逛, 却被他拦住, 说京城如今形势乱,他们避一避风头比较好。 她想了想表示认同,如今这个节骨眼,还是他的安危比较重要。 她试探着问过段烨是如何抽身的,段烨说,他找了一个形貌与他相似的将死之人暂代他,等过一段时间,那人死之后,他就可以金蝉脱壳, 同她一起离开京城, 去四方游历。 棠予起初相信了他的话,安安分分的等着那人身死。 他们一连十余日都没有出门,在这个小院中闲来无事, 两人一起做了一个秋千。 这是段烨看她无聊,主动提出来的,因为那日在重光宫中时候, 棠予用毛笔在纸上画的,就是一个秋千。 -- 第85页 她走之后,那张纸飘落到他脚下。 段烨将那张纸放在桌案上,用书镇压着, 扭头便能看见。 在第三日清晨,他将这张纸撕碎了,而后来寻了棠予。 …… 棠予是在两周之后发现不对劲的。 那日她在秋千上晃晃悠悠,昏昏欲睡,将一朵桃花揪秃之后,实在觉得无聊,就戴上幂篱,想出门去买几本话本子回来看。 可是刚走到门前,段烨就在身后唤住了她。 “棠予,你要去哪里?” 棠予回身撩开轻纱看他。 “我出去转一转,买些消遣用的话本子。不久之后就回来。” “你明知我如今不好出门,却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棠予笑着赔了声罪。 “我保证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说罢,她眼疾手快的去推门,想要快点溜出去。 但是段烨比她更快。 他一下子勾住她的腰将她揽了回来,还有些坏心的掐了她一把。 “是我这段时间对你太手软了?”他声音低沉,“像个养不熟的猫儿一样,成日只想往外跑。” 自从有了那晚不太美妙的经历之后,棠予对床笫之间的事有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段烨看出她的抗拒,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动过她,也未曾提过此事。 像今日这样隐晦的暗示,还是住进这个小院之后的头一次。 果然,棠予想出去的心立刻被他分散了。 她扳了一下箍在她腰间的手,一点没扳动。 “手软?”棠予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手,“我怎么感觉一点都不软?” 段烨听罢,修长的手指像蛇一样动了动。 “这样软不软?” 棠予一下子折了腰,拼命想躲开他作乱的手指,却完全挣脱不开。 “段烨,你这个混蛋。”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就混蛋了?” 他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来,臂弯夹住了她的小腿肚,而后托住她后背的手毫无预兆的放开了。 她的上半身一下子悬空,像柔嫩的柳枝一样向后软倒过去,就在她觉得快要听到自己的脊柱咔吧一声响的时候,肩胛骨堪堪的抵上了木门。 棠予有些辛苦的支撑着身子,双手完全没有着力点。 身下空荡荡的,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她像是被捏住了两只后腿的蚂蚱,在段烨的摆弄下给他表演杂技。 而他再稍微往后撤一点,棠予就要乌发铺地,从整个人从膝弯处打个对折了。 行吧,比起刚刚,确实这时候更混蛋一点。 “我错了…”棠予识时务的服了软,“放我下来好不好?” 等我能蹦跶之后咱咱俩好好地一决雌雄! 段烨低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仿佛成心要吓唬她,带着她往后一撤。 棠予惊叫了一声,身子顿时向下坠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以头抢地的时候,段烨的手及时的托住了她的后背。 棠予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 段烨将她向上一托,她顺着力道直起了身子,慌乱之间勾住了他的脖颈,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段烨有力的臂弯上,报复似的拔下了他头上的黑玉簪,一扬手丢到了一旁。 他的一头黑发顿时倾斜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柔顺了不少。 棠予心头一痒,勾着笑挑起了他的下巴。 “美人~让爷好好瞧瞧。”她的手指有些轻浮的在他似玉的面庞上轻轻滑过,“生的真是招人疼。” 段烨默不作声的任她施为,看上去温顺驯服,丝毫没有抵抗之心。 他甚至还甘愿自降身份的配合她。 “那今夜要不要…奴…来好、好、伺候您?” 棠予手一抖,心中飘过一句: 是在下输了。 她干巴巴的笑了笑。 “不、不用了,我怕累着美人。” 话音刚落,她看到他倏尔变暗的眸子,顿时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啊,不、不是…”棠予慌忙补救,“是我……” 她的声音渐渐变低,尾音轻颤,含着一缕撩人而不自知的羞怯。 “是我…受不住……” “我会很温柔的。” 他的手指含着暗示意味磨砂着她的腰。 棠予的脊柱爬过一阵战栗。 她恶向胆边生,手指插入他的发间,一攥一压,迫使他仰起头。 而后居高临下的低下了头,风轻云淡的在他唇角轻轻地落下了一吻。 “放过我,好不好。” “……嗯。”段烨嗓音微哑,抬眸看着她,“留下来陪我?” 棠予点了点头, “不出去了?” “不出去了。” 段烨这才心满意足,终于将她放下来,让她双脚着了地。 …… 当天晚上,棠予半夜睡醒,见身旁空无一人,但床铺上还有余温。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摇摇晃晃的赤脚走到门前,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说话声。 “杀不了?” “他身边有几名深藏不露的高手,武功路数……与属下,似是同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与我同一批走出暗卫营的孩子一共有七名,若属下猜得不错,至少有四名在他身边。“ -- 第86页 “暗卫营是咸宁年间哀帝一手创立的,历来只侍奉皇室,若真如你所言,那个江尘衡身上,岂不是流着与朕同源的血?” “属下……” 梓影身上直冒冷汗,兹事体大,他稍不注意就会惹火烧身。 这时候,屋中一声轻微的响动拯救了他。 “下去吧。” 梓影连忙消失在了夜色中。 段烨回过头,看到微微开了一点的门缝中,露出一片雪白的衣角。 棠予拉开房门,一身中衣,乌丝轻垂,无声的朝他看过来。 “怎么起来了?” “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段烨朝她走过去。 “夜深了,早点睡吧。” 棠予站在门槛内,段烨站在门槛外。 她没有后退,他也没有再上前。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棠予侧身退开了。 他踏入门内,刚回身关好门,就听到她在身后说—— “段烨,你不能杀那个人。” 段烨一下子默了下来。 “你也要选择他吗?” “……什么?” 棠予隐隐感觉到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奏。 “你喜欢他吗?”段烨站在阴影处,没有回头,“原本他是你的未婚夫。” “是朕将你们拆散的。” “……” 棠予压下隐约的惧意,走到他身前,抬手轻轻抱住了他。 “我喜欢你。” 她踮起脚,亲了亲他微凉的唇。 “段烨,跟我走吧。” 他没有答话,按住她的后脑,动情的吻她。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确足够温柔,却也十分残酷,磨蹭着逼得她泪水涟涟,威胁着、引诱着、听她一声声,唤自己的名字,直到天光微明。 …… 棠予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她的眼皮几乎睁不开,嗓子也一片干哑,不舒服的咳了两声,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瞧见进来的是个有些陌生的丫鬟。 让她给自己端了杯水,润了润喉,棠予开口问她: “段…陛下呢?” “在宫中。”她颔首答道,“说晚些时候就会来看您。” 棠予心头一片涩意。 她最后,还是没能带走他。 不过她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再也别无他法,如今这个结果,她也只有坦然接受。 “告诉陛下,让琉月过来。” “……是。” …… 棠予仔细梳理了一边剧情线。 她这时候才了解到,江尘衡才是真正的端王。 也正是凭着这层关系,最后他篡位夺权,才能那么的正当,那么的顺应天意。 他其实并不是丞相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女人带到他府上的。 那个女人常年生活在丞相府的祠堂中,鲜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就连丞相江左明,也不常常见她。 但是他为了隐瞒她的行迹,在发妻死后始终都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十余年来,丞相府一直冷冷清清。 她叫宁秦,是江尘衡的生母,也是当年哀帝纳入宫中的最后一个美人。 当时他已经两鬓初白,而她却年华正好。 当时她有一个义结金兰的姐妹,叫做阮蘅,她出身将门,挽的一手好弓,鲜衣怒马,从小在塞北的风沙中长大。 后来她成了一名女将,一己之力扭转了军中之人对女子的偏见,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五六年,立下了赫赫战功。 她们常常互通信件,有一次阮蘅在来信中开玩笑般说,若你能当女帝便好了,我就可以为你打江山。 那时不过一句玩笑话,可是后来,在哀帝一道军令让她深入敌营去送死之后,在她于城门上迎来她的棺柩之后,她回到宫中,服侍老皇帝饮了一杯毒酒。 其实修缘祀灵礼那个美丽的传说背后,不过是一出被人为操控的阴谋。 神秘失踪的皇后秦氏和消失于棺中的哀帝,并不是羽化成蝶双翼双飞了,也并没有躲入尘世做一对寻常夫妻,他们的尸骨连皇陵都没有入,也不知曝于野多少年才湮灭安眠。 只是宁秦虽有搅动风云的本事,却始终差了点运气。在最关键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有几月的身孕。 她被哀帝的儿子,也就是段烨的父亲捷足先登,而她,为求自保,则躲入了相府之中。 因为害怕刚出生的婴孩留在宫中惨遭毒手,却又想将自己没完成的愿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所以她抱来一个平民的孩子,让他占了端王这个名头,让他替他挡灾厄,到最后没用的时候再一脚踹开。 宁秦手中掌握着雄厚的资源,她曾在宫中经营多年,寻常人根本不知道,宫中有多少人是她的心腹,又有多少人,是她的眼线。 她一直躲在暗处,却能不动声色的左右大局。 是她一手将段烨推上了皇位,只不过,她本将他当做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可后来,那傀儡却险些反过来将她扑杀。 江尘衡自小就被她教导,有朝一日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隐藏蛰伏了数年,筹备了许久,到最近民怨四起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了。 …… 棠予写了一封信,让琉月交给灵禅寺的慧能大师。 -- 第87页 她在信中告诉江尘衡,七日之内,她会将段烨带出京城。 她可以为他拖延一个月的时间,若他能在段烨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用些手段,收拢住人心,再坐上皇位,他便能坐拥这江山。 棠予不知道他会不会信,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后一搏。 希望万事顺利。 …… 大概三日之后,段烨来了她院中。 棠予没有质问他,也没有冷落他,她很平静的面对他,甚至还有几分主动。 她将自己准备好的蒙汗药倒入了酒杯中,而后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段烨,一杯她自己握在手中。 若是事情顺利的话,她就可以带着段烨从密道到城外,然后再雇一辆马车随意往一个方向去,一直走不回头,能走多远走多远。 段烨没几天就会醒,到时候如何拖住他就全看自己了。 棠予心中想着这些,眸中暗光闪烁,没有留意到段烨早就有意无意的督向了她的指尖。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头的紧张,举起酒杯,绕过他的小臂,笑意盈盈的对他说: “把这次当做交杯吧。” 她表现的像是歇了带他一起离开的心思,说这是圆她未了的愿望。 还说,之后她什么都会依他。 段烨淡笑着摇晃了一下酒杯,手一抬,将自己的那杯酒凑到了她的唇边。 “乖。” 棠予盯着他幽深的眼眸,面色一点一点变白。 情绪激烈波动了一瞬,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浮上冷色,她也冷静了下来。 她像是要破釜沉舟一般,撕了那乖巧的面具,眸中闪过凶厉之色。 “段烨,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双眸闪着凌凌的光,“你跟不跟我走?” “若你应了,我之前说的一切都作数。” “若你不应,我们就……” “闭嘴!”他突然低喝一声,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好聚好散,从此陌路。” 段烨的眸子一下子失了光,他暗沉沉的盯了她许久,而后忽然狞笑一下。 “你做梦。” 棠予眸上仿佛覆了一层坚硬的冰,不带情绪的抬眸瞧了他一眼。 “你我之间,能做的我都做了。” “能退让的,我也全退让了。” “如今我累了,对你失望了。” “不想再奉陪了。” 周围一下子黑了下来。 段烨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流失的声音。 他眸光一邪,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抓着她朝自己压过来。 然而他忽然被棠予平静的嗓音定在了原地。 “你想让我恨你吗?”她说。 段烨像一具雕塑一般凝固了一会儿。 “琉月的信被我截下了。”他失了生气的眸子盯了她一会儿,有些惨淡的扯了一下唇,“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吗?” “不是。”棠予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的来处吗?”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我没有骗你。” 棠予隐隐听到了滚滚的雷鸣,不过她口中依然不停。 “我与江尘衡毫无瓜葛,但他是天道选定的皇。”棠予盯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告诉他,“我来到这里的使命,就是送他登基。” 一道闪电轰然劈下,屋外的榕树哗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棠予在乍盛的白光中,凝望着他。 “若不是真的喜欢,我何必与你谈情说爱呢?” “……”段烨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艰涩的开了口,“所以…你才一直想杀我。” “最初是这样的。”棠予点头承认,顿了顿,她又道,“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段烨盯着她的表情。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棠予如实道,“我很愧疚。” “你曾经对我也很好。”段烨默了一会儿,缓和了语气对她道,无端的显出了几分温柔,“只不过最初再相逢时,你全都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棠予扯了下唇,淡笑着摇了摇头,“我那不是忘记。” “那时,于你而言是重逢,于我而言却是初见。” 段烨静静地盯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我非要上赶着与你同床共枕吗?”棠予不卖关子,稍顿了一下便接着道,“因为你在身边的时候,我能梦见一个小孩子。” 段烨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我很喜欢那个小孩子。但是他那时生活的太可怜,于是我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听到这里,他低头笑了一下。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那个叫段烨的白眼狼看了她一眼,忽然不可自抑的弯了弯嘴角。 他的心头仿佛忽然云开雾散,变得开阔澄明起来。 她身上那些折磨了他多年的谜团,还有那久久缠绕着他的噩梦,皆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被她细雨柔风的驱散开来。 他心中的荒芜已久的焦土被润泽之后,无声的长出了新芽。 阴霾散尽之后,他的眸光,无与伦比的明亮。 “棠予……” -- 第88页 段烨伸手想去揽她的腰,却被她不咸不淡的一督,顿时僵在了那里,而后老老实实的收了回来。 “棠予……” 棠予淡淡的抿着唇,不理他。 他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眸子一动,想起了他少年时惯用的招数。 “姐姐…”他带着些哀色低声唤她,“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棠予睫毛一颤。 “我错了…”他眼睑微垂,声音压得又弱又低,“别跟我划清界限好不好……” “求你了…” “…你恶不恶心?” “……” 他收拾了一下碎落一地、一片狼藉的尊严,调整了一下心情,换上了一脸正色。 “这段时日是我做得不对,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哪里做得不对?”棠予没那么容易软了心肠。 “我不该强迫你,不该骗你,不该将你拘在这里,也不该怀疑你。”段烨坦诚又诚恳的道歉,“看到你写给江尘衡那封信的时候,我嫉妒的发疯。” “我以为,一直以来你接近我,都是为了他……” “我很难过。” “你何必这么妄自菲薄?”棠予说,“他明明远不及你。” “棠予,若不是你今日这一番话,我怕是要永远困死在这里的。”段烨道,“我这段时日经常成宿成宿的做噩梦,梦到我在相似的人生中,被不同的人背叛。” “在一个时辰前踏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你也是那些人之一。” 棠予抬了抬眸。 “你原本打算如何做?”她瞟了段烨一眼,“杀了我吗?” “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你。” “可那些人……你应该都杀了吧。”棠予知道有不少任务者折在了这里,所以这个世界的难度才如此之高。 “因为我不爱他们。”段烨说,“但我爱你。” 第46章 ... 窗外忽起动人的春风。 暖暖烛光将二人的轻晃的影子投在墙上。 其中一人不动声色的向另一人倾身凑近。 “棠予…” 段烨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睫毛上, 那长长的睫毛细密又纤长,捧着一层细碎的暖色烛光,遮住了她那双总是藏不住心事的眸子。 他看不出她此刻的想法, 但却深知方才她说不再奉陪时候的坚决。 他知道是他阴私霸道,是他善妒多疑, 是他在得到之后, 不知珍惜的伤了她。 一切都是他不好。 可他不想放手, 不会放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手。 “我什么都答应你…”他的轻声乞求,“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 他小心翼翼的去寻她的手,试探着轻轻地拢进手心里。 “不要放弃我…” 棠予没有甩开他的手,慈悲的、没有刺激他此刻极度脆弱敏感的神经。 但是她却没有开口,也没有点头,甚至不曾抬眸看他一眼。 他像是被压上了断头台,而她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冷漠的欣赏着他濒死的、乞求的姿态, 不肯赦免他, 又迟迟不让刀落下。 她仿佛变成了一尊静默的女神像,坐在那里无言的沉默了许久。 良久之后,段烨看到她睫毛一掀, 目光落在了桌旁那杯酒上——他方才放下的,那杯被她搀了药的酒。 “好。”段烨微微弯了弯眸子,轻声道, “我跟你走。” “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他拿起那酒杯,一仰颈,独自喝了那杯酒。 棠予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摇晃着向下栽倒的时候,感受到她伸手揽了他入怀中。 …… 翌日清晨, 在落花铺地的西城门外,一辆低调宽敞的马车一路向南而去。 傍晚的时候,灿烂的晚霞仿佛被撕开的红锦,随意的洒落在了天边。 橘色的夕阳落在了林边道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 车内缃色的地毯上织着香叶红的菱形纹。 段烨在略微的颠簸中睁开了眼睛。 车内充盈着某种甜茶的香气,段烨微微动了动,感受到自己的颈下妥帖的放着一个软枕,而发顶横着女子纤长柔软的小臂,即便在颠簸中也丝毫没有磕碰。 棠予正在他身边,小口的啜一杯热茶。 段烨嘴角弯了弯,一抬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带着些初醒的慵懒之意问她: “我们去哪里?” 棠予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热茶险些泼出来。她连忙将杯子放在桌案上,这才在上颚抵了一下自己被烫到的舌尖,而后回答他。 “我也不知道。”她任他的手臂搭着自己的腰,目光看向窗外,“随意走走吧,喜欢哪处就留下,同一处的风景看腻歪了,就再出发。” 他们走走停停,慢悠悠的行了近十日的路,最后暂宿在一个开满荼蘼花的小镇上。 有一日在夜深的时候,棠予忽然在段烨的枕边轻声对他说: “过段时日,我可能会稍微离开几天。” 段烨心头浮起不安,他摸索着扣住了她的手。 “去哪里?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棠予沉默了一会儿,无声的抬眸向上瞧了瞧,像是透过幔帐和屋顶,望向了高高的天。 “我得回去一趟。” 转瞬之间,段烨明白了她的意思。 -- 第89页 他压下心头的焦躁,将她按进了怀里。 “为什么?” 棠予抬起手绕过他的腰,落在肩胛骨下,带着些安抚意味拍了拍他的脊背。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段烨默了一会儿,扳着她的肩头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不能告诉我?” 棠予眸子一闪,睫毛轻颤后微敛,心虚之意一闪而过。 “…等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你。” 若她这时告诉他,她是为了一个男人离开,段烨听了会发什么疯,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今日她在这个僻远的小镇中听到了京中的传闻。 一个路过此处的行商说,皇帝已经称病避人数日,再这样下去,京城怕是要出乱子。 听闻此事的百姓也十分担忧,权利更迭经常伴随着流血和杀戮,若是鲜血仅仅局限在宫墙内倒也罢了,万一兴起兵事,遭殃的还是他们。 当今皇帝没有子嗣,更没有继承人,若是他在这时薨了,真是要起一场大乱。 偏生崇燕的两个王爷没一个中用的,一个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另一个则是个完完全全的草包,无论哪一个,好像都没有稳住乱局的本事。 那行商听了这话,高深莫测的一笑,与他们说了一桩狸猫换太子的逸事。 他说原本的端王是个冒牌货,如今被寻回来的端王,智计无双,勤勉性仁,若大臣能成功拥立他为新皇,倒是崇燕的一桩幸事。 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听到这话,纷纷出声附和。 这样的对话,一定不止在这一处发生。 棠予今日听到这样的传闻之后,隐隐感到自己完成任务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她怕到时自己来不及和段烨打招呼,突然消失,所以思考了许久之后,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段烨默不作声的盯了她一会儿,眼眸微敛掩住了眸底的暗色。 “这几年,怎么不见你…回去过?” 他在心底反复咀嚼“回去”二字,眉间不自觉的染上了阴郁。 他忽然不情愿的意识到,或许在她心里,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只是一场短暂的停留。 他的仙子可以回她的天庭,而他只能无望的困守在人间,仰头等待她。 可万一……她忽然反悔了呢? 或许她会比他高尚,会比他更加重诺,但是天边那么高远,万一,她想回…也回不来呢? 就在他心头的焦躁几乎压不住的时候,他听到棠予坦诚的说: “在没有完成使命之前,我没办法离开。” 段烨听罢,微微垂了眸。 他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他找到了一根锁链。 那是能将她绑在这里的……捆仙绳。 …… 第二日,段烨在棠予不在的时候,送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梓竹的,一封是给程小将军的。 梓竹一直是他身边的红人,有能力有手腕,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有他在宫中周旋,江尘衡没那么容易控制皇宫。 而程小将军坐拥十万兵士,只要他与江尘衡作对,那对方一定没那么容易如愿。 这两个人段烨都很放心。 梓竹自不必说,段烨将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因为此人可信,而且在无数个大同小异的梦里,他也是一直这般妥帖又忠诚。 而程小将军本就是个忠君的正义之士,在妹妹程罗死后他一度十分消沉,后来见到陛下也因此事变得暴虐无常,不人不鬼,心中就诡异的生出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在之后查出柳梓是杀害他妹妹的凶手之后,他更是二话不说的赐了那女人一杯毒酒。 虽然他之后又有了新的女人,但是程小将军以为,一国之君为自家妹妹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所以只要皇帝尚在,他不会生出二心。 不过安排了这两人之后,事情并不算完。 他们只能将事情拖延一段时日,真要阻止江尘衡登基,还要他出面才行。 只要他露一次面,那些关于他病逝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那样的话,江尘衡自然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他还在,江尘衡想要登基,便只能造反。 段烨的梦境告诉他,江尘衡造反,没有一次成功过。 信件他已经送出去了,如今剩下的问题是,他得回一趟京城。 段烨本一直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向棠予开口,怕她再生自己的气。 然而过了没几日,在荼蘼花开始凋落的时候,棠予却自己开了这个口。 “我想回京城看看。”她这样对段烨说。 这里消息闭塞,京中有什么消息根本无法提前知晓。 按理说如今段烨已经出来近二十日,皇宫中一直无人主持大局,江尘衡气运在身,又名正言顺,不该直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 她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变故,便想回京去看看。 段烨自然欣然应允。 于是他们很快就启了程。 这一次二人皆有心事,路上便不再那么悠闲,不过五六日,便又回到了京中。 他们回了城南的那个小院,然而刚踏入院门,忽然从暗处窜出两名身穿黑衣的刺客,举着寒刃劈头盖脸的朝人砍过来。 -- 第90页 好在段烨武功不俗,梓影应对的也及时,那二人与他们纠缠许久,渐渐落了下风,见势不对,想要脱身的时候。其中一人刀尖忽然一转,暴烈的朝棠予劈来。 她一惊,刚要疾退闪躲,段烨却一闪身,挡在了她身前。 听到刀尖没入皮肉的声音的时候,她心都凉了。 灵魂仿佛一下子出了窍,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手脚和声音,一把接住了摇晃着倒下的段烨。 当时棠予并不知道,段烨其实本可以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护住她。 只是…… 他马上就要做对不起她的事了,所以,想用些筹码,来留住她的心。 不得不说,这一招对棠予来说很奏效。 这一刀,让段烨在她的心头,变得无比的深刻。 …… 他的那道伤口从左胸一直到右侧肋间,长长的一道,看上去十分可怖。 然而那伤口其实十分表浅,虽然看上去皮开肉绽,却并不会要人命。 棠予本是知道这一点的。 然而在看到他满身鲜血之后,她什么都忘记了,整个人处在高度的应激状态里,颤抖着用手去捂他的伤口,整个人哭的稀里哗啦的。 段烨怎么安慰她,说“我没事”,都没有用,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在哽咽着不停地说: “谁让你救我了,我自己明明也能躲开,多管什么闲事…呜呜呜呜……” “我被砍了也不会死的,可是你会死,你为什么不让他砍我啊…呜呜呜呜……” 诸如此类,让段烨十分感动却又非常心疼,看着她哭的昏天黑地的,他的心疼的直抽抽,相形之下,胸口上的伤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最后实在是劝不住,段烨担心她悲恸过度哭断了气,给梓影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她打晕了。 而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趁这个时候,回了一趟皇宫。 他出去随棠予晃荡了一个月,而江尘衡殚精竭虑的筹谋了一个月,结果在好不容易策反一众大臣,强硬的拿下梓竹,直逼重光宫的时候,段烨忽然好端端的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游刃有余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刚裹上绷带的伤,解释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宫中休养,没想到却听说朝中有异动,于是便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的蛰伏了下来,想冷眼瞧究竟是谁包藏祸心。 他轻飘飘的扫了一眼那被围住的一众大臣,勾了勾唇冷嘲道: “如今倒是一网打尽。” 他一个人也没留,将他们尽数斩杀于宫门前。 可江尘衡却没有死,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他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救走了,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所踪。 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一切之后,段烨淡淡的命令谢统领收尸,而后也没有回殿中坐一坐的打算,径直就想回到那个小院去。 他刚走出两步,谢扬明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他,沉默良久之后问了一句: “家妹如何了?” 段烨听了,忍不住摇头嗤笑,他回过头去,冷冷的瞧了他一眼。 “何必叫的这么亲热?她想必也是不认你这个哥哥的。” “我…” 谢扬明喉间一片艰涩,他想说些什么,想知道她的安危,或者是,向她……道个歉。 “她从未与朕提过你们谢家,也从未提过你们对她做的那些事。”段烨说,“但是这并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动你们,是因为你们若出了祸事,她一定知道那事端是因她起。” “朕知道,她不喜欢这样。”段烨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你们也不值得朕与她生嫌隙。” “好好当你的统领吧。这是你当时亲手将她押入宫中换来的。” “她只要有朕,就够了。” “……是。” 谢扬明黯然的,单膝跪了地。 其实这两年,他,包括谢府,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笼罩在恐慌中。 若她记恨他们曾对她做过的事,谢府随时都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可是他们却始终平安无事。 起初谢扬明以为她是顾念父亲,所以才不动谢府。 但是后来,他偶然在宫中遇见她,忍不住驻足的时候,她却脚步不停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了。 不是故意的漠视,就是将他当做普通侍卫一般,很自然的擦肩。 如是再三之后,谢扬明终于不情不愿的承认—— 她没有记恨自己。 她甚至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他一直记在心头悔恨的事,于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他还记得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奉旨捉拿,她抬起凌凌的眼,说—— 谢家可永远将我放逐于外。 后来她被送回府上,在她的院中沉睡了整整八个月。 期间谢扬明常曾去看过她,无意间记住了她那乖巧又虚弱的样子,在宫中巡夜时偶尔出神想起她,竟隐隐盼着她睁开眼睛。 后来她醒了,可是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要回宫中。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马车。父亲嘱他护送,于是一路上,她在马车内,他在马车外,没能见到她一眼。 最后,他看到她头也不回踏入重光宫的背影,忽而感悟。 -- 第91页 其实是她,将谢家永久的放逐于外了。 …… 段烨回到小院的时候,棠予还没有醒。 他松了一口气,和衣在她身边躺下,与她相对而卧,静静地盯着她。 心中暗想,我做的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能瞒几天,我的好日子就还剩几天。 不知道她知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与我生气,是会暴跳如雷,还是冷冷的不理人? 不管怎么样,如今段烨知道,她是在乎他的。 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 可他这个人,终究卑劣多疑,得到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为了自己的私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 在她承诺会陪他到老之后,还是卑鄙的,用这种手段,将她拴在身边,让她一刻也不能抛下他。 她当然会生气。 于是段烨想,那我便慢慢的哄她,一时半刻哄不好,便哄个一年半载,一年半载哄不好,便小心的讨好她一辈子。 总之,他要将他的小仙女留在他主宰的世界里,永永远远的,握在手心里。 他眸中溢出满足的笑意,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眼角渗出的泪珠。 “段烨……” 他听到她呓语般轻轻唤了一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长臂一捞,将她揽入了怀中。 “我在。” …… 棠予醒来之后,很紧张的检查了段烨的伤势。 在确认那伤口真的不致命之后,她面上才有了点血色,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十分郑重严肃的批评了他,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这么做。 “你当时就算不上前,我也不一定会出事,就算出事,至多也不过受些小伤,你何必用命来替我挡刀呢?” 棠予的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 段烨见她对他这种行为极其不推崇,而且态度十分认真,几乎快到了要他立字据的程度,于是只得试探着解释说: “我心中有分寸,知道他这一刀要不了我的命,但是却可能会伤到你,这才会上前的。” “他即便能伤我,最多也不过划出一点小伤口,你倒好,往我身前一挡,把自己弄成这样。”她眼圈都红了,压着喉咙说,“现在我心里的创伤已经比直接受伤还要严重了。” 段烨听了这话,弯了弯眸子。 “若是让你受伤,我心中的创伤,怕是也要比这道口子严重。”他说,“棠予,我愿意这么做。” 棠予被他惹得掉出了一滴眼泪,她飞快地拭去了,笑骂了他一句: “有病。” …… 段烨自从那日在重光宫中露了一次面之后,数日没有再回皇宫,一直同棠予在这个小院里宅着。 而棠予因为担心他的伤,也一直没有出门,完完全全与世隔绝,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每天给段烨的伤口上药换药,可他的伤却恢复的很慢很慢,让她觉得十分着急。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伤药失效了,便趁着某日他睡着的时候,去外面的药铺买药。 出了院门之后,她看着街边的景致,猛然意识到,春天已经过去了。 而后,她听到了坊间流传的,皇帝暴虐,端王失踪的传闻。 棠予买了伤药回去之后,看到段烨和衣靠在床头,神情有几分凝重。 “你去哪里了?” 她没说话,将他胸膛上她新缠的绷带一层层的解开,而后看着那嫩红的血肉道: “我方才给你涂过的药膏怎么不见了?” 段烨正要说话,棠予却冷冷的督了他一眼。 “想清楚再回答。” 他眼睑微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老老实实的说: “我用水冲掉了。” 棠予气的直笑。 “段烨,你可以,这么折腾着自己玩,看我每天围着你团团转,为你着急上火为你担心,你很高兴是吗?” “我……” “若我用这种方法对你呢?”棠予说,“若我把刀架在我自己的脖子上,逼着你让位给江尘衡呢?” 段烨眉间浮出痛苦的神色。 “棠予…你不要这样,我会被逼疯的……” ”段烨,我拿出我最大的诚意,用最柔和的方式来待你,却只换得了你满口谎言吗?“ 段烨长久的沉默。 “你若放不下权势,为什么不早早的与我明说呢?也省的我这段时日,变着花样的与你在此事上纠缠。” “我不是放不下权势。”段烨低声说,“我只是放不开你。” 他对上棠予带着不解和嘲弄的目光,认真地说: “我可以把皇位让给任何人,但不能是江尘衡。” 棠予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掀起眼帘,有些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 “我说与你白头到老,从来不是骗你。” 段烨用沉默长久的顽抗。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吗?”棠予心头浮上涩意,有些疲倦的说。 “棠予,你是一只蝴蝶。”段烨说,“若是没有罩子,你随时可以从这个大大的玻璃缸中飞走。” “而我却是一只笨拙的乌龟,只能永远的被困在这里。我唯一能够控制的,就是掀不掀开那个罩子。” “若你是那只乌龟,你会为蝴蝶把罩子掀开吗?” -- 第92页 第47章 ...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棠予走到一旁去关窗, 手指勾住窗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蓝沉沉的天幕。 真复杂啊。她想,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搅进这么麻烦的事里面呢? 不过归根结底,是她先向他泄露了天机, 如今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有限的信息中, 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听起来,只是他把她困在了这里而已。 而飞不出去的蝴蝶本就承诺了,会一直留在乌龟身边。 那么不掀开那个盖子,又能怎么样的? 若这样想,他似乎也没什么大的过错。 可他不知道,这样下去,玻璃缸会碎裂,也不知道,蝴蝶还有另外一只要救的蝴蝶。 棠予看着头顶暗沉沉的雷雨云, 知道自己不能再与他深谈这个世界的秘密, 而另一只蝴蝶……她自然也不可能让段烨知道。 若他知道了,莫说为她掀盖子了,甚至可能直接把她的翅膀咬掉。 她绞尽脑汁, 别无他法,最后,只能用最极端的那一种。 晚饭的时候, 她在他的粥中下了药。 在他睡过去之后,她用锁链将他锁住了。 段烨醒来之后,看到了自己手脚上的镣铐,他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棠予, 有些无奈的失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棠予勾了勾唇角,弯眸看了他一眼。 “夫妻情趣。” 段烨心头一热,刚想使力的手又软趴趴的放了下去。 …… 棠予谨慎缜密,防备的十分周全。平时段烨需要活动的时候,她都要他先喝一碗药,确认他浑身软绵绵才肯将他放开。 而晚上为了防备被他挟持,棠予睡在屏风外的那张小塌上,从不靠近他一步。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之后,某天入了夜,棠予刚吹灭了蜡烛,忽然听到床边传来一阵响动。 \怎么了?\ 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她此刻什么也看不清。 “我想喝杯水。” “杯子碎了?”她方才确实听到了清脆的脆裂声,暗自猜测可能是他不慎将床旁圆凳上的茶水打翻了。 “…嗯。”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奇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棠予默了一会儿,狠了狠心佯装不知。 “我再给你倒一杯。” “棠予…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下。” “怎么了?” “我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了。”段烨说,“你方才给我吃的药药效还没过,我现在身上有些没力气。” “…就算没力气,床总是还能爬上去的吧。” “碎瓷片嵌进手心里了…有点疼。”他继续说,“胸前的伤口好像也不小心裂开了。” 棠予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一点黑暗,朝那边看过去,确实见到床边一个黑色的人影,单手撑地伏在那里。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一时间没敢上前。 “棠予…你在怕什么?” 棠予心道也是,且不说他现在手脚被限制着,此刻距她上一次让他服药也才过去半个时辰,而那软骨散的药效至少有一个时辰。 这些天段烨一直任她拿捏,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她应该可以稍稍放下心。 况且,她真的有点担心他的伤。 想到这里,她便走上前去扶他。 段烨似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棠予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被压得短了一截,好不容易让他坐上床边之后,她连忙去瞧他的手。 展开他的左手掌心,发现没问题。 又展开他的右手掌心,发现……也没有伤。 棠予心头的不妙之感飞快地闪过,她立刻就想窜出去,然而段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一下子捏住了她的双腕,方才还软绵绵的人不费吹灰之力的用臂膀夹住她的双膝,微微一提,便将她放在了床上。 男人压制着她,硬邦邦的身子紧贴着她柔软的胴体。 “你又骗我!” 棠予挣扎不动,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 “谁让你一直冷落…为夫。” “我哪有。” 她方才明明还趁他乖顺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细雨绵绵的晚安吻。 “那为什么一直与我分床而睡?”他语气有些不满,惩罚性的咬了咬她的耳尖,“还总是在入夜的时候来撩拨我。” “撩起了火又跑的远远的。” 他贴的更近了一些。 棠予身子一僵,缩了缩腿,有些羞赧的咬了一下唇。 “你怎么这样…”她使劲儿把手往外钻,同时嘴上也不停,“你伤还没好,不适合……剧烈运动。” 段烨低笑了一声,指腹暧昧的磨砂着她的小臂,有些恶劣的在她耳边说: “你想要剧烈的吗?” 棠予的小脸顿时垮了。 我不想,我想哭。 “放开我好不好…”棠予软声求道,“我的手腕被你掐的好疼……” 段烨听罢,手上果然松了力道。 棠予立刻将双手抽出来,毫不犹豫的用力去推他,想把他从他身上掀下去。 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刚用力,段烨立刻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棠予吓得脸上一白,手上立刻失了力。 “你没事吧…我忘了你的伤。” -- 第93页 “嘶…好像又裂开了一点。”段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仗着我喜欢你,故意在虐待我。” “对不起…” “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先坐起来让我看看。” “太疼了,坐不起来。”段烨说,“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流氓。” 段烨晃了晃手上的铁链。 “明明你才是那个流氓。”他道,“坏事都让你做尽了,还反过来说我是坏人。” “……”棠予没理会他,轻哼了一声。 “你给不给我补偿?”段烨不依不饶。 “……”棠予飞快地吻了她一下,眸中水波晃动,“可以了吧。” “不可以。”段烨说,“不够热情。” “既然你是个小气鬼,那我只能亲自讨要了。” 暗夜中,段烨灼灼的眸子盯住了她。 棠予深感自己逃不过了,咬了咬唇,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那……你轻一点。” 段烨眸子一暗,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 “好。” …… 第二日,棠予扶着自己几乎要被折断的腰,恶狠狠地给他上药。 她挖出一指药膏,狠狠地抹上他的伤口,口中骂道: “疯子!” 段烨嘶了一声。 片刻后,她又重重的抹了一下。 “骗子!” 段烨闷哼了一声。 “不许出声!”她又将一指药膏压了上去。 段烨闭上了嘴,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棠予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活该!”她冷哼道,不过之后下手却轻了不少。 …… 日头越来越长,气温也随之慢慢攀升,帐内的锦被换成了冰蚕丝织成的轻薄凉被,转眼间,时节已经到了盛夏。 这几日,棠予开始在坊间听到叛军的消息。 江尘衡拉起了一支军队,他说如今的皇帝昏聩荒唐,暴虐无情,让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他当取而代之,让四海清平。 棠予得知了这事之后,心道,你可算来了。 她回到家中,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段烨,依旧同往常一般。 她也没有因此更加紧张,因为这段时日以来的成功,让她很自信。 她觉得自己牢牢地控制住了段烨,已经把他捏在了手心里,他根本蹦跶不起来。 然而过了没两日,她出门一趟之后,回到家发现她的床柱断了。 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上书遒劲的六个个大字: “乖乖等朕回来。” 棠予转了转眼珠,心说,我才不等。 她果断的出了门,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带着她一路向西去。 车夫神色慌张,说那是叛军杀来的方向。 棠予神色淡淡,语气平常的说: “对,我就是要去投靠叛军。” 她要把自己送到江尘衡手上当筹码。 她倒要看看,到时段烨让不让这个天下。 …… 段烨与一众神色焦急的大臣商讨完正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棠予已经到了城外五里处。 而梓影收到段烨暴跳如雷的回信时,她已经到了城外八里处。 那信上写着: 把她给朕抓回来!!! 只写了七个字,却带了三个感叹号,可见这事情十分大条。 梓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自然不敢强硬的将人带回去,以免这女人之后在陛下枕边吹妖风,反害的他遭殃。 他悄无声息的跳上马车,将那个车夫敲晕扔了下去,而后绕了一圈,从南城门回了京城。 棠予睡醒一看,发现马车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前。 段烨面色阴沉,唇边勾着一抹不善的笑朝她伸出手来。 “娘子,欢迎回家。” 棠予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忽而掀开帘子朝另一边窜出去。 却被段烨眼疾手快的拦了住腰。 他掐着她的腰,手上一用力,将她扛上了肩头,大步流星的走入房内,一下子将她扔在了床上。 “往那种男人窝里钻,是觉得他们会善待你吗?”段烨咬牙切齿,显然是气狠了,“朕平时那么珍重的待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棠予心中也有气,如今春天已经过去近两月,每拖延一日,她心头的焦躁便增一分。 她又何尝不是焦急如焚,但却从未将这些怪在段烨身上,只一直在自己默默地想办法。 可是如今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成,她也没了那个耐性。 “我做到这一步,还不是你逼的。” 她直视他,眸光锐利。 “我逼你?”段烨气极反笑,忽而俯身压近,居高临下的逼视她,“我逼你什么了?” 分明是她一直在逼他。 棠予的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 她一般不生气,可是气性一旦被挑起来了,就很难压下去。 她看到段烨咄咄逼人的无赖样子,血管突突直跳。 她冷笑着,不管不顾的开口: “你将我困在这天地间的笼中,逼得我不得不辜负一个重要的人。” 段烨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眸子毒蛇一般盯住了她。 “他是谁?” -- 第94页 她千方百计的想将他从皇位上拉下,皆是为了那个“重要的人”? 棠予盯着他的表情,心中升腾起一种毁灭的欲望,她先前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他敏感的神经,照顾他的心情,从没有激烈的反抗过他。 可是这一刻,她想做一个针尖,轻飘飘的让这个易燃易爆炸的气球,炸成一场烟花。 她想看他崩溃的模样,想毁掉自己亲手创造的美好,还想让自己遍体鳞伤。 这样,她对重华的负疚至少会没那么深。 这样,她对他放手就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棠予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笑。 “我爱他。” “知道我为什么说喜欢你吗?”棠予冷酷的看着他一寸寸皲裂的样子,带着笑残忍的说,“因为你与他——” “长得一模一样。” 第48章 ... “棠予…你可以生我的气。” 段烨动了动那双爬满血丝的眸子, 有些无望的望着她,蹙起的眉头生生的让人看出了几分脆弱之感。 “但是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伸手想要拉住她,想把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这样他那恐慌的内心才能获得一点微小的安慰。 “你是故意在骗我,对不对?”他的声音隐约含着颤意。 棠予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 “没有。”她勾起唇角, 干脆的宣判他的死刑, “我说的是真的。” …… 棠予很快就后悔了。 她一时冲动, 逞了这口舌之快,当时见他那崩溃的样子,心里的确肆意畅快的很。 不过很快,她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天晚上,她处处逆着他来,于方寸之间对他拳脚相加,却被他冷笑着无情的压制住,被迫承受他汹涌的爱欲。 她被他折磨的几欲昏死过去,平时无往不利的眼泪也没能唤起他的怜惜, 她无望的承欢于他身下, 止不住的泪水混着被逼出的汗液涔涔的流下,没入发间,浸湿了半个枕头。 段烨逼着她, 让她说那些他爱听的话,她起初还倔强的攥紧床单,咬牙不言, 却终究抵不住他的攻城略池和残忍手段,理智崩溃决堤之后,哑着嗓子泣声顺了他的意。 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力竭软倒, 意识开始不可控的滑入黑暗 他俯身埋入,将她笼入以身为枷的囚牢之中,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乖。” …… 棠予昏睡了整整一日,醒来后头脑昏沉,身上乏力,腿软的竟下不了床。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迷迷糊糊间与人要水喝。 片刻之后,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入她的肩下,托着她的脊背让她半坐起来,将杯沿递到她的唇边。 她就着饮了两口,微微开了一条眼缝,见坐在床前的是段烨。 他眼下一片乌青之色,眸中也爬满血丝,是有些潦草的颓然样子。 棠予想起他的混账,顿时气血翻涌,眼不见为净的闭上了眼,不发一言的缩回床上蜷了起来。 段烨倒是没再招惹她,只是片刻后,屋中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棠予只当他要沐浴后回宫去,闭着眼没有理会。 然而水声停后,她却被人裹着丝被抱起来了。 身下忽然悬空,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襟,待睁看眼看见是段烨之后,又将手垂下来搁在身上。 “放开我。”棠予有气无力的抵抗道。 她这一声完全没有用,还是被段烨径自抱着走到了东头, 她被放入了温暖的水中,随即那蔽在身上的丝被便一下子被人抽走了。 她一惊,忍不住睁开眼睛,护住自己的身子,有些畏惧的抬眼看他。 段烨正在解自己的衣衫,俨然是要同她洗鸳鸯浴的样子。 他黑沉沉的眼对上她含着怯意的眸子,却一言不发没说话。 棠予率先别过眼,一手握紧了桶壁,脚趾蜷起抓紧了桶底,试图用自己软绵绵的腿站起来。 “陛下先洗吧。” 可是刚起身一点,便又不争气的跌回了水中。 她有些郁闷的将自己埋进了水里,被段烨不由分说的握着肩膀拉了出来。 棠予有些气恨的一偏头,咬上了他的小臂。 段烨一动不动,任她发泄,可她却一会儿就泄了气,觉得索然无味。 “你不要同我挤了,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好不好?” 段烨仿佛没听见一般,将自己的衣衫丢在一旁,而后抬脚踏入浴桶中。 棠予身子一僵,尽可能的将身子缩起来,给他腾出地方,免得两个人又交缠在一起。 可这空间毕竟狭小,要想肌肤完全不相触,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段烨还要动她。 她截住那只朝自己探来的手,眸子浮上了一层水意,无声的盯着他。 段烨却没什么情绪的看了她一眼,非要把人捞过来,圈进怀里不可。 他的手指流连的抚过她身上的印记,惹得她忍不住颤栗。 最后他的手向水下探去,棠予察觉他的意图,忙伸手去拦,惊叫道: “段烨!” 他在她耳边低笑一声。 “害羞了?” 她终究是拦不住他,咬住唇蜷紧了脚趾,浑身红的像一只虾子。 水波微晃,棠予恍惚间觉得这水已经不干净了。 -- 第95页 “你爱的那个人……也对你这么做过吗?” 棠予咬着唇不说话。 “嗯?” 漂浮的花瓣没入水中翻转了一下。 棠予忍不住往后缩,却根本逃不开,反而与他贴得更紧。 “没…有……”她有些羞于启齿的开口。 段烨满意的低笑了一声。 “你这里…是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朕?” “……” 她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段烨并不着急,他好整以暇的捏住一片搁浅在桶壁上的粉瓣,在棠予面前,将那折在一起的娇嫩的花瓣温柔的抚平。 他感受到她在很可爱的颤抖,但是她依然不愿意说话。 他眸子一暗,手指托住瑟瑟的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在那道折痕上用力的一捻,几乎要将那柔软的花瓣揉碎。 水波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是…只有你……” “乖。” 段烨将那片粉瓣上的泪珠仔细的拭去,将它清洗的再也没有水意之后,轻轻放在了桶壁上。 “那……这里呢?” 段烨的手掌压上了她的心脏。 棠予很快认命。 “…我完完全全属于您,陛下。”她驯服的说,“包括我的心。” 段烨眸中终于有光跳动了一下。 委屈之意在他的眸底划过,却一闪而逝,很快被他冷硬的压下。 他闭上眼,将怀中的人拥紧了。 “你是我的。” …… 自那之后,棠予许久都没能再迈出那个小院一步。 她觉得自己彻底成了段烨掌中的雀鸟,或是养在玻璃罩中的娇花,或是个别的什么玩物。 总之,一直过得不太像正常人。 还好她适应能力惊人,本性也宅,对段烨…… 也确实还是喜欢的。 所以除了偶尔胆肥,对他恶语相向之后,被折腾的比较凄惨之外,大部分时间,她过的还不错。 而且后来,她搬出了梅子酒,又找到了新的方式来排解自己心中的郁闷。 霸凌弱小,持强凌弱,段烨,你行,我也可以。 这时梦中的少年段烨已经十五六岁,他待她依然一片赤诚,可棠予却故意要戳他的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讨厌你。” 而后他小意的讨好,她却仍不肯给他温柔,直把人伤的掉出眼泪,心中才得到诡异的满足。 那之后没几日,她与段烨同桌吃饭的时候,棠予忍不住扬了扬眉,挑衅的看着他道: “你还是十年前更可爱一些,会因我几句话扑簌簌的掉眼泪。我一招手,还会乖乖的伏在我的膝头上哭。” 段烨略一思索,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看来我如今做的孽,早已在十年前偿还了。”他眸光微闪,看着棠予,“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的那些话……” “真的让我很伤心。” 棠予心中有些不忍,面上却冷冷的说: “活该。” …… 她与段烨的暗斗持续了好几个月,她一直试图反抗,却总是被压制,试图逃走,却总是不能成功,到最后她实在是疲了,眼见完成任务无望,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一了百了,放弃任务自杀得了。 在一次被段烨激怒之后,她愤愤的割破了自己的腕子,在心中道,滚蛋吧,我不与你纠缠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被救了回来,睁开眼的时候,她罕见的见到了段烨眸中的眼泪。 那热泪落在她的眉心,烫了她一下。 那之后,段烨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而且一反常态,待她变得小心翼翼的。 而棠予放下任务之后,戾气也小了很多,不过让她再待段烨如先前那般热络,也是不能了。 她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次年春天。 叛军已经杀到了城外,不日便能攻破城门。而段烨近一年来荒废政务,朝中一片混乱,根本抵挡不住。 棠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刺客身份开局,最后却天才的成为了一个祸水,阴差阳错的将这个虐她八百遍的游戏打通了关。 叛军杀入城中的那一日,西临山桃花漫山,缤纷如画,青灯一盏盏的亮起,照亮了直通向天边的石阶。 这个时节,本该有不少公子小姐相携夜游,却因如今正值权力更迭之际,上下一片混乱,那些男女忧惶不安,也没了这份闲心。 不过在这样硝烟弥漫之际,却仍有二人站在了山脚下。 “你若早听我的,我们如今不会是这个结果。”棠予分外感慨。 她抬眸看了段烨一眼,“如今即便你不死,我也不想与你白头了。” “我回到天边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段烨的性子收敛了许多,闻言他淡淡的扯了扯唇。 “是我的错。” 他向她伸出了手,眸中含着平静的温和。 “我的仙子,能再满足我最后的一次妄念吗?” 棠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与他执手,在山花烂漫的时候,一同登上了高高的山阶。 他们在山顶,迎来了初升的红日,浩瀚,磅礴,带着无限的生机。 而向身后回望,却只见缥缈的云雾,仿佛凡尘俗世,皆成了一场云烟。 -- 第96页 段烨站在山风料峭的崖边,看着棠予说: “你若不回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棠予笑了笑,拉住他的手。 “那我们不如一同跳下去,也成全了你海枯石烂的情意。” 段烨看着她,眸光流转,眼底映着青山,似乎有些意动。 他张了张口,却在还没有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忽然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穿透了心。 棠予手中忽然一空。 她站在那里,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怔怔的看着方才还在同她说话的段烨,像个被遗弃的风筝一样,直直的向山崖下坠去。 她倾身而下,伸手向他抓去,却在还没触碰到的时候,听到耳边叮的一声响—— 【恭喜您,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正文——其实还没完!(抱头) 不是BE!!! 因为怕串频所以当初和编编商量后决定把最后的部分放在番外。 担心被打所以和下一章一块放出来了。 如果喜欢这个结局或者想看BE倒是可以就此止步_(:D)∠)_ 第49章 、我绿我自己。 ... 万华之树是一棵碧玉一般的灵树, 它头顶浩渺壮阔的夜空,根植于脚下波涛般的云潮。 时不时地有人自云潮上突然出现,行至树前, 将手掌覆在树干上,闭目祈念。 而后树上便会悠悠的落下一枚叶子, 时不时地, 还会落下一朵花。 那绿叶可以化作许多资源或道具, 而那形态各异的花,则是一朵小小的芥子空间。 空旷的云潮之上忽然浮出一朵桃花的影子。 棠予凭空落于云上,走到树边,见有些任务者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望着一个方向议论纷纷。 她没有心情听他们谈论的内容,将手覆上树干,闭目凝神。 她的嘴角有些苦涩的微垂下来。 果然还是……没能来得及。 身旁人的议论适时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出手真是阔绰,那在这吊了近半年的灵果,竟被他眼皮也不眨的带走了。” “一个灵果算什么, 你来得晚, 没看见方才漫天光华流转,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道月门,就连这万华之树也变得欢欣, 那位大人是踩着飞叶下来的。” “你少拿传说唬我,月华之门是等级跃迁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盛景,如今天上五宿早已固定,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就从未见过云界出现月门。” 棠予听了二人的议论,也不由得抬起头,见漆黑的夜空中仍然只有五颗星子, 或灼热或清冷,皆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那是几位至高无上的“管理者”的居所。 他们“任务者”站在云层之上,站在不知多少散落的扉页和闪烁的光斑所凝集的世界之上,已经地位不凡。 他们带着任务进入亚世界,常常能掀起一场动荡,能改变世界,拯救世界,或是毁灭世界,许多人都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这本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与那些能缔造世界,改变规则的“管理者”一比,他们便立刻降格成跑腿的杂役,或是打工的小弟,没有丝毫的威风可言了。 没有人知道管理者是怎么成为管理者的,也从没人见过那五位大人的相貌,但是他们就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时不时的动动手指,就能影响世界。 棠予从来到云界之后,天上就一直是五颗星星,如今抬头看,还是五颗星星。 所以方才那人说的见到了月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想来是故意哗众取宠,想博得大家关注。 此刻那人正与旁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棠予径自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战。 “他往哪里走了?”见对方盯着她不答,棠予双手合十拜托道,“帮帮忙,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指了一个方向。 棠予片刻未停,一路向那个方向追去。 万华之树结出的灵果便是能重塑灵身的灵胚,她原本那么急切的想完成任务,就是怕回来迟了这果子被别人摘去。 方才她意念一探见树上果然已经没有了果子,正黯然的时候,听到旁人议论说那灵胚刚被换走。 心中顿时又升起了希望,想要追上那人,看能不能把东西从他手中买下。 许久之后,她遥遥的看到一人站在云边,长身玉立,墨发被风高高的扬起。 她心中一喜,加紧了两步,脚下却突然一陷。 她被突然翻涌起来的云团团裹住,犹如陷入了一片沼泽中,被卷着往下拉去。 意识渐渐变得有些不清,在昏过去之前,看到云边那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感觉她分外熟悉。 …… 棠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浴桶里。 她惊疑不定的喘着气,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就听到身后人极近的说话声。 “你醒了。” 棠予什么也顾不得了,豁然转过身,跪坐在那里看到他的脸,不由得惊道: “段烨?” 她摸了摸他的脸,而后掐了自己一下。 好疼。 这不是梦。 棠予懵了,她感觉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可以跟你走。”段烨看着她说,“你也可以……继续爱你的心上人。” -- 第97页 “只要你别丢下我。” 棠予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面皮。 “你真的是段烨吗?” 他嘴角微微的扬起,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你低头看看。” 棠予一低头,看到……她的脸噌的一下红了,段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除了我,你还和谁洗过鸳鸯浴?” 棠予拉过一边的罗衫裹在身上,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她放下幔帐换了一身衣裳,脑中飞快地将自己的记忆过了一遍,暗道,难道那些皆是一场梦? 其实她不过是泡澡的时候睡着了而已。 可是随即,她又想起段烨方才说的话。 不正常。 他怎么可能说那样的话? 难不成他被人夺舍了? 正想着,她听到外面的响动,拉开床帘跳下去,见段烨衣冠整齐的从屏风后款款的走出来。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 “我落崖之后,看到你跳了下来。”段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低声道,“其实你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落崖?”棠予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你也记得落崖?” “嗯。”段烨应了一声,看向窗外的白云,“如今是景曜七年的夏天。” “我们有幸,可以重来一遭。”他握住她的手,俯首在她指尖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一次,一切皆如你所愿,好不好?” 棠予有些晕眩,她怔怔的点了点头,没注意到段烨眼底一闪而逝的笑。 十分的不怀好意。 …… 棠予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她想,如今我究竟是完成任务了,还是没有完成任务呢? 她闭眼看了看自己的面板,被上面大额的星玉吓了一跳。 妈耶,我如今也是个小富婆了。 随即她又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来,灵胚被人换走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她好不容易追上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忽然卷入云涡中昏迷了,再醒来已到了这里。 她不清楚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心中只想快些回去,期盼着那人还没走远。 她心念一动,面前就开始出现一个倒计时,她跟着在心中默念,数道一的时候,突然看到段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眼前就突然一晃,强光之后,她再一睁眼,就换了天地。 她有些迷茫的在自己的家中醒来。 刚一睁眼,就见一个熟悉的人抱臂靠在墙边,噙着一抹笑冲她扬了扬眉。 “你醒啦。” “重…”她眼眸蓦的睁大,声音压在嗓子里,没能唤出来。 “是我。”他嘴角挂着她熟悉的笑,有些肆意的说,“小妹妹,有没有想我呀?” 棠予嘴角往下一撇,一下子把枕头砸了过去,差点哭出来。 “你去哪里了!” 他漫不经心的笑着,在心中道,去渡了个劫,升了个级,好让你以后可以安心跟着我混。 只不过冤家路窄,没想到最痛的那一刀竟然是你扎的,让我差点就丧失抵抗的意志。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你没有跳下来的话。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这是星界禁言的秘密,他就算想说,也说不出一言半语。 而且…… 而且对于她认不出来他这件事,他打算好好计较计较。 “不小心掉进了时空裂缝里,在那里睡了一觉,又被扔出来了。”他随口诌道。 棠予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半晌后才相信他的说辞。她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原来的一头短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到了腰际,身着有些古意的白衫,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古代大户之中骄矜的贵公子。 让她突然…… 想起了段烨。 他忽然走近了,坐在她床边向她倾身,有些邪邪的笑。 “当初最后一面,你说等我回来有事情要告诉我。”他紧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问,“是什么?” 棠予恍惚了一会儿,才勉强记起,当时她是打算……鼓起勇气表白来着。 只不过如今,她,好像已经选了一人。 “……呃。”棠予一时说不出话。 “不能说吗?”他忽而一勾唇,笑了一下,凑的更近,“不能说的话,不如我先来说。” 她不由得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听到他说—— “棠予,我喜欢你。” 啪塔一声。 如水滴落入平静的心湖,掀起层层难抑的涟漪。 他伸出指尖点了点她锁骨上的桃花,点的她肌肤一麻,“这是我当初给你盖上的戳。” “我那时说过,你是我的。” “你还记得吗?” 棠予的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后撤了撤,有些纠结的咬了一下唇,一颗心遏制不住的砰砰跳动。 她心头忽然浮起段烨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也可以……继续爱你的心上人。” 不如…… 她心中隐秘的角落升起一个危险的念头。 不过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地按了下去,顺带对自己呸了一声。 “我…”棠予有些艰难的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 第98页 她垂着眼不敢抬头,怕看到他失望的神情。 对方沉默了,她的心也跟着难受。 片刻之后,她听到他轻笑了一下,而后带着几分不知真假的狠意和戏谑说—— “那我就把你从他手中抢回来。” 棠予蓦然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 他顺势俯下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印了一吻,而后抬手用食指指腹轻轻压住,灼灼的眸子紧盯着她的眼。 “我的。”他说。 他走之后,大脑宕机的棠予怔怔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片刻后,她的唇角轻轻扬起,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又一下子落下去,可是没过一会儿,又弯了起来。 她忍不住拿头轻轻地撞墙。 啊,我这个渣女。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家中设一个阻止他进来的禁制。 …… 她回到自己在崇燕的那处小院的时候,已经入了夜。 屋里点着明晃晃的烛火,段烨穿着一身寝衣斜靠在床头,长长的墨发流泻而下,他手里握着一本书卷,微垂着眸在那里静静地看。 仿佛在等什么人。 烛火为他打上一层温馨的柔光。 棠予怔怔的盯着他,忽而对此处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同时,她心底也泛起淡淡的愧疚,不由得抿了抿自己的唇。 段烨抬眸朝她看过来。 他先是眨了眨眼,而后眸子微微一弯。 “你回来了。” “嗯。”棠予嘴边带上暖融融的笑意,“我回来了。” 她的笑容越扩越大,而后忽然朝他飞奔过去,一下子环住了他的腰。 段烨被她撞倒在床上。 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闷声说: “我再也不离开了。”在你我都老去之前。 段烨抬手慢条斯理的把玩着她绸缎一样的头发,闻言无声的弯了弯眼睛,暗道,这可由不得你。 不过他口中却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我相信你。”他说。 棠予胸中情绪翻涌,她忽然支起身子,用一只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 “段烨,我是你的。” 她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辉,起誓一般,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段烨眸光沉沉。 他心中因她的话生出愉悦和满足,可与此同时,又涌出一股不平之意。 若她不是恰好遇着了我,如今是不是也会因为亚世界中的一个野男人放弃我? 可他随即又想起了那句曾伤透他的心的“我爱他”。 那时她说,她喜欢他,皆因他与她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他眸中的郁气散了一些。 真没想到,原本扎人的刀子如今竟变成了心口的蜜糖。 棠予对他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满,她衔住他的唇角,而后试探着身处小舌,描摹他的唇缝。 他心中一麻,配合的微启了唇齿,把主导权让给了她,自己只柔和的回应。 他这任君采撷的姿态让棠予心中十分兴奋,她按紧了他的肩,有些蛮横的闯入了他的世界。 段烨的手一动不动的搭在她的腰窝上,看着自己身上这只胡搅蛮缠的小猫咪,瞳中的暗色越来越深。 他手指动了动,又压制下来,忍耐着,克制着,等到她微喘着气抽身的时候,才看着她泛起潮红的面颊说: “我想你了。” 棠予看着他,亮晶晶的眸中闪过一丝羞赧,而后微微点了头。 段烨喉头一动,心头却又刁钻的生出不满。 我陪在你身边那么长时间,都还没有碰过你呢。结果你在这亚世界中,竟若如此好骗。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到她紧闭的眼睛我轻颤的睫毛,心头的无名之火更甚。 看来她的那句心上人只是当时为了激我随口说出来的,实则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况且今日对她表白,她不也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吗。 段烨盯了她半晌,越想越气,最后什么也没有做,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而后躺在了她身侧。 棠予的小心脏怦怦跳着期待了许久,结果一睁眼看到他在枕旁闭上了眼睛。 ……就这? 段烨察觉到她的视线,睁开眼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睡吧。” “……” 棠予有些幽怨的盯着他,却见他一直闭着眼不为所动,到最后,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狗子你变了。 你不爱我了。 她卷起自己的小被子,背对着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 日子就这样一闪而过。 段烨说到做到,对她有求必应,什么都顺着她。 他们泛舟赏荷,登山观月,游览了许多风景,也吃遍了各处的美食。 棠予原本向往的一切都得偿所愿。 只有一点—— 她觉得自己在和一个无欲无求的高僧谈恋爱。 这日他们在凉州湖畔赏完烟火,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在柜台前,段烨与她同时开口。 “两间上房。” “一间上房。” 棠予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 “夫君,还是一间吧,也好省些银钱。” 段烨淡淡督她一眼,“没事,为夫有的是钱,还是两间吧,也好让你睡的自由安稳些。” -- 第99页 他说罢,不再给棠予开口的机会,径直将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掷在了桌上。 …… 晚上月明千里,在客栈的二楼,棠予抱着枕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夫君,屋子里好黑,我好害怕…” “我这就去给你点几根蜡。” 棠予气的咬牙:“……好。” 不过段烨刚一开门,她就一下子将人扑入了屋中,而后迅速的回身将门合上了。 她后背抵着门目光灼灼的向他看来的时候,段烨正慢条斯理的垂首理被她扯乱的衣襟,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伸入衣领内,轻轻地拨弄。 烛火掩映下蜜色的肌肤若隐若现。 莫名的有些撩拨人。 棠予盯着盯着,不禁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忽然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的往后一推。 推得毫无防备的他趔趄两步,身不由己的被她按着肩头,压在了木桌上。 棠予俯下身去吻他的唇,却在将触未触的那一瞬间,心头忽然闪过那人用手指压着自己的唇,轻声说“我的”的画面。 她这一瞬的愣神没有逃过段烨的眼睛。 他心里的滋味一时间有些复杂,忽然有些搞不清这段时间以来,他究竟是在捉弄棠予,还是在搞他自己。 不过随即,她单手捧住他的脸,温热的唇覆上,细细密密的轻咬着吻他,带着些微的惩戒意味。 他腹中微热,不由得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压制不住的冲动蔓延到神经末梢,叫嚣着要将她狠狠地压下。 他看到棠予微喘着支起了身子,春水一般的眸子像含了小勾子,在他心尖轻轻地一挠。 她的尾指像条狡猾的小蛇一样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腰带。 “你不想要吗…夫君~” 段烨的眸子陡然一暗,目光变得危险起来,棠予看到他的左腮微微一动,似是舔了一下后槽牙。 她双腿一软,脸上妖妖娆娆的笑突然有些挂不住,心中开始打退堂鼓。 我飘了,真的。 棠予猝然站起身,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拔腿向门口跑去。 撩完就跑真刺激。 她伸手拉开了半扇门,刚要往外冲,雕花木门被砰地一声拍上了。 棠予感受到有一个影子将她罩住了。 “娘子,你跑什么?” “人、人有三急…” “是么…”段烨温热的手掌轻轻压住了她的小腹,有些变态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不知娘子说的是真是假…不如……” 棠予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话外之音,顿时羞耻心爆棚,连忙自首道: “假的假的,不用……了。” 他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顺势吻上了她通红的耳垂,用牙齿咬住轻轻一扯,又舌尖轻卷,尝了尝味道。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也抚琴一般慢慢的游移,时不时地勾住一根最脆弱的弦,轻拢慢捻,拨出一声急促的尖叫。 棠予满面潮红,有些站不住,融化了一般不由自主的软下身。 始作俑者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抱入怀中,从容的收获了自己的战利品。 幔帐轻柔的落下,人影交叠,他在她的耳边问话: “此刻,你想的是你那位心上人吗?” 第50章 、我想回你身边 ... 棠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睁开眼, 发现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的屋子是一座有些古典的木质小别墅,银灰色的顶,茶褐色的墙, 还开了几扇映着院外绿树白云的小方窗。 这约莫方圆二十米的地方是独属于她的地盘,再往外走, 便出了她这小小的芥子空间。 在设了禁制之后, 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可谓社恐绝佳的避世桃源。 可是今日,这禁制好像忽然不灵了。 棠予透过二楼的小窗往下望,看到他站在自己精巧的庭院中抬头望来,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异瞳小猫咪,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唇边挂着懒洋洋的笑。 他张了张口。 棠予隔着玻璃罩读出他的唇语。 “下来。” 她纠结了一会儿,磨磨蹭蹭的下了楼。 他提着那只猫的后脖子,随手把它扔进了她怀里。 “送你的。” 棠予认出,这是她很久之前一直想要的那只昂贵的小宠物。 她道了声谢, 对方却哼笑一声, 上上下下的看她一眼。 “怎么变得这么生分了?”他眸中闪烁着暗火,“棠予,你想与我断绝往来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禁制的事情。 之前, 她确实从未这样防备过他。 从刚来到这个异界的开始,他们二人就一直是一起的,起初环境的骤变让棠予很不适应, 每一次都是他将她拉起来的。 有一段时日,她几乎成了他的挂件,对方不管做什么,都要捎带着她才行。 那时候, 她成长的非常缓慢,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毫无预兆的消失,她才骤然失了引路人,开始自己跌跌撞撞的摸索着前进。 那时候,将他救回来是她唯一的念头,像高悬在天边引路的明灯,让她有力气翻山越岭,一刻也不敢停。 他对她而言,早就成为了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 而若说到喜欢…… 那记忆就会变得久远起来。 -- 第100页 那时,她是邻居家漂亮的小哥哥。 她从小就爱和他一起玩。 起初他对她很冷淡,但她小时候不知羞,不管对方态度如何都笑嘻嘻的黏上去,黏着黏着,他就不知不觉的和她变得亲近起来。 她霸占了他自行车的后座,承包了他打完球之后的矿泉水,还在炎炎的暑假,抱着自己的习题册闯进他的房间,非要与他挤同一张书桌。 她常常写着写着就开始打瞌睡,趴在桌上睡到额上被压出一道红痕,而后被他倒水的声响惊动,掀开眼皮睡意浓重的问他一句,几点了。 那时候她的心情还懵懂,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而在长到差不多要明白的年纪的时候,她的世界忽然就变了。 那日似乎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又睡意昏昏的睡着了,他在打着不知名的游戏,时不时的传出一声杀死小怪兽的声响。 她睡着的时候还在惦记着自己堆积成山的作业,心头烦躁的盼望着世界毁灭,而被他推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忽然站在了一片焦土之上,四周妖兽喧嚣。 那些平淡又枯燥的日常忽然间离她远去了。 她还记得那时只知道哭,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到他凝重的眼睛。 他不停地擦着她眼角涌出的泪,轻声承诺,一定会送她平安无事的离开这里。 而后便一晃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经历越来越多之后,现实世界中的人事渐渐淡去了,大浪淘过,还能留在记忆中闪光的,只剩和他相处的寥寥的画面。 在界线之上,时间似乎是停滞的。 她与他维持着一贯的相处模式,有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情。 直到他身周开始出现别人。 他的出色有目共睹,而那些自认比她强的女人或女孩,都想过来取代她。 她们有时会故意到她身边说些不中听的话,说她没有用,说她拖累他,说他早就想将她抛下。 在一次团队任务时,他为了护住她受伤昏迷,有手巧的女孩跪在他身边为她处理伤口,蹙眉嫌她在附近杵着挡了光。 那时,她一个人拿着一柄破剑离开了那个山洞,含着舍生取义的悲壮心情找到了伤他的那头棕熊,最后凭着一种不要命的狠劲,将它杀死了。 而她也成了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奄奄一息的破布娃娃。 他找来的时候,她还得意的朝他笑了一下。 …… 那时他们还处于白手起家的阶段,两个人并没有挣到很多的星玉,而那个任务对他们来说是原本够不到的阶层,若是任务失败,扣除的星玉会直接让他们的余额变负。 在亚世界死亡,任务失败之后,有可以扣除的足够的星玉是可以抵命的。 而若没有,他们的魂体会湮灭,会迎来真正意义上不可逆转的死亡。 当时他一言不发,周身的氛围却陡然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他眸中含着平静又极致的疯狂,血丝在眼中蔓延开来,让旁人不敢近身。 不过棠予却觉得他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太生气了。 他脱下他的外套裹住她,将她安置在了山洞里,然后一个人拿着刀走了出去。 他回来的时候,棠予还没敢睡着,她看着那个任务完成后的倒计时,朝他笑了笑。 这个团体任务,她又躺赢了。 那次被传送回来之后,她魂体受创有些虚弱,心头放松之后便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她便到了他送她的,现在的家。 他拿着一柄尖锐的刻刀,不理会她喊疼,在她的锁骨窝里一下一下的刻下一朵桃花。 而后,他将那刀扔到一旁,握住了她的小腿。 “这里被折断的时候不疼吗?” 又按住了她的肋下。 “这里被撕掉一块血肉的时候不疼吗?” 他按住她伤口未愈的刻痕,故意狠狠地压下,看着她轻轻蹙起了眉。 “既然知道疼,以后就别再那么做。”他说,“你在我身后就好。” 棠予听了这话,却抿了抿唇,而后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将自己的想法明晃晃的展示给他看。 那时,他盯了她许久,而后忽然力道生猛的压住她的肩头,俯身吻了一遍那还残着血痕的桃花。 他俯身贴近她的鼻尖,极具压迫性的看着她震动的眼,说: “你是我的。” “你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我的。” “你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碰。” “记住了吗?” 她被他蛊惑了似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心头深埋的情意忽然势不可挡的破土而出,一下子开出盛放的花。 可是那之后,她却怂了很久。 等到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表白的时候,他却忽然不见了。 于是她陷入漫长的黑暗之中,却在几乎绝望之际,又乍逢了光明。 …… “怎么不说话?” 他不快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棠予看着他眨了好几下眼,才想起方才他问的话—— “你想与我断绝往来吗?” 怎么可能呢。 他早已是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了。 棠予看着他,不停地摇头。 他瞟了一眼四周,显然要她为这增设的禁制做一个解释。 -- 第101页 棠予的思路却一偏,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他淡淡的勾起了唇,抬手慢条斯理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因为我是你的长官。”顿了顿,他又绕回自己的话题,“为什么不见我?” 棠予做出一个很困扰的表情,想了半晌之后,她说: “因为我拒绝不了你。” 他显然被她这话取悦了,一勾唇露出一个笑来,又用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的盯着她。 “真的吗?” 她心头忽然警惕起来,那是一种于她而言十分熟悉的危机感。 她有些无奈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 她认真的建议,“你可以去打一个漫长的副本。” “而我……得完成我许下的约定。” “他是谁?”他眸中含着深意盯着她,偏要逼迫她,“若我把他杀了呢?” 她愁眉苦脸的耷拉下眉毛。 “只不过是亚世界的……一场游戏。”她有些艰难的说,“你不要当真…好不好……” “哦?”他的眸子此刻才真正危险起来,“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棠予鹌鹑一样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感觉自己像正在被正宫拷问的渣男。 她在心中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却又不得不先稳住他。 “我最在乎的,只有你。”棠予目光躲闪,“只不过若是违背诺言,我会良心不安。” 他看着她,扯出一抹冷笑。 他还记得她眸光动人的轻轻地捧着他的脸,说出的那句“段烨,我是你的。” 也记得她眸中含着小勾子,一声声唤他“夫君”的样子。 每一次,他都无法自拔的被她打动。 可是而今,她却忽然换了副面孔,说—— 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只不过是遵守诺言。 我最在乎的是你。 呵。 若不是那人也是他,他岂不是要被这女人耍的团团转? 他的指尖慢慢滑过她的侧脸,而后抬手轻轻地捧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戏谑的盯着她。 棠予看着他那双笑意未达眼底的眸子,心头忽然浮出不祥的预感。 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从段烨被射中之后落下山崖,到她追逐那个熟悉的人,却莫名其妙的陷入云涡。 而后亚世界中的时光忽然倒流,原本的气运之子江尘衡忽然人间蒸发。 就好像……故事被谁篡改了一样。 她若有所感的抬起头,看到漆黑的天幕上,凭空出现的第六颗星子闪烁着灼热的红芒。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看到他和段烨肖似的神情。 扣住她下巴的手指带着熟悉的力度,落在他偏爱的位置,让棠予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 她的额边渗出一滴冷汗,然后听到他微微启唇说—— “昨日你在床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原本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可是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她眸中晶莹的、闪着光的泪意。 她叹了一声,轻声唤: “陛下。” 顿了顿,又眨了一下眼,带了些笑意。 “长官。” 她弯起眼眸,柔夜般的瞳中仿佛洒了搅碎的星光,是毫不遮掩的仰慕和深深的憧憬。 她用这副犯规的神情凝望着他,而后捧着他的脸,带着狡猾和些微的坏勾了一下唇。 “都是我的,哥哥。” 他好险才绷住冷淡的神情,方才打算兴师问罪的话语却一瞬间成了空。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暗道,还能怎么办呢,只有以后将她盯紧了,省的她一副妖精的样子去招惹别人。 而且…… 他曾承诺过会送她平安无事的离开这里。 为此,他一度克制着,不敢接近她,怕一旦沾染,他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如今,他终于拿到了将她送出这里的权限。 却也不慎,和她有了入骨的纠缠。 他心头盘桓着那句话—— “你想回家吗?” 可是仅仅想一想,就仿佛有人撕扯着在夺他的血肉。 他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抗拒着,闹得他心底生出一股压不住的喧腾的燥郁。 就这样吧。 他心底生出一个隐秘卑私的念头。 让他的蝴蝶安心的栖在他的掌心,永远也不让她知道,他张开五指之后,外面有她更向往的天地。 暗色渐渐笼罩住他的心脏,他的心跳一声声沉闷的响,仿佛跳跃在污糟的泥潭之中。 这时候,她突然踮起脚轻轻地伏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就知道……我只会爱上你。” 他在一声声鼓噪的心跳和难以自抑的欢喜中,听到了自己唱反调的声音。 “花言巧语。”他像是要刻意压下什么,故意说,“你根本就没有认出我。” 棠予攀紧了他的脖颈,闭着眼睛弯起嘴角,笑得无声。 “我不敢相信呀。”她说,“怕在第一面,就沉迷。” 她轻柔的吐息落在他的颈侧,润物无声的抚平他心头的燥意。 他的心跳一声声的慢下来。 -- 第102页 许久之后,他的喉头轻轻一动。 “你想回家吗?” 刚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将她禁锢在怀里的冲动。 而后他听到她说—— “我想回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 到这里正文应该就完结啦,这一本算是向感情流迈出试探的jiojio,不太成熟,也不太成功,不过暂且摸出了一点门道,找到了点方向,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番外不知道有没有_(:D)∠)_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内容吗? 现阶段我写文还很容易自我怀疑,触底的时候心情平静,但是稍有好转就会有些惶恐,怕会辜负你们的期待,怕影响自己的状态,所以就把自己裹起来什么也不敢看(我好废,抱头流泪呜呜呜) 接下来就慢慢修炼吧,我要练出一颗强心脏(握拳) 然后争取把文写的更好看一些。 爱你们呀~期待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