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要和离》 第1页 [古装迷情] 《美人要和离》作者:等等月亮【完结】 文案: 美人进京,一路美滋滋,怀的是将得如意郎君的好梦。 岂料,好梦易醒,婚后才知道嫁了一个寂寞。 成亲后,见不到夫君身影是家常便饭,好不容易见,也是冰山脸,冷淡眼。 他还告诫她,一莫痴心;二别妄想,提前成亲只是为母亲冲喜。 苏灵咚的忍耐,全靠赵驿孟的颜值在坚持。 本以为日久终能生情,左等右盼,等来的却是赵驿孟同别的女人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从湖光山色聊到风花雪月;从时光难留转叹韶华易逝…… 女人一句:“不求而得的婚姻,甚无趣。” 赵驿孟接道:“还是你懂。” 那一刻苏灵咚终醒悟,日久生情不过自欺。 错爱,何解?唯及时止损。苏灵咚很干脆,第二天便留下和离书:勿要阻挡彼此幸福,休!愿一别两宽。 美人不见后—— 皇叔责:你怠慢了她? 母亲哭:息妇一走,为娘的怎么活?! 太子也揶揄他:莫不是六弟不行气走了弟妹…… 赵驿孟头疼、焦躁!总围着他转的调皮女人不见了,夜晚安静得让他不习惯。 好不容易追上美人,他讪笑,你没听说过成亲易和离难么? 苏灵咚优雅摇头,微笑,本娘子只听说过,不求而得的婚姻,甚无趣。 “……” 因果报应,现世现报。 【傲慢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 所涉及历史人物,均为再创造小说人物,不等同原型 # 本文架空宋,参考资料书籍,在一些场合,人们通常称儿子儿媳妇为息子息妇 # 欢迎阅读谢谢收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灵咚,赵驿孟 ┃ 配角:《绣球良缘》求预收 ┃ 其它:傲慢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傲慢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立意:别等失去才珍惜;错过才追悔 第01章 扬州美人喜进京 这一年元旦前,圣上为苏灵咚和赵驿孟赐婚,苏府上下一片欢腾。 美人的父亲苏昭睿,扬州知州大喜,阖府上下皆重重有赏,同时下令,举城从元旦一直庆祝到上元节后。 他镇守淮南东路,令一直对宋国虎视眈眈的金国从不敢轻举妄动,边境人民安居乐业,可谓居功至伟,圣上终是看在眼中,加封他为淮南安抚大使的同时赐了苏家这一门亲事。 苏灵咚甫一见到赵驿孟的画像便心旌摇荡,久闻临安物奢人华,果是如此。 许是老天感应到了美人萌动的春心,他们原本定在秋天的婚期忽然提前半年,改到三月初十完婚。 苏灵咚进京待嫁的日子定在二月二十。 到了出发的那一日,扬州城第一美人出阁的消息须臾之间传遍街头巷尾,全城百姓闻风而动,驻足街头观看、欢送。 那十里红妆的阵仗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市,人群中欢笑声不断,哔哔啵啵的鞭炮响了一路,吹敲的乐声震得料峭春风里的暖意骤然增了几许。 送亲队伍既有苏家的人手,也有郡王府特派而来的队伍。 盛装的苏灵咚坐在一辆奢华的双马大车中,她蛋白般滑嫩的双颊上仿佛飞着桃花,灵动的双眸中似有星子,闪着期待和欢欣。 美人脑海里是画上那张充满浩然之气的面庞,自踏出家门后,她的心便一直砰砰跳着,若小鹿乱撞,在这微冷的早春天里,她竟热得额头浮起一层香汗。 苏灵咚实在好奇车外面的喧闹,便忍不住伸出纤白细手,葱指轻轻地挑起一个缝儿,在车窗后探头偷看。 “姑娘、姑娘!”她身旁的侍女青梅忙忙地唤着,“使不得,若被人看了去,怎得了?” 另一个侍女青桃却不以为然:“姑娘可是舍不得我们扬州城?” 她二人是苏灵咚的随嫁丫头,伺候她已有多年,是最信得过的。 “没有。”苏灵咚一边放下车帘子一边摇头,面上一派烂漫,仿佛漾着春风。“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爹和娘!”她那红彤彤的脸面上并无太多不舍。 “临安距我们扬州不过四五天的脚程,若乘船,那更是快,回来亦不算难事。”不舍的是青梅。 “出嫁以后,哪还能随意回家?”青桃是个认真的性格。 苏灵咚并不理会她二人的言语,她垂下眼眸,此一行,人生将会开启新的一页,故而心中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车子在宽阔的道上稳稳地行进,车外喧闹声依旧不绝于耳。 苏灵咚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嘴角一直微微弯着,双眸闪着星。 哪怕素未谋面,她却莫名地笃定,赵驿孟,孟郡王,将会是她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 如若不然,又怎会牵出这一段姻缘来?扬州城中从不乏青年才俊,为何他们皆入不了眼、进不得心?想来只因他们皆非他。 此前苏灵咚的婚事一直悬在 * 苏家上下的心坎,家人为此都快操碎了心,说她挑来挑去终将会挑花眼,误了自个儿的青春,毕竟她即将年届双十。 未料,她竟得到圣上亲赐姻缘,且对方还合了她心意,不可不谓良缘天赐。 见了赵驿孟那画像,苏家人都叹,唯有人杰地灵的临安城才会养出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 -- 第2页 他不过才二十二岁便获封郡王,他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苏灵咚在意的并非这些。初次对上画中男子的眼睛时,她的心跳便仿若捣鼓之声一般,扑通、扑通快速而跳,似要跃出胸膛,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无法抑制的温柔。 那是别的男子所不能够给予的交杂着期待、温馨而又喜悦的感觉,她想,许那便是所谓的一见倾心了。 # “报!” 伴随着那高声喊报的是被急急拉住的马儿的嘶鸣。“报,前面就是余杭门。” “继续前行。”护送官下令。 马车上的苏灵咚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今日已是出行的第五天,确是该到了。 一路劳顿,面上略微倦怠的美人神色瞬间又明亮起来,她的双眸灵灵闪光,一个没忍住,她又悄悄掀开车帘的一个细缝,果真,外头路上人来车往,一派繁忙,景况已大异于扬州。 青桃和青梅亦好奇地凑到另一个车帘后偷偷往外看,三个姑娘本是相仿的年纪,好奇心亦是相若的。 “等进了城,我们再出去逛,临安城跑不了。”苏灵咚坐正,两个侍女忙从车窗后收回目光,低头答是。 前头余杭门外,早前得到先行人马消息的苏泽域已经带着一群人静候多时。 苏泽域是苏灵咚在临安求学的五哥,苏知州欲令他从文,故而命他在京中发奋,早日求取功名。 一番检查,及至进城已临近黄昏时分。 到了苏家在京中的大宅,青梅才刚揭开车帘,苏灵咚不等青梅搀扶,起身自顾自提裙轻轻一跃,跳下马车。 “五哥!”她一下车便见到车后的苏泽域,“终于到了临安。”美人原地转了好几圈,那脆生生的嗓音飘散在夕阳下,兴奋溢于言表。 “妹妹,叫五哥好等。”苏泽域已独自在临安待了两三年,兄妹二人久别,他的目光自是紧紧盯在妹妹身上。 苏灵咚的嫁妆事先已同亲家商定,先行直接送往王府,一切自有跟随人员打点,是无需操心的。 唯那几辆载着她自个儿的平日里的衣裳、嫁服和首饰的马车停在苏宅门外,众人正忙着下货,搬运,梅桃二人忙走过去,跟着两名年长的妇人与小厮们周旋,生怕他们莽撞,弄坏了箱里的物件。 “这几年你亦不说回扬州看看,叫娘时时好叨念。”苏灵咚说着,因未见到嫂嫂身影,故而左右看了看。 “回头我们再一块儿回去看爹娘!快先进屋罢,你嫂嫂家中候着呢,院子她已早早命人替你打理好了的。”苏泽域领着妹妹,一行 * 人跟随在后,先后朝那漆红的大门走去。 他兄妹二人跨入院中,果见她五嫂带着几名侍女、丫鬟候在院里。 苏灵咚被带进正堂。几人久别,边喝茶边长长地叙聊一番,然后洗面净手,用了膳食,才转到为她准备好院子里。那时,她的贴身物用已一应搬进来安置好,管家亦已将从扬州跟随而来的人员安顿下去。 及至青梅服侍她躺下,已近三更。 # 苏泽域又命管家再将宅子拾掇布置一番,紧跟着便到了三月初十。那一日天气异常清明,草长莺飞的时节里,风和日暖,果真是婚嫁的良辰吉日。 刚过巳时,苏灵咚已静候在屋内。梅桃二人起了一个大早,伺候她沐浴更衣完毕,换上红妆。 所需的首饰、金花冠和霞披皆已备在一旁的木桌上。 因她母亲没有跟来,梳头是由一位随行的妇人代替,她拿起木梳,滑进苏灵咚乌黑柔软的秀发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首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苏灵咚望着自个儿映在铜镜中的鹅脸蛋,忽然些许心酸,母亲养育之恩几近二十载,最终却未能够见到自己盛装之时的模样。 “不愧是我们扬州城第一的美人儿!瞧瞧这海藻般的秀发,凝脂一样脸蛋,这柳眉杏目,加上这峰儿般挺拔的鼻梁、蛋尖般圆润的下巴儿!啧啧啧,天仙亦比不过!”妇人忙了好一阵,终为苏灵咚梳好新娘髻,她不住地赞着、叹着,心眼里全都是对美人的喜爱。 青桃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这世间,便从未见过比我们姑娘美的女子!” 大家虽早已见惯苏灵咚的美貌,此时亦是忍不住暂停手中之事,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红妆的新娘,出嫁日子中的女子,自是美过平日,且她那身嫁妆是扬州城鼎鼎有名的裁缝所制,穿到美人身上,简直锦上添花。 苏灵咚对长相不甚在意,她从不觉得自己美,平日里亦不十分装扮,只这一日,换了新娘髻之后,她忽然被华服的自己惊艳到,甚至觉到那模样美得有些陌生,仿佛此时才明白为何人人称颂她的容貌。 到底就要与赵驿孟见面,如此一来,她面上由内而外地晕红,那脸蛋儿就如同这春日里开得最美的那一朵花,令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从妆镜前起身,她双手举到齐肩,轻轻转了一圈,裙摆险些将她绊住,幸而青梅手快,扶住了她。苏灵咚在她怀着咯咯笑问道,“我这般,可还行?” 屋里的姑娘和妇人皆笑道:“我们姑娘自然是很行!” “保准人见人爱。”…… 外面忽传王府的媒婆来了,于是青梅赶紧为苏灵咚戴上花冠,青桃默契地甩了甩霞披,将她最美的脸蛋盖住。 -- 第3页 同时传来的还有院子里拦门的隐约吵闹,盖头之下的苏灵咚抿了抿红唇,那些嘈杂的声音中,不知那一道是赵驿孟?想起这个名字,她的心 * 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今日终是到了。她期待已久的这一日! 美人左手抱着右手,静坐床沿,屋里忽失去声音,好似每个人都同她一般在屏息候着即将到来的时刻。 旋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屋外停下,咚咚咚的叩门声随即响起。 “门外是谁?”屋内一位妇人朗声问。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是孟郡王府上的张媒婆,张媒婆来了呀,请开门放我进去罢,我们文才武略、品貌无双的郡王已在门外恭候。早些让我把新娘带了去,交给她那如意郎君,成全了这天造地设的一对!” 媒婆喜庆的声音穿透力十足,苏灵咚句句听入耳中。 孟郡王已候在外头了么?五哥叫来那许多拦门的人,他可能突破那重重的阻拦?如此一虑,她的心跳又更快了一些,甚至耳夹亦不禁烫起来。 门吱吖一声敞开了,媒婆领着人吵吵嚷嚷笑着跨进来,接到红包之后她那鸽叫般笑声更是不断,惯常好听的言语瞬间说了几大箩筐。 苏家的年长妇人游刃有余地接待着,她们言谈一番,隔壁院子里的喧闹亦渐渐地止了,忽有人过来传,“新郎官已入门。” 张媒婆眼疾手快,一下子窜到新娘子跟前,“新娘子把手给大娘,我来为你引路!” 苏灵咚闻言,轻轻地将那玉一般凝白的右手举起,袖口绣着金丝花饰的红红衣袖往下缩了些,露出她白到晃眼的小臂。 媒婆牵住新娘,“起身小心,慢些。” 于是,张媒婆领路,牵着新娘缓缓出屋,后面跟着衣着簇新的梅桃二人,然后是两位妇人,接着是两家的丫鬟。 外头的赵驿孟,他对圣上的赐婚一直心有芥蒂,今日本不打算亲来接亲,然他母亲好说歹说,才令他变了主意,匆忙间换上红装,骑上早被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的白马来到苏家。 与欢天喜地的众人不同,他神情寡淡,冷漠,仿佛事不关己。 孟郡王本亦是习武之人,苏家虽然是将门,然苏泽域是个文人,并不懂得布阵,方才他命人设下的拦门防御对赵驿孟的迎亲队伍而言简直雕虫小技,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被突破了。 恰此时,张媒婆最先跨出偏院的月洞门,“新郎官请过来,您的新娘子来了!” 大院里的众人闻声,瞬间静下来,或看着赵驿孟,或看向新娘。 站在最前头赵驿孟并未走向苏灵咚,挺拔而又醒目的他一抬头,只见媒婆牵着一位身量高挑的人,除了那右手,她通身被裹挟在喜庆而又奢华的婚服下,在那一众女人之中鹤立鸡群。 看着媒婆牵着的苏灵咚,那小心翼翼、生怕摔倒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学步中的大孩子,赵驿孟莫名地露出今日第一次淡笑。 此前,赵驿孟亦见过苏灵咚的画像,美则美,然他内心毫无波澜,只想着将门之后的女子,品德能好到哪里? “新郎官请 * 过来!”张媒婆又笑着喊了一遍。 几十双眼睛齐齐望向赵驿孟。 被唤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倒是苏灵咚,媒婆那一而再的催促仿佛敲在她的心扉上,令她的心跳变得犹如击鼓之声一般迅疾。 所以,那充满浩然之气的男人正望着自己么? 即便紧张不已,但她仍想快一点让他揭下自己的盖头,好及早见到他的真面。 那红红的盖头晕起的红光实在碍事得很,遮住了整个世界。 自然,也遮住了近在咫尺的他。 第02章 婚礼意外连环生 苏灵咚此时依旧满心期许,她不知,现今的期许有多大,日后的失落便有多深。 众人等了许久,赵驿孟才一言不发地阔步走来,面无表情地接过张媒婆交过来的纤手,只好像接的是一个物件般漫不经心。 苏灵咚被牵住的那一刻条件反射地往回抽了抽。 意识到她的退缩,赵驿孟紧紧擒住那只相较之下过分小巧的手,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单凭牵手的姿势,苏灵咚能猜测出,赵驿孟应比自己高许多。 事实上,苏灵咚在女子中个子算得上头筹,可站到八尺有余赵驿孟身旁,哪怕戴着花冠,她还是与他差着一截。 “跟我走!” 是安抚自己的紧张么?还是——是命令? 苏灵咚来不及细细辨别便被赵驿孟牵着走向前。 “唉!新人请留步。”后面苏家的一位妇人急忙喊道,“礼数上应该先拜会丈人岳母后方可带走新娘子。” 苏灵咚的耳边还萦绕着赵驿孟方才说一不二的那一句“跟我走”,并不知自己正被他牵着走向大门。 赵驿孟闻言,回过头冷然道:“岳丈与丈母并不在此。”意思已十分明了。 他继续拉着苏灵咚朝外走。 盖头下的她知道即便父母不在场,然兄嫂此时便是长辈。 在扬州时,她母亲早已经与她言明,盖上霞披之后,直到盖头被新郎揭下之前,不可在外人面前开口,否则会带来不幸。 犹豫了一下,她站定,下意识地回拉那只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的大手。 受力的赵驿孟并未回头,而是加大手力,身子继续朝前。 -- 第4页 两人的情况已经不是牵,而是扯。于是,苏灵咚也加大手力,此时赵驿孟不得不回头,他实未料到这女人居然公然抗拒。 赵驿孟继续朝外,苏灵咚不断往后坠,二人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众人皆注视着拉锯中的新人,王府那一边的人更是全都面露紧张,他们无不暗暗地替新娘担心,生怕新郎会原地爆炸,毕竟孟郡王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罢了、罢了!”苏泽域见妹妹狼狈,便急忙出声,“亦不用一一拘泥礼数,我只有一句话想要交代,那亦是我们爹娘的意思,望孟郡王日后能对我灵咚妹妹以礼相待,夫妻相敬如宾!为兄祝你们——” 赵驿孟嫌他话太多,未等他说完便又继续拉着苏灵咚往外去。 “若孟郡王最 * 基本的礼数都不遵循,我苏灵咚今日断不会与你走!”苏灵咚终是没忍住,破了母亲的告诫开了口,她的声音不愠不怒,明朗且清晰。 一阵哗然之后,原本欢天喜地的苏宅之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院外的吹敲打还在不明所以地继续着。 赵驿孟一怔,终于停下脚步。 他实在料不到盖头之下、右手还在他的手心中微微颤抖的女人,语气能够如此坚决。 只是他不知,那坚决的语气,耗了她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忽地,他放下了苏灵咚的手。 那一刻,苏灵咚以为母亲告诫的不幸真的应验,仅仅只是一瞬之间,诸如扬州知州嫡长女被孟郡王抛弃这样的流言已闪现脑海,自己不仅成为临安城的笑料,亦令扬州苏家颜面无存了……盖头笼罩之下,美人眼前的红光变得朦胧起来—— “苏五哥!本王今日奉旨特来迎娶苏姑娘。” 赵驿孟这简短的言语与苏灵咚所想不过间隔一瞬,可她已经来不及收住眼泪,那泪水漫过她的眼眶,滴到的嫁衣的前襟上。 奉旨特来迎娶么? 赵驿孟所言无可指摘,然苏灵咚却觉得那话要多刺耳便有多刺耳。 混乱、伤心之余,她忘了她五哥刚刚发声的方位,转过身微微躬身一拜,却不知是正对上赵驿孟,二人相距三四尺,“哥哥嫂嫂,妹妹别过。” 众人见孟郡王无视新娘失误,只冷眼看着,无一人敢贸然上前告诉她拜错了方向。 这时,她嫂嫂忽然出声:“妹妹且与孟郡王去吧,吉时快到了。” 这时苏灵咚方知错了方向,于是又转身,这一次她终正对了她哥嫂,“爹、娘!女儿不孝,今日唯有遥拜,感激父母养育大恩!”说完她双手合在小腹处,微微躬身拜了三拜,头上的霞披一时晃来晃去,众人虽担心霞披会落下,却更好奇那盖头下的面目。 新娘的哽咽之声很明显。 赵驿孟依旧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且丝毫不觉得是他惹哭了将要过门的妻子。 众人亦只以为新娘所以哽咽不过是出于不舍、情绪激动。 待她拜完,他便迫不及待地再次牵住她,将她带离。 方才,赵驿孟那温热的手心明明白白令她惊慌失措,那惊慌之中有羞涩、有期待,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即便他的手心温热如旧,可苏灵咚心跳的感觉已荡然无存。 她只任由他牵着往外走,即便他的脚步过快,她亦懒怠吱声。 居然是这样的开始,日后又当如何? 轿撵启动时,苏灵咚罕见地悲观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振作起来,不愿意再哭哭啼啼。 哭泣是被她分在吃亏范畴的事情。她一向只喜欢朝前看。 # 与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迎亲时发生的那一幕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孟郡王成亲举城轰动。因是圣上赐婚,且赵驿孟本亦是皇亲,故这一场婚礼可谓空前盛大,几能够比肩宫廷喜事。 迎 * 亲阵仗之巨大自不必言,婚礼之隆重亦是情理之中。来宾真乃贵胄云集,差不多整个临安城的要员都出现在赵驿孟与苏灵咚的婚宴上。 越是欢乐之事的背后,越是有旗鼓相当的痛苦。 这一桩婚事中,对赐婚心有芥蒂的赵驿孟称不上痛苦。他原本便是抱着天下女子皆一般的心态,之所以抗拒不过是想表明他不中意、不在意这一桩婚事。 感到痛苦的人是李鹛辛。 皇帝为赵驿孟赐婚之前,李鹛辛亦是人选之一,她乃太子妃李凤娘的堂妹。 赵驿孟任职于东宫,是赵惇太子政权左臂右膀,他二人亦亲亦友;亦君亦臣。 李凤娘为拉拢赵驿孟,令他对赵惇死心塌地,故而在赵惇身旁吹了很多耳旁风,力荐李鹛辛。 赵惇道:“凤娘担心真乃多余!” 李凤娘不以为然:“殿下不知,人心多变,唯筹码在手方更安心。” 一直以来,赵惇都似长兄一般照拂赵驿孟,根本不担心他会有二心,他知道赵驿孟生性讨厌被束缚,曾为赐婚一事到他父亲跟前走了一遭。 赵惇自然知道圣上这次的赐婚是专为苏灵咚而定,为的乃是稳住她的父亲苏昭睿,被动之人本是赵驿孟,故那一行并无任何效用。 李凤娘继续对赵惇好说歹说,李鹛辛父亲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对日后东宫政权更为有利。为此赵惇又赶紧到皇帝跟前跑了一趟,说赐婚目的那么明显,赵驿孟定会抗拒,假若多一个人选,则他的抵触之心必会大大降低。 -- 第5页 皇帝见太子两次都提到殿前都指挥使的女儿,早已将他看透,他如此明目张胆为自己培植党羽,实令他反感,却没想到那全是李凤娘的主意。 可儿子毕竟是儿子,加之赵惇被册封为太子已有多年,总是驳回不免有损他尊严,皇帝便顺水推舟允了,将李鹛辛加进去,心想赵驿孟若瞎选了她,再为苏灵咚选其他亲王便是,皇亲之中,比赵驿孟稍微逊色、但不至于差的年轻人亦还有。 李凤娘见有机会,便立刻令赵惇请赵驿孟到东宫喝茶。 席间,李凤娘忽然出现,跟他二人聊了一会儿,便将话题扯到堂妹李鹛辛身上,将她的种种大说特说,当时赵驿孟只以为太子妃想牵红线,他素来不喜太子妃,觉得她素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不过是承太子情面才没当场反驳她。 他们一同喝茶聊天过后几日,赵驿孟便接到皇帝旨意,他本想拒绝,经母亲一番劝诫,他是个除了母亲之外,谁的话都不听的人,最终干脆地选了苏灵咚。 李鹛辛,赵驿孟想都没想过,和太子妃有关的一切,他向来都敬而远之。 这选择正中皇帝下怀。 赵惇本以为以赵驿孟会闹一番,结果出乎所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赵驿孟才选了苏灵咚,皇帝紧跟着便封他为孟郡王,不久又将赐婚一事昭告群臣。 众臣皆认为这是 * 一桩良缘。唯有赵驿孟觉得自己被当成维.稳棋子,故而心里一直不快,哪怕苏灵咚的画像美若天仙,亦没能缓解半分他心中的愤懑。 另一头的东宫,李凤娘觉得赵驿孟不识好歹,且又有来路不明的流言传到她耳边,说他嫌弃李家女人专注无事生事、搬弄是非,气得她头冒青烟、双脚直跳,从此更恨赵驿孟的目中无人。 李鹛辛早就对赵驿孟芳心暗许,偶遇这种事情创造过不下十次,可他从未认真看过她一眼,赐婚这大好机会,最终她亦没能把握住。 听到赵驿孟选了苏灵咚的消息后,她便到东宫哭哭啼啼,与姐姐倾诉衷肠。 李凤娘向李鹛辛允诺,日后定会为她再创造机会。 且不论有没有可能,被爱蒙蔽了心智的李鹛辛轻信了太子妃的话,却不知反将自己推入漩涡之中。 到了赵驿孟和苏灵咚大婚的这一日,怀恨在心的李凤娘和对赵驿孟念念不忘的李鹛辛有备而来。 清晨,赵驿孟幸运地躲过了她们的“美梦不复醒”,破坏接亲失败。 她姐妹二人并不气馁,继续暗暗在东宫之中遥控细作。 赵驿孟骑着白马,与苏灵咚的花轿夹在结亲的队伍中稳妥地回到王府,经一堆繁文缛节过后,他终将苏灵咚带回新房。 那时,因不耐、心烦,以及婚礼上的种种礼数而无暇他顾,自启程去接亲到现今,他已两三个时辰滴水未进,早已又饿又渴。 恰此时,一个眼生的丫鬟端着果饮模样的瓶子打他旁边经过。 “站住,”赵驿孟喊道,“瓶子里可是喝的?” 小丫鬟虽是有备而来,但被他冷然的声音一喊,吓得几乎颤抖,“是,奴婢奉命到新房送冬雪红梅露。” 她所说的冬雪红梅露,其实是李凤娘与李鹛辛秘密准备下的加入了昏睡效果更强烈的“鬼神来不及”花饮。 “先端到书房,再取一份新的送过去。” “是。” 眼见任务比预想的顺利很多,小丫鬟埋着头,又怕又喜,忙不迭地跟在赵驿孟的身后,将加了药的花饮放在桌上,斟了一碗,方才退下。 尔后,她又取了一份新的“鬼神来不及”送到新房外,后被青桃端了进去。 苏灵咚出发到临安之前,她母亲已细细地交代过,离开自家之前稍微吃点东西果腹,到了夫家之后,未拜堂之前,夫家的任何吃食都不能碰,否则会被人笑话云云。 早晨有开口不吉利应验在先,故而那份专为新娘端来的冬雪红梅露,她一滴未碰,而只端端正正地坐在新房的婚床边,安安静静地等待拜堂。 赵驿孟在书房里喝下两碗“鬼神来不及”,犹不觉得解渴,于是几乎将青瓷执壶里的花饮几将喝尽,不久,他便觉得头脑昏昏、眼皮沉沉、浑身绵绵,于是摆手对总跟着他的厮儿小桥说先睡一会儿,吉时到了再唤醒他。 他那一睡,果真拜堂时辰快到了 * 还未醒过来,任凭外面如何欢笑闹腾,任凭谁来找寻,赵驿孟根本雷打不动,急得小桥失了主意,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力、闯下了祸。 正堂那一头,一切已就绪,只等着赵驿孟带新娘过去行礼拜堂。 婚礼官遣人传媒婆带新人过去,张媒婆这一头又催人去找新郎。 最终小桥依旧摇不醒孟郡王,不得已,他只得央小松去给太王妃(赵驿孟母亲)身边的侍女传话。 如此一来二去,拜堂吉时已到,天之将黒,翘首以待的宾客迟迟未见新郎官与新娘子,便有人带头窃窃私语,继而议论纷纷,现场渐渐地骚动起来。 太王妃得闻侍女的传话,急得立刻命小儿子赵驿柠带宴席中的御医到书房看出了何事。 赵驿柠和几个同族的兄弟携着御医匆匆到了书房,大家轮番叫唤,赵驿孟只浑然不觉、对身边的骚乱一无所知,御医忙诊脉,诊毕,道:“孟郡王在沉睡,身体并无大碍。” -- 第6页 “无大碍?”赵驿柠急得声音瞬间飙高,只抓住这三个字,“不能拜堂怎叫无大碍?!不管想什么想办法,快把我六哥弄醒!” 新房那边的苏灵咚见吉时已至,却左右不见赵驿孟的身影,加上张媒婆神情有异,新房外面窸窸窣窣,梅桃二人又是欲言又止,她便开了口:“孟郡王出了何事?” 梅桃互相推搡,最终是青桃开了口:“姑娘,外头说孟郡王在书房中昏睡不醒,只怕、只怕无法及时行礼——” “御医看了亦不知是何缘由——”青梅补充说。 “行了,不必再说。” 即便是乐观的性格,苏灵咚的心亦渐渐变冷,午时赵驿孟所说的那一句“奉旨特来迎娶苏姑娘”又复而回旋在她耳旁,加之到了王府,虽眼睛被霞披所遮,但并不妨碍她感受到赵驿孟的不耐。 他牵她,不论在苏宅,还是到了王府,无不是显得敷衍且粗暴;加之按理数,将新娘迎回,拜堂之前新郎亦当一同在新房静候,可赵驿孟前脚才将她带到新房,后脚便转身离去,再不见踪影。 此时,苏灵咚心中对赵驿孟的期待几近荡然无存。 原本,他那一句“跟我走”是那样令她惊慌与羞涩,不安又期待。 如今看来,觉得他是如意郎君许是想太多。 差不多又等了一个时辰,那时天早已昏黑,太王妃令宾客提前用膳,膳后,宾客带着各种猜想和妄议,已散去半数。 直至苏灵咚忍不住以为这拜堂成了泡影、想要自己摘下花冠之时,外头的张媒婆忽然惊呼:“新郎来了!” 青桃忙帮她重盖好霞披—— 第03章 夫妻其名不副实 迟了一个多时辰的拜堂终是礼成了。 从新房到正堂那一路上,即便隔着同心结牵巾,苏灵咚亦能感到拉着她的赵驿孟大异于白天,早前的他有力且快速,而现今,那牵巾却时张时弛,牵巾的力道显得很奇怪,前面的脚 * 步声众多且凌乱。 盖头下的苏灵咚不知,前头的赵驿孟根本未醒,他睡在敞轿上,由人抬着、扶着。 她身旁的梅桃被人警告过不准多言,二人虽忧心忡忡,却垂着头,紧张地照看着主子,只偶尔提醒她门槛的高低、台阶的上下,并未敢多言其他。 新人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正堂。 拜堂时,苏灵咚察觉堂屋之内不是和乐欢喜的气氛,那嘈杂之声令她窒息,仿佛每个人都在议论着她不知道的事情,大家对他们不是正大光明的祝福,而是怕被人听去的窃窃私语。 她木然地依着婚礼官的言令而行,直至听到“礼成”,苏灵咚恍然祷告,假若这一切是梦,便让我快一些醒过来罢! 就在那时,她的盖头被人挑了两次后,第三次终被缓缓揭开。 苏灵咚慢慢抬头,只见一个年轻又俊俏的小郎君握着红装新郎官的手,而新郎官的手里握着秤杆,那红艳艳的霞披已滑落到地上。 眼前那令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正被二人架在肩上,全无浩然之气,是一副瘫软的样子,双眼紧紧闭着,只不知是昏睡中还是已死过去。 一时之间,苏灵咚呆若木鸡,对四周众人的惊呼、亦或者是赞叹皆充耳不闻,婚礼官见状又忙高喊:“送入洞房!” 如梦初醒,她呆呆地环视了一下盯着她看的众人,那高堂上金灿灿的喜字,那红得晕眼的灯笼、红帐,以及大家不知是祝福还是同情的神色,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这并非噩梦。 混乱中,青梅与青桃及时上前搀住木然的苏灵咚,急急忙忙跟上被人架着离去的赵驿孟。 “九哥儿,你快去查清那壶花饮从何而来?!” 待新人的身影一没入堂外的夜色中,太王妃即刻对赵驿柠发令,今日这一出,王府便是明日临安城里的谈资笑料,原本因这桩喜事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她又气得猛咳了几回。 “孩儿定会尽快查明原委,请母亲放心。”赵驿柠见他母亲状况不佳,适才并未送他六哥和新嫂嫂出去,这会儿领了命,他朝妹妹看了一眼,才匆忙离去。 “娘,六哥只是误喝了那昏睡药水,明日便会清醒的,你勿要心急伤了身子。”赵驿槿忙过来安抚母亲。 王府大堂中又乱了一会儿,亲朋嘴上纷纷安慰着太王妃,心中却或暗喜或真忧,各不相同,一会子也渐渐地散去了。 赵驿孟被带进婚房,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两个人齐架着他犹显得吃力,亲友将他架到婚床旁,才一松手,他整个人便瘫软下去。 一旁的小桥挤上前,蹲下来,正欲为赵驿孟脱鞋,苏灵咚止道:“你们出去罢!” 小桥答是,低着头倒退。 其余众人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新娘,或担心,或惋惜,终究无人开口,大家默默离去了,只剩下她及其梅桃二人。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青梅小心翼翼问道。 “你 * 们也退下罢。”苏灵咚背对她二人道。 “是。”梅桃二人齐答,退到了屋外候着。 新房内红烛明晃晃,将缠绕着赤幔红纱的房间照得更加鲜红。 苏灵咚不知道自己此时确切的感受,委屈,伤心,绝望?或是无措,茫然,失落?…… 她一动不动地在床头站了许久,方回过神来,后挪了几步,伸手将床边的幔帐揭得更高一些,好让烛光能够照到赵驿孟的脸。 -- 第7页 实所难料,第一面会是这般景况!帮赵驿孟褪去凫舄布鞋时,苏灵咚特意看了看鞋上的纹饰,是云纹交杂着花纹,很精致,应该出自绣工巧手,尔后摆正他,掀开被子为他盖上。 那被子搅起的风拂动幔边轻纱,飘到她的花冠上挂住,这时她才觉得头上沉重。 苏灵咚站直,伸手摘下花冠放到桌上,后在床沿上坐下来,俯身看着赵驿孟的脸,相比画像,真人要英俊更多,那锋利如剑的浓眉,那饱满又圆润的额头,下颌骨流畅而直长,正对着高挺鼻梁的人中凹痕分明,人中的两棱指着薄唇的双峰,他的嘴唇偏薄,又不至于太薄—— 连昏睡中亦是如此完美。 静静地盯着赵驿孟的脸,苏灵咚觉得自己忽然被治愈了,仿佛只消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别的一切都能够忽略。 包括自己么?苏灵咚一惊!他不过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已。 我想要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行么?她喃喃自言。 盯着赵驿孟又看了看,忽然,她觉得有些饿了。今夜该有的合卺酒、撒帐和合髻指定泡汤了,还有小人画上的那些令人羞涩又好奇的事情亦是——思及此,苏灵咚一阵心酸,起身离开床边,穿过月形门,走到正屋桌旁,唤了一声:“青梅!” 屋外的梅桃二人应声而来。 “姑娘,有何吩咐?” “倒碗热水来——”一开口才知道喉咙有多干,肚子有多饿,“我很渴。” 早晨,从梳好新娘髻的那一刻起到现今,苏灵咚滴水未进,从期待到不安,从紧张到疑惑,从惊讶木然又到平静自若…… “姑娘,水凉了,我去拿热的来。”青梅躬身拿起桌上的水壶。 “那水壶先别端出去,去拿新的来即可。”苏灵咚制止道。 青梅答是,退离几步方转身去了。 “青桃,帮我卸妆罢。”苏灵咚坐到墙边方桌旁的座位。 青桃犹豫着答是,跟上来,站在她身旁,静静地为她摘下簪子、发绳、花胜,耳坠、项圈…… “姑娘,日后我们该怎么办?”今日发生的种种,以青桃对苏灵咚的了解,她大约会撂开,她最担心她这样的冲动。 “等孟郡王醒了再做计较罢。”苏灵咚的语气失去了平日里的生气,往常,她的声音总是悠扬婉转的,生动又有感染力。 “适才我们在外头,听闻孟郡王是误喝了昏迷药,想来并无大碍,姑娘莫要太过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 * 的?他对我而言,还什么都不是。” “姑娘与郡王既已行了大礼,便是郡王之妻,是郡王妃了。” “你也看到了,虽行了礼,可床上的那个人只怕一无所知呢!” “亦不知是谁捣鬼?如今太王妃派人查去了,那人也未免太胆大,居然敢动到郡王头上来。” “想必是有恃无恐或更高位的人,再不然便是怨憎冤仇相会罢。” 冷静下来之后,苏灵咚思绪越来越清晰。 方才在混乱中她亦听闻了赵驿孟昏睡的缘由,“回头叫人把我们屋内的吃食一并查一查,指不定有线索,或许我亦被计算在内的。” “是。”青桃应了,“不过我们初来乍到——” “便是如此,谁知他都招惹了什么人?” 青桃未再接话,专心为苏灵咚解发梳头。 卸妆毕,青桃命外面的小丫鬟去取洗脸热水,这时青梅已端着喝的水返回。 苏灵咚漱了口,喝了些热水,又往里头看了看,婚床那边静静的,好似无人。 这洞房之夜,实在冷清。 堂中圆桌上备下的餐食早已凉透,苏灵咚拿起一块点心刚想吃,却被青桃拦住了,“姑娘方才也说怕是这屋里的东西不干净,我们且先别用罢。” 旁的青梅想起方才屋外的传言,亦跟着说是,“我再跑一趟,拿些热的来。” “罢了,亦没什么胃口。”苏灵咚放下手中的点心。 这时打水的丫鬟来了,洗漱一番,苏灵咚令梅桃二人下去歇息,混乱了许久,天已将近三更,她倦到忍不住打起哈欠。 “姑娘,忙乱了一日,歇息罢。”青梅福了福身,“奴婢祝福姑娘与郡王和乐美满!早——” 青桃忙捂住了青梅的嘴巴,“青梅喜酒都没喝,竟讲起了醉话来。” 方才卸妆时,青桃亦讲了诸如“姑娘是有福之人,定会与郡王白头偕老”云云,结果惹得苏灵咚好不容易明朗了一些的脸上又变得愁云密布,故而她才堵住青梅的嘴。 “你让她说——” 苏灵咚笑了,看着她二人担心的模样,竟莫名地觉得放松。 青梅觉得失言,青桃放开她之后再说不出那被打断了的话。 “既是大喜之日,又怎能不饮酒?!”苏灵咚走到桌旁,抬起乳白的精巧酒瓶,将倒扣在小盘子里的酒杯翻过来,“这合卺酒,你二人陪我喝罢!” “姑娘使不得!” “奴婢不敢。” 苏灵咚倒了酒,“你们是怕这酒中有昏睡的药么?” 梅桃二人拨浪鼓一般地摇头,惹得苏灵咚又笑了。 “你们若不想惹我伤心的话,就乖乖地听我的,喝了我这一杯——喜酒,便是酒中下了药,那就让我们一同躺倒,睡个死觉,将今日种种忘掉更好。” -- 第8页 此刻,苏灵咚才知自己心头的失落有多浓重。 “姑娘——” 青桃不敢接苏灵咚手中的酒杯。 “你二人跟了我多年,便是姐妹一般的,这酒担得起的。再说此后,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 * 我能够依靠的说不定便只有你二人呢!” 青桃听了一阵心酸,犹豫着接了,尔后青梅亦接了。 苏灵咚自己端起一杯,“来,我们干杯!现在,我准你二人尽情地说祝福的话了。” 主仆三人同站着,轻轻地碰了杯,后用衣袖遮着,都仰脖干了。 酒后,她们没再多言,三更的梆声已响过,夜深人静,是该歇息了。 苏灵咚扣好堂门之前看了看灯火辉煌的院子,灯笼上都张贴着红红的喜字,在浓深的黑夜中撑起红彤一片,似是梦幻。 转身回到室内,见床上的赵驿孟依旧睡得深沉,苏灵咚一阵寂寞。 我竟喜欢上一个如此陌生的男人么?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虽已疲倦不已,眼睛亦快不能支持,然她的心却越来越清醒,若在他身旁躺下去的话,便是他的妻子了么? 没有清醒的拜堂,没有携手共进洞房,没有合卺酒,算得上夫妻么? 虽不愿,苏灵咚的眼泪又滴答落下,滑过她玉脂般的脸庞,掉到红被面上。 最终,苏灵咚并未躺下,而是靠在床柱上,那木头硌得她更清醒。 她多希望他能够睁开眼,叫她睡到他身旁,或者,更贪婪一些,睡到他的怀中…… 第04章 别样洞房别样情 若是寻常的人喝了那“鬼神来不及”,必定要昏睡上十几个时辰,但赵驿孟身强体健,且御医已刺了他相关穴位,及至后半夜,他醒了。 赵驿孟一动,靠在床边的苏灵咚亦醒了,然她没睁眼。 洞房的烛火全留着,灯火映照下,苏灵咚的秀发更浓更黑,衬得她脸色莹白若雪。她并没褪下婚服,烛火照着她的侧脸,那张鹅蛋脸儿半明半暗,她的秋波眉轻轻地拧着,垂下的长睫弧成小扇,盖住了她的眼,那玲珑小巧的双唇轻轻抿着—— 甫一坐起,见到此情此景,赵驿孟便清醒了,甚至看得有点呆,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柔美,她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中仿佛晕着淡淡的晖光,两绺发丝垂在前胸,她抱在一起的手放在小腹处,那手真是小巧无比。 苏灵咚知道赵驿孟在盯着自己,于是,她轻轻侧身,将整张脸面朝烛火,好令他看得更仔细一些。 赵驿孟见她左眼的睫毛还挂着泪渍,看来女人才哭过不久。 记不起今日午后进了书房后的事情,他踢开红被,扬起脚,踢了踢苏灵咚,“别装睡了!” 未曾料到会被无情戳破,苏灵咚做出被吓到惊醒的模样,呆呆然地看了看赵驿孟,后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用鼻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复而抬头。 确切说,此时此刻才是他二人的第一面,两人的对视中充满浓浓的尴尬。 “怎不睡到床上来?” 苏灵咚不答,继续茫然地看着赵驿孟,她要好好地记住他的样子,在这初春的深夜里,还有什么比记住夫君模样更重要的事情呢? “我不能。”她说。 “为何?”确认过 * 声音,是苏灵咚,是日间那一个威胁他“若孟郡王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遵循,我苏灵咚今日断不会与你走”的女人,“你与本王既已是夫妻,同床共枕不是理所当然么?” “礼未成,何以是夫妻?” “我们未拜堂?” “你既不知,拜了亦等同没拜。” “那便是拜了。”赵驿孟声音中带着尚未散尽的睡音,“发生了何事?为何我竟全不记得了。”喝多了?不,他不好酒,且头亦不觉得痛,只是有些昏沉。 “我怎知你发生了何事?” “罢了,等天明再说。”赵驿孟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过来。” 差一点,苏灵咚就依了他,“你我并未喝合卺酒,也并未合髻定情——” “现今几时?” “五更的梆声已敲过。”话一出口,苏灵咚意识到露馅,悔得她轻咬舌头。 便是在深宅大院,街头更夫的敲梆声依然远远可闻,头一次几近一宿未眠,竟是自己的大婚之夜。 “日间你可喝了冬雪红梅露?”赵驿孟想起那眼生的小丫鬟。 “日间我滴水未进,亦未听闻有什么冬雪红梅露。” 病从口入,赵驿孟立即推测出了大概,他爬到床边,低下头找鞋。 苏灵咚将她脚边的鞋踢到他眼前。 “你这女人——”赵驿孟有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穿好鞋,他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苏灵咚以为他要走,忙跟着起身。 他走到窗前,拿起方桌上的瓶子,瓶子沉沉的,似乎满满当当,苏灵咚果然没喝。 “日间我便是喝了这个——”他回过头,“待天明,再命人试试便知是不是被下了药。” “再不用试,你喝了昏睡药之事已传遍全府,明日只怕半个临安城的人都知晓了。你我今日拜堂之事便是日后大半年里临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伶牙俐齿!”赵驿孟脸上一阵火烧,“明日便将送花饮的丫鬟捉来打死。”他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一个丫鬟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要打,也是打那丫鬟背后的人。” -- 第9页 “都该打。” 苏灵咚看了看赵驿孟那朦胧的眼睛,想着他八成还未完全清醒。 赵驿孟准备出屋去透透气,睡多了,很乏。 “你哪里去?” “你别管。” 苏灵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担心他会如同日间那般一去不回,于是,便跟了上去。 “睡觉去,跟来做什么?” “我不跟着,你又会丢下我。” “我几时丢下过你?” “白天。” 苏灵咚跑上前,想要挽住赵驿孟的右手臂,不料被他一下闪开。 “做什么?”他瞪了她一眼,眼神发出别靠我那么近的警告。 “自然是要和你在一起。” “那亦用不着拉拉扯扯。” “适才你说过我们已是夫妻。” “夫妻便非要拉拉扯扯?” “不拉拉扯扯何以是夫妻?” “好不害臊。” “等等我——” 赵驿孟走得太快,明摆着要甩开苏灵咚。 苏灵咚铁了心要跟着他 * ,哪会那么容易叫他甩开。 于是两人牵牵扯扯,到了屋外院里。 夜色还浓,天凉如水,墨黑的夜空中布满亮闪闪的寒星。 甫一从温暖的屋子出来,苏灵咚冷得打了个哆嗦。 院里的灯笼熄灭了一大半,不甚明亮。 “你这样总拉着我,叫人看了笑话。”赵驿孟发觉才娶进门的女人很难甩开去,心里有点烦躁。 “这大半夜的,除了你和我,哪还有醒着的?再说我乃是你的妻子,谁敢笑,你便帮我打他。”苏灵咚说得义正言辞,赵驿孟竟无可辩驳。 “我不识路,害怕。”因他坚持保持距离,她又道。 “既如此,便回屋里去。” “一个人,我亦怕。” “你这女人——”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你。” “我要去那个。” “你要去哪个?” “人有三急,你不知道?” “啊——”苏灵咚点点头,“那我也要跟着。” “怕便叫你醒你的侍女。” “此时非当值期。”…… 赵驿孟终是没能甩开苏灵咚,他亦觉得天凉,故而转身带她回了屋。 在苏灵咚的纠缠下,赵驿孟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她补喝了合卺酒,也剪了头发,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未让任何人对他如此放肆,随便碰他头发就更别说了。 苏灵咚将二人剪下来的尾发绾在一起,用备好的小袋子装好,说日后要亲自绣两个荷囊分装,到时候再给他一个,这时她只顾嘴上逞能,不顾自己从没好好拿过针线。 赵驿孟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睥睨着她。他的耐性已快要耗尽。 最终二人合衣躺下,并未行周公之礼,之于赵驿孟,无意;之于苏灵咚,便是再活泼,亦难以启齿。 想来是疲惫并忧心了一日,见赵驿孟稳稳地躺在身旁,苏灵咚心中的不安渐渐褪去了,没多久便沉沉入睡。 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赵驿孟方才起身,去解了燃眉之急。 # 隔天清晨,太王妃那头知自己儿子昨日昏睡不醒,且夜里守在门外的丫鬟报告直至三更将尽,孟郡王亦未曾醒,是以命原本被安排去取落红帕子的婆子不用再去。 那一头,因早晨需要敬茶,青梅一早便过来敲门。 苏灵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挣扎了许久方睁了眼。 昨晚同床共枕的赵驿孟已不见了踪影,爬起来,她盯着赵驿孟睡过的位置呆了一瞬才让青梅进了屋。 青梅伺候她洗漱完毕,青桃替她梳好新妇髻后,仔细地为她用香膏遮了黑眼圈,刚刚插好珠钗时,赵驿孟回来了。 背对着门的苏灵咚一转身,目光越过正在行礼的梅桃二人,对上了他那凛然的面孔,以及仿佛结着冰霜的双眼。 昨夜他并不是这般的,苏灵咚暗忖,只不过换了一身衣裳,他竟变了个人一般。 “你们先退下。”他摆了摆手。 梅桃二人低头答是,侧身退了出去。 “一觉醒来便认不出本王了?” 赵驿孟见苏灵 * 咚也换了一身衣裳,两人仿佛约好了穿白色一般,挺有默契。 “你为何动不动便消失?” “走罢,母亲他们已等候多时。” 果然,二人才到王府大堂之外,苏灵咚便见宽阔十分的堂屋里面已有许多人落座,看上去都是长辈。 她跟着赵驿孟进了大堂,尔后又随着他一同先向他那坐在中堂座上的母亲问安道好。 昨夜,苏灵咚见中堂上空着一个位置,便知赵驿孟的父亲确已仙逝,此事出发到临安前她父亲也曾提过,崇亲王,即当今圣上的弟弟,赵驿孟的父亲已离世几年。 接着是右边的长辈,以及左边的长辈,苏灵咚随着赵驿孟,落落大方、清脆带笑给长辈们一一问过安、道了好。 尔后,一名婆子带着一个端着茶盏盘子的丫鬟向苏灵咚走来,她双手捧起一碗茶,先向太王妃敬了新妇茶,后亦是右到左,婆子教她喊了那些长辈,接到的见面礼,苏灵咚转身交给身后的青梅拿着。 大家有的赞她知书达理,有的赞她貌美如花,亦有的人夸她声音好听。 -- 第10页 “与我们的孟郡王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女长辈们皆这般说,太王妃心情又舒畅起来。 “这等模样的姑娘,若生在咱们临安城,只怕六哥儿与其他世子得要争破头。”一位男长辈接过新妇茶,笑道。 大家都笑说那确是的。 一旁的赵驿孟却不以为然。 早前因听他九弟说昨日送花饮的那个眼生丫鬟是受东宫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指使,可想而知,那便是太子妃在搞事无疑。 想起那女人,他有点烦躁,她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惹事生非。 敬茶完毕,趁长辈们拉着苏灵咚问东问西的功夫,赵驿孟向赵驿柠使了个颜色,兄弟二人离了大堂。 走到堂前院中的枇杷树旁,赵驿柠道:“六哥,此事我们若是声张,只怕太子面上挂不住。” “确定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指使的么?” “自然,那丫头被打了一顿,便招了,她所言并无可疑之处。” “且先别声张,对外面便只说府里下人记恨于我,闹了这一出——” 赵驿孟尚未说完,便被弟弟的“见过嫂嫂”打断了。 “九弟多礼了。”刚刚离开大堂时,那婆子已告诉苏灵咚,与赵驿孟一道出去的是他九弟赵驿柠。 赵驿孟闻声,一扭头,眼睛便撞上了她那张笑盈盈的娇俏小脸,看她那模样,似乎族中长辈们并未对她有任何刁难。 “不好好待在母亲身边伺候,到这里做什么?” “阿婆让我——”因赵驿柠在一旁,苏灵咚有些难为情。 “别吞吞吐吐。” “阿婆让我仔细看好你,免得又被别的小丫鬟逮着机会下药。” 太王妃只命苏灵咚好生照顾赵驿孟,这话是她气不过,临时胡诌的。 赵驿柠没撑住,一阵爆笑,“嫂嫂说的是,糊涂的六哥便交给嫂嫂罢。”说完,无视他哥刀锋般的眼神, * 识趣而麻溜地跑开了。 赵驿孟冰山脸成了关公脸。“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八道,事实如此。” 赵驿孟一时无言以对。 “你先回去用早膳。” 见赵驿孟并不打算与她一起回去的样子,苏灵咚道:“我不认得路。” “昨日走了几遭,方才又是一遭,怎会不认得?” “昨日蒙着头,不蒙头时天黑,看不见;适才你走得那么快,我哪顾得上看路。” 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赵驿孟现今亦未有要紧之事,便按捺住不耐。 因他大婚,尽管他表示不需要,可太子仍强硬地给了他半个多月的假日,即在整个三月,他再无职务之事。 “事真多。”赵驿孟斥道。 “王府很大,六郎能不能带我逛逛?” “不准叫本王六郎。” “孟郎?” 赵驿孟冷漠摇头。 “六哥儿?” 赵驿孟依旧冷漠摇头。 “夫君?” “我乃孟郡王!”赵驿孟非常暴躁。 “可我只想叫你六郎。”苏灵咚见他的眼睛不再那么冷漠,便低头笑了,复抬头,赵驿孟已经走到丈余之外,“哪里去?六郎你等我。” “想逛王府,便脚步快一些。”赵驿孟背对着她道。 苏灵咚喜出望外,蹦跳地跟上他。 沿路上,不论小厮还是丫鬟,见到孟郡王便跟见到魔王一般,能躲则躲,躲不掉的行礼时仿佛双腿都在颤。 “本王只带你逛一遍。” “不要那么小气,六郎府上那么大,一遍我怎能记得清?” 苏灵咚怕跟不上,边说边跑,硬生生地撞进了忽然停下来转回身的赵驿孟怀里,他本欲看看这女人何以如此话多,结果美人入怀,他张着手臂,一时无语。 不远处的柳树下,几名洒扫的丫鬟偷偷地看着长廊下的贴在一起的二人。 春日早晨的太阳高升,金晖耀眼,照得白衣的二人美好如画。 苏灵咚有点愣住了,贴在他身上,她的心剧烈跳起来,是喜欢,是真真切切的喜欢!有一股呐喊伴随着有力地起伏的心跳传到她大脑最深处。 “你要抓着本王的胸口到几时?” “我——” 苏灵咚发现自己的双手确实抓着他的两胸,似乎还抓到了他隔衣之下硬硬的肉,羞耻中又莫名地暗喜。放开手的同时,她两颊早已飞红,犹若院中盛开的花。 “装模作样。”赵驿孟嫌弃地拍拍被苏灵咚抓到的地方。 “我没有,是你走得太快!” 苏灵咚抬起头,她的两颊还在烧着。 赵驿孟还想数落几句,看到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到了口中的话生生忍住,她的眼睛那般清澈,他不忍再责怪。 一个微仰头,一个微俯身,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他们穿过长廊,走进一个园林,接着眼前展开一个很大的湖,湖边水浅的地方已经冒出青嫩的荷叶,在晨光的照耀下,湖面、荷叶以及垂柳,还有相随的两个人无不熠熠生辉。 路过码头,苏灵咚道: * “六郎,我要乘船!” “事情怎么那么多?” 苏灵咚不自觉地微微抿唇,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在嘟嘴,事实上那是她被拒绝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她静静地看了看赵驿孟,眼睛清清亮亮,并没继续纠缠他。 -- 第11页 “那你先回,我自己去。” 赵驿孟头也不回地走了,真的走了。 “你!”苏灵咚忙跟上去,“你到底懂不懂——” 第05章 叵测居心不姑息 “不懂!”前头的赵驿孟听到苏灵咚的脚步越急,他便走得越快。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苏灵咚已经喘起来,奈何那榆木根本没有等她的迹象。 “不论你想说什么,本王都不想懂。” “你这脑袋,很不解风——”还没说完,苏灵咚摔倒了,啊的一声,一阵刺辣辣的痛从手心传过来。 赵驿孟以为她又闹花样,只继续往前走,直至五六丈外,听不到苏灵咚跟上来方才回头看,见她在不远处,站定低头看着手心,左手拿着帕子在右手上轻轻地擦着。 “再不跟上,本王便回了。” 苏灵咚置若罔闻,待擦净手上的砂与尘,又拍拍衣裙上的土渍。 跟得太紧,难免会摔的。她忍着痛,抬起头看了看表情中满是不耐的赵驿孟,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郡王请先回罢,我无心再逛。” 苏灵咚也没动,只远远地望着他。 赵驿孟亦没往回走,只定定地回视。 “说要逛和不逛的人都是你。” “不行么?”苏灵咚挑衅道。 赵驿孟大步返回到她身旁,一把捏住她的手,冷酷道:“最好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 “放开我,很痛。”苏灵咚挣扎,却反被抓得更紧了些。 这时,赵驿孟才见她手心破了皮,有几道狭长的伤口渗着血。 “走平地怎会摔倒?” “不要你管。”这一次苏灵咚终甩开了他的手,“你先走,我跟不上你的脚步。” 便是解释,想来他也不见得会放慢脚步。 “这儿距我们院很远。” “我自个儿慢慢回去。” “你方才说不识路。” “我有嘴。”你这榆木,我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苏灵咚觉得他根本不会懂。 “别犟,跟我走。” 赵驿孟的语气不容抗拒,表情很骇人。 苏灵咚依了他,再僵持下去也怪没意思。 一样的“跟我走”,昨日听着是欣喜,相隔一日再听却是委屈。 苏灵咚任自己距他越来越远,两个人的距离本便是这般遥远,倘若不追去,他亦不等待的话,这距离将永无法缩短。 盯着赵驿孟的肩膀,那宽阔得仿佛能够阻挡一切伤害的肩膀,她才发现,那宽阔的肩膀与自己并无关系,是陌生的。 痴了一会儿,苏灵咚加快了脚步,可终是与赵驿孟越来越远。 日头越来越高,湖水闪闪发亮,湖边开着许多花,白的、粉的、红的、紫的等等,许多蝴蝶翩翩而飞,偏偏,这一切都没有前头那个无情的男人吸引人心。 苏灵咚 * 索性从他的背影中挪开目光,放慢脚步,欣赏起这一片无边春色。 赵驿孟察觉后面的脚步声又从耳边消失,他站定,亦不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许久还是听不到苏灵咚跟上,才忍不住回头,只见苏灵咚挥着手中的帕子,在花丛里追着蝴蝶。 那白得耀眼的侧影,那黑得闪亮的秀发,那憨然又不失灵动地扑蝶的姿态,如会动的画一样。 这女人总是能把他逼到各种情绪的临界点,却又能若无其事地叫他忍住心中的暴躁。 “你在等我啊?”好一会儿后,苏灵咚才走到他身旁。 赵驿孟不置可否。 “肚子饿了。”她已一整天没正经地吃过东西。 就像在附和她,赵驿孟的肚子一阵空响。 苏灵咚用帕子遮着嘴巴,咯咯一声娇笑。 赵驿孟的头扭朝一旁,亦忍不住偷笑缓解尴尬。 春光真灿烂。 “我们回去用膳罢。” “别罗里吧嗦的。” 苏灵咚见他双手背到身后,那样子,显得老成又持重,明明他才二十二岁! # 那一段路确实远,加上一路上赵驿孟都在有意识地放慢脚步,绕完整个湖看起来还需要不少功夫。 两个人隔着大约半步的距离,赵驿孟很久以来都不曾这样放松过了,约是从他父王去世以后,他作为长子,理所当然地接过照管整个王府的重担,而那一年,他不过才十八岁。 这女人的出现,令他总是绷得很紧的那根神经不经意地松懈,情绪亦开始偶有起伏,赵驿孟不懂何以如此。 春和日暖,天朗气清。 他扭过头,日光迎面照来,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苏灵咚忘了手上的伤,心情好了一些,这样子的天气里很适合弹琴,或者放风筝,再不然,和喜欢的六郎说点什么亦是很好的。 “六郎!” “何事?”这女人是真的要对着来才开心? “无事。”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随便什么。苏灵咚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在阳光之中,他面上的冷然退减了许多。 赵驿孟看她明明有话,“有事便直说。” “你真要忍气吞声?”苏灵咚方才无意间听闻他令他弟弟对外的说辞,边问边轻轻地将一块拦路的小石子踢进湖里,那些破坏她好事的人,不论对方有多难以招惹,她依然想让他们像那石子一样沉到水底,只有令他们也痛苦,他们才会恐惧,才会明白别人的痛苦。 -- 第12页 “把话说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的,赵驿孟自然知道她想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但他有点不想再提。 “这件事,你不用管。” “为何?她害得我夫君昏睡不醒,无法好好拜堂,亦对我伸出利爪,我不过是幸运才没那般遭遇,若我亦喝了那药水又该当如何?如今你我皆成为临安城的笑柄,我为何不管?” 不用苏灵咚多言,赵驿孟亦知道今日临安城的八卦小报一定将昨日孟郡王府的种种情形大书特写一番, * 宫廷秘事、侯门趣闻向来是城民们最喜闻乐见的。 始作俑者偏偏是太子妃,是一个他不屑与之交手、手段卑劣的女人。 “别去招惹太子妃。”赵驿孟看着苏灵咚,等于将幕后主使间接告诉了她。 她一点都不像随便说一说的模样,他竟有些好奇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去管。 “我去招惹她?!”苏灵咚难以置信,“明明是她招惹我。若是有前因,想必招惹她的那个人,一定是你。”她非常笃定地指着赵驿孟。 “放肆!”赵驿孟呵道,真是一个不懂尊卑的女人。 她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赵驿孟每每不领太子妃的盛情,又时常与她唱反调,再者又从不掩饰对她的反感,况且,一个女人讨厌别人本不需要理由,他明白自己早已进了李凤娘的黑名单。 见他愠怒之色越凝越重,知是被言中,苏灵咚露出嘲讽的笑,“恼羞成怒?” “尽给本王添乱。” “首先,我并非、也绝不愿给你添乱;其次,别人欺负我,还有我的夫君,你不为我出气、要忍气吞声便罢了,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说完,她拂袖而去,将盛怒中的赵驿孟甩在身后。 赵驿孟心里对苏灵才产生的一点点好感瞬间消散殆尽,果同是武将之后,尽是冲动、好事之辈,根本不懂何为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二人一个比一个气恼,不欢而散,背道而驰。 苏灵咚穿过湖边,在王府的楼阁亭台边、屋宇下、廊院间绕来绕去,终于迷了路,后不得不命一个丫鬟带路,走了许久方回到他们的院子。 梅桃二人早前闻苏灵咚与孟郡王游园去了,亦不甚担心。 见她回来,眼尖的青桃发现她的手受了伤,不禁担心询问,一边忙去找创伤药。 “赏那带路小丫鬟些银钱。” 苏灵咚吩咐青梅,比起那总是惹她的赵驿孟,她对手上的皮外伤根本不以为意。 原本很饿,然回来之后,她亦不曾想起来用膳,只呆呆地望着窗棂,心想着那个冤家此时去了哪。 “姑娘,伤口并不是太深,想是不用包扎。”青桃帮她清洗着。 “擦点药水即可。”苏灵咚懒懒地说,手上的钝重感退散之后,碰到水,又刺痛起来。 # 苏灵咚尚未行动,便已经有人准备打击太子妃。 用迟来的早膳时,太王妃派人来传她过去,原是喝茶。 席间,苏灵咚便挑一些扬州趣闻趣事哄太王妃开心,太王妃心想不久或可含饴弄孙,心情又好了些,平日里总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等息妇回门归来,我择日带你到宫内拜见皇后娘娘。”早前同为王妃之时,太王妃与皇后娘娘的交情是很好的。 “全听阿婆安排。”苏灵咚应道。 太王妃将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之间的种种讲了一番—— 皇后娘娘素来不喜太子妃作风,太子妃铺张浪费,常目无尊长、不服管教,且又喜欢 * 挑拨太子与帝后的关系,常常惹得皇上皇后不高兴,甚至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亦对她颇有微词,太子是个压不住她的,东宫被她搅得乌烟瘴气又岂止一次两次。 很快苏灵咚并明白了太王妃的意思,原来她想借皇后之力出这口恶气。 “阿婆,到时若皇后娘娘垂怜,息妇自会如实禀报,不敢隐瞒半分。” 太王妃见苏灵咚已明白她的意思,满意地点点头。 午后,她五哥苏泽域带人来王府接他妹妹和妹夫回门。 赵驿孟很不耐烦,直接拒绝,说苏家并不在临安,此礼可免。 太王妃将他说了一顿,他便像昨日去迎亲那般,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同去了。 及至半路,他拉住马缰,对轿中的苏灵咚道:“明日午时,本王过来接你。”说完不等她回应,便驾马消失在街头。 回到家,与哥哥嫂嫂一同续了一番,话题终是不可避免地转到昨日成亲上的传闻。 苏灵咚只按照太王妃和赵驿孟的嘱托道:“是王府里一个小丫鬟爱慕孟郡王,情不能自已,一时糊涂,想阻止婚事才闹出那一幕。”王府对外如是宣称,甚至对亲戚们亦是这般解释。 “妹妹,你当五哥是三岁孩儿?” “一个丫鬟哪会有那样的本事与胆子?”她五嫂岳艺枝附和着丈夫。 便是未参加婚礼的人亦能这样推想,王府的那一番解释实在牵强,目睹经过的那些人如何会相信? 思来想去,苏灵咚对她哥嫂道出真相,并嘱咐他们不要外传。 “这太子妃!”苏泽域拍了下桌子,“不行,一定要告诉爹爹!” “五哥,这样好么?”苏灵咚未曾想要告知父亲,毕竟已经有太王妃为她主持公道,如今她五哥非要将消息传回扬州家中,想来她父亲接到消息后绝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不闻不问。 -- 第13页 是以,她几乎已能肯定,不论太子妃下药是何目的,她将要自食恶果了。 # 几日之后,东宫那一边,李鹛辛带着坊间的八卦小报,匆匆地来到李凤娘跟前。 “妹妹拜见娘娘。”李鹛辛行了礼。 李凤娘拉住她,问道,“听闻那小丫鬟被打了,可有说出什么来?” “如娘娘所料,便是她撑不住打说出来,又岂会波及你我?”李鹛辛口上迎合李凤娘,却心有余悸,幸而孟郡王无事,亦没与太子妃撕破脸皮。 这话说到了李凤娘的心坎上,她已算准了便是事发,赵驿孟亦不能拿她怎么样才如此地明目张胆。 “那是。”她坐正,瞧见李鹛辛从袖中拿出小报,“便当做是给孟郡王一点教训罢,不过可惜,终还是让他们成了事。妹妹你亦不用着急,日后我们再寻机会将那叫苏灵什么的赶回她的扬州城。” “还请娘娘为妹妹做主。”提到这事,李鹛辛又暗自心酸了一回。 “只要你听话,别说孟郡王,更好的亦自有人在,又有何难?真不知你看上他哪一点 * ,又傲慢,脾气又臭,好不讨厌。”事实上,起先要撮合他们的亦正是太子妃。 李鹛辛不答,只把手中的八卦小报递给李鹛辛,“娘娘请看。” “你又带这些进来,让皇后娘娘知道又要说我。”李凤娘虽这般言语,却迫不及待想知道小报上都是怎么写的,一想到孟郡王出了糗,她便心花怒放。 “娘娘放心,绝无人知。” 她姐妹二人一边吃的琼州进贡的果子,一边听着女官念那报上所写,日前王府婚礼上的种种被描得有声有色、一个细节都不落,尤其听到她们的作为被说成是王府小丫鬟于心不甘,欲同心爱之人玉石俱焚,又笑了一场。 再往后,在李凤娘快要忘了这一茬之时,一日,皇后谢氏遣人到东宫传她到仁明殿,表面上她应了,内心却暗叫不好,不知哪起小人又暗算本宫! 按照往日的经历,皇后娘娘传她到仁明殿,十回便有九回都是贤良淑德的教育课,对于这个“恶毒”的母后,她早已麻木,横竖左右不过是一顿训,她还能拿我怎么地? 因而,她命宫女为她打扮得明明艳艳,即便权力上不能与皇后抗衡,她亦决定要在美貌上更胜一筹,宣示她绝不会就范的姿态,她有自己的原则,这辈子都不打算与勤俭朴素、仁慈良善握手言和。 准备一番,她乘着华丽的敞轿声势浩大地往仁明殿送命去了。 死也要死得漂亮、死得有尊严、死得富贵艳丽,那是她与皇后娘娘抗争最基本的仪式感。 第06章 打女人不配有妻 苏灵咚回门隔日,赵驿孟午时如约来接她回府。 回程的马车到了半路,她命青梅喊停车夫,下了车。 “为何下车?”赵驿孟骑在白马上,高高在上地问。 “我要逛街,孟郡王请先回。” 梅桃二人见他们夫妇杠起来,暗暗着急;王府的丫鬟、厮儿还有车夫们见孟郡王的脸上瞬间结冰,早吓出汗来。 苏灵咚逛街走丢事小,母妃担心伤身事大。赵驿孟岂容她如此肆意妄为,“在王府尚且会迷路,你没资格逛街。” “腿在我身上,你看我有没有资格。”苏灵咚还在气他昨日撂开她,转身朝天街的方向而去。 梅桃二人正不知要跟上还是劝回时,只听到倏的一声,赵驿孟已从马上跃到苏灵咚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你敢!” 又来抓手的这一套?!苏灵咚完全不吃,“你生气,比冷着脸好看多了。”但,不论是冰山脸,还是关公脸,她都喜欢,赵驿孟完全就是按照令她心动的模样长成。 “跟我回去。” “不要。” 二人气力悬殊,苏灵咚挣不脱,被往回拉,“再不放手,你会后悔!” 牵牵扯扯的两个人是很好看的,女的貌若天仙,男的英俊不凡,气质那般高贵的人,一时间做出失控出格之事,谁不爱看呢?于是小贩摊子也不顾、货物也不管;赶 * 路的停下脚步;赶车的也将马儿拉住……围观者越来越多,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赵驿孟已将苏灵咚拉到马车后。 “上车!” “放手!” 二人拉扯僵持一番,苏灵咚的头发甚至乱了一些,赵驿孟气得咬牙,耐性已快要耗尽,他扬起左手欲掀开车帘想把她强抱上去时,苏灵咚做出躲避的样子大喊:“救命啊!我夫君要打人。” 赵驿孟傻眼,这女人还真是能睁眼说瞎话。 众人见他抓着苏灵咚不放,且满脸的愠怒与不耐,眼睛还瞪得老大,便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直接指责他有辱斯文、打女人不配有妻,急得王府小厮们忙解释,可悠悠众口谁能堵?围观的每个人都只信美人的话,指着赵驿孟叫他是男人的话就放开弱女子。 赵驿孟第一次体验到人生绝望,逼不得已只好松开手。 苏灵咚对他做了个鬼脸,“要上车你自己上。”边说边灵活地挤过人群。 到临安后,成亲之前那段时日,苏灵咚与她哥嫂已逛过几次天街,她对这一条房舍精美热闹繁华、天下奇珍齐聚一堂、所需之物无所不有、吃喝玩乐放眼皆是、俊男美女接踵摩肩的大街很是热爱,好不容易出门,又岂会错过? -- 第14页 梅桃二人向赵驿孟福了福身,忙跟上自家主子。 “女子难养。”赵驿孟命两个厮儿跟着,令他们酉时前将人带回王府。 “郡王,小的——” 赵驿孟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厮儿立刻答是,这王府里,在孟郡王的跟前当差,一向都是油煎日子。 玩乐半日,回到王府,苏灵咚算是正式开始了婚姻生活,可赵驿孟却无声无息消失了,一连好多天不知所踪。 那几天,她忙着陪太王妃和小姑子,点茶、插花、焚香以及读诗、看画,这些苏灵咚都是很爱的,在扬州的时候,苏家喜欢这些的人少,到了王府,她不禁有一种到了大本营的感觉,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因而不甚在意赵驿孟的去向,只是到了夜间独守空房难免会有些寂寞。 # 宫中的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入宫一事许久没有眉目,一天,宫里传出消息,拜谒之事排上了日程。 原来,苏灵咚父亲的折子更快,边境来的奏折总是自带羽檄效果,一到宫中便呈到皇帝案前,事实上淮南东路并未发生大事,那不过是苏昭睿的政务报告。 在奏折里,他还附了一份私信,书:“臣甚感圣上赐婚之隆恩。小女日前进京赴婚,闻大喜之日,因太子妃娘娘愚弄,令小女与孟郡王沦为临安城民谈资笑柄,盼圣上为小女主持公道,以慰臣心,不至分臣守国安.邦、保家卫民之心。微臣苏昭睿敬上。” 皇帝看了,将皇后谢氏传到勤政殿,将那私信亦予她看了,二人商量对策,为太子妃又头疼了一番。 “陛下,日前太王妃求见,想来亦是此事。”皇后娘娘道。 此前赵驿孟 * 与苏灵咚婚礼中的乱子帝后亦曾有所耳闻,却不知乃是东宫的太子妃从中作梗。 “皇后便宣她们进宫,当面问那太王妃,若真,再做计较。”皇帝指示。 皇后领命而去,将后宫事务略微后推,安排了一个早晨与太王妃相见,且令她带苏灵咚入宫。 到了三月二十日这一天清晨,苏灵咚早起,让青桃为她梳的是样式简洁的垂肩低髻,连发簪都没插,只用浅白的发带绑住。因她尚未受封,并无官服,太王妃曾与她说过,谢皇后崇尚节俭,故而她命青桃选了素雅的衣裳。 巳时刚过,身着官服的太王妃带着苏灵咚,又各携两名侍女,出了王府,分乘两辆马车朝皇宫而去。 及至见到谢皇后已近午时,苏灵咚跟着太王妃一同向皇后娘娘行了礼,被赐座后,皇后与太王妃起初亦只闲聊,仿似寻常聊天。 皇后见苏灵咚乖觉、机灵,回答问题很有条理,声音又十分动听,望着她光彩动人的年轻模样,有那么一瞬忽想起自己的桃李年华,亦不确定是不是因二人神似,只不禁莫名地对她心生怜爱。 两盏茶的功夫,谢皇后终切到了正题。 “听闻六哥儿大婚那日,闹了些不愉快。王妃妹妹怎不将那原委告知本宫,如今我与陛下竟是从扬州苏知州那儿得知真相,自家的事竟北上一圈,才又绕回宫中。”谢皇后边说边淡淡笑着。 “圣上与皇后娘娘日为国操劳,夜为民忧心,治理国家不舍昼夜,妹妹岂敢拿豆大家事来烦扰,令姐姐分神。”太王妃客气一番,心里稳了七八分,皇后娘娘语气神色之间充满要主持公道之意。 求见皇后娘娘迟迟没个准日子,此前太王妃无意间叨念过几次,说皇后娘娘越发不念旧情,如今听到皇后所说,苏灵咚方知她爹爹一言,竟比太王妃更有分量。 “瞧这六哥儿的妻子,可真是个美人,那双眼睛甚是美。” “皇后娘娘谬赞。” “我且问你,太子妃对你与六哥儿下药,你心下如何思想?” 太王妃与苏灵咚皆未料到谢皇后会如此直接爽快。 苏灵咚忙起身答道:“蒙皇后娘娘体恤关怀,现今臣妾与孟郡王皆已无碍。那日发生之事,婚宴上宾客众多,我等虽知是太子妃所为,然对外亦只宣称是府上侍女嫉恨于心、迷了脑子方做出失常之事,并未言有损官家之语。 “太子妃此举,臣妾实不知所谓何故,孟郡王亦不明就里,若能问清缘故,倘或许可让我夫妇有错改之,无则加勉。 “我父得知此事,定是因那坊间小报,未料他竟爱女心切,扰了皇上与皇后清心。 “臣妾斗胆,恳请皇上皇后恕罪。”说完,她又行了一礼。 “你们又何罪之有?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言。”皇后一脸温和,“王妃妹妹以为该当如何?” 太王妃答道:“愿凭皇后娘娘定夺。” “郡 * 王妃又以为如何?” “臣妾亦以为然,愿凭皇后娘娘定夺。” “唉!李凤娘这冤家,尽给我们惹麻烦。”谢皇后一叹,“你二人且回罢,我与皇上自会为你们做主。这事,你们处理得很好。” “谢皇后娘娘。”婆媳二人一同起身拜别。 “且慢,我有一份见面礼给郡王妃。” 谢皇后看了看身边的宫女,那宫女福了福身,后退转身到一旁的桌上取来备好的礼物,递给了苏灵咚。 “多谢皇后娘娘垂爱。”苏灵咚先拜谢,方才接礼,转身交给不远处的青梅。 “妹妹先行告退。”太王妃又道。 “郡王妃令我想起嘉国公主,”谢皇后忽想起去了的公主,便又问了一句,“不知你芳龄几何?” -- 第15页 “臣妾属虎,到五月底方年满二十。” “那要比嘉国公主小三四岁。”谢皇后起身,“可惜我一无所出,若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举我宋国年轻女子,便都是皇后娘娘之女。” “小嘴怪甜的,怪道人们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袄。” “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愿孝敬皇后娘娘。” “好好好,六哥儿是我侄儿,论理我们亦是一家人。” 她们三人边说边笑,出了殿门方散了。 # 太王妃与苏灵咚离了皇宫,午膳过后,谢皇后便令女官去传太子妃。 不多时,盛装的李凤娘便到了,直至仁明殿外,她方慢慢地下轿,想了一路,对皇后传她所为何事终是不得已要领。 一进仁明殿,谢皇后一见她那头闪耀的钗饰,那身奢华的穿着,再想想苏灵咚的素雅,同是女人,果然各不相同,为何自家息妇总令人头痛不已?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李凤娘因谢皇后并非太子生母,从未称谢皇后为母后。 “免礼罢。”谢皇后皱眉,“你可知我为何传你?” 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李凤娘自知树敌颇多。宫里嫉恨她的亦非一个两个,不过她秉持的乃是不遭人妒是庸才的人生原则,行事从不加收敛。 被传,她早有了被批的觉悟。“皇后娘娘亦不必拐弯抹角,有何事还请明言直示,我东宫虽不若仁明殿,但每日大大小小的事情亦有几十上百件,我又怎知皇后娘娘传我所为何事?” “放肆!你入宫这么多年,依然如此我行我素,目无尊长,心无尊卑,给我跪下!”谢皇后向来脾气极好,然被太子妃顶撞每每亦会被气得火冒三丈。 “皇后娘娘对臣妾有偏见亦非一年两年,只是,还请勿要为我气坏凤体,免得太子又怪臣妾不懂孝道。”李凤娘说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下跪,心里咒着,老东西,找我什么事,还不快快说来,好让我心中痛快些。 “你张口如此,又做出那不着调之事,竟遑论孝道?” “臣妾自上次太上皇后命我抄写《金刚经》、皇后娘娘命我背诵《女论语》以来, * 一直相夫教子,并未行出格之事,亦未言乖张之语,日日谨遵皇后娘娘教导,不敢行差做错。连日来,臣妾亦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夜夜为皇上皇后祈福。此番训诫,实在冤枉,臣妾——” “冤枉?”谢皇后打断太子妃,“本宫哪一件事情冤枉过你?那些你分内之事,勿须再多言语。每一次喧你到仁明殿,所为何事你心知肚明,若想不起来,便一直跪着,直到你想起再理论!” 李凤娘登时慌了,若要将最近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不入皇后法眼的事情说出来,那少说亦也十几件,她实在料不到皇后会一反常态,眼看着她就要离殿,这样跪下去如何得了,膝盖跪坏了疼的还不是自己。 “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 看见太子妃硬挤出来的可怜表情,谢皇后只觉无语,她主动认错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所做的亏心事不只一件两件。 这次她手伸到宫外王府,不只令皇亲出糗,亦有损皇室和睦,更远的是扰乱君臣同心,是以帝后二人皆十分生气。 “你既知道错,那便告知本宫你错在何处?” 李凤娘吸了吸鼻子,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臣妾日前打了迷惑太子的小宫女,将她赶出宫了。” “还有呢?” 李凤娘咬牙,到底是哪起小人打了这报告,东宫里一定是进了皇后娘娘的细作,回头看我不把她揪出来打死。 “还有、还有——臣妾日前让妹妹将禁物带入宫中。” “看罢,这也叫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你行事如此,如何以德服人?”不喧太子妃还好,一喧她,每次都能把自己气得发抖。 “臣妾知错了,请皇后娘娘降罪。” “那最要紧的你还想继续瞒着本宫么?” 这下太子妃傻眼了,难道隐瞒了太上皇召见太子、私吞了太上皇后给自己儿子的礼物也被记录在案了么?还是,皇帝知道了她怂恿太子到他跟前哭穷之事? “臣妾实不知还有何错事,请皇后娘娘给个痛快罢。”太子妃脖子一仰,摆出视死如归的那一套,以死相逼以前对谢皇后总是屡试不爽。 “你已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他日若是太子登基,你便是一国之母的不二人选,如此德行,如何堪此大任?”谢皇后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真乃朽木不可雕。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陛下要禅位了么?” “大胆!”谢皇后呵道,“竟敢胡言乱语!” “方才皇后娘娘那般言语,臣妾只以为——”李凤娘觉得膝盖有点痛,便身子一歪,坐到地上。 “给本宫跪好!” 李凤娘不为所动。 “邻芙,来啊!快给本宫教教太子妃正确的跪姿。” 李凤娘吓得立刻起身跪正。 邻芙是个连李凤娘也畏惧三分的老宫女,唯谢皇后命是从,谁都不怕,所有后宫女眷无不闻风丧胆,她整人手段是应有尽有,且以能因材施教 * 而闻名,对付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方法。 谢皇后一传,她即刻便到了,“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 第16页 “太子妃可想起自己错在何处了?” “臣妾、臣妾派人给孟郡王下药了——” 第07章 冷言冷语寒热心 李凤娘边说边咬舌,没想到那个臭男人居然会跑到皇帝面前打小报告,可恶,是我高估了他的自尊心。 “你为何要给他下药?” 我高兴,我乐意。李凤娘差点脱口而出,然此时自是保命要紧,“孟郡王总是言语蔑视臣妾,不将臣妾放在眼里,且每每将臣妾对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辜负于我。事出有因,臣妾绝非任性妄为。” “他如何蔑视于你,又如何辜负你的好心?” 这“毒后”,看来是要追根究底了。李凤娘心想莫不是那臭男人添油加醋了,不过是让他昏睡了一日而已,他到底大动干戈什么劲儿?“孟郡王蔑视臣妾出生将门,不懂风雅,喜欢搬弄是非;且——我好心给他介绍我堂妹,他居然跟我唱反调,非选那个苏什么的,那不是狗咬吕洞宾么?” “放肆!”谢皇后勃然色变,“皇帝只以为是太子想要巩固东宫势力才力荐李鹛辛,果然又是你在挑唆,让他父子二人心生嫌隙,此其一者;二者,孟郡王怎可说出那般言语?定是你信了小人谣言,分不清忠良奸佞;再者,那苏灵咚与你亦同是将门之后,孟郡王何曾起那心思?郡王妃父亲镇守边疆,安.邦护民,功在千秋,你可知你此举会导致君臣不合?最后,那孟郡王与太子和睦,亲如同胞弟兄,是太子最得力的助手,你令孟郡王出糗事小,若是令他为此远了太子,你可知害的又是谁?!” 李凤娘一听,觉得皇后说得亦不无道理,然事已至此,自己打脸是不可能的,“皇后娘娘,要怪就怪孟郡王只听太子的话,不听臣妾——” “你还嘴硬!邻芙,给我掌嘴!”皇后娘娘这一次绝不会再姑息。 邻芙毫不含糊,快步走到太子妃跟前,扬手就打,那巴掌又密又急,便是李凤娘躲避及时,也挨了好几巴掌。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息怒,臣妾错了、臣妾知错了!”李凤娘只得求饶,免得挨更多巴掌,亦痛得流出真泪水。 邻芙方停下待令。 “错在何处?” “臣妾错在、错在任性妄为;不辨是非;扰乱君臣之心……”错在我夫君不是皇帝;错在我误以为你是颗软柿子,错在邻芙这个贱婢吃了熊心豹子胆,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太子妃花枝招展而去,狼狈不堪而回。 一时间,太子妃被皇后娘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的消息传遍后宫,被她凌.辱欺压过的人无不拍手称快,亦有清醒者暗暗担心,不知太子妃会将这一口恶气撒到谁的身上去。 被罚禁足一个月。李凤娘委实萎靡了一阵,可不久,她又开始重振旗鼓, * 一心认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孟郡王谗言的结果,故而把所有的账全算到了他的头上。 殊不知,孟郡王连计较都懒怠与她计较,更遑论到帝后跟前参她一本? 她站在东宫院中,抬头望着天空自由自在的白云:“我李凤娘报仇,十年不晚。孟郡王,我要你生不如死!” 太子赵惇恰好听到,便接道:“可安生些罢,你看看你那张脸,还好意思在这儿丢人现眼!这事本就是你不对,以后再勿胡乱撒气,害我六弟。” 李凤娘抓起身边的一个小花盆丢过去,太子忙闪避,远远地躲开。 她为自己命途多舛又哭了一回。 # 苏灵咚与太王妃离宫,回到王府,隔日便听闻李凤娘被掌嘴与禁足之事,想来是皇后娘娘故意放出消息令相关人等宽心。 除了帝后,东宫和王府里的几个人,并无太多人知道太子妃为何被打,其余人等只以为是她那骄纵爱闹的脾气又犯,惹得皇后滔天大怒。 苏灵咚觉得解气的同时又担心太子妃会记恨于心,关于太子妃的为人,她已略有所耳闻,绝非善类。 这事渐渐地平息下去。 眼看着天越发明暖,春日越发灿烂,苏灵咚百无聊赖,这成亲之后的生活与她在扬州时并无太大不同,不过是天天见的母亲换成婆婆,一起玩的姐妹换成小姑子。 看上去无可指摘的日子,似是少了些趣味。 这样的天气,当是与喜欢的人“最爱湖东行不足”的好日子,毕竟,自“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等词句问世,加上皇城南迁,西湖的美名更是举国皆知、无人不晓。 苏灵咚到临安之后,每每想寻机出游,却苦无机会。 加上她连喜欢的人的影子都见不着,甚至不知他何去何从,心中不禁烦闷。自回门后与赵驿孟一别,他二人已几近半月不曾见面,这哪是成了亲该有的样子?! 为解春困,苏灵咚便约小姑子赵驿槿府内游湖。 赵驿槿正值碧玉年华,与苏灵咚一样是高挑个子,长得一头浓密秀发,面庞很是俏丽可爱,正是爱玩的年纪。 及至湖心,赵驿槿道:“亦不知六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一有空便总往六和寺去,连成了亲亦改不了那习惯。” 这时苏灵咚方知赵驿孟的去向。 她是很想问赵驿孟去六和寺做什么,但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若一开口,便只会曝露她对赵驿孟一无所知,二人之间生疏。 “孟郡王孝心虔,应是为太王妃祈福而去的。”苏灵咚胡乱猜测着,他总不至于要出家罢? -- 第17页 “嫂嫂的心亦未免太宽,你看你们,成了亲,在一起才统共几日?六哥真是一个傻瓜,弃娇妻不顾。” 赵驿槿是个心直的姑娘。 水光潋滟,春风和煦,二人立于画舫前头,微风拂面而来,吹得她们发丝轻扬,裙带飘飘,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笑声不断。 苏灵咚望向远处的山,脑海里浮 * 出赵驿孟那日在街头怒红的脸。 “他总会回来的。” “只怕等他回来,假日便该结束了,到时候六哥便又是事务缠身,唉,官家向来事多如麻——” 苏灵咚一时惆怅,赵驿孟给她的时间那么少,便是想要向他表示爱慕亦无可施展。 “妹妹莫要为嫂嫂愁,来日方长,亦不急于朝夕。” “嗯,来日方长。”忧心忡忡的赵驿槿笑了。 # 游湖归来那一晚,赵驿孟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那时苏灵咚已卸好妆,洗漱完毕,忽有人扣门,她只以为是梅桃二人,却又觉得那叩门的力道似乎比她二人重得多。 “是谁?”开门前,她问道。 “连本王扣门都认不出?” 果是那个冤家!苏灵咚喜出望外,却不想轻轻容易地谅解他,“此前你并未敲过我的门,教我如何认得出来?” “还不快开门?” “要我开门亦可以,只不过你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弃我不顾,去了哪里?” “本王要去哪里,需要你的许可?” 啊!——这榆木,完全不解风情。苏灵咚再一次确认了,他果真尚未开化,只怕那颗心还不知情是何物。“非也,只是这些日子每每有人问我夫君哪里去了,我答不上来,叫人笑话了几回,心中委屈。” 赵驿孟一愣,亦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字字句句中并无责怪之意,却令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是谁那么闲?尽打听别人的私事。” “上至皇后娘娘和太王妃,同辈的有九哥儿(赵驿柠)与五姐儿(赵驿槿),还有——” “得了,废话无需那么多,快给本王开门!”被打了脸,赵驿孟不爽快说地连扣门扉,铁环砸木,声声作响,在二更时分格外清晰。 “条件我已说了的。” “你!——” 从无人敢这般违逆于他,这刚过门半个月的女人却几次三番惹得他动怒失控,到底是武将之后,果非贤良淑德之辈。 屋内屋外登时静了下来,许久,赵驿孟才咬着牙道:“本王去了六和寺。” “去六和寺所为何事?” “别得寸进尺,再不开,我便一脚踹了这——” 门吱吖一声打断了赵驿孟的话,他一脸不悦地望着背对烛光的苏灵咚,女人似笑非笑、似恼非恼,轻咬着红唇,扶着门沿微仰着头。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方跨过门槛,错身而过之时,鬼使神差般,他的左肩轻轻地撞了她一把,苏灵咚不防,一阵趑趄。 “哪有你这般,才刚亲却对新婚妻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苏灵咚边说边关上门,一转身,只见赵驿孟已坐到桌旁,自顾自倒水喝。 “你告诉本王,成了亲要该当如何?” “既成了亲便该当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嗯——还有比翼双栖、夫唱妇随。” “不害臊。国法还是家法里有如此规定?” “这与国法家法何干?不过是与人心相关罢了。”顿了顿,苏灵咚又想起来,“ * 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六和寺做什么。” “你只管好你自个儿的事情便可,本王的事,你少问。” 苏灵咚再见赵驿孟的喜悦渐渐被浇灭,好像不论如何都说不到他的心坎,便奇了,这王府上下,上至太王妃,下至粗使的婆子,无人不对她喜爱有加,便是初次相见的猫儿,也会蹭到她的裙摆上撒娇,唯独这冰山脸,软硬不吃、横竖不合。 “若如此,你娶我又是为何?” 苏灵咚是害怕问这个问题的,接亲那日,他冷然地说出“奉旨特来迎娶苏姑娘”实在过于冷漠,只要一想起那句话,她对他的热心便会消减。 然而一辈子实在长,若是听之任之,不去经营两人的关系,往后余生,更痛苦的必将是女人。更何况赵驿孟是苏灵咚一见倾心之人,便是他冷漠、不近人情、难以靠近,但她亦不愿轻易退缩,随便放弃,若放弃他,便将等于自我放弃。 此时此刻,看着若有所思的他,不——他面上此时交杂的是疑惑和意外的神情,他似乎并未料到会被如此一问。 便是如此,苏灵咚依旧期待着得到与成亲那一日不一般的回答,她希望,他能够给她机会,好令他能了解自己,甚或是,期待得更多一些,让他亦爱上自己。 忽然间,她见他的神色更无情了一些,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可知我们的亲事为何会忽然提前?” 这事在苏州之时,家人曾议论揣测过的,然那时苏灵咚只恨不得早日见到赵驿孟,并不曾深究个中缘由,如今忽被问起,不禁十分不安,果然不会有无缘无故之事么?加上他那冷漠的样子,似乎是为了打击她而问的。 “倘若是不好的,便请你高抬贵手,不要说了。” “本王偏要说,你我的婚事提早是为我母亲冲喜。” “如此甚好啊,一举两得。”苏灵咚努力地、积极地看向光亮的那一面,勉强地笑了笑,“如今太王妃贵体日渐好转,只但愿是那冲喜起了作用。” -- 第18页 原来,太王妃每常说的“自息妇嫁入我王府,我的身体竟一日比一日康健”,那时她只以为太王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未曾料,她话中有隐意。 赵驿孟本想打击她,不想却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 可事实不过是,苏灵咚在强颜欢笑,会有哪个女人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挪作他用?又会有哪个女人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这般冷酷的夫君、为他所用的之后还要承受他这般的冷言冷语?! 苏灵咚又看了看赵驿孟那张总是让她无法清醒思考的英俊容颜,忽然——忽然之间,竟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乏味。 “成亲提前既是冲喜,原定于秋季的婚期到来之前,你我不圆房。” 赵驿孟冷然的目光锁定眼前有些失神的女人。他是有些心理洁癖的人,暂时不打算碰未对之动情的苏灵咚。 冲喜,多么 * 荒谬,又多么牵强。这一番言语,比直接说我不喜欢你更令人难受。苏灵咚一阵难堪,仿佛在他看来,她有多么急于圆房,因此不得不言语告诫。 他凭什么如此地自作主张?莫非,他以为我是他的所有么? “既如此,便如此吧。” 苏灵咚说完,低头朝寝室走去,今夜,所有的热情已经全部用光。 至于明日如何,便明日再说吧。 第08章 见君一笑暖三日 苏灵咚本以为会难以成眠,不料,挨到枕头上,甚至尚未等到赵驿孟上床,她便到了那没有冷漠与嘲讽的梦乡。 亦不知睡了多久,一个翻身,苏灵咚撞到一旁的赵驿孟,她只像往常抱住被子那般迷迷糊糊、自然而然地抱住他。 她没醒,可他却醒了。 这时,天尚未大亮。 赵驿孟挣扎,苏灵咚亦跟着醒了,察觉自己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右手搭在他的腰际,她大脑登时空白,这也未免太羞耻,他会不会以为我在引诱他?而且,昨晚他才清清楚楚地说过秋季之前不圆房—— 苏灵觉得颜面扫地,根本不想清醒。 “你到底想在本王怀里装睡到几时?” 要死,苏灵咚咬舌,放我一马你会死的么? 她已决计装睡到底,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睁开眼。 “投怀送抱,好不害臊。” 赵驿孟边拿开苏灵咚的手边说,推开后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便是睡乱了秀发,亦完全不影响她的貌美,她那如花一般的唇瓣,他忽然有点想要。 这想法刚刚产生,赵驿孟便猛地坐起身,只觉得自己被魅惑了,本王怎么可能想会要她?! 恰此时,苏灵咚“嗯”地一声娇哼,惊得赵驿孟忙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刚刚你在咕咕唧唧说什么?我没听清。”苏灵咚故意柔声柔气地问。 “装傻充楞。” 苏灵咚抿了抿嘴,后才缓缓睁开眼,“我仿佛做了一个很愉快的梦,可惜,竟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不然可以讲给六郎听。” “本王对你的梦不感兴趣。” “怎一大早便气鼓鼓的?生气会使人丑陋。”在喜欢的人的怀里醒过来,这件事够苏灵咚开心好几天了。 “你又怎知本王生气?” “咦?奇怪,我不记得我说过是六郎生气。”苏灵咚眨巴着眼睛,异常无辜地看向赵驿孟,“莫非你在生气?谁那么不识好歹,惹我夫君?” “这床都要成你的戏台子了。” “活着呢,最重要的便是开心。”苏灵咚亦爬起来,后在赵驿孟眼前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没个女人的样子。”赵驿孟一脸嫌弃。 “差不多罢。”苏灵咚没好气地说,你可把我当女人了么?睡一张床却无事发生,还说什么秋季之前不圆房,简直令人火冒三丈。这般地禁欲,不愧是去寺院久住过的男人。 “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你父亲书了信?” 昨晚,赵驿孟回来已在他母亲跟前听闻了她们进宫的 * 种种,以及太子妃被训一事。 “没有。”苏灵咚摇摇头,“六郎何出此言?” “那便罢了,想来太子妃亦不会料到是你告发她。”一想到以后难免会再见到太子妃,赵驿孟便觉头疼。 “六郎是在担心我么?” “担心你?”赵驿孟冷哼,“你可真喜欢自作多情。本王不过是警告你安分些,别到处滋事,临安不比你扬州,多的是厉害人物,保不准哪天会惹祸上身,你最好谨言慎行,别给本王添乱。” “六郎就是在担心我。” “清醒些,一莫痴心;二别妄想。” “若是我要痴心妄想,又当如何?” “便随你,到时候可别说本王没告诫过你。” “六郎,把话说清楚些,你心中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你这女人,你心里可有点别的东西?” “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苏灵咚气呼呼地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中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本王不屑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赵驿孟忽然有点烦,这女人——一大早便绮言糜语,惑乱人心,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 “你说!”苏灵咚身上住在赵驿孟的胳膊。 他一下甩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苏灵咚快要被气得吐血,“你我既已是夫妻,夫妻一体,又岂分男与女?” -- 第19页 “胡说八道!” “你居然说我胡说八道?”苏灵咚认真起来,连自己都害怕,“那行,我们便找太王妃讲理去,将你我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看看这是不是胡说八道?!” “放肆!”赵驿孟承认,面对这个女人,他不仅会失控,还会词穷。 “怎地?你敢不敢承认你说错了话。” “本王并未与你圆房,那便表示,你我距离夫妻之实尚有一步,我二人现今只有夫妻之名。” “那又何消等到秋季之后,择日不如撞日——”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女?!“你再如此无礼,本王便不再回来了。” 苏灵咚望着他那仿佛被自己欺负了一般的表情,一个没忍住,不禁举袖遮面而笑,他冷冰冰的外表之下裹藏的是一颗多么傲娇的心。 “天已大亮,该起床去向母亲请安了。” “不需要你提醒。” 他二人便一同起身,揭开红红的幔帐,外头的光亮刺进了,夫妻俩的面色上都是淡淡的羞赧。 洗漱一番,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向王府正堂那边去了。 沿路上,苏灵咚见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好,金灿灿的姚黄明丽无比,华如王冠,惹人喜爱。她心血来潮,便在一丛花旁站住,俯身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后对着赵驿孟的背影喊道,“六郎,等一等。” 赵驿孟止住脚步,并未回头。 别自讨没趣,别自讨没趣!这榆木,肯定会无情地拒绝。苏灵咚自我警告一番,故而并没抱有任何期望:“这姚黄和六郎今日的衣裳是很搭的,妾身为你 * 簪一朵,好俊俊地去拜见阿婆。” 这时,赵驿孟忽然转身,“嗯哼”一声,并未拒绝。 苏灵咚一时不明白他是拒绝还是默许。 原来,赵驿孟每每自得于自己的模样,很喜欢人夸他俊俏美,苏灵咚叫住他的时候,他心中乃正想着,若是簪一朵姚黄,自是锦上添花。只因在人前冷漠惯了,一时放不下身段,恰此时,她主动要为他簪花,他便乐得顺水推舟。 “因此,六郎是——” “要簪便簪,哪来那么多问题。” 苏灵咚一愣,然后笑了,“如果六郎想要,大声说便是,何以扭扭捏捏?” “废话怎么那么多!” “妾身不敢。” 这大约是赵驿孟最配合的一次了,叫俯身便俯身,说簪头顶不好便将耳朵凑过来,苏灵咚欢欢喜喜地为他簪好,只见他走到大缸旁,临水自照,“不错,本王很满意。” “那是,六郎简直潘安再世,宋玉转生也。” “本王看差不多。” 赵驿孟抬起头,望向苏灵咚,由衷而笑。 那笑容便如这三月底的春光,明中还带暖,又如拂面而来的和风,清新又自然。 赵驿孟这一笑,苏灵咚便把昨夜他的冷言冷语全忘掉了,就好像,所有的失落、惆怅都被他这一笑抚平。 “我亦要簪。”苏灵咚看着赵驿孟的眼睛。 他二人已停在牡丹园前许久,几个洒扫和照看花园的丫鬟忘了手中的事情,或偷偷、或装作不经意,远远地看着他二人,或羡慕或感动,皆以为他们郎情妾意、琴瑟和谐。 “让本王一人独美便可。” “如此,若是阿婆问起来又该当如何?” 苏灵咚早看出来,他母亲是他的死穴。 果然,赵驿孟板起面孔,摘了一朵很小的,为苏灵咚簪上。 他本想着小花不起眼,然苏灵咚本是女子,且五官都是小巧又精美的,大朵的牡丹反而不若小朵的衬合。 他二人今日都是垂髻,赵驿孟簪左耳,苏灵咚簪右耳,夫妻并肩而行,看上去竟如同水中鸳鸯、天上比翼。 及至二人向太王妃问过安,赵驿孟的弟弟妹妹亦来了。 太王妃见儿子面上不若往常那样严肃沉闷,神情带着罕见难察的羞涩,便只猜测他夫妻二人昨夜缱绻恩爱,故而联想到孙儿指日可待,因此十分高兴。 赵驿柠和赵驿槿在一旁耳语,后又一同望着哥嫂低声笑。 “若你们天天这般整齐地承我膝下,那便死而无憾了。”太王妃笑道。 “便依母亲的,孩儿自会多抽空来看望母亲。”赵驿孟敛住轻浮的愉悦,变得一本正经。 “阿婆生在这福泽深厚的王侯之家,如今不过年将半百,别我说与六郎不答应,便是那些福气又如何肯依?”苏灵咚近日来常伴太王妃左右,知道她生性悲观,便故意挑一些活泼的话说,“且如今,九弟与五妹尚未婚配,多少的喜事尚等着阿婆呢。” 赵驿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哥哥 * 一眼,笑道:“如今哥哥嫂嫂如那姚黄花儿一般,和美异常,母亲该放宽心,不消多时,我们家里定会更热闹的了。” 这话说到太王妃心坎上,她笑:“那是,我如今只盼这个了。” 赵驿孟瞪了弟弟一眼,并未开口。 然而苏灵咚是个不容他人开涮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古往今来,大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后来居上者亦比比皆是,像我们九弟这般风流倜傥又卓尔不群的哥儿,亦不知惹得几多姑娘动了芳心?阿婆,既然九弟说不消多时家里会更热闹,想必已有了主意,若非如此,何来热闹?保不准我们九弟更出息,我与六郎是不介意九弟后来者居上的。” -- 第20页 太王妃笑道:“九哥儿,可是如你嫂嫂所言?若真,便说出来让为娘的替你做主。” “母亲,我——” 赵驿槿噗嗤一笑,看着面红耳赤、噎得说不出话的九哥,往日,他们家就她九哥话多,如今嫂嫂一来,他可是遇到对手了。 他们一家人又笑了一会儿才散了。 赵驿柠追上他哥哥嫂嫂,道:“六哥,等一等。” 赵驿孟见弟弟有话说,便令苏灵咚先走。 待苏灵咚走远,赵驿柠才接着道:“六哥近日告假,且连日来都不曾在家,想来不知皇帝已将今年马球赛事交与太子全权负责。” “何时之事?” “三月二十二日皇帝的口谕。” “马上便是四月,此事太子应会找我。” “九弟正是如此思虑,故而提前知晓与你,心上好有个准备。” “嗯,可还有何事?” “六哥那么急不可耐,可是要追随嫂嫂而去?”赵驿柠笑呵呵道。 “没大没小。”赵驿孟轻推了下弟弟的左脑门,朝苏灵咚离开的方向去了。 他有事要问苏灵咚—— 第09章 姐妹私会暗计生 “苏姑娘!” 是赵驿孟!!苏灵咚没有回头,这个称呼像一支箭刺到她心上,在他心里,我竟依然是苏姑娘么? 她抬起头,看向院中那两棵亭亭而立的枇杷树,并未回答。 “为何不答应本王?”他走到她身旁,二人站在长廊里,早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他二人的脚边,衬得两张脸十分亮堂。 阶前绿草茵茵,春花已几近失踪。 苏灵咚的目光还停留在枇杷树上,那枇杷果已隐隐地泛黄。 “这里没有苏姑娘的。”她的声音有点小,连她自己亦不确定,话中是责备还是失落更多,二人早已拜过天地,他怎可如此称呼? 赵驿孟一怔,明明方才她还欢欢喜喜,怎才隔了一会儿,便变了个人。莫非,她是介意称她为苏姑娘么? 娘子?郡王妃?赵驿孟望着她。 良人?这个他绝对叫不出口。 “本王问你,你可会打马球?” “会的。”苏灵咚的声音依旧很小,说完她亦不看他便转身往前走去。 “本王话还未说完。” “你请继续。”现在,她无心再听他说话,更无 * 心与他说不该再称她为苏姑娘,这种事,不应需要她特意说的。 此前她还期想着,他至少会唤她的名字,如今看来是期待得太多。 还是说连口头上的称谓亦要等到秋季过后么?苏灵咚的心拧了下,自己到底是嫁了个什么人?这亲,越来越失真。 “官家五月有马球赛,若你喜欢,亦有女子马球,你可找九妹一同参赛。”这亦是方才赵驿柠说与他的,已是定下来之事。 “我想想。” 一颗热心遇了冷脸,赵驿孟不是滋味。 苏灵咚不愿见他,故而一路都不曾回头,及至回到院中,青梅问她:“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见苏灵咚神色呆呆的,青梅知道定是孟郡王惹的。 最近梅桃二人算是明白了,这王府里,对苏灵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孟郡王,也只有他会影响到苏灵的心情。 “姑娘,早膳已备下。”青梅又道。 “我不饿,撤了罢。” 苏灵咚懒懒地摆摆手,径自走到廊前坐下,对着院子继续发呆。 闷闷地发了一会呆,忽想起赵驿孟在牡丹园旁由衷而笑的模样,苏灵咚的面目才明朗了些,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耳,那朵姚黄还在。 她将它扯下来,拿在手中,眼睛看着花,心里却想着他。 # 东宫的太子妃自被禁足之后,渐渐地气消了一些,她便又喧李鹛辛进宫。 此前,李鹛辛从她父亲口中听闻了太子妃被禁足之事,然并不确知事出为何,越不确定,她越担心,生怕王府之事背后主谋曝露。 她原本就不太赞同太子妃的做法,一来赵驿孟是她的心上人,下药于心何忍;二来,那是御赐婚姻,若出了差池后果自是非同小可。 当初她曾如此提醒过太子妃,然太子妃信誓旦旦地保证:“便是东窗事发,有我李凤娘担着,你又担心什么?难道,你想把心上人拱手相让?” 姐妹二人一个被嗔恨蒙蔽心智;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最终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李鹛辛秘密托她二哥找了“美梦不复醒”和“鬼神来不及”,尔后带进东宫,李凤娘又命人将药送到王府。 王府众仆虽惧怕孟郡王的威严,府里向来却是主仆和气,浪静风平,加之太王妃生性温雅,阖府上下鲜有刁钻之人,越举胡闹之事从未有过,故而那日赵驿孟才轻易着道。 李府内,李鹛辛听到太子妃喧,便带着贴身侍女往东宫赶。 这是一个小雨天,等到了东宫,她的衣裳潮了一半。 和艳丽的李凤娘不同,她是个骨干美人,长得瘦,整个人看起来细细的,天生着我见犹怜的忧郁。便是到了四月,一下雨她仍觉得冷。 “椒儿,快去拿一身新衣裳给妹妹换上。”太子妃见李鹛辛瑟缩,便知她冷。 “谢谢娘娘。” “你我姐妹,言谢见外。” -- 第21页 二人才坐下,椒儿便带来一套藕色的衣裳, * 她带李鹛辛到内室换下,一会儿过后,她才觉得暖和过来。 “这日子,过得怪闷的,仔细地算了算,禁足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李凤娘确是快要闷坏了,往日这儿走走、那儿看看的日子真是自在,关在东宫令她度日如年。 “不知娘娘为何会被禁足?” “看你怕成那样,放心罢,本宫已经一个人担了下来。”李凤娘对着空气瞪了一眼,鼻孔出了一口响气,“还不是因为赵驿孟到皇帝面前参我一本,皇后果然不是太子亲娘,若不然,她怎么对我如此狠心?!”她是要面子的,对被掌嘴之事绝口不提。 “娘娘确定是孟郡王么?” “除了他还会有谁?!”李凤娘的语气笃定得就好像她见到赵驿孟去了勤政殿。 “听闻太王妃与皇后娘娘交好,指不定——”李鹛辛实不愿太子妃与赵驿孟交恶,毕竟,她还期待着太子妃能助她登上郡王妃之位。 “还是孟郡王的可能性更大,你想想看,太王妃,一个寡妇,哪有什么话语权?” 李鹛辛见太子妃固执己见,亦不与她争执,“不知娘娘宣妹妹,是否有事?” “说起来是有一件。”歪着身子的李凤娘忽然坐正,“一年一度夏日马球赛眼看就要到了,你可知今年的赛事由太子负责?太子为了引领风潮,故而将女子马球亦加入本年度赛事,我在想——” “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妹妹参赛么?” “正是。” “可妹妹的球艺并不精湛,只怕——” “不打紧。”李凤娘对她勾勾手。 李鹛辛立即将耳朵凑过去。 李凤娘叽叽咕咕地在她耳旁说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她的计谋,李鹛辛那瓜子脸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瞧你这没出息的!都还没行动呢,就怕成这样子,你到底还想不想当郡王妃?” “妹妹自然是想,只不过那样亦未免太——” 心狠手辣,李鹛辛没敢说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自己看着办罢,反正利益都是为你而某。”李凤娘欲擒故纵,不治一治赵驿孟她如何咽得下被掌嘴那口恶气,对他新婚妻子下手,想必同样能令他痛苦,毕竟,他夫妇共簪姚黄、恩爱无双的事迹在宫中已经传了一个遍。 “妹妹再想想看。” 说完,李鹛辛不等雨停,便起身告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东宫。 及至回到府上,她又换了一身衣裳,这一来一去,便染了风寒,卧床休养几天之后方渐渐好转。 这时,天亦转晴了。这一日午后,她一个人坐在院中,石桌上是一个鸟笼,她双眼看着鹦哥,心中却想着太子妃跟她说的事情,那计谋对于十七岁的她来说过于暗黑,若是计划顺利,那郡王妃便是不死,亦将致残。 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或许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去伤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么? 李鹛辛边想边站起来,躬着身子,默默地给鹦哥倒水。 “姑娘! * ”她的侍女叶喜唤道,“二郎君来了。” 她一抬头,果见一身黑衣裳的李鹍辛站在丈余之外的栏后。 “二哥。” “妹妹在喂鸟么?”他走下来。 “嗯,天晴了,带它们出来晒晒太阳。” “这对鸟儿,妹妹养得真好。”李鹍辛的双眼变得温柔了些,在整个李府中,只有见到李鹛辛的时候,他身上的戾气才会减少一些。 “这鸟儿是二哥送给我的,我自然会好好养。”李鹛辛难得地笑起来,面上还有一些天真。 “妹妹若是喜欢,回头见到好的,二哥再买回来给你。” 李鹛辛摇摇头,“有这两只便够了。” 如同那喜欢的人,只要一个便够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妹妹似有心事。” 李鹛辛叹了一口气,自从东宫回来之后,那事情一直压在她的胸口,令她踹不过气。 “二哥可还记得上次我央求你寻的昏迷药么?” 李鹍辛点点头。 “好讽刺,二哥不知道罢?妹妹居然对自己喜欢的人下药。” 李鹛辛低下头,她对赵驿孟的心意除了她自己,一开始只有太子妃知,寻药那次,不得已她告知了她二哥。又或许,制造了那么多巧遇,赵驿孟亦该有所察觉。 便是曾被圣上将她的名字加入赐婚人选,然她的其余家人并未察知她的少女心事。 “妹妹痴心一片,此乃迫不得已,何来讽刺?”李鹍辛早已明了。孟郡王府那事闹得那么大,临安城谁人不知?他并不信传闻之言,不过亦没去深究。 “二哥总是温言宽慰,妹妹实在惭愧。” “只要能令妹妹开心,二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二哥快休要胡言,我绝不会让你为我那么做,亦不会让别人令你那么做。” 在这世上,李鹛辛是李鹍辛最后的一抹温情。 李鹍辛是李鹛辛父亲李法的养子,被栽培成顶尖剑客。 李鹛辛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家中,他是最关心她的二哥。 二人在院子坐了一会儿,李鹛辛觉得太阳晒得厉害,便提着鸟笼回到廊下,她去搬凳子的时候,李鹍辛已帮她把鸟笼挂好。 -- 第22页 那鹦哥忽然叫了两声赵驿孟。 李鹛辛苍白的脸少有地泛起红晕。 “妹妹的心事,连这鹦哥都知道了。” “二哥莫要再笑妹妹。” “说说看,或许二哥可以帮你。” “这感情之事,谁又能帮谁呢?” 李鹛辛在前廊木栏上坐下,转身看向充满阳光的院子,道理她都明白,但是,每当太子妃一提起赵驿孟,她便会傻傻地响应,那样的自己,她觉得陌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傻。”这种痛苦,李鹍辛懂。 “连二哥亦觉得妹妹傻吗?” “嗯,喜欢一个人,本便是傻的。”李鹍辛笑容中带着不易擦觉的落魄。 “确是,我只是羡慕苏灵咚,能够与孟郡王共簪姚黄。” “你不恨她?” “我为何要恨她?”李鹛辛只是羡慕她而已,这个素未 * 谋面的原本远在扬州的女人,她可知她有多幸运,一道圣旨,她便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 “若没有苏灵咚,妹妹不是还有机会么?” 李鹛辛一阵愕然,她二哥的话和太子妃所言居然不谋而合—— 第10章 盛月宫中始交锋 苏灵咚答应了参加马球赛。 官家队的队首原本乃是黎妃,后因太子妃一番暗中操作,便传出黎妃抱恙,队首最终换成了李凤娘。 名单几日前已呈上去,得知队首更换时赵驿孟心觉不妙,面上却平静如故。 四月初二这一日,苏灵咚与赵驿槿整装完毕,准备前去盛月宫参加赛前训练。 出发前,赵驿孟对苏灵咚道:“当心太子妃。” “六哥放心,我会护好嫂嫂。”一旁的赵驿槿笑容纯真,爽然道,并不知太子妃是什么样的心性。她比苏灵咚矮一些,然打马球的身高却绰绰有余。 “马背上可不是玩的,球不长眼。”赵驿孟凶了妹妹一句。 “既如此,现在退出来还来得及么?” 苏灵咚并不知队首更换之事,只是想起,成亲之时太子妃将昏迷药送进王府,搅乱了他们的婚事,且赵驿孟已不是第一次提醒她小心太子妃,可见他二人已交恶在先,此行可以眼见地凶多吉少。 “哪能说退便退?现今人员已筛选完毕,训练时间亦已排上日程,无重大缘由不可轻易退出。” 已成骑虎之势,赵驿孟决定见招拆招。 “六哥,为何太子妃娘娘总要针对你们?” 与赵驿槿一般,苏灵咚每每想问,却苦无机会,他们之间到底是利益冲突,或是别有隐情? “太子妃向来我行我素,她看不惯的人多了去,本王不过其中一个。” “明明六哥与太子情同手足,共进同退,真是不懂太子妃娘娘。” “她恣意惯了,见不得别人说不。” 原是如此,确定不是男女私情,苏灵咚头侧向一旁,嘴角轻轻上扬。 交代一番后,他们拜别了太王妃。 到了王府大门外,车马及众仆已在恭候。 赵驿孟接过小桥手上的缰绳,上了马。一旁的赵驿柠亦上了马。 苏灵咚姑嫂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后面又有几辆丫鬟们乘坐以及装着行囊的车辆,一行浩浩离府,朝钱湖门的方向驶去。 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到了盛月宫外。 这宫殿位于西湖南部,一旁有官家的马场,以及马球场。 当今圣上是最爱马球的,故而这里被建得应有尽有,设施齐全。 太子与赵驿孟等住在盛月宫南端,太子妃引领的皇家女眷住在北院。 苏灵咚与赵驿槿在两位女官的带领下,到了她们的院落,是一个大院的西厢房。 “亦不知正堂住的是哪一宫的人?”进屋之前,赵驿槿往那边看了看。 前面的苏灵咚已迈上台阶,既然太子妃是队首,这正堂自然是她。 “妹妹,你要住右室还是左室?”进入屋内,她回头问。 “左室。” * 赵驿槿道。 二人的侍女将各自的行李包袱带进屋里,衣裳、球杆等官家都有提供。 出发之前,她姑嫂二人特制了手套,以及护膝。 二人歇下,才喝了一碗茶的功夫,忽有两名宫女将崭新的马球服送了过来,并传明日换上球衣,辰初到西球场台下集合。 是以当晚,大家便早早歇下。 隔日,众人皆起了个大早,换上绣成赵字样牡丹花的球衣,并系好镶红珠嵌白玉的腰带,最后又按要求梳了男式束发,穿了长靴…… “嫂嫂,嫂嫂!”赵驿槿在外头喊着,“你可好了?该出发了。” 苏灵咚拢了拢耳边的散发,答道:“就出来。” 及至一出屋,姑嫂二人对着看了大半天。 一旁的侍女们也围着她们二人来回看着。 “一模一样的衣裳,为何嫂嫂穿上去英姿飒爽,灵气逼人。看看我,我要被自己这模样气哭了!” 赵驿槿盯着苏灵咚亭亭玉立、佛如女将般的模样看了许久。 这球衣穿上去二人都利落了许多,没了宽袖裙摆,女性所特有的纤细被勾勒无遗。 “妹妹如今变成了俊郎君,何故要气?”苏灵咚一笑,尔后对着她身后的侍女道,“看你们,连耳坠亦未摘,到了场上,这东西是碍事的。”说着,伸手为赵驿槿摘下来,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 第23页 她姑嫂二人相携出门,才到门口,忽听到院中一阵吵闹。 苏灵咚看了看人群,忙拉住赵驿槿,小声道:“且让她们先行。” “是太子妃娘娘她们。”赵驿槿亦小声回应。 李凤娘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宫女簇拥着,走在最前头,她身旁是李鹛辛。 她率先扭头向苏灵咚的厢房望过来,接着众女子亦随着她的目光望过来,那些目光,或探寻、或好奇。 李鹛辛朝赵驿槿看了看,随后目光不经意地挪到苏灵咚身上,心中想着,那清俊又高挑的必定是苏灵咚了,便是穿着马球衣裳,亦难掩她那夺目的光彩。 直至太子妃她们出了院门,苏灵咚一行七八人才出发。 “嫂嫂,我觉得好不安。”太子妃那意味不明的笑令赵驿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昨日妹妹不是跟郡王说过,要护好嫂嫂的?” “妹妹不知天高地厚,把话讲大了,还是让嫂嫂护妹妹罢。” 苏灵咚并不轻易许诺,道:“我们互相应着,见机行事。” # 太子妃一行前脚一到,苏灵咚她们亦到了。 台上的李凤娘道:“明日起,比队首迟者,笞十次;再犯,二十次;若屡教不改,杖刑伺候。” 台前叽叽喳喳的众女顿时静下来,齐声答:“是,谨遵娘娘旨意。” 球员皆携有侍女,侍女候在台子两旁。 好几个人偷偷地看苏灵咚,低声地说着,诸如“她便是孟郡王的新娘子”、“闻他二人拜堂时孟郡王昏睡不醒”、“孟郡王是不是对那丫鬟始乱终弃故而才被才下药;绝无可能,想必是嫉妒的” * 、“听闻他们共簪姚黄,她可真有本事啊,孟郡真是宠她”…… 在所有的低语之中,苏灵咚唯觉得“孟郡真是宠她”听起来最为刺耳。 那一日过去已将一月,事情果然不会如此轻易翻篇。 李凤娘不语,故意磨蹭,令大家有空议论纷纷。 她的目光落到苏灵咚身上,暗想好个英姿俏丽的美人,怪道孟郡王选了她,那脸蛋确实远胜于自家妹妹,不过现今你落到这儿,到时若能够伤在你身、痛在他心亦是不错的。思及此,她的眉梢眼里露出淡淡的得意与坏笑。 苏灵咚见太子妃望着她,微微颔首致礼。 一众女眷,多是近年才入宫的年轻妃嫔,像苏灵咚这样的年轻王妃亦有几个。 李鹛辛是个例外,她本是王侯将相之女,论理并不属官家队,然李凤娘将她说成自己妹妹,对此亦无人置喙。 “大家见到衣裳上的数字了么?”李凤娘问道。 众女低下头,在球衣绣花之下见到了数字。 “嫂嫂,你的是几?”赵驿槿小声问,其余人等亦纷纷互相问着。 “四。妹妹呢?” “八。” 李凤娘清了清喉咙,大家方又静下来,“奇号站本宫左边,偶号站本宫右边,按高矮各站成一列。”她的声音充满压迫之气。 众女又乱了一阵方站好队。 这时,苏灵咚注意到李凤娘的球衣上绣的数字是一,她亦要上场么? 赵驿槿见到李鹛辛站到了奇数队,她二人这时互相看了看。 早前,她们是要好的。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鹛辛常常到王府,可自从孟郡王被赐婚之后,她便渐渐疏远了她,直至那时,赵驿槿方察觉,原来李鹛辛找她,是为了见她六哥。 至如今,她二人已有好几个月不曾联络。 李凤娘令众人安静,又道:“我们共二十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这四月上旬与中旬,便按照奇对偶练习。” “是。”众女答。 “大家到马舍选马,各自的侍女带着球杆跟上。” 李凤娘说完走下台,站到奇队最前,她并非最高的,然气势却是最烈的。奇队先行,偶队在后,球员们朝马舍的方向行去。 东宫的女官姜儿带着宫女为众侍女分了放在台下的球杆,那球杆挂在一个木架上,把手包着密实的皮子,球杆粗细均匀,底部似月的球柄上套有黑皮套。 侍女们领了球杆,方跟上,寻自己的主子去。 苏灵咚前面还有一名女子,她二人身量相当,只是她束的发髻高一些,故而排在了第一。走在绿草如茵球场旁,她扫视了下球场,阔大的球场三面围着短垣,左右两端各立一个球门,门柱被漆成醒目的赤色…… 忽地,一阵马儿嘶鸣远远传来,方位是日光投来的那边,苏灵咚循声望了一眼,那嘶鸣的马儿可是赵驿孟所骑?他那身量,在球场上想来是醒目无比的,他的球技又如何?若他上场时,能在一旁观看该多好。 * 这般胡乱地想着,她们已到了马舍之外,太子妃令大家进去挑马。 “敢问,你可是上月从扬州嫁过来的姐姐么?”在苏灵咚前头的女子忽转身问道,她的长得有些丰腴,观之可亲。 “正是。妹妹叫苏灵咚,敢问姐姐名讳?” “我乃是宣郡王府的丰采星。” “原是丰姐姐,妹妹有礼了。” 她二人边说话边选马儿。 一旁的赵驿槿转身见到李鹛辛正看着她们这边,以为她想与她说话,便朝她走了过去,李鹛辛实是在看苏灵咚,见赵驿槿走来,她转身往太子妃那边去了,留了个背影给她。 -- 第24页 如今,她无颜再直面昔日姐妹,被她兄长所拒,便如同被整个王府拒了一般。 西球场的马舍中皆是内侍(宦官)在看管,因训练需要人手,宫中又增派了几十名过来。 一会儿过后,苏灵咚选了一匹黑马。 “娘娘好眼力,这马在整个马舍里乃数一数二的。”为她牵马的内侍笑道,他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 “只不知马儿烈不烈?”苏灵咚见它高大,面相却不凶。 每次选马,她总会选不躲避她目光的,方才这黑马望着她打了个响鼻,她一伸手,它居然蹭过来,仿佛是它的主人那般,她便选了它。 “北院的马儿脾性都较温和,这是马舍中最高大的一匹。”那内侍边说边给马儿套上马鞍,尔后为苏灵咚将马牵到马舍之外,服侍她上了马。 这时,在一旁的青梅摘下黑皮套,将球杆递给了苏灵咚:“姑娘,当心。” 苏灵咚点点头,驾马进入球场,加入偶数队伍。 奇数队为首的李凤娘骑着一匹枣色马,她身旁的李鹛辛骑着一匹栗色的。 两队对峙,计分官已将那朱红色的木球置于两队中间,他高声道:“奇数队球门在东,偶数队球门在西;一刻钟一局;飞球无眼,马易受惊,赛中各位娘娘、姑娘多加小心;违规者次局不得上场……” 尔后,一声钟响,比赛开始。 开球者为李凤娘,只见她轻轻夹了夹马肚,左手抖动缰绳,灵巧躬身,长杆一挥,那朱红色的皮球离地起飞,滑过矮空。 场上马匹应声而动,娇俏的驾声此起彼落,大家追球而去,一时间场上真乃“控马攀鞍事打球,花袍束带竞风流”。 场外,台上有几位年长一些的妃嫔观赛,台下是待命的女医,以及欢呼的众侍女,她们的目光只追随着自己的主子,那样子,竟比场上的嫔妃及王女们更加紧张。 这时,苏灵咚的黑马追上朱球,她俯身一铲,那球飞向丰采星,她一边驾马,一边挥杆截住快速飞来的球,欲将它打向距球门不远的队友。 然而她并未截住,红球落到草地上,赵驿槿追过去,这时一个圆脸女子杀出来,击中了球,接着不远处一位年纪与赵驿槿相仿的拦空一击,球又回到了苏灵咚附近。 李凤娘驾马逼近苏灵咚,大喝 * 一声,吓得黑马一大跳,马背上的苏灵咚原本已挨近球,结果侧身时被马儿一甩,险些摔了下去,好在她对骑事十分熟练,只见她及时抓住马鞍,借力左腿,又稳稳地坐回马背,她的球杆终是挥了个空,那滚个不停的球被另一个人抢去了…… 及至一局毕,双方均未进球。 相较男子马球,女子打球了终究是更温和一些,马速不至太快,大家比拼的乃是控球与挥杆的精准。 休息一番,第二局苏灵咚漂亮地进了一球,惹得众人欢呼。 下场时太子妃面露不悦,第三局开局乃十分努力,然她越急越未能的手,在临近结束的时分,队友进了一球,她情绪方稍稍平复了些。 第四局如第一局,并无人进球,这热身赛加休息时间,打了几近一个时辰,最终平局收场。 太阳渐渐升高,清晨训练结束。 赵驿槿见苏灵咚总算安然,心中悬石方稍微落下来,整场比赛,她光莫名地担心嫂嫂,球亦未能击中几次。 这一日午后是挥杆击球训练,一日平静而过。 然到了晚上却起了风波—— 第11章 太子妃设鸿门宴 当日训练结束,李凤娘宴请群芳。说是泉州来了几筐上好的枇杷,大家训练辛苦了一日,夜晚叙聊叙聊,以进姐妹情谊。 苏灵咚知此是鸿门宴,要来的难躲过,故而亦未借故推脱。 赵驿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梅桃二人知道太子妃居心叵测,亦如那热锅上的蚂蚁。 唯有苏灵咚,她知道急没用,现已身在龙潭虎穴,唯有见机行事、奋力一搏罢了,难不成还要向赵驿孟求救么? 因不知队首更换之事,她只觉得赵驿孟将她往坑里推。 “嫂嫂,不若妹妹单独前去,若太子妃问起,我便说你不爽快,如何?”晚膳后,眼看着枇杷宴要开始的戌时已迫在眉睫,赵驿槿急道。 “奴婢认为郡主所言甚是。”青梅亦为她担忧了一日。 “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苏灵咚还算平静,“这训练日程几近一月,根本跑不出这座庙,且去罢。” 于是,大家打理一番,听闻屋外有笑声陆续经过,正堂那边传来乐曲之声,她姑嫂二人亦起身出发。 到了李凤娘所居的正堂,只见里面摆着长桌,屋里灯火辉煌,桌上奇珍异果,杯盘重叠,只站在门口,苏灵咚便闻到淡淡的花气,想是里头在熏香。 恰此时,丰采星亦到了,她三人便在距“满头宝钗耳垂金,银衫珠摇裙飞星”的李凤娘最远的门口坐下了。 屋里热闹非凡,然李凤娘犹嫌这儿排场不若东宫,故而令乐女歌她喜欢的柳七词助兴。一时间,又是众妃嫔的欢笑、又是琴声、又是歌声,热闹非凡。 李凤娘见人齐了,便在桌的最里头道:“诸位娘娘,各位姐妹,今日大家齐聚于此,日后大家齐心协力,勤加训练,五月赛期,让我们官家一举打 * 败王侯将相队。有此心者,便举杯与我李凤娘盟誓!来,敬五月必胜。” -- 第25页 众人闻言,都举起前面盛了果酒的杯子,“敬五月必胜!” 大家都干了。 “我们临安枇杷尚未成熟,大家辛苦了一日,便一起尝尝这泉州来的枇杷罢。” 桌上,那枇杷被装在高脚瓷盘上的小竹筐中。 大家谢过李凤娘,开始吃果子。 这本是宫里贡品,并非什么稀罕物,只是到了这盛月宫,无事可消遣,大家只得借吃果子的功夫玩笑、熟悉彼此。 却不知,李凤娘醉翁之意不在酒,知她计谋的人唯有她身旁一身谷鞘色衣裳的李鹛辛。 “妹妹为何不吃?”丰采星问道。 “这枇杷上的绒毛,一碰到身子便会发痒。姐姐用罢,妹妹吃其他的。”苏灵咚笑答。 她二人话刚落下,只见李凤娘起身,李鹛辛亦起身,端起眼前的瓷瓶,二人一前一后,在众人的注目中向门口走来,及至到了苏灵咚左后方才停下。 见大家都望向自己,苏灵咚暗道,该来的终是来了。 “孟郡王妃——” 听到李凤娘唤自己,苏灵咚起身退出座位,站到她与李鹛辛面前,微微福身行礼,“臣妾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妹妹莫慌,不是吩咐。”看着苏灵咚那粉黛未施却依然美得压群芳的容颜,想着明日鞭子抽在她身上,李凤娘心中顿觉痛快,一个没克制,她笑出声,“今日本宫见你球技非凡,胜过在座各位姐妹,故特敬妹妹一杯,希望妹妹更接更厉,五月更出佳绩。” “娘娘谬赞。”苏灵咚微微低着头,想不明白太子妃在唱哪一出,“臣妾不才,今日不过侥幸击进,他日若能再赛,自当尽心竭力。” “好!好个尽心竭力。”李凤娘一动,满头珠钗齐摇晃,“鹛辛,赐酒。” 苏灵咚不认识李鹛辛,不过看着她那细细的身量,方想起今日她亦上场击球;入座时虽没看清她坐在太子妃身旁,但看她的衣着打扮,便猜出她绝非寻常之辈,又见她端着酒瓶跟在太子妃身后,加上前车之签,她基本能确定她二人不怀好心。 只是,相比太子妃凌人的、来者不善的气势,那李鹛辛看起来却要温和许多,她眉目之间似聚着欲说还休的忧愁。 酒瓶之中是何端倪?!苏灵咚一边去拿自己的酒杯,一边想着开脱之法。 若不然将另一个进球的拉进来,不不不,不可。她皱眉。 丰采星不明就里,忙帮着将桌上的酒杯递来,完全没察觉赵驿槿给她递眼色。 “谢娘娘厚爱。”苏灵咚说着,双手捧着酒杯缓缓地递到她二人面前,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李鹛辛向前一步,双手带着酒瓶举高,正欲斟酒时,众人忽听见她“啊”的一声惊叫,手中的瓶子应声而落,哐啷一声,瓶子碎片以及瓶中酒四处溅射,三个女人闻声下意识后退,便是如此,李鹛 * 辛和苏灵咚的裙摆还是被溅湿了几许。 众女皆惊,却无人敢先于太子妃出声。 “看你!”李凤娘侧向李鹛辛,满面不悦,“毛手毛脚的。” “妾身该死、妾身该死!”只见李鹛辛左手握住右手,低头致歉,“方才妾身一时手抖,扰了娘娘雅兴,望娘娘赎罪。” “罢了,换一瓶酒。”太子妃拂袖而去。 一个丫鬟端来一个与方才不一般的瓶子,李鹛辛抖着手,艰难地为苏灵咚倒了酒,尔后不等她饮酒,便转身回了座位。 苏灵咚瞥见她的右手背无名指根处肿起一个指甲般大的红点,方知她中了暗器。 她举袖遮口,将赐酒饮尽,亦回了座位。 另有丫鬟收拾那摔碎的酒瓶。 李凤娘兴致全无,大家见东道主神色欠佳,便都兴意阑珊。 勉强地坐了一会儿,又吃了些果子,因气氛闷闷的,便都借口明日要早起训练,众人一一地散了。 及至只剩下李凤娘和李鹛辛,她二人进了内室,李凤娘怒道:“大好的机会,被你一摔便没了!” “娘娘息怒,方才并非妹妹手抖,而是被暗算了。” “被暗算?!盛月宫重兵把守,绝无可能!还是说,你指的是那苏灵咚,她使暗器伤了你?” “妹妹不知,只是扬起酒瓶的那一瞬,右手被小石子一般的东西击中,力道大得厉害,妹妹吃痛,又受了惊,是以才松了手。” 方才,李鹛辛怕了好一阵,再为苏灵咚斟酒无意外发生,回到座位上她内心才渐渐平复,过了这许久,她的手背依旧疼痛难当,明日怕是无法挥杆了。 “我看你是那心慈手软的毛病又犯了!”李凤娘根本不信妹妹说的话,李鹛辛行事常常不够果断,又每每妇人之仁,她是知道的。“如果你不狠心,要如何将她从孟郡王身边赶走?” “娘娘请看。”李鹛辛将自己的右手递过去。 李凤娘不耐地瞅了一眼,果见李鹛辛的手背肿了一片,那红块已淤青,确是被重击过的样子。 “到底是谁出的狠手?”李凤娘顿时警惕起来。 “想来我们的计谋已被事先察觉,”李鹛辛压低声音,“苏灵咚那时站在我们对面,断不会伤到我的手背,故而妹妹觉得出手的另有其人。” “莫非又是赵驿孟那个臭男人!” 李鹛辛不答。 “现在连仅剩的药水亦没了,本想着让她喝了‘鬼神来不及’明日起不来,到时借机打她一顿——” -- 第26页 李凤娘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 “娘娘,妹妹以为如此并非良策,这般行事,并不能破坏她与孟郡王的关系;再者,若我们再如此明目张胆行事,皇后娘娘得知,只怕——” 这时,李鹛辛终于如梦初醒,包括上一次下药,表面上是阻止他二人成婚,到底还是她对孟郡王的怨恨,而自己竟然与她是非不分、祸害无辜。 不论此前,还是今晚,她是很反对这般行事的,却无法 * 左右执意如此的李凤娘。 每一次,她都是被她推着,被当成毒箭利用。 再看苏灵咚,是何等地磊落自若,加之今日球场上一睹那英姿,她明媚耀眼、光彩照人如此,李鹛辛只觉得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自己都要逊色几分,是以她本就绝望的心又更添了一层灰。 “你这样如何能成事?!”李凤娘做事向来是不想后果的,对赵驿孟的怨恨压在她胸口,那口恶气,她始终咽不下去。“你去擦点药,我们再寻机会!” “妹妹告退。” # 打伤李鹛辛右手的确实并非苏灵咚,而是赵驿孟的师弟,路呈骞。 日前,赵驿孟令妹妹鼓动苏灵咚参加马球赛不过是想让她找些事做,她初到临安,藉此结识一些朋友对她有好处,当时并不曾料到太子妃会搅和,及至得知女子队的队首换作她,他方知大事不妙。 故而他又去了一趟六和寺,请来他师弟。 他二人都是六和寺武僧和空大师的俗家弟子。 路呈骞比赵驿孟年长,却比他更晚才与和空大师结缘。 路呈骞最善轻功以及易容之术,功夫已臻化境,不论至何处,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盛月宫之行赵驿孟自知无暇分身,故才托路呈骞前来相助,暗中监察太子妃,同时保护苏灵咚。 李凤娘与李鹛辛出发之前已商量好了对付苏灵咚的种种法子,她们的谈话被路呈骞听了去,赵驿孟自然知道了。 下药害苏灵咚迟到继而对她用笞刑不过是牛刀小试,后面还有更为狠辣的手段。 这些消息听得赵驿孟对苏灵咚又担心又愧疚。 是以昨日出发之前才有了他嘱咐苏灵咚“当心太子妃”那一幕。 南院的赵驿孟与太子忙碌了一日,回屋将近三更时分,听到屋顶瓦动,那声响虽比猫步还轻,但从那极规律的起落声,他断定是路呈骞。 “下来罢,无他人。” 赵驿孟声音刚落下,他师弟便推门而入,把方才太子妃所做的种种道了出来。 “日后还需多劳烦师弟费心费力,事后本王自会重重酬谢。”此事既不能让太子知晓,亦不便直接说与苏灵咚,赵驿孟只能继续委托路呈骞。 “酬谢不必,师兄只要把你们个中恩怨故事般说与我听即可。”路呈骞的八卦心熊熊燃烧。 “佛门弟子,岂可道是说非?” “师兄不说是非,却惹是非;又把我推入是非,却不将是非与我道清说明。若不知情由,我又怎知会不会误伤?你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便不管了。” 赵驿孟冷眼扫了师弟一眼,“你只要知道,本王是在保护自己的妻子,令她免于被妒妇所伤即可。” “真是家门不幸,不知道的还羡慕你们生在帝王之家,殊不知,家庭琐事的烦恼都是一般的,还不如一个人了无牵挂。” “你该去做事了。”赵驿孟不理会他的牢骚。 “她们已睡下,今夜再无事。”路呈骞道。 “明 * 日呢?” “明日愁来明日愁。那太子妃心思多着呢,谁又知道她明日会不会闹出她计划之外的什么来?师兄,告辞!” 路呈骞拱拱手,飘然离去。 赵驿孟还想嘱托几句,不料他已没入夜色。 北院那一边,苏灵咚一行回到住处后,赵驿槿道:“想必是李鹛辛姐姐有心放过嫂嫂,才将那酒瓶摔了。” “妹妹何出此言?”直至此时,苏灵咚方知给她斟酒的姑娘名唤李鹛辛。 “嫂嫂有所不知,那李姐姐是个慈善之人,且昔日她与我交好,许是看在往日的情面,故才手下留情罢。”赵驿槿最终并未把李鹛辛的秘密心事道出。 “许是的,今夜我见她,看上去确实是个水一般的姑娘,与那不加掩饰的太子妃不是一个路数。妹妹可知她二人是何关系?”因无十足的把握,苏灵咚亦未将李鹛辛右手受伤之事说出。 “她是太子妃的堂妹。” “原是如此。妹妹,且歇息罢,也乏了。” 两人互道了安,及至梅桃服侍苏灵咚躺下,想起太子妃当时那语气、那笑声,她心中又一阵后怕。 躲过了今夜,下次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甚是难受。 第12章 自作孽者不可活 隔日的训练赛,李鹛辛因手痛未消,便告了假坐在台上观赛。 赵驿槿有话想问她,第二局开始便寻了个由头,令偶数队退下的姑娘替自己上了场。 台上的李鹛辛见赵驿槿朝自己走来,想避却无处可避,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尴尬,该来的果真终归会来,一如那没有的,始终都不会有。 “李姐姐!”还距着五六步,赵驿槿便喊道。 昨日观赛的那些嫔妃今日没再来,台上座位空空的,唯有李鹛辛一人。 -- 第27页 “赵妹妹。”李鹛辛站起来回礼,“过来坐。” 她二人坐下,侍女开始烹茶。 两人相差一岁,李鹛辛十七,赵驿槿十六,都是花一般的年华,虽着马球服,亦别有一番看头。 早前她们便是在马球场旁认识的,不曾想,如今又在马球场旁重聚。 “李姐姐今日为何没上场?” “身上不适。”李鹛辛不露痕迹地用帕子遮住手背,“妹妹怎地亦没上场?” “见姐姐独自坐在台上,看起来怪寂寞,便想找姐姐说说话。” 李鹛辛一怔,她二人初相遇,是因李凤娘带李鹛辛前来观看球赛,尔后她嫌热便先回,独留下她,那时赵驿槿见到落单的她,仿佛亦是这般地走到她身边,说了近似这般的言语。这一切,仿佛一个轮回。“让妹妹挂心了。” “李姐姐在躲妹妹么?”赵驿槿的性子向来直接。 “妹妹何出此言?”李鹛辛觉到难堪,一来猜到自己的心事许已被她看透;二来,她想起此前下药之事,那时她只想着阻止赵驿孟成亲,最终却弄得好姐妹的兄长沦为笑柄。此二者,每唤对方一声妹妹,她便羞愧更深,兼又恨自己 * 卑劣。 “如若不然,为何姐姐音讯全无,你总不会没有收到妹妹的音书罢?” 李鹛辛脸红起来,“我不值得妹妹牵挂。” “姐姐的意思是,你我情谊不复了么?”赵驿槿不知她心中愧事,只以为她躲着自己只是因为六哥成亲之事,“姐姐真傻,你为何不早知妹妹?” 果是被她看透了。李鹛辛面上更是挂不住,“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妹妹便放过姐姐罢。”说着,她望向球场上的苏灵咚,她依旧如同昨日一般,光彩异常、耀眼无比。 “佳偶天定,他日姐姐自有良缘,不必为我六哥疏了妹妹,知己难逢不是么?” “好不羞,”李鹛辛勉强一笑,想要岔开话题,“妹妹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赵驿槿见她笑了,亦笑,露出可爱的酒窝。“没有的。”她未说真话。 “那为何又是佳偶、又是良缘的?”李鹛辛逼自己振作起来,“五月赛事在即,你我哪有心思想旁的事?” “我球技不佳,不过是应景充数的。倒是姐姐,应尽快好起来,到时好一展风采。” “妹妹看这球场上,谁的球技最好?” “这马球赛,比的是团队协作,一个人好又有何用?” “虽如此,然控球、击球,以及马术自然是有三六九等,你方才也说了一展风采的。” 赵驿槿不愿孔明夸诸葛,便道:“论气魄与马术,自然是太子妃娘娘最佳。” “那球技呢?” “看起来,好几位娘娘都很出色。” “要我说,这场上无人能及孟郡王妃,你看她那身姿,轻灵如燕;那挥杆,流畅如风;所有的队员中,唯有她能够空中连击,她的速度快若闪电,其余人等,相较之下无不相形见绌。” “姐姐为何如此盛赞于她?” “事实而已。” 李鹛辛从苏灵咚身上收回目光,她想,若自己是男子,在自己与孟郡王妃之间,应亦会选她。痛彻心扉的清醒。 忽此时,二人听闻场上马儿一阵嘶鸣,听那尖锐十分的声音,必定是受惊了。 两人忙站起循声望去,只见大家纷纷拉住马儿的缰绳,球场旁的内侍、以及医女已匆匆奔进场上。 “不好,有人摔下来了。” 二人同时见到一匹脱缰的马奔向西面,故而忙转身朝下台的阶梯跑去。 摔下去的人是太子妃。无人知晓,连李凤娘自己亦不知为何自己的马儿忽然嘶鸣惊跳,坏她好事。 原来,李凤娘见马球凌空而来,她前头正对着苏灵咚,于是便临时起意,欲借击球的机会,将球杆挥到苏灵咚的头上,到时只说球杆无眼,即便不能将她打落马背,亦绝对能将她打伤。 抓住这时机,她用尽全力,举杆对准苏灵咚挥去。 恰在那时,她的马儿惊跳起来,仿佛受到攻击一般发了疯,不防的李凤娘被摔下去之前试图抓住马鞍,可马儿一直跳着,直至将她从背上甩下去。 众人才将自己的马稳 * 住,医女和内侍亦到了。 混乱中,大家搀扶起李凤娘,只见她右手瘫下去,一身狼狈,虽一瘸一拐却尚能走动,医女忙将她扶上敞轿,把她带离球场。 突如其来的骚乱令比赛中断,副队首令大家稍事休息,等候命令。 方才那一幕,有几个明眼人看出来,太子妃对准的目标并非马球,而是苏灵咚的头部,若是被击中,苏灵咚便是不被打死,至少亦会被打傻。 转机来得太突然,无人明白为何太子妃的马儿会忽然受惊疯跳。 看清这一幕的包括青梅,她心有余悸地接过苏灵咚递给来的马球杆,及至到了场外远离众人的地方,她才将刚才惊险的一幕道出。 “果真,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苏灵咚朝太子妃被带离的方向看了一眼,昨夜酒瓶摔了,李鹛辛手背有红肿;今日太子妃暗起杀心,自己又幸免毒手。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暗中相救。 “还好,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青桃帮她擦着汗,亦是满脸惊悸。 “应是有人暗中相助。”苏灵咚道出心里话。 -- 第28页 她想到赵驿孟,旋即又否决了,他亦在马球场,如何可能?许是爹爹派人暗中护着自己。 这时候,赵驿槿亦到了她们身旁,“嫂嫂、嫂嫂!” “我没事。”她疲惫地笑了笑。 # 太子妃右手被摔折,医女才帮她把手臂固定绑好,她不顾伤痛,便闹起来,说是有人要害她,只差一点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赵驿孟暗箭伤人。 众人乌泱泱全都候在她屋里,李凤娘道:“你们中可有谁看清了,是谁暗中谋害本宫?” 无人言语,屋中静得针落可闻。 “好!你们不说,指不定这小人便站在你们中间,若日后让我知道谁包庇不说,到时亦是同罪!居心如此险恶之人,一日不查出来,你们便一直在这儿站下去!” 李凤娘说完,往苏灵咚身上扫了一眼,这该死的扬州女人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够一而再地躲过去,气得她想拿桌上的果子扔她。 一个阶位稍高的嫔妃道:“娘娘息怒,现今养伤要紧,可勿要再动怒伤身。若是有人居心叵测,彻查自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时再罚不迟,令众姐妹这般站立,有如提审,似有不妥。” “好、好!好一个彻查自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时候看我不把他的双手折断,双脚砍下!”李凤娘已怒到口不择言。 李鹛辛眼看着局面越来越乱,便凑到李凤娘耳边低声道:“娘娘息怒,昨晚我亦是这般被暗箭所伤,如此兴师动众反于你我不利,依我看还是交给侍卫彻查比较好。” 李凤娘觉得有理,方平静了些,这时候,在南院训练的太子听闻消息后匆匆地赶到了,同来的还有赵驿孟人等。 太子虽知道李凤娘是个不安分的,然此事轻者有损皇家声誉、重则影响国祚,慰问一番之后,亦不由得大怒,立 * 即下令,命盛月宫侍卫统领、内侍总管协同立即彻查此事。 二人领命,正准备行动,却被李凤娘喊住了:“且慢!” 他二人又转回身垂首待命。 “方才我的马儿无故大惊,想必是被人暗袭,你们且从那马儿身上查起,自可顺藤摸瓜,揪出暗算本宫的小人!” “遵命。”二人异口同声,领命去了。 赵驿孟在太子身旁,不经意地扫了苏灵咚几眼,发现她安然无事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太子命众人先散,未出结果之前,大家都不得擅离盛月宫。 见太子妃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怨恨,赵驿孟欲言又止,只颔首致意后便退了出去。 “六郎,等我。” 苏灵咚在门外等着,一见他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便冲他的背影喊,她的声音向来是清脆的,二人虽身在门外,然那声音终是被里头的李鹛辛听了去,不由得呆了一瞬。 “跟我来。”赵驿孟低声道。 一旁的赵驿槿便识趣地先回了西厢房,每次见到哥嫂在一起,她总会无限遐想,他二人相随的模样满足了她对婚姻的全部期待。 梅桃二人自然明白他们有话说,故亦未跟随。 这一次,赵驿孟一反常态,走得不快。 苏灵咚不确定他要带自己到哪里,只默默地跟着。 尚未到午时,是一个阴天,天空压的很低,灰云密布,似将有雨。他们走到一个池塘旁边,又继续走了一小段,雨点便急急地落了下来。 赵驿孟任雨打在他身上,并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 是苏灵咚,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向前拉一边大声道:“你这傻子,下雨了,快跑啊。” 赵驿孟定了下,却并没有挣脱。 两人往不远处的亭子跑去。 前所未有地,他任由她拉着,边跑边看着一身马球衫的她,再反观自己,亦是一身马球衫,同是官家的球服,男女的式样是很接近的,两人的背影别提有多亲密,只他们自己却不得而知。 二人才一进入亭子里,雨线便更密集起来,一下子将他们所在的亭子隔成一座孤岛。 “你要拉着本王的手到何时?” 松开手之前,苏灵咚紧紧地握了下。 赵驿孟眉头微蹙,看向她的眼神中露出不解与责备。 就好似新婚后久别,他回来隔天清晨说的那一句“你到底想在本王怀里装睡到几时?”一般,话语虽然令苏灵咚觉到羞涩,却又不禁想当然地以为那话中带着几许柔情。 “总是拉拉扯扯!”赵驿孟抹了抹那只被苏灵咚拉过的手。 像嗔怪。亦像撒娇。 苏灵咚不语,只是低头偷偷地笑着。 然后抽出帕子,将脸上的雨渍擦去,接着又将帕子递给赵驿孟,“擦一擦罢。” 赵驿孟呆了一瞬,才接下了,帕子擦到脸上,一股清甜的香气立即袭来。 太子妃之事令苏灵咚满心混乱,可是,一见到赵驿孟,她便莫名地安下心来,尤其是听到他说“跟我来”, * 且不管是跟去做什么,那意味着他们将要一起,那能令她无比、无比地心安。 所以,真的是他在保护自己么? “你不喜欢拉拉扯扯么?”苏灵咚看着他的侧脸,不经意地问。 赵驿孟没回答,无声地将帕子还给她,尔后向亭外看去。 原本他是想将她带到僻静的地方,问她太子风摔下来跟她有没有关系,可此情此景,他没再开口。 -- 第29页 他只想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看雨。 苏灵咚亦不介意他不答。 两个人对着亭子外面,望向同一个方向。 因那雨水渐渐地变得朦胧的天与地,两人心头不约而同地弥起淡淡的温柔。 雨停之后,二人又从原路返回。 原本想说的话,他们都没说。 # 查了两三天,卫官统领和内侍总管皆一无所获。太子妃命令他们仔细地检查的马匹亦安然无恙,并未找到任何伤痕。 最终,连太子与赵驿孟都信了是那匹马忽然发疯这种说法。 打马球摔下来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寻常,且李凤娘那种程度的手折亦不算大伤。 太子被不停吵闹的李凤娘伤透了脑筋,他虽已同意撤案,李凤娘却不依不饶—— “害我的小人一日不找出来,我便一日不恢复训练,大家便都如此继续耗着。”李凤娘放了狠话,表明不出这口恶气绝不善罢甘休。 太子急了,毕竟这一年的马球赛是他自个儿请命揽下的差事,若是任由她胡闹,影响了比赛,且不在皇帝面前打自己脸。 他与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还直言,她知道是谁出的暗箭。 “是谁?”太子气到头疼,“你说!” “孟郡王。” “又来!那日六弟一直与我在球场上,怎可能?这种无凭无据的话,你给本王注意着些!让六弟听到了,他会怎么想?” “无凭无据!”李凤娘气到想摔东西,“之前不也是他到皇帝面前参我一本么?” “六弟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么?” “是,他就是看不惯我。” “看不惯你的人多了去了!” 李凤娘左手抓起身边的团扇,朝太子身上打去。 太子不愿继续放纵她胡搅蛮缠,亦不愿令女子马球继续停练下去,故而回了一趟皇宫,请求皇帝同意撤换女子马球队队首。 皇帝二话不说便准了。 事隔几日,及至听闻西马球场上比赛的钟声再次响起,李凤娘才大梦初醒,急忙令李鹛辛去看是怎么回事。 李鹛辛速去速回:“娘娘,太子请来黎妃,命她担任新的队首!” 李凤娘一怒,将一旁的椅子一脚踢翻。 “好你个赵惇,如此待我,走着瞧!” 第13章 思念惨遭离间计 一夜三更后,路呈骞来找赵驿孟。 “这一次太过,若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面对三哥(太子)!”赵驿孟不顾路呈骞感受,道。 “当时情急,若不如此,你以为你还能和苏美人亭中观雨么?” “为何偷看本王?” “错错错,谁要看你 * ,我是看美人。” “她是我妻,亦不准你偷看。” “是么?”路呈骞面露讥讽,他现已知晓,他师兄和苏灵咚根本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恩爱无比、和美异常。 “你又听到了什么?”赵驿孟就知道,找他办事果真有风险。 “我听到了可多了去了。”路呈骞对他那的愠色视若无睹。 “以后,注意不要伤到太子妃。” “你到底要我保护谁?”涉及原则性的问题,路呈骞怒了,“我只会保护一个,保护恶人那种事,恕难从命。” “本王只是叫你别伤她。” “厌倦了。”路呈骞道,“自己的妻子,自己保护罢。”说完,亦不等赵驿孟再开口,他便倏忽离去。 赵驿孟亦明白,此前球场上意料之外的那一出,确实情非得已,若非路呈骞乔装成内侍立于球场边,及时出手相救,只怕苏灵咚已凶多吉少。 # 自换黎妃做了队首,女子马球队风平浪静了好长一阵。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一日,黎妃告知大家,“四月二十日,圣上与皇后娘娘将法驾盛月宫观看赛事,姐妹们定要勤加苦练,届时进球者,自是重重有赏的。” 这消息令大家振奋无比。 而此时,李凤娘的手还夹着木板,打球不能,打人亦不能。 她无法再上场,亦不让李鹛辛再上场,总要拉个人陪着。 逗留此地已无她的事情,然她又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宫。 黎妃和苏灵咚,荣耀成为李凤娘的眼中钉。她那爱找事情的毛病一犯,连自己亦无法自控。 每一日,闲极无事,她总琢磨着怎么收拾耀武扬威的黎妃;早已赢得每个人的喜爱的苏灵咚,更是令她恨得牙痒,如今,她讨厌她与赵驿孟已毫无关系,对赵驿孟的愤怒已暂时翻篇。 “黎妃那个老妖媚,不知她使的是何妖术,”李凤娘坐在观赛台,死盯着那年纪与她一般的新队首,“看你还能威风几天,等我的手一好,你以为这里还有你的什么事?” “娘娘,我们回宫罢。”李鹛辛劝道,“休养身子要紧。” “都是你不争气,要是那一晚你没摔破酒瓶,她怎会有今日?” 李鹛辛欲哭无泪,想丢下她回家,奈何她一直拖着不让走。 “我不准你半途而废!”李凤娘仿佛看透了她无心恋战,便狠狠地警告她。 “妹妹自当与娘娘共进退。” 于是她们便一日日如此在盛月宫干耗着,等待五月赛事的到来,那才是太子妃终极计划实施的日子。 # -- 第30页 苏灵咚从始至终都不知路呈骞的存在,加之球场上少了太子妃,近来可谓风平浪静,新来的队首与她很投缘,这一段日子里,她亦交到了不少朋友,算是打球开心,日子快活。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差点忘了太子妃还与她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那一日因雷雨,训练不得不暂停。 直到午后雨才停歇,太阳的长脚从乌云背后探下来,照亮了 * 湿漉漉的盛月宫。 在屋里闷了将近半日,苏灵咚准备出门透气,便对正与侍女讨论帕子上绣莲花还是荷花好的赵驿槿道:“妹妹,要不要一块出去散散?” “嫂嫂去罢,妹妹今日要将这帕子的样儿打好。” 苏灵咚不喜针线,回道:“那妹妹忙。” “嫂嫂仔细雨后路滑。”赵驿槿连头亦未抬。 苏灵咚带着梅桃二人,朝前些日子赵驿孟来北院时带她去的地方行去。 二人成亲之后,向来总是聚少离多。 她嫁入王府已有月余,然他二人在一起的日子连一个巴掌的手指头都不到。 每一次见,似乎都是聚散匆匆。 便是如此,苏灵咚的脑海仍常常会浮出赵驿孟的身影,以及那日他由衷的笑,只要一想起他的笑,思念便会泛滥。 像这样的下雨天气,曾在雨中牵过他的大手、并肩而立于亭中看雨、一同听雨打屋脊……这一切明明已经过去许久,却依旧历历在目,清晰无比;那无比地短暂的一幕幕,是她度过这一日日两地相隔之苦的支撑。 下雨天。想念浓。 他可会这般想起那一日? 苏灵咚望着那些盛满亮闪闪水珠的荷叶,不由自主望向南边。 雨后斜阳照在她主仆三人身上,被清洗过的世界如此洁净,草木如此清新,空气如此甜美,天空的云朵疏散开来,从灰色的表面上绽出无比柔软的洁白。 “姑娘快看,那边有虹。” 苏灵咚顺着青桃手指的方向抬头,果真的,东边的天空跨出一道艳丽非常的彩虹。 青梅亦抬起头,她们看了一会儿,便沿着池旁小路,走进了那一日她和赵驿孟避雨的亭子。 亭子还是那一日的亭子,只身边的已非当时人。 苏灵咚懒懒的,很少开口。 梅桃二人见苏灵咚话少,已猜出她惦记心上人,故亦很安静。 忽此时,嚣闹的笑声伴着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她三人一回头,只见李凤娘和李鹛辛在五六个宫女的跟随下正朝她们所在的亭子行来,苏灵咚注意到,夕阳实在非常、非常地耀眼。 “有人捷足先登了,我道是谁!”一进入亭子,李凤娘便说道,即便手缠着绷带,可依旧打扮得艳丽无比,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在穿着上马虎的女人。 “臣妾拜见太子妃娘娘。”三人行了礼,梅桃二人缓缓退到亭外。 “免礼罢。”李凤娘摆摆左手,“不知孟郡王妃在这儿做什么?” “不过是雨后出来透透气。娘娘伤势如何,可好了些?” “我只当你在这儿思念孟郡王,”李凤娘笑,“可惜,真是可惜了。” 苏灵咚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便只静观其变。 这时,李鹛辛道:“娘娘,不要说,妹妹不想的。” 她言语之做作,神情之不自然令苏灵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倘若她们是在演戏,那李鹛辛的演技也未免太拙劣。 “若本宫不说,郡王妃岂不一直被蒙骗其中?”李 * 凤娘装模作样地甩开李鹛辛,“总不能让她傻子似的可怜巴巴地盼着。” 她们果是有备而来。苏灵咚成全了她们。“臣妾愿闻其详。” “既然郡王妃识时务,那本宫今日便做一回好人,免得你继续错付。”李凤娘诡诈一下,微微垂首,左手轻轻地摩挲着右手臂的绷带,后又抬起头来,“你可知孟郡王为何对你如此冷淡?你又可知,为何他总不与你相近?” 苏灵咚纳罕,这隐秘私事,她如何得知? 王府上下,乃至连太王妃、赵驿柠和赵驿槿,他们无不以为他夫妻二人恩爱有加、琴瑟和谐,外头更有甚者将他们共簪姚黄之事写到小报,一时传成美谈。 “臣妾不知娘娘言下之意。”虽内心受到重重一击,苏灵咚只淡然如是说。 “这人活着,最怕自欺。”李凤娘面露惋惜,“你以为这种事情我们如何得知?还不是孟郡王亲口与我妹妹所言,在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她朝她身旁的李鹛辛扬了扬下巴,“这人啊,并非长得美就能为所欲为,关键还是得看对眼、能交心。郡王妃是个聪明人,一个男人,若是得不到他的心,在一起亦不过是虚掷人生,不是?!” “娘娘,别再说了!”李鹛辛低着头,声若蚊蝇。 “行啦、行啦,你就知道害羞,难怪孟郡王被旁的抢了去。” “太子妃娘娘,臣妾与孟郡王乃是御赐婚姻,何来抢这一说法?!至于我与孟郡王婚后如何,是我与他之事,不劳娘娘费心。”苏灵咚义正辞严。 她一时不确定太子妃所言是真是假,然而,赵驿孟不亲近她是不争的事实。 “既如此冥顽不灵,你且自便。妹妹,我们走!” 李凤娘轻哼一声,携着李鹛辛转身施施然离去。 她们七八个人一走,这亭子顿时又静下来。 -- 第31页 外面的梅桃二人忙进来,青梅问:“姑娘,太子妃娘娘可有为难于你?” 苏灵咚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尽管不愿相信,但空穴不来风,且此前她曾问过赵驿孟心中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当时,他并未否定。 太子妃说得有鼻子有眼,且,若不是他自己对李鹛辛所言,旁的人还有谁知道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 梅桃?不不不,绝不可能是她二人。顿时,苏灵咚心痛如刀绞。若果真如此,又该何去何从? “姑娘,我们回去罢。”青桃道,她担心,却没多问。 # “娘娘,你说郡王妃会信么?”李鹛辛想起方才那一场戏,只觉反胃,她不擅长做那种虚假之事。孟郡王心中的那个人——想来真是讽刺,怎可能是我? “她信不信又何妨?若是她信了,那最好不过;若她不信,你我亦无任何损失。”李凤娘得意地笑着。 原来,她眼线回报,孟郡王婚后与苏灵咚聚少离多,像是并非传言那般恩爱。李凤娘便据此肆意揣测一番,同时将李鹛辛拉进来, * 添油加醋地编了一个故事,再套用离间计,藉此打击苏灵咚。 她亦不确定有用没用。 “我看他二人郎才女貌、音律和谐——” “你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凤娘不高兴地打断她,“他二人若是音律和谐,新婚燕尔又怎会聚少离多,况且整个三月,孟郡王都在休假,哪个愚蠢的男人会在燕尔之时丢下自己的新婚妻子!” 便是如此,孟郡王心中的那个人亦不是我! 光想到此事若被苏灵咚转达到赵驿孟耳中,李鹛辛便要窒息。她越来越确定,太子妃姐姐根本不是真正在帮她,如此这般,只会令孟郡王轻看了自己。 见李鹛辛闷闷不乐,李凤娘道:“你别太在意经过,想要得到孟郡王,唯有先解决苏灵咚不是?” 李鹛辛未答,只怔怔想着—— 我是如何被姐姐蛊惑至此的? 是了,是从自己将对孟郡王的心意告诉她的那一刻起。 原本倾诉、想寻帮助,未料终被利用,自己反成了她报复孟郡王的棋子! 李凤娘讨厌孟郡王由来已久,自他大婚之后,更是毫不避讳,时常将孟郡王轻慢于她的种种挂在嘴上。 李鹛辛想要退出,却发现,李凤娘根本不想让她松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加入赐婚人选;再自作主张地决定对赵驿孟夫妇下药;尔后又带她进入官家马球队;及至今日,又将她编成孟郡王的心上人;尔后更有…… 一步错,步步错。 李鹛辛绝望,皆因那情不知所起的欢喜,才这般难以清醒。 丑陋!如此,便是他日孟郡王垂青于自己,还有何意义? “娘娘,妹妹想回家。”隐忍了多时,李鹛辛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你若是想半途而废,本宫亦不拦你。”李凤娘觉得妹妹的仁慈终会坏事。 李鹛辛不知所措,几近崩溃。 第14章 哀兵必胜理之常 再说苏灵咚,木然地从那亭子回到屋里,她只说想睡一觉,结果当夜直喊冷,病了一场,隔天又睡了整整一日,服了药发过一身汗,才好转。 为这事着急的不只是赵驿槿和梅桃二人,还有队首黎妃,以及她的新朋友丰采星。 皇帝与皇后驾临盛月宫的日子近在眼前,若苏灵咚不能上场,那马球比赛似将失去灵魂,所幸,她那病来去匆匆。 病愈后,她只说春日里天气变幻多端,不小心着凉一场,真正的缘由却一字未提。 她亦未急着去寻赵驿孟对质,假的真不了,真的——若是真的,便让我晚一些知道罢!她越想要轻松以对,却越难以平静。 到了四月二十这一日清晨,皇帝与皇后来了,距离正式比赛还余半月,可盛月宫已提前热闹起来。 皇帝本身亦是马球爱好者,那天,黎妃见他兴致很好,便道:“陛下,不若将男队请来,混合打一场,如何?” “黎妃这主意不错,快传太子将人带来。”皇帝来了球瘾,当下许 * 了。 皇帝身旁的内侍官得令,立即去安排。 李凤娘即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然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至于皇后,明明看见她手上还缠着绷带,亦装作没看见,对她不闻不问。 众嫔妃见皇帝皇后不搭理她,亦对她很冷淡。 她气得火冒三丈,再一次地确定在她舅婆眼里,根本就没有她。 她跺了跺脚,跑到太子面前撒娇,然太子那时正为皇帝令他安排男女混打之事烦闷,圣心难测,如何分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他哪里顾得上安慰她。 “太子殿下,臣妾有一策,不知可否?” 赵驿孟身旁的苏灵咚刚开口,便遭到李凤娘一记狠狠的白眼,似在警告她最好安分守己。 现今,苏灵咚已经压住个人情感,这一日,她只想好好比赛,在球场上玩个痛快,不论是赵驿孟一如既往的冷漠,还是太子妃恶狠狠的白眼,或者是李鹛辛那别样的目光,她只通通搁到一旁,打算待比赛过后再去清算。 “郡王妃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太子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赵驿孟也未料到苏灵咚会这般自告奋勇,亦拭目以待。 -- 第32页 “太子殿下先将上场的男子选出,分两队;同时,黎妃娘娘亦将上场的女子选出分两队,尔后纸上写二甲二乙,闭合抓阄,甲同甲一队,乙同乙一队,若男队或女队同甲、同乙,再抓一次即可,这般才不失公平,如何?” 大家听了,未称好,然一时亦想不到更好的,故而亦未否决。 “六弟以为如何?”太子问赵驿孟。 “有个方法更简单些,选出上场人员分好队,再各选一个代表,黑白手三对一,单者优先选队友,如此即可。” “还是六弟聪明。”太子眉头舒展开来。 “孟郡王的方法确实更简便些。”黎妃亦以为然。 见到苏灵咚吃瘪,李凤娘便幸灾乐祸地笑了。 太子与黎妃一行便忙去选人分队。 苏灵咚并不在意自己的方法未被采用,一来,赵驿孟说的方法确实更简单;二来他亦是在她提出的法子的基础上改进。这等小事,不足挂怀。 最终,四队代表分别是太子、赵驿柠,黎妃以及苏灵咚。 第一轮,除苏灵咚出白手,余者皆为黑手。 因赵驿孟与太子同队,故而她想都没想,道,“臣妾队愿与陛下队一同出赛。” “谄媚,马屁精!”李凤娘道,那声音令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便与朕联手,打他们个落花流水。”皇帝心情大好,亦不理会爱搞事的息妇口出酸言冷语。 李凤娘见挑唆不成,便走到太子跟前道:“今日便好好表现,好让父皇明白你的实力。” “知道了、知道了!”赵惇有点不耐烦,这种场合,怎能够与父皇争风头? 上场之前,赵驿孟逮了个机会问苏灵咚:“方才你为何不选本王?” “怎么,你希望我选你么?”苏灵咚反问。 赵驿孟被噎得说不出 * 话。 哀兵必胜。这一日的赛场,苏灵咚可谓是大放异彩,因队友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不仅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实力,甚至还超常发挥,她那身姿、那马术、那挥杆、那击球,全都堪称完美。 “孟郡王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台上,一位贵妃对皇后娘娘道。 “确实,这孩子确是不可多得之才。”皇后娘娘再见苏灵咚,更确定了她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奇女子。 “皇后娘娘年轻之时,亦曾那般英姿飒爽犹酣战,想必那时亦是孟郡王妃这般的年纪。” “对啊,本宫年轻之时确实喜爱马球的,常同陛下上场。”皇后的双眼,不在皇帝身上,便是在苏灵咚身上,那神情,似有点遗憾韶华不再,不能上场。 恰此时,苏灵咚一个长杆一挥,那球迅疾地飞向皇帝所在的方向,只见皇帝扯着缰绳身子稍稍后仰,扬杆一击,那赤球急急往球洞冲去,稳妥地进了。 旗开首胜,皇帝大喜,台上的妃嫔,群臣以及台下的宫女皆高声欢呼,好不热闹。 李凤娘的脸越来越黑。 李鹛辛见苏灵咚未被前几日之事所影响,可见她已知她们姐妹扯谎,于是心中又羞又愧。今日她本不愿前来,可李凤娘偏生不饶她,此前她嘴上说“你若是想半途而废,本宫亦不拦你”,当她真的要回家时,她又说—— “错过了这样的场合,你以为还能在别的地方见到你心上人么?” 李凤娘如此一说,她便默默地留下来,见赵驿孟向来是她的死穴。 只不过,一直以来,她对赵驿孟都是想见,及至见到又总躲着他的目光,从来,她只敢在远处偷偷地看他的背影。 球场上的比赛如火如荼,马儿驰骋,球杆时不时划出优美的弧线,大家追逐着那拳头般大小的赤球,执著地想将它击入球洞之中。 场外之人的目光追随场上之人的身影,整颗心全被他们所牵引,台上、球场两拨人,同样地激动十分…… 最终,皇帝引领的队伍进了六球;太子那一队只进了二球。 这比赛不过图一乐,偏偏李凤娘却觉得苏灵咚爱出风头,加上她没能上场,更不爽快,故而夜晚皇上设宴,她不打算去。 “这么重要的场合,缺席不像你的风格。”太子并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常,更不知她已将苏灵咚恨上。 以往,诸如夜宴、大典、春祭这一类的场合,正是太子妃出风头的机会,虽谢皇后三令五申皇家必须带头居俭,然她只当耳旁风,每每大肆装扮,华丽出场,艳压群芳。 “本宫今夜不爽快,你少惹我!” 此时再见苏灵咚,李凤娘只会无法呼吸、食难下咽。 “妹妹,我们去罢。” 李鹛辛见太子妃不去,便道:“太子殿下,妾身陪娘娘。” 太子便独自去了。 及至不远的隔壁歌舞乐声传来,李凤娘咬牙道:“全被苏灵咚那个骚媚妇抢走了!” 侍 * 女呈上来的晚膳,她看都没看一眼。 另一头,因在球场上表现可嘉,皇帝在众人面前将苏灵咚大大夸了一遍,一时间她成了夜宴的焦点,日间她穿马球服时,大家只看得出她英姿俏丽,及至换上常服,大家方发现,扬州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 身量高挑,长发秀丽,眉眼生动若藏故事,笑颜明媚,每笑必然生花惹人痴,声音婉转,一开口总使听者醉之。 大堂之中在座的,不光男人看她,连女人亦不住地看她。 -- 第33页 苏灵咚心情不错,便多笑了几回,便有人几将看呆。 她自己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旁的赵驿孟却很不喜欢众人总是盯着他的妻子。 偏偏,皇帝对她的称赞又将众人的目光引到她身上来。 “朕久闻苏知州有个德艺双馨的女儿,果真名不虚传。苏娘子入我赵家,实是我家门之幸,敬苏娘子!” 大家便随同皇帝举杯,皆道:“敬苏娘子。” 苏灵咚受宠若惊,端起酒杯起身,“陛下谬赞。臣妾敬陛下。” 据赵驿孟所料所知,皇帝鲜少如此盛赞于人,他承认,今日苏灵咚球场上确是神采飞扬,她能有今日成绩,想必是惯常骑马击球的,见到苏灵咚大受欢迎,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只感到心中涩涩的,又有一些奇怪的得意。 隔日,帝后回宫,盛月宫便又恢复如常:晨赛,午后训练。 黎妃和太子约定,赛前男队与女队较量一场,可苏灵咚并不太关心。 昨日以及昨夜,虽一直与赵驿孟近在咫尺,可因心中隔阂,苏灵咚只觉得与他更似天各一方,甚至还不如,天各一方尚且互相思念,那时,她连思念亦不知被谁剥夺去了,只一看着他,她便会想起太子妃说的,他看对眼的那个人并非她。 有如锥心之痛,日日思念的他近在身旁,她反而不能更多去看他。 苏灵咚实在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问他是不是喜欢李鹛辛。 这种事情,只想一想便难以呼吸,更别说问出口—— 是以,夜宴散时,赵驿孟送她回去,及至半路,他道:“陪本王走走,醒醒酒。” 一整日,他们全无独处机会,那一刻,机会来了,搁平时,苏灵咚一定会不假思索地答应,甚至雀跃不已,毕竟,与他在一起是她一直盼望的。 “我有点累。”她拒绝他。 “看起来明明精神焕发。” “心累。”她说。 赵驿孟觉得她莫名其妙,之前明明总是她非要粘过来缠着他不放,怎才几天不见,竟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不爱去猜她在想什么,不要便不要,他才不哀求。“回去好生休息。”说完便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去。 恰这时,李鹛辛带着两名侍女从外面回来。 三个人同时住了脚步,无人开口。 赵驿孟停步微微侧身给李鹛辛让道,她走过去之后方迈步离开,一路都不曾回头。 苏灵咚将那一切看在眼中。 “李姐 * 姐。”最前头的赵驿槿唤道。 李鹛辛没回应,匆匆走过她身旁,如今,她不只无法正视赵驿孟,连苏灵咚以及昔日的姐妹,她亦无法正视了。 望着李鹛辛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苏灵咚一阵心痛,世事真讽刺,得到人的却得不到心;得到心的却得不到人。 此时,若是叫住她,然后直接问赵驿孟是不是喜欢她,令她不安已久的揣测必定会即刻散去。 不过,如果是真,那便意味着她与赵驿孟便就此结束,再无可能。 因此,苏灵咚便眼睁睁看着李鹛辛脆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是的,她不敢去证实,她害怕一切是真的。 说不上来谁更幸运,或者谁更悲惨。苏灵咚快要窒息了。 第15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一夜过后,盛月宫风平浪静,波涛澎湃的唯有人心—— 苏灵咚不能自抑、常常想起赵驿孟,一并继续想着要如何开口与他说那亭中太子妃姐妹所言之事。 赵驿槿,她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李鹛辛之事说与嫂嫂,于情,不该隐瞒;论理,多说无益。犹豫的事情不要做,她终是选了沉默。 李凤娘非但没有萎靡下去,还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终极反杀,一天不看到苏灵咚跌倒,她胸口便一直堵着。 为此,她不惜死死地拖着李鹛辛这颗棋子,要她助自己把苏灵咚消除的同时,把她推到赵驿孟身边。 偶尔清醒之时,李凤娘亦会为自己浓烈的嫉妒与莫名的恨意感到吃惊,不过,她向来是不问缘由的,明明白白的只有一点,苏灵咚让她不爽快,若非要细究,她也能列举不少:她的貌美,她的才能,她的受宠,她的年轻,她抢她风头…… 这一切都能够当作罪状,且每一条在李凤娘眼中都是罪无可恕。 “娘娘,药已拿到手。”那一夜,李鹛辛外出去取她二哥李鹍辛为她寻来的药,返回时冷不防遇到赵驿孟与苏灵咚,她的心在那一刻失控、剧烈地颤抖起来。 赵驿孟还是如同以往那般,并不正眼看她,即便没有与他对视,她亦能够知道。 她不确定太子妃娘娘编的那出戏是否见效,看当时的情形,他们夫妻似乎才生过龃龉,苏灵咚脸上是令人心碎的悲哀。 李鹛辛多么害怕她会叫住她,让她当场与赵驿孟对证,那简直比下地狱还令她害怕,她的感情已经够卑微、脆弱,倘若赵驿孟直白地说出他不喜欢她,亦或者,指证出她们是一派胡言。那么,她一定会当场难堪、羞愤至死。 看看吧,太子妃姐姐出的都是一些什么主意?! 而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选择响应。 可怕!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我几将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了。 这些念头飞快地从李鹛辛的脑海闪逝,她低着头,带着药,甚至不管姐妹的叫唤,与他们匆匆地错身而过。 -- 第34页 谢天谢地,在做了那些卑劣的事情 * 之后,苍天居然还那么仁慈,没让苏灵咚当场揪住我,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揭开自己那丑陋的一面。 倘若换成太子妃姐姐—— 她惊恐地望向正在吃宫女们剥好的枇杷的李凤娘,如果有一天,自己触怒了她,一定无法那么容易逃过的。 “很好。”李凤娘用帕子擦了擦口,又擦了擦手,“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娘娘,若孟郡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又且能逃脱干系?”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犹犹豫豫,明明知道那是错误的事情,只要事关赵驿孟,她便只能任由李凤娘摆布。 她不奢望赵驿孟喜欢她,却希望能够常伴他左右,或者更卑微些,能偶尔见见他便好。 “你看我的手,”李凤娘扬起自己的右手,“至今依旧痛着。你再看看你自己的手背,那淤痕亦尚未散尽,你我皆遭人暗算,到头来呢?大家众口铄金,都只说球场上马儿受惊不过寻常事,有多敷衍?现在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娘娘难道以为,苏灵咚能够一边打球一边对娘娘下手么?”李鹛辛自然知道她姐妹二人被暗箭所伤,然皆是她们不仁在先,故打碎了牙亦只能往下吞。 “难道她不能找其他人么?” 李鹛辛无言以对,将药收好。 # 帝后回宫的那一日,赵驿孟告假去了六和寺。 路呈骞放不下苏灵咚,亦知道赵驿孟会来,故而离开盛月宫之后一直待在寺里,若搁往常,他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他对苏灵咚那么上心,并非全因赵驿孟,他家乡亦在淮南东路,早年他一家流离失所,父亲途中重病,幸得到彼时镇守楚州、路过他们身旁的苏昭睿将军搭救。 “你怎动不动赌气!”赵驿孟知道他师弟吃软不吃硬,开口前想哄他,一开口,语气终变了。 “我就爱赌气!”路呈骞实在看不惯他对苏灵咚的所作所为。“你自己的妻子,为何要我去保护?你没手,没脚,还是功夫不到家?” “别废话,帮是不帮?” “有你这般求人的么?” 赵驿孟觉得有戏,“师弟得听师兄的话,师父说了。” “一个条件。”路呈骞甩着手中的草枝。 “说。” “真心待苏美人,做得到么?” 赵驿孟没想到是这个,脸一下憋得通红。“本王的私事,不劳师弟费心。” “保护苏美人是否算私事?” 赵驿孟再度脸红,打脸总是来得这么快。 “本王自是真心待她。”他看着空气道。 “是么?我听到的并非如此。” “你听到了什么?” “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数?” 赵驿孟想打他一顿,如果打得过的话。 调侃得差不多,路呈骞道:“今夜回岗,行么?” “如此甚好。” 见过师弟,赵驿孟便又开始安心训练。日则,他与太子同出;夜则,自师弟答应帮忙,他便又能安心入睡了。 极偶尔,他会想起他师弟说的 * 要他真心待苏灵咚,扪心自问,他自认为确在真心待她。深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他想起苏灵咚那晚说心累的模样,不由得一阵焦躁。武将之后果是难缠,一会这,一会那,最刁钻的。 他师弟亦是,左一口苏美人,右一口苏美人,他尚未成娶亲,该不会是—— 赵驿孟睡意全无,在这盛月宫里,觊觎苏灵咚的人,似乎真不少。 除了好皮囊,以及会打球,她还有什么? 越不屑,赵驿孟想起苏灵咚的次数便越频繁。 # 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及至五月初,王侯将相妻女队开始到盛月宫热场,宫中变得热闹非凡,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面孔,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 最开心的要数赵驿槿,很喜欢热闹的她将绣了一半的花扔到一边,每天都往球场跑,尽管她已经从参赛队员变成候补队员,可那丝毫不曾影响她的兴致。 “嫂嫂,这一赛,你一定会名扬临安!”一想到她最喜欢的嫂嫂即将成为临安的名人,赵驿槿兴奋得脸都红了。 “姑娘说的是,在扬州,我们姑娘便是人人皆知的,只要上场,我们姑娘没有哪一回是不进球的。”青梅道。 “这个我亦能作证,”青桃接道,“每次我们姑娘上场,球场边上总是人满为患,那哪里是看球赛,竟都是来看我们姑娘的罢了。” 赵驿槿听了更加开心,觉得自己的嫂嫂是全天下最稀奇的嫂嫂,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姑子。 这时,苏灵咚从外面回来,听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却问了别的事:“青梅,我让你找做香囊的材料,可准备好了?” “好了。” 梅桃二人听苏灵咚要绣香囊,皆惊得瞪大眼睛,以前,在拿针线与挨一顿打之间,苏灵咚绝对选后者。 这世上若只有一样东西能令人发生改变的话,便是爱情。 青桃已将苏灵咚的变化全看在眼中,她们自然知道她要给谁做针线。 这五月端午,是有情人们表达爱意的大好时机。 “姑娘,你可是要做来送给郡王的么?”青梅明知故问。 “少管闲事,多活几年。”苏灵咚将青梅递给的布包拆开,只见有苍术、川芎、白芷、菖蒲、甘松、香草、冰片等,都是寻常且易得的。 -- 第35页 “姑娘,青梅不敢。” “嫂嫂,为何她二人还称你为姑娘?”赵驿槿捉住这个点。 “想是习惯,我说了几次,她们依旧改不了口。” 大家说说笑笑,趁午间休息,梅桃二人找来针线和布料,围观苏灵咚做香袋。 针才走了不到十次,苏灵咚的手指已被扎了两三回。 一旁的姑娘们都看不下去,纷纷表示愿意代劳,苏灵咚是个倔强的,哪怕针脚疏密不等、收线时松时紧、缝边歪歪扭扭,她亦毫不气馁,坚持要自己完成。 “嫂嫂,绣成这样的香袋,我六哥一定看不上。” 一语致命。苏灵咚愣了下,把才绣了一点点的 * 香囊往针线筐里一扔,“头昏眼花,我先歇一会儿去。” 那笔旧账还没算清,绣这香囊简直多余。苏灵咚愤愤地进了寝室。 “郡主,你这——”青桃真想骂她,假如可以的话。 “我六哥很挑剔,嫂嫂绣成这样拿去,只会被他羞辱,还不如不送。” 不愧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妹,心眼都直得竹竿似的。听到赵驿槿那样说,躺在床上的苏灵咚本来很气,却被自己的比方逗笑。 后来,她忘了这一茬,到了端午的那一天清晨,正是比赛的日子,青梅冷不防拿出绣好的香袋,只见上面全是苏灵咚那种歪歪扭扭、无比外行的绣法,却透露着笨拙的可爱,亦散发着一种诚恳。 “难为你学我的针法,很辛苦罢?”苏灵咚感激地接下。 “算不上辛苦,姑娘不要嫌弃。” “我嫌弃,那便是嫌弃自己。”苏灵咚笑,直到这一刻,她亦不太确定会不会送出去。 # 端午节的前一天夜里,李鹛辛乔装成内侍。 按李凤娘早前的计划,她要令苏灵咚死在端午那一日混乱的赛场上。 这个计划,一开始李鹛辛是抵触的,这种做法太过阴损、毒辣,然被李凤娘一怂恿,加之无法割舍痴心,她终是选了动手。 那药,按照李鹍辛的说法,放在水中六个时辰左右后方能发挥药性,故只需将药放在马料中,令马儿三更前吃下,隔日巳时比赛期间保准毒发,到时剧烈跑动的马儿会在短瞬间内四肢无力摔倒,乱马之中,骑马之人必将性命堪虞—— 再隔一两个时辰,药效一过,马儿便会恢复如常,神不知鬼不觉,可谓万无一失。 那马舍的侍卫李凤娘已事先令人打点好。 二更过半,盛月宫灯熄了一大半。黑衣的李鹛辛带着药,低着头,打着灯笼独自慌慌张张地走在前去马舍路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妹妹,这事交给二哥。”将药送到盛月宫外的那一晚,李鹍辛道。 “这盛月宫北院,别说你,连太子殿下寻常日子也不能轻易过去的。” “二哥问你一句,你能跟不喜欢你的人过一生么?甚至不惜为此一再铤而走险。”见李鹛辛陷入歧途,李鹍辛一直想将她拉出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很痛苦。” “你明白太子妃是在利用你?” 李鹛辛点点头,又摇摇头,“除了她,没有人能帮我。” “二哥可以,但不是现在,我再找机会。” 李鹛辛惊恐地看着她二哥,“这种事,不劳烦二哥好,妹妹自己来。二哥帮忙找药,妹妹已感激不尽。” 她怕再被二哥劝解会动摇,便急急忙忙地转身跑开了。 走在前去马舍的路上,李鹛辛再次想起她二哥的话,心中一阵悲哀,尽管一次次地动摇,可她已经无法回头。 一路跌跌撞撞,她穿过夜深人静、漆黑无比的西球场 * ,马舍终是到了。 对了暗号,守卫为她打开门。 在微弱的灯火中,李鹛辛再次跌跌撞撞,因紧张,她的双腿一直发软,过了许久,她方找到苏灵咚的那匹黑马。 谢天谢地,马儿正吃着夜料,仿佛那谷粮很香,便是听到人来到跟前它亦懒得从食槽中抬头。 马舍中全都是窸窸窣窣的食草粮之声,那干燥的咀嚼声令李鹛辛心中的慌张平息了一些。 “苏灵咚,愿你福大命大,逃过这劫。” 李鹛辛一边准备拿药,一边小声的嘀咕着,想要藉此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忽此时,嗖的一声,一张白纸不知从何处射过来,被精准地钉到李鹛辛眼前木杆上。 “谁?!” 她和黑马同时被吓了一大跳。 然整个马舍中只有马儿吃料的声响,便是连外面的守卫都毫无动静。 李鹛辛环顾了下四周,见无异常,才犹豫着将那钉在木杆上的白纸摘下,只见上面写着—— “苦海无边早回头。” 她的腿又开始发软,自己的行踪早已经曝露了么? “是谁,你是什么意思?” 并无回应。李鹛辛忙将纸张收拢,放入袖中,将药拿出来的那一刻,她忽然醒悟了,若是此时投药,十有八九自己命将不保,敌暗我明,对方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退或许自己尚有活路,若执迷不悟,不仅成事不足,反而会将自己推入险境。 她又转身,四处看了看,马舍中明明暗暗,依旧只有窸窸窣窣的咀嚼声,除了自己,她什么人都没看到。 -- 第36页 短暂地,李鹛辛清醒过来,在赵驿孟和自己的性命之间,她快速地做出抉择,完全没有平时的犹犹豫豫。 紧紧地握了握手心中的那包硬如谷粒的药丹,李鹛辛最终又将药放回衣袖中,转身匆匆地离开了那匹黑马。 还能回头亦是一种幸运。返回的路上,李鹛辛的脚步非常急,几次张望,终还是没看到有人跟踪。 回到房间,她拿出那张纸条,若不是白纸黑字,她只以为马舍中的一切皆是幻觉。 烧了那一张纸条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决定退出。 想好对太子妃的说辞,李鹛辛才离屋前去向她复命。 第16章 人算难比老天算 端午清晨,因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下,李凤娘久违地心情大好,怀着去送苏灵咚上路的愉悦心情,她命小丫鬟去催李鹛辛动作快一些。 “娘娘,李姑娘说昨夜受了些凉风,现今头重脚轻,无法陪娘娘前去观赛。”不一会儿,小丫鬟便返回复命。 “是受了冷风,还是那慈悲的毛病又犯?本宫现懒得去管她,我们去罢。” 妹妹体弱,且心肠又软,是怕看到球场上的血腥场面亦未尝没有可能。如此一想,李凤娘便自己带人出发了,并无他疑,一路怀着就要有好戏看的兴奋和愉悦到了观赛台上。 相较上次只有帝后和妃嫔驾临,这一次更有文武百官及其亲眷,台上已 * 几近座无虚席,甚至台下亦安排了许多的座位。 彼时,马球场上空前热闹,四周彩带飘飘,艺人卖力击鼓,其声隆隆,如若雷响,连绵不断。 见众女眷都效仿皇后娘娘,穿着不知早几百年前的衣裳,连头钗亦都是黯淡无光的款式,再观自己身上的金碧辉煌、闪耀异常,李凤娘心情更是爽快。 她张扬地上台,又大咧咧地走到太子身旁坐下。 再加上,见到苏灵咚骑得正是往常的那一匹黑马,李凤娘心情更是加倍地爽快,想到那颗眼中钉就要跌落草场被马踏,甚或者孟郡王亦可预见地将为此肝肠寸断 ,这一箭双雕的快乐事,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因而忍不住笑出声。 太子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她反而更得意了。 这一次,皇后娘娘想要装作见不到她都难,然亦拿她毫无办法,此时并非与她计较的时候。 开赛前,皇帝站起来讲了几句话,便是那司空见惯的祝词与祥愿;尔后主负责人太子赵惇亦讲了几句。话毕,皇家队与王侯将相队骑马入场。 皇家的球服主白,有红相间;王侯将相队的球服淡绿色。 指挥官举起红旗,敲钟员得令,一声钟响,比赛开始了。 黎妃率领的皇家队如同巨浪前冲;王侯将相队仿若大鹏展翅。队员追逐着飞球,赛事如火如荼。 目光紧紧地盯着苏灵咚的,李凤娘当数第一,场上的马儿跑得越快,她心中那声“倒下去”响起的频率便越高…… 赵驿孟上次与苏灵咚一同上场,并未能完全看出她有多出彩,今日看台上一坐,方觉这女人驰骋球场、来去如风;挥杆势如剑影,击球所向披靡。那飒爽英姿,竟令他渐渐地挪不开在她身上的目光。 随着苏灵咚率先进球,马球场的欢呼声顿时沸腾起来,吵得李凤娘听不到心中的呼喊,一旁的赵惇边鼓掌边大声问:“皇家队进球了,凤娘你没看到么?是孟郡王妃击进去的。”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太子那一问,李凤娘暗觉似乎哪里不太对,眼看着赛时将要过半,为何那黑马依旧活灵活现。 “娘娘,事情已经办妥。” 她没记错,昨夜三更时分,李鹛辛是这么跟她复命的。 “如何妥法?” “我亲见那马儿将药丸吃了下去,保准明日万无一失。” ……她会不会临阵退缩?!这个念头令李凤娘如同被水浇到烛火,嗞的一声,她心头的快乐和期待全没了,只留下一阵刺鼻的黑烟。 果不其然,直至比赛结束后,苏灵咚依旧活灵活现。 皇家队毫无悬念地赢了比赛。 众人簇拥着下马的巾帼英雄,黎妃带着苏灵咚上了台,此时,不光帝后走向她们,孟郡王走向她们,连太子亦朝她们道贺去了。 李凤娘气得脸色发黑。 众人兴高采烈之时,她气匆匆地下了台,要回去收拾她的蠢妹妹去了。 # 苏灵咚想要观看赵 * 驿孟打马球的愿望终是实现了。 午后,大家移步南院观看男子马球。 初到盛月宫那一日,苏灵咚曾浮想过,若赵驿孟上场时能在一旁观看对好,未曾想最终竟能实现。 四月二十日,他二人曾一同上场,苏灵咚也曾忙中几次短暂地向他看去,然同在赛场,究竟是不够尽兴。 “嫂嫂!”前去南院之前,赵驿槿见到苏灵咚的那一身装束,忽一声惊叹,站定不住地打量着她,“你打扮得这么美,还要不要我六哥他们击球?” “郡主,我们姑娘每天都是这么美!”苏灵咚的流苏髻是青桃费了一番心思梳的,听到赵驿槿的赞叹,她心中得意。 “我知道,我知道。”赵驿槿围着苏灵咚转了一圈,把她一处不落地看个遍,“我六哥可真幸运,娶了个仙女。” “妹妹,我们走罢,迟了台上好座位便没了。”苏灵咚是个喜欢看马球赛的,自然知道好座位的重要性。 -- 第37页 “跟嫂嫂在一起,谁还会看我!”反观自己,赵驿槿很失望,不禁嘟起嘴唇,高得能挂瓶子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妹妹不用急,阿婆自然会张罗,到时妹妹别挑花眼才好。”苏灵咚笑。 “嫂嫂,人家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妹妹是何意?” “妹妹的意思是,嫂嫂面前,临安粉黛无颜色!” 听得众人皆笑了,大家施施然走出,一群俏丽的姑娘前后相随一同朝南院的方向缓缓去了。 及至到了东马球场,苏灵咚才发现,那边的球场要比西马球场大许多,看台亦更高更大。 苏灵咚她们到台上时,距赛时尚有一段时间,远远地,她见到赵驿孟牵着一匹白马,果然,便是在人海之中,她依旧能够轻易地找出他。 从座位起身,她朝赵驿孟的方向去了。 所过之处,带动一片目光,直至茶白色衣裳的她在赵驿孟身旁停下,众人的目光才定了下来。 “不在台上好好坐着,下来做什么?”赵驿孟的语气如他的面色一般冷然,“这儿人多马乱,回去。” 犹豫再三,苏灵咚还是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去,即便她只绣了十几针,“今日端午佳节,这个给你。” “你绣的?”赵驿孟看着她手中针脚外漏的小香囊,冷然的面庞上浮出嫌弃的神色,“这么丑,与本王不搭。” “这是我第一次做香囊。”苏灵咚自然知道不好看,便有些难为情,“我的手,戳了好几针。” “笨手笨脚。试问,哪个女人拿针会去戳自己的手?” “你真是个——”果然如他妹妹说的那般被□□.裸地嫌弃了,苏灵咚忍不住反唇相讥,“不要便罢。我倒要瞧瞧你球场上的本事是不是和嘴巴一样厉害!” “那何消说!” 苏灵咚欲言又止,终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赵驿孟实在不懂这女人,日前约她出走,她道心累;现今又送一个丑不拉 * 几的香囊过来,又是为何? 赛时已近,他没工夫再想下去。 赵驿孟不负众望,比赛才开始不久便漂亮地击进一球,皇家队士气大振。 那球场上全是王孙贵胄,举国之内的栋梁之才齐聚于此,出色的人比比皆是。 那比赛不可谓不激烈,那场面不可谓不热闹,几十匹骏马共驰骋,一众好男儿共挥杆,击得那赤球东奔西飞…… 李凤娘早晨带着姜儿先行离场,回去后把李鹛辛大骂一顿,想起昨夜李鹛辛坚称亲看着马儿将药吃下,气得扬手要打她,幸而被姜儿劝住。 “大好的机会失去了,废了那么多心血,反而让那个臭女人大出风头,我真是赔了右手又折兵。”她气得瘫坐下去,“这一次,本宫再帮不了你。” “娘娘不必再为妹妹费心!”李鹛辛因对她撒了谎,故没抬头,“孟郡王与苏姑娘郎才女貌,妹妹不会再痴心妄想。” 原本李凤娘对她昨夜的话并未起疑,毕竟,关于赵驿孟之事,李鹛辛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可现今这一说听来实属反常,“你告诉我,究竟是那找来的药不管用,还是你半途而废了?” “娘娘若是不信妹妹,妹妹亦无可自证。” “你为何忽然放弃,这一日不成,难道你我姐妹便再无机会了么?” “种种办法你我已将试遍,然他二人依旧情比金坚,且那孟郡王他从未正眼看我,妹妹自知无缘,故而——” “那个臭男人,他正眼看过谁?!”一提到赵驿孟,李凤娘忽然又来了火气,“别说你,他连我又何曾正眼看过?!傲慢的孟郡王,不征服他的心,绝对不会得到他的眼,你可明白?” “妹妹心意已决。”李鹛辛很少这般坚持己见,“谢谢娘娘对妹妹一片热心,妹妹不才,辜负了娘娘。” “嘶——”李凤娘抚着太阳穴,“头疼!” 李鹛辛离去之后,李凤娘独自恼着,坐立不安,午后,听到西厢房那一群姑娘吵吵闹闹地出门,她整个人都颓唐下来,失去了观赛的兴致,歪倒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到午后。 她集中火力想要对付的苏灵咚,在路呈骞的暗中保护下屡屡化险为夷。 而赛前对苏灵咚说了大话的赵驿孟,在第二场比赛中由于两马相撞,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所幸他会武功,摔倒之前弃马跳开,才免于被乱马所踏。 台上的苏灵咚和赵驿槿大惊,忙离座,及至她们到了台下,赵驿孟已被人护着走出球场,另一个人与他一般,都只是受了轻伤。 指挥官令两队各选替补上场,比赛继续。 赵驿孟见苏灵咚走到他跟前,他避开她的目光,绕过御医,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想起上场之前对她说过的话,赵驿孟只觉得脸上烧得比伤口更辣。 “孟郡王!”那御医跟上去,“请随小的去处理伤口。” “无碍,本王自会处理。”赵驿孟头亦未回,苏灵咚 * 见他在硬撑,左脚显然摔痛了,犹豫了下,她跟了上去。 “嫂嫂,你——”赵驿槿空喊一声,她九哥赵驿柠还在球场上,故而没跟上他们。 第17章 因祸相随解心语 苏灵咚跟着赵驿孟,因受了伤,他的步子不算快。 “这般走动会加剧伤势,你总不可能不知罢?”她自是知道,那一摔令他面上挂不住。 -- 第38页 “别跟着本王。”上场前她那一句“我倒要瞧瞧你球场上的本事是不是和嘴巴一样厉害”又在他耳边响起,脸上再一阵烧,赵驿孟又羞又气。 “难不成你和那狮子一样,要躲起来舔舐伤口么?” “本王的事不要你管。” “我偏要管,你到哪我便跟到哪!” 苏灵咚望着他宽宽的微微蜷缩的肩头,遏制不住心中的担心。 赵驿孟忽停住脚步,倏地转回身,冷冷地盯着她,“说说看,你要如何管?你是懂医,还是会用药?” 苏灵咚被不防,被吓了一跳,连番的质问,她一时不知要先答哪一个好,只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新鲜的、红通通的伤口,以及他那张莫名地涨得通红的脸庞,那样子虽然狼狈不堪,可他硬撑的样子却令他的硬朗之气陡增几分,像英姿勃发的战士一般,莫名地吸引着她的双眼—— 呆了一瞬,她望着他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的、说不清是难为情还是愤怒的目光,置气地答道:“我不懂医,亦没有药,可我想待在六郎身边。” 一时嘴快,说完她才察觉,在不确定他心中是否有别的女人的情况下,她已在情急之中将自己对他的爱慕剥开。 “不害臊!”赵驿孟眼睛有些发红,马球场上传来的声音实在刺耳无比。 “我应该害臊么?”苏灵咚面上烧得通红,然双眼却只望着他被摔得有些松散的头发,心不听话地发疼。 “随便你。” 赵驿孟没再赶她,苏灵咚心中轻松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阵,球场上的赛声渐渐地远了些,再往前,便是赵驿孟在盛月宫住的院子,苏灵咚一时不确定要不要继续跟上去。 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赵驿孟回头看了看,见苏灵咚站定,他不耐烦、有一点点暴躁道:“怎么,心又累了?” 心又累了?!苏灵咚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怔了一瞬,她方想起,上次皇帝在盛月宫夜宴,及至散场,赵驿孟送她回去,他邀她散步醒酒,因那时心中不爽快,便说心累,拒了他,未料时隔半个月他竟依旧挂怀,莫非他在为那件事而恼么?! 见苏灵咚不语,赵驿孟只以为她忘了那一晚的话,又催她:“想和本王在一起还不快些?”说完拐过墙角。 苏灵咚来不及再想,忙跟上去。 及至回到院中,赵驿孟命小桥去取创伤药,后朝院中的一个亭子走去。 待他坐下,跟着进入亭子的苏灵咚又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只见他依旧红光满面,眼中含 * 带薄怒,她只站着,盯得赵驿孟有些不自在。 “你可知那一晚我为何会说心累?”她本打算回府后再寻机会与他对质,实未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时机。 “本王不住你心里,怎知你为何心累?”赵驿孟本不愿再提,奈何心里忘不了那一夜,他从未那样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过,“难不成是绣那香囊绣到心累?!” 苏灵咚见他气到口不择言,忽想笑,“若是我绣到心累,六郎又当如何?” “实未见过哪一个女子绣一个香囊便喊心累的,何况还绣成那样子!” 赵驿孟听出她的玩笑话,忽然发糗,只装模作样地看向亭外开得火红的石榴花。 苏灵咚正欲开口,忽被送药盒来的小桥打断了,他见他二人之间似是在闹别扭,故有些无措,他低着头,刚准备开那盒子,她道:“让我来罢。” 小桥答是,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我心累自是有原因的。”苏灵咚在药盒旁坐下,那是一个黑色的木盒,上面刻着云和月。 “你要说便爽快些。” “你还记得那晚从你我身边匆匆而过的李鹛辛姑娘么?”苏灵咚说到这,心仿佛一下子跳到嗓子眼。 “本王为何要记得她?” “你到底要气鼓鼓到什么时候?”见赵驿孟面不改色、眼不生波,苏灵咚便知是中了那姐妹的奸计,故神色和缓下来,“这样下去,会变成青蛙。” 赵驿孟催道:“别说有的没的,本王没工夫跟你耍嘴皮。” “那一夜之前的几天,一个雨后的日子,我独自到你我一同看过雨的亭子,随后太子妃娘娘带着李姑娘到我面前,与我说,六郎与我成亲不过圣命难违,李姑娘才是六郎的心上人——” “荒唐!那种话你也信?”赵驿孟打断,冷冷看向她。 “如此说来,我便是被她姐妹二人诳了。”虽赵驿孟语气不佳,苏灵咚心情却因那阴霾尽散而渐渐开朗,连他责怪的语气都不以为意。 “为何忍到今日才说?” “我——” 师弟居然漏了如此重要之事。赵驿孟暗道,理清了那一出的缘由,他心中亦瞬间轻松了许多,仿佛比起方才的伤,苏灵咚的捉摸不定更令他烦心。 “本王早跟你说过太子妃居心不正,且你我成亲之日发生了那等的事,你怎还看不出她意图离间你我?无中生有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这种话,苏灵咚自然无法对他说出口。 听了赵驿孟的这一番话,她彻底豁然开朗,确是,根本没人将他二人的情况说出去,是太子妃在诡计离间,因为她与他的关系过于浅薄,才会那般轻易中计。 “六郎对我如此冷淡,我怎知那是真是假?” -- 第39页 苏灵咚想起,此前她曾问过他心中是不是有别的女人,那时他说的亦是不屑回答,还嫌无聊,教她如何不乱? “本王何曾对你冷淡?” 你说不识路, * 便带你逛王府;想你初来乍到,多有不适,便令妹妹带你参加马球赛,打开新生活;及至发现太子妃居心叵测,又放下身段,恳请师弟暗中保护你;知你粘人,故约你,你只道心累—— 罢了,这种事,总不可能像你那般没遮没拦地说出。 如此一想,赵驿孟又变成了气鼓鼓的青蛙脸,真是一个没眼识的女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让我为你擦药罢!” 赵驿孟不置可否,又装模作样地看向石榴花。 苏灵咚打开药盒,从里面取出白布,后起身走近,先用白帕轻轻地帮他擦去脸上的细尘。 忽然,一道细腻绵软的香气扑鼻而来,赵驿孟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异常喷嚏,震的他一头撞倒苏灵咚胸怀,又是一阵清甜的香气,一时令他抬头不是,埋头亦不是,他脸上那好不容易退散的赤潮又热辣辣地涌上来。 “撞得我好痛。”苏灵咚笑,她心情好极了。 “你是纸糊的么?” 被挖苦,她只隔着布,用食指在他的伤处用力按了一下。 嘶的一声,赵驿孟抬头瞪了苏灵咚一眼,只见她满面娇憨,笑意盎然,那灵灵闪动的双眸中凝聚着温馨,又有一点调皮和狡黠。 “你是纸糊的么?”苏灵咚笑着,以牙还牙。 “擦个药,哪有你这般磨蹭的?”赵驿孟瞬间变得一本正经。 “要是你不怕痛,我大可快一点。” 赵驿孟一听,便不吭声了,那摔到的地方钝重感已经退散,隐隐之痛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忽地,苏灵咚俯下身,左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别到另一边的脸掰正。 “你这女人,怎如此不老实?” 苏灵咚无辜地看着他,“我哪有不老实?” “擦药而已,有必要要对本王动手动脚?!”赵驿孟的脸又继续别到另一边,令苏灵咚行动起来十分不便。 苏灵咚生气,踢了他小腿一脚,疼得赵驿孟大叫一声。 “你——” “这才叫动手动脚。”对付这种别扭的性格,苏灵咚有的是办法。 赵驿孟气不过,一把抓住苏灵咚的右手,怒道:“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啊痛、痛——” 他的手劲太过不留情面,苏灵咚痛得直掉泪。 及至赵驿孟松了手,她把那白布往地上一甩,“本姑娘不伺候了。”转身想走,却又被拉住了另一只手,根本挣不脱。 “做事不可半途而废。” “我问你,不动手,要如何上药?” “用布擦即可。” “为何你总要将脸别开?” “本王——” 她身上的香气令他心乱,望着气呼呼的苏灵咚,赵驿孟张口哑然。 “快放开我,不让我动手动脚,你看看你自己——” 赵驿孟如梦初醒,忙松开她。 接下来他便配合多了,很快,苏灵咚帮他擦好药,那药酒,明明辣得嗞嗞痛,赵驿孟都再没吭一声。 “好了。”苏灵咚盖上药盒时,忽见他的右膝盖处亦擦破了,忙问,“膝盖 * 上怎么样,要擦么?” “不必了。” “你看看我的手!” 赵驿孟看着苏灵咚低头将右手袖挽高,只见她的手腕被他捏得变色,隐隐泛起青色,抱歉的话到了口中,终是没能讲出口。 “看起很皮实,骑马挥杆打球不在话下,怎地——” 苏灵咚不想再理他,“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我送你。” 若在以前,苏灵咚会开心、爽快地答应,不过他刚刚从马上摔下来,此时根本不宜多走动。“罢了,五妹她们应还在看台上,我去找她们。” 赵驿孟没再坚持,只叫来小桥,命他送苏灵咚出去。 及至到了球场边,苏灵咚转身对小桥道:“你快回去罢,帮孟郡王看看他的膝盖,让他擦点药。” “小的遵命。”小桥转身去了。 比赛还没结束,太阳才偏西。 心头的烦忧散去,苏灵咚只觉一身轻松,她边往看台走去,边想,那李鹛辛是不是对赵驿孟有情?若是如此,太子妃的动机便明朗了许多,想来她是在为李鹛辛争取赵驿孟。那姐妹俩,比想象中更棘手。 第18章 奴面不如花面好 比赛结束,隔日一早,大家便陆陆续续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 这院子里,最早回去的是李鹛辛,她昨日午后便离去,是她二哥来接走她。 在盛月宫外,李鹍辛见妹妹满脸憔悴,一阵心疼,李鹛辛上了马车后,他在马背上往宫中阴沉地看了一眼,明知这种地方不适合妹妹,却无法阻止她陷进去。 昨日,李凤娘一觉醒来,听闻李鹛辛已辞去多时,呆愣愣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这一段时间白折腾了一场,恶气没出,亦未帮妹妹夺得心上人,一时有点恍惚。 苏灵咚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一而再地安然无虞?甚至还能倒打一耙。 李凤娘不甘心,却想到才吃过暗亏,便只把苏灵咚和赵驿孟一同记到账上,打算日后有机会再寻他们不是。 -- 第40页 眼中钉、肉中刺岂有不拔出之理?!即便李鹛辛要半途而废,李凤娘亦从未想过退缩,皇后对她的那一番教导,她亦早忘得一干二净。 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对苏灵咚的喜爱越盛,加上昨日一战,她在球场上的英姿由盛月宫传出,不过隔天,她又登上不同版本的小报,那些好事者极尽赞美之能事,将苏灵咚大肆夸赞一番,李凤娘看着那些文章,对她的厌恶便越来越深…… 辰时,太子同赵驿孟一同从南院过来,到了花园二人才分开。 站在门口的丫鬟见赵驿孟大步走来,忙进去禀报,她的声音才落,赵驿孟那挺拔又笔直的身躯已跨进厢房。 赵驿槿刚从屋里出来,见到哥哥,自是很开心。 见大家已收拾好,赵驿孟便面无表情道:“回府。” 于是小厮和丫鬟抬的抬,提的提,跟在赵驿孟夫妻身后,出了门。 彼时,太子妃屋里传来吵嚷,大多是李凤娘对太 * 子尖锐的质问。 苏灵咚收回看向主屋的视线,想着此一别,短期内应不会再与她交集,便松了一口气,匆匆跟上赵驿孟。 到了盛月宫外,赵驿柠已在车马旁候着。 与赵驿孟不同,他很活跃,面上常挂在笑容,一见到苏灵咚,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昨天的球赛他不吐不快,在哥嫂跟前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包括昨日球赛中的种种;以及赛后,很多王孙贵族、公子哥儿都在打听苏灵咚的消息。 苏灵咚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笑着。 “九哥,莫非他们不知嫂嫂身份么?”赵驿槿问道。 “他们自然不知球场上最飒最美的球员便是我们嫂嫂,只知道——” 赵驿柠还想继续说下去,只见赵驿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识相地噤了声。 大伙将行囊放到马车上,赵驿柠便跃上马儿,同哥嫂及妹妹辞别,带着他的厮儿,先行一步。 赵驿孟与苏灵咚同上了一辆马车,一行回到王府已是午时。 端午过后,天气渐渐热了。 他们先到正堂,向太王妃问了安,坐下边聊边喝了茶饮,一会儿之后才散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新房,望着那依旧灿若红霞的幔帐,苏灵咚怔了一会儿,赵驿孟在回来的路上往书房那边去了。 尔后,青梅来报:“姑娘,热水已准备好。” 她便转身,去了浴室。 及至沐浴完毕,青梅收拾好她换下的衣裳,问道:“姑娘,这个还要么?” 是那个她只绣了十几针、被赵驿孟嫌弃的香囊。 “还留着做什么?”苏灵咚嘴上这么说,却从青梅手上接了过来。 “想来孟郡王并不知姑娘的一番苦心。”青梅抱着衣裳出去了。 梳好头,苏灵咚起身道:“青桃,你亦下去歇一会儿罢。” 青桃默默收好镜匣,跟在苏灵咚身后出了门,朝厢房那边去了。 再返回新房,只见房中依旧空空如也,“六郎、六郎!” 她不死心,又唤了几声。 屋外的小丫鬟忙答:“回郡王妃,郡王并未回来。” 苏灵咚闻言,闷闷地扶桌坐下,将那个被赵驿孟嫌弃和拒绝的香囊随手扔在桌上。 她静静地坐在,隐隐地,似有蝉声,端午过后,夏日如约而至。 定定地坐了一会儿,苏灵咚起身,到了门口,远远地,她见院子的角落亦有一棵开得正红火的石榴,于是便吩咐一个小丫鬟带上剪刀和花篓,去剪了几枝回来。 彼时,另一个小丫鬟按吩咐取来两对陶瓶。 三个人便在廊下插花。 苏灵咚喜欢简洁风格,故而每个瓶子里只放一枝,或已开,或半开,或花苞,各带或一或二,及至插完,见花还剩下,她一时兴起,想给两个丫鬟各簪一朵,可两个丫鬟都惊慌道:“奴婢不配。”死活不要。 “为何?”苏灵咚觉得扫兴。 “我们簪了亦无人看,不若郡王妃簪罢。” “自己美不好么?” “奴婢不敢。”两个小丫鬟头埋 * 得很低。 苏灵咚发现,王府里虽一片祥和,可大多下人却十分畏惧赵驿孟,他所到之处,奴婢无不噤若寒蝉,胆小者甚至会被吓得发抖。 她亦不强人所难,“你们先把花拿回屋里,放到圆桌上。” 两个小丫鬟答是,起身捧着花瓶去了。 苏灵咚在剩下的花枝上剪了一朵半开的,拿着回了屋,坐到铜镜前,将花簪到云鬓之上,那火红的石榴花,衬得她的发髻更加墨黑。 正当她细细地看着镜中倒影,忽见赵驿孟的腰身悄无声息地映到她身后,他换了一身赭红色的衣裳,苏灵咚一转身,只见他站在三四尺外,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下意识地,苏灵咚抬手摸了摸发髻,忽想起刚刚戴上去的石榴花,莫名地觉到一阵娇羞,两颊一热,满面嫣然。 “又簪花?” “好看么?” “不害臊。” “我为何要害臊?” 这对话,苏灵咚觉得有点熟悉,他实在喜欢把“不害臊”扣到她身上。 赵驿孟不答,他脸上的皮外伤已经结成暗红色的痂。 苏灵咚想起上次簪花时他俯身临水自照的样子,以及他那光辉而灿烂的笑容。“花还有的,六郎你也簪。” -- 第41页 哪怕带着伤,表情很差,语气又臭,可他那张脸依旧俊美绝伦,尤其是他的眉目,犹如利剑,带着星辉。 “玩物丧志。本王没那么闲!” 准备去给他拿花的苏灵咚怔住。 赵驿孟对着她指了指脸上的伤。 她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叫外头的小丫鬟去拿创伤药。 上过药,赵驿孟说困,苏灵咚服侍他睡下。 她起身要离开,他伸手拉住她。 “我并不困的。” 赵驿孟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无声地盯着她,一会儿之后才向方桌上的团扇抬了抬下巴。 苏灵咚有些尴尬。天气确实有些热,闷闷的。 她起身将那团扇拿来,对着他轻轻地摇着,他的发丝扬啊扬、扬啊扬的。 赵驿孟盯着苏灵咚静静地看着,似有话说,最终什么都没说,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享受着团扇的轻风,渐渐地,苏灵咚见他总是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摇着扇子,望着他的面容,想起大婚的那一夜,她亦曾这般坐在床沿看着昏睡的他,只是那一夜她无助又害怕,今日,她的内心却一片温柔。 这个男人,终会敞开心扉罢。思及此,她面上生出淡淡的笑。 没多久,赵驿孟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仿佛被传染了一般,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见到他的额头冒出细汗,苏灵咚将红被从他身上掀开,赵驿孟眼睛轻轻睁开,见是苏灵咚,又缓缓闭上。 她替他换了一块薄毯,只是他的腿身太长,那薄毯显得短了些,盖不住他。 尔后她又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并起身将窗户打开,怕有虫子飞进来,又命屋外的小丫鬟点了香。 直至确定赵驿孟睡熟,她才起身离开寝室。 这时,梅桃二人来 * 了。 苏灵咚吩咐她二人带上方才插好的花,往太王妃跟前去了。 天空的黑云压得越来越低,果然,她与太王妃才说了一会儿话,大雨便倾盆而下。 及至雨停,苏灵咚返回,那时赵驿孟已起身不见,他这一离开,便又是好多天音讯全无。 这成亲,寂寞的亲。苏灵咚渐渐习以为常。 # 一日,她在那棵石榴树旁站着发呆。 “嫂嫂、嫂嫂!”赵驿槿来了,她的声音那么无忧。 “妹妹。”苏灵咚转过身,伸手牵住跑到她身旁的小姑子。 “嫂嫂在想六哥啊?”赵驿槿笑着。 “我想他做什么?” “你要是不想他,那你想谁?” “可以想的多了去,为何非要是你六哥?” “嫂嫂不诚实,我六哥随太子前往江州已有多日,你怎会不想他?” 原是去了江州。苏灵咚觉得悲哀,夫君的去向,竟总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她没再争辩。 二人到亭子里坐下,时值初夏,院中草木葳蕤,万绿蓬发;假山上水流潺潺 ,小池塘里鱼儿悠游;还不甚尖锐的蝉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唉!”赵驿槿故意叹道,“无情不似多情苦。” 苏灵咚被她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便道:“妹妹无需嗟叹,嫂嫂并不苦。” “听九哥说江州水患,六哥他们一时半会儿应回不来。” “江州濒临大江,这夏日正是雨水多发之时,自古以来,大江之水最为难治,惟愿他们此行可鼓舞人心,振作士气。” “未曾想嫂嫂是个心怀苍生的。” “贫嘴!” 这时青梅端来雪泡果饮,二人喝了一碗,顿觉得凉快许多。 “妹妹过来,可是有事?” “我一个人闷得很,便过来寻嫂嫂说话,怎知扰了嫂嫂的思念。” 苏灵咚见赵驿槿不依不饶,便趁她不防,伸手在她肋下挠了挠,痒得赵驿槿止不住笑,一下子跳起来。 “我亦觉得很闷,不若我们选个好天气游西湖去如何?不知妹妹对西湖可熟,我早想去的,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好啊、好啊!”赵驿槿没再坐下,她高兴得跳起来,“西湖我很熟悉的,我不只同家人去过很多次,还和李姐姐,我们亦一同去了好多次的。” “这么说,届时便由妹妹引路罢。” 赵驿槿十分愉快地应了,“择日不如撞日,嫂嫂我们去罢,天时尚早。”她拉起苏灵咚,急着往外走。 “妹妹不急,你看这云越聚越黑,”苏灵咚指了指亭外的天空,“且此时阿婆应在午休,你我不便去打扰。” 惹得赵驿槿一脸失望,不住地甩着嫂嫂的手。 “对了,妹妹刚才所说的李姐姐,可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李鹛辛姑娘?” “正是她,莫非嫂嫂亦认识她?” 苏灵咚摇摇头,“日前我在球场上,见妹妹与她在台上坐得很近,故如此猜测。” “我与她本是很要好的,不过现已今非昔比。” “可是 * 因为你六哥?” “啊?”的一声,赵驿槿惊得张大嘴巴,“原来嫂嫂都知道!” “知道什么?” “方才你不是说因为我六哥么?” “日前在盛月宫,雨后你们绣花我外出的那一日,妹妹可还记得?” 赵驿槿歪着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方点点头。 -- 第42页 “那一日我遇见太子妃与她,”苏灵咚摇摇头,“不,应该是她二人故意找上我。太子妃说,孟郡王中意李鹛辛姑娘,李姑娘自己亦承认了——” “不,不!”赵驿槿生怕苏灵咚误会,急忙打断她,“不是那样的,嫂嫂你听我说,我六哥对李姐姐并无他想,而是李姐姐对我六哥一厢情愿罢了,想是太子妃和李姐姐诳你。” “嗯,确实如此。”苏灵咚点头。 “原来嫂嫂已知。” “对,我问过你六哥。” 赵驿槿低下头,“嫂嫂既知道,妹妹不再多言。” “何事?妹妹请说。” “便是李姐姐之事,”她复而抬头,“早前,圣上赐婚,同时将嫂嫂和李姐姐供六哥选择,六哥选了嫂嫂之后,李姐姐便远了我,那时我尚不知是何缘由,直至这一次到了盛月宫,我方确定她回避我是因为六哥,她近我、远我,都是同一个原因。”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苏灵咚暗暗心惊,难怪她姐妹二人会嫉恨于我。 “太子妃娘娘居然连这等子虚乌有之事亦能说得出口!” 赵驿槿又道。 关于李鹛辛之事,原本她只想烂在心中,如今和盘托出,顿时轻松了许多。 “原是如此,许是因孟郡王没选太子妃妹妹,她才加恨于我。”加上这赐婚之事,苏灵咚对李凤娘的动机明白了十之八九。 “那等事情本是你情我愿,她怎地——”赵驿槿气得眉头凝结,“李姐姐居然也与她一道欺骗嫂嫂,简直过分。” “妹妹无需担心,只要你六哥对她无意,便是再多谎言和诡计又有何惧?” 赵驿槿点点头,“那一日,李姐姐在看台上还曾盛赞嫂嫂球技,不料她心中所想却是另一般的。” “让妹妹说出姐妹的秘密,嫂嫂对不住。” “嫂嫂不必自责,实不知她居然性情大变,我曾以为李姐姐心地良善,是非分明,殊不知,她不过是在利用我。”赵驿槿满脸失望,枉她将她视作知己。 “想必是因爱生恨。” 二人一阵叹息。 “嫂嫂我们莫要再提她们,只要日后不再相见便再无怨尤。” “正是,你我还是想想要如何畅游西湖罢。” 赵驿槿开心地点头。 不料,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却偏偏在她们出游西湖的那一日又见了,并生出一段新的恩怨来,简直冤家路窄。 第19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端午那一日,李鹛辛提前离开盛月宫,回到家中,想起过去几年来的种种,痴心错付,心中郁结,又害了一场病,原本就瘦的她变得更消瘦。 李鹍辛看在眼中,恨不得代她病了这一场 * 。 看她用药又总吐出,更是心疼不已,好不容易眼见妹妹好转,却又见她闷闷不乐,他整颗心都乱了,甚至无法安心做事。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李鹛辛院中。 只见一身柳黄色衣裳的她独自坐在石桌旁,阳光静静地笼在她身上,这五月中的阳光是有些辣的,她只似浑然不觉。 侍女刚要通传,李鹍辛一个嘘声手势,止住了她。 站在不远处,他盯着妹妹的背影望了许久,似乎亦忘了热辣辣的阳光。 直至太阳将一旁的桂花树影移到李鹛辛身上,李鹍辛方走近她:“妹妹那么入神,在想什么?” 李鹛辛果然被吓了一跳,忙起身。“二哥何时来了?” “已在你身旁站了一会儿。”他走近,看了看妹妹,不知她面上的潮红是被日光所晒还是因方才所惊而起。 “既来了,亦不说早出声!”李鹛辛语气似嗔,更像羞,自己痴痴呆呆的模样又被看了去。 李鹍辛一身黑衣。在她的印象中,她二哥似乎从不穿黑色之外的衣裳。 “妹妹身子如何,胸口还闷痛么?” “已无大碍,二哥勿要再为妹妹担心。” 李鹍辛指了指阴凉处,二人挪了挪脚步,一同站到树荫底下。 “叶喜,备茶。”李鹛辛对方才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道。 “不必,二哥就要走的。” “二哥才到妹妹跟前,怎就要走?” “明日我要到明州去一趟,该回去准备——” “所为何事,二哥又要开始奔走了么?” 李鹍辛既是剑客,所做之事自然不可随意曝露,“妹妹不用担心,好好休养便是,二哥不日就回。” 不用担心这四个字的分量,李鹛辛自然知道,她已隐隐约约得知她父亲常常派给她二哥的都是一些危险的任务。 见李鹛辛低头不语,李鹍辛忽掏出一块帕子,“日前我在街上见这帕子好看,便买下了。” “二哥总挂着妹妹。”李鹛辛接了,心中的担忧并未减少。 “等二哥从明州回来,带你去游西湖可好?” “既如此,我便等着二哥。”李鹛辛的脸上有了笑意。 “外面日头大,快回去罢,二哥要走了。” “二哥等一等,”李鹛辛转身对叶喜招手,后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待叶喜离去之后她又说,“妹妹亦有礼物给二哥。” 一会儿之后,叶喜捧着一个盒子返回。 李鹛辛接过来,后递给李鹍辛。 “这是母亲生前在灵隐寺为妹妹求的平安福,如今送给二哥,不论到了哪里,二哥都要平平安安地归来。” -- 第43页 “既是母亲的遗物,妹妹自己留着。夺人所爱,二哥成了什么?”李鹍辛又合上盒子,将它递回。 “妹妹以后再不出门,二哥常在外面行走,便带个安心罢。” 李鹍辛知道她的意思。 自盛月宫回来,她将那晚在马舍的种种全对他透露了,并表明想放下赵驿孟。 李鹍辛自然是乐见她想要放下赵驿孟,可情感之事,每每口 * 说容易践行难,她大病一场,全家人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且看她方才那呆呆的模样,可不是又在想着赵驿孟么? 李鹍辛不曾劝导妹妹“天涯何处无芳草”,却每每将她的“多情却被无情恼”看进心中。“既如此,二哥便收下。” “二哥不光要收下,一定要带着。” “自然的。” 见李鹍辛答应,李鹛辛的神色明亮了些。 “二哥——” “妹妹——” 二人同时开口,李鹛辛又一笑。 “二哥先。” “妹妹先。” 李鹍辛的语气有些强硬,李鹛辛不再矜持,“说来有点难以切齿——” “妹妹但说无妨。” “二娘日前叫我过去,说与我工部尚书丰家有意问亲,二哥可认识丰家大郎君?” “不算认识,见过。” “无所谓了,任凭他是谁。” 李鹛辛自暴自弃、颓丧溢于言表。 “妹妹之所以问二哥,不就是想求放心么?” 被说中,李鹛辛低下头。 “妹妹别急,待二哥明州回来自会帮你打听。”他本想直接令她找二娘说与媒婆,安排相看,转念一想,究竟还是自己去打听更可靠。 “妹妹并不急。”李鹛辛羞红了脸,“这临安城,不会再有比孟郡王更好的人。” 李鹍辛听着心里复杂。“孟郡王好在哪儿?” 被如此一问,李鹛辛哑然,确实,赵驿孟好在哪儿—— 不过是每次见到他时,心会失控乱跳,明明他总是冷冰冰的,却总能令冷寂的身子不禁发热,继而满心温暖。这种极私人的感觉,在他人眼里又如何称得上好? “二哥为何有此一问?” “二哥只是好奇,赢得妹妹心意的孟郡王何德何能?” “并非如此,喜欢一个人哪是因德因能!连我亦不知他哪里好,他甚至没正眼看过我一次,我亦只能偶尔远远地看他,光是这样,便觉得很幸福了。” 喜欢一个人哪里是因德因能。直说中李鹍辛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怔了一瞬,才若有所思地点头。 “以后,我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因而,不论是谁,真的都没关系。” 看着一脸天真的妹妹。李鹍辛依旧没有规劝。 “孟郡王真幸运。” “为何?” “妹妹对他痴心一片,倘若他得知,许会接受妹妹。” “想来孟郡王是知道的。 “二哥也许有所不知,孟郡王扬州来的新娘,是个天仙一般的美人,性格好,才艺更佳,我根本比不上她,她与孟郡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便是因为她,我才不愿再争、再努力。” “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你温柔善良、明理识体、能进知退——” “二哥不要再夸妹妹。其实,自得知孟郡王所选之人非我,这半年多以来,妹妹已行差做错许多,且还将二哥拉进来,更是该死。” 欺骗苏灵咚,说赵驿孟喜欢她,回想起那件事,李鹛辛便悔得想咬舌,为了靠近赵驿孟,失去自我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多。 # 自 * 盛月宫回府后,宫中早已派人将赛事的奖赏送来。 苏灵咚对那些奇珍异宝并不感兴趣,梅桃二人看着那些赏赐品时,她只在一旁看着小报,她的球技被夸得神乎其神,什么“球见美人俯称臣”,又是什么“一里进球几人闻”,以及什么“挥杆击破赤球胆”……看得她不由得皱眉头。 一日,忽有内侍来传皇后娘娘懿旨,宣苏灵咚觐见。 苏灵咚不明就里,忙去找太王妃。 “息妇便去罢,想来应是好事。” “息妇实在怕皇宫中迷路,斗胆请阿婆陪同。”若迷路还好,要是迷路又被太子妃和她妹妹撞见,那就麻烦了。 “皇后娘娘请的是你,可见她是不想见我的。” “早前阿婆曾说过与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她怎会不想见您?” “你这嘴儿,便让五姐儿陪你罢。” 如此,稍作准备,她姑嫂二人便择时出发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二人乘着马车前去,不多久便到。 皇宫红墙高,琉璃辉,戒备严,入了丽正门,尔后左拐,许久才到了仁明殿外。 女官早已候着,见她二人来了,便进去禀报。 待传,苏灵咚大大方方地进去,赵驿槿只在殿外面候着。 殿内除了谢皇后,还有黎妃,苏灵咚一一行礼。 谢皇后笑着赐座,黎妃亦笑盈盈的,她二人的穿着都并不奢华。 “孟郡王妃别来无恙?” “托皇后娘娘洪福,臣妾一切安好。” 谢皇后见苏灵咚低眉顺眼,与马球场上飞扬姿态不相同,可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生活例子,对她的喜爱又增了一分。 -- 第44页 因人不多,皇后娘娘并未高坐,故只同上次召见那般,坐在偏殿中。 “你可知今日本宫宣你所谓何事?” 苏灵咚见谢皇后笑容满面,故觉得应同太王妃所言,料想不是坏事。 “臣妾不知,斗胆请皇后娘娘明示。” “你不用紧张,既已嫁入我们赵家,这寻常日子便如同家人一般的。” “愿听娘娘教诲。” “黎妃以为如何?”谢皇后望向黎妃。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实在该死,已记不清嘉国公主的模样,故而——” 苏灵咚懵然,不知她们所言何事。 “你又何罪之有?嘉国公主走得早,且那时你才到王府不久,记不得她亦是情理之中,不必自责。” 黎妃见谢皇后并无责怪之意,方抬起头。 她二人一同看向苏灵咚,谢皇后道:“日前本宫与陛下一同去给太上皇后请安,因皇帝提起盛月宫女子马球之事,那如何能绕得过郡王妃?故而引起太上皇后的兴趣,本宫一时忘形,亦说了一句郡王妃与嘉国公主的眉眼有几分神似,太上皇后更加来了兴致,非要见郡王妃一面!” 不只苏灵咚,黎妃亦是才知今日召见她的缘由。 “托皇后娘娘与嘉国公主洪福,臣妾不胜惶恐。”苏灵咚颔首道。 “黎妃既是女子马球队队首,今日我们便一同到太 * 上皇后跟前走一遭,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她二人一同应道。 她们亦不多耽搁,说明原委后便起身,及至殿外,皇后见到候在外面的赵驿槿,连同她亦叫上,一行朝慈明殿的方向去了。 这事在她们离开仁明殿后,须臾之间便传遍了后宫,太上皇后召见命妇并非寻常之事,哪怕是皇亲。 自然,东宫是第一时间得知。 “又是那个妖女!”李凤娘气得咬牙切齿,一瞬间,旧嫉新妒涌上心头,憋得她那一张明艳的脸如同大火烧过。 “娘娘,奴婢还听闻皇后娘娘说——”姜儿亦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快说!” “刚刚传回来的话,太上皇后召见郡王妃是因为皇后娘娘说她长得像嘉国公主。” “真是一派胡言!我看她是未老先糊涂,苏灵咚那个妖媚娘,怎会像一个还来不及长开就去了的小姑娘?!亏她还每每教导我无论何时皆要三缄其口、谨言慎行,自己却不管不顾地信口开河——” “娘娘、娘娘!” 姜儿慌得打断太子妃,给她使了个眼色。 李凤娘这时方想起此前怀疑东宫之中插有皇后的细作尚没结果,故只得憋住。 鼻孔哼出一口气,她朝殿外看了看,计上心来。 第20章 妒妇化身拦路虎 谢皇后带着黎妃与苏灵咚姑嫂到慈宁殿走了一遭,太上皇后见苏灵咚,心里感慨偌大皇室,竟无一公主长成,伤怀间,细细一瞧,觉得她确实有几分皇族所特有的优雅与高贵,带着公主般的气质。 在长辈面前,苏灵咚并不多言,只是静静听她们说话,有问才答。 太上皇后与谢皇后一般,都是仁善和蔼的长辈,听她们追忆前尘往事时亦不算太无聊,这皇家中的琐事,亦如同寻常的家庭一般,有着避无可避的生离死别。 其间又是饮茶、又是赏赐;还谈起临安已许久没有下雨,宫中的花草不若往年长得好诸如此类的琐事……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太上皇后说乏了,谢皇后便率众人告退。 “还是太王妃妹妹有福气。”分别前,谢皇后随口感慨一句。 “那亦简单,孟郡王府并不远,他日皇后娘娘若想念郡王妃,再传她便是。”黎妃笑道。 “黎妃所言甚是,郡王妃你们且回罢。” 谢皇后并无所出,此前她对苏灵咚所说的“若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竟渐渐变成心病,然她性情克制,尽管有意收苏灵咚为养女,几经思虑过后,终是没正式与皇帝开口。 苏灵咚与赵驿槿一同行过礼,别了谢皇后与黎妃。 在太上皇后与皇后面前拘了许久,离开仁明殿,姑嫂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嫂嫂,天色尚早,若不然我到御花园走走,那儿比我们家的花园大得多、美得多。” “我们出来前太王妃不是令你我到了这皇宫之中要少言多听、切莫擅自走动么?” * “也是,若是碰到太子妃娘娘,岂不糟糕!” 说曹操,曹操到。 为了避免遇到李凤娘,她们已特地走了偏离东宫的甬道,行至半路,李凤娘那华丽异常、修饰非凡的敞轿忽出现在前头,她高高坐在上面,露出志在必得又邪恶的笑,身旁围着十来个人,个个看起来斗志昂扬。 苏灵咚见他们那来者不善的架势,料定凶多吉少,故正视着前方,小声道:“去仁明殿禀告皇后娘娘,便说我们被太子妃拦住了。” 她并无把握能将皇后请来,但这宫中,此时能求助的便只有她,便是请不来,令她知道她们被太子妃拦下亦是一线生机。 “嫂嫂,不然我们转身逃罢,走为上,太子妃娘娘他们那样子,好可怕!”赵驿槿年轻不禁吓。 “若现在转身,定会引起骚动,她们那么多人,一旦追过来,我们一个都逃不掉。”这里距仁明殿有一段距离,就算骚动起来,高墙所拦,亦不易被察觉。 -- 第45页 “可——” “放心,只要令皇后娘娘知道——” “姑娘,我们后面也有人。”青桃一转身,见有两个宫女堵了过来。 甬道一时之间前有虎后有狼,令她们六人进退不得。 青梅护主心切,道:“我拖住她们,青桃你趁机冲过去。” 赵驿槿的两个侍女亦明白,后面是她们突围的机会,便不约而同地点头。 苏灵咚牵住赵驿槿的手,放慢了脚步,这时,只听到身后一阵混乱拉扯,太子妃的两名宫女终是敌不过四人,青桃突围成功。 太子妃身边的那些人霎时之间已经冲了过来,不一会儿,逃走的青桃便被两个内侍原路架回,被一把推到青梅身上。 她们六人被十几个东宫的内侍和宫女团团围住。 这时,华丽而耀眼的李凤娘的敞轿亦到了。 “全部带走!”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杀气,那态势,仿佛要令苏灵咚灰飞烟灭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谁敢动手?!”苏灵咚呵道,“你们今日无缘无故抓人,他日皇后娘娘彻查,谁能逃脱干系?” “皇后娘娘?”李凤娘冷笑,“我好怕!” “娘娘,事不宜迟——”姜儿道。 “还磨蹭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宫担着!” 这时,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宫女伸手先抓住苏灵咚,尔后,其他宫女亦纷纷跟着动手,将她与赵驿槿一同架住。 赵驿槿恼怒地甩开宫女:“太子妃娘娘,我六哥一向与太子殿下交好,你为何要一而再行不义之举?” “偏不告诉你。”李凤娘依旧坐在敞轿上,她歪了歪头,看了看这小可爱,似在思索着什么,“带走!” 半路上,遇到一小队巡逻的侍卫,领队刚欲开口,李凤娘只在轿上抢先一步道:“本宫的事,最好少管。” 那些侍卫便默默地让了道。 苏灵咚总算见识到李凤娘天不怕地不怕、罔顾王法的作风,若是被带进东宫,此时太子与赵驿孟身在江州 * ,必定凶多吉少,于是,行至相对敞阔、易于被人发现的地方,她右脚一抬,踩了架着她的宫女一脚,趁那宫女吃痛松手,一个回身,一把推开左边的宫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一脚踹到前面抬着敞轿的内侍身上。 轿上花枝招展的李凤娘眼前一晃、身子朝前一闪,伴随着她那一声惊慌的尖叫,整个人跟着结结实实地滚落下来,现场顿时陷入混乱,大家骚动起来。 赵驿槿亦趁机挣脱了宫女的束缚,狠狠地瞪着身边的那些宫女。 姜儿忙带人过去扶摔倒在轿旁的李凤娘,“娘娘、娘娘,你怎么样?” 只见李凤娘她半身伏倒,右手杵在地上,华丽的头冠歪下去,发髻已散了许多,一时之间痛得起不了身,便背对着苏灵咚,大声发令:“给我往死里打!”打谁不言自明。 宫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敢出手。 内侍们见这儿是大庭广众,亦无人轻举妄动。 这时,姜儿已经把李凤娘扶起来,因摔痛了屁股,她一时间站不直,且珠钗歪的歪、斜的斜,松的松、跨的跨,发丝随着亦散开了一些,那失仪的姿态狼狈而滑稽,她怒得双眉到立,两眼喷火。 “姜儿,给我打!” 李凤娘直指苏灵咚。 姜儿得令,走到苏灵咚前,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抿紧唇部扬起双手,迅疾地刷下去的时候,那力道是尽用全力,真的是往死里打的架势,暴力得令众人不忍直视,不知是谁胆子太小,竟吓得先叫出“啊”的一声—— 预期的把掌声没有响起,在姜儿刷下去的时候,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苏灵咚扬起左手,掸开了对方的右手,同时右脚高抬,一脚踹到姜儿身上。 姜儿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踹,趑趄着猛然地后退,差一点撞到她李凤娘身上。 愤怒的李凤娘忘了屁股上的痛,亦抬起脚往尚未站定的姜儿身上踹了一下,“废物!” 姜儿背腹吃痛,凌乱不已,已失了主意,不知该何去何从。 李凤娘推开挡路的姜儿,如同在马球场上摔下来的那一日般,一瘸一拐地走到苏灵咚面前,那火焰山般的怒色,吓得赵驿槿躲到她嫂嫂身后。 “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给本宫架住她?!”她不太确定苏灵咚会不会如同对姜儿那般,亦朝她来一脚,保险起见,绑住再打不迟。 内侍碍于男女有别,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宫女们忌惮苏灵咚,厉害的姜儿尚且无法招架,其他人自不必多言。 “太子妃娘娘请自重!” 苏灵咚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简直等于在李凤娘的旧伤疤上再戳一刀,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便是这等训导的言辞,更何况还是一个阶位比她低的人。 终于,有一个不怕死的宫女试图上前绑架苏灵咚,却被青梅张臂拦住。 “小小贱婢,亦敢在本宫面前张牙舞爪!” * 这时姜儿已从混乱中清醒,她带头,将青梅打倒在地,尔后又带着两名宫女,一同出手绑住苏灵咚,那泄私愤的粗暴令人不忍直视。 苏灵咚瞬间成了案上鱼肉,在李凤娘锋利的刀俎切下来之前,赵驿槿惊声大叫:“皇后娘娘来了!” 太迟,脆辣的巴掌声还是响了起来—— -- 第46页 第21章 刀锋相见无完胜 李凤娘虽忌惮谢皇后,可想着横竖难逃一罚,不若先打了再说。 在她第三个巴掌要刷下去的时候,赵驿槿鼓足勇气抓住了她的手,虽出的是左手,可她的力道实在太狠,两巴掌下去,苏灵咚的嘴角见了血。 “太子妃娘娘,请你住手罢,我嫂嫂到底何罪之有?!”她已经被吓哭。 “放肆,成天只会胡闹!” 随着谢皇后一声怒喝,众人齐刷刷下跪。 “皇后娘娘万福。”众声响起。 苏灵咚忍痛随大家行了礼。 唯独李凤娘还抬着她那颗高贵的头颅,一声不吭地将脸别到一边。 “看看你的样子,仪态全无!”谢皇后先责了李凤娘,后才叫苏灵咚等平身,见到她两颊上清晰而通红的巴掌印,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再望向李凤娘,气愤,更深感无奈。 赵驿槿扶着嫂嫂,青桃拉起青梅,她们六人走到谢皇后一行身后。 “一天天不消停,总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将这后宫闹得鸡飞狗跳,还不带他们回你东宫去?!” “鸡毛蒜皮?!”李凤娘不服,指向苏灵咚反问道,“先前她害我从马上摔下,折了右手可是蒜皮之事?方才,又令我从轿上摔下,仪态全无全拜她所赐,又可是蒜皮之事?请皇后娘娘明鉴,别被这妖妇迷惑!” “今日本宫尚未计较你目无法纪、扰乱宫闱,又出这等信口雌黄、以下犯上之语!你倒是更加上了头,既如此,传刑部,彻查今日及盛月宫种种,一点一滴,务必查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尔后再依法用刑,任何罪责,决不轻饶!” 谢皇后严厉模样吓得尚在下跪的众人连连喊着“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饶命!” 李凤娘怕她再逼下去,那些没骨气的行将倒戈,底气已不如方才充足。 “郡王妃,本宫允许你朝太子妃的脸上用等同的力度打回去,以了今日之事!”谢皇后的语气严肃认真,神色表明此番绝非戏言。 苏灵咚朝李凤娘看了一眼,心中没有痛快,更多的是被恶人所缠的悲哀,以及对她粗蛮行为的鄙憎,她忍痛答:“臣妾不敢!” 李凤娘见到棺材终落泪,“皇后娘娘,你护她,你偏心!” 谢皇后见她死不认错,便道:“还敢胡言乱语,邻芙,拔舌!” 李凤娘相信邻芙绝对可以做得到,便捂住耳朵转身,尖叫着一瘸一拐地先跑了。 “即日起,没有我的旨意,太子妃不得离开东宫半步,否则唯你们是问!”谢皇后严命道。 东宫一伙齐应遵命 * ,战战兢兢起身告退。 及至他们离去,谢皇后方转身面向苏灵咚:“让我看看伤势。” 忍痛微微抬头,直到这一刻,苏灵咚耳边仍嗡嗡响着,两颊依旧麻木一片。 “先随我到仁明殿处理一下再回。” “谢皇后娘娘垂爱。”苏灵咚再张口,又是一阵剧痛。 一路上,谢皇后并未询问事出何故。 直到擦好了药,她才道:“我宣你进宫,竟害你招来这无妄一劫。” “皇后娘娘,请为我嫂嫂做主。”赵驿槿好不容易擦干眼泪,一开口,眼中又有了泪意,音声哽咽。 “你心中有何委屈,便告诉本宫。”谢皇后望着苏灵咚,她那原本莹白的脸蛋儿,变得又红又肿。 苏灵咚看出皇后为难,能出面相救,她对她已感激不已。“娘娘,臣妾与太子妃娘娘远无冤近无仇,甚至连龃龉亦不曾发生过,臣妾今日所为是为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害她有失仪态,还望娘娘恕罪。” 谢皇后明白李凤娘的为人,她兴风作浪本不需任何缘由,那胡作非为之举又岂能一一清算?若大张旗鼓处罚她又事关国祚,影响朝堂,所能够的不过是将她禁在小范围中,令她日后少生事端。 对苏灵咚,她已尽最大能力安抚。 “本宫知道,传话的侍卫已道明一切!你且好好养伤,日后尽量远着太子妃。” “尊皇后娘娘教诲。” “邻芙,传轿。” 尔后,轿来,苏灵咚与赵驿槿拜别谢皇后。 在殿外,上轿前,她转身问:“青梅如何,能走动么?” “姑娘放心,并无大碍。” 见她无勉强之色,她方上了轿。 在轿中,苏灵咚只想着,到底还是命大,被好心的侍卫所救,只不知他到底是何人,又能够到谢皇后跟前传话? 事情平息,皇后亦命人去传那侍卫,然他已不知所踪。 # 回到王府,太王妃一见,慌得来不及问缘由,忙令人传府上郎中。 “阿婆且慢!”苏灵咚制止,“方才皇后娘娘已命医女为息妇处理过,不要紧的,我静养几日,擦些淤伤膏药即可,若请郎中来看,又传得沸沸扬扬。” “息妇所虑极是。这一行,究竟是出了何事?” 赵驿槿便代嫂嫂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又是这太子妃闹腾,她终是不能放过你们,想是依旧在怨恨六哥儿没选她妹妹。” “母亲,难道六哥和嫂嫂便要如此忍气吞声么?” “论理,太子妃使性子亦不算大罪,今日皇后娘娘显然是放在她一马,想要息事宁人;你我身为人臣,自是和为先,不该多生事端,如今只能与太子妃保持距离,忍一时风平浪静。” -- 第47页 “阿婆所言甚是,息妇日后自当更加小心。” 及至回到自己屋里,已到了点灯时分。 苏灵咚坐到灯前,夜黑渐渐地笼得烛火越发明亮,她怔怔地想着今日种种,若非自己镇静,若非有侍卫好心搭救,若非皇后娘娘赶来…… 倘 * 被太子妃抓到东宫—— 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苏灵咚的脊背便一阵发凉,后怕无比。 她虽然不愿忍气吞声,但太王妃所言甚是,当时,谢皇后已明言令她还击,虽不排除只是随口一说,但却足以表明她不愿将事情的影响扩大,想应是在提醒她不要再像早前下药那次一般,令自己的父亲听闻风声。 为今之计确实只能尽量避开太子妃。苏灵咚无奈一叹。 “姑娘,我取了些冰,敷一敷罢,能镇痛的。”青梅端着一个银盆,来到她身边。 苏灵咚回过神,喊她坐下,“今天被打到哪了,青桃,你快帮她看看。” “姑娘,我不要紧。” “听话,坐下。”苏灵咚拿起包在帕子里的冰,轻轻地贴到脸颊上,那麻木的钝重感退去,现在一碰到只刺生生地痛。 “胳膊被掐青了,还有背上打红了——” 青桃望着青梅臂上的伤,又看了看苏灵咚红肿的脸,眼睛湿了。 “青桃你呢?被那些人架回来,可有伤到?” 青桃摇摇头,泪水滴到青梅的胳膊上。 “你看你们,哭什么?” “姑娘,来临安之前,我二人可是答应过苏夫人要好好照顾你的,不曾想——” “行啦,今日你们都尽力了。”苏灵咚忍着痛,安慰着她们,“我们不是从扬州带了祛瘀活血的药么?取来帮青梅擦点罢。” 青桃取药去的时候,青梅放下衣袖,拉拢外衫,起身去倒水,混乱了这许久,几人都滴水未进。 晚膳苏灵咚只吃了一点点,因脸实在痛,心情亦差,着实没胃口,便放下筷箸。 膳后,她令梅桃二人歇息去了。 梅桃退下,屋里静下来,戌时将尽,苏灵咚忽然想起赵驿孟,明知他不可靠,可她内心的害怕竟莫名地缓解了些,细细算起来,两人分别已有十一日。 究竟,他何时会归来? 望着屋内闪闪烛火,苏灵咚只觉思念要漫出胸口。 第22章 孟郡王是两面派 苏灵咚向来习惯侧睡,因脸颊生疼,今夜不得不正面朝上,如此改变睡姿,内心竟空空无依,便是抱着软枕亦无可缓解。 想起与赵驿孟同塌而眠的屈指可数的几夜,想着他终会回到自己身边,她心中的惧怕与孤单才缓解了些。 渐渐地,她的思绪从赵驿孟转移到太子妃身上,一而再地遭到她的算计与攻击,她想找到原因,好从根本上解决她以绝后患。 苏灵咚把所有能想到的全罗列出来—— 其一,赵驿孟拒了李鹛辛,她怀恨在心; 其二,赵驿孟不只一次提醒自己提防太子妃,想来,他早知太子妃绝非善类,又许是她与赵驿孟之间有过节; 再者,此前因下药一事,太子妃被皇后禁足一个月,若她知道是父亲上书,故而把这件事算到自己头上亦不是不可能。 最后,素闻后宫倡俭抑奢,皇后如此,太上皇后亦如此,她们宫中陈设,乃至穿着,全然不 * 见铺张。太子妃却总反其道而行之,出行每每奢华隆重,料想意在引人注目,由此可见她生性虚荣,而虚荣向来连着善妒,故而——在盛月宫期间自己风头太过,引得她嫉恨自是行将必然。 激起一个女人如此强烈报复欲的原因,不可能是为别人,一定是维护她自己。 因而,苏灵咚将李鹛辛之事从首要原因中排除。 不能排除的是,太子妃与赵驿孟有嫌隙在先,所以她针对自己是在借力打力。 可,赵驿孟与太子休戚与共,她对他便是再恨,总归是浮潜的、皮毛的,绝不会触及根本,除非不识大体、蠢到不可救药。 凡此种种,苏灵咚渐渐理清了,太子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恨,便是妒。 是以,她忽然间明白了赵驿孟令她别去招惹太子妃的用心,她在宫中横行无忌,连谢皇后都忍让三分,可见她有恃无恐,与其明争,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更何况谢皇后、太王妃亦要她远着李凤娘,足见她不易撼动。 盛月宫一行,苏灵咚发现,赵驿孟与太子亲密无间,若无极大的意外,他二人必将继续同进共退,是以往后来日,与太子妃接触终不可免。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一时间虽无对策,好在已大致理清了太子妃的动机。 日后,只要寻出她的短处或者顾忌,便可以此压制,以免再被欺凌。 # 因脸上的伤,苏灵咚与赵驿槿的游西湖之约被耽搁下了。 进入五月下旬,她面上的伤痕退去,唯有嘴角还有一点点淡紫色的痂。 天气越发炎热,苏灵咚便命青梅带领小丫鬟将红色的幔帐撤下,换上轻薄的烟纱,夏日里,那红彤彤的颜色,看着生热,亦刺眼,且喜庆的红每每令她想起大婚之夜的种种,该换一种心情了。 “姑娘,既不能回扬州,不若我们去五郎君那儿散散?”青桃准备点茶时,道。 “你看我这脸,”苏灵咚手指着嘴角,自嘲道,“这般过去,是要告诉五哥我被太子妃打了脸么?” -- 第48页 如此一来,爹爹可不是又要知道?若他为此再参太子妃一本,只怕会引起苏李两家不合,上升到国事层面,万万不行的。 这亦是谢皇后的担忧。 “青桃不是这意思,只是姑娘自从到了这王府之中,渐渐变得不似在扬州时那么爱说爱笑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与郡王天造地设,殊不知,连姑娘被人打了,他亦不见得知道呢!” “在家的时候不懂事,话终归多些。”苏灵咚心里苦涩,却言不由衷,“如今嫁了人,思虑变多,自然是该少说多做,有什么不对么?” “姑娘说的自然在理,可我最喜欢看姑娘的笑,以前苏老爷和苏夫人每每说姑娘一笑生花,是最难得的,我们苏府,乃至扬州城见过姑娘的人,哪一个不喜欢姑娘的笑容?如今到了这儿,姑娘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竟像被谁偷走 * 了似的。” 青桃低着头,水沸了,开始将茶末置入盏中,忙碌起来。 留苏灵咚独自发呆,若不是青桃如此一言,她都没发现自己的话少了,笑容也少了。 来临安之前,她满心以为赵驿孟会是如意郎君,那是她只要想一想就会开心得抑不住笑的事情。如今,成亲两个月有余,相处的时日连零头都没有。 “被你如此一说,我连茶都懒怠喝了。”苏灵咚站起来,作势往外走。 “姑娘,别啊,这是福建路的小龙团,你最爱的。”青桃忙留她。 “罢了,我先出去走走。” “要我陪你么?” “不用,这王府上下早走熟了,大家都是极喜欢我的。” 连阿猫阿狗都对她喜爱有加,这不假,除了那个总是敬而远之的榆木。 “姑娘说的是,这世间,不喜欢姑娘的,若不是眼瞎,便是心瞎罢。” “青桃,有时候你说话还真刻薄。” “青桃不敢。” 苏灵咚笑起来,整个人便耀眼了许多。 穿过院子,走出月洞门,沿着长廊,进了花园,经那一片花朵已消失无踪的姚黄旁,她停下脚步,望着那一个大水缸发愣,日前,赵驿孟便是站在那儿临水自照,尔后向她投来一记光辉的笑。 时移世易,历经种种,每失落之时,她都是依着他那一日的笑容坚持着。 他不知道罢?苏灵咚挪不开望着长满荷叶的水缸的双眼,他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他、此时此刻想念他罢。 “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一道干巴巴的、没有感情的、却又该死地令她着迷的声音将她从思念的孤单中拉出,一转身便望见一脸冷峻的赵驿孟。 苏灵咚只怔怔地望着被晒黑的他,面容显得有些沧桑,目光依旧如炬,她忘了答话,他月初在马球场上摔伤的脸,痂已尽数消除,只遗淡淡的痕迹。 不论是离开,还是回来,他总是这般悄无声息。 “才半个月不见,认不出本王了?” 苏灵咚觉得他的笑话不仅不好笑,还很生硬,这一刻,她只想静静地看着他,生怕一开口发现这是一场梦。 “跟我回去。” 仿佛,他来来去去只会说跟我走、跟我来和跟我回去!一再地看着他那张风尘仆仆的、被晒得有些粗糙却依旧傲然、依旧令她着迷的脸,苏灵咚开始确定,他真的从江州回来了。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她并没动,依旧认认真真地望着他,即便知道不是梦,却依旧怕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不见。 “装模作样!”赵驿孟一回来,见过母亲之后,便来寻她,结果她竟四处乱走,害他找半天,此刻还对他待答不理,耗着他的耐性。 “六郎并不曾告知我,不是么?” “本王不告诉你,你便不知道?” “那自然。此前我跟你说过,若旁人问我夫君去了哪里,答不上来会被笑话,这次自然亦是如此。” “谁告诉你,结果不都一样?” “当然不 * 一样,六郎去了哪里,我只想从你口中得知。” “事真多。” 赵驿孟开始不耐,“这里热,快跟本王回去。”说完不由分说转身,那脚步,快得就像要甩开苏灵咚一般。 “六郎,你等我。” 赵驿孟置若罔闻。 苏灵咚刚想加快脚步,忽想起成亲后那一天早晨在湖边摔倒之事,便不由得放弃了,跟得太紧,难免会摔倒。她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时的伤疤已全然不见。不若顺其自然罢,她喃喃道。 脚步匆匆的赵驿孟走了一段,发现苏灵咚并没跟上去,回过头才发现她脚步不紧不慢,两人已隔了好远。 “快些,本王有话跟你说。”他不耐地催促。 苏灵咚置若罔闻,赵驿孟耐性终被耗尽,面生愠怒,回过头走到苏灵咚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拽着向前。 “你放手!”苏灵咚见他恼,她亦恼了,“放开我!” 他终是放开了她,“本王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你以为我的耐性没有限度么?!”重逢的开心已荡然无存,因为委屈,苏灵咚心中的恼怒一时被放大。 “你得听本王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是本王的妻子。” “没感觉到。” “你!——” 苏灵咚本想继续刺激他,那对她而言是轻轻容易的,却听到有脚步声,一侧身,见是赵驿柠,她便住了口。 -- 第49页 “六哥,”远远地,他一边招手一边道,“六哥,方才你走得那么急,原是找嫂嫂来了。” “你在那边鬼鬼祟祟做什么?” 闻言,赵驿柠不得不走过来,对苏灵咚颔首道:“见过嫂嫂。” “九弟不必多礼。” “没见我跟你嫂嫂正忙?” 实在冤,赵驿柠是真不知会在花园里遇到他们,遇到便罢了,还被叫住;叫住他也便罢了,还当着嫂嫂的面对他精神羞辱,他实在不能忍。 于是,他便顺着赵驿孟话,对苏灵咚道:“嫂嫂,不知你与六哥在忙什么?” 苏灵咚见赵驿柠的眼神斜向赵驿孟,神情搞怪,便只笑不答,她想看看赵驿孟要怎么圆谎。 “讲你不知道,说你听不懂,问那么多做什么?” 赵驿孟上道了。 “六哥不讲、不说,怎知我不懂?” 赵驿柠不服。 “等你成亲之后,自然便明白。” 赵驿柠只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还愣着做什么?” “怪道听人说小别胜新婚——” “你既知小别胜新婚,便走远些,别扰我们。” 见他哥一改往常一本正经的作风,赵驿柠惊得目瞪口呆! 赵驿柠逗趣的表情令苏灵咚忍俊不禁。“我并不觉得九弟扰到我们。” “还是嫂嫂好,”赵驿柠亦笑起来,一侧身又发现他哥在瞪他,今日,他索性坏人做到底,要将让他哥拉下神坛,“其实是母亲让我传达一事。” 苏灵咚觉察赵驿柠满面戏谑,觉得不会是好事,正要岔开,赵驿孟却先一步不耐道:“有话说,没话滚!” “母 * 亲说,要六哥多陪陪嫂嫂,有空不要总往外跑,她想早些当祖母!” 赵驿柠说完,笑嘻嘻一溜烟跑了。 太王妃不好当面说当家的大儿子,便给小儿子派了这任务,令他日后方便时与赵驿孟随口一提,不成想路过花园,竟被他哥叫住,且又当着嫂嫂的面言语令他难堪,于是他才以牙还牙。 便是被晒黑,苏灵咚发现,赵驿孟脸上的红潮已蔓延至脖子根。 该脸红的人是明明她,然而他实在过于正经,才会被弟弟玩笑的言语激得面红耳赤。 “你又笑什么?” “我爱笑便笑,难不成还要你批准么?” “磨蹭什么,还不走?” “六郎,你到底想跟我忙什么?” “不害臊。” “话是说你自己说的,要害臊也该你害臊。”苏灵咚又开心起来,赵驿孟躲避她目光的模样实在有意思。 趁他不注意,她便追上去,伸出双手挽住他的胳膊。 果然亦是马上被甩开,赵驿孟呵道:“这么热的天气,拉拉扯扯做什么?” “装模作样!”苏灵咚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跑前面去了。 那灵动的身姿,尚带着一些少女的俏皮,与妇人的沉重全然不同。 本以为她会悲伤消沉,甚至一蹶不振,不曾想,她还是一如从前般活蹦乱跳,仿佛什么亦不曾发生,武将之女果是更皮实的。 赵驿孟站着,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瞬,方迈步跟上去。 日前宫中发生之事,他师弟路呈骞已密函发给他,是以在江州的事情一办完,他便快马加鞭,先回了临安,顺江而下的太子此时尚在归途中。 方才见他母亲,太王妃又说了一遍。 他从他们的院子,一路好找,及至见到苏灵咚,准备好的话,赵驿孟一句都没能说出口,担心的、关心的,那种耗费情感的话,对他来说太难以启齿。 今夜床榻上再试试,他追上她—— 第23章 背对背难心连心 苏灵咚与赵驿孟成亲后第一次共用晚膳。 菜品七八种, 东坡肉、炒河豚、紫苏虾、煎鸡;夏月麻腐、辣瓜儿、三色水晶丝;配有八鲜羹;酒是千日春,还有一碟蜜饯:糖脆梅。 赵驿孟嫌屋里闷,便吩咐将膳食摆在院中石桌上, 一旁是假山流水的池子,鱼儿悠游其中,那时天色尚明, 苏灵咚从没在院子里用过膳,觉得很好玩。 他二人比邻而坐,在赵驿孟身旁, 即便无事发生,只要他不故意气她, 苏灵咚的心情总很好。 她两肘搭在桌上, 双手撑着下巴, 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赵驿孟看了许久,毫不遮掩地露出痴迷的笑容。 起初, 赵驿孟很淡定,任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愣是没吭声,许久还不见她动手给 * 自己拿箸,道:“盯着本王, 肚子会饱?” 苏灵咚很想点点头,但她的脸皮并没厚到那种程度。 筷箸就在他手边,却还向她伸手, 确是被伺候惯了的。 她拿起一双,然并没交到他手中,而是夹起一块东坡肉,小心翼翼地向他的嘴边递去, 同时“啊”的一声。 以他别扭的性格,苏灵咚料想他自然不会张口,未料竟如簪花那次,赵驿孟出乎所料地配合,他虽愣住了、脸红了,却不由自主地张口将肉接下,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般,那总是冰冷的眼睛旋即起了涟漪,一边咀嚼,嘴角甚至有了不易察觉的弧度。 因他反常,苏灵咚反而不知该怎么继续逗他。 “好吃么?”她眨了下眼睛,笑着问。 “不好吃!”因为嘴里有肉,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 第50页 苏灵咚新夹了一块,自己吃了,明明不腻,于是她再夹了一块,给赵驿孟又递过去,“再试一块,很香的。” 这一次,赵驿孟不只没张口,还将头偏到一旁,满脸嫌弃,“那筷箸进过你嘴里。” 苏灵咚哂了一声,“我不嫌弃你。” “本王嫌弃你。” 苏灵咚很生气,便自己吃了。 赵驿孟再次伸手。 “筷箸就在你手边,你是手短还是手残?” “夫主之不可不事,礼义之不可不存。你不曾看过?” 苏灵咚懒得理他,自顾夹起一只虾,“看似很香,六郎,来,吃吃看!”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高风亮节,自强纯善,言行有制,来去有踪,是为夫德。” “你——” 气得赵驿孟自己拿起筷箸,除了妇容是她从娘胎里带来的,其他三德全无。 苏灵咚无视他的怒气,自顾先吃起来,每样菜一一尝过去。 “吃慢点,又不跟你抢。” “我饿了。”苏灵咚说着,盛了一碗汤,先给了赵驿孟,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本王不喜喝汤。” “那待会儿我喝。” “看你,本王——” “六郎,瓜儿好辣!”苏灵咚忽然大叫,“快快快,帮我拿一个梅子。” 那一蝶糖脆梅刚好在赵驿孟的右边,离她太远。 苏灵咚嘶嘶嘶地吸着,即便仰起头,依旧辣得流出眼泪。 “还敢不敢吃那么急?” 到底还是没忍住,赵驿孟拿起一颗梅子,“给!” 苏灵咚张口凑过去,刚要接到,赵驿孟的手一闪,“哪有这般接果子的。” “别废话,给我!”苏灵咚觉得舌头已经快要辣麻了,不得已,她伸手接了。 不远处,梅桃二人看在眼里,只以为小别之后,他们近了一步;还有几个小丫鬟亦是,偷偷看着,笑着,羡着。 甜甜的糖脆梅消去辣味后,苏灵咚又开始叽叽呱呱,她也不知为何,与赵驿孟在一起时话便停不住,尤其是看着他板着脸,不自觉地,她想要他笑。 “你去江州那么久,有想我么?” 赵驿孟猛地咳了几声,不知是听了这话被食物呛住,还是他不想回答故而咳嗽掩饰。 “你脑袋里有没有一点别的?” “没有,只有你。” 苏灵咚的语气介于顽皮和认真之间,赵驿孟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不过,低下头去吃菜之前的那一抹淡笑,苏灵咚看见了。他终于笑了,于是,这些日子以来等他回来的委屈和孤单,几将尽数散去。 傍晚那飘洒在淡蓝天空中的薄云,不知何时在夕阳中飞成粉红色。 苏灵咚不说话的时候,院子里便静静悄悄的,只剩下池中假山上的流水淙淙。 赵驿孟的吃相很好看,不紧不慢,猜不出来他对哪一道食物更加喜爱,他和苏灵咚一样,也每一样都吃,似乎并不挑食,连说不喜欢的汤亦喝了半碗,除了没碰那一盘辣瓜儿。 他绝不会从中间下箸,而是从边缘夹起; 将食物送到口中前会微微低头,那动作,流畅自然,又带着一些优雅,一点也不犹豫、不拖泥带水; 咀嚼食物时,他略微显薄的双唇绝不张开,发出的声响也绝无可能从口中遗漏,他那一上一下的颌骨与那一起一落的左脸颊保持得十分协调,动作规律得——仿佛每一口食物咀嚼的次数都有严格的规定。 想来是一个条条框框很多、严于律己的人。苏灵咚想,好看的人,连吃饭的样子亦是很好看的。 “怎不说话了?” “我怕你嫌我话多。” “你话本就多。”…… # 他们睡下时,天将三更。 赵驿孟见换成轻薄淡雅的灰 * 绿色幔帐,觉得屋里像萦绕着迷蒙的青烟。 他仍旧未习惯已成亲的事实,内心依旧抗拒着,与其说不喜欢苏灵咚,倒不如说这被赐予的婚事令他兴味索然。 因为内心不接受,与苏灵咚同塌而眠的夜晚,许多时候他都失眠。 寂寞惯了,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任谁都会不习惯,自然,不包括苏灵咚。想来她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并没受到过伤害,比较容易相信外界。 背对着苏灵咚,他知道,她在背后看着他。 “苏姑娘——” “你怎么还叫我苏姑娘?!”苏灵咚要被他气死。 “本王该叫你什么?”赵驿孟语气并不似日常那般生硬。 “你才是真正装模作样的人。” “你的脸如何了?” 他知道了!亦是,这么大的事情,他去见太王妃,她自然是要与他说的。 苏灵咚望着他背光的、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要抱上去,不过她只是想了想,若是被推开的话,会受不了。 已不止告白过一次,虽不够直接,可她确定,他一定能听出来,不论是早前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还是盛月宫中的“我想待在六郎身边”还是今日晚膳时“(脑袋里)只有你”,已经够明白。 可他依然叫自己苏姑娘,依然背对着自己。 在重逢的喜悦淡去之后,不被需要、没有回应的失落又悄然地涌上苏灵咚的心头,她的心仿佛被细细的针刺了一下、又一下,痛了一下、又一下。 -- 第51页 “你的脸如何了?”她亦问道。 “本王早提醒你,别去招惹太子妃。” 许这便是他安慰人的方式了。苏灵咚没有乏味地跟他解释,是太子妃自己找上来。博取同情,只会令感情变得廉价。她告诫自己。 “以后,你还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么?”苏灵咚不想再说那件事,明摆着,一时间大家都不能拿太子妃怎么样。 赵驿孟没吭声,他的背似乎挺得更直了些。 苏灵咚不想让他在她身旁还绷得那么紧,便放下矜持,小心翼翼地猫过去,小脸埋到他的脊背中,温热旋即隔衣传来,差点将她烫伤。 适得其反地,赵驿孟的身子反变得更僵,但他没有推开她。 并非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的去向,不 * 过是觉得没有必要。 在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不想对她敞露太多。 渐渐地,苏灵咚的脸适应了赵驿孟的体温,他身上的气息与自己的截然不容,就像树木,那种高大粗壮、枝繁叶茂的成年树木所散发出来的清新、温热的清新,那气息一点点地融化了方才涌上她心头的失落。 于是,她又贴近了一些,纯粹地、没有他想地,哪怕不是在他的胸怀里,只要能够贴近他,他一定会明白她的用意,同时,她亦将能够继续等下去,直到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偏偏,男人身体的反射弧似乎更短,更容易冲动、失控,即便内心并未准备好,但身体,身体却仿佛时时刻刻都是做好准备的。 “很热。” 赵驿孟忍不住,拿开了苏灵咚刚刚环到他腰际的小手。 这个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还是在肆意诱惑? 他不确定。 苏灵咚内心刚刚快要满溢的温柔,一下子就被“很热”二字及赵驿孟的举动击退了。 什么也没说,她翻了个身,往里挪了挪,并一把扯过赵驿孟身上的薄被。 他“啧”了一声,半起身回头看了看她,只见她抱住被子,背对了自己。 “敢抢本王被子?” “对!你不是嫌热么?那便全给我。” 这盛夏的天气,盖不盖被子本亦无差,二人背对背躺着,一时无声。 不一会儿,苏灵咚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赵驿孟却越来越清醒。 与苏灵咚这种对外界总是敞开心胸的类型不同,他的戒心比较重,入眠常常更慢,习惯更难改变。 “虎狼在侧,还胆敢酣然而睡?!” 赵驿孟边自言自语,边从苏灵咚怀里将被子拉出,给她塞了个软枕,后替她盖上被子,方又躺下。 静静悄悄的夜,起起伏伏的心—— 第24章 太子悔娶河东狮 从江州返回, 赵驿孟骑马走官道,路直,且因心中记挂师弟密函相告之事, 故日夜兼程,竟比太子赵惇更早五六日回到临安。 行水路的太子,因赈灾顺利, 烦恼消除,心中畅快,一路悠哉, 边玩边回,他抵达临安之时已至五月底。 然他的好心情在踏进东宫见到李凤娘的那一刻便消失了。 这一次, 被罚晒的人是姜儿和钱钱, 倒是令他觉得意外。 这姜儿和钱钱, 向来都是李凤娘的一把手,如今居然亦无法 * 幸免。 李凤娘坐在殿前, 亲自监督着他二人,正午的太阳是火辣辣的, 姜儿和钱钱笔直地、一动不动地站在耀眼的阳光里,面上全是汗水。 一见赵惇回来,李凤娘忽怒气冲天地站起, 因起身太猛,晃得她头上的步摇打了好几个结。 猜都不用猜便知,她一定又闹了事被禁足。这种时候, 赵惇通常是敬而远之。 “赵惇!”李凤娘直呼太子名讳时,表明她的怒气值已达到巅峰。 “你能不能消停一下?一天天闹腾,我大老远回来,你不笑脸相迎便罢, 还对我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赵惇偶尔也会耍耍威风,“你们下去罢。”他对着头顶水碗的姜儿和钱钱道。 二人听到被太子赦罚,只一同看向在太子妃,见她没反对,方道:“谢殿下赦罪。” 赵惇摆摆手,姜儿和钱钱才告退。 “你说,孟郡王都回来五六天了,为何你今日才到?” “你看你,气得脸都变丑了,书有言:嗔怒面目自鄙。何苦?”赵惇是个好脾气的,他亦不恼,只哄着,“让我猜猜,这次是谁惹了我爱妃?” “你不会猜到的!”李凤娘本想发泄一番,结果赵惇那水一般的性格,令她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发作。 “那让我猜看看,这次是被禁足多久?”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说有的没的,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这几天是不是跑去做那些令我讨厌的事情了?” “我宠你、爱你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做令你讨厌的事情?便是有功夫,我亦只会用来宠你、爱你。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的?”太子嘻哈说着,他送给李凤娘的金银珠宝已经被抬到她跟前。 内侍打开那宝箱,只见里面珠闪金灿、玉白翡绿石红,各式各样的华贵饰物应有尽有,李凤娘高傲地瞥了一眼,“每次都是这些!” “你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拿来!”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做到。” -- 第52页 “既如此,你便去把那个害我被皇后娘娘无限期禁足的狐媚娘子绑到东宫,让我亲自惩处她!” “无限期禁足?”赵惇尴尬笑着,“莫非你触了父皇逆鳞——云妃?” “我去惹皇帝的妃子做什么?” “你又不是没惹过父皇的妃子,不说太远,上次黎妃不是?” “赵惇!” “我告诉你,我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面对父皇和他的女人,你给我收敛一点,免得再引火烧身!” “苏灵咚!!!” 李凤娘这一声吼,恰似这大热天里无端的一道惊雷,不 * 只震得东宫内外人人从昏沉中猛醒,便是后宫其他各殿各院,亦无能幸免,好事者甚至竖起耳朵,希望她能将更关键的事情吼出来。 最淡定的是赵惇,他对动不动便熊熊燃烧的李凤娘早习以为常。 “从马上摔下来那事早查明了,与孟郡王妃无关,怎么你还是耿耿于怀?” “我跟你说是那件事了么?” “那又是何事?” “你可知你去了江州之后,宫里在风传何事?” 赵惇摇头,拉住她往殿内,“殿内有冰,我们且进去消消火气。” “风闻,皇后娘娘很喜欢苏灵咚,说什么她长得像嘉国公主,你是嘉国公主亲哥,你自己说说看,这皇后娘娘可是胡说八道,那苏灵咚怎么可能会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李凤娘说得飞快,“皇后娘娘还每教导我不可信口雌黄,如今看她自己说出什么好的来?不止如此,她居然带苏灵咚去见太上皇后,起初我还不信她想收她做养女,你等着看罢,只怕那诰命文书不日即将下来——” “等等!”赵惇打断李凤娘,“这事和你被禁足到底有和关系?” “这个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是重点?难不成你嫉妒苏灵咚,所以她进宫见皇祖母之时你带人找她麻烦?!” 见李凤娘低头不语,赵惇料想已被自己言中,“你这蠢货,我看母后教训你教训得实在太少,你就该一直被禁足!” “赵惇!!我恨你!!!” 短短功夫,第二道河东狮子吼又波及整个后宫。 “你恨我,我更恨你!”赵惇亦是被她气到不行,“我且问你,你到底对那苏灵咚做了什么事情?” 李凤娘从没见赵惇发这么大的火,他的声音、面色全变了。 “还不快说?!” 李凤娘又被吓了一跳。 这时候她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便不再撒泼叫吼,改走小可怜路线,“你自己想想看,那狐媚娘子,在盛月宫中的马球场出尽风头便罢了,如今——哼!如今居然把她的小爪爪探进这皇宫了,我怎么忍得了?我不容许她抢了我的风头,要是让皇后娘娘收了她做养女,封个公主什么的,日后她岂不更是要对我耀武扬威么?我受不了,我不允许,我就——” “就如何?” “就训了她一顿?” “如何训的?!” 李凤娘一直以为赵惇不会发威,未料,怒起来,竟是条真龙。 她是那种一旦风头被压便会立马示弱保命的类型,这时她低下头,声音已经小了很多,“我轻轻地扇了她两巴掌。” “轻轻地?!”赵惇拍了木桌,“我可真要被你蠢哭,你也不想想看,这苏灵咚若是能被封为公主,受益的人会是谁?你上次得罪她,惊了他父亲,你还是不知问题的 * 严重性。这次,若是再让她父亲知道,若闹起来,你可知要如何收场?” “自然是她自己!她得了名头,难不成还会是我受益么?”李凤娘杏眼圆睁,“这么说,上次我被禁足,是被苏灵咚父亲打了小报告?” “蠢妇,真是蠢妇!你就只看得到这些表面的、无关紧要的!”赵惇仰天长叹,“我与六弟向来同进共退,从来都是一条线上的。那苏灵咚是他的结发之妻,在盛月宫你也见了的,他二人如胶似漆,和谐无比。若是她被母后收做养女,岂非是你我之幸?!你如今这一闹,且不说那苏灵咚和她父亲,六弟会与我生分亦说不定!” “这——”赵惇如此一说,李凤娘忽觉得问题好像真的很严重,亦顾不得去细究过往,但她又不想轻易承认自己无知,便低声继续撒娇,“你就只会想到你自己的前途,你可曾为我想过?我在这后宫,若是风头被苏灵咚抢了去,这人生还有什么盼头和意思?我不管,我恨她,就要欺负她。” “你可给我安分些,别再给我添乱了,好好待在东宫反省罢!”赵惇是真没办法、亦不想再哄她。 “赵惇,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六弟府上。” 在这宫里,对李凤娘好的人只赵惇一个,成亲十几年,赵惇从不曾对她发过这么大脾气,若为此真被他冷落,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于是,她又计上心来。 “太子殿下,我也要去。” “什么?”赵惇一时搞不懂她又要捣鼓什么,“还在禁足期,你别再四处招摇,惹母后不高兴。再说了,只怕六弟他们避你还来不及。” “倘若母后听闻我今日到孟郡王府负荆请罪,指不定她老人家便高兴了。” 这不是真的!赵惇觉得李凤娘一定另有算盘。 “姜儿、姜儿!”亦不等赵惇同意,李凤娘忙叫唤着,“快将上次我娘亲送进宫来的《天降祥瑞之遍地开花》取来。” -- 第53页 “你到底要做什么?” “礼多人不怪,既要请罪,自然是好礼先行。” “你可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请罪?那是你会做的事情么?!” “方才太子一番训诫令我醍醐灌顶,现今我已知错在哪里,趁还能够挽回,我且随太子前去,亲自向那苏妹妹请罪,如此方显你我夫妻的诚意。” “早前为何不清醒一些,真是——” “太子殿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可知本王最不喜欢说一套做一套的,你若是有心致歉,便带上父皇赠的佛岭茶,还有书房中先帝徽宗所作的那一幅字画,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六弟他们不爱的。” “花里胡哨?”李凤娘非常不 * 高兴,“你可知那一幅《天降祥瑞之遍地开花》绣了多久,三年,一针一线地绣了三年好么?便是你有金山银山,亦未必能够求得那杜绣娘的一幅作品!” “就你们喜好奢华的爱这一种。” “今日便全听太子殿下的,谁让我惹了你最珍的贵的六弟——的娘子。” 说着,李凤娘又命姜儿去取茶与画,并嘱咐她要包装得华丽一些。 姜儿应了是,领命去了。 见李凤娘服了软,赵惇的气便消了些。 “太子方才回来,这会子天热日晒,不若我们先喝点薄荷乌梅雪茶,待日头偏一些再去不迟。” “所言甚是。”赵惇亦觉得有些乏了,回程行船虽平稳,然耗了太多时日;再者致歉亦不急于一时,遂又坐下来。 李凤娘见稳住了太子,心中暗喜,只觉计谋已成了一半。 不一会儿,雪茶来了,他夫妻二人便又说说笑笑起来,茶毕,又相携推拉进了寝室。 及至日头偏了,他们方带着备好的礼物出宫。 李凤娘自是一如往常,打扮的花枝招展,出一趟宫,她向来是一定要丽压临安万艳的,从来都要摆出一副仙姬下凡的架势。 第25章 剑拔弩张智斗勇 因天热, 苏灵咚沐浴过后换了一身雪白轻盈的衣裳,秀发只用白色的丝带系着,未用任何钗饰, 却更显脱俗,真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面上已恢复如初, 她刚刚出浴,那肤色,竟雪白得与身上的衣裳相去无几。 因无事, 赵驿孟又日常地不知所踪,她便命青梅备琴。 自到了临安之后, 她没再弹过琴, 这夏日天长, 诗书也看得生倦,王府亦不愿再逛, 而出门—— 赵驿孟说,街头是非不断、意外难料。 她反抗过, 然反抗无效。 连太王妃亦说,在家保平安。 因而,便是对西湖念念不忘, 亦无可奈何。 忽起风了,吹得院中的芭蕉猎猎作响。 苏灵咚站在台阶上,等着去取琴的青梅, 温热的风忽扑面而来,撩起她的发丝,举袖挡风时,她见赵驿槿急匆匆穿进院子, 神情带着慌张与恼恨。 “嫂嫂、嫂嫂!”连语气亦带着慌张与恼恨,脸蛋儿红扑扑的。 “妹妹,”苏灵咚下了台阶,迎过去,“何事如此匆忙?” “太子妃娘娘来了!” “妹妹可知所为何事?”苏灵咚心中虽惊,面上却很冷静。 赵驿槿摇头,“她同太子殿下,不声不响忽然来访,所幸六哥在家,若不然,谁知道她又要做出什么好的来?” “妹妹别怕,今日她断不会胡来,我们 * 府上又非皇宫。”苏灵咚安慰她。 “六哥令我来请嫂嫂过去,”听那语气,赵驿槿显然是不乐意的,“嫂嫂要不要亦同母亲那般,寻个理由推掉?” 苏灵咚看她那气鼓鼓的模样,想是上次宫中惊吓过度,至今心有余悸,“无妨,我去见她。” “嫂嫂,若是她无礼——” “妹妹放心,有你六哥在。”苏灵咚轻轻拉住赵驿槿,“还有,太子殿下乃明理之人,断不容她胡来。” “真的么?”赵驿槿将信将疑,到底年纪还小,涉世不深,情绪全挂在脸上。 “自然的。” 这时,青梅抱着琴回来,见她姑嫂二人站在阶前,便行礼问:“姑娘,这琴,放在屋里还是亭中?” “放屋里罢,快去叫青桃出来,随我到正堂那边去。” 旋即,她姑嫂二人在前,几名侍女随后,一行出了院子,穿过长廊,又经花园,才进正院,果见有宫中侍卫,以及宫女各数名。 苏灵咚暗忖,那一日皇后娘娘明明严声下了禁令,没有她的旨意,不准太子妃离开东宫半步,为何不过十来天功夫便放了她?这惩罚,只是做个样子的么? 及至正堂门外,苏灵咚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她与赵驿槿相携跨进大堂,未及开口,花枝招展、明艳无双的李凤娘便迎过来,含笑唤道:“苏妹妹!” “臣妾见过娘娘。”苏灵咚行礼,只冷眼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赵驿槿只把脸别到一旁,看都不看李凤娘一眼。 李凤娘轻蔑地瞥了小妹妹一眼,倏地从她手中抢过苏灵咚,一把挽住她,向端坐着的赵驿孟和太子走去。 赵驿槿没再跟上前一步,只站定,在她们身后怒瞪着李凤娘的背影。 及至走到右边上座前,苏灵咚轻轻推开李凤娘,又行了一礼,“臣妾拜见太子殿下。” -- 第54页 “弟妹不必多礼。” 赵惇并未站起,只抬起头,看了看苏灵咚,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这一对比,不由暗自感叹,两人站在一起,便是真花和假花的区别。 李凤娘再如何打扮、装饰,究竟难以免俗,不若苏灵咚的天然美,不染烟火,宛如仙岳中来。 赵驿孟见太子妃又伸手挽住苏灵咚,那架势,仿若苍鹰捉住小白兔一般,待要开口,却被李凤娘抢先一步—— “看看、看看,便是因太子对妹妹这般的眼神,令我妒忌、 * 令我发狂,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要怪便怪自己年轻不再、人老珠黄,这世道,谁人不爱嫩如鲜花的娇娘子呢?不怪大家,要怪就怪妹妹生得太美!” “妹妹不敢当。”苏灵咚再次推开李凤娘,太子妃过于直接,又毫不客气,先骂太子,再自我开刀,最后箭头急转直刺,骂她美色魅惑人心,可谓连环出击,“太子殿下与娘娘乃人中龙凤,而我等不过凡夫俗子,又岂敢相提并论?身体发肤乃受之父母,人人皆同,娘娘此言,妹妹消受不起。” 太子和赵驿孟一时插不上话,两个女人的对话似有了火.药.味。 “妹妹不只人美,又这般地能说会道,怨不得皇后娘娘喜爱,太上皇后召见,”李凤娘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现今,连我亦对妹妹越看越爱了,之前只怕是我瞎了眼迷了心,才会对妹妹痛下狠手。”说着,她冷不防伸出右手,轻轻抚过苏灵咚的左脸颊,“不知妹妹的脸,现在还痛不痛呢?” “娘娘不必挂心,我的脸早不痛了,如今似乎还更娇嫩了些?”苏灵咚不经意地别过右脸颊,看向赵驿孟,好让李凤娘看得清楚些,收回视线又道,“只不知皇后娘娘是何时给娘娘解了这足禁?今日娘娘与太子殿下忽然大驾,又是所为何事?” 不只李凤娘,连赵惇和赵驿孟亦被苏灵咚的倒打一耙惊呆了。 李凤娘原本就是不点自燃的性格,心里痛处被刺到,一时间便怒火中烧,几近发作。 今日,她自告奋勇地与太子前来王府,嘴上说要负荆请罪,内心打的却是借机解除被禁足困状的主意;同时旧事重提,将赵驿孟夫妇羞辱一番。 如意算盘打得好,志在必得而来,未料偏偏苏灵咚不是那种一被刺激便轻易发作的类型。 一旁的赵惇见李凤娘气得喘粗气,怕她大闹王府,便及时开了口:“今日我们来访,正是为了日前之事特来向弟妹请罪——” “赵惇!”李凤娘终是没能忍住,嘶吼出声。 明明她稳占上风,被赵惇这一戳,她方才那凌人的气焰瞬间矮了一大截。 请罪那种说法,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在李凤娘的人生中,永远都没有请罪这种说法,便是错,在敌人面前亦要错的昂首挺胸。 她真是没想到,成亲十几年,赵惇依然不了解她。 见太子面上挂不住,赵驿孟开了口:“殿下言重。往事已矣,你我兄弟,请罪一说实在见外。” “为兄实在汗颜,太子妃打了弟妹,实是不妥,今日我夫妇前来,确为致歉,还望三弟与弟妹勿要因凤娘一时冲动与我们心生嫌隙。” 赵惇人如其名,是个惇厚之人,长相亦是那种令人心安的大哥哥模样。 李凤娘面具被赵惇撕了下来,觉得便是再发作亦效用甚微,便顺台阶而下,“甩巴掌的人是我,太子何以纡尊请罪?”瞬间变脸,她亦毫不觉得尴尬—— “怨不得妹妹还在生姐姐的气,这脸上的伤是消了,心中之痛定然难消。我是做了坏人,孟郡王和弟妹若要怨恨,便只怨恨我李凤娘罢,我们太子殿下一向仁德宽厚,礼贤下士,且请你们莫要与他心生嫌隙。” 苏灵咚见她反反复复提及打脸之事,早已看透她意在言语相辱,故回道,“妹妹如何敢怨恨太子妃娘娘?娘娘打伤妹妹事小,只是日前觐见,皇后娘娘告诫妹妹,人妇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贤良仁善,克勤克俭。那一日,皇后娘娘亦是这般提醒娘娘,不知娘娘可还记得?若娘娘枉顾皇后娘娘训诫,则可谓兹事体大。 “至于我与孟郡王,对仁德宽厚的殿下向来遵从敬爱有加,别说嫌隙,便是连微词亦未曾有过,还请殿下与娘娘勿要多心。” 她语气温和,态度诚恳。 赵惇只以为她是那种胸襟广阔的女子,无心与太子妃计较;赵驿孟却不以为然。 李凤娘虽不把苏灵咚和赵驿孟放在眼中,却委实忌惮谢皇后。 而偏偏打脸这一事,实在绕不过皇后。反复几次,她根本占到上风。 “既如此,日后便让我们姐妹与他们兄弟一同进退。”她又干笑几声。 “遵娘娘旨意。” “姜儿!”李凤娘唤。 姜儿应了一声,便领着两名宫女带着礼物过来。 苏灵咚命人接下,淡然地答了谢。 这时,王府的侍女开始奉茶。 赵惇和赵驿孟的话题已转到国事之上。 苏灵咚便请李凤娘到左边入座。 二人言语交锋过后,静下来,方知坐到一起是如此尴尬。 不多时,李凤娘便失了耐性,冲着赵惇道:“何时回宫?” 赵惇见事 * 情已了,收了话,起身告辞。 赵驿孟夫妇一同恭送他们,及至王府门外。 -- 第55页 李凤娘今日乘兴而来,并不算败兴而归,回到宫中,她便耀武扬威地到仁明殿,向谢皇后回禀今日王府之行,全是些好听的假话,诸如负荆请罪、冰释前嫌、握手言和,日后将与苏灵咚姐妹共进云云。 谢皇后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她已看透太子妃前来所为何事。 “谁允许你私自离宫?”她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太子妃的意思,不过是面子上的话。 “回禀皇后娘娘,并无人允许,臣妾见太子担心孟郡王心生芥蒂,特地登门致歉,然打人的是臣妾,我又岂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罢了,你既与郡王妃言和,禁足便到今日为止。” “谢皇后娘娘。”李凤娘的目的达到了,便立刻告退。 “等一等,”谢皇后喊住她,“太子回宫,亦不说先向皇帝请安,你且回去传他来见我。” 李凤娘答是,退去。 回到东宫,她只想着,若此时皇后见了太子,方才所扯的谎言岂不白瞎?故对皇后之命,她不仅只字不提,还将赵惇的注意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那一头的王府,赵驿孟是第一次见识到苏灵咚不畏权势、能屈能伸的性格,且她遇事出奇冷静,全不似太子妃那般乖张尖刻、锋芒外露,而只以退为进,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送走太子夫妇后,苏灵咚神情露出倦怠。 二人前后相随,回到院中。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你是不是又给你父亲捎了书信?”赵驿孟问。 苏灵咚愣了下,莫非他以为太子夫妇今日登门致歉是因为她给父亲写了书信的缘故么?“六郎为何如此一问?” “此前下药之事,不亦是你父亲上书皇帝,太子妃才被罚了?” 果然,大家都知道了。 那么太子妃肯定亦知道了。难怪她会一而再地与自己为难。 苏灵咚忽然不想说话,只觉无比疲累。 “我父亲维护我,有错么?”她知道赵驿孟不是这个意思,却忽然想与他大吵一架,好发泄心中委屈,是以故意言语令他误会。 “你可知道,那般回敬太子妃,会挑起事端?” “是不是比起事端,你宁可 * 我挨巴掌?你不在我身旁,不能护我便罢了,难道亦不许我爹爹护我么?今日你亦见了,太子妃一而再叫嚣,言语羞辱,说是来致歉,前前后后,她可有致歉的意思?”见赵驿孟不答,她继续道,“我本无意惹是生非,不过,我也不想被人一再□□!我且问你,若那两巴掌是太子打在你脸上,你又当如何?” 赵驿孟一言不发,脸色相当难看。 看来这架是吵不起来的。苏灵咚又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先进了屋。 “本王明明护了你。” 赵驿孟的声音,几乎连他自己都不曾听清—— 第26章 冷夫君有口难言 隔日, 赵驿孟去了六和寺。清晨的寺院一派宁和,阳光照得小院一片敞亮,便是偏院, 亦飘荡着淡淡的香气。 “又是苏美人的事么?”路呈骞一见到赵驿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他想说什么。 “本王不许你再叫她苏美人。”赵驿孟很烦,很挫败, 昨日、昨夜苏灵咚的那一番质问,令他睁着眼睛思索了整整一夜。 “总那般端着累不累?看你的脸,都将成石雕了。”路呈骞从不在意赵驿孟的冷漠, 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他的面具。 “本王向来如此。” “说罢, 这次你又想叫我帮你做什么?” “无事, 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话。” “说话你不找苏美人, 找我做什么?”路呈骞明知故问。 “她不理本王。” 路呈骞口中的杏霜汤险将喷出,赵驿孟何曾如此哀怨懊恼过?“说说看, 你如何惹了苏美人?” “并非如你所想。” “唉,这种事我帮不上忙的, 不如你去问师父,老人家慈悲,指不定有解。” “她为何不懂?本王一直在保护她。” “她当然不懂, 每一次遇到危险,暗中救她的人都是我。”路呈骞骄傲地指着自己。 “这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你该不会又要请我帮忙罢?”路呈骞摆摆手,“临安我已待得有些腻了, 以后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赵驿孟正色道,“在太子妃消停之前,本王希望你能待在临安,必要时继续助我保护苏姑娘。” “苏姑娘?!”这称呼, 路呈骞惊呆,“哪一个苏姑娘?” 赵驿孟不耐,“还会有谁?自然是她父亲于你有恩的苏姑娘。” “若我是苏美人,亦懒得理你!” 路呈骞面露讥讽,果真不该将那事情告诉他。 “你这是什么话?” “女人呢,大多很单纯的。”路呈骞表现得很有经验的模样,“有空就多陪陪她,时不时投其所好,送些她喜爱的 * 小礼物哄哄她,她便会很开心,哪还会跟你闹别扭?真是笨死了。” “是么?”赵驿孟若有所思,连师弟说他笨似乎亦无所察觉。“送礼物便可以?” 可旋即,他又陷入新的漩涡,他根本不知苏灵咚喜欢什么,他对她,几近一无所知。 “看你这样子,准是没送给苏美人礼物的了。”路呈骞大摇其头,觉得他师兄已经无药可救。 -- 第56页 “本王并不知她喜欢何物。” “你没有嘴?” “罢了,本王去见师父。” “师兄,报酬呢?” 赵驿孟头亦不回,只向后扔来一个胀鼓鼓、沉甸甸的袋子。 # 昨夜,苏灵咚等至夜深不见赵驿孟归来,想着他应在家,睡前便没将门阀扣上。 及至半夜,果听到开门的声响,那推门的力道,确是他。 赵驿孟上床后,命道;“往里挪一些。” 苏灵咚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别装了,本王知道你醒着。” “你既知道我醒着,竟不知道我在生气么?” “你为何生气?” 苏灵咚倏地起身,“我气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气你对我不管不顾;气你总是让我一个人空等着;气你总是无声无息消失;气你总是不由分说地指责我——” “本王何曾指责过你?” “此前太子妃因对你我下药被罚,你曾问过是不是我给父亲书了信的缘故,那时,我肯定地答过你没有,你只当耳旁风,日间居然问我是不是又给父亲书信,便说明早前你认定了我给父亲写过信、诓过你。如今我再明明地与你说一次,到临安之后,我从未给我父亲写过书信,从没有!以前没有,这一次亦没有!”苏灵咚忍无可忍,声音又提高了许多—— “我远在扬州的父亲尚且知道疼惜我、设法保护我,你是我托付终身之人,却总在我深陷无助之时见不到人影。一直以来,明明是太子妃一再滋事,到头来你却指责于我,说我那般会挑起事端,你总不可能不知那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罢?!你分明一再提醒我别去招惹她,可我不招惹她,难道便代表她会放过我么?” 赵驿孟沉默,不愿辩解,伸手想将脆弱的苏灵咚揽入胸怀,却被她闪开了。 “你这个笨蛋,还不快哄我!” “无理取闹!”赵驿孟火了,方才明明是她自己推开,身体说不要,嘴巴又说要,他实不知她要怎样,倘若哄她,指不定她要闹得更厉害,便懒怠再说更多。 苏灵咚见依旧吵不起来,便气呼呼躺下,背对了他。 赵驿孟从不是示弱之人,亦背对着她。 二人背对背,距离那么近,却仿佛遥遥相对的东与西。 这边赵驿孟仍在苦苦思索着,那边,她的呼吸已变得均匀起来。 他辗转反侧一夜,不得其所,天才明亮,便骑马去了六和寺,这种事情 * ,还是对师弟比较方便开口。 待苏灵咚醒来,赵驿孟已不知所踪,一如他往日的作风。 爬起来之后,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她只想着,这一次,他到底要消失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眼看着就要到六月,成亲将满三月,苏灵咚仍旧糊里糊涂,没有成亲的真实感。 她记得,不论是她大哥苏泽疆,还是五哥苏泽域,他们刚刚成亲的那一段时间,与嫂嫂们的言谈举止,好不温柔亲密,只恨不得与他们的新娘子天天腻在一起。 赵驿孟则刚好反过来,仿佛只恨不得不见自己。 苏灵咚出生至今,凡熟知她的人,无不对她赞赏、喜爱有加,她坚信,假以时日亦能令赵驿孟敞开心扉。 可过了这许久,她觉得他还是一如从前般冷漠、无法靠近。 是以,日久生情可以么? 还是,根本只有自己一腔热情。 苏灵咚有些灰心,这般摇摆几次,依旧拿不准赵驿孟的心思,忽不知如何是好。 若能够一走了之该多好。生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她便将赵驿孟的告诫和婆婆的劝阻抛到脑后,打算今日给丰采星书信一封。 当时在盛月宫,分别之前她二人曾约好要时常联系的。苏灵咚想,只要寻到事由,便能理直气壮地出府。 然她才用过早膳,计划便被太王妃派来传话的侍女打断。 原来每到月末,只要天气晴好,太王妃都有到灵隐寺敬香礼佛的习惯,因想着早日含饴弄孙,她便生了顺便带苏灵咚去拜送子观音的想法。 苏灵咚觉得那亦算出门,便开开心心地答应了。求不求子无所谓,反正赵驿孟终是不为所动。 # 她婆媳二人上了马车离去不久,赵驿孟的白马便在王府大门前停下。 结果偌大的王府里,他只找到赵驿槿。 “你嫂嫂呢?” “与母亲上灵隐寺去了。” “为何你没去?” “她们要去拜送子观音,我为何要去?” 赵驿孟忽然发现,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噎他。 方才,连他师父亦道,“佛门清静地,不言男与女。若欲断烦恼,不住空与色。” 他兄妹二人相随进了屋,坐在方桌旁喝茶。 “六哥,嫂嫂是不是有了孩儿?” 赵驿孟才喝进口中的茶尽数喷出,这问题冲击力实在过大,曾经,他与他父王遭到埋伏,与数十恶人交手,他亦不曾如此失态和慌张过。 “谁告诉你的?”他避开妹妹的眼睛。 “这还需要说么?成了亲之后,有孩儿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才多久?已被你嫂嫂带坏。” “六哥,最近你有没有遇见路大哥?” “路呈骞么?” -- 第57页 “早晨才见过他。” “这样啊,原来他在临安。”赵驿槿低下头,咬了咬嘴唇,“那何时——何时路大哥会再到我们府上做客?” “并无特别之事,他为何要到府上做客?” 原来,赵驿槿去年及笄礼过后不久,亦是夏日,她在湖边游玩,见荷花盛放,便弯腰伸手去摘,奈何总够不着喜爱的那一朵,恰在那时,在王府逗留的路呈骞路过,赵驿槿只见一个身影凌空闪过,想要摘的那朵花便霎时不见。 才一站正,只见那花已递到她眼前,是一个不修边幅、略带不羁之气的男子,她刚伸手去接,路呈骞手一闪,“叫哥哥!” 赵驿槿见他盯着自己,羞得抬不起头,半天不吱声。 “那我拿走了。”路呈骞转身作势要走。 “哥——”赵驿槿只觉两颊有如火在烧,“哥哥。”声音轻如微风。 如愿拿到荷花,路呈骞离去之时转身那一记灿烂的露齿笑深深地印进她的脑海…… 赵驿槿见她哥根本不懂她心底的秘密,便转了话题,“明明嫂嫂心情不佳,为何六哥不多陪陪她?日前在宫里,以及昨日在家中,你可知太子妃给她造成的伤害有多深?若是你看到当时嫂嫂的脸肿得有多厉害,昨日你便不会再令我去请她来见太子妃——” “那种情况,你以为六哥——”赵驿孟只说了一半,“待你嫂嫂回来,你陪她散散心、聊聊天。”他站起身,准备要走。 “六哥,你要去哪儿?” “我有事要做。” “难道那事情比嫂嫂还重要么?要我陪嫂嫂的话,六哥许我一个好处。” “你嫂嫂的生辰快到了,你们此前不是想去西湖么?到时我便带你们去。” 赵驿槿一听说可以出门,便高兴地答应了。 孩儿——赵驿孟连想都不曾想过,连一次亦不曾有。 被妹妹那么一问之后,他入宫的一路之上,“六哥,嫂嫂是不是有了孩儿”一直霸占着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于是,前所未有地,他联想了一番:儿子的话,自然要像我一般,面如皓月清朗,身如峰峦挺拔,脑袋瓜自是要十分机灵,日后方能学富五车、博闻强识。女儿,就让她像苏灵咚一般,娇俏可爱,明媚灵动,美若仙子,但不可那么调皮,必须更乖巧一些、文静一些,不可对貌美的男子犯痴…… 他没发现,想起苏灵咚是,他的面目柔和了许多,心中温柔了许多。 他只发现,这一刻,他有点想快一些见到苏灵咚。 不自觉地,他掏出那个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看了看,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笨手笨脚的女人,连针线活都做不好。 “还去拜送子观音,亦不害臊。”—— 第27章 喜怒哀乐因谁起 及至午时, 太王妃她们方才从灵隐寺归来。 出门走了一趟,苏灵咚的面上明朗了些,她本欲趁机游览西湖, 然见太王妃在寺里被日光些微一晒便面露疲倦,只好按下不提。 回到屋里,果是空 * 空的。 若有一日, 归来时能见到赵驿孟在等自己—— 只如此一想,亦不管有没有可能,苏灵咚心头的阴霾便散去一大半, 似比到外面散过一圈的更有效用。 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苏灵咚坐下怔怔想着,只仿佛, 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他挟制着, 开心是因为他, 灰心是因为他;期待是因为他,失落亦是因为他…… “姑娘, 你方才说出了汗,可要沐浴?”青梅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思, 她知道苏灵咚不喜热,一出汗便想洗澡。 “这会儿懒怠动,午后再说, 再多加些冰降热。” 青梅领命,带着小丫鬟取冰去了。 恰此时,赵驿槿带着侍女和两个小丫鬟端着午膳, 与去取冰的青梅等人错身而过。 “嫂嫂,今日我令厨娘做了扬州菜,”她欢快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就像溪流之声一般清亮, “我们一道用膳罢好么?” 苏灵咚笑着起身,“府上的厨娘还会做扬州菜么?”小姑子既然没事先打招呼,又能掐准点带着午膳过来,想必是知道赵驿孟不在。 “嗯,有一个厨娘亦是扬州那边的,以后嫂嫂若想念家乡菜,大可以吩咐下去。” 赵驿槿一边说,一边亲自将午膳从木盘端到桌上,没太注意嫂嫂眼中的黯然。 “临安菜,我亦习惯的。” “嫂嫂和六哥一般,都不挑食。” “是,我不挑食,只不能吃辣。” “好巧,我六哥亦不能吃辣,每一吃辣,便要腹痛。” 难怪,第一次共用晚膳的那次,他不碰辣瓜儿。苏灵咚怔了一瞬。 “嫂嫂你又在想我六哥啊?”赵驿槿总能捕捉住这样的神情,思念一个人时那种游离的眼神和恍惚的模样,她最熟悉不过。 “除了他我还能想谁?”苏灵咚大大方方地承认,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越坦诚越好。 “我哥真是一个傻瓜!” “我不准你骂我夫君。” “哇,嫂嫂——”赵驿槿高声惊呼,“我是在帮你骂我哥,他总是动不动撇开你,你还这样护着他?” “我夫君,我不护他谁护他?早前我敬新妇茶时你亦在旁,那一日阿婆不是当众亲戚的面嘱咐让我仔细看好你哥的?我不过是听阿婆的话而已。” -- 第58页 “这么维护我哥,嫂嫂真的只是听母亲的话么?”赵驿槿的语气带些许揶揄。 “自然是真的。”苏灵咚见她面目可爱,便又笑了笑。 “六哥总是丢下你去忙其他的 * ,嫂嫂这么好,他难道不知么?” “不用夸我,你要是想哄我开心,便多说一些你六哥好的地方。”摆好菜,苏灵咚先坐下来,“妹妹快坐。” 丫鬟们携餐盘退下,青梅端来放着湿帕子的银盆,姑嫂二人擦净手后方开始用膳。 “我六哥好的地方,那一天一夜亦说不完。”赵驿槿露出得意的神情。 “亦不知你六哥几时才回?我二人横竖无事可做,妹妹便给我说个一天一夜都行。”想套话,苏灵咚偶尔亦会比较委婉。 偏偏赵驿槿没察觉她嫂嫂的重点,只忙着羡慕苏灵咚可以这样坦坦荡荡地表达出她对赵驿孟的喜爱。她早已经看出来,嫂嫂对六哥的痴心,偏偏,六哥似乎并没有同等地回应她。 “嫂嫂,我六哥的好我自会慢慢说与你,”她笑了笑,“我们先尝尝这扬州菜,听厨娘说这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和葵花斩肉,是当年隋炀帝运河建成之后,乘船南下途经扬州时,御厨们在扬州名厨的指点下做的,看起来很好吃——” 苏灵咚没再追问她漏过的问题。“这葵花斩肉,在我们扬州大家都叫它跳丸炙或狮子头,确是老少咸宜的菜品。妹妹有心了。” 说着,二人一同品尝了狮子头,果是松软可口、美味异常。 “很地道,确是家乡的味道。”苏灵咚看着小姑子,忽觉得她很暖心。 “下次呢,你也可以叫厨娘做扬州菜,同我六哥一齐用,想来他会喜欢。” 赵驿槿开口闭口都是她哥,苏灵咚隐隐约约察觉,今日她是赵驿孟特地派来的。 “方才你不是说你六哥好的地方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现在不说更待何时?” “嫂嫂,若我说了,你只会觉得我如那街头卖画人一般自卖自夸,总之呢,你早晚会自己发现我六哥的好,不急。” “但愿罢。”苏灵咚淡淡回道,又想起早晨刚起床时的那一番思虑,成亲之前的美好期待与成亲之后的现实差距,令她无所适从。 陌生的两个人,原本相隔万水千山,仅仅凭皇帝御赐,便捆绑到一起,面前横亘着长长的一生。苏灵咚此时方觉得自己天真,是她一厢情愿地幻想了两个人之间的未来,只怕赵驿孟—— 幸福果真从不是唾手可得之物。 “嫂嫂,你与我六哥是不是吵架了?” 赵驿槿放下汤勺,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你六哥是这般跟你说的么?”我想跟他吵架,但他不想,或许不屑。苏灵咚很好奇,赵驿孟到底都与他妹妹说了些什么。 赵驿槿猛摇头,“只是因为昨日之事,妹妹妄自猜测。若是我,铁定会大闹一场,都是嫂嫂好脾气。” “我亦大闹了一场。”苏灵咚这时真的想一吐为快,那些事压在心中着实憋屈。 “难怪我哥要躲开。” “其实六郎挺为难,设身处地,他唯有如此,”苏灵咚想起自己质问赵驿孟时,他隐忍不吭声的模样,及至冷静下来方知,夹在中间的他,挺难,不若自己的父亲那般,可以没有顾忌地偏向自己。“王府的重担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自然要公事为先,稳妥为先,顾全大局为先,抽不开身陪我亦是自然。” “嫂嫂亦太善解人意。”赵驿槿抿抿嘴。 苏灵咚见她面有疑惑,边喝汤边问,“妹妹心中有何问题?” “嫂嫂——”赵驿槿压低声音,用手遮住嘴部,凑到苏灵咚耳旁,“嫂嫂是不是有了孩儿?” 登时,苏灵咚面目涨得通红,她忙用帕子遮住嘴,剧烈地干咳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尔后清了清喉咙,“妹妹为何如此相问?” “嫂嫂不是与母亲去拜了送子观音么?”赵驿槿亦红着脸,“早晨我问六哥,他比你还夸张,口中的茶全喷了。” 这是什么虎狼小姑子?苏灵咚的脸更烧了,“那你六哥是如何回答的?” “我六哥避而不答,想来是羞的。” “他一个男子都知道害羞,妹妹竟不知么?” “嫂嫂,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赵驿槿努力地压低声音,生怕被不远处的小丫鬟们听了去,“这是母亲的愿望,并且,天下所有人不都是父母成亲之后才出生的?” 苏灵咚一时哑然,她很想纠正她,孩儿会出生并不是因为成亲,而是——“连我亦不知道,孩儿之事,自然是要郎中诊脉才能确信。” “既如此,我们府上有郎中——” “罢罢罢,”苏灵咚见她越来越离谱,便推开她,“书上讲的那些迹象,我并没有的,怎么能够随便传郎中?且,今日我才拜过送子观音,便是观音允了,孩儿送到,亦需要功夫,那就这么快?” 赵驿槿听了,噗嗤一笑,觉得嫂嫂说得很对。 “啊——对了,”她想起来,“六哥说要带我们去游西湖。” 苏灵咚眼睛一亮,这应该是整个五月里她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何时?六郎是何时所言,他何时要带我们去?” 及至问完方发觉有点失态,她不禁觉得自己就像小姑子一般,仍是个尚不成熟的、爱玩的小姑娘。 -- 第59页 “嫂嫂,你亦很想出去玩么?” “你知道的,我早想到 * 西湖一游。此前你我不是早约好的?偏偏出了那事,搅乱了一切。” “嗯,之前我与六哥好说歹说,他都不肯,今日还是托嫂嫂的福,他才答应了。” “这便奇了,是他说与你要带我们去西湖,为何是托我的福?” “嫂嫂有所不知,全因嫂嫂的生辰,六哥他自己开口说要带我们去玩,并非我恳求!” 他何时知道我的生辰?苏灵咚又怔了一瞬,是了,想来是成亲之前对八字合婚记下了,这时苏灵咚方想起,她亦看过赵驿孟的生辰,他二人同是初一,只不过她在六月,而赵驿孟则是十二月。 “你又在想六哥!”赵驿槿扬起下巴,语气笃定。 “那又如何,我不想我夫君,想你么?” “这葡萄酒好酸。”赵驿槿笑讽。 “哪是这果饮酸,明明是妹妹的心酸。” “嫂嫂,你!”赵驿槿决定收回觉得哥嫂感情不睦的可笑想法。 苏灵咚见成功地引起赵驿槿的嫉妒,便开心地笑了,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嫂嫂,你生辰是哪一天?” “六月初一。” “果真很快了,六月正是西湖荷花开得正好的时候。” 姑嫂二人心情皆变得很好。 许是否极泰来,苏灵咚本以为赵驿孟会消失上好久,结果这一晚,他比往常更早回来,而且两个人一见,都不约而同地面露喜色。 之于苏灵咚是因为得知赵驿孟不日将带她们游湖,此一者;二者,赵驿孟回来实乃意外之喜;而且,他还史无前例地带了一份礼物回来。 对于赵驿孟,因日间那一番遐想,这一整日,他的脑袋中都是苏灵咚的身影,因昨夜睡前苏灵咚气得失去往日的活泼,且师弟乃至苏灵咚本人都表示要他哄他,因不得其法,又虑了一整日。 及至忙完手中之事,因偶遇绘画世家的马遥父,彼时,他尚只是籍籍无名的画院待诏,此前赵驿孟因赏识他的作品,故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他便与他要了一幅画。 马远道:“我的画只赠知音。” “知音之妻可否?”赵驿孟问。 “自然,知音之妻,亦是知音。” 苏灵咚接过他带回来的画,面上早已没愠恼之色,只道:“六郎何以变成竹熊(熊猫)眼?” 赵驿孟本还为如何哄苏灵咚而烦恼,没想到她已翻篇,故亦不再计较许多,心里高兴,却板着面孔呵道:“本王比竹熊好看许多!”—— 第28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不苟言笑的赵驿孟说出“本王比竹熊好看许多”, 只惹得苏灵 * 咚哈哈而笑,是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戳中了苏灵咚的笑点。 “哪有女子如你这般在男子面前不顾形象大笑?”见她恢复了往常的生气, 赵驿孟面上嫌弃,心中却放松下来,相比懊恼, 他宁可她这般无所顾忌。 “六郎,你不喜欢我笑么?”苏灵咚止住笑,她那望着赵驿孟的双眼亮晶晶的, 眼中的小星星又回来了。 “本王不屑回答这种轻浮的问题。” 赵驿孟走到桌旁坐下来,倒了一碗凉茶。 “哪里轻浮?在你看来, 什么才是不轻浮的?”苏灵咚抱着画, 在他身旁坐下来, 此时,她的心情很好, 即便赵驿孟面上冷淡依旧,她亦不介意。 “你这女人,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 苏灵咚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他那想要发作、但又隐忍的模样将他脸上的冷漠冲淡了很多。 她想,倘若不能够令他开怀, 那么,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亦是好的。 “我这女人如何?”她的眼睛依旧亮汪汪的,已到入睡时分, 屋里只有他二人,灯火静谧,屋外虫鸣声异常清晰,“我这女人有什么令你不满意的地方么?” “本王没法跟你交流。” 要是搁在昨天, 苏灵咚铁定要与他吵起来,可,人便是这么奇怪,在心情好的时候,这种无情的话亦能有另一种解读,这一刻,她只觉得这是赵驿孟式的撒娇。 “这画——” 赵驿孟理所当然地等着她问他为何没办法与她交流,但苏灵咚已经翻了过去,她轻轻地打开画筒,抽出画轴,后解开画绳,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听松涛》,这画技,好似尚不十分纯熟,却贵在意境颇为隽雅,气度亦很非凡,想来是个年轻的画师。” 赵驿孟以为然,故而亦不告诉她猜错了画师的年龄,只道:“何以见得是个年轻的画师?” 苏灵咚只以为这《听松涛》是从画铺里所购,便认真起来,“六郎你看,画中的听涛者看来约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此画师视觉也;再者,从画的气韵看,这画露大于藏,明显是进发姿态,既长势也,高龄画师相较要内敛许多;最后看笔触,尚称不上至臻化境,且画的格调相对明朗的,由此可知,画师对这世间余有一腔热情——”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赵驿孟用指节叩了叩木桌。 被打断,苏灵咚便没再继续,抬头问:“六郎以为如何?” “若有机会,本王带你去看这画师的其他作品。”赵驿孟颇为赏识马远,他的作品独树一帜,画作多简妙,尤善山水。赵驿孟是最喜山水画的,他只觉得如今马远不过缺个好时机,假以时日,必将更上一层楼。 * -- 第60页 “你认识他?”这时苏灵咚忙低下头在图上寻视。 赵驿孟不置可否,“不用找,没落款。” “六郎你不能食言。”苏灵咚伸出小指,欲和他拉钩为誓。 “幼稚。”赵驿孟嫌弃。 “他姓甚名谁?”忽意识到或许对方是赵驿孟的朋友,再想起方才那一番言论,苏灵咚有点尴尬,“你不要将我说的话道与他,行么?” “为何不?”见到苏灵咚难为情,赵驿孟还觉得蛮稀奇。 “赵驿孟你——”向来都是赵驿孟吼她,现今反了过来。 “放肆,居然直呼本王名讳!” “那又怎么样,”苏灵咚扬起下巴,“咬我?” 赵驿孟又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半天后才道:“该睡了。” 他无奈的模样,惹得苏灵咚一阵咯咯笑。 昨日恼,今日笑,为的都是同一个人。 起身,他背对着苏灵咚向寝室走去,想起她方才的鬼脸,赵驿孟的嘴角又有了弧度。 “六郎,你等我。”苏灵咚本还在收画,见赵驿孟先离去,便放下画,匆匆跟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拉拉扯扯。”赵驿孟无情地将手抽走。 “让我挽一下会少块肉么?” “会。” “那你就少块肉罢。” 一想到赵驿孟要在生辰那日带她去游西湖,苏灵咚所有的烦恼便尽数散去,这是她到临安这几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夜。 “你是粘牙糖?” “对,日后便请叫妾身粘牙糖。”苏灵咚不管不顾,她根本不想放开赵驿孟。 “放开本王,很热。”赵驿孟极力挣扎着。 苏灵咚只把头贴在他身上,死活不放开抓住他胳膊的双手。 两人推推拉拉,苏灵咚终是敌不过赵驿孟的力气,被推开了。 及至睡下去,苏灵咚静静地不出声,赵驿孟又开始不习惯。 除了她心情不爽的昨夜,每一晚睡前,苏灵咚总会叽叽呱呱地说许多话,一会儿讲她父亲有多勇猛,一会儿讲她大哥曾经有多宠她,一会儿又说她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当然,她还习惯说每天等他回来有多么可怜,以及当日做过的那些琐碎的事情,若实在没话说了,她会将那一日的膳食中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细细地讲一番,从品相、配料到滋味…… 那简直成了赵驿孟的催眠曲,今夜,看起来心情很好的苏灵咚却不发一言,是以,他很不习惯。 正欲开口问她为何不说话,忽听到身后有了动静,赵驿孟便收住了话头,静静等着她开口。 苏灵咚半仰身,吸了一口气后,右手笼住自己的长发然后轻轻地凑近赵驿孟的耳旁,轻轻地、 * 长长地、绵绵密密地往他耳朵上吹了一口气。 耳畔冷不防被苏灵咚那热气缠绕,赵驿孟一个激灵,只觉得似有一股电流在一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感觉,又麻又痒,又舒服又难受。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起,“你这女人!”他一记咆哮,“这些到底都是谁教你的?你可知——” 苏灵咚搞不懂赵驿孟为何忽然发那么大的火,以前,她这般捉弄妹妹时,妹妹无一例外都会被吹笑,为何他?—— “小时候,我常和我妹妹玩这游戏——” 二人端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不准和本王玩这种危险的游戏!”赵驿孟烦躁地躺下去。 “危险?!”苏灵咚她不明白。“哪里危险了?” 意识到赵驿孟似乎真的生气了,她便小声问,“六郎,那个——就是那个,我生辰那天,你要带我和槿妹妹去西湖,还作数的罢?” 赵驿孟不答。 苏灵咚便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下他的宽宽的脊背。 “若想去的话,便给本王乖乖睡觉。” “妾身全听六郎的。”苏灵咚咬音,娇滴滴道。 今夜,先睡着的人是赵驿孟,昨夜一夜不曾合眼,如今哄好了苏灵咚,不一会儿他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过于开心,苏灵咚一直醒着,一会儿幻想着西湖胜景,她爹爹和哥哥都曾跟她讲过西湖有多美,连赵驿槿这样的临安人,仍旧想一去再去;一会儿又想到他日能观赏赵驿孟画师朋友的其他作品;一会又祈祷,惟愿生辰那天不要下雨,毕竟,夏季的雨是多么司空见惯…… 她只恨不得明天便是自己的生辰,偏偏,偏偏要到后天才是六月一日,实在是等不及—— # 赵驿孟虽未食言,可对苏灵咚而言,那与食言亦无任何区别。 这一日清晨,向太王妃问安过后,他们一行往外走,准备前去西湖,这时忽有人报,东宫的侍卫统领傅络伦傅将军求见,赵驿孟料必有要事,故令苏灵咚与妹妹暂候,立即传见,他自己则往待客院走去。 片刻之后,转回的人变成赵驿柠。 “嫂嫂,五妹!”他乐呵呵的,从来都是一副无忧无虑模样,像太阳般灿烂。 “六哥呢,”赵驿槿侧身,往她九哥身后张望着,“他怎么还没来?”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赵驿柠望向苏灵咚,“嫂嫂,清晨皇帝忽然给太子哥哥一项重任,特派傅将军将六哥请去了。” “如此啊!”苏灵咚以为西湖之行落空,语气中难掩失落,“自是正事要紧,有劳九弟通传。” -- 第61页 “六哥真是的,何事会比嫂嫂的生辰还重要?”赵驿槿自盛月宫回来之后再未出过家门,对今日的西湖之行亦满是期待,眼看泡汤,她的失 * 落不比苏灵咚少。 “妹妹,无妨的,”苏灵咚宽慰道,“西湖他日再游未为不可。” “六哥真是讨厌!” 赵驿柠笑看她二人,“六哥并没说今日不去西湖!” “九哥你亦很讨厌,”赵驿槿嗔道,“请你将话一次说完。” “六哥让我转告嫂嫂,早晨与五妹先游,午初他会到曲院与你们汇合。” “如此亦好。”苏灵咚淡淡一笑。“不知九弟可与我们同去?” “不了,我学里还有功课的。弟弟告退。”说完,赵驿柠转身,跑着离开了,那又细又高的背影,生气活现,看着令人开心。 “嫂嫂,我们走罢,西湖我很熟悉,早晨便由我引路。”赵驿槿心中虽替嫂嫂不平,可兴致并没受到太大影响。 苏灵咚原本亦是开朗活泼的性格,只是近来总为情所缚,才不免显得捆手捆脚。 横竖是去玩,便要玩得痛快是她一向的理念,出了王府,呼吸着府外那不一般的、更加畅快的气息,她便将赵驿孟抛到了脑后面。 门外已候着两辆马车,她姑嫂上了前面那一辆,梅桃等人上了后面的一辆,迎着晨辉,马车驾离而去。 “六哥选在曲院与我们汇合,想来是要游湖的,”赵驿槿一脸期待,“这夏季里,坐画舫游湖是最惬意的事情啦。” “是么?”苏灵咚也爱水,“见诗文里所写,西湖的荷花是很美的,这六月正好是荷花的季节。” “是了,六月正是荷花的季节。”赵驿槿心不在焉地应着,伸手掀开车帘一角,街头的嚣闹霎时从那漏缝涌进来。 不用看,单从那吵杂之声,苏灵咚便能够想象街头有多热闹。 这临安城,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从不停歇地运转着,便是在最深的夜里,这街头依旧有店家在经营,路上总有人在流连。 车子摇摇晃晃,约莫两三刻中,出了清波门,便到了苏灵咚向往已久的西湖。 美中不足的是,第一次一道踏进西湖的人并非她的如意郎君,在她的念想里,这样美好的地方,自然是与最喜欢的人一道前来更完美。 然人间美中不足乃寻常事,苏灵咚亦未一直耿耿于怀。 七八个姑娘涌入如织的人潮中。 这一日,苏灵咚穿着霜白色衣裳;赵驿槿一身藕粉。说是姑嫂,二人却更情同姐妹,苏灵咚仍似闺中那般纯真清隽。 侍女们因为这难得的出游,无不穿上最喜爱的衣裳,一行各有特色,有的是衣鲜,有的是裙飘,有的则头饰醒目…… 赵驿槿领头,姑嫂二人牵牵扯扯,侍女丫鬟们忙跟着,生怕被人挤散了。 沿路上,各种各样的叫卖、吆喝,吃的、玩的、用的五花八门,无所不有,热闹非凡。 一群姑娘簇拥欢笑,穿行街头,一 * 会儿被扇摊子吸引;一会儿被卖帕子的拖住;一会儿又在胭脂水粉摊前挪不开脚步;一会儿又想吃稀奇的果儿;还有那挑着鸟儿小贩,惹得她们驻足半天…… 叽叽喳喳,仿若一群鸟儿,惹得好多小郎君投来目光。 “果是比我们扬州的保扬湖热闹多了。”青梅不由感叹。 如此边游边玩,待行至雷峰塔附近,赵驿槿见一店家的漏壶的沉箭已指向巳时半,急道,“嫂嫂不好,只怕我们午时初走不到曲院了,还有好远的路,苏堤是很长的。” “不怕,便让你六哥等着,是他不守约在先!” “也对。” 姑嫂二人照旧慢慢赏玩,没有一点点赶时间的慌张—— 第29章 西湖荷间惊魂记 及至午正, 她们一行才赶到曲院。 那儿人来人往,找了几次,全不见赵驿孟和小桥的身影。 “许是我们迟来太久, 六哥等不及走了。”午间烈日炎炎,赵驿槿用团扇遮挡着日光道。 “既如此,我们找个店家, 吃点东西再继续游玩。”苏灵咚早已看开,想着便是赵驿孟不在,亦不该辜负了这西湖盛景。 赵驿槿回:“没道理, 六哥明明知道我们的路线,我们这么多人, 很容易找到的。” “许是事务缠住走不开。”苏灵咚用帕子轻轻地擦去额头的薄汗。 说着, 她姑嫂二人在青梅的指引下到人少的、阴凉的地方歇息。 赵驿槿命她的侍女露秋去寻店家, 两三个小丫鬟留下来伺候。 不多久,跟了去梅桃二人返回, 说拐角的食店里有座,方坐下的二人又起身, 相随而去。 歇息进食过后,大家面上的倦怠散去,青桃结了账, 一行离开食店。 “嫂嫂,此时天正热,我们便去租一艘画舫, 游湖去罢。” “凭妹妹安排。” 从食店出来,拐过一条道,码头入口便近在眼前,恰此时, 赵驿槿见李鹛辛同一个黑衣男子正朝码头行来。 李鹛辛一抬头,要装作没看见她们,可那一道脆生生的“李姐姐”已将喊住她。 苏灵咚闻声侧目,只见不远处一身雪青色衣裳的李鹛辛似乎比四月时更瘦了。 对于她,苏灵咚说不上讨厌,她的眉目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在盛月宫初见,以及后来在亭子里再见,她的所言所行,皆能看出她与总是咄咄逼人的太子妃性情大异。 -- 第62页 且,虽只是猜测,苏灵咚亦有七八分肯定,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爱慕赵驿孟。如此,她对她非但恨不起来,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同病相怜之感。 在她恍然之际,李鹛辛与那黑衣的男子已走到她们跟前,她们身后还跟着 * 两个侍女。 “真巧,许久不出门,居然西湖园中巧遇妹妹。”李鹛辛对赵驿槿说完,略微颔首向苏灵咚致意。 苏灵咚回她一记淡笑,只见她慌忙地避开自己的眼神,神情很不自然。 “今日是我嫂嫂的生辰,所以——”赵驿槿本想说她六哥带她们来游湖,却改了口,“我便特意带嫂嫂来这园里散散。” 听她胡言,苏灵咚蒙嘴笑。 “原是姐姐的芳辰,妹妹祝福姐姐。”李鹛辛微微福身。 “李妹妹有礼了。”苏灵咚伸手做接礼状,一抬头,忽见她身旁的男子正在看她,那幽深凛冽的目光,令她一阵不安。 “李姐姐,想你们亦是准备游湖罢?”赵驿槿问道。 “嗯,这六月里,到西湖可不是要游船么?”李鹛辛依然不太自在,只想着早些与她们分开。 “姑娘,”露秋从码头敞间出来,“画舫租好了。” “姐姐请,”赵驿槿道。 “请。”李鹛辛回。 赵驿槿伸手挽住苏灵咚,大家一同往码头里面走去。 李鹛辛见她的侍女返回,准备与她们告别,叶喜却先一步道:“姑娘,这码头的画舫已全被租掉,要再等一些时候。” “无妨,那我们便换一个码头。”李鹛辛想,如此正好。 赵驿槿心中舍不得李鹛辛,以前,二人交好时,她一直是个是个贴心温柔的姐姐,如今变得如此疏离,当真不是滋味。“李姐姐,不若与我们一道罢,人多,更热闹些,且那画舫,乘坐十几个人亦绰绰有余。” “今日我二哥与我一道,多有不便,谢谢妹妹美意。”李鹛辛婉拒。 “妹妹既然与朋友巧遇,不若便与她们一道,我到钱塘门那一头等你。”李鹍辛开口,声音平和沉稳。他想借机让妹妹接触苏灵咚,好让她彻底对赵驿孟断了念想。 “如此最好,”高兴的人只有赵驿槿,“画舫是经过钱塘门的,到时我们令船家在那边的码头停靠即可。” “我每听槿妹妹说,她与李姑娘是甚要好的,不若一道,你二人正好叙一叙。”苏灵咚的语气算友好。 即便她与太子妃不止一次意图加害与她,对这细弱的姑娘,她讨厌不起来。 李鹛辛性格向来优柔,每常犹豫不决,经他二人一说,心中虽不愿,却没再拒绝。 “二哥到风波亭等你。”说完,李鹍辛转身走了。 “你二哥对你真温柔!”赵驿槿凑到李鹛辛耳边,低声说。 李鹛辛一阵害羞,“我二哥待我真的很好。” “不禁想起我大哥。”苏灵咚亦道,“这哥哥呢,没成亲之前,是最宠妹妹的,待他们成了亲,眼中便只有嫂嫂了。” “啊,嫂嫂说的可真是大实话 * !”赵驿槿意味深长地说。 苏灵咚自知失言,笑嗔,“妹妹,你这张嘴——” 赵驿槿躲到李鹛辛身后,“还不都是嫂嫂自己说的。” 李鹛辛亦被她惹笑了。 一大群姑娘前后相随,进了码头的敞间,再沿着围栏,踏上一道伸进水中的木栈,淡淡的荷香夹着水汽随风送来,大家顿觉凉快不少。 那精美的画舫稳稳地停靠在木栈道的尽处,果是很大的一艘。 登上画舫,各自的侍女扶着自己的主子找座位坐下,花衣的船娘道:“各位姑娘坐稳,这就开船。” 一时,画舫震动,脚底水涌,船缓缓地开启,向湖里穿去。 碧绿的荷叶随之挨近眼前,画舫开出码头,曲院风荷的盛景扑面而来,那重重叠叠并肩的荷叶、高高低低错落的荷花,远远地铺展,果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大家被风荷美景吸去目光,那荷叶的碧绿在偏午的微风中摇曳着,那已开或将开、那含苞的骨朵儿亭亭地从绿色中探出,亦微微摆动着,仿佛启步准备舞蹈的姑娘…… 只怕赵驿孟那榆木,未必懂得这样的风情。苏灵咚恨恨地想,脑海继而浮出他的背影,是的,是背影,只因他总是日间离她而去,归来已常常夜深。 画舫徐徐而行,稳稳当当地穿进蔓延无边的荷间,那荷香凝聚的越发浓了。 赵驿槿起身,“我去外头看看。” “妹妹当心,外面危险。”苏灵咚嘱咐道。 “不怕,这画舫是很稳的。” 画舫确实稳,故而苏灵咚亦不甚在意赵驿槿往船尾走去。 一会儿,李鹛辛亦起身,追随赵驿槿去了。 苏灵咚想着许是她们有体己话,故而只坐在舫内,懒懒地倚着栏杆往外看。 侍女与丫鬟们亦放松下来,各自找喜欢的地方看花。 约莫一刻钟,苏灵咚不见赵驿槿回来,舱里实在太静,只听到船底水波翻搅声。 于是她亦起身,准备去寻赵驿槿她们。 “姑娘,你当心。”青梅见她起身,忙过来扶着。 “不妨,你看你的,不用管我。”苏灵咚兀自去了。 出了舱外,只见赵驿槿与李鹛辛并未站在一起,苏灵咚见是个机会,并没急着走向小姑子,而是到了李鹛辛身旁。 -- 第63页 “李姑娘!”她唤了一声。 她不讨厌她,但亦不代表她会放任她对自己出手。 假若推测的没错,说不定能离间她与太子妃。 哪怕机会渺茫,苏灵咚亦决定一试,不然她二人总是联手,将后来必将更麻烦。 “苏姐姐。”李鹛辛回过头,唤了一声,便低下头。 “这儿日头大,李姑娘当心暑气。” “多谢姐姐挂心,不碍事的,我喜欢日光。” “原是如此,妹妹似有心事。” 李鹛辛见苏灵咚寻来 * ,知道她自是有话要说,故亦没想着要避开。 “嗯,是有些心事,故而在这里吹吹风,许能将它吹散亦说不定。” “李姑娘,有一事想请教于你,一直悬在我心头,既然你我有缘再见,不知可否打开天窗说亮话?”苏灵咚见她是那种温柔的姑娘,故而语气温柔,小心。 李鹛辛只觉脸上一阵烧,她的肤色不是很白,便是如此,亦依然能看到她面上飞红,“请教不敢当,我知道苏姐姐想问何事。” “既如此,不知妹妹可否据实已告?” “事已至此,我亦不怕姐姐笑话。”李鹛辛对着望向层层叠叠的荷叶间,“想来姐姐已有所闻,妹妹确实倾慕孟郡王由来已久,是以意乱情迷,做出种种失智之事,姐姐若是恼我,我亦无怨尤。” “你可知我为何要冒险找你?” “自然是我觊觎姐姐的夫君,”李鹛辛太过压抑,且情不能自己,又总是不能够彻底甩开道德包袱,她料想自己已被苏灵咚看透,故而非常坦诚,“且又厚颜地在亭子里对姐姐撒谎!” “李姑娘方才说你倾慕孟郡王由来已久,那是你的自由,你倾慕任何人,我都没有恼你的权利;你撒谎,我亦不太恼。”苏灵咚语气依旧平和,“只不过太子妃娘娘每每针对于我以及孟郡王。我不明白,她那般所为,是为了妹妹,还是另有目的?倘你姐妹为了孟郡王而设计于我,我自然是不会听之任之。若恼,我亦只为此而恼。” 李鹛辛没料到苏灵咚会忽然扯到太子妃身上,她一时间哑然,她自然不能据实已告,想要假装不知,正准备回问苏灵咚太子妃如何针对于她时,忽被赵驿槿的喊声打断了。 原来,画舫入了这碧绿荷间,赵驿槿忽然想起早前路呈骞在家中湖边为她摘花的那一幕,继而满脑子都是他让她叫他哥哥时的模样,是以一个人走到了船尾,呆呆地想着如今那大哥哥在哪,以及何时才能再见他一面? 连李鹛辛跟出来,及至后来苏灵咚出来亦仿佛无所察觉。 赵驿槿一直望着荷花发呆,忽地,画舫毫无预兆停了下来,她回过神,只见船尾挨近一朵开得很蓬松的荷花,想摘,却又够不到,恰似那一日的场景,故而她往舱内回头,看到站在一起的苏灵咚和李鹛辛二人,心中诧异,未及多想,只喊 “嫂嫂帮我”,将她二人的话打断。 苏灵咚见她思索,便知她在斟酌,果是知道内情的,她亦不戳破,“妹妹与太子妃娘娘看起来心性大异,她素来对孟郡王有成见,只但愿妹妹勿要被她所用才好!”说完便向赵驿槿走去了。 “嫂嫂,我够 * 不到那花。”赵驿槿指着荷花,一副很想得到的样子,“你手长,看看够不够得到?” “如此甚危险,仔细落水。”苏灵咚到了她身旁,欲将她拉开。 “可是,你看那朵,开得多美!” 苏灵咚一看,那一朵确实美得异常,花枝粗壮,花形蓬松,花瓣均匀,亭亭立于荷绿之间,煞是惹人爱怜。 “我便试试。” 那船尾因有些上翘,故围栏不甚高,只过膝盖。 赵驿槿拉住苏灵咚的左手,苏灵咚倾下身子,右手往湖里够,只差毫厘,因好胜心起,她便又往前挪了挪脚步。 “赵妹妹,你们小心!” 李鹛辛看她二人在往湖里伸手,那架势,险得她不敢呼吸。 恰此时,画舫突地动了起来,那一震,一个不稳,苏灵咚一阵趑趄,终是没能仰回来,加之太急,赵驿槿虽下意识扯住她,但终是力道不够,只听到扑通一声,苏灵咚整个人翻下湖里。 赵驿槿记得大叫,“救命啊、救命!” 苏灵咚在水里扑腾着,因不会水,且那画舫的航道是很深的,且又毫无经验,她亦不懂得往荷丛浅处去,惊慌中只会死命扑腾。 更要命的是画舫此时正往前去。 “李姐姐、李姐姐!”赵驿槿已经急得快哭了。“怎么办?!” 这时候,舱里的侍女们都已跑到船头,大家看着水里的苏灵咚,个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快去船头请船娘来!” 眼看着苏灵咚已甩到丈余之外,大家更是吓得脸色全白了,一群姑娘望着还在扑腾的她,全都花容失色。 忽此时,只见李鹛辛往水中一跃,那裙装虽然碍事,却不至于无法游动。 在苏灵咚沉下去之前,她及时游到了她身边,伸手一把抱住她,尔后双脚奋力一登,往荷花丛中游去。 那儿是浅的,便是足陷泥中,然她二人站立,水亦只没过她们的胸口。 及至站稳,苏灵咚猛猛地地咳了几下,李鹛辛又帮她拍了拍背,方才呛入口中的水吐出,苏灵咚方知得救了。 -- 第64页 那船上还乱作一团,此时,那船娘已来到船尾,画舫又停下。 水从两个姑娘的头上滴滴答答下落,苏灵咚只觉得喉咙痛、鼻间呛、心中怕,她从未那么真切地挨近过死亡。 “苏姐姐,你别怕。”李鹛辛亦很狼狈,不过她会水,相比要镇静得多。 这时画舫正在缓缓后退,及至距离她们约五六尺的时候,船娘大声喊停。 及至画舫停稳,距她二人约还有三尺的距离。 赵驿槿在船头哭问道:“嫂嫂、嫂嫂!你还好么?都是我害了你!” 有两个船工扛着木梯过来,因男女有别,他们很快退走了。 船娘与梅桃二 * 人一起,将木梯驾入水中,支稳后道:“姑娘们,过来罢。” “苏姐姐,我们走。” 苏灵咚已经回过神,她不是胆小之人,只是方才一吓,不由得十分怵水。 “放松,不用怕,抓住我,轻轻一扑便到那梯.子上了。” 苏灵咚任由李鹛辛牵住自己,轻轻往前一扑,她二人果到了木梯上。 李鹛辛扶着苏灵咚,令她先上去,她只在水中扶着梯.子,待梅桃二人接住苏灵咚,她又游向荷丛,摘了那一朵蛊惑人心的荷花。 “李姐姐、李姐姐!”赵驿槿泪流不止,“不要花,你快上来!” 李鹛辛小时候是很喜欢水的,不过后来病了一场,身子瘦下来,变得怕冷,她便没再下水游过泳。 很快,她亦顺着梯.子上了船。 将手中的花递给赵驿槿,叶喜走过来,将一块衣帕披到她身上。 “李姐姐!”赵驿槿低下头,抽抽搭搭的。 “我没事的,你快去看看你嫂嫂。” “姑娘怎会没事?你这——”叶喜很不高兴,李鹛辛身子弱,这一下水,谁知道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 “谁要你说话?”李鹛辛呵道。 船尾又乱了一阵,一会儿画舫又徐徐开动,往最近的码头开去。 青桃疑惑,便问及画舫何以忽停忽动,那船娘答,停船乃是为其他画舫让道,这荷田间的船道是纵横交错的。 这落水的惊魂一幕,令每一个姑娘都后怕不已,久久难以回神。 所幸,夏日天炎,哪怕湿透身,苏灵咚亦不觉得冷,坐在日光下休息一会儿便从惊魂中渐渐回过神来。 倒反是李鹛辛,上了船之后,便是坐在日光中,身子却渐渐地颤起来。 不多时,到了码头,船娘将她们领到待客间,赵驿槿带着露秋匆匆买衣裳去了。 第30章 好梦由来最易醒 “多谢李姑娘救命之恩!”在那待客间, 苏灵咚道。 “苏姐姐不必挂怀。”李鹛辛回说。 见她脸色有些发青,苏灵咚看出她冷,便吩咐青梅:“快去问问船娘, 能否帮忙泡一杯红枣姜汤!” 青梅领命去了。 苏灵咚心里还有话,但这会儿人多,便按下了。“李姑娘似乎有体寒之症。” “确是, ”李鹛辛点头答,“是这两年来才染上的,总调理不过来, 如今是盛夏,稍好一些。” “我有个姐姐亦曾有此症, 后来治好了, 回头我问问方子。” “有劳姐姐。” 又忙乱了一阵, 待她们换下湿衣裳,李鹛辛又喝了热汤, 脸色和缓了些,大家方起身离码头而去。 赵驿槿不放心, 加之这码头离风波亭不远,便同苏灵咚一道,将李鹛辛送过去。 他二哥果在那儿等她, 只见他兄妹低语几句,大家便在亭前别了。 她姑嫂一行到了钱塘门附近,等露秋去租马车时, 赵驿槿又低头道:“嫂嫂,今日都怨我!”李鹛辛摘给她的荷花,她还拿在手中。 “罢了,要怪就怪你手中的荷花。”苏灵咚已无大碍, “我们既已将花折来,这事便如此了却罢。” “嫂嫂你不怪我?” “今日之事,明日之师。”苏灵咚想起入宫那次,明明出事的是自己,小姑子亦被吓得直哭,“上次亦是这般,以后你可还敢跟嫂嫂出来?” “我不知道。”赵驿槿低下头,她知道嫂嫂的意思。 “我只担心李姑娘,”苏灵咚回过身,朝风波亭的方向看了看,他兄妹二人早已不见影踪,“方才她的脸色不太好。” “李姐姐素来怕冷,想是湿了水,寒气上来的缘故。” 正说着,马车来了,梅桃二人搀扶着她姑嫂上了车,尔后她们又上了另一辆,一行打道回府。 # 今日清晨,赵驿孟去东宫见太子之前,他唤来小松,在函笺上匆匆书了几句,令他骑马快速送到六和寺,交给路呈骞。 原来,此前在盛月宫,他们已获知,李鹛辛的二哥李鹍辛是名剑客,他虽没直接参与到谋害苏灵咚的事情中,寻药之人却是他。 赵驿孟是个谨慎之人,以防万一,在他到西湖之前,还是请师弟暗中保护更为稳妥。 岂料,一到东宫,才商议完要事,皇帝又传召,及至从垂拱殿出来,又与太子去了一趟市舶司,如此一日便悄然而过,他终是食言了。 然他亦不甚在意,想着纵使自己不去,有师弟在,苏灵咚与妹妹的安全自不必担心。 及至忙完,与太子一道用过膳,他回府时已近亥时。 才进入院中,忽听到后面气流游动,一转身,只见他师弟手持未出鞘的长剑直向他刺来。 -- 第65页 赵驿孟急忙敛气后仰,飞身后退丈余。 路呈骞持剑,眨眼间又逼近。 二人打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很轻,起起落落,只搅动了夜色与风,两道身影在夜色中进进退退。 赵驿孟先入师门,因公务繁多,且早年还有学业,他习武的时间远远比不上路呈骞,故而此时只被动接招。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师兄,你曾答应过要好好待苏美人,却出尔反尔,今夜我便教训你这言而无信之人。” “我已与你言明,若午时赶不过去,今日必定脱不开身。” “师兄还不知,你所负的并非我,而是苏美人。” “既如此,与你何干?” 二人边打边说,转眼间已从正院凌空,跃上屋脊,又从屋脊一路追打,很开便到了湖边,这时,路呈骞方住了手,再继续下去,打不过的人眼看着就要 * 恼羞成怒。 “你可知,今日苏美人差点溺水而亡?!” 赵驿孟不以为然,“既师弟在,她又如何会溺水而亡?” “真是蠢!”路呈骞气得骂出声,“我虽在场,然男女授受不清,我若下水,你当真不介意么?此是一;二者,且不说那黄花闺女李姑娘,倘我及时出手,若苏美人是那贞洁烈女,你又当如何?”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赵驿孟固执己见,言语毫不退让,“情急之时,人命关天,又何必介乎男女?师弟愚不可救。” “好你个情急之时,苏美人可真是倒了大霉,你这厮,配不上她!” “放肆,我夫妻之事,岂容你置喙?” “不容我置喙?”路呈骞快要被他气得吐血,“你为何一而再地找我?美人可是你的结发之妻,你自己不照顾好,不怕我抢了去,要知道,你打不过我!” 见赵驿孟被噎得还不了口,路呈骞气顺了。 “你敢?!” “不要挑战我。”路呈骞无视赵驿孟的怒气。 赵驿孟还想说什么,只见路呈骞一转身,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 赵驿孟回他成亲前住的老屋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裳,尔后才到他与苏灵现今所居的东边的院子,四下一派宁静,偶有些虫鸣。 已过三更,屋里的灯还亮着。 推了推,门已从里面扣住。赵驿孟一阵错愕,实是意料之外,往常苏灵咚总会给他留着门。 果是生气了,这女人。他犹豫着,要不要回老屋睡,手却不由自主地扣了门扉。方才他师弟所说的“不怕我抢了去”依旧言犹在耳,他自知那是他刺激他的玩笑话,不过依旧令他不爽。 苏灵咚听到那充满力量的叩门声,知是赵驿孟回来了,不过却继续呆坐着,不为所动。往常这时她早已睡下,今夜却毫无睡意,因这一日是她生辰,又在西湖中发生了那惊魂之事,故而她有些想家,想她爹娘。 叩门每三声间隔一会儿,持续地响着,将她的思绪全搅没了。 赵驿孟正欲发作之时,门吱吖一声被打开了。 没似往常那般询问门外是谁,亦没有纠缠着问他其他的问题,门很干脆地被打开。 “怎还不进来?”苏灵咚的语气冷静得异乎寻常。 赵驿孟站在门口,不为所动,见苏灵咚转身进去,他依旧站在门外,问道:“今夜你为何对本王如此冷淡?” 苏灵咚一时不懂,倘若对他热情,他会嫌她不害臊,没有女人的样子;今夜不过心情不佳,少说了一句,他竟又有另一般的说法,她实在不懂,为何他这般难以伺候。 她回过身,问了句,“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赵驿孟有点心虚,没再接下去,进 * 屋将门关好。 “你为何还不睡?” “等你。” 苏灵咚淡淡地说着,没去看她,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失去了往常的生气,只蔫蔫的。 “往前几夜,何曾见你等本王?” “今夜我高兴!”与所说的话相反,苏灵咚表情说不上高兴,但亦说不上不高兴,是一副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模样。“怎么,你不喜欢我等你么?” 赵驿孟不置可否,走到她身前,背对着她道,“夜里不睡,容易胡思乱想。” “你先睡罢。”苏灵咚到方才的位子上坐下,“我睡不着,再坐一会儿。” 终是没有等到她发作,这时,赵驿孟宁愿她如太子妃来的那一天那般,对他发一通脾气亦好过如今这副萎靡的模样。 他本以为她会为日间之事纠缠不休,却不曾料,她只字不提。 “即刻入寝。” “你到底能不能成熟一些?” 苏灵咚有些不耐,今夜她实在无心附和他。 赵驿孟想刺激她发脾气,偏偏苏灵咚没理他,自顾坐下,继续发呆。 “今日,是本王食言。” 苏灵咚知道,对于心高气傲的赵驿孟,这便是他道歉的方式了。她接受。“无妨,我和槿妹妹玩得很开心。” “是么?”苏灵咚没恼,赵驿孟却被她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模样激怒了,“落水亦很开心?” 看来是见过其他家人了,苏灵咚料不到这么晚是谁还没睡,将这事告诉了他。 她没理会他的讥讽,亦不想理会,这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除了落水,其他的都挺开心的。” -- 第66页 赵驿孟更加上火,“本王食言,你亦是很开心的?” “赵驿孟!”苏灵咚猛地站起,她实在受不了他这般不讲道理,“难道你要让我在三更半夜跟你大闹一场么?你既知道深夜不睡容易胡思乱想,难道就不知道这般恶语相向会令我难受?!如果你非要让我说的话,是,我很不开心,我讨厌你动不动就丢下我,去了哪里也不告诉,被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就好似一个傻瓜般可笑! “今日食言的人是你不是我,难道如今我还应该对你笑脸相向么?你深夜迟迟不归,我一个人害怕,我没地方说,我早就跟你说过的,你听进去了么?没有!我说过的话,对你不过耳旁风,你根本就记不住。不,是根本没想要记住! “今日落水,我亦很怕,非常害怕,我以为自己会死。可是,我指望不上你,我的害怕,我的开心,都指望不上你! “是以,我说不说,对你而言,有分别么?!——” 苏灵咚还想多 * 说一些,却发现已泣不成声。 赵驿孟被她一通质问噎得哑口无言,安慰的话,他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本想令她恢复生气,变得似以往那般调皮爱闹,结果见她不仅不懂,还嫌他多余似的,自己一怒,果真是将她惹恼了。 及至她如他所愿,恼了怒了,他又不知如何是好。 “既害怕,为何你还总想出去玩?” “往日,你说街头是非不断、意外难料,我依了。可是今日的西湖之行,是你自己依了、允了要带我们去的。”苏灵咚闭上眼睛,她实在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糗样,“罢了,既已发生,多说无益,你要睡便睡,不用管我。” “不可理喻,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本王现今是在关心你么?” 赵驿孟见左右不是人,便转身摔门去了,他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留苏灵咚一人独自哭泣。 那摔门的空响声,似将她从见到他画像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做的美梦中惊醒。 苏灵咚怔怔地站在,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高兴便消失不见,可自己呢?—— 第31章 多情自古空遗恨 日间, 李鹛辛见赵驿槿姑嫂二人牵拉着摘荷花时,那险状,只惊得她屏住呼吸。 她那一句“赵妹妹, 你们小心”亦未敢太大声,只怕大声了反而令她们分神。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话才落下,苏灵咚已倒栽水里。 眼见着画舫前移,情急之下, 李鹛辛亦来不及再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团扇交给叶喜, 不由分手地跃入水中。 那噗通一声, 又令船尾众女子女发出另一番的惊叫。 大家的目光之被水中二人牢牢粘住。 不甚远, 在苏灵咚快支撑不住之时,她抱住了她。 李鹛辛家后院里有一个铺了石板的大池子, 那是她父亲很久前专门令人挖建,为的是她喜欢游水的母亲。 小的时候, 每至夏日,她都要同她母亲一起下水戏耍。 后来,她母亲离世, 因忧伤太过,那时正值隆冬,她大病一场, 从那之后,她便怕冷,便是到了夏季亦不曾再下过水。 只没想到,这一日, 竟在西湖的荷花池中本能地、不假思索地再次跳入水中。 及至将苏灵咚抱到荷叶之间,李鹛辛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令呛进她口鼻的水咳出,一边抚慰她别怕,一边,她才暗暗地后怕起来。 毕竟已经几年不曾下水,自己又有寒症,若是抽筋之类的事情发生——李鹛辛不敢再想,听着猛咳嗽、看着红了眼的苏灵咚,她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恐惧,连那荷枝扎痛了手亦顾不上去管。 亦没理会画舫上那叽叽喳喳的担忧和吵闹,在等待被救援的短暂瞬间,李鹛辛的心中的黑暗想法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如果我不救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日后 * 又能若无其事地与孟郡王偶遇呢! 这种思绪立刻被后退靠近的画舫和姑娘们的吵嚷惊散了。 这偶经脑海的短暂念想,在她二人被救上船完全地脱离危险之后,竟失控地演变成要是我不救她该多好。 叶喜帮她擦拭的时候,她看了看依旧十分狼狈、尚未从惊魂中缓过来的苏灵咚一眼,想起方才她落水前说的那一番话,她真的有那么大度么? 我倾慕孟郡她不恼; 我与太子妃姐姐诳她,亦不太恼。 这——李鹛辛无法理解,还以为她会为往昔之事对她讽笑一番,然而没有,从她的语气中确实有一种罕见的善意,就好像她非常懂得喜欢一个人可求而不得的痛苦。 太子妃姐姐的为人,她不可能不知,下药一事外头虽传是府中丫鬟因嫉妒所为,但事实如何,结果如果,当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否则姐姐亦不会被禁足。 总是傻子一般地听从太子妃姐姐的指示,自己真的是情迷心窍。 这苏灵咚,实在犀利,居然能够一眼望出自己与太子妃姐姐心性大异。 确实的,李鹛辛很多时候都无法苟同太子妃的所作所为,但,那时候,因她为她介绍了孟郡王,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克制不了心中的爱慕,才甘愿对太子妃言听计从。 苏灵咚那一句“只但愿妹妹勿要被她所用才好”实乃振聋发聩之语。 盛月宫一行,她已渐渐明白,太子妃姐姐倘若是真心为自己,在孟郡王选了苏灵咚之后便应规劝自己醒悟。 -- 第67页 醒悟—— 太子妃姐姐根本就不是会能醒悟的人,她只会一直走到底。李鹛辛心中苦笑,以她对她的了解,她是那种只有自己才是真理的人啊! 就如同在那深夜的马舍中听到的那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便是万般不舍却又当如何?没有缘分便是没有缘分。 在船头晒着日光时,李鹛辛思绪万千,最后的最后,幸好,幸好还有路可回头。 她不敢说心中没有憾恨,可这世间,谁人心头无憾恨?我不可能是例外。 在码头里等待时,她见苏灵咚似有话说。 然李鹛辛只别过头,祈求着她能到此为止罢,别再问下去,太子妃姐姐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许是感应到她的祈祷,苏灵咚真的未发一言。 及至到了风波亭前,她又再次致谢,并说改日将亲自登门答谢救命之恩。 “苏姐姐言重了,此乃人之道义,姐姐好好休养,勿要记怀。” 在风波亭等候的李鹍辛见妹妹换了一身陌生的衣裳,且见她与苏灵咚的头发都湿着,待要问,李鹛辛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方才画舫上出了意外,回家再与你细说。” 听妹妹此言,李鹍辛才消了心头疑虑。 一行分别,回至家中,叶喜伺候李鹛辛沐浴时 * 道:“姑娘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那苏姑娘,值得你冒此大险么?” “叶喜,很奇怪,方才我也似你这般想过,”李鹛辛轻轻地拨弄着水中的花瓣,“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救了她,现今,我觉得好轻松。” “轻松?”叶喜不解,“这又是为何?” “许是我对她怀有愧疚之心罢,”李鹛辛又顺了顺自己的长发,“往日种种,今日一事,大约可以抵消了。” “叶喜不懂,叶喜只是担心姑娘的身子。” 亦不知是这夏日天炎,还是心头的忧闷尽消,李鹛辛这一次居然安然无恙,没病倒,甚至连药亦不曾服用。 李鹍辛很担心,隔日早晨又来看妹妹,竟觉得她似乎比月前更明朗了些,他亦不解。 早前,他本欲对苏灵咚出手,然自盛月宫回来,听闻妹妹想对孟郡王放手;加之西湖初见苏灵咚,只见她是一个仿佛被佛光普照一般的美人,那眉目之间的正气令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对于习惯黑夜的人来说,最怕见到的便是这世间最明朗的东西,那是他无法企及的、会刺痛心扉的存在。 还是看着妹妹温馨,李鹍辛站在不远处,看着李鹛辛喂鸟儿,这寻常的小事,在他寒冷的心中,是很温暖的。 “二哥,二哥!” 李鹛辛没发现她二哥来了,但那笼中的鸟儿却叫了起来。 一回头,果见是她二哥。 “你先退下罢。”李鹛辛对身旁的叶喜道。 叶喜退下,李鹍辛方走了过来。 “这鸟儿,今日聪明多了。”李鹛辛站起来道,此前,这鹦哥曾当着李鹍辛的面叫过赵驿孟,每次想起,她都觉难为情。 “看妹妹,心情似不错。”李鹍辛难得地躬下身子,拿起鸟食投喂。 “没有的事,妹妹向来如此。” “昨日下水,身子可觉得冷?” “许因天好,并未发冷。总令二哥挂心。” “那二哥便放心了。” 那石座上铺着团垫,李鹛辛道:“若二哥不急,便坐下来聊罢。” 李鹍辛难得地坐下,仍旧在那棵桂花树旁,李鹛辛亦坐下。 他兄妹二人看了看彼此,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亦非正事,我只是疑惑,妹妹昨日为何——”李鹍辛知道她是敏感之人,故在三缄其口。 “二哥指的可是郡王妃?” 李鹍辛点头。 “二哥未免把妹妹想得太不堪!”李鹛辛有点不高兴,虽然事后她心中确实不可遏制地产生过暗黑的念头,然救人之时,她却完全没有犹豫。 原本她以为那是一种本能,后来才明白,那是她性格中带有的良善。 “二哥该死。” “二哥是信不过我能放下孟郡王么?” “并非如此,”李鹍辛摇头,“我只是见多了人的自私,竟忘了妹妹本性。” “不瞒二哥,”李鹛辛低下头,“事后我是动摇过的,妹妹亦非圣人,同样 * 有私心,不过私心是私心,行动归行动。” “妹妹所言极是。” “二哥,你相信善有善报么?” 李鹍辛暗惊,莫不是她要劝自己弃暗投明。“妹妹何出此言?” “连我自己亦觉惊讶,只以为又要大病一场,结果却好似更有了精神。” “如此看来,善有善报确是有的。”李鹍辛知是自己想多了。 “说起来,亦算不得什么善,毕竟我对她亦做了好几桩有悖道德之事。事后想起总每常自责,昨日能够伸手救她,其实,我蛮开心。” “如此甚好,两不亏欠。”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同看着鹦哥发呆。 “对了,那丰家的大郎君,是个酒色之徒。”李鹍辛撒了谎,他并没去调查,直接给丰大郎君扣了黑帽。 “既如此,我改日便回二娘,推了罢。” “是该如此,妹妹值得更懂你的。” -- 第68页 “长在深闺中,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二哥更懂妹妹之人。” 这话,直戳进李鹍辛的心窝里。 “妹妹不要灰心。” 这时,一个小丫鬟送来一个拜帖。 叶喜接过,上前递给李鹛辛。 她没有回避,当着李鹍辛的面直接打开。 “是郡王妃,”李鹛辛抬起头,“还有赵妹妹,她二人想要登门拜访。昨日我原以为她不过是说一说。” “妹妹觉得那郡王妃如何?” “不甚了解,”李鹛辛轻轻摇头,“不过,真的是罕见的美人,那眉目,只好像凝聚着天地间全部的精华,纯净、明亮、灵动,我很喜欢她的眼睛。” “她确实美,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李鹍辛没答,“妹妹准备见她们么?” “二哥以为如何?” “只怕传到太子妃耳中,对妹妹不利,是以——” “二哥如此一说,我倒是更要见她,”李鹛辛方才还犹豫,一听李鹍辛如此一说,当下便决定了,“我正想离太子妃姐姐远一些,如此是好的。” “既如此,便随妹妹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李鹍辛走了。 李鹛辛写了回贴,告知苏灵咚方便见面的时间,令叶喜找人送去。 事情发展得出乎所料。 李鹛辛只觉世事弄人,多情却错付;生恶心、做亏心事却遇上良辈。不知这世间的福与祸,当如何辨别? 以及,往后又当如何?想到明日要见苏灵咚,没来由地,她好生紧张,只怕她会再问出一些令她措不及手的问题来。 第32章 情动每在寻常间 那拜帖, 是苏灵咚下的,却是以赵驿槿的名义送过去,一来她二人素有往来在先;二来想登门致谢不单只有苏灵咚一人。 本以为会被拒, 不曾想,李鹛辛的回函很快就送过来,约她们隔日辰正之时相见。 连赵驿槿亦颇感意外, “李姐姐这么爽快,真是少见 * 。” “记得妹妹说过,以前你们时常见。” 她们在赵驿槿的小院里荡秋千。 赵驿槿坐在秋千上, 苏灵咚站在一旁,侍女站在不远处。 “是时常见, ”赵驿槿抬起头, “不过呢, 李姐姐想要见我,十次有九次我会同意;若是我想见她, 三次有一次她能答应就不错了,而且向来都是她过来寻我。” “李姑娘能见我们, 说明她昨日下水后身体并无大碍。”苏灵咚便是因记挂她说过有寒症,故才这么急写了那拜帖。 “想来确是。”赵驿槿露出明媚的笑,“嫂嫂你呢?” “我——”苏灵咚顿了下, 望向挂满果实的枝头,“我亦无碍。” 落水无碍,可昨夜与赵驿孟不欢而散, 那失落、怅然,更难以散去。 他摔门离去之前的话依然言犹在耳,那种关心,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如今, 想起他,起初的那种欢欣与喜悦竟变得越来越淡。 到底是自己的喜欢过于轻浮,还是赵驿孟本性并不讨喜? 没错,看到他的那张脸,苏灵咚依旧会心悸不已,自从见了他的画像之后,这世间的男子,对她而言便只有赵驿孟和不是赵驿孟两种。 她对他的喜欢还来不及变浓,便已转淡。 说到底,是她渐渐地认清了,他终是没有对她敞开心扉,向她靠近,是她,总是在独自等待、独自追逐、独自盼望。 而他所谓的关心,竟然是食言,竟然是莫名其妙的质问…… “嫂嫂,嫂嫂你在想什么?” 见苏灵咚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枝头上的梨子,赵驿槿亦仰望上去。 “自然是你六哥!” “嫂嫂真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自然的,喜欢的又何必遮遮掩掩。” “六哥好幸运。” “何以见得?” “嫂嫂总是想着他呀!” “我亦很幸运的。”也许罢,曾经很幸运。能嫁赵驿孟,曾经,苏灵咚只凭着他的那一张画像便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 “要是我亦这般——” 思春少女。苏灵咚笑看着她涨红的脸蛋,将苦涩压到了心底。 “我回去准备谢礼去了。”望得脖颈有些酸,苏灵咚收回目光。 “嫂嫂,明日辰时过半出发,李姐姐家有点远。” “半个时辰能到么?” “足够了。” “那亦不算太远。”…… # 隔日,辰正时分,苏灵咚姑嫂二人准时到了李府。 彼时,李鹛辛带着人已在大门外恭候。 这一次会见很短暂,苏灵咚从李府回去之后,却掀起了一场大风波。 李鹛辛将她们迎进去之后,亲自接下礼物后才交给叶喜。 入座后,大家叙聊一番,苏灵咚见李鹛辛无恙;李鹛辛见苏灵咚亦无恙;二人同时放下心来。经昨日一事,她们对彼此 * 都怀有蛮奇怪的担心,担心中又夹杂着一些莫名的好奇心。 “李姑娘,今日我们带来的人参与山漆,是转为你寒症而带的。”苏灵咚道,“那人参,对于我们这般的年纪,不宜直接服用,你只让人研磨成粉,水煮得滚滚的,适量放进,再文火煮一刻钟,后参入沐浴水中,如此可以热身; -- 第69页 “而那山漆,熟食能活血,只用它炖肉食用,如此,对你的症状是大有裨益的。” “劳苏姐姐破费。” “这些都是易得的,用后若好转,再继续用便是。” “便听姐姐的。” “对了,我姐姐使用的那方子,回头我书信回去,等收到回音,再告知妹妹。” “苏姐姐费心了。” “李姐姐,幸好昨天有你在,否则我便成了千古罪人了。”赵驿槿还心有余悸。 “妹妹多虑了,苏姐姐是福泽深厚之人,便是没有我,自然还有那船娘在,自是会化险为夷。” 听她所言,句句谦和,点滴不争,苏灵咚今日方信了赵驿槿曾说的以为她是心地良善、是非分明之人,确是名副其实的。 只不知她为何要与那太子妃掺和到一起。 想来是,情迷人。 思及此,苏灵咚心中一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姐姐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这时,叶喜端来瓜果,李鹛辛道:“姐姐请用。” 大家净手,用了些。苏灵咚又听赵驿槿与李鹛辛续了一番,午时过半,她便道:“叨扰了半日,我们亦该告辞了。” 赵驿槿虽不舍,亦道:“李姐姐,改日我们再聚。八月的中秋和九月的重阳——” “那还早着呢。”苏灵咚笑。 “是呀,还有两个多月,哪里就这么早约?” “我怕姐姐到时又避我,今日我嫂嫂在,做个证人。” “便依了妹妹。”李鹛辛向叶喜招手,“膳食可准备好了?” “回姑娘,已备下。” “既如此,请姐姐和妹妹随我到膳厅,将就一餐再回。” 她姑嫂亦没推辞,便随着她到了膳厅,那是一个精致的小屋,里面摆设充满少女感。 膳毕,苏灵咚和赵驿槿离开后,李鹛辛二娘付与琴过来,道:“想不到,今日居然能见传说中的郡王妃!” “二娘何出此言?” “你忘啦?”付与琴徐娘半老,很八卦,“三月她与孟郡王的婚事闹得人尽皆知,幸好那孟郡王没选你,若不然——” “二娘休要胡言,”李鹛辛听她提起那事,触了她的心病,很不自在,“我有点乏了,二娘找我有事么?” “左右还不是你的亲事,”付与琴无所出,她对李鹛辛还是不错的,“你父亲头发都愁白了,左右都不行,真不知谁才能入你的眼?” “自古姻缘天注定,再说罢。” 李鹛辛一阵犯懒,确实已到了她午歇的时辰。 付与琴讨了没趣,亦没多逗留。 # 如同太 * 子夫妇来的那一次,苏灵咚只以为赵驿孟会消失很久,结果摔门而去的隔天,她又见到了他。 自他从江州回来之后,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 而像今日这般,苏灵咚外出回来,才到屋门口便见到赵驿孟候在里面真可谓是史无前例。 事出反常必有妖,再看看他那张冰山脸,以及仿佛看谁一下便能让谁灰飞烟灭的眼睛,苏灵咚还寻思着,他是哪里受了挫折,回来生闷气么? 不不不,只有他能让人受挫折罢了! 苏灵咚令梅桃二人在屋外候着,走近他。 即便昨夜很生气,这前半日都处在失落之中,到底是,她心里对赵驿孟还存有期待,见到他回来,苏灵咚的生气与失落都消失了一大半。 只要在他身旁,哪怕他是冷漠的、生气的,她总莫名地觉得有一种心安,不确定那是不是夫妻之间所特有的纽带,还是,心中尚存在喜欢他的星火余热。 鉴于赵驿孟目前是易燃易爆的状态,苏灵咚只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下,等他先开口。 难不成,他还在为昨夜自己不理他气在心头? 苏灵咚侧身,手肘撑到桌上,杵着下巴,好好地看着他生闷气。 “不必卖乖。今日起,没本王允许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命令。赵驿孟说完,起身作势要离开。 “这又是为何?” 苏灵咚想,莫不是因昨晚之事么? 可明明,该生气的那个人是她。 “为何,你问本王为何?!” 赵驿孟怒及之时反而更冰冷,但,语气的压迫感却会变得如山一般沉重。 苏灵咚对他这种惯常的凌人气势早习以为常。 “对,若你不道明原委,我便当作你没说过。” 赵驿孟逼近苏灵咚,有如泰山压顶般。 他靠近的时候,苏灵咚自然是要迎着的。 “看看你,羊入虎口犹不知!若非本王——”暗中护你四个字,赵驿孟说不出来。 “你自己每常说的,有话不要吞吞吐吐,何以你自己却如此?”苏灵咚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李姑娘昨日救我一命,如此大恩,我登门致谢不是理所应当么?” “不可理喻!致谢的方式很多,你又何必主动送上门?若是她发狠对你不利,情况只会比昨日你落水更危险。” “六郎,你是在担心我么?” 两个人近乎贴在一起,这样的争吵姿势,亦是新鲜,二人连气息都能撞击到对方。 “不是。” “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明知她们姐妹不止一次对你出手,却如此掉以轻心。去李府这种事情,怎可不事先问本王?若不知你的去向,本王便— * —”无法护你四个字,他仍是说不出口。 -- 第70页 “问你?”苏灵咚的心本来已经变得温柔,被他一激,便不自觉开启嘲讽,“我怎知道你在哪里,像你这种来去自由、行踪如风的人,我哪里问去,对着窗么,还是对着门?或者,站到院子里?” “你!——” 赵驿孟觉得与苏灵咚有理说不清,憋得脸都红了。 如今,他脸上的疤痕已经全都消逝,苏灵咚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迷人的脸,忽着魔一般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滑过他的脸颊。 赵驿孟未料到她忽来轻浮之举,只像被她热气吹到耳畔的那一次,全身又一阵激灵,似被雷电所劈,劈得他的怒气、怨气和赌气全无影踪,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羞耻、又交杂的不可理喻的暗喜那种莫名的情绪。 “你的脸,触感不错。” 苏灵咚如同喃喃自语,不同于自己滑嫩的脸,他脸上的肌肤,别有韧力,不是粗糙,亦不是看上去的冰冷,竟是可亲的、有温度的。 “放肆!这是调皮的时候么?” 然而,赵驿孟的这句话与苏灵咚那一道触摸已经间隔得太久,使得他的斥责完全失去力度。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我可以调皮?” 又是这种令赵驿孟烦躁不已的问题,这个女人,当真非要这么诱惑自己么? “不害臊!” “六郎,你脸红是因为害臊么?” 赵驿孟扛不住,眼看着继续与她在一起就会变成禽兽,他便转身逃了。 苏灵咚并不知自己的话所产生的影响,只觉得赵驿孟越来越别扭。 “六郎、六郎!”她冲着他的背影唤道,“我们许久没一起用膳了,那个——” “给本王记牢了,不经允许不准出门。”赵驿孟只留给她背影。 又走了么?“你要去哪里?”他不说,苏灵咚决定开口问。 “你少管。” 这种回答,简直讨厌透了。苏灵咚气得甩了下帕子。 明明这是一个好时机,他果然就是榆木。 苏灵咚扶着门沿,呆呆起看着赵驿孟那高大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 她只以为他夜晚会回来,结果又是独守空房的一夜。 “风一般的男人,真是讨厌,永远捉摸不透!”她嘀咕着,扣上了门阀。 原来,日间,因苏灵咚身上有如蜜桃一般的甜美气息、以及因她猝不及防的触碰,赵驿孟失控了,他每常以为对没动心的人能够做到坐怀不乱,结果事实并非如此。 产生自我怀疑的他,跑到六和寺寻找答案去了。 全不知苏灵咚在等他。 过了几 * 天,犹不见赵驿孟的身影,想起他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所言所行,苏灵咚非常生气,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第33章 以其人之道还之 一走了之这种事情对苏灵咚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她从小时候起就充分掌握了开心自己求的技能, 受了委屈,就换一个环境,这是甩开负面情绪最快的方法。 既然, 赵驿孟总是动不动就消失,傻傻地盼着他回来的那个人总是她; 那么,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来一场消失了。 当然,她不会像在扬州的时候那么任性说走就走。 毕竟,她明白, 尽管赵驿孟对她很差,可在外人面前, 他一直致力于与她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这个, 从成亲后他回来带她去给他母亲及其族亲敬茶的那一天清晨她便发现了。 只有在人前,他才会对她表现出十足的耐性, 甚至还允许她靠得很近。 不愧是要给她母亲冲喜,苏灵咚姑且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两个人心照不宣,十分有默契地在人前营造恩爱夫妻的形象。 “青梅!”苏灵咚唤了一声。 青梅应声而来,“姑娘有何吩咐?” “把这信交给府上跑腿的小厮, 令他送到我五哥那边。” “姑娘,你是不是——” “是,已将三个月没见五哥, 我想过去住几天。” “姑娘,这似有不妥,”青梅是个思虑周全的,这几天她见苏灵咚有些烦躁, 想是还在生赵驿孟的气,“一来,若郡王回来见不到姑娘,自然要急;二来,虽五郎君是姑娘兄长,然并非父母,自然没有过去久住之理。” “听你的语气,我是该回扬州么?” “不敢,青梅这就去办。” “姑娘,需要今日将行囊打点好么?”青桃比较随性,她见苏灵咚笑得越来越少,早就希望她出去散几天。 青梅出去前瞪了青桃一眼,道:“想是把夫人交代我们的话忘了。” “夫人交代那些,还不是希望我们姑娘顺遂。” 苏灵咚见她二人意见不合,亦不管,她心意已决,“不急,等五哥回函,确定了日子再收拾不迟。” 很 * 快,苏泽域便回了消息,说初十、便是后天午初来接她。 苏灵咚去禀告太王妃,“阿婆,因我哥嫂不甚想念,说初十要来接我回去住几日,不知可否?” 太王妃对苏灵咚向来视如己出,对她便如对赵驿槿一般的宠溺,“那何不等六哥儿回来,二人同去岂不更好?”言意之下已是允了。 “六郎公务缠身,想来没有功夫。” “诓你的,近来他并无公务,日前说去六和寺,还没回来么?”太王妃连自己儿子的台都拆。 -- 第71页 若是他诓我亦还好,只惜他连诓都懒得诓,去了哪里亦不让我知道。苏灵咚更气了,“还没,若他回来,岂有不一同过来看望阿婆之理呢!” “息妇说的是,六哥儿这孩子孝顺,他外出归来,必定先来我跟前问安。” 苏灵咚刚想接话,结果被打断了—— “母亲、母亲!”赵驿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人未到,声先闻,“九哥欺负我。” 须臾间,只见她气匆匆地跑进来,见到苏灵咚亦在,她愣了下,“嫂嫂!”她声音才落下,只见赵驿柠也跟着进来了,他亦没料到会遇到嫂嫂,忙将手中的纸张藏到身后去。 “看你们这么大了,还一天打打闹闹,也不学着懂事一些。”太王妃语气糯糯的,对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这般宠溺。 “你快还我!”赵驿槿只把手伸向赵驿柠。 “还你亦可以,”赵驿柠的五官与太王妃很像,尤其是下巴,“只要你告诉我他是谁?” 每一次见赵驿柠,他都是这般神采飞扬。苏灵咚同太王妃一起,笑看着打闹的兄妹二人。 “你管得也真够宽的,他是谁与你何干?!”赵驿槿的急红了脸。“还不快还给我!” 方才他二人已在赵驿槿院中扯了一会儿皮,因赵驿槿死活不说,赵驿柠便向他母亲这边跑来,及至屋外,他再问她:“最后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赵驿槿不想说,情急之下便先跑过来,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你拿了你妹妹什么东西?”太王妃斥责道,“还不快些还给她。” “母亲——”赵驿柠见苏灵咚在旁,怕说出来失了妹妹颜面,犹豫了下,到底是将手中的纸张还给了赵驿槿,打算他日再做计较。 “哼!”拿回画,赵驿槿松了一口气,她非常没有底气,毕竟方才她九哥一直威胁她,若是不将画中人说出来,他便要告知母亲。 “看样子是幅画,”太王妃向女儿招招手,“让我们瞧瞧罢。” “母亲,还没画好的,”赵驿槿急忙将画藏到身后,脸又刷地更红了,“待我画好,再看不迟。”说完,不言告退,便转身跑了出去。 “母亲、嫂嫂,你们聊。”赵驿柠亦跟着转身,追了出去。 兄妹二人来去如电。 “阿婆,息妇亦告退了。” “是了。既你五哥说了要来接你,你便回去收拾收拾。” 苏灵咚起身,福身行礼,别了太王妃。 因想起此前小姑子说赵驿孟总爱往六和寺跑,到底是没压住好奇心,且很担心他会不会生了出离心,故而从太王妃屋里出来,她没急着回去,而是朝赵驿槿院子的方向去了。 # 才拐进那院子,苏灵咚便远远地望见赵驿槿站在秋千旁的树荫下,日光闪闪,蝉声阵阵,天气怪热的。 赵驿槿的侍女见苏灵咚来了,忙告知她。 她从树荫下走出,穿过小花园,向苏灵咚迎过来。 “槿妹妹!”苏灵咚见她还拿着方才的那幅画,不过并没问。 “嫂嫂怎么来了?” “自然是过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手。” “嫂嫂又能拿九哥怎么样呢?” “我既是长嫂,你六哥又不在,家里的事,我自然要问明白的。” “六哥又去了哪里?” “六和寺。” 赵驿槿带着她嫂嫂一同朝屋里走,梅桃等人跟在后面。 “亦不说带我们去?”入座后,赵驿槿气嘟嘟地说,“六哥同九哥一般讨厌。” “欸!”苏灵咚装怒,“我不准你骂我夫君。” 赵驿槿噗嗤笑了,她最喜欢苏灵咚坦荡的性格,“嫂嫂总惯着六哥,他才那般动不动出走的。” “脚长在他身上,难不成我要将他绑起来?”苏灵咚露出委屈的表情,“再说了,给我十个人,亦未必是你六哥的对手,我哪里敢管他?” 赵驿槿又一笑,“是,男人们就像风, * 来去无影踪。” “除了你六哥,还有哪个男人像风?” “路大哥——”赵驿槿一时嘴快,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 苏灵咚想起方她才为此与赵驿柠恼了,故而亦未追问,只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我真是同病相怜。” “我哪里与嫂嫂同病相怜了?”赵驿槿只以为被嫂嫂看透,羞得低下头。 “你方才自己说的,为何反问我?” “那路大哥爱怎么样,又与我何干?” “我似乎什么都没说。” 苏灵咚装无辜。 “嫂嫂你还说来帮我,你和九哥一样,坏得很。” “妹妹可别冤枉我,你若是不想说,我是不会逼你的,哪个姑娘还没有一点小心思藏心底呢?” “唉!”赵驿槿红扑扑的脸蛋上加了一层怅然,“我若说出来,嫂嫂别声张好么?” 苏灵咚点点头。 赵驿槿便把那幅一直拽在手中的话递给了她。 看起来是一个年纪似乎比赵驿孟还年长的男人的画像。“这便是你口中的路大哥?” “正是他。”赵驿槿又慌忙收起。 画才画了一半,且她的画技不佳,画的路呈骞只有五六分像,便是连见过路呈骞的赵驿柠亦没能认出来。 “既如此,妹妹为何不向阿婆禀明?让她为你做主。” -- 第72页 “嫂嫂,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那是怎样的?”苏灵咚发现赵驿槿和赵驿孟一样,经常心是口非。 赵驿槿不答,想起路呈骞,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亦不知这路大哥是何方神圣,惹得我们妹妹——” “嫂嫂,不要说出来!” “你不和我说,也不和你九哥、你母亲说,难不成你要留着去和你六哥说么?” “嫂嫂你这嘴——” “会憋坏的,”苏灵咚笑着,“你不说的话,我便回去了,免得扰你画画。”她欲擒故纵。 “我几时说过要画画?” “方才在阿婆跟前,你不是说你还没画好,仔细阿婆回头问你。” “那亦简单,我便说不想再画,母亲向来不会追根究底。” “那你自己呢?”苏灵咚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想说的。 “还能如何?”赵驿槿又添一层惆怅,“我又不似嫂嫂和六哥这般,有皇帝为你们赐婚 * 。” “阿婆是最疼你的,若有意,还等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路大哥是风一般的么?我哪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只不知你这路大哥是哪一家的郎君,这临安的媒婆,难道都是闲着不做事情的?” “不是的,”赵驿槿决心吐露心底的秘密,“路大哥是六哥的师弟,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么多。” “师弟?” “对啊,他同六哥一样,是六和寺里的俗家弟子,以前来府上时,近距离的不过见了一次而已。” “那你们亦比我和你六哥强,成亲前,我们只见过彼此的画像。” “是如此,只不过那路大哥——”赵驿槿又叹了一口气,“我怎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 “既如此,若你点头,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嫂嫂!——”赵驿槿又期待,又疑惑。 “这个简单,他既是你六哥的师弟,等你六哥回来,我说与他,让他一问,不就成了?” “嫂嫂真好。”赵驿槿笑起来,那娇羞又憨然的模样怪可爱的。“不过——不过如此一来,六哥岂不知道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知道了又如何?妹妹等我消息便可。” 苏灵咚起身,别了她。 才回到院中,便有太王妃遣派侍女春晨带人送来明日归省的礼物。 苏灵咚命春梅接下,并赏了她们。 隔日午时,苏泽域果如约而来。 苏灵咚拜别太王妃,便带着梅桃二人高高兴兴地随她五哥去了。 到了六和寺多日的赵驿孟,想着亦差不多该回府,便去辞别和空大师。 “师兄,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送赵驿孟出寺时,路呈骞问。 “若不知,便是不当讲。”赵驿孟知道他开口没好话,很不耐烦。 “你这样,动不动就到寺里来,还总待得这么久,是不是身子有毛病?若真如此,我看你不该找师父,找郎中比较好。” “滚!”赵驿孟涨红了脸。 惹得路呈骞哈哈大笑,逗一本正经的小师兄实在太好玩了,知道他打不过自己,他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赵驿孟到家,见他母亲时,太王妃道:“若你再早回来半日,便可同你娘子一同归省了。” 回家路上,他还满心以为苏灵咚又会对他去了哪里刨根问底,为此还暗自烦躁了一回,结果他们的院子空空的,只剩下当值的丫鬟,没了苏灵咚的身影,那院子仿佛失去了灵魂。 “明日,你便去接她罢。”太王妃方才吩咐道。 他不想去,但又不愿违逆母亲,便答应了。 苏灵咚这一去,是铁了心要学他消失个十天半月的—— 第34章 喜不喜欢心知晓 苏灵咚跟随她五哥回到苏宅, 照旧住进她初到临安之时落脚的小院。 这院子,自是远远比不上王府,连她在扬州的院子也大为不如, 却好在清幽,院子墙边种着雷竹,同样有石头堆成的假山, 假山上还有个小亭子,坐在里面可以弹琴,可以俯瞰水池。 “姑娘, 为何要带这么多衣裳?”昨日收拾行囊时,青梅问道。 “夏日里天热, 衣裳换得勤, 自然要多带些。” “奴婢还以为姑娘要久住。” “你们自己亦多带几身罢。”苏灵咚并没告诉她们自己的打算。 结果, 归省隔日一大早,还在睡的苏灵咚便听到屋外的说话声—— “早已日上三竿, 何以还在睡?” 为何是赵驿孟那冷然的声音,为何他会出现这里?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醒着的。 昨夜,她五哥带她们去瓦肆里,又是看角抵(相扑)比赛, 又是听评书,及至从勾栏场子里出来,犹不觉得尽兴, 又去那茶楼里喝茶吃点心,因茶铺里的小姐曲儿谈得好,歌声又一等一美妙,他们一行坐着, 赏听了许久…… 苏泽域亦是爱玩的,带着妻子、妹妹,如此那般地流连于瓦肆之间,天过三更还意犹未尽。苏灵咚不禁感叹,今夜一行,方觉得身在临安。 及至从茶铺出来,街头游人始稀,于是才从车铺租了几辆马车,尽兴而归。 待睡下之时,街头传来四更的梆声。 是以,因不用早起向婆婆问安,苏灵咚便久违地睡了一个懒觉。 -- 第73页 谁知,朦朦胧胧正做着赵驿孟回府的梦,紧跟着便听了他这一句似在责骂、更像嗔怪的话。 苏灵咚待要爬起,又觉得如此很没面子,便打算装病,只一瞬间,已装出有气无力的模样,两眼空空的,那神情,只仿佛已生无可恋般哀伤。 紧接着,寝室之外传来春梅的声音,“姑娘,孟郡王来了。” “是么?”苏灵咚气若游丝、声如残风,“青梅, * 我是不是在做梦?”自以为演得十分逼真,所有人一听便知她病了,足以比肩昨夜临安城中戏台上最好的戏子。 听不到青梅回答,寝室外头亦失了动静,她悄悄掀开幔帐之时,只见一身霞绯色衣裳的赵驿孟已靠近床前,那速度,快得令她懵然、忘了放下幔帐。 “继续装!”赵驿孟居高临下,眼神轻蔑,言语无情。 “六郎,真的是你么?”他让装,她自然必须装到底,“我是不是病糊涂了?竟产生了幻觉。”说完,又学那病怏怏时候的样子,娇喘连连地坐起来,还不忘有气无力地咳几声。 “再继续!” “六郎快过来,”苏灵咚伸手,“我、我犹恐相逢是梦中!” “演完了?”赵驿孟无动于衷,“演完了便快些起身,跟本王回府。” “咳咳咳,”苏灵咚知道被识破,“六郎,你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 外头梅桃二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大气不敢出。 “本王到院中等你,两刻钟后回府。” “六郎、六郎!”苏灵咚有点停不下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 “幼稚。”赵驿孟的背影很快消逝。 苏灵咚觉得他一点都不配合自己,觉得怪没意思,恍然地呆坐了一瞬,方唤梅桃进来,青梅服侍她洗漱,尔后青桃又为她梳妆。 到底是年轻,约莫才睡了三个时辰,苏灵咚依旧精神焕发。 许是舒心,她笑意盈盈。 “姑娘,我们的行囊还来不及打开,今日又原样搬回去么?”青梅在一旁收拾盥洗的用具。 青梅正在帮她固定头发。 “我何时说过要回?”苏灵咚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颊上摸了摸,依旧滑嫩细腻。 “可方才孟郡王——” “我没答应。” “姑娘,你看用哪只簪子?”青桃问。 “便用那支月芽簪。” 妆毕,苏灵咚道:“你们先退下罢。” 梅桃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苏灵咚意欲何为,虽好奇,到底没问,答了是,默默退下。 赵驿孟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他何尝如此等过一个人,眼看着苏灵咚的侍女出屋,却迟迟不见她出来,便大步返回屋里。 这时,苏灵咚已出了寝室,正坐在桌旁喝茶,那悠闲的模样,只仿佛不知赵驿孟在屋外等他。 “本王方才说过,两刻钟后回府。” 苏灵咚看着他那凌厉的眼神,只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淡淡问道:“等人的滋味,六郎以为如何?” “废话少说,跟我走。” 果然,他还是不懂,不懂自己等他有多辛苦。 苏灵咚一阵恍然,这“跟我走”是赵驿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在他来接亲的那一日。 时隔三个月,在同样的地方,再听到相同的话,最初的那种欣喜和羞涩、不安与期待之感,已变得微乎其微。 “我想多住几日。” “既 * 如此,随你。” 苏灵咚只以为以他强势的个性,一定会严逼,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回去。 不曾想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她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看来,是阿婆令你过来的。” “若不然你以为呢?” 看着赵驿孟那冷然的双眼,苏灵咚忽想起杀人诛心一词,此时此刻,真是恰如其分。 他如此这般,是一定要将自己对他的期许尽数浇灭么? “果是如此。”苏灵咚低下头,见他的布鞋上有一根草屑,若是以前,她不只会提醒他,甚至会俯下身为他掸开,“慢走不送。” 她的语气很淡、很淡。 一如她对他的期望那般,越来越淡,几将似无。 赵驿孟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哑然,终是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再次离去,苏灵咚亦不觉得有多心痛。 并不曾拥有过,不论是在他身旁,还是不在他身旁,她觉得差别并没有那么大。 # 趁着这几日的功夫,因闲来无事,苏灵咚又开始拿起针线,她想起成亲的那一夜,说要绣两个荷囊分装合髻,时至今日,方付出实践。 只不过,她实在不是拿针线的料,甚至连剪刀都用不好。 她五嫂见她笨手笨脚,忍不住打趣:“可是为郡王而绣?” 苏灵咚摇摇头:“他看不上我的针线活。” “别说他那般精致的人看不上,你这胡乱的绣法——”岳艺枝忍不住笑,“你自己看看你的针脚,只怕五六岁的小姑娘走针都比你工整!” “是啊,”苏灵咚叹了一口气,“我自己都嫌弃,嫂嫂,我放弃了。” 不做自己做不来的事情,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要用来装什么?”岳艺枝问,“带在身上么?还是——” “不怕嫂嫂笑话,其实我想用来装我与他成亲时的合髻。” -- 第74页 “如此。妹妹若是不嫌弃、不急用,便让嫂嫂代劳罢。那样珍贵的东西,得稍微用心些。” “可嫂嫂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有功夫?” “这样的小荷囊,并不费功夫,只因你不会,才做得慢。” “既如此,便有劳嫂嫂。” 岳艺枝是贤妻良母型的女子,做针线之类的是最有耐心的。“在郡王来接你回府之前,做好应没什么问题。” 苏灵咚一怔,回府? 赵驿孟还会来接自己么?前几日,看他那离开的模样,只好似,在他的生命中,有自己和没自己都别无二致。 “嫂嫂不要嫌我,我想与你们多待些时日。” “妹妹,嫂嫂几次想问你的——”岳艺枝能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绣花。 “嫂嫂有话不妨直说,无碍的。” “不只我,连你五哥亦说了几次,你才回来的那一日,我们都觉得你竟比出阁前消减了些,”岳艺枝手中的针线继续游走,根本没像苏灵咚所担心的那般扎到她的手,那针,竟像与她同为一体那般,出入自如,“再者,日前郡王来接你,看他离去的架势,想来你二人是不欢而散。妹妹若有苦衷,不防说与嫂嫂听听,看看有无法子可解。” “让哥哥嫂嫂担心,实在该死。” “妹妹此言实在见外。” “亦并非什么大的事情,不过是小小龃龉,无碍的。” “既如此,你何以拒绝与他回府?” 说得苏灵咚低头不语。 岳艺枝没再追问,“想来,郡王府的人都在等你回去的。” “许是罢。”苏灵咚一阵怅然。 姑嫂二人此次交谈之后,岳艺枝答应帮苏灵咚绣的荷囊犹未及做好,赵驿孟又来了。 这一次,来的不只他与他的厮儿,兼有两辆马车。 苏灵咚再见他,忙起身,赵驿孟以为她要迎上来,不曾想,她却一溜烟躲进屋里,还把门关上,搞得他莫名其妙。 “这是为何?”赵驿孟问梅桃二人。 “奴婢不知。”她二人低下头答。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门推开,跨了进去。 “为何躲本王?”赵驿孟逼近。 “哪有?”苏灵咚亦不知为何要躲他,见到他进了院子,便下意识想避开。 他没继续逼问,转了话题:“该回府了。” “又是阿婆令你来的么?” “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这是苏灵咚给他最后的机会了。 “你是本王的妻子,来接你回府,还需要谁的命令?” 也许,这便是他所能给的最好的回答了。苏灵咚怔了下,“我只以为你不知道。”她的声音有点小。 看着面无表情的赵驿孟,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苏灵咚心中的小火苗又跃跃越试起来。 “走罢。” “你跟我去向哥哥嫂嫂辞别。” 赵驿孟依了,甚至还还开口:“苏五哥、五嫂,本王与咚儿就此别过。” 不只苏泽域夫妇,连苏灵咚亦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光是赵驿孟没再称她为苏姑娘,已经够苏灵咚开心很久。 “他日再聚。”苏泽域起身道。 岳艺枝将面露淡笑的苏灵咚拉到一边,道:“那荷囊,今日是来不及了,待我绣好了,再遣人送过去。” 她点点头,回:“不急,嫂嫂闲时慢慢绣。” “到时,你只说是你绣的便可。” 苏灵咚尴尬地点头,这个恐怕不能说,赵驿孟已经见识过她的绣工,更嘲笑和嫌弃过,他不信便罢了,谁知他会讲出什么好的来? 不多时,打点好之后,苏泽域夫妇将赵驿孟和苏灵咚送至门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方回。 这次,赵驿孟没骑马来,此前回门,苏灵咚半路胡闹,令他当街出糗的场面犹历历在目,是以,他令她一道上了同一辆马车。 因方才赵驿孟所言,加上久别,苏灵咚便开 * 心地依了。 及至上路,苏灵咚才问:“连日来,六郎都去了哪里?” “忙于事务,自然是宫里。” “你知道,我指的是我归省前那几日。” “六和寺。” “你为何总去六和寺。” “问那么多做什么?”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要多问一些。”苏灵咚不想停下来,“关于你的事,我想要你自己告诉我。” 赵驿孟沉默,苏灵咚这样对他敞开心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女人,表达感情总是那么直白。这性格——他觉得挺好。 “本王答应你便是。”赵驿孟顿了顿,“你想知道什么,便问罢。” “我很喜欢六郎。”苏灵咚看着他的眼睛,“六郎喜欢我么?” “不害臊。”赵驿孟只觉得有点窘迫,又觉心中充满了喜悦,他脸上的冷漠全被那喜悦湮没。 “你回答我啊。” 苏灵咚不知赵驿孟心中所想,却知晓,现今,他对自己绝称不上喜欢,事实很明显。 因心中明白,反能够玩笑一般地问出口。 不怀期待,不论他怎么回答,心都不会太痛。 “这种话怎能够如此乏味地说出来?!” “为什么不?喜欢就要说出来。” “我们不一样。” -- 第75页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乐?” “本王光明正大。” “你为何——”而乐,唉,苏灵咚觉得在问下去该变乏味了,便住了口。 “说话不要只说一半。” “我最喜欢六郎的额头啦,还有眉毛。”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可是,苏灵咚不敢这么毫无保留。 赵驿孟笑了。 这是苏灵咚第二次见他由衷而笑,他的笑容那么美好,若多笑一笑该多好。 “陛下要给你颁诰命文书,明日本王带你入宫受封,再往后你入宫,便要着官服了。” “原来如此。”苏灵咚心里淡淡的,若不是因为受封,他要何时才来接自己? “还有一事,下月底,你我要随同太子南下泉州。” “泉州?”苏灵咚惊得瞪大眼睛,“所谓何事——” 第35章 臂怀中心对心开 “你只需同我们一道去即可, 问那么多做什么?” 赵驿孟对这件事很抗拒,南下泉州,太子妃亦将同行, 这两个女人碰到一起,便意味着必有事端。 苏灵咚生辰那一日,赵驿孟被太子委派而来的傅络伦将军临时请去, 商谈的正是南下泉州之事。 原来,自宋金两国南北对峙之势成,宋国便加大力度发展海商, 在打破官家专营局面的基础上,允许并鼓励海商私营, 舶商因此变得空前繁荣, 舶税抽解(大致相当于关税)成 * 为国税之大宗。 泉州更是日渐发展成为海商大城, 前代有诗云“舶来市井十洲客”,本朝亦有“涨海声中万国商”这般的诗句, 书的乃是泉州海商繁盛之景。 两年之前,泉州知州及市舶司提举联名上奏, 欲在泉州打造天下第一港,此事得到了皇帝钦定。 时隔两年,泉州新港落成仪式在即, 泉州知州又上奏,恳请皇帝南下见证和主持天下第一港的诞生典礼。 自泉州新港开建以来,皇帝分外重视, 自是允了。 然他已年过半百,心中有意栽培锻炼太子,欲将此大任委任于他。 太子得到消息,匆匆将已告假的赵驿孟传去, 二人为此事商计、议论,忙到赵驿孟无法抽身赴西湖曲院之约。 在隔日的早朝上,皇帝便将此事昭告群臣,群臣皆以为,太子代行亦未为不可。 是以,南下泉州由太子领队便如此定下。 为显国威,群臣又建议携太子妃同行。 皇帝准了。 退朝之后,在殿外,赵惇对赵驿孟道:“既然太子妃随行,我看你亦该带上弟妹。” 论理自当如此,然想起太子妃与苏灵咚的各种龃龉,赵驿孟便回:“臣弟以为不妥,一来内人便未受封;二来她与太子妃——” 赵惇知道他说的是何事,“受封之事,我会禀明皇帝;至于她二人之间的玩闹,六弟大可不必挂怀,太子妃情绪来去匆匆,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这事便这么说定了。” 太子很少如此说一不二,话说到那份上,赵驿孟虽不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过去,却不好再继续辩驳。 后来,他又几次表达了苏灵咚同行不妥之意,但太子心意已决。 不久,赵驿孟便接到皇帝口谕,令他带苏灵咚入宫受封。 事已至此,携苏灵咚一同南下泉州再无回旋余地…… “既然事关于我,我为何不问?”苏灵咚不仅要问,还想细细地问。 “泉州建成了舶商新港,落成仪式定在中秋之日,你我将随同太子南下主持新港落成大典。”赵驿孟不胜其烦,简短解释。 “原是如此。”苏灵咚定睛一想,又问,“太子妃娘娘亦同行?” “自然。”赵驿孟不想再说话。 果是如此,苏灵咚只觉得麻烦又将要找上门。 她料想事已成定局,便没再追问,关于太子妃,到时候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车缓缓而行,忽然,许是右边的车轮被石子绊到,一阵颠簸,车身往左边猛斜,苏灵咚整个人便扑到了赵驿孟身上,不偏不斜,脸对脸、鼻对鼻、口对口。 生怕她摔倒,他下意识地抱住她,二人同时瞪大眼睛,口鼻还紧紧地贴在一起。 苏灵咚早已经呆住了,整个人半躬着,仿若化石般忘了动弹,任由赵驿孟的长臂环着她,口对口贴着。 赵驿孟亦仿若化石,一动不动地望着苏灵咚的眼睛,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还能想起成亲后从六和寺回来后的隔日清晨,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时,见到她那如花的唇瓣,有点想要那种念头曾折磨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是严于律己之人,既已说过要等到秋季,自然不会逾越。 谁知,竟然会在这般狼狈中得到了。 虽混乱,可嘴唇那柔软的触感,女人所特有的香依旧迅速地令他燥热起来,那股热气自下而上,令赵驿孟的脸燃烧起来。 苏灵咚亦好不到哪里,她的脸早已经飞红。 明明车子的颠簸只有一瞬,夫妻俩却不约而同觉得那颠簸一直停不下来,于是乎,他忘了松手,她忘了挣扎。 “你到底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最先回过神的是苏灵咚,虽然她亦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舍不得离开他身上那树木般的清香气息。 赵驿孟闻言,猛地放下手,“分明是你自己扑过来!”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绮靡,车是密封的,那惹人昏乱的气息一时难以消散。 -- 第76页 “你胡说。”苏灵咚娇嗔,尔后站直后退坐下。 “你是不是很开心?”赵驿孟坏坏地笑了下。 苏灵咚立刻说不出话来,好像,比起方才那一句“分明是你自己扑过来”以及混乱中的唇对唇,“你是不是很开心”更加令她心慌意乱。 本来,她以为自己对赵驿孟的爱慕与欢喜已尽数消散,不曾想,这短短的一句,竟令她心中的喜悦犹如 * 泉涌,多到让她愕然。 这是切切实实的喜欢,是清晰可见的甜蜜。 不论是方才因自己的表白令他由衷而笑,还是他开涮自己所以坏笑,苏灵咚都好喜欢。她喜欢笑着的赵驿孟。 她不答,只反问,“六郎你呢,你是不是很开心?” 然后她亦学他,坏坏地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不要鹦鹉学舌。” “我偏要。”她露出不服气你咬我啊的表情。 赵驿孟没辙,和这女人在一起,虽会烦躁,会上火,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能够让他心中紧绷那条绳松弛下来。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若我回答你,你会回答我么?” 赵驿孟不置可否。 苏灵咚忍了忍,又忍了忍,觉得总要有人先靠近,“六郎,此时此刻,我很开心。” 如此毫无遮掩地敞露,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自己的喜悦之后,在那等待对方回应的短暂时间里,她感到惊慌、空虚,如果他不接受,亦不回应呢? 果然,赵驿孟只是看向她,他眼中的霜意虽退却,然那双眼却依旧如同深潭,苏灵咚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轻浮、觉得自己不矜持不像女子?她等不及他开口,便再问:“六郎你快说啊。” “开心。” 哪怕只有两个字,扫去这一段时间以来所积下的阴霾,对苏灵咚而言足够了。 每当,每当她灰心到难以为继的时候,就是这样猝不及防的温馨瞬间,又令她的心中的期待发光发亮。 她对着他笑了,她觉得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地与他挨得很近。 那明媚的笑,连同她灵动的眼波,一齐印到他的心上。 “行了,哪有你这般赤.裸.裸地看着男子的。”赵驿孟仪表不凡,对于这般痴迷的目光,早习以为常。 “不让我看,难道要让别人女人看么?” 赵驿孟没再理她,若不然,谁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苏灵咚亦没再开口。 他称她咚儿,以及,他短短时间里笑了两次,而且得知他现在开心,这足够她快乐很久了。 # 隔 * 日,赵驿孟带着苏灵咚入宫,接了诰命文书。 原本授赠诰书一般都是宣命,鲜少有进宫授赠,因赵驿孟乃皇亲,加上苏灵咚的父亲镇守边陲,是以皇帝格外开恩,面见了她。 受封结束,本还有事务的赵驿孟为避免节外生枝,决定先送苏灵咚回府。 不出他所料,及至半路,东宫女官姜儿带着人将他们拦住,她们先行了礼,尔后,姜儿道:“太子妃娘娘有请郡王妃到东宫一叙。” 苏灵咚暗忖,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李凤娘的眼线。 “皇后娘娘召见,本王与郡王妃要去仁明殿。”赵驿孟面无表情道。 请不到苏灵咚,姜儿知道回去难免一顿责罚,又道,“奴婢斗胆,可否请郡王妃拜见皇后娘娘之后,再到——” 赵驿孟连眼神都不给姜儿,更别说听她啰嗦,带着苏灵咚直接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姜儿望着他们的背影,恨恨想,孟郡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傲慢无礼,说谎还那般理直气壮,怪道太子妃娘娘那么讨厌他。 及至走远,苏灵咚才道:“不去见皇后娘娘么?” “以后到宫里走动,机灵些。” 苏灵咚前所未有地乖巧,答是。 他们一行直接出了皇宫。 姜儿没能将苏灵咚请到东宫,是李凤娘预料之中的事情。 这不过是她的恶作剧,她亦没想过能将她请过来,毕竟前车之鉴,加之赵驿孟与她同行,与自己,他从来都要要唱反调的类型,这些她全明明白白。 她只是想在苏灵咚的受封之日,给她一点点惊吓,好让她明白,早晚,她还要找她的麻烦。 李凤娘的目的很轻易地达到了。 她听到姜儿说他们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只娇娇地说了声知道了。今日在皇宫之中,你们能借皇后之名避开,待回头,我看你们往哪里逃去?! 姜儿战战兢兢,以为太子妃会责她办事不力,骂一番,不曾想今日的她竟是如此温和宽容,这样的反常吓得一动不敢动。 “傻站着做什么,下去罢。”李凤娘朝外摆摆手。 姜儿刚要退下,她又想起许久都没再见过李鹛辛 * ,故而又喊住姜儿,“快派人出去,传我妹妹明日辰正来见本宫。” “遵命。”姜儿如释重负地去了。 李凤娘已想好了一个对付赵驿孟的法子,自然,她的计谋之中总是少不了李鹛辛,她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 尽管五月初在盛月宫中她姐妹俩不欢而散,但在面对敌人时,李凤娘是一个进退皆可之人。 这一次,李凤娘决不允许李鹛辛再拖她后腿—— -- 第77页 “孟郡王,妖媚娘苏灵咚!”李凤娘拽进粉拳,咬牙道,“南下泉州,便是你我清算旧恨的时候!”—— 第36章 无端却被郡王误 连日来, 李鹛辛无所事事,整日只看书、绣花和喂鸟,日子单调如水。 早前她已决计将赵驿孟忘掉, 却不曾料到,忘掉一个喜欢的人,谈何容易! 越是克制, 她想起赵驿孟的次数反而越频繁,在宫中、在郡王府、在盛月宫的马球场上见到的每一次……一幕一幕,她故意出现在他身旁的心慌意乱, 无论过去多久依旧清晰如昨。 要如何翻过他?!李鹛辛已经绝望。只要一想起他的模样,便会迷失。 “姑娘、姑娘!”叶喜见她呆了许久, 忍不住唤道, “日光晒到你了。”她手中的书仍是方才打开的那一页。 “无妨的, 我喜欢晒。”李鹛辛收住痴想,面色寡淡。 “这六月中, 日头很毒,姑娘仔细中暑。”除了这个, 叶喜心中还担心着,她会被晒得更黑。 临安城中,女子皆以白为美, 李鹛辛的肤色,早年她身体好的时候,虽不算白却别有风情, 如今因那寒症,时不时显现的病态苍白总会影响她肌肤的美感。 “你觉热么?”李鹛辛方站起来,退到阴凉中。 “盛夏时节,自然是热的。姑娘虽然喜欢晒, 可脸蛋儿是娇嫩的,我每听说,晒太多更容易老。” “我才晒了多久?那日光不过才挪到我身上,便让你发现了,也值得你惊慌成那样子?再者,我并非娇花,哪会一晒就老了?这日晒,又不是烈火烹煎。” 叶喜被怼,笑回:“姑娘就是娇花,多晒不得。” 如此说笑一番,李鹛辛面上才明朗了些。 忽此时,小丫鬟来报,东宫女官姜儿来了。 “有请。”李鹛辛说着,心中一惊,太子妃姐姐向来无事 * 不登三宝殿。 此前在西湖救了苏灵咚,事后,比起担心自己会病倒,李鹛辛更怕事情会传到太子妃耳边。 一开始,她只以为太子妃是在帮自己,不过下药之事过后,李凤娘再也不隐藏她对赵驿孟的怨恨,那时她才渐渐怀疑自己被她利用。 再经盛月宫中的种种,李鹛辛终是彻底醒悟过来,太子妃不仅怨恨赵驿孟,她见苏灵咚神采飞扬、大出风头更是嫉妒得要死。 前面打压赵驿孟不成,见又来了一个光芒胜过她的女人,李凤娘的妒火差不多能够将盛月宫烧成灰烬。为了挫他二人的锐气,她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倘若得知自己救下她最嫉妒、最厌恶的人,要该当如何? 如此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地度过了好几天,东宫并没人过来,李鹛辛只以为出手搭救落水的苏灵咚之事已翻篇,不料,时隔十几天,姜儿竟来了,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不,一定不是为自己搭救苏灵咚的事情,李鹛辛思忖着,以太子妃姐姐一刻都不会忍的火烈性格,若是她要计较,绝不会等到今日,一定另有别事。 她正想着,姜儿已到了屋外。 “见过李姑娘。”进了屋里,姜儿福身道。 “姜姑娘不必多礼。”因她是女官,李鹛辛向来对她礼数有加。“快请坐。” “多谢。” 二人一同坐下,叶喜便奉上果酒。 因一路上日晒得厉害,姜儿亦不客气,喝了一碗,方说道:“我奉太子妃娘娘之命来请李姑娘入宫。” 果是宣她进宫,李鹛辛接道:“可知是所谓何事?” “太子妃娘娘并未交代,只令我通传,让李姑娘明日辰正到东宫与娘娘相见。” “有劳姜姑娘烈日炎天里走这一趟。” “无妨、无妨,这本是职责所在。”姜儿传了话,因要回去复命,亦不久坐,只又喝了一碗甜甜的果酒,便起身告辞,带着跟她而来的宫女匆匆离去。 待叶喜送走她二人,返回屋中,只见李鹛辛的面色又浮出忧愁。 “上月初在盛月宫,姑娘和太子妃娘娘不欢而散,姑娘是不是在担心她会责备于你?”好多事,叶喜是看在眼中的,太子妃不喜欢苏灵咚, * 她亦看出一二,只不过从未多嘴。 “不!”李鹛辛摇摇头。同理,若是太子妃姐姐要为那事责备于她,她亦不会等到如今。 “那为何姑娘——” “罢了,且明日愁来明日愁。” # 隔日一早,李鹛辛带着叶喜,如约进了皇宫,及至主仆二人到了东宫,距辰正尚有一会儿工夫。 不料,才一进东宫大门,李鹛辛便远远见到李凤娘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那金闪珠耀的头钗、那身高贵的衣着,衬得她的气势更加逼人。 为何她要一改往常,亲自出迎?李鹛辛一边暗惊,一边走近,才到台阶下,二人相距还有丈余,她便行了礼,“妹妹见过太子妃娘娘!” 果然,并未听到李凤娘说免礼,李鹛辛便只得继续躬身保持福礼的姿势。 “这些日子里,妹妹可是将姐姐忘了?”李凤娘右手拿着左手,拇指轻轻地、来回地抚着左食指的长指甲。 “妹妹岂敢?!” “想亦是。”她抬了抬她那颗高傲的头颅,看了看渐渐变得更蓝的天空、以及前方那闪闪的琉璃屋顶,才缓缓道,“免礼罢,随本宫进来。” 没有怒气、没有厉声,李鹛辛不得不更加谨慎。 -- 第78页 跟着紧张的叶喜不了解太子妃的脾性,听她方才的语气,暗暗松了一口气。 及至进了殿内,李鹛辛发觉太子妃姐姐脸上连方才那逼人的气势亦收敛了,她神色友好到有些反常。 “妹妹近来如何?”李凤娘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 “托娘娘洪福,妹妹一切都好。” “那便好,”李凤娘歪下去,手肘支在椅边,脸颊歪到手上,“本宫只问你,上月你在盛月宫说要放下孟郡王,可是当真?这些日子里,你没想再想着他了么?” 李鹛辛猜不出太子妃姐姐的用意,只尽力地按下每当别人提及赵驿孟时心中必生的慌乱与不安,回道:“自是当真,既无望,妹妹亦不愿再痴心妄想。” “也罢,这世间,比那脾气又臭又硬的孟郡王好的男人多了去。”李凤娘嘴上这么说,双眼却觑着李鹛辛,见她在闪躲着自己的眼神,面色发僵,便知她没说真心话。 “娘娘说的是,我与 * 他既无缘,便只好往前看去。”这么说着,李鹛辛只觉痛处难当,情绪险将失控。 “妹妹能这么想,本宫便放心了。”李凤娘忽又坐正,想着这一次还是不要将自己的计谋说与她知晓,免得她又坏事。 “妹妹该死,劳娘娘费心。” “说到该死,这个算不上。”李凤娘看了看身边的小宫女,吓得她赶紧加快手中孔雀羽扇摇动的频率,“日前你在西湖做的好事,那才是真正的该死!” 听到李凤娘变了声气,李鹛辛吓得站起来,这件事果然还是传到了她的耳边,“娘娘息怒。那一日之事并非妹妹本意!” “并非你的本意?”李凤娘才不信,这个堂妹,总是过于心慈手软,“难不成还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救她?” “当时情急,妹妹根本来不及多想,等回过神,我已经跳入水中——”经赵驿孟一事,李鹛辛已经变得会在李凤娘面前撒谎。 “真是蠢死!”李凤娘早前本不想再管李鹛辛,因而听闻她救下苏灵咚时只骂了一声“蠢货”,如今旧事重提,她的心境一如那日,“那本是你的大好机会,可你偏偏要将机会推开,只怕过了这村,再没这个店。” “妹妹再无非分之想。”李鹛辛不敢抬头。 “若你能说服自己的心,本宫自然亦替你高兴。” 这话刺中了李鹛辛的要害,她没再吭声。 “坐下罢,听我跟你说正经的。” “谢娘娘。” “下月本宫要随太子去泉州主持天下第一港落成大典,你便随本宫走一趟罢,出去散一散,好将那孟郡王彻底忘掉,指不定还可遇到一桩美满姻缘。”李凤娘看透她嘴上说要忘记,心里却难舍,目前看来,对于自己,她仍是大为可用的,想着到时候上了路,自有的是时间给她洗脑。 “妹妹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李鹛辛知道赵驿孟与太子殿下想来同进共退,这南巡,自然少不了他。“我怕父亲不同意。” “你若只是担心这芝麻小事,本宫可以为你解决。” 李鹛辛又开始摇摆不定,得不到赵驿孟,远远地看看他应无罪过罢?!如此一想,她呆了一瞬,又被李凤娘捕住。 “妹妹犹豫不决的性格亦该改改,爽快些,人生才会痛快!” “若七月去,只不知何时归?” 李凤娘见她松了口,知道事成了,“落成大典是中秋,料想八月底便能回来。” “妹妹便听娘娘的安排。” “如此最好,本宫会为你打点一切,妹妹放心。” “谢娘娘。” 李凤娘忽想起太子要她午初一同去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请安,亦是该梳妆了,便道:“妹妹先回,待出发时间定下来,本宫再派人去接你。” “妹妹告退。”李鹛辛起身拜别。 及至出了东宫,她整个人还恍恍惚惚,不知自己为何又同太子妃姐姐搅到一起,明明此前已下了决心要远她的—— 还不是因为想要见到赵驿孟!一道声音在她心中响起。 “鹛辛妹妹!” 听闻有人唤她,李鹛辛抬起头,只见太子正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 “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罢。”赵惇走近,看着柔弱的李鹛辛,想着若是太子妃有她的半分娇柔就好了,“来见你姐姐么?” “正是。”李鹛辛低着头答。 “行了,你去罢。” 李鹛辛告退,与他错身而过,赵惇又转身叫住她,“今日得了个小礼物,便送给妹妹罢。” 李鹛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妹妹何德何能?” “这还需要什么德能,妹妹别嫌礼轻才好。” “却之不恭,妹妹谢殿下美意。”李鹛辛接下了。 “快回去罢。”赵惇道。 “妹妹告退。” 分别后,她打开木盒,是一个腕钏,这种样式简单的配饰,不是太子妃喜欢的,故而她亦没有多想。 及至走远,叶喜才道:“姑娘,为何殿下忽然赠你礼物?”她只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我亦不懂。”李鹛辛将木盒交给叶喜,“帮我收着罢。” # 再说昨日赵驿孟一行出了皇宫,因想起苏灵咚生辰时对她食言,他便主动开口:“本王带你们去看画。” -- 第79页 苏灵咚以为自己听岔,难道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出的么? “六哥,我肚子饿了。”一旁的赵驿槿道。 “便先去丰乐楼。” 这可把赵驿槿高兴坏了,开心道:“父王在世时,他亦最喜去丰乐楼的——”来不及说更多,马车已来到他们眼前。 赵驿孟与苏 * 灵咚上了一辆,赵驿槿和露秋、梅桃二人上了一辆。 小桥和小松得令,带着诰命文书及圣上的赏赐回府去了。 到了丰乐楼之后,还发生了一件比去这奢靡酒楼用膳更令赵驿槿开心之事—— 第37章 丰乐楼中碰巧遇 许是因多年不曾到这丰乐楼来, 赵驿槿显得很激动,才下了马车,她便跑到她哥嫂身旁, 兴奋道:“嫂嫂你看,这丰乐楼是不是气派非凡?” 苏灵咚抬头向那高耸的酒楼望去,只见楼身直击云霄, 其势遮山,楼前大树环绕,食客游人出入不绝, 确是非凡。 “自然是的。”她点头答。 这丰乐楼说它是天下第一的奢靡之所毫不为过。 酒楼濒临西湖而建,景色绝佳, 湖中的船只, 岸边的游客, 无不汇聚于此,是临安城内一等一、妇孺皆知的名酒楼。 酒楼高耸瑰丽, 园内清幽雅致,月池假山相伴, 奇花异草相间;楼台高低错落,厅院装饰奢毫无双,餐桌杯盘精美无比;菜式无所不包, 品味不一而足,服务无微不至,临安缙绅每多集于此楼。 赵驿孟走在前面, 忽回过头,看到苏灵咚和赵驿槿在东张西望,“跟紧了,别乱看乱走, 仔细丢了。” 苏灵咚知道他在说她不辨方向,亦不甚介意。 自昨日在马车上的那一番混乱之后,二人之间变得很微妙,只要眼神一交汇,便会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幕,觉得尴尬,心中却又抑不住暗喜。 因食客众多,酒楼里有些吵杂。 这是官营的酒楼,赵驿孟这个贵客很快就被掌柜的认出,他立刻派人前来引领,将他们往幽静的东院带去。 苏灵咚和赵驿槿都是爱玩爱热闹的,及至被带到人少的雅厅,兴致反减了一大半。 “如果让我选,我便要选最高楼层的位置,那儿可以俯瞰西湖的游船、酒楼的庭院,视野是最好的。”坐定后,赵驿槿道。 苏灵咚看了赵驿孟一眼,见他只顾着与过头(店小二)点膳,及至点好,待过头离去之后他方道:“闺中女子,不宜太过抛头露面。” “嫂嫂出嫁前,你哥哥们亦是这么说与你的么?” “不,我哥哥们有空时总带我抛头露面的。前几天,我五哥——”苏灵咚故意说给赵驿孟听。 赵驿孟兄妹都看着她。 “我五哥,带着我和嫂嫂去了瓦肆,看了女子角抵赛,听了评书,然后——”说着,她又觑了赵驿孟一眼,果不其然,他又面露嫌弃,她要的便是这般效果,他有表情总比一本正经端着 * 好。 “然后怎么样?嫂嫂你快说!” “然后我们又去茶楼里喝茶吃点心,唉——那茶楼里的小姐,将那柳七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唱得是肝肠寸断,不过呢我最喜欢的是晏同叔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以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想来那小姐儿亦是更喜欢晏同叔,唱了他的好几首词——” “绮言靡语,迷人心性。”赵驿孟不屑。 “嫂嫂,还有么?”赵驿槿从不曾到茶楼听过曲儿,更别说到瓦肆里夜游,是以好奇非常。 “吃着茶果,听着曲儿,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惬意的。” 这时她姑嫂二人一同看向赵驿孟,他只避开苏灵咚的直视,仿若未闻,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起来。 “六哥——”赵驿槿知道希望渺茫,终是没忍住,“不然别去看画,膳后,我们也到茶楼喝茶罢。” 赵驿孟没回妹妹,而是望向苏灵咚,“才多久便把妹妹带成这样子?” 苏灵咚不以为然,只看着他的眼睛狡黠而笑。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想起昨日马车上的嘴对嘴,便同时尴尬地将脸别开。 赵驿槿觉得他二人似有端倪,正要问,却被传菜的打断,行菜者端着佳肴来了。 用膳之前,苏灵咚唤道:“青梅。” 青梅应声进来,她接着道:“你们亦吃饭去罢,过会儿再来。” 青梅答是,又退了出去。 菜品很丰富,西湖鱼、龙井虾、小豚白、叫花鸡、鱼头豆腐、东坡酥、曲院莲子羹、蜜渍桃花;翡翠面、蟹黄包;以及碧荷青酒、芙蓉花露…… 三人头次一同用餐,赵驿孟膳前说过食不言寝不语,然苏灵咚和赵驿槿还是会时不时开口,“可惜那虾煮老了”、“这河豚,是我最喜欢的”、“夏天里,亦不知哪里来的桃花”…… 赵驿孟只在心中道,未料到她亦喜欢河豚。 膳后,酒楼又有专门的人员送来漱口的茶水。 尔后,他们出了雅厅,梅桃她们已候在外面。 苏灵咚问道:“你们可用过膳了?” “回姑娘,简单用了些。”青梅回答。 一行往外走,出了出院,忽然,赵驿槿大喊了一声:“路大哥!”同时,她还举高左手忘我地挥动着。 苏灵咚看她那样子,竟比从皇宫出来时,赵驿孟说来这酒楼用膳还要激动、兴奋十分。 -- 第80页 “路大哥!” 赵驿槿继续喊着,有点忘形,她正要往人群里跑,却一把被赵驿孟拉住了,“哪一个是你路大哥?”其实他亦看到了路呈骞。 路呈骞因觉得麻烦要找上门,故意装作没听到赵驿槿的呼喊,瞬间往人多的地方扎去,眼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消逝,急得赵驿槿极力想要挣脱她六哥的束缚。 “就是你师弟啊!六哥放开我、放开我啦!” 这下苏灵咚想起来,此前那张画像,于是,她亦不由得好奇起来,这“路大哥”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令小姑子如此念念不忘。 赵驿孟不得已,只得放开她,路呈骞的身影已隐没在人群中。 只见赵驿槿往路呈骞消逝的方向追去,急得露秋亦跟着跑过去。 “女大不中留!”赵驿孟盯着妹妹的背影摇头。 “六郎这语气,竟像一个老爹爹。”苏灵咚亦看着小姑子那急吼吼的背影,想起答应过她的事情。 见赵驿孟要跟上妹妹,苏灵咚却拉住他,“我们到院子里等妹妹罢,你又何必去煞风景!” “煞风景?” “六郎,你来,我细细告诉你。”方才赵驿孟那般说,苏灵咚只以为他已经知道,未曾想他只不过是习惯了长兄如父故才那般出口。 一时间,赵驿孟进退两难,既担心妹妹,又想知道苏灵咚要说什么。 他确定,路呈骞一定听到了妹妹的呼声,最终便随她去了。 那一头,赵驿槿挤过人群,穿过一个大厅,只见里面有个天井,那儿人来人往,就是没有路呈骞的身影,气得她直跺脚。“好讨厌,为何他会听不到我喊他?!” 跟在她身后的露秋自然知道她的心事,于是亦跟着张望、找寻。 主仆二人在天井中转悠着,始终没找见,在人群里找人,真若大海中捞针。 忽然,赵驿槿的左肩被人轻轻敲了下,她便左转,可左边只空空如也。 “找哥哥做什么?” 声音是从她的右边穿来的,她一转身,只见胡子凌乱、模样落拓的路呈骞正对着她露齿而笑。 赵驿槿见到他站在眼前,别提有多高兴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反倒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只反问,“你见我们为何要躲开,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们?” “嗯——”路呈骞抿着嘴巴,头颅向右歪下去,他那束发便悬到空中,“我不想见到你哥。” “这样啊,”赵驿槿的因为激动,整张都红扑扑的,“那我呢?” 这小姑娘莫不是——思及此,路呈骞有点想逃,“叫哥哥,我便告诉你。”他心里不想逗她,却管不住嘴巴。 “方才在外头,你明明听见了。” “你要是不想叫,我也不逼你。” “哥、哥哥——”赵驿槿望向一旁的盆栽。 “傻瓜,我若不想见你早走了。” “你也不说常来王府里走走。” “没事,我干嘛要去王府?” “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但又不 * 知道去哪里找你。” “哥哥浪迹天涯,你可不要有这种危险的念头。” “想见你哪里危险啦?” “想见我不危险,来找我就很危险。” 食客在他二人身旁来来往往,这时露秋返回,见到他们站在一起,她只在丈余之外站定、等待。 “待会儿,我要同我哥嫂去看画,路大哥你要一起去么?” “我不爱看画。” “那你喜欢做什么?” “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有人跟你一起么?” “没有,就我一个人。” “那样多孤单啊。孤单的时候,路大哥会想谁呢?” “哥哥谁也不想。” “是因为你没有家人么?” 路呈骞摇头,又点头。 “那——”赵驿槿有点难为情,鼓足了勇气,她说,“路大哥,以后,在外面,要是你觉得孤单,你可以想我,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这时候,如果再问小姑娘为什么就太卑鄙了,路呈骞若有所思,然后摇头,“还是算了,我喜欢一个人,无牵无挂。” 赵驿槿并不意外他会拒绝自己,只从自己的袖中掏出自己心爱的锦囊,“这个给你。” 路呈骞没接。 赵驿槿抓住他的手,塞给他,“去年夏日你帮我摘花,这是回礼。” “这——”他的心绪有些复杂,这小姑娘,果真是—— “路大哥,我找我哥他们去了。”赵驿槿对露秋招招手,然后绕过呆住的路呈骞,向前走去,行至两三丈外,她回过头,见路呈骞在看着自己,张口又止,她高声道,“路大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对罢?”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抓紧手中的锦囊,对眼前的小姑娘咧嘴而笑。 酒楼的前院,赵驿孟听闻妹妹对路呈骞芳心暗喜之事震惊不已,“胡说,本王不信!” “若不信,回头你自己问槿妹妹!” “不必了,这事情便当作没发生过。” “六郎何必自欺?槿妹妹人都追上去了,你何不成人之美,去问问你师弟是何想法。” “这是胡闹,你可知他——” “哪个他,他怎么样?” 二人各执一词,赵驿孟心情特别复杂。“今日不去看画了,我们回府。” -- 第81页 “六郎,你怎可出尔反尔?” “本王出尔反尔,你又奈我何?”赵驿孟真的怒了,“在这儿等着,我去把她找回来。”早知如此,方才他绝不会松开拉住妹妹的手。 “我和你一起去。” 赵驿孟想想让她一个人在此亦不妥,便任由她跟着。 他们才拐进去,便见到满面春风 * 的赵驿槿迎面而来,“六哥,你去叫你师弟同我们一起去看画,好么?” “不好。”赵驿孟一脸冷然,决定改天再找路呈骞算账,“回府。” 赵驿槿心情好得很,与见到路呈骞相比,看画那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她笑着,上前挽住苏灵咚的臂弯,跟上她六哥。 “嫂嫂,我六哥怎么了?怎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他怪我将你带坏了!” “六哥,你别怪嫂嫂,跟她没关系啦。” 赵驿孟不理,自顾向前走。 苏灵咚望着那背影,他还真的是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卧如弓的美男子。 回到府上,赵驿孟终究是没能做到当作没发生过,他先把苏灵咚赶开,再将赵驿槿叫到书房里去。 “我答应过的,关于你路大哥的那件事,方才说与六郎了。” 离开之前,苏灵咚凑到赵驿槿耳边,悄声道与她。 赵驿槿点点头,忙跟上她六哥去—— 第38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赵驿孟没打算惊动母亲, 只将妹妹带到书房。 “你可知我为何要叫你到这里来?”赵驿孟是习武之人,听力是很好的,方才苏灵咚那番耳语又如何能逃过他的耳朵? 赵驿槿点点头, 低头小声道:“如今,再不用六哥去问路大哥!” “你——”赵驿孟气不打一处来,“是不是你嫂嫂教你的?” 赵驿槿摇摇头, “是我的心,我的心教我的。” 赵驿孟不知道如今的女人是怎么了,前有苏灵咚, 现今,自家妹妹亦是如此, 全然不识矜持二字, “你同路师弟都说了什么?” “便是一些——”赵驿槿抬起头, 看着哥哥的眼睛,“便是一些, 只能够对他说的话。” “有什么话是只能对他说、不能对我说的?” 赵驿槿哭笑不得,好像自己的六哥在这方面有点滞后, 亦不懂他与嫂嫂是如何相处的,“我都说了,只能够对他说。” “既然你不需要帮忙, 我且问你,路师弟如何回答你?” “他什么都没说。” “路师弟生性如风,来去无踪, 你怎可如此莽撞?” “六哥不亦是来去无踪、生性如风么?” “胡说!” “这是嫂嫂说的,而且,便是嫂嫂不说,我亦看得出来, 你们成亲之后,六哥不亦常常丢下嫂嫂,令她寻你不着么?” 赵驿孟无可辩驳,有点头疼。 “路师弟什么都没说,那便说明,他无所想——” “那可不一定!” “何以见得?” “且看罢。”赵驿槿想,如果他喜欢,他自然会来找我。反正,他亦没拒绝,不是么? “如今你已值碧玉年华,母亲早已在为你张罗,你哪有时间等他?还不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为兄好帮你。” “可—— * ”赵驿槿出乎所料,她只以为他六哥不会懂,“这种事情,想亦没法帮,不若顺其自然罢。” “好一个顺其自然,方才在酒楼你为何要追上去?” 赵驿槿哑然,许久才道:“该说的我都同路大哥说了的。” “我去找他。” 赵驿槿忙拉住他,“六哥!” 兄妹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赵驿孟叹了一口气,“你回去罢。” “你先不要告诉母亲,行么?” “为何?” “我怕母亲担心。” “这有何可担心的?” “大家都寻求门当户对,我知道我与路大哥家门悬殊、年龄想必——” “年龄不是问题。” “在我没搞清楚路大哥的心意之前,请六哥为我保密。” 赵驿孟不置可否,姑娘家的心思,他亦懒得去猜,便气鼓鼓地答应了。 # 因丰乐楼一见,赵驿槿开心了许久,她的开心不只写在脸上,还付诸于行动。 很快,她便将那画到一半、被忽然而来的赵驿柠打断的画画完。 像路呈骞那样看起来有点寂寞、又总是独来独往的男子,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隔日,她哪里都没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起来,凑巧翻到的那一页,上面是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因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写中了她此时的心头事,便只反反复复念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心里是昨日路呈骞孤单地对着她笑的模样,于是,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露秋,研墨!” 露秋答是,麻利地开始动手,过一会儿,“姑娘,纸和笔备下了,墨亦研好了。” “这就来。”赵驿槿将书放下,走向窗旁的案桌前。 她已将那首词熟记于心。 才提起笔,露秋便问她,“不知姑娘昨日同路郎君说了什么?为何回来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 “哪里变了?” “嗯——”露秋努力地想了想,“就好似捡到了宝,开心到全身上下都在笑。” -- 第82页 “胡扯,手和脚岂能笑的?” “自然不能,可是,你拿扇子的的姿势都不同往日了,往日的扇子是扇风,今日的扇子则是遮面而笑;而双脚,往日任凭太王妃几番教导,姑娘都从来没有走过轻曼的莲步,现今有了——” “得啦得啦,我看你是太闲了,一道到晚只会观察我的手和脚。” “这是露秋的职责嘛。” “我才没有走莲步。”我只是想起路大哥,脚步慢了些、小了些。想起他接下锦囊时那不知所措的模样,赵驿槿又噗嗤笑了。 “姑娘,喜欢一个人有那么开心么?” “嗯,等你遇到心上人就明白了。” “露秋不敢想。”嘴上说不敢想,其实她心里亦是满怀期待。 太王妃喜欢书法,故曾督促赵驿槿练过几年,她们母女都喜欢临摹先帝徽宗的书法,颇得几分精髓。 只不知现今路大哥在做什么?她一边想一边提笔,这四五十字,因心中畅快竟一挥而就,十分潇洒。 “姑娘的字,看起来亦似乎在笑呢。” 露秋见赵驿槿一气呵成,边接过她手中的笔边道。 “得啦,马屁拍得如雷响。” “姑娘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不说了。” “我几时说过不喜欢?”赵驿槿笑盈盈的。 “姑娘跟前做人可真难。” 她主仆二人正笑着,一个小丫鬟进来报:“郡王妃来了。” 她话音方落,便见一身月白色衣裳的苏灵咚走进来。 因书写的字墨迹未干,赵驿槿收藏不及,便作罢,反正嫂嫂都知道了。 “妹妹在写什么?”苏灵咚见案桌上有白纸,问道。她是在家塾中上过学的,读过的诗书经文并不少。 “胡写一气罢了。”见嫂嫂走到案前,她还未俯身去看,赵驿槿的脸已先变红。 “原来,妹妹的路大哥住在长江尾。这——二人共饮长江水,真是羡煞旁人!” “嫂嫂,你!——”赵驿槿又气又羞,反击道,“与嫂嫂同六哥共簪姚黄一时传为临安佳话的事迹相比,妹妹这个算得了什么!” “共饮长江水是算不得什么,但后面的就不得了了,只愿君心——” “嫂嫂,我求求你别念了!”说着就要去捂住嫂嫂的嘴。 她二人这般笑闹,引得一旁的露秋和青梅好奇不已。 “可惜、真是可惜!”苏灵咚卖着关子。 “嫂嫂不好好照顾六哥,跑到我这里竟只为叹息么?” “非也、非也,你六哥并非三岁孩儿,又何须我时刻照看着?我到你这里,还不是为了看你要如何不负相——” “嫂嫂,我不饶你了。”赵驿槿扬起手中的团扇,要去抓苏灵咚。 苏灵咚矫捷闪让,避到案桌的另一头,“谁让你昨天见到你路大哥,竟连哥哥嫂嫂都不要了,怪道人们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都还没——” 赵驿槿被说得满面通红,便咬牙追过去。 姑嫂二人尖叫着满屋子追逐,绕了几圈,终于跑不动了。 二人娇喘着,待气息平缓下来,苏灵咚才正经道:“我听你六哥说,你自己同你路大哥都说了?” 赵驿槿点点头。 二人坐下来。 “其实亦没说什么,不过,想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已绰绰有余。” “既如此,接下来便看你路大哥的了。” “嗯,且再看罢。” “可惜了。 * ”苏灵咚又说了一遍。 “什么可惜了?嫂嫂说明白些。” “明明昨日我该替妹妹看一看的,结果妹妹居然没有引荐。” 原来,苏灵咚未见过路呈骞,故而不似他们,能辨出人群中的他。 “路大哥的画像,我昨日回来画好了。”说着,赵驿槿起身去取了过来,递给苏灵咚。 “这眉眼,似乎和在盛月宫中的一个内侍有些相像。” 将画拿在手中,苏灵咚忽想起在盛月宫时那个对她格外关照的内侍。 赵驿槿听她这般说有点不开心,嘟嘴道:“路大哥怎可能会像内侍?” “嫂嫂错啦。” “我画得不太好,路大哥本人的侠义之气,我画不出来。” “你不是说他是你六哥的师弟么,何以看起来年长于你哥?”苏灵咚终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路大哥确实年长于六哥的。” “亦不奇怪,拜师有先后。” “要是他会来找我就好了。” “你哥为这事,去找他了。” “昨日他就说了要去。” “昨日他没寻到他,时日今日又去了。”…… # 路呈骞对赵驿孟避而不见,可他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早前,太子要赵驿孟携带苏灵咚一起南下泉州之时,他便打算请师弟一道同行,以防自己忙于事务之时无暇照看苏灵咚。 只因启程的时日迟迟未定,他才没行动。 因在丰乐楼巧遇,随后得知妹妹竟然对他行踪不定的师弟暗许芳心,他便坐不住了。 昨日午后,他亦曾到过六和寺,扑了个空。 今日一早,他又继续前来,一把推开师弟的房门,只见路呈骞腾地从床上坐起。 “亦不看看什么时辰,还睡!”赵驿孟走到师弟床旁。 -- 第83页 “又来,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别见的这么频繁?”路呈骞虽坐起来,可眼睛还没睁开,因赵驿槿送的锦囊,他昨晚失眠了,才睡着没多久。 “你不是在临安待腻了,七月,随本王去泉州。” “可以拒绝么?” “你说呢?” “知道了。”路呈骞又躺下去,赵家兄妹,一个比一个麻烦。 “你不问去做什么?” “除了苏美人的事你会找我,还有别的事么?” 赵驿孟不爽,怎么都觉得师弟的话怪怪的。 见师弟那么笃定的模样,他临时决定对他略去到时妹妹会同行一事。 这般决定之后,赵驿孟便准备离开。 路呈骞昨夜归来时,早起做功课的小沙弥告知他昨日午后赵驿孟来过,故而还在等他往下说,偏偏赵驿孟没了动静。 “不是——”路呈骞听到他走开的脚步声,又爬起来,“师兄,你的话没说完!” “说完了。” “我不信。” “随你。” “师兄,我的收费上涨了。” “没问题。”赵驿孟头亦不回。 路呈骞觉 * 得有点被动,他不是来求自己办事的?! “师兄你别急着走啊。” “不走看你睡觉么?” “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是又如何?” “师兄、师兄——”路呈骞失了睡意。 “南下日子定了,本王再派人给你消息。”说完,赵驿孟头亦不回地离开了。 “师兄,请你说重点——” 第39章 不怨不憎不相聚 只要两情相悦, 赵驿孟并不反对妹妹和师弟结合,门第观念在他看来不是最大的障碍,他更在乎的是路呈骞对他妹妹有没有情意。 自己终生大事不能自己做主在先, 那种成亲日才第一次见面的无力感,他不愿再让妹妹和师弟经历。 是以,令他二人有机会相处是检验路呈骞是否亦对赵驿槿有意的最好办法。 这本是昨夜里, 他二人在床上夜聊时,苏灵咚说与赵驿孟的方法,南下泉州请路呈骞一道出行, 同时带上赵驿槿。 赵驿孟虽觉得这样做似乎比直接问他对妹妹是什么想法好得多,却又顾虑路途遥远, 加之黄花闺女始终不宜过多抛头露面;且他亦尚未问过妹妹是否愿意同行、以及母亲允不允许, 是以到寺院之前都迟疑不决, 这亦是他未将话说完的主要原因。 离开路呈骞的院子,他拜见师父去了。 王府内, 苏灵咚和赵驿槿的聊天还在继续—— “妹妹,嫂嫂知道你是个爱玩的, 我且问你,你可曾离开过临安城?” 赵驿槿不懂嫂嫂为何忽然问这个,只摇头答:“我从不曾离开过临安。” “你可知, 七月我要随你六哥,陪同太子南下泉州。” “南下泉州之事我有所耳闻,却不知嫂嫂亦要一同前去。” “昨日我被授封, 亦是为这事,若不然,你六哥尚未功成名就,我怎可这么早早就得到那样的荣誉?!” “原是如此, 想来太子妃娘娘亦是要同行的了。” “想来如此。昨夜,我问过你六哥可否带上妹妹与我做伴,他是不反对的,却说不知妹妹可有意愿,这才是我今日找你的正事。”不是,我找你是要给你和你的路大哥创造机会。苏灵咚望着赵驿槿笑,想到时给她一个惊喜。 “六哥不反 * 对?!”赵驿槿有点诧异,那不是她的六哥,去酒楼用膳,他尚且觉得过于抛头露面,南下泉州这种事,岂止是抛头露面呢? “正是,他派我来问你,若妹妹愿意的话,我们再去禀明阿婆。” “既然六哥和嫂嫂都想带我,我自然是很想出去见识见识的。”这是赵驿槿的真心话,这般的机会,只怕一生一次而已。 “一路上人多,亦热闹些;且若你我分开,那真的是两份寂寞了。” “嫂嫂可真会说话。” “事不宜迟,我们寻阿婆说去罢,早日落了,我们亦好准备出发的用度。” “便听嫂嫂的。” 于是,二人便牵牵扯扯地去了。 太王妃的顾虑和赵驿孟的差不离,但听说总是与人为难的太子妃亦在出行之列,只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思虑之后,嘱咐一番,终是允了。 夜晚,赵驿孟归来,苏灵咚便将日间之事报告与他。 “你办事,还算麻利。” “那自然的,亦不看看是谁?” “给点颜色便开染坊。” “六郎,你师弟呢?”苏灵咚急忙问,“他答应了么?” “自是理所当然!” “是啦,我的六郎,是最厉害的六郎。”说着,苏灵咚便跑过去抱住赵驿孟的胳膊,结果又被他无情地甩开。 每次,苏灵咚觉得他们向前迈了一大步,赵驿孟又会这般无情地推开她,令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让我牵一下会死么?”她佯怒。 “会。” 这种时候,她只好自我劝解,他素来不解风情。 二人依旧和衣而睡。 “天气很热,今夜六郎睡里面罢。”苏灵咚坐在床沿,不过随口一说,料想着只赵驿孟不依。 他一声不吭,褪去长衣,躺到里面去了。“你可老实些!” -- 第84页 脚尖挠脚心、吹耳朵、摸脸、钻怀里、玩头发、扯胡茬、揪腿毛…… 苏灵咚的小动作实在防不胜防,赵驿孟亦不知道,她那不安分的手下一刻会抓到哪里,有一天清晨,她的手滑到他腰下,碰到敏感地方,吓得他惊坐起,一看,她依旧睡得香甜,那一刻,若不是意志坚强,他实不敢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如何不老实了?”苏灵咚忽然又想逗他,“六郎,为何你不看我的眼睛。” “你眼睛有花还是有宝?” “我的眼睛不只有花,更有宝。” “油腔滑调!” “之前我母亲每说我 * 一笑生花,说得可不就是我的眼睛有花么?” “你娘亲,自然能看出花来。” 赵驿孟背对着她,苏灵咚依旧坐在床沿。 夜灯惶惶,寝室里有熏香遗留的气息,天才过二更不久,两人都不太困。 “难道你竟没看出来么?” “没有。” “六郎真可怜,年纪轻轻便瞎了。” “你——” 赵驿孟猛坐起,没了那些怪动作,又来这胡言乱语,她的花样亦未免太多。 “难道不是么?” “话太多了。”赵驿孟作势下床。 苏灵咚已知道他还保留着老屋,见他穿鞋,只以为他要去那头睡,故急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我再不胡说,六郎你别走。” “走?” “难道不是么?” “本王几时说过要走?” “那你穿鞋做什么?” “去那个。” “去哪个?” “就是那个。” 苏灵咚已经明白,却继续逗他,“我亦要去。” “你这女人,能不能正经些?” 赵驿孟起身,披上外衣。 “六郎你快些回来,我一人很怕的。” 左等右等,仍不见赵驿孟回来,便先睡下了,及至第二天醒来,亦不知他何时回来,只见他睡在床内侧,因向右侧身,他正面对着自己,苏灵咚借着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 只有在极少数时候,赵驿孟会比苏灵咚晚醒。 她伸出手,偷偷地摸了摸他的胡髭,起先只以为很扎手,然并非所想,只是有些麻痒,于是她又摸了摸。 此时此刻,我们多么靠近。苏灵咚看着他那张褪去威严的面孔,沉睡中的他是如此平和,当目光落到他那略薄的双唇时,苏灵咚不由自主地凑上去,香吻轻落。 赵驿孟昨夜去了书房,看书不觉间忘了时间,及至外头传来四更的梆声才从书中抬起头,再回到寝室,苏灵咚已在他平日睡的位置睡着。 她的睡颜恬静、优美,秀发比夜更黑,小脸比夏夜的月更白,身子在薄被下起伏有致。他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确定她已睡熟,想起早前她那些调皮话,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忘我地,他伸出左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日前马车中的那一幕自动在脑海中回现,于是,他俯下身子,嘴唇轻轻烙印在她那小嘴上。 苏灵咚清甜的香气袭来,那香,似荷花、似青茶,又带着一些暖意。 直到她的鼻息触到他的脸,他才清 * 醒过来。 她睡得很熟,全无所察。 便像这一刻,因昨夜那一记轻吻而身心畅快,赵驿孟亦睡得很熟,全无所察。 “亦不知做了什么梦,看你睡得那么香。” 苏灵咚轻喃,不忍将他叫醒。 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因天色大亮,她便先起来。 洗漱完毕,她返回寝室,赵驿孟依旧未醒,因想着他往常夜里每常睡不太踏实,今日难得有一个安稳觉,她便由他睡,自己带着梅桃去向太王妃问安去了。 及至返回,寝室已空空如也。 接下来好多天,赵驿孟全不知所踪。 苏灵咚对他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早习以为常,再不似以往那般不安。 他总会回来,秋天亦不远了。她想着。 # 东宫的李凤娘,虽此前李鹛辛已答应一同南下泉州,可她犹不放心,决定往宫外李府走一遭,最好能得到叔父的许可方稳妥。 礼部择出吉日,太子南下泉州定在七月二十日。 日子一定下来,李凤娘便派人去李府传话要登门拜访。 隔天,她便十分地装扮一番,带着姜儿等,乘坐画毂雕鞍的马车,十分招摇地出宫。 有好事者将太子妃出宫之事传回仁明殿,谢皇后亦不甚在意,出宫不过寻常小事,只要李凤娘不作妖,她基本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及至到了李府,李法已携着付与琴、李鹛辛在大门外恭候。 将太子妃迎进门,李法方道:“久不见太子妃娘娘,今日驾临,不知所为何事?” “现今不在宫中,叔父便只同我在家时,唤侄女凤娘即可。”李凤娘说着,看了李鹛辛一眼,眼带责备。“妹妹日前从宫中回来没有禀明叔父么?” “不曾。” 李法自正室亡故,后来长子又战死沙场,前后两次沉重打击,每见女儿只会令他忧思,故而只投身公事,借忙碌忘却伤痛,一年到头同李鹛辛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倒不是他不在乎女儿,他将李鹍辛培养成剑客的目的之一,本意主要亦是必要时保护她。 -- 第85页 那时李鹛辛不过十一二岁,根本不懂父亲为何远了她,只觉得母亲去了,自己再无亲人。 故而她父女二人表面上看是十分地淡漠。 “既如此,便由我说与叔父,”李凤娘一笑,“想来叔父已得知,下月太子将带队南行。” “确有耳闻。”李法回道。 “这一趟,我亦将同行,故恳请叔父放妹妹与我一道,同我做个伴。” “你妹妹身子弱,到泉州千里之遥,舟车劳顿我怕她——” 这时,李凤娘又看了李鹛辛一眼。李法亦看向她,希望她 * 能自己拒绝。 “恳请爹爹放女儿去罢,便是女儿身子不好,自然有太子妃姐姐照拂。”李鹛辛自东宫回来之后思来想去,心中的天秤终倾向于去。 “老爷,要我说我们该谢谢太子妃娘娘,她带着我们鹛辛,我们还担心什么呢?便是出了什么意外,宫里的御医岂会闲着?”付与琴附和道。 “既如此,那便随你的。”李法还是担心,若李鹍辛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对这世间亦再无眷恋。 “叔父放心,侄女自会照顾好妹妹。”事情在自己掌控之中,李凤娘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姐妹二人对视,各怀一心。 “到时让你二哥同你一道。”李法看向女儿。 “爹爹,二哥事务缠身,女儿在姐姐身旁,不必劳烦二哥的。” “你懂什么?!外头不比家里。” “叔父说的是,妹妹便依了罢。” 她姐妹二人的事情便如此定了。 王府那一边,苏灵咚已将十几天不曾见到赵驿孟的身影。 原来,太子启程南下之日定下来以后,出行准备事务多如牛毛,赵驿孟虽不用亲力亲为,然而太子做事,向来缺不了他,故而每日只忙到披星戴月。 甚至连乞巧节那一日,赵驿柠带着赵驿槿出去游玩时,连带着叫上苏灵咚,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对月穿针、登楼观星亦不积极。 回府的马车上,赵驿槿还笑他:“天上鹊桥牛郎织女喜相会,竟惹嫂嫂念哥哥,对红烛,双泪垂。” “我哪有?” “你敢说你没想我六哥?” “我不敢说。”苏灵咚这才笑了,“只不知他——” “嫂嫂,今夜他一定会回来的。” 回屋之后,苏灵咚眼巴巴地盼了一个晚上亦未能见到赵驿孟归来。 直至中元节,苏灵咚才再见到他。 便是见她生气,赵驿孟顾不上,临近启程之期,大家开始准备行囊。 到了七月二十日清晨,临安港被皇家的船舶铺满,皇宫通往港口沿路亦被清道。 太子与赵驿孟等,携多名大臣、一大队禁军护卫、一小队御医、此外还有礼乐队,以及各自随从,浩浩荡荡地从和宁门出宫,声势浩大地往港口的方向逶迤而去。 及至到了码头,内眷们从马车下来,彼时,李凤娘携李鹛辛、苏灵咚带着赵驿槿,时隔将近两个月,她们终在一个她们不曾料想过的地方再见。 李凤娘一如从前,光芒万丈。 苏灵咚一身茶白色衣裳,妆容淡雅。 隔着 * 人群,李凤娘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苏灵咚挪开视线,心想,是时候找个办法把总爱找事的太子妃彻底解决掉了。 第40章 妒骄娘卧病失威 大家分乘小船, 往浮在水深处的大船驶去。 南下泉州的主船是三层的福船,非常大,舱房很多, 容纳几百人绰绰有余。福船配有宽敞的膳厅、雅致的茶屋。 上了大船,太子与太子妃等朝东面舱房行去;赵驿孟和苏灵咚等紧随其后,上船后左转到背面, 随后其余人等亦纷纷上船。 及至吉时,清风徐徐而起,船队便陆陆续续起帆, 不多时,一声号响, 几艘小船率先而行, 紧跟着, 大船亦缓缓启航,大大小小几十艘, 依序离港,声势浩浩地往大海的方向开去。 船速变稳之后, 舱房里,赵驿孟道:“船上人员混杂,切莫乱走乱跑。” 苏灵咚和赵驿槿应了是。 路呈骞并未现身, 他只乔装成侍卫,待在另外一层。 临安城渐渐被甩远,两三个时辰之后, 忽听外头有人说船队已到了大海上。 赵驿孟起身往外走,苏灵咚忙跟了出去。 一到外面,浪涛击船之声更加清晰,帆响猎猎, 天空有几只海鸟随着船队飞行,还有几朵蓬松的白云,似乎亦在追逐着船队。 “跟来做什么?” “六郎,我们去看海好么?” “不好。” 不解风情!苏灵咚腹诽,“那,一同吹风如何?” “没兴趣。” 苏灵咚见他仿佛又变回刚刚成亲之时软硬不吃、横竖不合的冷然模样,顿觉一阵乏味与无力,她越过他身边,独自朝船头的方向行去。 及至到了闸板上,海风吹得她的长发、衣带以及裙摆飘飘,剪出她高挑、笔直的身量,那洁白的身姿,犹如仙影。 她知道赵驿孟跟在身后。 现今,苏灵咚算是明白了,赵驿孟并不喜欢自己贴上去,每一次,只要试图靠近,她总会受伤,他就像仙人掌,总将她刺伤。 站到木栏边上时,望着浩渺无边的大海,西湖落水那一幕忽又涌上苏灵咚的心头,被水紧紧攫住的恐惧生生地将她逼退了好几步。 -- 第86页 一回身,只见赵驿孟近在咫尺。 “怎地,不看海了?”海风快速地将他冷漠的声音吹走。 “船头风太大,眼睛生痛。”苏灵咚心情有些混乱。 越过赵驿孟侧望,她才发现,那些在港口中显得很大的船只,漂浮到苍茫的大海上之后,在汩汩巨浪的激荡下,竟如同浮萍般轻微无力,远处那些小船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渺若尘埃。 “早叫你别乱跑,不听!” “这一路漫漫,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不是么?” 这时,隔着大大的台子,苏灵咚远远见到李凤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日光下,只见她的头钗射出刺眼的光芒,只是,看她被人搀 * 扶的模样,似乎失去了清晨在码头碰面时盛气凌人的气势。 “六哥、嫂嫂!”不知何时,赵驿槿亦出来了。 苏灵咚向她走去,及至到了小姑子跟前,一个没忍住,她回首望了望,只见赵驿孟站到了她方才所在的位置,上半身伏到栏杆上,他向来都是站如松,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松懈的身影,她愣了一下。 “嫂嫂和我六哥又吵嘴了?”赵驿槿悄声问。 “什么叫又,我几时跟你六哥吵过嘴?” 赵驿槿知说错话,只牵住嫂嫂撒娇,“渴得很,忽然想喝嫂嫂的小龙团。” “早没啦。”二人相携,往舱房走去。一则,苏灵咚想避开李凤娘,二则外头海风实在大。 # 八月初,南下的船队开进泉州港。 泉州知州与市舶司提举带人在港口恭候多时,太子一行受到热烈欢迎,鼓乐吹敲自不必言,隆隆礼炮之声震彻云霄,又有歌姬表演、才艺展示之类的,场面甚是隆重…… 接待诸事皆无比顺利,在赵知州人等引领之下,一行离了港口,直奔行在所而去。 南下的一路上,李凤娘可谓吃尽了苦头。 登船的头一日起她便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经御医看诊,方知是晕船,服了几天药,犹不见好转,她全程面若菜色、四肢无力、萎靡不振,严重时甚至手脚冰凉,她原本想一登船便开始刁难苏灵咚的计划全部泡汤。 到泉州之后,脚落了地,她心里踏实下来,调养了好几天,才觉身上有了些力气,然祸不单行,亦不知是哪一味饮食不合,令她上吐下泻了不止,最终,她连出门的力气都失去了。 如此,连带着到泉州之后对付苏灵咚的办法亦无法施展。 她成天只歪倒在榻上,被病魔摆布着。 另一边,苏灵咚一直提防,以为她一定会搞出新动作,因此亦是苦苦地思索着反击的办法。 赵驿孟听闻太子妃病倒,曾私下找到师弟,问是不是他在捣鬼。 “师兄想多了,下毒这种事小人行径,我不屑为之。” 路呈骞满脸鄙夷。 那边的李凤娘天天在用药,踏上泉州,腹泻以来她粒米未进,后来御医断定:“娘娘乃水土不服,只怕短期之内无法好转。” “你们、你们这群——”李凤娘气得上火,一开口才发觉,自己不光手抬不起来,连说话都觉得好累,“饭、饭桶,还不快、快快说出,说出水土不、不服的方子!”只不过才说了一句,她便快回不过气来。 一旁的赵惇亦急得团团转,眼看中秋在即,如今太子妃连床都下不了,更遑论参加新港落成大典。 “要如何才能快速康复?!”他急了,对御医呵道,“用药那么久,凤娘不仅没好转,为何反更虚弱了?!” “臣等罪 * 该万死,未能药到病除,替殿下和娘娘解忧除患。” “娘娘在沿途本有违和,加之泉州较临安更热,恐怕——”另一名御医道。 “恐怕、恐怕——”李凤娘是个急性子,根本等不及别人开口,“我——是、是不是要死了?” “娘娘言重,只是需要静心调养,或者——” “或者什么?快说!”太子催促道。 “这病根乃是离了故土,是以,只要回临安便自可药到病除。” “你们、你们这群废物——” “娘娘,仔细气坏自己。” 李鹛辛宽慰道。说来奇怪,身体不大好的她沿途居然平安无事,这一路上多亏有她细心照料,李凤娘才能坚持到泉州。 未料才解了晕船之苦,又来一个腹泻加水土不服。 “我、我——”李凤娘吃力地抬起头,“不吐不、不快。早前我出阁,从南到北,亦不曾水土不服!定是庸医、庸医无能。” 如今,她再也顾不上旁的,只想着快一些告别病痛,卧病在床简直令她生不如死。 御医又开了一些方子,不论有多苦,李凤娘每日只积极地吃药,但病全不见好转。 “许、许是——”她第一次觉到生无可恋,“我与泉州这、这破地方相克。”…… # 于情,太子妃卧病不起,苏灵咚松了一口气;于理,她该去探病,只是她二人面和心不和,这一点,在南下的船上,两个女人都心知肚明。 为此她踌躇不定,问赵驿孟:“六郎,我该去探望太子妃么?” “你并非医女,去了又有何用?” “虽如此,你与太子交好,若我继续不闻不问,太子岂不恼你?这人情世故,哪怕只是——” “你并非真心探望,这等虚表之事,何必?” -- 第87页 “六哥此言差矣,若在临安,我们自然可以不理,然此情此景,哪怕是表面功夫,是少不得的。” “既如此,便去罢。” 苏灵咚未料到,赵驿孟竟主动要陪她们去。 一行到了太子的院落,通传之后,随行的宫女将他们带进去。 这虽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子还是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一路上,在同一条船上待了十几日,太子妃与苏灵咚二人每次逼不得已碰头,眼睛都从不看对方,绕不开的话都是对着空气说—— 正堂中,赵驿孟与苏灵咚正听着太子描述李凤娘的病情,忽有人报,知州来了。 赵惇命传。 这泉州知州亦是皇亲,早前在临安,大家都是见过的,喧了一番,来不及坐,赵知州便将太子和赵驿孟请了去。 在赵知州他们到来前,姜儿从里院出来,已将苏灵咚姑嫂二人迎了进去。 苏灵咚想着赵驿孟在,料不会有事,故携着赵驿槿放心地随着姜儿往里去。 及至见到榻上的太子妃,只见她比在南下的船上还要虚弱十分,那病怏怏的、无所妆饰 * 的模样,哪里还有昔往的神气? 李凤娘侧身,见到苏灵咚和赵驿槿,虚弱地开了口,“我当是谁?” “见过娘娘。”她姑嫂二人福身齐道。 李凤娘不理会,只向床畔的李鹛辛伸手,“扶我起来。” 她已经虚弱到几乎不能自理。 “娘娘,你还是躺着罢。”李鹛辛见她那要强的性子上来,不得已,只好扶她坐起。 李凤娘软绵绵地靠在妹妹的肩头,看向苏灵咚她们的目光亦是疲软不堪。 “你们姑嫂,想看我笑话,没、没门——” “臣妾不敢。” “不敢?”李凤娘绵绵冷哼,“不然,你们来做什么,为我治病?” “娘娘,郡王妃她们是担心你的病情——”李鹛辛劝慰她。 “你给我——”李凤娘一生气,差点缓不过气来,猛地咳了几声,“闭嘴。” 李鹛辛忙帮她顺背。 “我与娘娘一道,同为新港落成大典而来——” “不过是戏台上的朋友,现今太子、太子——”李凤娘又咳了一番,“太子和孟郡王都不在,你不必再假仁假义,面子上的事情做完,便滚罢。” 被呛了一番,苏灵咚亦不辩解,只有一旁的赵驿槿,已气得满面通红。 “国事当前,臣妾此来乃是顾全大局,还请娘娘海涵!”苏灵咚微微颔首,又道,“中秋新港落成大典在即,祝娘娘早日康复,方不负圣上所托。” 李凤娘最烦别人来这一套,便是浑身绵软,她只随手抓起床上的团扇,朝苏灵咚扔去,“马上滚!”这用力一吼,她全身都虚空了。 那扇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二人相距不到一丈,她连将团扇扔到苏灵咚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灵咚没再说什么,福了福身便携着赵驿槿退了出去。 大堂里已空空如也,太子同赵驿孟不知所踪。苏灵咚的内心很平静,方才看太子妃病怏怏的模样,料定她别说中秋,只怕月底亦不见得能够恢复元气。 是以,一时间她亦失去了斗志,只想着,任由她受命运摆布便足够了。 “嫂嫂,太子妃娘娘她对你真——” “嘘!”苏灵咚止住她,“我们先回罢,你六哥他们定是外出了。” 赵驿槿点点头,二人朝外走去。 再说里头的李凤娘,她是最不服输的,只以为这人生总会否极泰来,不料,比起生病,后面来的打击来得更具毁灭性—— 第41章 前尘往事留余恨 过去的这两年间, 泉州城除了官家如火如荼地打造天下第一港,另一个地方亦有一项利国利民的大业在开建,那便是万国商城——专门为这更加日益繁盛的海商专建的综合性贸易所。 因万国商城是民间商贾承建, 不用官家一分一毫便能使天下第一港有旗鼓相当的、专业而大型的商贸 * 配套场所,此其一;其二,那万国商城的建成, 将更加便于管理舶商活动;第三,商贾集中一地,节约的贸易成本可谓难以估量;第四, 贸易的繁荣,利好的自然是泉州…… 是以, 作为地方父母官的赵知州同样十分重视万国商城的建设, 能够给予的支持, 他从来不吝于亲力亲为。 最近,万国商城主负责人李都匀和陆千万听闻太子专程南下出席天下第一港的落成典礼, 故而特地到府衙恳请赵知州为他们引见。 赵知州问明他们的意图,思虑一番之后, 觉得未为不可,便答应一试。 尔后他到太子跟前,将李都匀和陆千万所求之事说与太子, 太子觉得那是利好之事,便答应了与他们会面。 约定的时间恰是今日,赵知州带人到行在所恭迎太子。 前往府衙的路上, 赵知州将万国商城的主建造者李都匀又大肆夸赞了一番。 此次见面,赵驿孟此前并不知晓,忽听闻赵知州提到李都匀,便问道:“堂叔说的李都匀, 不知可是两年多之前断了忱四哥右手的画师?”他清楚记得,李都匀便是泉州人士。 “侄儿好记性,正是他。”赵知州回道。 一旁的赵惇听了,道:“既如此,我看今日不用见了。” “这——”赵知州怔住,此事他已安排下去,现今,那李都匀和陆千万已在府衙里恭候着。 -- 第88页 “三哥,这又是为何?”赵驿孟替他解了围。 “六弟你又不是不知——”赵惇面露愠怒。 赵驿孟自然是知道的—— 两年之前,赵忱——太子的堂弟,赵驿孟的堂兄,因痴迷李都匀的妻子刘绮瑶,继而不能自已,失控做出抢妻那等失德之事,李都匀是个不畏强权的,单枪匹马到王府向赵忱理论,二人争执之下发生打斗,赵忱不敌,意外中被砍断了右手。 此事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当时,大家皆以为才在京城中声名鹊起的画师李都匀必死无疑。 后来,亦不知刘绮瑶哪来的通天本领,竟请动了皇帝。 皇帝为此事,专程到王府走了一遭,最终被羁押的李都匀才得救了。 事情的最终结局是,李都匀夫妇永生不得在踏入临安。 一向高傲的赵忱因此受挫,最后竟剃度出家。 太子与赵忱相交甚密,他对李都匀怨恨在心亦是情理之中。 赵知州自然亦知晓此事,可他并不知太子与赵忱的情谊,自然料不到他会为此而恼。 他们一行已到了府衙之外,赵惇作势要走。 赵知州没有拦住太子的胆子。 “三哥且慢,”赵驿孟喊住太子,“既已到了府衙,且那李都匀现今就在里面,我们何不借机见见砍断忱四哥右手的是何许人?” 赵惇觉得有理,站住思忖了一下,方点点头,随着赵知州进了府衙。 赵知州将他们带到议事堂,道:“殿下,请稍后。”说完转身出去了。 “六弟,你还记得忱四弟断了烦恼丝的模样罢?” “自然记得。” 赵忱出家之后,赵驿孟曾陪同太子一同到寺院里看过赵忱。 提起往事,赵惇一副悲痛的模样。“为一个女人,何以至此?” “你我皆非忱四哥,那种事情,只怕他自己才懂。” “这下好了,他这一生都被毁了。” “忱四哥皈依佛门,能够得到解脱亦说不定。” 两人的对话忽然被屋外的脚步声打断,紧接着便见赵知州带了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和一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走进来。 不用说,那年轻的自然便是李都匀。 赵知州介绍一番,李都匀和陆千万向赵惇和赵驿孟行了礼。 尔后太子与赵驿孟坐下,此时有厮儿前来奉茶,之后赵知州简要说了几句,便把话语权交给了李都匀。 李都匀谈吐不凡、言简意赅,他先将万国商城的利好阐明,最后才表达了恳请太子抽空驾临万国商城的期望。 他说完,那陆千万亦补充了一番,大意相同。 太子自然知道他们的意图,商贾之为利,官者之为民,而自己的声名和威望正好可助力新商城传播。 是以,他理解赵知州为何不遗余力地安排今日的会面,然赵忱出家一事令他久久难平,至今想起方每每憾恨。 若此前他知道赵知州请他相见的李都匀便是那几近令赵忱失去生存之念的人,他断然不会答应见他。 今日一见,李都匀虽说得头头是道,请求亦合情合理,自己到万国商城一行,利好的又岂止是泉州,如今,舶税抽解是国税大宗,孰重孰轻,他亦清楚明白,只是,一想到赵忱—— “本王此行,日程已排得满满当当,没有多余时间。” 最终,赵惇断然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李都匀和陆千万退下之后,赵知州又恳请了一番,未果。 离开府衙,赵驿孟知道赵惇的脾气,他正气在心头,劝解无用,故不提方才之事,只道:“这泉州城,海商的活跃度,确是胜于临安。” “自然的,地理之便。”赵惇是个性情中人,他心中依旧想着方才之事,“为何今日六弟不劝解于我?” “三哥自有 * 定夺。” “我若是坚持己见呢?” “待中秋新港落成大典结束之后,我再劝解三哥不迟。” “果然是你,总以大事为先。” “该当如此。我宋国舶商繁盛,舶税抽解历年以来皆是国税大头,李都匀建综合一站式的万国商城,开此类瓦肆先河,足见他有先见之明的,这定是利好国民之事。三哥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以后,江山社稷皆有三哥接管,是以——” “依你之见,我非去不可了?” “三哥定夺。” “罢了,先回。”这时,赵惇忽想起,“赵忆棕八月十二约我游晋江,六弟可有兴趣?” “不巧,八月十二日我要去见一位故人。” “你在泉州还有我不知的故人么?” “我父王的一位至友。” 二人回到行在所,一同往赵惇那屋去了,赵驿孟听闻苏灵咚已回,亦没多待,别了太子。 到了八月十二日,苏灵咚听闻赵驿孟要去见故人,便说要一同去。 “为何?” “六郎的故人,自然亦是我的故人。” “随你。”赵驿孟觉得带她亦无妨。 “六哥,你是要去陶姐姐家么?”赵驿槿问道。 “正是,此前陶叔送来邀帖,请我过去一叙。” 陶姐姐?苏灵咚皱眉。“我还是去我姑母家罢。”最终,她改了主意。 “多变。”赵驿孟睨了她一眼。 -- 第89页 说来巧,苏灵咚的姑妈,其实是李都匀的丈母,只不过,她并不知赵驿孟与太子已见过她的表姐夫。苏灵咚长这么大,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同表姐见过一次,那时姑母回扬州省亲,带着刘绮瑶。 苏灵咚到了泉州之后,此前赵驿孟已陪她去过一趟刘家,比起将门,赵驿孟对奢靡的商贾刘家更是没有任何好感。 刘绮瑶已出嫁,苏灵咚自是没能见到她。 这一日,除了李凤娘姐妹留下,整个行在所空空的。 赵惇同赵忆棕去了晋江; 赵驿孟兄妹去了陶家; 苏灵咚携梅桃二人,又去了刘家。上次,她姑母已答应过,待她再去,要派人去将刘绮瑶接回来。 说来更巧,赵惇同赵忆棕信步走在晋江旁,路过一个望江亭,只见亭中有一位女子,原是赵忆棕的旧识,他二人进了亭子,那女子转过身时,赵惇只纳罕,她的眉眼同苏灵咚为何竟有几分相似?都是一等一的、身形高挑纤细的美人,尤其她那一笑,简直与苏灵咚如出一辙。 赵惇只听他二人叙旧,直至他们停下话头才调侃一句:“二弟,你一见姑娘就把为兄忘到脑后!” 赵忆棕如梦初醒 * ,忙为他二人介绍。 尔后,听赵忆棕与刘绮瑶聊天,赵惇亦未显得不耐烦,直至赵忆棕向刘绮瑶询问起万国商城之事,他才若无其事地问赵忆棕:“你说的李兄莫不就是砍断了忱弟右手的李都匀罢?日前他们求见于我,欲请我到万国商城一行,然因心中气愤依旧,我回绝了。” 赵忆棕点头,尴尬说道:“三哥,这绮瑶娘子便是那李都匀的娘子。” “原是如此,未料到今日竟在泉州见到令忱弟梦牵魂萦的姑娘。”赵惇又看向刘绮瑶,细看之下,她应比苏灵咚年长一些。 “忱四哥的事情,民妇万分抱歉,那时情非得已,望殿下恕罪。”刘绮瑶忙福身道。 “你又何错之有?”赵惇语气淡淡的。 赵忆棕并不知太子拒绝李都匀的请求是因为他与赵忱交好,为了刘绮瑶,他劝了一番,希望太子能改变初衷。 赵惇没有当场驳回,亦没有答应。 倒是刘绮瑶,他只以为她会乘势而上,未料,她却只字不提,只福身道谢,然后便告退了。 刘绮瑶到晋江旁散心,为的正是李都匀没能请到太子而烦闷,未料竟然巧遇了太子。 原本在那之前,对于此事她已不抱希望,然出了亭子,她又有了希望。 她这一出来,恰巧与她母亲派到李家接她回去的人错开了。 苏灵咚两次去姑母家,终是没能见到刘绮瑶。 早前刘绮瑶已从母亲那儿得知表妹南下泉州,亦说了要一聚,等她回到家,听闻娘家人来请,料想是表妹来了,匆匆赶过去,然那时,苏灵咚已被从陶家绕到刘家的赵驿孟接走了。 很快,中秋便到了—— 第42章 中秋夜补拜天地 一切都要从三五中秋日说起。 那一日, 整个行在所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出席泉州新港落成典礼。 李凤娘却依旧抱恙在床,她向来最爱这种热庆大典和万民齐聚的盛事,站在高高的台上, 受万千人敬仰,从来都是她最热衷的事情之一。 她身体不争气就罢了,临出门之前, 偏偏赵惇说了一句:“凤娘,你好好养病,我去去就回!” “好好养病”刺痛了她的心, 火气一上来,她又一阵剧咳, 直咳得东倒西歪。 “等一等, ”李凤娘道, “你带妹妹去罢。” 此前赵惇是有此意,然李鹛辛坚决要留下来照顾李凤娘, 他亦不好勉强。 李凤娘自然很乐意妹妹留下来照顾她,不过, 她想要知道苏灵咚的动态,少不得要派一个能挨近她的人去,这个人便只有李鹛辛。 “娘娘, ”李鹛辛非常抗拒,她实在不愿与太子挨得太近,一来, 她知道李凤娘是什么性格;二来,太子是何许 * 人物?到了众目睽睽之中,谁又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第三,她怕见到赵驿孟夫妇, 自己会失态。“妹妹不放心娘娘,我留下来才好。” “你必须去!”李凤娘身体虽然虚弱,语气却霸道依旧,“给我好好,咳咳咳,好好盯着那个妖媚!” 李鹛辛面露尴尬,她果然还是不愿放过苏灵咚。 赵惇闻言,大摇其头,“凤娘有姜儿她们照料,妹妹同去无妨。” 他夫妇二人竟出奇地一致,李鹛辛知道推脱不掉,便勉强答应了。 却不知,这正是李凤娘自搬石头打自脚的开端。 # 泉州新港果然具有天下第一港的气势—— 形状大气、态势恢弘、布局严谨、格调庄严,皇帝亲题的“天下第一港”被放大之后雕刻到高耸的石碑上,矗立在新港的入口。 新港落成典礼之盛大自不必言,典礼开始前庆祝的炮仗和礼花响声,几近半个时辰不绝于耳。 出席的人员除太子一行,还有官绅贵胄,更有富商云集,同时还有蕃客代表,台下是簇拥而来的、喜欢热闹的城中百姓。 太子出席典礼一事早在月初便传遍泉州城,宋国皇室向来亲和,喜与民同乐,故而百姓自是不会轻易错过一睹高贵皇族的难逢机会; 更何况,新港落成本身亦是难得一遇的盛会; -- 第90页 加之,早前盛传,备受泉州文人雅士、公子哥儿推崇的才女陶觅菡将在此次盛会中献舞。这陶家之女尚未出阁,引来多少的小年轻…… 一切的一切,大家无不翘首以待。 最终,盛会果然不负众人所望,空前隆重、盛大、热闹。 人们尤其注意到,皇族队列中,有一位姿色卓绝的女子,她并不过分妆饰却气质自华,并未张口言语却引人注目,看节目的时候偶然一笑,竟璨若明星,大家只以为她是公主。 而她身旁的那个男子,那俊朗、那轩昂、那气度,丝毫不逊色于皇太子。 典礼有序地进行,太子剪彩、致辞、宣布新港启动,末了还顺带提到与新港相匹配的万国商城—— 尔后,赵知州将太子一行带到台上,表演开始。 开场舞便是名动泉州城的陶家女。 “嫂嫂,你看!”赵驿槿激动得抓住苏灵咚的胳膊,指向台下,“陶姐姐出场了,她可是泉州城的第一才女呢!” 苏灵咚露出她是谁的表情。 “陶姐姐,”现场太吵杂,赵驿槿大声说,“我们小时候,天天玩在一起的。” 苏灵咚听清了,天天玩在一起,包括赵驿孟在内么?思及此,她侧身,只见赵驿孟目光投注到舞台,神情之中似乎、似乎有一些温柔? 是错觉么?苏灵咚轻轻地掐了下自己,会痛。 早知道,那一天我该与他一同去陶家的。思及此,她开始心不在焉,可不论有多么心不在焉,她终是看清了台下正在如同 * 鲜花盛放般舞蹈的“陶姐姐”,那飘逸绝伦、娇柔纷呈的舞姿,谁不爱看呢? 再看赵驿槿,她的目光已经完完全全被她的陶姐姐吸引去了。 心里有点酸,可不是么?他们毕竟是小时候天天玩在一起的,哪里比得过?而且,在座的、以及台前站着的那些人,哪个人的心里眼里不是陶姐姐? 胡思乱想挨到结束,在返回行在所的马车上,苏灵咚装作不经意地问:“妹妹那陶姐姐,不知芳龄几何?” “陶姐姐与我同岁,记得她是二月的。” “这样柔美的姑娘,不知哪一家的郎君有福气。” “她已许配给临安的傅家。”赵驿槿并不知苏灵咚在套话。 “是么?”苏灵咚忽觉得有点可悲,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一如她不确定赵驿孟对自己有没有感情。 “当然的,九月初她就会进京待嫁。和嫂嫂一般,陶姐姐亦是远嫁!” “是啊,远嫁。” “嫂嫂,你可见到你表姐了么?” 苏灵咚摇摇头,“你们去陶家的那一天,我去姑母家,姑母遣人去接表姐,碰巧她不在。” 赵驿槿眨了眨眼睛。 “妹妹和路师弟如何,他可有松动的迹象?” 赵驿槿丧气地摇摇头,路呈骞有些狡猾,总是不拒绝、不接受,像猫一样,高兴的时候就陪她玩,不高兴的时候就消失不见,搞得她悲喜无常。 姑嫂二人沉默下来。 不过,这一趟泉州之行,最开心的人还是赵驿槿,到端州短短十来天,见到路呈骞的次数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以往的总和,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 太子妃一病不起,是以,苏灵咚不再需要暗中保护,路呈骞此行便再没任务。 “路师弟,四月时,我们是不是在盛月宫中见过?”刚到泉州,赵驿孟介绍路呈骞时,苏灵咚曾这样问过他。 “我没去过盛月宫。”路呈骞一副不羁的模样,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个人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样。” “相像的人多了去——” 苏灵咚本来还想问,结果被赵驿槿抢了话,那占有欲,明显得令大家不由得苦笑。 一旁的赵驿孟亦不打算对她透露自己请师弟暗中护她之事。 新港大典圆满结束,中秋之夜,赵知州又设宴将太子和赵驿孟请了去。 苏灵咚与赵驿槿在院中赏月。 莹莹透亮的圆月才越过屋脊,苏灵咚忽然有些想念爹娘。 本来是阖家团圆的佳节,不能得见爹娘,连与夫君亦各在一边。 赵驿槿一派烂漫,开心地说着她的路大哥给她做了一个木雕。 姑嫂二人在夜色中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屋,卸完妆,苏灵咚令梅桃她们退下,早早地上了床。 亦不知几时,苏灵咚听到扣门声,赵驿孟向来不喜欢叩门环,总是用手敲。 现在,开门之前,她 * 不会再像一开始那般再问门外是谁了。 吱吖一声,她将门打开。 “去看月亮。”赵驿孟站在屋外,朝身后歪了歪头。 苏灵咚只以为自己听岔,去看月亮,真的是他这种连闺情诗词都会被说成绮言靡语的人讲出口的话么?她一时不能信以为真,总以为,所有儿女情长之事都不可能与他沾边。 “还傻愣?快去穿好衣裳。”赵驿孟明明见苏灵咚的眼睛漾出花儿来,嘴里却说,“该不会,今夜你亦心累?” 苏灵咚嗔道,“那件事情,你到底要叨到什么时候?” 见他不答,她又道:“今夜,我的心一点都不累,六郎你等我。”说着,高高兴兴地回到里面,换上外出的衣裳,随性地个结了个发髻。 “快一点。”不知何时,赵驿孟亦进了屋,站到他身旁。 -- 第91页 “六郎,能帮我簪个发钗么?” “本王不会。” “那我教你。” “你到底去不去?” 苏灵咚本来还想挑个好看些的发钗,被赵驿孟一催促,便只慌忙地选了一支梅花钗。 二人一同出了屋,那时才刚过亥时,并不算晚。 到了灯稀月明的地方,赵驿孟先住了脚步,借着月辉,苏灵咚注意到,那儿有一池残荷,水深处的月影和夜空中的玉盘两相辉映。她心想,他还蛮会选地方。 月朗星稀,银光皎皎。 苏灵咚的小脸对着月亮,面目异常清美。 “六郎,你不是说要看月亮么?” “自然。” “那目光为何一直在我身上?” “胡说。” “时间好快,都已经中秋了。” “能不能想点别的?回临安再说。” 苏灵咚其实并没催促他的意思,被赵驿孟一说,便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回临安再说什么?”装傻,对她简直易如反掌。 “看你,笑得那么——”诱人,赵驿孟觉得是这样。 “和六郎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可知本王为何带你来看月亮。” “难道不是因今夜是中秋佳节么?” “错。” “今晚月亮很美很圆,也很亮。” “错。” “六郎喜欢和我在一起。” 苏灵咚多么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但并没有。 他虽没再继续说错,但亦没说对。 气氛有些僵。 “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赵驿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不过比起刚刚成亲时总是冷冰冰的语气,已经好很多。 “今日是中秋节?”苏灵咚知道,他想要的答案肯定不是这样的。 赵驿孟拿出一本书,递给苏灵咚,“是你我原本的成亲之日!” 他的语气很淡,却能听出失落的意味。 苏灵咚想起来了,确实,他二人原本的婚期正是中秋佳节。 “三月时,本王既未能清醒与你拜天地,今夜,高天之下厚地之上,你我二人便以月亮为媒,星辉为证,再拜一 * 次天地。” 苏灵咚忽然怔住,感动突如其来,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还不止,忽然,赵驿孟伸过手,捧住了她的小手,对方的手温传过来,苏灵咚感觉,一瞬间,好像几个月以来心里所积攒的委屈仿佛都尽数散去了。 左手牵右手,赵驿孟带着苏灵咚面朝明月,道:“今夜,我赵驿孟与苏灵咚结为夫妇,愿携手共度此生,白首不离。” “我苏灵咚,愿常伴孟郎左右,生死与共。” 苏灵咚觉得这海誓山盟来得有些突然,却亦合情合理。 说完,他们一同朝明月躬身三拜,尔后又夫妻相对,再互相三拜。 月光下,苏灵咚又见到了赵驿孟那由衷的温暖的笑。 二人的手还牵在一起,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甜美。 “六郎,你可以把我拥进怀里了。” 说完,苏灵咚作势投怀送抱。 不料,却被赵驿孟一把推开了。 “非地,成何体统?” “为何?你我不是清醒拜过天地了。” “亦不看看什么地方?” “也是。”苏灵咚娇声笑了。“这个中秋夜的月亮,非常、非常美好!” “看月亮,别说话。” 二人手牵手,卿卿我我地看了一会儿月亮。 苏灵咚不喜欢有话憋着不说,她的头歪在赵驿孟的肩头,眼睛看着月亮,“六郎,以后每一年的中秋,我都想同你这般赏月。” 明晃晃的月亮印在两个人的眼睛了,亮闪闪的。 赵驿孟的嘴角弯起来,他没回答,只是收紧手力,轻轻地握了握苏灵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二人方转身,牵牵扯扯地往回走。 然开心总是太短暂,一回到屋里,看到那本书的内容,苏灵咚几将窒息—— 第43章 后院起火致命击 一回到屋里, 苏灵咚便迫不及待地走到灯旁看赵驿孟送给她的书,《女红百日速成法》,光这书名, 已足够令她倒吸好几口凉气。 “这是什么破书,我不要!” 她将书往桌上一甩,气得快要发抖。 “破书?”赵驿孟不解, 在盛月宫的时候,她不是说因绣香囊,她的手被戳了好几针?“这不正是你需要的么?”他一直记在心里。 福建路印刷业最发达, 到了泉州,空时去了好几家书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本适合女红初学者的书籍, 所以, 这女人—— “我何时与你说过我需要女红书籍?” “你——”她确实没说过,可, 绣个香囊便把手戳了几针,那还需要说么? 他不知道, 苏灵咚不是绣了一个香囊就被戳了几针,而是,才绣了十几针, 手便被戳了几针,她从来都不是拿针线的女人。 “气死我了。”还不快来哄我。苏灵咚气呼呼地想。 结果没等到,赵驿孟兀自睡去了。 苏灵咚明白, 赵驿孟那么注重形式,今夜自然不会行礼,而且方才在外面他亦说了,等回临安再说, 是以,今夜她连一个亲密的小动作都没有。 躺在里面的赵驿孟等着苏灵咚贴上来,结果苏灵咚躺下之后,安静得异乎寻常,他半侧身,回头,只发现苏灵咚背对着他。 -- 第92页 没有了摸脸、袭胸和挠痒那些睡前小游戏,他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了。 此前,他每每口中嫌弃,却觉得身心轻松。 这种事情,他说不出来,于是气鼓鼓地又躺下去。 二人才和美异常地对拜过,眨眼间又是背对背了。 过了许久,睡到迷迷糊糊的苏灵咚一个翻身,小手环到赵驿孟的腰际,他才渐渐地安心了,可心安了,身体又不安起来。 苏灵咚已经睡着—— # 太子那一院落,此时再起轩然大波。 第一波早在太子与赵驿孟去赵知州府邸赴宴时发生过了—— 起因是李凤娘派李鹛辛去监视苏灵咚。 苏灵咚坦坦荡荡、落落大方,自然没有发生任何落旁人指摘的地方。 倒是她与孟郡王郎才女貌、同进共退,令李鹛辛羡慕了一番。 当时大家都身着官服,明眼人自然知道,站在太子身旁的不是太子妃,后来便有流言传出,说太子不爱太子妃,是以才带了侧妃,想必太子妃无德无能,才被冷落云云…… 将这些谣言传到李凤娘耳旁的是椒儿。 李凤娘派李鹛辛去监视苏灵咚,又派椒儿去监视李鹛辛。 这世间人,多的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那些胡乱之语便是典礼之后的茶会中,从赵知州等官员女眷的口中传出,椒儿是个急于邀功的,不只不管那些没影子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她们还说、还说,若是以后太子继位,只怕今日带在身边的才是后宫的、才是后宫——” “住嘴!”李凤娘凤眉倒立,令姜儿立刻去传李鹛辛。 好巧不巧,那时太子和李鹛辛正一起站在外院,亦不知说到什么开怀的事情,李鹛辛不住地往头上摸着,二人只一同笑,看上去好不温馨,又忽然,太子的手伸到李鹛辛的头上,姜儿站在不远的背处,并看不分明他们是在做什么,又不敢贸然上去打扰,只悄悄转身,返回之后,亦不管真不真切,只把那捕 * 风捉影的一幕胡编乱造地报与李凤娘,最后道:“不成想,李姑娘这么有野心。” “好,很好!”李凤娘握紧双拳,用尽全力砸在榻上,“果是家贼最难防!” “娘娘息怒!”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还愣着做什么?”李凤娘将余力尽数使出,“还不快给本宫去把她叫来!难不成你们要等着我自己下床去请她么?!” “奴婢不敢!”姜儿又去了。 方才,太子正准备去赴宴,姜儿见到那一幕才转身走开,赵驿孟便来了,是以,李鹛辛便告退,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了再次来请她的姜儿。 “李姑娘,太子妃娘娘有请。”姜儿福身道。 “我这就去。”李鹛辛因见到赵驿孟,面上飞红,神色娇羞。 姜儿更笃定方才的那一幕果是真的,因此心里冷笑。 李鹛辛心情很不错,亦不管有没有结果,见到赵驿孟总会令她开心。 谁知才进了太子妃那屋便顿觉气氛不对,里面的宫女个个噤若寒蝉、垂首低眉、大气不敢出,空气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屋里安静得仿佛立着的都是木头人,令李鹛辛一向落得很轻的脚步显得掷地有声—— 穿过月洞门,到了李凤娘榻前,只见她吃力地撑坐着,微微眯着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见过娘娘。”李鹛辛不明就里,福身道。 “娘娘?!”李凤娘又在榻上砸了一拳,惊得宫女们跳将起来,“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娘娘么?” 李鹛辛亦被吓一跳,声音变小了些,“妹妹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给本宫跪下!” 虽不明就里,然李鹛辛知道李凤娘一向刁辣骄恣,也一向将她当作棋用,可平心而论,比起旁人,她对自己已经算很好,往常从不曾如此厉色恶声相对过。 她一边跪下,一边道:“请娘娘息怒,若妹妹不对,便责便罚,娘娘如今凤体违和,如此动怒只会——妹妹惶恐——” “你还知道我凤体违和?!还知惶恐——” 李凤娘本就是个急性子,极容易相信谣言,加之,太子本是她的命脉,此时她根本无法清醒,更别说思虑李鹛辛的本性。 “妹妹不知是何处行差做错,还望娘娘明示。” “你不知道,便一直给本宫跪着!”以往,被传到仁明殿时,李凤娘不肯认错,谢皇后的这一招对她是最管用的,如今她便如法炮制,“一直跪倒你知道错在哪里为止。” “娘娘,我——” 一番折腾,李凤娘气力已经耗尽,加之猛烈地咳嗽着,她已经毫无动手之力。 若搁平时,李鹛辛怎可能还能这般安然跪地,便是不被铰断头发,至少亦会被她打倒在地。 “枉我那么信任你,而你呢——”李凤娘的眼泪滚出来,每当她真伤心的时候,反而不想流泪,偏偏却忍不住。 “娘娘,奴婢扶你躺——”姜儿凑上前。 “滚,给我通通滚出去!” 看着惊惶的李鹛辛,李凤娘只觉胸口被刺了一刀。 姜儿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推后几步站定。 “叫你们——滚,没听到么?!” 其余人等仓皇而退,屋里只剩下她姐妹二人。 “本宫问你,”李凤娘泪流满面,心如死灰,“你对太子是否有意?” -- 第93页 李鹛辛不懂太子妃为何如此相问,“娘娘,妹妹不知娘娘何出此言,但,这是绝没有的事情!” 李凤娘冷哼,“你没有,那便是太子有了!” “娘娘,太子殿下与妹妹,便如娘娘同妹妹一般,是——”李鹛辛低着头,思索着,清晨明明是她硬将自己推到太子身旁,莫不是她在考验自己—— “不必再说!”李凤她娘抬手止住,“他日若本宫察觉你有半句虚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娘娘,一直以来,你都知道妹妹钟情于何人,若妹妹有半句虚言,”李鹛辛举掌指天立誓,“若妹妹今日对娘娘有半句虚言,他日便叫妹妹天打五雷轰,死后必入阿鼻地狱!” 这时,若不发此毒誓,绝无法消除太子妃的疑心,且她确无他念,故而面容十分坦荡,语气十分决绝。 “本宫姑且信你。”李凤娘的眼泪住了些。 “娘娘切莫听人嚼舌,太子殿下同娘娘情比金坚——” “情比金坚?!”李凤娘冷笑道,“你们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才相信情比金坚,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没一个好东西!” 李鹛辛知道太子妃一向一意孤行,唯自己独尊,是以不再辩驳。 “起来罢,”李凤娘非常想大闹一场,然此时,她已经身心俱疲。 李鹛辛站起来,“妹妹扶娘娘躺下。” “别碰我!——”李凤娘忙拒绝,“你走,别再让我见到你!” “娘娘,妹妹——” “我死不了,你走,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 李鹛辛只好黯然离去。 日间的这一波才平息不久,夜间,赵 * 惇赴宴归来,李凤娘又大闹了一场。 她奋力下床,将屋里能举得动的东西全砸了,赵惇越拦,她越疯魔。 精疲力竭之后,李凤娘才厉色质问:“不知太子是否要效仿舜帝?然我与鹛辛妹妹并非娥皇女英;或者是学那南后主,大周命悬一线之际,便开始私幽小周; “世事!还真是惊人地一致,如今,我尚未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你竟迫不及待,对我妹妹下手!——” “你胡乱说些什么?!”赵惇看着支离破碎的屋子,以及生无可恋、面有泪渍、双眼红肿的李凤娘,加上她那一番言语,已料到定是她跟前的人传了流言、嚼了舌根,“不好好养病,尽只会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好一个自寻烦恼。”李凤娘瘫坐下去,怆然而笑,“你的手都伸到了我妹妹的头上,且还是在院子里,我真的是自寻烦恼么?为绝后患,我只好忍痛将妹妹打死——” “毒妇,你这毒妇!” 赵惇信以为真,李凤娘的行径实在令他发指,瞬间,他已急红了眼。 “那时,李妹妹从树下经过,被树枝蹭到头,不过是发上沾了一片枯叶,她自己摸不着,我才伸手帮忙——” “你当我三岁孩儿么?”李凤娘苦笑,“她自己够不着,难道旁边会缺少奴才?还不是你瞅准了机会!” 赵惇不再言语。 李凤娘亦没有再闹。 二人成亲十几载,第一次僵到无话可说! 赵惇只以为因自己一时思虑不周,竟害了一条性命,怔怔地愣了许久,不由得悔到落了男儿泪。 那一边,李凤娘见他落泪,只以为他对李鹛辛有意确凿无疑,便有如万箭穿心,又伤心又愤怒,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赵惇从悲哀中惊醒,忙将她抱到另一个屋子,一边命传御医—— 第44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忙乱了一阵, 御医看诊过后,道:“娘娘急火攻心致气血上涌,此虽无大碍, 只是不宜再大动肝火。若不然,其他病症势必加重。” 又开了药方。 才到泉州时,李凤娘一直积极服药, 几近成了药罐子,却总不见好转。 是以,这次, 药到嘴边,闻道那苦涩的气味, 她扬手将药一下子打飞, “全都滚出去, 我一个人都不想见!” 赵惇脾气好,令其他人都退下, 哄了许久,她才渐渐地消停了。 且说李鹛辛被李凤娘赶出, 回到住处之后,思及今日种种,不禁凭栏唉声叹气好长一会儿。 李鹍辛到泉州之后, 前 * 一段时间总在忙李法交给他的事情,现今总算告一段落。 又见到妹妹伤怀,他只道:“中秋夜, 泉州的西街一定很热闹,二哥带妹妹去玩?” “不了。”李鹛辛摇头,“太子妃姐姐卧病在床,我又岂有舍她而去之理?” “南下一路上, 以及到了泉州之后,你日日守在她跟前,该放松放松的。” “今后再不用了。” 李鹛辛看着她二哥,将早前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说出来,竟觉得莫名地放松,不再见,许反而更好。 “妹妹可是对——”李鹍辛的重点却与太子妃一般。 “二哥!”李鹛辛怒了,一向深以为最了解自己的二哥,居然问出这般的问题,“难道在二哥眼中,妹妹是那是非不分、黑白不顾之人么?” “二哥该死,二哥只是——”李鹍辛忍住了,“二哥误会了妹妹。” “既如此,妹妹要罚!” “该罚、该罚。” 李鹛辛觉得她二哥说得对,是时候该放松放松了,总围着别人转,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今夜,我们去逛泉州夜市,若不然,真辜负了千里迢迢赶来的辛苦。” -- 第94页 李鹍辛喜出望外,忙答应了。 天之将黑,她兄妹二人便离了行在所,朝泉州城最热闹的西街去了。 太子那一头,及至李凤娘睡下,他终是放不下李鹛辛,生死事大,便是被打死,亦该好生安葬,他把姜儿喊出去,打算问个水落石出。 姜儿只以为自己告密事发,要被惩处,太子尚未开口,她已吓得两腿抖如筛糠。 “李姑娘呢?” “回殿下,奴婢不知。” “不知?!” “李姑娘离开之后,奴婢并不知她上了哪儿。” 赵惇方察觉对不上,心中喜,表面却很平静,“她几时离开的?” “约莫、约莫是酉初。” 赵惇没再问下去,道:“好生看着太子妃,本王去去就回。” 姜儿答是。方才还怕得半死,现今见躲过一劫,她便对太子的背影露出鄙夷之色,自己发妻卧病不起,就急急忙忙找小姑娘去了! 到了李鹛辛的居所,赵惇扑了个空。 留值的小丫鬟告诉他:“我们姑娘同二郎君逛街去了。” 闻言,赵惇如同吃了定心丸,若李鹛辛真因自己而死,他不知要自责到何时何日。 “你可知他们何时归来?”他又问了一句。 “奴婢不知。” 赵惇不以为意,转身原路返回。 这泉州之行大事已了,虽李凤娘的病情依旧悬在他心头,然归期在即,御医已说,只消回到临安,她的病自会好转,方才种种,他倒亦不特别挂心。 # 隔日清晨,赵驿孟见太子时,再一次提道:“三哥,我们二十日才回京,那万国商城——” 不等赵驿孟说完, * 赵惇便打断他:“传下去,十八日过去走一遭。” 如此,行程便空出两日,赵驿孟想趁机带苏灵咚和妹妹四处走走,偏偏苏灵咚先下手为强:“我与我表姐约好了今日见,六郎你要同我一道么?” “有你这么邀请人的?” “六郎,和我一道去我姑父家可好呀?” “刘家,不去!” “就知道是这样。”苏灵咚因为就要见到表姐,早把昨晚那一本《女红百日速成法》撂到一边。 “申时本王去接你。” 苏灵咚点点头,令梅桃二人准备了一盒好茶,接着她主仆三人便出了门,乘着马车朝刘家去了。 赵驿槿见嫂嫂又去走亲戚,觉得和赵驿孟待在一起怪无聊,正要出去,却被喊住了:“一天跑去找路师弟,给我注意些分寸!” 这话恰巧被走到门口的路呈骞听了去,他只在门外道:“师兄生活过得沉闷,便见不得别的人日子快活。” “胡说八道!” “路大哥!”赵驿槿甜甜地喊着,他主动送上门实属罕见。 不修边幅的路呈骞这才现身,“想不想和路大哥出去玩?” “好啊好啊。” “可惜呀可惜!”路呈骞摇着头,“不过还是约到下次罢,今日你路大哥是来辞别的。” “路大哥,你要去哪里啊?” “广州。” “那——二十日你能赶回来么?” “回来?你路大哥四海为家,人生中没有回来一说。” 赵驿孟只听着他师弟胡扯,懒得搭理他。 他二人说了许久,最后,路呈骞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便出了门,到了院里。 “我看太子妃短期之内都不会再找苏美人麻烦了。” “此话怎讲?” 路呈骞便把昨日及昨夜太子那边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赵驿孟以为然。 “师弟,你对我妹妹是什么想法?” 路呈骞料不到赵驿孟话锋转得突然,竟一时接不上,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对她该有想法么?” “问你呢?” “我不知道。”路呈骞少有地正经起来,“小姑娘很可爱,我配不上。” “不存在配得上配不上,只问你有没有那心意!师弟好好想想,等回临安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路呈骞一时哑然,这小师兄的正经,有时候还让他蛮怵的。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赵驿孟扫了他一眼,“你怕了!我不想让妹妹傻盼着,尽早做决定。还有,没我助你,你过不了我母亲那一关。” 路呈骞默了,他知道这一次,自己要消失很久。 “师兄,你和苏美人是不是还没——” “少管本王的事。” “昨夜你和苏美人——”路呈骞只是想要让分别轻松些,昨夜无意间见到赵驿孟夫妇二人对着明月拜天地,他心中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温 * 柔。 “得了,别再贫。”赵驿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有个家,早点回来,除了去找师父,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师兄,今日你很煽情。”路呈骞孤身惯了,忽有点受不了赵驿孟变得如此温情。 “去罢,路上当心。” 赵驿孟拍了拍路呈骞的肩头后转身往回走,站在屋门口的赵驿槿忍了许久,一见她六哥转身,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向路呈骞飞奔过来。 “一点都不矜持!”她与他擦身而过时,赵驿孟皱眉。 赵驿槿缠着路呈骞,要他回答行侠仗义、浪迹天涯是做什么。 -- 第95页 “怎么,想和我一起去?”路呈骞忍不住又开始不正经。 “如果我想去的话,路大哥你会带我啊?” “不会。” “那你要快一点从广州回来。” “为何?” “我等你啊。” 路呈骞忽然没法继续逗她了。“哥哥不需要你等。” “不是你要我等,我自愿的。” “若我一直不回来呢?” “那我便会一直等下去。” “别傻了,哥哥不值得你费时间等。”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路大哥你只要明白,临安有一个人在等你回来,一直,一直等着。” “你这傻瓜。” “路大哥,我母亲说,一个人不论走多远,有牵挂就能回来。我允许你把我当作你的牵挂。”说着,她将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书法《卜算子我住长江头》递给路呈骞,“路大哥,这个离开之后再看,好么?” 谁都没有跟她说过路呈骞会同行,但南下泉州之前,赵驿槿下意识地带上了她早早就计划送给路呈骞的书法,只想着万一见到呢! 路呈骞点头,潇洒地接过去,这一次,他没再说他喜欢独自一人、无牵无挂…… # 时隔几近十年,苏灵咚与刘绮瑶终再见,昔日的小女孩,如今都已嫁做人妇。 二人皆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一见便聊到天昏地暗。 只恨不得还像小时候那般,能一起再共住个几月,把想说的、想做的、想玩的、想去的地方,全都历经一遍。 然,几个时辰转眼即过。 还未到申时,赵驿孟便带着妹妹到刘家接苏灵咚。 苏灵咚为赵驿孟介绍她表姐时,他问:“你可是画师李都匀的娘子?” 两年多以前,李都匀与赵忱一事,涉及的人员赵驿孟曾粗略了解过,是以一听到名字便立即想起来。 “回郡王,民妇正是。” 赵驿孟亦不主动声张太子会到万国商城巡视一事,只道:“当年你夫妇名动临安,最终没能留在京城继续作为,甚是可惜。”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有时退一步,天地更广阔亦说不定。”刘绮瑶看着表妹和表妹夫,只觉得他二人 * 一个气度高雅、一个超凡脱俗,真好一对璧人也。 “正是如此。”赵驿孟道。 “瑶姐姐,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聚,珍重!”苏灵咚很少如此感怀,然阔别十年再见,谁人能不动容? “姐姐今生与临安再无缘分,若妹妹和郡王再来泉州,定要知会与我。” 二人惜别一番,刘绮瑶忽想,今日亦再无他事,便道:“我和你姐夫开了一家画铺,不知妹妹和郡王可有兴致画像?我们铺子里的画师,都是很有经验的,好不容易相聚,留一幅作纪念如何?” 苏灵咚看了赵驿孟一眼,见他不反对,又看向小姑子,“槿妹妹以为如何?” “好啊,自过了笄礼,我再没画过画像。” 于是,一行别了刘家。 刘绮瑶带着他们一同往自家画铺去了。 第45章 相逢莫要问缘劫 一行又在画铺里逗留了许久, 尔后刘绮瑶做东,请他们去酒楼用膳。 苏灵咚因没能见到表姐夫略觉遗憾。 “三郎他最近一直忙于万国商城之事,连我亦常常见不到他人影。”刘绮瑶露出抱歉的表情。 用过膳, 她姐妹二人依依,珍重的话说了不知几多,最终只得含泪别过。 苏灵咚见赵驿槿一直心不在焉, 料想着她有心事,在回行在所的马车上一问才知道,路呈骞离开了。 “你和路师弟相处了这些时日, 可有进展?”苏灵咚向来是主动的性格,早前赵驿槿问她要如何表明心意时, 她的回答是, 喜欢便直说。 “路大哥说, 他不需要我等。” 原来受了打击,难怪小姑娘一整天闷闷不乐。 “妹妹你呢, 可将你的决心告诉了他?” “自然的,我说了会一直等他。” “他又如何回答?” “路大哥没回答。” “这男人真狡猾。” “是啊, 不拒绝、不接受,真是令人讨厌。” “妹妹,嫂嫂要说句不好听的, 不确定之事便当作没有,许会比较轻松。一直无望地盼着,很累的。” 赵驿槿一声叹, 沉默下来。 苏灵咚亦跟着发呆。那般说出来后,她才发觉,那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声,即便昨夜与赵驿孟补拜了天地, 然而,她依旧不确定,他心中是否有自己。 “共度此生白首不离”那种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但是,若他不疼惜自己,又有何用?心中所期盼的疼惜,苏灵咚从始至终都没感受到。 下马车时,她看了看赵驿孟,那男人,实在太难以看透,他那总是冷然的面目之下,也是一颗冷然的心么? 若是,我能捂热么? 苏灵咚再次望向赵驿孟挺拔的背影,一时间不确定,若是一直捂不热,又当如何? 她心中的这个疑问,不久便有了答案。 # 对太子妃那边发生的事情,苏灵咚与赵驿槿并不知晓。 * 只是,近日来因连续碰到李鹛辛,苏灵咚才起了疑惑,印象中,从踏上南下泉州之路起,她向来与太子妃寸步不离,今时何以不同往日? -- 第96页 八月十八日,赵驿孟同太子带人去了万国商城,归期近在咫尺。 膳后,苏灵咚与赵驿槿便到院中散步消食,路途中望见在亭子里看残荷的李鹛辛。 她姑嫂二人走过去,李鹛辛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李姐姐!”赵驿槿放开了挽着苏灵咚的手,“赏荷么?” 李鹛辛对她姑嫂二人笑了笑,轻声应道,“若不是见这池荷花,只以为这泉州还是夏日。” “待我们回到临安,当是深秋了。” “苏姐姐说的是。” 苏灵咚忍了忍,终是开了口,“李妹妹,不知太子妃娘娘凤体如何?” “只怕回临安之前是不会康复的了。”李鹛辛想了想,与太子妃姐姐的龃龉,还是不说为好。 因亭子里有棋,赵驿槿便邀李鹛辛下棋。 她们三个人在亭子里坐了许久,大家都没有回去的意思。 一众女眷,除了大典那一日,平时皆百无聊赖。 苏灵咚的猜疑在返程时得到了证实,那一天,李鹛辛不仅没与太子妃一道,她们姐妹甚至没有挨边。 李鹛辛就好似受到驱逐一般,与她二哥一道,离太子妃远远的。 她们姐妹之间发生了何事,苏灵咚并不感兴趣,她可以确定的是,短期之内,太子妃都不会再来招惹自己。 南下泉州之前,她还想着该找个办法把总爱找事的太子妃彻底解决,未料,恶人自有老天收,她不动一分一毫,李凤娘全程只跟不存在一般。 用赵驿孟对路呈骞说的话便是,太子妃终于消停。 回程顺风,从泉州到临安,不足十天便到了。 九月初的临安,天气和美异常,深秋的天空每每碧蓝透亮,日光常常洁净如洗。 因刚刚回京,赵驿孟事务繁忙,相比在泉州,他夫妻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又大大减少。 苏灵咚想起表姐所说的“男人忙起来,几天见不到影亦是常事”,心中的不快才缓了些。 一日,同太王妃在花园里赏花时,她悄声问苏灵咚:“息妇肚子可有动静?” “尚没有。”苏灵咚笑着摇头,涨红了脸。 如今,她再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去烦赵驿孟了,即便太王妃对她有所疑,她亦只是打哈哈应付过去。 清醒地拜天地亦拜了,秋天早到了,从临安回来已几近十天…… 赵驿孟仍迟迟未动。苏灵咚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 到了重阳这一日清晨,苏灵咚和赵驿槿陪太王妃去赴斋会,赵驿孟去六和寺拜见他师父。 午时,阖府宴饮欢庆,本来一切都是很和美的,这一日的天气亦好得出奇,日光闪闪发亮,秋风干干的,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笑。 膳后,大家坐在一起品茶,忽 * 此时,有人传进一份拜帖。 赵驿孟打开扫了一眼,道,“母亲,是觅菡妹妹。” 太王妃一怔,继而道,“她今在何处?” “莫非陶姐姐已到了临安么?”赵驿槿激动得去抢她六哥手中的拜帖。 “她现正在府外。”赵驿孟答。 “那——我去请她进来。”赵驿柠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说着,他与赵驿槿争先恐后地出了屋。 赵驿孟亦起身大步跟了出去。 觅菡妹妹么?这陶觅菡是何许人?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苏灵咚总要一阵不适。 身为赵驿孟的发妻,除了偶然的一次得到咚儿这个称谓,其余时间里都是无名氏!而陶觅菡,方才赵驿孟的那一声“觅菡妹妹”是多么亲切。 哪怕知道她已许配人家,可望着他兄妹三人欢快地离去的背影,苏灵咚心中不可抑制地、迅速地泛起酸楚,原来,赵驿孟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漠的。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太王妃回过神来,道:“息妇在泉州时,可曾听六哥儿、五姐儿与你说过觅菡的事?” “回阿婆,息妇听过陶姑娘的名讳,此前只在大典上远远地见过她,并未结识。” “觅菡的父亲与崇王(赵驿孟父亲)乃是至交,早年他们陶家亦在临安,我们王府对街的陆府,在十年之前,原是他们陶家的宅邸——” 太王妃后面的话,苏灵咚并没再继续细听,她的思绪又回到泉州新港落成大典的那一天—— 那时,赵驿槿会说他们小时候天天玩在一起,原来是两隔壁,多么像青梅竹马的故事,满是温馨的回忆,很有可能剪不断、理还乱。 苏灵咚与太王妃刚移步到正堂,不多时,只见一个柔美如水的姑娘在他们兄妹三人的包围下走了进来,她身段玲珑,步态袅娜如风摆杨柳。 一进屋,她边对太王妃福身行礼边道:“觅菡拜见太王妃娘娘。”声音有如莺啼。 “快快免礼。”今日甫再见陶觅菡,太王妃面上居然展露出罕见的笑颜。她伸手扶起她,“落得是亭亭玉立,都快认不出了。” “一别多年,娘娘可安好?”陶觅菡边等太王妃回答,边看向太王妃身旁的苏灵咚,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下。 “以前身子不大好,不过,自从你孟哥哥成亲后,竟康健了许多。”太王妃说着,爱怜地看向苏灵咚,她是打心底喜欢这个儿媳妇。 “陶姐姐,这位是我嫂嫂。”这时赵驿槿已从陶觅菡的身旁移到苏灵咚左边,挽住她的手臂。 -- 第97页 “妹妹见过郡王妃。”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好听。 苏灵咚记得在泉州时,赵驿槿说过陶觅菡与她同岁,便回:“陶妹妹多礼了。” 太王妃请她入座,女眷坐在左边,赵驿孟和赵驿柠坐在右边。 叙谈之间,苏灵咚方知,原来陶觅菡亦是八月下旬从泉州 * 启程北上,到临安已有多日。 听闻陶觅菡暂住在客栈之中,赵驿孟道:“我已令陈管家腾了个院落,觅菡妹妹便住到府上来。” 陶觅菡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想借住王府,嘴上却说道:“我与傅将军的婚期尚有月余,岂敢叨扰?!再者,这亦不合礼数,我只怕旁的人闲话。” 苏灵咚见她并非直接拒绝,而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便看透她言行不一。 偏生这一家的人,似乎都很欢迎陶觅菡。 “又有何叨扰?你又能住多大的地方,闲话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府里的人都是最和气的。”太王妃道。 “陶姐姐,你便住到我们府里罢,我还想听你弹琴唱曲。”赵驿槿对她入住王府简直求之不得。 “陶妹妹,若是你拒绝便是见外了。”赵驿柠亦道。 这时,陶觅菡纯纯的眼神看向苏灵咚,她那种眼神好像在说,看罢,不是我要来,而是,每个人都希望我来,真是令人为难,若我不来,岂不是令大家失望? “陶妹妹远道而来,又是府上的贵客,东道主的我们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哪有让妹妹继续住栈馆的道理?若妹妹拒绝我们的邀请,便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了,妹妹不必与我们拘礼。” 苏灵咚一番言语道明,你是客,且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既自己找上门,就别再楚楚可怜,没必要,要来住就坦荡些。 “还是嫂嫂会说,陶姐姐快答应了罢。” 陶觅菡显然没有预料到郡王妃是个有脑子的美人,她一向恃才傲物,仗着在泉州城被吹成第一才女,便总觉得不论在哪里,大家都会围着她转。 “孟哥哥,今日我来只是来探望太王妃娘娘,你怎么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 她没在苏灵咚跟前讨到好,便转向赵驿孟。 孟哥哥!苏灵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泉州,我已答应过陶叔,待你到临安会照拂于你,请你住到府上,不过小小心意,觅菡妹妹到了临安,就不该去那栈馆,该早些知会我们。” 赵驿孟对陶觅菡自称为我,令苏灵咚微微心痛,更多的时候,对她,赵驿孟都自称本王,可见,他们确实亲密。 “这个我可以作证的,”赵驿槿附和,“陶姐姐啊,别再拒绝啦,若不然我哥一定会来强硬的。” “你住进来,正好让息妇和五姐儿帮你打点,成亲,要准备的事情自是很多的,你在栈馆中,多有不便。”太王妃又劝了一番。 苏灵咚只看她还要如何自圆其说,却没想到,她忽然泪眼婆娑起来,“我们家,在临安亦没个亲戚,幸好有父亲的旧友,如今——”说着竟哽咽起来,抽抽搭 * 搭说不出话来。 苏灵咚与赵驿孟面面相觑,她一脸问号,他却装作没看见。 “如此,你更该住到我们府上,便只管把我们当作亲戚罢。”太王妃见她轻轻容易、说哭就哭,心里有些不喜。 这时,赵驿孟便命小桥带人去栈馆中将陶觅菡的随从带过来,她方止了眼泪,忙不迭道谢,“我真的不想叨扰,只是、只是盛情难却。” 陶觅菡的侍女跟着小桥,小桥又带着王府里的一些小厮一同去了。 大家又叙了一会儿,赵驿孟兄妹便带着陶觅菡去了为她准备好的院落。 苏灵咚见这泉州第一才女,会装可怜、卖惨,颇有心机,今后的一个多月,只不知她会还会做出什么表里不一的事情来—— 第46章 重阳美酒无心饮 自从泉州返回, 赵驿孟日日忙于公务,重阳节休假,才稍稍闲了下来。 苏灵咚本想让他带自己去登高, 谁料,尚来不及开口,陶觅菡和她的拜帖便一前一后到来, 乱了她的计划。 说不反感这个工于心计的姑娘是假,然这等事她做不得主,便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不过一个多月,她还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然而, 苏灵咚还是低估了他们小时候的情谊, 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情, 每一件都是极其、非常地考验她的忍耐力。 单重阳节这一日午后,便发生了一件。 苏灵咚想着登高已是无望, 且左等右等亦不见赵驿孟返回,想着他们兄妹应是在为那陶觅菡打点, 静坐难免胡思乱想,她便喊上梅桃二人,欲到花园里赏菊。 一路慢走过去, 距离院子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到琴声。 苏灵咚嫁给赵驿孟几近半年,还不曾听到有人在府里奏过乐。 今日陶觅菡甫一到来, 竟有了乐声。 是了,她既善舞,懂音律亦是当然。 拐了过去,亭子里背对着她抚琴的那个人不是陶觅菡, 又是谁? 还是方才那一身茶绿色的衣裳,明明才泪眼婆娑过,她又何有兴致弹琴? 除了她,亭子里还坐在赵驿孟兄妹。 既然来了,便没有避开之理,况且赵驿孟兄妹已看到了她,赵驿槿正对她无声地挥着手。 园子里的菊花,黄白红粉紫,竞相绽开,在秋日午后的风中轻轻摇曳,那乐声有些煞风景,她赏花的兴致亦没了。 -- 第98页 苏灵咚不紧不慢走到亭子里,陶觅菡见她来,并未停下。 她坐到赵驿孟的身旁,加入听琴的行列。 陶觅菡眼前是一把伏羲琴,平心而论,琴是好琴,音色很好,不噪、不闷、不虚。她的的琴技亦是不错的,音如风声,调如水流,偶一急,又如阵雨袭来,技巧非 * 凡。 赵驿孟看起来如沐春风,可以眼见,陶觅菡所奏的《菩萨蛮》深得他心。 再看陶觅菡,若说她专注于弹奏,可目光却游弋着,一会儿看赵驿孟,一会儿看苏灵咚,嘴角还有一抹谈笑。 她没有合词,一会儿曲毕,赵驿孟道:“弹得好。”那声音,并没有太多感情。 “孟哥哥过奖了。”她答着,眼睛却看向苏灵咚。 苏灵咚不语,她本亦是喜欢弹琴之人,自然知道她几斤几两。 这时,赵驿槿忽然道:“嫂嫂,我记得你说过你亦是会弹琴的。” 她如此一说,大家全都看向她,尤其赵驿孟,明显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已许久不曾弹奏,手疏了。”苏灵咚并不想弹,尤其是不大乐意在陶觅菡面前弹奏。 陶觅菡很有兴致,接道:“妹妹瓦石在前,郡王妃便是手疏亦无妨,大家只当玩乐消遣罢。” 苏灵咚并不是呈匹夫之勇的类型,更无心与陶觅菡一较高下,然而听她的语气,似乎有那种意思。 她看了看赵驿孟,只见他面上露出罕见的期待,便回陶觅菡:“妹妹过谦了,方才的琴声,仿若天籁,足见妹妹技艺过人。” 陶觅菡一向自诩才艺俱佳,对自己的琴艺颇为自得,是以并不把苏灵咚放在眼里,对她的赞美亦不屑一顾,只想着你又懂什么? “既会,何不弹一曲来听听?”赵驿孟发话了。 他的话音才落,陶觅菡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让位,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献丑了。”苏灵咚从容地站起来。 说到这弹琴,对她而言不过易如反掌之事,她不曾学琴却无师自通;不曾学曲却一听即会;手抚琴弦,每一弹奏总满座皆寂。 到了琴桌前,她道:“我弹琴,向来来随性,不顾溺于曲,不拘系于调,大家随意听、随意听。” 说着乃坐下,她葱白纤指轻轻落于弦上,自然之音便随着玉指波弹流淌。 赵驿孟只以为苏灵咚将奏绮靡之乐,不料,她的琴声竟如同风过山间松涛起,曲调之间仿佛弥散着深秋的微微凉意,又与这重阳节的淡淡萧瑟交相辉映,却哀而不伤、悲而不凉,似在慨叹,更像愁起…… 大家只被她的琴声捕获、湮没,全被卷进那曲调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及至曲终,赵驿孟久未回神,亭外鸟雀忽然啼叫才将他从神迷状态惊醒。 他看着苏灵咚清美的面目,她方才一曲,等于师旷鼓琴复现,心中想夸赞 * ,一时却找不到与她琴技旗鼓相当的词语,一开口竟成了“再奏一曲。”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苏灵咚已收手。 “哇,嫂嫂,你比陶姐姐弹的好多了。” 耿直的赵驿槿此言一出,陶觅菡的脸刷地红了,她自知技不如人,但此情此景,亦不愿轻易认输。 她自小学琴,鲜少遇到年龄相当、琴技远超于她之人,今日原本想炫技,结果却变成班门弄斧。 “不知郡王妃师承何人?方才所弹,又是何曲?”她问道。 “我并不曾拜师学琴,不过是兴之所至,偶然玩弄。怎么,妹妹是跟琴师所学么?” 陶觅菡不答,苏灵咚又道,“方才的曲调,是我以前随家父到山间打猎,风吹万松,涛涛而动,回家后随手临摹的,并无曲名。” “这——” “嫂嫂,以后你教我弹好么?” 陶觅菡轻轻咬舌,赵驿槿方才才说过要自己教她,她这翻脸,比变天更快。 “孟哥哥,你看你,郡王妃弹得一手好琴,都不透露一句,害妹妹出糗。” 苏灵咚心中一哂,明明是你自己居心叵测。 赵驿孟道,“我亦是第一次听郡王妃弹琴。” 陶觅菡脸由红转白,她马上转了话题:“唉——这重阳节,怎能缺少菊花酒呢!” 随她的意,赵驿孟便令人备酒。 在等待酒来的时间里,陶觅菡只问,“近来总无诗书可读,孟哥哥,你可有好的作品推荐?近年来,真是越发地难遇到喜欢的诗词了。” “这三藏四书五经,都可读。” 苏灵咚亦不理会他们,只看向亭外开得灿烂的花。 “四书五经妹妹不爱的,以前呢,我最喜欢柳七的作品,不过看来看去,亦渐渐地腻了,不知道孟哥哥能否给妹妹推荐些其他的。” “我不看诗词。” “是了,我想起来了,孟哥哥只喜欢棋和画。”陶觅菡轻轻地邹着眉头,歪着脑袋,“孟哥哥,你说,苏东坡和李清照的词作,谁之为高?” “文无第一,他二人的作品都是一等一的,乃我朝词作界之佼佼,大家仁者见仁,各择其爱。” “唉!孟哥哥,方才你还说你不看诗词的。”陶觅菡轻轻地扭着肩膀。 “陶姐姐,那么,苏东坡和李清照的词作在你心中是有个高下的么?”这时,赵驿槿忽然插了一句。 “嗯,要我说啊,我自然是奉苏东坡为上的。” -- 第99页 “这样啊,我却更喜欢李易安的。” “郡王妃,你呢?” 陶觅菡就是不长教训,方才想炫技才自取其辱过,现在她又招惹苏灵咚,因她不语,她只以为她是个不看诗书的。“不知最近郡王妃在 * 看什么书?” “陶潜。”苏灵咚淡淡地回答,她对这个总是哗众取宠的姑娘越来越反感。 只见她嘴巴微微噘起,尔后望向赵驿孟,仿似撒娇一般问道:“孟哥哥,陶潜是何许人?” “哇——陶姐姐,你既然喜欢苏东坡,怎可能不知陶潜,他对陶潜推崇有加,曾多次表示对陶渊明的赞赏,说自己不只喜欢他的作品,还很仰慕他的为人,你该不会是——” 赵驿孟见陶觅菡被说得脸白一阵红一阵,便呵道:“五妹,不得无礼。” 至此,苏灵咚已大致看出,她的泉州第一才女也许名不副实,论舞,确实,她的舞姿是绝美的,可是,她那急于表现的性子,却恰恰曝露了她的不自信。 “我好惭愧。”陶觅菡低下头,咬着嘴唇。 这时候,只有赵驿孟会帮她说话了,于是她便将话题引到他们小时候。 这样他们三个人能说的事情就很多了,毕竟在一块生活过好多年,共同的记忆是很多的。春夏秋冬、逢年过节,那么多的事情,且崇王和陶父是那么要好,宴请往来不过日常,又时不时地相聚同论国事,常话天下,任小孩们围在一旁,嬉闹追逐…… 苏灵咚插不上话,是以只听他们说了一会儿便有些倦怠,生了离去之心。 恰此时,陶觅菡想喝的菊花酒送来了。 “既有酒,那么让我们边下棋边品,孟哥哥,你觉得如何?” 赵驿孟有些烦躁,奈何在泉州时已答应了陶觅菡的父亲会照拂她,便忍耐着。 苏灵咚见赵驿孟不只不嫌她事多,还桩桩件件地依了她,心里就像被刺扎到一般。 “小桥,去将那副和田玉棋子拿来。” 小桥领命而去。 陶觅菡开始斟酒,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苏灵咚亦不介怀,在她将酒杯递过来时,很赏面地接下了,同她喝了一杯。 许是为了展现自己见多识广,陶觅菡与赵驿孟谈论大好河山及其风花雪月之时,将她游历过的地方大说特说一遍,末了总不忘问一句,郡王妃可曾去过?赵妹妹呢? 她姑嫂二人总摇头,陶觅菡满足了,轻轻叹息,世间那么大,不去看看可惜了。 结束这个话题,陶觅菡再次说起他们的小时候,这个话题,他们三个人都能说,苏灵咚插不上话。 “可惜,我们竟不得不各奔东西!” “小时候,无忧无虑真好呀!”赵驿槿也学陶觅菡那般感叹。 “是啊,真怀念那段美好的年岁。” “时光难留,韶 * 华易逝。” “孟哥哥说的对,时光难留,韶华易逝!”…… 苏灵咚听不下去了,本来她觉得那菊花酒的滋味不错,不过现今再无心饮。 棋取来了,陶觅菡与赵驿孟开始对弈。 “陶妹妹,不奉陪了。”苏灵咚站起来,看了赵驿孟一眼,转身离去了—— 第47章 郎有意然妾无情 在一旁听着赵驿孟同陶觅菡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从湖光山色聊到风花雪月;从时光难留转叹韶华易逝…… 并不是苏灵咚完全插不上话, 而是,见到赵驿孟那种并不是真的感兴趣,却耐着性子与陶觅菡侃侃而谈的模样让她觉到乏味、不欲开口。 他对自己, 何曾有过那耐心? 何以如此?回去的一路上,这问题一直盘旋于她脑海。 绝非赵驿孟对陶觅菡有意,是以, 他忍耐于她所为何故? 他对陶觅菡那自称,兼而喊她觅菡妹妹—— 这一切,无不刺痛着她的心。 她不是吃醋, 而是觉得悲哀。 对待更亲近的妻子,他是那么随意, 毫不用心, 从不忍耐, 说走就走,动不动便消失;而对一个客人, 他却能够拿出吝于给她的热情和耐心。 本以为他不善言辞,若不是今日一时兴起到花园里, 苏灵咚还不知赵驿孟可以那般侃侃而谈,他读过那么多书;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识过那么多景致;而之所以将词曲称为绮言靡语是因为他不看诗词…… 在自己面前, 他何以将自己封闭得那般紧、那般严密? 这让她挫败不已,成亲已将半年,时至今日, 她才知道他喜欢下棋。 我也喜欢下棋的。苏灵咚喃喃自语,你何曾抽出一天半日陪过我? 很快,她便得到了一切疑问的答案。 # 这一夜,赵驿孟回来得并不算晚。 屋里烛火通明, 苏灵咚在发呆,听到他开门声才猛地回神。 看上去,他心情是不错的,眼神并不似往日那般满是距离感,隐隐地有一种迷离。 “不用陪你觅菡妹妹了么?”苏灵咚站起来,语气淡淡的。 不是醋意,真的并非醋意!她心中强调着。 与赵驿孟成亲至今,她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有过暧昧之情,甚至连一个会让人误会的眼神都不曾有过。 不难看出,他对陶觅菡,从始至终都像待赵驿槿那般,把她当作妹妹,仅此而已。 只是,他为她改变原则的热情模样,哪怕只是带着忍耐的热情,却依旧深深地刺痛了她。 -- 第100页 自己呢?成亲这么久以来,几次三番地对他表达过自己眼里心中都是他,他却始终将自己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那些情意终是不被接受。 心灰、心冷。 “你喜欢弹琴?”赵驿孟靠近她,似笑非笑,神情有 * 些不自然。 “偶尔弹。”苏灵咚退了几步,忘了方才的痴想,以及他进门后问他的问题。 赵驿孟再逼近,已将贴到苏灵咚身上,他散发出来的热气令她惊慌失措。 眼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就要碰到自己胸前的垂发,她侧身避开了。 她知道他想干什么,自在泉州中秋夜补拜过天地之后,苏灵咚时刻都在等这一刻。 若不是陶觅菡忽然到来、若不是今日花园亭中的种种,她会就此依了他,哪怕他没对自己敞开心扉、哪怕自己还游离在他的心外,她可以继续自我欺哄、麻醉,想着终有一天,他能接纳自己。 走出亭子、从他们身边离开的那一刻她终于懂了,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就是没有。冲喜、待到秋季、非地、回临安再说,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借口。 有时候并不需要一日,也许一时便足够,或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旦见光,心中昏昧的地方便会被即可照亮,醒悟过来,再也无法继续自欺。 赵驿孟捉住她的手,又像哄劝,又像蛊.惑,“你不是一直想要本王?” 若搁以前,这话一定会令苏灵咚娇羞不已;然此时气氛不对,心情亦不对,赵驿孟的话听起来是这般索然,令人抗拒。 “非时。”她低着头,不去看他眼中的炙热,想要再退,却发现已到了床边。 “胡说。”说着,他再逼近。 眼看着赵驿孟就要压过来,苏灵咚终不再退,只得伸手推了他一把,“我没心情与你胡说!” 趁他趑趄,苏灵咚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回拉,那长长的手臂箍住,两个人贴到了一起。 她不是没有入过她的胸怀,只是,从未像此刻这样想要逃离。 赵驿孟垂首,呼出的热气撞到苏灵的额上。 还没回过神,她已被他拦腰抱起,“你跑不掉!” 他那志在必得的语气令苏灵咚变得惊慌、无措,于是她开始挣扎,粉拳急急地落在赵驿孟的宽阔的胸膛上。 她的力道对他而言不过如同雨点,加之方向不顺,她的挣扎显得那么虚弱。 不行的,不能这样发生。苏灵咚没有依从,妄想从他的臂弯中挣脱。 只是,她已被放到床榻之上。 赵驿孟如同巨大的网,两手撑在她肩头的榻上,密不透隙地将她罩住。 苏灵咚想往下钻,然下半身已被他钳制。 “我说过,你跑不掉。” 是啊,跑不掉。苏灵咚很绝望,她真的、真的没心情、不想要。 “你当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她放弃挣扎,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泪水无声无息地涌出,此时此刻,她只剩下悲哀能够与他抗争。 赵驿孟一怔,进退不得,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期相去甚远。 “ * 你自然是我的妻子?” “我将你当作丈夫敬之爱之,可你何曾将我当作妻子护之惜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望着她满面的泪水,赵驿孟收了手,坐到床边,没替自己辩解,只背对着她问,“依你看来,如何才算护之惜之?” “这种事情,又何须问我,你该扪心自问!” 苏灵咚哽咽道,抽出帕子,默默地将泪水擦去。 她很不喜欢让人看到自己流泪,偏偏泪水兀自从眼眶逃逸。 “你可是误会了我与——” “没,绝没有误会。”苏灵咚翻了个身,也背对了赵驿孟。 “今日之前都好好的,不是因为觅菡妹妹,又是为何?” “因为你!”心里无我。苏灵咚只点到为止,说得太白,这时候该多乏味,仿佛自己在拿泪水要挟他。 “泉州中秋夜,在月下说的话,以及更早说的想要待在我身边和心里只有我,都是假的?” “不假,那些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话。” “那又何以抗拒,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六郎,我问你,我是不是入不了你的心?”已经够绝望,苏灵咚不介意彻底死心。 “难不成你要本王剥开胸膛,将心掏出来让你看?” “你只需按是否答我即可。” “你需要静一静。”赵驿孟烦躁起身,离去了。 这种事,他不会强来,更不会逼迫她。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以及拉开门又合上的吱呀声,苏灵咚觉得那些声响远比不上自己心碎的声音大。 明知道答案,可亲自确认之后,心依旧非常疼、非常痛。 没希望了。这一夜,她觉得周遭那么黑、那么黑。 # 睁着眼睛,想了一宿,无果。 及至天明,亦不见赵驿孟回来。苏灵咚双眼很涩,心里却清醒依旧。 她知道,这一切与陶觅菡的到来并没有太大关系,她的出现,不过是那束照见她与赵驿孟之间的荒凉的光。 “日晚倦梳头……欲语泪先流”这种悲哀,像一把小刀,割着她的心。 如此荒凉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忍耐绝对不是苏灵咚的风格,她知道自己亦忍不了,如今,她仿佛迷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 第101页 因一夜失眠,起床洗漱之后只感到腹部在隐隐作痛,苏灵咚便差青梅去给太王妃的侍女春晨传话,说自己的身子不适,待好转再去请安。 太王妃立刻令人传府上郎中的妻子,她亦颇懂医术,尔后一同过来看苏灵咚。 见她面色憔悴、双眼无神,太王妃被吓了一跳,道:“昨日还好好的,怎才隔了一夜,就病成这样?” “惊动阿婆,息妇该死。”苏灵咚行礼。 “得病,又岂是你所愿的?” * 接着,那妇人便对苏灵咚望闻问切,后道:“夜里没歇好,着凉引起腹痛,用些药,静养一两日可见好的。” “息妇便好生歇息,养好身子。” “阿婆放心,小病而已。” 婆媳二人聊了一会儿,太王妃便起身离去,苏灵咚送到了门外,目送她走远方转身回屋。 “姑娘,你是不是哭过?”青梅低着头,问了一句。 “嗯,昨晚身子不适,没忍住痛哭了一会儿。”苏灵咚看着总是为自己操心的青梅,露出惨淡的笑。 “除了孟郡王,这天底下还有谁舍得把姑娘你惹哭?!” “我和他好端端的,没有的事。” “姑娘骗不过我。” “偏生就你心细。”苏灵咚坐下来,怔怔地对着窗棂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屋外有声音,青梅便去了。 一会儿,岳艺枝的贴身侍女跟在她身后走进来。 原来她们是奉命送东西过来,苏灵咚令青梅接下并赏了她们,及至她们告离,苏灵咚才打开了木盒。 原来是六月中她归省时,她嫂嫂答应帮她做的荷囊,真是用心,又打籽,又穿珠,还缀着珊瑚,又绣了鸳鸯,小小荷囊却大有文章。 “五嫂真是费心了。”苏灵咚拿起那精美的荷囊,喃喃自言。 “姑娘,另一个是要送孟郡王的么?”青梅问。 苏灵咚怔了下,没答。 “青梅多嘴,该死。” “我并未怪你。”苏灵咚又将荷囊放进木盒,令青梅收下。 到了夜间,服过药,待梅桃都退下,关门前,苏灵咚下意识地朝黑漆漆的院中望了望,只见明火,不见人影,便把门阀扣好。 因日间睡了几个时辰,此时毫无睡意,她便将她嫂嫂为她绣的两个荷囊拿来,后又将此前细心珍藏的合髻取出,她早已经分成两撮系好,此前一直放在一起,现今,她将它们分别放入不同的荷囊,又拉紧了口子的细绳。 远远地,外头传来三更的梆声。 她知道,过了这个时候,赵驿孟是不会回来了。 懒怠动,于是便合衣躺下,只觉得他回不回亦无太大差别。 以前扬州家里时,梅桃二人都睡在外间。 成亲后,因觉不便,她令她二人住到外面的厢房。 是以,起初,赵驿孟夜里不回,她每常觉到害怕,如今已习以为常。 休养了几日,苏灵咚精神好了许多。 这一日清晨,她又开始去给太王妃请安。 碰巧,陶觅菡和赵驿槿亦在。 于是,大家坐在一起,话了一会儿家常方散。 出了正堂,陶觅菡跟上苏灵咚,“郡王妃姐姐。”日前她到苏灵咚跟前探过病,那日她对她改了称谓。 “妹妹有何事?” “亦没什么紧要的事情,我有件事想问孟哥哥,不知能否代妹妹转达一声。” 所以,连日来赵驿孟都没在府中么?苏灵咚有些难以启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赵驿孟这种话,她一时说不出口。 她正想允了陶觅菡,忽然,赵驿孟的声音传来—— “觅菡妹妹有何事想问?” 她二人一同抬头侧身,只见赵驿孟正阔步走过来。 苏灵咚有一些尴尬,不知道需不需要回避。 陶觅菡似乎并不太介意苏灵咚就在身旁,回道:“自然是关于我的亲事。” “你的亲事有何问题?” “妹妹对傅将军知之甚少,不——”陶觅菡说着,转身看了看苏灵咚一眼,“应该是素未谋面,是以有些担心!” “你有何担心,不妨说。” “傅将军是东宫侍卫统领,孟哥哥与他熟悉么?” “傅络伦品貌俱佳,妹妹可是担心这个?”赵驿孟与陶觅菡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苏灵咚,偏偏苏灵咚没看他。 “我担心的并非这个——”陶觅菡声音变轻了些。 三个人站着,沉默了几许,她才继续道:“和品貌无关的,只是,只是——他是武将,我担心会与他志不同、道不合,是以很害怕,甚或想逃!其实妹妹并不想嫁得这么远,加之,对于不熟悉的人,我总十分防备。最重要的还是,妹妹总认为,不求而得的婚姻,甚无趣。” 赵驿孟接道:“还是你懂——” 苏灵咚侧身,惊愕地望向赵驿孟,她确定他意指的是陶觅菡最后的那句话,且他不是在附和她,而是在说他与自己的亲事。 只一瞬间,那些缠绕于心多时的问题,听闻他们二人这简短的对话之后,苏灵咚彻底地懂了,赵驿孟对自己的排斥、疏离、拒绝;不敞开、不接受、不亲近,原来症结是不求而得。 至于补拜天地、以及前几日夜里的那一幕,想必亦不过是公事一般的。 -- 第102页 她心中的那根线终于彻底断裂,如同灯灭油枯,如同神形俱灭。 他们后面的话,苏灵咚已经听不清,自“还是你懂”四个字从赵驿孟口中说出,她的耳旁全是嗡嗡之声,身体本能地拒绝去听他们后面所说的话。 她一声不吭地、轻飘飘地走开了—— 第48章 愿与君一别两宽 还是青梅心细, 即刻发现了苏灵咚的异样,却一路忍着,待回到屋里, 才道:“姑娘,该不会是孟郡王他对陶姑娘——” 青桃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她,提醒她注意言辞。 “没有的事!”苏灵咚无力地坐下, 连木椅上的凉意穿透衣裳亦未察觉。 怔怔地、默默地想了许久,“无趣的婚姻,还留着作什么”这种念头跃入脑海, 越来越清晰。 重阳节那一夜,她心里还有怨气、还有悲哀, 那时, 她心底还残留着对赵驿孟的期望; 而现 * 今, 无嗔无恨、无悲无痛,整个人都空空的。 待他回来, 便做个了断罢。 “忽然想爹娘了。”苏灵咚不愿再满脑都是赵驿孟,“青梅、青桃, 你们想家么?” “自然是想的。”青梅很老实。 “姑娘,此前你不是收到五郎君的消息说苏将军腊月会进京,到时便能见的。”青桃忙开导。 “你们翻年就要年满十八, 到时你们爹娘定会为你们做主,将你们接回扬州去。”苏灵咚看着她二人,青梅是憨然的类型, 青桃机灵一些,只不知,她们将会遇到什么样的男子,惟愿她们运数好一些, 不论美丑,遇到懂得珍惜的才好。 “当初决定跟姑娘过来,青梅是没想过再回去的,姑娘身在哪里,青梅便跟到哪里。” “青桃亦是,请姑娘不要赶我们。”青桃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青桃已经无娘,跟了姑娘过来,是铁了心一辈子都待在姑娘身边的。” “看看你们二人,哭什么呢?” 梅桃二人不答,只低着头流泪,苏灵咚的委屈,她们多少是知晓的。 “你们再哭,会将我亦惹哭的。” 闻言,她二人才不得不极力止住。 “午后,为我收拾几身衣裳,将所有的会子票、银钱都带上,我要到五哥那边住一段时间。”苏灵咚出奇地冷静。 “姑娘,这——”梅桃异口同声。 “少问,按我说的去做便好。” # 苏灵咚本打算与赵驿孟当面断离,然而他虽回府,却并没来她身边。 自己去或留,想他亦不在乎。 这错爱,唯及时止损方可解。 夜深人静,她和离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隔日,向太王妃请过安,临别前,她道:“我五哥生辰,想家去几日。” 太王妃见她面有异样,却不便细究,故而只当她想家,出去散散有好处,便允了,还道,过几日再令赵驿孟去接她。 不必了。这话苏灵咚终是没能出口。 尔后她又绕到赵驿槿的院子,只见赵驿槿正与陶觅菡在喝早茶。 姑嫂一场,她本是来辞别,不料外人在场,便没开口。 喝茶间,苏灵咚听闻,赵驿孟为了打消陶觅菡的顾虑,安排她过几日与傅络伦见一次,好让她悬着的心放下。 陶觅菡语言之间都是对赵驿孟的感激。 “郡王妃姐姐,真羡慕你,有一个如此体贴的夫君,总是能将一切都做得妥妥帖帖。” 体贴的赵驿孟,苏灵咚并不认识。 见无法与赵驿槿单独说话,她没坐太久,喝了一盏茶,便起身走了。 赵驿槿亦没多留她,只说回头再碰。 回到屋里,苏灵咚命青桃备笔墨,她早已打好腹稿。 所谓要言不烦,只见她提笔写就—— “勿要阻挡彼此幸福,愿一别两宽。休!” 写完,她只将这和离书置于寝室的方桌之上,用木盒压好。 午时,她带着梅桃二人,轻装上阵。 若说有一 * 点点愧疚的话,那便是她对太王妃撒了谎,妥妥帖帖的那个人是她,她不只为她备了贺礼,还令人打点好马车,连赵驿孟去接她的日子都安排好了。 与赵驿孟成亲以来,苏灵咚从未在太王妃身上感受到恶婆婆的气息,哪怕一点点。 以及她的小姑子、小叔子,一个天真可爱,一个阳光温暖。 这一段时间以来,是他们的友好最大程度地缓解了成亲之后环境的巨变给苏灵咚带来的所有不适。 说千道万,这成亲,若夫君心中没有自己,哪怕他家人千万般好,亦不能够作为留下来的理由,毕竟,今后的人生还长。 苏灵咚带着些许眷恋,回头望了望王府大门,然后决绝地上了马车,离王府而去。 梅桃二人只以为是寻常的归省,面上抑不住地泛起兴奋。 马车缓缓启动,苏灵咚长长呼出一口气,解脱了—— # 隔了两日,赵驿孟才从太王妃口中得知苏灵咚离府归省已有两日。 他母亲令他二十日去接她,他亦答应了。 不料,回到屋里才见到苏灵咚留下的纸笺。 “胡闹!”他把那纸揉成一团,摔到地上,满上瞬间结霜,吓得当值的小丫鬟大气不敢出,头亦不敢抬。 来回在屋里踱了许久,他终百思不得其解,苏灵咚何至于如此? -- 第103页 这难道便是她冷静的结果?!—— 傲慢如赵驿孟,满心以为苏灵咚马上会为她的冲动行为后悔,待怒气一过只会与他回来,并不十分信以为真。 很快便到了九月二十日这一天,太王妃催促赵驿孟去接苏灵咚,他起先不言,太王妃一直催,说苏灵咚不在,府里冷清了许多,令他今日务必将她接回。 “苏灵咚——”赵驿孟避开他母亲殷切的目光,从袖中抽出那张被他抚平的纸笺递给了她,“让她再冷静几天!” 太王妃看了一眼,脸色刷地变了,“何以至此?息妇为何——为何一声不吭的地留下这种话?!” “我哪里知道!” “自己的妻子闹脾气,你居然不知道缘由?!”太王妃气得一阵猛咳,“作孽,真是作孽!看这皱巴巴的纸张,你定不是今日才发现的,却何以沉默至今?!” 太王妃见儿子不吭声,从未对他大声说过话的她呵道:“你怎还坐得住?!还不速速去接她!!” “说了让她再冷静几天!” “冷静?!”太王妃急得红了眼眶,“你告诉为娘,你是不是有了其他人?” “并非如此。” “那你是不是不喜欢苏灵咚?” 赵驿孟摇头。 恰此时,赵驿槿和赵驿柠来了,太王妃开始哽咽,“你再不去接她,若息妇回了扬州,可就晚了!” 苏灵咚活泼,又会说话,有她在身边,太王妃的生活明朗不少,且他二人向来一团和气,却没想到 *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亏自己还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 “她哪就这么娇气,过几日我定会将她带回来。”赵驿孟信誓旦旦。 太王妃见儿子这般的态度,只以为已回天乏力,“息妇一走,为娘的可怎么活?!”说着,老泪滚了下来。 赵驿槿和赵驿柠一脸懵然,见母亲一脸灰然,两个人吓住了。 “母亲,发生了何事?” 太王妃不语,只将手中的纸笺递给了女儿。 赵驿槿低下头看了一眼,抬头看向她六哥时神色中满是惊愕、不解。 赵驿柠不言,只从妹妹手中夺过那张纸,看完亦是一脸震惊,只觉得难以置信。 三个人六只眼盯着赵驿孟,要他快快做出解释已经不言而喻。 “我怎知她为何而闹?” “啊!——”赵驿柠恍然大悟,“六哥不知嫂嫂为何闹,想来便是缘由。” “六哥,你还坐得住啊?”赵驿槿急得跳脚,“嫂嫂都走了多久了?!” 赵驿孟不为所动。 太王妃依旧泪流不止,“我保证,你再也不会遇到比息妇更好的!你不去接她,这张老脸豁出去了,我去接!” “母亲,我跟你去。” “母亲,我也去。” “好了、好了!”赵驿孟见不得母亲流泪,“我几时说不去,不过是想晚几日,好让她悔悟。” “该悔悟的人是你!”三人异口同声。 众人成势,赵驿孟没再争辩,他不懂,何以家人都偏向了苏灵咚?被推开的那个人,明明是他。 “我这就去将她接回来,给你们一个交代!”他烦躁地离开仿佛被苏灵咚收买了的家人。 “九哥,你觉得六哥能接回嫂嫂么?” “六哥这态度,我看难。”赵驿柠摇摇头。 “还说风凉话?!”太王妃呵道,“你们可知他们闹了什么矛盾?” 兄妹俩皆摇头。 “母亲,你别哭啦!”赵驿槿回过神,这才安慰太王妃,“我想,定是六哥总冷落嫂嫂。嫂嫂对六哥痴心一片,不过嘛——” “不过什么?” “我觉得六哥好像并不懂得嫂嫂的情意,亦不怎么珍惜她,若不然——” “快说!” “这个我来说,”赵驿柠接道,“六哥很多时候总住在他老屋里,我早怀疑他二人面和心不和。” “唉!”太王妃一叹,“这木头!”…… # 苏灵咚到了她五哥那儿,哥嫂问她怎么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归省? “孟郡王最近很忙。”一开始,她没说实话。 连着住了四五天,苏泽域见妹妹每天神思恍然、心不在焉,又逼问了一番。 苏灵咚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透露。 “那你到底要在五哥这儿住到何时?”苏泽域见她不老实,便使出杀手锏,“你不说,我便令人去请孟郡王来接 * 你回去。” 岳艺枝附和丈夫道:“妹妹,你怎反倒信不过你五哥?不论何事,便说出来,闷在心中如何使得?眼看着你嫁过去,每次再见,竟都是更消减,若有何委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方是出路。” “我要与孟郡王和离!” “什么?!”苏泽域夫妻俩瞬间僵住。 “我已留了和离书,待赵驿孟过来,当面与他说明白,腊月爹爹进京,我便随他回扬州去!” 苏泽域夫妻见苏灵咚神情之冷静,言语之认真,久久缓不过来。 恰此时,门童来报,说孟郡王来了。 这时,苏泽域先过神来,忙起身打算亲自出迎。 “五哥且慢,让妹妹去罢!”苏灵咚喊住了苏泽域。 苏泽域与他妻子面面相觑,岳艺枝嘱咐道:“妹妹且先看看孟郡王的说辞,切莫冲动!” -- 第104页 苏灵咚点点头,朝门外去了。 在门外等候的赵驿孟,到此时,都只以为苏灵咚在耍性子、闹脾气; 而往外走的苏灵咚,怀的却是今日当面说清楚,往后二人再不相干的决心。 第49章 不求而得甚无趣 苏宅大门外, 赵驿孟独立,稍远处,是守着两匹马的小桥。 苏灵咚命梅桃二人退回门内候着。 她在台阶上定了定, 赵驿孟那张冷然的脸,如今已经不再令她心悸,而是心冷。 确定他不会过来, 苏灵咚便主动走近他。最后一次。 赵驿孟面无表情,“跟我回府!”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令苏灵咚感到一阵疲惫,“孟郡王——” 孟郡王?!赵驿孟眉头拧住。 “那白纸黑字, 不知是孟郡王没看懂,还是我写得不够清楚?!” “你要胡闹到何时?” “孟郡王看——”苏灵咚眨了下眼睛, “我这样子, 像在跟你胡闹么?” “为何?”该死的冷静!她的调皮、活泼和狡黠都哪去了? “为何?——”苏灵咚朝地上看了一眼, 又轻轻昂首,“你是真不知, 还是装糊涂?” 赵驿孟眯起眼睛,向前跨了一步, 逼近她,“我这样子,像在跟你装糊涂?” “算了, ”苏灵咚依旧觉到乏味,她一面后退,一面道, “事到如今,原因已不再重要,你我便好聚好散罢。” 赵驿孟的眼中愠怒又浓了几许; 苏灵咚与他正好相反,两眼平静无波, 如今,不论他是凛若冰霜还是怒气冲天,她都不愿再多加理会。 一想起他与陶觅菡说过的那句话,再思及往日种种,便不愿再与他回旋。一旦决定撂开,她便是如此彻底。 “若我不答应呢?!” “你我不相安谐,孟郡王有何理由不答应?” “何处不相安谐?” “何处互相安谐?” 赵驿孟语塞, * 默了一瞬,又道:“你难道不曾听说,成亲易和离难么?” “没有,本娘子只听说过,不求而得的婚姻,甚无趣。” “你——” “和离之事,可大可小,想来孟郡王与我一般,亦不愿对众亲评论,今日你我二人将话言明,并言尽于此,请孟郡王高抬贵手,早日将放妻书交予我,一则你我勿再瓜葛、及早两宽;二则,愿孟郡王能遇有趣之人!” 说罢,不待赵驿孟回应,便冷然转身离去。 赵驿孟只捏紧双拳,双眼尽用全力地锁住那离他而去的女人。 那纤影,决绝,毫不留恋,离他越来越远。不过相隔几日,仿佛她已成了另一个人。 # “该死!”赵驿孟砸了个空拳,愤怒转身,朝不远处守着马儿的小桥大步走去。 苏宅外随着梅桃二人将门闭合、赵驿孟与小桥驾马离去之后又恢复了空寂。 一阵萧瑟的秋风,将树上残留的枯叶哗啦啦吹落。 没有不透风的墙,苏灵咚要与赵驿孟和离之事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街头小报推波助澜,一篇题为《昔日共簪姚黄的璧人,今时何以分飞》的文章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消息不知源于何人,然这件事情已在短短几天里传遍了临安城,王侯秘闻,大家喜闻乐见,又老少咸宜,从文字转口传,速度快如燎原。 最终,事情传成两个版本,一是美人要和离;二是孟郡王要休妻。 两派各执一词,互不想让,坚决认为自己得到的才是准消息。 真正的内幕,除了王府之外,宫里也得了准信。 这件事引起了皇帝的重视,为此,他召见了赵驿孟,一见面,便劈头盖脸质问:“是不是你怠慢了苏娘子?” “侄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对皇叔的赐婚意见很大得很!” “侄儿不敢。” “既如此,还不快快去将她请回,我听闻你母亲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可是真的?” “侄儿不孝,侄儿这就去将她接回府上。” “限你在苏娘子父亲腊月进京之前办妥,若到时他拿此事扰我便唯你是问!” “侄儿遵命。”赵驿孟头疼、焦躁。 这世间,敢毫无忌讳地批评赵驿孟的人,除了他母亲之外,便只有当今的圣上。 太子见赵驿孟愁眉苦脸,便落井下石,凑到他耳边,悄声说:“莫不是六弟不行气走了弟妹!” 有口难言的滋味,赵驿孟最近深有体会,仿佛所有的人都在与他作对,竟没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连陶觅菡此前亦问:“孟哥哥,你是不是对苏姐姐做了什么不可宽恕之事?” 不可宽恕之事?!赵驿孟有了头绪,莫不是重阳节那一晚,她觉得我轻薄于她—— 他仿佛没听到太子的问话,皱着眉头兀自走开了,不,不可能,一直以来,明明是她轻薄自己更多! 赵驿孟绞尽脑汁,连走岔道亦没察觉…… 对这件事拍手称快的唯有太子妃,从泉州回到临安,足足休养了半个月之后,她总算恢复了生气,听到苏灵咚要和离的消息,她高兴得一整天吃不下任何东西,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面上露出痴痴傻傻的笑,简直不吐不快,可偌大的皇宫之中,与她交好、能够谈心的竟找不着一人。 而唯一能与她谈心的妹妹,她永远都不愿再见! -- 第105页 在泉州那一闹,尽管太子死不承认,为防患未然,她已决计放弃李鹛辛,老死不相往来。 而李鹛辛,亦听闻了赵驿孟和苏灵咚之事,她心里,不是预期中的开心,反倒为他二人忧心忡忡、惋惜不已。 至于太王妃和赵驿槿,在赵驿孟一再保证绝不和离、早晚一定会将苏灵咚迎回之后,她们对他的抱怨才少了些…… # 并非赵驿孟不为所动,自苏灵咚失去之后,夫妻间那些他渐渐习以为常的事情总在深夜跑出来折磨他,苏灵咚总会为她留门;只要一回来,就能见到她明媚的笑,那简直是他疲惫的舒缓剂;她从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同寝的每一晚,她总叽叽呱呱说很多,同时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那能令他放松、让他安然入睡…… 苏灵咚离去之后的每一夜,他们的新房,安静得令赵驿孟不适。 渐渐地,不论在哪里,不论何时,他脑海中渐渐开始全都是苏灵咚的音容笑貌。 “这时候,若师弟在就好了!” 在赵驿孟的印象里,路呈骞最懂得这一类事情,可惜,去了两趟六和寺,小沙弥都道路呈骞尚未归来。 这一天夜里,赵驿孟越过苏宅的围墙,很快便到了苏灵咚小院的屋顶,夜风凉飕飕地吹着,他坐在冰凉的屋檐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身侧的瓦楞。 床榻上躺着的苏灵咚到声响,不明所以。 过了许久,那咚咚咚的声音还在,吓得她不敢闭眼,便起床匆匆穿衣,准备去找梅桃二人,才一出门,赵驿孟便纵身一跳,堵在她面前。 苏灵咚被纵下来的身影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赵驿孟,很快便镇静下来。 对于已翻篇的事与人,她向来懒怠先开口。 “才几日不见,便将本王忘了?” “莫非你希望我记得你?”对于不好好说话的人,苏灵咚亦不会与他好好说话。 “气消了没?差不多得了。” “你看我像在生气么?”以前,二人相距三尺,苏灵咚犹觉得远,现今, * 明明已退离到七八尺外,她还嫌距得太近。 “要如何,你才肯随我回府?” 苏灵咚淡然一笑,“放妻书带了么?带了便趁早交给我,不相干的话无需再说。” “本王何处错了?”赵驿孟忍了许久,终是问出口了。 苏灵咚一阵错愕,然后摇摇头,“并无错处。” “那又是为何?” “陶姑娘说的‘不求而得的婚姻,甚无趣’,孟郡王深表赞同,对我而言,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若你非要问缘由,这便是。”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苏灵咚见他不再言语,便道:“还请孟郡王爽快些,或者,择日不如撞日,我屋里笔墨都是现成了,今夜来了,不若写好再走。” 近日里,苏灵咚内心不静,是以常常写字。 见他没拒绝,她便将他请进去。 苏灵咚兀自走向案前,未料,赵驿孟并没跟上去,她一转身,只见他已拐往寝室。 研好墨,拿出纸和笔,苏灵咚唤道:“孟郡王,请罢!” 然并未听到赵驿孟回应,她只得走过去,眼前的一幕惊得她目瞪口呆—— 只见赵驿孟已躺到榻上,除了头和脚,全身都盖的严严实实。 一本正经的人,原来亦会耍赖。苏灵咚被气笑。 走到床边,她居高临下,“你这般,又算什么?” “本王不曾答应与你和离,亦没说要进来写什么放妻书。”赵驿孟翻了个身,面朝里去,说完这话,他只觉整张脸都烧透了。 “无趣的婚姻,不和离,还等什么?” 赵驿孟这才知道,苏灵咚把他的气话当真了。 “今晚我不走了。” “成熟些罢,你我并非三岁孩儿。”苏灵咚已冷透了心,往日若他这般,也许会令她内心会温柔,时移世易,如今她只觉得疲惫。 “你若是成熟,便与我回府。” 苏灵咚心想,若是明早让哥哥嫂嫂知道赵驿孟留宿于此,自己打自己脸且不说,最重要的是,她不愿再与他牵扯不清,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三更半夜,非时。” “何时合适?” “明日、后日,哪一天不成?” “说个准一些的日子。” “那便后日罢。” “后日几时?” “便午时罢。” 因苏灵咚从未对他撒过谎,赵驿孟便信了,“后日午时,我来接你。” 苏灵咚现在只想将他赶走,顾不了更多,便点头允了。 赵驿孟这才掀开被子,穿鞋起身。 将他送到门外,见他朝院子里走去,苏灵咚忙喊住他,“要不,你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回罢。”她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赵驿孟来过。 到时候他若真的来接她,她打算来个死无对证。 那种独守空房的婚姻,没有再捡回来的道理。 赵驿孟面生疑惑,然并未细究,轻轻一跃,又在竹叶上轻轻一点,身影没入夜色中 * 。 第50章 无可奈何心离去 隔日, 青桃为苏灵咚梳妆时问道:“姑娘,昨夜孟郡王是不是来过?” “对。” 苏宅除了苏泽域夫妇,其余人等尚未得知她要与赵驿孟和离之事。 正在烹早茶的青梅接道:“孟郡王可是来接姑娘回府?” -- 第106页 “事到如今, 亦该让你二人知道了,”苏灵咚顿了下,继续道, “我要与孟郡王和离。” “姑娘?!” “等他给我放妻书,我爹爹进京,我们便随他回扬州去。” “姑娘, 使不得。”青梅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到苏灵咚身旁, “姑娘请三思, 岂能说离就离的?你可想过和离的——” “我心已决。”苏灵咚没理会满脸焦急的梅桃二人, “昔日你二人总说我笑得少了,话亦变少, 嫁入王府的那个我,我不喜欢。既不喜欢, 则没有继续的道理,不论和离会有什么后果,亦比自我蹉跎强。” “姑娘的话自然不假, 可是——”青梅急得不知如何劝解。 “姑娘与孟郡王乃是御赐婚姻,只怕和离会牵扯许多。且不说王府那边,姑娘想想, 今年元旦,苏将军那高兴的模样!扬州城百姓谁人不知姑娘嫁予皇亲。 “青桃不知这是姑娘的意思,还是王府那边的意思?若是王府那边的意思,待苏将军腊月进京, 定要请他面圣,为姑娘做主,还姑娘一个公道——” “说那么一大堆做什么?”苏灵咚轻轻叹息,“和离之事,乃是我提的。我与孟郡王成亲大半年来,你们亦见了,我二人,不过是表面上的恩爱夫妻,他心里终是没有的我。我与他并无幸福可言,是以,不必再劝。” “姑娘,来日方长,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人生苦短,你我当珍惜每一日,不能将光阴荒废在没有好果子的等待中。” 此前苏泽域夫妻又何尝没有劝解,苏灵咚与哥嫂亦是这般言辞。 她心意已决,谁劝都没用。 这一日午后,赵驿槿来了。 岳艺枝将她带到苏灵咚的院子,料想她姑嫂二人久别有许多话,便说贵客驾临,今日要亲自下厨,将空间留与她们。 “嫂嫂、嫂嫂!”赵驿槿抓住苏灵咚的手,上看下看,“我还以为你成日里以泪洗面,双眼一定肿成红桃,不成想你竟好好的,比我六哥好多了!” “我为何要以泪洗面?”苏灵咚被她的耿直、毫无遮拦逗笑,“如今,我再不用为痴心错付烦忧,开心还来不及呢,将眼睛哭成红桃那种吃亏事情,我不做!” “你没哭,母妃她天天念叨着你,以往有你每日陪她散心,现今你离开了,我便再没见她笑过。” “陪阿婆散心,你亦可以的,不是?” “我哪比得过嫂嫂?” “你才是阿婆的亲闺女,不是么?” “话是这样没错,但 * 我始终比不过嫂嫂,一来我嘴没有嫂嫂巧;二来——” “二来怎样?” “当真要说啊?” “自然,否则便是你在诓我。” “二来便是,能给母亲生孙儿,只有嫂嫂不是么?!” 苏灵咚咬舌,她不该逼她说出来。 “我与你六哥成亲这么久毫无动静,若换成别的婆婆,只怕亦是到了令儿子休妻的边缘。阿婆是白疼了,我无以为报。”苏灵咚只淡淡地将赵驿槿往别的方向带,这时候,她不愿再谈论赵驿孟,哪怕一言半语。 “母亲真有那么好的话,为何你要给我六哥留那和离书?” “同我成亲的是你六哥,并非阿婆,他不珍惜我,我自然没有留下去的道理。” “嫂嫂,离府的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如何能好?苏灵咚摇摇头,失了言语。 长痛不如短痛,日子,要同珍惜自己的人才值得过下去。 “我居然不曾察觉六哥与你是假恩爱。” “我对你六哥——”苏灵咚还是想说一说,“我对他,确实曾痴心一片,然而你六哥所求非我。所能够做的,我都已经做尽了,依然不行,不如放手,好让彼此都轻松。” “嫂嫂,你——” 赵驿槿这个爱哭宝已哽咽起来,看她那样子,是极力在忍着眼泪,奈何没控制住,泪水划过她尚余稚气的面庞,滴到她的衣襟上。 苏灵咚牵着她到圆桌旁坐下,掏出帕子,为她擦去泪水。 “看看你,每次当事人的我都没哭,总是你先哭!” “嫂嫂、嫂嫂——”赵驿槿抽抽搭搭的,“我不想让你离开我六哥嘛,你再给我、给我的木头哥哥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只是比较慢热。” “怎么,你六哥让你来做说客的?” “当然没有,是我舍不得嫂嫂、想念嫂嫂了,自己要来的。” “真是——”苏灵咚又轻轻一叹,“若你六哥有你们一丁半点好,我亦不至如此狼狈想逃。” “我六哥哪里做得不好,嫂嫂告诉我,我去央求他改了,好么?” “妹妹还小,说了你未必能懂,”苏灵咚见她止不住泪水,干脆将帕子递给她,“感情之事,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哪里不好,而是合不合心,不合心是没法改的,也没有必要改。夫妻之间,不能够以真面示人,反而更糟。” “我六哥真是讨厌,路大哥亦非常讨厌,男人们最讨厌了,总是伤我们的心。” 苏灵咚本来挺难过,结果被她直白又稚嫩的话逗笑。 “你路大哥回来了?” “没有,就是他没回来才惹人讨厌,收了我的锦囊,拿了我写的字,却再也见不到人!” 原来是害了相思。 “他弄明白自己的心意,自然会来找你;若他不来,妹妹再 * 另寻良人,不好么?” -- 第107页 “嫂嫂,何为良人?” “便是在一起,彼此都能开心的人罢。” “我和路大哥在一起很开心啊。你呢?”赵驿槿的泪水止住了,“和我六哥在一起,不开心么?” “曾经开心。” “我六哥,和嫂嫂成亲之后,变了很多的。” “是么?” “嗯。”赵驿槿点点头,“六哥和母妃都不爱笑,尤其六哥,不过自从你和六哥成亲之后,我都见他们笑过好多次了;六哥很少关心人,但府上那扬州的厨娘,其实是他专门为你请来的;还有更早的时候,他让我劝你去盛月宫打马球,也是想让你多认识一些人……” 苏灵咚换了话题,“不知妹妹能否留宿,若能,我央我五哥带我们去瓦肆好么?” 赵驿槿非常开心地答应了,忙令露秋遣小丫鬟回去传话。 姑嫂二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连青梅奉上来的茶都凉了亦没顾得上喝。 # 隔日早晨,苏灵咚将赵驿槿送上回府的马车。 赵驿槿昨夜在瓦肆场中大开眼界,玩得很开心,其实她还想玩下去,无奈她要赶回去向母亲复命。 因从赵驿孟口中问不出所以,太王妃只好命女儿来一探究竟,她很担心苏灵咚一气之下会回扬州去。 赵驿槿问明了苏灵咚要和离的缘由,以及确认了她并无回扬州的打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却不知,她嫂嫂并没对她和盘托出。 “嫂嫂,妹妹有个不情之请!”上马车之前,赵驿槿道。 “既是不情之请,就别说了。”苏灵咚笑着拒绝。 赵驿槿娇笑,“不行啦,我要说的。” “那便干脆些。” “若我六哥来找你,嫂嫂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么?”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何必如此?苏灵咚怔了怔,此前赵驿孟过来,他们都不知么?是了,高傲如他,不能将自己劝回去,他自然不会说与任何人。 “嫂嫂!” 苏灵咚回过神来,“再说罢。” “我和母亲,都在等着嫂嫂回府。” 目送着赵驿槿的马车走远,苏灵咚才猛然想起,前天夜里她糊弄赵驿孟的事情。 眼看太阳渐渐高升,离午时越来越近,苏灵咚知道他当会如约而来,于是忙去找她嫂嫂。 “昨夜才去玩过,今日我有些乏懒怠走动,不若过几日,待你五哥学里休假,我们再一起岂不更好?”岳艺枝坐在廊下,低头忙着做一条腰带。 “过几日,到了十月怕就冷了,”苏灵咚不露痕迹道,“那我自己带梅桃她们去罢。” “姑娘可当心些,早去早回。”岳艺枝亦不阻拦,这临安城的军巡铺(大致相当于派出所)随处可见,治安是很好的。 “嫂嫂放心。” 苏灵咚嘴上约嫂嫂逛街,实则想避开赵驿孟。 眼看午时越来越近 * ,苏灵咚便携着梅桃二人匆匆出门。 这临安城的买卖向来昼夜不绝,白天有白天的热闹,夜晚有夜晚的喧嚣,尤其那条又宽又直又长的天街,不论何时,游人总是接踵摩肩。 她主仆三人卷在人流中,这儿逛逛、那儿看看,不觉间已买了不少东西。 逛了两三个时辰,苏灵咚带着梅桃二人进了茶楼。 她们选了楼上临街的座位,偏午的日光照进来,一室生辉。 “逛了许久,你们也坐罢。”苏灵咚道。 梅桃二人答不合礼数。 “今日没有他人,不必拘礼。”苏灵咚背对着她二人,向街头望去,有时,她很喜欢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大家鲜活的模样,心里的忧愁便会减淡许多。 和离这事,她虑了许久,对自己的影响,对苏家、对王府的影响,她自然都是想过的,然,一切都抵不过无趣和不被需要的打击。 梅桃二人有推脱一番,才在苏灵咚对面坐下,靠里坐的青梅亦随着苏灵咚看向窗外,“姑娘,你看那不是孟郡王么?” 苏灵咚顺着青梅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茶楼七八丈外,一身赭衣的赵驿孟似乎感应到她们的目光,忽转身抬头望过来,吓得青梅赶紧缩回手,已经迟了,赵驿孟那冷然的目光显然已经看到她们。 苏灵咚远远地与他对视了一瞬之后才收回目光。 都料定赵驿孟会上楼,梅桃已起身站到一旁。 “你们去找别的位置喝茶罢,一会儿再过来。”苏灵咚道,此时若继续躲他不免显得做作。 “姑娘,这样好么?” “再磨蹭,孟郡王就要到了。” 梅桃二人前脚才离去,赵驿孟果然就到了。 苏灵咚听到了他那稳重的脚步声,却只继续面向街头。 赵驿孟盯着她如瀑的秀发看了一会儿,见她总不回头,便轻咳了两声。 见她不理,他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这时,茶楼的小娘子端来热茶,盯着他二人看了看,道:“客官,请慢用。” 临安城这么大,为何想见他时见不着,不想见时偏偏躲不掉?苏灵咚起身,坐到了对面的位置,她不想挨他那么近。 “前天夜里你说的话,是诓我的?!”赵驿孟的声音冷冷的。 “孟郡王又何必强人所难?”苏灵咚看着他的眼睛,“没错,那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 第108页 “什么?”赵驿孟的眉头又拧住了,为何她要一直揪住他的一句气话不防,还一口一个孟郡王,实在刺耳。 苏灵咚微微一笑,“孟郡王记性那么好,还是爽快些罢。” “若不然呢?” 这——和离所有的负面影响苏灵咚都想过了,却单单没想过赵驿孟会不答应和离。 毕竟,已成亲半年多以来,他对她的忽视乃 * 至无视,以及亲口道出这一段婚姻的无趣,她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你我成亲半年有余,我对你几于无求,便是偶有所求,亦不曾进过心里,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便请孟郡王高抬贵手,放我走,我会感激不尽。” 她说的不假,赵驿孟一时语塞。 “夫妻之间,岂有你这般自说自话的?” “确是,夫妻之间确不该自说自话,因而此前我一直盼着望着,想着孟郡王迟早会懂得我的心意,结果如何,不需要我再多说了罢!” “那不过是——” “如何?趁今日,我们便开诚布公把话都讲清楚。” 赵驿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别再闹,好么?” “为何你还是觉得我在闹?!像我们这般有名无实、甚无趣的婚姻,还继续将就做什么?这般下去,岂非蹉跎一生?”我的一生。 “在泉州,你说过要携手共度此生,白首不离;还说以后每一年的中秋,皆想同我一起赏月;更早的,你说过想待在我身边;你还说过心里有我——” “你可知我为何那样说么?” 赵驿孟哑然。 “那是因为——”苏灵咚觉得很悲哀,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说得如此明白,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懂得?“是因为,我曾经希望你与我一样,能有那样的期想。”说完她避开他的眼睛,和盘托出,很空虚。 “我自然有的!”赵驿孟看起来很震惊。 “是么?”苏灵咚本来想说一些恶毒的、刻薄的话,来指责他的冷漠无情、他的高傲自大、他的自私自我、他的无礼轻慢……这一切都曾深深地伤害过她,然而比起这一切,他不懂、或者毋宁说他没有爱,那才是她所不能忍的。 明明茶楼里人声不绝于耳,可他二人的阁间里却充满了让人无所适从的冷寂。 “你没有的,你不喜欢我。”看赵驿孟说不出,最终苏灵咚便代他说了出来,用这种表面上温和、实际上近乎谴责一般的话来代替心中对他的控诉。 这是她在他面前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我的心,”赵驿孟一脸茫然,“你根本不懂!” “现今,懂不懂都再无所谓。” “你没所谓,我有!” 可赵驿孟并未将他的所谓道出。 只要想,苏灵咚可以说出一大堆具体的事情来反驳他所谓的“你根本不懂”,可她不愿让彼此太过难堪,二人之间不过是我爱你而你不爱我,严格说起来甚至连伤害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厢情愿不会有回应,她想要退出,是以,根本没必要反驳。 “孟郡王还有何话要说?”苏灵咚开始赶人。 “跟我回去。” “抱歉,我不想要无趣的婚姻,亦不愿再一人空等。” 赵驿孟坐着没动,苏灵咚起身—— 第51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苏灵咚离开之后, 赵驿孟方开始质疑,她并非在闹脾气,而是清醒的决定, 冷静的离开。他腾地站起来,看向楼下,见到她主仆三人出了茶楼, 向左边拐去。 之前总是围着自己转的叽叽呱呱的美人当真要走了? 赵驿孟掏出那针脚歪歪扭扭、早已没了香气的香囊看了看,再抬头,她们的身影已没入人潮。 他怔了怔, 不由自主地追上去。 因见过赵驿孟,苏灵咚再无兴致逛街, 过了闹市, 走了一段, 远远地,见到街角有一家车坊, 便令青梅过去租马车。 忽有一个银衣裳和绿衣裳男子走近。 “哟!这不是传闻中与孟郡王共簪姚黄的美人么?”一道油腻腻的声音。 “都是老黄历啦,大哥你是没看最近的小报罢?这美人前不久已被孟郡王休了的。”一道刺耳的声音。 两个人一看即知并非正经人, 一个贼眉鼠眼,另一个脑满肠肥。 青桃等了他们一眼,忙牵着苏灵咚退后, 避让。 偏生那两个人如同苍蝇一般,不停地逼近,不停地说着—— “只不知这美人被休是因七出的哪一出?”那声音油腻的家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灵咚。 “红颜祸水, 还能是哪一出——” 青桃气不过,呵道:“你们若再胡言乱语,小心我们报官治你们的罪拔你们的舌!” “哎哟喂这小娘子,不得了啊哈哈哈!”刺耳音说着, 更逼近苏灵咚与青桃。 这时已有不少人围观,大家都为苏灵咚二人捏了一把汗。 原来这两个人是厢公事所巡检(大致相当于分公安局局长)之子,仗着他们的父亲管辖这一带,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常常调戏良家妇女,可谓无恶不作,附近的居民对他们恨得牙痒,却一直敢怒不敢言。 “闪一边去!”油腻音一把推开挡在苏灵咚前面的青桃,嬉皮笑脸,“美人!孟郡王不要你,不若跟了我,我保证——” -- 第109页 他还没说完,已被一脚踢飞到两三丈外,趴在地上起不来。 那刺耳音一看兄长挨了打,龇牙咧嘴地转过身,还没看清是谁出手,亦挨了一腿,被踢到他大哥跟前。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那兄弟俩鬼哭狼嚎,叫跟着的厮儿出手。 那些酒囊饭袋,三两下就被小桥打退。 这时,附近军巡铺的警巡(相当于治安人员)已闻声赶到,一看被打趴在地的是上级之子,方欲问罪,小桥呵道:“睁大你们的狗眼,踢倒他们的便是孟郡王!” 这时那兄弟俩方知闯了大祸,忙哭喊求饶:“郡王饶命、郡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云云。 “押下去,先割舌,再砍手!” 赵驿孟此言一出,围观众人心里无不称快。 “郡王饶命、郡王饶命啊!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待恶痞被带走,赵驿孟对着窃窃私语的众人道,“都给本王听好,并非本王休妻,而是郡王妃要和离!” 众人闻言,都惊讶地看向苏灵咚,这时,她已从惊愕中镇静下来,刚想开口,却被赵驿孟先一步牵住,继而被带离人群。 苏灵咚并没有挣脱,而是任由他拉着,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抽回自己的手。 “早说过,街头是非不断、意外难料,偏爱乱跑!” 苏灵咚看着他愠恼的模样,许久之后才道:“谢谢孟郡王。” “送你回去。” 余光看到梅桃带着车夫已候在不远处,她答:“不必了,我们已租了马车。”亦不知在等什么,她没立即走开。 “今夜,我再去找你。” “为何?” “我有样东西,落在你那儿了。” “是什么,找到了我遣人给你送回去。” “心。” “我不曾见过。” “赶紧回去,以后要上街,找我。” “街头是非不断,我不想再上街。” “跟着我,无妨。” 苏灵咚还想直接拒绝,此情此景,终是作罢,只道,“我回去了。” 走到马车旁,她回过头,赭红色锦衣的赵驿孟还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树下望着她。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青桃道:“今日多亏了孟郡王。” “也是巧,姑娘和孟郡王像是约好的,就这么碰见了。”…… 她二人的对话,苏灵咚置若罔闻,心里还想着赵驿孟方才的话。 “今日之事,不许声张知道么!”下了马车,进门前,苏灵咚警告梅桃二人。 她二人虽不乐意,却不敢不从。 “除非姑娘答应往后不再单独出门。”青桃斗胆说了一句。 “我赞同青桃的话。”青梅亦附和着。 “嗯,回扬州之前,我不会再出门了。”苏灵咚允道。 # 尚未到亥时,苏灵咚只说乏,要早点歇息,卸完妆洗漱一番,便令梅桃二人退下。 实则,她怕她们撞见说了晚上要来找她的赵驿孟。 这样总是断不清楚,倒显得在闹脾气似的。 虽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会来,想起日间他那一说,她有点坐立难安,尽管不是在等他出现,却有了以前盼着他归来的错觉。她恨透了这种不确定感。 糟透了!苏灵咚自言自语,若如此,岂不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空等?她狠狠地自我警告,不要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屋顶上响起规律的咚咚声,将她吓了一跳。 苏灵咚靠在门背后,那咚咚声约莫响了一刻钟,再不开门,只怕梅桃她们就要出来一探究竟。于是,房门终于如赵驿孟所愿,吱呀一声洞开。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赵驿孟。 苏灵咚气不过,冲出门想看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一仰头,只见赵驿孟左腿耷拉下来,右脚踩在瓦脊上,那坐姿,和他平时坐如松的模样相去甚远,她正想开口,又见赵驿孟昂首,下巴指向夜空。 苏灵咚抬起头,那清凉如水、又高又远的夜空中繁星闪闪,璀璨不已。 忽然,只听到一阵窸窣,还没回过神来,苏灵咚已被赵驿孟抱着跃到屋顶上。 紧接着,他又在瓦片上轻点脚尖,只一瞬间,二人已落在屋脊上。 在混乱中,苏灵咚刚想推开赵驿孟好从他怀抱中挣脱,一个踩空,吓得她立即地伸手去抓他,瓦脊上有了夜露,又湿又滑,难以落脚,如此一来,尚未挣脱的她复又跌入他的怀里。 一会儿之后,被搅动的夜风随着他们站定才平息了下来。 “你的衣裳好凉!”她被他拥在怀里,瓦片滑得她不敢轻易乱动。 她脸贴着的地方、手触到的地方,皆有黑夜的凉意清晰地传过来。 赵驿孟扶着她慢慢坐下,那瓦片的湿凉随即透裳而来。 “别说话,看星星。” 苏灵咚依言,抬起头,比起站在檐下,坐在屋顶上看到的仿佛是另一片天。 那广阔无边的深秋夜空,寒光点点闪,私语低低诉,不尽璨璨华美梦,不知谁人一一织就? 因无依无着,她的右手还抓赵驿孟的胳膊。 知道她怕,赵驿孟伸过长臂,越过她的腰际,握住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揽向他。 那力道没把握好,苏灵咚跌到了他的胸前。 他的手很凉,他已在屋顶上等了很久么?“六郎,你的心跳得好快。” -- 第110页 她的右耳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急如击鼓之声的心跳砰砰地击得她局 * 促不已,一时间,曾经那种心慌意乱、紧张不安的感觉又将她捕获。 方才那一句声微如风,但,不再是孟郡王,赵驿孟听到了。 “你箍得这么紧,我没法看星星了。” 赵驿孟闻言,不语,只把手臂松开一些。 苏灵咚抬起头。 他并没完全放开她。 在黑夜中的屋顶上,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如此失真,令她不禁以为一切不过浮梦一场,是以不禁地眷恋他的胸怀,是以不由得贪恋他的臂弯。 借着模模糊糊的夜光,她侧身看向他,好确定是不是身在梦里。 感应到她的眼光,赵驿孟忽侧身垂首,他那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带着星光。 恍惚间,他的吻落到她的唇上,轻,轻得好似易醒的好梦。快,快得她来不及避开。 # 那吻的冰凉触感令苏灵咚清醒过来。 尽管,她还想同他继续看星星,继续依偎在他怀里;继续被他保护。 可她明白,这一切,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天亮就会不见。 于是,她轻轻推开他,道:“屋顶上太冷!” 赵驿孟松开她的左手,环住她的腰,轻轻站起来,运气发力,二人便离了屋脊,夜风再次被搅动,只一瞬,两个人已稳稳地落在屋前。 面面相觑几许,两人终是没开口。 比起屋顶,地上的气息要暖得多。 见赵驿孟作势要进屋,苏灵咚倏地挡住路,“到此为止罢。” “你这女人——”赵驿孟啧的一声,“用完便翻脸不认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灵咚不确定他指的是他带她看星星,还是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抑或是他的怀抱、臂弯? “天冷,快进屋。” 苏灵咚呆住了,忘了拒绝,忘了赶他走。 见她呆然不动,赵驿孟又牵住她,进了屋。 夜晚的凉意被关在了门外面。 从那令人迷醉的星空下回到烛光里,苏灵咚冷静下来,渐渐地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 赵驿孟松开她,兀自坐到软塌上,这屋子小巧,很像姑娘家的闺房,里面的摆设亦很简单。 “过来。” 闻言,苏灵咚抬起头,直视着赵驿孟道:“孟郡王有何话,请快说,天色已不早。” 她小心地维持着适当的距离,生怕靠近他又会迷失。 “我答应你,以后会护你惜你,跟我回府好么?” “孟郡王又何必说违心的话,既无情,又何来保护、爱惜?感情乃发自于肺腑,落实于行动,昔日种种,我已看得透彻明白。” 苏灵咚的话像一把小刀,划过赵驿孟的心。 “方才,你我不是—— * ”一旦归于严肃,赵驿孟的语气又变得冷然起来。 “方才,不过是你我意乱情迷。” “何不继续意乱情迷?” 苏灵咚哑然,许久之后才道:“我不要意乱情迷,我想要的是情之所至、自然而然。” “你果真不懂。” “愿闻其详。” 赵驿孟站起来,贴近她,“往后你自会明白。”说完绕过她身旁,离她而去。 “等一等,”苏灵咚喊住他,“你若是落了什么,便一并带走罢。” 赵驿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我还会再来。” “孟郡王又何必呢?” “你听好,不论你到了那儿,我都会找到你。你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我的妻子;没有和离;没有放妻书;没有一别两宽。” 苏灵咚这才察觉,和离比预想中要曲折,“孟郡王又是何苦?!” “因为——”赵驿孟终是没将心里话说出,只想着,落实于行动更有说服力。 望着他没入夜色的背影,苏灵咚只觉得,想要彻底地对赵驿孟死心、避免重蹈覆辙,为今之计只剩一条路可走—— 第52章 为谁醉倒为谁醒 今夜的一切, 赵驿孟练习了很久,在屋脊上他只以为苏灵咚已原谅他,不曾想, 一回到灯光下又被打回原形。 返回王府,已是夜半三更,他抱出一坛酒, 方才坐下,房门忽被一把推开。 “若是敌人来,看你还有没有生机?”路呈骞说完, 摇头叹一声,“情伤心, 酒伤身, 师兄何不放苏美人走?一人潇潇洒洒, 落得轻松自在。” “陪我喝酒。”赵驿孟连与师弟斗嘴的力气都没了,他从未在谁面前如此挫败过, 除了苏灵咚,这世上还没有谁对他那么绝情, 一而再地对他说不。 路呈骞回到六和寺,听闻赵驿孟不止一次找他,稍作休息之后便赶了过来。 只在王府的夜色中站了不到两刻钟, 他便听到好几拨下人窃窃私语,谈论着赵驿孟和苏灵咚近来的种种。 “酒自然要喝,伤心事也要讲。” “你有何伤心事?” “说的是你的伤心事。” “我并没伤心事。” “看你这模样, 干脆哭一场,那样更痛快些!” 方才赵驿孟本想对坛喝,路呈骞来了,他准备将酒先倒入瓶中, 好方便斟酒。 “我来罢。”路呈骞夺过酒坛,找了两个碗,“求醉要用这个。” “你何时回来的?” -- 第111页 路呈骞怪会倒酒,一滴都没漏到桌上,那哗啦声,在深夜离格外清晰。 “早晨到的。” “你还没说你到广州所为何事? * ”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具体些。” “帮一个泉州财主捉回不孝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着,赵驿孟仰头干了一碗。 “喝那么急,待会儿身体难受不说,心里亦还清醒,消不了愁。”说着,路呈骞亦干了一碗。 “你亦有心事?” “陪你而已。” 干了几轮,赵驿孟的话渐渐变多,“师弟你说,女人是不是非要亲口跟她说我喜欢你她才会知道你的心意?” “看情况。”路呈骞看着已有醉态的赵驿孟,不确定自己说的话他还能不能听进去,“你总板着脸,成日里端着,说话不顾及旁人感受,还不知抽时间陪苏美人,难怪她要和离。” “你亦不懂我的心——”赵驿孟又倒了一碗,“师弟你说,我成亲之前可曾寻过你帮忙?我可曾为谁如此低声下气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护她周全而屡屡找你?又可曾为了一份礼物而费尽心思?上次在江州,收到你的信函,一办完事情,我便马不停蹄、风雨兼程赶回,你以为她被太子妃掌掴我不心痛? “看她总是吃得少,只以为她不习惯临安的饮食,特意找了扬州的厨娘,她还只当府上恰巧有他们扬州人。六月初一,我承认我食言了,然那时天命难为。 “连她绣得那么丑的香囊,我都收下了—— “我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她从来都不知道。 “到最后,还说我无情,跟她讲话违心,心里没有她!” 他忽然停下来,将空碗猛地放下,“师弟啊,她为何不能用脑子想一想?!” 说完赵驿孟模糊地哼了一声,发出无奈、悲哀的笑。分不清是烛火所照,还是喝酒上头,他的脸、脖颈全都呈现出暗红。 “这些话,你该与苏美人说!” “我才不想——”打了一个响亮酒嗝,所余不多的理智令赵驿孟感到一阵尴尬,他停不下话头,“我才不想跟她说,那个笨女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不知道我不想和离,不知道我喜欢跟她在一起……” 路呈骞摇头苦笑,果然还不成熟,赵驿孟行事一向稳重老成,但对感情却毫无经验,既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那别扭的、自以为是的性格还总是将身边的刺伤。 对外人,他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常常心口不一,苏美人会误解他亦是情理之中。 “师兄想让我转告苏美人么?” “不要!”赵驿孟已经开始醉态朦胧,“这一次我不要师弟帮忙,我要自己来,自己保护她,自己陪她,自己告诉她我——” “你什么?” 我喜欢她。赵驿孟忽然收住了,这种话应该留着,在合适的时候对苏灵咚本人说。 “师弟,我们喝酒。”他借酒隐藏自己的窘态。 听他说了那么多,路呈骞很想 * 告诉他,注意方法,然看他那醉眼朦胧的模样,觉得说了他亦未必听得进去便作罢。 “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苏灵咚?!” 路呈骞口中的酒喷出来,他还没否认,赵驿孟又接着说,“即便你有非分之想,我亦不准你说出来,不然,不然我就请师父帮我教训你——” 赵驿孟还没说完便趴下了。 看来,六月一日晚上与他交手时说的玩笑话被他记到心里了。 路呈骞又苦笑了下,道,“你这性格,要让苏美人回头想必要掉层皮。” # 另一边的苏灵咚,赵驿孟离开之后,她久久难平。 “你听好,不论你到了那儿,我都会找到你。你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我的妻子;没有和离;没有放妻书;没有一别两宽。”他那不讲理的话句句言犹在耳,难以消散。 她失了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及至鸡鸣三遍方合上眼,才不过一会儿又被青梅唤醒。 “昨夜不成寐,午时再叫我。”说完,又蒙头而睡。 可赵驿孟的身影总是浮上脑海,扰得她整颗心乱纷纷,不一会儿,她便爬了起来。 青梅在碾茶,青桃在绣花,二人听闻苏灵咚叫唤,忙起身去伺候。 一会儿过后,吃着迟了的早膳,苏灵咚想起昨夜屋顶的那一幕,呆了一瞬。 “姑娘在想孟郡王么?”青梅小心翼翼地问,她和青桃,并不赞成她和离。 苏灵咚抬起头,看了看藏藏掖掖的二人,道:“嗯,昨夜他又来了。” “那姑娘作何思想?”青桃亦小心翼翼问。 “我只盼爹爹早日进京,我好跟他回扬州。”苏灵咚轻轻撕下一小片馒头,放到口中,却食不知味。 “青梅斗胆,不知孟郡王昨夜前来,可是来接姑娘的?” “任凭他来几次,我都不想再回王府。”苏灵咚已无心再吃,放下手中的馒头,“没意思,成了亲,反变得痛苦。大半年,我方知什么叫人生苦多乐少。” “那——”青桃顿了顿,“孟郡王答应和姑娘和离了么?” 苏灵咚不得安生,梅桃二人一天到晚自然亦跟着忐忑不安。 “没有。他没答应!”她露出气恼交夹着为难的表情。 -- 第112页 梅桃二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姑娘,你能不能再给孟郡王一次机会?” “对啊姑娘,再给孟郡王一次机会好么?”这是她二人夜谈的结果。 苏灵咚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大家全都倒戈,小姑子为她哥哥说话就罢了,连自己的人都偏向赵驿孟,“没意思,不求而得的婚姻,没意思;一天见不到人,没意思;及至见到人,亦总是被他气得半死,没意思。” “姑娘,你是不是没想过和离的后果?” “我自然是想过的。”流言蜚语,家族蒙羞,孤独终老……可那一切比 * 起自己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和孟郡王是御赐婚姻,若是皇帝降罪——” “若是孟郡王肯放我走,皇帝自然不会管我们的私事。”苏灵咚也曾为此担心过,可比起忍受情感的荒凉和无趣、赵驿孟的漠视和冰冷、不解风情,她的和离之心并不曾动摇。 待一回到扬州,即便他不答应,还能奈我何? 打了这样的主意之后,苏灵咚舒坦多了。 接下来的每一晚,每到夜深,赵驿孟都从屋顶上跳下来扣她的门。 他只来人,他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他连要接她回府都懒得说了,只杵在她身边,双眼一直盯着他,让她心慌,让她坐立不安。 苏灵咚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做什么?” “见你。”每当觉到无辜时,赵驿孟的两颊总会微微鼓起,气鼓鼓的就像青蛙脸,那时他冷漠的眼神亦会变得茫然,像个无措的、羞涩的少年。 他的这种神情曾令苏灵咚着迷过,她还逗他说生气会使人丑陋。 如今,她已没了那种心思。 “既已见到,你可以走了!以后亦别再过来,若传了出去,又该当如何,你可曾为我想过?”她从来都不是这么无情的人,如今却被逼到这么刻薄。 “你我本是夫妻,传出去又如何?” “大半个临安城的人都已知晓我们要和离。” “我不在意别人,”赵驿孟盯着苏灵咚,“明晚,我带你去茶楼听曲。” 自日前在街头遇到流氓之后,苏灵咚便不曾再出过大门。 而这苏宅并不大,来来去去就三四个院子,说实话,赵驿孟的话很有诱惑力,因此,她一时软弱了,没明言拒绝。 赵驿孟只当她答应了,暗笑着离去。 便是不出门,他亦会过来,杵在屋里,二人大眼瞪小眼,苏灵咚觉得还不如跟他出去散散心来得痛快。 隔日,天还没黑她便开始装扮。 偏不巧,赵驿孟出门前太王妃忽然旧疾复发被绊住了。 苏灵咚左等右等,直到二更尽,方知自己又傻等了一次。 “姑娘,许是孟郡王被事情绊住了。”青梅打来洗脸水。 “想来是罢。”苏灵咚语气淡淡的,带着连自己亦难以察觉的失落。 早前,青桃为她梳了大妆,才隔没多久又一一地卸了下来,“便是有事,亦该来个信,让我们姑娘白白等着,算个什么?” “都怪我不长记性。”苏灵咚对着奔月镜自嘲地笑。 “青桃觉得该怪孟郡王。” “明日,我再央我五哥带我们出去。”…… 太王妃情况稳定下来睡下已三更过半。 赵驿孟来赶到苏宅。往常,苏灵咚屋里总会留着夜灯,今夜,屋里却黑灯瞎火。 他在门外徘徊了一阵,深夜太静,扬起手,他终是没扣下去,又徘徊了一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灵咚并没睡着,她 * 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知道是赵驿孟,然她不想再见他。 # 进入十月,早晚已有了寒凉之意。 戌时刚过,天早已黑透。苏灵咚跟着哥嫂,一同走在火树银花的临安街头。 苏灵咚明媚夺目、身影纤美;苏泽域夫妻亦是卓尔不群的,一行七八个人亦成为夜市一景,所过之处,引来目光无数。 因要出门,他们连晚膳都不曾用,这夜市之中,各类吃食是应有尽有的。 进了一家鼎沸的食店,原来,这店家的橙酿蟹在临安城中是鼎鼎有名的,每一日风闻而来者无数。 待兄嫂坐定,苏灵咚方在她五哥右边的座位坐下。 不一会儿,装在小甑子里蒸熟的橙酿蟹端了上来,开吃前,苏泽域令自己的仆从带梅桃她们另寻一桌,苏家人外出,主子用膳之时,若无特别情况,亦会令仆从一同用膳,并不悭吝苛待。 接着,岳艺枝揭开小甑的竹盖,立即有更浓的鲜香飘出;苏泽域为大家斟了桂花酒。 “妹妹,快尝尝看。我和你嫂嫂最爱这家做的橙酿蟹!”苏泽域说着,用筷箸抵着,左手轻扶,取出一个带枝的橙子,放到苏灵咚面前的碟里。 她拿起筷箸,轻轻揭开切开的橙盖,那裹藏在橙子中的螃蟹露了出来。 “这蟹真好吃!”蟹肉入口,苏灵咚忍不住赞道,“这滋味,交融着酒美、橙甜、菊香和蟹鲜;而色泽,暖而不艳,浅又不虚,锈红土黄真本色;味色交融得十分好。” “五郎听听我们妹妹的评说,该让这店家录了去,叫他们早早登到那小报上,保准他们生意更上一层楼。”岳艺枝笑着说。 “有道理。”苏泽域只低头忙着吃,答得很敷衍。 -- 第113页 “嫂嫂你笑我!” “妹妹吃得不多,但对美食的品鉴能力却是我见过说得最到位的。” 正说着,又有其他菜品传来。 因店里人多吵杂,大家便不再言语,寂然饭食。 吃蟹向来慢,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食毕,净了手,一行方离店。 一路又有各色各样的玩意、甜点,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在游人接踵摩肩的街头散了一两刻钟,便到了上回他们看角抵比赛的瓦肆,只见那大门游人进出不断。 “明日我还要早起去学里,这一次便不去了。”苏泽域看向瓦舍场,兀自道。 “既如此,我们便往回走罢。”岳艺枝附和着。 苏灵咚亦没什么心思,跟着哥嫂才一转身,猛然见到路呈骞正向他们走来—— 第53章 因情难共渐分飞 “苏美人!”路呈骞在人群中喊着, 音声宏亮。 月余未见,路呈骞不羁的模样一如从前。 苏灵咚不喜欢他这般唤她,说不清这称谓的意味, 似乎暗 * 藏暧昧,又许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赵驿孟对此亦颇有意见,此前甚至当面喝令他改, 然路呈骞依旧我行我素。 苏泽域夫妻起初并不知不修边幅的路呈骞唤的是谁,及至他走到跟前,继续道, “苏美人,别来无恙?”他们才确定他是在喊苏灵咚。 “路师弟, 别来无恙。”苏灵咚应着, 看向一旁的兄嫂, “五哥、嫂嫂,他是孟郡王的师弟。” 双方只相视颔首, 算是打了招呼。 “苏美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灵咚面露难色, 却没拒绝,侧身对兄嫂道:“五哥、嫂嫂,稍等。” 她随路呈骞走到人稀的地方, 二人尚在苏泽域夫妻的目光之内,那儿灯火不甚明亮,旁边有一个空空的摊位。 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苏灵咚并未开口,只望着他。 “唉!”路呈骞先叹了一声,“我师兄那小子——”然后抓着后脑勺,苏灵咚那纯澈的目光令他有些不自然。 “路师弟有话不妨直说。”苏灵咚微微笑着, 路呈骞那双眼睛,不论怎么看都和盛月宫中那个待她很好的内侍一模一样,而且两人的身量亦是一般。 “他令人很头痛,对罢?” 苏灵咚点点头,又摇摇头,“如今不了,我与他——”料想他已经见过赵驿孟,因而她亦不遮掩,“今时不同往日。不知路师弟因何为他头痛?” 路呈骞见识过不少女人,像苏灵咚这般坦诚、率直的并不多见,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喜欢过,如今热情不再,亦能磊磊落落地谈说,没有怨憎,没有咒骂,那神情,有一种豁达与洒脱。 倒反是赵驿孟,又别扭,又不干脆。 “那傻小子过得不好,没说出,只会不断找我、折磨我,所以头痛。”路呈骞露出滑稽的表情,好像一个不知道拿心爱的弟弟怎么办的大哥哥。“这一切,都是因苏美人而起。” “路师弟大概只听了一面之词,”既然他是因赵驿孟而来,苏灵咚亦不介意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凡事皆有因果,你与孟郡王都是佛门弟子,应当不难明白,今日种种必有恶因在先,而个中缘由,路师弟不涉其中,恕我不便一一相告。不怕路师弟笑话,我对孟郡王确实曾痴心一片,然一切皆已成往事。今日局面,单单说因谁而起不免有失公允,我二人分道扬镳乃是——” 路呈骞抱着剑,微微垂首,他打断了苏灵咚的话,“我指的是,师兄来找我,每次都是因为你。” “若路师弟非要怪因我孟郡王才找你,我无能为力。” “头痛!”路呈骞双手抚住太阳穴,“还是出家人清净,我看我还是出家好了,免得像你们,成天烦恼不断。” “佛门又岂是避难所 * ?”苏灵咚语气淡然。 路呈骞外表看起来虽不羁、落拓,他与赵驿孟其实是同一类行,在熟知的人面前,还保留着赤诚的、孩子气的一面。 “对了,昨夜——”路呈骞又挠挠后脑勺,“昨夜太王妃旧疾复发,王府里乱作一团。师兄三更半夜去找我,那样子真惨——” “所以今夜你我非巧遇?” “哪来那么多巧遇,世间的许多事情,大多是人为,然有的未必能看透,有的未必想言明。”路呈骞双手又环起来,将剑抱在胸怀。 苏灵咚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并没追根究底。包括盛月宫之事,在皇宫中与太子妃狭路相逢之事,此前在泉州,她不是没问过,然他都否认了。今夜听他如此言语,她忽地又想起那些往事来。 “我会抽空回去探望太王妃。”她道。 “如此很好。”路呈骞转身欲走。 “路师弟——”苏灵咚喊住他。“是赵驿孟令你来的么?” 暗夜中,路呈骞的背影明显地僵了一下,一时猜不准苏灵咚是在试探还是已经知道。 “不是的。”这一次不是。路呈骞的身影融入街头的人群中。 # 苏泽域夫妻俩对路呈骞充满了好奇和怀疑,反反复复地质问苏灵咚,“他既然是孟郡王师弟,又怎能够称你苏美人?!” “赵驿孟拿他亦没办法,我能拿他如何!” “他不是来捣乱的罢?” “五哥、嫂嫂放心罢,他不过是在关心孟郡王。” -- 第114页 “话说你离开王府已有半个多月,孟郡王怎么还不来接你?!”苏泽域夫妇对赵驿孟深夜常常造访之事一无所知,对昨夜苏灵咚等了赵驿孟一晚上亦全然不知。 至于苏灵咚说的要和离,事后他们只当做那是夫妻间寻常不过的闹别扭。 “五哥,我跟说过多少次,我和他结束了,彻底地、完全地,我不会再回去,只待腊月爹爹进京,我便跟他回扬州。” “你若是继续胡闹不听劝,我可要书信告知爹娘了。” “爹娘肯定会站我这边。” “孟郡王不爱你不能作为和离的理由。” 苏泽域第一次将心里话说出,贤妻良母型的岳艺枝忽然脾气大发,尖锐道:“若是你不爱我,我也要跟你和离!” 此话一出,苏灵咚兄妹皆被吓了一大跳。 “妹妹,我站在你这边!”她又补充了一句,一脸气恼! “娘子,你别再火上浇油好么!而且你说的是什么傻话,在这世间,我最爱的人便是娘子。”说完,苏泽域忙牵住岳艺枝,生怕她跑了似的。 苏灵咚看着哥嫂恩爱的模样,忽想起昨夜在屋外徘徊的赵驿孟。 一行回到家,时候已不早,便各回各屋。 “姑娘,我们真的要回扬州了么?”青桃为苏灵咚卸妆时问道 * 。 “自然是真的了,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青桃不敢。”她摘下苏灵咚头上的莲花簪子,又解开结发的绳子,“只不知太王妃知道了不曾?王府里,她对姑娘是最好的。” “我亦不确定赵驿孟有没有声张,明日见她,我且看情况再说。” “姑娘要回王府么?” 恰此时,取热水的青梅返回,她忙放下水壶,直起身倾听苏灵咚的回答。 “嗯,方才在街头听路师弟说太王妃昨夜旧疾复发,所以孟郡王才食言。” 青桃接道:“便是太王妃旧疾复发,他们再忙再乱,可王府中人那么多,孟郡王派人过来与姑娘传一句话又有何难?” 苏灵咚何尝不知道理如此,此事不过再一次地验证赵驿孟对自己并不上心,或者说全不在意。 “青桃,你别再火上浇油罢。”青梅想起苏灵咚的一片痴心,心中唏嘘,这种话说出来岂不伤她的心。 “姑娘,青桃知错。” “事实本来如此。”苏灵咚把玩着刚刚从头上摘下来的莲花簪。 “姑娘打算何时去探望太王妃?” “既留了和离书,又该以何身份去探望呢?” “明天早晨去罢。”苏灵咚看向正在往银盆里注水的青梅,“以何身份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太王妃之间的情意,是真的。她真心地关心过我、爱护过我。我敬她重她。” “我看那王府上下便只有——” 青桃见青梅在瞪她,及时住了嘴。 “没错,就只有孟郡王不待见我。”苏灵咚淡然而笑,如今已经翻篇,她不介意自我开涮。 待她洗漱完毕,梅桃退出,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苏灵咚关门的时候,大约是习惯,今夜赵驿孟还会不会来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出。 罢了,他不来还自在些。 不然谁知道他又会说出什么令人心乱的话来。 纷乱的心绪还没压平,忽传来扣门声。 苏灵咚不愿见他,然那沉沉的、有力的、十分规律的敲门声一直不间断,扰得她静不下来,睡觉更不用说。 于是,她给他开了门。 夜风压进屋里,一身凉意的赵驿孟微微垂首,看着粉黛不施的苏灵咚。 二人对峙着,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 “昨晚,我食言了。” “我并没有答应你要去。” 赵驿孟捕住了她眼中的失落,知道她在撒谎,因为心虚,他没像往常那般理所当然地走进去。 “母妃旧疾发了。” “我听说了。” 隔着门槛对话,穿堂风轻轻地刮着,那凉意,正如渐渐分飞的两个人。 “你会回去探病么?” 对赵驿孟而言,这已经算是哀求。苏灵咚明白的,就像方才的“昨晚,我食言了”是道歉一样,她 * 明白他。 如果是对他还心怀期待的时候,她会问他,你希望我回去看她么?可是今非昔比,期待完全消散,“自然的。” 她眼中的热情全然消散了。 想要靠她近一些,却不知从何开口。赵驿孟这时才明白,曾经她对自己说的那些温馨、顽皮的带着爱意的话,并不全是她的性格使然,而是她在燃烧她的热情。 “路师弟告诉你的么?”赵驿孟的声音有些憔悴。 苏灵咚懒得理会,只轻轻地点头,“是他,早前我们在街头见了。” “我说过,以后要上街,叫我。” “你总不可能不知道罢?以前我想叫你,可根本找不到你;而现今,不必了,我哥会带我去。” “你知道,我那是不得不——” “过去之事,不必再费唇舌解释。已经不重要,我亦不想再听。” 是心痛的滋味。这种滋味,想必她很明白。 “我准备歇息了,孟郡王还有话要说么?” “明日辰时我来接你。” “不必劳烦,租马车很方便。”免得自己在陷入被动的等待,苏灵咚清晰地拒绝道。 -- 第115页 “为何你总与我唱反调。” “等人很累的,你该不会不明白罢?” 苏灵咚无意指责他,这些话,句句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赵驿孟的脸色越来越冷,眼神渐渐泛起冰霜。“我回去了。” “对了——” “何事?” “我们之间的事情,你能否不要四处宣扬?” 赵驿孟脸上一阵热,“路师弟都对你说了什么?” “应该是,你对路师弟都说了什么。” 赵驿孟脸上一阵辣。 见他不答,苏灵咚低下头,关了门,没看到赵驿孟伸到半空中的右手—— 第54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 岳艺枝心情好, 隔日清晨亲自下厨,她的手艺是很好的,早膳快做好时她命小丫鬟去请苏灵咚, 苏泽域不在家时,她姑嫂二人常常一起用膳。 不多会儿,苏灵咚便到了膳厅门口, 闻到香味,她住了脚步,闭上眼睛, “嗯——这香味,令人心安。这世间除了草木香, 便是食物的香味最令人着迷!” “哎, 你五哥也曾这样说过。”岳艺枝笑。 “嫂嫂你做了什么?满屋飘香。” “临安人都叫它油炸烩(油条), 此前在街头吃过,我望着店家做过一遍, 学会的。” “好奇怪的名字。”苏灵咚见到桌上盘里被炸得焦黄的条状食物,想来油炸烩便是它了, “嫂嫂你还做了豆浆?” “方才厨娘做豆腐,豆浆是顺便的。这油炸烩,泡在豆浆里是最好吃的。” 姑嫂二人一同坐下。 清晨的阳光照进膳厅里, 一堂辉亮,桌上的豆浆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嫂嫂辛苦了,我光知道吃, 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五哥早起去学里,我横竖睡不着,找点事做打发时间罢了,辛苦说不上。” 说着, 二人开始用膳。松软的油炸烩,醇香的豆浆,苏灵咚赞不绝口,“嫂嫂的手艺真好,这油炸烩很好吃。” “你若是知道它的来由,只怕会食不下咽。” “不怕,嫂嫂只管说给妹妹听。” “亦是你五哥说给我听的,这油炸烩,其实是临安百姓愤恨前宰相秦桧夫妇陷害忠良,后有面摊小贩用面捏成他夫妇,捆扭在一起,砍了几刀,犹不解恨,又放到油锅里烈火烹炸,不曾想,炸得焦黄之后捞出来滋味出奇地好,后来便迅速风靡京城——” “有意思,既如此,我要多吃些。” 苏灵咚虽不挑食,胃口却很小。 二人边说边吃,晨光渐渐地朝膳厅的门口后退出去。 忽然一个小丫鬟来报,说是孟郡王来了。 苏灵咚用帕子擦了擦嘴,并没放下汤勺,“昨夜他师弟与我说太王妃病了,应是来接我回去的。” “孟郡王来过多少次,你都不见,我疑着这太王妃会不会是生了和事佬的病!” “不知道。”苏灵咚觉得不大可能,王府里的一家子性格都很耿直,再者,路呈骞亦没必要配合他们专程来诓自己。 此前,白天赵驿孟来过很多次,苏灵咚皆避而不见。 是以,他才每每于深夜从屋顶下来,借苏灵咚不愿声张的弱点见她。 除了苏灵咚主仆三人,苏宅其余人等对赵驿孟深夜来访并不知晓。 “听嫂嫂一句,孟郡王来了那么多次,必然是诚心想回头的,妹妹不若再给他一次机会。” “妹妹只是过去探望太王妃,去去就回,嫂嫂不要嫌妹妹才好,我要在这里住到腊月的。” “妹妹见外了,这儿亦是妹妹的家,我怎会嫌?嫂嫂不过是觉得,和离最吃亏的是女子,是以才劝妹妹,你别恼我才好。且你五哥同我亦是一般的想法。夫妻之间,哪有不吵不闹的?” “可昨夜嫂嫂不是说——” “玩笑归玩笑,现实归现实。妹妹三思。” “嗯,妹妹知道了,谢谢嫂嫂。” 岳艺枝先起身,准备 * 送苏灵咚出门。 “嫂嫂不急,待我喝完这碗豆浆。” 岳艺枝不解地坐下,只见苏灵咚反而放慢速度。 苏灵咚只想着,既然赵驿孟真的来了,便让他顺道尝尝等人的滋味。若是他没耐性先走,那最好。 慢吞吞地喝完豆浆,她道:“嫂嫂我自己出去便好,回见。” 岳艺枝没再多说,只点了头,目送苏灵咚离去,只见她不是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而是回了她的院子。 辰时尚未过半,苏灵咚回到自己屋里,令梅桃打点准备回王府。 “姑娘,该不会——” “昨夜跟你们说了的,太王妃病了。” 梅桃没再多言,忙准备起来。 直至挨近辰正时分主仆三人才出门。 “姑娘,你这一回去,便是孟郡王不拦你,想来太王妃亦会留人,那时该怎么办?”青梅终是没忍住,小声问。 “到时再说。”苏灵咚心中早想过这个问题,心中已有了主意。 半个多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她对赵驿孟的了解,他早该甩头走人了,他对她一向没什么耐性。 青桃打开门,苏灵咚一抬头,目光便撞见背着手站在门前阶上回首望来的赵驿孟,那背影,一日既往挺直,接着他转过身,表情中没有她所预期的不耐与恼怒。 在门口已经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赵驿孟原以为至少会换来一句“久等了”,然而没有,苏灵咚跨过门槛,走到他身旁,说的是:“劳孟郡王跑一趟!” -- 第116页 她当真要划清界限么?他冷冷地看着她,自然知道她在磨他,“要我等这么久,你可知我有多忙?” “我几时说过要你等我?” “昨夜不是说过,辰时来接你?” “我没答应过要你来接我。” “你——” 把赵驿孟气到说不出话对苏灵咚而言简直轻而易举,他这种别扭的、说一不二的性格,若是真的要折磨他,她有的是办法,不过,如今,仅仅只拌了几句,她已经觉得很疲惫。 无视他的愤怒,苏灵咚道:“还不走么?” 侧门候着两辆马车,赵驿孟朝前面的那一辆走去,在车尾站定后,他见苏灵咚走向另一辆马车,她的行为越来越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青桃掀开车帘时,只见苏灵咚被赵驿孟一把拉走。 “大庭广众,何以拉拉扯扯?” “不拉拉扯扯何以是夫妻?” “不害臊。”苏灵咚气不过,便把他说过的话照搬还给他。 苏灵咚极力挣扎着,结果反被 * 赵驿孟一把抱上车。 梅桃二人收回目光,相视时没忍住笑,先后上了后面的马车。 马车启动,赵驿孟望着前方,侧脸对着苏灵咚,“小肚鸡肠。” 苏灵咚没理他。 结果脚尖被赵驿孟踢了一脚,那力道不大,只比触碰重一些。 “你难道没听到么?” “听到了又如何?” 二人相对而坐。苏灵咚看着赵驿孟,他却依旧侧脸对她,看向前方。 “要怎样,你才肯理我?” “有件事情,我想了想,该让你早些知道。” 闻言,赵驿孟收回目光,他面上挂着窘迫和些许不知所措。 “腊月我父亲会进京面圣,到时,不论你给不给我放妻书,我都要随他回扬州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苏灵咚此言一出,狭小车棚中的气息仿佛凝固,赵驿孟的脸色瞬间乌云密布,他母亲的话终于应验了。 “为何?”赵驿孟说不清心中的滋味,此刻之前,他一直以为苏灵咚是在使小性子,此时她的神情过于认真、语气过于冷静,即便不想承认,但他终于明白,她不是在闹,而是已铁了心要结束他们的婚姻。 “别人不晓,可你我心知肚明。”苏灵咚不愿拖着,怀着早结束早解脱的想法,整个人很平静,“我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这半年多以来,别人皆以为你我琴瑟和谐,事实如何不用我再赘言。 “如今,我无法、亦无力继续配合你再演恩爱夫妻。人生很长,我不想辜负自己,孟郡王能理解的罢?” “不必再演,我们做名副其实的恩爱夫妻!”赵驿孟的神色很骇人,与其说是保证,听起却更像威胁。 “岂能说是做就能做的?”苏灵咚看着他的眼睛,“你心里无我,又何来恩爱?此其一;第二,如今,我心里亦不再有孟郡王。我承认,曾经,远在还未动身到临安之前,仅仅是因你那幅画像,我便对你一见倾心;后来你我成亲,我倾尽全力,身心皆放在你身上,可从始至终,不过是我一头热;因为喜欢你,冲喜我能忍;你动不动无声消失,我能忍;我所说的话,你从不曾听到心里我亦能忍;你对我没耐心、没热情、你说待到秋季再行礼……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忍! “只是,我不允许我的人生变得无趣、乏味!——” 赵驿孟听得红了眼眶,打断她,“那一日 * 是我的气话!气话!!你为何不懂?!”近乎咆哮,他失控了。 “气话?!”苏灵咚本来想再无情一些,但看在曾对他真心一片、看在曾为他怦然心动的份上,她克制住内心的黑暗,“那种气话,便是你心里没有我的写照。不必再自欺,若你心里有我,便是你不说,我非草木,如何不知?现今,你我好聚好散,方不辜负你我相识一场!” 她别过脸,泪水快有些忍不住了。 苏灵咚所说的一切,赵驿孟觉得不对,可桩桩件件,他无可辩驳。 “我只是还没适应已经成亲这件事。”许久后,他说了这一句。 “不!”苏灵咚擦去尚未决堤的眼泪,“你只是不喜欢我!” “若剖开胸膛能让你明白,我可以这么做。”赵驿孟急得口不择言,为何她就是不相信?好比空口无凭,此时若贸然说自己喜欢她,她未必信。 “这又何苦?”苏灵咚吸了吸湿润的鼻腔,“我言尽于此,孟郡王今后如何,都不再与我相干。” “我说过,你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我的妻子!”赵驿孟咬牙,“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 苏灵咚这才看到赵驿孟已红了眼眶。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模样,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了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他的错觉。 不可能!她避开了他的死亡直视,方才一直压制住的悲哀终于满溢,不是误会,而是比误会本身更加惨烈的相通无术。 “太迟了!”她低声道。 “我不准你回扬州!”赵驿孟咬着牙—— 第55章 全员化身和事佬 赵驿孟才说完“我不准你回扬州”, 马车忽停了下来 。 “你何至于为我流泪?我受不起。”马上就要见太王妃,苏灵咚不愿面上显得比病人更令人担心,便将手中的帕子向赵驿孟递过去。 -- 第117页 “你不懂我的心!”赵驿孟还是咬着牙。 苏灵咚的手举在半空, 赵驿孟并没有去接她的白色绣帕。 “快擦一擦,不然待会儿大家只以为是我把你惹哭。”苏灵咚此时方悔,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可人便是那么奇怪,此前每一夜见面,二人只面面相觑、无话可说;今日在狭小的马车上, 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时间亦不对, 偏偏能将压了许久的话悉数说出。 “谁哭了!” “狗哭了。” “那你也是狗。” 苏灵咚见他还是那么别扭, 只得站起来, 躬着身子在他眼窝胡 * 乱地抹着。 冷不防地,她的手被赵驿孟捉住, 他拿着她的手,“能不能温柔些!” “放开我!” 二人又拉扯一番, 才下了马车。 梅桃二人已先下来,却见苏灵咚二人躲躲闪闪,脸上讪讪的。 进了王府大门, 一行并没有直接朝太王妃的居所而去,而是转向他们自己的院子。 半路上。苏灵咚对青梅道:“去取些洗脸水来。” 青梅领命而去。 并看不出他二人流过眼泪,尤其是苏灵咚, 她根本没让眼泪流出眼眶,赵驿孟亦不过是眼睛微红而已。 然他们皆是自尊高于顶之人,方才在车上才说过不要再扮演恩爱夫妻,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想着该回去先梳洗一番再过去见太王妃方不失礼。 # 赵驿孟和苏灵咚到太王妃跟前是已是午时。 她的脸色苍白十分, 确是病得不轻的模样,太王妃得的乃是郁结之症,自崇王故去,因忧思太过,难以疏解,严重时甚或心悸不止、呕吐不停、连连盗汗。 此前赵驿孟与苏灵咚婚期提前,她亦曾发过一次病,几不能挽救。 自苏灵咚嫁进王府,太王妃见她是一个人人皆夸的难得人物,相处下来,且不论她一等一貌美,那人品、那性格、那待人接物皆是无可挑剔的,且又生性开朗,爱说爱笑,与她在一起心情每每畅快,故而她的病症确实缓解了许多。 此次苏灵咚离去,赵驿孟口头答应会接回她,却迟迟不见他兑现承诺。 她是个慈善的母亲,亦没苦苦相逼,却不住日日暗自思虑着、忧心着,累积半个多月,在时隔半年多的昨夜,终是旧疾再犯。她胸痛不止,数次几将昏厥,王府里乱了两三个时辰,在御医的全力救治之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前去正堂之前,赵驿孟大致与苏灵咚说了太王妃的病症,等于坐实了他二人婚期提前实为冲喜确实并非他信口胡诌。 “这大半年里,只觉阿婆与常人一般,不曾想却是带病之人。” “母亲能好转,都是你的功劳。” “我何德何能?”苏灵咚并不买账,亦不会天真地相信太王妃好转全是因为自己。 太王妃的起居室位于正堂的偏室,赵驿孟二人到了屋外,便有小丫鬟进去通传,接着春晨亲自出来迎接。 到了屋里,只见软塌上的太王妃一脸憔悴,面上毫无血色,腿上盖着毯子,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赵驿槿 * 守在一旁,见嫂嫂回来,眼神瞬间亮了几许。 “孩儿见过母亲。” “息妇给阿婆请安。” 苏灵咚垂首,行了个大礼,一来是为致歉;二来是为担心。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太王妃的声音依旧虚弱,“半个多月不见,我看息妇竟瘦了许多。” “息妇不懂事,害阿婆挂心,真是该死。不知阿婆今日身上如何?” “过一天是一天罢了。你们快坐。”太王妃看着赵驿孟和苏灵咚站在一起,想起自己如苏灵咚这般的年纪时,她和崇王亦曾是令人艳羡的一对,“还以为我这老婆子再见不到息妇!我白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看不出你在我眼皮底下受了哪些委屈?一直只以为你与六哥儿是最令人放心的一对儿。 “我这做母亲的,千算万计,竟只顾着将儿子培养成独当一面的男儿,却漏了教他如何成为疼自己的妻子的丈夫。”说着,露出悲惨的、愧疚的淡笑。 太王妃对她的不辞而别只字不提,反倒先说自己不是,苏灵咚最怕这种老好人,若是被责骂一番,她还痛快一些。 刚刚坐下的苏灵咚又忙站起来,垂首道,“息妇知错,请阿婆责我罚我,息妇绝无怨言。” “我只问息妇一句,今日息妇归来,是为我,还是为六哥儿?” 太王妃此前派赵驿槿去看望苏灵咚,已了解的她离去的缘由,确是自家儿子怠慢于她,因而她亦不很恼怒她的如此作为,反而有些赞赏她的勇气,古来女子多怯懦,能争自我幸福者向来寥寥。 太王妃的这个问题不可谓不令苏灵咚为难,“回阿婆,今日息妇回来,是为阿婆。”此前离开时已骗了她一次,今日,她不愿再相欺。 “真是坦荡!”太王妃的目光挪向赵驿孟,只见儿子的脸黑如锅底,每当他气极之时,两颊会不自觉地鼓起,打小便如此。 “嫂嫂,今日在母亲面前,你何不说出心中的委屈?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赵驿槿就是个爱哭包,她极力忍着眼泪,“我六哥亦非罪无可恕,不是么?——” “行了!”赵驿孟打断妹妹。“母亲身子要紧,我们的事情,他日再议。” -- 第118页 气氛十分尴尬。 太王妃的目光又挪回苏灵咚身上,“不知息妇能否听我一言?” “阿婆金玉良言,息妇自当奉命惟谨。” 太王妃见以退为进之计见效,心中暗叹不枉自己疼她一场,果是个通透的人儿。 “昨日种种昨日已,再计较亦不起作用,”既要做和事佬,太王妃顾不上老脸,少不得倚老卖老说教起来,“ * 阿婆没教好儿子,是以今日便请息妇原谅!” “息妇岂敢!”苏灵咚不知太王妃葫芦里卖什么药,慌得她又深躬行礼。 “息妇快起!”太王妃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将计划好的事情说了出来,“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请息妇送我这老婆子一个薄面,再给我儿两个月时间,若他没有能力留住你的心,到时我自会替你做主,让他放你。” “息妇——” 苏灵咚站直,太王妃言语之和善、之真诚、之殷切,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拒绝。 赵驿槿早已收住眼泪,佩服地看向母亲,“哇,姜还是老的辣!”满屋子的沉重,被她耿直一语击散。 “母亲真是喜欢操心。”赵驿孟脸上的黑云褪去,涌上一阵潮红。 此行之前,苏灵咚亦有所料,然最终却是意料之外,她没有强留她,却不由分说地给她的儿子争取了时间。 这时,赵驿柠带来御医。 诊疗一番之后,太王妃说累了,大家便告退。 “娘娘,你说六郎君能追回郡王妃么?”春晨问。 “逼不得已时,孟儿的能力常常令人刮目相看,我相信他可以。” “那再好不过。” “能让她回来,这场病亦算是复发在了点上。后面便看六哥儿自己的了。” “娘娘神机妙算。”…… # “六哥,若是你留不住嫂嫂,我和母亲绝不会原谅你!”出了太王妃的屋子,赵驿槿叉着腰警告完赵驿孟,然后又转向苏灵咚嘻嘻一笑。 一旁的赵驿柠接道:“嫂嫂应有所不知,你走了之后,六哥连公事都撂开不管了,太子哥哥为此对我抱怨了好几回。日前六哥还醉得一塌糊涂,说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就不知他是不是在念——” 赵驿孟脸上又一阵热,冷不防踢了弟弟一脚。 苏灵咚觉得有些尴尬,赵驿孟自己不积极,其他家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为他出面做和事佬。 赵驿柠摸着被兄长踢到的地方,对苏灵咚灿烂一笑,暖如这偏午的太阳,“嫂嫂,我六哥还念了你的闺名!”说完风一般地跑开了。 “九哥,你等我啊。”赵驿槿冲苏灵咚笑了笑,追了上去。 二人默了一会儿,赵驿孟先开了口,“天色还早,带你去游湖!” “不必了。”苏灵咚语气很淡,提不起兴趣。 “园里还有开得晚的花,心不累的话,陪我散散。”赵驿孟不死心。 苏灵咚不置可否,心累一事,不知他要念到何时? 二人走到花园,站在日光之下,赵驿孟俯下身,摘下一朵金灿灿的花:“簪么?” 苏灵咚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模样,拒绝的话已到了舌尖,最终却变成,“你摘的这朵对我而言太大了,不若你簪!” 赵驿孟依言,将花递给了她,然后走到她跟前俯下身。 多么熟悉的一幕,三月底,是姚黄;十月初,是金菊。 “好了。”苏灵咚随手一簪。 赵驿孟抬起头,没有临水自照,亦没有自恋的话,他只对着苏灵咚不由自主地笑了,阳光照在他的笑脸上,那笑脸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好看,只是,见君一笑暖三日早已不复。 “咚儿亦簪一朵。”说着,他俯身摘了一朵小一些的。 “不了,孟郡王独美即可。” 赵驿孟手和笑容渐渐僵硬。 苏灵咚向前走去,他盯着她的背影,扯下鬓上的花,将两朵花一并甩到花丛里。 “郡王妃姐姐,”陶觅菡和她的婢女迎面走来,“许久不见!” “陶妹妹许久不见!” “扰了你和孟哥哥赏花。” “没有的事,妹妹见外了。” “我还寻思着郡王妃姐姐何时回府,不曾想今日便遇见了,妹妹有一事,便趁机说与姐姐。” “妹妹请讲。” “不日便是妹妹与傅将军的大婚,到时还请姐姐务必赏光,与孟哥哥一道去喝我们的喜酒。” 陶觅菡虽工于心计,又虚荣,然此前因自己无心的一番话,惹得赵驿孟与苏灵咚不欢而散,她还蛮自责,甚至曾私下问过赵驿孟,苏灵咚离开是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误会?还说如果是,她可以当面解释。 “既妹妹盛情相邀,我与孟郡王必当欣然而往。” 苏灵咚身后的赵驿孟闻言,只纳闷,这两个女人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 “不打扰郡王妃姐姐与孟哥哥赏花,妹妹告退。”说完,袅娜的陶觅菡施然离去。 待她走远,赵驿孟问道:“你是当真?” “千真万真。” “咚儿你是不是——” “和离还是要和离,我心已决。” 苏灵咚回到他们的院落,歇了两三个时辰后,便到太王妃跟前拜别,说改日再来探望。 太王妃知她心灰意冷,并未强留她,只令春晨让人去备车。 -- 第119页 才一离开太王妃跟前,方才不知所踪的赵驿孟忽然出现。 “我送你。” “孟郡王不是很忙么?阿婆已为我备了车。” “哪来那么多拒绝!” 苏灵咚哑然,她懒得与他争,他要送便随他好了。 只是望着他那有话要说的表情,她的心 * 不禁突突跳—— 第56章 始料未及逆转折 苏宅距离王府并不算远, 不过两刻钟便到。 下了马车,苏灵咚道了谢,转身时被赵驿孟喊住。“我不会再来扰你。”他说。 “我不需要为此向你道谢, 对罢?”许久没笑的苏灵咚,不自觉地露出淡淡的笑,若是这意味着他答应和离的话, 她想让两个人结束得轻松些。 她那样子,像是压抑了许久之后,心愿意外地达成时的喜悦。 她明明很美的笑容, 却仿佛一颗颗针,扎进赵驿孟的心里, 比起在一起, 分开才能令她开心了么? “待喝完觅菡妹妹的喜酒, 我会把放妻书奉上。”赵驿孟忽然察觉,答应和离也许是真正站在喜欢她的立场上为她做的第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 转变来得太快, 早晨赵驿孟还咬着牙说“你既已成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便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不知这短短的半日里,他身上发生了何事? 事情逆转快得有些始料未及,苏灵咚怔了许久方回他:“那便如此定了。” “我有一个条件。” 一个条件么?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她思索着赵驿孟会不会使诈, 他的条件会不会又刁钻又难以实现,若是和离后反被他的条件绑死,那放妻书不要又何妨? “孟郡王先说来听听。” 赵驿孟看她眼珠在转, 知道她在防他。 以前,她何曾如此戒备过?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竟令她转变至此? 苦涩开始在他的胸腔弥漫。 “你快说。”苏灵咚催促他。 “我送你回扬州,到时你做东, 带我在你们扬州城玩十天。” “这哪是一个条件,分明是两个!” “待觅菡妹妹大婚时再知我你的决定。若你答应,放妻书奉上,且这个月下旬你便可回你们扬州城,无需等到岳丈腊月进京。” 苏灵咚一时间不确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所讲的条件,明明与太王妃为他所铺的路背道而驰。 她从来都是一个果断的人,不知左右为难为何物,今时却犹豫不决起来。 “进去罢,十月初十,我来接你。” “那又是为何?” “觅菡妹妹和傅络伦大婚,你不是已应邀?” “原来是十月初十。” “我拒绝,”苏灵咚看着赵驿孟,夕光照得他整张脸红通通的,他依然那么气质不凡、俊美异常,如今她对他的面容已免疫,“孟郡王为国事日夜奔波,偌大王府亦需要你打理,是以,我回扬州之事,无需劳烦于你。”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说事情的赵驿孟,有种一切在握的自信,好像苏灵咚的拒绝并非拒绝。 “那我有三个条件。” “有趣, * 还三个!”赵驿孟盯着苏灵咚,那明亮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当心煮熟的鸭子飞了!”威胁和恐吓,是谈判的基本技能。 “谁让你有那么多无理条件在先?” “若说无礼,彼此彼此。” 苏灵咚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她单方面决定和离之事,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来屡试不爽,“孟郡王若不答应,便算了。” “快说!” “现今我还没想好,防患未然,我自然亦要提等同数量的条件。” “我只有一个条件!” “一个?”苏灵咚伸出左手,掰着指头输给他听,“阿婆提的那个是其一;送我回扬州是其二;让我做东道主是其三。” “无理取闹!我送你回去能称之为条件?” “反正,在我这里是条件。” “公平起见,我便再加一个,两个月之内,不准你与别的男子相看。”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说两个月,两年、二十年自己都不见得再与谁相看。苏灵咚已有了和离之后孤独终老的觉悟。 “不能。”看着苏灵咚娇颜泛红,明明是戏谑之语,却被赵驿孟说出冷酷的意味。 “你走!” “你说过改天再去看母妃,别让她空等,一日拿不到放妻书,你便一日是她的息妇,我的娘子。” “赵驿孟!” “在。” “你——”苏灵咚丢下他,转身离去。 赵驿孟望着她的背影,才发觉先人所言“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果然有用。 岳艺枝只以为苏灵咚这一去,算是要与孟郡王和好,岂料,天尚未黑,便见苏灵咚回来了。她不敢相信,去去就回,她真的说到做到。 “嫂嫂,”苏灵咚一进门便寻她五嫂来了,“我回来了。” “莫非王府没有留你?”岳艺枝笑着起身,“他们竟舍得放人!我还寻思你这一去,必是春风吹来冰心将融。” “嫂嫂想是忙糊涂了,如今十月寒冬将至,要来的是北风霜雪。”被开涮,苏灵咚的书本里没有默默承受这一说。 “北风霜雪来了亦不怕,我们这样的人家,炭火是不会缺的。” -- 第120页 “嫂嫂,我饿了,你用过晚膳了么?” “莫非因留不住你,那王府连吃的都不给了么?” “那时我没胃口。” “妹妹稍等,我方才令厨娘准备涮锅,想来快了。” 正说着,果有小丫鬟来报说是晚膳已经备下。 她姑嫂二人便起身出了堂屋,朝膳厅去了…… # 赵驿孟与苏灵咚分开之后,隔日去探望母亲,见她神色好转了些,便道:“孩儿不孝,令母亲忧心。” “你不嫌我多管闲事便好。”太王妃见半个多月过去,儿子不仅没 * 带回妻子,看起来还只跟无事发生一般,不禁起了疑,以为他没说真心话。 “孩儿又岂敢?”赵驿孟知道母亲说的是昨日她要苏灵咚给他时间之事。 “不敢?我且问你,为何息妇铁了心要离你而去?” “她对孩儿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赵驿孟难以启齿。 “我看你还是不明白她为何离你而去?” “孩儿知道的。” “说来听听。” “便是她没看到孩儿对她的心意。” “你这傻孩子,”太王妃叹了一声,“若是你对她有心意,她岂会不知?” “不敢欺瞒母亲。” “若真有,那便是你的方法不对,”太王妃见赵驿孟难得开口,便趁机将心里话说出,“过去之事再纠结亦无济于事,我们且只看眼前的,如今你有两个月的时间,若有心挽回,便该让她知晓你的心意,并将那心意加倍地付诸于行动才好!” “孩儿自当遵从母亲教诲。” 方法不对,母亲和师弟都说过,赵驿孟忽然意识到,默默而行果真是不行的,像师弟说的那般,该表达便表达,须出手时要出手。 “既如此,有功夫来看我,不若多去陪陪你妻子,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孩儿有一事要禀明母亲。” “何事?” 赵驿孟便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母亲,太王妃听完神色大变。 “如何使得?!” “我看昨日母亲以退为进之法,效果很好。”赵驿孟解释,“此时咚儿对我心生抗拒,横竖都是拒绝,不若先顺了她的心,欲取先与。母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我只怕你——”失了分寸。太王妃暗暗担心。 “棋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常言亦道人挪活,为今之计,如此方是上上之策。” “行罢,我姑且信你。若你追不回她,看我饶不饶你!”…… 又隔了两天,苏灵咚再到王府探望太王妃,此时,她已恢复得差不多,能够出门了。 正是秋末时节,天气晴朗。她二人,并几名仆从,缓缓走在花园里。 “我这老婆子,终是没福气的。”太王妃叹着。 “恕息妇难以苟同,阿婆生在侯门之中,乃大富大贵,此一也;二者,阿婆儿女双全,孟郡王和九弟都是年轻有为的,槿妹妹是个人见人爱的,足见阿婆是个教导有方的母亲;第三,这王府上,哪一个不说阿婆是菩萨心肠的……” “还是息妇的嘴甜。”太王妃这么一把年纪的人,还是没经得住苏灵咚夸,笑容不觉流露。 “并非息妇嘴甜,息妇不过是照事实说话罢了,阿婆良善仁慈,厚德载物,在我眼中,这才是大福气。” “这一切又有何用?” “阿婆的德行惠及这王府上上下下,最是有用的。” “不论怎么样,都会被 * 你说成好的。”太王妃又笑了,嘴甜的息妇要走,她真是舍不得,“息妇既觉得我这老婆子这么好,为何要狠心离去?” 苏灵咚一惊,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想来赵驿孟已将他的决定告知太王妃。 “是息妇没有福气。” 婆媳二人又散了一会儿,太王妃便回了屋。 因天气转冷,别过太王妃,苏灵咚便带着梅桃二人回住处取冬天的衣裳。 正收拾着,外面的小丫鬟进来报,说是陶姑娘来了。 苏灵咚纳罕,她大婚在即,不忙着准备,到这儿来做什么?且又是谁嘴那么快,自己才回到王府两三个时辰,就好传到她那边。 “请她进来。” 小丫鬟低头答是,退步出去将陶觅菡带了进来。 “妹妹见过郡王妃姐姐。”自从上次重阳节在亭子里炫耀失败,陶觅菡不只不敢再招惹苏灵咚,又听闻她居然敢主动对赵驿孟提和离,不禁对她生出敬畏心。 “陶妹妹如何有空过来?”苏灵咚见她脸上并非喜色,那模样实在不像一个将要出阁的新娘。 “不知姐姐有空与否?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我和你很熟么?苏灵咚不确定她是不是要搞事情,因此又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不过是在整理冬季要穿的衣裳,亦不算很忙。” “既如此,请给妹妹两三刻钟的功夫。” 知道推脱不掉,苏灵咚便请她坐下,叫青梅点茶,准备听听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 第57章 同病相怜可悲叹 苏灵咚还在想着, 她有事不去找赵驿孟兄妹,为何来找自己? 陶觅菡已兀自说起来,“孟哥哥虽说过, 郡王妃姐姐离去并非因妹妹而起,可我还是于心不安,今日听闻姐姐回府, 便贸然过来亲口一问,以免憾恨。” -- 第121页 “便如同孟郡王说的那般。不知妹妹为何会有此疑问?” “若妹妹没记错,那日我与姐姐在太王妃屋外的花园中说话, 不巧被孟哥哥打断,后来在说话之间, 我顺着孟哥哥的目光, 看到姐姐离开的背影黯然不已, ”陶觅菡顿了顿,继续道, “隔日清晨,在槿妹妹那儿喝早茶又遇到姐姐, 那时亦见姐姐异样,不久后便听闻姐姐与孟哥哥要和离之事。 “这些当时不觉,事后回想, 每每不禁怀疑是妹妹说话不当、不周所引起——” 苏灵咚打断她,“陶妹妹不必胡思乱想,我与孟郡王之事, 与妹妹所言所行、并无关系。” 闻言,陶觅菡长呼出一口气,露出心石落定的模样,“妹妹觉得姐姐与孟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惋惜。请姐姐不必多心,我与孟哥哥,不过是仗着上一辈交好是以往来——” 苏灵咚有些哭笑不得,为何给了她准话,她 * 还这般自说自话? “许多事情,并非眼见的那般美好。” “谁说不是呢?”陶觅菡低下头。 “妹妹快别再为我与孟郡王之事耿耿于怀。” “既如此,妹妹便放心了。”她呆了一瞬,复而抬头时,咬了咬唇,后道,“我有些心里话,想跟姐姐说。” “不怕妹妹恼,你我并没有熟到能说心里话的地步罢?”对于不熟悉的人的心里话,苏灵咚不感兴趣,加上,目前她自己亦是一地鸡毛。 “你我虽算不得熟悉,可却是同病相怜!” “何事同病相怜?” “还能是什么呢?!——”陶觅菡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自然是将要而来的不幸婚姻。” “妹妹尚未成婚,又何以如此断定自己的婚姻会不幸?”苏灵咚决定听她说一说。 “不过是早晚而已。”陶觅菡语气十分笃定。 苏灵咚怔了怔,想着她和赵驿孟并未上升到婚姻不幸的程度,现实不过是赵驿孟从前不在乎自己、以后亦不会对自己上心。 在她看来,所谓的不幸婚姻,是身心不同程度地被对方伤害,在这一点,赵驿孟并未逾越,自己不过是因为死心和绝望,所以想要结束这一段关系。 陶觅菡却自作主张地将她的情绪带入到自己要与赵驿孟和离这件事情中来。 且看她的见解,“不知妹妹为何——” 不待苏灵咚问完,陶觅菡便答:“姐姐的婚姻是御赐,妹妹的婚姻,若说得直白一些,是被家父所逼,他一直想重返临安,而那傅家是他所能攀得到的最高枝。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在泉州已有心上人,奈何他于家父仕途无利,我二人生生被拆散。我哭过闹过,以死相逼过,结果还是被送到临安。 “所以,那天我在太王妃屋外,才说出来了那番话,无趣的并非婚姻本身,而是所嫁非人,我们女子若是嫁错郎,只怕是要比无趣可怕得多!” 苏灵咚听了不禁一阵唏嘘,未料到陶觅菡竟如此坎坷。 听她如此一说,她觉得二人确实有了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那一日,孟郡王不是说过傅将军是品貌俱佳么?” “是,后来在孟哥哥的安排下,我与傅将军相看过的,确实能称为品貌俱佳,然他品貌俱佳又与我何干?” “妹妹大婚将至,且别再胡乱思想,我们女子,有几人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 “妹妹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苏灵咚忽哑然,她该不会是—— “想来我与傅将军亦不会长久,只盼着到时我亦能有姐姐这样的勇气,挣脱那牢笼。” “妹妹使不得,”苏灵咚忙劝她,“你既然决定嫁他,便想些好的,若不然,不论对你自己还是对傅将军,都是不公。” “心死的滋味,想来姐姐是懂的。”陶觅菡已经泪眼婆娑,已听不进劝。 “ * 我与妹妹是两回事,”虽不想说,可苏灵咚怕误了她,少不得作了解释,“你我虽同是不由自主的婚姻,然与孟郡王尚未开始前,我并不曾论断将来之事;成亲之后,我亦曾努力过的。直到一切努力都枉然,并看透再继续亦是蹉跎彼此,我才出此下策。 “既然妹妹亦觉得傅将军品貌俱佳,大婚当前,何不向光而行?” “便是向光,亦照不亮妹妹心中的黑暗。”陶觅菡擦去泪水,“现如今,我恨不得逃走。我恨透了被利用;恨透了父亲利欲熏心;恨透了他懦弱不敢带我逃走;恨透了自己不能替自己做主!” “恕姐姐无能为力。”苏灵咚没有贸然安慰,她想,陶觅菡此时需要的亦并非安慰,而是理解,理解她对她这一桩婚姻的无望和抗拒。 “能同姐姐说说心里话,我已经很满足。”陶觅菡哽咽着,强颜欢笑道。 “妹妹自求多福。” “姐姐亦是。”陶觅菡站起来,“妹妹该告退了,扰了姐姐多时。” 苏灵咚将她送到屋外,目送着她离去,想着她未满十七岁,却承受了这么多难言的苦楚,望着她那袅娜多姿的身影,竟不禁悲从中来,谁能料她此去将会如何? 身心都是自己的,身不由己的事情为何如此之多?她在心中长叹一声。 一转身,只见梅桃亦走了出来,青梅关切道:“姑娘,那陶姑娘来做什么?” -- 第122页 “没什么,不过是问一些小事罢了。” 确是一些微不足道之事。然便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扼杀了那少女的欢乐。 还真是——苏灵咚不得不承认,二人真的有些同病相怜。 自己算是挣脱了,然后面的路会如何,谁知道呢? 一如陶觅菡跟前,两个人此时皆是前程未卜。 “要带的衣裳都已经收好。” “嗯,再过一会儿我们便回去。” 苏灵咚还没从陶觅菡的事情中缓过来,兼而自己亦有心事,是以觉到整颗脑袋都沉沉的,便在院子里慢步走着。 # 冷不防地,赵驿孟的穿过那月洞门,径直向她走来。 在她印象中,赵驿孟很少会在这个点回来。 待他走近,苏灵咚身后的梅桃二人行礼退到一旁候着。 赵驿孟道:“听说你要回去?” 苏灵咚点点头。 以前,他总理所当然地以为,不论何时归来,她总会乖乖等着,给他留着门和灯。 如今,连开口留她的话都难以切齿,她的欢笑消失了,热情亦消失了。 “你可还记得《听松涛》?”赵驿孟问。 苏灵咚摸不着头脑,只得点点头。 “我曾答应带你去看那画师的作品,便今日罢。” “今日不便,我哥哥嫂嫂等我回去。” “明日?” “明日我有事。” “那后日。” “你到底懂不懂,我是 * 在拒绝你。” “你当时说过不能食言。” “我没说过。”苏灵咚知道自己说过,而且那时还想与他拉钩约定,却被拒绝,还被他说幼稚。今时今日,他又何必再牵扯往事? “你绝对说过。” “那又怎么样?” “你不能害我。” “懒得听你胡说八道,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害我做言而无信之人。” “如果我要害你,难不成你要架我而去么?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不强扭试一试,怎知道甜不甜?” “你——” “做不成夫妻,亦可做朋友。” 赵驿孟望向不远处的石榴树,看到还挂在树上的果实已老态龙钟,有的被鸟儿啄破皮,那黑红的种籽裸露出来。 苏灵咚怔住,好一句“做不成夫妻,亦可做朋友”,做不成夫妻,做朋友有何意义? “离开临安,你便再没机会看那画师的画。最近皇叔对他青睐有加,他驰名不过早晚,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值得一看。” 苏灵咚抑制不住想看画的冲动,且短期之内总要与他再见,闹得太僵没必要。“我让梅桃先回去知我哥嫂。” “走罢。”赵驿孟是行动派,说走就走。 苏灵咚没立即跟上去,转身将梅桃二人招到跟前,交代一番之后,才发现赵驿孟已经走远。 正想着自己与他的步调不一致时,赵驿孟忽停下,回首望向她。 苏灵咚向他走去,及至到了他身边,他没有抱怨,亦没有催促。 变了,两个人都在变。她想。 # 此前观《听松涛》时,苏灵咚只以为画作者不过而立之年,到了画院,在赵驿孟的引荐下,才发现马远看上去已近不惑之年,模样十分清矍。 与他一同的还有其子马麟,看那模样,应是十七八岁,看上去很俊俏可爱,苏灵咚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并对他笑了笑。 马麟害羞地抓了抓脑袋,目光别到一边,脸红了起来。 赵驿孟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没有吭声。 此前,只要有机会,赵驿孟便会向皇帝及其他亲王推荐马远的画作,使得他的画作渐渐为众人所知。 他二人可谓忘年之交,马远视赵驿孟为伯乐;赵驿孟则喜爱他的独树一格,他的山水画与前辈全景皆入不同,而是自创一格,山往往只画一角,图常常留大片空白,给人无限余味。他下笔简练,视角独特,其画风细腻中不失硬朗、淡静中不乏壮阔,详略分明的风格十分鲜明。 然因其风格过分鲜明,反有些曲高和寡,是以,马远向来将懂他作品的赵驿孟视作知己。 “久闻苏娘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赵驿孟介绍过后,马远望向苏灵咚道。 “不敢当,我乃一介小女子,何来大名!” “苏娘子端午盛月宫中马球赛一战成名天下知,乃名副其实。” “马大哥 * 过誉了。” 说着,马远父子乃带领他们赏画。 画室里,他们父子的作品或挂或悬,或铺在长桌上,或卷成轴插在瓷瓶中,几近百来幅,山水、人物和花鸟画皆有。 “马兄的新作,残山画得更妙了。”赵驿孟站在一幅山水画前,道。 马远走过去,与赵驿孟谈论起他近日来才完成的作品。 苏灵咚自在一边,浏览着其他作品。 赵驿孟的余光见马麟总跟着她,便渐渐听不清马远在说什么,后来甚至不等他说完,便转身朝苏灵咚走去,强硬的插到她和马麟中间。 马远望着这一幕,想起近日来他们夫妇和离的传闻,加之方才见赵驿孟心不在焉,心有所察便过去将儿子拉开。 此前每次前来都要逗留许久的赵驿孟,今日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告辞。 -- 第123页 “我还没看完!” “下次再看,我们还要去听曲。”赵驿孟道。 马远一脸茫然,孟郡王是会听曲的人么? 苏灵咚知道他在扯谎,却没说破,只跟随他,离开了画室。 “去将那画拿来。”马远对马麟道, 一会儿,马麟取来两卷画作,交给了他父亲。 马远对苏灵咚道:“初次见面,我准备了两幅拙作,望苏娘子笑纳。” “却之不恭,多谢马大哥厚赠。”苏灵咚刚想接下,赵驿孟拦道:“回头我再令小桥来取。” 待赵驿孟和苏灵咚走远,马远责怪儿子:“下次,你离郡王妃远一些。” “孩儿不过是为她讲画。”马麟感到委屈。 “孟郡王不这么想。”马远忍不住笑。 “孩儿知道了。”…… 出了画院,赵驿孟带着苏灵咚到了天街,夜色昏弥,华灯初上,临安的夜晚开始了。 “马麟比我好看?”赵驿孟问完,气得咬舌,只觉得脸上辣辣的。 “不,你比他好看。”苏灵咚很久没有逗过赵驿孟,说完噗嗤笑出声。 赵驿孟看着她,很想把她拥入怀中。 她的笑,他希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58章 喜宴中旧敌相逢 十月初, 临安夜晚的风越发寒凉。惶惶的灯火,照得夜色憔悴,人影慌张。 赵驿孟和苏灵咚穿梭于行人之中, 出挑的身量和醒目的容貌引来不少目光,虽走在一起,两人却思绪各异。 一个想着令对方回心转意; 一个想着何时能回到扬州。 “去听曲, 这个我亦答应过你的。” “不若去吃饭罢,我饿了。”苏灵咚说。早已经过了膳时。 “吃完饭再去听曲。” 苏灵咚不置可否,此时此刻, 她觉得这一切就像寒凉夜里远处的惶然灯火,显得不真实。 包括一同走在浅夜的街头、一同看着相同的街景, 赵驿孟在前头为她开路, 挡住那些或探寻、或好奇的目光, 还 * 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地回首,好像在确认她还有没有好好地跟在身后…… 这一切都是她以前所盼望的, 然而,这一切来得太迟, 得到的快乐已经微乎其微,取而代之的是不适、想逃。 苏灵咚觉得眼前正在为自己的开路的男人一定不懂,他似乎正在努力地弥补, 想要借由彻底地分开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来挽回她的心。 望着他那宽阔的肩、那挺直的背,苏灵咚多么想喊住他,告诉他不如到此为止罢, 你今日的种种好,只会令我想起自己昔往的种种不堪。 恍然间,苏灵咚被一个妇人撞到了肩膀,趑趄时她唉哟出声, 赵驿孟猛然回头,怒视着那个撞到苏灵咚却仿佛无事发生的妇人,见他要追上去问罪,她忙拉住他的衣袖,“并不要紧的。” 街头熙来攘往、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落,吃食摊上冒着腾腾的热气,那气息,多么温暖。 忽然,她的手被他拉住。 她条件反射般地想甩开他。 “人太多。”赵驿孟没松开。 “你抓痛我了。”趁他放松手劲,苏灵咚嗖地抽离他的桎梏。 四目对撞,赵驿孟才察觉,她想逃,昔日那个总是粘过来,即便他嫌弃、即便他说会少块肉,她亦会抓住他的苏灵咚不见了。 “跟紧些。” “知道了。” 苏灵咚避开他交夹着微怒和失落的目光,说道:“前面是八鲜楼。” 赵驿孟置若罔闻,只看着她的侧影,原来,被忽视的滋味是这样,自己说什么,对方听不进去;自己担心什么,她不在乎;最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她已经不愿再与他亲近。 明明,此时苏灵咚也是眼带笑意,可是,他明白,那笑意已经不再与他有关。 曾经,那含笑的眼睛总是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而此时,那目光却在极力地回避。 “我们便去八鲜楼。”赵驿孟觉得胸腔中闷闷地痛,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哀压着他的心。 比起这一切,分别时,苏灵咚还说了一句令他思之黯然的话。 在八鲜楼用过晚膳,苏灵咚说:“曲就不听了罢,太晚了。” 哪里是太晚,赵驿孟知道,她不愿再与他在一起。“我送你回去。” 天街到苏宅不远,两人默默地走着,赵驿孟忽然想起刚成亲时,回门的隔日,她去接苏灵咚回府,半路上她要 * 逛街,而自己却撇开她。 那种机会,原来都是被自己推开的。回忆的大门一旦打开,诸如此类的事情便倾泻而出,比如她说不熟悉府邸;比如盛月宫中遇雨的那一天;比如她想一同用膳;比如她说一个人害怕;比如她想知道自己的行踪…… 被她推开和拒绝之后,赵驿孟忽然都懂了,今日种种,比起曾经被自己忽略的她,不过微乎其微,被拒绝一两次尚且如此难受,而这大半年以来,她忍受了多少?! “今晚的菜,不好吃么?”方才在八鲜楼,苏灵咚连一道菜都没点评,以往,府里若是哪一道菜做得合她胃口,她叽里呱啦,能在他耳畔说上一大堆。 “好吃啊,味道都很好。”苏灵咚淡淡地回答,苏宅已近在眼前。 她是多么敷衍,对于味道好的菜品,光是其中的一种配菜,她就能说上好几句,然后从菜品说到色泽、从口感说到滋味、从做菜人的手艺说到他下厨时的心情……曾经,很多个夜晚,他就是听着她诉说这一切安然入眠的。 -- 第124页 那时,他不懂,是自己忽视了她等待的寂寞,所以她才在抓住睡前的短暂时间来弥补两个人之间相处时间的不足,而自己居然总是不回应,偶尔还嫌她话多。 今日,他终于失去了那种温馨,再也听不到她说菜品为什么好吃、如何好吃。 “到了。”在苏宅门外,苏灵咚先停下脚步。 “进去罢。” “说起来有些悲哀,”苏灵咚低下头,那模样似乎在思索,稍许后她才复而抬头,“我真没料到,第一次与孟郡王逛临安居然是在你我和离之后!” 这平平淡淡的话,既没有责怪之意,也不是情感有多浓重的感慨,仅仅是陈述,白描,没有一点点修饰,所提及的是淡得不能再淡的一个初冬夜晚所发生的寻常小事。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差点令赵驿孟哽咽,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她有多漠视、有多疏远! 难怪她不顾一切要和离。 明明,他打算要与她过一生的,可是,那时候自己居然坚持着一些莫名的原则,为了那些原则,甚至不惜推开她、躲避她。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 ?” 苏灵咚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也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说。 “还是不了罢,我不要了。”说完苏灵咚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夜深了,孟郡王快回去罢。今夜,我很开心,谢谢你。那马大哥送我的画,小桥取回来,你能让他送到这儿么?” “自然的。” 苏灵咚笑了笑,走上台阶,叩响大门…… # 十月初十,傅家的迎亲队伍从王府接走了陶觅菡之后,赵驿孟如约过来接苏灵咚去赴宴。 这一次,苏灵咚没让赵驿孟久等。 过了今天,便意味着她将能拿到放妻书,将可以回扬州,将和过去这一段交杂着希望和绝望的时光一刀两断。 至于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苏灵咚已决定,明日愁来明日愁。 她哥哥嫂嫂知道已无回旋余地,于日前督促她书信一封,提前送回扬州,免得到时孟郡王送她回去,家人毫无心理准备被会吓到。 前一段时间,天气一直持续晴好,可这几日却连续阴沉,阳光、蓝天和白云彻底消逝。 到了傅家,婚礼恰准备开始。 苏灵咚挨着赵驿孟,从他们一进入傅府时,便有很多异样的目光投来,好在婚庆的乐声够大,鞭炮声持续得够久,那些喧嚣,压住人们的窃窃私语绰绰有余了。 陶觅菡虽然是被父亲迫嫁,然而她的婚礼很完美,没有人捣乱,新郎官看上去那么开心,让人一看上去就明白,他的的确确正沉浸在大喜之中。 说不定他会珍惜陶妹妹,让她那颗抗拒、想逃的心得到安抚亦说不定。新郎官挑开新娘的盖头时,苏灵咚怔怔地想着,那时,她望着新人,没察觉到身侧的赵驿孟一直在看她。 接着便是宴席了。 诸如太子、孟郡王之流都被安排在贵客区,贵客的女眷自然亦是在贵客区。 与苏灵咚久未谋面的丰采星这次亦来了,早前她们书信往来时,彼此确认过今日会赴宴。二人重逢,只互相牵着,到人空的庭院边说了好一会儿话,确认传闻是真,丰采星叹了一回,道:“今日既是来喝喜酒,我们便痛痛快快地喝酒罢。” “丰姐姐,敢不敢不醉不归?” “有何不敢?今日你我一醉方休。”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 恰此时,富丽辉煌的李凤娘带着姜儿打她二人身边经过,忽然,她住了脚步,明明已经走了过去,又倒退回来,朝她二人逼过来。 “诶、呀、呀!”停下脚步时,李凤娘只将面庞凑到苏灵咚眼前,她头上的珠钗撞得丁铃当啷,“这不是传闻中与孟郡王闹和离的苏娘子么?!” “见过娘娘!”苏灵咚和丰采星一同行礼。 “只不知今日,苏娘子是以何身份出席婚宴呢?!” “回娘娘,我乃受傅将军的新娘陶觅菡所邀而来。” “罢了,反正我亦没兴趣,管他新娘是陶觅菡还是陶觅萏,唉!参加婚宴,终归是一件喜庆之事,惟愿苏娘子你能沾沾喜气,下次成亲之时,新郎别再是个昏睡不——” 李凤娘正说得眉飞色舞,她的一只头钗忽被打落在地,吓得她住了口,忙抚着头呵道:“是谁?!” 院里人来人往,传菜的传菜、提壶的提壶、端茶的端茶,红烛和喜灯照得黑夜落不下来。 除了在场的几个,甚至无人察觉太子妃的发钗忽然掉地。 苏灵咚和丰采星站在她的对面,而发钗是朝她二人的侧边飞落,李凤娘自然明白那力道从身后来。 “娘娘,您的发钗。”丰采星已帮她拾起来。 “不要了!”李凤娘怒气冲冲地说,是一旁的姜儿将发钗接了过去。 她瞬间想起以前在马球场上想对苏灵咚下毒手时吃过的暗亏,便没再轻举妄动,“姜儿,我们走!” 她二人离去之后,苏灵咚道:“丰姐姐,我们进去罢。” 丰采星点点头,只以为方才是意外。 好巧不巧,太子妃与苏灵咚她们的座位在同一间、同一桌,官家的女眷,被安排在府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如此,经方才那一出之后,李凤娘还是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因而没胆再针对苏灵咚。 -- 第125页 接下来的晚宴便相安无事。 众妃寂然用膳,因太子妃在,苏灵咚与丰采星没能畅快喝酒。 约半个时辰之后,善毕,有小丫鬟来传话,说太子与亲王们已在外面等候,大家便起身离席。 到了院外,苏灵咚正与丰采星告别,忽见赵驿孟同太子,以及两三个她没见过的华服男子走来。 大家亦未互相介绍,只见其中一个微胖的男子过来牵住丰采星,笑看着苏灵咚。 “妹妹再会,多保重!”丰采星道。 “丰姐姐,你亦保重。” 赵驿孟站 * 在苏灵咚身旁,待他们转身离去才道:“那是宣郡王。” “想来是他。” 这时,李凤娘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到太子身旁站定,她只哼的一声,恼恨地看着还好好地粘在一起的赵驿孟和苏灵咚,只怀疑传闻不可信。 “三哥,就此别过。”赵驿孟对太子道。 “六弟回见。”太子摆摆手,先行一步。 赵驿孟和苏灵咚随后,后面跟着梅桃,一行出了傅府大门,等候马车时,忽有一个身形壮阔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赵驿孟!”那人声大如雷。“想跑啊?” 苏灵咚纳闷,这直呼赵驿孟名讳的到底是何许人? 赵驿孟并不理他,那人便将目光投向苏灵咚。 苏灵咚立即被赵驿孟拉到左手边,仿佛不愿被那男人多看她一眼。 “滚远点!” “几年不见,你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差劲!老朋友找你喝酒,偷偷逃跑像话么?” “我没你这种朋友。” “我真是想不通,”赵驿孟越是藏,那男子越是要看,只见他跃到苏灵咚眼前,“这美人,嫁脾气这么臭的你,亏了啊!” “别逼我动手!” “你不陪我喝酒,打一架也好,从小打到大,不差这一次!” 苏灵咚被他盯得难受,便躲到赵驿孟身后。 “我不服气,你脾气这么烂,要不是仗着皇帝,能娶到这么美的人么?” “废话少说!” 只见赵驿孟已经出手,二人瞬间已飞身几丈之外,打得难舍难分,这时候,不知道路呈骞又是从哪里出来的,他站到苏灵咚身旁,叹了一口气,“苏美人,你觉得你夫君能打得过他么?” “他如今已不是我夫君!” “让我们打个赌,谁会赢!” “抱歉,我没兴趣。” 这时,马车来了,苏灵咚便将梅桃唤过来,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只将那混乱留在了身后—— 第59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赵驿孟正与自称为他老朋友的男子打得难舍难分, 忽闻路呈骞道:“苏美人走了!” 无心恋战,他凌空虚出一脚,再实出一掌, 击中对方肩头,震得他连连后退,摆脱了他的纠缠。 待他跑回路呈骞身边, 苏灵咚的马车已没入夜色。 “要不要帮忙,那人——”路呈骞长叹一声,“你要打他下半身才能快速致胜!” “不必。” “使阴招!赵驿孟卑鄙 * !!” 男子抚着肩头, 追了过来。 “兵不厌诈,谁让你蠢。”赵驿孟没与他啰嗦, 向苏灵咚离开的方向奔去。 “兵不厌诈, 你给我等着瞧!”男人冲着赵驿孟的背影吼道。 待赵驿孟身影不见之后, 他转身又冲准备离开的路呈骞问道:“你又是谁?” “你管得着么?” 被一呛,他的右手刚准备扬起, 膝盖便中了一记,立刻跪倒在路呈骞身侧。 “半瓶子。” 说完, 不待他抬头,路呈骞已不见。 “赵驿孟给我等着瞧,兵不厌诈!总有一天, 我傅络俭一定会让你好看!”他又冲着赵驿孟离开的方向大吼大叫。“我们走着瞧。” 在整座临安城,傅络俭最恨的人就是赵驿孟。 两人同岁,崇王还在世时, 两家人经常走动,他母亲从小便将“你看看人家赵驿孟”当作口头禅,赵驿孟就是他成长道路上的梦魇。 在他母亲眼中,长得好看的人是赵驿孟;不要人操心的人是赵驿孟;品味高的人是赵驿孟;孝顺的人是赵驿孟;会来事的人是赵驿孟;名扬临安的人是赵驿孟…… 简而言之便是, 赵驿孟什么都好;而他傅络俭,什么都比不上赵驿孟。 方才,他正在高兴地喝酒,被她母亲念了一句,“你看看人家赵驿孟,娶了那么美的妻子。唉惹,再看看你,一天吊儿郎当,跟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他们两个和离了!” “你能不能长点心眼,若真的离了,他二人会一同来喝喜酒么?你给为娘的赶紧,若是明年开春之前还没意中人,你便娶裴芍药!” “娘啊,我就算一辈子都遇不到意中人,我亦不要娶表妹!” “气死我了,你能不能学一学赵驿孟,别让我那么操心!” “赵驿孟是圣上为他操的心!”一提起裴芍药,傅络俭失了喝酒的兴致,气得到处找赵驿孟,边找边咒骂既生瑜何生亮。这世界上,他第一恨赵驿孟,第一讨厌裴芍药…… 傅络俭最后一遍说完我们走着瞧,耳朵便被他气得咬牙的母亲揪住,“一天天不安生!你兄长大婚,你不给我帮忙便罢了,还给我滋事捣乱。” -- 第126页 “亲娘啊!啊啊啊,我的亲娘,你怎么不把赵驿孟也捉住——” 傅络俭简直倒霉透了,四处受挫,“我跟你回去还不行么?娘你快放手,这样很丢脸!我好歹也是一个统领万人的将军啊啊啊,我不敢了……” “你有脸么?不论你统领多少人,回到家里你就是成天让我操心的笨蛋!” 傅络俭更恨赵驿孟了,时隔几年,他从边塞回来,被拿来与他相比的噩梦又开始了…… # 最终,赵驿孟在街边的马铺里租了一匹马。 直到下车后,苏灵咚方知赵驿孟追了过来。 “你没事罢?”看到被夜风吹得一脸冷然的他,她只淡淡地问了这一句。 “嗯,他打不过我。”事实是,要打败傅络俭,他需要花一些功夫。 “我并没问这个。” “你怎一声不吭便走?” “留在那儿,亦帮不上忙,再说傅家门前不便停车——” 赵驿孟冷然的脸上浮出失落,“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不担心。”苏灵咚摇摇头,“路师弟不是在么?” 赵驿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夜色很浓,苏宅前的灯火不甚明亮。 苏灵咚虽没见识过路呈骞的功夫,但赵驿槿曾跟她说过,他的武功远在赵驿孟之上、鲜有敌手。 见苏灵咚要进门,赵驿孟才道:“你尚未告诉我你的决定。” 今夜一乱,苏灵咚将那事情忘了,被他一问才想起来,“你带放妻书来了么?” “放妻书、放妻书!” “你自己允诺过的。”苏灵咚不太明白,若不是因为这个 * ,他追过来又是为何? “我的条件你同意了?” 苏灵咚点点头,“早些回扬州亦好,想必我爹爹已收到我的书信。” “放妻书,待你践行了允我的事之后,自会奉上。” “可以。”苏灵咚干脆地同意了他,只要他会给,不拘何时。 见赵驿孟还没离开的意思,苏灵咚想问问他那个萦绕心中已久的问题,此前,思来想去,她终是不解为何赵驿孟要提那种对他根本没有裨益的条件。 “我有一个问题。”她见到灯火的倒影像花儿一般开在他的双眼中。 两个人相距五六尺,夜风微微刮着,撩着他们的衣裳。 “问。” “你送我回扬州是何用意?本来我不想问的,既然答应了你的条件,思来想去还是问一下好一些。”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用意?”还不是为了跟你继续在一起,笨女人。赵驿孟知道,现在说出来,她不会相信。 “我不知道。”夜风急了一些,苏灵咚的发丝被吹起来,她那张白玉一般的脸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 赵驿孟失落的脸上添了一层怅然。 “你答应了便好,”他抬头看向夜空,“待决定好回扬州的日子,提前些告诉我,我去安排。” “孟郡王,”苏灵咚忍了忍,“有些话我想说在前头,我这个人不喜欢走回头路,因此希望你明白,我答应你相送只是为了得到放妻书,而并非——并非是我在吊着你。” “我知道你没有。”此前在马车上,她冷静、清晰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可尽管明白她已经收心、离去,如今听到她的这番话,他那颗心又像被谁紧紧箍住一般,痛不堪言。“我也不走回头路,你我不必走回头路,向前去即可。此前我没能给你带来任何快乐,在最后,我们该留些好的回忆,才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赵驿孟 * 的语气很淡、很淡。 便是他这些语气很淡、很淡的话,莫名地在苏灵咚的心头搅起一阵久违的温柔。 “不是这样的,”她道,夜风还在继续吹着,“以前,喜欢你的时候,我快乐过的,只是,看不到希望,那些快乐才消失了。” “既如此——” “孟郡王,谢谢你让我快乐过。”苏灵咚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事到如今,她希望彼此都可以洒脱些、干脆些。 “我想让你继续快乐下去。” “你知道么?期待的事情来得太迟,快乐便不再是快乐,而是——”苏灵咚真的不是在针对他,而是她真实的想法,“而是甚无趣。若不是那天听到你和陶妹妹那样说,我还不知道为何我会变得越来越痛苦,就是因为我想要的时候,你不能给;而现在,在临别的关头,你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你不习惯失去,不习惯改变。你不要误会才好,不要误会那是你喜欢我,你不可能喜欢我。” 苦涩已蔓延至赵驿孟的四肢百骸,他僵住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心?” “你也不是我——”苏灵咚看着双肩垂下去的赵驿孟,“你也不是我对么?不过,我喜欢你,不——我曾经喜欢你,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么?” “你——”赵驿孟无法否认。 “唉!”苏灵咚低下头,“别再说这些了,再说再说,我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你或许不知道罢,我最讨厌流泪的,最讨厌在别人面前哭泣。偏偏——偏偏你总是把我惹得想哭。” “我——” “快回去罢。”苏灵咚复而抬头,尽量洒脱,却发下赵驿孟的眼睛、他那双好看的眼中浸着泪意,被夜灯照得亮闪闪的,“我要回去了。” -- 第127页 如今,便是见到他伤心,苏灵咚心中的波动亦很小、很小了。 “抱歉! * ” 赵驿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灵咚没有回头,“你不必致歉,我曾经喜欢你是心甘情愿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放下是如此轻松;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喜欢会这般苦涩。 在她追逐的时候,他总是回避着;而当他要迎接她时,她已坚决要走。 赵驿孟开始动摇,置之死地而后生那种棋法,或许并不适用于感情中。 自信如他、高傲如他,望着苏灵咚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忽不知如何是好,忽不确定两个人之间还有没有可能,那种不确定感攫住他,令他在失落怅然之余感到迷茫、灰心。 此时,唯有她再打开门向他走来,他心头的黑暗才能够被照亮。 可那道红色木门在闭合之后,便只静静地,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赵驿孟盯着木门望了很久。 他明明知道等不到她再开门出来,但他就是不想离开。 苏灵咚的话一次比一次冷静,拒绝得一次比一次清晰,这女人的感情,是可以忽来忽去的么?—— 翻越苏宅的墙头到苏灵咚屋外对赵驿孟而言不过轻而易举,此前,他会那么做是因为觉得她在闹脾气,如今,看透了她的心之后,这宅子仿佛被天罗地网罩住,将他阻隔在外,他进不去了,她也不想再出来。 又站了许久,赵驿孟才解开系在树下的马儿,牵着它垂头离去。 第60章 从此孟郎是路人 因苏灵咚将回扬州, 苏泽域特地告了假,带她将临安的盛景游遍、好吃好玩的尝遍、新鲜有趣的东西买遍…… 不觉间,七八天溜走。 苏灵咚与哥嫂商定十月二十五日启程。 尔后她又书了一封信, 令青梅交给厮儿送到递铺(官方邮政)先送回扬州,告知父母自己的回程。 此前那一封信寄回去之后,苏知州回来一封信, 信中要言不烦,只道:“既难以为继,便好聚好散;其余待回扬 * 州再议。” 同时, 信中附着她为李鹛辛询问的治寒症的药方。 天气晴好的十月十九日,苏灵咚带着梅桃, 去了一趟王府, 探望太王妃的同时, 打算将归期告知赵驿孟。 太王妃气色还不错,病了这一场, 虽瘦了不少,精神却比月初好了许多。 苏灵咚是带着拜别之意而来, 心中不免虚然。 太王妃因对赵驿孟深信不疑,是以心中并无最后一面的伤感,只想着大家不过短暂别离。 因此, 平时开朗活泼的苏灵咚反而话少,自来忧郁的太王妃倒反多说了几句—— “息妇还记得三月时,你和六哥儿共簪姚黄之事么?”趁日头好, 太王妃携大家外出散步。 “嗯,记得。”苏灵咚看着那一片姚黄,叶子落了很多,还挂在枝条上的叶子亦枯萎了一大半。 “亦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那些小报,一家比一家写得夸张,一家比一家编得美好,那时候谁不知道哥哥嫂嫂是天上比翼、水中鸳鸯!只像真的一样——”赵驿槿得知苏灵咚来辞别,不日将回扬州,心情很是低落。 赵驿孟的计划,只对太王妃亦人透露过。 “那华丽的姚黄,竟被六哥儿和息妇压下去,那些文章怎么就夸张了?若他们见到人比花娇的息妇,应能写得更美好。”太王妃对女儿的话不以为意。 “阿婆谬赞。”明明和离之事对王府的影响很大,太王妃不只不责,还处处维护,苏灵咚愧得无法与之相视。 “母亲明明亦不舍得,这时候尽只说好听的,待嫂嫂离去之后又日日地念着。” “那你来帮我留住她!” “六哥尚且不能,我何德何能?”说完,赵驿槿赌气跑开了。 苏灵咚盯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方回过头。 二人又说了几句,苏灵咚瞅了个时机,对太王妃拜了拜:“息妇不再多留,请阿婆万万珍重!” “你去罢。”太王妃是历经过死别的,且又对赵驿孟有信心,这一次反而不若听闻苏灵咚留和离书时所受到的冲击大。“息妇亦多珍重。” “请受息妇最后一拜。”苏灵咚说着,在太王妃面前又深躬一拜,方才离去。 出了花园,苏灵咚朝赵驿槿院子的方向走去。 及至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了她的屋里,只听到赵驿槿在屋里哭喊着,“不见、不见,再不用见!嫂嫂你走罢。” 苏灵咚不顾她拒绝,进了她的寝室,“妹妹何必总为我哭?不值得的。” “我自己知道值得不值得,不要嫂嫂管!”坐在塌上的赵驿槿见苏灵咚进来,只把脸别开。 “你这般的,让我于心何忍?” “你若不忍,便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嫂嫂!” “妹妹何时才会长大呢?!”苏灵咚兀自一叹。 “长大长不大,和嫂嫂离开又何干?”赵驿槿擦着哭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那一张脸看起来要有多伤心便有多伤心。 “有件事情,我要托给妹妹。” 赵驿槿闻言,擦干泪水,“什么事?你都不做我嫂嫂了,怎还好意思叫我做事?” “我虽不再做你嫂嫂,然你我姐妹一场,他日重逢,依旧是姐妹。” “既如此,他日你与我六哥重逢,可依旧还是夫妻?” -- 第128页 苏灵咚忽然词穷,真是秀才遇到兵。 “你要怨恨嫂嫂,嫂嫂亦无话可说。” “我若是怨你恨你,早把你推出去了,哪还会在这儿跟你好好说话?”她的眼泪终于住了。 “此前我曾与李鹛辛姑娘说过,我有个姐姐亦有寒症,后来治好了,如今我得到了那方子,还请妹妹回头方便时代嫂嫂将方子给她,方子里都是一些易得的药材,用药亦很简便,她尚年轻,调养调养,想必能够治好的。” “这种时候,嫂嫂居然还念着这个。” “李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而这药方不过是举手之劳。” “既如此,我便答应嫂嫂。” “多谢妹妹!”说着,苏灵咚将那药方给了赵驿槿。 赵驿槿盯着药方看了看,然后交给露秋,叮嘱她先收好。 “对了,妹妹可有陶妹妹的消息?”苏灵咚随口问了一句。 “日前,陶姐姐和傅将军携礼曾到府中,说既是在这儿接的新娘,便将这儿当作娘家一般,看他二人,很要好的模样,陶姐姐还私下跟我赞了她夫君,说傅家待她特别好。” 苏灵咚一愣,看来陶觅菡 * 只对自己一个人说了她被迫嫁之事。 她那爱炫耀的性格竟是不能改,想来那一日她不过是临成亲之前伤怀与心上人被拆散之事!若真想抗拒,想不至于毫无办法,亏自己还替她忧心不已。 “如此便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我六哥明明是个有情人!”赵驿槿又板起面孔。 “我何曾说过你六哥不是有情人,只是,他非有情于我。” “嫂嫂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回扬州去,我亦没什么好劝的了,惟愿嫂嫂此去天地更宽。” “妹妹你可知——” “何事?” “路师弟回临安了。” “哦,知道!”赵驿槿好不容易干了的眼睛又迷蒙起来,“他来找过我,将我赠给他的锦囊和书法都还回来了,说什么我还小、不适合他,说什么要继续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又说什么只想无牵无挂!莫名其妙,他干脆些说不喜欢我,我还好受些。” “难得妹妹及早看透。”苏灵咚一阵唏嘘,她这样总比成了亲才明白好得多。 “可是——” “便当作美好的回忆罢。” “我恨他!”赵驿槿咬牙说。 “不,你喜欢他。”苏灵咚笑。 “嫂嫂真讨厌。” “妹妹听嫂嫂一句,他既对你无意,便收心罢,别为不喜欢你的人虚掷自己。” “是啦,妹妹明白了。”…… # 苏灵咚终是没能等到赵驿孟回来,黄昏时分,她离了王府。 天黑不久,有小丫鬟来报说孟郡王来找。 苏灵咚放下手中的书,出门前照了照镜子。 到了大门后,她只令梅桃二人在门内候着,自己出去了。 “二十五日?”赵驿孟还穿着官服,他一回府,听母亲说了苏灵咚来过之事,便赶了过来。 “对。孟郡王方便么?” “那个你不用管。” “只是,扬州冬天并没什么可玩的地方。”苏灵咚从决定好回扬州日子的那天起,便时不时地盘算着要带赵驿孟去哪里玩,十天,不算短,除了在南下泉州和返回临安的船上,他们从不曾朝夕相处过那么长时间。 “那是你的事情。”赵驿孟冷冷地说。 “ * 好,那这个你亦不用管。”若是到时候他抱怨,苏灵咚打算用那三个还没想好的条件应付他。 “你的嫁妆——” “算了,我亦带不回扬州,不要了。” 到了二十五日清晨,有好几辆马车同时停到了苏宅门外。 苏泽域夫妇两次将妹妹送到赵驿孟跟前,心情都特别复杂。 又是依依惜别,又是嘱咐路上小心,又是回到扬州记得捎信来,苏灵咚一一答应了。 这一次,赵驿孟没再强迫苏灵咚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巳时初,一行出发了。天空布满灰云,是一个阴天。 迎亲时,赵驿孟借故不去,时隔半年多,想到去扬州竟是因为和离,他不禁眉头皱紧。世事难料…… 沿途大道敞阔平整,车队每日行进一两百里,一切顺遂,如此行了四五天,便到了镇江府,扬州隔江而望。 过江前,因一路劳顿 ,赵驿孟令大家在镇江府稍事休息再择时过江。 因离家乡越来越近,苏灵咚的面目越来越明朗。 赵驿孟只理解成,和离令她舒心,很不是滋味。 在客栈住了一宿,隔日早晨,小桥从江边渡口回来,报说船只已租下,定于明天辰时渡江。 “过了江,天黑之前应能到达扬州。”那时,苏灵咚和赵驿孟正在楼下用早膳。 “到时,你要如何向你爹娘介绍我?” 赵驿孟的问题令苏灵咚一愣,她未想过这个问题,“你为何要见我爹娘?” “自然是送佛送到西。” “那便据实以答。” “如何据实以答?” “便是——” 赵驿孟尚未说完,客栈的一个厮儿忽然过来,默默地递来一个王府里专用的信筒。 “何人送来的?” 那厮儿答:“掌柜的令我送来的?” -- 第129页 赵驿孟放下筷箸,接了过来,打开信筒,展开纸笺,目光落到上面,忽地,他整个人僵住,吓得苏灵咚亦跟着放下筷箸,“何事?” “母亲病危!”他抓着纸笺倏地站起,“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为这消息所震惊。 旋即,他便冷静下来,一动不动地思索着。 苏灵咚亦怔住了,“这是何人所书来的信函?” “九弟!”赵驿孟拿着纸笺转身朝柜台走去,问了掌柜,掌柜的答,“是一位铺兵方才交代小的转给官爷。” 赵驿孟没再细究,当机立断,唤来小松和小桥 * ,悄悄地对他二人吩咐一番。 尔后他返回到苏灵咚身旁:“事出紧急,过了江便是扬州,且让小桥先送你回去,我得尽快赶回临安。” 说着,将纸笺递给苏灵咚。 她接过来,只见上面写:“母亲病危,恐将不久于人世,六哥速归。九弟柠书。” 苏灵咚柳眉拧住,脸庞一时无法从书笺上抬起,“事不宜迟,孟郡王快启程罢!” “不——” 从表情,她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的感受,担忧、焦急、不安,似乎都不像,赵驿孟只板着面孔,并未流出出明显的情绪。 “你还是先在驿站等着,待我到临安,令师弟过来护送你回去我才放心。” “这儿距扬州更近,若你不放心,我书信回去更快些,收到消息,我爹爹自会派人过来接我!” “如此甚好,便照你说的——” 正说着,小松返回来:“郡王,快马已备下!”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阿婆在等着,你快些出发罢!” 赵驿孟久久地看了苏灵咚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亦也没说,转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苏灵咚追了上去,出了客栈,赵驿孟已上了马背。 “孟郡王,你保重!”她道。 马背上的赵驿孟僵着身子,他终是没回头,只说了句“你等我”便驾马而去。 直到耳旁的马蹄声渐渐消失,苏灵咚还在张望着,赵驿孟和小松的背影已越来越小。 那心痛感还盘桓于心,苏灵咚说不清是因为担心太王妃,还是忧心方才赵驿孟那一动不动地思索的模样。 直到赵驿孟他们的身影完全消逝,苏灵咚方想起,和离书终是没能拿到—— 第61章 将计就计伏莽将 苏灵咚还在驿站门口站着, 久久地望着赵驿孟离去的方向,心中空空的,不知是释然, 还是迷茫? “姑娘,出了何事?”青梅问道,方才梅桃二人并未跟着。 “太王妃病危。”苏灵咚说不清心中的滋味, 眼睛却不住地湿起来,若她病发是因自己坚决要和离,若赵驿孟赶不上最后一面, 那—— “我们该怎么办?” “如今已到了镇江府,过了江再走六七十里便是扬州, 自然是先回家。”她狠了狠心, 忍住了泪意, 不管赵驿孟如何,两个人还有什么相干? 可为何?——方才他那不放心、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无法从脑海挥走。 “姑娘回房罢, 外面风太大。”青桃道。 苏灵咚点点头,回到房间, 她令青梅备了纸笔,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 只能向父亲求助。 很快,她便书就,将信封好, 令青梅唤来小桥。 小桥很快便到,苏灵咚嘱咐一番,方将信交给他。 他接了信,转身就要走。 苏灵咚又叫住他, 道:“待会儿到递铺,你问问今日有没有临安来的送到这客栈的信函,客栈附近的递铺你都问问看。” 小桥答了是,去了。 “姑娘这又是为何?” “我总觉得事情蹊跷得很,且不说纸笺上的字笔力沉稳不乱,全不像出自心急时候的笔迹;再者,若是送信之人知道孟郡王在客栈,又何以不亲自交予他,而要假他人之手?” “难不成姑娘觉得有诈?” “孟郡王处尊居显,被人盯上亦非不可能;如今,他离我们而去,我们自然该当更加小心。” “姑娘说的是。” 约一个时辰之后,小桥回来复命,说附近的一家递铺昨日确实收到一份给孟郡王的急脚递。 “糟了!”苏灵咚道,“只怕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郡王妃此话怎讲?” 苏灵咚此时亦无心计较小桥对她的称谓,“你们想想看,若那书函是从王府出的,必是送到我扬州家中,府中的人不可能知道我们路途中留宿于此,而那封信却能精准地送到孟郡王手中,想来必是知道我们行踪的人送来的!” “可——”小桥躲开苏灵咚的目光,道,“孟郡王岂会认错字迹?” “这是一个疑点!孟郡王忧心母亲,来不及细细推敲,不排除上当的可能,只愿他吉人天相,归途别碰到意外;以及太王妃,惟愿她安然。” “姑娘!”青梅一惊,“你方才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对方的目标会不会是姑娘你呢?” “孟郡王交代,苏将军人手到来之前,我们不要离开这客栈,想来不至于有危险。”小桥道。 “如今我们人手不多,便在客栈里等待爹爹派人来接,想来无虞,大家警醒些。” 大家都答是。 夜里,苏灵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浮现赵驿孟离去时的背影。 -- 第130页 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却发生这般的意外,不甘心夹着不放心…… 隔日,算了算时间,想来捎回扬州的信应已到达,她混乱不已的心才安了些。 午间到一楼用膳时,苏灵咚才坐下不久,便 * 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除了那一桌,其余的全闪开!” 那人边说,边指着苏灵咚这一边。 现场霎时一阵骚乱,顷刻间,膳厅里的人除了苏灵咚和梅桃,全都跑光了。 苏灵咚处变不惊,只冷眼观察着。 这时,一个壮阔的男子现身,径直朝苏灵咚她们走过来,站定之后,一下子抬起左脚啪的一声踩到木凳上,那模样,说好听点是豪气云天,说难听些便是粗鲁不堪。 “你——”他顿了下,“苏灵咚!” 听到这声音,苏灵咚顿时想起,他便是陶觅菡大婚那晚和赵驿孟大打出手的男子。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她思忖,莫不是—— “怎不回话?”哪怕瞪大双眼,然而他的气势却是温吞的,面上亦无厉色。 在一旁的梅桃二人早已被这群来者不善的人吓得发抖,青桃趁男子盘问苏灵咚,壮着胆跑开想去求救,结果却被跟着壮汉的人一把拦下。 “你这人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扰了大家用膳不说,还不自报家门、不说为何而来,我为何要回你话?” 确定来者何人,苏灵咚更冷静了。 “连我你都不知道?” “我问你,昨天早晨可是你捣的鬼?”苏灵咚并不关心他是谁。 “昨天早晨?——”男子装模作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便罢了。”苏灵咚不再理会他,看也不看他。 “赵驿孟难道没跟你说过我么?” “没有。” “行!”男子放下腿脚,拉开凳子在苏灵咚对面坐下来,拍着胸脯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傅络俭将军!” 他那憨然的模样将苏灵咚逗笑了,“你既然是大名鼎鼎的将军,为何今日所为却与匪徒无异?” “大丈夫不拘小节!” “行吧,那便爽快些。” “本将军到这儿的目的便是要你嫁给我!” 他哥哥成亲的那一晚,傅络俭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既能挫败赵驿孟又能不用娶表妹的办法,那便是求取苏灵咚。 比起他们刚才甫一出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更令苏灵咚惊讶! 而且,他的声音自带着诙谐,令他所说的话怎么听都感觉像是在捉弄人,然而他的神情却透露着说一不二的严肃和认真,他说这句话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将军。 “你既自称赵驿孟的老朋友,竟不知朋友妻不可 * 欺么?” “如今你已同他和离,再不是他的妻子,我求娶于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再说了,赵驿孟不珍惜你,而我是一个懂得疼人的,你跟了我,保准不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亦绝不会将你孤伶伶地丢在客栈——” “啊!”苏灵咚大叫一声,拍了下桌子,“果然是你在捣鬼?” “赵驿孟自己说的兵不厌诈,要怪就怪他自己蠢!”被识破,傅络伦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傅络俭!你怎么可以用他母亲病危来骗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懂不懂?” “狗屁,赵驿孟又不是什么君子!”傅络俭嗤之以鼻,“若不是用她母亲来骗他,他会上当、会走人么?都已经和离了还一直缠着你不放,我看那家伙八成没安好心。” “你走!”苏灵咚只以为他是无礼莽夫,心生反感,“我不会嫁给你的!” “哇!”傅络俭气不打一处来,“苏灵咚你别以为你长得美,便可以这样藐视我的自尊心!我可是统领万人的大将军,嫁给我,要多威风便有多威风,我敢说,比起赵驿孟,苏将军一定更喜欢我做他的女婿!他赵驿孟不过空有一张好看的脸,性格没有趣,脾气又糟糕,换做我,一天都跟他过不下去。过去这大半年,你是不是过得很悲惨?!” “便是我爹喜欢你做他的女婿,我也不会让你做我的夫君!”苏灵咚不胜其烦,猛地站起来,手指向外面,“你走!不然我就——” 现在身边全是傅络俭的人,她瞬间失去底气。 “你不喜欢也没关系,现在便由我傅络俭送你回扬州,到时候我自会向苏将军禀明心意,哪个父亲不愿将女儿嫁给大将军的?” “我不要你送,你走,走得远远的!”苏灵咚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气到失控过,傅络俭显然就是老天派来考验她忍耐力的那个人。 “现在就算你喊破喉咙,我也不会走,我劝你还是别再白费力气了。” 傅络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掏出苏灵咚昨日派小桥去投寄给她父亲的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卑鄙无耻!” “我娘总说我什么都没有赵驿孟好,我知道我有一点比他好。” “我没兴趣。” “等我们成了亲,我一定要让你成为天底下做幸福快乐的新——” “做梦!”随着这一句,赵驿孟从楼上一跃而下,“不,这样的梦,你没资格做!”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忽然出现的赵驿孟惊得失了声。 傅络俭亦忙站起来,反驳道,“有没有资格,到了扬州便可知!” -- 第131页 “你没听到咚儿方才叫你走么?”赵驿孟逼近他,“你现在走,你的胡闹我可以既往不咎,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好啊,昨日你离开是在使诈!” “被骗了一次又一次,现在你可承认你蠢了?你光学了兵不厌诈,却不知我还有这计中计,罢——” 不等赵驿孟说完,恼羞成怒的傅络俭已先动手。 又是一场好打。 混乱中,青桃挣脱了束缚,跑回苏灵咚身边,同青梅一齐将她拉到边上。 “刀剑无眼,姑娘远着些。” 赵驿孟和傅络俭正打得难舍难分,两人的部下亦打了起来,膳厅里乱作一团,拼呤邦啷,刀光剑影交杂着打砸破碎之声…… 因傅络俭个头大,腿部果是他的弱点,赵驿孟动作矫捷,瞅准对方的薄弱之处,没多久便将傅络俭制伏。 傅络俭手下见他被钳制住,都住了手。 赵驿孟便一把将他推到他部下面前。 “赵驿孟,你给我走着瞧!”傅络俭不服气地嚷嚷,“你就会来这些虚的。” “难不成你带兵打仗,还跟敌人讲道理不成?” “走!”傅络俭满脸气恼,转身前又看了苏灵咚一眼,补了一句,“我们扬州再见!” “谁还要再见你!”苏灵咚面露嫌弃。 傅络俭不以为意,带着他的人呼啦啦走了。 这时客栈当家的小心翼翼地过来,尚未开口,小桥便掏出两块金锭,他接下,便默默离开。 回到房间,苏灵咚忙问,“阿婆她?——” “为防万一,我已令小松回临安确认!”赵驿孟来回踱着,“昨日的信函十有八九是傅络俭找人仿了九弟的笔迹,府上的信筒亦并非难得之物。” “确是,若是王府来的信函,断不至于送到客栈来。方才听他的语气,与承认是他所谓已无异。” “你没 * 事罢?”赵驿孟停下脚步,“方才我之所以迟迟不出来,便是想听听傅络俭的说辞,更把稳些。” “我无碍的。只是,凡事有万一,若信函非他诡诈,你岂非耽误了么?” “不要紧,今日小松便能到临安,快的话,明日我们便能得到他的消息,到时再做计较。” 苏灵咚点点头,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傅络俭与你——” “冤家!”赵驿孟坐了下来,“方才你亦见识了,他是个毫不讲理且又随性胡来的,不过这人行事虽鲁莽,本性却不怀。”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隔日午后,还在客栈逗留的赵驿孟等果然收到了王府来函。 书函中说,太王妃安安然无恙,可赵驿槿因相看之事与太王妃拌嘴,擅自出门去找路呈骞,却莫名失踪了,至今毫无音讯。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苏灵咚道,“孟郡王还是快回临安去罢,不然阿婆急了,出个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那你——”赵驿孟左右为难。 “如今,我连书信亦不用再给写给我父亲,那傅络俭既然说扬州见,他不见我爹爹,必然不会死心。” 本以为如此能令赵驿孟放心,未料他反而黑下脸。 “难不成你要让他送你回去?” “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回临安罢。”苏灵咚劝道,“你既然知道傅络俭本性不坏,料想他亦不会对我做出不义之事。” “再书信一封,令你父亲派人来接你。” “既然你不放心,我便依了你。” 赵驿孟实在忧心家事,虽不愿,亦只能如此。 他起身要走,苏灵咚忙喊住他,“那放妻书,孟郡王带着的罢?不若趁此交给我!难不成你办完事情还要专程到扬州一趟么?” 赵驿孟不置可否,只道:“你那么急着索要放妻书,难不成真的要嫁给傅络俭?!” “方才在楼下,我与他的对话,你不是全听了去么?”见他不理,她又说,“便是我动摇了,要再嫁谁,还与你有什么相干?!” 已走到门口的赵驿孟忽转身,“我们讲好的条件,差一丁点,我都不会将放妻书交给你!” “赵驿孟,你未免太过幼稚!” “对,我就是这么幼稚!” 望着他离去,苏灵咚满心懊恼,这和离简直夜长梦多—— 第62章 * 一别真乃天地宽 十一月初五, 苏昭睿派来接女儿的人马到了镇江府。 隔日清晨,苏灵咚一行到达渡口时,傅络俭带着两个部下忽然出现, 怎么赶都赶不走,死缠烂打要跟去扬州。 一路上,只要逮着机会, 傅络俭好不聒噪,叽叽呱呱在苏灵咚耳边讲个不停。 过了江,行了半日, 大伙儿在一家驿馆里停下休息用膳。 傅络俭将苏灵咚身边所有人全赶走,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知不知你的赵驿孟有多讨厌?!”说完, 他拿起一颗花生, 丢到空中, 昂首张口,一接一个准。 “我没兴趣。” “唉, 这就对了!”他忽收住玩世不恭,“那你又知不知道, 我有多可爱?!” “我更没有兴趣!”苏灵咚觉得和傅络俭坐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是在挑战忍耐性。 “苏灵咚我跟你说,你可要珍惜眼前人, 要嫁给我傅络俭的姑娘可是很多的! “赵驿孟能成亲,还不是有皇帝赐婚。我至今无法成亲怪我么?当然不能,裴芍药天天捣乱, 临安的哪个姑娘要是敢多看我一眼,第二天她一定会被她欺负,你说,我娘凭什么还拿我的婚事与赵驿孟比, 明摆着非常不公平好么?!” -- 第132页 不管苏灵咚想不想听,在等上菜的时间里,傅络俭又兀自说了一大堆。 “那裴姑娘对你痴心一片,你何不成全了她?” “我对你痴心一片,你何不成全了我?” 苏灵咚没想到偶尔傅络俭的脑子亦转挺快的。 “你我才见过几次?好意思胡说八道,我跟你说,你——”苏灵咚觉得真话有点伤人,但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少不得狠心一些,“你的脸在我这儿不过关,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我知道!”傅络伦毫不泄气,“你们这些人就看脸,只会被赵驿孟那种空有皮囊的男子吸引,却不知成亲这事,有一颗赤诚的、温柔的心的人才更值得托付。像我这种行动能力强、又不吝于付出自己的爱意、且绝不会丢下自己喜欢的人的男子,错过了可要后悔一生的!” “傅络俭,你的脸皮比临安城的城墙还要厚!” “多谢夸赞!” 苏灵咚已经无力再开口。 “你等着看好了,我会的可多了,到时候苏将军一高兴,哪里还管他赵驿孟!”傅络俭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 “你哪来的自信?你要求娶的,难道是我父亲不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娶你,难道不是问你父亲么?” “你要娶我,要问我父亲没错,但——我不同意,我父亲是绝不会将我嫁给你的。” “苏将军见到我,就会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根本没机会去想不同意两个字 * 。” “不同意是三个字!”苏灵咚被他逼得发飙,不得不站起来换了一张桌子。 严格说起来,傅络俭并不丑,他壮阔得像山,看上去很有安全感,性格又直爽憨然,为人热心又风趣,仿佛从不知气馁为何意,他这样的性格在人群中是很受欢迎的…… 原本只是五六天的行程,被傅络俭一捣乱,加之王府出了意外,苏灵咚回到扬州的时间几近多花了一倍。 苏家人坐在一起,听苏灵咚讲起她到临安这半年多时间里所发生的种种,皆叹了一回,她的母亲道:“如此一折腾,再到哪里去寻孟郡王那样入得了你法眼的郎君?” “母亲不必担忧,女儿再不嫁了。” “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才翻过二十,人生长得望不到头,哪就把话说得这么满?既回到家,且先缓一阵再说罢。” 苏昭睿是一个开明的父亲,既然女儿与赵驿孟在一起不开心,他亦不觉得和离这种事有何不妥,家门蒙羞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在他那儿根本不能与女儿的幸福相提并论。是以他非但不责骂女儿,只认为苦海抽身需趁早。 他乃一家之主,苏宅上下人员虽多,众人见家主对此十分宽容,故而亦没有人胆敢明面上乱嚼舌根。 傅络俭一路跟到扬州,隔日便迫不及待地给苏昭睿下了拜帖,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又有第三次。 苏昭睿不胜其烦,便见了他。 苏灵咚事先已与他提过傅络俭之事,苏将军打算当面拒了他,好及早让他死心。 傅络俭到了苏府,向苏灵咚提亲之事毫无悬念地被婉拒。 可他亦不以为意,与苏昭睿转而大谈国事,对于领兵打仗、镇守边关的事宜,他二人是十分投机的,见解亦颇为一致,聊了两三个时辰尚意犹未尽。喝茶润口的间隙,苏昭睿忽然觉得,这傅络俭真是个不错的人才,待他离开后,不禁又去劝了女儿一回,苏灵咚想亦不想,一口回绝。 苏昭睿对于他的独生女向来宠溺,她不喜欢的,绝不会逼迫。 再说傅络俭,他离开苏府时,在大门外忽遇到一个下马车的小娘子,看上去她虽不若苏灵咚高挑灵动,面容亦不甚精美,却俏丽异常,最重要的是,在与他四目相对时,她亦不躲不避,只举帕含羞笑,假装看天空,令他几将看呆。 傅络俭离开后,那小娘子对他含笑和羞走的样子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 隔日,他又下了拜帖,再次上门求亲。 “小女无福,请傅 * 将军另觅良人。” “苏将军,今日我要求娶的是你的另一个女儿。” “我苏某只有一个女儿。” 后来苏昭睿问了,才知道傅络俭昨日在门外见的人乃是他的侄女苏灵喏。 他看傅络俭痴心一片,且又年轻有为,便为他牵了线。 不曾想,那苏灵喏那日对傅络俭一见倾心,二人见了几回,婚事便定了下来。 傅络俭尾随着苏灵咚到扬州,虽有心栽花花不开,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到了中旬,他便高高兴兴地返回临安,准备成亲之事去了…… 再说苏灵咚,回到扬州之后,起初还有些空落落的,不太适应,但很快她便从混乱中抽离,每天该干嘛干嘛,该去哪儿便去哪儿,该见谁照样见谁,从未因和离生过心理负担。 与在临安的患得患失相比,在家的日子别提有多惬意,她无需再等待,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那种痴傻的事情彻底地撂开之后,她只觉得世间再不只有赵驿孟,还有许多许多可爱的人、有趣的事。 极清闲时她才会偶尔想起他,以及暗暗忧心,赵驿槿寻到了不曾。…… # 早前,赵驿孟从镇江府返回临安,与母亲细细地了解了的事情的经过—— -- 第133页 起因是左相家的来为他们的大郎君来问亲,太王妃想着女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即便表面上赵驿孟刚刚和离、赵驿柠亦尚未婚配,然相看并不妨事,若双方合意,甚至定下亲事亦未为不可,故而没与女儿商量便答应了这月初十带闺女与对方相看。 不料,赵驿槿对此事大为抗拒,死活不同意。 太王妃问及缘由,她亦死活不说,母女争论一番,最终不欢而散。 紧接着,她给院里小丫鬟留了话,便悄悄出门,之后再没回来。 赵驿孟收到信函时尚不知妹妹与母亲拌嘴的起因是因相看而起,及至一听说便懂了妹妹为何抗拒。 “母亲有所不知,妹妹中意路师弟由来已久!” 太王妃闻言,震惊不已,“这傻孩子,莫不是与你师弟走了——” “母亲且莫急,路师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待我去寻他。” “我们已派人到六和寺问过的,你路师弟最近并未在寺中。” 经太王妃一说,赵驿孟方想起,十月中旬时他说近期要向西游历,想来已出发。 “族亲里可曾问询?” “走动频繁的几家自然是问了的,毫无音讯,这都已是第五天,真是急死人,若是有什么不测——” “孩儿这便带人去寻。” 找了一日,一无所获。赵驿孟正准备借调部分厢军,加上王府亲兵在城内加大搜寻范围,忽这时,赵驿槿安然回来了。 此前,她同太王妃赌气,嘴上说是去六和 * 寺没找路呈骞,实际却到李鹛辛家借住,想着等过了初十再回去。 本来她还不想回,李鹛辛此前只以为她家人知道她的行踪,听闻她二哥李鹍辛说王府正在全城搜寻赵驿槿之后才知道她是离家出走。 李鹛辛好说歹说劝了一番,赵驿槿才闷闷不乐地回家。 太王妃又是急,又是骂,赵驿槿一句话都没说,直至见到母亲的泪水滚下来,她才哭着喊着,“我不要跟左相家的大郎君相看,我不要嫁给他!” “你这孩子,”太王妃这才知道她误会了,“谁告诉你相看就要嫁他的?不过是看一看彼此合不合心!” “待路师弟回来,我问问他是何意?”赵驿孟道。 “别问了,他不喜欢我。”赵驿槿泪流不止,亦不跟母亲和哥哥们道别,便木然地离了大堂。 太王妃忙令春晨跟去。 “这个家的人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全不招人待见?!” 赵驿孟听母亲话里有话,只故意岔开,“如今妹妹不过是到姐妹家里待了几日,母亲不必过虑。” “她太胡闹了,把你的计划全打乱!” “不急,孩儿自有办法。” 赵驿孟在家里待了几日,家人的情绪都慢慢稳定下来。 小桥从扬州回来,告知赵驿孟傅络俭求得了苏灵咚的堂妹。后来,太王妃又催了他几次,他才带着人,动身去寻苏灵咚。 他到扬州时,傅络俭刚刚离开。 # 苏灵咚如约招待了赵驿孟。 对于初见便已成为前女婿的赵驿孟,苏昭睿很是赞赏他的见识和抱负。 面对苏灵咚热情的家人,赵驿孟收敛住自己的锋芒,露出自己友好的那一面,与苏将军侃侃而谈,从国事到家事;从理想到人生。 头几天,苏灵咚将家里的兄弟姐妹邀来,马球一天、射箭一天、投壶一天、赛马一天、下棋一天……越临近十日之约的末尾,赵驿孟心中越苦涩。 苏灵咚却刚好相反,距离分别的日子越近,她越觉得轻松。 临别前的早晨,她带着赵驿孟到了保扬湖。 行至二十四桥上,走在前面的她转身道:“不知道孟郡王可曾读过姜夔过扬州后所写的《扬州慢淮左名都》?” 见他不语,苏灵咚又道:“竟忘了,孟郡王不爱诗词。” “词境过于悲凄,与今时大为不同。” “许他心中应更悲凄。” “你怎知道?” “姜夔到扬州时,我一位堂兄曾宴请过他,后来他写了这首词,誊写出了赠与我堂兄一份。我曾听堂兄说过,他乃是真正的文雅之人,十分地多才多艺。” “你亦见过他么?” “并不曾,不过我看过他的字迹,书法很是超然脱俗。” “想来是籍籍无名之辈,朝中我并不曾听闻此人。” “他不过你我一般的年纪,假以时日会出人头地亦说不定。” “古往今来,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未来之事,谁能道中?” “你别看我父亲是一位将军,可是,那词中的‘犹厌言兵’他最感同身受,读了那首词之后一直引为心声!” “难不成姜夔亦是将门之后么?” “不甚清楚。” 二人站在二十四桥上,目光注于粼粼冷波之上,一时无语。 从保扬湖将苏灵咚送回家,在苏府之外,赵驿孟掏出准备好的放妻书,“给你。” 苏灵咚接过去,她虽没打开,却知道那是什么,“真是奇怪,我们成亲之时,并没有成亲书;而分开之后,却需要这样的证明。”说完,她亦掏出已准备要给赵驿孟的纸笺,递给他。 赵驿孟打开,“放夫书!” “是啊,你放了我;我自然亦该放了你。” -- 第134页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面。 说不定是此生最后的一面。苏灵咚想,赵驿孟真是长得好看啊,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得到他的喜欢?想到此,她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心有不甘。 “我回临安了。” “嗯。”苏灵咚看着他的眼睛,“孟郡王路上小心。” “你快回去。”赵驿孟道。 “你是扬州客,我目送你。”苏灵咚道。 赵驿孟笑了笑,脸上的冷然退去,露出他深藏于心的眷恋。 一阵刺骨的风卷过来,似乎要吹散依依不舍的两个人。 最终,赵驿孟没再坚持,大步离去。 每一次赵驿孟再回首,苏灵咚清美的笑颜仍好好地定于他身后,一如从前她总是等他回来—— 第63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冬至日前夜, 雪花纷纷,一夜过后,天地间全铺白。 苏灵咚醒过来, 青桃为她梳妆时,她问道:“雪停了不曾?” “还飘着零星的雪花。”青桃答。 青梅备下洗漱的热水,见到香炭烧落了一些, 便将火盆挪到一旁,添了一些新炭。 洗漱过后,苏灵咚出了屋, 那亮白的积雪刺得她不得不眯起双眼。 她的院子并不小,除了小水池, 其他地方全盖着厚厚的雪。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青桃站在苏灵咚身旁。 “看样子, 只怕积了快一尺。”一张口, 白色的热气清晰可见,“看这天空, 静谧得很,似乎还会继续下。” 这时, 两个小丫鬟将早膳端来了。 不远处,一名妇人带着几个人在忙着铲雪。 “姑娘回屋罢,仔细冻着。” “我不怕冻。”苏灵咚俯下身, 抓了一把花台边的雪,捏了捏,向院里的果树上掷去 * , 啪的一声之后,树枝上的雪惊落不少。 待苏灵咚用完早膳,雪已停下。 向父母问过安,闲来无事, 因是冬至,她又想起姜夔的那一首《扬州慢淮左名都》,保扬湖里的蜡梅是最负盛名的,回到屋里,她将木屐换下,道:“青梅,快将我的油鞋取来,你们也取来你们自己的,我们赏梅去。” “姑娘,这天气——”青梅一脸难色。 “青梅你去取姑娘的,我去拿我们的。”青桃亦是个不怕冷的。 在扬州,苏府的马车无人不知,苏将军为官清廉,守国有功、声名赫赫,在淮南东路深受百姓爱戴。因出门十分安全,苏灵咚在家,白天出入是自由的。 稍作收拾,青梅令小丫鬟去备车,尔后,她们一人拿伞,一人提着花篓,都披着挡风的斗篷,笑着穿过院子,向大门走去。 她们那明丽的身影,令单调的冬日平添了一些鲜活。 及至到了保扬湖,守园人已将主道扫出来,因天气寒冷,园子里的游人并不若往常多。 原本,蜡梅园在另一面,进了院子,苏灵咚却不自觉地朝二十四桥的方向走去。 “姑娘,我们不是要去看蜡梅么?”拿着伞的青梅忙道。 “先到那边看看。” 路滑,主仆三人只慢慢走着。 偶有游人与她们错身而过,又有些雀儿啼叫,雪气湿气到处弥散着。 “诶,雪又下起来了。”苏灵咚举起手,恰好有一片雪花落到她的手心,冰凉的触感随即传来,那娇弱的花朵被热气一下烘化。 跟在后面的青梅抬头看了看灰然的天空,果见雪花洒落下来。 她准备撑伞,忽见苏灵咚停了脚步,三人已到了二十四桥下。 “桥上的那个人的背影,与孟郡王竟有几分相像。”青桃说。 “他早回临安了!”苏灵咚喃喃说着,只是他头上的玉冠与赵驿孟的一模一样,她为他束过发,记得很清楚—— 正说着,桥上的人似乎感应到她们的目光,回过头来,苏灵咚来不及闪避,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不是赵驿孟又是谁?! 桥上桥下,两个人都怔住,只盯着对方,久久不动。 苏灵咚迈出脚步,向桥上走去。 青梅急忙撑开伞,追上苏灵咚,交到她手中,原来,雪花已经渐渐纷扬繁多。 “青梅,为何孟郡王会在这儿?” “我哪知道,莫非他和姑娘有约?”…… 及至苏灵咚亦到了桥上才看清赵驿孟的脸色被冻得有些发青,以及他那一贯冷然的眼神,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冰冷。 “你不是回临安了么,为何会傻站在这里?” 雪花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苏灵咚只好走近一些,将手中的伞递给赵驿孟。 “等你!” 赵驿孟的声音有些含糊,想来是很久没开口。 “为何到这里等我。” “我 * 知道今天你会来。” “你我不是已经结束了么?”苏灵咚还是觉得虚然,就好像,这遇见不是真的,连开口所说的话亦不是真的。 “既可以结束,自然亦能够重新开始。” 赵驿孟向前跨了一步,接过苏灵咚的伞,二人一同立于伞下,站在纷纷飞扬的雪花之中,话语声停下的时候,天地间静谧的仿佛能够听到白雪纷飞的声音。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 “以前总是你在等我,以后,我等你,等到你愿意再对我敞开心扉——” -- 第135页 “诶!”苏灵咚打断赵驿孟,“别在这样梦幻的时候对我说这么梦幻的话,我会信以为真的。” “我说的是真话,并非梦幻。” “你知不知道?你出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够虚幻!” 赵驿孟没再言语,另一首掏出了一样东西,举到苏灵咚眼前。 “为何会在你这里?”苏灵咚记得送盛月宫回来之后便将它扔了。 “你既然将它赠我,自然在我这里。” 是刚刚过去的端午节,苏灵咚绣了十几针的那个香囊,如今看起来,它依旧是那么扎眼、那么丑,外漏的针脚越发明显,香气应早就散失殆尽。 “那么丑的东西,跟孟郡王不搭。” “那时候,是我不解风情,不懂得你的心。” “还说那些做什么。” “这雪景,怪美。”赵驿孟一边将香囊又塞进袖中,一边侧首,向一旁看去。 苏灵咚亦不自觉地侧首,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只见桥下的水面上氤氲着白气,雪花飘飘洒洒,在灰黯的天地中轻灵地洁白着,整片天地都在花儿的飘洒中沉默。 “雪花,本来就很美。” “你如今可懂了我为何会在这儿等你?” 苏灵咚不明白赵驿孟的意思。 两个人同时收回目光,望向对方。 这时,她才发现,这风雪将他二人挤得太近、太近。 对于已经和离的两个人二人,这距离近得足以令人心生误会。 “请不要在如此梦幻的时刻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不论是中秋夜的明月,或是那一晚屋顶的星空,还是今日的雪花,一切之所以美,是因为你在我身旁。” “你何时学会了这绮言靡语?” “以前,我只以为你都懂。” 苏灵咚见他冻得流了清涕。 因站了许久,脚尖的冰冷越来越重,水渍似乎穿透了油鞋,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时,见赵驿孟穿的的靴子,鞋尖已经湿了。 “人心隔肚皮,且你从不对我敞开,又总是拒绝我,我如何能懂?” “这一次,我不会再搞砸!” 苏灵咚并没有乏味地再问他不会将什么搞砸,只掏出绢帕,“你快擦一擦罢。” 接帕子时,两人的手指轻轻的触到,明明手指是那么冰冷,他们却像被烫到一般,快速闪开。 赵驿孟没有自己擦,手中的帕子伸到苏灵咚 * 的鼻尖,揉了揉,“冻红了。” “倘若今日我没来呢?” “我知道你会来的。” “绮言靡语。” “那时我不明白,经历之后才明白那些绮言靡语是情之所至。” 苏灵咚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道:“和孟郡王做朋友反而更惬意。” 刚刚的一番话白说了。赵驿孟的两颊不自觉微微鼓起。 青梅和青桃亦共撑着一把伞,她二人依旧站在桥头下,时不时地偷偷向桥上的两个人瞄去。 “我觉得姑娘和孟郡王会和好。”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那放妻书是闹着玩的?” “谁亦没规定,和离之后不能再复合!要我说啊,姑娘和孟郡王才刚刚开始呢。” “反正我是不愿再看姑娘独守空房、眼巴巴地等着孟郡王。”青梅觉得苏灵咚值得更好的。 “青梅,你说我们扬州好还是临安好?” “繁华自然是临安繁华,可是在扬州有亲人,不是么?” “我们要不要赌一赌,看看姑娘和孟郡王后续如何。” “其实呢,我亦是希望他们再续前缘,若说外貌,再没有比孟郡王更搭我们姑娘的了,可是——” “敢不敢赌?” “不要。” “他们下来了。”梅桃立刻住了窃窃私语。…… 忽地,只听到啊的一声,她二人忙望过去,原来苏灵咚滑了一跤。 她们忙小跑过去,赵驿孟已将苏灵咚扶起来。 所幸,水只沾湿了披在外头的斗篷。 “拜见孟郡王。”梅桃二人行了礼,待赵驿孟点过头,青梅才问,“姑娘,你怎么样?” “无碍的,只是——”脚踝传了尖锐的辣重,苏灵咚一迈步,果然是扭到了。 “孟郡王,请让奴婢来罢。”青桃道。 赵驿孟不语,将手里的伞递给青梅,尔后替苏灵咚解下被浸湿的斗篷,递给青桃,接着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系上。 一阵熟悉的气息围绕上来,苏灵咚面上微微发热,她垂眸,赵驿孟被冻得同手的双手好几次触到了她的下巴,他那长长的手指似乎有些慌乱。 为她系好后,他转身朝前,在她面前躬下身。 苏灵咚不知所措,许久后才道:“这——不合适!” “听话。” 梅桃二人只面面相觑,她们是背不动苏灵咚的,可若搀扶着苏灵咚在风雪中出这园子,只怕一个时辰亦未必到得了外面。 “姑娘,便依了罢,雪越来越大了。” 苏灵咚很是为难,可再看看解了披风的赵驿孟,以及纷纷扬扬的雪花,只好犹豫着伏到他的背上。 赵驿孟毫不费劲地将她背起,大步走向前。 “孟郡王请等一等。”青梅晃过神,忙追上去,将方才的那把伞递给苏灵咚。 梅桃二人相视一笑,待赵驿孟走出十几步,方匆匆跟上。 -- 第136页 雪花到处弥漫着,在赵驿孟宽阔的后背上,苏灵咚说不清 * 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64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雪花越来越密, 那原本已铲干净的道上很快又铺上了一层洁白。 樱草色的油纸伞下,赵驿孟呼出的白气比苏灵咚呼出的更粗、更浓一些。 除了雪花嘶嘶的纷飞,他们的脚步是这寒冷世界中唯余的声响。 “累么?路还有好长一段。” 苏灵咚觉得这世间过于安静了, 安静得令她有些慌张,于是忍不住开口。 “不要废话!” 忽然,苏灵咚手中的伞碰到树枝, 一个不稳,她握着伞柄的手打到赵驿孟的脸颊。 “你的脸为何这么烫?” “累的。”赵驿孟掩饰道。 苏灵咚信了,过了一会儿又道—— “真是奇怪, 做夫妻时,为何你我总没有这样的机会?那时候的我们, 别说一起逛街, 一同看星星、一同赏雪, 就是连见面都难——” 她的声音带着热气,萦绕在他的耳畔, 令他的耳根越来越热。 “还不是因为——” 苏灵咚稍稍侧首,看着赵驿孟的右脸颊, 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快将话说完,别吞吞吐吐。” “还不是因为你等不及!” 是么, 真的是因为我等不及么?此时此刻,苏灵咚不愿去辩解,贴在赵驿孟的背上, 去细究过往是多么危险,她害怕自己的心因此又动摇起来。 置身于雪花之中,置身于纷纷扬扬、虚幻无比的雪花之中,人心是那么容易泛滥出莫名的、难以抑制的冲动, 那冲动究竟是死灰复燃,还是因在二十四桥上重逢而动容,亦或者是自己摔倒时,他刚刚在自己身边及时地扶起自己—— 赵驿孟的脊背是那么温暖,他的体热令苏灵咚开始难以分清,这一切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怎么不说话了?”赵驿孟的脚步还在继续稳稳地向前迈着,他并不太喘,苏灵咚加一把雨伞对他而言算不上沉重。 “孟郡王想要让我说什么?” “以前你说话,亦没问我想让你说什么。” “以前是以前,今日是今日。” 苏灵咚感到自己在往下滑,赵驿孟及时地往上颠了颠,忽然,她的一绺黑发钻进他的衣领,刺得他痒不可耐、又避无可避。 “脚痛得厉害么?” “不厉害。”苏灵咚忽然挣扎了下,“你放我下来罢。” “别乱动。”赵驿孟箍住她。 “元旦将至,你何时回临安?” “若我不回去,你会邀我同你一起过节么?” “元旦都是和家人在一起,你不回,阿婆——”苏灵咚咬舌,“太王妃和槿妹妹他们都会盼着。” 赵驿孟不置可否。 “此前槿妹妹她发生了何事?我竟忘了问。” “不过是和母亲闹脾气,到李姑娘家躲了几天。” “你哪天回去,我送你。” 苏灵咚再咬舌,在赵驿孟的背上,她发现自己总是晕乎乎的,好像有一种柔情源源不断地泛滥着,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就是很温柔、温柔得她有点想哭了。 于是,她只好去数他根根分明的发丝来分散注意力。 “你那么希望我回临安?” “不是的,毕竟新年将至,刚刚我不是说了,新年就要和家人在一起么?” “我——” “你怎么?” “我想带你回临安。” “赵驿孟,你是不是傻?”苏灵咚明白他在求和,心中忽然有些伤感,便佯装轻松,“你我不适合做夫妻,做朋友反而更好。” “你不就是因为不愿与我做朋友才坚决要和离么?!” 苏灵咚只觉得胸口被他的话刺了一刀,是的,他说的正是她所想。 若仅仅只是做朋友的话,无需要成亲。就是因为无法止于友谊,心里想要更多,想变得更亲密,而那些是他给不了的,她才奋力要离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和他只做朋友。 做朋友反而更好这种说法,一直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不是的,我可以与你做朋友。”苏灵咚不懂得继续说谎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种既不能彻底翻篇,又不能将二人的界线划清的情况下,她只好借由这种虚弱的谎言来掩饰内心的伤感。 不想再说过去的事,她转了一个话题,“这些天,你都住在哪里?” “怎么,你想请我到你家里住么?” “有何不可,此前你不也是住在我们府里么?”苏灵咚明明知道如此牵扯下去只会剪不断理更乱,却收不住嘴,“再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很喜欢你。” 上个月,苏将军和夫人很热情地招待了赵驿孟,原因之一是他为尊,再者,他仪表堂堂,又谈吐不凡,与那才离去不久的傅络俭相比不说云泥之别,但绝对具有压倒性的令人喜欢的特质;其二是,苏将军夫妇明白了赵驿孟的心意,私心里,他们还是希望女儿能与他言归于好,然而十天过去,苏灵咚并没有松口的迹象。 赵驿孟不便继续待下去,才离了苏府…… “他们喜欢我有何用!” 苏灵咚哑然,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以前赵驿槿来劝她回心转意时一般,她明白,自己最想要的并非太王妃待她好;自然,赵驿孟最想要的自然亦并非自己父母的喜欢。 -- 第137页 为什么一切要来得这么迟?!苏灵咚看着赵驿孟红通通的耳朵,有一些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她轻轻地吹了吹,将花儿吹到伙伴中去。 “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这么哀怨,搞得像是我将你抛一样。” “难道不是么?” 这下,苏灵咚彻底无话可说了,赵驿孟就是常常将话说死的人 * 。 许是路太长,便是不觉得苏灵咚沉重,赵驿孟的步子亦渐渐地缓下来。 身后的梅桃二人与他们距得越来越近。 道路上的积雪越来越深,他们的脚步留了一路。 雪花继续纷纷扬扬洒落着,雪气弥漫得更浓更重,举目望去,四面都是白茫茫一片。 好在园子大门亦越来越近了。 到了车棚外,苏府的车夫忙从马车前座上跳下来,为他们揭开车帘。 坐到马车里,苏灵咚道:“孟郡王同我们一道罢,雪这么大。” “不必,回去快传大夫看看你的脚伤。” 苏灵咚点头,忙将披风解下身上的披风,还给赵驿孟。 赵驿孟推了一下,终是接下了。“晚一些我再去看你。” “这伞,你拿去。” 赵驿孟没拒绝,接下了苏灵咚的伞。 方才到桥上时,苏灵咚便发现蓄须的赵驿孟消瘦了一些,面容中还有些沧桑。 此时再看更确定他确是消瘦了。她只看在眼中,却没问。 赵驿孟亦盯着坐在车里的苏灵咚看了看,终是没再开口,只呼出一股白白的热气。 回到家,换了衣裳和鞋袜之后,苏灵咚觉得脚痛得并不算厉害,且不想惊动父母,便只用热水泡了泡脚,然后令青桃帮自己取来跌打药擦了一些。 从寒冷中回到生着炭火的屋里,主仆三人不一会儿便都被屋里的暖热之气烘得满脸红扑扑的。 因天色暗沉,屋里早已点亮烛火。 只坐了了一会儿,苏灵咚便困起来,“这雪天,睡一觉才不辜负。”说完,哈欠便跟着起了。 青梅服侍她躺下。 “你们也歇一会儿去,无妨,这天气,不会有谁过来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青梅边掖被角,边回道。 不一会儿,苏灵咚便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收拾一番,准备用晚膳时,她问青梅道:“可曾听闻孟郡王到来?” 赵驿孟在马车旁说再来看苏灵咚时,梅桃二人都听到了。 “人没来,却来了信儿。”这时青桃恰好归来,边回答边将手中那精致的信筒递给苏灵咚。 打开信筒,她想着,是何事将他拖住了? “孟郡王染了风寒!”虽是王府的专用信筒,然纸笺上的笔迹并不是出自赵驿孟,他的字,以前苏灵咚见过好几次,是以认得。 他变了,以前,无论何事他都不会跟自己解释,向来都是我行我素。 而如今,不能赴约,他却不忘遣人送消息过来。 这时,苏灵咚才恍然想起,早前自己的手碰到他的脸颊时,他肌肤烫得似火,原来并非累的,他到底站在桥上等了多久?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生病自然是请大夫!”苏灵咚将手中的纸笺放下,看着桌上的饭菜,接过青梅递来的筷箸,半天未动。 # 苏昭睿原本计划过了冬至便进 * 京应召,无奈大雪打乱了他的计划。好在,距皇帝召见的日子还余有十来日。 赵驿孟之所以留在扬州,一是为了苏灵咚;二是因苏昭睿挽留。 及至雪后天晴,已进入腊月。 这一日,赵驿孟来了,苏昭睿见了他,二人商定隔日启程进京。 苏昭睿夫妇知道赵驿孟心系女儿,他们已不止劝了苏灵咚一次,尤其是她的母亲,开口闭口就是孟郡王如何如何优秀,只将赵驿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早就明了母亲的意图,可任凭她母亲说干了口,她依旧没动摇。 “你早晚会后悔的!等孟郡王同你父亲一齐回了京城,这世间哪里还有这般完美的男子等你?亦不知你闹什么脾气,说什么他心里没有你,若真,他怎会千里迢迢追过来,追过来便罢了,又岂肯在天寒地冻的异乡待这么久?你父亲之所以能说服他等他一同进京,还不是因他心系于你——” 听母亲又开始叨个没完,苏灵咚只好捂住耳朵,“娘啊,你饶了女儿罢!” “饶了你亦可以,你只要依了孟郡王就行。” “哪有将自己女儿往外推的母亲?!” “当初是你欢天喜地要嫁他,现在好了,不过半年,你便把他抛弃了,像话么?”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娘没想,娘是亲眼所见。待会你自己看罢,方才远远瞅了一眼,比起半个多月以前,现今的孟郡王都憔悴成了什么样子?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生了个眼瞎的女儿,硬将深情的人说成无情的——” “那是因为他染了风寒,不过是小病一场。” “胡说,他是因为你才瘦下去的!风寒怎么就能令一个人瘦得那么厉害了——” 母女二人话还未止,有小丫鬟进来报,说孟郡王来了。 “娘走了,今日是最后的机会,明日他就要与你爹爹回临安去,若你不好好珍惜,看我饶不饶你!” -- 第138页 说完,苏灵咚的母亲忙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论理,姑娘家的闺房,外男是决不能入的,然苏昭睿夫妇见赵驿孟痴心一片,已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助他二人重归于好,是以苏将军只说苏灵咚脚还痛着,请赵驿孟移步她的院子。 送走母亲,青梅忙撩起正门的帘子,苏灵咚跨出,只见赵驿孟已立在廊前。 “你——” “你——” 二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来。 苏灵咚盯着赵驿孟看了一会儿,不可否认,比起半个月之前,他是瘦了不少,面容亦带着憔悴和倦怠,但并没有母亲说得那么夸张。 “进屋说罢,外头怪冷的。” “不了,在这儿便好。” 反倒是赵驿孟矜持起来。 “你脚好了么?” “你风寒好了么?” “我好了。” “我亦好了。” “方才我听母亲说,明 * 日你要同我爹爹一起回临安?” 赵驿孟点头。 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尤其是赵驿孟,此时却只盯着苏灵咚,两颊气鼓鼓的。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对罢?”苏灵咚问。 “那可不一定,既然是朋友,且你父母都很喜欢我;我母亲和妹妹亦很喜欢你。” 苏灵咚忽然有点想问,那你呢?最终还是作罢。 “你这话,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听起来怪怪的。” “快进屋罢,脚痛不宜久站。” “明天我送你们。” “不用送。” “你那么辛苦将我从临安送回来,我不过是站在门前目送一下而已。” “要送,便跟我回临安。” “那还是算了。” “苏将军说,在你眼中,我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我没有跟我爹爹说过那种话!” “那你跟谁说过?” “我——”我跟我娘说过。唉,该死的枕边话,绕来绕去,竟然传到本人耳中。苏灵咚觉得耳尖倏地烫起来。 “你还说,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行啦、行啦!”苏灵咚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 “我们还会再见的。”赵驿孟的语气是那么笃定。 “如果你指的是明天的话。” “我指的不是明天。”—— 第65章 元夕之夜一年约 腊八节那一天, 苏灵喏来找苏灵咚。 那时苏灵咚静静地立于冬日薄薄的日光下,一身金晖。 苏灵喏一边蹑手蹑脚靠近苏灵咚,一边食指堵着嘴发出嘘声, 示意一旁的小丫鬟们别声张。 结果还没待她靠近,苏灵咚一个猛转身,“吓”的一声大叫, 苏灵喏反被惊得连连尖叫。 “姐姐好讨厌,每次都是这样子!” “还敢恶人先告状!” “我不甘心,每次都是我被你欺负!” “若你乖一点、老实一点, 苦头自然就少一点。” “看姐姐一脸哀怨,只不知是不是在想姐夫呢?” “你姐夫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我这脸上, 一脸的太阳光, 怕只怕是你相思眼中有相思, 自己在想未婚夫君,倒来说我呢!” “罢了罢了, 我真是怕了姐姐这张嘴,亦不说偶尔让让妹妹。”苏灵喏见讨不到好, 便开始卖乖,“姐夫回去了么?” 苏灵咚给妹妹一个脖拐,“跟你说了多少次, 我和赵驿孟结束了。” “我才不信呢,若结束了,为何姐夫在我们扬州一待就是半个多月?” “我不知道, 跟我没关系。” “装佯!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为了你。” “快说说你的事情罢,那傅家的人走了么?” “嗯,婚期商定之后,回去了。” “定在何时?” “明年二月二十二。” “为何这么急?” “傅二郎三月底要赶回兴元府, 确实不可谓不急。” “只不知到时妹妹会不会同行?” “我爹娘有提 * ,我自己亦倾向于同行,傅家答应了。” “宋金两国现今并非战时,同行亦无妨。只是,那兴元府远在西境,路途遥遥,妹妹你可想好了么?” “嗯,妹妹愿追随——”苏灵喏说到一半便停下,整张脸涨得通红。 “回扬州的途中,我曾与傅络俭短有接触,他人看上去粗,实则是个贴心的,妹妹慧眼识珠。” “姐姐,妹妹有一事相求。” “你说罢。” “虽还未确定进京的日子,可我想请姐姐与我一道。” “这又是为何,到时自有傅将军家的迎亲队伍来前来,叔叔婶婶自然亦会派出人手送你,又何须要我一道?再者,五哥和五嫂便在临安,更不用我去了。” “那送亲的人手有姐姐一道,我才安心。” “你去嫁人,又不是去玩,自然要长辈去才好!” “你若是不答应,我自己去求大伯父!” “你去求他亦没用,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 “真是扫兴!”…… # 这年底的时日向来过得飞快,过了腊八不久便是小年,小年之后,紧挨着元旦,元旦的余韵尚未散尽,上元节便近在眼前。 苏家一头忙着过节,一头忙着嫁女,宴请不断。 -- 第139页 以前苏灵咚成亲时,苏灵喏不论何事都陪着她;如今轮到妹妹的亲事,诸如添新衣、买首饰、购姻脂水粉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她姐妹二人亲自置办,喜欢什么买什么。 直到上元节前夕,这些事情才告一段落。 傅络俭不愧是一个贴心的将军,苏灵喏要二月初才进京,然元宵节前,他又到扬州来,只每日都来见苏灵喏,苏家见他对苏灵喏很上心,渐渐便放松了戒备,白日里任由他二人同出共进。 对比此前的赵驿孟,成亲之前,别说来扬州,他连迎亲时都没来。 苏灵喏出去玩常常会叫上苏灵咚。 在他二人身旁,苏灵咚难免会对比一番。去年此时,自己可不就如同现今的妹妹一般满脸期想么?若非亲身经历,她实在难以相信,短短一年,竟能发生那么多事情。 上元节这一天,苏灵咚拒绝了妹妹夜游赏灯之约,这样的良辰,夹在他们中间游玩实在煞风景。 苏将军见女儿郁郁不乐,出去巡街之前便欲她带上。 苏灵咚亦拒绝了,往年元宵节与父亲一同上街,名上是与民同乐,其实,夹在官员亲眷的队伍中,一路被城中百姓观瞻反不自在,亦没法游玩。 入夜时分,如霜的明月照亮清冷的夜空。 街头传来烟花炸裂的噼啪声,鼓乐吹敲亦隐隐可闻,佳节时分的苏府虽灯火通明,然很多仆从都告了假,较往日反更冷清。 青梅被父母接回家,苏灵咚身边只剩下青桃。 “姑娘,不然令当值的厮儿去买些烟花来,在院子里燃放热闹热闹。”青桃剪烛花时说道。 “嗯,去 * 罢。”苏灵咚的语气淡淡的。 往年,她镇守楚州的大哥苏泽疆会带着妻儿回来,今年因公务缠身,他们连元旦都没回。 青桃出去之后,苏灵咚的屋里更加安静了,外头的欢庆之声越发清晰。 可今夜所有的热闹,仿佛全与她无关。 静时回想,苏灵咚方觉得母亲说得对,自己才翻过二十,人生长得望不到头,可这茫茫的天地间,到哪里才能寻得知己?真的再也不会遇到比赵驿孟更好——不,他究竟有什么好?不过是因为想要令自己与他复合,父母才那般夸大其词…… 她正想得入神,扣门之声将她吓了一跳,那沉沉的力道,那有规律的间隔,是多么熟悉。 在苏府,没有人会直接扣门,大家都是叩门环。 不可能是赵驿孟!苏灵咚思忖,起身往外走,及至门后,她朗声问:“是谁?” 并无人答,那熟悉的扣门声再响起,她便一把将门拉开,门外空空如也,平时值守的小丫鬟早前都告了假,玩去了。 待要关门,却只见门上贴着一张纸,苏灵咚揭下来一看,上面写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是赵驿孟的笔迹,句后是一个箭头,指向一棵玉兰树,那是十一月中旬他到扬州时,苏灵咚与他再见的地方。 她拿着这一张纸,忘了关上房门,匆匆赶往前院那的那一棵玉兰树旁,果又有一张纸,写着“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这张没有箭头,但她知道,这指的是哪里,上次与父兄他们一同打马球时,赵驿孟曾盛赞府里的一匹白马是宝马—— 果不出所料,才到马圈大门外,便见门柱上挂着一张白纸,“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张亦无所指,苏灵咚思索着,觉得应该是戏台,于是她又急忙转身,果然又得一张“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还说不看诗词,苏灵咚喃喃出声,这首词是近几年才传开来的新作,若不读诗词,又如何能知?待她跑到府里仅有的两棵柳树旁时,并没找见任何纸张。 不,应该是在大门处。苏灵咚反应过来,去便是离,离不就是自己两次送别他的地方么?于是,她转身往大门跑去,尚未立春,天气还冷,她却全然不觉,夜风呼呼地刮过她的耳边,她亦不知为何自己要跑得这么急。 当到了门后,才住了脚步,值守的亲兵果向她递来一张白纸,上面正是下阙的后半部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在哪里?”苏灵咚问道。 亲兵不答,只将大门打开。 苏灵咚跨出门去,阶上背门而立的人,果然是赵驿孟。 只见他忽然回首,见苏灵咚手里拿着很多纸张,他的面上随即露出如这寒夜里灯火 * 那般温暖的笑,“我带你去赏灯。”他道,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暖气,不知是因他内心的等待而起,还是因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不辞艰辛,来回跑,竟只是为了带我赏灯么?” 相比赵驿孟,苏灵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今夜,若是他再不敞露心扉,别说一同赏灯,连同手里的那些纸张,她都会一同还给他。 赵驿孟盯着苏灵咚,她那因方才一路小跑所激起的娇喘还没完全平复,呼出的热气在夜灯下是那么醒目,“当然不是。” 苏灵咚没再追问下去。 “是——”赵驿孟顿了顿,“我喜欢你!” 苏灵咚没回应,方才听到他的扣门声,她便确定了他的心意。 她原本以为听到他的告白会开心,毕竟,她等这句话,等他践行这句话等了那么久,但不论她曾如何试探、如何靠近,他总是不为所动。 -- 第140页 心中所盼来得太迟,快乐已几近感受不到。 赵驿孟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黯淡,又继续说,“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我母亲和妹妹喜欢你,而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你,在你希望身边有人之时陪在你身边,在你陷入险境时保护——” 就是他这种好听到有些生硬的话令苏灵咚清醒过来,“可我已不再需要这些。” “我真像个傻子!”赵驿孟一脸凄然。 “不,”苏灵咚摇摇头,“不是那样的,这是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的样子。”我也曾这样过。她在心中补了一句。 就像醉了一般,又像败下阵来,赵驿孟的双肩垂下去,他转身要走。 苏灵咚忙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哪里来哪里去。” “方才你不是说要带我赏灯去么?” 赵驿孟复而转身,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们还是朋友,对罢?”苏灵咚不愿被父母责骂,赵驿孟来扬州之事,他们早晚会知道,还不如趁他找上门来以礼相待。 赵驿孟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听太王妃和槿妹妹的消息,你愿意讲么?” 赵驿孟又点点头。 “那走罢,我带你逛扬州的夜市,带你吃扬州好吃的小吃。” 赵驿孟再点点头。 苏灵咚说到做到,她带着赵驿孟,将扬州城的夜市几将逛遍,直至灯火阑珊方归。 分别前,她道:“今晚我很开心。” “我亦很开心。”赵驿孟回。 “我回去了。你要不要住在我家?” “不了。你快回去罢。” 苏灵咚转身时,赵驿孟喊道,“且慢。” 她回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罢,许是,我们更先适合先做朋友,再做夫妻。” 苏灵咚回想起今夜一同赏灯、猜谜;一同填诗词、放河灯;两个人喜欢的食物是那么相似,不吃辛辣,犹爱鱼虾……那时的笑声还萦绕耳畔,那时开心的 * 余韵还盘旋于心。 听到他这仿佛建议一般的请求,她知道,那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相比之下,自己是那种感情来得快速的类型。因此,他说自己等不及亦并非完全没有根据。 尽管,以前他的脾气是那么糟糕,说话亦总不顾及她的感受,而如今,他在变,在为她而变。 怔怔地看着他,因为他说的不仅是是他自己,而是我们,她答道:“好啊,若一年之后,你还喜欢我的话。” 赵驿孟露出了今晚再见时那般明暖的笑,笑中多了些期冀—— 第66章 春去春来几多变 从不逼迫女儿做任何事情的苏将军用命令的语气对苏灵咚道:“你必须送亲!今年你五哥将回扬州秋试, 到时你再与他一道回来。” 父亲的用意不言而喻。苏灵咚知道这事没有回旋余地,便默默依了。只是,再次上临安, 不论能否与赵驿孟复合,短期之内她都不打算再回扬州。 这一段时间以来,家人当着她的面不说, 私底下,为她和离之事不可谓不操心;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自然亦是少不了。 这一切, 不过是苏灵咚装作不在乎罢了。 同样是二月进京,时隔一年, 是两般心情。 早春料峭的风、迷蒙的细雨, 一路喜庆的吹敲, 而欢欣与期待早已经与她无关。 到了临安,整个二月, 大家都在为苏灵喏的亲事忙活。苏灵咚无暇他想,只陪着妹妹, 买这添那,时日悄然而过。 在妹妹的大婚上,苏灵咚与赵驿孟见过一次。 婚宴结束之后与哥嫂准备回家时, 她听到那道曾令她着迷的声音在唤她,“苏灵咚!”赵驿孟很少唤她的全名,一回首, 只见美冠华服的他正在笑。 “你也来啦。”她回以淡笑,在夜风中,在灯火中,重逢有一种恍然的感觉。 “是。”赵驿孟走近了些, “今晚你真美!” ——苏灵咚不知该回他什么好,两个人分别算不上很久,和离之后的几个月中,每个月都曾再见,且不止一次。 她又淡淡一笑,“不需要你说,我知道。” 被别人赞美过太多太多次,她也只好认为自己是真的美。 只是,第一次听到赵驿孟的称赞,她想,若是以前,这样的话一定会让她开心很多天,而如今,他的赞美竟只如同路人甲之语一般轻微如风了。 “一起走走?” 苏灵咚定了下,点点头,然后转身对一旁的哥嫂道:“我晚一些回。” 苏泽域夫妇见是赵驿孟,点头回应后向等 * 车的地方走去。 尔后,他二人转朝天街的方向走去。 “今夜,傅络俭胜了。” “这是何意?” “不过是方才傅络俭敬酒时所言。” “我还是不明白。” “他的原话是,‘如今我有如花美眷,而你却是孤家寡人’。” “那又如何?” “亦没什么,只是他那么说的时候,我——”赵驿孟忽然停住脚步,“我忽然想你。想起你,便觉得自己并非孤家寡人。” “你——”苏灵咚亦停下脚步,二人身旁有一个灯架,将他们笼住,周身亦照得一团明暖,“你早就知道我在临安了罢。” -- 第141页 “嗯,”赵驿孟点头,“还没到二月,我便收到了苏将军的书函。” “不论是我父亲,还是太王妃,他们可真喜欢操心啊,我们都不着急,他们只比我们还着急。” “我没说过我不着急。” “诶?!——”苏灵咚有些意想不到,“我不曾看出你着急。” “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着急?”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你我不是已经约好了么?而且——”她仰头望了望灯架的街灯,上面有篆体宋字,“若着急,你为何没来找我。” “我着急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还担心你会将我忘掉。”赵驿孟顺着她的目光,仰头望向那一盏莲花灯,“我没去找你是因为,我在等你告诉我——等你告诉我你到临安来了。”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她却听出了他的不自信,就像以前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用心时,那种患得患失的不安充溢于他的言辞之间。 如今,虽越来越确定他对自己的情感,苏灵咚却反而不敢轻易对他敞开心扉,更别说一下子接受他。 若是没有这一场和离,他的喜欢还是喜欢么?他还会看到自己的美么?他还会为自己患得患失么?…… 那么多的不确定之前,她避开了赵驿孟的话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这灯光真温暖。”若此时告诉他,过去的十几天总在忙,只会令他更受伤。 她没有那么狠心,即便收了心,也没想过要去伤害他。 “不及你在我身边。”赵驿孟收回目光,看向她。 “你今晚是不是被傅络俭他们的喜糖甜到心里了?” “不及你在我身边。”他又说了一遍。 “你再说再说 * ,我就该沾沾自喜了。”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你总算明白什么了?” “即便是被赐婚,也是相遇的一种,这世上有千万种相遇,只要彼此欢喜,只要有好结局,不拘是何形式。” “这种事情,你需要想那么久么?” 赵驿孟不答,他只看着苏灵咚,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你还真是笨,到现在才明白。”她又补充道。 “你——”赵驿孟看向夜色里,“以前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我想知道。” “看到你画像的那一刻。”不论何时,不论对任何人,苏灵咚一向坦诚。 “那么早。” “当然,我成亲又不是为了冲喜。”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赵驿孟窘迫得满脸发热,便学苏灵咚的语气反问。 “你呢,从何时开始喜欢我?” “大约是你在我怀里醒过来的那一天。” “我几时从你怀里醒过来过,你不要胡说。”苏灵咚记不起来了,真的有过那种事情么? “便是你我共簪姚黄的那一天。” “真的么?既然你那么早之前就喜欢我,为何你从来都没说过,而且,所言所行,完全都没有喜欢的感觉?反而总是处处令我受伤,你可知——”她住了口,都结束了,再提亦只是徒增伤感。 “那时,我不懂得怎么表达。” “现在呢?” “正在学。”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学的,而是发自肺腑。” “发自肺腑到践行,”赵驿孟的目光又落到苏灵咚身上,“对我而言是需要学习的。” “这样啊。”苏灵咚还是不太能相信,或者不太能理解。 “你能重新喜欢我么?” 苏灵咚感到意外,赵驿孟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请求的意味,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生硬了,表情亦变柔软了许多。“若你能让我重新喜欢上你的话,自然没问题。” 她觉得这样并不算吊着对方,而是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以后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没法给他保证。 “我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赵驿孟笑。 苏灵咚亦笑,这个总是不可一世的骄傲男人,仿佛学会了谦和。 # 三月初十的那一天,赵驿孟带着一幅画到苏宅。 这时,春日气息已越来越浓,万木复苏,百花竞妍。 春光洒满苏灵咚的小院,有两只花花蝴蝶一直在她和赵驿孟的身旁翩跹而飞,不肯离去。 “马大哥又送你画么 * ?” “不是。猜一下,画的是什么?” “猜对有好处么?” “带你去西湖。” “若没猜对呢?” “为我弹奏一曲。” “世间可画的事物那么多,我如何猜得到,你给我一个提示还差不多。” “笑春风。” “啊!”苏灵咚激动得大叫起来,“是我们的画像。” 说着,她打开画筒,将画拿出,果真是他二人的画像。 去年在泉州,苏灵咚的表姐刘绮瑶带他们到笑春风时,本打算为他们每个人单独画像,然苏灵咚是个不按常规思想的,只要求画师将她与赵驿孟合画在一起,那时赵驿槿还在一旁咕哝,“真是酸。” 若非今日赵驿孟带着画来,她都忘了那件事。 只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如今看到画,心里竟有些尴尬。“你今日带着这画,似乎不合时宜。” -- 第142页 “今日最合时宜,你且将它藏好,待日后我们——” “别说那么远,”苏灵咚忙打断他,“有没有日后还两说呢!” 赵驿孟别向一旁,脸颊不自觉地鼓起来,这女人越来越铁石心肠。 “去年的今日,也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 “三月可不就是春光灿烂的日子么?” 苏灵咚知道赵驿孟生气了,如今她没有义务再去哄他,只道:“若是雨天的话,自然是另一番景象的了。” “笑春风的画师将我画丑了,再看看你,画得比真人好看那么多,那画师若是在临安,我要将他捉来打死。” 听赵驿孟这么说,苏灵咚又看了下画像,赵驿孟的目光被画得有点凶,而且表情亦很僵硬,鼻子还被画得有些大;反观自己,面容清甜,目光明澈,看上起灵气逼人—— “要怪就怪你当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摆着一张臭脸,”她忍不住笑起来,“那画师与你我不过是一面之缘,能画得有八.九分像已经很不错了。” “还不是因为他眼中只有你!”赵驿孟还是气鼓鼓的。“回头,我再请马兄为你我另画一幅,这幅便将它烧掉吧。” “别那么孩子气了!这画我要收下,烧掉岂不辜负我表姐的一番心意?”苏灵咚说完,低下头将画卷起系好,放进画筒里,交给了青梅。 “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灵咚装作犯难的样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才多久就忘了,果然无情。” 见他那别扭的性子又犯了,苏灵咚心情不错,便继续笑他:“苏东坡《蝶恋花》里有一句‘多情却被 * 无情恼’,孟郡王你是在说自己是多情的那一个么?” 赵驿孟一下就涨红了脸,“绮言靡语知道得怪多。” “你快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记不得就算了。” “孟郡王可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果然又在顽皮!赵驿孟这才消了气,可一向自诩记性很好的他,竟完全想不起来接亲的那一日,自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倒是苏灵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简直能倒背如流。 “跟我走!”苏灵咚模仿赵驿孟当时的语气,声不似却神似,竟惟妙惟肖,仿似回到去年今日。 赵驿孟气笑了,“有何不对么?” “没有不对,只是未免太冷漠。” “彼此彼此。”赵驿孟生怕她想不起,说道,“你的‘若孟郡王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遵循,我苏灵咚今日断不会与你走’比我说的冷漠许多。” “还不是因为你脾气臭。” “我承认我脾气不好,但算不上臭。” “请你有点自知之明罢。” 苏灵咚笑着,那笑颜,竟压得她身旁的桃花失掉颜色。 日头越来越高,稍作收拾后,苏灵咚见过嫂嫂之后携着梅桃,出门之后又有小桥跟着,一行出发前去西湖踏春—— 第67章 痴男女共醉河豚 三月初的西湖, 处处如画,尤其苏堤,柳枝荡荡, 百花摇摇,鸟雀啾啾,道两旁是水波渺渺;不知悠扬的笛声起于何处, 只被暖风一阵阵地吹到耳畔来。 赵驿孟一行,漫步于苏堤之上,微风拂面, 好不惬意。 这明暖的春日里,西湖踏青是临安城民们最爱的活动, 偶尔大家甚至还能巧遇太上皇与皇帝游湖, 传闻, 太上皇是最爱西湖的,而皇帝又是一个及其孝顺的人, 故他二人每到西湖必定同行,在临安城里传为佳话。 在如织的游人中, 赵驿孟时不时回头看看苏灵咚。 苏灵咚只忙着到处看,这西湖的春日,与夏日竟是两般的美, 只好像换季变景一般神奇。 他们走走停停,过了苏堤已是午初时分。 在园中的茶馆了歇了一会儿,喝了几盏, 方起身朝孤山行去。 行至拐弯处,忽听到有人唤,“苏妹妹!”那极具穿透力的声气之中充满了欢欣。 苏灵咚循声望去,只见丰采星正在路的对面向她招手, 那笑容,灿烂如春花。 “丰姐姐!”苏灵咚看了看赵驿孟,示意他稍等,后朝丰采星行去 * 。 二人久别重逢,皆高兴得拉住对方,激动得快要不能说话了。 丰采星算是苏灵咚到临安之后认识的除家人以外的第一个朋友,二人志趣相投,都格外地看重彼此。 “上次你不是说要回扬州去么?怎的——” “姐姐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妹妹嫁到京城,我送她而来的。” “难怪!”丰采星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苏灵咚看向一边,一抬头才发现她大哥亦走了过来,“给妹妹介绍,这是我大哥,丰采晖。” “见过丰大哥!”苏灵咚微微颔首。 那丰采晖与微胖的丰采星不同,是一个身材十分匀称的男子,整个人看起来俊逸、儒雅,浑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眼神中略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 “大哥,她便是我此前与你提起过的苏灵咚妹妹。” “丰某见过苏姑娘。” 她们正想继续叙旧,这时候,赵驿孟大步地走过来,他与丰家兄妹都是认识的,原本他并不想过来,却看到丰采晖走近苏灵咚她们,便改了主意。 见赵驿孟与丰采晖说起话来,苏灵咚便牵着丰采星走到另一边继续与她聊天。 -- 第143页 双方的随从都跟在后面,一行变成十来个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若非今日偶遇,妹妹竟没想起来知会姐姐一声么?”丰采星朝赵驿孟斜晲,只以为他二人已经复合。 “姐姐误会了。”苏灵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丰采星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着苏灵咚,一副你跟我少来的神情。 苏灵咚往前面看了看,确定距离前面的赵驿孟和丰采晖足够远,才道:“不过朋友而已。” 丰采星什么也不说,表情换成当我三岁小孩呢。 “为何与姐姐踏青的是兄长?” “转换话题没有用的。”丰采星邪恶地笑着。 “今日不便多说,回头得空约见,我再细细讲给姐姐。” “既如此,我府里的茶花再过几天会开得更好,我便邀妹妹二十那一日来赏花,到时派车去接你。” “姐姐真要如同冷风冰霜一般严相逼么?” “那是,谁叫你不老实。” 二人说说笑笑地跟在赵驿孟他们身后,日光明媚,风暖得令游人几将痴醉。 忽然一只斑斓的蝴蝶飞过身旁,苏灵咚放开挽着丰采星的手,扬起团扇 * 追扑,慌得丰采星忙喊:“路滑,仔细摔了。” 她这一喊,最前面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只被苏灵咚娇憨扑蝶的模样吸住目光。 “孟郡王何以舍得放她走?”丰采晖情不自禁、低声说了一句。 “一言难尽。”赵驿孟并未去深究丰采星话中的余意。 这丰采晖比赵驿孟大两岁,然尚未成亲,早先他是有个意中人的,二人是人人称道、祝福的一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女方竟出了意外,不幸离世,此后他只紧关心门,任凭家人给他介绍任何姑娘,他全部推掉。 此前,家人到李家提亲,亦是瞒着他进行,不料,竟被婉拒。 李鹍辛骗李鹛辛,将丰采晖说成酒色之徒不过是因他自己的私心。 与李鹍辛所言相反,丰采晖十分年轻有为,在他二十二岁时便高中状元,是近年来翰林院中罕见的年轻学士,前途不可限量。 今日,他之所以出现在西湖,不过是丰采星见回娘家小住,见哥哥总还是沉浸在昔往中不能自拔,趁着春回日暖,她软磨硬泡地硬将他拉出来踏青散心。 恰巧便遇到了苏灵咚他们。 赵驿孟与丰采晖不过点头之交,因沾亲带故,偶有交集。 又因常听人称颂对方,故彼此间每次相见总带几分敬重。 最终,那斑斓彩蝶飞高,苏灵咚才不得不放弃,一回头,只见大家都在看着她、等着她,一时觉得怪不好意思。 他们在孤山园转了一会儿,缓缓东行,出了孤山,再沿着孤山路,走上断桥,尔后到了风波亭前,大家准备分开。 “苏妹妹,二十日,别忘记。”丰采星的声音满是感染力。 “一言为定。”苏灵咚笑答。 天色还早,丰家兄妹离去之后,赵驿孟不经意地问了声,“累么?” “有点。” “这附近有一店家的河豚做得好吃,带你去。” “丰乐楼么?” “不是,跟我来。” 于是大家跟着赵驿孟穿过街道,走了一会儿便见一家不甚起眼的食店。 苏灵咚知道每在外面用膳,梅桃二人总不自在,便令她二人先回,小桥亦趁机一同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进了食店,赵驿孟选了靠近庭院的座位,窗外正对着一株开得正好的西府海棠,花朵红粉 * 相间,宛如烂漫少女,可爱嫩绿的树叶点缀其间。 “为何忽然要吃河豚?”坐定之后,苏灵咚问道。 “此前你说过最喜欢河豚。” “我几时说过?” “去年六月,丰乐楼。” 苏灵咚有些意外,那时自己不过随意一提起,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清明前的河豚,比其他时节更美味。” 赵驿孟说完仰靠到椅背上,侧首望向庭院里的那株海棠。 苏灵咚见他没有正襟危坐,没有高高端着,他放松的模样令她亦放松下来。 “是啊,清明过后,河豚皮上的毛刺便会变硬,而那鱼皮是最香的,是以明前食用更好。”苏灵咚兀自说着,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亦看向庭院中,“苏东坡有一句‘正是河豚欲上时’,便是这个时节。” “嗯,我也很喜欢吃河豚。” 赵驿孟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他忽地收回目光,看向苏灵咚。 “以前从未听你说过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细小的回忆在苏灵咚心中纷至沓来:知道他喜欢棋和画,是无意中听陶觅菡提及;知道他不能吃辣,是听赵驿槿说的;赵驿孟的吃相永远是那么好看,以至于,和他一起吃饭,苏灵咚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苏灵咚意识到他的狡猾、还有贪婪,她知道,他是在拉拢、在所求。 此情此景,她说不出她不确定两个人会不会有以后这种话。“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 这时候,店家上菜了。 赵驿孟拿起筷箸,递给苏灵咚。 “诶?!”苏灵咚愣住了。 “接着。”赵驿孟催促了下,将她的惊愕尽收眼底。 -- 第144页 以前与他一道用膳,他会一直等着她给他拿筷箸,如今忽然颠倒过来,苏灵咚有些不习惯,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必这样的。”她接过筷箸。 “快尝尝看,”赵驿孟又拿起一双筷箸,“这家做的河豚,是整个临安城里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么?在苏灵咚的印象里,赵驿孟从来没说过感情色彩这么强烈的话。 她依言,轻轻下筷,卷起一块鱼皮,夹起,入口,那种不可言说的滋味,只一触到味蕾,便如幸福在口腔中弥散。 苏灵咚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吃河豚的心情,以前用最喜欢来形容实在是过于苍白,那种快乐只有亲自品尝才会知道。 “吃这个。”赵驿孟将白子夹给苏灵咚。 她依言,又尝 * 了一口。 “嗯!”苏灵咚发出一声叹息,幸福的滋味继续弥漫着,她一时不确定是因为这店家河豚的滋味实在出色,还是赵驿孟忽然而来的温柔,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看着苏灵咚仿佛吃到幸福的表情,赵驿孟亦露出愉悦,只好像,他心中对这家河豚的喜爱忽然间翻倍了。以前,他几乎不曾与人分享自己的喜恶,甫一尝试,就像得到意外的收获一般,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赵驿孟亦开吃,他的吃相一如既往美好:优雅地微微低头;咀嚼时依然绝不发出声响、双唇绝不张合;动作又规律又协调;眼睛带着笑,不知是因为食物的味道实在美好,还是喜欢的人近在眼前…… 美食和美男当前,苏灵咚心中涌起强烈的满足感,她忽然非常理解了,人们为何明知道有可能会中毒亦要吃河豚;明知道喜欢一个人难免会受伤还要义无反顾。 冒险是人类天性中的一部分,而在冒险中得到的快乐,就像吃河豚、就像去喜欢一样,谁经历谁知道。 “看着我能吃饱么?” “看着我能吃饱么?” 说着一样的话,苏灵咚忽然感受到了被喜欢的感觉。 “赵驿孟,不要跟我说一样的话。” “苏灵咚,不要偷我的心里话说。” “赵驿孟,今天你真是肉麻。” “今天,和喜欢的人吃喜欢的食物,幸福。” “孟郡王,你醉了。” “嗯,河豚醉人。”—— 第68章 知音可遇不可求 一个小雨霏霏的午后, 岳艺枝在绣花,苏灵咚坐在她身旁,仰头看着瓦沟滴落下来的清亮雨水。 燕子时不时地斜穿矮空, 啾叫声偶尔划破春凉。 “嫂嫂,你想爹娘么?”苏灵咚看着岳艺枝熟练地穿针走线,忽然很羡慕她总是能够安之若素, 即便日子平淡如水、千篇一律也从不生怨言,每天总是早早地送丈夫出门,然后又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偶尔会想。”岳艺枝头也不抬, 继续绣着她的百鸟朝凤。“妹妹是不是想回扬州?” “不,”苏灵咚摇摇头, “我不想再回扬州了。” “难不成妹妹同孟郡王决定要——”岳艺枝忽地停下手中的针线。 “并没有的, ”苏灵咚忙打断她, 尴尬一笑,“我们之间什么决定都没有。我不过是想起你与五哥到临安已将三年, 这三年来你们都不曾回过扬州,因而问问。” “我跟着五郎到临安求学, 二十岁 * 到二十二岁,只好像是转眼之间,真不知日子都是如何溜走的。” “嫂嫂会怨么?” “怨什么, 或者怨谁?” “我以为五哥总是令你等着他,你会怨。” “你五哥待我很好,我没什么可怨的。”岳艺枝说完又低下头继续走针。 “真羡慕你与五哥, 打小便认识,知根知底,”苏灵咚淡淡一笑,“小时候是玩伴, 长大做夫妻,老来再互相作伴。” 岳艺枝又抬起头,温柔一笑,“妹妹这么一说还怪可怕的,只好像我与你五哥的一辈子,被你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这样不好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嫂嫂不敢说好不好,不过,目前这样的生活,也许便是我所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了,有一个怜惜自己的丈夫,生活不愁;若再贪心一些,将来五郎求得一官半职,我与他又添得儿女,便足矣!”岳艺枝的面上浮出期想。 苏灵咚有点想问她,你自己呢?最终她没问。“五哥苦读多年,想来这次秋试定可高中!” 岳艺枝干脆放下针线,“五郎是个喜欢玩的,做正经的文章,他总是缺着热心,若是他能够自己选择,想来他是不愿到临安念书的。” “父命难违。” “谁说不是呢!” 姑嫂二人齐叹一声。 “妹妹近来与孟郡王如何?这两日都不曾见他来寻你。” “他——”苏灵咚犹豫了一下,“他同太子到建康去了。我与他,目前便依然是前夫前妻罢了,至于以后,我亦不晓得。” “妹妹不用打哈哈,连嫂嫂你都信不过么?” “并非妹妹信不过嫂嫂,只是,我真的不确定我二人以后会如何。闹了这一出,只以为能翻过,未料反而将许多人牵扯进来,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变成如今的样子。” “妹妹此时不需要顾虑太多,只要认清自己所想,以及孟郡王待你如何才是最紧要的。大家之所以相劝,不过希望你二人能成其好。” -- 第145页 “嫂嫂所言甚是。” 春雨密了些,过了申时,凉意更重了。苏灵咚便别了岳艺枝。 及至天气转晴已到了三月十六日,梅桃趁着日光灿烂,忙将未干的衣裳全部搬到日光之下,姑娘们的衣裳,色彩煞是好看。 苏灵咚忽想起去年三月底与赵驿槿一同在王府游湖、放风筝、插花,那些日子,赵驿孟虽不在,亦别有一番乐趣。 有那么几次,她是想约见她的,只是一想到如今二人已非姑嫂,见面不免伤怀,便按住思念,只想着相见不如怀念。 “姑娘,今日要煮白茶还是煮孟郡王遣人送来的月兔茶?”青梅忙完,到苏灵咚身边请示。 “便月兔茶罢,你将茶碾好,待会 * 儿我要点茶。”苏灵咚有些困,正想找些事情做。 青梅答了是,去了。 这时,青桃端来一篓枇杷,说是王府差人送来的。 “莫不是赵驿孟回来了么?”苏灵咚自言自语,随即又自问自答,“不可能那么快的,他说要到二十日左右才能返回。” “是小松送来的。”青梅又说了一句。 “你去找个框子来,分一半给五哥他们送去,这枇杷毛多得很,我最怕粘的。” “姑娘放心罢,我会一个个剥好洗净,绝不让你碰到一根枇杷毛。” “还是你懂得。”苏灵咚想了想,又道,“不如煮枇杷露罢,那个味道更好。” “便听姑娘的。”…… # 到了二十日一早,丰采星派来接苏灵咚的马车果然如约而至。 天气还算不错,天空中虽有集云,却很稀薄,不像会落雨。 苏灵咚命梅桃带上礼物,别过嫂嫂,尔后乘着马车,向宣郡王府出发。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车轱辘吱吱呀呀,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丰采星和她的侍女已候在王府门外,因天气更暖,大家都摘了袄子,换上颜色更亮一些的衣裳。 “丰姐姐久等了。” “妹妹不嫌坐车辛劳才好。” 二人寒暄几句,丰采星方转身,带着苏灵咚等入府。 这宣郡王府与孟郡王府的阔朗不同,不论大门、影壁还是庭院、走廊,以及屋舍、亭台和假山、水池……一切都是精巧雅致的风格。 丰采星带着她穿过一个大院,然后往东拐去,又是一个花园,过了这个院子,连着两个月洞门,是一个满是奇花异草的庭院。 “到了,便是这儿。”丰采星笑说。 “姐姐的院子,收拾得可真是精致!” “那并非我收拾的,而是宣郡王业余之乐。” 苏灵咚忙将梅桃唤过来,接过礼物呈给丰采星,“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姐姐笑纳。” “妹妹客气了。”丰采星接下之后递给一旁的侍女。 她将苏灵咚带进屋里,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来:“妹妹快说,你与孟郡王现今如何?往后又要如何?” “不怕姐姐笑话,”苏灵咚顿了顿,“我与孟郡王不过是剪不断理还乱,彼此做的是面子上的朋友。” “是么,又是如何剪不断理还乱?”丰采星一心希望苏灵咚能够与孟郡王和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得来,自然是想要与她一直做姐妹。“我看孟郡王那关切你的眼神,可不像是要与你做朋友的样子!” 苏灵咚这才发觉,丰采星粗中有细,“不敢瞒姐姐,孟郡王却有和好之心,只是妹妹怕重蹈覆辙、且又不能十分肯定他待我有几分真,是以迟迟不决。” “妹妹所虑不无道理。”丰采星看着苏灵咚的眼睛,“不知妹妹可知他人眼中的孟郡王?” “妹妹愿闻其详。” “我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听宣郡王所言,孟郡王是非过于分明了些,虽是正气之人却每令人不适;他总不动声色,却有一颗炽热之心! “不知妹妹知不知道,城西鼎鼎有名的余安院便是孟郡王在主持,那原本是崇王亲所建的孤老院,然他继承了他父亲遗志,将慈善之举发扬光大,此事乃得到当今圣上的嘉赏,近来朝中热议的孤寡法,便是孟郡王起的头——” “妹妹惭愧,我对此一无所知。” “宣郡王每每说孟郡王是个行动派,只怕他没说的事情,已做了许多。姐姐今日所言,亦只是希望妹妹能够将他看得更通透一些,好做抉择。” “多谢姐姐。” “罢了,总之日久见人心,”丰采星笑道,“妹妹且擦亮眼睛,虽前有龃龉,但你二人不因此而断,日后福泽更深亦未可知。” “妹妹今日才知,姐姐是个巧舌如簧的。” “过奖过奖。”丰采星的笑声,令人舒心。 “不知姐姐的茶花在哪儿?”苏灵咚问道,“方才一路过来,并没有看到开得正好的茶花。”她不愿不论到了哪里,话题都围着她和赵驿孟。 “我们先喝茶,”丰采星道,“看这天,似将转晴,阳光下看茶花才美呢。” 她的话才落下,侍女便奉上茶来。 “姐姐,你们这茶喝法很是独特。” “宣郡王说,这白云茶若碾碎未免糟蹋,故而我们一向是呈在盏里,喝完再加热汤,直至味道转淡,再换茶叶即可。” “如此泡开,这茶芽,竟如同新鲜的一般,柔嫩明亮,清新得如同方才摘下,且如此漂浮水中,别有一番看头。” -- 第146页 “妹妹若喜欢这滋味,我令人包上一盒,这是近日刚得的明前茶,很合我的心。” “闻之轻香,入口清甜,过喉留味,确为上品。姐姐既割爱,妹妹先谢过。”苏灵咚很爽快地接受了。 喝了两盏,堂外忽然天光大亮。 “云散了,妹妹随我来。” 丰采星起身,右手伸向苏灵咚。 二人便牵着,一同出了屋子,丰采星带着她,后面跟随着梅桃等人,一众女子逶迤前行,过了庭院,又是廊下小道,如此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一番,便到了一个白墙玄瓦、石道穿草的院子。 破云而出的日光驱散了阴凉,这院子里果然开满了茶花。 白的似雪、红的如火、黄的如金、粉的如霞,又有紫的、水红的、红白相间的,好大的一片茶园,各种各色,应有尽有,且正是开的最灿烂的时分,在日光的照射之下 * ,花儿朵朵竞妍,只只比娇。 “来,妹妹簪一朵。”丰采星说着,拿着一朵大红色的向苏灵咚走来。 “姐姐府上的茶花,今日真是令妹妹眼界大开。” “可惜了,这么多花竟锁在深宅大院中,若非今日妹妹前来,这些花儿成日里不过是寂寞开、孤单谢罢了。” “有姐姐和宣郡王赏,又何来寂寞?不知是谁在种养这些花?” “我们院里的那些花是宣郡王在打理,可这一园子的茶花,都是我带人种下的,养花人自然是我。” “姐姐真是巧手匠心。” “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丰采星忽想起去年的马球赛,“只不知今日端午可还有球赛,我还想再看妹妹上场。” “便是有球赛,如今我亦没机会再上场的。” “妹妹将门之后,若说资格,怎会没有?” “我爹爹并不在京城,自然是人微言轻,我再不去凑那样的热闹。” “那亦不难,妹妹若想打球,姐姐亦可以组织的,并非只官家有马球场。” “再说罢,今日你我且赏花。” 正说着,丰采星已为苏灵咚簪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苏灵咚摘了一朵暖黄色的,“妹妹只好借花献佛,姐姐亦簪一朵。”说着为丰采星簪到高髻上。 二人走到水池边,俯身照看,都伸手轻轻地拢了拢发髻。 “还是妹妹娇美,羞花这二字如今活现了。” “姐姐不遑多让。” “你说我这胖子?哈哈哈早没救了!我每日只眼睁睁看大家竞相求瘦,自己呢,便是只喝水亦不见得瘦得下去,妹妹不必安慰我。” 她那语气逗得大家笑了一场。 “妹妹说过喜欢抚琴,我已备下了。” “我何时说过?” “盛月宫。” “啊是了,那时我确实说过。” 说着丰采星便带着她,进了一间精巧的小屋。 里面果然已备着一架焦尾琴。屋里熏着合香,淡淡的香气飘散其间。 “妹妹献丑了。” 说罢,净了手,静静坐下,奏了一曲。 满座皆寂。琴声落下,大家竟无一人察觉。 许久之后,丰采星才开口,“不知妹妹所奏何曲?” “并无曲名,只因日前西湖踏青,我见那水波渺渺、柳枝荡荡,便想着那画面,随手弹奏的。” “不不不,”丰采星并不赞同,“若妹妹只是奏春光,琴音断不至于转愁。依我看,妹妹弹琴之时,心中必然是有某个人的,那初调确实如春光明媚,然渐渐变声,只仿佛由明转黯,从期待到失落、从热切变冷然,最后那如同叹息之音,只将我这个大大咧咧的人的心几将弹碎了。” 苏灵咚以为然,却道:“姐姐解读太甚。” “要我说,你弹的并非什么春光 * ,而是你和孟郡王的故事罢了。” 苏灵咚低下头,默认了。 “妹妹若是放不下,何不再给孟郡王一个机会?便亦是给自己机会。” “谢姐姐良言。” “不要谢我,我只是不愿见你愁眉不展,”丰采星笑,“以后呢,我想听开朗一些的琴声。” “不若今日姐姐为妹妹奏一曲开朗的,让妹妹学习一二。” 丰采星点点头,亦奏了一曲,琴声果然明朗,犹如这室外三月暖阳。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有小丫鬟来报,说午膳已备下。 丰采星便带着苏灵咚离了花园,前往膳厅。 第69章 泛舟西湖比肩立 傍晚时分, 苏灵咚从宣郡王府回到家门前,一下马车便见到了赵驿孟。 最近以来,总在这门前见到他, 次数之多,令她不禁恍然。 苏灵咚站定,只见他快速向自己走来。那迫不及待的样子, 似有很多话要说,待走近,却又单单说了一句:“我刚从建康回来。” 这时, 她才看清他被风吹日晒过。赵驿孟的肌肤很容易被晒伤,即便只是春日的阳光, 一经久晒, 面部和脖颈便会发红, 继而受伤。 “长途跋涉辛劳,孟郡王该先回府歇息才是。” 只见赵驿孟脸上的热情瞬间褪去, 苏灵咚心里过意不去,又问了一句:“等很久了么?我见朋友去了。” “没太久。” 半个多时辰之前赵驿孟便到了, 得知苏灵咚外出,他便婉拒了岳艺枝的邀请,只说在门外等候。 -- 第147页 “是哪个朋友?”他终是没忍住。 “便是上旬在西湖园中遇到的丰姐姐。” “她哥也在么?” 苏灵咚笑了笑, 然后摇摇头。 “为何如此盯着我?” “就是觉得有些意外。”她不想透露得太多。 “我走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今日回来么?” “是么?”苏灵咚歪头想了想,“我记不太清了。” “有没有想我?”赵驿孟看向别处,声似呢喃。 “没听清你在什么。” “胡说, 明明听到了。” “我真的没听清。” 赵驿孟收回目光,那好看的眼睛锁住苏灵咚,然后一字一句道:“你有没有想我?” 她没有立即回答,抿了抿双唇, 然后摇摇头,“没有。”就算有,亦想的是曾经令自己觉得不快乐的他。 以前,对于不开心的事情,苏灵咚总能够快速翻篇。 而与赵驿孟成亲之后的那一段日子,过了这么久,心里的黯然依旧挥之不去。 哪怕,此时此刻,她明白眼前人的心意、知道他心中的急切与热望,可是,她开心不起来。并不是她记仇,亦不是她还在质疑他是否真心,只是,现在她还没从过去的疲惫中走出去来,所以,现在她不想接受他的喜欢、不想与他重新开始。 “那一天的河豚白吃了。” “你该累坏了,先进家喝一杯茶罢。” “不了,我先回去,戌时再来找你。” “那你何不直接回家,戌时再来。”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有多想见你?!” 看着赵驿孟失控的模样,苏灵咚只觉得有些心酸,“哦,现在我知道了,可你亦没必要这么大声嚷嚷罢,怪难为情的。” 面对他的想念,因为无法接受,她真的感到难为情。 “等我。”说着,赵驿孟侧身,大步地离去。 罢了,如果拒绝相见会令他痛苦的话,就见罢。苏灵咚看着他的背影,她懂得想见不能见有多么撕心。 # 戌时正,丰乐楼最高层。 赵驿孟与苏灵咚一同俯瞰着临安闹市的烟火万家。 那金灿灿的天街,宛若灯火长河,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临安盛景,尽收二人眼底,夜风徐徐而来,拂着他们的长发。 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齐地俯瞰着夜景,有那么一瞬,一切只好像静止了一般 * ,这世间,唯剩下街头的灯火还在闪烁。 最先回过神的是苏灵咚,夜风吹得她发冷。 “这儿景色这么美,难怪此前槿妹妹想到顶楼用膳。” “若是白天,还能俯瞰西湖景致。” “这丰乐楼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改天我们再来。” 改天再来么?苏灵咚想了想,行罢,便当作深入了解临安,毕竟这种地方她没法独自前来,于是,她点了点头。 “这个给你。”赵驿孟掏出一个白玉雕成的姑娘,递给苏灵咚。 “一点都不像。”从玉雕姑娘的发饰,苏灵咚猜到是出自赵驿孟之手,线条雕得很流畅,模样观之可亲。 “不像什么?” 苏灵咚想不到竟反被他捉弄,“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现学现卖,对赵驿孟不过轻而易举。 “不知道便算了。”苏灵咚又看了看玉雕,道了声谢谢。 “有一件事——” 两人已经落座,灯笼洒出的暖光照在他们身上。 丰乐楼的最高层只接待贵客,向来十分安静。 苏灵咚等着他说下去。 “你可知太子的封地在何处?” “我曾听我爹爹与长兄说过,是恭州对么?” 赵驿孟点点头,继续道:“陛下打算令太子五月西巡,经恭州,至成都而返,虽尚未朝议,但十之八九已确定。” “蜀地遥遥在西,一去一回,只怕要花上一整年。” “到了恭州,待一些时日,不只一年。” “若确真,孟郡王是要同行的么?” “那是自然的。” 苏灵咚见赵驿孟似乎还有话,故又等他继续说下去。 她发觉赵驿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直来直去,说话之间会带着间隔,好像在等她的反应,再确定下一句话要怎么说。 “咚儿!” 她心里咯噔一下,他那表情,实在令人不安。 “你不觉得时间太久了么?” “方才我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我指的是你我分开的时间。” “哦,要离开的那个人是你。” * 她本还想说跟我没关系,但是,对照赵驿孟,她始终做不到更加冷漠。并不是说想要留有余地,而是她天性中的善良,以及,看在自己曾真心喜欢过他的情分上。 “与我同行可好,西巡来回一路皆沿江而行,虽沿途漫漫,但绝对是个游历的大好时机。” 苏灵咚怔住了,她没想到赵驿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不行。”苏灵咚垂眸,避开赵驿孟期待不已的目光,“今非昔比,你我不宜同行的,此其一;第二,我也不想。”她的语气很坚定,并不给他留有余地。 “我考虑不周。”赵驿孟面上,是怅然,是羞愧。他本来还想着能藉此机与她复合甚至复婚,她的反应实在出他所料。 -- 第148页 “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赵驿孟沉默下来,盯着苏灵咚看了一会儿。 苏灵咚盯着立在木桌上的玉雕,她知道赵驿孟在看着她,不过并不想理会。 她总算看清楚了,两个人之间一直是你追我赶,彼此的状态总不相吻合。 此前她还替妹妹担心不已,觉得兴元府遥不可及,不过夫妻携行,方向一致,再远又何惧?! 反而是自己和赵驿孟,两个人的朝向根本就不同。想到这,苏灵咚抬起头,只见赵驿孟不经意地挪开了目光。 迟了许久的晚膳传了上来,食物很精美,味道亦无可挑剔。 两个人却都只吃了一点点便放下筷箸。 分别时,苏灵咚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些,便道:“待你启程时,若还在临安,我为你送行!” “回扬州,还不如同我西行。” “回扬州对我而言才是出路。”除了扬州,苏灵咚知道自己别无去处。 “嗯,待事情最终确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 隔日,是傅络俭和苏灵喏的辞别宴。 苏泽域携妻子和妹妹一同出席。春风楼上,高朋满座,席间,大家谈笑风生,只好像一场欢乐的聚会。 及至散席,苏灵咚将妹妹拉到一旁,将一叠会子票递 * 给她:“我亦没什么可送你的,出门在外,花的都是银子,你带着罢。” “这亦太多了。”苏灵喏没料到姐姐出手如此慷慨。 “你别傻乎乎的,这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便好。” “妹妹知道了。” “你成亲之后,似乎成熟了很多。” “嗯,自然的,再不比在家时随性。”正说着,傅络俭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道:“赵驿孟又丢下你了?” “苏将军亦请了孟郡王么?” “哦,没有。”说完,他亦不觉得尴尬,哈哈笑完,宠溺地看了苏灵喏一眼,“放心罢,不论到哪里,我都会保护好我娘子。” “你娘子,难不成还要找人替你保护么?”苏灵咚淡淡地笑。 傅络俭手臂一张,裹住苏灵喏,结果被她一把推开了,她嗔道,“给我老实点!” 二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三月底,傅络俭夫妇便向西而去。 此时,太子西巡的事宜已商榷,出巡的时间是四月下旬,紧接着,诏书亦下达到相关地方。 在四月,赵驿孟又约苏灵咚见了几面,二人的最后一面是是四月二十五日。 赵驿孟带苏灵咚泛舟西湖,起初苏灵咚并不大乐意乘船游湖,前车之鉴,她依旧心有余悸。 “要解开心结,便用更好的体验取而代之。”赵驿孟那有我在不必怕的表情令她放下心来。 四月的西湖,水光潋滟,画舫推开波浪,徐徐开在春风里。 他二人站在船头,一会儿看着水面,一会儿望向远山,一会儿又仰望天空,暖风吹得他们的白衣飘飘。 苏灵咚渐渐地忘了此前落水的余悸,在赵驿孟身旁,她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安心过,甚至很久以前同塌而眠亦没有 * 过。 “明日你们出巡应该会清道,便今日罢,把今日当作是我为你送别。” 赵驿孟点点头,微微垂首,看向她。 暖风还在继续吹着,他忽然怕画舫靠岸。 “这个给你。”苏灵咚递给他一块莹白剔透的平安扣。 “等我回来好么?” “不等了。”赵驿孟拿走那平安扣之后,苏灵咚侧首看向湖面,“等人很累。” “确实。”赵驿孟越来越懂苏灵咚的心情,她会拒绝,他没觉得有多意外;她说等人很累,他早已经领略过。 只是,一想到两个人或许会就此一刀两道,他整颗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勒住一般,那种无力感压得他快不能呼吸,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将两个人拉开。 事到如今,继续请求、或是挽留,反而只会徒增悲哀。 一厢情愿,根本留不住人心。他只想着,便顺其自然,暂只能顺其自然了。 “我们没有美好的开始,今日,你我有幸能够春风中泛舟西湖比肩而立,夫妻一场,这温暖的结局,我很满意。” 苏灵咚对着湖面说完,一侧身,只见赵驿孟一脸泪水。 “别哭了,搞得好像我欺负你。”她将手中的帕子递给赵驿孟,淡淡地笑,心中一片温柔。 —— 第70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端午时节, 苏灵咚收到一帖书法,写着“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a)”, 是赵驿孟的笔迹,他的行书写得很好看,字如其人, 充满浩然之气。 “谁送来的?”她问青梅。 “是铺兵。” “孟郡王和太子他们到建康府了。”说着,她令青梅备下笔墨,在字帖的背面书下:“建康, 淳熙五年端午。” 及至六月下旬,苏灵咚与她哥嫂准备动身回扬州之前, 她又再收到一份字帖, 写的是“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b)”,于是, 她又在背面写下“江州,淳熙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梅桃二人好奇, 只问道:“为何孟郡王总只是寄字来?连一句别的话都不曾有。” 苏灵咚笑而不答,她知道,赵驿 * 孟是借这些诗句告诉自己他的行至何处。 她推测的没错, 赵驿孟正是这个意思。 -- 第149页 六月底,他们回到扬州。过了不久,盛夏炎天里, 苏灵咚又收到了一份字帖,书着:“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c)”,于是, 她又在背面写下“鄂州,淳熙五年七月十七日。”好像赵驿孟对她身处何处总是一清二楚的。 每次收到字体,苏灵咚总会连带地想起以前赵驿孟动不动就消失的日子,因此,他寄来的字帖就仿佛是他在对她忏悔;又仿佛是在承若,承诺以后不论他到哪里都会让她知道——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d)”,“岳阳,淳熙五年中秋节。”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e)”,“荆州,淳熙五年重阳节。” “古木生云际,孤帆出雾中(f)”,“白帝城,淳熙五年十月十一日。”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g)”,“恭州,淳熙五年十二月八日。”…… 一共是七张。 第七张,是腊八那一天苏灵咚去游保扬湖,独自立于二十四桥之上时,路呈骞毫无征兆地出现,亲自交给她的。 一年多不见,苏灵咚只觉得路呈骞一点都没变,那不羁、落拓之气一如从前,他虽是佛门弟子,却总是剑不离身。 “路师弟何以在此?”她压住心里的惊讶。 “自然是受人所托。”路呈骞将手中的木盒递给苏灵咚,“这下总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罢!” 苏灵咚打开一看,才知道他所谓的受人所托是何人所托。 “你们又何必一直折腾彼此?” “路师弟误会了,我并不曾想过要折腾孟郡王。” “你不曾想过,但你的所作所为——” “他又何必呢?” “你又何必呢?” 苏灵咚哑然。 “若苏美人还是不明白师兄的心意,我便再跟你说得明白些,此前的盛月宫、皇宫,以及南下泉州,一如今日一般,我都是受师兄所托——” “果然是你!” “错了,全都是师兄那个傻瓜。他不想让你知道,可我若不说,你二人之间的隔阂总消除不了,一直浪费着时日,蹉跎着彼此。”路呈骞不羁地笑了笑,看着怔住的苏灵咚继续道,“今日,亦是 * 他说你一定会到这儿来,叫我到这儿等着便可。” “是么!”就像被对方看透一般,苏灵咚觉得很狼狈,嘴上却狡辩着,“我与他并无隔阂,不过是相通无术罢了。” “师兄交代的事情我已完成,该说的话我也都说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折磨彼此,随便你们。” 路呈骞作势要离开。 “路师弟既然到了扬州,何不逗留几日?我好尽地主之谊。” “不了,我还要赶回临安去。” “因为槿妹妹么?” “不,我和师父有约。”说完,头亦不回地走了,及至桥下,他猛然转身,说了句,“临安见。” 临安见么?听到他那么笃定的语气,苏灵咚很不服气,却软弱地没去反驳。 他的出现忽然令她有点想念赵驿孟,去年雪花纷纷的腊八节情景自然而然地涌上她的心头。 # 隔年三月初,因京中传来苏泽域春试高中的消息,苏将军十分高兴,阖府上下人人赏遍。 又因天气逐日变暖,他玩性大发,便组织了一场全淮南东路范围的马球赛。 时隔一年,苏昭睿都不见赵驿孟有动静,对他与女儿的复合,他已心灰意冷。 赛前,苏灵咚的母亲将她叫到跟前,“你大表哥、还有咱们扬州城通叛家的二郎君,以及你大哥的部下吕将军,此三人是为娘替你筛选过的。近日,他们都会出场,到时你看看最中意谁,我与你爹爹再为你寻媒人相问。” “娘你们——”本来,苏灵咚对这一赛事兴致勃勃,如今听出这一场马球赛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忽然不想去了,“如今女儿哪有心思想那些?” “你心思都拿去做了什么?既不穿针引线,又不养家糊口,此前你说要缓一缓,我已经放任你缓了一年多,如今你已将二十有二,我与你爹爹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继续消沉下去。趁着你爹爹的声威犹在,你别再推三阻四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 “不准你有异议,比赛期间,亦不准你再穿素淡的衣裳,娘已为你备下了好几套马球赛期间要穿的,现在,你必须要听我的话,今年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寻个好人家。” “像 * 我这般,哪里还会有好人家?” “打起精神,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 苏灵咚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久便到了苏将军举办马球赛的日子。 三月的扬州,春光和煦,轻风明暖。 淮南东路各州、各县的官家、大族子弟齐聚扬州城东马球场,台上是各家亲眷以及未出阁的、趁机想与小郎君们相看的姑娘,场面热闹非凡。 尽管苏灵咚的年龄大了一些,但她扬州城第一美人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单论模样,如今她依旧算得上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便是嫁过一次,对她趋之若鹜的人依然不少。 只是,她总不上心,比赛进行了好多天,她每天只敷衍地在台上出现一两个时辰。 很多时候,赛事还在如火如荼,她便悄悄离走,任凭别人在身后对她议论纷纷。 -- 第150页 赛场上拼搏的那些年轻郎君,除了大表哥,她母亲跟她说的其他两个人,她根本没认出来,一来场上人多马快;二来大家都穿着赛装,难以辨清。 最终一场比赛举行的那一天,场上忽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所骑的是一匹白马,就在她激动又不安地站起来时,那个人猛地回首,远远地看向台上,不是赵驿孟又是谁! 他为何会在此!苏灵咚喃喃之声被喧嚣湮没,至此之后,整整一场比赛,她的眼中便只剩下那匹白马和赵驿孟。 虽然她还不知赵驿孟为何会忽然出现,但是她知道,她爹娘暂时不会再逼她与其他人相看了。 一个时辰之后,球赛结束,赵驿孟骑着白马,向看台的方向而来。 苏灵咚在众女眷的目光中,起身向台下走去。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 “有道是旧情难断,自然是藕断丝连!” “那郎君,可真是俊得很。” “这你就不知道了罢,那人是她的前夫。” “原是如此。” “看看苏美人,都二十多了,让我们十几岁的情何以堪?脸和家世,想来全都是老天爷赏的 * 。”—— # 约一丈之处,苏灵咚停住脚步,昂首怔怔地看向马上的赵驿孟,他的眼睛和嘴巴一如从前,明亮、好看,而脸却瘦了一些,令他看起来更沉稳、更内敛。 赵驿孟在马背上不动声色地回望着苏灵咚,少许之后一跃而下,将马绳交给小兵,大步地向她走来,那脚步重重的,有一种逼人后退的气势。 一停下脚步,他道:“三百一十七天!” “什么?!” “你我自去年四月一别,已有三百一十七天没见。” “你记得那么清楚啊!” “数着日子过的。” “你不是说要一年多才能回来么?” “我和你大表哥相比,如何?” 久别重逢,原本以为会有口难言,不料却意外地轻松。 同时,苏灵咚还被赵驿孟酸楚的表情逗笑了,时隔一年,他身上的冰冷越来越淡,连模样亦不再那么一本正经。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苏将军说若是我再不来,你将成为袁稚的妻子!” “跟你来不来有何关系?我根本不曾答应过这件事。”苏灵咚继续反驳道,“若是我答应了,你来了亦改变不了什么。” “谁说的?!”赵驿孟明亮的双眼紧紧地锁住苏灵咚,“你想要嫁给他,除非我死!” “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赵驿孟忽然又逼近了一些,“若喜欢你是幼稚的,我不介意一直幼稚下去!” “行啦、行啦,”苏灵咚噗嗤一笑,将脸别到一旁,“我知道了,你不用说得那么大声。” 赵驿孟这才发觉自己失态。 如今,苏灵咚对他已经没过去那般排斥和抗拒。 分别之后的这一段日子里,时光仿佛冲淡了她心中曾经被拒的委屈和等待的寂寞。 在赵驿孟孜孜不倦地寄来书法的那些日子里,她亦不确定到底是对他的感情死灰复燃;还是,经过漫长的恢复,她受过伤的心已经痊愈,又能够去喜欢了。 苏灵咚从淡淡泛绿的草地上收回目光,后退一步,微微昂首。 赵驿孟垂眸,两个人相距不到两尺。 他的注视 * ,不知何时变得炙热而浓烈;忽然,就像最初见到他画像的时候那般,苏灵咚心中的悸动又猛地回来了,她的心跳,猛然地快起来。 “为什么你要长得这么好看,我该要没办法拒绝了。” “还想要拒绝?!”赵驿孟气急败坏,“赶紧答应,不然我还会再哭一次,你知不知道,流泪很丢脸。” “有何值得流泪的?这世上的好姑娘多得很,不是么?” “一想到不能和你在一起,心就会很痛,眼泪也会失控!” “原来如此,”苏灵咚看到赵驿孟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便淡淡地笑着对他说,“以后,我不会再令你心痛了!” 他们身旁,来来往往很多人。 “表妹、表妹!”苏灵咚的表哥袁稚向他们跑过来,“我们回去罢。” 苏灵咚转过身,刚想迎向袁稚,忽被赵驿孟长长的手臂罩住肩头,动弹不得,“我也不会再令你受委屈。”他垂首凑过去,声音贴在她的耳畔。 “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让我送你回去。” “好!” 知道她害羞,赵驿孟才收回手。 “表哥先行一步,咚儿本王自会送她回去。” 听到赵驿孟喊他表哥,袁稚就像被雷劈到了一样。 “表哥,他便是孟郡王!” “表妹,你们这是?——”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赵驿孟替苏灵咚答道。 袁稚木然地点点头,呆呆地转身朝来的方向去了。 “你表哥对你图谋不轨。” “你别胡说八道,不过是我娘在乱搅和。”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派人向苏将军提亲。” “赵驿孟,你不用这么急罢!” “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苏灵咚忽然想起刚刚的过去的腊八节路呈骞在二十四桥上说的那些话。 是啊,既然彼此都有意再续前缘,再拒绝就是浪费时间了。 -- 第151页 “不必再提亲,只需要秉明我爹娘即可。” “不行!”赵驿孟摇头,“此前是皇帝要我娶你,这一次,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自己想 * 要娶你,自然要亲自从岳丈和岳母手中接过你。” “你为何变了那么多?” “太子说得对,喜欢就要大声说来。” “这一次,太子妃娘娘可有与你们同行?” “她晕船那么厉害,怎可能?” “确实,”苏灵咚笑了,“泉州一行之后,只怕她此生都不想再乘船。” “我们赶紧回去见苏将军,正事要紧。” “这——” 赵驿孟牵住苏灵咚,踏着春日的暖阳向马球场出口行去。 # 二人的第二次成亲,是在扬州举行。 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亦没有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很多步骤都简化了,唯独不缺两心相悦,亲朋祝福。 庆贺了一日之后,是洞房花烛之夜。苏灵咚的闺房不大,却精致而温馨。 赵驿孟和苏灵咚静坐在床沿,四目相望,两手相牵,鞋尖相接。 彼此心中皆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继续凝望着彼此,笑了又笑,只好像想说的话会通过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传达给对方。 苏灵咚悄悄地曲动拇指,轻轻地挠了挠赵驿孟的手心。 赵驿孟一把将她箍住,不许她乱动。 “你的手心在冒汗。” “不要说话。”赵驿孟一把将苏灵咚拥进胸怀,顺势收紧手臂。 苏灵咚的侧脸贴在他的左胸上,那仿若击鼓之声的心跳咚咚咚地震着她右耳。 “你很紧张么?” “不,是开心、激动。” “我也很开心。”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红烛静静地燃烧着。 “人家都说——” “说什么——” “你是我们苏家的赘婿。” “我不惧人言,只怕你不在我身边。” “这么说,你愿意与我留在扬州么?” “如今,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孟稻儿只装傻。 赵驿孟将孟稻儿轻轻从胸怀推出,盯着她驼红的脸蛋望了望,然后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嘴唇倏地落到了她的红唇上。 接着,两人褪了鞋袜,挪到床上。赵驿孟伸出长臂,放下帘钩。 两个人的对话又从幔帐之内传了出来。 “啊,这个,真是神奇——” “不许看。” “别那么小气,不要躲,快让我看一下。” “看够了么? * ” “可怕!居然还能够这样。” “有何可怕的,如今我要和你做真真正正的夫妻!现在,轮到我了。” “有什么好看的?” “礼尚往来,不准躲——” “啊——不可以乱动!”…… 嬉戏之语从幔帐之中不断传出,不一会缠绵之声取而代之,接着便只剩床幔如同水波一般摇曳…… # 五月,临安,王府。 太王妃的五十寿辰。赵驿孟大办一场,并趁机昭告亲友他与苏灵咚复婚。 不久,关于他二人的事迹又见诸报端,一篇题为《前劳燕分飞今又成眷属,细数郡王追妻一十八个月种种》再将赵驿孟和苏灵咚推至临安城民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中。 印刷者见小报走俏,又将他们的陈年旧事翻出来,包括二人初次成亲时赵驿孟昏迷拜堂、端午节苏灵咚在盛月宫传神的球技名扬临安,以及后来的《昔日共簪姚黄的璧人,今时何以分飞》亦再次引发热论,连同近日的高调复婚,这一系列被有心人编纂成辑,卖到供不应求。 后来的后来,又有画师根据这些事迹,破费了一番心血,画了一卷画册,要价高到令人咋舌,据说最终真的有一家戏院的当家花了大价钱将画册买走,接着紧密锣鼓地排演了三个月,最终,临安年度系列大戏《大王追妻之一二三四》横空出世,爆红临安,场场座无虚席。 …… 隔年,临近六月,赵驿孟正为如何为苏灵咚庆生犯愁,路过天街,忽有小贩不怕死,斗胆给他身后的小桥传了一张小报。 “是什么?” 小桥垂首不答,只将那小报递给赵驿孟。 原来是《大王追妻》系列的宣传,戏院当家买了小报的最大版面,在为新一轮的演出造势。 “怎么从去年冬天演到现在,还不停息?” 关于这件事,赵驿孟早有所耳闻,却不甚关心。 尽管,苏灵咚不止一次央求要他带她去看,因为她听闻她五哥和五嫂说过,这部戏演得缠绵悱恻异常,其中的曲曲折折,十分地赚人热泪,可赵驿孟却一再拒绝,她已经颇有微词。 “小的不知。”小桥道。 “你可曾看过?” 小桥何止是看过,简直是看过好几遍,不过他只摇摇头,“小的不敢。” 赵驿孟当下便命令道:“六月初一,包场,要他们当日四场连演。” “是,小的这就去办。” 小桥找到了戏院当家,他们听闻故事的本尊将要驾临看戏,又如何不肯,简直求之不得,便将原本定好的档期顺延,特意为他们预留出这六月的第一天来。 到了苏灵咚生辰这一天,因昨夜赵驿孟不断宠她,她便多赖了一会儿床,辰时过半才去向太王妃请安。 -- 第152页 及至她问完安,太王妃道:“今日六哥儿要带大家去看《大王追妻》,你快去收拾收拾,我们辰正出发。” “啊啊啊,真的么?!”苏灵咚高兴得跳起来,将妇德忘到脑后。 “当然是真的啦!托嫂嫂的福,今日府里除了值守的,六哥让大家都去。”赵驿槿亦开心得不得了。 “奇了,六哥去看戏,这六月会不会飞雪?”赵驿柠做思考状。 太王妃和赵驿槿一同道:“你若是不会说话就闭嘴!不想看就不要去!” 赵驿柠不好意思地看向苏灵咚,脸上讪讪的。 苏灵咚忙别了太王妃,匆匆地回到自己院里,赵驿孟果然已在等着她。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此前不是死活不肯答应么?” “若再冥顽不灵,气得你要和离岂不亏!” “你知道就好!” 二人笑闹一回,换了外出的衣裳,便前后相随朝正堂而去。 # 《大王追妻》以赵驿孟和苏灵咚的故事为蓝本,但做了大篇幅的改编。 孟郡王改成了某朝的大王;扬州第一美人改成了邻国第一美人;赐婚则变成和亲;其余的诸如拜堂中新郎昏迷不醒、婚后扮演恩爱夫妻、美人爱而不得,重阳顿悟后终留和离书离走,二人兜兜转转亦是难重圆…… 转机是大王出兵帮美人父亲抵御仇敌,最终凯旋而归,赢得美人心,二人终成眷属,结局皆大欢喜。 其中的曲折婉转,真的是紧紧揪着每个人的心。 太王妃入戏非常,看得老泪纵横; 赵驿槿这个爱哭包,从大王被药迷昏的那一幕开始便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反倒是赵驿孟和苏灵咚,虽然看的是自己的故事,两个 * 人却很平静,不约而同地感到庆幸。庆幸着,过去虽然曲曲折折、兜兜转转,然而,最终并没错过彼此。 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当看到和离的那一幕时,赵驿孟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苏灵咚的手,两人十指紧紧缠绕。 他用力地握了握,就像生怕她会再次离他而去那般,那力道,是一种决心,更是一种珍惜。 苏灵咚亦用力地回握,无声地回应着他的决心与珍惜。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