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压寨夫郎假戏真做了[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和压寨夫郎假戏真做了[女尊]》作者:竭泽而愉【完结】 文案 简云瑶占山为王已有一整年,是付云山一带有名的义匪。 已经二十有三,却迟迟未婚配,山下人送了一房俊俏公子,给她做压寨。 好巧不巧,那俏郎君与她有些渊源。 傅朝朝和皇帝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说到底是那人当他是只逗趣的小兔子。 可有一天小兔子突然咬了人,她便要煮兔子肉吃。 本想着逃离盛京,却在路上被人强掳进了贼窝。 贼头子还是那人的亲妹妹。 横竖是一死,傅朝朝躺平不干了。 两人搭伙,结了连理。 - 傅朝朝看不上简云瑶。有着皇家嫡女的身份,却将一手好棋下得稀巴烂,只能躲在穷山僻壤里打家劫舍。 若不是寄人篱下,他绝不会正眼瞧她一下,更别提称她一声妻主。 可日子长了,他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她劫乡绅,斗恶霸,武艺高强却平易近人。 虽然和他比起来,人愚笨了一些,可耐不住性子极好,是做妻主的好选择。 傅朝朝觉得合适。 他蹲在窗户下,偷看那道身影。 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坐实夫妻之实。 哎呀简云瑶。 他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就不能给点面子嘛?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女强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云瑶|傅朝朝(zhao) ┃ 配角:简云宿、严晟晟、傅囍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直女×娇男 立意:摆脱他人期待,顺应内心生活。 第1章 安稳日子今天到头了。 暮春三月,简云瑶从锦州城回付云山。 在此落草为寇已经有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她带着剩余不多的亲信躲在山中,过着逍遥散人的日子。 新皇登基,大肆铲除异己。前些时日风头小了些,简云瑶才敢带着亲卫下山,到附近的锦州城里打探消息。 这一走,还真让她听到些大消息。 一个月前,女皇罢免了当朝的男相。半个月前,又下令诛杀这位辅佐自己登上九五之位的男子。 她这卸磨杀驴的行为简云瑶并不奇怪,让她吃惊的是,傅朝朝跑了。 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在皇帝的圣旨送到丞相府前,就已经人去楼空。 听说他走得着急,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收拾。 付云山地势凶险,在绝壁之上修建了寨子,马匹上不去主峰,就养在主峰半山腰的付家村内。 云瑶和亲卫步行上山,走路间还不住感慨傅朝朝逃走的事。 “简繁啊,你说这傅朝朝一介男子,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简繁摇头:“属下不知。” 简云瑶本就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虽然感慨,但现在远离皇城,皇帝也没有继续围剿她们的意图,算是迎来了她期待的安稳日子。 寨门近在眼前,简云瑶已经能看到牌匾上“落云”的字样。 岗哨看到回寨的寨主,立刻向着山寨内打信号。 距离还远,简云瑶没看清,以为是岗哨正在和自己打招呼,正准备回应。 可还未等她露出笑容,一声唢呐吹破云霄,一队人马披红戴绿地从寨子里冲了出来,将简云瑶团团围住。 简云瑶还没发觉到问题,在道贺声中回应:“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寨?还特意出来迎接?这也弄得太隆重了,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领头的一个笑起来:“今个儿不能让您自己走回去,一定要簇拥着才够意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简云瑶正要思量其中的意思。突然之间,一抹红色笼罩过来,她下意识地要躲闪,随即想到这是她的山寨,这里的人都是和她过命的姐妹,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再回神来看,一身大红的衣装已经披在她身上。 “这是做什么?” 唢呐声一声高过一声,锣鼓喧嚣间满是喜气,简云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有异。 人群中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句:“当家的,是二当家给您找了房俊公子,等着闹洞房呢!” 稀里糊涂的,简云瑶被推着进了寨门。 窗外锣鼓喧天,唢呐声声入耳。 装饰一新的喜房内,傅朝朝披着喜服,单手握着却扇。举着扇子倒不是为了遮羞,而是为了掩盖住嗑瓜子的动作。 贴身的护卫阿喜却着急的不行。 “公子,再不走的话,就真的走不了了。”阿喜面露焦急,颇有些埋怨地看着傅朝朝。 自从皇帝下旨诛杀男相后,阿喜就跟着傅朝朝逃亡,走了大半个月才来到锦州地界,明明只要翻过前面的这座山,就到了大夏与西辽的边界,却没想到在山底下着了道,被人绑上了付云山,听说是要给这山上的贼婆娘当夫郎。 不过也真是奇怪,看那山贼头子看公子左一个顺眼右一个满意的,可这已经拖了好几天,天天放鞭炮吹唢呐的,就是不见人影,更别提拜堂什么的。 “急什么?”傅朝朝倒是十分悠闲,瓜子嗑得叭叭响,“动静弄得这么大,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你说古怪不古怪。我就在这里住下了,看她们耍什么花招。” -- 第2页 “再说了,就算那贼头子要用强的,我身边有国朝顶尖的侍卫,我会怕她?”傅朝朝将瓜子皮收到一侧,“你也知道,翻过这山再往前走就是西辽了。”他垂下眼眸,“世人都说男子小家子气,心中没有半点家国天下……”傅朝朝扯了扯唇角,捻起一枚饱满的瓜子仁,“你是觉得凭借你家公子的美貌,勾不住一个小小的土匪头子?” 他情绪转变得极快,若不是阿喜从小跟在傅朝朝身边,还真听不出他语气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侍卫沉下眼眸,却见喜床上的傅朝朝换了个姿势。 傅朝朝本就生的十分俊俏,昔日在盛京城时,便是让城内做媒人踏破门槛的佳郎,此刻神情慵懒地半倚靠在床榻,确实如他自己说得那般美艳勾人。 阿喜后退一步,说:“不是担心公子您不够美,是怕着土匪头子污了您的眼。”阿喜想着,他家公子好歹也是名动天下的世家才俊。曾几何时,一度是皇帝正君的得力人选,若是被贼人强掳上山的消息流露出去,公子的名声不就彻底毁了?到了那时候,还有谁敢把公子抬回家做夫郎? 傅朝朝捻起一枚花生仁,刚刚抬起手,便听到一直没停的唢呐声变了调子。 阿喜也是神色一变:“公子,有人来了。” 傅朝朝抬眸向上看,阿喜会意,施展轻功上了房梁。 “好了好了。”在寨里人七嘴八舌的复述之后,简云瑶终于明白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她扯了扯身上的大红绸缎,怎么想也没想到强抢良家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落云寨,她拦住门,“回头再和你们算账。”说着转身准备推门,抬手的动作悬在空中,简云瑶又转了过来。 寨中的姐们以为寨主改了主意,可还没等喜上眉梢,就听到简云瑶说。 “让那吹唢呐的停下。”说完,她转身推开的房门。 傅朝朝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忙把却扇拿好,坐得端正。 那人推门而入,步态轻盈,不像是身粗体壮之人。 她在距离傅朝朝大概三米的距离站定,躬身作揖,道: “在下落云寨当家云落。监管属下不严冒犯了公子,云某代替手下人给公子赔罪了。若是公子想回家,云某这就差遣人……不,云某亲自送公子回府。” 这声音耳熟得紧。傅朝朝蹙起眉头,偷偷移动扇子,却看到一张怎么都想不到的脸。 那人的视线也刚好落在他身上。 一时间,喜庆的却扇跌落,露出一张漂亮却透着惊讶的脸。 看着对面人熟悉又陌生的脸,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剩下视线还落在彼此身上,眼神粘黏在一起,疑惑和不解交替出现,视线交错,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焦灼的战斗。 最后,是简云瑶败下阵来。 她退了一步。 “锦州城里有你的通缉令。” 傅朝朝当然知道现在通缉令贴的满大街都是。他微垂眼眸,很快,计上心头。 “云落?” 他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身上的红衣,视线落在简云瑶的大红外袍上,“没想到殿下离了盛京,不仅更名换姓,居然还占山为匪,纵容手下人干起了强抢良家的勾当?” 云瑶没有接话茬,视线定在他身上。 “抢亲的事情纯属误会一场。”简云瑶蹙起眉头,“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下山。” 话语间,她突然想起先前探听到的消息,说傅朝朝离开府邸时候匆忙,家底细软什么都没带走。 “再加五十两银子。”简云瑶咬牙,“这样总可以了吧?” 傅朝朝看着简云瑶。 寻常时候,男子这样盯着女子是放浪的表象,可傅朝朝神色自然,语气也坦荡。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就留在这里,这红衣一穿,和你一个女人待在一间屋子里这么久。我的名声已经坏了,不留在这里,还能去什么地方?” 简云瑶闻言一惊,视线定在傅朝朝脸上,目光如炬,像是要洞穿他的全部盘算。 “傅朝朝。”可她拒绝的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眼前的男子打断。 “你既然知道我被通缉就应该知道,我现在下山只有死路一条,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不介意告御状,要死,也要拉你们垫背,省得我黄泉路上孤单。” 这男人牙尖嘴利,言语见将简云瑶的弱点拿捏的死死的。 “傅朝朝 ,她不会杀你。” 傅朝朝盯着她:“你又不是她。” “我差人送你回盛京。”简云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转身准备离开。 见她不在意威胁,傅朝朝咬牙,朝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庆王殿下!你就真的放下盛京的一切了吗?” 许久未曾听到的封号在耳边炸开,简云瑶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成拳。 看着年轻女子缓缓转身。房间里,一袭红衣的傅朝朝松了口气。 他赌赢了。 看着如释重负的傅朝朝,简云瑶突然有一种感觉。 她的安稳日子,今天到头了。 第2章 杀了他,永绝后患。 傅朝朝看不上简云瑶。 他拿话逼她,威胁她,她也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像是个无能的软包子,没有一点女子气概。 这是其一。 他看不上她的第二个理由,也和之前他豁出去的那句话有关。 -- 第3页 眼前的这个自称云落的女人,真名为简溯,字云瑶,是正统的皇族中人,大夏朝的庆王殿下。 她是嫡出的皇女,手中又握着兵权,却在夺嫡之争中节节败退,最后落了个乱臣贼子名号,输得那叫一个狼狈。 还有现在,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她还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愚笨至极,这是其三。 总之,傅朝朝有把握拿捏这个女人,尤其是想到她皇族的身份,他的得意逐渐染上眉梢,而这种情绪,在眼前的女人拂袖而去后酝酿到了巅峰。 简云瑶走远后,阿喜从房梁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公子。”他压低声音,像是害怕简云瑶杀个回马枪。 “我们真的要留在这里?”出口的话语里透严肃。 比起傅囍的严肃,傅朝朝的语气则随意极了,“暂时没有其他的好去处。” “她是朝堂钦犯。”阿喜诧异,依然不敢提高声音。 傅朝朝点头,刚刚的伶俐劲头消失不见,得意的神情却融进了一举一动,他拿起桌上的红枣,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愉悦的原因,红枣比想象之中甜上不少。 “我知道。” 她不仅是钦犯,还是其中严重的谋逆犯。 “那您还……” “我们也是钦犯。”傅朝朝抬眸,思绪乱飘着。别的不提,这山寨里的伙食却是不错,至少他上山的几天,每日的吃食都不曾重复,这可比他们在逃亡路上饥一顿饱一顿不知道好了多少。 “差不多。简云瑶比你我强,她已经给自己张罗了一个安身之处。” 阿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傅朝朝又说:“你家公子没有她这么大的本事,暂时张罗不了住处,甚至连最基本的餐食都无法保障,你跟着我会饿肚子。” 阿喜微蹙起眉头。 “就先在她这里住一下。”傅朝朝又拿起一颗红枣。 阿喜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可一直以来他都以傅朝朝马首是瞻,这一次也一样。 他家公子说暂住,那就暂住。 - 简云瑶不是没有对付傅朝朝的办法。 她不敢随意下决定。毕竟前脚刚得了消息,说皇帝要杀傅朝朝,后脚就在自家山寨里看到了这人。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简云瑶不知道。 但她和简云宿也算斗了不少时间,知道那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她实在不敢放过一处可疑的地方,如果她忽略了什么疑点,背负代价的人绝不止她一个。 庭院里的唢呐声已经停了,周围还围着一圈等着看热闹的人,见简云瑶皱着眉头出来,院子里的喜庆氛围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先前还喊着恭喜寨主的人悄悄打量着简云瑶,猜测着她此时的想法。 简云瑶的视线环绕一圈,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明显,想要忽视都很难做到。 她不能忽视这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他们都翘首以盼,等待着她开口。 “诸位。”简云瑶站在高处,斟酌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压下这件事。 如果今天被绑进山寨的是普通的良家,该训斥训斥、该责罚责罚,她绝不会手软。 傅朝朝却不一样,他的出现,很有可能让山寨里的人重现陷入恐慌。 “今天的事情,暂先这样。” 她没说是否喜欢这个送来的寨主夫人,也没说要怎么处置绑人来的人。 庭院里的人打理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是让简云瑶提起一口气。 她露出一个笑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底下人安心一点。 这些人,多是曾经和她一起打拼的姐妹们的家属,是曾经王府的旧人,是依仗着她生活的人。 “都别绷着。”简云瑶语气放松,“喜事还是要办的,酒席也要接着准备。舟车劳顿,我刚回到山寨。今天不是好时候。” “我刚刚也看过,小郎君的状态也不太好,不适合办酒席。”简云瑶胡乱扯着谎话,看到那些目光放松了些许,她紧绷的情绪稍微放缓了一些。 “我刚回山寨,还有些事情要和二当家的商量。这边就交给你们安顿。”简云瑶扫了一眼身边的护卫。简繁明白了她眼神中传达的意思,自然地守在了房门口。 简侍卫向来不离寨主,她这一举动,也算是认可了屋子里的人。周围人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纷纷商量起来,想要为寨主再选上一个好日子。 简云瑶走得飞快,朝着山寨二当家的居所赶去。一路上,遇到寨中人,她放缓脚步,笑着回应他们的招呼声。 寨主就是落云寨的天。这一点,从她来到山寨的那一天起,就铭记于心。 进了严毕的院子,简云瑶终于不用继续绷着,她三步并做两步,进了东侧的厢房。 严毕正在煮茶,她换了新衣,看到简云瑶火急火燎地进来,手上的动作依旧。 “我刚刚听人说你已经回寨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傅朝朝?”简云瑶坐了下来,看着严毕推在面前的茶盏。 “傅朝朝?”严毕皱起眉头,“什么傅朝朝?” “什么傅朝朝?” 简云瑶捏着茶盏,盯着眼前山寨的二当家严毕,“他们说是你给弄来的人。绑上山的郎君,你难道认不出那是傅朝朝?” -- 第4页 严毕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几天山寨里面异常的热闹,都是因为那一件事。 送给寨主的压寨,她远远看过一眼,确实十分的俊俏,也就仍由底下人准备,没有多问。 “我哪敢给你房里塞人。底下人借个名头而已。”严毕停下手上的动作,她逐渐意识到简云瑶口中的傅朝朝是何人。 简云瑶看着她。 “你没有见过傅朝朝?”她还是先前那个问题。 严毕没有回答。 沉默在两者之间蔓延。半晌,严毕叹了口气,给双方找了个台阶下。 “她们闹着玩的,我想你这些日子因为盛京的事情绷的太紧,就没多说什么。你也知道,男子七岁便不可与女子同席,也不可抛头露面。在盛京的时候,我是王府的幕僚,他一个养在院亭里的公子哥,我根本不可能与他有所交集。”她避开简云瑶的问题,可话语里已经透露出真实的意思,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她确实没有认出那人是傅朝朝。 听到严毕口中王府一次,简云瑶的气性下了几分。她抬眸打量眼前的人,她的话说起来也是有道理的。简云宿得了天下,傅朝朝曾是她身边的红人,若不是提前得知了女皇诛杀男相的消息,谁会往那个方向想?严毕又不知道这个讯息。 她闭上眼睛。 “盛京的密探回报,说简云宿下旨要杀傅朝朝,我刚得到消息才几天,就在寨子里看到了他。阿毕,我不能不怀疑。” 女皇要杀傅朝朝? 严毕眸光微沉。 “这消息当真?” 简云瑶点头:“消息是留在盛京的人传出的,都是当年王府的心腹,不会有假。” 说着,她将两人之间的简单对话复述给严毕。 “杀了他。”严毕看向简云瑶,说出自己的破局之法,“永绝后患。” 既然这些时日,新皇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稳固朝堂之上。 若不是傅朝朝重新提起那两个字,过去的那些事情会随着时间烂在每一个旧人的肚子里。 简云瑶也只会是边陲荒山上的一个不入流的山贼,而非被通缉的逆贼。 “落云寨不能暴露。这里的人,一半是王府旧人,另一半是故人家眷,都些无力的郎君和孩子。但他们都是简云宿口中的谋逆之人。若是让她知道,无论是否与当年的事情有关,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她做得出来。” “我知道。”简云瑶捻着手指。这正是现在难办的地方,也是一直以来她心头最大的死结。 一掌劈死傅朝朝容易,那位略懂武艺的梁上君子也不是困难。 过不去的是她心里的坎。 “我只杀大奸大恶之人。傅朝朝虽然有些小聪明小算盘,但他为自保,罪不至死。” 简云瑶声音越来越低,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不妥,可杀一个无辜之人她同样做不出来。 严毕盯着她,对她的话并不意外,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面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简溯,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决定着这些人的死活,你和我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简云宿的局。” “你不能心软。” “就将他养在院亭里吧。”简云瑶退了一步,“我已经让简繁盯着了,让你的人接手,如果发现异常……” 接下来的半句话简云瑶没有说出口,但严毕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阻止?”她问。 简云瑶没有说话。她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句不能心软,伴随着出现的是山寨里每一个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她攥紧茶杯的手松了松,最后低应了一声。 “嗯。不插手。” “他挺会看人。”严毕重新端起茶盏,“你确实不是简云宿。” 第3章 他知道那是简云瑶。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傅朝朝有些坐不住了。 他自认为不是容易心急的人,却还是在等待之中感觉到了难熬。 院子里传来的热闹声响让他有些不自在。 先前唢呐声响个不停,他只是想要看看热闹。可在得知了山寨的寨主是简云瑶后,再听着喧嚣的锣鼓反而越发不是滋味。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囍看了一眼傅朝朝,他家公子微微蹙眉,摆了摆手。 傅囍明白了他的意思,自觉地回到梁上。 傅朝朝被绑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只是时候听着消息才寻到这山寨里。 在众人眼中,他还没有暴露,傅朝朝的意思也是让他暂时先藏起来,算是给自己留了后手。 敲门声响了两下,得到傅朝朝的准许后,来人轻轻推开房门。 傅朝朝抬眼撩了一眼,看到来者的瞬间,他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不是简云瑶。 可随着那口浊气缓缓吐出,他生出一种失望的情绪,心底酝酿的烦躁更深几分。 送餐的人没有发觉傅朝朝短瞬的情绪变化。 他听人说,寨主似乎很喜欢这个送上门的小郎君,一离开这里,就急着去找二当家重新看日子。 他趁着放食盒的空隙,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公子。 只是一眼,他便低下头去。 他的动作不算明显,傅朝朝却还是本能地蹙起眉头。 食盒放在他手边,他却丧失了胃口。 他想起送餐食那人小心打量他的眼神,好奇中带着暧昧,那种不可言说的眼神,就像是在朝堂之时,那些大臣们私下打量他的眼神。 -- 第5页 他是个男人,本该待在后院里,与账本绣活一起度日。 那些关于他的流言,傅朝朝不是不知道。 那小厮打量他的眼神,就与那些人一样。 以前他不在乎那些,是因为他有能力、有本事让她们闭嘴。 可现在不一样,他枯坐在这里,费力梳理着和简云瑶有关的一切,希望能从其中找到一些有利与自己的信息。 简云瑶会如何? 他手上没有她的把柄,对她又没有太大用处。 之间的豪言壮语,在这种被忽视的沉寂之中,渐渐地失去了其中的狂妄。 小厮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剥开了傅朝朝平静外表之下的许多情绪。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他的思绪失去了白天时候的冷静,变得和天色一样浑浊不清,尤其在安静的室内,无力感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对手是简云瑶,有勇无谋的简云瑶,傅朝朝提醒自己。末了,他狠下心来,用力在腿上掐了一把,火辣辣地疼痛压下了他的浮躁。 忍着隐痛闭眼,傅朝朝强迫着自己冷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再一次有了动静, “寨主。” 简云瑶! 脑海里闪过那人的模样,傅朝朝迅速抬头看了一眼阿喜所在的位置,见他藏得极好,心中有了依仗。 也就是在他低下头的瞬间,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傅朝朝整理了一下姿势。 简云瑶走了进来,站定。 房间里点了两盏灯,不算明亮,昏暗之间,她看到桌侧的身影。 视线微移,定在食盒上,没有动过。 简云瑶的视线重新移动回傅朝朝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用晚饭的缘故,现在这人没有了白天的牙尖嘴利,他坐在桌前,微微垂着头,看上去精神不佳。 简云瑶想起他的处境,连日逃亡,食不果腹,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傅朝朝一个男子,从盛京逃到锦州,也算不易。 “为何想要留下?”简云瑶走到桌前坐下。 傅朝朝侧头看她,烛火昏暗,模糊了简云瑶的侧脸,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刚想要开口,就听到那人补充道。 “你心里这么想的,就怎么回答,不用提什么你死我活。” 她的直白,让傅朝朝准备好的说辞失去了作用。 他看着远处摇曳的灯火,半晌,开口道:“再往前就是西辽。我不想离开家。” “她要杀我。盛京回不去,我无处可去。”黑暗之中,他的声音不高,渐低的尾音中多了几分可怜。 看不清简云瑶的神色,给了傅朝朝几分勇气。他还是不想放弃机会,他在赌,用原始的本能在赌。赌她怜悯,赌她心软,他侧过头,俊逸的面容被烛光模糊,朦胧之间透露出几分诱惑的意味,他想起那个小厮的眼神,想起那些大臣背后的议论,生死存亡的关头,名声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说今日能用名节换简云瑶庇佑,也算握了她的把柄。 你可真无耻,傅朝朝乱想着,又想要便利,又要立牌坊。 简云瑶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手。 “我也是。”她开口,完全无视了那些带着盘算的引诱,“这是我的家,就算被亲人驱逐,我也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里。” 傅朝朝的心理准备落了空。 他呆愣地看着前方。 “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简云瑶侧头看着他,权衡利弊之后,她依然没有动杀念,这是她的弱点,简云瑶很清楚,她没有改的打算。 “傅朝朝,既然你想要留下,我不管你有多少自己的算计,但这里的人,与盛京无关,与皇权无关。我只是想要尽我所能,守住这个家。你留在这里,就是进了我的家门,我不喜欢家人之间诸多算计。这是给你的提醒,也是警告。” “家人……”傅朝朝低着头,“我早先还说,要拉你们垫背。” 简云瑶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房梁的位置。 暗处的傅囍精神紧绷。 但最后,简云瑶还是收回了视线。 “其他的,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婚礼定在了三日后,严毕选的,也是黄道吉日,一切的礼数,我会尽力安排妥当,不会委屈了你。” “在那之前,如果你心意有变,可以让人知会我一声。”说罢,简云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傅朝朝盯着地面,其实他根本没有选择,只能留下。简云瑶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还是与那些旧时往事混合在一起,成了他最后的不甘心。 “为何参与夺嫡?” 傅朝朝看着简云瑶的背影,突然问了出声。 他琢磨不透她态度,她说不想离开家,不愿家人相伤。那交了兵权,做个闲散王爷便好。为何要掺和其中? 简云瑶回身,她的神情淡漠,眉与眼之间似乎有一弯清泉。 她没有解答傅朝朝的疑问,只是淡淡开口:“夫郎,我是云落。” - 三月十九,二当家亲自算出的黄道吉日,落云寨寨主大喜的好日子, 最热闹的是寨子里的伙房,天还未全亮,新鲜宰杀的肥猪已经摆上了大师傅的案板,鸡鸭更是成双成对的预备。 重新布置过的新居里,傅朝朝在一群陌生的男子簇拥下沐浴梳洗, -- 第6页 到处都是新贴的囍字,阿喜却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 阿喜说,他不喜欢房间里的囍字。他讨厌叠字的名字,也不想看着公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配给不喜欢的人。 傅朝朝知道他是嘴硬。自古以来,男子都是要许人家的,他是害怕看到自家公子现在的模样,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掉眼泪的样子。 傅朝朝对着铜镜,神情到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反而没有阿喜那么多的情绪。 简云瑶给了他离开的机会,是他没有离开。 以前都是父母媒人说媒,现在他倒是主张了自己的婚事。其实简云宿也好,简云瑶也罢,只要能暂时保住他和阿喜,其余的都不重要。况且他都做好的准备献身,但简云瑶根本不在意这些。 当寨子里的郎君们递上却扇,傅朝朝接过,挡住了自己的样貌。 自家山寨,没有盛京一套又一套的礼节,吉时一到,便有人催促着一行人朝着往正堂里赶。 傅朝朝被一群人簇拥着,却扇遮挡视线,他看不清面前的路,不敢走得太快,可身后的人却挤着他推着他,迫使着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却扇遮了视线,傅朝朝就跟着司仪的声音,让转就转,让拜就拜。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感受到周围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还是紧张地出了一手心的汗,握着扇子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大夏的男子,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婚配。也许名分是假的,可这些礼仪,这些亲友确实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傅朝朝悬着一颗心,生怕出了差错。 “新人对拜——” 终于熬到最后,傅朝朝缓缓地挪动脚步。 余光瞥见身侧那人的动作,利落而从容。 傅朝朝举着却扇,不敢仔细打量,却从缝隙之中窥见那人向他伸出一只手,不像是印象中王公贵族保养得当,她的手上全是茧子。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盛京时听来的言论,他们说,庆王是武将,是军营里面磨炼出来的将军,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如今,在这不知名的山上,他一直看不上的女人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而坦荡。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傅朝朝伸手搭了上去,握住了布满茧子的手。 应着司仪的声音,朝着看不清样子的人鞠躬。 但他知道那是简云瑶。 “礼成。” 伴随着司仪的声音落下,傅朝朝按礼制缓缓放下却扇。 遮挡视线的扇子一寸一寸下移,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只见那女人乌发高束,红衣加身,没有脂粉沾染,不被世俗动摇,她垂着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神色一片清澈。 第4章 洞房花烛夜。 简云瑶的眼神太清澈了。 当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的时候,傅朝朝的心脏像是空了一拍。 都是假的,那个浅淡的神情清楚无比的向傅朝朝传递出一个讯息。 她很清楚,眼前这热闹喧嚣的一切,这些祝贺、欢呼、笑容,都是假的。 直到被簇拥着送回喜房,端坐在喜榻上的时候,回荡在脑海里的眼神还在不停地提醒傅朝朝。 她很清楚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 一个疑问不受控制地在他大脑中形成,她怎么能做到丝毫不受影响? 他同样也知道这些是假的,可却做不到她那样完全不受影响。 傅朝朝不免感受到低落,倒不是因为对那人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而是从小到大,无论是幼年时候跟随小君生活在远离盛京的庄子里,还是长大一些回到傅家府邸,那些德行教育的东西总是围绕着他。 男子要如何,学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那些事情能做,那些事情不能做,怎么样能够讨妻主喜欢,怎么样会惹妻主厌烦。这一切,都围绕着婚配,都离不开以后的妻主。 与一位女子皆为伴侣,替她管账理家,养育孩童。这些似乎是一个男子一生一定要做的事情。 以往的傅朝朝,对于这些是不屑一顾的。 他生在盛京,长在田野,自小就不服管教,性子叛逆。那些《男德》、《男戒》上不让做的,他基本上都干过。 十七岁的时候,他就私会外女,还跟着人家离了庭院府邸。尤其是跟着人家见过这天下之大后,他更是无法容忍院亭里的那些破事。 这也许是男儿的通病,傅朝朝虽然不愿意配一个女人一辈子待庭院之中,却也向往话本之中的神仙眷侣。 这是一种矛盾而自然的情绪。尤其是此刻,他处在曾想象过的画面里,一袭红色嫁衣,端坐在喜榻上等待着他的妻主。 妻主,这个词语出现的如此突兀,却又十分自然。没有比这个词语更合适的存在了。 傅朝朝想起,他的小君总是说起这个词语。 那时候他还没被接回傅家。和小君一起住在远离盛京的庄子里。小君总是说,要他一定擦亮眼睛好好寻一位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一辈子爱他、护他。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名利加身,只要那人能将一半的心放在他身上,就好了。 小君总是说,男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忌讳的就是太贪心。 -- 第7页 只要一半的真心,就足够他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了。 他总是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温柔。 傅朝朝一向觉得自己记性极好,可这才几年的时间,说话人的模样却已经模糊不清。傅朝朝垂下头,红色的衣袍扎眼的很,他伸手捻着那衣料。 简云瑶做到了她的承诺,虽然时间短暂,可这衣裳却没有丝毫的糊弄,装饰的花纹算不得一等一的华丽,却也十分精巧,红色的面料摸上去十分舒服, 这给了他错觉,就像是小君提起的女子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期待,却又没有将这种期待放置在他和简云瑶的关系之间。 这期待,也许就是受到小君的影响。 傅朝朝松开捻着衣裳的手指,垂着眼睛将衣服的褶皱都抚平。 嬉闹打趣的声音由远及近,傅朝朝抬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着,但那外头的声音已经不是一道门能够阻挡的,即将要侵入到这静谧的房间里头。 他捏捏拳头,也不管什么坐喜床的礼仪,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前,试图看看外面的事情。 简云瑶已经推脱了几次,跟在她身边的人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叫嚷着要闹洞房。 一声呼喊,几声回应,推推搡搡的,就将云瑶从宴席上催促到了这里。 红灯笼上贴着偌大的囍字。 傅朝朝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那人朝着一众宾客作揖。他的位置看不清简云瑶的正脸,可她一袭红色喜服站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 傅朝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出了她的难堪。 她一定很为难,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还被一群朋友催促着,听着她们带有暗示的话语,她的腰背依然挺着笔直。 “别闹了,寨主着急洞房呢!可别让屋里的小郎君等着急了!”一个声音大喊着,在整个院子里回荡。 突然被提及,傅朝朝手一松,窗户关落。 简云瑶听到细微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身,她带上几分笑容,像是默认那些打趣的话语。 “时候不早了。”她摆出了送客的态度,“各位早些歇息吧。”重音落在歇息上,简云瑶的笑容又柔了几分。 低下人见寨主露出如此神情,虽然还不打算离开,却也不好继续阻拦。 简云瑶转身,朝着房间走去,贴身侍卫简繁守在了门口。 傅朝朝重新坐回喜塌,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走进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傅朝朝又紧张起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因为饮酒,她的步伐有些不稳,透露出几分随意。 桌子上糕点干果堆得和小山一样高,她坐在了桌前,合卺酒就放在她眼前。 “我喝多了。”简云瑶抬起眼眸,她沾染了醉意,眼神不像拜堂时候清澈,眼角也因为酒水的缘故染上几分红。 八抬大轿是在山前山后的村民眼底下抬上寨子的,现在成亲的日子又向后延了三日,付云山上,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一百多户人家,都急着来给寨主贺喜。 宴席摆了上百桌,敬酒的人排着队。 盛情难却,简云瑶强撑着一杯又一杯下肚,就算是自酿的酒水温和,也架不住量大。 傅朝朝点了点头,袖子里的手还是紧紧握着。 “稍坐一会儿,酒醒了就会离开。”见傅朝朝拘谨,简云瑶补充一句。 她此刻头晕的厉害,只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傅朝朝抿唇,见她合上眼睛,想起两人现在是绑在一起的,他站起身,为简云瑶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地推到她面前。 女人感受到动静,又睁开眼睛,撑着头看了一眼那茶杯。 “不用了。”随着她开口,酒气弥漫越重几分,傅朝朝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猜测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简云瑶看着他皱眉,浅浅露出一分笑容,回道:“喝不下了。” 傅朝朝一愣,听出她是在解释。 他坐了下来,在简云瑶对面,又看见她缓缓闭上眼睛。 傅朝朝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简为皇姓,皇家的女子都是天生的好相貌。简云瑶的模样与当今女皇有几分相似,尤其闭上眼睛后,眉眼之间的轮廓与线条几乎完全一致,但睁开眼睛的时候又不像。 简云宿的野心与狠绝是写在眼中的,而简云瑶则平淡,没有那么锋利。 他十七岁的时候跟随简云宿离开傅家,在她的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期间,对于皇室子嗣略有了解。 先帝育有三女两子,简云瑶排第三,是正君嫡出,简云宿行二,却是侍君庶出。 大夏虽然不像前朝一样注重立长立嫡,可嫡长女必然是更占优势。 皇太女死后,储君之位本该落在简云瑶头上。 喜烛安静地燃烧着,傅朝朝想的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等待灯芯垂落,火焰有瞬间的暗淡。 他又控制不住思考夺嫡的事情了。 傅朝朝的思绪被打断,扭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简云瑶依然闭着眼睛,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瞬间的暗淡。 大夏的婚配礼仪,素来有“守花烛”的传统,要新人守着龙凤喜烛直到天明。 这亲本为假,守不守倒也不重要。过长的灯芯带着烛火黯淡,与先前的念头结合起来,让屋子里的傅朝朝感觉到了些许不自在。他起身,用早已经备好的剪刀减去了过长的灯芯,等到他回到桌前的时候,简云瑶已经睁开了眼睛。 -- 第8页 简云瑶抬眸看着他,神情里的醉意消散了几分。 傅朝朝一时间楞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简云瑶看了他一眼。 “吃东西了吗?”她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傅朝朝摇了摇头。 一整天下来滴水未沾,他本来思虑重,大脑被各种各样念头塞满时候的没察觉,现在简云瑶这么一提,确实有些饿了。 简云瑶站了起来,傅朝朝以为她要走。 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停下脚步。 简云瑶离开了一会儿。 然后没过多久,食物便送了进来,食盒放在一侧,简繁退了出去。 简云瑶将桌子上的糕点干果推到一侧,将酒壶酒杯放在一侧,从食盒取出几道小菜,摆上了两幅碗筷。 “叫你那个侍卫下来吧。”简云瑶看着他,“在房梁上呆了有几天了,下来吃点东西。” 她说得是傅囍。 傅朝朝眼中闪过诧异。 傅囍武功高强,能与禁军教头比个高下,是他的底气,也算是现在他手上唯一的底牌。 可没能瞒住她。 云瑶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傅朝朝的错愕与挣扎。 “时候差不多了。”她说,“东西给你放在这里。” 傅朝朝明白了她的意思,算是给彼此留些脸面,他低着头,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开口:“你这样出去,不会被察觉吗?” 本来是掩饰尴尬的话,说出来反而更尴尬几分。 傅朝朝有些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但他怕疼。 简云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先前压下的醉意似乎卷土重来,她眼眸弯起,连带着眼角的一丝红都变得张扬。 “我能从这一院子人眼皮底下离开,不被她们发现,你信不信?” 第5章 夺人之美? 傅朝朝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简云瑶与简云宿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她们简家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有着这样目空一切的张扬。 只是她的锐利并没有浮现在面上,而是融合在骨子里。 他的眼中压下一抹艳羡,因为那种可以肆意彰显的性格。 简云瑶勾勾唇,尚未消散的酒意让她无法过多留意傅朝朝的反应。 门口的院子里全是等着听墙角的人,她不便从正门出去。 今日的寨主的洞房花烛夜,若真要大摇大摆离开,傅朝朝以后在山寨的日子便没法继续过。 女子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撩了一眼,然后轻提身形,手微撑窗沿借力。 等到傅朝朝觉察她的意图时候,简云瑶从窗户翻上房顶。她的动作极轻,落在瓦片上,竟然没有半点声响。 院子里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事的就躲在窗沿下,鬼鬼祟祟地向里探望。 简云瑶环视一圈,施展轻功,移动到对侧屋顶。 庭院中响起几声鸟鸣,在这山野之间的寨子里,本来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守在正屋门口的简繁却抬起头,朝着声响发出的方向看去。 对侧屋脊上,一袭红衣的简云瑶正看着他。 简繁蹙眉,回首看了一眼内屋,烛火幽暗看不清楚太多,只能瞧见窗户上的两道影子。 她默一瞬,悄悄退去,绕到屋后,也施展轻功越上屋顶。 几次呼吸的功夫,已经来到简云瑶身边。 简云瑶朝她使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寨主的院落。 房间里,纠结一瞬后,傅朝朝挥手叫傅囍下来。 简云瑶说得对,这些日子,他们虽然不至于过的提心吊胆,但寄人篱下难免不自在。 寨中人到时一日三餐按时按点的送,但每一次分量都不算多,一个人用刚好,两个人确实不太够。 加上阿喜常年习武,饭量比寻常人大一些。 这些日子跟着他,确实受了委屈。 既然简云瑶已经发觉了,阿喜是否继续藏着,也就不再关键了。 傅朝朝看着桌上摆好的两副碗筷,轻声开口:“阿喜,吃饭吧。” 傅囍低头站在他身侧,没有动作。 傅朝朝抬头看他:“愣着做什么,坐下来吃饭。” 傅囍飞速看了一眼傅朝朝的红衣,唧哝道:“公子,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 “为何?” “她发现我了。”阿喜感到后怕。 他知道这些时日公子不让他在人前露面的原因,其实就算是傅朝朝不说,他也绝不会主动在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这里不是盛京,公子的家当都因为这一次匆匆出行而被留在的府邸里,他是他身边唯一的依仗。 可现在,那女人只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和公子的考量。 同样是长年习武之人,傅囍能够感受到他与简云瑶之间的差距。 若是那人想要对公子做些什么,他就是豁出性命,也绝对无法保护公子不受伤害。而离开这里,去更加偏远一些的地方,凭他的武功,保护公子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知道。”傅朝朝将食盒移到自己面前,取出其中的菜肴。 烧猪肉还冒着热气,即使烛火昏暗,还是能看到顿煮过的猪皮泛着油光。卤制好的鸡鸭肉也被切成刚好食用的小块。也许是因为山寨里的人粗狂的作风,食盒里的多是些肉菜,只有一个简单的绿叶菜点缀其中。 -- 第9页 在盛京的时候,傅朝朝一定会嫌弃油腻,现在他只感谢这些菜分量够大,足够他和阿喜饱餐一顿。 傅朝朝将其中的菜一道一道摆好,将桌上碍事的花生莲子都移到一侧地面上。 “要走也吃饱喝足了再走。”看着傅囍,试图宽慰他。 小侍卫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公子的样子,他做事情的样子还是和在盛京一样认真,只不过那时候经他双手的都是各地传来的线报。曾几何时,他要这样像是个小侍一样,做这些杂活? 傅朝朝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无声地叹口气,站起来,想拉着傅囍入座。 可小侍卫从小习武,下盘稳健,他有所抗拒,傅朝朝拽不动他。 傅朝朝叹了口气,他收敛表情,认真道: “阿喜。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们还能回到盛京,回到简云宿身边去?” 傅囍低着头:“公子您又直呼陛下的名讳了。” “你就是这么想的。”傅朝朝说出他心中的想法,“你觉得她只是一时生气才要将我革职下狱,是不是?” 傅囍低着头不说话。 他跟在公子身边十多年,陛下是所有在他身边人中,待他最好的。 曾经流言霏霏说傅朝朝是往后君后的唯一人选,他一直都是这样相信的。 那道圣旨,来得太突然了。 “阿喜,你要记住,君无戏言。”傅朝朝无奈地笑笑,神色间满是淡然。提及朝堂之事,他作为男子的担忧和恐惧暂时被隐藏,这种时候,他才有几分丞相的风采。 “她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已经说明了太多。” 傅囍望着他。 “公子都不难过吗?”他有些不解。 傅朝朝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他楞了一下。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既然已经远离盛京,就不该继续回忆曾经的事情。 “来。”傅朝朝拽了一下傅囍,“不要想那么多,公子不需要你思虑那些,就坐下来吃饭,吃饱了再好好睡一觉。反正简云瑶不进来,这床足够我们两个一起睡。” “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傅囍紧紧注视着自家公子,他微微笑着,俊逸的眉眼中传递着亲和。 有些不像是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蛮横,可傅囍很清楚,这才是公子多数是时候样子。 他点一下头,自己走到桌边坐下。 傅朝朝见他不再执拗,拿起一个金黄的窝窝头放在傅囍的碗里。 “吃饭。都是你爱吃的肉。” *** 简云瑶和简繁主仆两人施展轻功上山,避开寨子里巡逻的明哨暗哨,来到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 落云寨修在绝地,却不在山巅,更往上的地方寨内人平日里不会前往,那是昔日大将军王的演武场。 云瑶和简繁就停在从山寨前往演武场的必经之路上,茅草搭建的凉棚,是当年修建演武场时候暂时的休憩地。 后来也没有拆,堆放着一些不便放在寨中的杂物。 虽然杂乱,却胜在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寨子里因为寨主娶亲已经热闹了好久,久到简云瑶闭上眼睛耳朵里回响的都是些锣鼓唢呐的喧嚣,道贺声响起,她就必须要回应。 从杂物中翻出一方草席,随意拍拍尘土,简云瑶和着清冷月光,仰躺在草地中央。 三月,正是草芽将绿未绿的时候,她一袭红衣就地而卧,很扎眼。 简繁守在她身侧。 云瑶闭着眼睛养神,没多久,又睁开,视线转到简繁身上。 她站在夜色中,犹如一棵笔挺的松树。 “坐下吧。”简云瑶开口,“太明显了。” 简繁的视线有瞬间落在简云瑶的红色喜服上,然后遵从命令坐了下来。 春寒还未散去,山顶更深露重,简云瑶主仆或卧或坐在山顶,很快就被露水湿了衣裳。 冷意入体,逐渐消去酒意。 感觉到简云瑶的呼吸有所变化,简繁开口道:“属下已经问过了,傅朝朝并不是寨子里的人绑的。” “哦?”简云瑶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人是附近的商贩送来的。过关口时,寨里的姐妹多问了几句,那领头的支支吾吾,从货物里找出了被绑缚的傅公子,那人才说,是送给落云寨主的。” 简云瑶睁开眼睛,满天的繁星映在她的眼中。 简繁继续说道:“当日轮值在山下关口的人,不是跟着我们的姐妹,是之后上山的。” 这话里的意思,简云瑶明白。 跟着她上山的人是不会随意收下来路不明的良家,但如果是后来寻着名头找上落云寨的,多是从各个地方寻来的山野中人。 “轿子和锣鼓唢呐呢?” “期初没有,是他们差人送信回去,后来有人送来的。”简繁回答。 简云瑶听出些玄机,她撑起身子,手指捻着身上的喜服。 “黄道吉日?”她轻轻吐出四个字,脸上的表情却阴沉下来。 一年前,她刚到锦州地界时,这里人口买卖猖獗。锦州地界,虽然名字用了繁荣似锦的锦字,可这荒山野地可与锦绣一词没有半点关系。 临近边疆,皇权涉及不到的地方,鱼龙混杂,不乏亡命徒杀人犯。更重要的是,这地方与西辽接壤,漫长的边境线,驻守的兵将寥寥无几。 -- 第10页 西辽悍匪越过边境来大夏国土抢劫的时候并不少见,只不过这地方的山贼强盗实在是太多,根本分不清是寻常山贼,还是番邦盗匪。 起初,她因为通缉令不便走动,后来打着初来乍到,送几份见面礼的由头端了几个臭名远扬的恶徒,接手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便有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儿前来投奔。为了遮掩身份,简云瑶并未拒绝,便将这些人都放在山脚山腰的位置,发些银子,酒肉供上,算是天然的保护伞。 算起来,那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碰巧了不是?” 简云瑶转头,看着一侧的简繁。 “看起来,这郎君不是送给我的,倒是我误打误撞享受了她人的果实?” 第6章 他配了她,那就是贼夫郎。…… 这一晚上傅朝朝休息的不错,算是他离开盛京之后睡得最好的一晚上。 五更天时,他醒来一回,看着陌生的帏账,思绪有片刻的停顿。 早起是离开傅府之后养成的习惯,以前跟在简云宿身边时候,她要求他的一切随着她的步调来,后来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一直保留下来。 傅朝朝驱散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闭上眼睛。 现在不在盛京,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可习惯就是习惯,已经是刻在身体里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改变的,他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没有睡意。 傅朝朝赌气一般地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睡在自己身侧的阿喜不见了。 昨天夜里,他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阿喜拽到床.上和他一起睡。 这家伙儿非要说什么这是撒了“早生贵子”的喜榻,没有主仆一起睡的道理。 傅朝朝白了他一眼。某些时候,他最喜欢对抗这些所谓的规矩。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哪里那么多话?”傅朝朝将那些洒在床榻上的桂圆花生往一处拨,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你都说这是喜榻了,你见过谁家洞房花烛夜要从后窗溜走,反正这么一张床,不睡白不睡。再说了,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就算是撒再多的桂圆莲子,也生不出孩子。” 哪有他这种将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男子? 傅囍看着自家公子忙碌的背影,一双圆眼睛挣得老大。 傅朝朝将那些东西都收罗起来,“这些都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掉,还能吃呢。” 话音刚刚脱口,他就想起以前的时候,他捡掉在树下的果子吃,简云宿笑话他是小家子气。 手中的红枣桂圆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这枣子他先前尝过,味道很好,应该是去年的新枣。 他应该忘记。傅朝朝想,他本来就是出身普通的男子,在郊外的庄园里长大,看着那些农妇辛苦耕种,最清楚这些吃食来之不易。 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是熟透了好果子,无非需要好好涮洗一下,却都成简云宿口中的小家子气。 她是天子之女,就算人人诟病她是庶出,也从未真正受过饥寒。 傅朝朝从那收拢起来的“早生贵子”中,寻出一个诱人的红枣,用手擦了擦,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他已经认简云瑶为妻主。 虽然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假的,但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现在的简云瑶叫云落,是占山为王的山匪,他配了她,那就是贼夫郎,反正都是蛮横粗鄙之人,还在乎其他人的评价? 那些传统的东西,就像是这些桂圆莲子,就像是简云宿曾对他说得那些话语,都是他心上的枷锁。 他讨厌这种枷锁,又无法彻底挣脱这种枷锁。 傅朝朝用力咀嚼口中的红枣。 这枣子真是甜,甜味在他的口腔之中四溢。 可一种悲呛却从心底滋生,甜味都无法将这种苦涩完全压下去。他生气地将那些干果放在合卺酒旁边,对着那壶没人动过的酒做了个又像是哭又像是笑鬼脸。 那酒壶就放在那地方,对于他的任何情绪都没有反应,实在碍眼至极。 傅朝朝狠下心来,他一手拿起那碍眼的酒壶,对着壶嘴将其中的酒水一股脑儿灌进嘴里。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在庄园时候他年纪小没有这个机会,后来被诸多的规矩束缚着,逃处傅府,又在那人三言二语之中,改变了那么多。 也许根本不是心血来潮,简云瑶身上的酒香浓烈,在房间里萦绕了许久都未曾散去。 他滋生出一点羡慕,羡慕她骨头里的洒脱与傲气。 她能对他说,这寨子里没有人能够发现她。 他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随着烈酒下肚,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苏爽从心底深处滋生蔓延,傅朝朝的脑海中出现一个情绪无比的念头。 酒能解愁。 他借着酒劲,不在继续和阿喜扯皮那些规矩礼仪,边走边脱去麻烦的外衣,甩掉靴子往床榻上一倒,直接命令他上来。 傅囍从未见他这幅模样,瞬间没了主意,只能听从自家公子的嘱咐,小心翼翼地侧躺在床边。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仆役在主子新婚之夜睡在自家主人的喜榻之上。 傅朝朝直勾勾地看着床帏,脑海里过着昨天晚上的事情,好不容易将阿喜拽上来,难不成就这家伙儿乘着他熟睡又回到房梁上了? -- 第11页 他皱起眉头,昨夜匆匆灌下的烈酒让他头脑发晕,即使休息的一晚上,也没缓和多少,慢慢撑起身子,抬头朝着上面看。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屋内的红烛燃烧殆尽,垂落的灯芯带着微弱的火光颤抖,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现在就应该躺下,睡个天昏地暗,但是种种原因撑着身体,硬是没有让他重新躺下。 挣扎片刻,傅朝朝还是摸过一侧的中衣披上,转身下榻。 脚边提到一个硬物,就着昏暗的烛火,他看清那是昨夜随意丢下的酒壶。 傅朝朝沉默。 山中清晨寒意重,初春之季,却是透骨的寒。 傅朝朝刚从温暖的被子里出来,坐在床畔发呆,被这凉气一激,哆嗦了一下。 他从先前后悔昨夜自己疯狂举动的状态之后走出,呼出一口气,即使是在内屋,还是隐约能看到雾白色的哈气。 山里比盛京冷了许多。 “阿喜?”傅朝朝低声呼唤贴身侍卫的名字。 外窗前,一个影子动了动,悄声回应道:”公子我在这里。” 傅朝朝寻着声音看过去,外屋窗前,一道身影站得笔直,正直勾勾地注视着窗外。 外面黑漆马虎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傅朝朝皱着眉头,拉拢外袍,小步朝着阿喜的位置走去。 他身上酒味未消,说话间也带着酒味。 “你看什么呢?”傅朝朝在阿喜身侧站定,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外看。 窗纸被晨起的湿气侵染,隐约能够看到外头的光景。 天色尚暗,昏昏沉沉的,但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东西。昨晚是寨主大喜的日子,院子里还亮着几盏大红灯笼,但那些凑在屋檐墙角看热闹的人已经离开。 此时,不大不小的庭院里,只有一道欣长身影。 简云瑶手握一把宝剑,依旧是昨夜的一袭红衣。 剑尖下斜,女子的视线不偏不移落在剑尖。手腕提劲,先是一个利落的下劈动作,继而收力上钩,捥出一个剑花,手腕绷直下落,又是一个漂亮的侧斩。 她的动作十分利落,赏心悦目,傅囍看着却逐渐皱起了眉头。 傅朝朝察觉到他的变化。 以前傅朝朝也想学武,只是简云宿告诉他,他年纪过大,已经过了学武的好时候,再学这些,之是白白浪费功夫。他不懂武技,看不出其中的深浅,只觉得那人手中的剑上下翻飞,动作之间带着凌厉的气势,十分的英武。 他侧头看着阿喜,问:“她这功夫如何?” 傅囍自小习武,是其中的行家,能够看出一些傅朝朝看不懂的门道。 他摇了摇头:“练剑之人心思不在剑上,都是些花架式。” 傅朝朝抬头,问:“流于表面?” 傅囍摇摇头:“她虽然手中握剑,却不是用剑之人。”提及武技,傅囍认真起来,言辞之间忘记了主仆之分,他向傅朝朝解释:“劈与斩,招式凌厉,却不是剑术,而是刀法。” 长剑轻便,形态飘逸婉转,用剑之人少见蛮力抗衡,而下劈与侧斩,也体现不出剑的灵巧轻盈。 简云瑶的心思确实不在手中的长剑上。 简繁送来的消息盘旋在她的脑海中,惹得她心烦意乱。 自小,她感受烦躁时,都喜欢独自练武。 钟爱的配刀不在身边,因为洞房花烛夜的原因,也不便在山中走动,便顺手取了院内武器架上的一柄长剑,以剑代刀,解解馋。 长剑轻盈,却失去了几分厚重感,简云瑶用了几下,觉得不顺手,便顺势收回。 转头看向正屋,窗户上隐约倒映出两个影子。 天色昏暗,现在还很早,山寨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还睡着。 傅朝朝这从盛京出来的公子哥,居然还会这么早醒来? 云瑶诧异一瞬,不过他醒的早也是好事,等再稍晚一会儿,寨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很多事情就不方便继续说下了。这样想着,她迈步向着朝着正屋走去。 见那影子越来越近,傅朝朝感觉身侧突然刮起一阵劲风,待他反应过来,先前站在他身侧的傅囍已经不见踪影。 阿喜溜得太快了,抱怨还没说完,门就被人打开。 傅朝朝就站在窗前,披着中衣,眼巴巴地看着简云瑶,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直到她身上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朝着他袭来,他哆嗦一下,伸手拢拢身上的中衣。 女人的视线在傅朝朝身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见他衣衫不整,鬓发凌乱,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她略显尴尬地移开视线。 “先梳洗吧。” 傅朝朝木木地点头,看着简云瑶走了出去。 屋外的寒气未减,东方隐约露出些许浅白,空气冷,却是凉爽的。 没多久,她听到里面人喊:“好了。” 她重新推门走入,傅朝朝已经整理好自己。 简云瑶斟酌着开口,她想要问傅朝朝,他有没有见过绑匪的模样。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要不要和我一起用早饭?” 第7章 断然没有新婚伴侣这样生疏…… 傅朝朝的视线在她脸上移动。 “你和我?”他语气里透着不确定。 简云瑶点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 第12页 话题已经偏了,她也就没打算继续摆正。 傅朝朝这家伙儿,才来没几天就给她找出一件又一件大事。如果他上山的事情真的与锦州地界见不得光的生意有所关联,这算她的疏忽,将一个无辜之人牵扯其中,便是千般过错。 现下一切待定,要等简繁那头的有些消息,她才好向傅朝朝开这个口。 傅朝朝不知道简云瑶的思量,只是考虑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和这个敏感的时间,他无法拒绝简云瑶,只能点点头,让出一步好方便简云瑶进来。 与先前不同,拜堂之后,无论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在外人面前他们已经结为连理,是要同生共死的存在,若是表现的过于冷漠,是会引起怀疑的。 简云瑶迈过门槛,转身关上门。 外屋没有燃灯,只有昏暗地光线从内屋透出,是新婚夜喜床两侧的对烛。 简云瑶将长剑放在案台上,点燃了外屋的烛台。 明亮的火焰瞬间窜出,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傅朝朝这才看清了她此刻的样子。 简云瑶依旧穿着昨夜的红衣,衣裳被潮气浸透,一大片大片深红。 傅朝朝下意识地想她昨夜到底在什么地方对付了一夜,慢慢走到桌前坐下。 简云瑶跟随着傅朝朝走到桌前。 还是和昨夜一样的位置,两人面对面而坐。 喜榻边的红烛昏暗,过长的灯芯弯曲下来,将灭未灭。按照习俗,这两根蜡烛要自然燃尽。 简云瑶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室内凌乱,大多数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只是装酒水的银壶斜斜歪在榻边,地上没有酒水的痕迹。 简云瑶弯弯唇角,这主仆两人到是好兴致。 傅朝朝注意到她的眼神,连忙开口:“昨天晚上不方便出去,这些桂圆、花生什么的也没有地方放。我就先堆在了边上。早晨还没来及收……”刚解释到一半,他突然皱起眉头。 和简云瑶说这些做什么?他又不需要向她请示。 简云瑶收回视线,她其实不关心这些。只是想着傅朝朝一路逃亡来到这锦州地界也不容易,这洞房花烛夜一过,也算是有了一个暂时安生的地方,放纵一些也无伤大雅。 “无妨。” 山寨保留了曾经军营里的规矩,到点放饭,现在距离辰时还有不短的时间,她便借着这个由头,和傅朝朝聊上几句: “倒是屋里缺个随身伺候的。” 说这句话时,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傅朝朝身上,她提高了声音,同时也是说给那位梁上君子听的。 “我知道你身边有个侍卫,如果你觉得突然多出一个人在身边会引人怀疑,我可以让云繁随他走一趟。”云繁就是简繁,顶着皇姓过于招摇,所以她随着简云瑶用了假身份。 傅朝朝微微侧头,简云瑶的黑眸闯入他的视线。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喜上山的时候没被寨子里的人发现,不能随意出现在他的身边,可这样一直做梁上君子,连最基本的餐食饮水都无法保证。 寨主身边的侍卫跟着走一遭,便可以说是从山下寻来伺候的小厮,这样阿喜便能名正言顺地跟在他身边,而是又因为是寨主的亲卫从山下带上来的人,寨里的人也不会因为阿喜是个男子而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傅朝朝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不知道简云瑶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么多。 他没有扭捏,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好。”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两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傅朝朝的视线定在那个遗落在地上的酒壶,脑子里想的却是身边的简云瑶。 这人说要和他一起用饭,又傻愣愣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几天的吃食都是寨子里的郎君们准备好送来这里的,像是害怕傅朝朝逃跑一样,他们并不会多过的和傅朝朝交流,但每日来的时间固定,傅朝朝也就大致推测出了这寨子里平时开饭的时间,可除此之外,他对山寨的了解并不算多。 若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生活在这里,他必须要尽快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 他瞄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前后思量,其实留给两人的时间并不算多,干脆转身,正准备开口,简云瑶却快他一步。 “你是不是不习惯和我待在一起,或者说,不习惯山上的环境?” 傅朝朝眨眨眼睛,实话实说:“其实还好。” “你一直不说话。”简云瑶说,“我记得你挺会说话的。”尤其是威胁人的时候。 傅朝朝知道她说得是前几日他威胁她的时候。 “我在等你说话。”傅朝朝回道。 简云瑶倒也直白,“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傅朝朝一愣,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又迅速收敛表情,严肃地站了起来。 “我去找个东西。” 简云瑶看着傅朝朝从陪嫁的东西是翻找。 他是被强掳上山寨的,自然没有什么随身物品,只是当日简云瑶答允诺了不会亏待傅朝朝,才拜托了寨子里一些配了人家的郎君们帮衬着选些东西。 傅朝朝从中找出一盒尚未开封的胭脂,放在桌上。 简云瑶看着他的动作,露出不解的神情。 “寨主可知道,洞房花烛夜,新婚的夫妻之间,都做些什么?” -- 第13页 傅朝朝的语气十分平静,可这话说得却是挑逗又大胆。 简云瑶皱起眉头,她当然知道。 “你说这个做什么?”她没有回答傅朝朝的问题。 只见那男子轻轻笑了一声,走到梳妆的铜镜前坐下,手中还拿着之前找到的那盒胭脂。 “这早饭是你与我一起用吗?”傅朝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问简云瑶。 他的话题换的太快,简云瑶一时间没有想到其中的关联。 “这一带的习俗吗,喜宴要摆三天。”简云瑶回,“你若是不想去,我便传人送到屋子里来。” 傅朝朝摇摇头,打开了那盒全新的胭脂。 他也没鼓捣其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沾取了一些胭脂,往眼角的位置轻点。 简云瑶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傅朝朝突然停下。 “你不换身衣服?” 经过他的提醒,简云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喜服。 她默了一瞬,朝着另一侧的耳室而去。 这本就是她的房间,只是这些时日都让给了傅朝朝。打开衣橱,入眼的陌生衣物占据了大半地方。 简云瑶反应了一下,那些是寨中郎君给傅朝朝采买的随嫁。 她伸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侧,取出一件暗红锦袍,也算是配合寨里的气氛。 等她换好衣服,那头傅朝朝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简云瑶走到铜镜前,刚好他在手帕上擦掉多余的脂肪。 他微微昂头,恰好与倒映在镜子中的简云瑶对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简云瑶看向铜镜。 铜镜之中映出的人,狭长的双眼低垂,眼角的胭脂层层叠叠堆积出红晕,面颊带粉。虽说是脂粉染就,却和雪白的肌肤融为一体,尤其是此刻被烛火一照,像是含着千万般的羞涩与春情。 这分明就是一个初度新婚,尝到鱼水之乐的小郎君,尤其是那份青涩未消,微垂眼眸的害羞模样,更是诱人至极。 简云瑶这才明白了傅朝朝先前那句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距离他近,能够看清那人眼底透出的平淡,可若是再退一步的距离,一定会被他面上春情所欺骗。 “不能送来屋里。”傅朝朝将那盒胭脂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这才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我要和你一起去。” 简云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侧目看着傅朝朝,那人却不看她,只是自顾自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临了,又对着铜镜上下打量一番。 还差些什么。 傅朝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定在闭合的唇线上。 他微微抿唇,湿润的干涩的唇线,然后用力咬在下唇。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咬出血来,明明十分怕疼,却又下得了狠手。 等到力气收拢,傅朝朝眼角含泪,嘴唇殷红微肿。 简云瑶有些后悔留下傅朝朝。 这种情绪出现的很突然,说不清是在看到镜子中他那副模样时候出现的,还是见到他咬唇时候出现的。 这个跟在简云宿身边多年,成为大夏首位男相的男子,是有些寻常人没有的魅力。 折腾许久,外头传来朦胧的光线。 辰时到了,要准备开宴了。 傅朝朝靠过来,伸手,轻轻拉住了简云瑶的袖口。 简云瑶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有其他算计,回头,可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偏不倚:“寨主莫要忘记了,昨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断然没有新婚伴侣这样生疏的。” 他说得在理。 简云瑶视线一下,看到的是一副被□□过的小美人模样。 傅朝朝一介男子,牺牲至此,她应当配合。 想着,她掌心的粗茧蹭过傅朝朝的手,轻轻捏住了他。 也就是这瞬间,屋内燃了整整一晚上的对烛,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第8章 这一刻,简云瑶是打碎镣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武之人先天体热,还是说他现在思绪过多六根不净,没过多久,傅朝朝就感觉自己的手心渗满了薄汗。 他直直看着前方,尽可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面前的路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源源不断,让人难以集中思绪。 傅朝朝,你要收心,仔细看看这周围!要记住这山寨的布局,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他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着,总算是将自己的注意力拉扯回眼下。 落云寨修建的位置十分的讨巧,整个寨子环山而建,位置比半山腰高上不少,又绝对到不了山巅的位置。 寨子大,各个建筑之间分布匀称,相互距离不小,各自之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路,只是人踩出来的曲径,偏偏寨子内还夹在着偏偏未彻底清除的绿植。 三月中,树植的叶子还未到茂盛,只有点点新叶点缀,看起来还有些荒凉。 正当傅朝朝疑惑简云瑶为何要将寨子弄成这般模样的时候,他身侧的人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一分。 傅朝朝侧头看她,简云瑶只是将视线落在前方。 “有人。” 前方小路上光秃秃的一片,哪里有人? 但还没等傅朝朝开口反驳他,就看到一队巡逻的寨中人,从刚刚带上点点绿意的树丛之间穿过,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 第14页 那队人也看到了简云瑶与傅朝朝。 虽然还没正式见过傅朝朝的样子,但这种时候,在这样的位置,能和落云寨主并立而行的人,除了那位新入山寨的寨主夫人无他。 巡逻的寨中人停下脚步,朝着简云瑶和傅朝朝点头问好。 “寨主,夫人。” 简云瑶笑着回应,像是拉家常一般:“换哨了?” 领头女人回应:“是。刚刚换下,正准备回去休息。” “那正好,宴席要开了,你们昨晚轮值错过了,今儿早上到时能凑在一起了。”她看了一眼傅朝朝,“也算是赶得巧,昨个夜里只有我一人,今早上小嫂子也在。” 领头女人怔了一下,视线却不敢往傅朝朝方向看。 傅朝朝却配合的低眉顺眼,露出羞涩的神情。 余光瞟过与简云瑶对话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站的笔直,体态端正,身上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裳,却没有半点匪气。 这可不是什么土匪,而是朝廷的正规军! 傅朝朝心中惊讶,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娇羞神情,眼角的红一波一波的荡漾,看不出其中胭脂水粉的痕迹。 他忍不住想,简云瑶将寨子修成这样,是否就是为了隐蔽这些国朝的兵卒?难道她真的没有放弃夺回那个位置? 巡逻的寨人闻言微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简云瑶,见她的神态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这些日子,已经很少见见到寨主心情这样好了。当真是因为这房送上来的小郎君。 他想着,视线自然地往傅朝朝的方向偏了偏,只见那小郎君眉目含情,半是羞涩靠在寨主身侧,微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但也不需要再清楚其他,从军多年,她从未见过大将军王曾亲近过谁家的儿郎。 那女子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无论这位新晋的小君是如何模样,都不是她们这些寻常的兵士可以随意议论的。最最重要的是寨主喜欢才是好。 每一个跟随着简云瑶在这山寨上隐姓埋名的士卒都知道,这些年间这位大将军王为了寨中人能够拥有一段安稳的生活付出了多少。 她退了一步,朝着简云瑶行礼。 “我带着姐妹们回去洗漱更衣,一定不会辜负寨主的一番好意。” 简云瑶点头回应,与小队的人错身而过。 她们的神情都十分的自然,只有傅朝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感觉到那队岗哨走远,他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简云瑶,眼角的那一抹胭脂红也因为傅朝朝此刻的眼神而变得锋利。 “是当初留下的人。” 简云瑶自然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的没有隐瞒,“这寨里的人,许多都是当初留下来的人。” 傅朝朝看着她,压低声音小声说:“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如果我真要瞒你,又能瞒住你多久?”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傅朝朝眼角的微红上。 那点红衬托着他楚楚可怜,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用一盒胭脂将自己变成这样,简云瑶一定不会将眼前这人往心机城府的方向上想。 他是有点小聪明,可偏偏这点小聪明,却都落在了玩弄人心上。 今天他借着这绝佳的机会,用这幅样子在整个山寨之中招摇,好用着她的名头将这份宠爱做实。 简云瑶明白他那点小算盘。 “你和我如今是绑在一起的。”她低头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若是想要这段关系长久一些,反倒不如抛开那些多余的算计,我把这山寨代表的含义清楚的告诉你,你反而要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 傅朝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女人的话。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就是全部?” 简云瑶回答:“是。” 傅朝朝看着她,简云瑶神情真挚无比。 “为何留下我?”他问了这几日一直好奇的问题。 “严毕让我杀了你。”简云瑶感觉到身侧的人身体微僵,她继续回道,“我不想徒增杀戮。你是你,不是她。” 傅朝朝低下头,他突然感觉心空了一瞬。 这种感觉就像是时隔多年获得了一样童年时候喜爱却得不到的东西。时候变了,他捧着曾喜爱的物件,丢也不是,收也不是。 傅朝朝有些烦躁地踢起脚下一块石头。 那人说他,是她无聊时候捡回来的一只小宠物。 他不是,他不是。 “所有人都将我和她绑在一起。”包括阿喜,小君过世之后,他最好剩下的家人。 就连他的家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认为他离开简云宿一事无成。 “今后不会了。”简云瑶看向前方,避开了傅朝朝短暂的狼狈。 因为见过简云宿的手段,她大概能够猜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她自己的情况都算不上好,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好心到帮扶他一把。 算上今天,傅朝朝上山还不够十日,昨天刚摆了酒席,正是寨子里的人觉得新鲜的时候,两人搭伙上个一年半载,等寨子里的人新鲜劲缓下去,严毕也不在盯着傅朝朝不放的时候,就找个由头将他送走。 理由都不需要她编造,这天下的女子,多是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 她是云落,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山野村妇。 -- 第15页 简云瑶神游着,逐渐忘记压住步伐。 她向来习惯大步流星,而傅朝朝走得慢而稳,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又因为先前的耳语,简云瑶自然放慢步子配合他,现在她的心思在别处,忘记了体谅傅朝朝,迫使其不得不迈开步子,大步跟上简云瑶。 傅朝朝皱着眉头,硬生生被拽出小小的感动,只有尽力加快步伐跟上简云瑶。 清晨的风朝着后方流逝。他突然想起来,年纪稍小的时候,在田垄上放肆奔跑的时候。 他和庄子里那些总是灰头土脸的女孩男孩们一起玩耍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更没有什么礼仪规矩,他们就和一群野猴子一样,穿梭在农田和小径上,去到后山里,摘野果子吃。 回到傅府,在一个个教养小郎的戒尺下,别说是迈开腿自由的跑跳,步子稍微迈得大一些,都会狠狠吃几个手板。 傅家的正君不喜欢他,私下骂他是山野野种,还暗中嘱咐那教养小郎好好教他规矩。 小时候,傅朝朝这手心就没有消肿的时候,可他没能保全那山野之间的野性子,步子还是在戒尺之下,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稳重。 这一刻,简云瑶是打碎镣铐的人,是诱发天性的不安因素。 他跟着她迈步,像是要飞起来,即使呼吸越来越粗重,傅朝朝还是从向后的风中感受到了一丝畅快。 可惜的是这样的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等穿过一段小路之后,面前的景色逐渐宽阔起来,几道炊烟徐徐升空,耳边不止有呼呼的风声,多了些洗涮与叫嚷的声音。 帮厨的小郎君们看到了寨主与寨主夫人一起到了正厅的院子前,纷纷侧目打量着两人。 山寨里的人,说羞涩也羞涩,说狂放也狂放,那一道道视线不加掩饰地望来,在简云瑶和傅朝朝的身上四下回旋着,带着浓浓的艳羡与说不清的暧昧。 傅朝朝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简云瑶紧握的手,他试着拽了一下,那人也用力,他拽不动。 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个眼角微红与胸口上下起伏的郎君本能地抬头看向他的妻主,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慌乱的求助。 寨主也不在想是平时那样隔着距离,她微微侧头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自然点。”简云瑶压低声音,“你不是提前都准备好了?” 傅朝朝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在脸上做的那些小手笔,他呼出一口气,勉强稳住了呼吸。 视线移动到那些用期待眼神注视着他的人身上,他轻轻露出一个笑容。 “太好了,有着压寨的正君,寨主以后就可以专心山底下的生意喽。”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她的父君连忙去拉,“不许胡说!” “歌谣里都是这么唱的,有了压寨夫郎,这山寨的日子才能红火,才能久久长!”女孩的声音通着童真,一边像是与自己的夫君辩解,灵动的眼睛却从未有一刻从傅朝朝身上移开。 大人们跟着孩子笑,简云瑶的也随着着他们一起笑。 周围的一切都透着热闹与喜庆,傅朝朝却像是被凉水从头浇到脚。 那小孩说,山下的生意,山下…… 简云瑶并不像她说得那般坦诚。 第9章 她是山匪,不是皇亲。…… 简云瑶侧头看了一眼傅朝朝。 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是垂着头,一直用筷子拨弄碗中的青瓜丝。 简云瑶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早些时候,还拿着一盒胭脂在自己脸上点出了春情满满样子,现在眼角的红色还在,整个人却缺少了屋子内时候有的几丝灵动。 她当真是琢磨不透他,正是应和了老人们常说的那句,男子的心思七窍玲珑,难以猜解。 简繁那边还没有半点消息,她就要被这傅朝朝六月天一样的情绪折腾的够呛。 席间坐着的都是山寨里主事的人,虽然她们的筷子还偶有动作,可这视线却是不断地朝着这个方向瞟。 简云瑶一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视线,可当它们若有若无轻飘飘地在她和傅朝朝身上打量的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地脊背发寒。 为了掩饰这种变化的情绪,云瑶抬腕,夹了一筷子凉调的驴肉丝放进傅朝朝碗中,一边想着,山寨里为了做这场戏也是下了狠功夫。 这三天的宴席,前前后后倒是将饲养的牲畜都杀了个遍。 傅朝朝正在思考那小孩的话语,冷不丁地被简云瑶的动作一吓。 他转头,看到的是那张惹自己不高兴的脸,不由得沉下语调。 “做什么!” 简云瑶蹙起眉头,只是一瞬,就压下情绪,靠近一些,覆在傅朝朝耳边:“给我点面子。” 听到她这话一出口,傅朝朝微微挑眉,连带着眼角那点红都飞扬起来,先前的恼怒都被这点从心底滋生的得意掩盖。 简云瑶在求他。他挺满意。 他收敛表情,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拽了一下简云瑶的袖口,算是勉强同意了她的话语。 山寨的众人都屏着呼吸,只敢用余光朝这个方向瞟。明明桌上摆着的都是大师傅精心料理的菜肴,却没人仔细品尝其中的美味。 傅朝朝生得俊秀,身上又有点山野之间不常见的娇气。这山上的民风彪悍,且不说山寨里少有男子,就算是有,也都是些配了人的侍君,私下里与自家的妻主是何种相处模式外人不得而知,可对于其他的女子,可算得上彪悍。 -- 第16页 哪里能看到这般娇俏的小郎君?一定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男子,才能这般讨寨主喜欢。 首席上坐着的不乏有当年跟着简云瑶出生入死的故人,她们是知晓简云瑶的真实身份的。寻常百姓家养出的男子畏首畏尾的,自然是配不上大夏的皇族,可若是高门大户中教养出来的,还能勉强入眼。 当然了,这都是她们这些外人的胡思乱想,最重要的寨主喜欢。 这话都不需要多说,只看那小郎君眉眼间翻飞的点点红,就能够想到之前夜里两人是如何恩爱。 殿下习武多年,军营中高手如云都难逢敌手,更别说将这些功夫都用在一个娇滴滴的小郎君身上,定是将他折腾惨了,才这般恼她。 一顿饭吃的不易,但再长的宴席也有个尽头。 傅朝朝之后表现的还算是配合,总归是用害羞、低头和动不动望向简云瑶将各种打趣问安都应付过去。 他以前学过新婚的正君向公婆敬茶的那套功夫,为此没少挨打,只是到了这寨子里完全用不上那套规矩,倒是有不少有经验的侍君凑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着,瞧他是否像个好生养的。 他们的言论颇为大胆,傅朝朝自认为脸皮厚,也因为那些话红了脸。 反而是简云瑶一直站在他身边,被寨子的人来回调侃,要她赶快给寨子里添几个小娃娃。 “还真让姐夫妹夫们的胡言乱语羞着朝朝呢。”简云瑶向前迈了一步,挡住傅朝朝一半的身子,“这才哪里和哪里,就已经开始想着小娃娃了?” 她的神情自然,带着那种不及眼底的浅笑,客气又礼貌,找不出一点纰漏。 “朝朝新为人夫,又刚上山寨,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咱们寨子里的各位哥哥们熟悉起来,现在就让朝朝挺着肚子坐在屋子里,岂不残忍?” “哎呦哎呦,这是什么话。这挺着肚子怎么就不能和寨子里的郎君们熟悉了?寨主啊,过了年您都二十三了,我家那个和您一样大的时候,我都给他生了两个娃娃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开口,“她是没福气,见不到这儿孙满堂,可寨主您不一样,这孩子多了啊,咱们寨子里也热闹。” 简云瑶看着眼前这个粗布衣裳打扮的矮个子男人,寨里人都叫他秀秀姐夫。 她记得他的妻主,那女子曾是她骑兵营里的一员悍将,曾一人一骑从乱军之中杀出送回重要的情报,可最终还是死在不见边际的戈壁滩上。 看着眼前这个鬓角微白的男子,简云瑶感受一丝苦涩。 她没有继续强硬的拒绝,只是说:“只有朝朝愿意才好。我强迫不得他。” “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这孩子有了,生下来,自然就愿意喽。”叫秀秀的男子视线转到傅朝朝身上,“小郎君,可要好好加把劲,生个像寨主的女娃娃,那就圆满喽。” 傅朝朝不知道这男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觉得这人说话不合时宜,但见简云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心中大致有些猜测。 “好……”他低声回应,却又坏心思的反驳一句,“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简云瑶拽了他一把,及时打断傅朝朝接下来的话,余光一撇,正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朝朝不悦地皱起眉头,正准备抱怨她拽自己,却恰好看到一个浑身白色的女子正盯着这个方向。 他感觉到一丝不善。 视线落在那女子脸上,见她粗眉杏眼,又有些眼熟,傅朝朝想不起来。 简云瑶回头,和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寨子里的男人们道歉,她指了指一侧的严毕。 “寨里有事情要忙,我就先走一步了。还要麻烦各位,带着朝朝在咱们山寨里转一转。”说着,她挤过人群,跟着严毕离开了这里。 一路无言,简云瑶与严毕之间,始终隔着两丈的距离。 直到回到严毕的居所,那人也停下脚步。 “你这是做什么?”严毕的口气不好,她站在书案前,一袭纯白长袍,没有一丝装饰,墨色长发一用一条同色发带高高束起。 简云瑶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大家都盼望。”她回答的简单。 “所以呢?你还演起伉俪情深了?”严毕挖苦她,“今天早宴,这才多少功夫,寨主宠爱新夫人的消息已经在山寨传遍了。” “那消息还挺快。”从宴席结束到他们两人被男人们围着,这才多会儿功夫,严毕就来兴师问罪了。 “还要什么?你以为这落云寨有多大?” 简云瑶按着眉心。 “严毕,是你让我扮成山野盗匪的,这落云寨也是你建议修的。傅朝朝留下,你也是同意了的。” 严毕没有看出简云瑶的不耐,还像是往日一样发泄着她的情绪:“是,是我说得没错。可你分明才说,傅朝朝的事情随我处理。这才春风一度,就反悔了?我该说是他傅朝朝勾人的手段厉害,还是说是你太过愚蠢?” “我没有与他怎样。” “昨夜你们不是睡在一起了?” “你是觉得你的那几个眼线能发现我?”简云瑶抬头,那白色晃了她的眼睛,像是存心给她找不痛快。 昨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今个她严毕就一袭白衣,她安得什么心,简云瑶不是不知道。 她在提醒她,贤王尸骨未寒,皇太女大仇未报,她简云瑶不该过得如此舒心。 -- 第17页 严毕一愣,转移话题道:“当年王府……” “严毕。”简云瑶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说了,我是山匪,不是皇亲!”说罢,简云瑶不在回头看她的表情,径直离开了严毕的厢房。 那人在身后喊:“你去什么地方?” 简云瑶不耐地摆了摆手。 “演武场。” 从山寨到演武场的路上没有什么人,简云瑶一个人施展轻功,走得飞快, 有些旧部正在操练,发出阵阵号声。 简云瑶绕着演武场走了一圈,始终找不到昔日在边关军营里的感觉。 她又不想出去,不想听那些属下人问她,为何不陪着新夫人,不想看她们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她。 皇太女死了,她就是剩下的希望。 那些期待与盼望让她的心乱糟糟的,耳朵里也都是乱哄哄的一片。 简云瑶坐在一颗树上,就看着旧部操练,神情与周围的新绿融在一起。 另一头,跟着一群郎君绕着山寨走了半上午,傅朝朝累得腿都要断掉,好不容易回到屋里,还没等他爬上床休息,就有敲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啊?”他嘟囔着,重新穿上鞋袜,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 门口,简云瑶站得笔直。 傅朝朝诧异地眨眨眼睛。 “你来做什么?”她不是和那白衣女人离开了? “你这儿安静。”简云瑶留下一句话,迈步进了正房。 第10章 “你对山下的生意有兴趣…… 傅朝朝转头看向她,漂亮的眼睛之中全是不解。 他这里安静?说什么笑话? 他这个人一直都叽叽喳喳的,哪有什么安静的时候? 可简云瑶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霸占了他的椅子。 虽然说着屋子本就是简云瑶的屋子,但现在吧,这房子是他在住,这里头的东西,使用权是归他的吧? 算了,傅朝朝撇一下嘴,说到底还是人家简云瑶的东西,他说服不了自己。 她说这里安静就安静吧,谁知道她简云瑶脑子里想些什么东西。 那女人只是自顾自得斟了一杯茶,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他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简云瑶端着茶盏,轻声开口。 傅朝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靠过来。 “我不在意。”他当着简云瑶的面,将那剩下的茶水拿起,“隔夜的,就不要喝了吧?” 云瑶本只是想要找个由头解解心中的烦闷,傅朝朝却一句话将她噎得不知道如何接茬,本来是为了掩饰不自然而端起的茶盏,现在拿在手中反而越发的不自然。 傅朝朝看出了她的窘迫,心中生出一分小小的得意,他伸手从简云瑶的手中接过那茶盏,放在桌上。 “我这里安静?”傅朝朝盯着她,“寨主扯谎的能力可不怎么样?我这人脾气秉性差劲的很,干嘛来我这里找不痛快?莫不是这山下的生意,出了什么岔子?” 简云瑶从他这话中听出几分抱怨的意味,她微微抬眸:“一个小孩子的话,你也要这样在意?” “童言无忌。”傅朝朝坐了下来,“小孩子的话可比大人真诚得多。你说是吧,寨主大人?” 简云瑶微微挑眉。 “你对山下的生意有兴趣?”简云瑶反问他,心中涌起的烦躁因为傅朝朝的直接淡化几分。 “不在意。”傅朝朝被他盯着有些不自然,起身湿了一张帕子,对着铜镜擦拭脸上的胭脂。 他从铜镜中看简云瑶的身影。这样,总比直接盯着她舒服一些。 “无外乎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傅朝朝嘴硬。 简云瑶低笑了一声,是像是在笑傅朝朝的口是心非,同样也是在嘲笑她自己居然试图在他身上寻求片刻的安宁。 “确实是些腌臜的勾当。”她又想起傅朝朝上山背后的可能性,她的眼中逐渐染上几分冷意。 昨夜,她已经打发简繁下山,去接触和他上山有关的人和事,但错过了最佳时机,傅朝朝被半道截胡,那伙人估计暂时不敢大摇大摆的继续这买卖。 “哼。你还当做是什么宝了?”傅朝朝听她的口气,心中生出一份不爽。 是她说自己会坦诚,告诉他着山上的人是昔日的故人,谁能想到这些都是幌子,为的恐怕是掩盖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简云瑶懒得理会他的挖苦。之所以到傅朝朝这里来,无外乎因为他是这山上唯一一个不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的人。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期待。在傅朝朝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夺嫡失败不得不逃亡的落魄亲王而已。 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本事的女人,回到家中被自己的糟糠夫挖苦几句,不痛不痒的,抱怨完了,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假设并不符合她和傅朝朝之间的关系,却也让简云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傅朝朝隔着镜子,见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隐约间,有点简云宿的影子,总是神神秘秘,用一种你不懂的表情,去抹杀他的一切可能性。 他看着帕子上的点点棕色,胭脂沾了水,又被擦拭在这米色的帕子上,已经失去了艳丽的外表,只剩下着些丑陋的本质,就像是他一直以来极力隐藏的那份情绪——他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对自己的厌恶。 -- 第18页 “你这样像简云宿。”恍惚之间,他竟然将心里的话说了出口。 话音落下,傅朝朝瞬间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猛地回头,恰好闯入简云瑶的眼眸。 她看着他,视线和他们拜堂时候有些像。那时候她视线清澈,像是一方不知深浅的潭,现在也是一样。 “我什么都没说。”傅朝朝连忙否认。 简云宿这个名字像是抛入深潭的乱石,傅朝朝以为她会掀起波涛,但最后,视线中的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到了。”她看着他,神情没有他想象之中的各样变化,“你胆子挺大的。直呼皇帝名讳,这是是要杀头的。”说罢,她自己反倒是被话语逗笑,“也是,你已经在通缉令上了。” “你怕她。”傅朝朝看着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为什么觉得我怕她?” “不知道。”傅朝朝想,应该是他自己害怕简云宿,才要嘴硬的说是简云瑶害怕。可这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完全是他被这环境逼迫,胡乱扯的。 简家女子都让人讨厌。想要控制他的简云宿是这样,随便就能骗出他话的简云瑶也一样。 简云瑶并不想过多提起和盛京有关的一切。 她撩了一眼屋顶,那位梁上君子并不在他的位置上。 傅朝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我让阿喜却伙房找吃的了。”他说,“今天早晨我们去吃席。阿喜没吃饭。” “要赶快让云繁走一趟了。”简云瑶自然地过渡话题,“这样也不是办法。” “那是什么时候?” “云繁下山了。”简云瑶看着他,“顺利的话,等她回来,我再让她走一趟。” “她下山了?”傅朝朝微微惊讶。这么说来,早晨的宴席上确实没有见到这位寸步不离简云瑶的侍卫。 他想了想:“不用这么麻烦。等阿喜回来,我就让他下山找你的那个侍卫去。阿喜武功高强,我上山后,他就是独自一人绕开守卫寻上来的,现在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简云瑶听他说完,没有反对。 她从腰上摘下一个白玉配饰。 “把这个给你的侍卫,让她交给简繁。” “阿喜去什么地方找她?”傅朝朝接过简云瑶的玉佩。清爽简单的玉环,没有半点装饰,可单是毫无瑕疵的白玉和浑然天成的环形,就足以彰显工匠的功夫。 “让他去县衙寻亲便好,将这玉佩给呈给县令,简繁便能得到消息。” “山下的县衙?”傅朝朝有些惊讶,“焦县县衙?” 简云瑶回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没有当土皇帝的打算。” 傅朝朝看着她,不相信她的话。 不过这地头蛇和当地的府衙有联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能在这边境上有一块自己地盘的山大王,大多和朝廷的机构不清不楚。 皇权干涉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傅朝朝只是没想到,皇家出身的简云瑶也掺和进这档子事里。 他收起玉佩。 “那我等阿喜回来就让他去。” “不用着急。”简云瑶说,“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傅朝朝点头应下,心中却更加好奇简繁究竟为何下山。 简云瑶在这里坐了小一个时辰。傅囍翻窗回到正屋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屋内的简云瑶。 他只瞧了一眼,连忙翻上房梁,躲到阴暗角落里去了。 简云瑶便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她虽然有些恼严毕的逼迫,但有些担在她身上的责任确实真实存在的。这寨里的人依仗着她生活也是真的。 离开傅朝朝的院子,简云瑶心情平复不少,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处理。 另一边,看着简云瑶走远后。 傅朝朝招呼傅囍从房梁上下来,他拿出简云瑶给的玉佩,将接头的方式大致说了一下。 “她要你下山去找简繁,说她会给你安排上山的身份。” 傅囍看了一眼玉佩,前些天他在房梁上的时候听到了简云瑶的话,他并不惊讶。 “阿喜,去山下找简繁,你学机灵一点。”傅朝朝嘱咐傅囍,“简繁是简云瑶的贴身亲卫,她的行动多半代表着简云瑶意思。看着点,如果她有什么你理解不了的举动,就通通记下来,回来告诉公子,明白了吗?” 傅囍连连点头:“记住了。” 傅朝朝满意地点点头。 “跟她紧一点,你就按平常的样子,不用太刻意。知道吗?” 傅囍一一记下。 做完这些,他沉默了一会儿。 “简云瑶神神秘秘的,她肯定瞒着我们什么事情。她不让你早些走,这可太可疑了。阿喜,你等等就出发。你家公子能不能握住她的把柄,就看你能带回什么消息了。很重要的。” 傅囍的表情凝重起来,拿着玉佩离开了山寨。 之后有几天,寨子里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简云瑶每晚都来,就坐在桌前到深夜,再翻窗离开。傅朝朝刚开始不习惯,后来就随她去了。 寨里有些寨主宠爱他的言论,对他只有好处。 七日后的一个下午,傅朝朝将醒未醒的时候,房门传来声响。 傅朝朝以为是简云瑶,他摆了摆手。 -- 第19页 “你自己沏茶,我想睡觉。” 但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径直走到床榻前。 “公子。” 阿喜的声音。 傅朝朝睁开眼睛,撑起身体。 “阿喜。你回来了?”他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发生什么了?” 傅囍弯下腰。 “她在查公子您上山的事情。” “说您是被人贩子抓起来,要送去西辽的。” 第11章 “是我简溯的过错,是我…… 傅朝朝的倦意瞬间被清除了个一干二净。 他坐在床榻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上山之后,这山寨的主人是简云瑶的事情几乎占据了全部的心绪,害得他每日想的都是简云瑶这家伙儿的事情,全然忽视了自己被绑上山这件事本身的蹊跷。 傅朝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上山的事情,本来就是简云瑶预料之中的事情?” 阿喜连连摇头。他心中的震惊不比傅朝朝少,只是简繁的口风极严,他根本无法从她口中获得什么消息。就来现在知道的这些,还是他依仗着从小练武锻炼出来的绝佳听力,才从那女子与线人的三言两语之中组合出来的讯息。 傅喜蹲下身子,仰脸仰望着自家公子。 “云寨主似乎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傅囍没能听到太多的消息,“公子,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事情,要不然我试着去偷一下那份密信?” 傅朝朝看他:“密信?信在什么地方?” 傅囍如实回答:“是线人给云侍卫的,我偷偷跟着她,现在我回来了,她也回来了,应该已经交到云寨主手里了吧?” 傅朝朝伸手狠狠搓了一把阿喜的头发:“在房梁上藏着都能被简云瑶发现,你还要从她手里偷东西?笨蛋。” 傅囍低下头,不说话了。 傅朝朝冷静下来,他问傅囍:“假身份的事情,她都给你弄好了?” 傅囍抬起头,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名帖。 “从县衙里重新弄了一份,都弄妥当了。”他展开那证明身份的名帖。 “云侍卫问我,要用什么样的名字,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喜欢公子最开始给我起得名字。” 傅朝朝微微凝神,接过阿喜手中的名帖,上头编造了籍贯和年龄,只有最上头的名字最是显眼。 傅执喜。 当初傅家主人接他回家的时候,从一堆自小受训的孩子们让傅朝朝选一个。 傅朝朝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那个又黑又小的男孩。母亲让他给那孩子取个名字,他便叫他执喜,又跟着他的姓氏,叫傅执喜,取执着欢喜的意思。 母亲听了不喜欢,说男子取个这种名字,不符合礼法,就去掉了一个执念的执字,叠字取喜,取名叫傅喜喜。 傅朝朝不情愿,又抗拒不了母亲的命令,硬生生将那个喜字合二为一,叫他傅囍。 “这破名字,你还记了这么多年。”傅朝朝鼻头酸涩,最后还是将那名帖丢给阿喜,“也不给自己选个好听点的,这么拗口。” “我喜欢。”阿喜郑重地将那名帖收回到胸口,贴身装着。 他看着傅朝朝,“那公子,您上山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办?”他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公子说如果有奇怪的事情,就要和他汇报,他就如实说了。 “怎么办?”傅朝朝想起这茬就生气,他穿好鞋袜,“我们去找简云瑶,当面和她问个清楚。这事情和我有关,她还想要瞒着我不成?那不能够。” 傅执喜跟着点头。 他也站起来,帮衬着傅朝朝整理衣服。这一次随着简繁在山下走了一趟,他也算是有了合适的身份在这山寨里面行走。 简繁跟在简云瑶身边多年,办事得力,一边忙着打探消息,一边也将傅执喜上山的事情安排妥帖。根据她安排的身份,傅执喜跟着家人从盛京寻亲,路上遇到流匪和亲人走散,在才在路上一边帮工,一边寻找亲人。 来到焦县,正好遇上了下山为新夫人寻贴身侍卫的云繁,便随着她上山服侍新夫人,管吃管住,一个月给四钱银子。 傅执喜跟在傅朝朝身边,不在意着钱多钱少的事情,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能凭自己拿到工钱。 钱袋里是云繁给他预支的第一个月的月钱,轻飘飘的不值一提,可他十分高兴。 傅朝朝眼尖,一眼就看到傅执喜腰间多出来的小钱袋。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下山买的?” 阿喜点头:“云侍卫给提前发了工钱,说是要提前习惯身份,做戏要做全套。” 傅朝朝呵了一声,侍卫随主子,全是些歪主意。 * 简云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简繁。 “寨主。”简繁朝着简云瑶行礼,递上了那封来自线人的密信,“确实是人口买卖。” 简云瑶接过密信,从头至尾浏览一次,白字黑字,入眼的都是些阴毒的勾当,简云瑶极力克制怒气,手指用力还是捻皱了纸张。 简繁感觉到她的怒意,却没有一点退缩。 “这些年间,锦州地界时常有人口丢失。身边跟着外人,属下未曾远走,只在焦县县衙停了几日,县尉刘大人跟着属下翻找旧案,发现有如此多的失踪人口。”她声音停顿了一下,“自寨主前面年末来到焦县地带,曾有关一段时间的空挡,直到今日,焦县内少有人口丢失发生。” -- 第20页 “你是想和我说,那群蛀虫从未放弃过这买卖,只是因为我出手干预,不敢继续绑县城和附近村子里的人,转而将目标定在外乡来客身上?”简云瑶低头看了一眼那份信。 简繁低着头,不需要她过多话语,简云瑶已经发觉了她们忽视的事情。 “这一次呢?”简云瑶看向她,“为何偏偏是傅朝朝被发现?” 简繁摇头:“属下没能找到那日送人上山的人。已经按照姐妹们描述的样貌在城内寻找,暂时还未得到消息。” 简云瑶数着日子,心中其实知道,这人恐怕是找不到了。 还没等她接着和简繁仔细问询这其中发生的事情,远远地便听到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传来。 “寨主呢?”傅朝朝指使傅执喜拦住一个送东西的小厮,“寨主在不在?” 简云瑶皱起眉头。 简繁刚要作揖告退,简云瑶拦住了她。 她说:“看起来,你让傅朝朝那个小跟班发现了。” 简繁退了一步,答:“傅执喜。” 简云瑶看了她一眼,朝外喊:“我在,让夫人进来。” 门口守着的守卫得到简云瑶的允许,掀开门帘。 傅朝朝这才让傅执喜放过那个无辜的跑腿小厮,朝着这边走来。 傅朝朝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今天让他抓住了些由头,一定要闹出个所以然来。 简云瑶扫了一眼简繁,又看看手中的书信。 这其中的事情,不是说傅朝朝一个男子闹一闹性子就能翻篇的。 那人气冲冲地朝着她走来,视线从简繁身上移过,直勾勾地定在简云瑶脸上。 “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恰好是寨主瞒着我的那些。”他毫不遮掩自己前来的目的。 简云瑶颔首:“这是兴师问罪?” “自然不是。”傅朝朝盯着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简云瑶点头:“有过怀疑。但不确认。” 傅朝朝本来想过几种可能,可见简云瑶回答的如此简单,心中的反倒更加的憋闷。 她都有所猜测了,而这件事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什么简云瑶不愿意和他说? 因为他是个没用的男子?那她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傅朝朝的满腔不满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盯着简云瑶:“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事情吗?那伙儿贼人,手段娴熟,分工明确,一看就是其中老手。我绝不是第一个遭到毒手的,也是我傅朝朝运气好,送到了这山寨里,遇到的是你简云瑶,其他人呢?若是其他男子糟了他们的毒手,可是半点逃离的可能都没有。简云瑶,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简云瑶一时间有些呆愣,反倒是一向沉稳的简繁变了表情。 她清清楚楚从傅朝朝口中听到了自家寨主的真名,她迅速低下头,掩盖出眼中的诧异。 简云瑶蹙着眉头。她想,这事情是她没能处理得当,才害得傅朝朝被那伙贼人所擒,是她疏忽。所以不愿意再次将他牵扯到这事情中来,才没有第一时间向傅朝朝询问,可也就是她这片刻的情绪变化,错失了计划。 若早知傅朝朝抱着这样的念头…… 云瑶放下手中的信件,伸手朝着傅朝朝一拜。 “是我简溯的过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东西?”傅朝朝注视着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是那些贼人的过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摆了摆手,“我都让你弄混乱了,这些东西现在重要吗?” 傅朝朝向前逼了几步。 “你可查到那日绑我上山的人的模样?” 简云瑶摇头:“暂时没有。” “可有线索?”他追问。 简云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说:“线索有限。” “我记得那人的口音。”傅朝朝盯着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脑海里那一日的记忆逐渐清晰,他对简云瑶说:“她们之间用的语言,绝不是我大夏境内任何一处地方的方言。” “是西辽人。”他斩钉截铁道。 简云瑶侧头看向简繁。 简侍卫却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寨内姐妹拦下的是大夏人无疑。” 第12章 “别在这里添乱。” 两个相反的答案。 简云瑶反倒是心安了不少。 她侧头看简繁,眉峰微调,出口却是完全不同于内心平和的锋利。 “她就是这样做皇帝的?” 简繁不回答,低着头。 主子之间的恩怨是主子的事,她只是一个下人。 简云瑶按按眉心,揉开了那些属于大夏庆王的锋芒,表情放缓,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傅朝朝身上。 “还有吗?” 其实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展现在简云瑶面前,这就是是大夏人和西辽人相互勾结,在这皇权干涉不到的地方,做这些腌臜的勾当。 她气极反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怨是同胞恶毒,还是蛮夷狠辣。 要怪就只能怪远在盛京的简云宿,她如今高坐帝位,却只顾得手足相残、党派相争,完全不管不顾这遥远边疆百姓的生死。 有那么一瞬间,简云瑶恨不得杀回盛京,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这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这不是她现在做出的事情。 -- 第21页 傅朝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简云瑶的表情。 她自己主动提及简云宿这还是第一次。 这位远在盛京的皇帝,算是目前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共同羁绊。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好的东西,却将两个人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可他期望从简云瑶身上看到的情绪没有出现,她分明就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意识到这样不妥当。 傅朝朝抿唇,感受到湿润沿着唇线滋润有些干涸的纹理,他张了张嘴。 “我能记起她们的话。”傅朝朝开口,“只有两句,不多。”他努力回忆着,模仿着那一日听到的声音,说出几句拗口的异族语言。 简云瑶简繁主仆两的视线齐刷刷地移动到他身上。 那两句话,傅朝朝学得九分像,这确实是辽国话无疑。这两句的意思大概是“时候不到,不能出关。”与“问问她,什么时候有机会。” 简云瑶能听懂些西辽语。 她十九岁时,曾在旱魃关大败西辽,名扬天下。旱魃关地如其名,葫芦口一样的地形,常年不见雨水,却偏偏是西辽与大夏边境线上最重要的关口。 其实仔细说来,这旱魃关距离如今的付云山,也不到百里的路程。 “你能确认?”简云瑶看着傅朝朝,“这其中也许牵扯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听到她如此认真的说这涉及到许多人的性命,傅朝朝先是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连脑海里清晰的两句话语都随着简云瑶的问题开始变得模糊。 他原本是十分确定的,可当她这样问起的时候,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有时候,傅朝朝有些讨厌自己思路跳脱。这头分明在和简云瑶说十分重要的事情,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那些丢人的事情。 一种从脚趾蔓延上的来的羞愧翻腾起来,他下意识地侧过头。 模仿别人说话,是小时候刚刚回到傅府时候学会的。 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小君去了庄子里,每一日都在田垄上和庄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疯玩。虽然庄子只在盛京郊外,常说的话语,也与盛京内流行的官话不同。 傅朝朝至今依然还记得那种羞愧。 他刚刚回到傅府,按照母亲的安排,跟随着稍小的弟弟一起上学。 第一次上私学,刚刚随着教养小郎站在同窗前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底下人便笑成一团。 年纪稍小的傅朝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他逐渐知道,那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里、语调里、都有那种乡间沾染上的味道。 方言成为了他们嘲笑他的原因,他晒得有些发黑的脸庞,成为了他们欺负他的理由。 他是庶子,是死了小君,从庄子里接回来的野孩子。 那时候他七岁,甚至还不能完全理解羞耻的意思,却已经学会了低着头,站在角落里。他也想学那些听起来十分优雅动听的官话,可他不敢和弟弟说,说想要学习,只能盯着那些人的嘴,听着他们的声音,默默学着他们说话时候的腔调。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学着小时候的其他玩伴,却在盛京被人狠狠地笑话。 即使现在,傅朝朝已经不在意那些人嘲笑他乡巴佬的语调,却还是偶尔回忆起那种被嘲笑时候的涌动的情绪。 像是现在,他分明那样擅长学习别人的腔调说话,却不能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是的,我确定,我能肯定,我相信我听到的声音,我敢承担责任,确保我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他开不了口,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傅朝朝下意识地逃避让简云瑶皱起眉头。 在她眼中,这样的表现无疑于说谎。 “你知不知道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简云瑶几乎默认了他在说谎,心中不由得烦躁。 她本就不愿意让傅朝朝牵扯到这些事情中。先前他那般表现,她还心中生出一分愧疚,可看到傅朝朝偏过头的瞬间,简云瑶心中的一丝希冀被厌恶所替代。 傅朝朝,一点小聪明,全都用在了算计人心上。 这种时候他还分不清主次跑来这里捣乱。 “回去吧,别在这里添乱。”简云瑶转身。 她现在看到傅朝朝的那张脸,就会想到刚才对他产生的那些情绪。 真是她自作多情,居然相信傅朝朝? 傅朝朝看着她转身,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他也没有资格因为愤怒。 他在怨恨自己,怨他自己懦弱与脆弱。 明明花费了那么多功夫,才为自己打造了一副盔甲,才说服自己已经从那些过去的伤害之中走出,为什么一看到简云瑶,这些努力就都白费了? 因为她长得像简云宿?因为她像是那个将他的最后一点点尊严忽视掉的简云宿? 践踏?简云宿都未曾践踏他,只是轻飘飘地一句。 “只是个逗趣的小玩意儿,消遣着玩儿而已。” 她根本不在意。 简云瑶也是一样的。 她说:“别在这里添乱。” 他想起洞房花烛夜,被酒精洗刷掉那层伪善外皮的简云瑶,她那眉眼之中的锋利是掩盖不掉的。天家女子,何曾能体会他的点滴情绪? 一侧的简繁抬眼看着眼前的画面。 -- 第22页 她跟着简云瑶十多年,也曾随着她战西辽。 这男子的话,确实是西辽语无疑。 她望向先前跟着自己下山的小侍卫,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暗器避锋刃而出,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傅执喜。 小侍卫顺着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只见简繁微微颔首。 傅执喜站在傅朝朝身后,只能看到自家个公子的后背。现在,他分明难以压抑涌起的情绪,双肩在以极小的幅度不停地颤抖,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公子极少这样情绪外露,傅执喜意识到事情有异常,连忙拉了一把傅朝朝,小声在他耳边提醒:“公子。”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曾经的梦魇,傅朝朝曾不止一次面对的往事。 他嘲笑自己的愚蠢,居然在简云瑶眼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傅朝朝转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简云瑶,话就在唇边,他分明听到了那些人的声音,分明记住了他们的腔调。 他真是恨极了简家的女子,为什么这些女人,总是能够如此轻易的否定到他的一切努力? “你转过来看着我!”傅朝朝朝着那背影喊。 他犯了忌讳,居然朝着妻主大喊大叫,还朝着她下命令。 简云瑶不动,他就绕到她面前。 “我确定!”傅朝朝盯着简云瑶,像是一只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一眼,一字一句,发泄着他心中的恨意。 一滴泪,滴落延成一条线,刺入简云瑶的黑瞳。 她皱起眉,眼前人的影子却突然放大。 简云瑶被吓了一条,随即意识到,他靠前了一步。 “我、能、肯、定!”他一字一顿,一字一步,翻起点点潮湿的泪,眼中却没有半点悲痛。反而是一种豁出去的畅快。 她恍惚了一瞬,等到能够与傅朝朝正常对视的时候,简云瑶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向后退了两步。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语一样,傅朝朝沉下声音,坚定地重复了自己刚刚模仿的话语。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模仿,而是坚定地说出了那两句拗口的西辽语。 又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落下,傅朝朝突然笑了笑,笑得无比畅快。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反正简云瑶说他是捣乱。这种时候,心中畅快让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上几声,可也就是往出走的几步,傅朝朝的注意力却被一侧的物件吸引去。 他的潇洒来得快,去的也快。 刀架。 与寻常架子不同,交错并列的三层刀架。 第一层架着一把长苗刀,第二层同是一把长刀,第三层的刀则稍短些许,是把品质不凡的绣春刀。一部分刀柄磨得发亮,显然是主人常握的位置。 很显然是简云瑶的佩刀。 若是只是一把架着三把刀的刀架,傅朝朝或许不会这么在意,只当她是喜欢收藏精品刀。 可偏偏他曾在帝王书房中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三层刀架。 只是简云宿的那一个,只在中间架着一把苗刀。 第13章 “寨主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在伙房打杂的小厮偷偷看了一眼这位寨主夫郎。 见他低垂着头,一副失落的样子。 下午时候,从值守在寨主书房附近的姐妹们口中听说,寨主和最近十分疼爱的的小夫郎吵架了。有人见到寨主正君急急忙忙地赶去书房,又气冲冲地出来。 然后,两人争吵的消息就传遍了山寨。 小厮缓缓靠近,都快要到内屋的位置,那位俊俏的郎君都没有反应。 他不由得想,那些话都是真的。寨主和这位小郎君真的争吵起来。若不然,他想不到这位小郎君如此闷闷不乐的理由。 他又往前了一步,提着食盒的手向上提了提,像是要接着送吃食的机会,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近距离地观察寨主夫郎的神情。 若是如果能亲眼见到他生活或者是难过的样子,在和寨子里的小兄弟们吃茶聊天时候,便能够多上几分谈资。 傅执喜上前的了一步,拦住了还想要继续往前的小厮。 “送饭是吗?”傅执喜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 以他习武之人的专注力,发现眼前的小厮心不在焉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只能在他更加靠近傅朝朝的时候将他拦住。 小厮被打断,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他的傅执喜。 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小厮缓和了一下,才抬头看向傅执喜。 他不由得感到惊讶,出现他面前的这个男子,不仅走路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说呼吸的气息都十分的轻弱。 对上他的黑色眼睛,喉结仍不住动了一下。 这真的是他见过最高的男子,像是山上生长的那些松树,笔直挺拔,让人自愧不如。 他低下头。 “是,是的。伙房的大师傅说,晚上正君没有吃东西,让我给他送些垫肚子的东西。”他低下头,看着地面灰扑扑地砖块,双手将食盒递给傅执喜,可他想要说的话,都能继续说完,就被面前正君的动作吓到,手哆哆嗦嗦的,险些将那食盒掉在地上。 还好是傅执喜眼疾手快,一双手稳稳地从小厮手中接过了食盒。 他转头看了一眼傅朝朝,又转向那小厮。 “东西送到了,你先回去吧。” -- 第23页 傅朝朝坐在桌前,曲臂撑着头,满脑子都是他最后看到那个三层的刀架。 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他的直觉就停留在那里,可傅朝朝没有头绪。 他还是对皇位的事情耿耿于怀。 其实他一个男子,与那个位置本不该有任何的关系。但简云宿招惹了他,无论出于什么样理由,她给那个与后院格格不入的少年展现了一副远远超越他认知的画面,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用自己的言行重塑了他的性格。 傅朝朝想要弄清和那有关的一切,就像是为了自己白白浪费的几年,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不能依靠简云宿的那句话活。至少,他不能将自己七岁之后度过的十多年时间,都当做是一个消遣的小玩意儿。 思绪又偏了。 傅朝朝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思路清晰,或者让自己的情绪正常一些。可效果并不好,反而吓到了那个进门送餐的小厮。 阿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傅朝朝抬头,正好看到他对小厮说话。 送餐的来的男孩,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里怯懦混杂着好奇,有些像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傅执喜将他撵了出去,他将食盒放下,轻轻在傅朝朝身边蹲了下来。 “公子可还是在想那些事情?”傅执喜望着傅朝朝。 傅朝朝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侍卫,看到了他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担忧。 阿喜已经是成年男子了。因为常年习武,给人的感觉与寻常的男子不同,他能将一个孩子吓得哆哆嗦嗦,私下里自己却也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傅朝朝不想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忧愁。 他伸出手捏捏他的脸颊,看起来亲切而舒缓。 “我没有期待她信我的。”他的笑容柔柔的,完全没有人在外人眼前的那种娇横。 傅执喜抬头注视着自家公子,还是从那双挑起的眼睛之中看到了难过。 “您和我还要这样。”执喜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沉闷起来。 傅朝朝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很清楚,就算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他都不应该继续这样下去,白白让阿喜也跟着他难过。 他的情绪,不应该让阿喜悲伤。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简云瑶是给了他期待的。 他不该期待简云瑶与简云宿不同。 “我好了。”傅朝朝对阿喜说,“我们做些什么吧,这样没事情做,容易一直乱想些有的没的。” “阿喜凭公子做主。” - 夜深了,简云瑶仍然坐在书案前。 那封密信就放在她眼前,白字黑字,上面的内容她已经看过一次。 可现下,除了眼前的这封信,没有其他的线索。 不,她否定了这个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 线索是有的,只是她没有相信而已。 简繁守在她身侧,安静地像是完全不存在。 简云瑶抬手揉揉眉心。 她现在心情不佳。可这样的动作没能缓和她的情绪。 只要思绪牵扯到和这信上事有关的事情,那一滴泪就在她眼前滴下。 傅朝朝,她心中念这个名字。 和大夏多数男子一样,叠字为名,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此刻却有些其他的意味混迹在其中。 简云瑶感到不适, 泪滴在了他的袖子上,染深了一小片布料,也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哭了。”静谧之中,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简繁抬了下头,视线缓缓移动到简云瑶身上。 简云瑶感受到她的气息变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你信他吗?” 简繁说:“寨主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简云瑶轻轻侧头:“你偏向他。” 当时这屋子里只有两主两仆。 傅朝朝不懂武艺,其他的三人都是当世高手。 简繁暗自提醒傅执喜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简云瑶的眼睛。 她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打算。 “属下只偏向寨主。” 言下之意,是简云瑶相信了。 “他没有骗人。”简云瑶撑着头,姿势随意,眼神很认真。 “是我太武断了。” 简繁却道:“寨主怀疑也是有理由的。” 简云瑶侧脸看向她,简繁站在阴影与光线交际的地方,表情模糊。 “你倒是。”她站了起来,“好人坏人都让我做了不是?” 说罢,便绕过书案。 “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走走。” 简繁领命,没有跟上。 但她知道简云瑶要去何处。 - 云瑶那天晚上还是和平日一样,来到了傅朝朝的居所外。 她站在门口,看着屋内传来的浅橘色灯火,屋内两人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 她听到屋里两人的交谈。 “走线走错了。”傅朝朝又一次看着阿喜,“拿过来。” “公子,你已经帮我拆了三次了。”傅执喜递过手里的荷包,“要不就算了吧?我学不会。” “胡说八道。”傅朝朝接过荷包,对着烛火看了看阿喜的绣品,他已经错了好几步,丝线与丝线之间交错叠压,结成一个小疙瘩。 -- 第24页 “这步就错了。”傅朝朝指着其中一针,“怪不得乱七八糟的。这种绣活,你以后许了人家会被嫌弃的。” “阿喜不许人家,就一直陪着公子。”傅执喜看着傅朝朝一字一句认真道。 末了,怕是傅朝朝不相信一样,他又认真强调一次。 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捏了捏丝滑的锦缎。其实那话他也不喜欢听,他的绣活也很一般。都怪简云瑶,弄得他情绪不好,非要做这些事情让自己平静。 拉着阿喜说教他绣荷包,绣什么荷包,这是男子送给心仪女子的定情信物,他才不要。 阿喜以后要跟着他,也不要。 傅朝朝把那完全没有荷包样子的荷包丢在地上,终于恢复了点点本性,十分嫌弃地开口:“公子我也不喜欢这破烂玩意儿。不绣了,浪费时间。走,公子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听到吃食,阿喜的视线转到桌子上的食盒。 傅朝朝摆正他的脸。 “不许看,我们不吃嗟来之食!”那是简云瑶的。 阿喜没听明白。 傅朝朝捏他的脸。 “我们出去逛逛,找些吃的。”他这是心血来潮,也是因为真的饿了。 说走就走,傅朝朝拉着傅执喜,急匆匆地出了房间。 看到两道影子朝着这边而来,简云瑶连忙躲在一侧。 她屏住呼吸,贴在了墙角。 门被人拉开,傅朝朝和阿喜结伴出了房间后。 昏昏暗暗的灯火拉出两道影子,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属于傅朝朝的那个上。 这主仆两人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停在了门口。 简云瑶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不禁疑惑这人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傅朝朝楞在原地,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夜晚冷风一吹,他冷静不少,脑海里却是一片空。 傅朝朝咬了咬唇,又在脑海里暗骂自己一句愚蠢,这才转过头,看着傅执喜。 “阿喜,你知道伙房在什么位置吗?” 傅执喜转头看着他。 “公子!” 暗处传来一声低笑。 第14章 “简云瑶,我看不起你。…… 傅执喜反应极快,手中出现一把短刃。 “谁?”他瞬间严肃起来,伸手将傅朝朝护在身后,用眼神示意下他向后。 傅朝朝被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那声轻飘飘地笑容,而是傅执喜的反应太过迅速,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顺着阿喜的意思退了两步,他的视线落在阿喜严肃注视着的阴影角落。 这山寨是简云瑶的山寨,应该没有外人能随便上山。这里又是寨主夫郎的住处,山寨中人一般不会随意到这地方来。 大晚上出现在这里,还要鬼鬼祟祟躲起来的,除了那个做了亏心事的简云瑶还能是谁? 虽然脑海里浮现了合理的缘由,可这个答案安置在简云瑶身上,又有些不符合常理。 傅朝朝伸手拉了一下执喜,让他不要那么紧张,尝试着朝着那个阴影角落里喊了一声: “简、寨主?” 暗处的简云瑶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躲藏,手顺着衣摆而过,缓步从藏身的角落之中走出。 半是明暗中,身着锦袍的女子缓步而出。她的视线被暖色的灯火柔和,舒缓的眉眼中蕴藏着笑意,却不显眼,就像是那声低至不可闻的笑声一般。 傅朝朝看着她走出。他其实是不惊讶的,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阴影中人的身份,可同时他也是十分惊讶的,甚至于不自觉中长大了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这样矛盾的情绪,落脚点却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简云瑶倒是自然,没有半点偷窥被发现的羞耻和尴尬。 她的视线越过傅执喜,全都留在傅朝朝身上。 “朝朝可是要找伙房?” 那副样子,分明是将主仆两人先前的话都听了进去。 看着她这份自若的样子,傅朝朝又生起气来。这若是他偷听别人说话被发现,一定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你看简云瑶这个厚脸皮的,她居然还能这样自然随意的接上话,就像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他和阿喜的身侧,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听去,然后十分自然地为他解答疑惑。 哪有她这样的? 傅朝朝不想搭理她,可他的肚子实在是不给面子,饿了许久,早已经无法坚持,更别提替他给简云瑶甩脸色。 他这个人,就算是小时候在庄子里都没有受过饿。委屈都是心上的,嘴巴反正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庄子上能吃饱,回到傅府是吃得好,后来跟着简云宿去见识世界之大时,那更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 长这么大,只是从盛京到付云山的这段日子挨的饿最多。结果上山才几天,就样寨子里的人好吃好喝供的又没办法忍受饥饿了。 傅朝朝与简云瑶对视,不知不觉中已经低下头。 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 就该多饿你几日。 他的思绪又乱七八糟起来,可饥饿的肠胃根本不理会他这些没用的牢骚,十分诚实地诉说着他们的需求。 简云瑶侧头轻笑,早些郁结在眉头的忧愁逐渐散去,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让人送些吃食来。” “我不要!”傅朝朝抬头,“不行!” -- 第25页 早知道他就吃食盒里的东西了,非要嘴硬,还不吃嗟来之食,到头来还是让简云瑶白白看了笑话。 “伙房不留隔夜饭。”简云瑶看着他,解释道,“就算是我告诉你伙房的位置,你也找不到吃的。” 傅朝朝盯着她:“你不会诓骗我吧?” 简云瑶摇头。 “自然不会。” 这是以前军营时候留下的习惯。那时候,军中的大师傅都喜欢在前一晚多准备些吃食,剩下的就当做的第二日的早饭,便是能节省些功夫,不用第二天起个大早。 军中人多,二十几个师傅也要忙活许久才能让营中的将士们都吃上东西。 恰恰是因为这个习惯,给了那些狡猾的西辽人可乘之机。她们自己难以度过关口,就用一些风干腊肉哄骗边境线上的流浪孩童,要她们找机会,将各种毒药泻药方添进伙食之中。 若不是老鼠偷吃了伙房里提前准备的窝窝头,当初那一次,边境必出大祸事。 那时候简云瑶刚刚接任大将军王,还远没有后来的魄力。 自此以后,除了有特殊行动,军营伙房绝不留过夜的食物,如果当日做得多了,便派专人送给附近的老百姓和流浪的乞儿。 即使后来,军队不复存在,那时候的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傅朝朝自然不可能知道其中这些缘由。 他败下阵来,负气大步走会房间。 执喜站在原地,任与简云瑶对峙,他的短刃握在手中,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阿喜,还不回来,我们不去了!”傅朝朝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傅执喜楞了一下,收起武器,寻自家公子去了。 简语言低眉浅笑,朝着院子外走去,跟附近的姐妹说清傅朝朝的需求后,她又折返回到庭院里。 这一次没有站在门口偷听,而是进了主屋。 傅朝朝正侧躺在床榻上,见简云瑶进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简云瑶也没有多余的话,拉了一张椅子自己坐下,转眼看向守在傅朝朝身边的傅执喜身上,开口问他:“你这功夫,师承何处?” 傅执喜没想到简云瑶的话锋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眨眨眼睛,求助一般地转向傅朝朝。 简云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又说了一句:“底子不错,看样子是有些本事的。看起来,也是师承名师。” 傅执喜没得到傅朝朝的回应,转回头去。 “师父没有什么名气,普通的江湖中人。” 简云瑶微微挑眉:“我看不像。看你这气息体态,不是普通的江湖人能够调.教出来的,既然跟在你家个公子身边,想来是暗卫、死士?” 傅执喜沉默下来。 简云瑶的几句话,确实点明了他和傅朝朝正在的关系。 当时傅家的主人将他们那群孩子带回到府邸让傅朝朝选择,就是要为他选一个可以替他去死的影卫,只是傅朝朝当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而已。 傅执喜低着头,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是死……” “阿喜!”傅朝朝终于忍受不了了。 这简云瑶分明就是故意的,知道这时候和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她,就故意和单纯的阿喜说话。 阿喜的想法没有那么多,意识不到这是在套话。 若是他不出面阻止,她顺着问,总能从阿喜口中知道些什么,若是他出面,简云瑶便也达成了目的。 这女人,臭不要脸。 傅朝朝气鼓鼓地起身。 “你为难阿喜做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可以了?” 他可不愿意让阿喜觉得自己是什么死士,多难听啊。 他给了他名字,他就是他傅朝朝的弟弟,他作为哥哥是要保护这个弟弟的。 简云瑶见傅朝朝终于有了反应。 “朝朝知道我要说些什么?”简云瑶的视线微凝,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之下,写满了可恶。 傅朝朝咬牙,又不能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重新丢回给阿喜。 他撇了下嘴。 “你能说出口吗?”他当然知道简云瑶今天晚上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今天下午的事情闹得不太好看,她晚上就带着笑站在屋子外偷听。 还是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已经知道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情?可就算是她找到了这里,也说不出口那就歉意,来和不来有用什么区别? 不,傅朝朝立刻否定了这个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 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她不在这里自己绝不会这么生气。 生气就算了,还没法发泄,还要看着这个女人带笑的脸。 “朝朝当真是明白。”简云瑶无奈地摇摇头。 “那是自然。”傅朝朝微微挑起下巴。 他想起那个三层刀架,自然地想起了简云宿,简家女子,天下的女子,都有这样的通病。 太过自信,引得太过自傲,将脸面看得胜过一切,反而显得虚伪至极。 “你无非是想说,你信我说得是真的,可是你又没法拉下面子来和我道歉。”傅朝朝站起来,逐步靠近简云瑶,因为刚才的侧躺,他的发梢微微卷翘,不像是下午时候那样明艳,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依然透着光芒。 说话间,他已经站在了简云瑶的面前,缓缓地弯腰,使得自己的视线能够平视眼前的女子。 -- 第26页 她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顺应着他的动作,微昂起头,与他对视。 傅朝朝面上镇定,可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进,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整个人也被简云瑶的清淡气息包裹。 她是简家的女子,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他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男子,一个背负着各种流言的通缉犯。 可现在,在这咫尺距离,他压低声音,说着大不敬的话语。 “简云瑶,我看不起你。” “你与你姐姐一样。都不知道人皆会犯错。皇家应当是天下的表率,而你和她这样的表率,不要也罢。” 他这话说得狠,是出口便要诛杀九族的大不敬之言。 简云瑶却没有生气,她对着傅朝朝的视线。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她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流连,“我和简云宿也不同。” 然后,在傅朝朝逐渐变得诧异的眼神之中,简云瑶缓缓站了起来。 “傅公子,是简溯唐突了,是云瑶做错了,还望公子原谅。” 傅朝朝懵在原地。 她分明说过类似的话,他居然就这样忽视了。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说过,她不是简云宿。 第15章 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闹腾…… 门外逐渐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简云瑶像是完全不在意傅朝朝的冒犯,她转头,让外头的人进来,然后又将注意力收回到傅朝朝身上,先要看看他在外人前该是如何一种表现。 傅朝朝泄了气。 他依然要仰仗简云瑶才能在这个山寨里生活,他受不了苦,这是事实。 简云瑶一清二楚,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她就是知道这一切,才这般的。 傅朝朝收回视线,他一点都不想要看到简云瑶,看到她他就感觉生气。可就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根本就不痛不痒。 他决定暂时放弃,等吃饱喝足了再仔细想新的破局之法。 简云瑶看他独自赌气,心中生出一丝畅快。 心情好了,其他一切都好说。 她从小厮手中接过新准备的吃食,又让他将旧的拿走,亲自替傅朝朝准备好一切。 她特意嘱咐过,要准备三副碗筷,下头的人办事利索,自然是按照她的话都准备妥帖。 将吃食都摆好摆正,简云瑶将筷子放在傅朝朝面前。 “别赌气了。”这种时候,她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妻主,收敛起那些过多的情绪,亲自哄自家生闷气的夫郎。 若是傅朝朝足够倔强,这要的小恩小惠肯定是没用的。他多数时候是倔强的,要是他吃饱喝足精力满满的时候,一定能和简云瑶对峙到天亮都不认输。 但是现在不行。 都怪伙房准备的吃食太诱人了,在黑夜之后散发出香味,勾出了傅朝朝肠胃里那些早就不甘寂寞的馋虫,都开始活跃叫嚣起来。 人在肚子饿的时候,最容易没骨气。 傅朝朝想,他还是吃饱了再闹比较合适,气简云瑶的前提是不能委屈了他自己。 他说服了自己,转身拿起筷子,立刻夹了一块焖炖合适的鱼肉,不由得露出惊艳的神情。 正是鱼肚子上的肥肉。 山泉里头捉来的肥鱼,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养蓄,肥得刚好,浓稠的酱料染不了白嫩的鱼肉, 这本来是伙房给寨主准备的明早的吃食,却让傅朝朝提前尝了鲜。 不过现下,在山寨里,寨主和寨主夫郎的地位是一样。 大师傅在山寨里,自然也听说了下午的流言,又知道是寨主要的,自然觉得这是寨主要向夫郎赔罪用的,准备的时候更加精心。 她这心思到底没有用帮到简云瑶还说不定,反而是满足了傅朝朝的胃口。 傅朝朝尝到了新鲜,层叠的滋味在口中迸发,慰藉着频频作响的肠胃。 他忍不住夹了一次又一次。 见他食之有味,简云瑶也微动心念,也跟着他用了一块。 层叠味道在舌尖迸开,她便能理解傅朝朝了,她放下筷子,抬手将那鱼往傅朝朝的方向移了移。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没有人和他抢,喜欢便可以多吃一些。 傅朝朝抬眼看了她一眼,就一眼,就重新收拢心思在食物上。 可他的思绪又飘起来。 食不过三。 这是以前简云宿和他说过的,他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多,却从不敢在其面前表现出对那个食物的偏爱。 因为简云宿说,暴露了喜好,便等于是将弱点展现在了敌人面前。 傅朝朝犹豫了,伸出去的筷子又收了回来。 简云瑶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样,替他夹了一大块鱼肉,都是选得鱼肚子上的嫩肉,直到将鱼露出鱼骨来。 “吃饭就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了。”简云瑶对他说。 要你多余。 傅朝朝瘪瘪嘴,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这里只有执喜和简云瑶,执喜是贴身之人,简云瑶想要弄死他又不用下毒这种低弱手段,放心大胆的敞开了胃口吃便是好的。 简云瑶见他重新动筷子,抬手朝着执喜招了招。 “一起用吧。” 傅朝朝动作一停,他是饿傻了,又让这些吃食蛊惑,都忘记了阿喜。 -- 第27页 他连忙转身,朝着阿喜招呼。 “快些过来。” 傅执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移动一圈,没有推辞,他拉着凳子坐在了傅朝朝一侧。 傅朝朝要拿另一侧的碗筷给阿喜,简云瑶搭手递过,那人接的自然,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将碗筷放在傅执喜面前,指着桌上的菜说:“阿喜,这鱼好吃。那青瓜拌的也可口。”说话间,他的手指移动到简云瑶面前摆着的葫芦炒菌菇上,“那蘑菇不行,本来就没什么味道,还和其他东西混放在一起,串了味道。说是蘑菇,一点蘑菇的味道都没有,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不好吃。” 他这指桑骂槐的本事,是嫌弃她不信他说得话,如今有上赶着来这边露脸。简云瑶听懂了,却懒得和他一般计较。 她将那菌菇也推到傅朝朝面前,开口:“这是你的口味,谁知道阿喜是否也是一样。这般不讲道理,不给其他人试一试的机会?” 傅朝朝恼她接话:“阿喜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自然知道他喜欢什么。你一个外人,添什么乱?还有,我叫阿喜,你跟着乱学什么。” 云瑶却笑:“朝朝既然许我为夫,又何来外人内人的说法?” 傅朝朝一下子噎住,谁能想到她居然用这样的理由来堵他的话,气势弱了几分,他看着阿喜。 “一碟蘑菇,咱不稀罕,若是阿喜真的喜欢蘑菇,过几日下了雨,我去山里给你寻些回来。肯定比这蘑菇弄得好。” 还没等傅执喜说些什么,简云瑶又道:“雨后山中菌子多,品种不一,若是分不清是否有毒,还是不要贸然采食好。” “你怎知道我分不清?”傅朝朝回她,“我小时候最会分辨菌子野菜了。” 他在云瑶脸上看到丝真情流露的惊讶。 她是不知道傅朝朝长在庄子的事情,自然想不到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居然也能分得清野菜菌菇? “你还有这本事?” 傅朝朝见了这份惊讶,又得意地翘起尾巴。 “那是自然,你又不了解我。” 第16章 她注定是驻守边关的将领…… 这话倒是不假。 简云瑶想,就他上山的几日确实是连连让她感到惊讶,也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学到几分和傅朝朝相处的方式。 他这个人,特别强调自身存在的意义,他的价值。 傅朝朝很在意这些,也就是说,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之中,绝不能忽视掉他的意见,他的情绪。 他这脾气来去皆快,是拿定了主意自己不会将他如何,才敢这般胡闹。 倒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简云瑶便由得他闹。 山寨里的人多以她为天,这倒是好,来了完全不将她看在眼里的,也算是给这日子找了点乐子,耳朵根里每天也听点不一样的声音。 不过,偏偏这傅朝朝上山的事情远不只是逃亡这么简单,简云瑶的心思也就不能让如此轻松。 她曾和西辽人在边关对峙多年,深知这群人的坚韧与阴毒。 西进大败西辽到如今也快要五年,她们到底恢复到何种程度,简云瑶被困在党派之争和荒山野岭之间,已经太久没能了解这些敌人。 西辽人,就和她们世世代代守着的那片草场一样,风吹不绝,火烧不尽。若不在意这些身份上的隔阂,简云瑶当着是从心底里欣赏这些长在无垠草原上的女子。 她被困在庙堂之上,因为这皇亲的身份,失去了许多。 这也是她受万人朝拜该付出的代价,简云瑶很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可当那些将她当做依仗、当做表率的人多了,她又隐隐恼怒于这些目光。 简云瑶喜爱自在,喜欢快意恩仇,却被框在了皇亲的身份之中。逐渐,在身上责任与心中所求的互相磨砺融合之中,她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她注定是驻守边关的将领。 若是皇太女能一直平安健康的活着,直到现在,她也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王。 如今大夏没有大将军王,可还有改名为云落的简云瑶。 她退了一百二十里,从旱魃关口,退到了付云山,却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守着大夏的疆土。 如今,异族再一次在大夏的国土上做出这种事情,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等到傅朝朝吃饱喝足后,简云瑶也就不在遮掩她最真实的目的。 下人撤走碗碟。 傅朝朝整理了一下仪态,他也懒得继续闹腾了,抬眸看向简云瑶,漂亮的眼睛逐渐认真起来。 “我是在山下镇子里的客栈被人药晕的。”傅朝朝看着简云瑶,回忆起他和阿喜刚到焦县的时候。 从盛京出来时候,傅朝朝走得匆忙,根本就没有想好到底该去往何处落脚。 他想着,若是前往大一些的城镇,难免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再说皇帝的圣旨不知道何时就会下达,到时候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再想要转移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所以,出城的第二日,傅朝朝心下一狠,没有登上早先就备的船票的船只,也没有雇佣马车,而是带着傅执喜跟着出殡的队伍,向东走了四十里路,在距离盛京一段镇子转换了目标跟着贸易的商队北上。 两个男子赶路引人怀疑,他便让体态端庄的阿喜穿女装,两人扮做夫妻一路向北。 -- 第28页 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时候,阿喜女装到是没有引起什么人怀疑,反而是因为傅朝朝的模样,引来了心术不正之人的惦记。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寻常人家的妻主自然是要保护自己的夫郎的。 阿喜便出手了。 那人本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只有些嘴上的功夫,哪里遭得住阿喜的功夫。几下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匆匆被拉去的医馆,结果第二天夜里就不治身亡。 大夫说是平日里烟酒过身,加上常年寻花问柳,这才身体虚弱。可那流氓的家人却不愿意相信,非要说是阿喜打死了人,叫闹着要上官府。 傅执喜本就是男扮女装,加上身侧的傅朝朝又是朝堂钦犯,报官那是自寻死路。两人便连夜收拾行李,都顾不上和商队的人说上一声,便匆匆离开了镇子。 这一跑,便坐实了畏罪潜逃的名头,原定的东北去不了,便只能一路往西,到了素来以战乱不断鱼龙混杂的西北,也就是锦州地界。 两重身份皆是逃犯,傅朝朝怕继续牵连无辜之人,变没有继续尝试混在人群中,主仆两人便这样,一路来到了焦县。 离开丞相府时候走的匆忙,傅朝朝来不及带足够多的钱财,一路上靠着典当首饰换钱度日,最落魄的时候,还是靠阿喜打劫了几个地痞流氓才得了些银钱。 不过,到了锦州地界,这一切都稍好了一些。这地方不缺流氓无赖,阿喜武功高强,很快就从拦路的一些山匪身上捞够了油水。 到焦县城的第一晚,两人寻了客店修整,也就是那一晚上,趁着阿喜出门补充随身细软的时候,傅朝朝被人绑了。 那两句西辽话,就是在那时候听到的。 当时他身上药效未过,意识模糊,但还是对这几句发音独特的语句有了反应。 那群人似乎也是害怕他们逃走,迷药一直都未停,就混在他们平时喝得水里也是加了料的。 现下想来,这事情十分的诡异,但当时傅朝朝因为药效根本就无力仔细思索里头的名堂。 等到他药效稍微过了一些,就已经被抬上了付云山,而阿喜也在随后寻来。 也是因为进入锦州地界后,主仆两人是靠打劫流氓匪徒生活的,听说是被绑到山寨里,傅朝朝也没有那么的担忧,反倒是很好奇为何这山寨里天天敲锣打鼓却始终没有人来和他圆房。 直到后来看到了简云瑶,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一来二去之间,便将那朦朦胧胧之间遭遇的一切,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17章 朝朝,我发现你这里,有…… “当真是古怪极了。”傅朝朝重新回忆那段模糊的记忆,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看不出清楚,想不明白。 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这其中的古怪。 简云瑶听着,脸上的表情严肃几分。 “迷.药?”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傅朝朝口中的那不见踪影的药物上。 傅朝朝点头:“无色无味。被关着时候,她们并不给吃食,只是水没有断过,想来之后也是一直添加在水中,所以才会一直感到全身无力,意识不清。” 简云瑶心下了然。食物不吃,人浑身无力无法逃跑,但若是连水都不给,那这些人辛辛苦苦绑来的“货物”根本熬不到他们出手。 她虽然不能准确说出究竟是什么样的药物能够让人神志不清,浑身乏力,但西辽人善用各类药物的事情却不是什么秘密。 曾经,军营里的伙房就险些着了道。 简云瑶抬眼,回忆刚刚傅朝朝说的事情,她的注意力落在了一个词上。 他说,他们。 “朝朝。”简云瑶的身子往傅朝朝的方向移了些许,“你的意思,当时在那地方,并不只有一个人?” 傅朝朝点点头。 “算上我,大概有六、七个。”他并不能完全确认具体的数量。那种时候,他的意识断断续续,只是偶尔能够听到不同的抽泣声。 傅朝朝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对于声音十分敏感,隐约能够分辨出这些小声抽泣的声音有所不同,但毕竟是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判断,不一定就是准确的答案。 “不会少于四个。”傅朝朝补充道。 他尽力的回忆,但能想到的东西确实不多。 片刻之后,傅朝朝摇了摇头:“其他的记不住了。” 简云瑶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傅朝朝尽力了。 若是寻常的男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被吓到,就像是傅朝朝口中说的那些其他受害者一样,无助地小声哭泣。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个人心大还是该说他心思细腻,明明是最喜欢胡乱想象的人,却能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保持镇定,还能在事情之后,这样仔细地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绝望的哭泣。 他已经胜过了绝大多数的男子。 简云瑶没有问询。 她望着屋里燃烧的蜡烛,视线定在其上,思绪却沉浸在傅朝朝描述的事情和简繁带回来的密信一一比对,便能够发现,这生意其实从未被彻底的根除。 只是贼人转移了目标,为的就是蒙蔽关注这些事情之人的眼睛,好能够继续从中获利 。 可简云瑶也知道,坐在这里想,就算是把脑袋想破,她能想到的东西也是有限的。必须要去亲自看看,去焦县县城里,去傅朝朝口中提到的那个客栈,去县衙,甚至说去到边关。 -- 第29页 只要她们还在活跃,就会留下痕迹,只要能够抓到蛛丝马迹,就算是到海角天涯,她都会将这些通敌叛国,都会将这些以同胞之骨血,获取利益之人捉拿服罪。 她是大夏皇族,是先帝嫡亲的女儿 ,受万民敬仰,享万民优待。就算今日,她已经落魄为边疆的一个山匪,那些曾经受过的优待也已经融合成为了她的骨血,融进她的身躯。 而偏偏,有人将生意打在了这些寻常百姓身上。 简家女子,绝不姑息。如今简云宿顾不得,她便替她,也替自己动手处决了这些吸血的蛀虫。 傅朝朝注视着简云瑶,看原本搭在桌上的手逐渐用力握起,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只觉得原先平淡的表情正在变得锋利,尤其是那双眼睛,正在逐渐沾染上他曾在简云宿脸上看到的那份果决。 傅朝朝有些害怕,突然开始恐惧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他从骨头里恐惧着简云宿一样。 桌下的双手不由得攥了起来,这种时候,无论他平日在简云瑶面前表现的多么猖狂,都是不敢说一句话的。 她认真起来了。 可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情绪发泄,没多久,简云瑶松开了手,表情也重新恢复了属于她的那份平和。 她转头,看向自己,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朝朝,明日和我下山一趟。可好?” 傅朝朝看着她。恐惧使得他无法拒绝,便顺从地点点头。 “好。” - 翌日清晨,傅朝朝还是按照往日的时辰睁开眼睛。 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天亮的越来早。 刚刚上山时候,这个时辰醒来外头还是一片漆黑,到渐渐有了点光亮。 傅朝朝更衣洗漱,等到一切妥当之后,他便朝着院子外走去。 昨日简云瑶只是问他,要不要和她下山走一趟,却没有和他约定好时辰。 他知道这个时辰简云瑶也已经醒来,就没有拖延,想要去找她问清楚何时出发。 傅朝朝很期待下山,他自认不是什么安稳的性格,这些时日待在屋子里每日就是吃饭睡觉乱想些奇怪的事情,他早就憋不住了。 他知道简云瑶说带他下山是为了查这次的事情,傅朝朝还是忍不住期待。 查案子让简云瑶去查,他可以和阿喜在焦县内玩一玩。当初来到这地方,第一晚上就被人绑了,都来不及在附近逛一逛。 虽然说这焦县是边疆小县城,没有什么叫得上名字的绝佳风景,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的名俗特色,若是能吃到些味道不错的特产,也算做不小的收获。 他傅朝朝还没吃过这西北土地上的特产呢。 这么想着傅朝朝的动作又快上几分。 等他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天际恰好是红暖黄蔚蓝三色层叠的曦光 日头还未露脸,庭院之中,一个女子执刀而立,长发高束,点缀金黄,刀锋之上,劈裂破晓,动作之间,凌厉优雅。 简云瑶。 傅朝朝的脑子全是这个名字,也只剩下这个名字。 听到动静,晨练的云瑶回头,看到装扮一新的傅朝朝,她微微挑眉,收刀而立,三步化作两步带着炙热的气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她停顿了傅朝朝身前,随着胸膛起伏,一滴汗顺着她的面颊滴下。 傅朝朝看着突然出现在脸前的面容,喉结微微翕动,小退了一步。 这点变化瞒不过简云瑶的眼睛。 她抬手,带着炙热而动,一只修长的手指伸出,遥指着傅朝朝的喉结。 “朝朝,我发现你这里,有颗小痣。” 第18章 他白冷静了! 傅朝朝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结结巴巴地说:“乱、乱看什么呢?” 简云瑶被他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提醒,逐渐意识到这话中的不妥。 她轻轻笑笑,退了一步,拉开与傅朝朝之间的距离,好使得那人看起来不像是现在这样的慌乱。 她的让步确实起到了作用。那种潮热而充满着朝气的气息减弱,周遭的空气也恢复成了山间清晨特有的清爽。 傅朝朝难堪地收了收腿,不敢让简云瑶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动作。 逆光奔赴而来的身影,牵扯了出了隐藏在阴沟中的罪恶,他只感觉全身上下气血下涌,清晨本就不是什么好时候,简云瑶又过于明艳招摇。 教养的小郎曾经说过,男子身下之物最是淫.贱,稍有些不安分的念头,便支棱着彰显存在感。倒是如今大夏的风气并未像是前朝一般封建,不至于给未婚的男子都上贞洁锁,但却也时时刻刻教育着院庭之中的男儿,需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莫要让这肮脏的污秽脏了前院女子的眼睛。 傅朝朝低着头,心中默默念着佛经,待到简云瑶转身,见他奇怪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平日里充斥着光彩的眼睛微微垂落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即使是简云瑶听力一绝,也实在难以分辨此刻傅朝朝口中的祷念着的话语。 “朝朝?”简云瑶看着他,“做什么呢?” 傅朝朝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的还是简云瑶的那张脸。 手中握着刀时,简云瑶像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侠客,而非山匪或者皇亲,整个人的气质都是跳跃的。 她不像是昨晚夜谈时候的沉闷严肃,也没有刻意压制身上的张扬。 -- 第30页 这一眼坏了事。先前念诵的佛经压下的念想成百倍的涌动,轰隆隆地占满了思绪。 这该死的早晨,该死的简云瑶! 傅朝朝迅速转身,在更加难堪之前避开了简云瑶的视线。 “我先去找阿喜。”傅朝朝说着,双腿挪动地飞快,朝着傅执喜的居所处而去。 简云瑶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丝疑惑。 不过,她很快就不在因为傅朝朝的怪异行为而感到奇怪。 他本就是这样善变而灵动的人,无论做些什么,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 阿喜在房间内扎马步。 和傅朝朝一样,他也习惯早起练功,只是之前一段日子要隐藏度日,一直不方便出来练习,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身份,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要将先前一段时间落下的一次补上。 可没想到等他起来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执刀的女子。 他一个男子,学武本来就是罕见之事,考虑到简云瑶如今是公子名义上的妻主,为了避嫌,也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武功路数,傅执喜就躲在屋子里扎马步。 幸好这屋子足够大,他也能施展开。 直到听到一个急冲冲地脚步朝着这边而来,傅执喜收拢姿势,活动了一下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动作而变得麻木的双腿,他拿起早先准备好的帕子擦掉脸上的汗。 傅朝朝匆匆拍了两下门,喊着阿喜的名字。 傅执喜听见自家公子声音里的焦急,连忙替他打开房门。 傅朝朝喘着气,呼哧呼哧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傅执喜,他身上也是汗味,却没有简云瑶身上的那丝清爽。 他疯了! 傅朝朝想,以前他最听不得教养小郎说得那些屁话,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大错特错。 男人这种动物,全是些污秽淫.荡的东西。 傅执喜不知道他这些念头,他只看到自家公子的视线漂移,脸颊上沾染着点滴粉红。 与他用胭脂故意弄出来的那种不一样,这是从细腻皮肤下自然透出的红色。 “公子,你这么了?”阿喜紧紧盯着傅朝朝,语气认真到像是一定要弄清他脸色绯红的原因。 “你脸好红,是不是生病了?”阿喜想,昨天晚上公子大半夜的非要出去找吃的,也许是被吹到了?可他在外面都没有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应该不至于就这样生病吧? 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公子不像是他一样从小习武身体好,他最讨厌锻炼。 “不是,太热了。”傅朝朝眼神到处乱飘,想要避开阿喜的视线,阿喜也是男子,他这么就不理解自己此刻的窘迫呢? 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思议,阿喜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谁能想到他居然? 傅朝朝急忙打住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尤其是将脑海之中那个执刀而立的身影驱逐。 他醒的太早了,脑袋不清醒。 “阿喜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傅朝朝指挥阿喜替他干活。 见小侍卫迷迷糊糊地给他到茶水,他连忙阻止:“茶水太烫了,我想要凉水,最好是从井里刚刚拉上来的。” “是挺热的,我衣服都湿了。”他扎了小一个时辰的马步,衣服前后都被汗水湿透了。也是傅执喜被他使唤惯了,根本没仔细思考自家公子这突然的奇怪请求,只是单纯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然后就小跑着给自家公子弄清凉的井水去了。 看阿喜离开房间之后,傅朝朝长呼出一口气。 他的笨蛋阿喜根本就没想过,他热是因为扎马步,他热可不是因为这个。 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衣摆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他的脸色更黑了。 黑红黑红的。 傅朝朝起身,从一侧阿喜准备的洁面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阿喜锻炼之前都会准备这样的水桶。 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才将将冷静下来。 简云瑶见傅朝朝匆匆忙忙进了阿喜的房间,只一瞬他那个小侍卫就匆匆忙忙地冲出来,一路小跑着不知道做什么去。 她不由得挑眉,谁知道傅朝朝这脑瓜子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 不过现在,她们该下山了,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闹腾。 简云瑶将刀收回刀鞘,朝着院子另一头傅执喜的房间走去。 敲门声从外头传来,傅朝朝疑惑着阿喜为什么要敲门,喊:“进来。” 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快把水拿来……”傅朝朝边说话边转身。 比视线更快的,是空气之中的清爽,那身影映在眼中。 他白冷静了! 傅朝朝咬牙,却不敢生气。 第19章 银子你要自己挣。 “公子,水来了!” 阿喜姗姗来迟。 傅朝朝坐在那里,像是一直泄了气的皮球。 他一直手托着腮,听到阿喜的声音,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睛。 阿喜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捧着那好不容易才打来的井水一动不动。 简云瑶见他一直举着,心里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便上前一步伸手接过,绕到了傅朝朝面前。 “谁又惹你生气了?” 傅朝朝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的却是,他确实是疯了,都是汗臭味,他居然能从简云瑶身上闻出清爽,他不仅是疯了,而且这鼻子也出毛病了。 -- 第31页 鼻子好医,困难的是底下那个不听话的玩意儿,看起来要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你下山给我捎带两本《男德》、《男戒》。” 简云瑶楞了一下:“你要这做什么?” “我闲来看看。”傅朝朝应付她。 简云瑶满脸怀疑,就这主的现在摆的这幅架子,还有他说话坐做事的那个强调,绝不是看什么《男德》《男戒》的人。 他不用这两本书引火烧房子就算是给她脸面了。 傅朝朝知道她无法理解,又不能告诉她说,是她过于碍眼,他才需要《男德》、《男戒》吧? 这两玩意儿,简直就是他见过的最败兴的东西。以前只要被罚抄,他就精神不振,闷闷不乐,连吃饭都不香,简直是天下第一败火气特效药。 “你自己去买。”简云瑶看着手中的水瓢,阿喜特意打来的井水中倒映着她的样子,其中的表情让她自己都感觉到一丝陌生,简云瑶将水瓢放在一侧,避开那个表情。 “我身无分文。”傅朝朝小声回答。说起来,那些人绑走他之后收走了他身上的碎银子,再加上一路逃亡,能典当的东西都当掉了。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简云瑶的预料,却又合乎常理。 她前压身子:“不能白给你钱。” 傅朝朝身子朝后:“你那时候说,给我五十两?” 简云瑶侧头回忆,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回来那天,就是你来和我请罪的那一天。”傅朝朝没有片刻迟疑,准确无误的说出了时间。 简云瑶先是听到他用的请罪一词,心中想着,傅朝朝这家伙儿还是真是会选词,这一个请罪,她就成了做错事的那一方。 “朝朝记得很清楚啊。”简云瑶感慨一句,“看起来很在意我说的话。” “谁在意你说些什么了?”傅朝朝连忙反驳,“我这是记性好,你以为我想要记住你说的话吗?这不受控制,我随随便便就记住了!” 简云瑶本来只是顺着傅朝朝的话往下说,没曾想到对面的人突然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 她被吓了一跳,反而越觉得这人的情绪反复的厉害。 “好了。”简云瑶没有继续和他僵持,她站了起来,说,“阿喜都被你晾在这里很久了。” 傅朝朝连忙转头看向阿喜。 小侍卫有些没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牵扯进两人的对话之中。 接着,傅朝朝又听简云瑶说:“五十两银子而已,给你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不过——” “不过什么?说话不要拉长调。”傅朝朝机警起来。 “不过,算是我借给你的,你要写借条。”简云瑶看向他,“山寨里没有吃白食的人,我可以给你银子,但你要替我干活。”说着,她的视线又落在傅执喜身上,“你的小侍卫也一并算在内。看你们是一起呢?还是你替他做?” 让他干活挣?傅朝朝的脑子空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云瑶话中的意思后,却没有反对。 只要简云瑶能兑现她的承诺,他还挺喜欢这个提议的。 至于她的那个问题,哪里有让侍卫帮工样主人的道理,是他照顾阿喜。 “自然是我来。”傅朝朝昂起头看她,“让我做些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简云瑶捻着手指,“让我先想一想,你这个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安排个活计也不容易。”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傅朝朝暗自咬牙,说得他像是废物一样,但脸上还是维持着浅浅的笑容。 “那不如等我们从山下回来,寨主在给我安排个活计如何?” “好主意。”简云瑶同意了他的提议。 傅朝朝扯扯嘴角,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假笑。 他伸出手:“五十两。” 简云瑶看着面前摊开的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养公子。 “等下我让云繁去账房支。”她一本正经地打着空头支票。 这片刻的功夫,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不好继续耽搁,简云瑶起身走了出去。 “快些弄好你的活计,一刻钟后在山寨们前见。”说着,她的视线落在那瓢井水上,勾唇笑了笑。 笑得人心生荡漾。 傅朝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牙骂了一句,他又看了眼那瓢水,赌气似地端起瓢来,一饮而尽。 “走。”傅朝朝大步往前走,“阿喜,我们去山寨大门。” - 简繁天刚刚亮时就等在山寨门口,大概有小半时辰的时间,一向准时的简云瑶才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的步伐些许轻快,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不显得严肃,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做下人不应该随意猜测主人的想法,简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等简云瑶靠近,她才上前:“寨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简云瑶点点头。 简繁办事向来稳妥,她不担心。 “派人知会过二当家了?” “已经遣人说过了,二当家没说什么。” 严毕现在自然不会说什么,等她知道自己带着傅朝朝下山,才会爆发。 是回来的事情了,简云瑶并不担心,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向简繁。 -- 第32页 “阿繁。” “属下在。” “身上可有现银?” “有些。”简繁回答。 “可够五十两?”简云瑶问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蠢。五十两银子不算少,沉甸甸的一堆,简繁不能随身携带这么多。 “现银只有些许,但如果寨主需要,银票够的。”简繁回答。 “算了。”简云瑶摆摆手,“把现银给我就好。” 第20章 一切都在向后流逝,而只…… 付云山地势极险,是附近数百里最高的山。山北边,是千里戈壁,山的南边,是大夏沃土。 落云寨的位置恰恰在山不到巅的地方,马匹到不到寨子口,平日里上下山,都要走山路到半山腰的付家村。 山寨里的马也多数寄养在这里。 一行四人会和,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便朝着山腰付家村的位置走。 时候还早,但太阳已经出来,散了山间的寒意,只留下微凉的清爽。 简云瑶和她那侍卫沉闷的很,只是赶路,让整个氛围透着不自在,傅朝朝本想要阿喜小声说话,都因为她们两人不好意思开口。 他盘算着日子,上山将多半月,也快要到四月中,即使付云山靠北,该是暖和的时候了。 傅朝朝低头打量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转头看了一眼阿喜身上的衣服,摸了摸身上简云瑶预支的碎银,盘算着要不要给自己和阿喜做两件新衣服。 原本从盛京傅府带出来那些衣服一路上典当的都差不多了,他现在身上穿着的都是成亲前寨子里郎君为他重新采买的。 简云瑶给的银子不多,还欠着他一些,或许选不了什么上好的绸缎,做两件布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说了,他现在住在山上,山寨里各类植物横生,好衣服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傅朝朝摸摸袖子里的碎银子,认真思考着自己和阿喜如果要在山寨长期住下去,还需要采买的东西。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原先是寨主的院落,也就是说,里头的东西大多是简云瑶的。 简云瑶一个女人,她用的东西和他自然也是不同的。 屋子里需要添个香炉,再选上些好点的香料,别的不说,他这个鼻子可需要好好的调养一下,可不能闻到什么都是清爽。想来是逃了太久,都快要忘记燃香的味道了。 屋子里的帏账要换,褥子也要再添两床。真不知道简云瑶是如何凑合的那床板硬的都快和打地铺一样了。自从他回到傅府之后,就再也没有睡过这样硬的床榻。 就算是在庄子里的时候,小君也是十分看重这些的,即使条件有限,他就是自己缝,也会给傅朝朝准备厚厚的褥子。 小君说,只有睡得好,才会有一个好的早晨,而早晨好了,这一天便是好的。 傅朝朝暗暗记下。 以前跟在简云宿身边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不缺的,他也才和那人提起小君说过的这些话。 她却只是笑。 傅朝朝好奇地问她为何笑,得到的回答却是,他的小君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员的侍郎,他能理解的东西,也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 跟着他的小君,傅朝朝这辈子无外乎重复他的一生,而跟着二皇女,他将能看到锦绣的千里江山。 傅朝朝想要看少有男子能见到的千里江山,但不想就这样彻底否定到小君的存在。 自那以后,他就很少和人提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了。 傅朝朝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他害怕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多,这点碎银子不够。 小时候在庄子里,因为年纪小,是对金钱的概念不深,后来回到傅家便不缺吃喝,离开傅家后跟着简云宿更是见到的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奢华,若不是这一次的逃亡经历,傅朝朝恐怕很难对金钱有更深刻的认知。 简云瑶还要很大一部分没有兑现给他呢。 傅朝朝安慰自己,他可以先买那些必要的,其余的可以慢慢补全。 虽然说他一个男眷下山不容易,可他还有武功高强的阿喜,让阿喜带着前下山采买,肯定是没问题的。 到付家村的时候,差不多是半上午。 先前半路上简繁先行一步,提前知会村子里的人。 等到简云瑶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四匹骏马。 傅朝朝抬头看了一眼那马,转头看看阿喜。 阿喜上前,看着简繁:“云侍卫,我家小君不会骑马。” 简繁看向简云瑶,她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 简云瑶听到了傅执喜的话,她拉了拉缰绳,骑马停在傅朝朝身前。 傅朝朝昂头注视着她,那人伸出一只手,掌心指腹分布着薄薄的茧子,像是蒙上一层浅雾。 “上马。”她开口,“我载你。” 傅朝朝是有些害怕的,他从未骑过马,以前出行都是和其他男眷一样坐轿子的。 如此一个喷吐着热气的家伙儿停在他的面前,这样的近的距离,傅朝朝能够清晰地看到它身上的毛流走向,能够感受到骏马喘气时不可避免地牲畜气息。 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 所以,当简云崖朝着他伸出手的时候,傅朝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伸出手,就像是成亲那一日一样,搭在简云瑶手上。 -- 第33页 那人手臂收力,接着巧劲,就这样直接将他拉上马。 腾空的瞬间,傅朝朝的大脑都是空白的,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其实单凭借简云瑶的一拉一提是很难将他拉起来的。 他自己也用了力。 傅朝朝稳稳坐在马上,突然激增的重量让两人身下的骏马不适应,后蹄不安地在地上摩擦。 傅朝朝第一次骑马,马匹突然的异动让他本能地抓住简云瑶的手臂。 “它怎么了?”他的声音透着局促,抓着简云瑶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简云瑶倒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太重了。”她回答,一边伸手拍拍马背,算是安慰。 两人身下的枣红色骏马是曾经跟随简云瑶上战场的坐骑,两人同骑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它之前从未同时载过两人,一时间显得有些不安。 傅朝朝提心吊胆地问:“那怎么办?”他环顾周围,视角发生了变化,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现在看周围的灌木草丛都觉得低矮了不少。 “要不我下去自己走?”他试探着问,手还抓着简云瑶的手臂。这时候没有刚刚上马时候紧张,他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手感上,简云瑶的小臂肌肉紧实,却并不粗壮,他抓着她的手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手臂流畅的线条。 正当傅朝朝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简云瑶的声音传来。 “不用。” 胯.下的良驹很快的适应了两个人的体重,随着简云瑶轻夹马腹,开始飞奔起来。 傅朝朝短促的惊呼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抓紧简云瑶。 他这些用了大力气,云瑶甚至能感受到疼痛,但她没有阻止傅朝朝,视线只落在前方,感受到久违的畅快。 向后的风卷起了傅朝朝鬓角垂落的龙须发,恰好擦过简云瑶的眉眼。 她的眼中终于不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随着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上下颠簸之中,傅朝朝居然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的骨头之中滋生,像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疯狂。 他甚至希望简云瑶能够再快一些,最好是两人一马一起飞起来。 他看着周围景物,一切都在向后流逝,而只有她与他向前。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惊起了许多早起的鸟儿。 树叶窸窣,群鸟乍起。 傅朝朝睁大了眼睛,被风一吹,又赶紧眯起来。 他听到了笑声,同样也是畅快的笑声,是来自身后简云瑶的声音。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什么,一起感受这来自不易的片刻。 从付云山脚到焦县县城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一行人没有耽搁,进县城之后,就朝着那日傅朝朝借宿的客栈而去。 客店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 赶上了用饭的点,店里人坐的挺满。也不是说有多少多少人,只是因为这小店的店面确实不大,只摆得下五六张桌子。 店小也用不了几个人,此时,只有一个掌柜打扮的女子来回招呼着。 她前后忙着,又是传菜又是结账的,只是隐约感觉到人有人进来,都没顾得上回头看一眼,只是问了一句:“几位啊?” 简云瑶的视线露在她身上:“四个,还有空座吗?” 店家清点了上桌客人的账目,用随身带着的步子将桌子一擦。 “四位您坐这里便好?”说着,她退了一步,动作之间,余光瞥到了简云瑶身后的傅朝朝。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正好看着她。 店家的脸瞬间煞白。 第21章 朝朝这是挑拨离间还是打…… 云瑶虽然视线不曾定在店家身上,却将她瞬间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转身招呼众人入座,走到傅朝朝面前,握住他的手拉他向前。 傅朝朝愣怔一瞬,没有拒绝,任由着简云瑶牵着他坐下。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垂落眉眼,像是所有顺从妻主的夫郎一样。 简繁接替云瑶点了几个小菜,那店家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傅朝朝身上,又迅速移开。 明明还是开春的气候,豆大的汗滴却在不停地顺着鬓角滑下。 简云瑶观察地差不多,便抬手制止了简繁,说:“差不多,再多我们也吃不了。” 听到她发话,店主人才松了口气,大气都不敢出,连忙朝着后厨而去。 半道上有人喊她结账都置若罔闻。 简繁上前,压低声音对简云瑶说:“属下跟上?” 简云瑶摆了摆手:“不用。”这店主人比她相信之中不禁吓得多,看起来也不像是有胆子和西辽勾结的,恐怕也只是这腌臜勾当的其中一环。 几道小菜,米酒一壶。 几个人各有心思,这一餐只是充饥。 等时候差不多,简繁在柜台要了两间厢房。 店家犹犹豫豫,不愿意开给她们。 简云瑶见两人在柜台位置僵持了许久,起身走了过去。 她没有刻意低调,或者说,她本来也就是不是能够低调的人。 动作之间,除了贵气,还有英武,想让人忽视都很困难。 一时间,店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焦县县城本就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这些视线之中,不乏看热闹凑红火的。 -- 第34页 “怎么了?”简云瑶悠悠开口,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简繁回头:“主人,店家不愿开房间给我们。” 云瑶听到她的话,微微笑了笑,问“开店做生意,有钱不挣?”她说着话的时候微微侧头,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加上大堂里看向这边的视线,却硬生生逼的店家拖退了一步。 眼见她脸上又浮现出汗水,简云瑶用无法拒绝的声音道:“两间上房。” 店家节节败退,到最后,只能颤抖着将房牌递给简繁。 傅朝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又不受控制开始羡慕简云瑶身上的那种气质,那是一种他十分向往的骄傲,恰好的不让人厌恶的自尊。 饭后,傅朝朝和阿喜在简繁的安排下进房间休息。 简云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店家拾掇完楼下,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出。 她拿着一把折扇,打开又合上,发出声响,让人的注意力不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这店也不算小了。”简云瑶沿着楼梯向下,过了吃饭的时候,店里没有其他人。 “桌子不多,可这楼上还有几间厢房,也不考虑请个人帮忙?”她问那店家,语气随意,像是闲谈,“总不能一个人跑堂,一个人传菜,一个人管账吧?” 店家咽了口口水,她完全不想和简云瑶搭话。可这女人身上的气质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她手中那把折扇也是一样,明明被弄的哗哗作响,却没有半点要散架的趋势。 她就是故意把那扇子弄响,故意给她压力,看似是闲聊,每一句话都是在打压她脆弱的心理防线。 客店老板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简云瑶收起扇子。 “你知道我是谁。”她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清楚我为何而来。” 对于她而言,这些话确实都只是普通的闲聊,只是这个店家心里有鬼,才这样沉不住气。 她哆嗦了一下:“客官抬举小人了。”她强撑着镇定,“现在雇个人多贵啊,我们店小,没那么多流水。” 简云瑶笑了笑。 她也没有继续意思,迈步与那人错开。 “对了。”她缓缓回头,看着店家僵硬的身体,“我家夫郎要热水,麻烦店家给送些上来。” “好、好。这就安排。您稍等。”说罢,便逃一样的离开。 简云瑶看着店家匆匆离开,收敛全部的表情。 她没有久留,直直前往的了傅朝朝的住处。 简云瑶进来的时候,手里反常地拿着一把玉骨折扇。 傅朝朝识货,一看便知那是贡品。 她朝着这边走来,将那名贵的折扇随意的放在桌上,。 傅朝朝盯着那折扇看了好一会儿,开口对简云瑶说:“店里的小二不见了。”傅朝朝对剑云瑶说,“我记得这里有个帮工的小二,模样十分的秀气。那壶加了东西的茶水,就是那小二送来的。看起来年龄还很小的样子,大概十二、三岁,是个小男孩。” “这个年纪的孩子无缘无故的消失,应该会有人报官吧?” 简云瑶没有回答,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在焦县这种地方,有人失踪可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出来做工,就算是被人买到什么地方做小厮,也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简云瑶转向简繁:“去问问附近的村子里有谁家送了男孩来县城做工,不要局限在附近,必要的话,让刘大人派几个人协助。” 傅朝朝凑上前:“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个刘大人吗?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简云瑶看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官匪勾结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傅朝朝反问她,“你一个山大王,频繁的和当地县衙当差的父母官联系,才叫奇怪吧?别说这人还动公家的资源帮你一个山匪查人,真的能信得过吗?” 简云瑶觉得好笑,微压声音,说:“朝朝这是挑拨离间还是打探消息?” 傅朝朝换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他盯着简云瑶,“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明明说是云落是云落,行事做派还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压低几分,“还是一副那种样子,你就不怕别人起疑心?” 简云瑶好笑地看着他:“倒是劳你费心了。” 傅朝朝看着她这样笑,有些不高兴,还没等他发作出来,就听到对面那人开口。 “此人曾是贤王府的门人。”简云瑶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盏,粗制的茶水已经逐渐变凉,她的声音也是一样的透着寒意。 “不会乱嚼口舌。” 傅朝朝露出惊讶的表情。 贤王,皇太女简云峥成为储君前的封号, 同时也代表着三层刀架最上头的那把长刀。 第22章 这画上的,是她眼中的自…… 一行四人在这家客店住了三日。 这三日里,傅朝朝每天都能感受到掌柜的煎熬,而且越来越严重, 他大概猜到了简云瑶的打算,所以也就配合着他,将自己展现成为一个闹着要跟着妻主下山采买的小夫郎形象。 焦县这个边关小县,地界不大,但该有的到时都有。 傅朝朝用光了简云瑶给他的碎银子,又向她要了十两银票,而堆在屋子角落里需要带回山寨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 第35页 简云瑶没说什么,傅朝朝也就丝毫不收敛。 可惜的是,他这银子确实不多,算不上是挥霍。换个角度想,边疆小县城不比盛京,这里虽然该有的都有,去没有盛京那种争奇斗艳的架势。 傅朝朝正坐在暗几前算账,一手执笔,一手横放在胸口,他昂着头在脑内回忆着每一件采入物品的价格,等到整个理清之后,他才浅沾墨汁下笔。 傅朝朝很喜欢看着笔尖在漆黑的墨汁里略过,片刻之间就吸满黑色的墨汤,捏笔的手指轻微用力,看着先前吸满的墨汁从笔尖中溢出,重新汇聚在砚台中央,成为一汪漆黑的泉。 他喜欢这样浅淡静谧的片刻,尤其是燃香散发着淡香,午后的阳光恰好从外斜斜照射,光线之下,点点微尘纷扰,是如此静景中唯一的那点动静。 很多时候,他能在这样安静之中待上整整一个下午。非要说的话,傅朝朝不认为自己是安逸的性子,他最跳脱了,可偏偏就是喜欢这点滴舒适。 简云瑶就是在他将要落笔的时候进来的。 那抹明艳的色彩,惊得傅朝朝提笔的手稳抖,在他精挑细选许久的纸张上留下一个丑陋的墨点。 她的步子很大,惊扰那些安静悬浮的粉尘,甚至连带着阳光都悦动起来。 从那抹光中闯过,简云瑶抬手遮光,抬起的手几乎是瞬间夺去傅朝朝的视线,光线匆匆她的手很快放下,然后整个人就这样来到了傅朝朝面前。 今天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面前的压纹纸也透着白,唯独那点不合时宜黑墨缓缓晕染,成了最显然的存在。 简云瑶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这点不协调,微微蹙起眉头。 “朝朝,你在作甚?”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分明动听,却突兀至极。 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那在纸张上晕染的墨迹,黑的扎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夸张到发出一声粗重的鼻息。 简云瑶的眉眼柔和起来。 “简云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 那可是他选出的最顺眼的一张纸,就是为了配合今天这刚刚好的意境,平白让简云瑶一下吓得半点不剩。 云瑶靠近了一步,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压低声音:“这名字你回山寨叫我不管你,在这里不行。” 傅朝朝也是在话音脱口而出时候察觉到不妥当,见云瑶这样说,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 简云瑶也接着这个机会,顺手拿过他手中的笔,站到案几前,盯着那个墨点看了一会儿,笑笑:“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说话间的功夫,她自然地靠近,反而是傅朝朝向后退了几步, “我给你遮一遮。”说着,她微微弯腰,也不另外取墨水,就就这那晕染开来的墨点笔尖勾画。 阳光略过她的身段,她背着一只手,微尘再一次安静下来,悬停在空中,眼眸中满是专注,唯有笔尖轻轻动作。 傅朝朝呆呆看着她,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简云瑶。 以前只知道她舞刀弄枪,却不曾想过,她执笔而立的时候,竟然也能如眼前这般宁和。 也对,她是皇家女子,本就该是能文能武,只是他过于狭隘,觉得她只是一个动刀动枪的粗人,才会如此的惊讶。 这些在简云瑶身上,本就都是很正常的。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景色,是他最舒适的时候,刚刚也确实是如此感觉的。突然之间,却心中一种悲呛,她就这样闯进他的安宁,带来的焰火散开之后的落寞。 傅朝朝垂下眼眸,不再去看立在光中的影子。 他刚想要后退,就听到那人喊他:“朝朝。” 原本的动作突然停下,那人朝着他招了招手。 朝朝本来是不想过去的,但他又很好奇,简云瑶到底做了什么,几步的距离,傅朝朝走得有些慢,可就那一点的距离,他这视力还算是不错。 案几上那张纸,是他选了好一会儿才选出来最顺眼的一张,无论是摸上去的手感还是看那压纹,都是最舒适的一张。那墨点毁了他的纸张,就和简云瑶毁了他的下午一样,在望向纸张的时候,傅朝朝有瞬间是这样想的,但他的眼睛实在好用,没给他太久的时间,就看到原先墨点上的小画像。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捻动,看向简云瑶的视线中带上惊喜和诧异。 云瑶也唇边也噙着一抹淡笑,她向着一侧退了半步,将位置让给了傅朝朝。 “你看怎么样?”她的视线落在之上,神情之中居然也染上几分得意,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傅朝朝已经看了那副小像,可当站在正中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是被牢牢捕获。 压纹纸上,墨点晕染的地方,被人几笔构成一副人像,寥寥几笔,活灵活现。 傅朝朝眨眨眼睛。 那黑色的墨迹,成了他手中却扇。画面描绘的,恰是扇子下移的瞬间,露出一双含羞的眼眸,眼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像是带着种对心上人时候的娇羞,又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好奇与紧张,还有欣慰与遗憾,一双眼睛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却不显得赘余,那些情绪被融洽的恰到好处。 只一双眼睛,就诉说了太多的故事。 而那画中的新君,恰是他与简云瑶成亲时候的打扮。 -- 第36页 那时候,他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简云瑶的吗?这画上的,是她眼中的自己吗? 傅朝朝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可到了唇边,却只剩下了最温婉的一句。 “所以你才伸手拉了我一把?” 第23章 一个相貌俊秀的男孩,自…… “嗯?”简云瑶尾音上扬,透出疑惑,“你说什么?” “就是你和我成亲的那一天。”傅朝朝看着她的眼睛,提醒着,“你拉了我一把。” 云瑶露出回忆的神色,“可我是先拉了你一把。” 傅朝朝脸上的表情变化的有些精彩。一瞬间,就像是小像中那双灵动的眼睛一样,各种情绪都浮现出来,融合在一起。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是简云瑶先向他伸出手,是她先拉了他一把,他才放下却扇的。 像是不认命一般,傅朝朝追问:“那你为何要拉我?” 云瑶看着他,她回忆着那日的情景。 “你转身的时候踩到了衣袍,我怕你跌倒。”端着却扇看不清脚下的光景,她是害怕他在跌在众人眼下。 傅朝朝觉得胸闷,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伸手顺气,一双眼睛盯着简云瑶,硬生生露出几分恨意。 “出去。”他指着门,“立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简云瑶没动,视线从傅朝朝身上移动到了窗户的位置。不再看着他,很多情绪都点到为止,她终于能分出去思绪,思考此行真正重要的事情。 “有线索了。”她的一句话,将傅朝朝从情绪起伏之中拉出。 郁结在胸口的闷气不知不觉就散了,他甚至还维持着手臂抬起的动作。 “发现了什么?是找到那个孩子了吗?”傅朝朝还惦记着那个男孩。 简云瑶开口:“我们收到消息,说是距离焦县县城二十里外,确实有一户人家的孩子来县城里做工。他母亲早逝,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父亲在家替人做些零散的活计为生。按道理,每月初一孩子都会回家,可今天已经初九了。你是三月十二上山,我十六从锦州回来,你与我十九成亲,算日子,极有可能是你说得的那个孩子。” 傅朝朝心中一合计,日子是对得上的,他点点头:“还有呢?”若只是查到这点东西,简云瑶应该不会特意来和他说,想来一定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就如同他判断的一样,简云瑶微微颔首,继续道:“孩子的父亲是四月初三报官的,但因为他不识字又不会说话,很难有人能明白他想要传达的意思。县衙的师爷记下了这案子,可是按照那男人提供的线索找过去,主人家却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因为手脚不干不净,已经让店家打发了去。” “这两个是同一家店?”傅朝朝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不是。”简云瑶回答,“上午我和简繁去了孩子父亲说得那家店铺看过了。这孩子叫言言,二月份的时候确实在店里帮工,恰好遇上了店里大师傅去人家府邸上帮席,就带着他一起。具体的情况店家也说不清楚,只是大师傅回来后,便说这孩子手脚不干净,要她不要继续用了,隐约听说是在宴席上偷了东西。” 店家还是避讳这件事。焦县县城不大,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家店,谁家传出了帮工手脚不干净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碍于这一层面简云瑶和简繁也不好逼问。两人又私下问了店铺里其他帮工,得到的回答也都大同小异。 可问题也随之出现,既然说这个叫言言的男孩是因为偷东西被辞退的。这县城就这么大,为什么这家店的老板还敢继续雇佣他? “难不成,雇这孩子就是为了……”傅朝朝心中推断着,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应该不是,若是真的雇这孩子就是为了送去西辽,她不至于让他在人前露脸。那这样,最后见过这孩子的便不是她。” 一个念头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也许是因为他被人送上了付云山,那头的人头数不对,才需要临时找一个充数的。 一个样貌俊秀的男孩,也许就是最佳的选择。 傅朝朝紧抿着嘴唇,他看向简云瑶,从那人眼中读出了类似的线索。 一时间,傅朝朝来脸色微变。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他不由得产生了自责,这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和他有关。 “不用这么想。”简云瑶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但她没有安慰傅朝朝的意思,“这罪责该谁担,现下谁说了都不算。要抓到幕后主使之人。刘大人这会已经派遣了衙役前往焦县以北的地界,最迟明天下午,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也许他们都还在焦县。” 傅朝朝注视着她,有些不知道这句话是事实,还是她的安慰。 不过,他倒是真心的希望那些人还在县城里,至少那样子,简云瑶还要救下他们的机会。 - 简云瑶没在这里停留多久,匆匆补了午饭,便离开了。 她这几日一直如此,白天时候带着简繁在外头办事,中午回来在这里用饭,下午绕去县衙,晚上和他在屋子里坐到夜班中天,再从后窗翻到他们租住的另一个房间。 至少在外人面前,这戏是作足了。 -- 第37页 傅朝朝现在看简云瑶翻窗户动作已经不会再露出惊奇表情,还会下意识地将今天看到的动作和昨日的相比,结果也都没太大的差距,简云瑶这人,连翻窗户都挑不出毛病。 今晚倒是奇怪,桌上的小菜又热了一遍,简云瑶和简繁还是没有回来。 傅朝朝坐在桌前等,他的心思也静不下来,简云瑶白天的话让他想了很多,明明那知情人就在楼下,可为了引出她背后隐藏的东西,却不能贸然逼问。 简云瑶的意思,是要等她自己挨不住吓,主动吐露知道的事情。 “阿喜。”傅朝朝坐不住了,喊着小侍卫的名字。 “我在的,公子。” “你可知道县衙在什么位置?”傅朝朝问了他一句。 “在两条街外。”阿喜回答,“我跟着云侍卫去过一次。” 傅朝朝颔首,两条街也不算远。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阿喜,要不你去看看,她们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喜犹豫:“公子,我怕像上次一样。”上次他就是趁着他出门采买的功夫,自家公子便被让绑上了山头。 傅朝朝开导他:“那老板不敢继续来第二次。风口浪尖上,她还不至于给简、给寨主送刀子,你放心去,两条街,你们会轻功的从房顶上走,很快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傅执喜看了一会儿傅朝朝,见他态度坚决,便取出随时备用的信号弹给了傅朝朝。 “这是云侍卫前些天给我的。”阿喜说,“公子您说得对,两条街走房顶确实很快,你拿着这个,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拉开它,我很快就能赶回来。” 傅朝朝看了一眼手上的信号弹,牵动嘴角,但还是没有拒绝阿喜的好意。 阿喜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傅朝朝起身准备小解。 客人用的茅房在后院,他沿着楼梯下楼,大堂黑漆漆的,只点了一支昏暗的蜡烛。 傅朝朝沿着楼梯下楼,拐过走廊,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阴影的夹缝之中,正有一个人静静注视着他。 第24章 “落云寨主结亲的事情闹…… 夜风有些冷,傅朝朝从茅厕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靴子踩在老旧的木制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傅朝朝的脑海之中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视线里,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走廊的尽头。 他提着灯笼的手微微抬了抬,想要照亮那片看不清的阴影。 傅朝朝其实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在这种时候,他身边没有阿喜保护,他本能地反应不是尖叫或者逃离,而是想要看清楚的到底是谁在这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走廊尽头吓唬人。 而当灯笼发散出的微弱光线照耀到眼前那人的样子时候,他已经快步靠了过来。 随着靠近,傅朝朝逐渐看清了在这张面庞。 是店主家的夫郎。 这家小客栈和镇子上的其他小店都差不多,都是妻夫两人经营,妻子主外,夫郎主内,两人互相帮衬着支撑不大的店面。 在这里住下的几日,傅朝朝偶尔会看到这位店主夫郎,只是多数时候他都在忙活手上的活计,如果有人和他说话,也只是露出腼腆的笑容回避。 因此,他留给傅朝朝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勤奋能干的传统夫郎,没有其他过多的特色。 现在,他站在这里,自然不可能只是夜游。 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在等他。 傅朝朝微微挑眉,神色却逐渐认真起来。 夜已经深了,住店的其他客人多已经睡下。这种时候,往往是适合私会,可偏偏等在这里的是一个已婚的男子。 不过,这同样也能算得上是私会。 男子快步靠近,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膝盖和冷硬的地面接触,发出巨响,傅朝朝听着都感觉疼,可那郎君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小君。” 傅朝朝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可这样的还是头一次,他微微蹙起眉头,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见傅朝朝没有反应,那男子向前跪着朝着前方挪了几步,一度逼得傅朝朝后退。 “小君,求您高抬贵手。”他微微昂着头。 傅朝朝看着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不怕引出其他人?” 傅朝朝不吃他的感情牌,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店家夫郎期待的心软。 这位郎君跪在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傅朝朝的视线从店家夫人身上移动到紧闭的房门上。 “先起来。”见那男子没有动作,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进去说。” 有了他这句话,跪在地上的男子才缓缓站起身。 傅朝朝打开门锁,提着灯笼率先走了进去。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熄烛火,但因为窗户未关,靠近窗侧的蜡烛已经被夜风吹灭。屋子里只燃着一支劣质的白蜡。昏暗之间,一切都模糊至极。 “先坐。”傅朝朝对那男子说了一句,自己则走到窗前,向外探头看了一眼。 后窗外是条狭长的小巷子,无论白天黑夜都是一副人迹罕至的样子。 -- 第38页 傅朝朝看不出有没有埋伏,但他留个了个心眼,只是将窗户合上而没有锁死。 接着,他走到一侧,用从灯笼中烛心的火焰,过度点燃窗边的蜡烛,烛火明亮他的半边脸,半明半暗之间,傅朝朝转身,面无表情地沏上一壶茶水。 不远处,那男子坐在凳子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的一切变化傅朝朝都看在眼里,内心也越来越肯定这人来的目的。 “你来找我,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傅朝朝端着茶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将热茶放在那店家夫郎面前。“又为什么要我放你一马?” 听到问话,身着粗布衣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突然起身,跪在傅朝朝面前。 他开始疯狂地给傅朝朝磕头,傅朝朝皱着眉头弯腰,赶在他撞坏自己的脑袋之前伸手拖住他的额头。 他的手修长白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男子。 “你要将话说清楚,我才能有所判断。”傅朝朝的声音不算高,却字字清晰。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人要说些什么,但这些是不能省略的过程。 “我知道小君您的身份。”店家夫郎低着头,“前段时日,您也来过店里,只不过那时候,您是一个人来的。” 傅朝朝笑,见他主动提及这回事,他也没有避讳:“落云寨主结亲的事情闹得挺大的?” 店家夫郎点点头:“附近村子铺子,几乎每户人家都知道了。” “也知道我是如何上的山?” 男子摇摇头:“不完全知道。” 傅朝朝端起茶盏,刚将茶水送到嘴边,便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一盏茶水下肚,他怕是这一晚都睡不好觉,便停住动作,不着痕迹地将茶盏重新放回到桌上。 “那你来找我应该是因为那个孩子,叫言言的孩子。” “他怎么样了?” 那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挣扎的神情。 傅朝朝很耐心地没有催促,其实他知道,这位店家夫郎能够在深夜来到这里见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任谁都是会害怕的。 “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他低下头,手中攥着一块粗布帕子。 “她那天回来很慌张。”店家夫郎轻声开口,虽然没有说出具体的人,但傅朝朝很清楚,他口中的她,只能是这家小店的掌柜。 “嘴里不停念叨着,缺一个缺一个。”他回忆着,神情逐渐流露出悲伤和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那天的货物数量不对,所以她才这样焦急。” “小君。”那男子又跪了下来,像是这有这幅样子,他才能完整地将摆脱给傅朝朝的话说完整。 “那孩子是我见着可怜从街上领回来的,过了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他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她口的差一个,居然是差这样一个……您……”男子低下头,脸上挣扎的神色越来越重。 傅朝朝决定帮他一把,他前压身体,拿出几分当初从简云宿身上学到的几分姿态,手往桌子上有力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疼痛从手掌位置传来,要不是眼前有其他人,傅朝朝说不定就喊出来了。 可那样他就白拍了。 傅朝朝不动声色地微微蜷缩手指,嘴上的话语勉强保持着冷冽:“这是否对错,你心里分明一清二楚,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见我,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第25章 晦气晦气,她还欠着银子…… “公子也是男子,自然知道男子总是有诸多的无奈。”店家夫郎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 傅朝朝大概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直以来,女主外男主内已经成为了人们对于妻夫关系普遍认知。如今本该守着灶台织机的男子却出现在人前,面对着事情的诸多繁琐,这就像是简云瑶说得一样,是因为那女人已经到了极限,他才不得不站出来。 “无奈不是不明事理的原因。”傅朝朝没有动容太久。这两件事的联系没有那么深,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与纠结其中,“既然你来找我,便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店家夫郎叹了口气。 “她说没有办法,若不补上缺的那一个,大家都要死。我这才知道,缺的不是货物,是活生生的人。” “谁要杀你们?”傅朝朝问。 “我不知道是谁。”那男子微微抬头,他打量着傅朝朝的神情,说话的速度不算快,像是每一句都经过认真的思考。 “我没有见过那些人。”他的自然地与傅朝朝对视,“是我们惹得起的大人物。” “官还是匪?”傅朝朝给他提供了两个参考的方向。在锦州地界,没有多少富甲一方的乡绅,这种肥肉最容易被盗匪盯上。稍微有些财力或者有些门路的人都迁往南方了,排除掉这一层,能在这地方有些势力的,无非是官府或者占山为王的匪盗。 非要说的话,焦县附近实力最强的山寨就是简云瑶的落云寨。 店家夫郎摇摇头:“她没说过,但总归是我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傅朝朝眯起眼睛,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个男子隐瞒了什么东西。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巴微扬,示意眼前的男子自己开口讲,只要他能把他知道的东西说清楚,怎么说出来的傅朝朝并不在意。 店家内人见他的态度不错,像是松了口气,有这一下子的缓冲,后头的东西就自然地讲出口。 -- 第39页 “前些年因为战乱,生意难做,这附近村子县城都是一样,后来战事消了,太平了一段时间。可这荒凉地方,没几亩良田,也没有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抬起头,“这也和您的妻主有关。” 傅朝朝一愣:“哦?” 那男子继续说:“焦县这地方是边疆,靠着西辽近,周围流匪盗贼众多,滋生了许多肮脏的生意,其中以贩卖男子小孩最为暴利。我也是被卖到这地方的……”男子的表情变了变,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一般。这一瞬间,他的表情极淡,这种平淡是一种太多情绪起伏混杂而产生的平淡。 接着,他话语一转:“其实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掺和在里面,算不算得犯罪倒已经不在意了,几乎是人人都买小郎家家卖小郎,人人知道这暗处的买卖,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从不提及。” 傅朝朝听他讲述着,内心的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愤怒转化成为一种震撼,他没有打断这位郎君的讲述,手却逐渐攥紧。 “付云山上的那位是突然出现的,谁也说不清她具体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只知道她刚来没多久便是教训了几个附近的山大王。原先这地方有很多的势力,官府根本不敢参与到她们之间的争夺,这保护费也是一次要交好几份的。她算是办了一件好事,几个山寨里有两个彻底消失了,剩下的搬的搬跑的跑,慢慢的也就不见了。我们的日子,就是从那时候稍微好过些的。后来从锦州府来了一位刘大人,这一官一匪,这地方的光景也稍好起来了。” 傅朝朝听简云瑶提起过,这郊县县令刘大人,是曾经的贤王府旧人。贤王素有贤名,其门下的门人,自然是不凡的。 当年的贤王简云峥,就连如今的皇帝都不能轻易从她手中讨到好。 傅朝朝不知道当年旧事,简云宿从不提和皇太女有关的一切。 “可这好日子也没有维持多久。”男子感慨了一句,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傅朝朝,“坊间里传,这付云山上的那位和其他的山匪也没什么不同,她之所以出手,只是为了占下她们原先的生意。” 傅朝朝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坊间的流言,意思这近来发生的事情,都是落云寨主一手谋划的喽?” 店家夫郎摇了摇头:“都是听说。” “那又为何告诉……”傅朝朝思绪停顿,他轻呵一声,最后又绕回了原点,“你还是想让我帮你说两句话。你知道我家妻主是为了这次的事情而来,而这你的妻主掺和在这腌臜事中,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若我能替你在我妻主耳边提上几句,说不定能救你的妻主一命?” 他这话绕来绕去,跪在地上的郎君却没有昏了头脑。 “您是贵人。”他说,“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但能养出公子这般的男子,必然是大户人家。您被人强绑上山,短短几日便已经获得了落云寨主的尊重,想来是有能耐手段的,我一个山野村夫,不敢在您面前玩弄这些心机。” “可你还是尝试了。”傅朝朝见他言行不一,不禁有些好奇,他这人一旦生了好奇的情绪,多半是要当下弄清楚其中缘由的。 “为什么?”傅朝朝翘起二郎腿,隐约有了几分听故事的意味。 “她待我不错。”店家内人开口,“我这种穷苦人家出生的男子,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家人将我卖到此处,之后便未在过问一言半句。是她安顿了一切,我原以为自己也会记恨她许久,可人心是肉长的,她从未打骂过我,供我吃穿,愿意听我将话说完,我父亲生病时,还替他请了大夫,安顿了一切。跟着她,无非做些活计辛苦一些,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男子,做活利落的。我能分得清谁是真心对我好。如今她有难……”他的声音停下来,唇角浮现出一抹带着自嘲味道的笑容。 “公子也是男子,自然知道男子总是有诸多的不易。”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虽然神情不同,其中的意思,却始终没有变过,“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我知道这其中的对错,我知道自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可那孩子不同,那些人,许是从关外来的,他能不能活着我……” “至少我从街上将他领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希望他能够过得舒坦一些。” “不是说没见过吗那些人吗?现在又说是关外人?”傅朝朝顺着他的话自然接道,也给了这个郎君一个逻辑自洽的机会。 “是没见过。”那郎君轻轻一笑,默契地借由傅朝朝给的机会继续说,“可我给她们做过吃食。” “西辽人放牧为生,喜欢羊肉牛肉,她们的做饭的手艺比不了我们夏朝的男子,吃食方面,向来是为了储存方便为主,每天送去的食物都是有数的,收回来的碗碟也都是有数的,那个菜受欢迎,哪个不讨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傅朝朝微微挑眉,看起来这皇家食不过三的习惯确实有存在的必要。 他站了起来:“我无法保住你的妻主。若是那孩子或者和那孩子一起的人出了什么问题,我家妻主不会手软。你可明白?” 店家夫郎垂着眼睛。 “我知道的。” “但我不会隐瞒今晚的事情。”傅朝朝继续道,“今日你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按照你的希望一五一十地转告她,至于你的话有多少作用,能帮你家妻主多少,我不能保证。现在,你便要诚心祷告,最好希望这些话有用,希望那孩子还活着,她还能找到他,将他们救回来。” -- 第40页 听到他的话,男子像是突然有了希望一般,猛地抬起头看向傅朝朝,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将眼前人当成唯一的救星。 “我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敢求公子美言几句,恳请公子一定要字字句句如实相告。” “那是自然。”傅朝朝重新坐了下来,微微抬手,示意店家夫郎可以继续说。 这次的事情还是要从傅朝朝被迷晕的那天说起。 在安分了几个月之后,活跃在边境地带的灰色生意又死灰复燃,只是为了躲避明面上的麻烦,将选择对象,定为了那些从外地来的男子身上。 而客栈和脚店拥有天然的条件。之前,这些人也不直接在焦县县城里动手,只是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 焦县内的客栈脚店不多,不过一手之数,而且都是些小店,多是些妻夫店铺,没什么底蕴,也没有什么能耐。对于幕后之人,控制这些小店铺不是什么难事。 物色目标的条件和迷人用的迷药,都是那些人提供的。 傅朝朝是妻夫两人选择的第二个目标,准确说,是幕后之人替两人选的。 起初的时候,两人是十分抗拒这种勾当的。虽然说边疆买卖儿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但那些都是自家生养的,和这从外头掳来的又不一样。 可哪里有这么多的缘由,一把锋利的刀往桌子上一放,便是什么良心顾忌都没有了。 尤其是傅朝朝模样俊秀,身上又有一种在这蛮荒之地不常见的灵气,看起来就像是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店家将加了药的茶水交给小二,那小孩子哪里知道其中的这些污秽,只是按照雇主的意思,将茶水给傅朝朝送了上去。 店家夫郎停顿了一下,他对傅朝朝道:“我想,这些西辽人在城里应该是有据点的,至少,那些被她们从各个店铺里或者从野外掳来的男子孩子应该是有一个安置的地方的。” 傅朝朝依稀想起自己昏昏沉沉时候被关押的地方,可他当时神志不清,实在无法判断那地方特点。 那夫郎又说:“之后,我们便听说了落云寨主成亲的消息。最开始的时候,我和家里那位从未没有将这两件事情往一起想,可那天您和云寨主一起进来后,我家那个哆哆嗦嗦的,半天才将话说清楚,她一直以为幕后之人就是落云寨主。可我猜测,那些人应该来自西辽。” “您既然是一个人被送上付云山,自然说明和您和那些人不是一起被转移的。” 傅朝朝想起他上山时候那夸张的八抬大轿,想起大红的喜服和喧嚣的锣鼓。 城中能用得起这样阵仗的能有几人?是官是匪,他心中有数了。 他的心思不由得落在简云瑶身上,她晚上去了县衙。 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藏在袖子里的信号弹,傅朝朝突然生出烦躁,他已经不想听眼前的男子继续说下去了。 店家夫郎一直都很小心地观察着傅朝朝的神情,见他没有回话,神情不自主地流露出些许的凝重,心中判断他定是意识到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位郎君有些智慧,知道此刻他就算和傅朝朝说再多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继续听下去,若是再惹得这位小君不痛快,他在落云寨主面前说些什么,就不受他控制了。 于是,店主内人站了起来,当断则断,他朝着傅朝朝行礼。 “夜深了,是我叨扰了公子休息。希望我说得这些东西,能帮公子几分。” 傅朝朝撩了他一眼,这位郎君确实有几分的智慧,刚好又恰好,平时不显山露水,却能在关键时候施展作用。 他微微点头,算作对他的回应。 可这不能是他纵容作恶的缘由,傅朝朝答允了他会如实相告,那便会做到,至于之后如何,不是他一个男子能够判断决定的。 他相信,简云瑶自然会有合适的判断。 现在,他却不受控制地担心那个女人。 这个阿喜,明明就两条街的距离,为何还不回来? - 简云瑶与简繁背靠背而立,戒备地盯着四周,手中长苗刀反握,寒光泠然之间,照出十几道身影。 “挺看得起我的。”这种时候,她的语调依然是轻松的,甚至能分出心与身后的简繁说笑一句。 侍卫并不理会,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靠近的敌人身上。 简云瑶不再自讨无趣,手中长刀微微下压,狭长上挑的眼眸之中流露出几分期待。 自从上了付云山,她已经很久没有痛快的搏命了,希望这一次能不让她失望。 也就是这短暂的瞬间,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影前后错落地朝着简云瑶和简繁扑来。 - 傅执喜刚从一件屋顶跳到另一间的屋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是血腥味! 他的脸色深沉,下意识地伸手摸到腰间的武器,朝着上风血腥味传来的地方望去,隐约之间,能够听到刻意掩饰过的脚步声。 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算明显,却无法在黑夜隐瞒过受过训练的暗卫。 傅执喜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赶路,落在屋顶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而落云寨主和她的侍卫各自为战,身上都沾满了鲜血。 傅执喜判断着局势,犹豫着自己应该先帮谁,可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时间之中,云侍卫居然快步朝着简云瑶而去,她手中的长剑凌厉,一下就是一条人命。 -- 第41页 视线朝着另一侧转动,一个黑衣刺客向着落云寨主刺入一剑,而那人像是躲闪不及,硬生生地吃下一招,半倒在随后赶来的简侍卫怀中,刺客见得手,也没有之人预收的决心,只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走。 傅执喜正准备下去,就和迎面跑来的刺客撞了个满怀。 不长眼的也是倒霉,刚刚逃开简家主仆的攻击,又撞到了傅执喜手中。 他抽出长剑,正准备结果了那人性命,只听到远处一个熟悉地声音喊:“放她走。” - 傅朝朝本来是打算去小解一次就休息的,但被那店家夫郎打断一遭,完全没有半点睡意。 他感到丝丝不安,活跃的念想已经想到了简云瑶受伤不治而亡,他要替她守寡的样子了。 猛然之间,傅朝朝伸手拍拍自己脸。 “晦气晦气,她还欠着银子没给的呢。”他找了个合适的由头打断这种胡思乱想,内心的烦躁却没有半点消散,他站了起来,重新打开没有闭合的窗户,夜晚的凉风也没能吹散这种烦躁。 傅朝朝望着外头,隐约看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的人影。 他伸手捂住嘴。 那两道道人影很快靠近,简繁轻功了当,即使背着一个人,也还是轻松跃上二楼。 傅朝朝的眼神直勾勾地定在简繁背着的那人,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冲地刺入鼻腔,没有丝毫的缓冲,如同尖利的钩子沿着上颚划出血痕剌到胃里,不可控制的生理性干呕徘徊在嗓子眼,口腔里弥漫着酸水。 他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她的方向踱步。 “你受伤了?”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其中的急切,动作间,他已经接替简繁扶住了简云瑶。 简云瑶勉强露出笑容,她的脸色并不算好,像是大量失血后的那种虚弱。 在傅朝朝注意不到的地方,她手动了一下,打了几个手势。 简繁读懂了她的意思。 “小君,我去请郎中。”简繁请辞。 傅朝朝是真的急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诡异。 “快去!” 第26章 入V三合一~ 简云瑶身上的血腥味道太重了, 傅朝朝不知道她伤口在何处,只能感觉到那种黏腻到近乎实质的血腥。 他不敢低头去看,生怕自己那些该死的丰富想象有哪一个在她身上变成了现实。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年纪轻轻的还不想守寡。 简云瑶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一人一刀从百人围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吗?她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的问题, 却无法开口问出其中任何一个。 傅朝朝搀扶着简云瑶,动作僵硬挪动她。 简云瑶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他却没有感觉到重,只是想着动作幅度要轻一点, 绝不能因为他拉扯到简云瑶的伤口。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简云瑶,支撑着她全部的重力,带着她缓缓从窗口到床榻。 随意地将被子向里推, 腾出一块刚好够一人平躺的位置。 傅朝朝扶着简云瑶躺下, 也许是因为疼痛她的身体很是僵硬, 傅朝朝不敢让她有太大的动作牵扯, 只能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用力的角度, 好让简云瑶能够用一个省力的姿势躺下。 他的神情格外的认真,黑色的眼眸中只剩下了专注。 简云瑶直直看着他,见一滴汗水顺着傅朝朝的面颊而下, 他自己甚至毫无察觉。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情绪起伏, 移开了视线。 傅朝朝专心想着如何能让她不那么痛苦,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情绪变化。 也许是意识到单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在不牵扯到简云瑶伤口的情况下将她移动到床榻上,傅朝朝迅速回头看向一直站在一侧的阿喜, 语气中带上愠气:“还不快过来帮忙?” 阿喜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女男大防, 连忙上前帮着傅朝朝将简云瑶搬到床榻之上。搭把手后,他又识趣地推到了一边。 他人是反应迟钝,可毕竟是自小跟着傅朝朝。自家公子是个什么品行,傅执喜虽然没法精准的用词语形容出来, 可那种感觉他是知道的。 他家公子是认真了,他只有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才会露出刚才的神情。他一直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一定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他才会失控地吼人。 刚刚距离近了,他亲眼看到公子的手在颤抖。 傅执喜又往了一眼床榻边的自家公子,总觉得自己现在待在这里不合适,便悄悄退开,将空间留给了屋子里的两个人。 好不容易将简云瑶移到床榻上,可傅朝朝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 他斜坐在床沿,并不敢正眼去看简云瑶,却能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侧脸,正沿着他的笼廓上下打量。 空气里是鲜血混着汗水的气息。 屋子里明明燃了一下午的熏香,直到他刚刚离开前还弥漫着那种让人心安的香气,可这短短片刻,从他看到简云瑶到现在,熏香的味道已经无迹可寻,只剩下这些让人颤抖的血腥味。 视线灼热,又带着一些虚弱。 傅朝朝垂着眼睛,却不自主地想象简云瑶此刻的样子,她就躺在他身边,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被简云瑶的气息包围,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他感觉她呼吸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缓,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停滞不前一样。 -- 第42页 傅朝朝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他几乎是本能地回头,可又不敢直直地看她的伤口,余光捕捉到一滩红。 简云瑶的小腹处鲜红一片,称得上是血肉模糊。 讯息在大脑之中组合,傅朝朝赶紧移开视线,甚至不敢用余光去触碰。 他不该去看的,那红色刺他的眼睛,印刻在他的大脑之中,一切都乱做一团,没有哪一点理智能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自以为已经洞穿了暗处的一切阴谋。 他就差得意满满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简云瑶,然后在她诧异的神色之中得意地嘲笑她几句,最好是把头昂起,尾巴翘得足够高才好。 可现在那些话语都消失了,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简云瑶身上血迹,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朝朝呆呆坐在床榻边,视线有意避开简云瑶。 这女人昨天还生龙活虎地翻窗户走呢! 他感觉有液体从鼻子里流下来,很是难受,本能地吸吸鼻子,鼻腔深处酝酿处化不开的酸涩,酸涩从鼻子蔓延到眼睛,到口腔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苦涩。 他伸手沾了沾眼角,垂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简云瑶感受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错愕地朝着他看去,只见傅朝朝低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遮蔽出一小片阴影,郁结着她看不懂的悲伤。 “朝朝。”简云瑶开口,声音是充斥沙哑,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像是含在嘴中,费了很大的力气,“哭了?” “没。”几乎是本能的拒绝,傅朝朝却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的声音都带上哭腔了,却还要嘴硬的说没有。 简云瑶像是笑了一声,然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身体都在颤动。 傅朝朝猛地一惊,原本都不敢回头去看那人,却在感受到她身体的抖动之后极速回头,满脸担忧地望着简云瑶。 “你疯了?”他说不出些安慰人安抚人的话,用写满了担忧的脸,憋出一句骂人的话。 简云瑶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不像是之前那样苍白,她的视线定在傅朝朝的表情上,虚弱之间多了几分柔和。 “你能说点好听的让我听听不?”她的声音很低。 傅朝朝看她。 原本的眉眼被失血的病态沾染了,失去了明媚,去依然有着简家女子特有的孤高。 吊着一口气还要命令人。 傅朝朝抬起两只手,沿着下颚朝向眼角,双手划处一个倒八的动作抹去眼泪。 “做梦。”他吐出一个词语。本来最合适的语调应该是冰冷的,但现在却没有那种该有的味道,显得有气无力的。 简云瑶看着他的动作,这人连抹眼泪都很别人不一样,非要从下往上擦去泪水,来彰显他的与众不同。 “别笑了。”傅朝朝皱眉。 云瑶想要答话,又听见他说:“别说话了。” 她只能试着点头。 “别动了。” 她点头的动作也停了。 傅朝朝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好了,你就这样躺着。”他坐在简云瑶身边,视线刻意地避开简云瑶,只给她看一个侧脸,“我已经让你那个侍卫去请郎中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一时半会死不了,安分点待着,等郎中来了再说其他的。” 简云瑶没有说话,她侧头看着傅朝朝。 见他低着头,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扣着指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突然想起,这人做过宰相,当了半年,又被革了职。 隐约之间,她好像猜到傅朝朝为什么被革职。 这人情绪起伏太重太频繁,某些时候,确实无法冷静思考。不过,她不是简云宿,无法洞察她的思绪,也猜不透她的用意。 傅朝朝当不了大夏的文臣,因为他是个男人。 简云瑶没有多想傅朝朝为官的事。这些时日,她与简繁频繁来往县衙和刘大人一起探查和这次案子有关的线索,可奇怪的是,明明半个月前还敢大摇大摆地丛付云山下运人,现下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辽人进关内捉人?她自是不信的,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草原之上出生长大的女子,真的能在关内来去自如? 放眼整个锦州,能有能力掺和一脚的,无非朝廷中人。 她简云瑶如今是落魄了,只能占山为匪,可从小生长在皇家,这些东西可不是戏文故事里的造作,而是她每日的生活。 锦州什么地方?豺狼虎豹聚集之地。 简云瑶收回视线,紧紧看着床帏。 这傅朝朝也是个傻的,还真眼巴巴地掉了几滴泪。 是,她现在身上血腥味道是重,可却没有哪一滴是她简云瑶的。 幕后操盘之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个与官府有些来往的山野中人,区区十三个刺客,就要她的命? 今日她特意在县衙逗留到深夜,就是为了亲自给她们这个机会,要她们对她出手。 若不是关键时候杀出个傅执喜,迫使她不得不提起佯装受伤,现场会伪装得更加完美。 腰间看起来伤口狰狞,其实是提前准备的羊肠血包,在迎上那刺客的武器之时,简云瑶自己用随身短刃割开血包放出来的鸡血。 还好傅朝朝未仔细瞧,若是让他仔细一看,一定能发现那衣服破口处的刀锋走向不对。 -- 第43页 其实简云瑶也是多虑,傅朝朝并未见过真正的刀剑相向,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一定能分清其中的差别。 他是真的在替她担忧,为她难过。 简云瑶能够感受到。这种时候,她似乎有些能够理解简云宿为什么要将这人从傅家带出来,放在身边。 他的性子,当真是最好的调剂品。 云瑶注视着客栈灰扑扑地帏账,神色晦暗不明。 没多久,傅朝朝听不到身侧人的声音,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了。 他生怕简云瑶因为失血过多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回头喊她,“喂!” 闭目养神的简云瑶睁开眼睛,看到傅朝朝长舒了一口气。 “我给你讲讲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傅朝朝硬着头皮说话,“你看别睡着咯,我怕你醒不过来。” 简云瑶开口:“你只说前半句就可以。” “不是不让你说话吗?”傅朝朝皱起眉头,怕她说话牵动伤口,他摆正身体,神色也是无比认真,“我说,你听着就好,同意就眨一下眼睛。” 简云瑶眨了一下眼睛。 傅朝朝对她现在这幅任他摆布的样子十分满意。 “今天晚上,那店家的夫郎来找我了。”简云瑶的神情就像是他预料一般出现了变化,他连忙抬手,又强调了一次,“我讲,你听着。” 简云瑶眨眼睛。 傅朝朝继续道:“他和我说,就西辽人贩卖郎君孩子这件事,有官府的人掺和其中。” 简云瑶神色一变。 听傅朝朝又道:“你也觉得很震惊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那郎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还挺聪明。” 简云瑶眨了两下眼睛,意为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行了,他也没透露什么消息,只是希望我和你提一嘴,到时候结案了问罪,能让他的妻主少受点罪。” 简云瑶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按大夏律法,贩卖人口,无论主从,其罪当诛。” 傅朝朝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简云瑶说话费力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想到那郎君,又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个说话,好不辜负他对于自己的信任:“能否争取刺配?这也算是有功有过?” 简云瑶刚想开口回答,只听见那人说:“你眨眼睛吧,一下是可以,两下不行。” 话音落下,他看到简云瑶眨了一下眼睛,可还没等生出些其他的情绪,见简云瑶又眨了一下。 傅朝朝脸上闪过失落,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官,知道大夏律法严格,即使是皇女也无法拥有特权,更何况寻常百姓,还是真正有了罪过的人。 见他失落,简云瑶还是开了口:“国朝律法,贩卖人口,买卖同罪。虽然在锦州常见,不足为怪,可牵扯到了西辽,便不能放过。” 傅朝朝皱起眉头。 “不让你说话。” 简云瑶嘴唇微勾:“嘴撅得快能栓一头驴了,不回答你两句,又要给我掉眼泪。” “我没有。哎呀,你别说话了。” 简云瑶觉得好笑,又说:“无妨。”她想了想,补充道,“若能救回这次的人质,我可请刘凌为其写一封陈情书,上头的官员能否考虑锦州情况特殊暂时不提。但就算能免死罪,活着也绝非容易。若是判了脊杖一百,寻常女子受不住。” 傅朝朝盯着她,上下左右仔细看。 “看我作甚?”云瑶不解。 “你是不是伤得不重?”傅朝朝反问她。 简云瑶被戳住要害,沉默下来。 又听着傅朝朝说:“我总觉得你在吹嘘自己,寻常女子受不住一百脊杖,你简云瑶就行?” 简云瑶不说话了。 好在没多久,简繁带着郎中赶回来,解了她的围。 “辛苦正君了。”简繁站在门口,视线落在傅朝朝身上,”诊疗过程多有不便,还请正君谅解。” 傅朝朝听着她这话语,不由得皱起眉头。 像是他想要留下一样。不过,虽然是被简繁请离的,这派头也是一点都不能差。 “让我留我还不留呢。”傅朝朝从床榻侧起身,绷着身子出去了。 看到那房间的门关上的毫不留情,他愣怔在原地,小声嘟囔着,“疼死你。” - 简云瑶坐了起来。 衣服上的血已经干涸,留下大片大片棕褐色的印记,她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但在场的,都是经历过风浪的,血腥味不足以让她们变了神色。 简繁请来的郎中上前一步。 “寨主。” 云瑶摆手制止,她微扬下巴,看向门外。 三人皆是习武之人,屏息凝神之间,听出门外的呼吸声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傅朝朝不会调整呼吸的节奏,即使蹲在门前一动不动,还是无法隐瞒过简云瑶。 女子心领神会,故意提高了些身影。 “大人能否让在下看看伤口,需要解开这脏衣服,这位娘子能否从旁协助?”她看向简繁。 简繁靠近一些,三人凑曾一团。 “现场可清理妥当?”简云瑶问那郎中。 郎中打扮的女子回答,“已经妥当,领着衙役看过,为了不惊扰附近的百姓,尸体已经带离了,仵作看了皮肤相貌,是西辽人无疑。”她小声向简云瑶汇报,末了,又提高声音故意说给门外的傅朝朝听,“这可是刀剑钝器所伤?” -- 第44页 这女人本来是军中的千夫长,如今扮演起郎中倒是有模有样。 简繁回:“长剑所伤。” 女子沉吟片刻,像是在思索办法。 两人一来一回问答,不用简云瑶掺和其中,她的注意力些许分到了外头的人身上。 似乎是因为蹲的时间久了腿脚酸麻,云瑶感觉他轻轻挪动一下双脚。 简云瑶侧头倾听。 片刻之后,她转向简繁,两人之间已经说得差不多,将简云瑶腰侧的伤描绘的十分严重,什么几乎将肾脏斩断的胡话都出来了。 她连忙抬手打断。 简繁和千夫长交换一下眼神。 “幸好处理及时,第一时间止了血。这伤是严重,不过大人身体底子好,喝几幅汤药,日日用这金创涂抹,不错三、四个月,一定生龙活虎。” 简云瑶听到门外人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地弯曲唇,右手攥拳捂在唇边,压制住胸口的几声笑,这等胡话他也信。 “这药方何在?” “娘子稍安勿躁,我这就写来给娘子。” 两人将这戏收了,声音恢复成平时的语调,故意抬高的声音压小了几分。 “都安排妥当了?”简云瑶看着两人,神情自然。 简繁回话:“一切妥当。” “就等着明天唱戏了。”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床头的苗刀上,开始脱身上的血衣,一边脱一边说,“就这么办吧,动静闹得大一些,最好说我活不过三日,怎么严重怎么来。”今天故意放跑了目击者,配上这半夜找郎中的戏码,一会儿再往出倒上几盆血水,这戏也就做足了。 简云瑶将血衣交给千夫长,从她随身带的药箱里取出干净的粗布。 将那布层一层一层展开,露出一把刃长一尺的短刀,简云瑶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又试了试锋利程度,虽然不及她平日里顺手的武器,但勉强可以一用。 沿着腰线,简云瑶将那刀裹在本应该是伤口的位置,简繁从旁辅助,又用干净的粗布沾了些提前准备好的鸡血晕开在净布上。 刀虽然不长,绑在身上也不如贴身短刃那般隐蔽,好在现在简云瑶在外人眼中是伤患,动作僵硬一些并不算突兀。 将这一切弄妥当,简繁又出入几次房间,端着血水一盆盆往外倒,期间她注意到一直隐在角落的傅朝朝,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傅朝朝其实想要拉住简繁问问情况,想起简云瑶先前好和他有说有笑,现在又说什么脏器受损命不久矣,他这双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要死了?简云瑶要死了? 傅朝朝很难将这些词语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等到那郎中离开,天色已经大亮,她从房间里退出来,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傅朝朝。 “小郎?”那郎中喊他,神情晦涩不明,见傅朝朝缓缓抬起头,她才继续说:“您可以进去看了。” 傅朝朝没动,他现在又些许神志不清,直到那郎中又喊了一声。 他才缓缓开口:“她怎么样了?” 千夫长朝里看了一眼,虽然不解为何将军瞒着眼前的郎君,看他满脸担忧,一夜未眠眼下郁结着乌青,不忍欺骗于他:“您自己进去看吧。” 可在话在傅朝朝听来,反倒更是坐实了简云瑶命不久矣的事实。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虽然许给简云瑶的事情是假的,可若是她真的就这么死去,这寡是守还是不守? 傅朝朝突然觉得自己也真是没良心。简云瑶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妻主,也好歹供他吃穿,他不能这么想,若她真的离开了,这寡还是要守…… 晦气晦气,傅朝朝你这个晦气家伙儿。 他胡思乱想着,都没顾得上和郎中道一句谢,就匆匆走近房间。 在那千夫长看来,正君如此,反倒像是失魂落魄。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将军要如何解释这次的事情。 傅朝朝进去时,简云瑶正在单手穿外衣,她靠近右腰的地方绑了短刀,动作不方便,现下左手穿衣,动作有些笨拙。 傅朝朝的视线定在她的裸露在外的肩头上。 面前是本应该回避的画面,但这种时候还讲究这些反而矫情,他只是一眼,就看到简云瑶左肩膀上有一个褐色的疤痕。 听到脚步声,简云瑶的东西有瞬间的停顿,拉着衣服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何种动作,她下意识地想要喊简繁,随后想到简繁被她安排出去传播她命不久矣的消息。 简云瑶顿了一下,暗笑自己矫情。 “朝朝。”她轻声喊,“帮我拉一下衣服。” 傅朝朝没拒绝,他缓步靠了过来,视线定在她肩头那个褐色的疤痕上。 “这又是如何弄得?”他问。 简云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直到冰凉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她的左肩,简云瑶反应过来。 她开口:“这个啊。好几年了,应该是我当督军的那一年吧?西辽人的骑射不错,差一点没避开。” 傅朝朝收回手,这人能将生死说得如此随意。 他替一只手不方便的简云瑶整理好衣服,视线看到纱布外渗透而出的干涸血迹时,他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不过很快的恢复了正常。 他替简云瑶整理好衣服,就去一侧坐下,也没管壶里的水是昨日的旧水,连着喝了两杯。 -- 第45页 茶泡久了,滋味都是苦涩。 简云瑶转身看他侧脸,一副低落的样子。 她想笑,又没敢放肆笑出声,侧过头,神情舒缓而柔和。 “朝朝。”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里傅朝朝采买好的那些要带回山寨的东西,说,“拾掇一下,简繁去寻马车了,我们等下回山上。” 这话在傅朝朝耳朵里,听起来像是要落叶归根。他的鼻子忍不住酸涩,本来想要反驳简云瑶几句,可想到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便起身,低着头遵从她的话语,去角落里拾掇那些他要带回山寨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在内心安慰自己,就算是简云瑶不在了,他和阿喜还是要暂时在山寨里生活,自然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 那山寨里的二当家不喜欢他,估计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乘着现在还能背靠简云瑶这棵大树,必须要好好珍惜。 简云瑶不知道傅朝朝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来回忙碌,十分认真的样子。她就看着他,逐渐感受一丝困顿。 等她浅浅眯了一会儿醒来时候,简繁已经雇着马车回来。 阿喜已经将傅朝朝那些东西搬上了车厢。简繁扶着简云瑶上车,傅朝朝想要搭把手,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收回手,默默爬上车,自己坐在角落,也不说话。 简云瑶看他好笑,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行驶,明明下山的时候高高兴兴,归途却死气沉沉。 傅朝朝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简云瑶。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他其实也有些困,一夜没合眼,眼下乌青一片,可傅朝朝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胡思乱想,他为了杜绝自己的想象,干脆硬撑着不合眼。 可马车晃晃悠悠,节奏舒缓,没多久,傅朝朝就跟着它的节奏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拉车的马传出一声嘶鸣。 傅朝朝被惊醒,而简云瑶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缓缓睁开眼睛。 “干什么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驾车的简繁起身,朝着拦路的衙役解释:“官家,我家小君是从付家村许了人家的郎君,今个上山是回去探亲的。” 两个拦路的衙役对视了一眼,大概判断车上的人是被卖到大户人家的男子。 寻常时候,这种人家她们是惹不起的,但今天大人下了死命令,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离开县城的范围。 衙役上前:“今天不能离开县城。谁来也不行,别说你是回去探亲。你就是回去奔丧,也没法离开这儿。” 简繁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她从口袋里摸出二两银子,分别塞到两位衙役的手中。 “官人,行行好,我家小君病了,想要回去看一眼母亲父亲。”她表情真挚,透露出恰好的乞求。 那当差的人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看了一眼简繁,心中感叹她人会事。可今天这件事情十分严,不是说二两银子就能轻易打发的。 那衙役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将钱塞回到简繁手中:“小娘子,你这好意我们心领了的,今天这事特殊,不是你我姐妹两个人说放行就能放行的。若是上头怪罪下来,还真不是我们两个能承担的。” 简繁皱着眉头,重新将钱推了回去。 “给出去了,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她说,“只是不知道两位大人的能否一个方便,稍微透露一些情况,我家小君急着回去看望母父亲,若是一日两日,我们便去县里寻个客栈住下,不是时间长了,我们也不浪费时间,这就回家去。”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银子。、 “行吧。”其中一个说,“看在这位姐妹会事的面子上,告诉你们也无妨,也算是,我们给你们提个醒,最近镇上不太平,晚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出来,安心在客栈里住着。” 傅朝朝靠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两个人的话,猜测她们说的是昨天晚上是事情,可他又心生疑惑,简云瑶与县城的刘大人有联系,又怎么会被人拦在这里? 傅朝朝神情微凝,转向简云瑶,见云瑶神情如常,猜测她应当是早有预料。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简云瑶僵直的一半身子上,就感受到一种浓浓的不安。 将她们困在城内,不就是为了灭口? “不必担心。”简云瑶看到他的神情,“朝朝放心就好。”她的声音依然虚弱,却让傅朝朝感受到心安,“我在这里,她们便翻不出花样。” 傅朝朝看着她,想她是如此张扬明媚的女子,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更加低落了。 马车原路返回,摇摇晃晃,悠悠荡荡。傅朝朝一日一夜没合眼,即使心思忧虑也在这慢慢悠悠之中睡了过去,他在梦中依然皱着眉头,像是有许多的忧愁一般。 可他分明就是这世界上最懂得快乐的人。 阿喜将傅朝朝放在床榻上,云瑶则由简繁搀扶着也靠在床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退出了房间。 简繁停在房门口,傅执喜看着她,想了想,他还是问出口:“云寨主的伤,也许没那么严重?” 他能看出来,若是一个人真的伤及肾脏,别说是下地走路,就是躺在床上动弹一下也是痛苦至极,别说只由郎中处理过一次,就算是自然愈合上几个月,也绝不可能像简云瑶这般动作。 -- 第46页 昨天晚上他看的并不清楚,又被逃亡的刺客打断,根本顾不上仔细思考其中的问题。 简繁看着他,没有回答傅执喜的问题,反问:“你的剑术如何?” 阿喜一愣,回道:“尚可。” 简繁颔首,视线落在他的佩剑上:“回去养护一下,今晚有用。”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傅执喜神情一变,转身就要重新进房间叫醒傅朝朝,却被简繁拽着胳膊拦下。 “寨主会护你家公子周全。” - 傅朝朝当真是累了,从中午睡到了晚上,依然不见苏醒的迹象。 简云瑶就守在他身边,安静等待着。 时间已到初夏,隐约能听到外面蟋蟀的叫声,风吹叶动,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混乱的隐藏在其中的脚步声。 简云瑶睁开眼睛。 恰恰是这个时候,傅朝朝翻了个身,隐约有苏醒的迹象。 云瑶微微蹙眉,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近,直到一个黑影破窗而入。 傅朝朝被惊醒,低低喊了一声回来的声音还没有完全酝酿而出,就被一直带着茧子的手,捂住了嘴: “躲起来,别出声。”她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低沉而富有韵律,几乎是瞬间就驱散了傅朝朝的倦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便迅速起身,唇上的温度消失不见。 简云瑶挑起粗布被子,身子一弯,右手后伸出,瞬间取出藏在裹布里的短刃。 傅朝朝瞪大的眼睛,看那女人动作利落,哪有一分伤得很重的的样子?可不等他看清更多的东西,扬起的布料已经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落下,带着一片黑暗,蒙住了他的头脸。 刺客已经进入内间,朝着床榻上的身影而来,简云瑶抽刀对上,丝毫不落下风。 碰撞的力量之大,使得刀锋相接,带出阵阵火花。 一次碰撞之后,二者迅速拉开,简云瑶退了三步,斜刀站稳,对面之人也晃动身体卸掉了身上的力气。 烛火摇曳,隐约能够看见来者带着不合适的黑色面纱。 这一次刺杀足够潦草,她们甚至都顾不上给自己整一套合适的衣服。 这种时候,顾不上思量太多其他。两人迅速拉开,又继续靠近,再一次碰撞在一起。 与那人短兵相接,简云瑶的手臂被震得发麻。 师父曾说过,师姐妹几人中,简云瑶是力气最小的那一个。在一系列正面的缠斗之中,她绝对无法依靠气力占据优势,可偏偏她又是姐妹几人中唯一一个得到师傅真传的人。 兵家常说,武器一寸长,一寸强。师父决定教授她们刀法的第一日,便让她们自己选择武器。 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一寸长一寸强,另一句便是,她最擅长绣春刀。 两位姐姐都选择了更长的苗刀,而云瑶则选择了师父擅长的绣春。 她得了师夫的真传,没几年,又掌握了苗刀与长戟的用法,同时骑马射箭也没有丝毫的落下。 云瑶天生是练武的奇才,师父却说,即使她学了这么多,也只是勉强弥补上力气小这一缺点。 多数时候,云瑶与人械斗,从不正面比拼蛮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畏惧与人对拼力气。 虽然比不得天生怪力,后天的苦练没有辜负简云瑶。 手臂发麻让她感受到阵阵兴奋,落云寨里那个需要处处考虑的寨主,又一次变成了战场上昂扬的常胜将军。 云瑶越战越勇,挥动武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速度快,招式灵就是她的长处。这一刻,更是被发挥到淋漓尽致。 她提速,对手就不得不提速。几次碰撞还好说,接连长时间高强度的对撞下来。那人已是精疲力尽,抬动手臂都需要耗费极强的意志。 云瑶很快的抓住她的破绽,刀锋移来者双手、双脚斩断她的手脚筋,长腿横扫,直接将刺客掀翻在地。 匐在地上的刺客气息羸弱,隐藏在面纱之下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简云瑶。 熟悉的招式,熟悉的气息。那刺客咬牙,缓缓吐出一句话: “果然是你,大夏的庆王。” 简云瑶横刀指着刺客咽喉。 “我曾说过,西辽人若敢越过山脉,必横尸刀下。”简云瑶的眸光阴沉,“这才几年,就已经记不得关外数万亡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她提起这个,那刺客大笑起来,细长的眼眸眯起,流露出危险的光,“简云瑶,草原十万勇士,大辽刻骨铭心。这一次没杀了你,还会有下一次,我败了,还会有下一个。辽国不会忘记,定要你简云瑶血债血偿!” 那女子毅是决绝,话音刚落,不给简云瑶任何逼供的机会,脖颈前探,撞死在云瑶手中利刃下。 鲜血横溅,沿着长刀至简云瑶身上的锦袍,甚至与周遭的桌子凳子,无一幸免。 温热的鲜血沿着云瑶手中短刀的血槽一滴一滴低落在地。 周围动静小了,傅朝朝甩掉那蒙在头上的被子,他什么都没看到,但却清晰地听到的全部的声音。 看不见,听觉变得更加清晰,兵器相交发出的声响和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在耳边被无限放大,配合上丰富的想象力,傅朝朝几乎在脑海里将发生在房间里的打斗描摹的栩栩如生,甚至说,在他脑海里的一切,远比发生在实际中打斗更加的血腥,更加的酣畅淋漓。 -- 第47页 他自床榻上踩下,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猩红刺入眼底,傅朝朝忍不住吸了口气,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窒息,可他动作并不慢,跌跌撞撞地朝着简云瑶而来。 云瑶转身,她身上沾着鲜血,下意识要躲,却被傅朝朝扑了个满怀。 “简云瑶,你这王八蛋。”傅朝朝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等悲伤的情绪消散后,他逐渐回忆起这场局中的每一个细节。明明处处是破绽,他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傅朝朝气极了,握拳用力捶,用了十足的力气,若不是简云瑶自幼习武下盘稳定,还真受不住他这拳头。 “看我着急就这么好玩?” “你死了算了你。” 简云瑶吃痛,瞅准时机,攥着了傅朝朝的手腕。 “用这么大力气,谋杀妻主不是?” 第27章 你去给我买《男德》《男…… 傅朝朝瞪着她。 简云瑶哪里还有一丝身受重伤的样子, 她的眉眼如同手中刀锋一般锋利,就算此刻微微笑着,身上的那种凌厉气势并未消散。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 敌人的鲜血正诉说着她的胜利,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她战胜了对手,结果了她的性命。 傅朝朝用力甩开她的手, 咬牙切齿地祝福:“见寨主如此生龙活虎,朝朝便放心了。”他揉揉自己的手腕,“至于谋杀妻主, 寨主真是说笑了, 朝朝哪里有这个本事啊。“ 简云瑶注意到他视线的变化, 注意他称呼的改变, 连带着神情有一瞬的空缺。 她缓缓收回手:“朝朝, 我需要你真实的反应。” 傅朝朝斜了她一眼:“给谁看?”他问简云瑶。 云瑶沉默。 傅朝朝得寸进尺,“你要我真实的反应,是给谁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现在是一个许了人男子, 能否见到外人, 你心中没有数吗?你要布局,要真实,怎么也做不到我身上。”傅朝朝转身, 视线从倒在地上的尸体上而过,他想起简云瑶身上的血迹, 脑海之中勾画着鲜血从她眉眼之间滴落的样子。 简家的女子,似乎都是这样。 他看着她,只觉得十分的难过。 傅朝朝赌气离开了。 简云瑶楞了一下,连忙追出去。 “外面危险。” 傅朝朝刚刚踏出的房间, 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条。 原本安静的大堂之中,此刻刀光剑影,此起彼伏。 兵器相接,比起金属相接的尖锐声音,更让人害怕的是沉闷的响声,那才是刺入血肉的苦痛。 傅朝朝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除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其他的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可即使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刺客依然很快捕捉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距离最近的一个,已经提着武器朝着他而来,傅朝朝胡乱猜测着她的武器会从什么方向来,赌他能不能猜对躲过这一击。 跟随他出来简云瑶一把拽过动作迟钝的傅朝朝,左手握刀,硬生生接下刺客一剑。 不用简云瑶多说什么,傅朝朝趁着这个机会,连忙从她身边穿过,重新躲进屋子。 余光瞥见傅朝朝已经进了暂时安全的位置后,她不在招架,收三分力,引诱刺客上前,继而转身抬腿,靴子恰提到她膝关节下半寸的地方。 关节处受击的感觉远比其他地方更加疼痛,刺客的动作不禁缓了一分,简云瑶便抓住这一眨眼的功夫,侧刀劈斩,断了她的活路。 大堂之中打斗激烈,这一次刺客的数量不多,武力却更高,可即使如此,简繁和傅执喜也没有落于下风,隐约之间还占据了优势。 简云瑶只一眼就判断出时刺客的溃败之色,她踢开先前人的尸体,收起了下去帮忙的打算,转身进了房间,傅朝朝已经缩在角落,背靠在墙壁上,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她留在床榻的长刀。 “她们进不来。”简云瑶看了他一眼,“你不要乱跑。” 傅朝朝的负气出走没演成。他多么会见风使舵啊。闹脾气要在合适的实际闹,生气也是一样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可这件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武器并没能带给他安全的感觉。 屋子里还横着一具尸体,颈动脉上的致命伤,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足以流尽她身体里的鲜血味。 与昨天从简云瑶身上嗅到这种气味的担忧不一样,这种时候,他是恐惧多于其他情绪的。 简云瑶大步靠近,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长刀,带着茧子无意蹭过傅朝朝的手背,她露出一个叫他安心的表情。 她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跟着简繁阿喜一起搅入战场,只是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与他一起挤在这个角落,却刚好用身体挡住了地上那滩鲜血。 简云瑶完全没有想到解释的意思,距离这样近,傅朝朝看着她。 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成亲那日他移下却扇时候的样子。其实也不太像,她身上沾了血腥,没有那时候那样的寡淡。 不知道是不是简云瑶的存在填补上了他缺少的安全感,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和他差不多高,却总是昂着头,他则喜欢含胸,站在一起的时候,简云瑶要比他高上不少,其实这样贴近的距离,两人分明是差不多的。 他是不喜欢简家的女子的,她们过于自信,过于张扬,过于骄傲,合在一起就是过于的自以为是。也是,她们有这样的本钱,傅朝朝的视线沿着云瑶的鼻落在她的嘴唇上。 -- 第48页 刚刚上山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简云瑶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她愚笨的厉害,不算什么威胁,他分明也害怕担忧,却就是有着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看不起简云瑶,知她嫡女身份,变成了山匪。 可似乎她也不是寻常的山匪。什么时候,他对她的印象已经产生了这么多变化? 傅朝朝想,只要再看她一会儿,想来就能找到答案。 外头的动静却渐渐消了,等差不多停下的时候,简云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她这个动作安慰的意义明显,却刚好打断了傅朝朝探寻答案的思路。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脑袋里那些有模有样的分析,全忘了。 她没有说其他的话,起身走了出去。 这早先的准备好的闹剧,自然有它收场的方式。 阿喜匆匆从楼下冲上来,他身上也沾着血腥,踏进屋子,最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尸体,阿喜神色凝重,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傅朝朝并无大碍,总算松了口气。 “公子。”他上前,跪倒到傅朝朝面前,“阿喜护卫不周……” 傅朝朝转向他。 见阿喜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又想到阿喜的武功,他微蹙起眉头。 “你早就知道?” 阿喜点点头:“也不算早。期初只是怀疑,那伤口不像是剑杀,只是公子看起来太着急了……” 傅朝朝打断他:“我看起来太着急了?乱说些什么?” 阿喜沉默不说话了。 傅朝朝却越来越疑惑。 他应该生气很久的。为什么不生气了?这必须要生气啊。 他为什么不能生气很久? 傅朝朝坐在床榻边上,甚至完全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一具尸体没有处理。 他只是感觉,他应该生气很久的,气她的隐瞒与欺骗,气他的担忧与悲伤。没有,他没有,短暂的气焰消散之后,他只感觉到一片茫然。 阿喜说他着急,他着急,他着急! 着急什么啊,他甚至还说服自己要守寡。 守寡? 没出息啊。 傅朝朝用力捶着的一侧被子,布料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阿喜抬头看他。 傅朝朝放弃挣扎了。 他要静心,要败火,要清心寡欲。 “阿喜,你去给我买《男德》《男戒》去。”他的思绪跳跃到阿喜无法理解的地方。 “啊?” “啊什么啊,你真是不听公子说得话了,要你去你就去,别发楞。” * 开门做生意的客栈里弄出了人命,接下来的生意肯定是不好做了。 上午的时候,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带走了客栈的掌柜,住店的众人在大堂里朝着店家夫郎吼叫,要他赔偿。 傅朝朝站在二楼栏杆处,从上往下看,见那男子站在大厅之中,周围的打斗痕迹还未完全打扫完毕,一切都乱糟糟的。 不过那男子还算是镇定,一群人围绕着他,语气和神态都算不上和善,男子却也没有露出惧意。 傅朝朝回头看了一眼,先前他住的那屋子已经被封锁起来,视线又转回到楼下的男子身上,他不禁想起早些时候,那男子看到房间地面上那滩血的时候。 他的神情就像是现在一样,只是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傅朝朝问他,为什么不害怕。 那郎君只是说,他杀鸡的时候,那血也是这样的红。他当然知道房间地面上的鲜血来自于活生生的人,可又很清楚的知道,那人为取人性命而来,若当时落云寨不出手,如今血洒当场的会是谁,将是一个未知答案。 傅朝朝觉得自己真是多嘴,非要多问了一句。 这郎君回答听起来确实在理,可仔细想想,却都是些妥协与苦涩。 就像是现在一样,那人还是需要独自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掌柜的事情他能帮的到底有限,一切都要看她们妻夫两人到底参与了多少,又是否在这肮脏的买卖之中谋取利益,就算是小郎君的行为能抵消量刑,这脊杖也将削掉他妻主半条性命。 傅朝朝撑着栏杆。 也许,他和简云瑶将会是这间客栈最后的客人。以后这郎君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 傅朝朝伸手摸摸钱袋。 简云瑶给他的银子剩不下多少了,不过她还欠着他一些,或许没法帮衬着店家夫郎重新张罗生意,也能帮他解决燃眉之急。 他取出碎银,放在掌心拨弄了好一阵,盘算许久的那些想添置的东西一件件远离,傅朝朝收紧了拳头。 男子之间本就是要互相帮助的。 他叫来阿喜,将银子交给他,让他偷偷放进店家夫郎的妆盒里去。 第28章 真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美人…… 焦县城内一处还算体面的宅邸。 不大的院子里, 明处暗处分布着十几个侍卫,一看便知是处不得了的地方。 正屋厅堂内,落云寨的简云瑶和焦县县令刘凌面对面坐着。 眼前的炉子上放在一只茶壶正在不停喷吐着热气, 提醒着屋内两人时间的流逝。 刘凌被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手忙脚乱从炉上取下茶壶, 往桌上的茶壶里注水。她动作着急了些,被蒸腾的热气烫了下, 表情有些狰狞。 简云瑶抬头撩了她一眼:“小心些。” -- 第49页 刘凌连连点头,动作放缓了些许。 她缓缓将热水注入到茶壶之中,空气里逐渐酝酿出几分茉莉的清香。 刘凌摩挲一下被烫到的位置, 打量着对面的简云瑶。 简云瑶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坐在这里的时候, 不显山不露水的。 谁能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危险鲁莽?这里许多人不知道, 可刘凌却是一清二楚, 眼前的女子,是昔日大夏的庆王殿下。 她就用自己作为饵钓暗中的大鱼,而那些西辽人也就傻乎乎地中了如此明显的全套。 想到这些, 刘凌就感受愤怒, 虽然之前就有所怀疑,可那又和被坐实完全不同。 这些关外的蛮族之所以赶在关内如此撒野,全是因为她们有官府中人帮衬。 前些天派遣去旱魃关的官差之所以没等带回些有用的东西, 就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将最后的一批“货物”运出关。 这些人被混在县衙每日采买的补给里,全都被藏进伙房后头的地窖里。 而官府之中与西辽人勾结的是她手下的县尉王茗。 一个县尉。天大的本事她敢勾结西辽中人? 刘凌不敢胡乱猜测,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简云瑶。 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椅背上,手中多出一把折扇。 那折扇先前就放在简云瑶的手边,只是刘凌神情紧绷一直没有注意到罢了。 此刻简云瑶微摇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厚德载物四个字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这不像是她平日里的风格, 倒是彰显出几分类似纨绔的随意,刘凌猜不透简云瑶的用意。 简云瑶的视线从她身上移过,手中的扇子刷拉一下合上。 “怎么样?”她问刘凌。 县令大人微微昂首:“殿下是问?” 看到她眼中闪过的疑惑,简云瑶张开扇子,素白的玉骨扇上,提着“厚德载物”四字,云瑶转动扇子。 “有没有几分混世魔王的样子?” 刘凌愣怔,没反应过来简云瑶的意思。 云瑶收起扇子,将其放在一侧桌上。 “一个县尉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勾结异族?”她提醒了刘凌一句。 县令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得了简云瑶一句,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您也觉得幕后另有她人?” 简云瑶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显而易见。”她现在忧思颇重,这便是主要原因。 刘凌沉默了一会而,突然站了起来。 简云瑶转头看向刘凌。 “你要做什么?” 焦县县令躬身:“下官这就回去起草文书,要交到州府。若是可以,最好是送去盛京。既然这不只是简单的贩卖人口,就应当让朝廷知道。西辽人用意不明,我们需要多加提防。” 简云瑶没有回答,一时间,室内陷入沉默。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变得吵闹起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许久后,简云瑶缓缓开口。 “送到她手中?” 她,简云宿,大夏的皇帝。 简云瑶并不同意刘凌当下的想法,她算的上大夏最了解西辽的人,自然知道她们绝不会只为了利益便涉险如此勾当。 那日来的此刻认识她,可偏偏动用衙役拦下她的焦县县尉却不知道她的身份。 简云瑶垂着眼睛,她也想知道其中的隐秘,但当初长姐舍命保下的人,这么能说丢就丢? “当年,皇太女还是贤王的时候挫败她几回,她甚至以此被软禁在京郊。可后来呢?她得势之后,东宫的旧人有几个逃过了她的打压报复?她最是多疑。好不容易才通过重重关系将王府的旧人送往了边疆,不能再牵扯到这些东西里了。” 刘凌曾是贤王府旧人,也曾是盛京富有盛名的才女。本该高居庙堂,又何必在这偏远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县令?简云宿最是狠绝,断然容不下一点离心之人。 “可这其中涉及到的事情要比刘凌一条性命……”刘凌并不死心。 云瑶抬手制止了她。 “该是我来运作。”她站了起来,手里握着玉骨扇。 “在盛京,我还有些许故人,或许已经远离中心,却也能说上几句话。她何种手段?自然能猜到几分。” “您会暴露……” 简云瑶却笑了笑,她刷地一下展开扇子,露出其上厚德载物四个大字。 “递送消息的不是简云瑶,闹事的却是云落。” * 简云瑶带着落云寨的几个姐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焦县县衙前。 她手中拿着昨日那把“厚德载物”扇,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看起来没个正经样子,身后还站着几个手执武器的女子。 刘凌选的日子,恰是县尉王茗值守的日子。 这大大咧咧堵门的架势,衙役已经上报了值守的县尉。 片刻功夫,里头快步走出一个女人,边走边叫骂道: “悍匪!县衙岂是你这山匪能够随意撒泼的地方?” 云瑶刷地一下展开扇子。 “哦?”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语一样,像是故意说得周围人听一样。 “县衙而已,是什么来不得的地方吗?”简云瑶斜眼睨她,语气语调里满是不在乎,她向前走了几步,身后手持武器的女子们也跟着她向前靠了几步。 -- 第50页 简云瑶盯着县尉王茗,一双眼睛像是含着笑,却显得无比冰冷:“蛮夷尚可在着府衙暂住,我不过一个山匪,为何就不行了?” 王茗被戳到了心虚之事,神色不禁慌张瞬间,可想到那些货物的藏匿之地,她又觉得眼前这人是在诓骗她。 她一沉心思,也没管来人并未自报家门,直喊道:“云落,这不是你的落云寨,撒泼耍混滚回你的付云山。” “撒泼耍混?”简云瑶大笑几声,突然收敛,“您可搞错了,我今个来时有正经是要和县尉大人商量下。” “胡扯个屁,我从未与你有过交际,和你有能说得上什么正经事?”王茗还是慌乱的。 云落的消息一直是她向外传递,两人虽然没有正经打过几次照面,却在暗中结下不少梁子。 给西辽人报信是她,拦马车的是她,王茗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王某与你不算熟络,云寨主还是早日回去才好。”她的视线绕着简云瑶身后人一转,“省得叫有心之人误会,您带着这么多姐妹来,是要造反?” “造反?”简云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她收起扇子,视线从环绕周围的衙役身上移过,依然浅浅笑着,身上的气势却死死压住这些手拿武器的衙役。 一群人一动都不敢动,视线定在简云瑶身上。 生怕她一声令下,就荡平了县衙。 不过简云瑶好像没有这个意思,她勾唇笑笑,后退一步,扇子划拉一声打开。 厚德载物四个词,晃得人眼睛疼。 简云瑶盯着那词语看了一会儿,又笑着靠近了王茗。 “王大人,话说得怎么这重。”她佯装欣赏手中的扇子,像是要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云落是个粗人,不认得几个字,你帮我看看这扇子上的字,说得是是个什么意思?” 她手中“厚德载物”的扇子就抵在王茗的胸口。分明一把装饰品,却硬生生让她玩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王茗丝毫不怀疑,只要她稍有异动,那扇子会毫不犹豫地穿透她的心脏。 王茗没低头看。但之前那扇子晃悠晃悠,她眼睛又不瞎。 她不想回答,哪里有官员向一个匪盗低头的?可近在咫尺的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让她不得不开口。 “说是有德行的人,才配承担重任。”王茗撇过头去,快速说了一句。 “哦?”简云瑶做出一副听了她的解释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收回抵在王茗胸口的扇子,脸上露出丝嫌弃。 “你这无德之人,脏了我的扇子。” “你……”王茗感觉到被她戏耍,这人哪里是不识字,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于她。 云瑶的神情却收起了笑闹, 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合上,直直指向王茗。 “无冤无仇?咱俩之间这仇可大了,要不要我提醒王大人一声?”她开口,“我家那个千里奔袭来锦州投奔于我,刚进这焦县,就让你这腌臜人绑了?你胆子挺大啊?” 王茗皱着眉头,从简云瑶的只言片语之中尝试还原事情的真相,越是想,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见那郎君俊秀之人,那些蛮荒人有了兴趣,便逼着那店家给绑来送去,可谁能想到阴差阳错送上了付云山。 如今听着云落的话,那男子本就是来寻她的? 可观那小郎君模样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和这山野悍匪能有什么关系? 王茗快速思考着,猛地悟到眼前这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模样,莫非…… 简云瑶看她眸光变化,趁机前逼。 “说到底,我云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这歪主意打到了我家夫郎身上,那我云落也就不能容你了。我想了很多理由收拾你,最后还是觉得最简单的最有效。” 简云瑶前压身子,真有几分冲冠一怒为美人的感觉。 “来人啊,把这人给我打上一顿,半残最好,然后丢到山是喂野狼。” 第29章 其实,这种时候,她才像…… 得了简云瑶的命令, 简繁率先动起来。 作为跟在简云瑶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她自然十分清楚她的用意。 恐吓要有恐吓的样子。简繁毫不收敛,一个跨步上前, 便朝着王茗胸口一脚。 王茗也真没料想到这些山匪如此嚣张,当真敢在县衙门口动手。她有所松懈, 结结实实受下简繁一脚。 简繁前跨一步就要去抓她衣领。 王茗是焦县县尉,平时里管的就是县城及附近村落的治安捕盗之事。焦县一带鱼龙混杂, 王茗难以管顾是真,但也不意味着她是个草包废物。 今天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断然没有不还手的道理。第一次她没有反应过来, 可当简繁更进一步时, 她立刻调整状态迎上。 王茗在焦县地界小有名气, 身上功夫不错。 不过, 她对面的人是简繁。 简繁知道简云瑶有意羞辱王茗, 为的就是将这事情闹大。于是便不用全力,边招架边退,比起王茗的面部狰狞, 她板着一张脸, 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王茗作为简繁的对手,对她的放水感受的是一清二楚。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想她王茗在焦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天倒是被人在县衙门口戏耍。 这焦县县衙,算半个她王茗的地盘。 -- 第51页 周围的百姓交头接耳, 道道目光,闲言碎语都被放大,密集而紧凑地朝着王茗压来,颇有些铺天盖地的架势。 王茗这人好脸面, 平时在焦县县城了,不至于说是耀武扬威,也是昂首阔步走路的人。 现下被山匪的一个随从如此戏耍,便是将她的颜面当扫帚用。 “云落!”脸色涨的如同猪肝一般红,王茗终于受不了简繁的这般羞辱。 “有种你自己动手,躲在侍卫身后,算什么本事!” 简云瑶扬眉。 “不然呢?我都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了,还亲自和你动手吗?” 云瑶看着王茗脸色越来越差,手中扇子一转,“不过,我挺不爽的。本来就想着要给我家夫郎出气。英雄可不能全让侍卫当了,你说对吧?” 说着,她转向后头,对着随意一个寨里人。 “那个谁,把你剑丢给她。” 寨中人听了寨主放话,不敢怠慢,取下腰间佩剑,朝场中一丢。 简繁跃起接剑,单手递给王茗。 见她这般,王茗反倒踌躇起来。 简云瑶往前走了一步,玉骨扇唰地一下展开,露出上头刺眼的厚德载物。 “叫得挺欢啊。我给你个机会,剑给你,我就用这扇子。也算公平。”她垂眼看着扇子的墨迹,“有德行的人才配承担重任,今天啊,就让我这贼头子,教教你什么叫做德行。” 在简云瑶的提前授意下,混杂在围观百姓群里的暗哨们也开始行动。 她们的主要职责就是起哄,但凡有一个人喊起来,真的假的也都跟着躁动起来。 王茗是官,普通人寻常时候不敢将她如何,现在站在她对面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付云山落云寨的山大王。 王茗被那起哄的声音一激,又看简云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长剑对扇子,何来公平之说?分明就是想要借由这个机会羞辱她。 她握住简繁递来的长剑,也硬气地没有任由简云瑶摆布。 她留下剑鞘,将长剑插在地上。 “不占你便宜。”王茗握住一半剑鞘,留下和简云瑶扇子差不多长度,剩下的一半紧紧贴在小臂一侧,看来硬是要和简云瑶来一场公平的对决。 云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扇子上的字,露出类似苦恼的神情。 此情此景,王茗的思绪由着她飘,那山匪是拿定了主意,要叫她如何做一个有德行的人。 奇耻大辱! 王茗堪堪冷静几分。 她隐约觉得,面前这山匪挑在这个时机闹事,分明有问题。 “怎么?”简云崖抬起头。“怕了?”她眉眼含着笑,是那种不把人放在眼中的嘲笑,扬起下巴,“明明给了你剑,却非要用剑鞘?我劝你好好想想,可被打哭了,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随着简云瑶话音落下,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王茗本来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可她素来是个爱好脸面的人。 周围这些愚民只会火上浇油。 王茗不再忍着,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杀了云落,且不说西辽人会如何,她这口恶气可是落实到了实处。 虽然不清楚西辽的此刻刺客为何失手,云落身上有伤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见她提速靠近,简云瑶一转扇子,大咧咧地展现着上头的黑字。 王茗贴近的极快,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字不断的放大,而云落却没有一点想要招架的意思,她更感觉到愤怒,握着剑鞘的手用力几分。 而就在剑鞘触碰到扇面的一瞬,耳边又是刺耳的哗啦声。 等到声音落下,她手中的剑鞘已经脱离控制地朝着另一侧拐去,简云瑶侧身躲过她的攻势,同时用合上的扇子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那是一种冰凉的触感,落在皮肤上,发出脆响,当那冰凉的感觉一触即离,留下的是一种酥疼与酸麻并存的感觉。 云落的速度比她还要快上几分,那种传递着羞辱的打击,就像是雷阵雨一样噼里啪啦落下,可又不是疾风过境的瞬息变化,反而愈演愈烈,从最开始的酥疼,转化成一种鞭子抽打在身上的尖锐的疼痛,像是要割裂皮肉一般。 可她手中拿着的只不过是一把扇子,仅仅是一把装饰用的玉骨扇,一把扇子而已。 王茗都顾不得回击,只能笨拙地护着头脸。 傅朝朝坐在一侧县衙不远处的二层酒楼上,将底下的动静尽收眼底。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不真切简云瑶脸上的神情,却能从她的动作之间感受到,此刻的简云瑶是真快活的。 他这才发觉,简云瑶有时候玩心也很重。其实,这种时候,她才像是简云瑶。 傅朝朝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惊到。他这么会这样觉得? 他连忙伸手拍脸恢复情绪,隐约之间,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赶来。 刘凌出现的恰到好处。 她急匆匆朝着这个方向赶来,身边还象征性地跟着一个报信的衙役。 “胡闹!” 围观的人被这中气十足的喊声打断,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云落的动作也因为这突然的一喊有所停顿,终于让王茗抓到了她等待着的机会。 她连忙丢掉手中的剑鞘,转身就想要取先前插在地上的长剑。 -- 第52页 可这机会,却是简云瑶故意给她的。 前后两场较量,简家主仆都是逗弄着王茗玩闹一般。她们是真正上过战场,保小家,护国家的将士,曾御敌于国境之外。如今,却有人将她们曾舍命保护的大夏儿女当做货物一样送去西辽,以换取些许利益? 简云瑶看出她的念头,手腕缠住王茗的手,一转一拧,就将她单手反剪,按在地上。 扇子从右手换到左手,抵在王茗的咽喉。 “你也配不服?” 刘凌递上来的那些近些年来下落不明的男子与孩童记录,有多少是经过这人的手被送去了西辽? 他们是生是死?谁能给她答案? 简云瑶逼着用力,扇子尖刺入皮肤。 比起上一次,这一下她是真的想要结果了王茗的性命。 远处的傅朝朝一直注视着这头的动作,见简云瑶是真的动了杀念,他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招呼傅执喜就往下走。 刘凌也看出到了简云瑶的愤怒,以她的身份,就算是私下处决了这家伙儿又如何? 可简云瑶不是这样的人。 “来人。”刘凌大喊着,“来人,敢在县衙门口闹事,都活腻歪了?都给我带进去。” 云瑶的怒气渐渐压下去,她收回扇子,甩看衙役要押解她的手,自己径直走近衙门。 傅朝朝小跑着赶来,闹事的已经被带进了府衙,他挤过人群想要跟进去,却被衙役拦住。 这些人没见过傅朝朝,见一个小郎君匆匆赶来,只是按照规定给他拦下。 “里头那是我妻主。”傅朝朝看着她们,“她就是来给我出气的。” 他喊得声音不算小,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到,也有人应和几句,她们都是听到过简云瑶先前话语的。 衙役皱了皱眉头,又看着小郎俊秀异常,倒像是个惹事的祸害。 云瑶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恰好看到傅朝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她露出笑容,示意他无需担心。 “让他进来。”刘凌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也是涉案人员,一并带进来。” 升堂前准备功夫不少,一炷香后,刘凌穿戴官服,出现在堂前。 王茗和简云瑶站在堂中,先前动手的简繁和其他跟着的山寨众人在简云瑶身后。 简云瑶站得笔直,她的怒意已经渐渐消散,手中那张扬的扇子也收了起来,昂首挺胸站在堂内,完全不见先前那份随意。 傅朝朝在她身侧,完全没有点祸水的自知,脑袋里依然想他感兴趣的那些东西。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简云瑶。 因为这是公堂。 就算她是皇亲国戚,这里也是公堂。 她如此,是敬畏大夏的律法。 傅朝朝不知道她与刘凌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谋划着什么,只是静静注视身侧的人神情变化,是他从未有过的信任。 他信她定能妥善解决一切。 云瑶似乎感受到这种视线,她没有回头,用先前握着杀人扇的手拉住傅朝朝,拇指从手背摩挲到指尖,整整三次。 第30章 “这就是她要杀你的原因…… 这动作有几分安慰的意思在里面, 同时也是简云瑶做给其他人看的样子。 今日之事,最底层的由头就是为新夫郎出气。按照云瑶先前和刘凌计划好的,便是落云寨主在细查夫郎到底被何人绑架时, 注意到了异常,最后抽丝剥茧地发觉到了王茗与西辽人之间的联系。 这事情仔细推敲起来巧合太多, 所以云瑶才要用最张扬的方式夺人眼球。今天在县衙门口这样一闹,用不了多久,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落云寨主冲冠一怒为美人的事情,这事情会变成一件茶余饭后谈笑的琐事,谁会深究那些漏洞? 公堂之上, 简云瑶伸手握住傅朝朝的手, 便是有几分这样的思虑。 刘凌也注意到这点小动作, 她昂着头, 只当是没有看到。 在傅朝朝这里, 这样的小动作多了几分其他的意思,他私自放大了其中安慰的成分。 这段时日里,他对简云瑶的认知变化得太快了。有的时候, 他都快要分不清这些情绪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傅朝朝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上头的县令似乎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太清楚。 僵硬的手指终于缓缓注入活力的血液,大脑的指令经过漫长的路径终于到了指尖, 他反握住了简云瑶的手,却因此僵硬了半个身体。 简云瑶的视线停在傅朝朝身上。 他低着头, 总是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垂落着,遮蔽了其中的情绪。 简云瑶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了什么,傅朝朝这人有几分小聪明,她这戏是做给外头人看的, 他也参与其中,左右能看出些不同来。 结亲第二日傅朝朝眉眼间点着胭脂的样子泛上心头。 她心下了然。这人很会做戏。 重新收回视线,她要配合着刘凌演完这场好戏。 王茗自然是不服的。 她早些时候转移了地窖里的那些男子孩子,所以当简云瑶提及这关键证据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的慌乱,反而露出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 “大人一验便知。” 刘凌思索了片刻,答允了现场验证的提议。 县衙后院的伙房,平日里大师父们聚集的地方。大锅饭煮一锅,一半供衙役们的中饭,另一半由她们自己捞一捞带回家里,最后剩下的再多倒点水,搅和在一起给牢房里关押的囚犯。 -- 第53页 因为和衙役囚犯有关,也一并归到县尉手下管。刘凌知道大师傅私捞油水的事情,她曾和王茗提过,只是后者称焦县日子苦,许多师傅家又有夫郎孩子要吃饭,只要她们不是太过分,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王茗说刘凌出生盛京,体会不到几分这其中的艰辛,几次提及此事她都打着马虎过去,加上受到祸害的都是些因为各种原因被关在县衙的囚犯,有几个在乎她们的利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反倒是那些大师父记下了王茗的好,每次她运个什么东西进菜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头的菜窖本来是放些过冬用的腌菜粮食,现在时候快到小满,也就用不上了。 刘凌一行人到了菜窖口。 王茗胸有成竹,主动上前,道:“大人,这地窖打开,也就能证明属下的清白了。”说话间,她的视线有意无意从简云瑶身上移动,其中挑衅的意味十足。 简云瑶摇着扇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打开。”刘凌深吸了一口气,招手示意衙役上前。 王茗却阻止了上前的衙役,她对刘凌说:“大人,这证明属下清白的事情,能否让属下自己来开。” 简云瑶听她着话,唇角压了一下。 刘凌没有反对。 王茗便几步上前,踢开了盖在菜窖入口处的几个破烂箩筐,她弯下腰,抓住铁质的拉环,向上用力 随着吱呀一声,地窖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光从缝隙之中涌了进去,挤出来的全是一股屎尿混合在一起的臭味。 王茗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事情有异,企图用关上地窖们的动作无用的逃避。简繁的动作更快几分,抢在她之前一脚踢开了菜窖的木板门。 简云瑶展开扇子,朝前走了几步,她探头朝里头看了一眼,扇子一斜,挡住了口鼻。 “哦。原来咱这县衙这么缺屋子,连这菜窖也要拿来住人?” 王茗的脸上更多是不可思议,她早就安排人将藏在这里的货物转移到了她在焦县的一处私宅中。送她那宅子的人早就举家前往了锦州城,除了亲近之人,根本没人知道那宅子是她的。 为什么…… 刘凌皱着眉头上前,伸手招呼来一个衙役。 “下去看看。” 衙役得令,顺着梯子下了地窖。 没多久,她爬了上来。 “回大人,这底下一共有七个成年男子,还有两个孩子。都被人用粗绳绑着手脚,嘴上也塞了口布。属下一一查看过,状态不好。” 刘凌转向王茗。 “你有何话可说?” 王茗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她心中暗叫了几声不可能,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根本无从狡辩。她大可以说这些事情她完全不知道,可想起那落云寨主斩钉截铁地说她与异族勾结,必然是手中还有其他的证据。 她这幅样子,显然是等着她叫冤屈然后再拿出其他的证据。 王茗脑子里飞速过着主意,眼睛却没有离开简云瑶与刘凌。 “是你们官匪勾结,构陷于我!”她眯着眼睛,一口咬定是简云瑶和刘凌手脚不干净,只要她能一直咬着两人之间的私联,这事闹到锦州城便有转机。 刘凌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想要处决她必须请示州府。只要到了锦州府,上头的人不会不管她,就算是要杀她灭口,也无所谓,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就不是必死之境。 刘凌不理会她的叫嚣,直接下令让人将王茗收押。 “先把郎君们带出来。”刘凌看了一眼简云瑶,“真是委屈他们了。” 早在怀疑有官府中人与西辽人相勾结的时候,简云瑶就猜测过这些郎君被藏在了何处。 焦县屁大一点的地方,自然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于是她提前派人走了几次县衙,早早就发现了这处地窖。 甚至说都是她的人看着王茗将这些小郎君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简云瑶的人都是跟着她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兵,瞒着她王茗几个家仆换人,真不算是是什么难事。 简云瑶见县衙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转身对简繁道:“把咱们寨子里的人带回来。”在王茗私宅里替换了这些无辜郎君的,都是山寨里那些平时里八卦至极的郎君。 简繁得令,离开了县衙。 接下来便是要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上书锦州府,再由锦州府的人送去盛京。这同样也是其中最容易出差错的一部分。 简云瑶很清楚,锦州地界这买卖人口的生意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与府衙中人暗中操作离不了关系。也是因为这一重关系,最好是能够越过锦州府的人将这事情捅到盛京去。越级报备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发觉,必然要层层严查,到时候若是暴露了刘凌或者落云寨,无疑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种时候,边疆不能乱。若是西辽人乘着这机会举兵南下,现在的大夏,难以招架。 离开了县衙,简云瑶便回到了前些时候一行人暂住的客栈。 闹出了人命,这些日子客栈便没有开门做生意,楼上的厢房收拾干净,暂住着简云瑶一行人。 现下云瑶一人独处,静静看着方桌上的信纸,研墨的动作断断续续。 她要给盛京的故人写信。可信要寄给谁,她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她在盛京的好友不少,可无论是谁拿出这封和边关和西辽有关的信件,都会被牵扯这浑水之中。 -- 第54页 这王茗牵扯的本就是两件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其中的纠缠。 简云瑶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落笔的文字,甚至没有注意到丛外头走进来的人。 傅朝朝本来想要和简云瑶商量一下五十两银子的事情。 经过这事情一闹,这客栈的生意想是做不成了。 傅朝朝想把那五十两剩下的银子给了店主夫郎,能帮他度过这一遭。也一并算在他头上,到时候他做活还简云瑶就好。 他刚进来,就看到简云瑶拿着墨条沉思的模样。 傅朝朝迈步靠近,听到桌前,简云瑶的视线定在砚台上,耐着性子开口问: “有事吗?” 傅朝朝的视线从简云瑶面前铺开的信纸上移过,“我知道你在犯愁如何传出这消息。我有办法。” “比起那些远在盛京的人,这信若是有边关的守将千里奔袭送去盛京,远比你冒着暴露的风险更有效果。” “我知道距离焦县最近的禁军的驻扎地。” 简云瑶瞳孔一缩,骤然抬头。 “你说你知道什么?” 傅朝朝没回答,简云瑶有着反应说明她已经听清楚他说得话,他没必要再重复一次。 半晌,简云瑶放下笔,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落在傅朝朝身上,没有赞同或者反对傅朝朝的提议,盯了他许久,确定傅朝朝没有说谎的迹象,她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她要杀你的原因。” 第31章 “你在担心我?”…… 坊间关于夏朝第一位男相为何被撤官通缉的缘由一直众说纷纭。其实不只是民间, 就连朝堂之上也一直有着诸多的猜测。 只是这事情无论怎么提及都绕不开那一位,朝臣百姓都有所顾忌避讳,一直都在暗处流传, 从未有人敢借着由头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傅朝朝先是愣怔一瞬,简云瑶的语气没有疑问的味道, 她就是这样想的。 他撇唇。 她想要答案,就要先满足他的要求, 这才叫公平。 “我想要剩下的钱,就那五十两。”他没有接简云瑶的话,而是先提出自己的要求。 简云瑶放下墨条, 盯着他看, 一双眼睛像是要洞穿人心。 傅朝朝被着视线注视着, 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我想先将钱给这客栈的老板。” “你不是已经给过了?” 傅朝朝一愣, 就要冒火, “你监视我?” “没有。”简云瑶解释,“那天是简繁说外头有动静,以为是西辽人还没有放弃, 看过才发现是你的那个小侍卫。” 傅朝朝哦了一声, 小火苗还没有冒起来就被熄了。 “那你也没说什么。” “我要说些什么?”云瑶顺着他的问题反问,“都是你的了,你怎么处置我都无权干涉。” 她的举动便是触发回忆的开关, 傅朝朝不受控制的对比起来,此时此刻若站在这里的是简云宿, 定然要评价上两句,说他过于心善,讽他多管闲事。 傅朝朝收回念头:“那剩下的你给还是不给。” “你不是要和我交换吗?我岂有不给的道理?”简云瑶笑一下,“你说自己知道最近的禁军驻地。这就是她要杀你的原因。” 傅朝朝那点小算盘根本瞒不过简云瑶的眼睛。 “当时是为了自保。”傅朝朝避开了简云瑶的视线。 “这玩意儿更像是催命符。”简云瑶靠近几分。“你把布防图放在何处了?” 简云瑶从君多年, 自然知晓,边关布防图这样的东西,全天下也只有两份完整版。镇边大元帅手中有一份,当朝皇帝手中拿着另一份,这可是和兵符一样重要的东西,若是留于外寇,后果不堪设想。 傅朝朝回头盯着简云瑶:“你以为我偷走了布防图?”他的声音里多出一份讶异,“我哪里有那种本事。” “她要杀你。” 傅朝朝突然笑了一声。 “你是觉得我偷走了布防图,所以她要杀我?” 简云瑶被他问住了。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我不可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带离盛京。”傅朝朝抬头于简云瑶对视,“我又不傻,我要是真的偷了边防图,那些西辽人将我抓走之后,怎么还会留着在这里等着被你一网打尽?她们可是拿走了我身上剩下的所有东西。就算是她们统统死在这里,只要将那份从我身上搜出来的边防图送出关,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这里就是西辽人的了。再说了,你有没见过那边防图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带着那东西跑路?” 傅朝朝的手指按在太阳穴的位置:“那些东西都在这里,我从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当时她要杀我,除了逃,只能尽力多记一些东西,就算是真的落在她手中,也多些制衡她的手段。”虽然他很清楚,比起与他做任何的交易,最符合简云宿性格的是直接将他杀死,省下许多隐患。 “你记下了全部?”简云瑶并不相信。布防图这样的东西,上面标注了多少东西她心中是有数的,她曾亲眼见到过曾经镇边元帅手中的那一份,那些细碎至极,最精细处甚至能够标注清楚河流中下的暗道。 树林土坡,暗流水道,都是几十年来一点一点累积下来的。 西辽与大夏之间的战争绵延百年之久,几乎都凝聚在了那张布防图上,虽然之后许多年间主力军队的布防一直根据实际情况有所调动,可根基从未变过。 -- 第55页 傅朝朝点点头:“对。”他呼出一口气,“现在仔细想起来,那东西真是复杂,可当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要记下来,记下来才有活的可能。” “朝朝。”简云瑶有很多话想要说,最后反倒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真让人惊讶。” “我都说过我记性好了。”傅朝朝腹诽了一句。 虽然最近确实记错一些事情,那都怪他情绪起伏大。可那时候,他也算是被逼到了绝地。 “她要杀你,我倒也能理解了。”简云瑶看着他,“为何来这里?”她的话题自然引导了这里,“莫不是真的有带着那东西出关的念头?” 傅朝朝又生起气来。 “我要是有这打算,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有些讨厌简云瑶继续问东问西的,他的本意只是还来她许诺的那些银子,哪里需要扯到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上? 见傅朝朝神情变了,简云瑶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谢谢朝朝的好意了。”简云瑶绕回到书案前坐下,“只是,这封信不能从你口中的那些地方送离。” 傅朝朝露出疑惑的神情,只听见简云瑶继续道:”不过你提醒了我,这信要由兵营的人送去,却不能是从禁军手中递上去。”简云瑶提笔,在砚台上轻沾一下,“我坐镇镇北军时,军中曾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出生的女子。不过,这些被送来边关的,多是家中的庶女,但在军营里不看出生只重才干,若是立下足够军功,破格提升的事情也常有发生。”她边说边写,速度倒是丝毫不慢,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下来。 傅朝朝很少听到和简云瑶有关的事情,尤其听到她说不重出生只看才干的时候,更是产生了几丝动容。 “朝朝。”简云瑶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砚台上,先前她磨墨的时候心思过重,动作跟着断断续续,出来的墨汤不匀,落在纸上的字也受到影响,不好看, “过来替我磨墨。” 傅朝朝的注意力落在那句庶女上,他也是庶子,知道其中的苦楚。在家里不受待见,许人家也只能听人说话,好不容易因为自己遇到了伯乐,不顾他人指指点点,最后也闹出了笑话。 他踱步到简云瑶身边,拿起夹在砚台上的墨条,不知不觉间动作与当年教养小郎教过的夫郎替妻主研墨的模样重合起来,只是傅朝朝没有含羞看着简云瑶,而是低着头专心看手中的动作,他猛地发现,手中的墨条竟然还是贡品。 幸好这边关百姓平日里也见不到贡品,若不然,这一根墨条就能让她简云瑶的努力彻底白费。傅朝朝想,这简云瑶和他也挺像的,明明都要隐瞒身份,却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一样的讲究。 他重吃食品质,而简云瑶的玉骨扇和这平日里用的墨条,都是贡品。这些可都是隐患。 不过傅朝朝也没有多说什么,隐约之间,他能感受到简云瑶并不是十分抵触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他那样肆无忌惮地喊她的名字,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杀头的大罪,就只有这个女人根本不在意。 她似乎挺乐意有人叫她的名字。 这个念头短暂地在傅朝朝脑海里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简云瑶接下来的话语打断,隐藏进入更深的地方。 “这些人,都是大家族的出生,有了军功便到各地任职了,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我的旧部几乎都受到牵连,唯这些人,算是安然无恙。我给仍在地方军营的旧友写上一封信,让她们送上盛京。” “这样可行?” “也许会被送去禁军手中慢一些,但这样沿途经手的,依然是我能干涉到的人,不会出乱子。” 简云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话语之间的问题,傅朝朝却逐渐皱起眉头。 怪不得简云宿如此忌惮她这个妹妹。简云瑶的父亲是先帝的第二任皇夫,她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从军多年又累积下赫赫战功。只从三言两句之中,傅朝朝更是听出了许多人对她的钦佩与敬仰。只是送一份信到盛京,一路上她都能干涉其中。 而现在的简云瑶只是山匪,没有其他的名头。若她要当庆王,做皇帝,岂不是一呼百应? 可这已经不是夺嫡,而是谋反。这其中多少算计阴险?傅朝朝不想她掺和其中,变得小心翼翼多虑多疑。 “我还是觉得禁军送好一些。”傅朝朝说出自己心中的念头。 他想到这些,就不由得担忧害怕,若是简云宿发现了其中的联系,岂不是害了她,也害了那些帮助她的人?简云瑶要平平安安才好,最好是能天天翻窗户上房顶。 简云瑶低着头,专注看着纸张,黑色的墨迹晕染分走了她的注意力,她也没有注意自己出口的话语,“送去禁军反而引人怀疑,驻边的军队不少,为何偏偏是禁军呈递?她那人聪明,一定能想到其中的缘由,就算是想不到,以她多疑的性子,也会顺着查一查。这天底下,知道禁军具体分布位置的,除了她,便是你。我不放心……” 她的理由似乎也有些道理,可这种时候,傅朝朝又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你在担心我?” 第32章 他要替她找回笑容。 傅朝朝的话提醒了简云瑶。 如今两人捆绑在一起, 这不是她或者他两人其中之一的问题。 “也是在为我自己。”简云瑶回答,“好了,朝朝。”她放下笔, 等待墨迹晾干。 -- 第56页 “很多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适当的装糊涂反而比事事都问个一清二楚更容易置身事外。”这话听起来像是将他当做外人一样,傅朝朝靠近一步。 “和她作对, 哪是一句装糊涂就能置身事外的?” 简云瑶缓缓叠起那封信,放进早先准备好的信封中。 傅朝朝注视着她的动作,她是那样的慢条斯理, 分明是一件会掉脑袋的大事, 却和此刻的轻缓的动作十分契合。 很古怪。 “你不觉得谈论起这个时候, 你与我都不自在吗?”简云瑶回避了傅朝朝的问题, 反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她将那封信放置在桌面上, 没有在多看它一眼的意思。 这倒是实话。 傅朝朝不想回忆盛京时候的事情,可这回忆就是控制不住地钻出来,破坏他一天的好心情。 他的片刻愣怔印证了简云瑶的猜想。 她笑笑, 声音放柔和。 “朝朝, 你信我能安排妥当就好。” 傅朝朝不自主地被她的声音与动作吸引。他微抿嘴唇,唇线逐渐湿润,简云瑶弯起的眼睛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 不受控制的放大。 她的声音虽然柔,可那出口的话语很多话就这样黏黏糊糊的消失了。 傅朝朝决定装傻, 或者说,他真的相信了简云瑶,信她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简家的女子有这样的能力。 - 信是上午送离的,下午时候, 简云瑶就叫人安排马车回山寨。她答应的银子则由简繁交给傅执喜,阿喜又将那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傅朝朝。 接过钱袋,傅朝朝拿在手中掂了掂,那重量分明超过了他剩下的那些银子。 傅朝朝露出疑惑的神情,转头看向阿喜。 阿喜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寨主说,她替公子补齐了五十两,算是赔偿店主人。” 傅朝朝哦了一声算作回应,心理却想这简云瑶会不会被把这钱一并算在他头上。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简云瑶不会这么小气。再说了,她之前说过,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做不了什么粗活,想来也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样想来,欠她银子多一些,反倒是件好事。 天天能见到简云瑶,自然是…… 傅朝朝的念头瞬间打住,强制自己不去回想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奇怪念头。 傅朝朝动作略显匆忙的看向阿喜:“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傅执喜知道自家公子向来情绪变化快,他也想不到傅朝朝那些奇怪的念头,只是顺着他的问题答:“已经全部搬上马车了。” 他们下山的时候,是骑马下山的。但是因为傅朝朝在焦县实在买了太多的东西,上山的时候就只能坐马车了。 阿喜有些头疼,他家公子还没有意识到,马车最远也只能到付家村,剩下的一半路岂不是要扛着那些东西上山? 他习武时负重登山都没有背过那么重的东西。 傅朝朝点点头,他绕着住了快要一个月的屋子走了几圈,确定没有其他东西落下,便提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走出房间。 赶在离开前,他要把这些钱交付到店家手中才算是真的放心。 客栈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傅朝朝沿着楼梯下楼,还没等他踩到一层的地面上,就看到了客栈门口站着的店家夫郎,他身后藏着一个小男孩。 住在这里一个月,傅朝朝是知道他有一个孩子的,只是因为这边的事情不方便,他一直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傅朝朝的步调稳重起来,他轻轻地走到外头就看到简云瑶手握着马鞭,正站在阳光地下看人往车上装东西。 她换了身暗红色的锦袍,站在阳光地下,很扎眼。过路的人也纷纷侧目,只是看上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落云寨主大闹县衙的事情刚过去不久,一众百姓本来是当做消遣来看的,谁曾想还真的让这云落扳倒了官差。那县尉居然与倒卖人口有关,近年来从乡里镇里失踪的那些男子孩子,全是让这那人卖去了关外。 也许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才误打误撞的让那王茗截到了落云寨主头上,看那客栈门口的小郎君,一双眼睛灵动异常。云寨主能为他下山惩治这恶人,倒也不算奇怪。 傅朝朝感觉到几道视线从他身上移过,顺着目光看去,又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客栈来往的路人比往常多了不少,对比起来,反而越显得身后的客店冷清。 他扭头看了一眼,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就算是再拖延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店家旁边。 男子转头看他,轻轻屈膝朝着傅朝朝行礼。 “小君。” 傅朝朝低应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藏在他身后的男孩。 街道上的人越是多,背后的冷清就越发的明显。 他将银子塞到店家内人手中。 “这些你拿着。” “我与妻主说过。”傅朝朝的脸上露出歉意,“但她也无法干涉刑罚,我们毕竟是匪……” 店家夫郎轻轻拉起傅朝朝的手,将那袋银子推回傅朝朝手中。 “小君的意思我明白的,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我只想着能抵罪……全然没有想过小君的难处。小君的好意,我受得一次,却绝不能受着第二次,本就是我强求于您,又这么能几次三番受您的赠与。”那郎君勉强露出笑容,眼角却平添了几丝细纹。 -- 第57页 其实看他的模样,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大不了傅朝朝几岁,却已经被柴米油盐抹去了色彩。 傅朝朝的视线移动到躲藏在他身后的小男孩身上,他扒着父亲的裤脚,用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世界。 傅朝朝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几分过去的自己。可他回到傅家的时候,身边没有父亲。 台阶下的简云瑶早就注意到傅朝朝的出现,也看到两人之间的动作。 简云瑶走了过来,主动介入了这属于男子之间的对话。 “收下吧。”她的语气中带少许歉意,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感觉,却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平淡,“算是对于补贴店里的损失。” 傅朝朝借着机会,弯下身子,将那钱塞进小孩怀里。 “拿着。”他露出笑容,弯起的眉眼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替你父亲拿好了,好好攒着,听懂了吗?” 出生普通人家的孩子生出了细腻敏感的心思,虽然最近的变故一行人都刻意隐瞒着孩子,但他还是察觉到一丝奇怪的迹象。 他抱着那袋沉甸甸的钱,抬头看向父亲,等待着他的同意。 那郎君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拍拍孩子的额头。 “快谢谢娘子小君。”他低声催促,孩子便随着他开口。 傅朝朝对着孩子笑了笑,伸手摸过他父亲拍过的地方。 简云瑶看着他的动作,有瞬间不忍心打断。 反而是傅朝朝收回手,转而牵住简云瑶的手,后者回头,视线撞入一汪跃动的泉。 “我们该走了。”他提醒着。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总是充斥着灵动情绪的眸子更加活跃。泉眼涌动,带着泉水波澜不停,向外扩散出层叠涟漪,搅动她的思绪与表情。 简云瑶顺着意思点了点头。 简云瑶不自觉跟着傅朝朝笑。 那人就像是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一样,得意地翘起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摆,招摇至极。 马车转动起来,朝着北一路疾行,到付家村的时候,正好赶上用晚饭的时间。 黄昏的村子里升起几缕青烟,傅朝朝坐在石墩子上,手中捧着一碗热茶。 这里是山寨在付家村的落脚点,平日里饲养着山寨里的马,也住着几个看护马儿的人。 因为他的东西确实不少,山寨里来人正帮着往寨子搬。卸车的功夫,众人偷空休息一会儿。 简云瑶和饲马人聊天,问询的这些马儿的近况。傅朝朝就捧着一杯热茶看篱笆院落外的景色。 走了小一个月,付云山上已经被浓重的春意包裹,离开时还隐约能看到的棕灰色的树干已经被层叠厚重的绿色包裹。 山上的空气更加的清爽了,那是盛京永远无法比拟的灵动。 风吹过绿叶哗哗作响,夹杂着几声高昂的鸟鸣,配上茅草屋子和几缕升起的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日子倒是怡然自得。 他也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说他绣花不好,也不会织布,只是这样的惬意让人骨头发软,身子发酥,若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琴瑟和鸣鸳鸯交颈,盛京的危机四伏步步杀机,遥远的像在天边。 简云瑶不知道何时靠了过来,红色的锦袍沾染暮色,倒是与她相得益彰。 “休息的怎么样了?”她笑着问傅朝朝。 朝朝低着头看手中的茶碗,像是答非所问:“茶太烫了,还没来得及喝。” 简云瑶被他的回答逗笑:“别喝了,晚上睡不着了。” 傅朝朝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准备放下那茶碗,也就是这一瞬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云落!” 简云瑶的身子像是僵硬了一瞬。 傅朝朝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余光却瞥见简云瑶的笑容消失了。 严毕出现在院落外。 一个念头在傅朝朝的脑海中形成,逐渐清晰无比,深刻异常。 他要替她找回来,他要替她找回笑容。 第33章 如此看来,还是吃饭更重…… 他好像对简云瑶产生的奇怪的情绪。 回到山寨的第二天, 整整一天傅朝朝都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他以为这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才能勉强摸到其中的诀窍。可现实确是,他没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都用在努力说服自己上。 又一次放下笔, 傅朝朝烦躁地翻着桌案上的《男德》。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 傅朝朝低着头看书页上的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连在一起却是狗屁不通。 教养小郎说,这东西最能陶冶情操,帮助男子学习成为温顺贤良的夫郎, 获得妻主的喜爱。 因为这个由头, 他倒是认真看了半天, 脑海里简云瑶的面容一点没有减弱, 反而越发的张扬, 至于贤良……早就不知道被抛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了。 这里头写得根本不是贤良,也不是如何获得妻主喜爱,反而全是简云瑶。 傅朝朝合上那本书, 《男德》是挺扫兴的, 可现在让他感到气血上涌的不是这书,而是简云瑶。 他想要替她找回笑容的念头如此清晰,对应的答案是什么, 傅朝朝心中有数,可他要怎么承认?怎么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从昨天晚上开始, 他就落入这个圈套出不来了。 -- 第58页 傅朝朝胡思乱想,又翻开那本《男德》。 书上写,男子,不可明艳, 不可争辩,不能过分聪明,不可贪食懒惰。唯此,得妻尊爱。 不可明艳,他素来喜欢漂亮衣服,本来模样就不像是什么安分的样子。 不可争辩,他就喜欢和人争论辩驳,若是辩输了他会生气,辩赢了他还要炫耀。 不可过分聪明,虽然他自认不算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好歹也能够上个才貌双全。 不可贪食懒惰。看到这几个字,傅朝朝只觉得自己右眼跳个没完没了,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又生气地合上书。 上面写的那些不可,他全占了。不仅如此,他因为私会外女的事情,名声不好,又十分容易生气,脾气也不好。他就是那种婚配选择的下下下等男子,换种他听起来舒服的说法,就是不适合许人的上等男子。 只有那样才可以得妻主尊敬疼爱? 算了。 傅朝朝撑着下巴。 他当真是没有救了。 他当真是对简云瑶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阿喜,我饿了。”傅朝朝站了起来,朝着院子里走去。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和简云瑶有关的事情,一向上心的吃饭都因此延误,阿喜也不来提醒他一句。 傅朝朝推开房门,正要往出走,却突然被人拦下。 两个陌生的女子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口。看她们的衣着打扮,是寨子里的守卫。 “做什么?”傅朝朝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昨夜上山后将近子时,简云瑶直接让人将他和采买的东西一起送回了居住的院落,她自己则跟着严毕离开。 而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简云瑶。 在山下一个月,他都已经习惯晚上和简云瑶共处一室,直到夜深了,她会翻窗户离开。 看她翻窗户,也是傅朝朝能够最直观感受简云瑶轻功高强的地方。阿喜曾和他简单说过一些其中的门道,可傅朝朝是个门外人,说在多都不如他亲眼见过更加震撼。 昨天晚上她没有来,今天一整天也没有讯息传来。 “寨主的命令。”守在门口的女子回傅朝朝的问题,“小君暂时不能离开房间。” 傅朝朝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在那答话的女子身上上下打量。 《男德》上写,不可观外女,不可擅与言。 傅朝朝刚刚看过抄过,然后就像吹过一阵风一样,抛之脑后。 “云落说的?” 人夫之规矩,非直呼妻之名。 傅朝朝脑子里浮现出《男德》上的句子,可他的嘴皮子比脑子快,话已经说了出去。 看守的女子抬眼撩了他一眼,很快便低下头去。 “是严当家。” 严毕是山寨的二当家,算简云瑶半个副手。 傅朝朝眉头皱得更深。 “那寨主呢?我是说大当家的。” “在秀林。”那女子回答,没等傅朝朝继续接话,她又说了一句,“天黑了,小君还是早些休息比较好。” 傅朝朝盯着他。 “严毕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他问。 那人不答话了。 傅朝朝本来像和看守的人闲聊几句套些话,谁知道她们根本就不搭理他,他心一横。 “我要见云落。”他喊。 “寨主正在秀林。” 秀林是严毕的住处,离这里有段距离,也是在树林子里寻了块地方用石头和木头混合堆积出来的房子,却偏偏要以“秀”字为名,和锦州用“锦”字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我管她在什么地方。”傅朝朝睨她一眼,“她今天晚上该陪我一起吃饭的,我可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什么秀林不秀林的,我现在饿了。”说着,他伸手指向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看守,“看你沉默寡言的,也不会回答问题,就你吧,你去给我把她叫回来,就说该吃饭了。” 被指到的女子动也不动,根本就不理会傅朝朝。 傅朝朝哼了一声,全然不在意什么礼仪规矩。 《男德》上写,男子须谦让恭敬,言语细婉。 全是放屁。 傅朝朝掀起衣袍,往门槛上一踩,手撑着大腿,什么仪态端庄,全都是虚假的做派。 他想要如愿以偿,就要付出些寻常男子做不来的事情。 “云落!云落!云落!” 傅朝朝喊得一声比一声大,一双眼睛的含着坏主意从两个守卫身上移动过,见她们不为所动,他喊叫地更欢了,像是真的想要这喊声穿过山寨,从这头去往秀林。 他这喊起人来就像是疯子撒欢一样。寨子里何时有过这样不知廉耻的男子? 二当家的嘱咐过,这事情不能声张,她们倒是低调了,可这被关的人,却一点都不安分。 “去去去。”最开始应答傅朝朝的女子终于忍受不住傅朝朝如此做派,转向同伴,“去秀林一趟,请当家的来。”说着,她给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意思也清楚,她们只是寻常的山寨中人,自然不能违背二当家的命令,可这小郎君虽然不讲理了一些,又是真的仗着寨主喜欢。 两头都得罪不得,还是装糊涂最容易。 出去逛上几圈回来,就说寨主已经离开秀林,随意糊弄过去便好。 “一炷香的时间。”傅朝朝突然停下喊叫,黑眸落在那女子身上,“我知道你们这些常年在山上的人身体好,从这里到秀林不远不近,一炷香时间,你跑着来回,差不多吧?” -- 第59页 虽然是问句,他也没给人回答的机会。 “应该是没问题的,我休息一会儿,要是你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回来,我就继续了。对了,经过伙房顺带告诉大师傅,说等等寨主要来用饭,叫她安排人送点好吃的来。” - 秀林。 简云瑶已经和严毕耗一天一夜。 无外乎将过去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翻出来。 说起,提过,又沉默。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就听着她说过一次,埋怨些功夫,然后无可奈何,最后不了了之。 这一次却分外难熬。严毕也是铁了心,就和她这样熬着耗着。 她一个书生,她一介武娘,谁熬死谁? 她坐在主位上,依旧是那暗红色的长袍,却少了站在阳光下的姿态,多了疲倦与颓废。 严毕能有多少话说?最怕她一句不说,就像是现在一样。 她们之间已经没有其他好说的东西,开口只能是争吵。 简云瑶心底忍不住烦躁。山下自由了一个月,虽然每日都有新的麻烦要处理,可好歹是不一样的。 傅朝朝闹腾,叽叽喳喳乱糟糟的,反而在她耳朵里生了根。 不像是这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要掐断她的喉咙,好叫她彻底葬送在这重担之下,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简云瑶终于忍无可忍。 “够了没有?”她的声音引起严毕的表情变换,“严毕,你当真不知道我所求为何?” 严毕冷笑了一声。 沉寂寸寸龟裂,如同初春岌岌可危的冰面。 “我知道。”她说,“你多自私啊。你想做逍遥散人我不管你,可你为何拿着山寨里这么多人的命赌?” “我知道你在山底下干了什么。他朝朝算个什么东西,简云宿养的一只小鸟,就值得你暴露自己,往盛京送信?” “你监视我。”简云瑶没有丝毫意外,“你放心好了,除非我在那信上大写自己的名字,否则就光靠贤王留下的那些眼线耳目,这信从锦州到盛京,绝不会有半点纰漏。”她这话说得不客气,就是暗讽当年先帝未立皇储时,王府的幕僚为了保证贤王入主东宫,在地方笼络人心,收服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官员。 “若帝位上的人是你……”严毕没想到她提起这个。 “是我就是太平盛世?”简云瑶站了起来,睨了一眼门口怯懦的身形,声音停下。 不只是因为来人打断,也是留给彼此些许脸面。 严毕转身,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那人。 “没点眼色,滚出去。” 那人连忙要走。 “站住。”简云瑶喊住她,“都来了,就把说完利索再走。” 那女子咽下一口口水,视线从严毕和简云瑶身上移动,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异常,她低下头。 “回寨主,是寨主夫郎,他说肚子饿了,等您回去一起吃饭。” 严毕一愣,她分明让人把那罪魁祸首软禁起来,怎么…… 简云瑶突然笑出声,那笑声从胸腔溢出到无法控制。 简直荒唐至极,严毕和这些人逼着她几乎上绝路,要她为反贼,要她做皇帝,可那个从她们最想要前往地方逃出来的人,却喊她吃饭。 吃饭和帝位比起来,孰轻孰重? 可人为什么要做皇帝?为的不就是让国土之上的百姓能安心吃饭,能吃饱饭? 如此看来,还是吃饭更重要。 简云瑶收敛笑容,郑重回应。 “好。” 第34章 别人家的夫郎都是给妻主…… 简云瑶提着食盒, 往傅朝朝的住处走。 她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大师傅给傅朝朝送饭。 山寨里的人,有伴的回自己的小窝吃饭, 没有就和大家一起凑大锅饭。就算她是寨主也一样,从未有人行过特殊。 傅朝朝才上山多久, 就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 简云瑶感受着手中食盒的重量,没由来的叹了一口气。比起无可奈何地叹气, 其实她更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先前郁结在心中的不悦这一下才算是彻底抒发了出去。 以前的时候刚进军营里,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搞特殊, 怕有人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就不敢在训练中下狠手。后来她当了将军, 也怕有人搞特殊, 怕手下那些出生贵族的将士受不了军营里的苦,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以身作则, 作为士兵时候就训练严格,就算是后来当了将军后也从未有一次落下每日操练。只是没想到现在她做了山匪,反倒是成了助长歪风邪气的人。 随着逐渐进入夏天, 白天越来越长。晚饭后寨子里的夫君小郎们便在饭后天还未全暗的时候, 聚在一起做手上的缝补活计,孩子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凑热闹。 正是没有忌讳的年纪,女孩和男孩混战在一起, 乱做一团。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不在这里聚集的, 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寨主带着新夫郎下山去了,这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所以才移到这里,郎君们也不知道简云瑶这时候已经回了山寨, 还是一起聚在这里打发是你。 一个郎君缝补完一件衣服,停下手中的针线,照例抬头去寻玩闹的孩子,孩子没看到,却恰好看到了提着食盒的简云瑶。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手肘轻轻碰碰一边的人。 “干嘛?”那郎君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针线活上,正认真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线,突然被人打断思路,语气有些不愉快。 -- 第60页 “你看那个是不是寨主啊?” “什么寨主?寨主和小君在焦县呢。”那男子头也不抬,手指卡在手中衣服缝线上,“你看看你,碰了我一下,害得我找不到针数了。”这夫郎素来做活仔细,若是缝针数对不上,针线活就不可能做的工整。 “你等会儿也能重数。”那男子的视线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身影,见她越来越近,那模样分明就是该在山下的寨主。 昨夜简云瑶回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今天又整整一天和严毕待在秀林里,饶是山寨里消息最灵通的郎君们也不知道她们回来的消息。 见同伴还在纠结他手上的那些针线活,他倒先坐不住了:“寨主,寨主!” 简云瑶听到有人喊她,步伐微顿,看见了不远处聚集在树下的郎君们。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她想事情想的太过专注,都没有发觉围坐在一起的郎君们。 她的视线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看到了在一起追逐嬉笑打闹的孩子们。 山寨里有十二、三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坐在树下缝缝补补的郎君们有七个。 寨子里生有两个孩子的郎君不多,那时候边关正在打仗,妻子们都上了战场。 这孩子比郎君多,也是因为许多妻子死在了战场上,遗留下的孩子都在这里。 落云寨就是那个时候建成的,只不过那时候它不叫落云,只是一处隐藏在荒山乱林之中的庇护所,藏着这些郎君和孩子。后来,因为战乱趋势的士兵越来越多,简云瑶便让人将她们的家人带上了付云山。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是一处庇护所,保护着这些男子和孩子。 后来,简云宿继位,她从盛京离开,带着王府旧人上了付云山,这里也就成了落云寨。 简云瑶朝这面走了几步。 一众的郎君也发现了她,纷纷朝着她问安。 云瑶一一应和,停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山寨里的人敬仰简云瑶,可这些男子都是配过人家的男子,而手中的食盒也提醒着简云瑶,她也是有夫之妇。 “寨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一个郎君收起了手中的活计,话语里透着也盖不住的喜悦。 “昨天晚上。”简云瑶回答,“今天都在秀林,忙昏了头,忘记和大家招呼一声。” 眼尖的郎君早早就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食盒。在山寨里,这个是个稀罕玩意儿。他用手肘碰了一下面前的郎君,意思是让他开口问一下,以印证大家的猜测。 “这是要去给小君送饭?”被碰了一下的郎君明白了这群同伴的意思,他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的,人家两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伙子外人反而着急的很。 简云瑶没想到这些郎君的话题这么快就引到了傅朝朝身上。 她笑起来:“看来朝朝挺受欢迎的。”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嗯,朝朝口味刁,去给他送些吃的。” 一众郎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那寨主快去吧。”没人提起这特权一般的举动,就好像他们都知道,成家的夫妻可以在山寨里自己生火做饭一般。 简云瑶与众人分开,神情越发轻松。 还没等她走出多远的距离,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郎君们议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她素来不喜欢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可身份特殊,她总是谈论的中心人无,这一次却不一样,连简云瑶自己的没有注意到此刻她脸上的笑容也多惬意。 另一头,傅朝朝估摸着时间,一炷香的功夫他给的紧张,那女子就算是跑着来回时间肯定也是不够用的,如若简云瑶真答应了过来,也绝不会奔跑。 不过,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是支棱起来,装模作样地喊简云瑶的化名。 “云落——云落——”他的声调拖得老长,一方面是因为喊了许久他确实有点累了,同时也为了营造一种凄惨的效果。 他的声音幽幽怨怨的,拖着长调传出去很远。 那看门的女子奈何不了他,只能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简云瑶距离院落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一个富有节拍的声音从住所传出来。 不需要仔细思考,这种动静也只有傅朝朝能弄出来。 她站定在庭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严毕究竟安排了些什么,但以傅朝朝的性格,定是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更愉快几分。 “胡闹什么?”简云瑶迈步走近院子,佯装生气,开口的声音中气十足,“吵吵嚷嚷的像是个什么样子。” 傅朝朝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停下叫喊,他抬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眼睛瞬间被点燃了光芒。 “我就知道你回来。”傅朝朝想往外走,余光瞥见那侍卫,想法顷刻改变,他站在门口不动了。 简云瑶见他一动一停,知道这人脑子里又在想歪主意,便自己向前靠了几步。 傅朝朝呶了呶唇。 “你们山寨的二当家不让我出门,说要软禁我。你看看,快看看,这就是她派来看监视我的人,拦着我不让我出去,连阿喜都不知道给我弄什么地方去了,害得我连饭都吃不到,我饿了一整天了。” 简云瑶一字一句听着认真。 -- 第61页 她的视线移动到门口看守着的那人身上,和今天来报信儿那女子一样,都是跟在严毕身边的人。 “这没你什么事了。”简云瑶对那女子说。 她知道傅朝朝有小题大做的意思,那女子看到他过来,根本没有其他动作,就成了他口中拦着不让他出去。 她顺着他的意思,撤掉这女子便可以。 那看守不动。 “寨主,二当家下命令前就曾说,您可以出入这里,但我们姐妹不能离开,也不能让小君离开。” 简云瑶扫了她一眼,严毕倒是想得明白,知道她留不自己。 她也没有和侍卫纠缠置气,径直走进傅朝朝的房间。 傅朝朝没看到想看到的画面,有些不满。 “你不教训她一顿?”他跟在简云瑶身边,一边踮着脚用小碎步挪移着,一边添油加醋,“她不让我出去。还让我挨饿。” 云瑶将食盒放在桌上。 “我教训她也没用。不让你出去的是严毕。” 傅朝朝突然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张张嘴,又合上,两腮气得鼓起,又泄气。 “你不给我出气。”他说。 简云瑶将他的一系列变化都看在眼里。 “骂她罚她又没用。”她打开食盒,“不是吃饭吗?” “你不给我出气。”傅朝朝又重复了一遍,在桌前坐下,自己端出菜,“叫你来就是让你看我现在这副惨样的,你不给我出气,反而当个送菜的。你可真没野心。” “给你出气就叫做有野心?”简云瑶听着好笑。 “多威风啊。你是寨主,随便什么命令使唤她们不能行了。谁知道叫你来只能送饭。”傅朝朝真是饿了,他拿起筷子夹菜往嘴里塞,故意不看简云瑶。 “那是以前严家的旧人,我说话不顶用,她们只听严毕的。”简云瑶在他对面坐下,“能给你送饭就不错了,寨里只有你吃小灶。” “嗯?”傅朝朝抬头,“你说什么?” 简云瑶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门口聚集的那些郎君,他们平日里都是亲自给自家妻主缝衣做饭的。 “我说,别人家的夫郎都是给妻主做饭的,只有你开小灶。”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傅朝朝身上,只透露丝丝期待。 第35章 留不留?不留赶紧走吧 “你都说了但是别人家的夫郎。”傅朝朝夹起一块卤牛肉, “再说了,我又不会做饭。” 简云瑶低笑了一声,心中的那份期待被他这理所应当的语气冲散, 一点都没有剩下。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期许些什么,难道傅朝朝还能改了性子不成? “还好。”简云瑶回, “我现在落魄了,但还是能雇得起大师傅。”还能保证这山寨的人顿顿有肉吃。 傅朝朝点头, 他转向简云瑶:“雇大师傅工钱怎么样啊?应该不是特别费钱吧?” “怎么问这个?”简云瑶将菜往傅朝朝那边推了推。 “怕把你吃穷了。”傅朝朝看着面前的几道菜,有鱼有肉的,顿顿这么做, 山寨里这么些人, 每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看看要不要省着点吃。” “雇人做饭的钱还是有的。” 傅朝朝点头, “看起来这师傅的工钱确实不怎么高。” 简云瑶听他着话里有话, 盯着傅朝朝看了半天。 “你有话直说。”这话语刚落,她意识到点问题。 傅朝朝放下筷子,微侧身子看向她。 “我和你说那五十两银子的事情。”他看到简云瑶点头, 继续说, “你想给我安排些什么事了吗?” “拐着弯的打听师傅的工钱,是怕我少给你算钱?”简云瑶没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回山的第一天,她一整天都消耗在了秀林里, 还没认真想过傅朝朝说得这事情。这会儿像是闲聊一样的过问,不只是为了多和他说几句话, 简云瑶也在飞速思考着山寨里到底有哪些活计是傅朝朝可以做的。 他这人要求又多,又受不了苦。肯定是要仔细选个不错的活计,让他能消磨山上的时间,做起来也不辛苦。 傅朝朝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像是嫌她问得麻烦。 他认真地看着她。 “我只是要做到心中有数。”傅朝朝看着桌子上的菜肴,一本正经道:“这大师傅手艺不错,每天要给山寨里这么多人做饭,有时候还要应付我这样的特殊要求,你给多给少当然要心中有数。” 简云瑶点头。 “听起来朝朝也知道自己要求不少。” 傅朝朝哼了一声:“多劳多得,我要保证我的权益,不能被你平白无故压榨了去。” “我看起来像是什么黑心雇主?”简云瑶快要压制不住笑,但还是努力配合着傅朝朝的话。 其实她对面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朝朝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淡定,内心早已经将自己咒骂了千遍万遍。 连他自己都快不知道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乱七八糟的,总也说不到个重点。 傅朝朝咬了下舌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承认他在简云瑶面前的肆无忌惮。 他弯下唇,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可更多的情绪是他埋怨自己的没出息。 “你少说这些,说正事。”他移开眼睛,不在像是刚才一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 第62页 余光瞥见一侧的《男德》,先前看到的那些文字,终于还是在不合时宜的时间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将他条理的思绪变成了一团彻底的浆糊。 傅朝朝终于找到了原因,他之所以见到简云瑶就完全没法认真思考,都怪之前抄写了这《男德》,里头那些可怕的文字让他整个人都变了性子。 简云瑶低声笑起来,那声音中的愉悦由点破开转化为笼罩而至的波涛,蔓延扩散到整个房间,将一切的束缚与压抑都变成了助燃剂。 她的表情变化俘获了傅朝朝的情绪。 他连找理由的想法都消失不见了,只是贪婪地看着简云瑶的笑脸。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飞扬的弧度是那样的自由,神情张扬,明艳夺目都无法形容千万分之一。 非要说的话,这就是简云瑶。 简云瑶笑起来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不用理会那些期待,也不用顾及那些责任,而是因为他遇到了真正值得开心的事情而彻底放开自己,开怀大笑。 他想要为她找回的就是这样的笑容,现在短暂的做到了。 “朝朝。”柔和的呼唤将傅朝朝的意识唤回。 他眨眨眼睛,那让他心生荡漾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她正用那明媚的眼睛注视的着他,未完全消散的笑意,变成了柔和的神情。 傅朝朝意识到他刚刚发呆了。 就像是他的小君曾说的那样,他像是遇到那个能够只是看着她,就会不自主失神的人。 简云瑶。 他念着她的名字,在心里,一次,又一次。 视野里,她微蹙眉头,疑惑地注视着他。 “朝朝。想什么呢?”他喊了她的名字,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语调,喊了两遍。 傅朝朝想不到合适的表情,就只能呆愣愣地对上她的视线。 “啊?” 简云瑶没有说话。她看着他,替他盛一碗汤。 “做什么合适我来替你想。”她把汤碗摆在傅朝朝面前,“都要凉了。至于工钱什么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寨里的大师傅,以前就在军营里的伙房。现在我还是安按照当年的军饷,一个月给二两。采买费用每月也是固定的,初一十五在账房支取。”她说着,突然想到来时候路上的郎君们,他们每日聚在一起,互相说说闹闹的,也挺有趣,朝朝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身边只有一个小侍卫…… 她的视线转过一圈,没看到小侍卫。 “朝朝。寨子里有些孩子们,最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三四岁的样子,每天跟在父亲身边玩闹。焦县没有正经的学堂,严毕不乐意教,他们也不喜欢严毕,不如你抽着功夫,就在这院子里教他们认认字?”这个主意一在脑海中形成,就自然地扩展出规模。 寨里女子多是粗人,她们大人粗糙一些就算了,小孩子每日跟着疯玩,以后个个都是小土匪可就出了大事。 “我一个月按你三两银子算,五十两有个十来个月,也就够了……” 傅朝朝问:“几个孩子。” “十三个。” “五两。” 简云瑶看他,“大师傅知道了会生气。” “你养不起?”傅朝朝看他,“把你那扇子买了,山匪用不着那么好的扇子。还有那墨条,换些便宜的,钱不就有了。” 傅朝朝已经开始盘算她的宝贝了,简云瑶连忙开了:“五两就五两。” “那笔墨纸砚你要替我准备。”傅朝朝似乎也很满意,“书卷教材也要。这些不能算在我头上。” “一并给你安置妥当。”云瑶答应的爽快。 傅朝朝点头,端起那碗汤。 走地鸡鸡蛋和豆腐配上绿叶菜,在烛光下,汤的颜色很是漂亮,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尤其现在不凉不烫,刚刚好的温度。 傅朝朝舀了一勺,神情更舒服了。 简云瑶见他像是恢复了正常,想着要早些起身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她刚又要离开的意思。 傅朝朝突然说了一句什么。 他这声音实在太小了,话语含在唇边,完全没有溢出分毫。 饶是简云瑶耳力不错,也没听清他的话语。 她一愣,“听不清。朝朝,声音大些。” 傅朝朝看了眼门,严毕派来的女子是否站在那里? “你就这么走啊?”傅朝朝放下汤碗,“你还没给我出气呢?” 简云瑶盯着他。怎么还记得这茬呢? “我罚那女子也没用……” “没让你罚她。”傅朝朝打断她。他当然知道是严毕搞的鬼,要出气当然是找严毕。 “朝朝?”简云瑶没明白。 “你今天就睡这里。” 简云瑶听到他着话,神情不解:“嗯?” 傅朝朝抬眸。 “你今天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嗯?”简云瑶一愣,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里屋瞟,“朝朝。” “你,今天,就睡这里,我这里。” “我听到了。你不用特意重复一次。”简云瑶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留下?”简云瑶的视线从唯一一张床榻上移过。 烛火之下,她的眼眸微垂着,神情自若。 “我睡哪里?” 这什么破问题。 傅朝朝的脸色沉下来。 “你想些什么?”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今天你留在这里,明天严毕就知道了,我可要好好气气她,才能出这口恶气。” -- 第63页 云瑶望着他,叹气:“严毕还是要关你,你能如何?” “废什么话,你留不留,你不留就赶紧走”傅朝朝腾地一下站起来。 不吃了,气饱了。 第36章 “朝朝,这里是否有多余…… “朝朝。”简云瑶看着那人突然起身, 汤碗中的绿叶菜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几下。 她又无奈又好笑,“不吃了?”她的视线环绕过一圈,师傅精心准备的饭菜, 他每一个只动了一点点,这可不是傅朝朝的正常水平。 “吃饱了, 别烦我,东西别收了, 就放着,你赶快走吧。”傅朝朝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简云瑶看了眼远处帏账内隐约的影子,视线收回到近处。 烛火摇曳之下, 寨子里大师傅料理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简云瑶在秀林里待了整整一天, 中午时候也有小厮送吃食来, 可在那样的环境氛围之中, 她也没什么胃口, 随意对付了点。 这时候看着桌上的食物,想到刚才那人的表情,反而口舌生津, 动了念头。 傅朝朝的随性自在, 仿佛感染了她。简云瑶随心所欲,自己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 大师傅是听了看守女子的消息, 这吃食本就是给两个人准备的。 这师傅虽然说常年做大锅饭,可真开起小灶来, 这手艺可一点都不输于城镇里的私房菜馆。 简云瑶赞许地点点头,余光瞟过内室,里头那人没什么动静。 她咽下一口,心中觉得, 这二两银子的月钱确实是少了。 皇家女子的礼仪,食不发声。简云瑶在军中时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一顿饭之间只能听到筷子碰到盘子时候发出的点点声响。 傅朝朝趴在床上,佯装睡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点细微的声响上。 简云瑶没走,反而自顾自的吃起东西来。他那点儿小脾气早就消了。反倒是因为没吃多少东西,气消了,自然就又饿了。 碗碟触碰的声音过于细碎,本来是翻不起什么水花的。可他越是想要听清那细碎的声音,就需要更加专注,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想象她现在的动作。 她是不是夹酱爆鸭丝了?那道菜挺好的,师傅把鸭肉煮过,又撕得恰到好处,猛火快炒,使得每一丝牙肉上都沾满均匀的酱料。 好吃,下饭。 素炒三菌也好吃。 山上的新鲜蘑菇配上老菌干,新鲜的蘑菇口感糯滑,老菌干应该是去年冬天剩下的,晒干水分后,又用热水浸泡,虽然恢复不了润滑的口感,却平添几分劲道,成了混杂在一片片湿润中的点点韧性。 也下饭。 酱牛肉也是。 上好的牛腱子肉,用陈年老汤卤制四个时辰,再整整浸泡一夜,晾凉之后,切成大小均匀的肉片。 不薄、不厚,恰到好处。 嗯,好吃。 他还是最喜欢那牛肉,也不知道简云瑶更中意哪一个? 傅朝朝的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只听见腾地一声,故意跺响的脚步声快步靠近。 简云瑶低着头,垂下的睫毛遮蔽眼中的笑意。 她将盛好的饭放在傅朝朝面前,也不去过问他为什么又出来,“吃吧。” 傅朝朝接过饭碗,顺手拿过简云瑶递给他打开筷子,动作自然又和谐,他夹了一大筷子的酱爆鸭丝,伴着饭喂嘴里,直到这样吃了一整碗饭,也没抬头看一下简云瑶。 那人早就停了碗筷,将所有的菜都朝着他的方向推过来,又提前倒好热水放在他手边,等到他解决完食物,水温也就刚好适口。 傅朝朝虽然没有抬头去看,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说不出话,因为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一餐毕,简云瑶招呼人进来收拾。 当傅执喜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傅朝朝才开口。 “站住。” 阿喜端着盘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小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他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自家公子那句。 “你今天晚上留下。” 简繁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想要推门而入的动作。 仔细想想,这种时候进去确实不太合适,所以两人就一直留在外头。 本来看到门口多了个女子,简繁微蹙眉头,傅执喜告诉她这人白天时候就在了,她才放松戒备。 两人就守在院子里,中间隔着一些距离,视线在像是在周围飘,可又好像都落在对方身上。 本来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整晚,可听到屋子里寨主喊人,傅执喜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 结果还是如同他料想的一样,被自家公子揪住了小辫子。 傅朝朝正愁呢。阿喜就傻愣愣地进来了,更重要的是,他就准备一句话不说这样的离开。 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傅朝朝眯起眼睛,上下审视着小侍卫。 “你干嘛去了。”他的语调压低,虽然在问傅执喜,可话语了却没有一丝半点想要知道答案的意思。 阿喜说:“我先去送盘子。” “你就站着。”傅朝朝越过简云瑶,径直走到傅执喜面前,绕着他转了两圈,他敏锐地闻到一丝不属于傅执喜的味道。 傅朝朝眯起眼睛。 “你瞒着我出去玩了。”他这是肯定句,他背着手感慨,“在山里交了新朋友啊。” -- 第64页 阿喜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公子,他的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好像是不得不说些什么。 他感到疑惑,虽然不知道公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像是从小到大一直做的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算、算是吧。” “哦。”傅朝朝一副看穿他的样子。 他能够感受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也正是因为感受到这道视线,他僵着身子不回头,死死盯着阿喜。 平时里他对待阿喜就和放养一般,现在却像是个刨根问底的老父亲。 这都是逼不得已。傅朝朝盯着阿喜,目光如炬,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可不愿意干涉阿喜想和谁交朋友,想要喜欢谁这个问题,要怪就怪后面的那个人,他现在可不能回头。 对不住了,阿喜。 傅朝朝盯着他。 “谁家的女子呀?”他断定阿喜口中的就是女子。其实这答案也不难猜,阿喜很少像现在这样支支吾吾的。 傅执喜与自家公子对视,眼神可怜巴巴的。 他就算是反应再迟钝,也能发觉自家公子的用意。 傅朝朝全当没看见。 于是傅执喜改了目标,试图望向简云瑶,好让屋子里的第三个人出面,打破这僵局。 傅朝朝识破了他的念头。他挡在了阿喜面前,嘴唇合开,传递只有两个人能明白的讯息。 阿喜看懂了傅朝朝的意思。 他微微张开嘴,展露出错愕。 简云瑶懒得猜测这对主仆之间的哑谜,她听到动静回头。 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一道小缝,顺着缝隙朝外看,能瞥见一道青松似的影子。 简云瑶微微挑眉。 她本来是不打算干涉,想要看傅朝朝这家伙儿到底有多能折腾。 她低笑了一声,喊:“简繁。” 傅朝朝和傅执喜都愣了一下。 前者因为她喊出口的这个名字,后者也一样。 傅朝朝是因为惊讶,因为多数时候,她喊简繁云繁,因为她们需要隐姓埋名。这时候,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喊了她的本名…… 他回头,看向简云瑶,见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连简云瑶自己都诧异她会如此的不小心。 这样的环境让人感到惬意。看着傅朝朝主仆打闹,让她感觉到自在,甚至说忘记隐藏身份。 幸好这里没有其他外人。 傅执喜则是因为担忧。 他有点害怕寨主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他和云侍卫没什么的,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她的本名,他们只是切磋了一下武艺,没有其他的。 当事人却没有这么多思绪。 简繁走进来,接过傅执喜手中的食盒。 傅朝朝看着她如此自然的动作,眨眨眼睛,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朝朝,这里是否有多余的被褥?” 说什么呢?她说什么呢?这种话能这时候说吗?没看见屋子里有其他人呢? 她这什么意思?要留下来…… 傅朝朝诧异地扭头,眼睛睁大看向简云瑶。 云瑶站了起来,微微颔首。 这是对傅朝朝的肯定,又是给简繁的信号。 不相干的两人离开,剩下满脸错愕的傅朝朝。 “不是让我留下吗?”简云瑶靠近一步。 “我打地铺便好。”她环视周围,这里本来是她的住处,现在到处是傅朝朝的痕迹。 “哦哦。”傅朝朝连忙收回视线,一边胡乱踱步,一边回答,“有的有的,你等一下。” 简云瑶静静看着他乱做一团,眉眼之间的笑意惬意至极。 等到一切的混乱沉寂,傅朝朝将半张脸藏在被子里,无神又慌乱的打量着床顶的帏账。 简云瑶就躺在距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 他都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 说实话,除了刚刚提及这大胆邀约的那一瞬间,之后的时间里,他都未曾敢设想现在的画面。 事实证明,不去想是对的,越是想,反而越难以入睡。 傅朝朝不知道自己到底清醒了多久,一切的思绪都冷静下来。 他突然开口:“我可以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一定满头雾水。 他也没期待得到回答。 就在他决定要努力睡着的时候,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回答。 “你能。” 第37章 “哪里有盖世大侠抛下自…… 不该响起的声响在黑夜的寂静中盘旋许久。 傅朝朝知道, 这都是他的错觉,简云瑶说话利落非常,都是他的思绪在作怪, 才拉扯着她的语调,将这个突兀闯进他世界的声音与心底的不安硬生生地联系在一起, 企图将其美化成为一种…… 他的思绪突然卡住,平日里的那些活络的想法消失的一干二净。 美化成一种什么?希望、期待、或者救赎? 都不是。 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想法, 它们存在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事情,是组成他傅朝朝的点滴琐碎。 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这些突然跳跃到脑海之中的念头究竟有什么意义。 其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也许破解这些细碎的答案, 就是缓步走他残破又绚烂的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 简云瑶真的知道他在问什么吗?她是真的想要, 真的能够走近他这个不算美妙的世界吗? -- 第65页 还是只是说偶然蒙对了答案…… 不对, 这哪里是蒙对答案。 这些问题就和那些突然出现的奇怪念头一样, 这些东西不是疑问,而是组成他的一部分。是他那个小的、破烂的、不值一提却拥有独一无二风景线的世界。 藏在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他最喜欢、最能够让他感受到舒适的。 这些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 他需要的是肯定, 从始至终都是肯定。 需要一个人闯入他这个不算完美的世界, 认真地告诉告诉他,他可以做好接下来的事情,所有事情。告诉他, 这个世界足以承载一份属于他的美好。 傅朝朝。他念自己的名字。用他最喜欢的那个语调,一个向上扬, 一个向下压。 他的名字,是向着阳光的意思。 傅朝朝。总是在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明明自己也可以认可自己的能力,却期待着其他人对他说一句, 你很好。 这是他性格之中最大的不安因素。也是很多时候,他在跳跃与安静之间切换的原因。 这是他的世界,是他的琐碎,是他独一无二的经历,是不可能复刻的傅朝朝的一切。 她要闯入这个世界吗?他希望她走进来吗? 简云瑶在开口后,便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松散的长发沿着脖颈滑落,在中衣上染就一片墨色。 “快要丑时三刻了。还不睡吗?”黑夜之中,她屈膝坐在地铺上。虽然嘴上问着傅朝朝为何还不睡,自己却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 “我的想法这么乱。”傅朝朝转向简云瑶。他注视着她,没有回答客套至极的问题。他和她都知道,这样的客套是不属于现在这种时候的话语,只是想要接着无关紧要的问题退后到浅层的交流上去。 黑夜总会渲染暧昧的起伏,黑夜总推着男男女女彼此靠近。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些什么。”傅朝朝知道,在这样两人独处的深夜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可很多话语,他要躲在黑暗里才能完成地表达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我明白。”简云瑶偏过头,与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眼神对上。 她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我刚学武的时候,也总是幻想自己是武林盟主,是深居避世的绝世大侠。” 无头无尾的一句,若是换一个心思稳的人,一定听不出其中的奥妙。 傅朝朝却惊讶地张开嘴,下唇在轻微颤抖。 他想说话,简云瑶没给他这个机会。 “朝朝,我知道你的念头。”简云瑶看向他。 黑夜之中,她的眼眸中含着浅淡的笑意异常模糊。 傅朝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以他的性子,越是看不清楚,他便越要睁大眼睛去观察。 “你知道什么?”傅朝朝追问,“我不喜欢人说话说一半,你知道什么,你就利索点说出来。” “朝朝。”简云瑶无奈的笑,她已经经料想到傅朝朝听到她话语之后的一系列反应,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反应。 她注视着他靠了过来——从床榻上翻下来,慢慢地跪坐在锦被上,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有些无奈地唤他的名字,流露出她能清晰感受到的温柔。 她说:“我不是什么良配。现下的局势,你跟着我,会有很多麻烦。” “和局势有什么关系。”傅朝朝盯着她,“你不敢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就是不知道。” 她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不顶用。 他只听他想听的。 他是个性子活络的人,却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傅朝朝有预感,简云瑶和他的想法一定是一样的,所以他一定要听到她最真实的想法。 不是这些欺骗她人的东西。 她是想做绝世大侠的人。 盖世大侠和她的伴侣,就应该用最符合侠侣的身份互诉衷肠。 可不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其他事情遮遮掩掩。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性子,不能被施加在其上的乌烟瘴气所沾染。 皇族自然有皇族的好处,地位尊贵,受天下百姓敬仰。皇族自然也有皇族的坏处,亲人离心,姐妹相残。 这些责任傅朝朝见过,都是压死人的东西。而现在,在这个他强行留下的属于他和简云瑶的晚上,这是他亲自争取来的东西,总不能让这乱七八糟的坏东西占据。 这是他的晚上,如何做,做什么,应该是他来做主,应该是他在掌控。 傅朝朝前探身子,朝着他盘算的对象靠近。就像是他所希望的一样,面前的人没有躲,也没有出声阻止他。 你看,她分明也是这么希望的,她分明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微凉的鼻尖点在她温热的面颊上,说话时候溢出的温热气息更是顺着中衣略张开的领口盘旋周身。 不只是他的,也有简云瑶的。 从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即使夜晚的黑如此深沉,即使房间里幽暗到了极致,他依然能够看清简云瑶卷翘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见。 这样大胆无畏的距离,放在哪家的男子身上,都是不知廉耻。 傅朝朝突然想到,那本记载着男子德行举止标准的《男德》就被他丢在不远处的案台上。 那玩意儿如果长了眼睛,有了思想,一定会被他这个不守男德不知廉耻的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 -- 第66页 一定会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鼻息喷吐在简云瑶的脸上。她动了动,唇峰擦着他的鼻尖,湿热的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男人素来是□□的东西。 “这是你和我的事情。”傅朝朝攥紧手。必须在简云瑶发觉这个事实之前将这一切都处理干净,他要快刀斩乱麻。 从未有过这样的距离,他紧张得手心不停冒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跌跌撞撞地翻下床,都要跌进简云瑶的怀里了,怎么就不能也跌进她心里? “你就说你和我的事情就可以了。”傅朝朝咽下口水,因为紧张,因为期待,也因为此刻一些无法逆转的生.理变化。 “难不成我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他这话说倒理直气壮。 “简云瑶,我们可以试试。” “我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若真是不行,那便是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 “朝朝。”简云瑶打断他。 “我是传统的人。”她伸手按住他的手掌,与他拉开距离,当她的体温拉开,两人之间的缝隙被寒冷的空气占据地满满当当。 “明白吗?” 简云瑶的拒绝太明显了。明显到一切都暂停下来。 她向后挪动身子,伸手抓起锦被将傅朝朝包裹住,替他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遮挡住,将他的话语,将他的情绪,甚至说其他的他不敢言说,却无法逃开她感知的变化都遮蔽住,生怕溢出哪一点不该有的念头与渴望。 源于他的,来自她的。 傅朝朝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如此耀眼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知道而故意为之。 简云瑶的视线再一次从上而下打量他,确保他除了一张脸全部被隐藏在温暖的被子里。 她是传统的人,生在帝王家,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朝朝抬起头,看着简云瑶缓缓起身,黑夜再也无法遮蔽她白色的中衣。 这是彻底的拒绝,这种时候,她的表情不应该是冷漠的,疏离的,含有歉意的,亦或者其他的无法传递希望的神情。 可简云瑶在看着他笑。 她的眼睛没有笑意,她的唇角没有弯起,但她轻声说话的语气,她退后的动作,她转身时候故意放缓的脚步都在笑。 他向来无法无天,向来胆大包天。 简云瑶不敢继续留下去。 现在是深夜,她都不敢放任自己空出片刻整理衣衫的功夫。 已经是初夏,山中的夜晚却还是冷的,就这样穿着不正,她能够去什么地方呢。 她甚至不敢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这样转了身。 “你不是要做盖世大侠吗?” 傅朝朝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 “哪里有盖世大侠抛下自家小夫朗的?” 不讲道理的声音在黑夜中爆发。 简云瑶停下了脚步,视线缓缓地转动到窗户上。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还很冷。 她哪里都去不了。 索性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地铺,傅朝朝看到她回头的瞬间,就放开裹缚着自己的被子,甚至帮简云瑶掀开一角。 她躺了下来,在他旁边,然后轻轻揽了他。 第38章 长点记性吧,简云瑶。…… “严毕要气死了。”傅朝朝紧紧抱着简云瑶, 声音里透着得意。 他从来没觉得她的腰居然这么细,他一只手就能搂住。不过这种时候,就要用两只手紧紧搂抱在一起才符合情况。 他就是用符合情况的姿势, 双手双腿都缠紧她的。 简云瑶拍了拍他。 “太紧了。”她要喘不过气了。 傅朝朝发出一声撒娇似呜咽声,不情不愿地收了些力气, 可还是四肢盘踞在简云瑶身上,活脱脱一个不讲理的山大王。 简云瑶拿他没办法, 只好由着他缠着。 也许是因为夏天天亮得早,深沉的夜色正在逐渐褪去。 简云瑶知道天就要亮了,她早就该闭眼休息了。实际上, 她没有半点睡意。 傅朝朝像是个移动的热源。她尽力地控制着自己想要不去在意他的存在, 可这家伙儿的四肢过于沉重, 就压在她身上, 不让她这些变化。 就像是小孩子想出来的主意一样。 云瑶揽着傅朝朝的手指微动了一下。 “你的侍卫把我家阿喜骗走了。” 傅朝朝突然撑起身体,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也不想简云瑶睡觉。 “你事先知不知道?” “今天才看出些端倪。”简云瑶转向他,“真的就打算这样到天亮?” 傅朝朝楞了一下。 “我也是今天才看出来的, 都怪我太迟钝了。”他小声说着, 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的脑子最活跃了,点滴的蛛丝马迹他都不放过。完全是因为这些时日他的思绪总是被简云瑶分走,忽视了一直跟着他的小侍卫。 “朝朝, 你真的不睡觉了?”简云瑶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她很清楚傅朝朝听到了自己之后的半句话, 他就非要自己掌握着两人交流中的主动权。 “我和你说阿喜的事情呢?”傅朝朝盯着简云瑶,轻轻地拍打她一下,像是嫌弃又像是怪她打岔,非要和他争个高低一样。 “睡觉睡觉, 你就知道睡觉,我怎么睡得着啊。” -- 第67页 “有什么稀奇的?”简云瑶看着他,“你和我都同睡着一张榻上了。” “什么和什么啊。”傅朝朝低垂下头,不去想简云瑶这句话之后的潜台词,可面颊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像是他那盒胭脂。 他想要说什么很多话,可思绪乱七八糟组合不成什么句子。 他只能嘴硬,要将自己思绪混乱的原因都推到简云瑶身上去,“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有什么关系吗?” “我要被你弄糊涂了。”简云瑶坐了起来。 顺手抓住傅朝朝的手指向自己,“这是谁?” “简云瑶。”傅朝朝的注意力落在了两人牵起的手上。 他们牵过几次手,可那次都和这次不一样。 “你是谁?” 傅朝朝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傅朝朝。”他有些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他是想要说他和简云瑶的事情的,他有些开心,他其实很开心。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阿喜和简繁。 “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简云瑶开口,“理清楚思路了没有?” 傅朝朝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刚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的。” “现在不知道了?”简云瑶顺着他的话语问,她展露从少有的耐性,注视着傅朝朝全部的神情变化。 她注意到他喉结上的黑色小痣上下翕动着,展露着其主人的情绪变化。 难得地露出些性子里的随性,就像是大侠们醉酒之后的随意一样,她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做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傅朝朝的每一个反应都让人喜爱。 “想清楚你想做什么了吗?” “我想亲你一下。”傅朝朝看着简云瑶。他终于从各种因为两人贴近的思绪之中,整理出一条是他真的想要,迫切想要去做的事情。 有太多混乱不堪的思绪了,可这个念头无比的清晰。 也许简云瑶看到了隐藏在一堆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下的真实,她用他想要看到的笑容对他说话,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 傅朝朝终于意识到,他虽然不想和其他的普通男子一样,因为许了女子一辈子被困在后院之中。但他一直以来,都渴望着有谁去真正疼爱他,喜爱他,不用过多的言语,也能猜测出他古怪思绪之中最最符合心意的那一条。 他长在远离母亲的地方,父亲去世之后,就和阿喜一起在大院子里长大,白眼非议他都见过,离经叛道一般地逃离院子,企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打拼一份事业,可换来的不过是玩笑一样的赏赐。 在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将自己的心思,真正的心思藏在更深一层的地方。 一边害怕有人发现他内心的脆弱,又期待有人呵护他的脆弱。 其实很简单的答案,说出来很难。像是那些不能随意告诉别人奇怪念头,就像是简云瑶希望自己是盖世大侠一样,他也做过很多很傻的梦,不只是小时候,现在也一样。 这些东西每个人都有,但又不会坦然的和人分享。 “你坏死了。”傅朝朝突然很委屈。因为小心思都被洞穿的委屈。简云瑶真让人讨厌。 “你就是故意的,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他终于意识到简云瑶的坏心思。 这家伙儿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秉性纯良。 “这种话应该是我来说的吗?”他说,“都是我说的,连什么大侠不能抛下小夫郎都是我说的。” 云瑶轻轻笑着。 “笑什么笑,不许笑,不许笑。”他后悔说想要看到她的笑容了。 这个晚上,他就应该躺在舒服地床榻上直到天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这张笑脸,却怎么也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傅朝朝突然扑上前来,用手去捂简云瑶的嘴,“你就应该少说话,省得让人讨厌。” 他凭借一股羞愤中的冲劲,简云瑶轻松躲过,伸手顺着傅朝朝向前扑的动作,指尖沿着他的手背至手腕。 茧子划过皮肤带起这微疼触感让傅朝朝打了个哆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放在了简云瑶的面颊上。 “你刚刚说什么?”简云瑶微微偏头,好让自己的皮肤更加贴合傅朝朝的手掌。 “说、说……”傅朝朝结巴起来,这是什么鬼姿势啊。 “朝朝。”简云瑶拽他一把。 傅朝朝自然地朝着她靠近,贴的很近很近。 “我没用力气。”女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真的没用力气。” 简云瑶! 傅朝朝瞪她。距离太近了,瞪眼睛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无辜地睁大眼睛,没法配合五官露出生气的表情。 想到五官…… 熟悉的面容逐渐靠近。 温柔的唇贴在了他的唇角,轻轻的。 简云瑶。 傅朝朝眨眨眼睛。 没错。是简云瑶。 她在吻他。像是对待珍宝一般的轻吻他。 报复的机会来了。 他牙齿微动,咬住她的嘴唇。 长点记性吧,简云瑶。 第39章 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咎…… 傅朝朝睡到下午才起床。 他从地铺上坐起来, 身侧的位置钻心的凉,简云瑶早就走了。 在心里骂了她一句无情,傅朝朝又重新倒在地铺上。 -- 第68页 回忆起昨天晚上梦一样的经历, 他还是佩服自己的勇气。 又在床铺上磨蹭了一会儿,这些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傅朝朝梳洗整理好自己, 走出门,本来守在门口的人不见了, 想来是简云瑶将她们知会走了。 这家伙儿最上说着管不了,实际行动上还算是有点用处。 傅朝朝哼哼了两声。 视线在庭院里头一转,一眼就看到正在扎马步的阿喜。 夜里的记忆又泛起来, 充斥在他的脑海。 本来他每天都要想很多东西的, 可最近一段日子只能想到简云瑶了。 视线停在阿喜身上, 他又想到简云瑶了。傅朝朝连忙拍拍自己的面颊。 幸好阿喜不知道他拿他当掩饰来着。不过仔细想想, 这件事反而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阿喜和简繁的才是。 傅朝朝凑了过去。 阿喜还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 “阿喜啊?”他身上透露出一种村镇里说喜的郎君身上才有的奇怪气质, 试图从阿喜这里挖取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你最近和那个简繁走得挺近的哈?”傅朝朝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意图明显。 阿喜的性子他还是很了解的,他比较迟钝,和他绕那些弯子等于和自己生气, 他还没有那么想不开, 还是直接了当的问比较合适。 可太直接有感觉他有什么坏注意一样。 “嗯。我最近和她一起练功。”傅执喜没有那么多想法,问什么说什么。 傅朝朝不乐意了。 “是啊,都忽视公子我了。” “公子昨天说了不需要我, 您说您要自己认真思考一些事情。”傅执喜直截了当地提起昨天早晨他去看傅朝朝时候他的原话。 就是因为听了他这么说,他昨天才答应和简繁比试比试的。 “有吗?”傅朝朝皱起眉头, 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深夜里的那些事情。好不容易才从亲吻的缝隙之中找到一些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简云瑶来之前到那些想法好像都被他抛弃了,再往前一些,才是阿喜来找他的记忆。 阿喜很早就来过了。是他忽视了他。 傅朝朝的神情变了变。 “阿喜。”他与阿喜对视,“是公子错了。” 傅执喜眨眨眼睛。 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傅朝朝的情绪起伏, 其实他不需要他跟着也挺好的,这样他才能和云侍卫一起。这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傅朝朝看着阿喜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儿又没有懂得他的意思。 他不再拐弯抹角了。 “阿喜,简繁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你们两个……” “她说我是他见过武功最好的男子。在我一起练武和有意思。”阿喜抢在傅朝朝之前给出了回答,让他剩下的话语没法说出口。 傅朝朝盯着他。 “就只是这样?你就和她……” 他有点不敢相信。明明前些时候阿喜还说,要守着公子一辈子,现在就因为一句话就被骗走了?他不相信。 傅执喜转头看了他一眼。 “公子你又不会武功。”傅执喜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很多话语不需要说得很清楚,这是天生的默契,印证着两人一起十分合适的事实。 “练武很苦的。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每天都好很早很早起床,背着和自己体重一样重的沙袋练基本功。如果是一天两天,坚持下来不难。一个月两个月只要努力一下也是可以做到的,可真的想要练成,不至于被人一招毙命,需要五年十年,无论刮风下雪,日日如此。” “说反了。”傅朝朝无奈地看着他,“三伏是夏天,三九是冬天。别老说武功。” “公子你就会纠正这些无关紧要的错误。”傅执喜难得牙尖嘴利了一次,“你就不明白我的重点。” 重点还能是什么,练武辛苦呗。傅朝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他只知道辛苦,却从没有亲自体会过这种辛苦。知道,和做过是不一样的。 简繁和阿喜都受过这种苦,两人之间是有这样的默契的。 简繁说的是,武功最好的男子。 比起之间的许多朝代,夏朝的风气已经很不错了,却也没有几个未婚男子能走到街上抛头露面。只要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才会被训练成暗卫。 阿喜一个男子练武本来就不容易。在这里,习武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作为一个男子,武功能得到女子的称赞更是不易。 这些那些,都是理由罢了。 非要说的话,不起眼极了。可这就足够了。 傅朝朝知道阿喜的意思,他感同身受。非要说为什么喜欢简云瑶,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她就能发现他的最真实的心思,讲这些和别人说会感到奇怪的东西告诉简云瑶,似乎就不那么难堪。 她也会和他说很多不会告诉别人的事情。 傅朝朝又得意起来,露出笑容。 他伸手按住阿喜的肩膀,感受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错。”他同意了,“你觉得好就是好,公子不会劝你什么的。” 话语到这里,他有收敛起笑容,“不过——” 傅执喜跟着他的变调紧张起来,视线就落在傅朝朝的嘴唇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 第69页 “不过她要是欺负你,我可不会放过她的。”傅朝朝满意地昂起头,“阿喜,你是有靠山的,听懂了没有?” 阿喜摇摇头。“公子你又打不过她,你不会武功。” “你脑袋瓜子里面能不能不只是打打杀杀?”傅朝朝无奈。 简繁是谁?简云瑶的贴身侍卫。他傅朝朝是谁?简云瑶的夫郎。 他吹几句枕边风不就行了?收拾一个下属。只有阿喜的木头脑袋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意思。 “算了。”傅朝朝摸了摸肚子。他睡了一整天,又饿了。 虽然有些唾弃这种吃饱就睡,睡醒就吃的日子,但奈不住这种日子是真的快乐。 “走,我们去找找有什么吃的东西。”傅朝朝勾搭上阿喜。 阿喜收起姿态,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速度拉伸,跟上了傅朝朝的步伐。 走出居所,傅朝朝才意识到他真是起晚了。以至于都遇到了吃过晚饭纳凉的郎君们。 他们聚集在一起,带着孩子们玩耍。 就是简云瑶提过的那些个孩子们,她想要他教他们读书认字。 有些郎君注意到了傅朝朝,凑过来和他说话。 本来傅朝朝和山寨里的郎君们是不太熟悉的。即使他进了山寨,成了简云瑶的夫郎,名义上的压寨夫郎,可实际上,他与这些山寨的原住民们确实没有什么交际。 前些时日他不怎么出门,后来跟着简云瑶下山了一段时日,今天算是回来的第二天,他睡了一整天。 郎君们却不和他生疏。一个一个热切的凑上来,热切的和他打招呼。 傅朝朝一个一个问好。也借这这个机会观察寨子里的孩子们,等简云瑶安排好需要的东西,这些孩子就是他的学生。 他还没有当过先生呢。 傅朝朝很期待。 他在看那些孩子,郎君们却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傅朝朝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那是种带着审视味道的眼神,他们看着他的脸,然后移动到他的肚子。 结亲那天的记忆突然就浮现在脑海之中。 傅朝朝的大脑轰得一响。 “小郎啊。我们都听说了。” “你要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傅朝朝木木地点头,本能地问:“是寨主和你们说的?” “是啊,今天中午寨主在厅里说的。郎君你错过了午饭,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这可好啊,这可是好。” 傅朝朝干笑了一声。 脑子里轰轰轰。 怪不得都这样看着自己。 怪不得笑得暧昧。他还错过的午饭。 他们都见过简云瑶了。 他昨天晚上把简云瑶的嘴唇咬破了。 哈哈,哈哈哈哈。傅朝朝内心笑个不停。 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咎由自取。 简云瑶怎么好意思出去招摇的? 哦。怪他忘记了,她本身就是那种招摇的性格。 还说让她长点记性,她长了没有不知道,他长记性了。 简云瑶,真讨厌啊! - 傅朝朝难得出现在晚上的山寨大厅。 简云瑶坐在席间打盹。听着周围响起些议论声,才睁开眼睛。 见傅朝朝低着头快步走来,微蹙起眉头。 来者不善,谁又招惹他了? 傅朝朝在简云瑶面前停下。 寨子里的人纷纷侧目,看了两眼,又识相的离开。 简云瑶无奈地笑。 “朝朝,怎么了?” 她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傅朝朝就看到简云瑶嘴唇上那个小伤口。 她的脸皮是有多么厚 。傅朝朝盯着她,很想要问一问。 但这里人太多了。 “坐下吃饭吧。”简云瑶扬脸,“还热着呢。” 傅朝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面的桌子,肚子叫起来。 他认命一样坐下,立马有人递来干净的碗筷,速度快的他都来不及抱怨几句。 半晌,傅朝朝吃饱喝足。正准备问问简云瑶她怎么好意思招摇的事情。 一个身影却急急忙忙地赶来。 傅朝朝转头,看见了严毕。 严毕似乎就是一切的破坏者。她比简云瑶还讨厌。 严毕在简云瑶面前站定,目光却先落在傅朝朝身上。 只是一瞬间,她的视线傅朝朝的身上移动到简云瑶身上,这次没哟冷笑或者嘲弄,她流露出一种傅朝朝没有见过的焦急与担忧。 “晟晟不见了。你该管管了吧?” 第40章 “到现在,只有严毕和严…… 晟晟?一听就是男子的名字。 傅朝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注意力一下子就全落在简云瑶身上。 一个男子不见了和简云瑶有什么关系?一个男子不见了,为什么找简云瑶? 他的视线移动到简云瑶身上。 她皱着眉头。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刚才知道消息。”严毕的视线定了瞬间,在看到简云瑶嘴唇上深红色的伤口时候, 眼神变得十分古怪。 可这种时候,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消息是人快马加鞭送上山的。”严毕深吸了一口气, “山底下刚刚发生过那种事情。晟晟他……” 简云瑶站起来。 “我这就下山。” -- 第70页 傅朝朝的视线就在两人之间移动。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视线移动到简云瑶身上, 注意到她眼底的乌青。 这人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刚刚他来的时候,就见她靠在位置上打盹。 傅朝朝站了起来, 想要说什么。却看到了简云瑶轻轻摇头的动作。 她迈动步伐, 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 低声说了一句话。 眼神交错而过, 他看到了简云瑶更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傅朝朝重新坐了下来, 视线追随着简云瑶离开的背影。 严毕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的变化显眼到她不需要更多的思考,可现在这种时候,她也很难说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找到严晟晟重要。 简云瑶连夜下山, 带走了贴身侍卫简繁。留下了傅朝朝和傅执喜。 回来的路上听寨里的郎君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他的疑问有了些落处。 不过,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简云瑶说,等她回来会告诉他。这是她离开前留下的话。 寨主不在山寨的日子,与平日没什么变化。她刚回山又匆匆下山的事情实在是无奈。 这几天的日子格外的漫长。有了之前一个月的铺垫, 山寨里的人没觉得简云瑶不在有什么奇怪,可傅朝朝却是坐立不安。 他难得的没有动用过于活跃的思路去构建简云瑶和这个只知道姓名的男子之间各种奇怪的、会引得他嫉妒生气的事情。他只是感觉很不习惯。 尤其是每天在山寨里闲逛的时候, 有人喊他“寨主夫郎”的时候。每当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心底就滋生出一种情绪。 这些清晰告诉他,他有些想简云瑶。 严晟晟是谁他已经知道了。寨子里的议论太多了,他没法堵住耳朵。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大概也知道了。说起来, 这严晟晟被劫的事情和他还有点关系。 这人是严毕的哥哥。因为体虚,一直在锦州城内的一家药局暂住着。 前些时日简云瑶闹焦县县衙的事情传到了锦州,这郎君便从锦州城偷偷离开,想要回山寨。先是路上被人抢劫丢了行囊盘缠,然后糊里糊涂的连人都丢了。 他还听说,依照严毕的意思,原本是想让严晟晟和简云瑶结亲。不过这话傅朝朝没信,若是严毕真的有这意思,他被抬上山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些闹剧。 傅朝朝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外头忙碌的寨里人。 简云瑶离开前应该是吩咐了山寨里的人说要建学堂,她离开后,寨子里的人就开始砍树。 建个新房子费时费力,她们便想着主意,在傅朝朝现在的住处外搭建了一个木头棚子。 马上就是夏天,坐在棚子里不算冷。等到冬天再来的时候,就能有泥巴墙建成的屋子当学堂了。 傅朝朝手边放在一侧书卷。 他没教过人学问,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恶补一下。 可他有些心不在焉,每天最多看上一个时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念想去想简云瑶。 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之中,这个人居然都变得如此重要了。 这些时日他还见到了严毕,她几乎每天要来上三四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了之前的腔调。 每一次都是问,简云瑶回来了吗。 就像是断定,如果简云瑶回到山寨一定是第一时间来见傅朝朝而不是她一样。 她每次都失魂落魄的。傅朝朝能看出来她的失意。哥哥被绑走,又和朋友离心,她当然不会好受。 - 云瑶是十天后回到付云山的。 她不只带回了严晟晟,还彻底端掉了附近的一处匪窝。 收缴的金银财宝足足有一车。在锦州这样的地界,这样的财富不知道要祸害多少无辜的百姓。 简云瑶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在寨子里安顿收缴的金银和投降的山。这些人有些还带着家眷,算起来有小二百号人。听说有不少伤员,前头不算安稳。 恰好赶上凉棚上梁,按习俗上房梁是要操办一番的,傅朝朝留在后头,拦下了喜欢热闹的孩子们,和她们一起噼里啪啦的放鞭炮, 前面乱做一团,傅跑朝朝就守在这里没离开。 下午时候,简繁跑了一趟传递消息,说是可以让孩子们出院子玩了。 傅朝朝听懂了,这是说前头的事情安顿的差不多了,尤其是伤员病号都安置妥当了。 他这人极有眼色,见简繁和阿喜之间的视线交汇了三次。他咳一声,便寻着由头出了院子。 站在庭院前,傅朝朝舒展身体。 前些时候简云瑶不在,他总是想起她。今天知道她回来,反而一直忙着各种事情没顾上问一句。 听说她带着十个人潜入敌人老家的。像是她喜欢的方式,又鲁莽,又自信。 红色色鞭炮纸被扫起来堆在门口,傅朝朝的视线从中略过,敏锐地看到一个没点着的。 鞭炮都栓成一串,一点火就噼里啪啦的想,这一个倒是奇怪,没有被牵连。 他弯腰捡起来,仔细看过,确定火药芯子还在。想把它响了,却苦于手上没有火石。 傅朝朝就把它拿在手里玩,同时视线继续在那堆燃烧过的炮仗中寻找,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个侥幸逃生的家伙儿。 -- 第71页 简云瑶老远就看见那影子,他低着头,盯着一堆垃圾看得认真。 她靠了过来,傅朝朝还是没有发觉。 直到她喊了一声,才见他被吓得哆嗦一下。 转头,看见简云瑶,楞住。 “看什么呢?”简云瑶顺口问他。 傅朝朝摊手,露出掌心的小炮仗。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过他找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应该是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他接着说:“有火石吗?”他准备把它点了。 谁会特意带着火石?简云瑶的视线落在傅朝朝掌心,想了想,捏起了那个小炮仗。 她观察了一下。 “这还不容易?”话音间,简云瑶伸手敲了敲火药,粉尘松动下沉。她捏着炮仗,用火药聚集的尾端在庭院的石墙上用力的一划。 摩擦出了火星瞬间点燃了火药,简云瑶伸手一抛,响声从空中传来。 啪—— 傅朝朝盯着她,好笑地扯扯唇角,没笑出来。 简云瑶的笑容在看到傅朝朝表情的瞬间收敛起来,“没意思?” “嗯。”傅朝朝点头,“有点无聊。” 简云瑶不笑了。 傅朝朝盯着她,这些时候的情绪都涌上来了。 不是他压制住了活跃的思绪,而是它们都被积攒起来,等待着跃动的时候。 “你走的时候说,等回来再说。”他先用这个当理由,可真说出口,却感觉有一种埋怨的味道,傅朝朝不喜欢这种口气,于是他改口问:“严毕她还好吧?那个严晟晟呢?” 他不喜欢严毕,这人对他也有意见,本来这样是挺好的,可这次的事情,他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细碎的可能,出现在一个讨厌的人身上,傅朝朝本来是不想去了解的,他害怕对这个人改观,可他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严毕这一次,真的让他看到了对她印象之外的情绪。 “严家三代忠臣,为大夏鞠躬尽瘁。”简云瑶明白了他的思绪,就像是上午时候听到人说寨主夫郎和孩子们忙着上梁时候一样。 她牵住他的手,安抚一样地在他掌心画圈,“到现在,只有严毕和严晟晟了。” 傅朝朝侧头,语气惊讶。说起三朝为官的,当今朝堂少之又少。 “严太傅?” 简云瑶点头:“严毕的曾祖,是开国重臣。外婆曾是中书令。母亲是储君太傅。初兴四年,严毕中了榜眼。”她的话音在这里停下。 “严晟晟是严毕的哥哥,他本该是贤王正君。因为各种原因,婚期延了三次,最后等来了皇姐的死讯。” 贤王输了夺嫡,死在了盛京城外一条画舫上。据说是急火攻心,可没有太医查验,甚至连灵堂都没摆,匆匆下葬。 傅朝朝垂下眼眸,“怪不得她想要你做皇帝。” “严晟晟于我算半个兄长。”简云瑶笑了一下,带着些回忆的意味。 “这次也确实有些莽撞了。” “他人可好?” “受了些惊吓,引发了旧疾。”简云瑶说,“已经让人去锦州请郎中了,只是严毕不放心,暂时就留他在寨子里。” 傅朝朝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那就好。” “嗯?” 第41章 傅朝朝越发相信自己的正…… 简云瑶的目光如同灼灼烈日。 傅朝朝本来想糊弄过去, 可她的视线全然化解了那些想要隐瞒的思绪。 他抬头起头,说:“我是说他留下很好,这样说清楚也很好。你是不知道, 我这些时候在山寨里听到了多少闲言碎语。” 简云瑶笑了一下;“什么?我会和晟晟成亲?” 傅朝朝扯一下嘴角,想要露出些埋怨的神情, 但是失败了,她这人就是这样的。 “你都知道还问。” “不奇怪。”简云瑶继续道, “寨里的人很多都是这么想的。晟晟和我,倒是没多想过。” “你的这样唤男子的名字吗?”傅朝朝皱起眉头。突然想到这家伙儿和自己关系还不像是现在这样的时候,就是这样念他的名字。 简云瑶没有意识到傅朝朝的情绪。“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名字起来, 不就是让人喊的吗?”她反问, 顺带解释了为何一直以来, 她都不避讳傅朝朝直接了当地喊她的大名。 放在何处, 这样的冒失无礼, 都是杀头的大罪。 “你说服我了。”傅朝朝呼出口气。“不过寨子里人的变化的倒是很快。” “她们见我一直不成家,都要放弃了。”简云瑶每日主持着山寨里的大小事宜,这些细碎的变化, 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你上山,等于是又给了她们希望。” “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傅朝朝得寸进尺的机会,尝试着讨价还价, “之前你说月银五两,我觉得还可以涨上点。”他试探着说, 其实上这话更像是顺着前一句衍生出的玩笑。 简云瑶凝了一瞬。 “好。七两一个月。” “嗳?”傅朝朝惊讶地看向她,“真的给我涨钱?” 简云瑶点头,说:“我这次不是处理了一个山寨?”她心中过了一次数字,“这寨子里也有些小孩子, 也是些山娃子,玩得很野,你也一并带一带。” “多少?”傅朝朝问。 “有二十几个。”简云瑶说。 -- 第72页 “这么多?”这些轮到傅朝朝惊讶了。先前听过寨里的人议论说这山寨是个小寨子,远不如落云寨的规模,可居然有这么多小孩子。 简云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傅朝朝突然想起,简云瑶提起过,寨子中许多的郎君都是独自拉扯孩子。 因为曾经的战事。他的问题也许触及到了简云瑶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 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用力攥了一下,等简云瑶转头看他的时候,又恰好的将视线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 山寨里的学堂开展的并不顺利,算得上的是乱七八糟。 傅朝朝本来是很期待自己的新身份的,甚至每天晚上休息前都要好好构想一下他做教书先生时候的恣意模样。 事实却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饱受打击。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就是这些孩子并不符合完美学生的幻想。 再说得仔细一点,就是他们实在是太笨了。 “你说这几个字有这么难认吗?”傅朝朝翻开《千字文》指着第一页对简云瑶说,“我读书的时候,从大字不识一个到默写全文,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 简云瑶撩了他一眼,视线自然地落在了展开的书页上。 学堂正式开课前的前一晚,她听了傅朝朝的教学计划。 现在过去二十天了,按照他计划的进度,这个时候早该开始《三字经》了,可事实却是他依然在带着孩子们念天地玄黄。 简云瑶翻着书页,说:“挺不错的。比我想象中进度好一些。” 傅朝朝生气了。 学了二十天了,连一页书都念不出写不下来,能叫做不错?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的进度。”傅朝朝盯着她,“你是不是敷衍我,完全没有认真听过?” 简云瑶偏头:“我都记得,你打算用十五天教他们学会千字文,按你的说法。学会,是要会读、会写、能背、还要明白字句的意思,最好是在用学过的文字独自完成一篇简单的文章。朝朝,我和你说过,这对于这些孩子们太难了。” 傅朝朝皱起眉头,简云瑶说得是一字不差,可他就是不舒服。 “有什么难的?我都给她们多加了五天了。”傅朝朝不服气,“我当时只用了十天。都不到十天,这还是启蒙,若是以后文章复杂一些,需要多长时间?” 简云瑶无奈极了,她伸手合上那本引发矛盾的千字文,也顺手放下了自己正在看的东西。 “做什么你?”傅朝朝还来得及将嘴里的话说完,就被一只手捏住了一边脸颊。 嘟嘟囔囔的话因为这个动作变得更加模糊。 简云瑶开口:“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比较的。朝朝,你是个很聪明的男子。应该知道每一个人的天赋不同,你总不能那自己的那一套要求所有人,‘因材施教’这道理你应该懂的?” “少说教了。”傅朝朝不满意极了。可他还是听到了简云瑶的那句夸奖,她说他很聪明。虽然这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可从简云瑶嘴里说出来就是另外一种情绪了。 傅朝朝又想要得意的翘起尾巴,可只要视线从那本《千字文》上略过,这种情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开口的下一句话就变成了。 “我就知道你没按好心,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便的给我涨银子,区区二两,要我耗费多少心血,现在居然还敢提要求,还要因材施教?” 简云瑶收回手,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几个光盘子上。 “大师傅做菜这样好吃,还要每天加餐,一个月才二两,是时候给她涨些工钱了。” 傅朝朝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就是中了简云瑶的计谋,才这样被她戏弄。 拿起那本千字文,他哼了一声,起身走到案台前去准备明天要讲的东西了。 简云瑶也站了起来,招呼人撤了桌上的菜。 这些日子,她晚上都是和傅朝朝一起吃小灶的。 她拿起先前放下的东西,脸上的表情都收敛起来。 “朝朝,那我先走了。” 傅朝朝翻书的手一停,朝着这个方向看来。 “你今天不在这里睡?” 简云瑶应了一声,又解释一句:“有些事情要处理。”她捏住手中的信件。 “比较重要。” 傅朝朝抿唇。视线不自觉地从书案上那本《男德》上移动而过,心中生出一丝懊恼,可他知道,既然简云瑶说有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真的。 “那你去吧。” 听着变得沉闷的声音,简云瑶垂下眼眸,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但当视线露在手中信件上,这丝泛着温情的笑容,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傅朝朝探头看向门,简云瑶已经离开了。 他重新扭正身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收起了手中的千字文,这东西他真的是一下都不想看了,顺手拿过《男德》,傅朝朝皱起眉头,想要打开,又不想看到其中的文字。 其实,和简云瑶同床共枕已经有二十多天了,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吻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和喜欢的人互通心意,傅朝朝有些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将《男德》从背后翻开,一副副精巧的小图展现出来。 -- 第73页 傅朝朝正人君子般地咳嗽一声,垂眼落在他特意改造过的“男德”上。 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房中术”,自然需要一些掩盖。《男德》最合适了,他要是起火了,就立刻翻书到前面去,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别提多好用了。 要快些坐实着关系,这可不是只是他的想法,寨子里的人肯定也都是这么希望的。 傅朝朝越发相信自己的正当理由了。 - 点燃书房的灯火,摇曳的烛光充斥在整个房间之中。 简云瑶站在灯架前,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烛火摇曳拉长她的影子,在对面的白墙上留下一道纤长的人影。出现在人影旁的,是刀架的倒映。 简云瑶转生,静静地看着三层的刀架,手中依然拿着那封信件。 信是锦州的眼线送来的,今天傍晚的时候,才送到山上。 皇帝钦差已经自盛京出发月余,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锦州城。若到了锦州,焦县必然是重中之重。 这一次是专程来查官官相护,勾结异族,买卖人口的事情。 能查多少,查到何处,简云瑶心中已经有数了。 自从除掉关内的西辽人,她曾向昔日旧友问询过旱魃关外的情况。 西辽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们素来像是烧不尽的野草,恣意生长,而结果就是迟早会越过西辽与大夏的边界。 “简繁。”简云瑶难得地喊了简繁的名字,更多时候,她叫她云繁或者阿繁。 身后默不作声的女人微微动动,没有出声。 简云瑶的视线依然在刀架上,她凝望着属于自己的那把绣春,许久,还是抬起眼眸,缓缓移动到了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刀上。 “借着这个由头,回到盛京去,你觉得可否?” 第42章 “简云宿知道我在这里…… 内殿灯火通明, 内侍已经出去进来两次。 年轻的帝君站在刀架前,一双凤眼微垂着,看不出情绪。 伸手按在唯一的长刀上, 装饰用的玉扳指与缠绕着粗布的长刀呼应,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内侍悄声靠近, 恭敬道:“陛下,兖州刺史和台州刺史已经安顿下了。” 简云宿没有动作, 内侍又接着说:“信使传信,说依大人已经平安抵达锦州。” 听到锦州一次,着龙袍的女子才微微侧头:“依凡到锦州了?”她这话听着似问句, 可落在刀架上的手却收了几分力气。 玉扳指咯在刀柄的位置, 钝痛一瞬。 “行了。”简云宿收回手, “下去吧。” 内侍得令准备退离, 突然又听到那尊贵的女子开口。 “传简单来。” 简云宿脱下玉扳指, 握住那柄许久没有动过的长刀。 “朕想和她切磋切磋。” 须臾,佩刀的女子大步跨入中阁。简云宿握着长刀,垂着眼睛注视着刀锋走向。 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反而挥动几下手中的长刀, 微蹙起眉头。 苗刀修长,单手挥动较为困难,多数时候, 苗刀的使用者都是双手握柄。想着,简云宿另一只手旋住刀柄。 昔日的暗卫, 如今的御前侍卫简单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 简云宿这才开口。 “简单,和我过几招吧。” 简单看了她一眼,明亮的烛火之下,着龙袍的女子眉眼锋利更甚往昔, 却不在和当年一样。归根到底,多了狠辣与忧绪。 自从简云宿登机称帝之后,简单便再没有和二皇女交过手了。 她没有回绝的资格,恭敬道:“属下遵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中阁。院庭幽深,拐角灯下守候着数十道影子,简云宿站在庭院中,视线落在简单身上。 她没有说话,双手握刀,可昔日喜爱的长刀没能带给她安心感,反而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抗拒。 侍卫也抽出武器,神情严肃,又带着回避。 夏末,院庭里有蛐蛐声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将最后的气力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简云宿露出几分认真的神情,压下了武器传来的抗拒。 这是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对决。 当武器从简单手中脱手而出时,简云宿的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烦躁。 她将长刀丢在地上,手指指着间隔两个身位的侍卫。 “你也让着朕。” 简单没有回答,只是顺势跪下。 简云宿更是烦躁,伸手捏捏皱起的眉心,须臾片刻,等手放下来的时候,她的眉眼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锋利。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派依凡去锦州?”她问简单。 “依大人是陛下的孤臣。陛下遣依大人去锦州,定然是有重要的事嘱托。”简单定了一下,还是将理由说了出来,“锦州地界买卖人口猖獗,陛下是希望依大人能够根除祸事。” 简云宿冷笑了一声。 “若真是那样,朕这唯一的孤臣,可就要埋尸荒野了。” 帝王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简单,突然提起一句往事:“你与简繁,多少年没见了?” 简单身形一僵,拿不定注意为何简云宿会突然提起这个,踌躇片刻后,她回答道:“两年。”简云宿哦了一声,”这么说,朕与云瑶,也有两年未曾打过照面了。” -- 第74页 几乎和禁忌一样的名字,却由皇帝陛下亲自提起。简单侍主多年,自然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她捡起地上的长苗刀,也顾不上简云宿根本没下令让她起来,弯着腰将武器呈递给孤高的影子。 “陛下。” 简云宿侧头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朕收到简云瑶的信了。” 简单微微一凝。 “信封里头包着信封,为的就是避开多余的视线,专门要递交到朕手中。”简云宿视线环视了一周,突然笑了一声,“她当真是胆子大。” 简单不敢说话,她能够意识到,伊凡前往锦州就是因为这封信,而那已经是近两个月前的事情。 锦州到盛京,快马加鞭要一个月的路程。依凡以皇帝钦差的身份出发,自然是不用像是寻常的信使一样日夜兼程。 两个月,就像是皇帝给自己的一个后悔的期限一样。 简单低着头,一点都不敢过多思考其中的由头。她只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简复、简单、简繁。姊妹三人分明是天家三位皇女的贴身侍卫。 简复随简云峥而死,简繁与简单也因为主子不同而分别多年。 如今一个是御前的红人,另一个是在逃的钦犯。 简云宿突然笑起来,声音中透出不符合身份的疯癫。 一瞬间,庭院内内内外外守着的下人们都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这是从未见过的皇帝,但又因为是皇帝,几乎是瞬间,这些视线又都收回来,重新恢复成无感知的木头样子。 简云宿收敛神情,又恢复成皇帝该有的样子。 “跟我来。”她留下一句话,朝着内殿走去。 - 简云瑶进来的时候,傅朝朝正在拆装订好的书。 他将装订线用小剪子挑断,再轻缓地抽出断掉的线头。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半个月就会发生一次。 他做的专注,简云瑶走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傅朝朝将书转过来,露出了书页上端正的《男德》两个字。 傅朝朝最讨厌这东西了。简云瑶微挑眉,本能地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她靠了过来,气息几乎和话语同时传来。 “朝朝,做什么呢?这么专注。” 傅朝朝正在拆书,准备把《男德》后头那些东西替换掉。因为要考虑书的厚度,他并不敢把全部的《春宫图》都替换到《男德》后面,只好分开装订,一次只换三分之一。 可即使是这样,那些东西他每次看一点,不出半个月就没有了,只能再拆开继续换。 简云瑶走路毫无声音,傅朝朝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几乎没有躲避和转移的机会。傅朝朝本能地按住了手下的《男德》,反应的时间紧迫,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提前放置了穿好的针线在一旁。 这一按,恰好按到了针头。 本来是不轻不重的刺疼却因为刻意的隐瞒与慌张放大,他不禁短促的呼喊了一声,引得简云瑶皱起眉头,转身就要去查看他的情况。 傅朝朝脑袋动得飞快,正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将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也就是这瞬间,他忘记了纸张已经解订,塞书的动作,偏偏促使那些书页一张一张滑落。他还把书正了过来,属于男德的那一部分滑溜在地下,垫在上面的,全是不堪入目的东西。 简云瑶楞了一下,忘记她本是要去查看傅朝朝的情况,视线全被这突然的插曲打断。 书页散落满地,傅朝朝低头,即使是在昏沉的烛火下,那些他特意挑选的简笔绘画都异常的清晰。 傅朝朝自认为脸皮挺厚的,这种时候也是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片刻之后,他又觉得这幅样子是在是太过的惺惺作态,又放下手,用一双眼睛瞪着简云瑶。 “你凑过来做什么?” 云瑶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她注视着地上的图片,完全没有傅朝朝那种突然生出的羞愤。 世间教育男子,放佛这些合适的、正常的东西像是什么肮脏不可提及的污垢。而对于女人则要宽容的多。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 那些纸张四散飘零,将道德伦理和春色满园应和在一起。一字一句的道德束缚和人最本质的欲望被用线装订在一起,完整的,被框在了礼教道义下。 她突然笑了。像是笑傅朝朝将《男德》和《春宫图》装订在一起,又像是在笑众人的遮遮掩掩,笑这些必须隐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真实存在。 “怪不得总是偷悄悄的一个人。”她低声说,注视着傅朝朝的视线却沾染上浓烈的情绪。 不只是她对他拥有的欲望,还有更多的是来自心底的,约束被释放的畅然。 在他羞愤与懊恼并存的神色之中,简云瑶伸手向傅朝朝的黑发,他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带着丝丝潮湿,安静地散落在身后,一袭简单的白色中衣,被发染成黑色,又被烛光渲染上橙光。 但这些终归都是身外之物,傅朝朝只是站在眼前,就这样站在眼前。 “我是怕吓着你。”云瑶开口,解释着最近疏于亲切的缘由,“加上这些日子确实有些事情要忙碌。” 傅朝朝点点头:“我听阿喜说了,说你这些时候,每天都在山顶。” 山顶是处演武场,很久很久前就有的。阿喜是听简繁说的,简云瑶忙,她也得跟着。 -- 第75页 “下次直接来问我。”简云瑶扫了一眼地上的图片,缓缓靠近傅朝朝。 同时,她腾出一只手引导着傅朝朝的手,拉着他盘住她的肩颈。 这些亲近的距离屈指可数,傅朝朝有些呆愣,就仍有着她摆布,直到摆出一副和她瞥过一眼的图片一样的姿势。 但也只是这样了,简云瑶轻轻地吻吻傅朝朝的侧脸,尤其是他红云密布的脸颊,坏心思地用牙齿研磨一下,看着近在咫尺微微颤抖的睫毛。 心中被压制束缚的许多情绪在叫嚣。 简云瑶却停下了动作,感受着温热胸膛传递过来的心跳。 黑暗之中,时间暂停了很久。 终于,她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算得上震撼的消息。 “简云宿知道我在这里了。” 第43章 他的心血来潮,他的渴望…… 傅朝朝的身体僵硬了瞬间。 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就意识到了简云瑶话中的潜台词。 是她主动透露了讯息。 他微微转头,这样靠近的距离,他一个细微的动作, 就能用鼻尖蹭到简云瑶的脸。 近在咫尺,让他难以看清简云瑶的全部表情, 却能更轻易地注意到她的某一点。 她真的很像简云宿。准确来说,这两个姐妹, 一定是很像她们的母亲。眼睛,鼻子,甚至微微抿唇时候的角度都很像。 他明白了简云瑶没说出口的太多话语, 身体前倾, 更是全都倚靠在她的怀中, 被引导着环在她肩膀脖颈处的手臂收紧, 全然变成了他自愿的样子。 “我知道了。”傅朝朝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因为距离近,他的声音很轻,传达到简云瑶这里, 还是字字清晰。 简云瑶想要转头去看他, 却被肩膀上施加的力气按住,没法动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傅朝朝的影响,她的脑海里突然也出现了一个念头。 其实傅朝朝的力气一点也不小, 这种时候,他一只手臂就按住了她的动作, 需要认真地对待才能挣脱。 虽然她顺从了他的意图,没有做出挣扎的动作,这个认知还是让她有瞬间小小的吃惊。 “她派遣了钦差来锦州。” “是谁?”傅朝朝问,“我也许认得。” “依凡。”简云瑶答。她想起傅朝朝也曾在朝中任职。 傅朝朝动了一下。 简云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但傅朝朝的变化让她意识一些朦胧的东西。 “是简云宿为数不多真正信任的人。”傅朝朝的话语中有一丝艳羡。 “依凡是罪臣之后。太祖有命令,依姓女子终生不入庙堂。依凡是简云宿在市集上寻到的孤臣,从一个抄书的小厮,一直到进了金銮殿。” “依凡为人正直,是直言不讳的谏臣。我还在朝堂上的时候,没少被她弹劾。”傅朝朝想起过去站在朝堂上,对面侃侃而谈的女子,那时候听她话语只觉得烦躁,可现在回忆起来,依凡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为夏朝的未来考虑。 她并不是一直与他作对的。简云宿刚刚登基时,因为常年与西辽征战,国库亏空。当时傅朝朝曾上书希望云宿能够整治官员公款吃喝,铺张浪费的恶习。 这无疑是动了那些官员们最根本的利益,那也是他被诋毁最频繁的一段时间,但依凡却坚定无疑地站在他这一次,支持他这个“祸乱朝纲”的男人。 “她……”傅朝朝意识到,也许简云宿并非是要鱼死网破。 “我明白了。”简云瑶将他剩下的话语堵了回去。 她在吻他。和上一次不一样的吻,她用了力气,很大的力气。 与先前轻声柔和的交谈不一样,她用上了只有在掌握着武器时候才会施加的力气。 几乎是撕咬,像是在吞噬,亦或者只是在论证这一切是真实而正确的。 这是什么? 傅朝朝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句话。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情绪的酝酿。不只是期待与爱恋,也绝不是单一的欲望或者渴望。 是一种复杂的,几乎将人撕碎的东西。 她的不安。她的责任。她的爱恋。她的选择。 无数的人,无数的情绪,无数的希望,无数的责任。 就像是被装订在一起的《男德》和《春宫图》一样,当那些最为表面的东西,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之下被消耗殆尽一样,当如《春宫图》一样因为“丑陋”而不得不遮掩起来的“本能”正在大片大片的苏醒。 他的心血来潮,他的渴望期待,成为了撕裂那些漂亮光鲜的尖刀。 许久以来,一切束缚在她身的期待,成为了滑落的一张张《男德》。最终,她还是褪下了这些王宫贵胄的伪装,变成了心中的绝世大侠。而在她选择相伴的人之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一切碎裂又重新被铸造的瞬间。 简云瑶是如何的人啊?她的动作正在传递着这个答案。 施加了气力的吻算得上是粗鲁,她提着他起身,身上的肌肉绷紧,近乎疯狂地带着他走。 直到后背抵触在墙边,到一切放在架子上的装饰品落下,与地面接触发出纸张无法比拟的声音。 可这些瓷器落下的声音,都不能和浅薄的纸张相比。 无声总是震撼的。 而此刻是与震撼无关的纠缠,舌根被搅的发疼,他还是用力换住简云瑶,顺应她希望的一样,热烈热情地回应着这些落点为他的情感。 -- 第76页 牙齿又一次磕碰到柔软的血肉,傅朝朝的手抵在简云瑶胸口,缓和着因为空气缺乏带来的眩晕。 而这片刻的停顿,更是让他浸入深潭。 简云瑶倦眸微启。 “朝朝。”气息交换的间隙,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酝酿在方寸间的欲望之中。 “还不是时候。”话语含在唇间。她还是艰难地克制了自己。 傅朝朝看到那双眼眸之中的真挚与歉意,还有情动与爱恋。 也看到她的选择。 很多责任不可避免,即使她因为这些东西痛苦,因为这些东西难过。当她真的找到能够释放脆弱与不堪的那个人眼前释放了这全部的苦痛。 但她还会站起来的,就像是不曾言败的侠客,就像是阵前接敌的将军。 她会站起来,在苦难与苦痛之上绽放,就像是每一个他所认识的简家女子一样,张扬明媚,绚烂夺目。 现在要让她脆弱一会儿,一小会儿。 下巴自然地抵在他的肩头。 那是他对于这个这个晚上记忆最深刻的一瞬,一个女人紧紧抱着他,在亲吻与爱抚的还未完全褪去的氛围之中,一滴带着滚烫温度的泪水滴露在他的脖颈,以一种将他烫伤的温度,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傅朝朝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第一次,他的动作比思维更快,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背上,像是在安慰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着。 低沉而柔和的曲调从他唇边溢出,一曲小君曾哼唱过的曲调。 傅朝朝自己都惊讶他还能记得如此遥远的歌谣,就在这片快乐与悲伤混合的空间之中,传递绽放,应和交织。 - 又十天。 焦县县城城南十里的荒地上。 身着官服的刘凌站得端正。已经是夏末,秋老虎的太阳却一点都不留情面。 锦州地界本来就干旱,一眼望去,千里土地上,没有半丝绿荫地。 刘凌望着远方,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在面颊上留下一道印记,衣领上落成一个深点。 钦差今天要到焦县视察。 前天,焦县收到了消息,便匆匆准备起来。 比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太阳越来越烈了,可钦差还是没有出现的迹象。 刘凌还算沉得住气,但跟随着她的那些人明显的烦躁起来。 焦县远离政治中心,一向算的上是自由。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片土地上,钦差也只是个听上去厉害的名头。 又过了一刻钟,众人还是没能等来这位朝堂命官,却从反方向看见一道逐渐靠近的影子。 简云瑶和简繁骑马而来,老远就看到了在烈日下等待着的刘凌一行人。 两人很快会一行人会和,简单聊过几句,直到钦差还没有到来,这才放心些许。 依凡骑着马。 她没有穿那身张扬的官服,也没有带任何彰显身份的饰品,更没有带侍卫,就一个人一匹老马,慢悠悠地晃荡在炎热的土地上。 带着那些依仗,只会让她错过最真实的锦州。 老马确实年纪大了,走起来摇摇晃晃,一路上走走停停,都不需要她故意拖延视线。 直到影子彻底隐藏在脚下,她才晃晃悠悠地抵达了目的地。 一群人乌央乌央的,很是显眼。 她扯下唇角,想着这里是否会将她在锦州遇到的一切重复一遍。 随即她觉得自己多想了,这里不过是一个边关小县城,恐怕做不了锦州那般气派的东西。 靠近了,依凡的视线依然懒洋洋地,直到她注意到人群中一副超乎想象的模样,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甚至说忘记了先前构思好的一切,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身影。 与当今陛下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印出的长相。 庆王,简云瑶。 第44章 “我们已经成亲了。我要…… 一阵官员间交互的客套话, 依然无法消除内心的惊讶。 依凡的目光不时移动到人群里那不起眼的身影上。 她想要去确认,又不敢仔细打量她的样子,只能佯装一副看风景的样子。 锦州荒凉, 焦县更是边疆小城,除了一望无际的黄土, 便是荒芜至极的戈壁。 依凡的视线沿着远处模糊的笼廓,飞沙走石的地方, 即使是正午时候,能够看清的东西始终有限。 再回头看看周围这些人,就算是县衙里的官老爷, 也是面如土色, 更别说那些需要在如此日头下讨生活的人了。 依凡的视线最终还是移动到了简云瑶身上。 她比当今陛下稍黑一些, 皮肤是透着健康光泽的浅麦色, 这种颜色混在人群之中不算突兀, 却又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 依凡很快就明白她会产生这种感觉的缘由。 皇家女子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卓绝是不会被掩盖在身份之下的。 她站在人群之中,无论是和周围众人低声交谈,亦或者只是浅笑着回应那些人的话语, 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一种隔离感。 同样的感觉, 她曾在皇帝身上感受过。但那毕竟是金銮殿上,此刻不过远离盛京的荒城,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依凡的目光又一次从简云瑶身上移动而过。 这一次, 甚至忘记掩盖眼底的惊讶。 -- 第77页 她听到那些随性的人调侃她得了从盛京来的新夫郎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简云瑶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她的视线对上依凡移过来的眼眸,颔首道:“性子是稍微闹腾了一些。不过,闹腾些好。” 刘凌干咳了几声。她现在,是慌乱多过其他情绪的。只是手底下的这些个使唤的平日里跟随着她野管了, 加上简云瑶也算经常往来府衙,她们互相也都认识。 但这会儿子是钦差来访,什么该说的不该说都拿出来絮叨,处处暴露着浅薄。 平日里就算了,这么关键的时候。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移动到简云瑶身上,目光中透露出几丝埋怨。 简云瑶感受着这一道一道目光的变化,她能够感受到那些酝酿在闲聊之下的情绪。太多的话都隐藏在无谓的寒暄之下,也都隐藏在那些被隐藏的身份下,不能说清。 但很快,这份安宁就会被打破。 依凡的到了,就是信号。 简云瑶已经去信给以往旧部,但这都是后手。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独自前往盛京,再独自离开那里。 番邦之祸,大于姐妹相争。她是这样想的 ,简云宿的态度却不明确。 先前追捕叛匪闹得又多张扬,这之后的沉寂就有多可怕。 她平静地回望向依凡的视线,神情从容而自然。 寒意却不受控制地沿着脊柱一寸一寸爬上。 依凡被那道视线吸引,她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恐惧,从简云宿身上曾感受到震慑感。 明明不是一样的眼神,一个锋利似刀,一个内敛如玉,却相似如同一人。 依凡知道这些都是错觉。从领旨的那瞬间起,她所等待就就是见到简云瑶。 可就连皇帝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该如何处理这唯一的姊妹。 如今朝堂内外多少祸事都是因为她而起。 非要细细论处,地方官员舞弊朝廷的事情,有多少和已经死去的贤王有关,而那些曾追随贤王的人都受到简云瑶的庇佑。 谁能说她毫无过错? 这天下是她主子偷来的。是当今陛下毒死了皇太女。画舫无法停靠,是已经码头有重兵把守,靠岸便是万箭穿心,贤王才因为心疾死在画舫之上。 诸多言论,真真假假在国朝上下流传着。简云宿是皇帝,坐在至尊之位上的女子,总不能和那些传播流言的人对簿公堂。 可这些流言祸害的却是国家的根基,无论这些话语中几分真假,都使得人心惶惶。 派系之争,向来是各凭本事。前朝,今日都是如此,当日长英河畔确实布置了暗卫,但直到简云峥的尸体被抬上岸,都未曾有一发暗箭发出。 依凡不愿给自家主子脱罪。处在她们那样的位置,为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搏杀才是常态,但没有做过的事情,便是没有做过。 她所忧虑的,她真正关心的是黎明百姓。 当年追随简云宿时 ,她就有所承诺,绝不结党,为得不是二皇女,而是天下百姓。她并非是简云宿孤臣,而是天下百姓的孤臣。 若真的以屠杀堵住悠悠众口,夏朝的江山还能稳坐几年? 简家姐妹,不该只是仇敌。派系之争,结局,并非只有你死我活。 简云宿忧虑的太多,已经陷入了泥沼,若她仁慈,是否会是新一波的动荡?简云瑶掌兵多年,到底有多少人为她做折服,愿意追随她? 若她真的有念头取而代之,她拿什么防备? 若内斗引起边疆陷落,她要如何防? 多少年、多少人试验出的真理,帝君之位应当冷血无情,皇家之人,不该为情所动。 可若无五感七情,又怎么可能治理天下? 不知饥寒,不见苦楚,皇帝就是高高在上的朽木。 连姐妹亲情都维护不了,又何谈护天下百姓? 可她终归是个外人。 依凡叹了口气,想要移开视线,却瞥见许多道视线朝着她而来。 她恍然间发现,是她注视简云瑶的过久,引起了周围人的主意。 依凡本能地蹙起眉头,却听见那人说。 “我与依大人一见如故,等着差事办完,不知可否邀大人山上,瞧一瞧这边塞风情?” 依凡愣怔瞬间,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等待的机会。 庆王殿下亲自邀约,便是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作为皇帝的钦差,依凡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简云瑶。 “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依凡弓背行礼,动作刚有个起手就被一声咳嗽制止。 她猛地反应过来,凭着她与简云瑶现下的身份,这么也轮不到她向简云瑶行礼。 也就是这片刻的停顿,简云瑶微朝着她欠了欠身子,算是将这一茬彻底翻篇。 - 回山寨的时候,傅朝朝正给孩子们布置今日的作业。 他来回翻动着《千字文》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段合适的段落。 见简云瑶站在门廊下,他微微挪了一下凳子,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行了。”傅朝朝站了起来,“今天就不用布置读写作业了,放课后回去温习巩固一下这些时候我讲过的内容,就这样吧。” 他的话解开了栓缚在这群小孩子身上的封印,随着话音落下,小孩子们一个一个找回了天赋的野性,一个一个匆忙收拾好物品,急急忙忙地向着傅朝朝行礼,朝着自由的山野而去。 -- 第78页 经过简云瑶的时候,一个一个放缓脚步,朝着她点头问安。 云瑶一一笑着回应。 等待孩子们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迈步朝着傅朝朝而去。 今天的简云瑶换了亮眼的鹅黄色裙装,没有像寻常一样束发,而是难得地梳了发髻。可走路的时候还是步步生风,拽扯着鹅黄色的裙摆摇摇晃晃,看起来没个正经的样子。 傅朝朝低头收拾东西,佯装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可余光却忍不住地往简云瑶身上落。 “你想看便大大咧咧的看。”简云瑶已经靠近,视线从他面前的长案上移过,自然地拿起傅朝朝早就准备好的《三字经》。 一天一天拖延着,他的教学计划改了许多遍。 傅朝朝突然就有些生气,一把从她手中抢过《三字经》,他隐约察觉到掉异常。 “你是不是要启程去盛京了?”傅朝朝压下神情,“不然来我这里唱这一出做什么?”还特意打扮过,穿了从前从未穿过的衣服,梳了以前从未梳过的发髻。 好看确实好看,可这藏着的心思,一个也别想瞒过他的眼睛。 简云瑶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还没有开始唱呢。”不过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你就不怕她一道圣旨砍了你头?”傅朝朝瞪着她,掺杂着怒意的质问在庭院里回荡,“简云宿有多心狠你是不知道吗?” “我有准备。”简云瑶注视着他,“那些信可是你看着我写的。” 傅朝朝自然清楚她指的是送去旧部手中的信件。 “有什么用?一个一个分散在天南海北,你若真的在盛京出了事情,她们赶去刚好给你收尸。”傅朝朝提起这事情就来气。 他看简云瑶,就只剩下笑。 这笑容浅淡地让人难过。 明明前些时日,才见到她由衷的情感流露,这种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傅朝朝知道她是拿定了主意,既然说服不了简云瑶,那他就要跟着一起。 “带我一起去。”傅朝朝昂起头,“我也要去。” 简云瑶的笑容是在这瞬间消失的。 “朝朝。”一切的情绪都被杂糅进一句呼唤中,“盛京很危险。” “所以呢?你要一个人去送死吗?”傅朝朝丝毫不落下风地和她对视。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已经成亲了。我要和你一起。”傅朝朝盯着她,“你最好省掉那些甩掉我的念头。” 第45章 “朝朝可愿为皇夫?”…… “朝朝。” 简云瑶的神情愈发的无奈, 她更靠近一些。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她像是在控诉,又或者只是情人之间的诉说,“虽然回盛京危险, 但不一定是死局。” 西辽那边的消息,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咱们说的不是一件事。”傅朝朝转头盯着她,发觉简云瑶的模样和平日有所不同, 仔细里瞧,显然上提前梳妆过。 傅朝朝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可还是顺着之前的话, 一字一句说完:“是不是死局, 我要和你一起回盛京。你回盛京做什么事情, 是你和皇帝的事情, 我要跟你回盛京, 是我的事情。”他的言语坚定。 虽然说当初逃离了那地方,他心中有所不甘,可不过半年的光景, 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付云山上见到简云瑶, 总是发生了很多他预料之外的变化。以前总是嘴硬不与简家女子有情感上的牵扯。许多年来,跟在简云宿身边,他一直守着, 从未对那人产生过感激和恐惧之外的情绪,可只在简云瑶身边待了几个月, 他就认定她不走了。 也许是因为他也向往侠侣的生活,喜欢简云瑶纵容他的样子。 至少,当他和她说那些偷偷构想的世界时候,她总是认真地听着, 和他一起做愚蠢的梦境,并乐在其中。 皇家女子的身份确实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总是窝踞在山上,用一种像是自我欺骗的方式守候的曾经的誓言无疑不是长久之法。 现在,简云瑶还有旧部追随,本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时候。再拖下去等到旧友不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承诺跟随简云瑶,那才是必死之局。 他明白有些问题无法逃避,既然简云瑶下定决心,最好是彻底消除掉简云宿的顾虑。 可谈何容易呢?如今简云瑶的依仗,那些愿意追随于她的军队,这无疑就是简云宿最大的顾忌! 她是天子,却无法掌控军队。本该是她的军队,却期待着同样继承权,甚至更“名正言顺”女子的征召。 这才是死局。也是简云宿必须除掉简云瑶的理由。 贤王为储君之位,与各地官员来往密切。简云峥死后,她们是否真心顺服简云宿?谁能知道呢?这其中的利益,没有人能一桩桩一件件算清,而帝位上的女子,要从这些算计谋划之中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傅朝朝不想去体谅简云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也不需要什么人体谅。 云瑶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本能地抚摸她的面颊。秋意沾染凉寒,皮肤却透着温热。云瑶配合他微微侧头,像是只猫咪一样蹭他的手掌,视线里的温柔与缱绻都是无法伪装的。 “朝朝。”她开始耍懒皮了。不知道简云瑶是否在其他人面前露出过这幅模样,但傅朝朝很清楚的知道,她就是在耍懒皮。 -- 第79页 她分明能从他各种奇怪的想法之中准确找到他最想要表达的那一种。 以前胡思乱想的时候是,这种严肃的时候也同样是。 傅朝朝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结为伴侣,就要一起面对一切。 “你不要装傻充愣。”他现在不吃这一套,没用。 傅朝朝抽回手:“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要做什么?” 简云瑶听出他语气中的变化,收敛起小手段。 她回答道:“依凡今天要上山。” 傅朝朝愣怔,熟悉的名字让他本能地抗拒。 从某种程度上说,依凡就代表着朝堂。 “能把她拦在山下吗?”傅朝朝说起胡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简云瑶摇摇头:“应该已经到付家村了。” 她没有亲自去迎接。一是因为两人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二来便想询问傅朝朝的意见,看他是否愿意与依凡见一面,毕竟两人也曾是同僚。 傅朝朝像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一样。 他沉默了许久。 “朝朝。”简云瑶又念他的名字。没有催促,只是单纯地想要他安心。 “我去拾掇一下。”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灰色衣袍。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穿着这件衣服教学的。灰色袍子耐脏,也不知道他的这群学生每天都在什么地方疯玩,他和这群孩子们待在一起一天,总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各种污渍。 傅朝朝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估计是孩子们活泼乱动,他巡场或者是替他们修改文章解答疑惑的时候蹭到的。 其实这些也不关键,主要是这时候,他需要想些什么东西去缓和情绪。 在这里见到他,依凡也许会很惊讶。 简云瑶伸手捏捏傅朝朝的指尖,没有多余的话语。 片刻的等待之后,傅朝朝从内室走出,已经换上了一件新做的衣袍。这片刻的功夫,也不知道他到底给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思想工作,进入时候脸上的思虑消失不见,露出的随和自若的神态。 简云瑶自然地被他吸引,见他一步一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他一样十分了解她。 云瑶微笑着,然后自然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傅朝朝搭上来。 “走吧。” - 依凡等候在山寨的正厅之中。四处环顾,只觉得普通至极,完全不像是皇女容身的地方。 她沉下心绪,盘算着心中的说辞。 其实,她应该恐惧。 如果简云瑶要杀了她,在这种无依无靠的地方,她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她真的有意要夺帝位,只要将她的人头送去盛京…… 依凡更偏向另一种可能,她希望的好结果。 所以她赌着性命坐在这里,希望庆王与贤王不同。 听到寨子里人喊寨主到的时候,依凡本能地起身。 她晚到了一会儿,像是下马威。 可当视线落在那个和简云瑶一起朝着厅内的走来的身影时候,依凡的大脑像是受了狠狠一击重拳。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就这么突兀而自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傅朝朝。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皇帝那时候是动了真火气——傅朝朝本来就是一个逗趣的玩意儿,可他却不知收敛的越过了界限,真正碰触到了政务。 就像是一口气卡在咽喉,依凡的脑子混乱起来。 陛下提及过,是傅朝朝记下了全部的边关布防图,而他和简云瑶一起…… 他一直就是简云瑶的人?不可能。陛下从傅府带出傅朝朝的时候,简云瑶还在关外打仗,他们不可能有所交际。那是什么时候?她回忆着一个又一个两人有可能勾结在一切的时段,却找不到最贴切的那个时间段。 简云瑶从边关回盛京,是因为得到了贤王身死的消息,在此之前,她只是游离在夺嫡边缘的不起眼的存在。 傅朝朝什么手段?他当真会抛弃胜券在握的简云宿,选择当时无权无势的简云瑶?不对,当初简云瑶手中握有兵权,一直都是潜在的威胁。只是盛京的贤王过于招摇,吸引了更多的注意。 也许傅朝朝早就看清了这一切。 这个从小地方走出来的男子,走到了令人惊讶的位置,他本来就不容小觑。 是他故意与皇帝闹掰,默记边关布防图是否就是为了助简云瑶一臂之力? 一直以来身在权力场混沌中的习惯,赋予了依凡牵扯无数阴谋论可能的想象,她的每一个推测都有所依据,真正是其中哪一个,恐怕只有眼前的当事人知道。 可当她的视线移动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瞳仁不受控制地放大。 “你们……”依凡的思绪彻底的钝化了。她的注意力落在交缠在肢体上,简直比她的构想还要混乱不堪。 她抬起头,看到那与简云宿如出一辙的样子。 简云瑶与陛下生得极为相似。若是想要在她身上寻几分她的影子,可为何要拒绝陛下给的机会?她解释不了傅朝朝为什么拒绝皇夫的位置。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那这些什是么?依凡弄不清楚了,因为太多的可能,因为许多在脑海里构思的复杂缘由。那个简单直接的反而成为了最容易被忽视掉的存在。 -- 第80页 她无法接受最普通寻常的答案,那不是该出现在天家女子身上的答案。 简云瑶太熟悉依凡此刻表情了,她侧头望一眼傅朝朝,松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前一步:“钦差大人。” 依凡只感觉嘴唇又干又涩,抿出一种苦涩。 “庆王殿下。” 简云瑶挑眉,像是惊讶于她的直接。 其实这才是所有人的目的。无论她们绕多少弯子,话语里多少算计,最后都要落在这点上。 依凡打量着她的神情,思索着她是不是该跪下,又觉得自己代表着当今陛下,朝着简云瑶行跪拜之力礼,不合适。于是,依凡挺起几分腰杆,她的目光从傅朝朝身上移过。心中却觉得这种时候她不该被一个男子吸引走注意力。 归根到底,她只是皇帝的使者,而非皇帝。 没有那层身份,她很难在简云瑶面前讨到什么好处。 “没有你想象之中的诸多复杂。”简云瑶看着她,反而自然,“和朝朝是春天的时候才遇到的。” 傅朝朝顺着她的意思微微点头。 依凡挤出一个词语:“巧合?” “或许是。”简云瑶没有提及其中更多,只是说,“多亏了朝朝,我才冒着风险写下那份信。” 这一下,承认伪装与暴露伪装,两个横隔在这场会面之间最艰难的两个点,双方一人一个挑破,互相也没占对方的便宜。 “坐下吧。”简云瑶对依凡说,“我们简单聊几句,剩下的我要回到盛京亲自和她说。”她值得的简云宿。 依凡没能拒绝。她顺着简云瑶的意思坐下,准备从先前构思的一切问题之中寻找一个最合适放在前头的,但绕来绕去,就那几个问题,每一个都是能终止这不稳定的对话。 简云瑶表现的倒是自然,因为她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也因为做了决定之后,先前的压迫感逐渐褪去。 “我不是挑衅。”简云瑶的视线定在依凡身上,“比起因为帝位和我姐姐相互算计。我更关心西辽是否会重新举兵入侵。”她的神情很是自然,就好像在将一个普通的故事,“你也知道,我曾驻守在一百二十里外的旱魃关。” 依凡回答:“殿下曾多次逼退西辽侵犯。” 简云瑶笑了笑:“传回盛京的多是胜利吧。”神情被回忆的侵染点滴,简云瑶垂头看着身上的鹅黄色衣裙。 黄色在她身上总是突兀。她的皮肤不算白皙,黄色衬着她黑。 依凡明白了简云瑶的意思。 “殿下,是要随我回盛京,为了西辽的事情……” “她在盛京,比不了我在边关见到的东西 。西辽人素来骁勇善战,若西北失守,中原腹地便是拱手相送。” “无论何种方式,我不会容许番邦犯我大夏,比起这个,其他都不重要。” 简云瑶和依凡并没有多少话要说。 涉及到官场上的诸多,她更是一句都没有问,表明了态度,她便知会简繁送客。 依凡注视着眼前身着鹅黄色裙装的女子,她的外貌与简云宿十分相似,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这浅淡的像是雏鹅第一缕毛发的色彩,隐约透着着黄色,却比不起龙袍千万分之一的光泽。 理智有瞬间的断档,她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问出压在心底好奇。 “抛除贤王殿下的因素,您真的从未有一瞬间,想要过那个位置?” “有啊。”简云瑶毫不避讳,她的回答引起傅朝朝的侧目,但他只是注视着简云瑶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到她作为皇帝的样子。 “既然有资格,又有谁能不心动?” “您可曾后悔?”依凡做出最后的试探。 若她后悔,现在还有机会…… 简云瑶抬眸,流露出的是平和自然而非锋利。 她没有回答。 - 依凡走后,简云瑶依然坐在原先的位置没有动弹。 鹅黄色的衣裙似乎展现出些其他的东西。其实是什么都没有。 傅朝朝注视着她的侧脸。 感受到这道存在已久的目光,简云瑶回过头来,说:“我以为你会和她说几句。” “我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傅朝朝回答,“我又不做官了。” 简云瑶伸手捏他的脸,神情倒是轻松了不少。 “不想继续做官了?” “不想了。”傅朝朝躲她的手,“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还想过夺嫡。” “唉。”简云瑶叹口气,“没那个天赋。” 傅朝朝盯着她,这是假话,他听得出来。 他费了那么多力气,才从一个庄子里庶子到了庙堂,即使如此,因为是男子,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巅峰。 简云瑶不一样,她有一切其他人不敢肖想的资格。 “朝朝可愿为皇夫?” 许久,她最后的摇摆化作了一句问句,不轻不重地吐露,好像是将天下的归属都交付给一个男子。 傅朝朝闻言起身,神情之间的错愕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像是认为他没有听清一样,简云瑶注视着他的惊愕,又一次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朝朝可愿意为皇夫?” “我不想。”傅朝朝彻底懂了话语之中的摇摆。 他当然知道,是和依凡的对话引起了她压抑的渴求。 她也许需要借口,或者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 第81页 “我不愿意。”傅朝朝回了她两次提问,微微昂起头,神情之间全是轻蔑。 “皇夫有什么好的?” “皇帝就是世间合理的负心人。后宫要有多少男子?我可不想替皇帝管小郎,我可不屑和他们玩那些争宠的手段,也也不想一面真嫉妒一面假大度。我最小心眼了。” 她的问题就像是个笑话,她的纠结也一样。 “以后不许问这种问题。”傅朝朝盯着她,不讲理到了极致,“听懂没有?” 简云瑶笑了一声,回应: “知道了。” 第46章 “我会把他变成下一个严…… 简云瑶到秀林的时候, 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她停下脚步,没有闯入严家兄妹的争端。 站在秀林外,约摸过了一刻钟, 剧烈的咳嗽声终止了争吵。 简云瑶收回放空的思绪,没多久, 她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地往出走。 靠得近了,她注意到男子用手帕捂着口鼻, 手上青筋浮现,他在用力,试压下无法自控的咳嗽声。男子走得不快, 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涌起, 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步伐。 一旁跟随的小厮照顾的小厮看到了前方的简云瑶, 想要开口提醒自家公子, 简云瑶轻轻摇摇头, 制止了他的动作,她的视线落在严晟晟身上,直到他稍微缓和了一些, 才靠过去。 严晟晟注意到了靠近的简云瑶, 他昂起头,一滴泪水顺着面颊而落,他被吓了一下, 连忙伸手擦掉那滴生理泪水。 “让寨主见笑了。”严晟晟缓缓吸了一口,露出笑容。 “郎中怎么说 ?”两人上次见面时候, 还是山寨里过大年的时候。当时是严毕亲自下山去锦州接严晟晟回来的。而比起上一次见面,严晟晟的状态不仅没有好转,还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他这种状态,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仍是一个问题。想到这里, 简云瑶往林间的居所望了一眼,也不知道严毕是否知道,居然还能这样的时候和他争吵。 她能站在屋外听到里头的动静,没有说里头人听不到屋外声音的道理。严毕分明能听到严晟晟的咳嗽声。 她分明是知道他的状态。 严晟晟顺着简云瑶的视线朝里头看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简云瑶那眼神的意思。 他佯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学着老郎中的语调回道:“好生调养,开春啊会好许多。” 简云瑶垂眸。 恰好起了一阵风,不轻不重,吹下一片染上金色的落叶。 那叶子慢慢悠悠地,随着风起在空中飘荡的,左摇右摆,迟迟不肯落在地上混迹在它的那些同伴之中。 严晟晟看着那叶子。风变大了,秀林中的树叶相互摩擦着,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更多的黄叶顺应着风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秋天的雨。 郎中说,开春就好了。 简云瑶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严晟晟身上。 严晟晟说:“后天是七月十四,和我一道给你姐姐烧点值钱吧。”他避开简云瑶的视线,从无数件可以提起的事情里,寻找到一件关键又无关紧要的话语。 简云瑶应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严晟晟回:“差不多都准备好了。你准备上……”他突然又咳嗽起来,打断了没来得说完的话语。 小厮上前,替他拍着后背顺气,但作用聊胜于无。 简云瑶瞥到一道身影,出现在屋檐下。只是见她视线移动,又躲藏起来,像是出阁前羞于见人的小郎君一般。 严晟晟缓和了一会儿,终于将那半句话说完:“要劳烦寨主准备些好酒。”他的神情泛上回忆,“她喜欢盛京的逢春酿。”末了,又觉得像是在做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现在怕是喝不到了。寨主看着准备些吧。” 简云瑶说:“前些时候有盛京旧友上山,带来些逢春酿。” 严晟晟看了她一眼,沾染着病气的神情在这片刻之间又无数涌动。 逢春酿是贡品,整个大夏只有一家酒家能酿。立春时候封坛,立春时候开坛,每年也就那么一点,全都送进了皇宫。 盛京旧友送来的官酿。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过多说明。 严晟晟手颤了一瞬,他不愿意回忆和那座城有关的一切,略显的慌乱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要找严毕吗?她就在里头。我就先回去了。” 他的步伐显得急躁。与简云瑶错身而过的时候,鬓角的白发闯入她的视线。 云瑶愣怔了一下,侧目,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 严晟晟才二十九岁。 那人像是感受到这视线,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简云瑶说:“后天你可不要忘记。” 衰老总是会更快的找上这些无法从过去抽身的人。 云瑶又点点头,“我会提前到的。” 直到周遭的落叶又响起来,齐刷刷地传出聒噪的声音提醒着简云瑶时间的流逝,她才偏转回头,朝着秀林深处的几间陋室而去。 严毕正在煮茶,茶壶在火炉上咕噜噜作响,她悬着手,不知道是想要落下还是想要抬起。 见简云瑶进来,她低头注视着茶壶嘴处源源不断冒出的蒸汽,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话,开口道:“你要回盛京了。” 简云瑶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其他含义。 她本来是想要和她仔细说说盛京的事情,但先前看到严晟晟,开口的话就变了几分:“他的身体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和他吵架?” -- 第82页 严毕抬眸撩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一声。 “我倒是想当这一切的罪人。”她站起来。 简云瑶皱起眉头。 只听到严毕说:“只可惜,只有你们姓简的,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祸害。” “严毕。我在和你说晟晟的事情。” “闭嘴。”严毕扫过她的,看到的确实不断咳嗽的严晟晟的背影。 她朝着简云瑶靠了过来,眼中是讽刺与不解,更多的是汇聚而成的痛苦 简云瑶知道,之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严毕。 “你们姓简的,不配提晟晟的名字。” 她没听清先前的争吵,但结果不用多说,一定不是和谐而安宁地达到平衡点。 亲近的人之间互相伤害,本来就是最常见的事情。 她的视线落到近处,在严毕的身上。 她听到她的质问,字字珠玑。 “简云峥到底又什么好的?” 一个问题,她注视着简云瑶,期待又不屑她的回答。 评价长姐,简云瑶思索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就像是严毕预想的那样,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眼部唇角的笑容更灿烂了,被压抑住的情绪,却同时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四下江南、缴欠款、除瘟疫,多好啊,到处都是和她有关的佳话。贤王啊贤王,我们都以为她一定会是皇位的继承者。可也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婚期,硬生生地拖到晟晟二十四岁!”严毕恶狠狠戳在简云瑶的袖口,就仿佛那个不负天下唯负一人的人是她一般。 “你知不知道,男子过了二十岁还未许人家,是会被人诟病的。” 直到今日,简云峥已经死去多年,已经没有人能说请她为何不愿意抽出哪怕一天的时间迎娶严晟晟。 简云瑶说不清楚。她只能站在这里,承受严毕的怒火。 “严家被满门抄斩啊!”严毕盯着她,眼中是泪水又是仇恨,“也是你姐姐做的。” “三朝为官,满门抄斩啊!”她的情绪化作嘶吼,沙哑的尾声回荡在屋内,压下了茶壶中滚水的尖啸。 “可怜我们严家,为你简氏江山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简云宿,她不过一个庶女。她就该藏着过一辈子,而不是露出那副贪婪的嘴脸!” “是我天真了。简家人都是这样的,和嫡庶又什么关系啊。” “都是为了那个位置。”她在讽刺所有人,包括曾为了贤王获得皇位辅佐她多年的自己。 兜兜转转,最后的还是撤回了现在,付云山上隐居的庆王身上。 “简云瑶。我随你从盛京到这破地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坐到那个位置上,替我严家洗刷冤屈。我跟着你姐姐十五年,你看看我最后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你来怨我,晟晟也来怨我。”最期初的那波怨怒发泄出去后,是深沉而绵长的恨意。 是被无能裹挟的现在,与深陷回忆的苦痛。 “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二当家,愿意当严家的家主吗?”一直以来,简云瑶觉得自己被其他人的期待束缚在了这山寨,其实,严毕又何尝不是这样,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困在了这山上。 “你两个姐姐、你。你们都自私。你们简家的女子,从来都是自私的。多好啊,用不贪婪皇权的由头,让一切追随你的人都像是天大的笑话,你倒是好,想要不被束缚,你能不被束缚,其他人行吗?” “我会被束缚在这仇恨之中直到死,寨子里的那些人,会被圈禁在这山上直到死。” “有谁做错了吗?有谁活该吗?”她的声音,最后的声音化作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 其他的话都不需要多说,从傅朝朝上山的那一天起,从她们和盛京再一次有了联系起,一切都朝向着注定的结局奔赴。 “我不知道。”简云瑶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在一波情绪的终点,她轻声回答了没有答案的问题。甚至连一丝讽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她赞同了严毕的观点:“你说得对,我确实自私自利。” “我和简云宿,从来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恨。” “幸好,我还有让她不得不让步的依仗。”她只说了几句就无话可以说了。 每字每句,都像是刀子一样。 到了这种时候,言语只是伤人的武器。 她移开那壶不知道烧开多久的水,壶把上缠绕着防烫的西藤,可蒸汽早已经让其变得灼烫,简云瑶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将壶放在了火炉的一角。 严毕看着她全部的动作,什么表情都没有。 “简云瑶,如果你死在盛京,我会杀了傅朝朝。”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开口,但话音刚落,她又改了口。 “算了,杀了他多便宜他啊。” “我会把他变成下一个严晟晟。” 第47章 简云瑶抛下他回盛京了。…… 七月十四是个雨天。 付云山上下了整整一天的雨。 雨水不大, 却为山寨笼上一层与阴冷相配的悲伤。 这是傅朝朝第一次上到山顶的演兵场。这里已经不仅是雨水湿哒哒了,而是一种阴寒,往人骨头里钻, 叫人不自主地颤抖。 简云瑶已经提醒过他,说这里会很冷, 让他多添几件衣服,可他只是象征地在外头披了一件厚披风。 -- 第83页 披风是冬天用的, 带着厚重的毛茸茸的领子,可寒风还是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往他的衣服里钻。 傅朝朝往手里哈气,身边的傅执喜适时递上一个装满热水的汤婆子。 傅朝朝看了一眼, 皱起眉头, 又给阿喜塞回去,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小声对他说:“这里这么多男子, 你见哪一个用这东西了。我不用。” 阿喜的视线在周围环绕一圈,祭祀的场景,即使又湿又冷, 也没人手中抱着取暖的家伙儿。 就像是一种仪式一样, 在这种时候,用苦难去怀念那些逝去的亲人。 当年战事死去了太多人。 七月半,简云瑶在山顶的演兵场简单的举行祭祀。 雨水让烛火难以燃烧, 祭祀用的纸钱也难以点燃。她就站在雨中,护着手中的长香。 演武场上别上有简易的凉棚, 夏天时候用来遮凉,现在勉强能避雨。 此刻傅朝朝就站在棚子里,和他一起的多是山寨里的小孩子。 站在他边上的是一个小女孩,瘦瘦高高的。 傅朝朝记得, 她叫做念之,是家里的老二,她有个姐姐忆之,在伙房帮工。 念之跟随着傅朝朝学习认字,如今已经能将千字文默写下大半,算是孩子中进度比较快的那种。 虽然和傅朝朝比起来,还是慢了不少。 念之此刻低着头,看着随着简云瑶跪拜的父亲。 她突然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闯入傅朝朝的视线,叫他看到了其中汇聚的,泛着光泽的泪水。 傅朝朝瞬间就明白了她昂头动作中传递出来的意思。就像是小君过世时候的他一样,天真的以为只要抬起头,就能让那些泪水重新回到眼睛里,然后带着悲伤和软弱一起消失不见。 可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徒劳的。眼泪始终还是会掉下来。 傅朝朝却像是不明白她的用意一样,露出疑惑:“你在做什么?”他问念之。 “父亲说不许哭。”女孩子咬着牙。 傅朝朝露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他询问着那孩子。 “他说女孩子不能掉眼泪,要好好学习知识,磨炼武功,以后才能跟着寨主给母亲报仇。” 傅朝朝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轻轻扶正了她的脑袋,手到了孩子后脑的位置时候,微微用力,将她压向自己,让那个都不到他胸口的孩子整个人埋没在他黑色的狐裘中。 “哭吧。”他说,“先生给你遮住,你父亲看不到。” “不行。”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响。 “没事的。”傅朝朝挪了挪步子,转身用自己的后背对着祭坛的方向,“可以了,他肯定看不见的。” 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剪刀,剪断了言语形成的顾忌。眼泪就像是穿在细线上的珠子一样,当牵扯着它们,约束着它们的线被尖端的瞬间,自然地坠落。 秋天的落叶总是会落下的,不会因为树枝的挽留而有所改变。难过的时候掉下眼泪,才是最正确的方式。压抑情绪会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这样想着,傅朝朝的视线移动到与他一起在棚子下的严晟晟身上。 他包裹的很厚,可还是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傅朝朝感到惋惜。向他这样品貌,这般出生的男子,本不该被困在所谓的“情”中,可他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被活生生的压垮了。 若是将他的遭遇移到自己身上……这个念头在傅朝朝脑海中短暂的出现了瞬间,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他不适合这样的类比,偏头看向祭坛前的简云瑶。 他不会如此。他不会只是如此。 无论他和云瑶之间诞生出的感情是否和这位严公子守候的“情”一样,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小君抱着低声诉说这“只要女子一半真心“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无论他日他倾心于什么样的人。那人一定会有让他前进的能力,那人一定会有让他停驻的原因。他不喜欢压抑情绪,不喜欢为了谁而改变自己的本性,他忍不住眼泪,这些在很小时候的他已经试验过了。 朝朝。他总是这样念自己的名字。 朝向朝阳,朝向无穷尽的希望。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都要让自己先顺心,再去寻找破局的办法。就像是现在,他想要和简云瑶一起,一起回到盛京去,去解决那些她必须做的事情,去了断这一切。 淫雨霏霏,祭坛前的女子像是察觉到这道视线,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朝着她笑了笑,突然想起此时周遭的环境,又收敛起全部的表情,绷着一张脸。 简云瑶收回视线,神情没有太多的变化。 她举着香,朝着前头拜了拜,却没有着急将长香插进香炉,缓缓闭上眼睛,念叨着些想要传递给故人的话语。 - 寨子里有宴席。 众人围聚在一起吃斋食,为故去的亲人祈福。 傅朝朝向来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他也吃不了斋饭。只是这一天,他也沉溺在这种悲伤之中,晚上简单对付了一些,就离开了宴席。 替阵亡将士们的祭坛,不能寄托他的哀思。他要赶回住处,替自己的小君也上一炷香。 在路口等待替他取祭祀物品的阿喜时候,他看到了同样离席的简云瑶。 云瑶快走几步,向着他而来。 -- 第84页 “我在等阿喜。等他拿些香火和纸钱。”傅朝朝在简云瑶站定的时候开口。 这是今天两人第一次说话。云瑶一直忙碌,许多的人围在她身边,他都凑不进去。 “我晚些回去。”简云瑶对他说。她手里提着酒壶,傅朝朝低头看了一眼,那酒壶十分眼熟,是贡品逢春酿。 他大概知道简云瑶要去何处了,像是应和他的猜想一样,穿着披着银白狐裘的男子避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简云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严晟晟,她说:“和晟晟一起。严毕她不愿意祭拜简姓女子。” “去吧。”傅朝朝点点头,他说,“我给小君烧些纸钱,估计也会弄得很晚。” - 扇灭烛火后,燃烧纸钱的火堆还没有全部熄灭。 零零散散的火星寄托着人世间的思念,能否飘到过世的人身边,傅朝朝没有答案。他注视那些没有完全烧干净的纸灰,低声地向着故去的小君讲他遇到简云瑶的事情。 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很清楚,一件件说给小君听后,他低着头,看着最后的火灰也全都熄灭。 他起身,往屋里走。 阿喜不在,等他拿回纸钱之类的用品,傅朝朝就打发他走了。 最近这些时候,他和简繁越走越近了。 傅朝朝也不干涉,他上次睡不着和简云瑶提起过,若是两人其中一个人向他们彼此提起,就该给她们安顿婚事了。 简云瑶应下了。 她是三更天的时候回来的。傅朝朝在那人轻手轻脚推门的时候察觉到动静。 其实简云瑶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暴露她的是吱呀作响的门,是从门外挤进来的轻微的冷意,还有酒水的味道。 片刻后,她褪去了外衣,掀开被子贴上来,带着浓重的酒气,还有一种不用言说的悲伤。 傅朝朝感受到简云瑶身上的气息,他调转方向,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严毕骂我自私。”借着酒意,她说起一些没有告诉傅朝朝的事情。 “她凭什么骂你?”傅朝朝警戒起来,像是一只要守护食物的小狮子,“你没有骂她?” 简云瑶摇摇头,连带着傅朝朝也在晃悠。 “是我的错。” “不行。”傅朝朝不依不饶,“我去给你骂回来。”说着,他就要起身。 简云瑶露出无奈的表情,将他抱住。 “别胡闹了,陪我待一会儿。” 傅朝朝闻言没有再乱动,伸手环住她。 温暖的身子驱散了寒意,贡品酝酿的酒香,混杂着简云瑶身上本来就有的浅淡气味,刚好的让人感到舒适。 傅朝朝吞咽口水,喉结上的小痣上下动着。 简云瑶与他抵着额头,垂落的视线恰好注意到这不起眼的变化。 她的额头沿着傅朝朝的鼻梁向下移动,温凉的唇贴上小痣,用牙齿轻轻触碰着肌肤。 傅朝朝哆嗦了一下。他伸手穿过简云瑶的黑发,手指用力,将她压紧几分,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种就要从胸膛跳出来一样。 简云瑶借势撑起身子,乌发坠在他两侧,黑的惊人。 傅朝朝紧张起来,他睁着眼睛与她对视,虽然说身体有些紧绷,却没有露出恐惧。 简云瑶注视着他,从傅朝朝身上读出很多的情绪。 他的情绪和她的情绪积压,像是大海。 她笑了一下,最后松劲,在他身边躺下,傅朝朝转头看着她,视线是透彻的。 简云瑶摸摸他的练剑,缓和了一阵,才开口说:“睡吧,时候不早了。” 傅朝朝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那些欲.望都是真实存在的,不加掩盖的。但他没有感觉到恶心,也不觉得难堪。 只不过,今天是七月十五,不是合适的时候,傅朝朝想。 酒水作祟,简云瑶很快就睡过去,傅朝朝注视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陷入沉睡。 是外头的声音吵醒他的。阿喜在敲门,什么时辰了?傅朝朝迷迷糊糊地朝着另一侧靠,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睁开眼睛。 身边的人早就不知道去到什么地方了。 傅朝朝摸着冰冷的床榻,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简云瑶抛下他回盛京了。 第48章 “你输了,就该死。”…… 从锦州到盛京, 快马加鞭,要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追上早已经离开的依凡,最开始的时候, 简云瑶和简繁是日夜不停的骑马赶路的 大概过了十天,赶在渡过黄河的时候, 主仆两人追上了返回盛京的钦差大人。 之后速度慢了下来。八月十五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兖州地界。 恰逢中秋佳节。进城后, 到处能看到花灯。听当地人说晚上的时候,这里还会有庙会。 依凡提议晚上出去热闹热闹,云瑶拒绝了。 一路上 , 出锦州之后一路南下, 她看到了许多的东西。 昔日她北上时候, 到处都是荒废的土地, 而如今, 荒地变成了农田。秋收如火如荼的进行,每天骑马从旷野中穿过时,农田里都是忙碌的百姓。 依凡说, 陛下登基之后, 大范围的变更土地所有制度,将各地盘踞一方的大地主,将她们手中的地都收到地方, 再以低廉的价格租赁给农民。 许多曾经的良田曾因为战乱荒废,就由国库拨款重新开垦。 -- 第85页 而这些开荒开垦土地的银钱, 全都是由从各地的贪官污吏手中收缴的。 年前,陛下下旨免了雀鼠耗 。 这些都是地方官员敛财的手段,简云瑶素来心狠手辣,连斩三州的地方官, 才震慑住这塌方似的腐败。 依凡似乎在犹豫。 片刻后,她还是告诉了简云瑶。因为陛下手段狠辣。这两年里,在边关地界有不少昔日割据一方的恶霸造反。南疆和北关都有过,偏偏一直以来最乱的锦州城,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陛下早些时候就曾怀疑过锦州那地方,只是因为北面的事情,没有深究。” “造反的人呢?”这些事情简云瑶都不知道,想来是在扩大之前,就被简云宿扼杀。 “都杀了。”依凡叹了口气,说不清她的口气是赞同还是抵触简云宿的做法。 云瑶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过问。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亮又圆。 打开客栈的窗,月光毫不吝啬从窗外涌进来。店家送上了两盘牛肉饺子,一个个汁水充盈,肉润汤鲜,很是不错。 临街聚集了很多人,熙熙攘攘地凑在一起。 杂耍艺人周围围了最多的观众,简云瑶依靠在窗侧,视线就落在人群中央。 依凡注视着她的侧脸,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过她觉得,这位庆王是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的。 简云瑶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 比起锦州,盛京要暖和太多了。 锦州七月半就下了寒雨,九月的盛京,依然是艳阳高照。 简云瑶刚进城门,就被城防军统领带兵拿下。 “多有得罪。”绷着面容的女子靠近简云瑶,除了她的佩刀。 云瑶没有反抗,顺着她的意思,缴了武器,上了镣铐。也许是知道简云瑶武功卓绝,脚镣上拖着一个六十斤的铅球。 城门处行人来来往往,许多人停下来看。 当天下午,庆王被羁押的消息全城都知道了。 而当事人正等候在中阁,她的视线落在只架着一把刀的刀架上。 听到一声陛下,简云瑶动了动脖子,最后也没能转过身来。 倒是当值的宫人先开了口:“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简云瑶这才意识到何处出了纰漏。她低着头,也不去看简云宿,规规矩矩行了跪拜礼。 “草民叩见陛下。” 简云宿挤了一下眼睛,像是有些不习惯两人之间的称呼变化。她沉默了片刻,越过地上的人,走到书案前。 “朕以为你会在那荒凉地方待到老死。” 她没有放话免礼,简云瑶就一直跪着。 简云宿转过身来,看着地上蜷起的影子,越看越觉得古怪。 “站起来。”她说。 简云瑶得了命令,缓缓起身,即使她刻意的敛眉,还是无法避开简云宿的视线。 比起当年,简云宿眉眼之间的锋利更甚。 依凡说,她杀了很多人。当皇帝前,当皇帝后。那些鲜血全都染在了她的眉眼间,很是渗人。 简云瑶想,不会比她在战场上沾的鲜血更多。 “我写了书信送来盛京。”简云瑶回答,“西辽欲犯我边境,大夏女子绝不能坐视不管。” 简云宿盯着她,目光如炬,像是在思考她话语的真假。 她当然知道都是真的,只是简云宿很难开口,她已经不知道她和自己这个妹妹到底能说些什么。 昔日姐妹,只留下了沉默。 简云宿注视着简云瑶。她低着头,即使站了起来,也回避她的视线。 现在的她没有爵位,只是个普通的平民。不对,她是罪犯。 “除了西辽呢?”简云宿开口,“云瑶,你和朕之间,桩桩件件细数起来,哪一件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你就这样回到盛京,真不怕朕杀了你?” “朝朝说,依凡是陛下的孤臣。”简云瑶回答,“陛下既派依凡前往锦州,必然不会轻易要了草民的性命。” “朝朝?”她的话提醒了简云宿,其实也是故意为之。 见简云瑶之前,简云宿提前见过了依凡,之前也曾收到她提前寄送来的信,因此不算惊讶,只是颇有些兴趣的多提了几句。 “傅朝朝。”简云宿低眉微笑,眸光却是冷的,“朕找了他很久。” 简云瑶低着头不说话,她在等待简云宿的态度。 简云宿自然也知道她的打算。 简云瑶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如今西辽的具体情况仍不清晰,曾逼退西辽进犯的简云瑶勉强还算做有用。而且就算是简云宿要杀她,也不可能立刻就将她斩首。 而朝朝,对于皇帝,他已经没有半点用处,同时钦犯,他才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所以,她才要避开他,提前离开山寨。 “没想到他居然藏到你哪里去了。” 简云瑶回:“是巧合。” “依凡说过了。”简云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朕以为你会说些不一样的。至少,朕以为你会先提起我们的好姐姐。”她的重音咬在好字上,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是朝朝让草民发现了西辽从我大夏关内私贩男子出境的。”简云瑶没去咬简云峥的钩。 -- 第86页 贤王身死之事,她并未亲自经历,其中到底有多深,简云瑶把握不住,若是她说错什么,如何挽回,这些都是未知数。皇家的姐妹,到底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相处模式。数百年来,历朝历代有过无数种解答,有哪一种能算作最优解?简云瑶回答不了。 这种情况下,她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姐姐,更是夺嫡之争中的胜利者,一句话定夺人性命的皇帝。 朝朝反而是最合适的话题,顺着朝朝引向西辽,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简云宿微微挑眉。 “真是巧合不成?” 简云瑶又重复了一遍:“是巧合。” 简云宿盯着她。她的目光太过直白,简云瑶心中一晃,本能地抬眸,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 只是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连忙低下头去,可映在眼底的样子却分外清晰,她无法从简云宿脸上的神情判断出她是否相信她说的话。 她其实是没有表情的,只是眉宇间的锋利使得她多了帝王的不怒自威。 简云宿适应的很好,她不得不适应得好,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算了。”简云宿像是看穿了她的盘算,“好不容易我们姐妹相聚,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做什么?” 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对于朝朝的描述。 简云瑶不知不觉地抬起头,对上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睛。 轻飘飘不值一提的动作。无关精要的人。 简云宿很清楚这一时刻,云瑶心中的诸多顾忌。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久了,她对于人的神情语气分外的敏感。她一直碍于双方的身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却因为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放松了警惕。 简云宿眯起眼。她半晌没说话,视线却是□□而不加掩饰的。 无名怒火在她心中酝酿,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作为她心中放不下的妹妹,到底做了些什么。 赢家如履薄冰,败者反而阖家欢乐。 简云宿前压了一步,脸上露出笑容。 “傅朝朝是我从傅府带出来的,他的性子我很清楚,确实是个有意思的男子。放在身边听个响动逗趣倒是很不错。”她话音一顿,神情极速阴冷下来,像是下了北方呼啸下的冻土。 “简云瑶,你居然是认真的?” 伴君如伴虎。简云瑶不知道何处出了纰漏。 “要是让我们的姐姐知道,她留下的那些东西,都交给了你,你觉得她会不会气得从坟头里坐起来?”简云宿逼近到距离简云瑶半尺的位置,提着简云瑶的衣领。 “云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皇家姐妹,就应该厮杀至死。” 她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去这句话,眼神死死盯着简云瑶,,也不等简云瑶回话,她骤然松手,一字一句,像是寒霜:“你输了,就该死。” “来人,传鸩酒。” 第49章 “朝朝,你要陪她一起吗…… 骨瓷瓶朴实无华, 装着的确实天下最毒的酒。 简氏姐妹的视线汇聚在泛着青白色光泽的瓷器上。简云宿微侧头,利落而锋利的下颚线微提。这种时候,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 回程路上, 简云瑶曾听依凡说起过。 自从登基以来,简云宿的性子越来越难以琢磨。有时候明明在发怒, 脸上的表情却是微笑,有时候, 明明思绪万千,神态却是不以为然。 说起这话的时候,依凡的语气很复杂, 像是感慨又像是控诉。同时, 简云瑶从中听出了许多的的无可奈何。 登基后, 她能够信任的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无法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实的情绪。 酒水注入杯中的声音打断了简云瑶的思绪。 她的注意力收回到眼前, 只看到一双纤长的手,垂眼看去,杯中的酒水还未全然平静下来, 涟漪就转在方寸之间。 简云瑶抬眸朝上望, 相似的面庞就在不足一尺的地方。 她勾勾唇,露出像是苦笑的神情,伸手欲接过那杯酒。 简云宿却突然手里, 恰好与她伸手的动作错开。 “云瑶。”她开口,像是戏文里的念白, “你我姐妹一场,倒不至于闹的这样难看。说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如今朕是皇帝,想要什么都不在话下。” “二皇姐。”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时候, 简云瑶看到面前的身影晃了晃。 她掩饰地极好,可她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如果她愿意,随时都能让江山易主。 简云宿难道就不知道吗? 她其实都懂的。 “如果今日云瑶一定要命丧金銮殿,其他的愿望就算了。”她话语顿了一下,从简云宿手中接过那杯毒酒,“只是,草民希望陛下做个好皇帝。” 她退了一步,举着那杯酒,朝着简云宿行跪拜礼。 “云瑶希望陛下能够明是否,辨忠奸,勤政为民,居安思危。” “草民希望陛下能永远记得,这皇位是杀姐弑妹得来的,你该做好。”说罢,简云瑶手一抬,唇贴上酒杯。 一双手拽住了简云瑶的领口,只是一拨,昂贵的骨瓷就摔在地面,变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杀姐弑妹。”简云宿咬着这词,黑色的眼眸终于不在被各种神情掩饰。 高高在上的伪装终于彻底地撕裂,她冷笑了一声,声音中充斥着浓浓地嘲弄。 -- 第87页 “云瑶,你也觉得我是忠奸不分,是非不辨,乱杀无辜的小人吗?” 简云瑶注意到了简云宿的变化,她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 这一刻,她们是姐妹,而非君民。 她握了握拳,压下迟来的对死亡的恐惧。继而生出和简云宿一样的怒火。 面对皇帝,她只能怯懦,如果眼前的是姐姐,那就不一样了。 “太师三朝为官,为大夏鞠躬尽瘁。” 她终于创造了合适的契机,将一直以来横隔在姐妹之间的隔阂一件一件的清算。 “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又如何?我杀的人还少吗?”简云宿打断她,话音不容拒绝,“你们只见我杀了她严家满门,谁能说清我为何下这旨意?” 简云瑶的脑海多了空拍。 片刻的变化没能逃过云宿的眼睛。 “是啊。”简云宿像是思索出了答案,“云瑶。你在边疆太久了,雁过无痕飞沙走石的地方,人烟罕至啊。你怎知人心善变?” 皇帝,高高在上的位置,却受制于这满朝的文臣武将。自从她坐到这个位置上,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少。 混杂起来,桩桩件件,都是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 有什么是不变的吗?利益,利益永远都不会变,至于人…… “这天下人几个能保持一成不变?” “三朝为官,满门忠良?忠得了一时,她忠得了一世吗?”无法回答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简云宿口中抛出。 简云瑶哑口无言。 两年间郁结在心中的苦闷,在血脉相连的姐妹面前溢出,滴水汇聚为洪流,压着年轻的帝王。 望着近在咫尺相似的容貌,简云瑶放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小小的山寨,就压得她喘不过气,简云宿肩上是天下。 话匣子打开就难以合上,她像是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天下读书人,初入仕途时那一个不是抱着为生民立命的通天抱负?那一个不是一腔热血,觉得自己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云瑶啊,真正能在纸醉金迷之中不迷眼的又有几个?我听了太多的阿谀奉承,杀人是杀不出真话的。” “官官相护,上下勾结。我们的好长姐,就给我留下这般模样的朝堂。一个不结党,不站队,寸步难行的朝堂。” 简云瑶没有插话。她有朝朝,简云宿只是她自己。 “这些年你在锦州。你可知道从锦州到盛京,要多久吗?” 要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简云瑶默念。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最少也要一个月。”这一刻,年轻帝王的神情,就像是从锦州到盛京遥不可及的距离。 “你知道的。”简云宿伸手抚过姊妹的面容,就像是对着镜子,惋惜过去天真的自己,“可一个月能发生多少事情,会错过多少事情。这个你总不知道了吧?” “当年贤王立威,追缴欠款,连着走了十几个州府,偏偏错漏了严家。” “你真的以为这中间没有问题吗?” 有吗?有吧。 简云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莽撞的回到盛京,面对这样的姐姐 ,是仇恨更深,还是亲情更重呢。 “简溯。”破天荒的,简云宿喊了她的名。帝王心术,她明白云瑶每一个眼神变化中产生的情绪。 “她不是我杀的。但她的死,与我袖手旁观又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可以怨恨我。” “但朕没有错。”手指顺着而下,拂去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水。 她的面前同样模糊不清,但还是清晰无比地告诫她帝王的诅咒。 “这是天下,不是玩笑。” - 傅朝朝知道他现在的念头就是自寻死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注视着跟随他重新回到盛京的阿喜。 “你回傅府去。”他对阿喜说,“从以前我住的房间的床下,把藏在床底暗室里的东西拿出来。” 阿喜没动。 床底下哪有什么东西。这就是个借口,支开他的借口。 他难得机灵地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宫门。 “我不去。” 夜叩宫门,死路一条。 下午进城的时候,街上到处都在传,说庆王伏法,已经被羁押面圣。 傅朝朝当时神情就变了,他沉默了一下午,以往时候他哪里能安分这么就。 傅执喜很清楚自家公子的品行。 “真的,我从皇宫偷出来的,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傅朝朝想挣扎一下,话没说完自己就蔫了,他烦躁地甩甩手,心里暗骂几句简云瑶不是东西。 他自己都不相信,阿喜自然更是不理会他。 半晌,傅朝朝抬起头,正经地望着阿喜,说话的口气严肃起来。 “阿喜,夜叩宫门可是死罪。你跟着我会死的。” 傅执喜看着他,蹙起眉头。 “为什么不能白天去?非要现在吗?”阿喜说,“公子,我们可以去找你的那些同僚,来过山寨的依凡大人,她总要上朝的。” 傅朝朝啪地一拍脑袋,在黑夜中发出一声脆响。 人都说,关心则乱。事实证明,关心不仅会乱,还会让人变傻。 他拍掉那些慌乱,就说这种时候才要冷静。 傅朝朝拽着阿喜就转身, -- 第88页 “我们现在就去依凡府上。阿喜,你带着我能用轻功翻墙吗? - “你说谁来了?”下朝后,简云宿在中阁处理政务,孤臣依凡侍奉左右。 言语间,提到夜半到访的不速之客。 “回陛下,傅朝朝。” 简云宿得到回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你带他进宫了?” 依凡回:“没有。扣在府邸里了,有专人看着。” 简云宿提笔在奏章上提了两个字,又拿起另一本。 “宫里很久没有没有唱过戏了。”她似乎是无意提起。 身边的掌事立刻接话:“这就请班子来。” 简云宿抬眸扫了她一眼。 “聒噪。” 依凡会心一笑:“交给微臣来办。” - 傅朝朝在中阁跪了一个时辰了。 以前在府邸跟着名义上嫡父祈福的时候,他跪不了这么长时间,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溜走。父亲从不会说他些什么,只是任由他胡闹,再添油加醋地将祈福上的事情都讲述给他的母亲。 傅朝朝没少因为这个受罚。 罚他不怕,下次同样跪不住,无疑是将同样的事情重复一次。 他哪里是跪不住,就只是刺头而已,只有这样,母亲才能记起那个死了小君的野孩子。 一个时辰,傅朝朝跪直挺,没偏没移。他低着头,不声不响的等待。 茶水续了两盏,简云宿合上最后的奏章。 视线一移,看到了跪在一旁端正模样的傅朝朝。 她挑一下眉头。 傅朝朝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安生的性格,正是因此,当年被贬黜时候她才突发奇想地将这个人从死气沉沉的府邸中带出来。 没曾想过,居然会有一天,她能看到他这样沉稳的模样。 一双靴子停在他面前。 傅朝朝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去看。 “你跟了简云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皇帝说话,不敢不答。 傅朝朝回应:“是。” 简云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变了性子的男子,无趣至极。 “她死了。我杀了她。”简云宿笑起来,带着残忍的畅快。 “朝朝,你要陪她一起吗?” 第50章 云瑶会来带他回家的。…… 简单说:“攘外必先安内, 陛下的原话。” 西辽人之所以能绕开旱魃关的驻守,从锦州贩卖男子孩子出关,与朝廷官员脱不了干系。而这一切, 也和简云宿一直追查的贩私盐有关。 私盐还只是明面,是她们众多敛财手段中的一个。 西辽多盐碱地, 常有盐卤矿。伪装成番邦贸易商人的西辽士兵,从少有人知的秘密通道进入大夏的国土, 将她们从矿盐兜售到大夏境内。这些收益会在城市中被换购成为西辽本国无法生产的屋子,换成上好的铁矿石。回国途中,她们还会沿途绑掳边疆地带的男子孩子回国。 简云宿早先时候曾下令严查过私盐贩卖。但根源在不在国朝境内, 她只能是来多少查多少, 没法彻底根除。 当时手上掌握的线索有限, 并没有往异族番邦上怀疑。 “地方官员不少牵扯其中。”简云宿的御前侍卫简单点出了她的顾虑, “陛下无法确定到底又多少人牵扯其中。砍杀只是威慑的手段。但如果用的频繁, 无法估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简云瑶点头。横竖都是怡思丁情况下,这些掌握着地方实权的官员恐怕会狗急跳墙。 就像是简云宿说的一样,从锦州到盛京, 快马加鞭要一个月。其余的地方何尝不是呢?皇帝虽然掌握着天下大权, 但毕竟强龙也惧地头蛇。 真发生了什么祸事,遭殃的永远都是这些过着平凡日子的百姓。 “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简单对简云瑶说,“陛下苦于无人可用。” 简云瑶扯了一下嘴角,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夜行衣。 她提醒简单:“庆王死了。”言下之意,让她不要再用殿下这个称呼。 简单颔首, 承认自己的失言。 简云瑶神情不变,示意她继续讲。 她心中十分清楚,皇帝虽然无人可用,却也无法放心的用嫡女庆王。 她需要的是她, 不是那个名头。 一杯鸩酒断送了朝野中、军营里那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可她还是要用可信任、能打仗的亲妹妹。 简云宿知道怎么拿捏她。 她转头,视线落在绷着连的傅执喜身上。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简云宿扣押傅朝朝,就是为了提醒她,没了爵位,她只是皇帝的一枚暗子。 “私盐之事牵扯诸多,可那些人就像是鬼魅一样,能够轻易地在边境来去自如。思来想去,也只有边关布防图能够做到如此。”简单将无法由皇帝说出口的缘由一一告知,“当时朝臣希望陛下早日择出六宫之主,也接着缘由往陛下的后宫中塞人。陛下不想因为后宫影响朝堂,拖延不成,便向着封一个身边人。当时,傅公子很是合适。但他拒绝了。“ 简云瑶牵动嘴角,心中暗自庆幸朝朝没有答应,这念头出现了瞬间,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 傅朝朝才不做皇夫呢。 他是个小心眼。 可偏偏啊,这个小心眼记性极好,竟然记下了边关布防图。 -- 第89页 皇帝便容他不下。 简云瑶不耐地摆摆手。 “她想要我做什么?” - “她死了?”傅朝朝抬眸,神情是一闪而过的错愕。 简云瑶分明有她的依仗,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 简云宿的样子在摇晃,张牙舞爪的龙纹在旋转,一切都混乱起来。 她说她死了,他不相信。 比这个荒谬的结论更清晰的,是简云宿那句自傲至极的问话。 你要和她一起吗? “生死相随,都是放屁。”他的手在颤抖,因为对于简云宿的恐惧,他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是冒犯。 他害怕她,一直都没有变过。他讨厌她,一直都是。 有些人张扬,骨子里都是畅快,有些人骄傲,满脸都是惹人厌恶的自负。 “哦?”简云宿微挑眉,“像是你的回答。” 傅朝朝收回注视着她的视线。 “如果她死了,我会给她报仇。”他跪在地上,视线恰好落在金龙爪上。 龙袍多好啊,多少人想要穿。 他现在离龙袍这样近,却只感觉到恐惧和厌恶。 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觉得。 他的心境变了,变得彻底,因为简云瑶。其实也没有改变多少,就像是傅朝朝绝对说不出什么生死相随的话语。 简云宿问他要不要陪她一起死。 绝不会。他要活着,活着替她报仇。 傅朝朝避开金龙爪,低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膝盖。 简云宿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他打的什么注意。 “那就跪着吧。”她抛下一句话,重新走到书案前坐下。 不多久,只是一个眼色,便又两个内侍搬上一摞未批阅过的奏章。 大夏二十二州府,全在那里头。 - 简云瑶从兖州大营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严肃。 她手中抓着一个破步袋子,里头都是些没来得烧毁的信件,都是兖州府勾结番邦异族的证据。 铁证如山,想赖都赖不掉。 简繁清点完军火库,正巧看到简云瑶营帐里出来。 她连忙上前:“寨主,都盘点过了。” 简云瑶呼出一口气。 “对上了?” 简繁点头:“有一批还没有完全转移,属下一一查看过,与咱们一个月前在台州缴获的那一批一模一样。” 简云瑶心中有数,微微颔首:“都记下来,要一件不漏的上交给刑部。” 简繁领命退下。 简云瑶垂眼望着手中的破布袋。 离开盛京前,简家姐妹还曾有过一次会面。简云宿没说什么话,两人站在中阁的屏风后头,静静注视着前头的等待的两位女子,看官府品阶,这都是地方州府的一把手。 简云宿递给简云瑶戳了玉玺的两份密信。 她早已经有目标,所以才特意接着由头将兖州和台州的刺史扣留在盛京,然后趁着这个机会让简云宿快马加鞭前往两人的老巢,彻查勾结番邦之事。 简云瑶人还没到台州,就劫下一封从锦州送来的信。 信件用特殊的暗号加密过,看不出什么线索。可信件本身就十分古怪。 到台州的第三天,简云瑶带着从盛京带出来的小支军队,截下了一伙匆匆转移的队伍,找到了绑在运粮车下的制式武器。 之后,一行人来到兖州。 眉骨处传来的寒意打断了回忆,简云瑶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何时,天空飘落片片雪花。 今个是冬至。 简云瑶拢拢身上的衣袍,取出简云宿的另一份密信。 封口处已经拆开,她已经看过信上的内容。 放在朝堂上,这是能让群臣争论不休的决断。但简云瑶并不吃惊,这才是简云宿会做出的决定。 这是任命书。是圣旨。 她封了云落为镇北将军。要她在解决兖州、台州地方通敌一事之后,立刻启程前往镇北关,调大军三十万,择日出征西辽。 “该吃饺子的。”简云瑶一手攥着任命书,一手提着罪证,像是在自言自语。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大军北进。 不知道那位天师给看的日子,选在了阖家团员的日子。 简云宿像是早有攻占西辽的意思。她人到镇北大营,盘算着军队起拨的事情。 要知道三十万军队北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军火粮草,没有哪个都不行。 但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一切早已经准备妥当。 简云瑶不仅感叹,她这姐姐当真野心不小,明明自己被朝堂钳制,全依然盘算着其他人不敢做的事情。 她没有这样的魄力。 “将军,要点兵了。”简繁随着云瑶,身份几经变化,现在是镇北将军的副手。 她递上记录着士兵名单的册子。 云瑶正了正身子,单手接过。 点兵台上,红缨翻飞,女子长眉飞扬,一个个名字回荡着。 这都是要跟着她征战西辽的勇士。 - 捷报是一封接着一封往盛京送的。 自从那一天后,傅朝朝每日都到中阁报道,从早跪到晚。 傅朝朝已经知道简云瑶没死的事情了。 他一开始也不相信她死了。不过,庆王这个能继承大统的身份确实不能也不该活着。 -- 第90页 傅朝朝很清楚,现在他之所以跪在这里,就是皇帝威胁云瑶的把柄。云瑶在外掌兵,就算是简云宿一杯鸩酒毒死了“庆王”可名头想要恢复总是有理由的。 所以他被留下了。 这段日子,他收敛性子,安安分分地做棋子。 好在简云宿有很多事情要忙,也没空特意逗弄他玩。 跪一天其实还好,他连着跪了好久,膝盖早就磨破了。 虽然有提前准备的护膝,可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 偶尔,从敌境传来云瑶的消息。 坐在案台那头高高在上的女子,总是会念出声音来,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清,又不会显得失利。 傅朝朝也从不抬头,一字一句听着,想象着她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 那是他选的妻主。 镇北大将军。 每当坚持不下的时候,他默默念着她的新名头。 云瑶会旗开得胜,云瑶会凯旋的。云瑶会来带他回家的。 他默默念着,一日一日,跪在中阁。 第51章 云落,王八蛋啊!…… 镇北将军要回盛京了。 第二年的隆冬, 傅朝朝瞥见了奏章上的文字。 在中阁一整年,他已经不再是单一跪着了。近半年来,他会帮着处理一些从全国各地送到皇帝手中的奏章。 真正紧要的东西都是直接呈递给皇帝过目的, 其余的,都由傅朝朝按轻重缓急分好。简云宿在处理过紧要事物后会一一看过。 也正是这一年,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过去对于皇帝的认识, 过于浅薄。 每日,他都是压着宫门开进宫,等简云宿上朝回来, 然后待在中阁直到深夜。 日日如此, 那些经由他的奏章, 不少都是劝诫简云瑶充纳后宫的, 一半这一类, 她是不会翻开的。 偶尔又后宫的贵人等候在中阁外,傅朝朝休息间隙出去溜达的时候能看到那么一两个人,每当感受到他们那充斥着怨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他都只能灰溜溜地重新溜回中阁。 不过,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傅朝朝重新拿起从前线送回来的,他认得,这是简云瑶的字迹。就像是她一样, 是挺拔的冻原松。 他有些心声不宁,做事的时候难以专心, 偶尔过长时间的发呆,引起了简云宿的注意力。 皇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几次,平日里机警异常的傅朝朝没有任何反应。 简云宿扯扯嘴角,翻开另一本奏章。 她当然知道为何。 简云瑶会盛京的那一天, 盛京下了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早起的时候,外头黑压压不见天光,出了居所,入眼都是成片成片的洁白。 寒意并没有维持太久,中阁燃着炉火。上号的金丝银炭燃烧着。 皇帝还未下朝,中阁内只有几个打扫的内侍。和平日一样,如果傅朝朝不主动出声,这些内侍是不会说些什么的。 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也没有往上凑,自己走到炭火前取暖。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以为是简云宿下朝回来了,正疑惑为何她今天回来的这么早,闯入视线的身影打断了一切的思绪, 简云瑶迈步进来的时候,还带着雪花,随着她甩披风的动作,洁白的雪花窸窣而下,落在暖烘烘的地面上,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她还在。 恍惚之间,傅朝朝的眼前变得模糊。 简云瑶眸中有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就被浅淡的笑容遮盖住, 她上前走到傅朝朝面前,他也凑过来,用带着寒凉的手描摹她的模样。 她顺应他的动作,完全不在意这里是皇帝的中阁。 一年没见,她变了很多。 尤其是瘦了,瘦了很多,眉骨都有些扎手了。 “朝朝。”简云瑶抓住他的手,在掌心吻了吻,“要多穿几件衣服。” “穿什么衣服?”傅朝朝脑袋空空,顺着她的话说。 “手太凉了。”简云瑶轻轻笑。 傅朝朝还想说些什么,殿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声响,他闭上嘴不说话了。 简氏姐妹有很多话要说,傅朝朝不好继续留在中阁。 在内侍的带领下,他到了云瑶回宫暂时落脚的地方。 宫殿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刚燃上一盆新的炭火,但许久没有居住的阴寒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傅朝朝蹲着看炭火燃烧,心思全在中阁里的那人身上。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烛火幽幽,那影子从殿外走入。她已经换下了盔甲,换上了一套寻常的衣袍。 傅朝朝抬头望着她,看着看着,就纠缠在一起。 只有肉贴肉的亲吻才能诉说这一年以来全部的担忧与惊恐,他将思念柔碎在唇齿间,吝啬言语,却放肆动作。 云瑶没有惊讶,她怀着他,关上殿门,带着傅朝朝朝内殿而去。 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伸进中衣,带着凉意周旋,感受到肌肤起伏。 在简云瑶的身子明显僵了一瞬的时候,傅朝朝停下动作,拉开距离,他垂眼看着她。 肩膀处又一道泛着粉色的伤痕,新肉才刚刚长好,比周围的皮肤浅上不少。 送到盛京的捷报上不可能事无巨细。至少,不可能写她何时受伤,伤在何处。 -- 第91页 傅朝朝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新生的皮肤,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他好想打她一顿,可他打不过她。 “只是擦伤。”简云瑶回答他,“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她说得无关紧要,泛着粉色的新生血肉已经模糊了一切的言语。 傅朝朝的唇覆盖在新生的皮肤上。 吻她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剩下的更是水到渠成。 傅朝朝生出坏心眼,气她这么久都不知道写个信报平安,气她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大伤小伤的事情,是她隐瞒他。他每次都是靠简云宿的好意才能知道她的消息,他伸手用力摩挲她身上的新伤旧疤。 简云瑶的动作也透着急躁。许久未见,她甚至没有半点傅朝朝的消息。 傅执喜被派遣到她身边,朝朝身侧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他娇气的很,脾气也不好,不知道那些伺候的是否能估计到。 宫里的人很会审时度势,朝朝会不会被欺负。虽然她很清楚,以傅朝朝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一定会加倍讨回,可战事间隙,尤其是筹备完军务的深夜,她总是想起这些。 打仗,无外乎那些东西。她是边疆战场历练长大的皇女,即使休战多年,在山头上做了匪盗,可回到战马营帐之中,她依然是骨子里头的将军,是自信张扬的简家女子。 反客为主,她解开束发的发带,青丝滑下,在他身上遮拢出一片深沉的阴影。 傅朝朝突然抓住她的手,在帏账落幕的昏暗下,她微抬眸,弯起的眼角里有抚慰的企图。 傅朝朝一点都不害怕,他才是那个悦动不安的人。 他干脆拽着她的手,试图在这种时候引导她的动作。 简云瑶眼中抚慰变成了惊讶,然后演变成为傅朝朝一样的眸光。 她亲吻他,故意弄出声响。那家伙儿全然不知道羞涩,在表达感情上,他从来直接又炙热, 他力气一点都不小 ,抢夺着想要夺走主权。 争夺之中,简云瑶随手摸过先前解开的发带,向上一绕一捆,就困住了那双作怪的手。 “简云瑶!”他惊地大喊,却被前压的指腹堵住声响。 “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她的声音耳边,“记得咱们在山上见面的时候,我是怎么说得吗?”她的声音在方寸之间环绕,绕啊绕,将他绕得晕晕乎乎。 她是云落,傅朝朝配的山野莽妇,云落。 动作是在瞬间发生的,脑袋的沉昏有一瞬间的清明,继而又颠簸荡漾,成了寒冬中逐渐消融的春水。 一波一波,涟漪四散在帏账遮拦的处的天地之中。 他突然想起男德书页下藏着的那些风情,在间隙间附在简云瑶的耳畔,将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云瑶的眉眼里错愕。 “我不记得了。”她说,“我没看过。” 迟来的羞愤终于席卷了傅朝朝,他咬牙切齿地拍了她一下,蚊子似的声音缓缓晕开: “我记得。” - 战事并未完全结束,战前主帅离营本就是失军心的事情。 在盛京停留了两日,简氏姐妹明确了接下来的打算之后,简云瑶便会前线了。 这一走,又是两个月。 傅朝朝和平日一样在中阁忙碌,他在案几前跪坐,整理从各地上来的奏章。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十分的不对劲。 他偷偷瞄一眼简云宿,她正在看折子,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奏章,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连忙抬起身子,移动了一下垫在膝盖下的垫子,然后重新跪下。 又跪了一会儿,不对劲的感觉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难受。 不只是膝盖,全身上下都酸疼。 即使有着手上的活计分心,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也没有半点的消散。 不省人事前,他听到的最后声响,是内侍的惊呼声。 简云宿的沉思被突然闷响和惊呼声打断,她抬头,忙看着殿内值守的一个内侍弯腰穿行的身影,顺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傅朝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侧的掌事注意到简云瑶的神色变化,连忙上前道:“陛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简云宿摆了一下手,算是同意。 中阁后殿,供皇帝平日休息的榻前。 太医跪着诊脉,蹙起的眉头久久未松开。 许久,她终于整理清楚思路。收回搭在男子手腕上的指头,转头朝着等候在侧的帝王行礼。 简云宿呼出一口气,她转头,对掌事说:“去信给云落,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吧。” 掌事的心中有数,退下写信去了。 傅朝朝醒来的时候,内殿只垫着几只蜡烛,灯光幽暗,一点没有平日里灯火通明的样子。 傅朝朝缓和了一会儿,撑起身子,视线所过之处,椅子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垂眸看书的样子,与他思念的人如出一辙。 云瑶的名字都快要喊出口,那人抬起头,眉眼中的锋利压过来,破坏了先前的平和。 是简云宿。 傅朝朝收回视线。 简云宿笑了一声,放下书站了起来。 “缓过来了?” 皇帝问话,傅朝朝不敢不回答。 -- 第92页 他说:“好多了。”这种时候,他身体不舒服,其实很脆弱,实在不想和简云宿多说些什么,能应付过去,他就会尽力应付。 见傅朝朝这种态度,简云宿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那人抬头时候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不是看她的,是看简云瑶的。 如今,她在边关,却有夫有子。一家人无法团聚,因为她的那些盘算。简云宿露出几分柔和,没有过多的话语。 她开口,将太医的话转告给傅朝朝。 “太医说你有了身孕,以后饮食起居要多加注意。” 傅朝朝的大脑轰地一声响,视线木木地转向简云宿。 皇帝不可能说谎。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缓缓闭上眼睛。 云落,王八蛋啊! 第52章 你看,连这山都叫付云山…… 傅朝朝不去中阁跪着了。 镇北将军回来一趟, 他揣了小娃娃。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两个人做了什么。 饶是傅朝朝这种脸皮厚的都挂不住。云宿下了命令,将其安置在皇宫里安胎。 这娃娃来得确实不好。 虽然太医都说孩子长势很好,身体很健康。 他只觉得这娃是个讨债鬼。 它好像顶到了他的胃, 这些时候,吃东西都没胃口。 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没到这种时候,他都要狠狠问候简云瑶几句。 哦, 她现在叫云落了。 他一边骂她,一边希望她能平安回来。 云瑶回盛京一趟被就是汇报战事。 出兵果断,当是西辽人根本没有准备,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来对面反应过来, 便与大夏的军队拉开阵势对垒。 这一次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西辽人凭借着对环境的熟知, 云瑶并未落下什么好。 僵持了大半年, 战线只往前退了四十里。 不过,冬天到了。 南方的将士遇上了西辽的严寒,简云瑶是担忧的。可同样, 西辽人也陷入了困境。 战事四起, 让她们本就多的土地颗粒无收。牧民一退再退,失去了是成片的草场。牲畜们赶不上生长出过冬的厚绒,就到了更冷的北方。 寒冷和疾病席卷着一波又一波接着来。死去的牲畜被制作成腊肉和香肠, 可滋生而出的腐烂却没有消失,跟随着这些储备粮进入了战士的身体, 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疾病。 简云瑶在思考是否到此为止。 简云宿越要乘胜追击,要赶在开春之前,彻底让西辽消失。 大夏与西辽对峙已有百年,每一代帝王都以为自己能够统一天下, 但都以失败告终。 简云瑶看帝位上的女子,感叹她的决绝。 “莫要心软。”简云宿说,“西辽从未对大夏的子民仁慈。” 三层刀架上,三把宝刀满满当当。 简云宿拿出那一把新制的绣春,递交到简云瑶手中。 得令重回边疆。 二月初,关外大捷。大军推进推进二百里,三月初,攻破了西辽的都城。 四月,简云瑶带着俘获的郎君孩子南下,其中不少都是大夏人。 也是四月,攻占辽都的消息传回盛京。随着皇帝圣旨宣布北征成功,西辽已经成为了彻底的历史,整个盛京都沸腾起来,尤其是那些昔日曾与辽人作战的武将们,各个老泪纵横,连夜的饮酒庆祝。 辽都。简云瑶正清算着西辽宗亲部落的关键人物,按照圣旨,拒投诚的斩立决。 最开始的时候,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云瑶也不忍心这样杀伐,可当从宗族里找出了从大夏被掳走了男子,简云瑶似乎能够理解云宿的做法。 西辽建国,就是靠着人吃人的手段,成则为王败为寇才是她们的真理。不断的掠夺,不断的欺压,层层剥削,恶狠狠地报复。 要对付恶鬼只能让鬼的畏惧,简云宿太清楚这一点了。 她从不是仁慈的帝王。皇权赐予她无上的权利,她自然不会舍弃。 西辽一灭,她将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做到大一统的帝君。 云瑶成为她的刀。不过,她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回到南方后,她会交出兵权,讨个闲职养老去。 简云宿完成了其他皇帝没做到的事情。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太后在寝宫里跪地祷告,在列祖列宗面前,他终于不再提简云宿无夫无女的事情,破天荒地将这个过继到他膝下的孩子捧上天去。 她本就天子,高高在上的人。 傅朝朝就庸俗了,他听着那些外人对于皇帝的吹嘘,不屑地嗤笑。 这同样也是简云瑶做的。傅朝朝不在意其他人这么评价简云宿,他之为了简云瑶自豪,他现在出门都把头昂得高高的,这是得意的到处炫耀。 在皇宫忍辱负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五月十九,北伐大军回到了盛京。 盛京的夏,姹紫嫣红的时候。 傅朝朝早先听说了消息,这天难得没有懒床。自从有了身子之后,他就一天比一天懒了,以前分明会早早起来,可现在要睡到日上三竿。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吃不好了,自然要在其他地方弥补回来。 灭西辽不是说话间那么容易,统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完的。 拜天,祭祖,论功行赏。 -- 第93页 简云瑶加封了镇北王。 她交了兵符,不日,他们就要启程回锦州了。简云瑶要了封地,蛮荒地方,好让她守着过去边疆,以防止西辽流民意图不轨。 这时候,傅朝朝的身孕六个月快要七个月了。 依简云瑶的意思,是不希望他跟着她舟车劳顿,要等在盛京生产之后再回到封地去。 傅朝朝不同意。 他非要说,他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男子,非要跟着简云瑶走。 云瑶无奈,依了他的性子。 离开前,她前往傅府,向着傅朝朝的母亲提亲,算是补上该有的流程。 这可把原傅家一家子气得够呛,肚子都要撑破天了,这婚事不答应都难。 不过那是傅朝朝,庄子里的野孩子,跟随外女离家的男子。他不在意这些名声。 傅府面子上挂不住,可看着和皇帝如出一辙的面容,半个屁都憋不出。 六月,他们启程回锦州。 路上不敢走得太慢,生怕傅朝朝在半道上生产,到锦州时候,七月中。 他们离开的时候,恰好是两年前的七月。 到付云山,一切都和没有变化一样。 傅朝朝在简云瑶的搀扶下步行上山。 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色,看着后方出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 傅朝朝不由得感慨:“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看,就连这山都叫做付云山。” 简云瑶护着他的动作僵了一下,笑道:“朝朝,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叫付云山,是因为山前是付家村,山后是云家村。” 傅朝朝停下脚步,瞪她。 毫无情趣!毫无情趣! 一只手牵住他的,将发脾气的小郎君往她的方向拽了拽,动作小心翼翼的。 傅朝朝瞬间就泄气了。 他转头看着她。她朝着他笑,就像是他希望的那样。 就,挺好的。 傅朝朝伸手抚了抚肚子,心满意足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