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 夜航星 第1节 《夜航星》 作者：木甜 文案： 大一开学，梁可樱弄丢的速写本被人送到了嘉南大学失物招领处。 很快，学校匿名墙上，有人匿名投稿了她的画。寥寥几笔，勾勒出少年撑着脖子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虽然简单，却十分传神。 ——上面那张脸，正是嘉南大学建筑系赫赫有名的男神唐司淮。 梁可樱和唐司淮是高中同校。 高中时，唐司淮是天之骄子。少年眉清目朗，长相出众，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人群的焦点。 而梁可樱却毫不起眼，永远只能在阴影里仰望他。 速写本事件后，唐司淮社团搞聚餐，有人问起这件事。 唐司淮一愣，接着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回答道：“梁可樱是谁？……啧，我怎么会喜欢那种乖乖女。” 当天晚上，梁可樱万年不变的个签改成：“已经不喜欢了。” 大学毕业前夕，有男生在女寝楼下抱着花向梁可樱表白。 她正犹豫时，唐司淮已经拨开围观人群，步伐匆匆，走到梁可樱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星星，别答应他。算我求你。”他凑近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 「我是汹涌波涛里的夜航船 你是如灯塔般指明前路的我的火焰」 【阅读提示】 1、校园+都市，建筑设计师x少女漫画手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主角：梁可樱 ┃ 配角：下本开《招惹偏执少年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可望不可及 立意：好好学习 第1章 夜航船（1） 「我是汹涌波涛里的夜航船/ 你是如灯塔般指明前路的我的火焰。」 ——梁可樱·速写本扉页题 - 十月中旬，海市气温一夜之间骤降。 银杏树叶边缘开始悄悄泛黄，秋日气息也跟着顺势浓烈起来。 嘉南大学地处海市郊区大学城，周边尚未开发完全，高层住宅楼很少，还比邻东海。秋意混杂海风，体感比市区内要更冷一些。 梁可樱到阳台感受了一下温度，回到寝室，从衣柜里翻了件深绿色外套，披在白色衬衫外。 拎起书包，她回过头。 室友岑瑜还在认真地刷着睫毛。 梁可樱叹了口气，出声提醒她：“瑜瑜，咱们要迟到了。” 岑瑜微张着嘴，目光牢牢地锁着镜子。 生怕手抖，也不敢说长句子，只能“嗯”一声算作应答。 岑瑜长得漂亮，也喜欢打扮。哪怕是上个月入学军训，寝室里大家每天都累得起不来，她也能坚持比所有人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化妆、给自己做发型，毅力非同一般。 同寝一个多月，梁可樱已然深谙这点，并不再催促。 抿了抿唇，默默靠到墙边，拿出手机，开始刷社交软件。 又过十分钟。 岑瑜终于收拾停当。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 她个子高，170还多，踩一双中跟皮鞋，轻轻松松揽住梁可樱肩膀，拉她一同往外走去。 踏出寝室楼。 一阵秋风扑面而来，顺势扬起细碎沙尘。 岑瑜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隔壁的工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建好，害得我们上个学还要天天在这边吸灰。烦死了。” 梁可樱心里挂着事，没仔细听。 幸好，岑瑜也没让她一同抱怨，一边往前走，一边很自然地切开话题。 “不过说起来，你准备报什么社团啊？” 今天是嘉南大学社团招新日。 十一点之前，学校各大社团都会摆摊招新。 地点就在食堂门口的中央广场。 嘉南大学是海市顶尖综合类院校，院系众多，各类学生活动也十分丰富。早在新大一军训期间，学生会和团委已然开始招新。到此刻，基本全数结束。 当时，岑瑜面试进了学生会文艺部。 梁可樱什么都没有报名。 她平日寡言少语，人有些闷，看起来也不擅交际，似乎对这些学校活动都没什么兴趣。 但前些天、收到社团招新信息时，梁可樱却主动提出要去报名。今天更是一大早就起床准备，难得显得有些急切。 岑瑜总觉得有些奇怪。 听她这么问，梁可樱回过神来，抿了抿唇。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答道：“登山社。” “……啊？” 岑瑜愣住了。 表情颇有些难以置信。 梁可樱没有多做解释，只轻轻笑了笑。 颊边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已经走出女生寝室楼区域。 嘉南大学建校历史悠久，但前些年为了扩招，把部分校区翻新重建过一次。像女寝这边就是新楼，寝室看起来很新，楼里有电梯，连外头大路都十分平整宽敞。 但距离食堂和教学楼却很有一段路。 早在军训开始前，不少女生就去买了自行车，用以在偌大校园里代步、穿梭。 梁可樱和岑瑜都不会骑车。 只能沿着大路往前走。 不多时，后头传来汽车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缓缓靠近两人这边。 岑瑜往后瞥了瞥。 没忍住，轻轻“啧”了一声。 梁可樱不明所以，也跟着扭过头。 入目处，一辆深蓝色豪车从路后方向驶来。 许是因为还在学校里，对方并不敢提速，倒是让路人能更清晰地看清车标。哪怕是梁可樱这种对车牌完全不了解的人，也不会认错车头上保时捷那个经典标志。 嘉南大学不乏有钱学生和豪门子弟就读。 一辆保时捷倒也不算太稀奇。 转眼，那保时捷从旁驶过，超过两人。 梁可樱收回目光。 岑瑜憋不住话，在旁边八卦，“这是唐司淮的车。” 梁可樱一怔，猝然抬头，望向岑瑜。 心潮起伏。 表情看起来有点呆愣。 “唐司淮的车？” 岑瑜：“你没去学生会，应该还不知道唐司淮吧？他是咱们学校的大名人，学生会主席，建院大三的学长。据说因为长得帅又有钱，在咱们学校的论坛上可有名了。好多女生喜欢他呢。” “……”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梁可樱弯唇。 岑瑜没注意到她脸上那点微表情，继续侃侃而谈：“我听我们部里的几个学姐八卦，说他最近刚换了个新女朋友。这会儿跑来女寝楼……应该是接女朋友来的？啧，要我说啊，在学校里开这种改装车故意拉风的，实用性极低，压根就是为了泡妹子，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这种男的我以前见多了。” 岑瑜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第一天来学校报道，是她家司机送她来的。 夜航星 第2节 甚至，还带了专业保洁来给她们打扫寝室。 场面很有些浮夸。 只不过，她平日行事比较低调，性格又豪爽开朗，很快就顺利和室友们打成了一片。 梁可樱敛起笑意，垂下眼，抿了抿唇，低声说：“……瑜瑜，你别这样说人家。”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唐司淮是怎么样的一个男生。 哪怕只是被岑瑜这样随口调侃几句，梁可樱都会忍不住替他辩驳。 他是她整个世界里，最美好的少年。 …… 上午十点半。 两人抵达社团招新点。 这会儿，各个社团摊位前已经没有太多人聚集。 梁可樱扫了一眼。 很快锁定目标。 她侧过脸，指了指斜前方，问岑瑜：“我去登山社那边填入社申请。你呢？你要加哪个？” 岑瑜有些犹豫。 想了几秒。 她说：“还没有想好……我先陪你过去，再随便看看吧。” 她们俩都是美院的，据说平时写生活动和各种作业不少，加上她还有学生会要忙，不知道还能抽多少时间参加社团活动。 要像梁可樱这样、再去参加什么登山社活动，没事干去爬山，她可吃不消。 闻言，梁可樱答了声“好”，继而快步走向登山社摊位。 登山社全名嘉南大学登山爱好者协会。 作为一个爱好性质的社团，不具备任何学术和项目功能，社团资金也比较匮乏。 据说，偶尔有些活动，还需要靠副社长个人赞助。 自然，它不能算个热门社团。 这会儿，摊位上，负责的男生已经开始整理收拾，似乎是准备结束招新活动。 梁可樱三两步跨上前，“你好……” 那男生动作一顿，抬起头，见到陌生面孔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他叠声说：“你好你好，是大一的学妹是吧？要入社的话，旁边先填一下资料哦。” 梁可樱点点头，从架子上拿了张申请表，又问那男生借了支笔。 低下头，开始飞快填写。 岑瑜则是从隔壁摊拿了宣传广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开着。 倏地，手机在手里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她连忙解锁屏幕。 是文艺部的群消息。 部长刚刚发了群公告，宣布校园十佳歌手活动承办安排。 现在新部员老部员都在群里讨论这件事。 岑瑜滑了两下屏幕。 手机发出低电量提醒。 她生怕错过部门开会时间，连忙拉了拉梁可樱外套，“可樱，你包里是不是带充电宝了？借我用一下，我手机玩了一早上充电了。” 梁可樱应一声。 放下笔，松开一边背带，将书包往前转了半圈，再拉开包拉链。 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一个冰凉硬物，赶紧掏出来，递给岑瑜。 “给。” “谢谢。” 话音尚落，梁可樱眼神陡然直了一下，注意力从岑瑜这边挪开。 岑瑜先插上充电宝。 再顺着她视线，扭过头。 后面，有一道颀长身影，穿过来往人流、正缓缓朝这边靠近。 男生个子极高，看起来应该能超过185，整个人清瘦却不单薄。手长脚长，走姿并不十分板正，有种桀骜不羁的意味。 远远看去，就足够耀眼。 岑瑜在学生会第一次开会时见过这人。 就是刚刚她八卦的主角，嘉南大学学生会主席，唐司淮。 登山社的负责男生和梁可樱一个视觉角度，自然也很快看到了唐司淮。 连忙摆手，“淮哥！在这里！” 人越走越近。 模样也愈发分明可见。 比起身形，他长相明显更加出众。 五官精致，脸型流畅。 薄唇，高鼻梁，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组合在一起，有种眉清目朗的俊俏少年气。 整个人好似能勾魂夺魄一般，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缺点。 “……” 刹那功夫，唐司淮已近在几人眼前。 梁可樱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呼吸节奏乱了几分。 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怎么打招呼？ 唐司淮……他还会记得她吗？ 一时之间，她在脑内做了千百个构想场景，像速写画一样，虽然没有颜色，画面却十分清晰真实。但很快，又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擦除。 唐司淮的眼神只略略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迟疑停留。 接着，便走到摊位里头，拍了下那男生肩膀。 他声音低沉好听，“招新怎么样了？” “今年还不错，不管是不是托你的面子，至少不会被解散了。今年的实践分马上到手了哈哈哈……” 男生这话说得大剌剌的。 好像一点都没有要瞒着新人的意思。 梁可樱有点想笑，垂下眼，忍了忍，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有唐司淮在，她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呆呆的木头。 微笑这个动作，更是难以完成。 幸好，唐司淮并没有注意她，随便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倒是岑瑜，等人走后，又瞥了两眼，凑上去同那个男生搭讪。 “学长，唐主席也是你们社团的啊？” 男生并不介意，好脾气地笑了笑，点头，“你是学生会的吧？是啊，你们唐主席是咱们登山社的主力干部。学妹要不要也一起加入啊？登山社活动很好玩的，就是名字没取好，把体力不行的同学们都吓退了。其实我们也会组织其他活动，并不只是登山哦！” “我还是不了吧……” 岑瑜讪笑着摆摆手。 她可不喜欢唐司淮这样的。 再帅也没用。 旁边，梁可樱已经填好入社申请表，交给男生。 男生检查了一下，“梁可樱是吧……ok了，欢迎加入登山爱好者社团。之后我会统一把咱们的群号和活动室、活动时间发短信告诉你的。” “谢谢学长。” 梁可樱低声道谢。 …… 在各个社团广告前转了一圈，岑瑜还是没什么想法，干脆利落地选择放弃。 恰好也到了饭点。 两人一起去隔壁食堂吃午饭。 下午有写生课，他们吃完饭就不再回寝室，直接去美院艺术楼画室上课。 上课铃打响。 梁可樱和岑瑜并肩坐下。 打开书包，拿出笔袋和速写本。 然而，下一秒，梁可樱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岑瑜：“怎么了？” 夜航星 第3节 梁可樱眉头蹙得很紧，当即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包里没什么东西。 除了画具，就剩两本速写本，还有学生卡充电宝之类的杂物。 甚至没什么翻找空间。 她抿抿唇，低声道：“我速写本丢了。” 岑瑜“啊”了一声，有些纳闷，“不是就在桌上吗？我刚刚看着你拿出来的。” “不是这本。是另一本。” 这本只是作业。 梁可樱还有另外一本速写本。 那是她从高中开始就不离身的，平日里，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就会抽空涂几笔上去。 岑瑜见她表情不对，想了想，连忙道：“是不是刚刚在社团招新的时候，你给我拿充电宝，然后不小心掉出来了？” “应该是。” 当时，因为唐司淮突然出现，她似乎忘了立刻把书包拉链拉上。 然后呢？ 然后好像一直等到食堂，拿了饭卡，才随手拉起来。 这一路上，速写本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岑瑜十分抱歉，“对不起哦，都是因为我。这节课你帮我请个假吧，我现在帮你去找。” 梁可樱摇摇头，拉住她。 “等点完名，我自己去就好。” 话虽如此，最后还是两个人趁着老师不注意，一起溜出画室，回到中央广场。 然而，沿着上午的路线转悠了两个小时，到处都看了遍，依旧没找到。 只能无功而返。 回寝室路上，梁可樱一直有些低落。 垂着眼，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岑瑜瞥了她好几眼，忍不住问道：“那本速写本很重要吗？上面有什么画吗？要不然，你给我讲，我给你重新画一本好不好？” “……” 梁可樱开不了口。 因为是高中就开始画，比起现在，画风可以说十分稚嫩。 本来么，一些随笔画，其实丢了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本子上面有唐司淮。 那是梁可樱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章 夜航船（2） 这一晚，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注定难眠。 生怕动静太大、影响到室友，梁可樱不敢在床上翻来翻去，只保持着侧躺姿势，愣愣走神。 女生寝室是上床下桌布置。 挂上床帘后，能围出一片空间，独属于一个人。 此刻，里面漆黑一片。 刚好适合冥想些不能说的秘密。 梁可樱想到，白天丢失那本速写本有可能被别人捡到、翻看。或许还要拿出来与室友分享、调笑几句。 登时，就觉得难以镇定自若。 她并不惧怕指指点点和异样眼光。 但因为事关唐司淮，难免担心他被自己牵连，陷入一些口舌纷争中。 梁可樱心惶惶的，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幸好，这般担忧了几天，速写本依旧没有下落。 倒是叫人渐渐放下心来。 …… 是日。 海市天气一连阴沉了好几天，难得放了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视觉课结束。 岑瑜要第一时间跑去参加文艺部例会。 留下梁可樱一个人回寝室。 她没什么事忙，垂下眼，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 “嗡嗡嗡——” 桌面上，手机震动了几下。 梁可樱动作微微停顿，先瞟了一眼屏幕。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同学你好，我是登山社的社长叶骏，欢迎你……】 她将手机拿起来。 屏幕解锁。 仔仔细细看了看信息内容。 叶骏给她发来了自己的手机号、以及社团的q群号和微信群号，还有入群问题答案。并且告知她，之后大部分社团活动计划，都会在群内进行通知和安排。 梁可樱盯着那几串数字，深吸一口气。 她切出界面，把群号复制到搜索框，点击申请加入。 没过多久。 群主通过了她的入群申请。 叶骏应该是给所有新社员群发的短信，短短半分钟内，“登山爱好者协会”不停地提示着有新成员加入。 满屏幕都是自我介绍。 还有“欢迎新生”、“学弟学妹快点爆照”之类刷屏。 梁可樱素来低调，又不太会说话，便只是扫了几眼，没有在群里发言。 默默转过身，靠在桌边。 犹豫数秒，她手指轻轻一触，点开了群成员列表。 社长没有强行要求大家备注，但群里大部分人还是改了群备注，大多用院系加本名或者昵称组合。 群主是社长叶骏，备注直接用了真名。 剩下还有几个群管理员。 梁可樱一眼扫过去，精准选中了其中某个管理员账号。他是不在线状态，头像是灰色，也没有群备注，直接显示了□□昵称。 tsh。 唐司淮。 终于，终于离他更近了一些。 梁可樱不敢贸然去加他好友，也不敢进他空间、留下什么痕迹，只小心翼翼地停留在账号信息界面。 目光一寸一寸抚摸过屏幕。 唐司淮头像看起来是情侣头像，应该还是女孩子挑的图，叫她不忍点开细看、品味旁人那份暧昧。 个签倒是简单一句歌词。 【想念在等待救援。】 顿了顿，梁可樱将这句个签截图下来，保存到手机相册里。 做完这一切，她锁上手机，垂着头、拎起包，慢吞吞地离开教室，往女寝方向走去。 …… 转眼功夫，外头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寝室静悄悄。 梁可樱抬手掀开台灯。 再拿出铅笔，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画作业。 蓦地。 寝室群跳出新消息。 温黎：【可樱，你前几天是不是丢了一本速写本啊？】 温黎：【学生会失物招领的学姐来我们专业群里问了，我说应该是你的，就问她拿过来了，晚点我帮你带回来噢。】 “……” 梁可樱心头重重一跳。 她们寝室一共是四个女生。 夜航星 第4节 四个人都是美院大一新生，但专业却不同。 梁可樱和岑瑜来自绘画系，而且还是一个班，都是插画方向，课表完全重叠，天天一起出入，关系自然而然会亲密一些。 另外两个女生温黎和苏安安则是雕塑系。 雕塑系和绘画这边不同，大一就有不少课程和作业、需要去雕塑教室完成。毕竟，雕塑材料不比画笔画纸之类，不方便带回寝室来弄。 加之，大一还有公共课学分要修，美院课排得很满。两人每天都是早早出门，一有时间就去雕塑教室捏学期大作业，然后到很晚才会回来。 四个人分成了两两行动。 但开学两个来月，寝室关系还算是融洽。 室友是好心。 梁可樱很想回复“麻烦不要翻看”。 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味道，说不定会引起旁人好奇心。 想了想，只得作罢。 她咬着唇，打字：【谢谢。麻烦你啦。】 心中骤然生出某种不祥预感。 很快，冲淡了刚刚加入登山社群的喜悦。 - 晚上八点多。 天色入夜。 岑瑜回来时绕了一圈，从二食堂买来一大袋油炸食品，拎到寝室时还没有凉。 香味飘散开来。 她问了句：“温黎和安安还没回来？那给她们留点，咱们先吃起来。” 顺势朝梁可樱招招手。 几个小时里，梁可樱一直记挂着那本速写本，画图效率很低，也没什么食欲。 正想要拒绝岑瑜，又听她说：“我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幸好幸好，幸好捡到同学没给扔了，还能找回来。可樱，你都不知道，我看你前两天那个表情那个眼神，都快要愧疚死啦。本来想今天买点吃的安慰一下你的，现在好啦，就当庆祝找回速写本咯！” “……” 梁可樱再说不出什么推拒之词。 只能点头。 岑瑜换了衣服，把床上桌拿出来，放到寝室中间空地。 两人各自拖把椅子。 围着小桌坐下。 不过才刚刚拆开包装，寝室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黎和苏安安一前一后走进来，闻到香味，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句。 “好香！你们在吃二食堂的鸡排吗？” “快要饿死了……” 岑瑜拿着竹签，朝两人招招手，笑道：“快来一起，也买了你们的份。” 两人各自放下包。 温黎抬眼，看到梁可樱，立马想到要紧事。 她在包里摸了摸，将一本硬质速写本拿出来，递给梁可樱。 “是这个吧？我看到上面的字，就感觉是你的字。” 因为只是自己画着玩，梁可樱没有在速写本上写名字。 但却在扉页写了两句话。 【我是汹涌波涛里的夜航船 你是如灯塔般指明前路的我的火焰】 字迹算不得太漂亮，只能说清秀。 关键是，虽说是当时的真实心境，但这种句子让别人看了，总显得有几分矫情。 她耳尖不由自主烧红，手忙脚乱地接过，塞进抽屉，讷讷答道：“是我的……谢谢啊。” 温黎道了句“不客气”，淡定坐下。 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梁可樱无法判断她有没有翻到里面，看到那张画，也不愿再胡思乱想地推测，只当没有发生过。 四个小姑娘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玩手机。 时间仿佛也跟着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然而，小桌上，薯条还剩一半，苏安安便“呀”了一声，打断了这份轻松气氛。 岑瑜第一个抬头，“怎么了？” 苏安安没说话，直接将一条空间消息转发到寝室群。 梁可樱放下竹签。 条件反射般顺手点进去。 寝室拉了独立网线，网速很快。图片飞快就加载了出来。 顷刻间，梁可樱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 脸色也“唰”一下白了下来。 空间消息来自一个名叫“嘉南大学表白墙”的号。 这种号每个学校几乎都有，一般就是发一些匿名表白，偶尔也会发些其他消息。 昨天凌晨，表白墙po出一张聊天记录。 【墙！麻烦匿名！】 【前两天捡到一本速写本，不知道是谁的，打开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张很不错的画。】 【[图片.jpg]】 【hhh没想到又是tsh的迷妹！画得真好！】 【顺便也想和失主说，本子已经送到失物招领处去啦！】 那张图片，是一张黑白铅笔速写。 上头不过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少年模样。 眉目五官看起来皆是俊秀无双，神采飞扬似乎能透出纸面。 他身穿嘉南大学附中校服，撑着脖子坐着，手肘压在课桌上，底下是厚厚一叠试卷。 这张画，虽然笔触简单，但许是因为绘者将细节抓得很好，竟然十分传神，不容人认错。 少年正是唐司淮。 “……” 唐司淮作为嘉南大学名人，爱慕他的女生不少，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只是，此刻，聊天记录下面有人将梁可樱的名字贴了出来。 【这速写本是美院大一梁可樱同学的。】 【今天她室友帮她来认领了。】 【hhh淮哥怎么连新生都不放过！】 【美院的新生？是美女吗？】 【淮哥现在好像有女朋友吧？今天早上我还见到他的车了，在女寝楼这边等人。她这样不太好吧？】 【没有挖不动的墙角啦。而且，tsh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人家偷偷画个画，有什么关系。】 【……】 霎时间，寝室变得静寂无声。 三人视线都落到了梁可樱身上。 最后，还是温黎率先打破沉默。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可樱，对不起，我不知道……哎，早知道我就不拿了……” 平白生出些事端。 温黎后悔不迭。 梁可樱已经看完所有回复。 退出空间。 她抿了抿唇，摇头，“没有关系的，温黎，我都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温黎：“可是，他们……” “真的没关系。” 梁可樱笑了笑，“他们说得没错，我只是画了张速写而已。对吧？” 第3章 夜航船（3） 许是为了照顾梁可樱心情，顿了顿，大家便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岔开到日常吐槽作业，开始一起收拾残局。擦桌子，扫地，再各自去洗漱。 直到寝室熄灯。 夜航星 第5节 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床帘拉得严实，梁可樱半靠在枕头上，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想再点进去看看那个表白墙的空间。 但又害怕看到什么讥笑评论。 虽然刚刚在室友面前、她表现得十分淡定，但实际上，心里却并没有那么坦然。 正踟蹰迟疑间，微信倏地跳出新消息。 岑瑜：【可樱，那个，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唐司淮学长啊？对不起哦，我那天不该在背后那么说人家。】 岑瑜：【[小蓝跪地.jpg]】 字里行间都透着小心翼翼。 梁可樱指尖一顿，立马打字回复：【没有没有，没关系的。……其实我们不能算认识，就是高中的时候见过。】 见过。 这个表述其实不能算十分准确。 如果要让梁可樱自己找个词语形容的话，对她来说，唐司淮就是海平面彼端的灯塔。 耀眼，温暖。 悄无声息地指引着夜行船只的方向。 但却好像遥不可及。 - 两人第一次见面，还得追溯到三年之前。 三年前，梁可樱顺利考入嘉南大学附属中学。 海市教育资源很好，名牌高校众多，而且有地区生源优惠政策。对于本地户籍的考生，高考想进本地名校，比其他地区要容易许多。 嘉南大学附属中学是海市市重点高中，排名名列前茅。中考能进附中，等同于半只脚踏入大学门槛。 梁可樱成绩不算太好，只能说运气不赖，中考时意外超常发挥，擦着分数线录取。要跟上附中的超快教学进度，还是有些费劲，不比那些优秀同学来得轻松。 一不小心，成绩就落到了吊车尾。 在附中两次摸底测试后，她被班主任请了家长。 梁可樱阻止失败。 眼见着老师在给周宁打电话，她脸色渐渐变得惨白，手脚冰凉，连心脏都好像搅在了一块儿。 当天下午。 正值放学时间。 周宁逆着乌泱泱的人流，大步走进老师办公室。 梁可樱是清纯稚嫩长相，皮肤莹白，鹅蛋脸，杏眼、搭配细细的双眼皮和小巧鼻尖。不能算是艳丽大美女，但却十分耐看。时髦说法，就是很“初恋脸”。 这些优点大多是遗传了亲妈周宁。 周宁在众多同龄家长中，容貌气质都可以称得上非常出众。但她走进办公室那一刻，眼神里却满是凌厉和凶狠，与外表大相径庭。 尚未等到老师开口，周宁已经跨到梁可樱面前。 “啪！” 重重一声响。 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小姑娘脸上。 梁可樱皮肤白，这一挥，半边脸很快浮起红印，火辣辣地烧着疼。 周宁吊着尖嗓子，声嘶力竭，“梁可樱！你又犯什么事了！你这个小——” 幸好，这一吼，旁人终于反应过来。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都过来拦，才没让她继续发作下去。 场面一团乱。 唯独梁可樱面不改色，一派习以为常模样。 她默默后退一步，垂下眼。 手背紧紧贴着脸颊。 妄图给皮肤降温。 旁边，班主任为了安抚周宁，已经飞快地道出了原委。 “梁可樱妈妈，梁可樱在学校很乖，表现很好，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今天找你过来，其实只是想和家长了解一下梁可樱之后的学习计划，还有高考选科意向和期望院校之类的，都是惯例。您不要激动。先喝点水。” 周宁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梁可樱一眼。 人到底是坐下了。 这场谈话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似乎已然脱离控制。 班主任没有将梁可樱的排名成绩单拿出来，只客气地问了周宁几句，见她对女儿情况一无所知，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我之前在看班上同学档案的时候注意到，梁可樱似乎是学了十年美术？对吗？” 这件事周宁当然知道。 她点点头。 班主任笑起来，轻声细语道：“梁可樱给我们班画过一次黑板报，画工确实很不错。之后，家长有没有考虑过让孩子走艺考方向呢？梁可樱的文化课成绩一般，当然，后面还有高中三年，不是说完全没有机会追上来，只是说可以做多手准备。” “……” “像嘉南大学这种学校，我们附中一年也只有年级前50有希望能进，但是选择艺考的话，嘉南大学的美院会容易不少。如果孩子喜欢画画的话，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起来了。” …… 正值深秋。 周宁领着梁可樱走出办公室时，天色已经尽数暗下来。 楼上，高三放学铃才刚刚打响。 教学楼里还有几分说话声。 梁可樱捂着脸，默不作声地觑了周宁一眼。 这会儿，周宁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 自从离婚后，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下子变得疯狂、不受控制。性子也不复从前那般温柔，变得偏激且不讲理，动辄就要出手打骂。 但过掉脾气上来那一阵，又会恢复一点点理智。 梁可樱已然习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她也渐渐变得寡言起来，不怎么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伶俐爱笑。 只尽量将自身存在感降低。 以免触动到她妈的某根脆弱神经。 周宁走得比梁可樱快几步。 人到前方，声音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清晰。 她说：“星星，你知道的，我没钱供你，如果你要继续学画画艺考，你自己去找你爸要钱。” 梁可樱抿了抿唇。 没说话。 周宁也不在乎答案，又加快了脚步，“我去加班了，你自己回家吧。跟你们老师说，以后有事找你爸谈去，别打扰我赚钱。要不然就让她负责养活你。”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剩下梁可樱一个人，站在操场上，茫然四顾。 脸颊依旧在隐隐作痛。 天气冷了。 时间也已经不早。 所有穿着校服外套的学生，几乎全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没有人停留在这里。 她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顿了顿，干脆调转方向，背对校门往里走。 嘉南附中校区很大，除去每日都去上课的教学楼外，还有单独的行政楼、图书馆、大礼堂、室内体育馆、以及综合楼，坐落在学校各个方向。 梁可樱在外面转了一圈。 秋风萧瑟，她缩了缩脖子，转身，快步走进综合楼。 综合楼就是留给艺术生使用的。 一楼有好几个画室。 二楼还有琴房、舞蹈室之类，配置很是整齐。 这个点，艺考生也还有人留在学校。 走廊灯都没关。 亮堂堂一片。 附中为了抓升学率，高一学生也不给排美术课。梁可樱还是在之前画板报时、来画室借过一次颜料。这般突然走进来，只觉得陌生。 但4b铅笔的清香却十分亲切。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 目光掠过一间又一间画室。 最终，脚步停留在走廊最后那间画室门口。 夜航星 第6节 这间画室里有人在。 但对方坐在画板后面，从她这个角度看进去，完全被画板挡住了脸。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 不自觉陷入沉思。 要不要继续学画画呢？ 艺考的话，把握应该会更大些吧？ 说实话，梁可樱从小就很喜欢画画。 三岁那年，周宁买来一盒油画棒给她玩。她年纪尚小，趁着爸妈不注意，在家里的白墙上画了一屋子黄色星星，擦都擦不掉。还因此得了个小名，就叫星星。 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家中长辈，都会喊她星星。 语气满是宠溺。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家庭美满。 但到现在，一切都破碎了。 周宁只有不发火时，才会喊梁可樱星星。 她做了很多年全职主妇，乍然离婚、失去经济来源，每日都得疲于奔命，应接不暇。自然，也没有钱再供梁可樱继续上美术班。 可是，要梁可樱去找她亲爸梁介鑫开口，又觉得困难重重。 梁介鑫和周宁离婚时，梁可樱刚刚15岁。 但梁介鑫和新妻子的女儿却已经10岁了。 只比她小5岁。 这不堪的真相让人绝望。 …… 想到往事，梁可樱眼圈悄悄泛红。 “嗨。” 倏忽间，一道男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沉思。 梁可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循声望去。 入目处，一个男生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她。 这男生应该就是刚刚画板后那个人。 他个子很高，梁可樱才160，他比她要高了一个半头。 她只能仰头看他。 这仔细一看，她就免不了有些惊讶。 这男生生得实在太过俊美。 梁可樱学了十年画画，素描石膏头像不知道画了多少个，三庭五眼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从美学角度来说，他的五官分布完美符合各项比例，偏偏却丝毫不死板。 因为五官精致，但又没有女气，使他带上了一种异样的、好似能煽动人心的少年感。 哪怕是明星里，梁可樱都没有见过生得那么过人的男生。 只消一瞥，大抵就能叫女孩子脸红、沦陷。 “……” 男生见她眼神好像受惊小鹿，整个人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似乎觉得很是好笑。 他牵了牵唇角，再次开口：“同学，你是来找人的吗？” 梁可樱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不是，呃，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尾音在对方目光中、渐渐低到消散无踪。 男生：“路过？你是艺术生？” 尚未等到回答，他陡然注意到梁可樱脸上的巴掌印，还有微红的眼圈。 男生眼神凝了凝，敛起表情。 “需要帮忙吗？” 梁可樱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立马低下头，避开对方目光。 再手忙脚乱地摆手，“不用不用，我马上就走！” 她转过身。 第一步还没跨出去。 男生又在后面喊了一声。 “喂！” 梁可樱扭头，就见一瓶酸奶直直朝她飞来。 她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酸奶。 入手是一片冰凉。 带着森冷。 男生抬起手，指指她脸颊，坏坏地低笑了一声，“不用谢。出去的时候记得避开一个没穿校服的女生。那是我女朋友。酸奶是给她买的。先给你拿去用吧。” “……” “再见，同学。” 那夜，梁可樱用酸奶瓶敷着脸颊，独自回到家后，才想起来忘了道谢、也忘了问男生叫什么，过后没有办法赔一瓶酸奶给他。 她年少的心脏深处，正在肆无忌惮地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沸反盈天。 第4章 夜航船（4） 很快，梁可樱又再次见到了这个男生。 期中考在初冬开始前结束。 按照附中惯例，每逢期中期末大考后有校级表彰会，但也不会很正式。大多就是每周一升旗仪式时表扬一下，算作对成绩优异学生的鼓励，顺便激励一下其他同学、要努力追赶他们。 梁可樱成绩不好，表彰自然是轮不上她。 加上功课日益增多、难度也开始逐渐增加，她写作业就得写到凌晨，每天都是睡眠不足状态。 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不用跑操。 正适合站着低头打瞌睡。 然而，等教导主任拿起话筒，开口第一声，当即把所有瞌睡因子全部驱走。 “同学们！在今天的表彰大会前，我必须要严肃地对某位同学、进行全校范围的通报批评！” 梁可樱揉了揉眼睛。 跟着所有人的视线一同抬起头。 “……高三的某位同学，在放学时间，私自带其他学校的学生进入我们学校！校园安全规范忘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老师批条子，随便带非本校的陌生人进入学校，万一出事，谁来担这个责任？” 教导主任表情痛心疾首。 梁可樱在底下看着，却觉得、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虽然学校确实规定不允许无关人员进校园，但到放学之后，偶尔也会有他校学生进来、和本校男生们一起打篮球，保安经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拿这件事出来说过。 这大概只是铺垫之词。 多半还有后文。 果然，教导主任咳了一声，继续斥责道：“更过分的是！这名同学甚至还在综合楼公共区域，与其他学校的学生行为举止亲密！早恋！属于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的行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么劲爆的消息，成功让底下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安静！现在我就要点这位同学的名字！并且给予第一次警告处分！……高三一班，唐司淮，出列！”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过去。 高个子男生从队列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走上主席台，看起来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挑衅意味。 梁可樱探头看了一眼。 当即怔在原地。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酸奶帅哥吗？ 原来他叫唐司淮啊。 还是高三的学长。 嘉南附中按照成绩分班，一班就是全年级尖子生所在，几百个学生里的前30名，也就是班主任之前说有希望进嘉南大学的排名。 他很厉害。 梁可樱心想。 “……严肃点！你们已经高三了！满打满算还有六个月就要高考！唐司淮，你怎么还有心思谈恋爱？你以为自己上嘉南稳了是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对其他同学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 主席台上，唐司淮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教导主任拿他没办法，又重申了一次警告处分后，挥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接着，便是惯例宣读期中考表彰名单。 夜航星 第7节 教导主任先铺垫了几句：“以下这些同学，成绩优异，大家要向他们学习，平时也可以多和他们交流交流学习经验。但点到名的同学，一次的成绩不能代表高考，也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顿了顿。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a4纸。 眯起眼，开始读名字。 “我从高三开始念。本次理科班年级前十分别是……高三一班，唐司淮。” 话音甫一落下，下头队列里响起了笑声和起哄声。 “哇哦！” “淮哥牛哇！”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唐司淮再次慢慢悠悠地走上主席台。 他抬了下眉，吊儿郎当地说：“谢谢老师表扬。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年眉眼如画。 璀璨仿佛天上星辰。 光芒万丈。 …… 第二天早上。 梁可樱比平时早到校十来分钟。 正巧撞上值日生在换门口的光荣榜。 她停下脚步。 光荣榜上也是挂每次大考的前五名，每个年级按照文理选科分别排，会贴出学生的照片、名字、班级，再加上一句励志的话。套路和大部分学校大差不差。 此刻，前一张光荣榜被撤下来。 换上了一张崭新的。 梁可樱眼神不错，一闪而过间，看到了唐司淮的大名。 旧的那张上面，他也高高排在理科班最前面位置。 代表前一次大考也是第一名。 梁可樱侧过头，偷偷盯着看了好几眼。 唐司淮和其他同学不同。 他并没有展示自己的照片。 照片框那处放了一张签名，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唐司淮”，飘逸又带着锋利，显得比旁人都要嚣张一些，很有点字如其人的意思。 分数旁边，也不是什么励志名言。 只写了四个字。 【随便考考。】 梁可樱抿唇笑了一下。 好有意思。 她想。 这会儿功夫，两个值日生已经贴好了新光荣榜，没有注意到她，一同合上玻璃橱窗，说笑着、转身离开。 梁可樱抬起眼，又去看橱窗里那张。 唐司淮还是排在第一。 一样没变的签名替代照片。 但，名言那栏却变成了一句长句子。 【老子就算同时谈八个女朋友，照样能上嘉南。】 - 过往画面情节在脑海里丝丝缠绕，梁可樱实在没法将其一点一滴、和盘托出。 趁着走去教学楼上课的时间里。 她只简单同岑瑜讲述了一下两人的关系。 岑瑜很惊讶：“所以说，你和唐司淮是高中同校？他比你大两届？然后你们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 “不是认识，是他很有名，我单方面认识他。不过也只有同校了一年。” 梁可樱笑了笑，“而且，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们附中进嘉南本校的同学不少啊，美院这里也有好几个呢。” 岑瑜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没想到，感觉你俩画风差距太大了，完全没法扯到一起……虽然说得比较浮夸，但是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理解。” 她和唐司淮，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说岑瑜，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许是因为梁可樱演技还不够醇熟，眼神出卖了一丝真实情绪，岑瑜偷偷瞟了她几眼，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 两人先去教室点了个名。 再各自背上画板，去外面做人物写生。 他们美院学生和普通专业不同，大部分专业课没有期中考和期末考。 只要按照老师要求、交作品上来，再分别给分，折算成绩点。 但期中大作业完成度要求相当高，还规定明确主题，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相对来说，写生课作业不需要上色，就显得容易许多。 正值深秋时节。 海风一阵一阵吹。 再加上学校旁边又有工地，在室外走一会儿、就好像能吸进一嘴沙。 所以，校园里，大部分学生都是步履匆匆。 梁可樱和岑瑜找了个背风角落，捡了一级台阶坐下。 架上画板，拿出铅笔。 目光随意捕捉几道身影，观察片刻，便熟门熟路地往画纸上打型。 梁可樱很擅长画人物。 没一会儿，纸上已经落下了基础草稿。 “……哇！梁可樱！你形体画得好好啊！” 倏忽间。 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 梁可樱和岑瑜齐齐停下笔，往后看去。 背后站着他们班班长朱佳嘉。 她是一个人，手上也拿着笔，似乎刚刚正在画画，只是随便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梁可樱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能考上嘉南美院的，无一不是艺考分非常高的美术生，藏龙卧虎，各自心气都高。 这种客套话，一般也就是随口一夸，丝毫不走心。 她等着朱佳嘉下一句重点。 朱佳嘉先随口同岑瑜打了个招呼，继而，大大咧咧地坐到梁可樱旁边。 微微顿了一下。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问道：“梁可樱，学校的表白墙，你有关注吗？” 梁可樱：“……” 朱佳嘉：“那个图真的是你画的吗？抱歉，有点冒昧了，我是受人所托……唐学长的女朋友是我们隔壁寝的一个小姑娘，知道我们俩都是插画班的，昨天晚上来缠了我一晚上，非想让我帮她找你打听打听。她说，她真的很喜欢，所以想买你那张速写。” 梁可樱有些惊讶。 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旁边，岑瑜已然听到了后半段，忍不住插嘴道：“什么什么？唐司淮女朋友？她这是什么意思啊？示威吗？” 朱佳嘉连忙摆手。 “没有，我仔细观察过她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很有诚意想买啊。” 梁可樱终于回过神来。 抿抿唇，干脆利落地摇头。 她低声说：“抱歉啊，不太方便，那是我以前随手画的，画得不太好。” “好吧。” 朱佳嘉失望离开。 岑瑜觑了一眼她背影，评论道：“咱们班长人其实不错，就是太爱搞人脉了，什么事儿都想插上一脚。没意思。” 梁可樱没有接话。 静默良久。 她才叹了口气，再次开口说道：“我其实可以理解。但是……” 哪个正牌女友愿意自己男朋友被其他人觊觎着呢？ 想买速写是假，想宣誓主权是真。 夜航星 第8节 梁可樱微微沉吟了一下。 “但是那张图，对我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我实在没办法给她。” 如果不是唐司淮，她可能都不会来上嘉南美院。 岑瑜却是浑不在意地撇撇嘴，“有什么好给她解释的呀，你又没干什么，我每天跟你待在一块儿还不清楚？开学到现在，你和唐司淮压根没说过半句话，怎么随手画个人像速写还要被道德绑架呢？咱们美术生画过的人还少了？就他特别？再帅也帅不过大卫吧？真是的。” 大卫是素描必画的石膏头像，每个人至少画过几百张。 正脸侧脸，各种光线。 可以说，帅得人做梦都忘不了。 梁可樱轻轻笑了一声。 正欲开口。 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 她放下笔，拿起来扫了眼。 竟然是登山社的群消息。 群主刚刚更新了一条群通知。 【各位兄弟姐妹们请注意，明天下午五点，学校操场，本学期第一次社团活动，请各单位准时参加！如果没有缺胳膊少腿，最好不要请假！切记切记！】 第5章 夜航船（5） 表白墙事件才刚刚发生没几天，但那条说说点赞和评论都不低，学校里应该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梁可樱无法确定唐司淮有没有看过。 明天是登山社活动，唐司淮是副社长，肯定会到场。 两人多半要碰面。 万一唐司淮得知她就叫梁可樱，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在意速写这回事，场面肯定会陷入尴尬境地。 想到那个场面，梁可樱便有点无措起来。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她自觉已经经历过无数难堪场景，对各种流程称得上谙熟于心，基本可以做到尽力不为所动。 但唐司淮是不同的。 梁可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哪怕她早就在他面前丢够了丑。 她的茫然无措。 她的崩溃绝望。 他都见过。 梁可樱对岑瑜说的那句话是真心话。唐司淮对她而言，和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相比，都是不一样的。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非常适用于这种感情。 ——唐司淮并不是她的月亮，但在某些时刻，月光确实照在了她身上。 因为他拯救了一个身处黑暗中的女孩。 …… 纵然思虑，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今天只有早上有两节大课。 下午选修课换到了下周。 中午吃过午饭，岑瑜把包交给梁可樱，让她帮忙带回寝室。 自己则是赶去学生会开会。 梁可樱则是打算趁着下午空闲，再赶几张速写作业。 她还差差不多八张左右，且都是人体。 老师要求每张速写是不同动态、不同性别、不同年纪的人，不能有重复。 单性别和年龄还好，动作就比较难空想，需要一些参考才行。 昨天写生课上画的那张已经在收尾，新一张还没有头绪。 梁可樱坐着思索了一会儿，脑袋一片空空行。 干脆拉过垃圾桶，弯下腰，开始削笔。 正此时。 手机铃声响起。 岑瑜来电。 “可樱，学姐说晚点有篮球赛，是我们院的友谊赛，你要来看吗？” 梁可樱：“不了吧，我还想补几张速写作业。晚点还有社团活动呢。” 岑瑜轻轻“啊”了一声，连忙道：“你说得对！那不是正好嘛！正好来写生啊。而且你们社团活动不是在操场集合吗？篮球赛就在操场旁边的篮球场，顺路诶。来嘛，我一个人混在里头，有点尴尬。” “……” 梁可樱不小心被说动了。 想了想，她点头，“好，那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岑瑜：“那你顺便帮我把笔和速写本一起带过来行吗？我也趁这机会勾几个型。唉，作业真麻烦。” 梁可樱爽快答应。 挂断电话。 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套上外套。 拉开门，出发。 从女寝走到操场，也得费些时间，不比去教学楼近。 梁可樱抵达时，篮球赛已经开始了一会儿。 篮球场旁边围了不少人，将四面视野堵得严实。 看起来女生居多。 梁可樱在人群外围停下脚步，迟疑片刻，确定无法找到岑瑜，才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 梁可樱：【我到篮球场这边了。你在哪里呀？】 岑瑜秒回：【在篮球架下面，你挤进来。我好不容易坐下的，没法出来接你。】 梁可樱发了个“ok”表情给她。 接着，便收起手机，找了下位置，小心翼翼地往里挤。 岑瑜挑了个好位置，侧身靠着篮球架，这个角度哪怕投篮也砸不到她。 顺便还拿包在旁边挡出了一小块空地。 应该是留给她的。 梁可樱笑了笑，用力挤到她旁边，拍拍她肩膀。 岑瑜抬头，“来了啊？太慢了，都打了一节了。” 梁可樱不以为意，就地坐下，从包里摸出速写本和笔。 随口还问了句：“我们院和谁在打啊？” 岑瑜：“打建院，咱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对面虐菜局。” “……” 闻言，梁可樱动作一顿，语气带上了微妙迟疑，“建筑系？” “是啊。” 在嘉南大学里，建筑学院和美术学院算是比较独特的两个专业。 美院因为专业原因，有单独学院楼。 而建院里，设计专业也需要有绘画功底，偶尔会借用美院的画室和器材，以及老师之类。 更重要的是，建院男多女少，虽然称不上和尚庙，但比例也稍微有点失衡。美院却是女生人数稍多些。因此，两个院系之间经常会有学生谈恋爱，出双入对。 出于各种各样外在内在原因，两个学院关系非常不错。 经常会举办各种联谊、比赛等等活动。 搞篮球赛也是正常。 只不过，想到自己学院里这些打扮精致、心思细腻的男孩子，对上建院里一大帮人高马大的男生。 画面太美，岑瑜只想捂眼睛。 她叹了口气：“太惨烈了，真的太惨烈了。” 梁可樱没有答话。 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场内逡巡起来。 可能是因为友谊赛，球场气氛并不十分严肃，一眼望过去，两边几个男生都是差不多身形。 无论是身材亦或是脸，都没有十分出众的。 唐司淮不在。 也是，想想应该也不会来。 他那么忙。 梁可樱垂下眼，抿了抿唇。随手拿了支铅笔出来，握在指间，准备构思起稿。 夜航星 第9节 不过几分钟，一个简单的人体轮廓已经跃然纸上。 虽然没有细节，但因为型很准，粗粗看过去，也能看出是一个托球起跳动作。 剩下就是要补充线条、五官表情、肌理、阴影等等。 梁可樱停下手。 她整体端详了一会儿这张图，又从包里换了支笔出来。 低头那刹那，旁边，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哇哦——” 梁可樱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抬起头，纳闷，“怎么了？” 岑瑜努力探头去看了看。 顿时了然。 “……唐司淮来了。” 梁可樱：“……” “我听学姐说，唐司淮是校队的，和体育系那帮子人一起玩。来打这种院系友谊赛，还是打我们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他也太闲了吧……还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说话间，裁判吹哨。 宣布这一小节比赛结束。 唐司淮穿过围观人群，走到了球场边，笑着和几个球员说话。 这样看过去，他没穿球衣，又比旁边几个男生都要稍高一些，竟然显得很有点鹤立鸡群味道。 梁可樱从没见过比唐司淮更有少年感的男生了。 好像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热烈的夏天。 这种感觉免不了叫她回忆起过去。 仔细想想，梁可樱是见过唐司淮打篮球的样子的。 不过也只有那一次。 因为高一和高三差了两级，高三又要紧密备考，两个年级的学生平时基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 自从那个惊世骇俗的升旗仪式结束后，梁可樱没再见过唐司淮。 但这个名字却经常会被提起。 她不曾加入讨论，也不会表露出什么端倪。 只在每天路过光荣榜时，悄悄看一眼。 直到新学期开学。 那时，梁可樱进入高一下学期，高三也开始最后一学期高考冲刺阶段。 开学第一周有高考动员会。 主角是高三学生，高一高二也要求去旁听。 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就是唐司淮。 梁可樱坐在后排，台上人的表情看不太清晰。只能看到他颀长挺拔的身影，还有琅琅的、玉石般质地的声线。 具体说了什么，现在，梁可樱已然记不清了。 但还记得当时第一感觉。 ——发言稿应该不是唐司淮自己写的。 这些官方措辞，实在不符合他那样桀骜不驯的嚣张脾气。 光荣榜上那句话，才是少年的真实展现。 …… 动员会结束后，下午体育课，梁可樱再次见到了唐司淮。 他正在和高二几个男生打篮球。 球场边围了十来个女孩子。 等她们体育老师喊了“解散”之后，高一两个班的女生也围了过去。 刻意地说说笑笑，用力掩盖着内心想法。 梁可樱混迹于女生中。 低调得泯然众人、不足一提。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神。 唐司淮他们没有在比赛，只是单纯玩玩，两边人数不均，也没有人计分。随便谁投篮进了，都会得到叫好声。 但纵使这般，他的出色，还是无比瞩目。 梁可樱不太了解篮球。 只知道两分球三分球之类。 全场，只有唐司淮会在三分线外投篮，而且称得上百发百中，每个三分球都能精准入框。 且，一旦进球，女孩子们会立刻在后头叽叽喳喳。 “真的好帅啊！” “咱们高一怎么没有这么帅的男生呢。” “脸太好看了。而且身材好，个子高，打球更帅！” “你这么喜欢，要不要一会儿去要个联系方式？” “我不敢……” “别想了，我听说人家从高一到高三，女朋友就没断过。上次通报批评那个外校的，都已经是前任了。” “那不是正好？现在是单身啊！宝贝快上！别怂！人家毕业了才是真的没机会了。” “……” 梁可樱默默听了一耳朵，不自觉牵了牵唇。 心念一动。 她突然调转方向，小跑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脉动，捏在手中。 攥得很紧很紧。 就当……还那瓶酸奶？这个借口能好用吗？会不会太刻意了？ 她在心里踟蹰。 但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打了大概二十分钟。 唐司淮下场。 这时候寒假刚刚结束，还是初春时节。 海城白天气温在十度左右，纵使有太阳，体感也不会特别暖和。 唐司淮身上只穿了一件卫衣，校服外套丢在球场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纤瘦，线条却并不单薄。 他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肆意，朝旁边的女生们挑了挑眉，随意地一挥手。 而后，才走到侧边，弯下腰，勾起那件校服，甩到肩上。似乎是打算离开。 梁可樱也跟着动了一下脚尖。 身体已经抢先于大脑，打算拔步追上去。 然而，她到底是慢了一拍。 “唐司淮学长！”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女生大喊了一声，穿过操场，从另一边跑过来。 唐司淮停下动作。 回过头。 此刻，女生已经跑到他面前，将手中的水瓶递给他。 她朗声说：“请你喝水。” 梁可樱看着这一幕，微微滞了滞。 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女生梳着高马尾，不施粉黛，露出漂亮精致的五官，眼睛比星辰还要灼目闪耀，笑容熠熠生辉。还有，哪怕是老土校服都盖不住的好身材。 她那么漂亮。 漂亮得让人起不了嫉妒心。 唐司淮轻轻扫了她一眼，脸上含笑，爽快地接过了那瓶农夫山泉。 他一摆手：“谢了。” 而后，两人并肩离去。 身影渐渐消失在操场尽头。 梁可樱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将没打开的脉动扔进了垃圾桶。 “咚”一声，重重一下。 瓶子落进去的声音，就像是砸在了她心尖上。 晚上，梁可樱回到家，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余秀华的一句诗。 【我是我自己的灾难，你是灾难的四分之三。】 夜航星 第10节 眼泪滚烫。 幸好，谁也没有看见。 第6章 夜航船（6） 第二天，梁可樱就听说，高三的校草唐司淮谈了个新女朋友。 女生因为球场当众送水而一举成名。 事实上，对梁可樱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三年，她快要记不清那个漂亮女生具体的模样，但却一直记得当时那个画面。 还有，当时自己彷徨失落的心情。 梁可樱朋友不多，很少有机会主动联系别人，也不常使用各类社交软件。 个性签名到现在都还没有改。 依旧是那句话。 少时一刹那心动，让她像湮没在群星中的一粒砂砾，在自己的世界里谱一曲暗恋乐章。 且坚持不懈、面不改色地往前，宛如飞蛾扑火。 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能把自己重新拼凑成一整块，再次出发。 不过，现在这种篮球场场景重现，实在是很容易代入过往回忆剧情。 就算梁可樱心志再坚定，脸色也免不了稍稍变了变。 她迟疑了一下，侧过头，低声对岑瑜说：“我还是先走了吧？那个速写本，咳，咱们在这边画画……好像还挺尴尬的。” 岑瑜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走吧，这碾压局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学姐打个招呼。她应该就在那边。” 两人收起纸笔，将包整理好，再一同起身。 顿了顿。 梁可樱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 岑瑜那个学姐并不是美院学生。 但是，她男朋友在美院的艺术理论专业。 当然也是参加了这次友谊赛。 这会儿，学姐人就站在场边，手里还抱着一件男式外套。 不远处是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凑做一堆。 岑瑜和梁可樱并肩走过去。 “学姐！” 行至学姐身侧，两三米远，岑瑜喊了她一声。等人视线转过来之后，她笑道，“我室友来找我了，我们先走了啊？” 那学姐看起来脾气很好，长相软绵绵的。 听岑瑜说完。 她点点头。 “好，你们先回去吧。岑瑜，开会说的十佳歌手的事情，不要忘记啊。” 岑瑜摆摆手，“不会的，学姐放心！” 打完招呼，两人转过身。 梁可樱一会儿还有社团活动，寝室又离得远，回去再出门实在太麻烦。 正好岑瑜中午开会、没什么时间吃东西，她们俩打算干脆去隔壁二食堂买点零食。 等到差不多四点三刻左右，梁可樱再独自折回操场这边。 这样也不绕路。 走出去半截，梁可樱挽着岑瑜手臂，与她随口闲聊道：“你们要办十佳歌手了？” 岑瑜：“嗯，第一轮海选马上就开始，好像就下周还是下下周吧。反正决赛就安排在跨年迎新晚会那时候。好像每年都是这样的。” “那你部里是不是有好多事要忙呀？今年还考四级吗？” “……对哦！还有四级！” 岑瑜一脸如梦初醒表情。 嘉南大学有四六级要求，六级每个学院和专业要求不同，但四级是全部学生都必须过，无论是美院、体院还是其他小语种专业，要不然大四毕业就拿不到毕业证。 对于能考进嘉南大学的学生来说，四级实在算得上十分简单，大概是裸考都能过。 不过，美院这边都是艺术生，全部都是艺考入学。 艺考生和其他专业生不同。 文化课成绩相对并没有那么好。 在梁可樱所有文化课科目中，英语是最弱项。 所以，她早早就买好了四级真题，打算等期中考结束后，去图书馆复习突击一个月，尽量一次过。 被梁可樱这么一提醒，岑瑜也想到了这回事。 想了想，她有些苦恼，迟疑道：“还是考吧，到时候抽时间随便复习一下……425应该能行？我要求不高，反正也不想拿奖学金保研之类的，四级只要分数够用就行。” “……” 两人低着头往前走。 嘀嘀咕咕地说话。 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 前方，一行人迎面走来，正巧快要与她们碰上。 梁可樱余光扫到阴影，蓦地、伸手拉了岑瑜一把，一齐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打算往球场更旁边一些走，尽量不影响别人。 然而，目光在碰到带头那个男生时，猛地顿住。 “……” 唐司淮站在一行人最中间。 很有点众星拱月之势。 他没有换球衣，显得很特别，脸上带着一丝浅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离得近了，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昨天勇士的比赛，库里那个篮板球，啧，牛批。你们看了没？” “最近忙着游戏冲分，没看nba。” “什么冲分，我看是忙着带妹吧你！” “哈哈哈哈哈哈！” “带妹怎么了？建院这种男女生比例，我又不是淮哥，还指望女朋友从天上掉下来啊？” “……” 唐司淮除了简单应和词，没有多说什么，只随意地听着。 梁可樱没听到他声音，抿了抿唇，又往旁边让了两步。 “咱们走快点。” 她心里有些焦急，小声催促岑瑜。 很快，两行人错身而过。 然鹅，就在这时，唐司淮脚步却停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到梁可樱脸上。 似是不经意蹙了蹙眉。 梁可樱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字。 “嗨。” 唐司淮慢条斯理地喊了她一声。 “……” 梁可樱讶异地抬起头，悄然与他对上视线。 唐司淮两只手本是懒洋洋地插在口袋中，见她抬眼，才将手拿出来。 手掌放平，在自己脖子部位比划了一下。 “是你吧。” 他说。 少年语气里满是不在意。 像是只是因为这场巧合而随意客套了一句。 梁可樱倏地反应过来，脸“唰”一下红了。 但却不是因为被他记得而欣喜。 只是单纯因为过往某件事产生的羞怯感。 他居然是记得那件事。 太丢脸了。 夜航星 第11节 梁可樱手指用力，紧紧握住了岑瑜的手臂，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勇气和力量。 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我、我……” 结果，还没等她“我”出什么所以然，唐司淮早已经随着那几个男生走远了。连背影都是一派漫不经心的飒然。 像是遥不可及一抹月色，只能追逐，却触碰不得。 从始至终，他压根没有停留之意。 真的只是因为认出梁可樱，才随便打了个招呼。 而已。 “……” 梁可樱茫茫然眨了眨眼，败下阵来。 算了。 等两人走出球场范围，岑瑜终于憋不住，开口追问：“可樱，刚刚唐司淮是跟你打招呼呢吧？你不是说他不认识你的嘛？” “是不认识……” 梁可樱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思绪已经悄然纷飞。 从唐司淮那个比划来看，梁可樱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还记得那件事，而不是知晓有“梁可樱”这么个人。 - 自从那瓶脉动过后，梁可樱没再有机会和唐司淮有什么交集。 到六月，高考结束。 嘉南附中门口那张光荣榜，大张旗鼓地换成了高考分数排名。 唐司淮裸分第一，高居榜首。 后面还要加上竞赛加分。 他比嘉南大学本届分数线要高了将近30分，稳稳录取。 而梁可樱则是悄无声息地升入高二。 她成绩还是不好，虽然摆脱了吊车尾，但也勉强只能在中下游晃荡。 高二要根据高一综合大考成绩重新分班。 一综合下来，梁可樱直接去了全年级倒数的班级。 美其名曰“基础班”。 基础班学生不少，情况复杂。有些是已经确定出国，只等高二念完。还有同学是家中有点背景，一个月见不上两三次。 更多的就是艺术生和体育特长生，文化课只要能勉强过关，基本就能进目标院校。 梁可樱混迹于其中，浑浑噩噩，似乎找不到出口。 她想回去和周宁说，自己要重新学画画，参加艺考，上嘉南美院。 又怕周宁听了大发雷霆，被迫挨打。 因为现状，她辗转迟疑，性子逐渐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开口。 直到高二第一学期结束。 再次家长会。 周宁从学校回到家，关上门，淡淡地对梁可樱说：“你等会儿就去找梁介鑫。” “……” 梁可樱瞪大了眼睛。 周宁：“梁介鑫那么有钱，你是他的亲女儿，他不管你，想让你怎么办？你别怕，去找他要钱上美术班。如果他现在那个老婆不肯给，你就去梁皓月的学校闹，让她同学都知道她爹妈是什么样的人。梁介鑫那么爱面子，会给你的。你不争，那就只能像我一样，什么都得不到。” 梁皓月就是梁可樱同父异母的那个妹妹。 是她爸爸婚外情的证据，早早生下来，只比她小5岁。 许是因为她爸告诉了那个女儿，梁可樱小名叫星星，那女人便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皓月”。 星星的微弱光芒，如何与皓月争辉？ 现在，梁皓月已经成了梁介鑫名正言顺的女儿。 星星变成了外人。 梁可樱来不及悲秋伤春，就被周宁推出了家门，坐上了去梁皓月家的地铁。 梁介鑫的新家，地处海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 他从前本是一个普通技术员，在周宁的鼓励下辞职，下海经商。不过数年便挣得一份家产。 自然，也滋生了男人旁的念头。 哪怕从前周宁温婉能干，为他孝顺父母、养育孩子，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但也抵不住外来的众多诱惑。 最终，这场婚姻在真相爆发后，到底是没能维持下去。 …… 不知不觉中。 人已经抵达公寓区。 梁可樱没有门卡，只能等人给她开门。 站在楼下时，她在脑中构思了一万种场景。若是只有梁介鑫的新妻子在家，她该说什么。或者说，如果被拒绝，该怎么办？ 幸好，梁介鑫人在家。 听梁可樱说完后，他爽快地拿了一张卡给她。 “去吧，星星，想学什么学什么，有困难就来找爸爸。” 梁可樱不知所措，只得讷讷点头。 “谢谢爸爸。” 然而，关门时，她却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道尖锐女声。 “……这时候在别人面前装好爸爸了，也不想想现在咱家的公司是什么情况！月月国际学校的学费一年要多少钱，留学要多少钱，钱够你这样撑面子的吗？自家人和别家人分不清！有些人也真是厚脸皮，又不是每个月没给抚养费……” “好了！你别说了！” “咔哒。” 电子门锁自动关合上。 声音也被关在门内。 梁可樱攥紧了卡，白着脸，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公寓楼。 无论怎么样，她可以继续报班培训，可以去艺考了。 她想上嘉南美院。 …… 到高二毕业时，又发生一桩意外。 梁可樱从小学画画，素描和速写基础很扎实，色彩却不太行。 嘉南美院在美术类院校中也是顶尖，对艺考分要求不低，美术老师建议她还是需要暑假去专项培训一下。 但不管专项不专项，艺术生集训都必须要参加。 众所周知，画画是个烧钱的兴趣爱好。 一个学期下来，卡里的钱基本已经花完了。 上次去梁皓月家那种情况，梁可樱没有勇气再去，只能去问周宁。 哪想到，正好踩到周宁那个爆发开关。 她干脆利落地给了梁可樱一巴掌。 “你这个没用的！让你要钱你不敢去！只知道折磨我！好好学习不就行了吗！人家高中生都不花钱，就你像是吃钱一样！我怎么养得起你！你是要逼我去死吗？……梁可樱！说话！别像个锯嘴葫芦一样！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逼死我，好去找梁介鑫吃香的喝辣的？” 梁可樱脸上火辣辣的疼。 眼眶也热得发烫。 她嘴唇动了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没有。” “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梁介鑫，问问他还要不要管你这个女儿！……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梁可樱被周宁轰出了家门。 谁也没想到，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走出楼道大门，她正正好与唐司淮撞了个正着。 面前这个耀眼少年神情诧异。 梁可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你……” 第7章 夜航船（7） 两人面面相觑。 此刻，梁可樱就站在铁门口。 而唐司淮则是在石板台阶下，位置不远不近。 他个子高，这个地面高低落差恰好能让两人视线持平。 海城是东部沿海城市，夏日阳光灼得人焦躁，地面像个蒸笼，又闷又湿，一阵阵往上冒着火。似乎连空气都能让人流汗。 夜航星 第12节 梁可樱明显感觉到、自己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她人生得瘦，平时并不十分怕热。 哪怕刚刚被周宁这样骂了一顿，也只是委屈心焦而已。 但只和唐司淮这么一照面，身上好像就冒了汗。 所以，唐司淮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他从附中毕业、考入嘉南大学后，梁可樱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他。 这般乍然见面，还是在这种尴尬场景下，实在叫人不知所措。 梁可樱往后看了一眼。 老式平房连绵，目光扫过去，陈旧又破烂。 烈日下，斑驳的墙面、发霉的木窗框、裸.露的电线……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里是海城的城中村，因为市政规划还没划到这里，这些老破小才保留到现在，尚未拆除。 周宁是老海城人，外婆曾经就住在这里。到周宁妈妈辈，一家人搬进新公房，这套老破小就闲置下来，一直留着。 自从周宁和梁介鑫离婚后，周宁便带着梁可樱搬出了大房子，搬到这里。 母女俩挤在20来平的房间里。 厨房是一栋楼公用。 空调是窗式，夏天开起来，会发出“吱呀吱呀”的悲鸣声。 总之，处处都透露着破旧与落后。 班上女生八卦时，梁可樱曾经听过一嘴，知道唐司淮家非常有钱、且有一定社会地位。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给他身上这种桀骜嚣张做出合理解释。 而且，现在正值暑假。 怎么看，他都不该出现在穷人区。 许是因为梁可樱脸上惊讶太过明显，唐司淮明显迟疑了一霎，停在原地，开口道：“嗨。” “……嗨。” 梁可樱动了动唇，回应。 唐司淮：“你是认识我吗？” “……” 他没认出自己。 梁可樱倏地反应过来。 上次在学校里、她挨打时，还是长发。 那会儿，梁可樱头发很长，披下来能到腰上半寸，发质很好，又顺又亮。但她留着刘海，盖到眼睫，两边还剪了半指宽的鬓角。平时上课就束个高马尾，满头长发一把抓起来，柔顺地坠在脑后。 周宁一巴掌甩过来，力气太大，把马尾辫弄散了。 她也没再扎起来，干脆披散着，孤魂野鬼一样。 唐司淮见到的就是她散着头发、鬓角和刘海挡住大半张脸的样子。 现在，为了节约时间画画，也怕平日在画室头发被颜料弄脏，梁可樱早就将长发剪短了。 两边都是齐齐一刀，剪到耳垂下一点点。 是方便又秀气的妹妹头造型。 和之前相差甚大。 不，或许也不仅仅只是发型缘故。 对梁可樱来说，那瓶珍藏在心底的酸奶，大概只是唐司淮生活中细小插曲，随手那么一给，压根不值得一提。 他应该根本不记得。 思及此，梁可樱觉得心酸。 但又好像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摇摇头，小声答道：“不认识。” 唐司淮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台阶上跨了两级。 眨眼，他已经站到梁可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巴掌印再次无所遁形。 唐司淮没有多问，只随手在包里一摸，拿出一听可乐、递给她。 想了想，又从口袋拿出嘉南大学学生证，给她看。 学生证上头贴了他的证件照，底下清晰地写了两行字。 【嘉南大学建筑学院】 【建筑设计-唐司淮】 确定梁可樱已经看清后，他才继续说：“我是来这里做建筑课题的大学生。同学，你是这里的居民吗？有时间吗？方不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呢？关于这片区域房屋规划。几分钟就行。可乐请你。” 梁可樱有些愣。 没动。 唐司淮干脆将可乐放进她手心，比了个手势，“找个树荫？” 可乐是易拉罐包装，金属入手，比之前那瓶酸奶更加凉，像是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没多久。 一下子，掌心燥热被驱散。 神志从混沌变得清明。 梁可樱用力眨了眨眼睛，点头，“好。” 她将可乐贴在脸颊上消肿。 人跟着唐司淮往前走去。 …… 路尽头有一棵大树。 底下摆两条长凳。 早些年，每逢盛夏傍晚，住在这一片区域的老人就会齐齐出动，拿着扇子，到树下纳凉、聊天、下棋。 现在老房子大多被出租给外乡打工人，大家每一天都是匆匆忙忙，也没有人再来这里聚集了。 唐司淮和梁可樱并肩坐到长椅上。 中间隔了一段，大概有半个人那么远。 空隙让两人显得陌生而疏离。 但却已经是有史以来的最近距离了。 仿佛连气息都勾缠到一处。 梁可樱心跳得很快，砰砰作响，好像能穿透骨骼，从胸腔深处传出来一样。 她轻咳一声，稳住心神，含含糊糊地开口问道：“你想问什么？” 唐司淮抬了抬眉，坦然一笑。 表情看起来比烈日还要灼目，眉宇间都是一派青春少年气。 他开口：“脸上没事吧？” “嗯……没事。” 梁可樱避开他的目光，明显不想多说。 唐司淮侧了侧脸，从包里摸出一本很厚实的笔记本，又拿了支笔出来。 语调不急不缓，耐心同她解释起来。 “我的暑假研修课题，有一个关于老城区改造项目。啊，并不是说要改造这里，只是一个课题。在不推翻重建的基础上，如何重新设计。我画了这片区域的地形图，你看看对不对？” 梁可樱拿过那本笔记本，仔细看了看。 她是学画画出身的，只要一眼、就知道唐司淮美术功底很强。 铅笔手绘房屋和地形线条，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很基础，但要想画得漂亮，且不借助工具，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功夫。 他一定是学过速写的。 怪不得那天会出现在画室里。 梁可樱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唐司淮：“有什么错误吗？” 梁可樱回过神，指了指图中某个位置，“这里有个小型变电站……这个重要吗？” 唐司淮拿笔做了标注。 点头，“重要。房屋翻新需要绕开这块区域，且不能改变变电站的走线。” 梁可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修改后，唐司淮又问了几个问题，不算细节，都比较生活化。如他们一栋楼一般有几户，燃气、自来水和电路之类。 以及，这里的主要居民类型，生活方式和习惯等。 梁可樱一一给他做了解答。 唐司淮记录下来。 梁可樱偷偷瞄了一眼那本本子，发现他的铅笔字和他的脸一样，也十分漂亮，还有那么一点点行书的洒脱味道。 终于，唐司淮全数写完，合上笔记本。 “谢了。” 梁可樱：“不客气。” 夜航星 第13节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你是还在上学吧？高中还是初中？” 梁可樱讶然，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高中。” 唐司淮：“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要走出现状，依靠任何人都不如依靠自己。高考就是一个机会。虽然这个规则在小朋友们看来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却是相对而言最公平的机会。” “……” “现在的忍耐看起来没什么意义，过后就会感激自己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可樱，抬了抬眉，“希望我的说教不会成为你今晚的噩梦。再见啦，小姑娘。期待未来在嘉南大学见到你。” 梁可樱愣愣地看着他。 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朝她摆摆手，转身，从树荫中、踏入阳光下。 毫无疑问，他身上是在发着光的。 如果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团代表生命力的火焰的话，在梁可樱眼中，唐司淮身上的火焰，比黑暗中的月光还要明亮。 直到此刻，梁可樱才能确信，自己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不再是因为两年前那惊鸿一瞥，那个举手之劳带来的错觉，或是唐司淮对青春少女自然而然散发的吸引力，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流于平庸。 这种喜欢，是具象化的，拥有一些厚度的。 这种厚度让她心甘情愿地陷入一场暗恋之中，并愿意为之付出无穷无尽的努力。 此刻，梁可樱就像一艘行驶在风浪中的夜航船，漂泊无依。 而唐司淮是为她指明前路的灯塔。 她陡然升起万丈勇气。 …… 梁可樱快步回到自己家。 周宁还在家中忙碌。 见她进门，随口说了一句：“星星回来了。” 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梁可樱已经习惯了周宁这种状态，并不惊讶。她没有换鞋，站在门边，远远地喊周宁。 “妈。” 周宁：“嗯？怎么？” 梁可樱抿了抿唇，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我再出去一下，去找爸爸借钱。” 周宁回头看她。 眉头蹙起。 梁可樱与她对上目光，却没有退缩，坚定继续：“我必须要参加集训。” “……” “我要上嘉南美院。” 第8章 特效药（1） 「暗恋好像一场过敏的病症。或许永远无法痊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复发。 因为，过敏源是你。 特效药也是你。」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 - 封闭集训很辛苦。 不仅要每天长时间坐在画板前、枯燥地画着轮廓光影色彩，没有想象力发挥空间。 而且，集训期间文化课也不能落下，得跟着老师上课、做题，强度并不比普通高考生小。 但梁可樱却有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觉。 好像褪去了枷锁，正在朝着自由与希望大步向前。 这一切，有很大程度要感谢唐司淮。 趁着晚上休息，她拿出自用的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空白页上。 梁可樱没见过唐司淮在学校听课的样子，全凭自己想象。 构思就花费了许久。 等到真正落笔时，夜已经很深了。 但实际上，最终成型，不过也只是寥寥数笔，比简笔画复杂不了太多。若是作业拿出这种完成度的人物速写，必然会被老师一顿责骂。 然而，梁可樱却十分满意。 她轻轻放下笔，对着台灯，兀自端详许久。 白纸上，少年身着校服，眉目似月。 神态和动作都很传神。 梁可樱抿了抿唇，将速写本合上，塞进书包。 想了会儿，却又再次取出来，去旁边找了支水笔，翻到第一页，写上一行字。 夜里，船只为了不迷失在海上，只能循着灯塔指明的方向航行。 她一定会考上嘉南美院的。 …… 经过高三毕业那个暑假，梁可樱留回了长发。 虽然暂时还没有之前那么长，但已经长到锁骨下两三寸。 此刻，正随意地耷拉在肩头。 刘海也不再那么厚重严实，改成了轻薄的空气卷。 整个人比高中时看起来娇俏轻松很多，没了压抑感，也更具几分青春气息。 唐司淮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比划梁可樱那时那个妹妹头。 齐耳两刀平。 和手掌横平角度一样。 他认出自己是城中村那个挨打的小姑娘了。 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顷刻间，梁可樱仿佛回到了高三开始前那个夏天。 闷热、潮湿。 是无法逃避的、汗水与泪水交织的夏天。 还有那罐遗忘不了的、冰凉的可乐。 …… 因岑瑜追问，这段记忆被迫再次苏醒。 梁可樱停顿了数秒，含糊解释：“……就是去年吧，我家里发生了点事，然后出门的时候，正巧在路上碰到唐司淮了。其实他不知道我是谁的。” 一般来说，面对“家里出事”这种说法，如果对方没有主动说，大家都知道不该继续问。 只要稍微有些情商。 “哦哦。” 岑瑜点点头，感叹，“你们还挺有缘分哈。” 梁可樱：“……” 闲聊功夫，两人已经抵达目的地，一同走进食堂。 岑瑜随便点了几个小吃。 又再讨论了会儿作业。 不知不觉中，时间差不多到四点半。 梁可樱和岑瑜道别后，重新返回操场。 嘉南大学因为地处郊区，周围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一眼望去，视野范围开阔，就显得操场面积很大。 操场一边是主席台，两边置了看台和座位，一层一层的，和体育场一样。 另一边则是树林。 再往外，就是校区最大的主干道。 叶骏早就在社团群里发送了具体位置，说因为没有社团活动室，就只能委屈大家在主席台下碰头。 此刻，那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人。 远远望去，好像都是人高马大的男生，但看不太清样貌。 梁可樱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拔腿迈开步子，靠近。 那里面没有唐司淮。 她脚步微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侧面篮球场看去。 友谊赛早就结束了。 球场内只有零星几个男生在。 夜航星 第14节 没等梁可樱细想，前方，一个男生朝她挥了挥手，喊道：“嘿！学妹！是登山社的吧？我记得你的脸。” 男生看起来很是脸熟。 好像就是上次招新那个男生。 梁可樱顶着几人目光，硬着头皮走过去签到。 说话那个男生就是叶骏，就是登山社社长。 叶骏看梁可樱在自己名字那栏签了名，略有些诧异地“哦”了一声，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久。 他了然，“原来你就是梁可樱啊。画画不错。” “……” 上次招新时，叶骏已经对过她的名字和脸。 不过也没仔细看，随口一念而已，没有记得很清楚。 还是等表白墙那件事传开来后，他们寝室聊起这件事，他才想到新社员名单有这么一号人物。 叶骏是唐司淮的室友，同寝三年，对唐司淮招蜂引蝶的能力十分了解。 大一时，他就是因为学期实践分凑不够，又不想早期去听讲座凑分，才拉着班上几个男生去社团管理部建了个新社团。用来给大家凑实践分，也顺便增加一些校内活动履历。 但因为登山社听名字就很觉得社团活动很累，他们大二招新都没招到什么人。 社团差点解散。 叶骏干脆拉来了唐司淮加入，再让他当副社长，作为招新噱头。吸引新社员，还能吸点喜欢唐司淮的漂亮小学妹进来。 顺便，有学生会长撑面子，社团部也不好意思随便取缔他们。 像梁可樱这种奔着唐司淮来的女生，本来就在叶骏计划之中，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夸赞完，没等梁可樱尴尬，他便收了签到本。 “你在这里等一下，还有几个人没到。” 说完，转头又去找其他人。 梁可樱“哦”了一声，默默走到旁边，靠在主席台边，拿出手机随意浏览着。 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周围。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 没等到唐司淮露面，倒是又等来五六个女生。 都长得挺漂亮，发型精致，在这堆男生里很是瞩目。 粗粗看去，有大一新生，好像也有大二的。 全部凑在一起，规模也不足二十人。 叶骏点齐人数，拍拍手，随意地喊了一声：“兄弟姐妹们，来一下来一下，说个正经事。” 梁可樱混在后面，慢吞吞围靠过去。 叶骏：“那啥，这不是咱们社团新学期的第一次活动嘛，我也不说废话，三件事。第一件事，因为社团部的活动要求嘛，社团每学期需要有两次社团活动，咱们就是爬山，最简单最容易哈，海城这里没啥高山，爬上去俩小时撑死了。要实在爬不动的可以坐缆车，不管。反正每个人参加一次就行。” 梁可樱忍不住牵了牵唇。 旁边也传来几声轻笑。 叶骏习以为常地继续道：“第二件事，就是这个第一次爬山活动啊，我看了看，就定在四六级考试后好了，今年最后一个周末。计划是去佘山，离咱们学校20分钟车程，爬完下来就顺便搞个聚餐嘛，欢迎咱们的新社员。活动没经费，但副社长买单全包。” “哇哦！” “淮哥有钱！” “大气大气。” 副社长是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叶骏：“然后呢，最后一件事，学弟学妹们如果有缺学期实践分的，就多活跃活跃，比如爬山前给大家买两瓶水，或者唱k的时候给我们定定包厢和外卖啥的，都行。稍微干点事儿，然后来给我打个招呼，我给你记上名，到时候随便给你安个什么头衔，交上去拿分。咱们这种草台班子，随意得很哈。好了，来来来拍个合照让我给学生会他们交差，拍完解散。” “……” 这还真是草台班子。 真是一点都不带谦虚的。 梁可樱混在最后，和这十几个人一同拍了张集体照。 到最后，副社长依旧没有来，实在叫在场所有女生都有些失落。 梁可樱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心中却不自觉开始悄然期待起来。 期待下一次登山活动。 期待和唐司淮下一次见面。 这次，应该总能说上话了吧？ - 随着入冬节奏，海城气温一天一天变凉。 走在校园里，随处可见大家帽子围巾手套口罩齐齐上阵，挡风也挡风沙，毫不留情地迎接着寒冬腊月来临。 几门理论课期中考结束。 梁可樱算了算四级时间，觉得应该得要复习起来了。 要不然，后面又有学期大作业要画，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堆在一起更加来不及。 她开始每天泡图书馆、做真题。 偶尔路过公告栏。 校园十佳歌手海选海报已经帖了出去。 岑瑜除了上课，每天空闲时间都交代在活动里，忙得脚不沾地。 自然，也只能和梁可樱分开行动。 …… 周六。 岑瑜一大早就去搭展板和舞台。 梁可樱睁开眼，稍作洗漱后，独自出发去图书馆。 嘉南大学作为国内顶级院校，图书馆的规模也非常大。一楼有个小型展厅，二楼是珍贵文献储藏室。 三楼四楼都是书架，各自有供学生自习的座位区域。 五楼则是完整的自习室，一般长期被早起的考研党占据。 时逢周末，又是期中考试刚过，自习区还有空位。 梁可樱捡了个角落位置，将东西整理好，真题卷打开。 不过半个小时，就略有些觉得力不从心。 阅读理解里有不少单词不认识，非常影响阅读。做完一篇对答案时，前后文也看不太明白。 她还忘了带字典过来。 但幸好是在图书馆。 梁可樱放下笔，起身，去后面书架上找英文字典。 图书馆每天都会有学生在勤工俭学，会将各类书籍分门别类排好，按照标签摆放，以供快速查找。 梁可樱找到字典那个架子。 目光逡巡一圈，弯下腰，开始挑挑拣拣。 “四级……四级……” 她喃喃自语。 然而，就在迟疑时，蓦地，她听到书架背后传来一声熟悉声音。 “不行。” 梁可樱手指一顿。 不自觉屏息。 接着，是一个女生开口：“唐司淮！” 听得出气急败坏。 唐司淮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这里是图书馆。别打扰人家。” 语气有些玩世不恭。 和那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女生：“那我们出去说。”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开口：“昨天不是说过了吗？说一百遍答案也不会改变。分手啊。” “……” “好聚好散不好吗？这样真的没意思。你回去吧。” 少年的字字句句，实在是无情得很。 梁可樱没想到会撞上这种场面。 心脏随着他低沉声线、一点点揪紧了。 第9章 特效药（2） 梁可樱没再继续听下去，轻手轻脚地扭身，绕开后面那层书架，回到自己座位。 夜航星 第15节 “咚咚咚咚。” 心还是跳得飞快。 不知道是因为撞见这种场面、觉得无措，还是单纯是……听说唐司淮已经分手的消息，才让她心潮起伏，无法抑制。 梁可樱不得不承认，人活在世上，难免会有一些卑劣阴暗想法。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 她只是一个阴影里的朝圣者。 当阳光主动往她的脚尖方向移动半寸，她就想要遵循本能，往外跨一步，试图沐浴到一丝光亮。 “……” 不多时，唐司淮从书架那边绕出来，表情淡漠平静。 旁边没有其他人。 从刚刚起，梁可樱一直没能静下心来。 词典忘了拿，阅读理解做不下去，注意力不集中，脑袋里浑浑噩噩一片。 笔杆架在虎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转，好几次差点飞出去。 当唐司淮出现时，她却立马看到了那道身影。 视线不自觉追逐上去。 这个季节，图书馆已经开了热空调。 暖气将整栋楼打得暖洋洋的，一点都没有室外那种阴冷感觉。 唐司淮应该是脱了外套，只穿一身白色毛衣，衬得皮肤像是白玉一样，用唇红齿白这种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手里拿了两本书。 像是建筑类教材。 看着比词典还厚重。 梁可樱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自己这边，又在她斜对面坐下。 学校图书馆三楼四楼都是长条木纹桌，一张桌边放八把椅子，单人空间还算宽敞。就算每个人在自己面前摞一堆书，也不会影响隔壁座位。 唐司淮和梁可樱当中还隔了个位置，距离不近。 只是因为斜角，视线角度走直线，当中没有遮挡物，显得人好像触手可及似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 唐司淮没有注意到她，低下头，从桌上捞起一支笔，压在指间，自顾自地开始看书。 外头，天气阴沉，没有阳光。 这桌也不靠着窗边。 但唐司淮身处什么地方，就像是少年将阳光和夏日一同带到了这处，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梁可樱就这样呆呆地偷看着他侧脸许久。 直到将近中午，唐司淮收好书，起身，快步离开座位。 她没能和他搭上一句话。 此后数日，梁可樱都没有再在图书馆碰到过唐司淮。 复习好像也没个眉目。 单词每天在背，真题考卷准确率也就勉勉强强一般。 不过，她要求不高，没指望拿奖学金保研之类，只要能低空飞过就算成功。 与此同时，十佳歌手的热度也在悄然地与日俱增。 夜幕降临时分。 梁可樱回到寝室。 这个点，岑瑜还没回。 只有温黎和苏安安两个人坐在床上聊天。 听到开门声音，两人停下闲聊，齐齐望向门边。顿了顿，才出声喊她：“可樱可樱，你明天去吗？”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去哪里啊？” 苏安安：“十佳歌手的海选。我和温黎都打算报名呢。” 梁可樱对这些活动兴趣不大。 腼腆地笑了笑，摇头。 苏安安：“所有进决赛的学生都加校园活动的实践分，决赛还有20个名额。我这学期一直忙着和泥，什么都没干，就只能指望着这个了。” 据苏安安说，她特别喜欢唱歌。 当年艺考，差点就想选声乐。 不过呢，嘉南大学没有声乐系，比起以后从事这文娱条路，她家里还是比较希望她能上个名号响当当的大学。于是才选择了美术方向。 事实上，军训结束之后，寝室四个人一起去唱过k。 梁可樱听过苏安安唱歌。 她不太懂什么唱歌技巧之类，只是单纯从一个听众角度出发来评价，苏安安确实比很多人都要强上不少。 梁可樱点点头，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肯定行。” 闻言，苏安安笑起来。 她提议道：“那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去听我俩表演嘛！正好岑瑜也在那边帮忙，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吃火锅吧？之前一直在忙期中考，好久都没有寝室一起吃饭了。” 梁可樱迟疑数秒。 想了想，答应下来。 “行，那你们去了给我发消息，我直接从图书馆过来。” “好呀好呀。” …… 次日是个好天气。 虽然气温不高，但难得出了太阳，也没有刮妖风。 走在室外，人都觉得精神许多。 下午四点多，梁可樱收到微信，立马站起身。 将单词手册和考卷全数收进书包，出发，前往大广场。 因为十佳歌手海选时间比较长，学校还有其他安排，文艺部没能借用到礼堂，最后是把海选舞台放在了上次社团招新那个地方。 此时，广场上搭了个小型舞台。 正有个男生在上面闭眼高歌。 “转身离开——你有话说不出来——” 音响和话筒配齐，且效果极佳，乱飘的声音能穿透墙壁、辐射遍整个食堂范围。绝对属于治疗社恐现场。 舞台底下一排桌椅，看起来像是评委座。 上头坐了五六个学生，还有三个老师模样的人，胸口挂着工作牌。 这些人表情皆是十分严肃。 一点都没有笑场迹象。 梁可樱站在十步之外，欣赏了会儿，忍不住牵了牵唇，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是不是觉得场面看起来有点假正经？” 蓦地，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梁可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扭头看去。 唐司淮站在一臂之外，朝她挑了挑眉。 他手里也拿着一张工作证，挂绳绕在细长手指间。卡片像是有了灵魂和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转。 “……” 梁可樱脸“唰”一下红了。 到这种关键时刻，她好像又一下子怂了。 嘴唇动了动，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哼笑了一声，表情颇有点玩世不恭意味，沉声开口：“坐在那里，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傻。” 这会儿，梁可樱终于回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又细又软，犹豫地说：“还、还好？大家都是那样的……” 嘉南附中以前搞过演讲会。 评委也是那样，在舞台前坐一排。 但唐司淮好像不能苟同这种“差不多”，认真地蹙了蹙眉。 他行事素来特立独行。 不过，唐司淮也没再说什么，等台上这个男生唱完最后一句，摇着工作证，慢吞吞往前方空位走去。 看着他清俊背影，梁可樱陡然升起了万丈勇气。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去争取呢？ 失败也没关系啊。 “学长！” 夜航星 第16节 梁可樱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唐司淮停下脚步，转过身，给她比划了一个方向，“报名在那边。” 梁可樱：“我不是要去报名的。” “嗯？” “……” 她抿了抿唇，手掌在耳边比划了一下，“还记得吗？” 唐司淮刚刚一直站在她斜后方，直到这时，被她喊住、提醒，才注意起面前这个女生模样。 只一眼，他便反应过来。 挑眉，笑了笑。 “是你锕。记得。上次在球场见过了。恭喜你。” 梁可樱被嘉南大学录取后，已经听到了许多“恭喜”。 有老师同学、有梁介鑫周宁，甚至还有小区小卖部的大婶。 许多人都同她说过这两个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唐司淮口中听到，她眼睛突然开始泛酸。 好像万里长征终于走到终点。 又好像，她终于拿到了夏天的入场券。 梁可樱用力眨了眨眼，将心情藏好。 顿了顿，她拿出手机，“学长，我也加了登山社，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唐司淮：“当然可以。” …… 一下午，梁可樱都处于浑浑噩噩状态，人虽然站在现场，却连苏安安和温黎唱了什么歌都没注意。 到天色完全黑透，海选才算全部结束。 进入半决赛的名单下周出。 但舞台今天要拆除。 岑瑜是女生，大件用不着她帮忙搬，部里有男生可以差使。等她帮着做好统计、电脑收好后，差不多就算工作结束。 “好啦好啦！你们等很久了吧？抱歉抱歉，咱们现在走吧！” 四人一同往学校大门外走去。 嘉南大学虽然校区位置偏，但连着周边几个学校，也组成了大学城。 学生多，商机就多。 校门外一条街都是餐饮店、奶茶店、咖啡店之类。 温黎挑了一家四川火锅点。 “那天我和几个老乡聚餐的时候来吃过，这家店味道还不错。你们一定要试试！” 其他三个人没有异议。 正值饭点，火锅店里聚集了不少学生。 剩下最后两桌空位。 没得挑，只能随意坐下。 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坐在最外面的岑瑜。 “吃什么？” “你先点你想吃的。” “行。” 温黎说完，目光自然地往前看了一眼，就见到梁可樱有些呆滞的表情，手上还牢牢地握着手机，好像生怕被谁抢走一样。 “可樱？可樱？” 梁可樱回过神来，“嗯？” 温黎有点担忧：“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 话音未落。 倏地，苏安安在旁边小声插了句话。 她说：“我今天排队的时候，看见你和那个学生会主席说话啦，就是那个唐司淮。温黎也看到了吧？” “嗯。” 闻言，岑瑜正在点菜的手一顿。 扭头看向梁可樱。 梁可樱垂着眼，没说话。 好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答道：“是，那时候我在问唐司淮要微信。” “他给了？” “给了。” 岑瑜笑了声，“说明咱们可樱很漂亮。据说唐司淮从来不会拒绝漂亮女生。” 梁可樱却没有笑。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10章 特效药（3） 十佳歌手半决赛安排在小礼堂。 苏安安和温黎双双入选。 但梁可樱因为突然被专业课老师叫去谈话，没能去现场看她们俩。 老师姓徐，是个老头，惯常戴副眼镜。不苟言笑的，看起来很有大师风范。 同学们都管他喊徐教授。 徐教授带绘画系大一的静物课，平时很喜欢梁可樱，觉得她在绘画上颇有灵气，但一点也不傲，做什么都十分踏实，实在是大有可为。 见梁可樱进办公室，徐教授立马笑了起来。 “梁可樱，来来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她。 梁可樱先道了声谢，再扫一眼内容。 是张报名表。 旁边，徐教授解释道：“市里有个比赛，比赛内容是创意绘画，奖金还不错。名额有限，系里本来安排的大二大三的学生去参加。但我记得你们辅导员说你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也给你拿了张报名表，你去填了资料，然后准备一下试试。” 梁可樱愣了一下。 “徐教授，谢谢您。……但是这样不太好吧？” 徐教授摆摆手，哈哈一笑，“比赛本身含金量不高，名额是有多的。哎呀，别担心那么多了，去试试。作品提交的截止时间是明年一月30号，没两个月了，走吧，赶紧回去准备吧。” “……” 她拒绝不了。 只能再次郑重道谢。 等梁可樱走出美院楼，天色已然迟了下来。 外头，暮色四合。 十佳歌手半决赛已经接近尾声。 苏安安和温黎都唱完了，再赶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梁可樱在寝室群里给她们打了个招呼，调转方向，往图书馆走去。 下周就要考四六级。 图书馆上上下下都挤满了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梁可樱抱着书各处逛了圈，没找到空位，只得抿了抿唇，铩羽而归。 “嗨。” 熟悉嗓音让人条件反射停下脚步。 骤然，梁可樱疑心是自己夜有所思而产生幻听。 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慢慢循着声音方向转过去。 唐司淮就坐在不远处一个靠窗座位，距离她大约四五米远。 两人对视一眼。 唐司淮漫不经心地朝她招招手。 霎时间，像是脚底沾了什么魔力一般，亦或是磁石吸引，梁可樱呆呆地朝他走去。 “来坐这里吧。” 待她走近，唐司淮随手指了指旁边空位，开口道。 梁可樱一愣，“这……” 图书馆和自习室人已经爆满，但那个空位一直没有人去坐，想必并非因为旁边坐的是唐司淮，单纯只是因为那个位置上放了个粉色书包，桌上还有保温杯和笔记本。 夜航星 第17节 这里明显是有人的。 或许只是暂时离开了一阵。 这样大剌剌去坐人家的位置，有点不好吧？ 唐司淮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随手将那个粉色书包拎到自己这边，拉开拉链，把笔记本和保温杯全塞进去，再拉上拉链。 而后，书包被他放到了自己的另一侧。 “这个同学暂时不会回来了……是哭着跑走的，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或者晚些时候才会来拿了。” 他漫不经心，随意推测着。 闻言，梁可樱却是瞪大了眼睛。 唐司淮没再解释，拍了拍凳子，“坐吧，没事。” 说完，他自顾自地垂下眼，没再看她。 手指在笔记本电脑触摸屏上轻轻一蹭，将屏幕唤醒，继续开始做自己的事。 梁可樱踟蹰了数秒，咬了咬牙，拉开旁边那张凳子，战战兢兢坐下。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道谢：“那……谢谢学长。” 唐司淮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随口“嗯”了声，算作应答。 两人距离那么近，能摩肩擦踵似的，能感知到对方呼吸起伏频率，比在去年夏天的长椅上还要近。 梁可樱几乎要忘了如何呼吸。 好半天。 她终于平静下来。 梁可樱轻轻做了个深呼吸，轻手轻脚地翻开真题卷，随手拿了支笔出来。 阅读题读完第一段。 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旁边侧。 真的好巧。 这样肩并肩并排坐，比起那天那个斜角，她只能勉强瞄到他侧脸。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角，还有弧度流畅的下巴，像是女娲最精雕细琢的完美作品。 梁可樱视线往下移了半段，飞快划过唐司淮面前。 他一只手握着鼠标移动，另一只手则是放在键盘上，指尖压着某几个快捷键，时不时点一下。 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个陌生软件，上面是各种线条。 粗略一眼，看像是cad之类的软件。 或许是在画设计图？ 唐司淮神情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自身边而来的窥视。 梁可樱抿了抿唇。 默默收回视线。 但，仅仅在半秒内，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不是突然闪过、而是酝酿了太久太久，终于破土而出，找到了合适的场景。 如果偶遇也算是某种缘分，那么，她就不该错过这个机会。 水笔在指间转了一圈。 被轻轻搁在洁白考卷上。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弯腰，去书包里翻出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从最后一页撕了一张白纸下来。 “嘶啦——” 纸张撕拉，难免发出细微动静。 但在图书馆这种安静环境下，却显得有些刺耳。 唐司淮停下动作，扭头，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 梁可樱立刻坐直身体。 朝他讪讪笑了笑。 白纸被她牢牢捏在手心里，仿佛就是个定.时.炸.弹。 好在，唐司淮没有说什么，平静地转回头。 梁可樱长长舒了口气，将纸放在桌上。 她拿起水笔。 第一笔还没落下，自己又先陷入迟疑之中。 写什么好呢？ 只写一句“我喜欢你”吗？ 还是写“因为你我才能考上嘉南，我喜欢你很久了”这种？ …… 梁可樱踟蹰不决，急得心跳再次开始加快。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唐司淮已经结束作业，将文件保存后，关掉了cad。 电脑屏幕跳回纯色桌面。 他抬手，将笔记本盖上，又去拿放在旁边的书。似是打算要整理东西离开了。 梁可樱脑袋一热，低下头，飞快地在白纸上写了一句“唐司淮我喜欢你”。 然而，尚未等她坐起身，将那张纸条递给他。 唐司淮随手一翻。 随着他动作，那本砖头一样厚的书里落出了不少小纸片，各种颜色各种大小，前前后后从书里滑出来、纷纷掉在桌上。 梁可樱：“……” 她身体一僵。 唐司淮似是感觉到了身边人僵硬，一边站起身、将那些纸片拢到一起，一边又居高临下地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没什么。” 梁可樱怕他看到自己纸上内容，手忙脚乱地从笔袋里翻出修正带。“哗哗”两下，将那行字尽数涂掉，一点墨点都不剩。 想了想。 她重新提笔，飞快地在旁边写了一行字。 【今天谢谢你，之前也是。】 笔尖停下。 梁可樱将纸条轻轻放在唐司淮笔记本电脑上。 唐司淮眯眼扫了一眼，将这张纸条、同之前从书里翻出来的纸条放到一起，再随手夹到书本扉页里。 他说：“不用客气。” 说完，转过身，大步离去。 梁可樱懊丧地揉了揉头发，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 很快，四六级考试结束。 大学生到底不同于高中生，对分数和对答案这两件事没那么执念。 秉承着“考完就是解放”、“晚点知道更好”的想法，干脆利落地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至于能不能过，那就看天意。 寝室里，苏安安入围了校园十佳歌手决赛，温黎也不在意，没事就陪她练练歌、去校外ktv包几个小时。 岑瑜也要继续忙部里的事。 梁可樱则是要开始准备那个比赛。 徐教授想到她、给她报名，她怎么也不能辜负老师，绝对不能敷衍。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登山社的活动横在眼前。 周末就要去爬佘山。 事实上，梁可樱还没有准备好。 白色的纸，黑色的水笔印，一叠内容大差不差的小纸条。 未完成的表白。 浑不在意的一句“不用客气”。 一切的一切，时时刻刻萦绕在梁可樱心尖。 实在叫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司淮。 …… 周六。 天公很作美，海城天气难得放晴，出了大太阳。 一大早，叶骏就在群里发轰炸消息。 叶骏：【朋友们！快点起床！千万不要忘了今天的活动！】 叶骏：【男生十点准时在男寝门口集合！！女生十点二十在女寝楼下等就行！！！会有车来接你们！！！】 夜航星 第18节 叶骏：【愿意开车的男生到我寝室来找我报名！！！】 叶骏：【重要的事情说一遍！】 梁可樱提前五分钟下楼，在女寝楼区外面站定。 时逢周末，海城本地学生大多回家。比之往日，人肯定要少一些。再加上还没到饭点，许多同学还在睡懒觉。 寝室楼外头静悄悄的。 偶尔才有一两个人走过。 梁可樱四下张望几眼，没看到登山社社员的面孔。 她握紧手机，缩了缩脖子。 没戴围巾还是有点冷。 不多时，汽车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一点一点靠近。 保时捷cayenne从路尽头驶来。 一个刹车，稳稳停在梁可樱面前。 “……” 车窗降下。 露出唐司淮玉树临风的脸。 他嘴角含着笑，朝着梁可樱一招手，动作肆意张扬，“上车。” 第11章 特效药（4） 这场景，很有点纨绔子弟把妹的味道，偏偏唐司淮人生得俊朗，哪怕姿态风流，也能让人轻易就心甘情愿应下。 梁可樱心脏重重一跳。 手指攥紧了包带。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弯下腰，试探般问道：“学长？……你是来接我的吗？” 唐司淮一扬眉。 “那不然呢？” 话音未落，梁可樱脸颊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漾起红晕。 生怕被唐司淮发现什么端倪，她“唰”一下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连忙跑到车另一边，拉开副座车门。 副驾驶上没人，但放了一个lv白色托特包。 很明显，是女士用。 梁可樱愣了一下。 唐司淮手掌抵在方向盘上，见状，“哦”了一声，漫声解释道：“是社里另个学妹的，学妹，不介意的话，你坐后面吧。” “……好。” 梁可樱默默关上副驾车门，走到后座。 后座里也放了一只书包。 看不出什么牌子，不过也是粉色的。 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坐进去。 反手拉上车门。 顿时，车厢变成了密闭空间，唯余两人共处。 这样也让唐司淮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叫人失去任何想象空间。 他说：“刚刚在路上遇到她们俩，她们先去买早饭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也去买点吃的？” 原来这才是真相。 怪不得呢。 梁可樱在心里为自己刚刚的高兴、而感到尴尬起来。 唐司淮没得到答案，又询问般“嗯”了声。 梁可樱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 “不用，我在寝室已经吃过了。谢谢学长。” 唐司淮：“好。那走了。” “嗯。” 阳光热烈。 唐司淮从中控台上拿了副墨镜，随意地架在鼻梁上。 保时捷缓缓启动。 驶离女寝区域。 许是因为在学校里，唐司淮开得不快，抵达食堂门口时，那俩女生已经在等待。 两人手上一人提了几个小塑料袋，看起来早餐种类不少。 上车后，副驾驶那个女生将塑料袋分了分，拿了一半、递给唐司淮。 她人生得颇为秀气，说话声音也有点江南女生独有的气质。 听起来很嗲，但不做作，如沐春风。 “学长，你吃早饭了吗？这是给你买的，谢谢你这么早开车来送我们。” “……” 梁可樱默默攥紧了拳。 唐司淮笑了声，慢条斯理地答道：“不用客气。我已经吃过了，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拿给叶骏他们。” 那女生并没有生气，干脆地说了句：“那也行呀。早知道就再多买几份了。” 唐司淮：“你倒是大方。” 后座那个女生立马接话，“箐箐一直这样啊。经常给我们寝室带早饭的。人超级好。” 唐司淮：“这样啊。挺好。” “……” 梁可樱没再继续听他们说话。 扭过头，望向窗外。 - 从嘉南大学到佘山，高速不用进市区，加上又是周末，一路上通畅无比。 不多时，保时捷抵达佘山停车场，停下熄火。 另外几辆车也都已经到达。 梁可樱最后一个下车，见到叶骏一行人，眯起眼，大概数了一下人数。 登山社一共没几个社员。 这次活动，居然能开来四辆车。 除了梁可樱他们这一车四个，另外一车还有两个女生。还有个社员女朋友，算是编外人员。 再加上男生，差不多到了有十四五个人。 在场都是年轻人，一张张脸庞青涩稚嫩、洋溢出笑意。浩浩荡荡站在一起，不要钱地灿烂着。 纵使这般，唐司淮依旧是其中最瞩目的那一个。 明明叶骏才是社长，偏偏，所有人好像都在隐隐以他为中心。 哪怕他不说话，只浅笑着旁听，也不妨碍这种显而易见的被围绕状态。 梁可樱知道，高中时，唐司淮便是如此。 那时候，她虽然少有机会和唐司淮碰面，但从同学口中听到的八卦可一点都没少。 无论什么时候，唐司淮都是人群焦点、八卦话题中心。 传他高一和隔壁学校打篮球，把隔壁学校虐了。 人家气不过，扬言要带人教训他，结果被他带几个男生堵了校门，收拾得服服帖帖。 还传他和同学一起逃课翻墙去网吧，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然后一个人把这件事全数扛下来，说是自己鼓动挑唆的别人，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 没想到，结果却因为竞赛得了全市一等奖，学校强行保人，没让他吃任何处分。 逃课变得不了了之。 而后又是轰轰烈烈的“画室恋爱”事件。 总之，这一桩桩一件件传闻，将这个少年形象勾勒得丰满又迷人。 男生女生都乐意围着他。 没有人不喜欢他。 梁可樱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也无法免俗。 …… 几分钟后，叶骏点完人数，带着一行人说说笑笑，往缆车售票处走去。 佘山是海城4a景区，外面是森林公园，门票免费，进去爬山也免费，只有几个特定景点才收门票。平日里，不少住在周围的老人会过来爬山、晒太阳，锻炼身体。 但缆车有运营成本，搭乘得买票，10块一个人，往返15。 夜航星 第19节 叶骏挥了挥手，像是幼儿园大班班长，尽职尽责地问道：“朋友们，提前说明，爬到顶俩小时，午饭定在山顶，错过就没了。谁爬不了的现在立刻说，买缆车票上去，不要硬撑。缆车票男生自费，女生社团经费报销。有人报名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 那个叫箐箐的女生第一个举手。 她很抱歉地笑了笑，开口解释道：“社长，我体力不太好，不一定能爬到顶，怕耽误大家时间，我还是坐缆车吧。不过下山我可以和大家一起！” 叶骏点头，“可以，一个。还有吗？快快快，不要害羞哈。” 梁可樱余光扫了一眼。 几个女生几乎都举了手。 那社员女朋友倒是没有举手，和她男朋友牵手站在一起，似乎在窃窃私语什么。 唐司淮则是静静站在旁边。 鼻梁上依旧架着墨镜，将表情遮得严实。 梁可樱轻轻抿了抿唇。独自后退一步，也没有举手。 终于，七嘴八舌中，叶骏算好人数，转身去买票。 路过梁可樱身边时，他脚步微顿，还是多问了一句：“自己爬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的。” “那就行。” …… 少了三分之一缆车党，剩下的人活动活动手脚，开始迈上第一步台阶。 在梁介鑫和周宁还没有离婚那会儿，每年暑假，梁介鑫都会抽空带梁可樱到处旅游、拍照、写生。 国内几座名山，父女俩都一起爬过。 佘山这种高度的小山丘，压根不算什么。 但话虽如此，和男生比起来，普通女生到底是体力要差上些许。 不知不觉中，梁可樱已经落到了最后。 那对情侣也不见踪影。 周围没了熟悉面孔，变成了几个拄拐大爷。 梁可樱停下脚步，仰头往上头望了一眼，调整呼吸。 ——唐司淮在前面。 一想到这件事，她陡然间生出万丈勇气来。 但这种勇气来得又好像毫无意义，也没有必要。 事实上，梁可樱已经追逐唐司淮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比起爬这座小山来说，前面那三年，每一天都要艰巨许多。 为了考上唐司淮所在的嘉南大学，她努力画画，努力学文化课，受周宁打骂也不害怕。 她去找梁介鑫借钱，听他新妻子的冷嘲热讽，受梁皓月的白眼和奚落，依旧没有落荒而逃。 这一切，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来说，仿佛就是人生的千山万壑、是无穷无尽的艰难险阻。 梁可樱全都走过来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唐司淮全都不知道。 他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自己只是毫不起眼的普通女生，甚至都算不上他的爱慕者中、最漂亮那个。 唐司淮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好像只是顷刻间，梁可樱脑袋一片混乱，有些搞不懂自己做这些的意义了。 ……去坐缆车多好。 她长长叹了口气。 垂下眼，扭了扭脖子，打算继续迈步。 倏地，一声轻笑截断了她下一个动作。 “走不动了？” 梁可樱愕然抬起头。 不知道何时，唐司淮居然折返了回来，就在她上面十几级台阶位置，低头看她。 “……” 心里冒出了花。 神经中枢都跟着颤栗起来。 一时之间，梁可樱连话都说不出来，傻呆呆地看着他。 唐司淮：“傻了？” 梁可樱连忙摇摇头，“……学长，你怎么回来了？” “叶骏说半天没见你人，怕你走丢了，让体力最好的人下来看看你走哪里了。” 他耸耸肩。 全身肢体语言都写着“我就是那个体力最好的人”。 梁可樱没忍住，“扑哧”一声，轻轻笑了起来。 顿了顿，又连忙轻咳几下，敛起笑意。 她小声说：“谢谢学长。不好意思，我刚刚是有点走神了。” 唐司淮挑了挑眉，“那就是还走得动？” “嗯。” 梁可樱重重点头。 唐司淮：“行，那你跟着我吧。调整呼吸，我帮你带一下节奏。还有一半就到顶了。” “……” 梁可樱瞪大了双眼。 霎时间，喜悦之情几乎要没顶。 看来，今天这山，真是没白爬。 比坐缆车强一万倍。 她用力“嗯”了一声。 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 “好！谢谢学长！我一定能跟上你的！” 第12章 特效药（5） 佘山后半段台阶稍显陡峭。 对于梁可樱来说，爬起来肯定要比前半程费力些许。 再加上，她身上还背了个书包，里面放了脱下来的厚外套，还有水、钥匙、速写本和笔袋之类，沉甸甸压着腰。 后背冒汗，呼吸也开始混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唐司淮没有继续在前面领路，而是脚步慢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她旁边，与她并肩。 余光观察片刻。 唐司淮轻轻“啧”了一声。 倏地，梁可樱觉得肩上一轻。 她诧异地侧过头。 唐司淮正拎着她书包上头那个把手，将肩带上的重量尽数卸掉。 见她回头，少年挑了挑眉，轻笑着开口：“包拿下来吧，我给你背。再慢要错过午饭了。叶骏给定的是自助烤肉哦。” 梁可樱脸颊一红，整个人都仿佛开始手忙脚乱。 说话节奏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她飞快答道：“没、没关系的！我自己背就好！我还走得动！或者……学长你先走吧，我慢点也没事。” 唐司淮却没有松手。 动作很是坚持。 梁可樱无法拒绝他，只得歉意地道了谢，把书包脱下来，看着唐司淮将书包轻松背到一边。 那个包样式普通，没有品牌，看起来还有些旧了。 但在唐司淮肩上却像个特别的搭配单品，完全无损他的气质，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就像个永远不会下课的高中生，头发随意耷拉在额上，背个泯然众人的书包，懒懒散散地从教室窗口经过，却依旧能引起一片女孩们的惊叹声。 连夏日阳光都在他旁边黯然失色。 相比之下，梁可樱竟然无端生出不少自卑感。 她抿了抿唇，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心跳。没有再看唐司淮，踩着台阶、继续缓步往上。 不知不觉，两人又上去一段。 日头越来越高。 气温升高。 距离山顶也没有太远了。 夜航星 第20节 唐司淮转过头，随口问道：“累么？马上到了。” “……还好。” “看不出来，你体力还挺好的。平时一直锻炼吗？” 梁可樱：“也、也没有。小时候每年都会去爬山，后来上高中，学校忙了也就不怎么去了。” 说着，她期盼地抬起眼，看向唐司淮。 梁可樱想试试看，他有没有想起来那瓶酸奶的初识、想起他们俩还是高中校友。 虽然是一件糗事，但却是一切开始。 在她心里，意义非凡。 或者，他也可以问问她，那张速写是怎么画的、怎么会见过他穿嘉南附中校服的样子。 对自己这个三番五次巧遇的学妹，唐司淮也应该有点好奇心吧？ 但唐司淮听完，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只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墨镜成功遮住了所有眼神，实在叫人看不明晰。 梁可樱不自觉有些丧气。 唐司淮没有再说话，只继续往上走。梁可樱也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大约十分钟后。 两人只剩最后十几级台阶。 梁可樱囫囵往上看，能看到山顶平台，还有仿佛触手可及的稀疏云层。 终于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提起松了口气。 脸上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意。 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唐司淮回过头，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牵了牵唇，开口夸道：“你笑起来挺可爱的。平时可以多笑笑。” “……” 肉眼可见，几乎只是一眨眼，梁可樱脸颊便“噌”一下烧红了起来。 这个反应成功再次引来一声低笑。 唐司淮三两步跨到顶，将梁可樱的书包从肩上褪下来，等她跟着走上来站定后，抬起手，把包还给她。 他岔开话题：“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嗯、嗯，好的。” …… 果然，梁可樱和唐司淮是最后到达的两个人。 山顶有家私人自助烤肉中心，类似野营基地那种，可以自己架烤炉烤，也可以等店家烤好直接拿了吃。 对于一个景区来说，价格不算太贵。 毕竟，缆车可以上下运输食材和工具，很是方便。各种肉类和菜品也比较齐全。 这会儿，登山社其他人都已经在店里落座，坐了一条长桌。 面前放了各种盘装肉和空竹签。 看起来是已经吃过一轮了。 唐司淮率先走过去。 叶骏：“终于来了。等你们半天了。” 顿时，十几个人目光都投射向两人这边。 梁可樱被看得尴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嗫嚅：“对不起对不起，我……” 叶骏大手一挥。 直接截断她未尽道歉。 他说：“用不着这么客气，赶紧过来坐，吃饭吃饭。吃完休息一会儿，还得下山呢。” 叶骏给两人留了位置。 就在他旁边，并排两个空座。 感谢社长，梁可樱能再次与唐司淮近距离坐在一起。 不过，这顿烤肉途中，桌上不少人都想和唐司淮说话。 唐司淮没空再分眼神给身边人、与她多聊些什么。 梁可樱心上难免失落。 但又觉得这般也是无可厚非。 她干脆低下头，一边咀嚼，一边竖起耳朵、悄悄旁听他们的话题。 比起心怀不轨的女生们，还有一些大一新生们，社里的老成员都与唐司淮相当熟识。 小情侣中那个男生似乎还和叶骏唐司淮同班。 他问唐司淮：“淮哥，教授之前提的那个项目，你真打算去啊？” 唐司淮“嗯”了一声。 叶骏在旁边插嘴：“到时候我也去。” 男生：“啧，你们俩也太拼了，那地方可是边疆，听说都没什么人的，条件肯定很差。” 叶骏笑道：“那我们学校去了，不就有人了嘛？又不止我们一个专业，听说美院也会安排人一起啊，摄影系什么的。再说了，给少数民族设计房屋，这种机会可是很少的。” “但是实践不都是暑假去嘛。到时候，天气热起来，穷地方还缺水……咱们学校怎么会接这么个活动啊。我听我同学说，他们学校建院都能和市里的美术馆合作。” 男生有些动摇。 聊了这么半天，唐司淮终于淡声开口：“自愿项目，不用纠结。” 不知为何，梁可樱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愠怒。 所以，他们在说什么项目？ 美院还会有学生一起去？ 她将头埋得更低，但耳朵却听得愈发仔细。 偏偏，几个男生都没有再说这个，默契地岔开话题，聊起了下山之后的安排。 梁可樱有些惋惜。 …… 下午，社团一行人收拾了一下，各自买了水和饮料，准备下山。 下山比上山容易很多。 稍微走得快些，一个小时出头差不多就能下去。 因此，所有人都选择了步行下山，没人去坐缆车。 梁可樱没有机会再和唐司淮单独同行。 但今天已经值了。 她依旧还是混在人群最后，默不作声，像一道孤独的影子。 前方，唐司淮被人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一次都没有回头。 阳光照不到阴影处。 这很正常。 - 回程还是几个男生开车。 几辆车随便坐。 梁可樱最后才到，自然而然只能坐叶骏的车。 叶骏把人全都拉到了学校外头的ktv。 听叶骏说，包厢是唐司淮定的。 周末下午唱k的学生不多，他直接挑了个最大包，上下两层打通，空间能容纳几十个人，还一直包唱到晚上十点。 且饮料畅饮，酒类另算，十分阔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包厢。 自从父母离婚后，梁可樱很少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也没什么机会来唱k。 进大学后，她也只和室友来过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陪苏安安选十佳歌手决赛的参赛曲目，完全是作陪。 这次这么十几个人在场，梁可樱又早已不太习惯受人注目，跟在后面一进门，干脆利落地选了个二楼角落沙发，窝起来，打算中途找个理由就走。 服务员送上来三扎啤酒。 底下，话筒打开。 气氛霎时间热烈起来。 这家ktv音质不错，各种熟悉的、不太熟悉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环绕整个包厢。 梁可樱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浏览手机。 屏幕滑来滑去，余光却一直注视着点歌机那边。 夜航星 第21节 早上那个漂亮女生箐箐，梁可樱已经知道了她的全名，叫周舒箐，是大一英语系的。 对于美女麦霸，大家总是欢迎。 开场，周舒箐第一个拿麦，点了一首《my happy ending》。 “on such a breakable thread……all this time you were pretending,so much for my happy ending.” 软糯声线唱着霸气曲调，很有点另类味道。 周舒箐似乎对自己很满意，转过头，笑着望向身后。 梁可樱知道，那里坐着唐司淮。 角度受限，她看不见唐司淮的表情。 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见，她心头却还是浮现出一点点酸涩感。 可是，她有什么立场酸涩？ 她只是一个开不了口的捞月亮的人。 而月光不会属于任何人。 顿了顿，梁可樱当即清醒过来，连忙摆摆头，转开注意力，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 徐教授让她参加的比赛，她还没有开始画。 距离截止日期已经不是很远，后面还有期末考，现在就该开始酝酿起来。 梁可樱捏紧掌心，逼迫自己屏蔽周围环境，专注精神。 创意绘画……她能创意什么？ 有什么题材和内容比较有创意呢？ …… ktv包厢没有窗户，无法判断时间，白天也像黑夜。 没过太久，啤酒被男生们干掉一半，底下大桌上已经开始真心话大冒险，没人在听歌。 梁可樱没去参加，走下楼，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桌上，啤酒瓶口转动。 停下时，正对准唐司淮方向。 唐司淮笑了一声，喝了一杯酒，慢声说：“真心话。问吧。” 他刚刚已经输过几轮。 能问的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 连像周舒箐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醉翁”，都不知道该再追问什么。 更何况，唐司淮声名在外，有什么八卦风吹草动，都能上学校论坛，好像压根没什么秘密似的。 刚刚自己已经暗示过唐司淮了。 总不能直接明示吧？ 周舒箐和她室友对视一眼。 她室友了然点头，主动问道：“那，上次学校表白墙那个速写图，学长你看过没有？那个画画的女生是你前女友吗？” 话音落下。 叶骏脸色一变。 他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梁可樱在，松了口气。 “当事人就在咱们社团呢。你们别这么八卦行吗？幸好人姑娘不在，要不然多尴尬啊。” 唐司淮倒是不在意，蹙了蹙眉，顺着她的话想了一下，不明所以。 “谁？什么前女友？” 周舒箐：“空间有人说是梁可樱画的，你不认识她吗？” 唐司淮：“梁可樱是谁？” “……” 第13章 特效药（6） 许是没想到唐司淮这个回答，周舒箐和她室友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在场其他人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家都看得出来，知道周舒箐这是暗示唐司淮解释呢，说不定漂亮小学妹一会儿就要当众表白。 自然，随便什么话题，都能跟着开始起哄。 “什么呀，表白墙那个图，不是咱们班女生在班群里传阅过吗？淮哥你没看到？” “淮哥三天两头上表白墙，偷拍照都乱飞的，说不定早忘了。” “啧啧啧，牛批牛批。” “那天我倒是看了。那个图画得真不错，很传神啊。不愧是美院的学妹。” “叶骏不是说她就是咱们社的吗？是哪个？今天没来吗？” “……” 话赶话功夫，周舒箐室友已经将手机摸了出来。 手指随便划拉两下，找到那张速写图，拿给唐司淮看。 唐司淮眯眼瞄了一眼，“哦”了一声，“这个啊。我看过。确实画得挺好。所以哪个是梁可樱？” 闻言，叶骏用力一拍他的背，调侃道：“妈的，你是开玩笑呢吗？就今天和你一起爬山上来那个学妹，薄刘海，很白的那个。你跟人走了一路，吃饭也坐隔壁，居然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 社团活动毕竟不是班级活动，叶骏又是混子社长，本来就是以玩为主，用不着一板一眼的个人介绍。 加上梁可樱素来低调，从来没在社团群发过言，今天全程也没和谁搭过话。 比之周舒箐这种活跃新人来说，自然是脸生人物，不知道名字也正常。 被叶骏这么一说，其他人琢磨了一下，也都想了起来。 “是她啊。” “就是那个蛮漂亮的，不怎么说话的学妹？我记得我记得！” “她人呢？刚刚爬山还在呢，没来唱k吗？” “淮哥艳福不浅哈哈哈！” “所以，到底是前女友吗？卧槽，如果真是前任的话，那咱们以后每次的社团活动都得是一场大戏啊！” 话音落下。 桌边所有人目光齐齐转向唐司淮。 唐司淮手中拿了杯啤酒，玻璃杯在细长指间转来转去，像是在沉吟些什么。 听到发问，他微微愣了愣。 继而，漫不经心地哼笑了一声。 ktb包厢光线昏暗，让唐司淮的声音听起来无端薄凉了几分。 他笑着说：“啧，怎么会呢。我从来不喜欢那样的乖乖女类型啊。招惹不起。” …… 门外，梁可樱身体僵了一瞬。 后背离开冰凉墙壁，没有继续听下去，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快步离开原地。 不过是去了个洗手间。 回来还能听到这种真心话。 她也没想到，学校外头这些ktv，赚了大把学生零花钱，包厢门隔音却做得那么差，说话声竟然能从门缝里漏出来。外面人只要贴在墙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连想听差都不行。 “……” 怪不得。 怪不得唐司淮每次喊她不是“嗨”就是“学妹”，从来没叫过她名字。 怪不得速写在学校里闹出话题，他也没和她避嫌，还主动和她说话、打招呼。甚至，今天还夸她笑起来可爱。 怪不得微信给得那么干脆。 原来，一切巧合与偶遇，一切心动细节，都只是自己内心在演独角戏。 唐司淮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就是梁可樱。 或许，在唐司淮看来，梁可樱只是一个“曾经在老城区遇到过、好巧不巧又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学妹”，而已。 无论她多喜欢他，把他视作信仰，如何拼命奔跑、如何努力靠近，他都不会知道。 她甚至是他永远不会喜欢的那个类型。 这样想来，还怪唏嘘的。 梁可樱想要苦笑了一下，但嘴角却怎么都扯不出弧度，只能悻悻作罢。 走廊七弯八绕。 这个点，不少包厢都是乌漆嘛黑一片，没有客人。 梁可樱随便挑了个没人的小包间，推门进去，再反手关上门。 夜航星 第22节 里面没有开灯。 无论她露出什么表情，都不会被人看到。 哪怕是流泪，哪怕是痛哭，都没人会知道。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不过，想想也是，唐司淮是生在光里的少年，又怎么会看到阴影里的自己呢？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梁可樱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镇定地回到包厢。 真心话大冒险还在继续。 因为喝得多了些，气氛倒是比刚刚更加热烈。 没人注意到她。 梁可樱悄无声息地走到包间二楼，回到自己刚刚那个位置。想要拿包离开，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明显，干脆咬着牙，又在沙发上坐了十来分钟。 等到底下起哄让唐司淮唱歌时，她收拾好背包，快步下楼。 叶骏就坐在外头看热闹。 梁可樱走过去，小声喊他：“社长。” 叶骏扭过脸，推了推眼镜，表情略有些诧异。 诧异里还带有一点点迟疑。 “梁可樱？” 话一出口，顿时，所有人都朝梁可樱这边望过来。 视线来自四面八方，好像一道道雷达，让人只觉得无所遁形，避也避不开。 估计都想仔细看看她的样子吧。 看看唐司淮到底不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梁可樱明明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临到此时，头皮还是一麻，差点要绷不住失态。 万一被发现眼睛哭肿了怎么办？ 那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听到了刚刚那些话，场面岂不是更加尴尬？ 思及此，她连忙轻咳一声，飞快同叶骏说：“社长，我室友刚刚发消息说要过来找我，我能不能先走？” 叶骏挠了挠头，爽快点点头。 “行。”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指甲紧紧压进掌心。 疼痛叫人冷静。 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刻意自然地朝着桌边那些人挥挥手，温声道：“那我先走了。大家再见。” “啊再见再见！” “学妹再见！” 很快，梁可樱身影从门口消失。 包厢里面再次回复喧闹。 “其实是长得蛮可爱的，很清纯啊。而且皮肤好白，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我也觉得。不过，好像没看出喜欢淮哥啊？” “害羞，女生肯定是害羞啦！这么多人在，就算有想法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 - 冬日，海城昼短夜长。这个点，外面天色已然开始渐渐暗下来。 路边小店纷纷亮起灯。 小吃摊也差不多尽数摆了出来。 梁可樱走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 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和谁说、说什么。 说自己失恋了吗？ 可是压根就不能算“失恋”。 只是暗恋被判了死刑。 这一刻，梁可樱骤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懦弱。 她本来以为，经过家变后，无论什么是，自己早已能够刀枪不入。 没想到只是唐司淮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人径直崩溃。 顷刻，眼眶又开始发烫。 梁可樱咬住唇，拼命忍下来。再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寝室楼方向走去。 …… 周末，寝室楼比往日安静几分。 梁可樱一路上没遇到任何熟人，不需要和谁打招呼，顺利回到寝室。 打开灯。 满室明亮。 倏地，上面传来一道迷糊声音，试探性地喊她：“可樱？” 梁可樱没想到寝室有人。 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几分。 “……岑瑜？” “嗯，你怎么这个点回来啊……” 岑瑜拉开窗帘，探出来一个脑袋，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她立马惊醒。 睡意顿时消散干净。 “梁可樱，你哭过了？怎么回事？你今天不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吗？谁欺负你了？” 梁可樱皮肤白，几乎可以称得上肤白如雪，只要留下一点点痕迹、就明显得不得了。 她没法否认。 只能尴尬地避开她锐利视线，回到自己位置上。 这才讷讷出声：“没……” 闻言，岑瑜二话不说，三两下从梯子上蹦下床。 她拉了个椅子，拉到梁可樱旁边，坐定。 “你不说的话，我只能报警了。” 梁可樱：“……你别吓人。” 岑瑜表情十分严肃，“真的，你真的没事吗？有什么事别忍气吞声。” “……” 忍气吞声。 这个词似乎不适合用来形容这种情况。 不过，她真的快要憋死了。 真的很想和谁诉说一番。 这份暗恋心情，从高一遇到唐司淮那日起，她就一直憋在心里，谁也没有说过。 她害怕一说出口，就被人嘲笑、觉得她痴心妄想。 ……但岑瑜肯定不会。 梁可樱长长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将包里的速写本翻出来，翻到最新那张速写，拿给岑瑜看。 岑瑜接过本子。 仔细看了看。 梁可樱人像速写着实非常厉害，这张图明显是半成品，只打了个基础轮廓，已经能看出大概。 正是ktv包厢里那一幕。 图上，唐司淮坐在人群中间，也只有他画了五官。 比起之前被放上表白墙那张图，这张速写里，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乖僻，气质便无端增加了几分疏离与淡漠。 这是梁可樱刚刚静不下心，闷着头，随手画的图。 速写右上角还写了几行字。 字迹十分潦草。 【暗恋好像一场过敏的病症。或许永远无法痊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复发。 过敏源是你。特效药也是你。】 无需再多言。 岑瑜一眼就看明白了。 夜航星 第23节 她抿了抿唇，将速写本合上，还给梁可樱。 迟疑数秒，才低声开口：“受委屈了吧。” “……” “唐司淮这种男生，虽然长得好看，但其实吧，只会给姑娘受委屈。他看起来对谁都都差不多，实际上就是谁都不放在心上。可樱，你想知道他和上一任是怎么分手的吗？就是社团招新那天，他开车来接的那个。后来不是还找班长来买你的速写嘛，结果没多久就分掉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可樱没说话。 但却是默认想听了。 岑瑜叹了口气，“因为那个女生把你不肯卖图的事告诉了唐司淮，唐司淮觉得她控制欲太强，还不讲理，没事干去骚扰别人，非常不大气，所以就把她甩了。……这是那个女生自己发在空间里的，结果被人搬到了学校论坛。你现在去看灌水版，估计还能找到帖子。”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咬了咬唇。 岑瑜：“可是，喜欢不就是占有欲吗？如果分手能这么轻易，说明也没有多喜欢。我说了你不要不高兴，这种不就是渣男行径吗？” “……” “梁可樱，别喜欢他了。不管你们俩有多少缘分，多少巧合，不管他对你有多温和多好，其实真相就是，他对别人也是这样的。在感情上，喜欢这种男生，痛苦的永远都是自己。他就算知道了不会在意。你明白吗？”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梁可樱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侧过脸，声音里带了浓重哭腔。 “可是，我喜欢了他好多好多年。” 岑瑜拍了拍她的背，心疼地轻轻抱住她，叠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压根没有勇气考上嘉南。就是因为他在这里，他告诉我我应该努力，我才拼命学习，拼命画画。” 艺考哪有那么容易。 上课，画画，每天都是如此枯燥。 脑子里是毫无章法的单词，手上是擦不干净的颜料。 甚至，经常还要受周宁的奚落。 高三那些日子，梁可樱连哭都不敢哭，生怕一哭就泄了气，再也跑不动了，再也遇不到唐司淮了。 昨日种种，每日每夜，无人可说，无法细说。 梁可樱：“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希望能和他怎么发展……岑瑜，你知道的，很多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结局。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万一，万一呢？” 可是，今天，唐司淮轻佻的语气，浑不在意的一句话，彻底破灭了她所有希望。 “乖乖，别哭了，啊。男人多得是。下一个更乖。” “……” 梁可樱发泄了一通。 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岑瑜怀中离开，坐直身，擦了擦眼睛，朝她勉强憋出一个笑来。 “我是不是很丢脸？” 岑瑜摇头，“没有，我觉得你很勇敢。” 梁可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 两人皆是一怔。 而后，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梁可樱从桌上拿过速写本，一页一页翻过去，把上面所有关于唐司淮的画全都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用力丢进垃圾桶里。 她说：“这样也挺好。总算能找到一个借口逼自己死心了。” 暗恋真的太累了。 荨麻疹就是天生的。 没有人能成为她的药。 想了想，梁可樱又将手机摸出来。 个签已经三年没换。 她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余秀华那句诗，往上面打上一句：【已经不喜欢了。】 再点击保存。 “从今天开始，我应该还要继续努力。” 努力不再喜欢唐司淮。 就从改掉个签的这一刻起。 第14章 特效药（7） 是夜。 嘉南大学早早亮起路灯。 校园十分明亮。 学校正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地上，大片干枯落叶在光线中清晰可见。踩上去，会有失去水分的根茎折断时清脆声响。“咔嚓咔嚓”的，居然很有点特别意境。 登山社几个社员结束本日活动，说说笑笑，一同从这条路返回寝室楼。 唐司淮和叶骏走在人群最后。 旁边是周舒箐和她室友。 周舒箐和她室友在拼命找话题，小姑娘声音好听，叽叽喳喳，却也不觉吵闹。 偏偏唐司淮喝了不少酒，整个人像是比往日迟钝了几分，面无表情，一直没有呼应。 只有叶骏配合着应和几句。 渐渐地，俩姑娘声音开始一点点消散于空气中。 两人对视一眼后，也只能选择放弃。 男生们把几个女生送回女寝楼，再折回来。 时间已然过去许久，进入夜阑时分。 各自回到寝室。 叶骏一边脱外套，一边随口说了句：“淮哥，你今天不太对劲啊。” 唐司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 叶骏愈发觉得古怪，停下动作，望向他床位方向，“你在找什么？” 平日里，唐司淮最是讲究。嫌弃身上酒味不好闻，回寝室第一件事就该马上换衣服洗漱。 今天却是围巾都没顾得上摘下来，人先在书桌前翻找起来。 叶骏：“……什么书没了？” 唐司淮声线平稳，毫无波动，一点都听不出什么醉意。 他沉声答道：“没有，就是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唐司淮摇摇头。 没再作答。 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 他桌上有不少工具书、电脑，还有两把丁字尺，和绘图板、三角尺等等文具堆在一起，看起来繁而不乱。 笔记本电脑下面压了厚厚一叠书。 他将那叠书全部拿出来，一本本翻过去。 刚刚，唐司淮到底是喝了些酒，记忆有些模糊，记不得那到底是哪天发生的事情了。 是夹在《建筑结构选型》里？ 还是《设计与分析》？ …… 唐司淮一直翻到最后。 眉头越蹙越紧。 直到打开《建筑构造》，当即，书里掉出来一叠小纸条，羽毛一样，“哗啦啦”飘落在桌面上。 他抿了抿唇，神色还是没有缓和，在那堆小纸条里头挑挑拣拣起来。 毫不谦虚地说，这种纸条，唐司淮每次去图书馆赶设计作业，都会收到一大堆。 但他基本不会看上面内容。 拿到手，随便往书里一夹，过后再尽数丢掉。 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梁可樱那天给他那张，同样放在这一叠纸条里。 唐司淮抬了抬眉，长指微挑。 很快，从里面挑出一张来。 他拉开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身，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张速写本专用纸，很明显，比其他那些便签条、草稿纸上撕下来的纸条，都要来得硬质许多。 这种本子不是美院专用。 建筑设计也需要绘画基础，也要上素描和速写课，会用上速写本。 夜航星 第24节 唐司淮很熟悉。 此刻，白纸上用水笔写了一行字。 【今天谢谢你，之前也是。】 字迹说不上十分好看，但还算娟秀。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 当时，他也就是随便瞟了一眼。 唐司淮拿着端详了一会儿。 表情有些似笑非笑，像是在琢磨什么。 见状，叶骏也跟着凑过来。 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你迫不及待找了半天，就找这张纸？什么意思？谁写的？” 唐司淮“唔”了一声，“梁可樱给的。” “……” 叶骏陡然瞪大了眼睛，“清纯学妹？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唐司淮随手把纸条递给他。 叶骏：“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们算是有些渊源，见过几次面，那天在图书馆我看她没位置，就把那个谁的座位收拾给她了。” 他语气浑不在意，似乎确实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甚至懒得仔细解释是什么渊源、“那个谁”又到底是谁。 那些都无关紧要。 不值一提。 单纯只是好奇心起，才费力找出来这张纸条。 顿了顿，唐司淮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只是不知道，原来她就是梁可樱啊。” 叶骏将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过结合时事，这一句感谢之词，在他看来，基本可以等同于表白心迹。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唱戏一样地说：“是不是心里还在感慨，不小心又踏碎一地芳心。” 唐司淮无语，“你恶不恶心？” 叶骏：“那你特地把纸条翻出来是什么意思？之前被你拒绝的那些姑娘，不是连名字都懒得记清楚吗？还是说因为小学妹长得可爱，所以心里还是有点想法？” “……” 想法是肯定没有想法。 但是难免感慨几分机缘巧合。 唐司淮能看得出来，梁可樱就是那种很乖很听话的小姑娘，老老实实、又没什么心眼，脾气应该也比较软绵，所以容易被欺负、受委屈。 要不然，当年在老城区，她压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愿意坐下来。还帮他看地形图，红着眼睛，仔细分析住客需求利弊。 唐司淮没什么救世之心，非要拯救一个陌生人于水火中，也说不上善心大发，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看她从家里跑出来，可怜兮兮、无处可去的样子，心生些许怜悯，顺口随便说了几句话。 如果因此，就害得这么个小姑娘惦记上自己…… 说到底，她最终还是得难受。 作孽。 唐司淮心情算不上太好，眉弓拢起，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语气低沉下去，“你知道的，我不招惹这种。” 叶骏和他同寝三年，自然知道唐司淮一贯口味。 他历任前女友都是校内风云人物，长得漂亮、会来事，分手分起来能不拖泥带水、寻死觅活。 很显然。 唐司淮不喜欢任何人。 对于梁可樱这种乖乖牌，他压根不会碰。 估计是良知未泯，怕害了人家。 叶骏没忍住，骂了句“渣男”。想了想，复又问道：“你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那样说，是为了刻意让他们传给小学妹听吗？啧，真是够狠的哈。” 唐司淮没作声。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叶骏摇摇头，站起身，“我先去洗了……嗯？” 他语气微微一顿。 迟疑地蹲下.身，伸出手。 就在他刚刚站起身那一瞬，梁可樱给唐司淮那张小纸条从桌上滑落，飘到了地上。 寝室光线很足。 除了顶灯，每张桌上都开了台灯。 光源来自四面八方。 建筑系课业繁重，在寝室通宵赶作业是常有的事。有些设计作业需要手绘，更加精细，所以大家的台灯瓦数都不低。 灯光打到地面。 成功照出了一些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叶骏蹲在地上，头转来转去，像是在寻找什么新大陆。 旁边，唐司淮睁开眼。 去桌底下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 见他一直没起来，这才拧紧瓶盖，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叶骏用两只手指把那张纸条夹起来。 抬手，干脆对准了强光。 “里面有别的字啊。” 唐司淮其实已经没什么探究心了，但叶骏兴致勃勃，他也不想扫兴说“扔了别看了”，只得将纸条拿过来。 仔细扫了一眼。 纸上有修正带涂改过的痕迹。 但因为速写用纸比较厚，对光也没法对穿，从背面也只能看到浅浅字迹，却看不清修正带里写了些什么。 唐司淮：“别管了。” 叶骏：“不要这么漠不关心嘛，就算你没兴趣，好歹人也是咱们社团的小学妹。你不好奇，那就让我这个当社长的来好奇一下。” “……” 说完，叶骏把纸条拿回来，从桌上拿了把钢尺，转到尖角位置、刮修正带。 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得有些久，加上修正带质量也不错，刮了两下，没能刮下来，倒是在上面留了两道浅浅刮痕。 他不死心，干脆去旁边弄了点水。 翻到纸背面，指腹沾了水滴，轻轻按压涂改位置。 速写纸被水沾湿，一点点变薄，不复本身那种生硬质感。 再对向强光。 少女忐忑的心情就变得明朗起来。 叶骏：“‘唐司淮我喜欢你’。小学妹够直接的啊，啧啧啧啧……你要看看吗？” 唐司淮：“不看。你洗不洗？不洗我先去了。” - 十二月中下旬。 一场寒流悄无声息地袭击海城。 市区气温降到冰点，郊区更甚，天空稀稀落落地飘起细碎小雪来。 海城是东部沿海城市，四季温暖潮湿，冬天极少下雪。 就算偶尔飘雪，也难有北方鹅毛大雪那种感觉，大多都是掉点冰渣子，落到半空、或是落到地面，就化成了雨。 但今年不同于过往，似乎格外寒冷。 从半夜开始下雪，一直下到天明。 校园里，很多地方都开始积雪。 积雪厚实的地方，厚度甚至可以有一掌高。 顺带，圣诞氛围一夜之间也跟着浓重起来。 岑瑜很讲究仪式感，上周就在阳台玻璃门上贴了圣诞贴纸。 今天睁开眼，下床，从玻璃门望出去，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哇！下雪了！” 寝室里，温黎请假回家了。 只有梁可樱和苏安安在。 两人听到岑瑜感叹，也跟着拉开床帘。 “真的诶！” “嗯，而且雪好大。好难得。” 夜航星 第25节 岑瑜兴致勃勃：“要不咱们下去拍照片吧？” 苏安安不解，“什么照片？” “就那种雪地艺术照啊？正好不是圣诞风嘛！我看人家微博上那些网红都拍了。难得海城下雪，咱们也下去拍几张好不好？等圣诞节那天可以用来发朋友圈！” 听完，苏安安有点心动，爽快点头。 倒是梁可樱揉了揉眼睛，面露迟疑。 “……可是，早上还有课。” 虽然是第二节 。 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岑瑜大大咧咧地跑过去，拉住她手，说：“那你还不快点换衣服起床嘛！很快的，我来给你们俩拍，一个人五分钟就够了。就去上课的路上顺便拍就行！走啦，你也正好可以换换心情嘛！” 梁可樱闹不过她，只得抿唇笑了笑，赶紧爬下床，开始准备。 岑瑜效率很高，“唰唰唰”给自己画了个全妆，飞快弄好了发型。 旁边，苏安安也在化妆。 她转过身，又想去给梁可樱弄。 梁可樱：“我就不用了吧……” 岑瑜手上拿了把粉底刷，掰着她脑袋，严厉地说：“你不能仗着天生丽质就和我们格格不入，快点，就简单打个底，看起来有点气色就行。” “……” 梁可樱败下阵来。 岑瑜熟门熟路，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抹了个淡妆。 最后涂上珊瑚色口红，她停下动作，左右端详了一下，十分满意地拿了面化妆镜给她。 “看看！看看！我的技术又精进了！” 梁可樱接过镜子。 自己对着脸左右照了照。 不得不说，在化妆方面，岑瑜确实很有一套。 梁可樱本是比较秀气清纯的长相，肤若凝脂，白皙清透，眼睛也明亮。 若是浓妆艳抹，就显得俗气了些。 岑瑜没有刻意给她加重轮廓、去把鼻梁打得很高、或是用眼线放大眼睛。只在眼皮上浅浅地抹了一点点打底色，夹翘睫毛，加重了卧蚕。再刷上一点点蜜桃色腮红，增加气色，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样一看，梁可樱整个人都是水灵灵的。 眼波流转间，像是水蜜桃一样诱人。 “好了，走走走，咱们出发。” …… 美院楼旁边有一块草地，草地中间有石子路横穿而过，算是美院学生每天上课必经之路。 此刻，石子路上积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 但草地依旧是白色一片。 岑瑜领着梁可樱和苏安安、小心翼翼地踏到积雪中，从包里摸出一个单反相机，又拿了个大镜头，往相机上拧。 很快，镜头装好。 她试拍了几张，找了几个角度。 然后开始指挥她们俩。 “可樱，你先去，你比较白，我看看光线和曝光。” 听起来很是专业。 十五岁之后，梁可樱人生走上了歧路，生活窘迫，也再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拍照。 至今，她站在这种单反镜头底下，总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畏手畏脚的，似乎连走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岑瑜和苏安安站在一起，凑着脑袋，看相机取景框找感觉。 顺便还没忘了指挥她。 “你蹲下吧，蹲下能拍到雪，更好看。” “对对对，就这样，不用刻意摆表情，像平常一样就很漂亮了。” “抬下头，看我手指这边。” “……” 梁可樱依言抬起头。 继而，微微一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岑瑜和苏安安后面站了个人，单肩背着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正定定地看着她这边。 那人个子很高。 梁可樱蹲着身，抬头，很费劲才能与他对上视线。 “……” 她表情有些怔怔的。 心里却突然浮现出一种微妙感觉。 这或许是唐司淮第一次把她这个人看进眼里。 第15章 追星星的人（1）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 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 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摘录自珍妮特.温特森《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 - 时间恍若静止。 岑瑜看到梁可樱眼神发直，有些不明所以, 喊了她一声：“可樱！” 梁可樱回过神来。 “嗯……嗯。” 她轻轻咬了咬唇，攥紧手心, 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放到岑瑜和苏安安这边。 “哎对对对就这个！这个表情！哇！太好看了！” “咬一下嘴唇也可以！不要用力！” “……” 两人都在费劲引导她。 渐渐地, 梁可樱就将唐司淮存在抛到了脑后。 拍了十来分钟。 换了几个位置和角度。 岑瑜：“好了，差不多啦。” 说完，她将相机拿到自己眼前，开始往前翻片检查。 梁可樱松了口气, 连忙低下头, 将外套纽扣扣上。 回过神来, 再用目光去刚刚那个位置搜寻，那边早已没有人影。 视线放得再远一些。 不远处, 美术楼外，水泥路上, 学生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 说说笑笑, 进进出出。就算偶尔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也只是匆匆一瞥, 不会多看。 毕竟，美院都是艺术生。 为了完成作业，偶尔在学校里写生、拍照、摄影之类，哪怕穿得古怪，姿势再奇葩，大家早就见怪不怪的, 一点都不会觉得稀奇。 梁可樱望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心里总忍不住开始怀疑。 刚刚那个对视，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究竟是错觉，还是唐司淮真的路过好奇过来看了一眼，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速写撕了。 微信也删了。 有些可望不可及的人，就不该痴心妄想什么。 留在回忆里，或许才是完美结局。 …… 岑瑜不仅会拍照，修图也很厉害。赶在平安夜前，她将梁可樱和苏安安的雪地精修图分别发给她们俩。 “快点，两位美女，欣赏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就是可惜温黎这几天不在，要不然咱们寝一人一套美图，整整齐齐。” 不可否认，岑瑜确实把两人都拍得很漂亮。 她自己那几张则是用蓝牙连手机拍的，一样质量很高。 再加上修图，也加足了分。 到底是美院高材生，审美过人，对色彩和线条的掌控力很强，成片尽数保留了梁可樱和苏安安的个人特点，优化了一点轮廓细节，再简单调色。 看起来比照相馆拍的艺术照还精致好看。 夜航星 第26节 苏安安翻着十张图，前前后后欣赏了好久。 “真的好看！谢谢我的姐妹！……对了，我昨天晚上给温黎打电话了，她说她家里长辈生病了，要元旦过后才能回学校。” 岑瑜“啊”了一声，“那是不是跨年夜的迎新晚会也来不了了？” 苏安安点头，“那肯定吧。” “好可惜。没事，我会让我们部门的摄影师把你唱歌的视频仔细拍下来，到时候发给她看。” 苏安安：“……倒也不必。” 岑瑜：“要的要的，十佳歌手呢，每年都要仔细拍的，得了奖，到时候还要挂到学校官网上去呢。宝贝不要害羞。” “……” 两人笑闹了几句。 寝室气氛十分和谐。 梁可樱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也不免挂上了笑意，酒窝若隐若现。 半晌。 岑瑜和苏安安聊完，一顿，突然又想到什么事。 她扭过头，直直看向梁可樱。 梁可樱：“？” 岑瑜摸了摸下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举着屏幕出示给她。 屏幕上是梁可樱的某张照片。 刚刚她自己也收到了。 “怎么了？” 岑瑜试探地问：“这张，我特别特别满意，能不能让我发朋友圈呀？这是我摄影生涯里，目前为止，最满意的图。修图的时候我就想发朋友圈炫耀炫耀了，好不容易才忍住的。可樱，可以不可以嘛？” 梁可樱失笑。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啦。” 岑瑜心满意足，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几下，“好啦。等着吧，我朋友圈好多有钱帅哥，肯定会有很多人夸你的！如果有合适的，我介绍给你认识！” “……” 梁可樱笑着摇摇头。 从桌上摸过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 一分钟前，岑瑜发了条新朋友圈。 【给大家看看我的宝贝美女！这摄影技术是不是能接单了？】 除了刚刚那张照片，还有一个表情包图。 图上面是一直卡通鸡，底下加一行“鸡中你的心”。 看起来非常搞笑。 梁可樱没忍住，扑哧一笑。 真好。 都好多年没有人叫过她宝贝了。 幸好来了嘉南，幸好认识了这几个室友。 哪怕有些事难免略有些遗憾。 但总会越来越好的。 - 迎新晚会彩排恰好安排在圣诞节。 除了十佳歌手决赛之外，晚会还有各个社团和院系出的入选节目，都需要最后走一遍流程。 梁可樱在寝室构思那个比赛。 岑瑜没喊动她，只能独自出发，前往学校大礼堂。 嘉南大学大礼堂位于学校东北部，前些年翻修过一次，看起来还算新。礼堂有1500个座位，平时大多用于各类学校庆典、讲座、以及一些大规模发布活动。偶尔也会出借出去。 平日里没事时，学生倒是很少会来这边。 但因为彩排活动，此刻，甫一走进礼堂，氛围热火朝天，扑面而来。 岑瑜手忙脚乱地挂上学生会工作证。 脚步不停，赶紧往后台方向跑去。 “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伞，来晚了来晚了……” 话音未落，她定睛看清情况。 自己先是一顿。 她们文艺部部长就站在后台更衣室门口。 旁边居然还站着唐司淮。 两人表情严肃，似乎在说着什么。 部长看到岑瑜，点点头，慢声说道：“没事，不晚。你先赶紧去看一下主持人那边主持稿改好了没有。有个舞蹈之前报上来的时间出了问题，超时了要重新安排。如果他们弄好了，你就到处看一下，拍几张彩排的照片，到时候发校报用。拍得好看点啊。” “好，我马上去。” 岑瑜没再注意唐司淮，转身跑开。 …… 等人离开后，原地这两人也没有再继续讨论时长问题。 顿了顿。 唐司淮随口问了句：“之前不是都让校报那个小胖帮你们拍照的吗？” 文艺部算是学生会各大部门里比较忙的学生部门，每学期都要组织不少活动。为了做部门成绩单、发校报、发公众号、学校官网撑台面，每次活动都会需要拍一些照片。 有些是校报那边来小记者拍，有些是部门里自己拍了交上学生会，各种情况都不一定。 小胖就是校报记者，也是大三，和文艺部他们一行人都玩得很熟了。 部长笑了笑，故作神秘，跟唐司淮八卦。 “小胖今天去陪女朋友了。” 唐司淮挑了挑眉，“哦？他谈恋爱了啊。第一次听说。” “是啊。前几天就跟我说，人去市区了，彩排来不了。等到跨年夜那天才能来拍。……不过没事，咱们部门卧虎藏龙的。主席您就放心吧。” 说着，部长把手机从外套口袋摸出来。 调出一个界面，拿到唐司淮面前，给他看。 唐司淮“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屏幕上是梁可樱的照片。 应该就是那天下雪拍的。 唐司淮去美院上课，恰好撞见她们几个小姑娘在拍照。 看到梁可樱在，便停下脚步静静看了会儿。 出片效果却是第一次见。 不可否认，从一个男性视角来看，梁可樱这张照片弥足吸睛。 少女像花一样，瘦伶伶的小脸，羸弱的肩颈骨架，皮肤雪白，嘴唇微红，露出一点点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看起来梦幻又脆弱。 她的眼神并不那么坚定，似乎是有些犹豫，小鹿似的，竟平白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易碎感。 仿佛轻轻碰一下，一切就会彻底碎裂开来。 她没有完全看向镜头，比起刻意的照片，这张图更像一张偷拍照，像是要引得人去了解画中人、去一探究竟，继而，再升腾起些许保护欲。 但，唐司淮并不是因为图中少女的美丽脸庞，而停下目光。 只是在倏忽间，因为这张照片，他突然想到了一年多前、第一次遇见梁可樱时那般场景。 那时候，梁可樱还留着妹妹头。 平刘海乌压压地盖在额上，十分累赘，还遮住了大半张脸。 第一眼看到她，除了皮肤白，只有一双微红眼睛，怔怔地看着世界，叫旁人忍不住为她停下脚步。 唐司淮勾了勾唇角。 低笑一声，“呵。” 直到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是对所有女生都怀抱怜悯之心的。 “是拍得很漂亮。” 他说。 部长收起手机，“我没说错吧？美院这帮学弟学妹们，看起来各个身怀绝技啊。” 唐司淮：“……把这张图发给我。” 第16章 追星星的人（2） 按照惯例, 嘉南大学大一新生进入校学生会，就是普通干事，到大二大三才有资格竞选各部部长、以及学生会主席之类的管理职位。 文艺部部长和唐司淮一届, 今年都是大三。 两人从大一开始就在为学生会工作打交代，关系也算是非常熟悉。 夜航星 第27节 部长本是打算去前头看看, 听到唐司淮这么一说，立马止住了起势动作。 她抬起头, 看向唐司淮。 表情称得上十分惊悚。 “……怎么？你看上这小美女了？可她不是我们学生会的呀，只是刚刚那个妹子朋友圈发的一个朋友。” 唐司淮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部长：“那你是什么个意思？” “设计系之后有个和美院联合的实践活动，今年暑假去西北地区。我给你们部门这个学妹推荐一下, 到时候看看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嘉南大学是老牌名校, 非常注重实践学习, 培养学生能力。 除了每学期有实践分计入绩点成绩外，各个院系每年也都会安排各种实践活动。 单像美院, 绘画系几个方向专业每年有外出采风写生，地点年年不同。 其他系也都会有各自安排。 听唐司淮简略一解释, 部长“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别别别, 把人家朋友圈的照片到处发散, 这样不太好, 万一人家知道了，搞得我多尴尬啊。” 唐司淮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没再多说，直接作罢。 “也是。” - 12月31日，海城气温再次跌破零度，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寒潮降临。 傍晚时分，各区域开始下起小雪。 雪中还夹杂着风雨, 冷得人瑟瑟发抖。 嘉南大学一年一度的跨年迎新晚会将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 苏安安和岑瑜都已经提前去准备，温黎还没有回校，梁可樱只能一个人前往学校大礼堂。 路上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方向也一致。 大多都是去看迎新晚会。 “今年跨年主持人是谁？还是唐司淮吗？” “应该不是了吧，去年不是主持过了吗？学校总得安排点新面孔上来。美院摄影系好像今年进了个帅学弟……” “唐司淮不是大一和大二连着主持了吗？而且我听说，两任女主持都是他前女友，啧。” “……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帅呢。” “不过之前建院有个学姐说，每次让他上个什么活动，他都不是很乐意，两次主持也推了好几次，推不掉才上的。今年他成学生会主席了，肯定不会上了诶。”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谁？建院的唐司淮？前些天论坛就已经公布主持名单了啊，不是他，俩男主持是计院大二的费柘和环院大四的一个学长。” “……” 梁可樱撑着伞，安安静静地混迹于人潮之中。 “嗒、嗒、嗒——” 雨声慢悠悠地敲在伞面上，好似能让人心情沉静下来。 努力果然有成效。 听到这些八卦，她已经逐渐能无动于衷起来。 不会因为唐司淮有几个前任女友而感觉心里难受，也不会为没能看到唐司淮主持的飒爽场面惋惜什么。 反正只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反正都和她无关。 挺好。 …… 远远地，大礼堂逐渐出现在雨幕和细雪中，在路灯光线映射中，好像是中世纪油画中的建筑。 梁可樱看了眼时间，加快脚步。 行至目的地。 她到屋檐下收了伞，再从侧门走进礼堂里面。 此刻，距离晚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大礼堂里头居然已经坐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观众。同学们各自聊着天，人声鼎沸，似是要将这个寒冷跨年夜闹得热烈起来。 梁可樱抿了抿唇，穿过或站或座的人群，去找位置。 因为礼堂座位不够，每年迎新晚会都会由学生会组织抽票和送票活动，座位按票固定，并不是嘉南所有学生都能参加。 岑瑜人在学生会内部，自然是给她拿了前排中间位置的票。 视野相当好。 梁可樱坐下身，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到脚边，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解锁屏幕。 动作微微停顿一下。 手机里躺了几十条微信。 还有无数未接来电和语音。 分别来自寝室群、岑瑜、还有苏安安。 岑瑜：【宝！！！你在哪里！！！你到现场了没有！！！】 岑瑜：【看到拜托马上接电话！！！】 苏安安：【可樱，江湖救急！】 寝室群也是类似催促消息。 梁可樱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急事，连忙回拨给苏安安。 “安安？我刚刚看到消息，怎么了？” “……” 苏安安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被岑瑜拿了过去。 她语速飞快，“亲爱的，你是不是到了？” 梁可樱：“嗯，我在礼堂里了。” “等我一分钟，我马上过来找你！” 话音落下。 电话被那头飞快切断。 梁可樱拧了拧眉，依旧是不明所以。 但听他们语气这么着急，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顿了顿，她直起身，视线逡巡、努力寻找着岑瑜身影。 不过片刻，岑瑜已经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出现，大步跑向梁可樱这边。 “可樱！” 她喊了一声，重重喘着气，一下子坐到梁可樱旁边空位上。 好半天，终于缓过劲儿来。 梁可樱：“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 岑瑜摆摆手，“安安出问题啦！下午彩排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她出去外面买了瓶水，可能是因为穿得太少吹了风，回来嗓子突然就哑了，现在讲话都是石头磨砂纸的声音，特别粗。999感冒灵也喝了，还在后台休息观察。但我看，一会儿还是够悬能唱的。” “啊？” 梁可樱瞪大了眼睛。 岑瑜：“安安本来对这个十佳歌手很有信心的，谁也没想到这种变数，刚刚眼睛都红了。” “那怎么办……” “现在关键是，节目单早就排好了，为了跨年倒数，晚会每个节目时间都是算好的。安安的歌如果临时拿掉，一会儿就要让主持人拖时间，很麻烦。我们部长让我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我想来想去，现在重新换节目、算时长，基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如果实在不行，要不干脆找个人代替她上去唱吧。” 梁可樱脸色微变。 抬眼，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岑瑜。 岑瑜摊手，朝她点点头，表示她想得对。 “……你知道的，十佳歌手进决赛就能加实践分，弃赛等同于直接放弃。安安这次要是拿不到这10分，后头马上考试月，还得去想其他法子。她想拜托你帮这个忙。不过，可樱，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去跟她说，再想别的办法。” 梁可樱迟疑许久。 最终，还是抿了抿唇，语带为难地开口：“可是，我根本不会唱歌啊。而且怎么能代替她？” 岑瑜解释道：“就你戴个面具上去嘛，用不着唱得多好，能差不多哼完就行了。” “……” 正踟蹰间，苏安安人也过来了。 果真如岑瑜所说，她化了妆，但还是能看出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 毕竟是期待许久的机会，当中为了练歌，也费了不少时间。 现在突然因为意外没法上台，实在叫人没法释怀。 苏安安坐到梁可樱另一边。 “可樱，拜托你拜托你。” 她的声音果然很沙，而且听起来说话都有些费力，“岑瑜是文艺部的干事，和底下的评委都认识，上去就会被揭穿的。你就上去随便唱两句，帮我把这个分混下来好不好？拜托啦。” 梁可樱被赶鸭子上架，几分钟内，就从观众身份变成了表演者。 夜航星 第28节 岑瑜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很快，跑去了其他地方，被来往人群淹没、彻底没了踪影。 苏安安把梁可樱拉到后台，将自己准备好的纱裙给她，又找了话剧社的道具组，从那边借来一个面具，拿给她。 面具是华丽风，白色羽毛，戴上能遮住眼睛和大半张脸。 好似某种庆典的大祭祀。 滑稽又古怪。 不过，梁可樱肤白脸小，下巴尖尖的，戴上之后，只露出殷红嘴唇和下颌线，看起来有种靡靡妖娆意味，竟然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苏安安端详了她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嗓子嘶哑，勉强开口说：“这歌你会的吧。” 梁可樱点头，“嗯。” 这次十佳歌手，苏安安选了一首老歌，王菲的《你喜欢不如我喜欢》。 之前，她也是怕上台失误，故意没选那种炸场歌曲。 这歌没什么高音，唱起来也轻松。 恰好，对于梁可樱这种普通路人水平来说，混完总没什么问题。 “可樱，先谢谢你啦，你别紧张，就是帮我混个分而已。完事儿我请大家吃饭。” …… 迎新晚会流程每年都差不多。 先是领导致辞，然后十佳歌手决赛，唱完之后再上其他节目。 苏安安的歌排在第六首。 很快就轮到她。 梁可樱上次上这种舞台，还要追溯到初中文艺汇演。那时候，她还是个活泼爱笑、落落大方的姑娘，所有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到现在，已然时过境迁。 再次踏上舞台，她早就不复少时那般伶俐。 幸好，从幕布后面悄悄望出去，舞台灯光打得很暗。 梁可樱深呼吸好几次，握紧了话筒，小心翼翼地走上去，走到中央。 下一秒，悠扬伴奏从音响里流淌而出。 传遍了整个礼堂。 她低低开口：“你喜欢不如我喜欢/你的不满成全我的美满/左等右等你爱我不如我爱你/不为谁带来什么麻烦……” 声音听得出有细微颤抖。 但好歹不算太过分。 就是普通大学生ktv水平。 对于梁可樱来说，几分钟好似被拉到几万年那么长。 等到最后一句话唱完，底下传来掌声，她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草草鞠了个躬，快步下台，落荒而逃。 “……” 幸好幸好。 幸好没出糗。 她用力拍了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 按照惯例，每年十佳歌手，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连带各个部长都是评委。 和几个领导、还有校团委老师分别打分，最后再统计出名次来。 比赛时，唐司淮就坐在第二排。 梁可樱还没开嗓，他往台上扫了一眼，便微微一顿。 眯了眯眼睛，将选手信息表拿起来。 “美院雕塑系，苏安安？《你喜欢不如我喜欢》？” 这又是玩得哪出？ 倏忽间，唐司淮脑中闪过一个滑稽念头——这小姑娘该不会是打算唱歌表白吧？ 倒不是他多想。 去年，旁人口中那个唐司淮的“前女友”，就是搭档的漂亮女主持，2在跨年倒数时，当众、主动牵住了他手。 这一幕被拍下来，这才造成了误会。 但不过是一瞬间，唐司淮就把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 梁可樱没那个胆子。 她连跟他要微信都会脸红。 …… 一曲终了。 台上，女生步伐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众人视线。 裙摆随着动作飘起，露出她骨瘦伶仃的脚踝。 和脸上肤色一样，也是白得像会发光。 水笔在指间转了两圈。 唐司淮挑了下眉，没有去戳穿“代唱”这回事，还是默默给了她一个打分。 分数不高也不低。 想了想，他随手将笔放下，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 打开手机，在微信联系人里翻了会儿，翻到某个头像，点出聊天框。 上次，梁可樱主动问他要了微信。 两人当场就加上了好友。 结果，一句话都没说过。 到这会儿，对话框里还只有一行“你已添加半斤春天为好友……”的提示，看起来孤零零的。 唐司淮先给她加上了本名备注。 再开始打字，准备问问今天这个情况。 唐司淮：【梁可樱？】 然而，没能发送成功。 对话框弹出了红色感叹号。 【半斤春天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唐司淮：“？” 第17章 追星星的人（3） 十佳歌手会在晚会中途当场宣布结果。 梁可樱去后台将裙子还给苏安安, 换回自己的衣服，再匆匆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天气冷，冷水扑到脸上, 冻得人忍不住打寒噤。 心跳也随之平复下来。 梁可樱咬了咬唇，对着镜子照了会儿。 确定自己表情不会再露陷后, 悄悄回到观众席。 为了保证舞台视觉效果，场内观众席灯光调得相当昏暗。 坐下时, 梁可樱发现，自己座位两边都空着，没有人坐。 岑瑜拿票时直接拿了连号坐，留给她们寝室。现在, 她人在后台帮忙, 不得空闲出来看节目, 温黎也没能来，自然就空了两个座位出来。 这样更好。 梁可樱将手机静音。 继而,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逼迫自己忘记刚刚的事情, 将注意力集中到节目上。 …… 嘉南大学人才济济, 各类活动都开展得很有模有样。 哪怕只是校级的迎新晚会, 水准也丝毫不差。 很快, 街舞社上台炸场。 伴随动感音乐，几个男生戴着摩托车头盔开始倒立转圈。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台下掌声不断。 倏地，梁可樱感觉身边光线暗了半个色度。 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舞台移开，眼皮微抬，轻轻往旁边瞟了一眼。 顿时，表情陡然变色。 夜航星 第29节 唐司淮怎么突然坐过来了？ 什么意思？ 难道, 他是过来找自己的吗？为什么？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在脑海里一个一个往外冒，咕嘟咕嘟，像是气泡水一样，搅得人心神不宁，手指用力地紧紧蜷缩到了一起。 然而，任凭她如何想象，唐司淮却是没什么动作，仿佛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座位，好整以暇地撑着手肘，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似是合着音乐在打节奏。 梁可樱忍不住又用余光瞥了一眼。 他嘴角噙着一丝薄笑，眼睛盯着台上，都没往旁边侧一下。 “……” 行吧。 随便他。 梁可樱抿了抿唇，做好一番心理建设，也跟着面无表情地继续欣赏舞蹈节目。 等街舞社表演结束，四个主持人前后走上台，宣布十佳歌手名次，并由校书记送上奖杯。 丝毫不意外，《你喜欢不如我喜欢》落选，没能进入前十名。 直到此时，身边，唐司淮终于慢条斯理地出声。 “梁可樱？” 梁可樱浑身一震。 整个人好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猝然抬起头。 她嘴唇动了动，有些迟疑，“……学、学长？” 唐司淮：“刚刚是你替你朋友唱的？她怎么了？是有事没来？” 这话一出，梁可樱是真的吓了一跳。 脸色肉眼可见“唰”地变得苍白。 嘉南大学注重校内外实践，实践分算绩点。虽然混分的人不少，但如果一旦被发现，不说严重到处分之类，多半要吃个院内通报批评，取消学年评优评奖，取消各类科目参赛资格。次学年还要重新补实践分，否则拖到大四没补齐，就有可能拿不到毕业证。 梁可樱和苏安安都是专业课优异，但大一有不少公共课，还有四六级和计算机等必考科目。 全部加上之后，两人也不能算是出类拔萃，定然与奖学金无缘。 但美院各专业有各种大小比赛，要是什么都不能参加，确实会有些影响。 更何况，院系内带大名通报批评，这得多丢脸呀。 可是，唐司淮是怎么知道的？ 他还是学生会主席，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梁可樱越想越手足无措。 “你……” 唐司淮摆摆手，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别紧张，没别人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啊，这样……” 昏暗光线下，他眼神里有种玩世不恭的叛逆味道。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妙欣赏。 “小姑娘胆子还挺大。” 刹那间，梁可樱脸颊开始发烫。 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个，我朋友是临时发生了一点点意外，感冒嗓子哑了。她平时唱歌很好听的，绝对是凭本事进的决赛。” 唐司淮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顿了顿。 他突然转开话题，“怎么把我微信删了？” “……” 这下，梁可樱是真的惊呆了，“噌”一下坐直了身体。 眼睛瞪得老大，傻乎乎地看向唐司淮，回不过神。 他怎么发现的？ 他给自己发微信了？ 当时，删微信也是因为脑袋一热。生怕自己嘴上说着放弃、心里却依旧无法自拔，夜深人静，就忍不住翻出对方朋友圈来看看，干脆趁着情绪上头删掉，更加干脆利落一些。 后来想想，这种欲盖弥彰，本来就是无法坚定的表现，妄图欺骗自己。 哪怕就是到现在，梁可樱也没有办法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对唐司淮没有一点想法了。 客观来说，暗恋这种事，开始得总是容易。 对方一个笑，就能轻易陷落。 结束却是伤筋动骨，痛苦值堪比刮骨疗毒。 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呢。 为了一点点靠近唐司淮，梁可樱准备了三年，酝酿了三年。午夜梦回间，都在构思着、想象着两人未来有可能的交集。 现在距离那天唐司淮的真心话才过去不到三周。 哪有这么容易抽身而出。 总得一点点来。 所以，在唐司淮问出微信这件事时，她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就忍不住开始瞎琢磨，开始揣测。 心跳快了几拍。 然而，几秒钟后，梁可樱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又开始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怎么会突然发现，应该是唐司淮刚刚发现了她代唱的事，想微信上问一句原因，所以才发了消息、发现被删除好友了吧？ 思及此，梁可樱抿了抿唇，垂下眼，将一切心绪波动都仔细藏好，这才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借口。 “呃……那个，就是……上次想删个骗子，手滑了一下批量删错了……” 唐司淮对这个理由没什么评价。 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问：“那还要加回来吗？” “……” 这种尖锐问题，能回答“不”吗？ 梁可樱脸颊红得像是能滴血，不敢看对方，讷讷地“嗯”了一声，摸出手机。 两人重新加上好友。 舞台上，主持人结束串场词，宣布下一个节目。 唐司淮站起身。 “走了。” - 跨年夜之后，梁可樱没再遇到过唐司淮。 嘉南大学进入考试周。 图书馆天天爆满。 不过，美院以考查课居多，大部分专业课都是交作品，公共课没有特别难的，稍微复习几天就差不多能考过。 梁可樱和几个室友每天都泡在画室，早出晚归，无心思考其他琐事。 一眨眼，所有大作品全数完成，上交。 最后一门考试课也顺利结束。 美术学院率先开始放寒假。 大一寒假没有实践活动，所有同学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岑瑜懒得收拾行李，只把所有化妆品往箱子里一装，被套床单之类全部打包扔掉，准备开学换新的用。 梁可樱则是没什么反应。 坐在桌前，继续在画她那个创意画，没有要行动起来的趋势。 岑瑜停下动作，仰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樱，你不收拾东西吗？” “嗯。” “你今天不回家？” 闻言，梁可樱微微一僵。 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啊？” 全寝室四个人，只有梁可樱是海城本地人。 但相比起其他本地学生，岑瑜从没见过梁可樱周末回家，整整一个学期，好像一直都是住在学校里。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见她和父母打过电话，或是说起过家里情况。 所以，话一问出口，岑瑜立马就有些后悔。 她懊恼地拍了下嘴唇，“抱歉，我……” 梁可樱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主要是因为我家里人工作有点忙，一般不在家，学校有食堂，就比较方便。我准备等我这个画完交掉之后再回家去。你别想多啦。” 闻言，岑瑜松了口气。 夜航星 第30节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住寝室害怕吗？” 梁可樱扑哧一笑，“这有什么害怕的。” 然而，话音未落，她自己先是怔了怔。 曾几何时，梁可樱也是个胆小的小女孩。 晚上不敢关灯，要先睡着、再等爸爸妈妈悄悄进房间帮她关灯才行。 可是，这种待遇，在梁介鑫和周宁离婚后，全都不复存在。 她和周宁一起搬到了老城区。 晚上要是不关灯，迎接她的就该是周宁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或是一个巴掌，指责她不知道节约用电，只会浪费钱。 梁可樱渐渐地才意识到，世界上哪有什么胆小不胆小的人。 只是因为被人宠爱着，才有资格害怕这个害怕那个。因为有人愿意为这份害怕买单。 当没有人再来关注时，人性本能就会逼迫自己内心强大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害怕。” …… 一月中旬。 学校所有专业全部结束考试。 除了考研党，还有一些必要申请留校的学生之外，寝室区几乎尽数走空。 梁可樱算了算时间。 差不多要画完了。 但她真的不想回家去。哪怕是过年。 一想到马上要回家，梁可樱这几天晚上都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点睡意，窗外，天色也不自觉渐渐亮了起来。 正迷迷糊糊间。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起来。 梁可樱懊恼地“哦”了一声，闭着眼，伸手去摸手机。摸到金属外壳，也没有看是谁的电话，凭借肌肉记忆，接通。 “……喂？” “星星，你们放假了吧？你在哪里呢？” 梁介鑫声音很温和。 梁可樱脑袋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直直坐起身，“爸？” 梁介鑫笑了，“还没睡醒啊？快醒醒，爸爸等会儿过来接你，来陪爸爸一起吃个晚饭。” “……” 怎么突然就要一起吃饭了？还是这么临时的邀请？ 要知道，在过去四年里，逢年过节，梁介鑫都是和梁皓月他们一家一起过的，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曾经的这个女儿。 为此，周宁整日在家咒骂不止。 甚至偶尔还会逼迫梁可樱打电话过去借口要钱，恶心恶心对方。 电话这端，梁可樱没作声。只耐心等待着下文。 眉头却已经悄然皱了起来。 果然，没得到回复，梁介鑫不免也有些尴尬。讪笑了一声，干脆将真实理由据实已告。 “爸爸这边有个朋友，他儿子也是你们大学的，说不定你俩认识呢。到时候一起吃饭，大家也能有个话题一起聊聊。星星，麻烦你了，好不好？” 第18章 追星星的人（4） 刚刚, 梁可樱已经将手机扬声器打开，翻身下床，将头发随意拢成马尾, 再去拉开了窗帘。 窗外，天色大亮。 竟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深冬。 算得上十分难得。 然而, 在听完梁介鑫这段话后，她却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心里咯噔一跳, 蒙上阴霾。 眉头也跟着愈发紧锁。 电话两端，气氛沉默下来。 好半晌，梁可樱终于出声，干脆利落回绝对方。 “这是什么意思？要让我去找借口帮你跟人家套近乎？我不去。” 梁介鑫立马解释道：“没有的事, 星星, 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你唐叔叔的儿子, 怕小男生觉得听咱们大人聊天没意思。你和人家是同龄人，还是同校校友, 肯定能说上话吧。而且，你妹妹也说想你了, 想要姐姐陪着一起吃顿饭呢。” “……” 霎时间, 梁可樱被这番话憋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冠冕堂皇且厚颜无耻的台词, 梁介鑫到底该是如何说出口的？ 她实在无法理解。 梁皓月有多讨厌自己, 哪怕两人只见过寥寥数面, 梁可樱也能感觉出来。 基本能称得上深恶痛绝。 事实上，梁皓月作为一个非婚生子，只是因为她妈最后上位成功，一直将梁可樱当做鸠占鹊巢的那只鸤鸠。她觉得她小时候不能见人，不能当众喊梁介鑫“爸爸”，都是因为梁可樱和周宁。 这种情况下, 她怎么可能想和梁可樱吃饭呢？ 应该是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那端，梁介鑫还在继续追问。 “星星，你今天晚上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地答道：“我不会去的。”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电话。 …… 没过多久。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却是周宁。 梁可樱合上行李箱，起身，迟疑数秒，才缓缓接通电话。 她低声开口：“……妈。” 周宁比梁介鑫干脆许多。 “晚上和梁介鑫一起去吃饭。” 梁可樱滞了滞，当即抬高了声音，“妈！” 周宁：“吃顿饭又不会少块肉。你不是想要换台电脑，还有一些外版的插画书么？梁介鑫会给你出钱买的。哦，是不是还有手绘板？马克笔？水粉颜料？总之，你同学们有什么，让他也给你配齐。” “……” “星星，你别觉得丢脸。我和梁介鑫虽然离婚了，你还是他的女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伸手要，他的钱都给梁皓月花。一样都是亲生女儿，你觉得甘心吗？” 梁可樱说不出话来。 不歇斯底里时，谈起梁介鑫，周宁每句话总是带着刻薄与算计，曾经那些温柔和涵养，早已被生活磋磨得灰飞烟灭。并且，她也希望梁可樱能“灵活”一些，“会来事”一些，与她一道想着、在某些方面能报复到梁介鑫。无论是金钱方面，还是其他。 她不在乎梁可樱是否会为此觉得尴尬、羞耻，是否会因为在旁人面前丢脸而无地自处。 只要达到目的，就算是战争胜利，就会让她高兴。 周宁：“……梁可樱，你听到了没有？说话。” 梁可樱：“听到了。” - 时值冬日，傍晚五点半，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去。 老城区看起来依旧破旧不堪，甚至，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不少租客已经退租回家，这周围一大片区域似乎都冷清了几分，连旁日那份纳罕质朴的烟火气都消散了许多。 这个点，周宁还没能下班回家。 梁可樱将行李箱和书包拖进小房间，各自归位放好，动作看起来十分麻利。 为了不和梁皓月以及她妈同乘一辆车、处于同个车厢内，她拒绝了梁介鑫来接她的打算，只要来餐厅地址，踏着今日第一缕月光，独自前往。 见面约在一家米其林三星中餐厅。 地点在市中心区域，距离老城区不算远。 正是下班晚高峰，市区车流拥堵。 梁可樱抵达餐厅时，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迟了将近十五分钟。 在侍者引领下，她垂下眼，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踏入包间内。 下一秒，梁介鑫声音立刻从旁传来。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星星，来，到这里来，给你介绍认识一下。这是唐叔叔。快，来叫人呀。” 他寒暄的语气里带着谄媚笑意。 但很显然，不是对着梁可樱。 只是借题在向包间内的客人示好。 夜航星 第31节 “唐总，这是我的大女儿，梁可樱。” 梁可樱面无表情，嘴唇轻轻碰了碰，低声开口：“唐叔叔好。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有关系，只是吃个便饭而已，轻松自在一点就好。”男人淡然应声。 梁可樱默默抬起眼。 男人坐在主位上，看起来已是中年，但保养得不错，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底子，眼神也不见丝毫疲态。 甚至，举手投足间，有种上位者杀伐决断的凌厉感。 梁可樱偷偷多看了几眼。 总觉得、这个唐叔叔眉眼里有丝微妙熟稔感。 是像谁呢？ 然而，很快，她不需要再费心思索。 梁介鑫将她往旁边拉了两步，又介绍道：“这是你唐叔叔的孩子，叫唐司淮，也在嘉南大学上学，你们俩是校友呢，在学校里有见过吗？” 梁可樱：“……” 所以说，这个唐总，居然是唐司淮的爸爸吗？ 虽然，梁可樱上高中时就听过唐司淮家十分有钱有背景，才让唐司淮能活得肆无忌惮，桀骜不驯。 但谁能想到，居然还能这么巧？ 听到梁介鑫说话，唐司淮终于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向梁可樱，又好整以暇地朝她挑了挑眉。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 开口时，语气里藏着戏谑。 “星星？” 梁可樱脸色微微一变，差点失态。 旁边，梁介鑫倒是笑了起来，“嗯？你们俩原本就认识？” 唐司淮：“嗯。” 梁可樱：“不认识。” “……” 答案截然不同。 顿时，在场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气氛弥漫出一丝尴尬味道。 梁可樱和唐司淮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小声补充道：“见过学长见面，但不算特别熟悉。我是美术学院的，平时上课的楼和其他专业不在一个地方。” 看这架势，若是她说和唐司淮相熟，梁介鑫为了和这个唐总搭上关系，估计恨不得给两人保媒拉纤呢。 虽然此刻这般场面，好像早已经不存在什么脸面可言。 但她依旧还想挣扎一下。 梁可樱无法确信，自己还要在唐司淮面前丢脸多少次。 周宁也好。 梁介鑫也好。 他们两个人，一个让梁可樱爱上唐司淮，另一个将她带到这种场景之中，潜移默化地、逼迫她更快对唐司淮死心。 还挺好。 …… 听梁可樱解释完，梁介鑫十分满意，合掌大笑。 他开口：“你们俩见过面？那真是挺巧的。来，星星，你坐你学长旁边吧，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话题可以聊。平时在学校里也可以多联系联系嘛。听说司淮成绩很好，星星，你要多跟人家学学。” 众目睽睽之下，梁可樱只得在唐司淮左手边空位坐下。 这样，她就变成一边挨着唐司淮，一边挨着梁皓月。 然后座次依次是梁皓月、梁皓月她妈滕雪、梁介鑫，梁介鑫则是坐在那个唐总下手。 一张圆桌。 每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梁可樱只要微微侧过脸，就能看到梁皓月脸上那种微妙表情，好像她马上就要被卖掉了一样。 注意到她余光转过来，梁皓月也不打招呼。 只是扯着眉，嘲讽般地哼笑了一声。 “……” 虽说女儿像父，梁皓月却和梁可樱生得不大像。 仔细看来，她五官和滕雪相似度更高。比起周宁，滕雪气质明显更为柔媚娇俏一些。五官虽是不如周宁，倒也生得还算秀气，脸上看不出是个脾气刻薄的人。 但梁皓月又没有遗传得特别好。 或许是还没有长开。只能说是普通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和漂亮不怎么能扯上关系。 做这种阴阳怪气的表情时，显得分外违和。 梁可樱不想和她计较，只默默转开目光。 旁边，唐司淮倒是扯了扯嘴角，笑意若有似无。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够了他们这一家的热闹。 梁可樱攥紧了拳头。 梁介鑫并没有在意底下这些暗潮涌动，笑呵呵地吩咐侍者上菜。 不多时。 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肴被依次摆上桌。 冷菜热菜、荤素都有。 每道菜看起来分量都不多，但看着明显就是很贵。 梁介鑫：“唐总，不知道您的口味，听说这家店的菜品做得还算精致，难得有机会，特地请您来尝尝。” 唐总：“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随意一点就好。” “是啊是啊，随意一点。司淮，等这么久饿了吧？快尝尝。” 唐司淮很给面子，随手夹了一片白灼牛肉，放进碗里。 筷子在半空顿了顿。 他扭头，轻飘飘地看了梁可樱一眼。 梁可樱：“？” 不会是要给她夹菜吧？ 她吓了一跳，连忙拿起筷子，也跟着夹了一块，手忙脚乱地塞进嘴里。 唐司淮眼里有微光划过，调侃一般，低声问道：“学妹，味道如何？” 梁可樱：“……不错。” “那挺好。” 他轻笑一声。 梁介鑫对着唐总本就词穷，见状，连忙从两个孩子身上继续拉话题。 “司淮，听说你是学建筑设计的吧？当时怎么选的专业呀？怎么没有和你爸爸一样学金融呢？” 唐司淮：“没兴趣。” “是是是，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我们家星星也是，从小就爱画画……” 倏地，唐司淮陡然出声。 截断了梁介鑫的侃侃而谈。 他放下筷子，漫不经心地问梁可樱：“为什么叫星星？是因为九宫格里打梁可樱，lky，打出来的第一个选项是‘两颗星’吗？” 第19章 追星星的人（5） “……” 事实上, 除了从前最亲密的人，很少有人知道知道梁可樱这个昵称，也没有同龄人这么喊过她。 “星星”这两个字, 明明是最普通的音节，偏偏, 被唐司淮这般低低念出来，却有种很酥麻的味道。 好似连灵魂都跟着起伏颤栗起来。 动荡不安。 而且, 唐司淮这个联想力，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角度，听起来好像比真实原因更加浪漫许多。 梁可樱…… 两颗星…… 星星？ 顷刻间，梁可樱只想把手机拿出来, 打字试试。 但注意到唐司淮望向她的目光, 她立马反应过来, 动作偃旗息鼓。 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声音都跟着磕巴了一下：“不、不是……” 唐司淮：“嗯？” 他没等梁可樱回答。 夜航星 第32节 梁介鑫生怕自己这个女儿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让贵客觉得她怠慢了面前这个公子爷, 连忙抢先应声, 笑着将梁可樱少时那些童趣往事一一交代, 事无巨细。 “……小姑娘那时候也是不懂事, 家里的墙壁被她画得乱七八糟, 挨了她妈妈好一顿说。不过这个小名叫起来蛮亲切的，她爷爷奶奶就喜欢这么喊她。正好，后来二女儿就也跟着星星这么取名了。” 梁介鑫等着唐司淮追问。 他能继续这个话题，顺势介绍一番梁皓月。 为了能请到唐家财神爷这顿饭，梁介鑫费了小半年功夫，辗转了不少人脉才搭上这条线。 因为不好直接开口谈投资入股的事, 只能从家宴这一主题入手。 梁介鑫打算，等哄好了财神爷这个宝贝儿子，宴席气氛热烈起来，酒过三巡，再做暗示。 这样也比较好开口。 至少不会目的性太强，叫人看不起。 哪想到，听他这么说，唐司淮却只是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目光轻轻扫过梁可樱，便再没了下文。 梁介鑫有些讪讪。 想了想，转过头，同现任妻子滕雪对视一眼。 滕雪知道丈夫有多重视这次宴席，只得忍气吞声地咬了咬牙，拍了拍梁皓月的肩膀，勉强客气道：“月月，去和哥哥姐姐说说话啊，前些天你不是还闹着说想姐姐了吗？哥哥和姐姐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成绩很好，你在学习方面有什么困难，也能请教请教他们哦。” 梁皓月正在喝汤。 闻言，她身体微微一顿，颇有些诧异地望向滕雪，似乎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我……” 滕雪：“快点啊，你司淮哥哥英语口语很好，你不是要去国外留学吗？口语得练练吧？正好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要不然，你用英语给哥哥姐姐、还有唐叔叔拜个年吧？” “……” 梁皓月听得目瞪口呆。但在父母虽然脸带笑意、实则严肃的眼神中，还是不得不站起身。 旁边，梁可樱却是有点想笑。 原来，这场“家宴”对在场每个人都是折磨。 不仅仅是她。 只是不知道看戏人内心如何作想。 事实上，刚刚，在梁介鑫介绍她少时顽皮事迹时，梁可樱就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唐司淮了。 哪怕是梁可樱自己都没想到，对自己漫长暗恋的脱敏，竟然只需要短短一顿晚饭。 …… 在众人目光中，梁皓月不情不愿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开口前，明里暗里，还悄无声息地瞪了梁可樱一眼。 似乎在迁怒她不会调节气氛，逼得自己被梁介鑫拉出来作伐子。 梁可樱垂下目光。 “唐叔叔，司淮哥哥，月月祝……” 话音未落，唐司淮猝不及防地出声，打断她，也算是叫停了这场尴尬。 “不好意思，停一下。” 不过，下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皆是一愣。 唐司淮：“小朋友，叔叔阿姨，或许你们不太清楚，我是独生子，没有妹妹。不要这样叫，很奇怪。” “……” 梁皓月登时便愣住了。 梁介鑫和滕雪也有些尴尬，一时之间，没想出来该怎么打圆场。 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唐明哲及时开口：“小司，怎么能这么没礼貌。还不快点给小妹妹道歉？” 唐司淮嗤笑了一声，将筷子往筷架上轻轻一拍。 “哒。” 声音很轻很脆。 但在这种场景下，却仿佛是一道惊雷，炸在梁可樱耳边。 她仰起头，愣愣地看向他。 很快，听到唐司淮接着道：“啧。这种没意思的饭局，麻烦以后不要喊上我。败胃口。还是说，现在的生意人谈生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必须得带上家人一起装模作样一下？” 唐明哲脸色率先一变。 “唐司淮！住嘴！” 唐司淮：“知道了，马上住嘴。” 他站起身，淡淡地与父亲唐明哲对视一眼，再朝着梁介鑫和滕雪抱歉地笑了笑。 语气十分客套礼貌，但却没什么诚意。 “叔叔阿姨，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祝大家新年快乐。” 说完，唐司淮往后挪开凳子，迈开步子，慢条斯理地往包间门方向走去。 途径梁可樱旁边。 他倏地停下脚步。 梁可樱尚未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他。 唐司淮抬了抬眉，旁若无人地开口问道：“小学妹，跟不跟小爷走？” “……” 梁可樱同他对上视线。 唐司淮眼睛深邃，专注看向自己时，像是有星河在瞳孔中流淌。 渐渐地，渐渐地蔓延开来。 仿佛要灼烧进心底。 少年掀翻了局，像个剑走偏锋的英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誓要挥剑破开一切约定俗成的陈旧规则。 他从来不曾为任何人折腰。 他是他自己的王。 甚至，他还没忘了带上自己。 梁可樱攥紧了拳，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彻底被他蛊惑。 她用力点点头。 “走。” 唐司淮满意地笑了起来，朝她招手。 …… 两人离开餐厅。 是夜，外面寒风凛冽。 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霎时间，身体好像比平时更难忍受这种冬日寒意和潮气。 梁可樱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唐司淮个子高，视线也高，几乎是丝毫不费力、就能注意到她这些小动作。 他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问道：“冷吗？” 梁可樱声音很轻：“……还好。” 风这么一吹，她比刚刚清醒了不少。 冲动感觉没那么上头了，人也跟冷静下来。 倏忽间，梁可樱意识到，虽然离开时她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没有被强行留下。但其实，自己也是跟着唐司淮搞砸了梁介鑫的晚宴。梁介鑫没法当众发火，实际上估计非常生气。 和周宁想法不同，梁可樱倒不是真为了什么新电脑、原版书，才会答应下来赴宴。她只是习惯了在小事上遵从周宁，觉得这些不妨碍原则的问题，无需和她争吵，平白挨骂挨打。 没有必要。 不情愿就不情愿吧。 忍一忍就过去了。 就像海城这个天气一样，哪怕再冷，到家也就好了。 说冷、说不想去，那又怎么样呢？ 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吵闹。 然而，唐司淮却好像看出了她内心想法。 他静静敛起表情。 似是不满，轻轻“啧”了一声。 梁可樱觑了觑他。 短短数秒，唐司淮已经将围巾摘了下来，随手扔到她怀里。 围巾上还带着少年温暖的体温。 大抵能驱散冬夜一切寒意。 梁可樱心尖一颤。 尚未想好是该道谢还是拒绝，就听到唐司淮开口问道：“梁可樱，你今天不想来吧。” 语气信誓旦旦。 夜航星 第33节 似是内心万分确信。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墨一样散开，“……拒绝会怎么样？世界会崩塌吗？” 梁可樱一愣。 静默数秒，终于，她开口作答：“不会。所以我也出来了。” 言下之意，若是世界会崩塌，她就会留在里面，不会跟他一起胡闹了。 这个答案在唐司淮意料之外，但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十分悦耳。 循规蹈矩、墨守成规，那就太没意思了。 唐司淮没有骗人。生在唐家这种家庭，从小到大，繁花似锦之下是光怪陆离的真实，如果遵循着那些莫名其妙既定好的路，就会变成木偶般的行尸走肉，一辈子受人操控。 所以，他确实不喜欢乖乖女，觉得这种女生没性格，和他讨厌的那些人没有分别。 但是，若是在乖顺外表之下，潜藏了一颗特立独行的内心，就显得有些特别起来，好像终于能和他走上一道路。 唐司淮牵了牵唇角。 看向梁可樱时，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 …… 夜色里，两人又默默一起往前走了一段。 这个点，海城市中心还是热闹。 马路上车来车往，路两旁也是人流往来穿梭着。 片刻，唐司淮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指了指斜前方，开口：“我的车停在那边。走吧，送你回去。” 梁可樱正在走神。 闻言，话都没过脑子，条件反射地拒绝了。 “不用了。” 话音落下。 两人皆是一愣。 不过，梁可樱很快就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手忙脚乱地将唐司淮的围巾从脖子上拿下来，抬手，准备还给他。 没什么好惋惜的。 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并肩走一段夜路，也只不过是巧合一段，不久就该分道扬镳。不代表唐司淮对她有什么不同，也不代表她发现了希望、要重新开始追逐他。 特别是在今天这种场面过后，梁可樱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和唐司淮的距离。 对她来说，他从来都是遥不可及，也高不可攀。 什么都没有变。 梁可樱：“学长，今天谢谢你，那我就先……” 唐司淮伸手，轻轻挡住了她动作。 “……” 梁可樱顺势抬起眼。 两人四目相对。 路灯光线下，唐司淮眼里藏着窥探之意。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问道：“那天在ktv……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嗯？” 第20章 追星星的人（6） 小姑娘前后态度变化太快。 很难不让人怀疑多想。 之前梁可樱在图书馆给他那张小纸条, 唐司淮还放在抽屉没扔呢。结果，这才多久，又是微信把他拉黑, 又是一副避如蛇蝎的感觉，好像迫不及待要和他划清界限一样。只消稍作联想, 大抵就能推测出原因来。 但哪怕梁可樱真听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唐司淮暂时还没什么弥补一下的想法, 笑了笑，似乎单纯只是好奇，故而、在耐心等待着一个答案。 在炯炯目光之中，梁可樱不自觉咬住下唇。 背上也惊出了一层薄汗。 被寒风一吹, 整个人一个激灵。 心跳如雷。 “……” 她侧了侧头, 避开唐司淮视线, 垂下眼，开始头脑风暴。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猜到什么了？ 迎新晚会那天, 特意来问她微信的事也是，今天也是。 本来么, 梁可樱设身处地在场景中不觉得奇怪, 但现在抽离出来回想一下, 又觉得明明处处都透漏着古怪。 难道, 自己有哪里表现得漏了陷、不小心显露出了什么端倪来？ 虽然梁可樱很想承认下来, 让唐司淮也尴尬一把，从此彻底避开她。双方互相避开，相对来说，总比她一个人每天说服自己死心移情，会来得更有效一些。 毕竟，暗恋这场独角戏, 只要有人冲上来推翻了戏台，总会有谢幕的那一天。 但，说到底，她要是有这种勇气当面向唐司淮坦白，那就不是梁可樱了。 路灯下，两人对峙良久。 终于，梁可樱缓缓开口，反问道：“什么？听到什么？” 唐司淮没回答。 深深注视着她脸上表情。 片刻，他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嗯……没什么。走吧，这么冷，还是我开车送你。” 说完，唐司淮也不给梁可樱机会再次拒绝，率先迈开步子，大步往前方走去。 “……” 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长，看起来颀长又单薄。 像是无法归岸的灯杆，折着莹莹月光，引出一道归路。 但那注定不是她的路。 梁可樱在原地停留半秒，收回视线，跺了跺脚。不想在马路上与人再做纠缠，引起路人注意，只得快步跟上去。 …… 今天，唐司淮没有开学校里常开那辆深蓝色保时捷，而是换了一辆双人超跑。亮橙色，造型更加浮夸，好似一道火焰芯。 这回，梁可樱不仅不认识那个车标，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拉开车门。 半天不得其法，只得缩回手，手足无措地停留在原地。 好在，唐司淮很快注意到情况，替梁可樱开了车门。 她坐进副驾位。 “谢谢。” “不客气。你还住老城区那边吗？” “……嗯。” 接下来，便是一路沉默无言。 事实上，从客观角度来评价，两人本就不太熟悉，前头那些交集也显得微弱稀薄。 如果不用缘分来生搬硬套，巧合占了多数。 唐司淮不开口，以今天发生的种种尴尬情节，梁可樱注定只会缄默到底。 跑车穿行在夜幕车流中。 倏忽间。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接连不断地震动起来。 梁可樱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赶紧将手机摸出来，解锁屏幕。 岑瑜：【宝，你在干嘛！有没有空！】 岑瑜：【江湖救急！】 岑瑜：【我正在参加一场有前男友在场的同学聚会，非常需要临阵脱逃的机会！快给我打个电话！】 “……” 梁可樱回个“好”，转过脸，朝着唐司淮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我打个电话。” 唐司淮语气没什么温度，一如既往地微凉淡漠又浑不在意：“请便。” 梁可樱拨通岑瑜号码。 “嘟嘟”两声后，那头飞快地接了起来。 岑瑜假装匆匆忙忙地问：“你到了？那我马上就过去。” 尾音好似终于找到台阶。 她这种状态，着实十分难得一见。 梁可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航星 第34节 岑瑜是遇上了前男友，不得不找借口避开。 那自己呢？ 和暗恋数年、且已经决心放弃的男生坐在一起，被父亲当做拉关系谈生意的媒介与话题，不能跑，也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临阵脱逃之后，还要悲情地立刻掩饰好心情，避免将来可能会发生尴尬场面。 再坐立难安，也只能自我拯救。 幸好，没过多久，跑车甩开拥挤车流，转入老城区。 唐司淮将车停在房群最外沿。 他打开车窗，往里边瞧了一眼。 夜色中，近处的破旧老屋鲜有灯光。 只有更远一些、更靠近城中村中心区域的位置，稀稀落落地亮了几盏，暖融融地、好似从天边悄悄透过来一般。 这般看去，就像是黑暗中潜伏着的巨兽，眼睛闪着妖冶的光，随时可能把经过的路人一口吞下。 唐司淮勾了勾唇，把车熄火。 “走吧，再送你一段。” 他没有问梁可樱，明明是梁介鑫的女儿，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或许，他早就知道他们家这些荒诞琐事。 亦或许，这就是他一贯的体贴与绅士。潜藏在桀骜不驯、浪荡不羁的外表之下，时不时露头，勾得人一次又一次泥足深陷。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被朝着两个不同方向拉扯。 一边被吸引，被试图拉入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彻底沉溺。 一边想要抽身而出，将她往外拽动，逃离这里。 好半天，她终于回过神来。 连忙深吸一口气，开口拒绝道：“不用了，很近的。” 语气十分坚定。 没等唐司淮再说话，梁可樱飞快解开安全带。 顿了顿，又将他给她的围巾摘下来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中控台上。 接着，她手忙脚乱地开门下车，踩着影子，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个欲盖弥彰的背影。 唐司淮没有立马走人，手肘撑着方向盘，盯着这道背影看了会儿，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小道尽头，才收回视线。 他舔了舔唇，轻笑一声。 “啧。” …… 走到家门口。 梁可樱接到了岑瑜电话。 想了想，她没急着进去，停下脚步，转过身、靠在铁门上，接起电话。 岑瑜：“可樱！我的天哪！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开场白…… 真是太切题了。 梁可樱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抿了抿唇，顺着她的话，笑问道：“你经历了什么？” 岑瑜“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吐槽起来。 “我跟你说，前男友！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岑瑜不是海城本地人，高中就读于一所私立学校。和嘉南附中这种以成绩见长的学校不同，私立学校里头的学生非富即贵，有人念书，也有人不念书，各种圈子和小团体很多，很是混乱。 岑瑜早就确定了要参加艺考，从高中入学就进的是艺术生班级，文化课的紧张程度肯定和普通高考生不一样。 她闲着无聊，晃悠来晃悠去，一不小心就看上了他们年级的第一名。 “……就谈了个校园恋爱嘛，你懂的，谈了两年我觉得有点腻，所以高考后就提了分手。还特地注意了，没有影响他的考试，我觉得这很正常吧？结果他怎么都不肯，直接复读了，说明年要考到咱们来。弄得我想到他都觉得羞愧，感觉像我害了他一样。……谁知道他在复读，还参加同学聚会啊。” “真的不能招惹这种闷声不吭的男生，帅哥也不行，性格太偏激了，玩不起。”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 十分懊恼模样。 隔着电波，梁可樱看不到她表情，也看不透她内心真实想法，只能跟着附和：“嗯，是啊。” “梁可樱，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渣啊？” 倏地，岑瑜严肃起来。 梁可樱迟疑数秒，低声作答：“还行？……我觉得吧，喜欢不喜欢本来就是自己的感觉，强求不来的。” 不会因为哪一方的执着，而产生改变。 甚至，可能还会成为一种负担。 如果她对唐司淮死缠烂打，或许，唐司淮和好友聊起来时，也会像岑瑜这样觉得困扰吧。 …… 和岑瑜打完电话。 夜已然深了。 回过神来，梁可樱哆嗦了一下，发现自己手冻得都没了知觉，赶紧塞进口袋里，转身，匆匆进门。 这个点，周宁已经回到家。 她没有开暖气，正坐在煤气灶旁边，点一盏小灯看书。 煤气上炖着银耳汤，还没有煮开，但红枣香气已经在小房间里微微飘荡开来。 此情此景，与刚刚在餐厅包间里的明亮灯光形成鲜明对比。 梁可樱眼睛一酸，连忙垂下眼睑，换鞋。 “……妈。” 周宁头也没抬，随口问道：“星星回来了。怎么说？压岁钱拿到了吗？” “没有。” “梁介鑫没给？” “……嗯。” 闻言，周宁合上书，脸色厉了半分，“生日红包也没给？” 梁可樱微微一怔。 仔细想想，距离她生日，早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今年的1月1日，是她19岁生日。 海城本地习惯过公历生日，不像农历日期，每年具体时间都会变。 公历日每年都不变。 刚刚好，就是新年的第一天。 小时候，梁可樱每年都十分期待。 因为生日这一天，每年都会放元旦假，又可以过生日，又可以放假不上课。 实在叫人兴奋。 但自从父母离婚后，周宁性情大变，心中满含怨怼。或许，早就在心里将孩子的生日视作一场改变人生的劫难，压根不值得庆祝。除了借此发疯，在家中辱骂梁介鑫几句，也不会再对梁可樱有什么表示。 几年过去，梁可樱不想惹得周宁生气，干脆选择刻意遗忘。 今年是她18岁成年后的第一年生日，但前一天是嘉南大学的跨年迎新晚会，各种状况频发，折腾一晚上，她精疲力尽，回到寝室睡了一整天，直接睡到1号下午。 再迷迷糊糊地起来期末复习、做专业课大作业、准备比赛的画……是真的彻底忙忘了。 没想到周宁会突然提起来。 梁可樱沉吟片刻，低声答道：“没有。他们还没吃完，我提前走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大骂没有到来。 周宁只“哦”了一声，重新打开书，随口冷笑：“指望梁介鑫这种人……呵呵。钱没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只能不买了，或者你自己想办法。” “知道了。” “等会儿出来喝银耳汤。” 梁可樱抿了抿唇。 “好。” - 过年之前，梁可樱卡着死线完成了那个创意比赛的作品，将邮件投递出去。 接下来，她就要准备大扫除、准备年货之类琐事。 周宁现在还在上两份工，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做这些。 自从她精神状态不好之后，生怕被人冷眼嘲讽，和自家亲戚也断了联系，每年过年都是和梁可樱两个人一起过。 但纵然如此，多年养成的习惯，却还是要求该有的都得有，不能比别家少。 梁可樱不会下厨，也没法给她打下手，只能做些前期准备。 …… 到除夕，周宁总算能歇下来。 下午三点，人已经回到家，开始开火做菜。 梁可樱转悠了一圈，无所事事，只能独自回到房间。 夜航星 第35节 时间尚早，但社交软件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登山社团群里，消息跳到999+。 点开。 里头红包一个接一个飞，几乎是在刷屏，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间或，还时不时冒出一句：【谢谢老板！】 梁可樱随手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第一个红包是叶骏发的。 开了个头之后，群里比较活跃的社员都纷纷开始发。 不过，她没点开红包，也不知道具体金额。 等翻到记录最底下。 页面已经跳出了最新群聊。 唐司淮：【[红包]】 唐司淮：【[红包]】 唐司淮：【[红包]】 …… 唐司淮一句话没说，直接连发了20个红包，成功再次炸开群聊。 叶骏：【淮哥大气！】 叶骏：【呜呜呜抱大腿！！】 接着，就是一大片“淮哥大气”、“感激副社”、“多谢财神爷”之类的消息。 上次那个英语系的小美女周舒箐也很快跟着冒头。 周舒箐：【祝大家除夕快乐！】 周舒箐：【[红包]】 周舒箐：【红包不大，大家别嫌弃[害羞.jpg]】 梁可樱还是没点。 随手关了群。 …… 夜幕降临。 一年一度的春晚如约而至。 到近些年，各类娱乐活动丰富，其实已经少有人关注春晚，大多只是客厅里开着电视当背景音，热闹热闹，勉力烘托一些过年气氛。 唐司淮陪着奶奶坐了会儿，等底下牌桌开起来，便去了别墅二楼。 二楼都是小辈，基本都在玩游戏。 他没去打扰他们，坐到旁边单人沙发上，随手划开手机。 列表齐刷刷一片红点。 放眼望去，都是未读消息。 唐明哲和卓嘉尹婚姻状况岌岌可危，十数年如一日，不过对唐司淮这个独子却从不苛待，连给钱爽快程度都很有夫妇默契，相当迅速一致。顺便，潜移默化之中，也给孩子熏陶出一部分价值观。 因此，唐司淮对朋友素来出手大方。 除了几个关系好的兄弟朋友，学生会工作群和社团群也都发了红包。 消息里都是谢谢之类。 还有一些回礼红包。 他一个都没点，只随手发了几个表情包回去。 等点到登山社社团群，里头已经开始第二轮红包雨了。 周舒箐：【@tsh 学长！你怎么不收！我按照人数发的！】 唐司淮没回答，顺手点开那个随机红包。 里面已经被领了一大半。 倏地，他福至心灵，在领取列表里翻了翻，没翻到梁可樱的名字。 ……她还没看到？ 唐司淮往上翻了一会儿，翻到自己下午发的红包，点开看了看。 梁可樱依旧一个没领。 嗯？ 社员在群里都要用真名备注，唐司淮点开群成员列表，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灰色头像，像是不在线。 不过当代年轻人手机不离身，不太可能真不在线。 泰半是开了隐身状态。 唐司淮无所事事，又随手点进了梁可樱的个人信息页面。 她看起来不常用q.q，各种图标都没有点亮，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标签。甚至，连生日都是随意填的1月1日，年龄还是99岁。 唐司淮挑了挑眉。 目光在个性签名上停留了一瞬。 【已经不喜欢了。】 “……” 难道，这是在说他？ 唐司淮坐直了身体，拧起眉思索了会儿，又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果然，人无聊的时候，就会很有探索精神。 他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那条个签。 页面跳转。 眨眼间，出现账号历史个签信息。 最新这条个性签名来自一个多月前，12月18日，就是他们去爬佘山那天。 果然还是听到了吧。 这小姑娘。 再往前那条，更新日期就是三年前了。 看起来还是一句很文艺的句子。 按照梁可樱的年龄计算，那时候她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可能就比较喜欢这种文艺风说说和个签。 唐司淮没放在心上，摸了摸下巴，注意力回到最前面。 如果不是这句说说，他本来还打算给梁可樱微信私发个拜年红包呢。 毕竟，两人的渊源非同一般。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 对梁可樱，唐司淮承认她长得足够可爱，好看到能引起兴趣。 但曾经，他也确实是对她产生过怜悯之心。 所以，还是不要没事去招惹人家了。 到时候，只会平白害得人痛苦。 小姑娘好像本来就够辛苦了。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没再多想，锁上手机屏幕。 - 过完年，寒假只剩最后十来天。 梁可樱去找了个短期兼职，在超市给品牌做促销专员，每天早出晚归。 等到开学，刚好凑齐基础手绘板和一套马克笔的钱。 她整理了行李，抱着新买的板子，出发回学校。 走进寝室。 室友都已经提前回来了。 “可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宝贝！” “……” 互相打过招呼后，四个女生一边给寝室做大扫除，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起来。 “美院这个学期就要出发实践采风了，也不知道咱们这届去哪里。” “大一的话，可能去比较近的地方吧？江南水乡小桥流水这些。” “啊……我老家就是水乡的诶，天天看小桥流水，都看腻了，有什么好采风的呀。我想去大西北！” “我也是！我想去西藏！” “……” 寝室里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梁可樱素来话不太多，也不太习惯打断别人说话，只偶尔才说上几句。 夜航星 第36节 不过，聊着聊着，她便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学期中的外出采风是包含在学费里，但暑期一般还有专业大实践，这是要自费的项目。虽然说是自愿原则，但很少会有人不参加。 美院专业学费本就比其他专业贵。 平时还有其他材料费开支。 高考结束后，梁可樱打工三个月，凑齐了上学期的生活费。 学费则是周宁出。 但要再有其他支出，就会捉襟见肘。 再加上，她们专业大作业小作业又实在太多，平时很多时间都得泡在画室，而且学校地处又十分偏僻。要趁着课间去兼职，好像也有点困难。 若是打电话问梁介鑫…… 之前和唐司淮一起从什劳子家宴上跑掉，梁介鑫后来还给她打过电话，估计是想要来兴师问罪，她没接。再打回去要钱，难免要受一顿奚落。 思及此，梁可樱后知后觉，懊恼地“噢”了一声。 “……可樱？你怎么了？” 旁边三人听到动静，齐齐回过头，看向她。 梁可樱：“没事没事。” “真的吗？” 岑瑜有些不太相信。 “嗯。我就是在想，要不要去做兼职。” “你缺钱啊？” 梁可樱抿了抿唇，点头，“……有点。” 话音才落，岑瑜倏地一拍手。 表情恍然大悟似的。 她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之前忘了跟你说了。就是圣诞的时候，我不是发了一张你的图在朋友圈嘛。我微信里有个同学，也在海城，海城戏剧学院摄影系，说想约你当约拍模特，有偿。” 梁可樱瞪大了眼睛。 顿了顿，岑瑜明显是迟疑了半秒，才继续道：“我之前拒绝了一次，主要是因为吧……这个同学……唔，高中的时候风评不太好，就是有点……花花公子？你懂的嘛，玩摄影的男生，家里又有钱有闲的。我怕他不正经。咳咳，然后过年群发祝福的时候，他又提了一次这件事，还跟我保证说绝对只是纯洁的约拍而已。” “你说兼职我就想起来了。可樱，你有兴趣吗？” 第21章 追星星的人（7） 整夜, 梁可樱都在思索约拍这件事。 事实上，她并不怎么喜欢上镜。因为平时没什么机会拍照，面对镜头, 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哪怕有摄影师引导，那也是因为掌镜的是岑瑜, 是熟悉的人，才勉强能放开一点点。若是换成陌生人, 只怕场面有点不堪设想。 而且，梁可樱也从来没想过，她这种灰扑扑的长相，竟然能被看上约拍, 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在她看来, 那些照片里的少女, 应该都是肆意的、阳光明媚的、热烈的才是，能让人感觉到浓烈的青春气息。 就像曾经在球场对唐司淮表白那个女生一样, 自信张扬，光芒万丈, 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去注意她。 而自己, 与这些形容词, 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是, 她实在缺钱, 又想去参加写生实践。 哪怕是一点点赚钱机会都不想放过。 思前想后，梁可樱决定先去见一下岑瑜那个同学，了解一下情况。 时间就约在开学第一周周末。 戏剧学院地处海城城北，和嘉南大学在两个方向，没有地铁线路直达。哪怕开车走高架环线，不堵车也要40分钟左右, 着实有点麻烦。 不过他们学校比嘉南晚开学一周，约定时间又恰好是新学期注册日，对方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下来。 …… 周日一早。 窗外，阳光还算不错，但因为临海，春寒料峭之意尚未消退。 梁可樱起床，被岑瑜拖着化了个淡妆。 空气刘海也用夹板稍微卷了一下，长发全数束起，马尾一样缀在脑后，露出一张小脸。再搭配白色高领毛衣，更是衬得人唇红齿白，皮肤光滑，看起来比衣领还要白上两分。 打扮结束之后，岑瑜上下端详了会儿，十分满意。 她拍拍梁可樱肩膀，赞叹：“可樱宝贝，你这个名字真的取得不错——人看起来像樱桃一样。啧，真舍不得把我的宝藏美女借给季辞让……不过，季辞让这人虽然有点不靠谱，钱是多得是，对他那些上镜的模特都大方得不得了。” 梁可樱被她夸得忍不住腼腆起来，抿唇笑了笑。 一对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岑瑜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脸颊。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但是你可小心点，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相信我，在男女关系上，他绝对是比那个谁，咳，唐司淮学长，更加还要渣一百倍的选手，你懂吧。” 梁可樱：“知道啦，亲爱的，你从昨天到今天已经说了一百遍啦。” 这样下去，搞得她都忍不住好奇起来，这个季辞让同学，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才能让岑瑜发出“比唐司淮更渣”的评价，实在很是少见。 毕竟，从大一一开学起，她刚刚进入学生会，就对唐司淮评价很不怎么样。 得知梁可樱暗恋唐司淮之后，便愈发不喜欢他。 居然还有人比唐司淮评价更低？ 实在神奇。 岑瑜嘟了嘟嘴，“好啦，我不说了。咱们走吧，他估计要到了。” “好。” 两人拿上包，换了鞋，一同离开寝室。 见面地点就在嘉南大学外一家披萨店，正对着学校某扇侧门，恰好还是离女生寝室楼近的这一扇。 从女寝走过去，用不了十分钟。 披萨店看起来很新，装修得相当不错，比起小吃街上那些路边小摊来说，明显不怎么接地气，价格比必胜客还要略高些，好像压根不是面向学生党似的。 自然，周末也没什么客人。 岑瑜一只手挽着梁可樱，另一只手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目光四下逡巡一圈。 很快发现目标。 “季辞让！” 窗边，一个男生抬起头，望向两人这边。见到岑瑜后，举起手，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算作招呼。 两人往里走几步。 在男生对面沙发位落座。 梁可樱眯了眯眼，总算看清了对方长相。 季辞让五官比想象中更加漂亮许多，眉眼间有种雌雄不辨的奇异美感，十分秀气。还留了一头长发，几近及肩，很像渡边圭祐在某个mv里的发型，但比渡边圭祐卷度更小一些，整体染了深咖色，当中挑染几根红色，一同弯弯绕绕地搭在脑后。 纵然造型如此，他气质却不显得阴柔。 一眼看过去，完全就像一个精致的忧郁艺术家。 总之，和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形象大相径庭，很是叫人觉得出乎意料。 季辞让同岑瑜点了下头，就算作招呼。 接着，视线转到梁可樱身上。 顷刻间，他眼睛亮了一下，立马朝梁可樱伸出手：“梁可樱？你好，我是岑瑜的高中同学，我叫季辞让。” 梁可樱连忙也跟着伸手。 “你好啊。” 手掌心只轻轻碰了一下，季辞让便松了手，丝毫没有冒犯之意。 岑瑜在旁边看得稀奇，忍不住啧啧称奇、拆他台，“季辞让，难得你这么正经，让我好不习惯啊。平时你讲话是这样的吗？” 季辞让不搭理她。 只朝梁可樱轻轻一笑。 “……” 他笑起来时，那种阴郁落拓味道尽数散去，倏忽间，显得整个人都张扬起来。 梁可樱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垂下眼，避开对方灼热目光。 顿了顿，季辞让将菜单推给两个女生。 “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 岑瑜不跟他客气，喊来服务生，麻利地点了不少小吃和甜品。 等菜品上上来之后，三人边吃边聊。 气氛自然而然地就放松下来。 季辞让：“你应该已经听岑瑜介绍过了吧？我平时就是拍拍照，主要是人像方向，需要一些模特练手。你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我喜欢的风格，很有味道，很适合入镜。”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 还有些猝不及防。 话音未落，梁可樱脸颊“噌”一下烧起来。 季辞让注意到了她的羞怯，并没有点破，而是移开视线，将单反相机从包里拿出来，开机，递给梁可樱。 夜航星 第37节 他这才接着温声说道：“你可以看一下我之前拍的一些图。风格啊，构图啊，光影啊，拍摄方法之类的。看看你喜不喜欢。按左边那个方向键是往前翻。……岑瑜肯定说得很夸张，但你别担心，我不拍私房的。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愿意，所有的拍照地点我都会选择室外、公共场所。” 岑瑜：“……我可没说你拍私房啊，你别诬陷我。” 梁可樱抿了抿唇，将单反接过来，低头。 岑瑜也跟着凑过来看。 相机监视器屏幕里，第一张照片就是雪景照。 不过，季辞让和岑瑜那种拍照风格完全不同。 岑瑜是完全为了展现漂亮，每一张图都挑选角度、光影，尽可能将人物最好看的一面展现出来。哪怕图里带上背景，也是以人物美为主，景物只是辅助展现颜值的道具而已。 季辞让却不是这样。 照片里，一个女生坐在雪地上，正仰头看着天空。表情有些迷茫，还有些空灵，非常有故事感。 整张图上半部分留白很多，人物只占了全图很小比例。 第一眼看上去，只会让人感叹这张图整体很漂亮，而非仅仅是人物很漂亮。 梁可樱虽然不懂摄影，但单纯从美学角度来看，明显，季辞让这个图要比岑瑜更加专业一些。 再往前翻，还有其他主题的图。 画面主角有男有女。 但基本都是类似风格。 “怎么样？” 季辞让觑着她表情。 梁可樱“嗯”了一声，想了想，真诚夸奖道：“很好看。有点像一些文艺杂志的封面。” 季辞让点头，“我也有和这些杂志合作过。所以你放心，我大部分时间是正经人。” “……” 岑瑜正在吃烤翅，闻言，差点笑喷，“朋友，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梁可樱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她没有笑，只是抿着唇沉吟了片刻。 继而，才郑重回答：“好的，我相信你。” 季辞让眼神微微一变。 …… 这件事就简单敲定下来。 两人加上微信，再商量了一下合作方式和报酬，商用、非商用，以及相片的各种用途后，这场会面算是完美收场。 走出披萨店。 外头已是正午时分。 阳光相当不错。 季辞让：“我还是第一次来嘉南这边，岑瑜，不带你老同学参观一圈？” 岑瑜瞥了他一眼，“参观就参观呗。可樱，要不一起？” 梁可樱想了想，等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脆点头应下。 三人行走在偌大校园里，一边逛一边闲聊，脚步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是悠闲。 比起戏剧学院这种专项学院来说，嘉南大学是综合类院校，学生多，校区也要大上太多太多，各类设施都十分齐全。 不过，因为是周末，路上学生并不太多。 这就让季辞让这造型装扮显得有点瞩目起来。 三个人前后走上石子步道。 “梁可樱？” 倏地，梁可樱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 步道不远处。 一个身影朝他们迎面走来。 梁可樱定睛看了一眼，微微顿了顿，“社长？” 来人正是叶骏。 他手里拎着打包盒，推了推眼镜，目光从梁可樱身上划过，又转向岑瑜和季辞让，顺势停格半秒。 “这么巧啊。你们也去买饭吗？” 梁可樱摇摇头，“没呢，我们已经吃过了。” “哦。这样。” “……” 两人并不十分熟悉，硬着头皮寒暄几句，便就此告别。 这段小插曲风过无痕。 自然是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大食堂，沿着食堂门口一条路往前，能横穿嘉南大学整个校区，从正门离开。 季辞让的车停在学校外头的马路边上。 从大门走出去，稍微折一下，就刚好能到。 岑瑜：“参观得差不多了吧？别说老同学不客气哈，我请你吃个我们学校最好吃的饼，再‘亲自’送你出去，这样够仗义了吧？” 她等了等。 但却没等到回答。 她和梁可樱双双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季辞让没有跟上她们，人落在几步之外，侧着脸，专注地看着学校公告板。 “季辞让？你在看什么？” 季辞让抬眼，伸手指了指公告板，看起来懒洋洋的，问道：“你们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吗？” 闻言，岑瑜张望了一下，看到校运动会宣传海报已经被张贴出来。 “嗯，应该是吧。” 据说，往年一般是三月底到四月初搞运动会。 春光洋溢，草长莺飞，气温不冷不热的，正合适户外运动。 还有一个来月，现在开始宣传，时间确实差不多。 季辞让笑起来，“我可以来吗？” “啊？你来干嘛？” “我来给小樱当摄影师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辞让已经把梁可樱的称呼简化成了小樱，听起来很像某部动漫女主角，古古怪怪的。 说着，他还比了个按快门的动作，“……介意吗？介意的话，收费也行。” 梁可樱表情有些讶然。 条件反射转过头，同岑瑜对视一眼。 想了想，她摇摇头，轻声答道：“没关系的，你来吧。不过我不擅长运动，应该不会参加什么项目。不过，你可以看看拍其他人。” “好，那说定了哦。” …… 叶骏回到寝室。 唐司淮人也已经回来了，正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着一本设计类杂志。 这才刚刚开学一周，他整周都在被一个学妹围追堵截，看起来困扰不已，连留在寝室的时间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叶骏看他一眼，一边换鞋，一边随口问道：“吃了没？” 唐司淮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骏将打包盒在自己桌上放下，掀开盒盖。 顿时，麻辣烫香味四散开来，勾得人不由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摘掉被雾气覆盖的眼镜，扒拉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蓦地，又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含含糊糊地开口：“话说，你猜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唐司淮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小学妹！漂亮小学妹！” “谁啊？” 在叶骏口中，只要稍微齐整一点的女生出现在唐司淮周围，都能被称得上漂亮小学妹。 不见得是夸奖人家，大部分还是在调侃唐司淮。 叶骏：“哎呀，就咱们社团里那个，写纸条给你的，梁可樱！你不记得了？” “……” 唐司淮手指一顿，勾勾唇，语气不变，“记得啊。怎么了？一个学校的，在学校里碰到不是很正常。” 叶骏摆摆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另一个非主流帅哥走在一起哦！好像也是美院的吧，长头发！这种天气穿了个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手上估摸着戴了十七八个戒指，一看就是搞艺术的非主流。但帅是真帅，个子也挺高……啧，现在的小姑娘啊，变心真快，口味也变得挺快的。” 唐司淮：“…………” 他合上杂志，敛起表情。 夜航星 第38节 顿了顿，再随手去打开电脑。 “叶骏，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八卦。” 叶骏嗤笑了一声，“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点不甘心？为你要死要活的小姑娘这么多，结果人家光速转移目标了。你都没点什么想法吗？不发表发表？” 唐司淮：“我要发表什么想法？挺好的？” 叶骏十分不满意，但又实在太饿、懒得饿着肚子和唐司淮讨论。 只能继续埋头于麻辣烫中。 最后，他还不忘信誓旦旦地总结致辞：“你肯定要后悔的。唐司淮，你不对劲，我看得出来。等着吧，你迟早要去泡人家。” “……滚。” -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三月，盛春时节。 四季之中，梁可樱最喜欢春天。 并非是因为名字里带了“樱”字，单纯只是少女心思敏感，总觉得春天生机勃勃，好似让一切不可能都成为可能。 再加上海城四季分明，春天温度最是怡人。 不太冷。 也不太热。 刚刚好，嘉南大□□动会就定在这个季节召开。 男生打篮球拉跨并不只是美院特例。 整个美术学院，所有专业里，男生和女生们基本都不怎么擅长运动，能挑得出手参加运动会的人选寥寥可数。 本来么，大□□动会和高中不同，不讲究什么集体荣誉感，也并不做强行要求。但因为各班报名人数实在太少，和其他院系相比，显得太过于磕碜，系主任下了命令，要求各班辅导员让班长把各项先报齐人数，能不能拿名次另说。 按照项目数量，再撇除掉那些身体不好的同学，班上每个人几乎都得报一项。 插画班班长朱佳嘉只得一个一个下来找人。 梁可樱和岑瑜虽是百般推辞，到底是逃不过。 “岑瑜个子高，就跳高去？行吗？” 岑瑜懊恼地“噢”了一声，叹气，“班长，虽然我个子高，但是我真的从来没跳过去过。你知道的，我们中考高考都没跳高这个项目啊。” 朱佳嘉大手一挥，并不在意。 “撞杆也行，反正，去露个脸就行了。……可樱的话，看起来挺瘦的，好像干什么都行。你自己想报哪个？要不跑步？但是短跑已经报完了，还剩接力和800米差人。” 梁可樱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打羽毛球行吗？” 想来想去，就这个她还勉强能拿出手。 朱佳嘉翻了翻表格，摇头，“没这个项目。” “那就800米吧。” 她耐力勉强还行。 “好。” 结果，临到运动会前夕，梁可樱才得知、跳高之类的项目因为轮次多，都是有提前预赛的，只要第一轮淘汰，就用不着继续比。但长跑这种可以多人一起跑，还能计时做排名，不费时间，用不着预赛，直接在运动会当天比。 没有丝毫意外，岑瑜以她第一轮就三次撞杆的战绩顺利淘汰，彻底沦为运动会场外啦啦队成员。 岑瑜：“可樱别紧张，我会给你加油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 叹气。 “我倒是不紧张，就是……怕有点丢脸。万一没跑下来怎么办？” 岑瑜丝毫不以为意，“没跑下来就没跑下来呗。哪里会有人盯着看啊，你跑不动了就半路往跑道旁边一拐，咱们直接回寝室休息，管他呢。” “……” 转眼，到运动会当日。 校长发言结束后，裁判老师和学生会帮忙的同学各自到比赛场地就位。 除了参赛人员，不少同学一解散就走了人，并没有很多人留下来观赛。 估计真如岑瑜所说，跑不动也不会有人注意。 八百米安排在第一天中午十一点。 梁可樱无所事事，在操场上随便看了会儿跳远比赛。 等时间差不多，她才去旁边脱了外套，在里面的卫衣上别上选手号码，开始做准备运动，以防扭伤。 岑瑜则是去接季辞让。 不多时，两人从操场另一端出现，一前一后，走向梁可樱。 季辞让还是之前那个发型，阳光下，挑染那几撮红毛，显得尤为遥远。 他手上拿了个单反相机，镜头比上次那个稍大一些。没有如同那些摄影师一样用吊绳挂在脖子上，只是单手拿着手柄，硬生生衬出一丝狂放不羁的意味来。 老远，季辞让看到梁可樱，朝她挥挥手。 “小樱！” 梁可樱：“……” 岑瑜受不了，“嘶”了一声，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 “季辞让，拜托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季辞让笑了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亲爱的，你要是再拆台，我只能去找某人聊聊你的近况了。” “……” 岑瑜哑口无言。 等临快走到梁可樱面前，她才再次出声告诫季辞让，“你要是对可樱下手，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当然不会。你放心吧。” 季辞让平心静气地答道。 梁可樱没听到前面，只听到最后一句，“嗯？放心什么？” 季辞让笑起来，眉眼郁气散开。 他温声说：“我说让岑瑜放心，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的。” “……” 梁可樱正欲开口拒绝。 倏忽间，广播开始播报：“请女子800米参赛选手到起跑点集合录入。请女子800米参赛选手到起跑点集合录入。……” 声音响彻校园。 梁可樱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得朝季辞让和岑瑜摆摆手，独自往起跑点走去。 嘉南大学操场是大圈，一圈400米，800米正好两圈，跑回原地。 起跑点就定在直道中间。 此刻，那里正站着几个高个子男生，还有两个挂着裁判名牌的老师。 其中一个老师手上拿了签到板。 所有参赛选手都要去他那边的名单上签到。 梁可樱走过去，低声报出编号。 “梁可樱？” 她愣了一下，“唰”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与那个男生旁边那人对上视线。 唐司淮穿着一身运动服，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两人对上视线。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随口问了句：“你跑八百啊？挺厉害的。” “……” 尚未等她开口，季辞让已经跟着走上来。 唐司淮顺着她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季辞让的镜头。 镜头旁若无人。 只对着梁可樱一个人。 第22章 追星星的人（8） 梁可樱被季辞让吸引了注意力。 见他好像在按快门, 她连忙凑过去，脸颊微红，小声说：“季辞让, 你别拍啦。” 她脸上一点妆都没化，头发全梳起来, 盘在脑后。身上是宽松运动装，也完全看不出身形, 胖瘦都看不出来了。再被海风一吹，灰尘扑面，想必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 等会儿还要跑八百米，跑着跑着, 估计还得满脸汗, 加上扭曲表情。 这画面, 真是难以想象，不堪入目。 顿时, 梁可樱便有些后悔让季辞让运动会过来玩了。 季辞让好像能看穿她心思，莞尔, 将相机往她面前递了一下, 示意她自己看。 梁可樱低下头。 顺势看过去。 夜航星 第39节 季辞让手指按着方向键, 一张张往前翻。 翻了一连七八张, 大多都是全景图, 人物几乎全都虚化，或是只有部位和背影。 比如梁可樱小跑时飞扬的马尾。 还有侧头登记时、被遮住剩下的半张侧脸。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沾染了春天气息，穿透画面，暖烘烘地扑面而来，仿佛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季辞让：“还不错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毫不违心地点头, “嗯。好看。” “不错，小樱有眼光。” “……” 片刻后，参赛选手预录登记结束。 裁判开始吹预备哨。 从季辞让身影出现起，旁边，唐司淮就一直没说话，面无表情模样，在帮裁判誊选手编号。 注意力好像也没有再放在两人身上。 直到此时，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两人。接着，轻描淡写地开口，喊了一声、打断两人。 “梁可樱。” 这熟悉嗓音，像是早已刻入骨髓。 到底是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生。 每一句话，都曾经被少女放在心坎里，细细品味琢磨过。 连做梦都不会忘掉。 自然，梁可樱脑子还停留在原地，身体却已经先是条件反射地一僵。 “啊……” 唐司淮：“吹哨了，该去起跑线准备了。” 梁可樱回过神来，“……哦、哦哦，好。谢谢学长。” 她朝着季辞让摆摆手。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上跑道。 季辞让站在原地，再次朝她举起单反。 “咔嚓。” 快门声音清脆，引得人忍不住侧目。 唐司淮飞快打量了季辞让几眼，抬了抬眉，复又默默收回视线。 …… “嘭——” 发令枪响起。 起跑线上，乌泱泱一群女生拔步而出。 梁可樱也混迹在大部队中，没有冲在第一，也不落到最后。 步子看起来不紧不慢的，很有自己的节奏。 八百米这个项目，无论是对于初中女生、高中女生、亦或是大学女生，都属于一道坎。 海城中考体育需要考800米，计入中考录取分数。一般来说，为了考试，初三可能就是巅峰。再后面，大家就会逐渐失去长跑技能。 等到上大学后，能全程跑下来几乎就算是胜利。 这个项目也是运动会最难动员的，愿意参加的人相当少。 事实上，嘉南大学是有体育学院的，但体育学院一般不会参加这种校级运动会，觉得太小儿科，没什么竞争力不说，还会影响其他专业同学积极性。 所以，除体育生之外，剩下全年级全专业一起比，竟然也就那么三十来个人。 梁可樱虽然没什么运动细胞，耐力在普通女生里倒算是还行。 不然登山社去爬佘山那天，也没法坚持下来。 很快，第一圈400米结束。 队伍里头已经有五六个女生弃赛。 梁可樱还跑在第一梯队，依旧是在中游。但呼吸已经比开始时重了许多，脸色也一点点变得绯红起来，倒是显得皮肤没有那么苍白了。 她努力控制着脚步节奏，目光放远了些，努力往前方瞟了一眼。 除了第一梯队几个人，再前面，还有三个女生在领跑。 前两个女生已经甩开他们小半圈了。 基本没可能追上去， 梁可樱没什么非要拿名次的想法，只要别丢脸就行，收了心，安安稳稳地继续自顾自往前跑着。 …… 到最后100米。 身边人都开始加速。 “梁可樱！加油！” 不知道什么时候，岑瑜已经站在了终点线旁边，正遥遥地冲着她挥手。 旁边是季辞让。 更远几步，则是站着唐司淮。 他手机拿着计分板和笔，似乎是在帮裁判老师登记。表情似笑非笑，也在看着跑道这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就扑面而来。 岑瑜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依旧中气十足、旁若无人地喊道：“可樱宝贝！冲呀！” 听到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目光却不自觉越过岑瑜和季辞让。 恰好，与唐司淮对上视线。 “……” 只要唐司淮在场，第一眼，中枢神经控制着眼睛，一定是先会去找他在哪里。 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哪怕她在一点一点、将唐司淮从脑海里拔除。 但，要改变一个坏习惯，总归还是需要漫长过程，没法一蹴而就。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控制着大腿肌肉，开始加速。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倏地，旁边突然横冲出来一个人，步伐匆匆忙忙，似是打算趁着空隙、横穿跑道。 但他没有预估到梁可樱会突然加速。 梁可樱也是因为想到唐司淮，突然走了点神，压根没注意到侧面情况。 “砰”一下。 那人直愣愣地撞到梁可樱身上。 两人都在跑动，且速度不慢。这样结结实实一撞，惯性和反作用力加持，直接让两个人往后跌了好几步，齐齐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梁可樱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了一下塑胶跑道，试图减缓冲力。但因为摔到姿势不对，未果。 膝盖和手肘落地，擦到塑胶跑道。 痛感火辣辣的，传到大脑皮层。 虽然隔着衣服裤子布料，但应该还是破了皮。 很快，脚踝处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嘶——” 梁可樱倒抽一口冷气。 眉头紧紧蹙起。 岑瑜和季辞让都看着这里，意外发生后，两人第一时间朝梁可樱跑来。 “梁可樱！” 听到岑瑜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然而，她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在旁边的人，竟然是距离更远一些的唐司淮。 短短数秒内，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比起好友，唐司淮脸上明显看不出什么焦急之意。 只是拢着眉峰，眼神有些锐利，居高临下地落在梁可樱身上。 继而，他蹲下.身，朝她伸出手。 梁可樱有些不知所措，缩了缩腿。 “别动。” 说完，唐司淮指尖落到她脚腕上，轻轻捏了一下。 掌心虽然温热，叫人心头微颤，但，依旧无法抵消脚腕上传来的痛感。 梁可樱陡然清醒过来，瑟缩了一下。 唐司淮收回手，问她：“疼吗？” “……嗯。” 夜航星 第40节 正此时，岑瑜和季辞让也到了她旁边，将她团团围住。 岑瑜急急忙忙地叠声问道：“可樱！受伤了吗？我靠，那人是谁啊突然跑出来？有病？……你怎么样？” “……” 梁可樱顿了顿。 还没来得及开口，唐司淮率先站起身，平静地说了一句：“不严重，应该只是脚扭了。你们送她去校医院看一下吧。小心一点。” 语毕，他转过身，朝那个“肇事者”走去。 透过季辞让和岑瑜站立缝隙，能看到唐司淮的动作。也是蹲下.身，先帮那个女生检查了一下，低声问了两句。看起来专业又耐心。 和刚刚对她是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分别。 梁可樱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 旁边两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听唐司淮说完，季辞让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单反随手丢给岑瑜，弯腰，轻轻松松将梁可樱打横抱起。 梁可樱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啊——” 季辞让低下头，朝她笑了笑，温声说：“别紧张，我送你去医务室。你们校医院在哪呢？岑瑜，还不赶紧带路。” “哦对对对，这边这边这边……” 岑瑜也愣了一下。 听到季辞让喊她才回过神来，赶紧给他带路。 梁可樱长这么大，还没被男生这样公主抱过。 不过走出去三五步，就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 再加上还是在学校里，运动会还没结束不说，又恰好到了午饭时间，路上人来人往，难免有人把好奇目光投向他们，叫人尴尬不已。 她实在难以习惯，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走。 “季辞让，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季辞让不肯松手。 他人看着瘦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这样横抱着梁可樱、气都不见喘，还能自然地同她说话。 “自己走什么呀，到时候疼死你。” 梁可樱：“但是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决。 季辞让想了想，到底是退让一步，“那背你？背总不尴尬了吧。” “……好吧。谢谢你，季辞让。” 季辞让走到角落，把梁可樱放下，让她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岑瑜，慢慢趴到自己背上，再将她背起来。 这个姿势，他走得更快了些。 称得上健步如飞。 转眼间，三人已经离开操场周边区域，看不见影子了。 远处，唐司淮静静收回视线。 再次低下头，看向那个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因何害羞的女生。 他说：“同学，如果没受伤的话，麻烦你跟我到旁边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比赛期间跑到跑道上。” 声音听起来很是公事公办。 明显不带丝毫温度。 - 季辞让和岑瑜将梁可樱送到校医院。 这会儿，校医院刚刚开始午休时间，医生都去吃饭了，连个挂号的都没有。 三人在一楼绕了几圈。 总算找到一个值班医生。 那值班医生看了梁可樱一眼，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随手一指，示意季辞让把她放到值班室的病床上。 因为要检查身上的擦伤，岑瑜和季辞让都退出了值班室，回到走廊上，随便挑了两张椅子坐下。 “……” 一时之间。 两人都没有开口。 校医院里静悄悄的，像是能听到树枝悄悄长出新芽的声音，还有微风、正轻轻敲打着玻璃窗户。 岑瑜心有所感，侧过脸，瞥了一眼季辞让。 “季辞让，你想说什么？” 季辞让理了理他的小卷毛，目光看着值班室紧闭房门，漫声道：“我要追她。” 岑瑜：“……你别发神经！朋友！你才见梁可樱第二次！” “那又怎么样？” 岑瑜虽然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毕竟，季辞让这个渣男，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殷勤过。 居然还把宝贝单反丢给她，去抱女生。 潜意识反应骗不了人。 但，在他说出来这一刹，还是搞得人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她压低了声音：“什么叫‘那又怎么样’，你玩女人就玩女人，敢玩到我朋友头上，你想死吗。” 季辞让笑了笑，看着明眸善睐，漂亮得近乎男女莫测。 “别用‘玩’这么难听的字好吗？我认真的。” “……” 季辞让没法用语言向岑瑜表述出什么想法。 在艺术家心里，要描述一种意识状态，文字显得匮乏。 只是见过两次又怎么样？ 喜欢是瞬间产生的。 季辞让甚至可以具体说出是哪一个刹那，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心动。 ——就在梁可樱摔倒后、茫然抬起眼的那瞬间。 她的脸颊白嫩如雪，肌肤细腻。 她的眼神，就像一朵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被人无情地摘下来后，摔到地上，再用鞋碾过。 羸弱、毫无还手之力。 花瓣落了两片，被泥土和鞋底弄得脏兮兮的，惹上了尘土，却有种惊人的破碎美感。 季辞让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拍过各式各样的美女。甚至，也交往过许多。 但她们都没有梁可樱这种气质。哪怕受了伤，依旧纯真而收敛的美丽。 她是破碎但不会凋零的玫瑰。 仿佛轻易就能让男人生出无限的保护欲来。 季辞让看呆了片刻。 当即，他又心生出后悔。 因为没能抓拍到这一幕。 季辞让也描述不出那种心悸。 岑瑜不理解，自然是无法相信，哼笑，“你每次都说认真。上次那个小模特呢？不是追到海城来了吗？说绝对不是冲着你家的钱，就算你家破产都要一辈子跟你。当时你还很感动呢，忘了？” “……别提以前的事。谁没点过去。” “你看你看，那小模特那么漂亮，都变成过去了。季辞让，梁可樱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还是我室友。你这样，万一伤了人家，让我怎么办？” 季辞让笑了笑，对她的不信任也并不生气。 他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 “也不用劝我说谁比梁可樱漂亮，怎么怎么样的。……我喜欢她，她用不着太漂亮。” - 因为在运动会意外扭伤，整个周末，梁可樱不得不在寝室卧床休息。 恰好，年前那个创意比赛出了结果。 她去官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自己的名字。 但也算意料之中，没有太失望。 梁可樱给徐教授发了消息，把结果告知他。再切到官网页面，仔细地将获奖作品浏览了一遍。 因为赛题需要创意，获奖作品里几乎没有人像画，大部分都在运用夸张色彩、扭曲线条之类的元素，用尽全力把画面张力拉满。唯独三等奖，有一个人交了一张人物画。 梁可樱自己最擅长人物，习惯性地就将那张图放大，仔细研究了一下。 这张画的主题是“镜中人”。 画手用一个自上而下的视角，画出了人物在镜中和镜外的两幅面孔。 夜航星 第41节 镜中是拿着刀，满身是血的“凶手”。 镜外则是一个长相普普通通，气质明亮的少年。 这种主题的图有很多，算不上特别创意。 但她这张，人物线条特别流畅干净，各个细节都描绘得很精准，色彩用了大面积对比色组合在一起，画面却又不显得突兀。 梁可樱研究了一会儿。 退出去，目光下移。 她注意到画手在获奖名字、学校旁边，还打上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想了想，她点开微博，搜索了她的id。 页面跳转。 对方竟然是个60万粉的微博大v。 备注是“xx漫画主笔”。 梁可樱随手往下滑，浏览了一下她的微博内容。 主页里，大部分都是转发一些素材，还有一些漫画更新内容，偶尔会po几幅自绘图出来，但都不是学校里教的专业向插图风格，更偏向于一些日系漫画风一些。 再往下拉。 一周前，对方转发了一个漫画比赛邀请函。 大意是某某漫画举办了一个漫画比赛，欢迎画师和脚本投稿，合作方式多样，通过审核、上杂志就会有稿费，如果上漫画渠道，还有其他分成奖励等等。 不仅如此，获奖奖金也是十分丰厚。 梁可樱心念一动。 画漫画……说实话，她曾经确实有想过。但因为自己本身不怎么了解这一块，很少看市面上流行的漫画，也没有时间去研究。 但是，有钱啊。 她真的很需要钱。 没有再多犹豫，梁可樱立刻将那张图保存下来。 …… 夜凉如水。 嘉南大学操场上，有不少人在慢跑，球场里，也有男生还在打球。 叶骏和唐司淮打完一轮。 各自打了招呼，退下来换人上。 两人坐到旁边休息椅上。 叶骏拿过水瓶，一口气喝掉半瓶，这才喘着粗气，开口道：“咱们社团又得搞这个学期的活动了，副社长有什么想法吗？” 唐司淮：“听你的。” 叶骏：“我是想说，最近天气不是挺好的嘛，咱们就走远点，去临市玩玩，怎么样？周五去，周日晚上回来。正好社团部刚拨了活动基金。” 唐司淮捏了捏额角，随口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设计调研才想出来的吧。” 临市有古镇，他们专业课最近正好有个设计课题，就是关于仿古建筑的。 叶骏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还是你了解我。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一箭双雕嘛。反正去哪里活动不是活动呀。” 唐司淮：“我没意见。” “行，那就暂定这样，我去群里发通知，让想参加的人过来报名。” 说着，他伸手，从旁边捞过外套。 再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晃了晃。 唐司淮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倏地，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也放下水，跟着拿出手机。 叶骏动作很快，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 社团群猛地热闹起来。 各种发言一句跟着一句往外冒。 但那些聊天里，没有梁可樱。 过年那阵，唐司淮就已经发现这个秘密。 梁可樱好像从来不在社团群里说话，低调得像个隐形人。 之前，他几乎可以确信，梁可樱绝对是听到了他说“不喜欢乖乖女”那番发言。但她居然也没有选择退社。 难道是真的喜欢登山？ 毕竟八百米跑得挺不错的，或许是真喜欢体力运动呢？ 还有，她这种乖乖女，怎么会认识那个杀马特的？ 美院有那么一号人吗？ 按理说，那个杀马特这种长相，不可能会不出现在学校论坛上，怎么会之前没有见过呢？ ……美院的学生都那么特立独行，潜移默化之下，应该也会逐渐被影响吧？ 路灯下，唐司淮勾了勾唇角。 不得不说，小姑娘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弄得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想了想，他切出q.q群界面。 接着，打开微信，给唐明哲的秘书发了个消息。 对方回复很快。 不过半分钟，唐司淮想知道那些事，便基本知道了一个大概。 秘书：【……梁介鑫一共有两段婚姻，第一段是和原配周宁，留下一个女儿，名字叫梁可樱，今年19岁。两人在四年前离婚。而后梁介鑫与现任妻子滕雪结婚，也育有一女，名叫梁皓月，今年14岁。】 唐司淮：【他婚内出轨了？这件事我爸知道吗？】 秘书：【是的。不过，唐总认为私生活并不影响商业合作。关于梁介鑫的提案，唐总还是会继续考虑。】 “……” 唐司淮冷笑了一声。 倒是臭味相投。 挺好。 他关掉对话框。 旁边，叶骏已经和团员们聊了一轮，准备着手开始定大巴之类的琐事。 他余光瞟见唐司淮表情似笑非笑，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呢？” 唐司淮兀自低垂着眼，没回答。 指尖微动，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打字。 而后，点击发送。 唐司淮：【梁可樱，脚伤好点了吗？】 第23章 绝版海报（1） 「有些人的出现, 就像一张青葱岁月里的绝版海报。只是遇见，这一生就已经很幸运了。」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 - 入夜。 寝室楼各个房间纷纷亮起灯。 梁可樱坐在床上，难得无所事事, 拿着手机看漫画。 眼神看起来十分入迷，聚精会神。 她本来就是行动派, 既然确定要试试，那就立刻开始准备。恰好, 寒假兼职买了一套手绘板，已经满足了基础硬件设施需求。 不过，梁可樱习惯了手绘，乍然改成板绘, 难免有些习惯不了, 还是需要多练。 更重要一点, 她对漫画的概念，依旧停留在自己小学和初中时期。 那时候, 日本动漫在学生间盛行。 市面上各种题材、各种类型、各种画风，应有尽有。 梁可樱很小就开始接受系统的绘画教学, 素描和速写基础都是按部就班跟着老师走, 风格一直偏向写实派。就算和同学一起看动漫, 也没有模仿过那种人物画风。 到进入高中后, 家逢巨变, 她没有心情再接触这些。 只留有一点点模糊记忆，没法拿出来用。 何况，现在网络主流漫画和日漫风格也并不完全一致。 故事风格、画风、线条、画面构图、留白等等……于她而言，全都是全新陌生领域。 等同于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倏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方跳出来一个微信提示。 刚好, 把漫画人物对话框挡掉一半。 梁可樱抿了抿唇，尚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寝室门边传来声音。 “可樱？睡了吗？” 夜航星 第42节 “应该没吧……这个点也太早了吧！” “反正咱们先轻一点……” 外头，岑瑜和温黎苏安安随意地聊着天，前后走进来，给安静空间带来一抹生机盎然。 梁可樱注意力当即被岔开。 顿了顿，她忘了立刻去查看那条消息，放下手机，掀开床帘，先笑着向室友应声：“没睡呢。” 眨眼功夫，岑瑜人已经径直走到梁可樱桌边。 她抬头，朝着梁可樱晃了晃自己手上拎着的硕大打包袋，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开口：“吃么？季辞让送来给你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外卖小哥呢。” 梁可樱“啊”了一声，实在不明所以，纳罕道：“季辞让？他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 “这谁知道呢。” 岑瑜耸耸肩，将打包袋放在梁可樱桌上。 她可不想当传声筒，去帮季辞让追妹子。 而且，要岑瑜来分析，像梁可樱这样乖巧但敏感的小姑娘，之前刚刚在唐司淮身上撞过了南墙。虽然表面痛哭流涕一场就没再下文了，心里肯定难受得不得了，得默默疗伤很久才能走出来释怀。 季辞让本质和唐司淮没什么差别，甚至，往日行事还要更恶劣点。这会儿再怎么百般示好，梁可樱不明白就算了，纵然想明白了，大抵也是不会动容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但岑瑜不想泼冷水，也不想掺和人家私事。 只当做不知道，见招拆招，从容以对。 果然，梁可樱听完，并没有往那方面想。 她从床沿上探出脑袋，眯起眼，看了一眼打包袋上那个logo。 名字是一家海城老牌炖汤馆。全城只有两家店，都开在市中心区域，价格不便宜不说，还经常要排队。 嘉南大学附近压根没有。 梁可樱将手机捞过来，点开微信，决定还是问问季辞让。 打开软件。 第一眼，她先看到了跳到最上面的对话框。显示有未读信息，挂上了红点提示，应该就是刚刚跳出来、没来得及看的那条。 但问题是，信息来自唐司淮。 梁可樱：“……” 这还是唐司淮第一次给她发微信。 梁可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开始往输入框里打字。 梁可樱：【还好。谢谢学长关心。】 短短八个字，她反复斟酌许久。 自我感觉，语气不谄媚也不冷漠，是刚刚好的距离。 总算，下定决心，点击发送。 唐司淮几乎称得上秒回：【老师已经问过了，撞到你的那个同学说赶时间去实验室，没注意到你们在比赛。晚几天她应该会来找你当面道歉。】 梁可樱：【好，谢谢。】 唐司淮没有再回复。 梁可樱等了几分钟，确定没有下文后，才去找季辞让问了一下。 季辞让直接打了个语音给她。 笑意浅浅，透过听筒，像是近在耳廓响起。 竟然硬生生带上了柔情蜜意，让人听了感觉十分微妙。 他问：“岑瑜已经给送到了吧？你吃了吗？这家店的蹄花汤还不错。我让他们打包了四人份的菜，你们寝室分一分吧。” 梁可樱低声道：“……这么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不麻烦，正好路过。而且，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喜欢的……模特，早点把脚伤养好，我才能带你去拍照出片啊。樱花季马上要到了。” 言下之意，几乎不言而喻。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语气终于不再那么拘谨。 “那多少钱，我转给你。” 季辞让：“嗯？你没听岑瑜讲吗？我家穷得只剩钱了。请客就是我的娱乐活动。” “那也不太……” “好啦，小樱同学，赶紧吃晚饭吧。以后咱们要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别这么客气。晚安哦。” 季辞让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又恢复一片黑暗寂静。 他将手机随手丢到副驾驶座上，再打开车窗，手肘压住窗沿。 夜风料峭微凉。 迎面吹来，吹得一头小卷发没了造型，乱七八糟地挂到耳朵、脸颊。 季辞让看着嘉南大学的大门，低笑了一声。 还来日方长呢。 …… 梁可樱不方便下地，只能坐在床上，让岑瑜她们把打包袋拆了，里面的菜一起分掉。 她自己则是拿了其中一盏小汤碗，慢悠悠地喝蹄花汤。 心里盘算着、之后要如何感谢季辞让。 虽然岑瑜一直说季辞让不是什么好人，让她要小心点。不过，目前短暂接触下来，梁可樱却觉得季辞让人还不错，热情，但也没有逾越冒犯，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关键是，他确实有点才华。 梁可樱一直觉得，自己有点慕强心理。 当初，她喜欢上唐司淮，除了因为唐司淮长得好看、丰神俊朗，还愿意对她伸出善意的手之外，未必没有因为他狂妄与傲气足够吸引小姑娘的因素在里面。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那么厉害，那么闪耀，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还不只是嘴上说说。 附中那个光荣榜就是最好证明。 每次走过，梁可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悄悄落到“唐司淮”那三个字上，难以移开。 昨日之日不可留。 梁可樱不想再沉溺于往事之中，赶紧抽身而出，也不再回忆更多。 但，因此，出于自己这种慕强本能，她自然也不会对季辞让产生什么恶感。 …… 夜越来越深。 临到睡前，猝不及防，梁可樱再次收到了唐司淮微信。 唐司淮：【社团群的消息看了吗？】 梁可樱拧了拧眉，没立刻回答。 赶紧先点开社团群，简单扫了一遍消息记录。 想了想，她回复：【看了。】 唐司淮：【你还打算去吗？】 “……” 说实在话，梁可樱是不想去的。 她就是为了唐司淮才进了登山社。决心放弃这段暗恋后、还迟迟没有退社，只是单纯因为不想露馅。至少，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叫自己尴尬、无地自容。 毕竟，唐司淮之前都问过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若是立马退社，不就等同于默认吗？ 他那么聪明，肯定立马就能猜到。 梁可樱想着干脆自己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等这学期结束，进入大二之后，她们专业课会细分方向，大作业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可以以此借口退社。而且，那时候新大一入学，社团又要招新，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也会有人退社，她干什么都显得没那么明显。 但此刻，唐司淮特地来问，这就让她踟蹰不决起来。 他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特地私聊问她？ 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 琢磨了会儿，梁可樱依旧不得其法，只得放弃，决定遵循内心真实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打字回复：【应该不去啦。】 唐司淮：【为什么？脚腕扭伤很严重吗？叶骏说要下个月才去。】 梁可樱握着手机，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将半边脸埋到被子里。 沉吟片刻。 梁可樱：【没有没有，不严重。】 但是…… 但是什么呢？ 夜航星 第43节 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想继续暗恋他，所以想离他远一点，不想和他一起参加活动吧？ 梁可樱实在有点找不到借口。 唐司淮好像很擅长把人逼到角落，看似平和、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是霸道，不给人找到空隙。 特别是对梁可樱这种曾经心怀不轨过，又脸皮薄、妄图遮遮藏藏的人。 这招尤为好使。 上次加回微信是一次。 这次又是这样。 她败下阵来：【如果那时候我能走路了，就会跟社长报名参加的。谢谢学长关心啦。】 - 四月中旬。 清明时节已经过去，海城结束淅沥雨季，恢复了春光明媚状态。 趁着平日偶尔空隙时间，梁可樱把曾经在速写本上画过那些人体，试着全数转成了板绘。 一开始，她有些跌跌撞撞，不得要领，只能对着描。 毕竟，铅笔和数码手绘笔手感差距很大。 不习惯的话，连线条都会被带歪。 等全部转完，她已经掌握了几个电脑绘图软件功能和快捷键，也能较为流畅地使用手绘板了。 继而，梁可樱再开始试着学习主流漫画画风。还注册了微博和各大画手平台，了解了目前行情，学画一些头像，试着去接稿。 第一张头像图没有收费，算是试水。 成品完成度却相当高。 对方收到头像图后，直接一句“宝藏太太”怼到她脸上，转手就把梁可樱微博发进了自己潜伏着的约稿群。 眨眼间，一大堆约稿信息堆满了私信框。 梁可樱受宠若惊。 只觉得愈发有动力。 …… 社团短途旅行计划已然敲定。 这次活动，倒是比上次爬佘山更受欢迎，也有更多团员报名参加。 梁可樱混迹其中，只当周末散心了。 未曾想，好巧不巧，季辞让突然跑来约她。 季辞让：【这周周末有空吗？】 季辞让：【顾村公园的樱花开了，去不去？有偿，求接拍。】 梁可樱实在觉得抱歉，赶紧回他：【不好意思啊，这周有社团活动。去不了啦。下周可以吗？】 季辞让：【什么活动？我能参加吗？】 梁可樱便将出行计划告知他。 闻言，季辞让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自费。正好，我到海城来上大学，也没去周边玩过呢。那边是不是有个古镇？据说挺出片的啊。带上我吧。” 梁可樱有些困扰，“这样不好吧……” 万一别人问起，多尴尬啊。 季辞让了然：“那我自己开车去，行吗？不跟你们的大巴走。” “啊……” “别纠结了，你就忘了这回事吧。如果在那边碰巧碰到，就当缘分巧遇吧。” 梁可樱确实没有继续纠结。 反正，季辞让连运动会都来凑热闹，这次还是去古镇玩，就算想阻止他，估计也阻止不了。 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到周五傍晚。 暮色四合时分。 叶骏在群里发消息，说大巴已经到了，就停在学校停车场，让大家收拾好东西，赶紧过去。人到齐就发车。 梁可樱他们班最后一节课是艺术发展史。 上课前，她已经整理好东西，全数塞进背包里。 把书包塞得满满当当，背在肩膀上。 课本则是直接在手上拿着，等下课，让岑瑜帮忙带回寝室。 这样就不用再折回寝室绕一圈，可以直接从教学楼出发，去停车场。 下课铃响。 梁可樱率先走出美院楼。 然而，脚步才踏上小道，蓦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梁可樱。” 梁可樱停下动作。 回过头去。 动作不经意有些呆滞感。 唐司淮正站在大约十来步之外，手里拿着一个20寸的小型行李箱。见她扭头，便朝着她扬了扬眉。 “……” 没等梁可樱回答，对方腿长，已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数日未见，唐司淮还是那副桀骜模样，好似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虽然平和，实际却是高高在上，并不将人放在眼里。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梁可樱一眼。 “脚伤好了？” 梁可樱垂下眼，讷讷点头。 唐司淮：“嗯。……你就带这点东西？” 一般小姑娘，出去三天两夜，不得带点什么化妆品啊、换洗衣服之类吗？只背个书包够用吗？ 仔细想想，上次去爬佘山，她好像也只是简单的卫衣。 比起周舒箐那副精致打扮。 总归显得不那么重视。 仿佛不重视这个活动，也不重视他。 唐司淮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倒不是说他多么老土、多么直男，觉得女生非要化妆。 只是，梁可樱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如果不喜欢他，也不会写那个表白纸条，还犹犹豫豫地涂掉了。 但是，她如果真的喜欢他，也没有来争取过，也没有郑重地向他表达过。好像也不曾对其他女生产生什么危机感，完全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甚至，随便听了一耳朵真心话大冒险，就这么简单放弃了他。 这正常吗？ 唐司淮没什么自恋念头，也不觉得所有人都该迷恋他。 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对梁可樱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再陡然意识到这些，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了。 这小姑娘，也太特立独行、太不走寻常路了吧。 下雪天为了去拍个照，悉心打扮了一番。对他，就这么随意吗？ 还是因为早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希望？ 干脆随便了？ …… 梁可樱不知道唐司淮在腹诽些什么，被他这么一问，不免觉得有些愕然。 她眼睛本就圆。 睁大时，愈发显得圆润。 她怔了怔，才犹犹豫豫地答道：“活动还需要带些什么吗？”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开始升温。 在海城穿个长袖、再搭个外套，差不多就能行。 梁可樱怕要爬山不方便，没穿裙子，只拿了两套换洗内搭放在包里。 外面穿个水洗牛仔外套，底下搭收口九分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板鞋。 整个人看着年龄很小，像个高中生，青春逼人。 不可否认，纵然没有化妆、没有弄什么发型，她还是很漂亮。举手投足间，好似一颗散发着香气的水蜜桃，水灵灵的。 唐司淮兀自勾了勾唇。 没再多问。 “没什么。一起走吧？” 梁可樱无法拒绝，只得“嗯”了一声。 顿了顿，唐司淮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书包带子，将她前行动作拉停。 夜航星 第44节 他慢声开口：“我来给你背。”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不用的！我自己背就好！很轻的。” 唐司淮没有强求。 松开手。 梁可樱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脚步放慢了几步，刻意落到唐司淮后面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校园小道上。 虽然这个搭配诡异，但倒是并不引人注目。 很快，他们抵达停车场。 唐司淮领着梁可樱找到大巴车。 此刻，司机已经坐在车上，车门敞开着，似乎是在等他们。但周围、包括车上，一个人都没到。 竟然是梁可樱和唐司淮最先到达。 唐司淮将箱子放进行李舱，转过身，率先上车。 梁可樱人还在车外。 她包可以随身拿着，没有行李要放，只是因为接了个电话，所以才被耽搁了脚步。 唐司淮坐到第一排。 随手拉开车窗。 春风吹拂。 小姑娘的声音跟着风一同飘上来，飘进唐司淮耳中。 “……嗯，嗯，你已经到了？……我知道了。晚上应该是自由活动吧？可以一起的。拍照？我没有带合适的衣服啊……你不是说想拍古城才去的吗？……” 唐司淮蹙了蹙眉。 不由自主地，脑海中顺势勾勒出一个挑染杀马特形象。 等梁可樱挂断电话，慢慢走上车，他才出声、仿佛是随口问道：“带家属了？怎么不跟着一起走？大巴位置还多。” 梁可樱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继而，脸颊开始不争气地发烫。 她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家属，就是……朋友正好也想去玩。他自己开车去的。不会和我们一起行动。” 唐司淮笑了笑，心情不错，抬眉，“不是就不是。紧张什么。” “……” 梁可樱抿起唇，不说话了。 脚步不停，继续往车后走去。 哪想到，唐司淮竟然阴魂不散，复又再次出声喊她：“坐前面点，后面留给他们打牌。你不晕车吗？” 从海城到临市，路程并不十分远。 走高速，大约一个多小时即可。 周五这个点可能有点堵，但两个小时差不多也能到达。 但很多人坐大巴就会晕车，哪怕是短途也一样，故而唐司淮才有这么一问。 梁可樱摇摇头，“不晕车。” 不过，她确实也不想和后排男生凑趣打牌，迟疑片刻，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先把速写本和铅笔拿出来，再将书包放到行李架上，靠窗坐下。 不多时，其他人陆陆续续上车。 车厢开始吵闹起来。 果真，几个大二大三的学长一碰头，笑闹几句，熟门熟路地就去了大巴最后，将最后几排尽数占据。 有人喊了句：“淮哥，来一起打牌啊。” 唐司淮回过头，笑着朝他们摆摆手。 目光顺势掠过梁可樱身上。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半秒，站起身，干脆坐到了她旁边空位上。 梁可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这是要做什么？ 第24章 绝版海报（2） 然而, 很快，梁可樱就收起了胡思乱想。 唐司淮并没有在旁边坐太久。 他只是暂时借坐了一下，继而, 从口袋里摸出晕车药片，把锡纸盒掰成一片片, 给前后左右几排同学分发了一下。 全数发完之后，唐司淮扭头看向梁可樱, 又问了一次：“真不晕车？” “……嗯。” 唐司淮笑了笑，没再说话。 起身，又往后排走去。 剩下梁可樱一个人发愣。 半晌，她抿着唇, 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 默默出神。 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铅笔。 说实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梁可樱现在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 唐司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实在叫人觉得不好受。 可是，他不是说过不能接受“乖乖女”类型的女生吗？ 那为什么关注她、找她说话。 又为什么……这样若有似无地撩拨她？ 是因为最近在空窗期, 有些无聊, 所以才在自己身上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吗？ 梁可樱想了想, 好像确实是有一阵没听说唐司淮换新女友的消息了。 上一个还是来找她买速写那个, 听说分手还闹了一出。 接着就再没了下文。 但, 这些八卦其实都是来自岑瑜。如果岑瑜怕影响她，故意不说，她自己又不怎么看学校论坛和公众号，也不看什么表白墙，就没地方可以去知晓。 所以…… 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 顷刻间，她开始责怪自己。 面对唐司淮, 她好像总是不够坚定，轻易就开始动摇。 其实，细细想来，唐司淮根本没做什么，交往尺度正常，偶尔关照也符合普通学长和学妹关系，没有给人什么旖旎想象空间。 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而已。 可是，她丝毫没有办法。 除了自己用力闭上眼，灯塔的光照亮海面，仿佛永远都能如影随形。 …… 霞光渐渐隐入地平线。 第一抹月色初临时，大巴将登山社一行学生载入客栈。 梁可樱背上包，跟着大部队下车。 前方，英语系小美女正走在唐司淮身边，同他说话。 声音依旧是很嗲，但是却丝毫不做作，好似漾着浓重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她雀跃地问道：“学长，你看这个客栈设计得怎么样？” 唐司淮明显是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 “外观挺有创意的。” 临市旅游业发展蓬勃，客流量大。古城周边一圈、加上远山山脚那边，几乎全都被各类民宿客栈酒店覆盖，以满足游客各类需求。 人一多，竞争自然变大。 打价格战比较难，商人们就会往其他方向使劲儿，试图做出点新鲜花样来吸引游客。 像这家客栈，明显就是用力设计过。 整栋楼外墙上都贴了木板，但却不是横平竖直，而是用木板纹理贴出了弧度效果。远远看去，有种流线型的动态感。但设计并不匠气，也丝毫不显得刻意，完全是一气呵成，连外行人都会觉得很漂亮。 周舒箐得到满意答案，侧了侧头，继续说道：“这家客栈是我表叔开的。当初搭建的时候，还找了德国的设计师。后来建完还拿去评奖了，得了个小小的建筑奖。” 她报出一个名字。 叶骏和唐司淮都是建筑设计专业，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错，你表叔很有眼光。” 叶骏夸奖了一句。 唐司淮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嘴角依旧噙着万年不变的淡漠笑容，不疏离，但也丝毫不显亲切。 偏偏，在有心人看来，这点笑意就像是一把小刷子，轻轻蹭在心尖，引起神经颤栗。 夜航星 第45节 勾得人心生渴望，无法自拔。 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想沉溺其中。 周舒箐便是如此。 她丝毫不放弃，指挥着大家往大堂走，自己还是走在唐司淮手边，呼吸若即若离似的，再接再厉道：“这次，我还让表叔给我们社打了个折。而且，四楼五楼最好的古城景观房都留给我们啦。登记好之后，大家自己选喜欢的房间就好。” 叶骏：“麻烦学妹了。” “……” 幸好，再几步，一行人已经全数进入大堂。 客栈不比酒店，大堂没有那么大那么规整刻板，留休息等待区，只在中庭设了四人茶座，看起来十分雅致。 梁可樱站在人群外，抿着唇，目光四下扫了一圈，随意地在脑内构思了几个场景构图。 很快，客栈店长出来给他们办了入住。 房间有双人间和三人间，随机分配。 梁可樱和另外两个大二学姐分到了一间，在四楼。 三个人拿到房卡。 上楼。 推开房门，插上电卡。 俩学姐走在前面，都忍不住“哇”了一声。 梁可樱顺势跟着看进去。 因为整栋楼是不规则设计，他们房间外头刚好有个大阳台，阳台上还放了架秋千。 从阳台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古城硕大城门。 在皓月下，就像一只张着嘴的怪兽，静悄悄地潜伏着。 景色确实怡人。 俩学姐把行李箱随手一扔，齐齐跑去外面荡秋千。 玩了会儿，两人兴奋劲儿过了才回到房间里，问梁可樱：“我们准备去吃晚饭，你去吗？” 梁可樱摇摇头，轻声道：“我先不去了。谢谢学姐。” 两人本来就和这个沉默寡言的学妹不太熟悉，只是客套一下，见她拒绝，也没有再多劝，双双离开房间。 没了旁人，梁可樱倒是觉得轻松许多。 她将速写本拿出来，削好铅笔，慢吞吞走到阳台上。 这学期他们班还是有不少速写作业，且题材更为多样，并不局限于人物、建筑、四季景色之类，而是要求完整的、包含景物人的大面积构图速写，每个月交定量张数，还要全班公开审评，非常折磨人。 梁可樱这几天都在接稿画头像，空闲时间就在看各种当红漫画，作业却是搁置了许久没碰。 本来想着这次活动回学校之后再赶死线，这会儿，她竟然正好能画一张。 古城门之前还没画过。 梁可樱捧着本子坐到秋千上。 秋千上有个小顶灯，开关在侧面，她伸手去试了试，没找到，只能顺着电线一路摸上去。 终于，在秋千顶部的架子旁边找到了小开关。 “咔哒。” 清脆一声响。 霎时间，整个秋千架被小夜灯温暖光线点亮。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抿出一个轻柔笑意来，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灯光下，她的脸瓷白粉嫩，眼睛又圆又亮。 整个人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 五楼窗台，唐司淮正在静静欣赏这一幕。 很巧，他和叶骏的房间就在梁可樱他们楼上。 因为设计原因，四楼这个方向的房间有露台，五楼同一侧却没有，一整层靠这一侧的房间都只有一个小窗台，还十分迷你。 但打开窗，视野却恰好正对着四楼。 梁可樱一连串举动，都被他收入眼中。 “……在看什么呢？” 没多久，叶骏从后面走上来，循着唐司淮视线，往下望了一眼。 见到梁可樱背影后，他脸上露出了微妙笑意。 用手肘撞了撞唐司淮手臂，调侃道：“哟，原来是在看小学妹啊。” 唐司淮没出声。 不否认就是默认。 叶骏：“怎么？咱们淮哥这是看傻了？你不是说没兴趣吗？干嘛老盯着人家？我都见过不是一次了吧？刚刚车上那样又是干嘛？要不是我拿了晕车药给你，你是不是打算坐人家旁边、跟人家培养感情了？啧啧……你看，我之前就说你肯定要打脸吧。” 闻言，唐司淮摸了摸下巴。 语气依旧慢条斯理。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叶骏嗤笑一声，“那简单说说？” 唐司淮：“唔，可能只是因为长得可爱。” 所以在此刻，他骤然发觉，有些审美原则也不是不能打破。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梁可樱也并不完全符合“乖乖女”这一设定。 她素来处事低调，却又显得和大众有点格格不入，特立独行似的。 那天和唐明哲吃饭，唐司淮只是看她可怜、顺嘴问了她一声，没想到她居然能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弃局而去。 “……因为长得可爱，所以偶尔会觉得她有点可怜，就忍不住关注了。” 顿了顿，唐司淮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叶骏倒是知道他这个渣男脾气，也不觉得惊讶，只假意叹了口气，说：“确实，招猫逗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碰上你这么个渣男，小学妹真是可怜。我已经能预想到你们分手时的惨烈场景……” 唐司淮挑挑眉，“你都替我想到分手去了？很有前瞻性啊。” “怎么？你这是只打算逗着玩玩，连分手的资格都够不上吗？” 唐司淮：“……再说吧。” 他将视线重新移到楼下露台。 这么几句话功夫，梁可樱已经将草稿的型简单起好，开始勾线。 无论是画素描、速写、水彩，还是其他各种类型，她都习惯先起草稿，并不如那些天赋党画师一般，能随性而至。 梁可樱骨子里有种踏实的本能，做什么事都喜欢一步一步来。 所以，她才能坚持在阴影里暗恋唐司淮这么多年，能坚持考到嘉南来，加入登山社。 一点一滴，一步一步走近他。 她从来没试过一蹴而就。 自然，离开也可以一点一点远走，并不需要急于求成。 …… 夜渐渐更深。 梁可樱动作迅速，很快，将整张图大致线条全数完成。 放下笔，扭扭脖子，又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房间里拿手机。 她站起身，习惯性地一仰头，便与唐司淮对上了目光。 “……” 楼上，唐司淮朝他挑挑眉。 眼色如墨，笑起来唇红齿白，少年气很重。 梁可樱吓了一跳，脸色跟着变了变。 唐司淮却是视若无睹，遥遥喊她名字：“梁可樱。” “啊……” “在画什么？给我看看。” 他随口问。 梁可樱明显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几度，“没什么……就是专业课的小作业。” “哦。” 唐司淮也不强求，“晚饭吃了吗？” 话音未落。 与此同时，叶骏也从另一扇窗玻璃探出头来，朝她摇摇手。 “学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呀？” 倏地，梁可樱想到了上一次和唐司淮一起吃饭，还是在餐厅里，那个尴尬“家宴”。 她赶紧摇摇头。 打算想个什么理由拒绝叶骏。 正此时，手机在床上震动起来。 夜航星 第46节 震动声激烈。 成功引起注意。 梁可樱连忙指了指房间里面，说：“抱歉学长，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人消失在露台。 叶骏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司淮，我看人家现在对你好像没什么想法了嘛。不过也是，之前碰到那个杀马特，真的挺帅的，不比你差在哪里啊。要我是妹子，我也选杀马特。” …… 梁可樱回到房间。 手机来电显示“季辞让”。 倏地，她突然想起来，下午答应和季辞让一起吃晚饭，赶紧接起电话。 季辞让：“到了吧？吃饭了吗？一起？还是你们有团体活动？” 梁可樱踟蹰半秒，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季辞让报出一个酒店名字。 梁可樱切出去查了一下地图。 距离这客栈有一段距离，沿途还都是红色堵车路段。 她说：“要不，还是明天中午一起吧。今天太晚了。” 按照社团行程安排，明天早上一起去爬山，下午古城自由活动。中午下午都没计划，正好能约顿饭。如果季辞让想要去古城拍点什么，两人也是顺路。 再说，现在这个点，再让季辞让过来找她，好像也有点麻烦。 季辞让爽快答应下来。 - 次日，古城是个大晴天。 嘉南大学登山社一行人难得起了个大早。 社员们一个个都是睡眼惺忪，下楼吃早饭，再一起乘大巴去爬山。 临市这座山比海城佘山要高不少，还有点历史典故在，算是个大景点，又恰好时逢周六，游客相当多。 叶骏没指望他们从山底开始爬，组织大家在山脚下拍了个合影，便干脆利落地去买缆车票了。 人群中，周舒箐倒是神采奕奕。 唐司淮应付了她几句，逐渐失去耐心，扭头，去找梁可樱。 不出所料。 梁可樱还是站在最后。 她戴了顶宽檐帽，一张小脸未施粉黛，隐在帽檐阴影下。低垂着眼，睫毛鸦羽似的、顺利盖住内心所有情绪。 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 “好啦好啦，可以上缆车啦。” 听到叶骏喊声，唐司淮没再多看。 回过连，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面走去。 …… 缆车到不了山顶，上去还得走一小截，大约二十分钟。 对于这些大学生来说，二十分钟还算轻松，嘻嘻哈哈地就坚持着上去了。 下山比上山更容易。 他们回到古城，还只有中午十二点出头，正是午饭时间。 梁可樱和季辞让约在一家江浙菜馆。 季辞让上午没什么事，到得早。 这会儿，早已落座。 梁可樱走进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当即朝着她摆摆手。 “小樱！” 梁可樱一愣，随即笑起来，“季辞让，你怎么弄了这么个发型啊。” 季辞让本来是一头小卷毛，平时就随意盖在头上，很有点日系颓废美少年感。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将小卷毛梳了起来，还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露出姣好五官和轮廓。 虽然漂亮，但看起来更像是个艺术家了。 季辞让摸了摸小辫子。 “很奇怪吗？” 梁可樱摇头，郑重答道：“不奇怪。” 说实话，粗看是有点奇怪，但是仔细看的话，他长得好，倒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季辞让相当高兴，连忙让她点菜。 梁可樱早上消耗了体力，确实是有点饥饿感。 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先吃饭。 等酒足饭饱之后，两人才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聊起来。 季辞让：“之前我听岑瑜说，你们学院每年都有暑期采风活动，你今年去吗？” 梁可樱微微一顿。 垂眸，顺势放下筷子。 暑期实践这件事，辅导员前些日子已经把通知发到每个班，说五月就要开始报名，六月底出发。 今年有两个地方备选。 梁可樱本人是想去西北部地区，看看不同于东部地区的景色。 不过，西北部采风实践要开展大约40天，报名费就比较贵。所以她现在还在筹钱，打算等到截止日期那天，再见机行事。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应该去的。” 季辞让：“你去哪里？我能跟着一起吗？” “……” 梁可樱没想到季辞让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惊，结结巴巴地答道：“啊、啊？这……我是想去西北的，但是你……” “我当然是自费呀，不会跟你们学校队伍走的。你放心。” 季辞让笑起来，“我给你们当跟拍摄影师，不好吗？我还没给谁做过小跟班呢。” 要是岑瑜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估计得惊掉大牙。 但梁可樱不了解他，没听出这句话对季辞让而言的分量。 她说：“这也太麻烦你了，不好。” 季辞让笑了笑，没再多说。只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打算先斩后奏，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随口聊过几句，两人吃完饭，离开饭馆。 再沿着门口石路一路往前，径直进入古城。 正值正午时分。 日头高悬。 古城里游客熙熙攘攘，少有空隙能供人穿行。 幸好，两人也不赶时间，顺着人流走也无妨。 季辞让领着梁可樱转了一圈，找了几个角度，抓拍了几张图，再到角落拿给她看。 “怎么样？” 梁可樱端详了一会儿，摇头，“我没有化妆，不好看。” 季辞让：“怎么会，你是我拍过最符合我审美的女生。很好看啊。我很喜欢。” “……” 梁可樱心头猛地一跳。 直到此刻，她陡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尴尬感觉从大脑皮层弥漫开来，遍及全身。 梁可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想法子落荒而逃，“……我想去城楼上画张作业，要不你随便拍一些别的吧。” 说完，她也不等季辞让开口，头也不回地往古城门方向走去。 转眼间。 人影已然没入人海。 季辞让站在原地，低低笑了一声。 …… 梁可樱独自走上城楼。 风一吹，吹得脑子一个激灵。 但心跳还是没能停歇，依旧在怦怦作响。 她找了个空闲的休息椅，小心翼翼地坐下.身。 城门上其实没什么风景，不如底下古城里热闹，有各种商店、饭馆，还有人在路上摆摊。所以，大部分游客上来看看，拍照打个卡，不消片刻就会离开。 因此，这里比下面显得安静不少。 夜航星 第47节 梁可樱从包里翻出速写本。 昨天那张图还差个收尾。 正好，能用来静下心。 她抿了抿唇，在纸上画了两笔，又无计可施地停下手，从包里翻出另一本速写本。 这一本速写本有明显被撕页的痕迹，就是她之前不小心弄丢的那本。 但，里头和唐司淮有关的图都被撕掉之后，她也没再打开过这本速写本。 一是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时间练笔。 二也是不想再触景生情。 不过，随身背着这本速写本，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一种习惯。 梁可樱翻到最新一页。 心情有点焦躁。 落笔也杂乱。 画着画着，她便忍不住开始神游天外。 季辞让喜欢她？ 为什么？ 岑瑜说过，他一贯是花花公子做派，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见人就要撩一下？并不是真的喜欢？ ……那唐司淮不也一样吗？ 这般看来，两人倒是一样的类型了。 梁可樱心思敏感，在一段感情中本就很难抽身，更应该保护好自己，不能反复踏入一个深坑里。 无论是唐司淮也好、季辞让也好。 于她而言，都敬谢不敏。 …… “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司淮竟然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梁可樱回过神来。 浑身一僵。 她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画纸上是一瓶酸奶。 此刻，自己的笔尖还落在酸奶瓶盖上，似乎是走神时，本能在漫无目的地给盖子打着阴影。 唐司淮：“在画什么？……嗯？酸奶？” 问完，他蹙起了眉。 第25章 绝版海报（3） 刹那间, 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 血液凝结，喘不过气来。 梁可樱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没注意到她变了脸色, 盯着纸面看了会儿，开口问道：“你们作业还要画这些东西？精微课？” “……” 很显然,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也是。 对唐司淮来说，那只不过是很多年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都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件“事”。大概就像在便利店随手买了一支冰棍一样，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念念不忘呢？ 说到底，只有自己陷在过去，妄图用回忆与现实拉扯, 不甘示弱。 梁可樱身体放松下来, 轻轻笑了笑。 再刻意动作自然地将速写本阖上, 用手心盖住。 她低声答道：“没有，随便画着玩的。” 唐司淮“哦”了一声, 顿了顿，在旁边另一张休息椅上坐下, 与梁可樱相隔一臂距离。 没人再开口。 气氛自然而然地停滞下来。 旁边坐了个人, 梁可樱有些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在唐司淮面前画作业, 感觉也不好玩手机看漫画之类, 只觉得城楼上的春风尽失了惬意，剩下满心矛盾纠结和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打算收拾东西，赶紧找借口离开。 然而，梁可樱拿起书包，尚未来得及把东西塞进去, 倏地，听到唐司淮在旁边开口同她说话。 唐司淮：“怎么没下去逛逛？上午爬山累了？” 梁可樱动作一僵。 “……人太多了，也没什么好逛的。” 闻言，唐司淮竟然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是没什么特别。” 古城虽然也在海城周边，但其实和周边城市那些水乡景色并不太相同。全市几乎没有特色园林，也没有小桥流水。只有古代时，因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历经一代代修缮过后，成了别具特色的古城门，还有城内一些地方特色建筑。 不过，因为国内地大物博，旅游业全面开花，各个地区都有知名古城景点。加上商业化程度太高，里头贩售的东西都是大差不差，自然也就显得不那么特别了。 但唐司淮和叶骏他们恰好有相关课题在做，本就要找地方实地考察。 借此机会，找些设计灵感，倒是不虚此行。 顿了顿，唐司淮“啧”了一声，轻轻笑起来，慢条斯理开口：“我下次跟叶骏说，让他找点好玩的地方活动。” 像是好友之间随心所欲在胡诌。 也像是漫无目的闲聊。 这般，竟然无端升起几分亲昵熟稔来。 梁可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讷讷点头。 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甜糯嗓音。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呀？社长说找你好久啦。” 两人齐齐抬起头。 周舒箐和她那个室友在楼梯转角口，正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盛春时节，周舒箐已经穿上了单薄纱裙，露出一截脚踝，搭配裸色单鞋。头上是拼色发带，脖子上挂了条夸张项链，满是小心思。 整个人看起来仙气飘飘。 任凭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 看到她们，唐司淮挑了挑眉，“叶骏找我？” 周舒箐点点头，笑得漂亮，答道：“刚刚他走到一半，说自己突然灵感迸发，想改图纸，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知道了。谢谢。” 唐司淮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指翻飞，似是在回复消息。 梁可樱移开目光，甫一抬头，又不经意同周舒箐对上视线。 “……” 周舒箐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微妙审视，仿佛是在审视着一个对自己世界的觊觎者、究竟有几分重量。 梁可樱对这种眼神很熟悉。 曾经在梁皓月那边见过。 她心中生出些许无力与恼怒来。 梁可樱站起身，“学长，我先走了。再见。” 唐司淮锁掉手机屏幕。 “回去了？” 她点头，“嗯。” 唐司淮：“那……” 话音未落，旁边，周舒箐朝他招手，骤然出声喊道：“这个位置好好看！可以看到全景诶！学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俩拍张照片呀？” 唐司淮气息微敛。 没立刻回答。 周舒箐：“拜托拜托！麻烦学长啦！” 唐司淮终于应了一声。 他跟着站起身，朝梁可樱勾了勾唇，温声道：“如果要回客栈去的话，路上注意安全。人多可能会有小偷。” “……嗯，谢谢学长。” 梁可樱背上包，疾步往楼梯方向走去。 踏上下楼第一格台阶，她到底是没忍住，扭头，默默望了一眼。 身后，城楼上，唐司淮在走向周舒箐，留下一个毫无感情的背影。 日光投射到他身上，将他颀长身型温柔包裹。 夜航星 第48节 整个人有种高不可攀的冷冽气质。 对比之下，周围一切顿时都变得黯淡起来。 梁可樱继续往下走去。 没有再回头。 …… 下午四点多，梁可樱独自回到客栈。 房间里没有人在。 两个学姐都还没有回来。 她放下书包，脱了外套，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床上。 床垫和被子都十足柔软，陷入其中，大大缓解了一整天在外行走的疲惫。 对梁可樱来说，今天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 无论是季辞让、还是唐司淮，都让她觉得困扰，觉得无力。 好似一头扎进迷宫的兔子，四处蹦跳，找不到正确出路，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精疲力竭。 她到底该怎么做？ 梁可樱用力薅一把头发，懊恼地“噢”了声，陷入呆滞状态。 半晌，她总算回过神来。 摒除杂念，下床去拿了速写本，准备继续画作业。 赶紧画完作业，还能画头像稿挣钱。 毕竟，之后季辞让喊她接拍，她估计也没有办法去了。如果明知道他有那样的想法，自己还装作无所知，给人希望，岂不是太过分了？ 这般想着，梁可樱翻开了本子。 但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拿，拿错了速写本，拿成了自己那本。 翻开那一页，正巧还是刚刚画的一瓶酸奶。 ……要不要撕掉？ 她端详了片刻，决定放弃。 梁可樱拿起铅笔，犹豫数秒，在酸奶瓶图的斜上方空白处，写下几行字。 【有些人的出现，就像一张青葱岁月里的绝版海报。 只是遇见，这一生就已经很幸运了。 如果非要贪心把海报撕下来，它就会卷边、撕裂、掉色，逐渐变得破旧，就失去了因为绝版而珍贵的收藏价值。】 唐司淮就该待在神坛上，永远高不可攀，永远叫她仰望。 所有一切妄图触碰他的举动，只有一个结局。 失败。 然后，留下一地碎片，将心脏划得七零八落，难以缝合。 梁可樱很清楚。 她能做到的。 - 海城一年到头四季分明。 春天是春天，夏天是夏天，从来不会含糊不清。 五月，进入初夏，天气一点点开始热起来。 岑瑜上次四级差了十来分，擦边没过。 这次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复习。以免大一过不去四级，到大二再考，高考底子丢光了，说不定更加难过。 梁可樱倒是一次就顺利过关，身上没了这件事，轻松不少。 但暑期实践报名已然迫在眉睫。 她这段时间天天画头像稿，除去生活费，手上存了一些钱，却还是差了点。 时间来不及了。 不得已，梁可樱只得给周宁打电话。 周宁：“……去西北写生实践？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别去。浪费钱。” “可是我想去。大家都去。” 像嘉南美院这种学校，能考进来的学生，大多家底不薄。 毕竟，无论是学美术，还是其他艺术科目，本身就是一个花钱的爱好。 从小到大，不算学生的培养投入，只说画材颜料之类必需品，对普通家庭来说就算高额支出了。 艺考之前都是比较机械化的应试培训。 大多以临摹学习为主。 到进入大学，梁可樱还是绘画系这种专业，更需要去拓宽眼界，去学习，增长见识。 学校有实践写生，还有专业老师随行。 如果不是实在太困难，不可能有人放弃这种机会。 听梁可樱这么说，周宁沉默一倏。 她开口：“那你给你爸打电话。学费都是我交，抚养费也都花在你身上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星星，这点钱我是交得起，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对梁介鑫来说，你的退让和沉默就等同于放弃。” “……” 梁可樱抿了抿唇。 周宁：“当年，梁介鑫辞职下海做生意，启动资金还是你外婆赞助了一份，才有他的今天。他想全拿给那个贱人和她的女儿用，做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只听语气，梁可樱就知道，周宁马上就会变得癫狂起来，不受控制。 她赶紧敷衍几句。 匆匆挂断电话。 …… 纵然如此，因为上次和唐司淮尴尬离席，梁可樱并不想打电话问梁介鑫要钱，平白受一顿奚落。 说不定，趁此机会，梁介鑫还要说起唐司淮和唐总的话题，再鼓励她和唐司淮打好关系之类的。除了叫人觉得焦头烂额之外，都是没用废话。 但梁可樱暂时没有其他办法。 只得绞尽脑汁，熬夜画了一幅小条漫。 天亮前，她给之前那家漫画杂志发了邮件，投去稿。 周五。 最后一节课。 梁可樱和岑瑜一同走进画室，在各自画架前坐下。 为了复习四级，岑瑜最近逃了不少课去图书馆刷题。但专业课是小课，还是没法逃。 这会儿，老师还没来。 静物已经给他们搭好了。 岑瑜嘟了嘟嘴，一边在水桶里洗笔，一边随口向梁可樱抱怨：“可樱，我好后悔，早知道之前那个十佳歌手的活动我就该混混，跟你一起去复习的。结果全寝室就我一个人没过，现在还要再受一次折磨，太神经了……” 梁可樱轻轻笑了一声，安抚她，“没事的，这次肯定能过。” “唉，我早上去图书馆的时候就在想，到这种时候就想念我的前男友了。他人是神经了一点，但成绩真的没话说，学霸老有一套了，特别会教别人。” 她说得絮絮叨叨。 语气之中，倒不见得是真后悔、或是有多大怀念成分。 大多只是随口吐槽，发泄一下疲惫而已。 梁可樱安安静静听着。 倏忽间，手机在旁边震了震。 岑瑜也听到声音，停下话题，望了一眼。 梁可樱放下笔，抬起头，四下扫过，确定老师还没有来，这才去拿手机来看。 消息来自微信关联邮箱。 她抿了抿唇，手指轻触屏幕。 点开邮件。 【老师您好，我是春风杂志社的编辑初年，已收到您的来稿。 这个稿件在我们杂志暂时没有合适的档位，但我个人非常喜欢老师的画风，希望能有机会与您合作。请详谈。 以下是我的联系方式……】 梁可樱微微一愣。短短几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旁边，岑瑜觑着她表情，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可樱？你怎么了？谁的消息啊？” 梁可樱如梦初醒。 抬起头，呆呆地同她解释了一番。 听完，岑瑜很是为她惊喜，表情十足兴奋，“这么说，你有机会可以画杂志漫画啦？那不是很好吗？快点加她，问问她什么情况！……等你的漫画上了，我一个人买十本，给你排面。” 梁可樱没忍住，扑哧一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过，这确实是件好消息。 夜航星 第49节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加上了这个名叫“初年”的编辑好友。 初年：【老师您好！请问怎么称呼呢？】 梁可樱想了想，随便给自己捏了个昵称：【叫我梁星就好。】 初年：【梁老师！】 初年：【我今天在邮箱里看到了您的投稿，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您的画风，您的人物形体和动作线条都很精准很漂亮。是这样的，我们杂志主要做长篇漫画连载，条漫并不符合我们读者的阅读习惯，所以这份图只能退了。】 初年：【但是我和我们主编商量了一下，想问问您有没有画长篇漫画的意向呢？少女向的那种。类似《xxxxx》、《xxxxx》等等。】 这一阵，梁可樱恶补了不少漫画。 初年说得这两本都是目前比较当红的少女漫，单行本出了好几本，画手网络声量大，粉丝众多。 但梁可樱主业毕竟不是这个。 自己信心也有些不足。 踟蹰片刻，她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回复对方：【其实，我没有怎么画过这种类型的漫画。】 初年：【没关系啊！我们还需要试稿，也是要符合主编的要求才能合作的。】 初年：【啊，您的意思是，您没有创作漫画故事的经验是吗？这样的话，可以考虑和脚本合作。我们也有合作的脚本师，最近刚过了一个选题，还在找画手。】 初年：【而且，我们杂志的稿费丰厚哦！怎么样？】 这句话顺利打动了梁可樱。 老师踏进教室前一秒，她答应了对方试试。 而后，赶紧放下手机，打开颜料盒，开始调色。 画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画具碰撞和开合声，还有洗笔的水声，在画室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不多时，岑瑜从旁边凑过头来，看向梁可樱。 声音像气流一样轻，问道：“说得怎么样？” 梁可樱抿了抿唇，跟着压低声音，答：“说和脚本合作，先试稿，可以的话再商量合作方式，签合同。” “哇，那不是很好嘛！有脚本会轻松很多啊！” “嗯……而且说稿费不低。我想试试。” 话音刚落。 岑瑜陡然沉默下来。 她想到前几天季辞让来找过她，说梁可樱拒绝了约拍，还拒绝了好几次，态度比之前有些冷淡。 岑瑜猜测，梁可樱是明白了季辞让的意思，所以才会拒绝。 看破不说破，这样对大家都好。 但是，梁可樱当初不就是因为缺钱，才答应和季辞让见一面的么？ 静默数秒。 岑瑜：“宝贝，你缺钱吗？” “……”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等你画稿赚钱了再还给我就好。咱们是好朋友，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岑瑜有些小心翼翼。 梁可樱不由得心下震动。 眨了眨眼，控制着情绪，憋得眼圈都红了。 好半天，她颔首，感激地朝岑瑜笑了笑，“好，我知道的。谢谢你，岑瑜。” - 三周后，赶在考试周前，梁可樱给初年交去了试稿图。 分别是两张全彩插画大图，三张黑白人物设定小传，以及前半话的整篇内容。 不出所料，试稿很快被通过。 初年将脚本师介绍给梁可樱，并和她签订了合同。 从七月起，她每个月要上交一整话连载稿。 杂志社按页数支付稿费，于次月打入她卡中。 梁可樱算了算稿费，问岑瑜借了一笔钱，补上暑期写生实践费用，约定八月中旬还给她。 在大一学生的万众期待中，入学后第一次实践写生，悄然而至。 …… 按照学校下发的安排表，他们沿途要路径十几个地区，最终抵达那查泽。 大部队会在那查泽停留十天，而后折返回海城。 梁可樱还是第一次离开海市这么久，心中难免有些兴奋。 然而，出发第二天，她就感觉有些不太好。 “可樱，你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对面座位上，岑瑜一只手拿着单反相机，另一只手拿了瓶矿泉水，担忧地看着梁可樱。 梁可樱惨白着脸，摆摆手。 “没事，已经好多了。” 西北地区海拔偏高。 梁可樱第一次来，虽然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在底下就开始出现轻微高反症状。 幸好，并没有太过严重。 但人总归是会有些不太舒服。 岑瑜：“要不还是和老师说一下吧？” 梁可樱摇头，声音很轻，“没事，再看一会儿，等下还没好的话，就和老师说。” “嗯。千万别硬撑啊。” 至日落时分，梁可樱终于恢复了活蹦乱跳。 西北部地区不比海城，虽然日晒时间长，但七八月也不太热。 雪山的风，卷挟着黄沙，自上而下，簌簌吹拂而来。 一切仿佛都是大自然的热烈邀请。 这漫天尘沙中，梁可樱看着前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唐司淮踩着蜿蜒泥土路，嘴角噙着淡漠笑意，朝他们缓缓走来。 他背后是雪山。 远处有风马旗在飘动。 更近一些，是高低错落的砖屋瓦房。 好像是梦中场景。 哪怕是走在这种画面中，唐司淮依旧是那么耀眼，熠熠生辉。 眨眼间，他已经走到了梁可樱和岑瑜面前。 “你们也来了？” 梁可樱还没有回过神来。 岑瑜瞟她一眼，抢先回答：“是啊，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唐司淮挑了挑眉，随手往后一指。 继而，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们辅导员没跟你们说吗？嘉南建院接了和那查泽地区合作的一个项目，帮这里当地的居民设计新房。我们项目组已经到了半个月了。” 梁可樱：“……” 她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之前，登山社第一次活动，去爬佘山那次，烧烤时，唐司淮和叶骏是不是说得就是这件事？ 当时她坐在唐司淮旁边，心情激动又紧张，狂跳不止。 在场又没有其他熟人，为了防止暴露出什么端倪，她沉下心来，还仔细听了听他们说话。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 最后美院也来了那查泽。 岑瑜“啊”了一声，也有些惊讶，“我都没听说过这件事……那咱们专业怎么也来啊。难道我们是免费劳动力，特地拉来帮你们造房子的？” 这话问得很是无厘头。 唐司淮勾了勾唇，笑了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想搬砖，明年再来吧。这次只是来实地踩点，定设计稿的。” “哦这样啊……” 岑瑜看向梁可樱。 梁可樱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唐司淮早就注意到了她，没再说话，只抬起手，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 梁可樱如同受惊小鹿一般，猝然抬眼。 唐司淮：“走吧。老师让我带你们去住宿的地方。梁可樱，你们班其他同学呢？” 第26章 绝版海报（4） 夜航星 第50节 听唐司淮发问, 岑瑜也没在意，便顺口答道：“后头拍照呢。” 说完，她顿了顿, 又陡然反应过来。 目光开始在唐司淮和梁可樱之间游移逡巡。 唐司淮注意到她视线，朝她微微挑了挑眉, 表情像是在回答她内心疑惑。 但在岑瑜看来，这分明就是挑衅。 她不甘示弱。 用力朝唐司淮瞪回去。 三人中, 只有梁可樱精神不太好，对这场暗潮汹涌无所知。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勉强打起精神, 朝唐司淮伸出手, 讷讷开口：“谢谢学长。但是行李还是我自己拿吧……” 唐司淮：“没关系。看你脸色不好, 顺手。我们先走吧。” 说完，他转过身, 带头大步往前。 “……” 唐司淮领两人去了招待所。 放下东西，再折返回去找其他人。 等他身影消失在旅店门口, 岑瑜拉住梁可樱, 压低声音, 迫不及待地说：“可樱, 你和唐司淮……？” 那查泽属于高原地区, 基本已经临近边境线，海拔非常高，气温又低，缺氧感比沿途经过那些城市更甚。 招待所规模小，灯光不济，却也能看得出梁可樱嘴唇没什么血色。 反应跟着迟钝不少。 她愣愣抬头, 看向岑瑜，表情略有些不明所以。 “……” 岑瑜收了声，叹口气。 到底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以免叫人更加纠结。 她将行李箱推到墙边，默默在梁可樱身边坐下，一同等待。 没过多久，其余同学和带队老师也抵达招待所。 顿时，整个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说话声、笑闹声，好似将空气温度都燃得升高了两三度。 那查泽只是个县级市，算不上知名旅游城市，一年到头游客并不太多，设施较为落后。加上这里自然环境又有些艰苦，住宿条件自然也不好。 没有星级酒店、连锁酒店，民宿客栈之类几乎也不见踪影。 学校只能安排大家住招待所。 但招待所环境也一般，女生都是两人间，房间狭□□仄，卫生状况略有些堪忧，看起来只能勉强住人。 梁可樱自然是和岑瑜一间。 岑瑜家庭条件优渥，性子倒是大大咧咧，不怎么十分讲究。 推门，走进房间。 她随手将包往桌上一扔。 打开空调。 眨眼间，人已经倒进床垫里。 “啊——今天真的好累。” 梁可樱轻轻笑了笑，跟着慢吞吞地坐下，点头，“嗯，是蛮累的。” 从上个地点到那查泽，开车开了八个多小时。 绘画系一行人上午就出发，到达这个点，已然是接近傍晚时分。 岑瑜撑起上半身。 正欲开口。 倏地，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先一步去旁边捞手机。 梁可樱则是打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将电脑和手绘板从衣服里搬出来，搬到桌上。 他们在那查泽要停留十来天。 但给春风下个月的稿子即将到截稿日期。 梁可樱就算是在外写生，也得每天抽时间赶工，一天都没法休息。 “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两人齐齐从各自事情里抬起头，望向门口方向。 岑瑜：“门外哪位？” “唐司淮。” “……” 梁可樱和岑瑜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惊讶。 岑瑜肃起表情，朝梁可樱做了个口型。 但很可惜，没能被看懂。 梁可樱抱歉地侧了侧头，转身，快步走去开门。 走到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好表情。 再抬起手，拉开房门。 外头，唐司淮还是刚才那副装扮，人倚着门框。低头看向梁可樱时，眉眼如玉，不见风雪，整个人颇有些雪染金刀的狂妄气质。 他手里拿了两杯饮料。 用纸杯装着，看不清里面具体是什么。 两人定定对上视线。 唐司淮朝着梁可樱抬了抬眉，将纸杯递给她，漫不经心似的开口：“喝吧。还有一杯给你室友。” 梁可樱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干巴，“这是什么？” “红景天泡水，治高反的。” “……” 她身体微微一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唐司淮怎么知道的？ 所以，他是看出来她不舒服，特意给她泡了拿来的吗？ 一时之间，梁可樱脑子里转过了几百个念头，心思波动不停。 但很快，再强迫自己结束各种异想天开，让所有一切回归虚无。 在唐司淮平静目光中，梁可樱抬起手，动作轻柔谨慎，从他手中接过那两杯红景天。 “谢谢学长。” 唐司淮：“现在就喝了呗。” “现在吗？” “嗯，不然呢。那查泽马上要入夜了，气温会一下子降低，身体可能更加难受。喝完能感觉舒服点。” 梁可樱低低“哦”了一声。 拧起眉，将那杯红景天水一饮而尽。 水温刚刚好。 或许是心理作用，在温热入喉的刹那，她好像真的感觉到身体温暖起来，微弱头晕症状也跟着减缓许多。 唐司淮勾了勾唇，这才继续慢声说道：“如果之后还要喝的话，可以去问前台要。吸氧机也有。” “哦……哦，好，谢谢学长。” 梁可樱垂下眼，连忙点头。 心思浮动间，手上那个空纸杯已经悄然被她捏成了一团。 唐司淮：“我住在302，有什么需要帮忙，找不到你们带队老师，可以来找我。不过只有这两天可以。” 说完，他脚步一转，似乎是打算离开。 梁可樱沉默一瞬。 声音很轻很细。 “为什么？” 话音刚落，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问了出来，自己先吓了一跳。 手足无措地摆摆手，结结巴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那个，我……” 然而，很显然，唐司淮误解了梁可樱这个问题，也并没有多想。 他一滞，停下动作，侧过身，耐心地给她作答：“我只是开车出来采购，顺便才来帮忙接应一下你们，后天早上就要回村子里去了。我们项目组平时不住在县里。从这里过去，要开将近两个小时车，挺远的。” “啊是这样……” 梁可樱顿时松了口气。 唐司淮：“走了，星星。” 夜航星 第51节 …… 那查泽日落时间很晚。 晚上九点多，最后一抹斜阳没入连绵雪山之间。 夜幕降临。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干净深邃的深蓝色，月光明亮，星子也清晰可见。 招待所里，梁可樱洗漱完，坐到房间唯一一张椅子上，打开电脑。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抵达那查泽，带队老师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活动。因为舟车劳顿，大部分同学确实都已经精疲力尽，晚上没有出去玩，各自留在房间里聊天。 这里大多是木房，年代又比较久，墙板隔音效果不好。 甚至，坐在房间里，还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窃窃说话声。 梁可樱打开软件，画了两笔，又觉得找不到状态，懊恼地叹了口气。 恰好，岑瑜从洗手间走出来。 听到她叹气，岑瑜擦着头发，随口问道：“怎么了？不舒服？累的话就明天再画好啦，咱们不急这一时。实在不行，给老师请个假，白天的活动不参加也行。” 这种实践采风不比学校上课，虽然算实践分，但过程轻松得很。 旅途中这些活动，其实混混也行。 只要开学把采风成果交齐、也就是交上定额数量的画，基本就能过关。 梁可樱勉强笑了笑，摇头。 “还好，也不是很累。就是有点没手感。” 岑瑜“哦”一声，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去包里拿了相机出来，坐到床上，连上自己的电脑，开始检查照片。 翻了几分钟。 她手指动作蓦地定住。 刚刚下车抵达那查泽时，岑瑜顺手给这泼天美景按了几张照片。 没构图，也没好好取景。 只是随手按了一下。 哪想到，竟然刚好将唐司淮身影按了进去。 虽然在画面最角落处，但还是能一眼看到。 岑瑜看到这张图，立马就回想起了到招待所前那件事。 她本打算得好，要压在心里，绝对不说出来。 但唐司淮居然又巴巴地跑来，给他们送了红景天。 这就让人有些踟蹰不决了……到底要不要分析分析呢？ 岑瑜阖上电脑。 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纸杯。 她不爱闻中药味，暂时也没有什么高反现象，自然是没碰。但梁可樱那杯，早已经被唐司淮盯着喝完。 沉吟良久。 终于，岑瑜清了清嗓子，喊梁可樱：“可樱。” 梁可樱放下笔，回头看她。 “嗯？” 岑瑜：“你说，唐司淮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今天觉得你们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唔，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他刚刚来接我们的时候吧，明明是在跟我说话，但是特地喊了你的名字问你问题，蛮奇怪的……虽然说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吧，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唐司淮那么聪明敏锐，从那张表白墙速写、登山社活动，还有之前各种事件，什么要微信号之类的……应该是能猜到梁可樱对他有点心思。 如果真如梁可樱所说，唐司淮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她这种类型。 那对她，应该是采用避嫌态度才对啊。 怎么会这么亲昵熟稔？ 甚至还特地喊她一声呢？ 梁可樱两耳不闻窗外事，岑瑜可不然。她人在学生会，入学起又活跃于各项活动中，唐司淮是学生会主席，前女友众多，八卦到处乱飞，早就听得耳朵生茧。 对待没兴趣的女生，唐司淮虽然不会像对前女友那样冷漠绝情，但也不会这样若即若离，叫人心中产生误解。 让岑瑜评价来说，就是唐司淮只渣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怎么会故意渣喜欢自己的。 所以，以这样角度推理……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盯着梁可樱。 眼睛瞪得像铜铃。 梁可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抿出一对酒窝来，轻声开口问道：“你怎么这种表情啊？” 岑瑜：“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可樱，我现在觉得，你就是一只小绵羊，马上要被狼拖走吃掉了。” “……” “宝贝，你怎么这么吸渣男啊。” 一个、两个，都是。 梁可樱心脏怦怦乱跳，做了个深呼吸，摊手，“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多了。但是不管想没想多，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岑瑜：“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很喜欢唐司淮吗？难道他朝你暗示，你能拒绝他吗？你连他的红景天都拒绝不了。” “……” 梁可樱抿了抿唇，点头，“是这样。但是呢，我就算曾经再喜欢他，现在，也不会委屈求全。” 她不想徒手触摸火焰。 那样，最终也只会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 不管唐司淮对她突然改变态度是因为什么，好奇心也好，怜悯也好，亦或是只是单纯拿她取乐也好，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暗恋太难了。 但暗恋修成正果、也只是一个短暂的结局，如果最后无法避免要走向歧路，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希望。 心动是暂时的。 但只要保持理智，一切就都能控制住。 这样最好。 说完，梁可樱又笑了笑。 没再多说什么，她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继续画稿。 岑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微微蹙起眉。 - 翌日。 天光大亮。 梁可樱睁开眼，开始头疼脑热。 岑瑜帮她给带队老师请了假，没有参加今日活动，留在招待所休息。 出发之前，嘉南美院早就做过安排，提前和招待所签了合同，把整个小招待所都包了下来。所以除了随队学生，里面并没有其他住客。 这会儿，人尽数走完。 整栋房子都变得安静下来。 梁可樱在床上躺了会儿。 头还是晕，但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叹了口气，干脆把手机从旁边捞过来，准备看几话漫画，酝酿一下睡意。 解锁屏幕。 微信里躺了几条未读消息。 唐司淮：【梁可樱，你在房间吗？没见你出去。】 唐司淮：【是不是又高反了？】 梁可樱一下子坐起身。 两行字像是长了翅膀，每个笔画都被打散，在眼前飞来飞去，不见消停。 她咬了咬唇，思索数秒。 回复：【还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倒是秒回：【在房间吗？】 明显不想让她敷衍过去。 梁可樱：【……嗯。】 唐司淮：【我方便过来吗？】 “……” 又来了。 又是这种套路。 好几次了。 这该让人怎么回答“不方便”呢？ 夜航星 第52节 她讪讪，打字：【有什么事吗？】 这下，唐司淮没再回复。 不过两三分钟，门外响起敲门声。在寂静走廊里，动静显得尤为清晰，连装作没听见都没法。 梁可樱低头，略微检查了一下衣服。 和同学一起出门在外，自然不会像在家里一样随意。她带了几套睡衣，都是家居服，可以外穿那种。那查泽晚上气温低，空调又是时灵时不灵，昨晚就穿了最厚那一套。 走出去见人，造型也不会尴尬。 梁可樱站起身，去给唐司淮开门。 唐司淮倒是换了套衣服，一如既往神采奕奕，俊美无双。 他手里拿了罐氧气瓶。 另外还有两盒药。 “梁可樱，你要不要吸点氧。” 梁可樱：“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把东西放到她怀中。想了想，又问：“你们同学中午会回来吗？” “啊？” 梁可樱条件反射地愣了愣，“……应该不会吧。” 从行程表上看，他们今天应该是去那查泽周边写生。 要开车来回，距离肯定不近，不至于还特地回来。 唐司淮点点头，“那中午我给你买饭过来。你再休息一会儿。” …… 临近中午十二点半。 唐司淮果然再次发来微信。 收到消息，梁可樱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无可奈何，只得应下来。 两人在招待所一楼碰头。 招待所设施简陋，没有餐厅食堂之类。但好在，一楼还有一张长桌，两边放了那种塑料椅子，以供客人暂坐。 更靠外一些，一棵迎客松傲然挺立。 上头系着红色布条，有点旧、还有点脏，像是已经蓄养多年。 唐司淮就站在迎客松旁边，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盯着它，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门厅没有别人在。 梁可樱不得不轻咳一声。 唐司淮回头，微微笑了下，“来了。” “……嗯。” 他人高腿长，迈开步子，两三步就走到梁可樱旁边。 梁可樱虽然有些瘦弱，但在女生中，个子并不算十分矮，刚刚好160，勉强达到平均线。 但唐司淮却有185还多。 两人身高差25公分。 面对面时，梁可樱不得不仰头看他。 倏地，唐司淮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她脸颊。 动作很快，一触即离。 绝对算不上冒犯。 他说：“挺好。没发烧。” 梁可樱脸颊“噌”一下烧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转过身，指了指长桌，“吃午饭吧。这里海拔高，地方偏，没什么特别好吃的，随便买了点。” 说着，他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出来，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梁可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操控。只能听着指令，一步一步朝那张凳子方向走去。 她坐下身。 唐司淮则是坐到她对面，熟练地解开包装袋，将里面的盒饭和几个菜拿出来，拆开盒盖，一一排开。 顷刻间，食物香气四散，飘遍整个门厅。 梁可樱早上不舒服，就喝了杯水，吃了几块巧克力，等于什么都没吃。这会儿一闻到香味，才惊觉自己有些饥肠辘辘。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朝唐司淮再次低声道谢。 接着，拆了双筷子，静静开始吃饭。 …… 午饭全程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不经意弥漫出一丝尴尬意味来。 梁可樱一直低着头，状似鹌鹑，绝对不挑起任何话题，尽可能在唐司淮面前削弱存在感。 唐司淮看得明白。 但也不挑破，任凭她这般刻意。 直到梁可樱放下筷子，他眼疾手快、抬手，抽了张餐巾纸，递给她。 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吃饱了？” “嗯。那我……” “下午想去玩吗？” 梁可樱愕然抬眸。 唐司淮：“你们回去之后应该要交采风作品吧？那查泽旁边有个镜湖，很漂亮，是整个那查泽县观雪山风景最好的地方。不过学校应该不会带你们去。那边路有点难开。你想去吗？” 语毕，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点出相册，随便划拉几下。 再转手将屏幕拿给她看。 梁可樱瞟了一眼，几乎说不出“不”字。 照片应该只是唐司淮随手一拍，但那种壮阔美丽，却几乎要穿透屏幕，跃然眼前。 背后是苍茫的、连绵巍峨的雪山。 近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地，将雪山倒置。 梁可樱生在海城、长在海城，从小到达，与现代化生活密不可分。 除了纪录片、还有一些摄影作品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好像是一张褪色油画，颜色不够鲜亮，但却摄人心魄。 她似是被美景诱惑。 迟疑数秒，到底是点了点头。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将手机收起，站起身。 “那现在就出发。你去拿上氧气瓶和水，还有你需要的画具，我在外面等你。……来回加中间游览，大概四个小时，争取六点之前回来。” 梁可樱声音闷闷的，“……好。谢谢学长。” 唐司淮：“对了，梁可樱，我跟你商量个事。” “啊？什么？” 唐司淮看向她，眉眼里融着笑意，像是细碎阳光洒在雪山上。 叫人看不出究竟是认真还是调侃、究竟有几分真心。 他说：“以后，你能不能直接叫我的本名，别叫学长，听着很奇怪。” 梁可樱不明所以，愣了一下，“为什么？哪里奇怪？” 她看岑瑜，还有其他人，都是这么喊他的呀。 至于高中时候，则是大部分人喊他“淮哥”。 可是这声淮哥听着有点亲切，还有点中二，她实在是叫不出口。 唐司淮摸了摸下巴。 沉吟了一下。 “那随便你，以后再改。还有机会。” 第27章 绝版海报（5） 果真如唐司淮所说那样。 一路颠簸。 唐司淮开一辆高底盘黑色suv, 七成新，外壳上沾了星星点点泥印，像是惯开在山里。 虽然没有保时捷那么张扬, 但因为车型大，透着狂野不羁, 倒是显得与他的个人气质相当搭配。 但山路崎岖蜿蜒，不甚平整, 叫人无心欣赏旁的其他事。 梁可樱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抓着扶手。 一言不发，脸色微微泛白。 唐司淮余光瞥到她，沉沉笑了声, 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我车技还可以。” “啊……” 夜航星 第53节 梁可樱岔开神。 本想提醒唐司淮别分心, 迟疑半秒, 又默默收了声。 好在，不过片刻, 抵达目的地。 唐司淮打了个方向盘，将车开进杂草地, 停下, 熄火。 “到了。” 他提醒道。 两人各自下车。 湖边风大, 下车时, 唐司淮套上了风衣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 慢条斯理地在前面带路。 梁可樱则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踩着他的脚印，一步又一步。 不知不觉中，镜湖已经跃然眼前。 几乎是和照片一比一复刻，湖面倒映着雪山，将天地渲染成一幅画，寂寥沉静, 震撼到难以言喻。 调色盘调不出这样和谐的对比色。 梁可樱赞叹一般、低低地“哇”了一声。 听到声音，唐司淮侧头，轻轻巧巧地看过去，凝视着小姑娘细腻脸颊。 “怎么样？” “……好看。” 唐司淮笑了笑，“小艺术家有什么想法？” 在这种绝美环境之中，梁可樱好像也变得心无杂念，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她点开手机，调出照相机，比划着角度，一连按了好几张图。 接着，才出声回答：“想法是，应该叫岑瑜一起来。她的拍照技术更好。” 唐司淮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 将空间尽数留给梁可樱。 梁可樱一个人在湖边转了几圈，从包里摸出一把马克笔，撕了张纸，放在腿上，自己试着画了几笔。 她不太擅长画风景。 色彩也是弱项。 这种大自然的绚烂配色，确实给了她一部分启迪。 …… 时间悄然溜走。 等梁可樱再次抬起头来，天气比之刚刚阴沉不少。 不知何时，阳光隐没到云层和山峦之后。 没了光的折射，镜湖失去了镜面效果，显得沉重压抑许多，让人看着隐隐约约有一丝惊惧感。 梁可樱将马克笔塞进包里，摸出手机来，看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二十。 还好，没有耽误多久。 梁可樱抬起头，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在旁边一块大山石边找到唐司淮。 唐司淮半靠在石头上，长腿斜斜地撑着地，手里捧着ipad，眉头微蹙，拢在一起，似是正在被什么事困扰。 如同被魔力牵引。 梁可樱忍不住想往他那边走去，悄悄看看他在做什么，在为什么事为难。 然而，脚踏出两步，猛地醒悟过来。 梁可樱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又拍了拍胸口，轻声开口喊他：“……学长。” 唐司淮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随口问她：“回去了？” 梁可樱：“不回去吗？时间不早了……” “好。” 唐司淮将ipad套壳阖上。 两人返回车中。 回程路上却发生了意外。 从镜湖开出去没到十分钟，倏地，一滴硕大雨点打到suv车盖上。接着，不过眨眼功夫，大雨倾盆，“哗啦哗啦”往前路上、车上倒。 雨势太大，模糊了视线，可见度低得吓人。 唐司淮不是常开这条路的老司机，就算对自己车技十分自信，也不敢冒险继续往前，不得不靠边停车。 “……” 车厢内，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时间，那查泽尚未进入雨季。 而且，这里下雨一般也是夜雨，白天大多天气晴朗。 谁也没想到，路上会突然出现一场暴雨。 唐司淮：“看来只能在这里等雨停了。” 无可奈何。 梁可樱只得讷讷点头。 静默数秒，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窗外，暴雨如注。雨幕将世界遮盖得严严实实，变成了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雨声沉闷，穿透玻璃。 心跳声在一片单调节奏中被衬得分明，兀自怦怦作响。 在这种沉默相对中，不知为何，梁可樱陡然生出万丈勇气来。 好像这是老天特地给她安排了一场剧目。 如果不抓住机会，只会变得愈来愈软弱，愈来愈随波逐流。 她不想这样。 思及此，梁可樱捏紧了手中手机，用力咬了咬下唇，低声开口：“学长，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唐司淮正打算伸手去后座拿平板。 闻言，动作一顿，将手缩回来，坐直身体，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你说。” 梁可樱：“……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关注我？” 话音落下，唐司淮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表情略有些讶然。 顿了顿，他朝她挑挑眉，反问：“那你觉得呢？” “……是因为上次那顿晚饭吗？” 事实上，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梁可樱灵台清明，如同天降奇思，好像彻底想通了其中关窍。 唐司淮自己本身性格特立独行，称得上狂妄叛逆，讨厌遵循一切既定好的规则。 他也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乖乖女”。 而梁介鑫安排的那次“家宴”，梁可樱同他一起弃局而走，半路出逃，就是一种“打破规则”行径。 那夜，唐司淮就对她说过，没想到她会跟着一起走。 似乎就是那次之后，他开始模糊边界，一步一步向她试探。 在梁可樱猜想中，或许，正是自己这种行为，让唐司淮产生了兴致。 “是这样吗？” 她心里已经确信。 却还是再次朝他确定了一句。 唐司淮点点头，目光里带着欣赏，“是。” 梁可樱在心底叹了口气。 尚未等她想好该继续说什么，下一秒，唐司淮直接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笑问道：“所以，要不要交往试试？” “…………” 梁可樱愕然地张了张嘴。 脑袋整个彻底一空。 “哗啦、哗啦——” 雨水一波一波倒在车顶盖上，震得人神经胀痛。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缄默之中，梁可樱好似灵魂飘到了半空，看着自己的脸，看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音节词。 她说：“不要。” 这下，换成唐司淮不甚理解，“为什么？” 她不是喜欢他吗？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换成他来主动，也未尝不可。毕竟，梁可樱确实让他觉得有兴趣。这本就足够难得。 夜航星 第54节 为什么拒绝？ 梁可樱指甲掐到指腹肉里。 微弱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顿地答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学长，请你不要拿我当成消遣的对象。……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天知道，梁可樱说出这句话，到底费了多大努力。 就像是夜航船，明知道前面是光，却无法驶向灯塔，只能盲目地在夜里乱闯，无头苍蝇似的。 只是因为那灯塔，照亮她，也照亮别人。 她心里清楚，那里不是终点。 可是还是好难好难啊。 她那么喜欢唐司淮，喜欢到、连别人说他一点点不好，她都会觉得不公平，必须要为他正名才行。哪怕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她都没有退缩过，一次又一次哭过之后，再重新向他出发。 唐司淮就像是海城冬日的天气，时好时坏。 而梁可樱清楚，自己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笨蛋，边哭边爱。 在这种卑微且漫长的暗恋过后，要她说出拒绝的话，实在太难了。 再开口时，连声音好像都带上了哭腔。 沙哑低沉得几乎没法听。 “……学长，反正也下雨，没法开车，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嗯。” 唐司淮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 “其实，之前在老城区，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刚和我妈吵了一架。你应该听说了，我妈是梁介鑫的前任。他们两个离婚的时候，他早就偷偷将个人资产做负，把公司账面做成亏损，没能顺利分割财产。我妈妈知道得太迟，找了很多方法，求助律师，去公司闹，等等，都已经无力回天，但又不想再继续拖，还是决定要马上离婚。” 闻言，唐司淮挑了挑眉。 原来是这样。 她没注意，轻声继续：“他们离婚之后，我妈妈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了。那天，因为一些口角，我才会一个人跑出来。” “……听你说过之后，我决心参加艺考，离开既有的环境。我知道那时候你只是随口安抚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感激你。要不是学长你给我信心，我也没有勇气去努力争取，试图反抗我妈。” 梁可樱笑了笑。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卑微，也不想让唐司淮想起高中时那一出，她刻意略过了两人前面在学校里那段微薄交集。 “我一直把学长当成我的偶像。” 接下来那些话，可能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她的喜欢带着崇拜，冥冥之中，变得至高无上。 唐司淮无法回馈给她同等感情，因为好奇而开始，结束时，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境地。 这是那天ktv回来之后，梁可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也是因为这种想法，才让她决心努力放弃。 听完，唐司淮好久没有说话。 天色越来越暗。 时间一点点过去。 良久，他松口气，挑眉笑了笑，“我知道了。” “……”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偶像，感觉挺奇怪的。” 他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谈恋爱、游戏人间。 “偶像”这种词，倒像是拘束了。 唐司淮确实没想到梁可樱会把心里话告诉他，一时之间，连他都有些无措起来，摸了摸头发，动作里带着一丝少年气，很是好看。 梁可樱轻轻瞥了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反正，以后再说吧。” 唐司淮下了总结陈词。 他也需要再想想。 …… 六点不到。 雨开始渐渐小了些。 唐司淮观察了一下路况，“再等几分钟，我们就走。回去估计不好开，你跟你们带队老师说一下。” 梁可樱点头。 “好。” 又过十来分钟，前头有车打着灯，朝他们驶来。 擦肩而过时，那辆车停下来，敲了敲唐司淮的驾驶窗。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冒雨探出头来。 普通话不太流利，但语气听着倒是十分热心。 他说：“帅哥，你们掉头走吧，前面路被雨冲塌了，今天估计是过不去了。” 唐司淮：“……” “真的，别不信啊，你再等个几分钟，还有别的车也会回头的。我提醒了好几波人，他们都不信邪，非得自己过去看，等会儿估计都会倒回来的。哎呀，你们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这里的七月份要么不下雨，下雨的话就是大问题，山上的泥土都会被冲下来的啊。” 唐司淮：“那请问一下，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路呢？” 大叔想了想，不太确定，“雨停了应该就会有人来修了，不过要通车，至少得明天下午了吧？如果晚上还下雨，那明天也好不了。” “……” “你们是要去县里吧？算了，后头还有几个村，你们今晚还是去那边暂住一下吧。明天再看情况。” 说完，那大叔大抵觉得孑然轻松，功成身退，朝他们抬了抬下巴。 头跟着缩回车里，继续前进，往相反方向驶去。 唐司淮关上车窗。 转头，看向梁可樱。 “怎么说？” 事实上，刚刚一番剖白过后，梁可樱甚至还没来得及梳理好情绪，却得先面临这种惨烈现状。实在是一点喘息空间都不给。 她只觉得混乱不堪。 “什么怎么说？” 唐司淮：“开过去看看，还是直接掉头？” “掉头……去哪里呢？” 闻言，唐司淮点开地图导航。 谢天谢地，科技发达，哪怕在这种路都会被雨水冲塌的地方，信号倒依然是满格。 他看了一眼路线图，说：“你们要在那查泽留多久？十天是吗？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去建院项目组住的村子里，等这边路修好了，我再把你送回县里。时间来得及，能赶上你们美院回程的大部队。” “……” “你打电话问问你们老师。” 梁可樱点点头，翻出手中通讯录，拨通了带队老师的电话。 他们已经回到招待所。 响了两声，老师那边很快接通电话。 毕竟是脱离大部队偷偷跑出去玩，梁可樱有点心虚，声音很轻，软绵绵的，像是咬了一口棉花糖在齿间，甜腻上头，一不小心就会深陷进去。 唐司淮看了她一眼。 阅读灯光线不太明亮，从头灯照下来，浅浅撒到她脸上。 一半明亮，另一半则是陷入黯淡之中。 纵然如此，却好像显得少女皮肤触感更加细腻光滑，抿唇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下。 皮肤明明那么白。 但唇瓣却殷红。 “……” 唐司淮默默调转视线。 梁可樱没有注意到，只低垂着眼，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给老师听。 电话那端，带队老师也没料到学生会有这种突发状况，有些无语，自是好生责怪了她一番。 “……怎么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这里不是在学校，你这样随便跑出去，知道有多危险吗？！只是下雨还好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谁能替你负责？” 梁可樱听得羞愧不已，“对不起，老师。” 老师：“你对不起我什么？你是要对自己负责！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学生，哎呀……一点都搞不清楚状况！” 但再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再责骂也没法挽救。 唐司淮在旁边听了会儿，突然伸手，将手机从梁可樱手中抽走。 没等人反映过了，他已经对着手机开口：“老师您好，我是唐司淮。” “……嗯对的，梁可樱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们没法折返，但是距离项目组那边已经不太远了，我想今晚就让梁可樱申请离队，跟我一起过去，村里也有招待所，有其他同学和建院的老师在。您看可以批吗？……抱歉老师，给您造成了麻烦。” 三两句话，轻松解决。 夜航星 第55节 唐司淮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梁可樱。 梁可樱轻声道谢：“谢谢学长。” 唐司淮发动车，开始掉头。 他目光落在后视镜上，并没有看她，只随口问道：“这个老师是你们辅导员吗？” 梁可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还是乖乖给出回答。 “不是，是教平面的。” 唐司淮：“哦。那没什么。要是辅导员的话，你给她找麻烦，我怕她到时候找事卡你。不过也无所谓，卡就卡呗，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 梁可樱低低笑了一声。 这话倒是很像唐司淮一贯风格。 不愧是敢在画室里谈恋爱、敢在学校光荣榜写同时谈八个女朋友也能上嘉南的人。 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那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少年。 夏天一样热烈耀眼。 实际上，改变的只是自己罢了。 梁可樱想。 - 因为下着雨，去村子里的路也不好开。 不过，沿途倒是没有塌方之类，只要慢一点，问题不算很大。 晚上八点，两人抵达村里。 比起那查泽县，这个下属村庄明显破旧零落许多，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低矮平房。 但路倒是修得平整。 路灯也还算明亮。 唐司淮熟门熟路地打着方向盘，带着梁可樱在小路上七弯八拐。 顿了顿。 他突然开口：“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这里很缺水。” “啊……”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扭头，看向他。 他们进入大西北地区后，也了解过城市缺水情况。 因为地理缘故，西北本就干旱，再加上地大人少，设施成本高，并不尽数完善，部分人烟稀少地区缺水是正常情况。 不知道唐司淮为什么突然这么提醒。 唐司淮：“所以，你今天可能不能洗澡。忍一忍吧。” “……” 梁可樱脸颊“噌”地烧起来。 说话功夫，唐司淮把车停到一家院子里。 没等她回答，人已经推开门，长腿一迈，跨下车去。 梁可樱捂了捂脸颊，再把手翻过来，手背贴上脸，试图降温。 “下车吧。” “哦……好。” 她赶紧下车。 这次设计项目，嘉南大学算是和那查泽地区合作，属于官方正规活动，级别很高。村里知道这些学生和老师是免费来帮他们建新房，很是感激，特地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他们暂住。 唐司淮把梁可樱领到一处平房门口。 “这里是几个女生住的。时间有点晚了，你跟她们挤一下吧。” 说着，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梁可樱“哦”了一声。 很快，里头有人拉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子女生，比梁可樱还矮半个头，戴着厚重黑框眼镜。 身高受限，她只能勉力仰头看向唐司淮，“组长，什么事？” 唐司淮：“有个美院的学妹回不去县里了，今晚能不能跟你们暂住一下？” 女生点点头，“行啊。进来吧。” 唐司淮回过头，喊了梁可樱一声。 交代完，等梁可樱走进房间，他便转身匆匆离开。 乍然和一群陌生学姐同处一室，梁可樱有些紧张。 幸好，几个学姐都没有太过在意她，只随便打了个招呼，便继续讨论他们刚刚的话题内容了。 只有那个矮个子学姐想起什么，提醒了她一句：“那个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最好别喝，洗脸也得烧开用。” “好，我知道了，谢谢学姐。” 梁可樱低声道谢。 顿了顿，捡了个空床，轻手轻脚地坐下。 她掏出手机。 微信里躺了好几条岑瑜的消息。 怕她担心，梁可樱赶紧打字回复，将今天这些事说给她听。 岑瑜：【所以，我的重点是，唐司淮约你出去玩了？？？】 “……” 真会抓重点。 她还没说唐司淮给她表白的事呢。 梁可樱牵了牵唇，嘴角弯起。她迟疑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回复。 正此时，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矮个子学姐过去开门。 梁可樱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门边传来。 唐司淮：“梁可樱，你出来一下。” 这话一出，顿时，房间里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梁可樱动作有些僵硬，手忙脚乱地走过去。 唐司淮站在门外，手里还提了个热水壶，和他整个人气质颇有些格格不入。 见到梁可樱，他将热水壶递给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是煮开的水，你要洗漱的话，就用这个。条件不好，坚持一下。” 第28章 情人（1） 「我们所爱的, 常常不是一个人，而是爱情本身。那天晚上，月亮才是你真正的情人。」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摘录自莫泊桑《月光》） - 梁可樱愣了一下。 “啊, 谢谢……” 话音未落，身后, 另一个圆脸学姐出声笑道：“组长，咱们来了这么多天了, 没见你帮我们几个女生动手烧过一壶水啊？怎么回事，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对啊，大佬，我也想洗脸。求烧水——” “你们快别开玩笑了, 人家小学妹要不好意思啦。” “这明显是女朋友的待遇哦！” “……” 眨眼间, 房内响起一片起哄声。 梁可樱有些不知所措, 脸颊热度弥漫到耳廓，连耳尖都泛起红晕。 她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唐司淮表情。 视线像长脚的钉子, 只能死死钉在地板上，一动都动不了。 夜色中, 唐司淮人站在门外, 只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他微微抬高了声音, “哦？怎么区别对待你们了？之后想去城里洗澡, 不打算来找我当司机了？” 这话一出, 几个小姑娘连忙都叠声道：“别别别，不打趣您了还不行吗。” “组长当然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啦。” “放心吧组长，我明天就去挖土，马上把暖通图纸给您搞出来。” 唐司淮：“行了行了。” 夜航星 第56节 停顿数秒，他低下头，看向梁可樱。 “不早了, 回去吧。” …… 山中无日月。 夜一深，窗外，月如银盘，万分澄澈。 月光在黑暗中就好似太阳光一样，将空气中尘埃都映得清晰可见，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下午暴雨影响。 只有高原寒气霭霭，昭示着此刻已是夜半三更时分。 条件受限，房间里只有钢丝单人床。 床上面铺薄薄一层被褥，闻起来有风雪的味道。 梁可樱侧躺在床上，怕吵醒别人，不敢动，一只手垫在脸下，愣愣看着窗外。 于她而言，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万籁俱寂之时，心潮竟然还在澎湃不止。 但想太多也没什么用。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将手心里的眼泪抹到衣服上。再轻手轻脚地转过身，阖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 天色大亮。 梁可樱第一个睁开眼。 因为床太硬，加上早起天冷，身体稍微有点缺氧，她睡得不甚安稳。整个人都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部位零件“吱呀吱呀”作响，向大脑提出抗议。 房间里，其他女生都还在呼呼大睡。 梁可樱踟蹰片刻，蹑手蹑脚地坐起身，套上外套，离开小平房。 室外，空气十分清新。 但因为没出大太阳，又有雪山上的山风往下吹，气温还是低。 梁可樱往外走了一小段。 一抬眼。 恰好和唐司淮视线撞上。 “……” 嘉南建院只有几个女生参加了这个项目，建筑和土木都有。 相比之下，男生稍微多一些。 男生他们就住在隔壁，男女分开，但隔得不算远，几步距离而已。还有几个老师，则是住在另一边，也不远。 唐司淮目光严肃，一边走，一边正在和叶骏小声说着话。 还是叶骏先看到梁可樱，率先朝她挥手打招呼。 “学妹！好巧！你这么早啊！” 叶骏和唐司淮住一起，关系又好，自然是听说了昨天那些事。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诧异。 梁可樱点了下头，“嗯……社长，早上好。” 叶骏：“吃了吗？” 闻言，梁可樱正欲开口。 唐司淮倏地出声，截断他们俩无聊的寒暄，慢条斯理地问道：“今天有高反症状吗？” 他表情称得上十分淡定。 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没说破。 两人还是如往日一般，只是学长学妹关系。 “……” 梁可樱迟疑一瞬。 唐司淮：“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将手上的笔和本子全部交给叶骏，转过身，长腿一迈，独自折向来路方向。 顿了顿，叶骏才给梁可樱解释：“这里海拔高，咱们每天都要走动，怕突然高反，每个房间都备了那种小型吸氧机。淮哥给你去拿了。不用不好意思说，高反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不舒服就要马上说出来。” “哦……哦，这样。谢谢。” 梁可樱抿了抿唇，讷讷点头。 叶骏大大咧咧，又自来熟，继续同她闲聊，“昨天那个雨恐怖吗？我们到这里，也是第一次经历下雨。听说那查泽八月份就要进雨季了，还不知道后面怎么弄呢。” 说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们呢？是不是马上就要回学校了？” “对，大概还有一周。” “真好啊。” “……”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好走人，只得绞尽脑汁地继续找话题，“……我听说建院是在帮这边的当地居民建房子，你们是只要出设计图就可以了吗？” 叶骏：“是啊，设计图就行。说起来简单，但是也没那么简单。” 他将唐司淮留下那个本子翻开。 扒拉几下，找了找页数。 而后，朝梁可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你看，这只是设计图的雏形。但是那查泽和海城不同，不是平原地区，气候很特别，又地处偏远，当地的生活习惯也和我们不一样。房屋外形已经不是设计的重点了，首先要考虑适用性和成本，还有搭建难度等等因素。最后给出施工的建筑图纸里，要有建筑、结构、给排水、电气、暖通，每一样都要考察好，考虑周全，才能往设计图上标注。……反正比想象中复杂多了。咱们之前已经给了一份，被教授否了，要重新出新的。” 叶骏已经尽可能说得通俗易懂。 但梁可樱作为外行，依旧是听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 只不过，她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也能看出唐司淮那张草图画得很漂亮，美术功底很强。 关键是，它十分精致。 精致到几乎不符合“雏形”的意义。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唐司淮确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一举一动、皆能轻易将人折服。 这件事似乎已经不需要反复论证。 梁可樱用力点点头。 叶骏笑了笑，将唐司淮的笔记本合上，做总结陈词：“总之，不是画个简单的设计图就可以的问题，要给出可行实用的设计图，让这里的居民真能住上才行啊。淮哥是咱们项目组的组长，你要是好奇，可以问他。” “问我什么？” 说话功夫，唐司淮已经走了回来。 他手里捏着一瓶氧气，随手递给梁可樱。 再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旺旺雪饼，放到她另一只手中。 梁可樱：“……谢、谢谢学长。” 叶骏把东西还给唐司淮，答道：“没什么，给学妹科普一下我们的工作内容，争取让她崇拜一下咱们。” “……” 唐司淮一脸无语表情，瞥了叶骏一眼。 复又转过头，同梁可樱说：“别理他。” 叶骏：“别理谁？别理我？不好吧，我明明和学妹相谈甚欢，你做什么阻挠我们？你要是不爱说，下午通路之后，还是我送学妹出去吧，路上还能继续聊。学妹，你怎么说？” 梁可樱愣住了。 什么怎么说？ 要让她说什么？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条件反射地落到唐司淮身上，求救似的看向他。 见状，唐司淮握起拳，轻轻砸了一下叶骏肩膀。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调侃道：“你让人怎么说？等你把人带沟里去？” 叶骏：“……那次是我第一次开那条路！只是因为不熟悉而已！” 两人拌了几句嘴。 终于，意识到，梁可樱还在旁边。 “……所以还不去改图吗？这么闲？” 说完，唐司淮回过头，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梁可樱第一次见到唐司淮这一面，眼神有些直愣。等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扭头找她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小跑了几步，跟上唐司淮脚步。 唐司淮领着她去了村外。 村外更加安静。 荒无人烟。 梁可樱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去哪里啊？” 唐司淮头也没有回，“带你去洗漱。村子里水不够用，也不是很干净。” “……啊，哦，好。” 梁可樱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夜航星 第57节 可能是脑子笨，一个人夜深人静都想不清楚，在唐司淮旁边更加想不明白。 只能干脆利落地放弃挣扎。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唐司淮停下脚步，朝前面指了指。 前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 说小溪也不太准确，像是雪水融化之后积蓄而成。 只一小股水流，顺着石面自上簌簌而下。 唐司淮给梁可樱解释：“这是雪山水，不能喝，但是洗脸漱口问题不大。你将就一下。下午路就能修好，我等会儿打电话问问，通路之后就送你回城里。” 梁可樱：“好。谢谢。” 她蹲下.身去，将氧气机放到一边地上。 双手合拢，捧起一捧水。 唐司淮站在她斜后方，距离大约三四步。 他本就个子高，梁可樱还是蹲着，更是拉大了视线差距。 从唐司淮这个角度看，低下头，刚好可以看到梁可樱头顶。 她应该是刚刚起来没多久，早上只随便拿手拢了拢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梳起来。发质看起来十分细软，软塌塌地压在脑袋上，被半阴光线一打，在瞳孔里折射出一抹金黄色泽来，像是会发光一样。 但这都不及她的皮肤颜色来得白皙耀眼。 唐司淮见过不少漂亮女生，大多也是皮肤雪白，甚至还有白得像是能发光，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梁可樱。 梁可樱的白，是一种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感觉。 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在皮肤上按一个红印出来。 直到此刻，唐司淮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自然也会被艳色所迷。 昨天他没完全说实话。 被她吸引注意力，并不是那顿家宴开始。 而是还要更早一些。 准确来说，应该是唐司淮在美院楼门口、看到梁可樱蹲在那里浅笑。从那一刻开始。 她比雪还白。 她眼神里含着春水，怯怯地看着这个世界。 她仿佛欲说还休什么。 刹那间，他好像收起了张牙舞爪、桀骜不驯的戾气，对凡尘动了心。 …… 梁可樱完全无知无觉。 生怕耽误唐司淮的时间，她没怎么纠结，接了点水，漱了下口，再简单抹了把脸。 雪水冰凉。 碰到皮肤上，冻得人一个哆嗦。 梁可樱摸了摸口袋，想起纸巾在包里，还放在床上，没带在身边，只得作罢。 她站起身。 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只手来。 “……” 唐司淮将餐巾纸放到梁可樱掌心。 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带着她往来路回去。 …… 早餐是两个旺旺雪饼配农夫山泉。 中午，梁可樱跟着项目组一起简单对付了一顿。 到下午两点，消失了许久的唐司淮从村子另一边回来，敲了敲女生房间的门。 “梁可樱？” 听到自己名字，梁可樱条件反射般站起身。 “我在！”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轻咳一声，“走吧，路修好了，我送你回去。” 梁可樱：“好，我马上来。” 昨天晚上天黑得早，看不清。现在再看，经历了一场暴雨过后，suv外壳看起来比之前更脏了一些。 梁可樱抿了抿唇，坐上副驾驶。 两人再次出发。 回程比来程快了许多。 但比起雨幕中，梁可樱觉得，这般天色尚明时间、车厢里却没人说话，只会让气氛显得更加尴尬。 她像一只跌跌撞撞的无头苍蝇，张了张嘴，却又不得其法。 只能靠在座椅上，干脆闭眼补眠。 没想到竟然真的渐渐睡着。 再睁眼时，汽车已经距离那查泽县城非常近。 梁可樱揉了揉眼睛，往窗外张望了一下。 这里好像就是去镜湖那条路。 果然，不过三五分钟，已经能看到那查泽的路牌。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身边，唐司淮看她一眼，挑了挑眉，终于率先开口：“紧张吗？” 梁可樱愣了一下，“啊？……还好？” 紧张肯定是紧张。 但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那么紧张。 唐司淮还想说些什么，但尚未来得及出声，目光落到前路，眉头倏地蹙了起来。 很快，梁可樱也看到了前面。 前面路边正停了辆车。 那车车型很大，不似普通家用车，像是吉普一样。 奔驰车标在最前端熠熠生辉。 车边，站了一个高个纤瘦男人。 他斜斜地靠在车上。 手里拿着相机在摆弄着。 头上戴了个涂鸦帽子，帽子下头露出来的地方，头发一卷一卷，很像个颓废且俊美的艺术家，在荒郊野岭搞行为艺术。 梁可樱颇有些难以置信。 踟蹰几秒，到底还是降下车窗，遥遥喊了一声：“季辞让？” 季辞让抬起头，露出他精致眉眼。 见到梁可樱，他便笑了起来，朝她挥挥手，“小樱！” “……” 两人虽然打过招呼，但另一边驾驶座上，司机唐司淮却没有要停车的意思，似乎是完全打算无视他、直接开过去。 梁可樱顿了顿，连忙喊停他。 “学长！……那个是我朋友。” 唐司淮侧过头，眼神有点阴恻恻，“嗯？你要下车跟他走吗？” 梁可樱“啊”了一声，也开始犹豫起来。 刚刚第一反应，她是觉得季辞让是受岑瑜所托，到这里来接她的。 毕竟，从村子出发之前，梁可樱用手机最后一丝电给岑瑜发了消息。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回来。 但被唐司淮一打岔，她仔细想了想。 季辞让怎么会出现在那查泽呢？ 总不能说是恰好来旅游的吧？ 很明显，并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并非自恋，季辞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梁可樱之前已经猜到他心思，也和他保持了距离，不想给他错误暗示。哪能想到他居然会特意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啊。 可是，难道要在这里直接无视他吗？ 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啊。 停顿数秒，梁可樱下定决心，“……还是放我下车吧，他应该就是在这里等我的。总不好直接走吧。学长，我听说你们今天晚上还要开项目会议，你应该还要开车回去吧？就不麻烦你送我到招待所了。路上请小心。” 唐司淮凉凉地笑了一声。 不过，他也没有强行阻止她，只打了方向盘，将车靠边停下。 梁可樱朝他再次郑重道谢。 推开车门。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星星。” 夜航星 第58节 梁可樱整个人一僵，动作霎时停顿在原地。 唐司淮：“和偶像谈恋爱，应该是很新奇的体验吧？” “……” “你再考虑考虑。” 他勾了勾唇，“你下车吧。再见。” …… 梁可樱跟着季辞让的车回到招待所。 两人有数月未见，也有梁可樱微信不回的刻意疏远。但季辞让态度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如同之前一样。 他开口：“听岑瑜说，昨天路被雨冲塌了？” 梁可樱有点心不在焉，反应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季辞让也不在意，继续问：“路上好玩吗？” 梁可樱垂下眼，攥着指尖。 点头，“还不错。” 季辞让：“我之前就想跟上你们的，但是家里有点事情，晚了十几天。可惜了。” 梁可樱想了想，轻声作答：“没关系的，风景不会跑。” “说得也是。” 季辞让笑了声。 没再说话。 他转过头，双手握住方向盘，开始专心开车。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行至招待所门口。 季辞让把车停下，手臂往后一捞，从后座上拿了个袋子，放到梁可樱腿上。 梁可樱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岑瑜跟我说你有点高反，里面是药和一些吃的，还有维生素片之类的。” “……这里都有买的。” 梁可樱声音很轻。 那查泽虽然靠近边境线，称得上地处偏僻，但也是县级行政区，当地常住人口并不少。只说县城中心，不算下属偏远村落，设施总体来说也是十分完善的，小超市遍地。 听梁可樱说完这句，季辞让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顶。 在她抬眼之前，又很快将手收回去。 他笑说：“拿给你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呢。我的模特就要好好的，要不然怎么给我出好看的照片？……行了，你先回去吧，晚上有时间喊岑瑜一起吃饭。” …… 梁可樱回到房间。 虽然昨天下了雨，但不影响学校安排，他们今天也有活动。 岑瑜应该是跟着大部队去活动了，人没在房间里。 梁可樱将书包和季辞让给的袋子一同放下，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吹干头发后，这才走出来。 桌上，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 她先给手机插上电，再把袋子拎起来，打开。 里面是各种药盒。 有红景天口服液、布洛芬，还有胃药和藿香正气水。 林林总总，一应俱全。 再底下，还有一些小零食。看起来是巧克力糖果之类，包装全是外文，像是进口零食，确实不是小超市会有的。 袋子最下面，整整齐齐码了四盒泡面。 梁可樱盯着泡面看了会儿。 没忍住，轻轻笑了声。 …… 晚上七点多。 因为天迟得晚，天色还没有擦黑。 岑瑜她们总算回来。 梁可樱赶紧先去找了带队老师。 不出意外，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斥责。 等她回到房间，岑瑜已经敷上了面膜，坐在床上玩手机。 看梁可樱推门进来，她含含糊糊地问道：“……刚刚碰到季辞让了吗？” “嗯。” “这人……我都让他别来了，烦人。可樱，你没生我的气吧？” 梁可樱有些纳闷，“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啊？” 两人对视一眼。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懊恼地往后一倒，躺进床垫里。 她声音很轻，嘀嘀咕咕：“这么看来，季辞让是没什么希望了。你对他连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太惨烈了。” “……” 梁可樱没听清，拔掉手机充电器，反问了一声：“啊？” 岑瑜：“算了，没什么。” 梁可樱本想说话，但手指点开了朋友圈，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彻底忘了刚刚想问什么。 五分钟前，唐司淮发了一条朋友。 【星星的月亮。】 配图是那查泽尚未变黑的橙色天空里、初升的星星和月亮。 第29章 情人（2） 岑瑜：“可樱？可樱？你在看什么呢？” 梁可樱指尖一顿。 终于回过神来。 “啊？……哦。没什么, 随便看了下朋友圈。” 没有再多想，她随手关掉朋友圈，干脆利落地退出微信界面, 放下手机。 起身，去旁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耽搁了一天加一晚上, 距离截稿日期也越来越近，梁可樱不得不抓紧时间开始赶稿。 这还是她和春风合作的第一个月。 虽说没有画手是不拖稿的, 但她本就是为了稿费在努力，不可能拖拖拉拉地画，必须要将这件事当成一份重要工作来完成。 毕竟，自己还欠了岑瑜钱呢。 总得赶紧还上才能放心。 思及此, 梁可樱猛地意识到, 仔细想想, 昨天唐司淮给她带来的纠结挣扎和痛苦、与自身现状比起来，似乎完全不算什么。 而且, 唐司淮也曾经跟她说过，人理所当然应该跳出现定环境, 以谋求自我拯救的机会。 她循着光的方向, 成功考进嘉南大学。 这就是她的第一个机会。 而现在, 或许, 改变人生的第二个机会, 已经在一点点靠近她了，单看她能否把握住。 …… 顿时，房间里只剩下压感笔划过数位板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 一笔一划，轻轻敲打着耳膜。 气氛随之沉静下来。 不多时，岑瑜揭掉面膜，从床上爬起身, 去洗过脸。 她无所事事，看了看时间，凑到梁可樱旁边，瞄一眼电脑屏幕。 屏幕上，白底被分成一格一格漫画格，再放大分辨率，被画手一格一格填充上内容。 每一个小格里或有人物、或有剧情、或有对话。 各自有详略。 甚至，偶尔会用全格留白，来渲染氛围感。 梁可樱前一阵一直在恶补各类漫画，到如今，自己上手，也有了几分心得。再加上她自己本就心思细腻，从女生视角出发，描绘画面时，有些格子里人物会精细到头发丝，有些则是粗粗一个轮廓，留下无尽想象空间。 岑瑜欣赏了一会儿，长叹道：“宝贝，你太厉害了。” 梁可樱笑了笑。 她先没作声，抿起唇，仔细补上女主衣服的最后几笔，点击保存。 夜航星 第59节 继而，才扭头看向岑瑜，“怎么啦？怎么突然这样说。” 岑瑜：“没有，就是感叹一下。” 岑瑜是富家女，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受过什么苦。就她自己来看，要说对美术有多大兴趣，肯定比不上梁可樱这种从小学美术、自己就十分喜欢的人。虽然也是一进高中就开始搞艺考应试培训，但比较之下，更大成分是因为、她对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加上家里有钱，以后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同等文化课成绩之下，大学名头好一点，说出去还能更加有面子。 因为各种原因驱使，岑瑜选择了这条路。 但客观来说，事实上，她并没有为什么事拼尽全力地努力过，对一切都是可有可无态度。 所以，梁可樱这样努力生活、对每一件事都在拼命的人，愈发叫她觉得感叹欣赏。 岑瑜自始至终觉得，她、以及季辞让和唐司淮，像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人配得上梁可樱。 无论是朋友关系，亦或是情侣关系。 或许，他们只会阻碍她。 说不定还要平白给她带来一些痛苦。 想了想，岑瑜叹口气，回到床上，发消息回绝了季辞让。 岑瑜：【还是不出去一起吃饭了，可樱在赶作业呢。】 岑瑜：【你别来打扰她。】 - 那查泽后面几天旅程，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梁可樱也没再见到唐司淮。 不过，绘画系返程前两天，叶骏倒是带着几个学生来了城里。 小村子缺水，条件受限，要想好好洗个澡相当麻烦。男生还能趁着白天天不冷、用山里的溪水将就，女生就没什么其他办法了，必须开车到城里来洗。 自然，为了照顾女孩子们，几个会开车的男生轮流给她们当司机。 叶骏把人放到之后，晃着车钥匙，坐在招待所门厅里。 他也盯着那棵发财树看了会儿。 梁可樱恰好走下楼。 见到这一幕。 陡然间，她一错眼，以为是唐司淮坐在那里，条件反射地愣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叶骏回过头，冲她笑了起来。 “是小学妹啊。” 梁可樱回过神来，点头，朝他走过去，低声打招呼：“社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叶骏：“等你呢。” “……啊？”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笑意丝毫不褪，“真的，司淮跟我说美院住这里，让我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蹲到你。” 其实也用不上碰运气。 美院和建院两个学院本就关系密切，学生之间也交好。再加上唐司淮又是学生会会长，有不少学生会同学的微信，翻翻朋友圈，差不多就能翻到他们即时动态。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那查泽，学校今天没有行程安排，给他们自由活动、自由创作空间。 梁可樱自然也会去外面。 理所应当。 但她身体不好，早上气温低，大抵会等太阳高一些再走出去。 叶骏他们到得早，自然，肯定能堵上人。 然而，听他这么回答，梁可樱却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她问：“蹲、蹲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万分诧异。 叶骏点点头，煞有其事模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梁可樱。 “学妹，你自己慢慢看。我先走了。咱们开学见。” 说完，他站起身，又挥了挥手。 从招待所大门离开，很快不见了身影。 剩下梁可樱一个人站在原地，实在摸不着头脑。 片刻，岑瑜从楼梯下楼。 “可樱？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说要先去旁边超市买早午饭嘛？季辞让呢？” 梁可樱“哦”了一声，解释说：“我刚刚碰到我们登山社的社长了。跟他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 闻言，梁可樱将叶骏那张纸片翻开。 只一眼，她便再次怔愣在原地。 纸片不过比手掌略大一圈，四四方方，应该是裁剪过，四边都有毛边，看起来像是从一张大纸上撕下来的。 背面是空白。 翻到正面却是一副简笔画。 比起梁可樱老练的简笔画手法，这个人笔触明显生疏许多。 让内行人看来，并不那么十分专业。 每一条线都有反复笔，像是在试图准确定型时、落下了几分犹豫。这便让整张图看起来更像是一张尚未完成的草图。 图上，场景也显得简略，但却很明显。 是在镜湖。 背后是巍峨雪山，被湖面倒映，形成水平翻转。 湖边，少女蹲在地上，只留下一个背影。 纸片最低端，也如梁可樱往日习惯那般，写了一行字。 不过，比起她，这字迹看起来却要大气飘逸很多，像是有点书法功底。 和字迹主人一样，洒脱不羁，狂妄傲气，不可一世。 他写着：【来一趟我的梦里。没有修正带改正过的梦。】 这张简笔画，这句话。 这一切，浪漫得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梁可樱却蹙起眉，陷入了沉思之中。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 霎时间，她的表情就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径直变了脸色。 唐司淮看到了？ 那个纸条上，她用修正带匆匆改掉的表白？ 他是怎么知道的？ …… 岑瑜眼见着梁可樱脸上打翻了颜料盘，出现了各种颜色，跟着有些好奇起来，朝她手上张望了一眼。 “社长给你的？是什么呀？” 话音落下。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她将纸片随手塞进衣服口袋，摇了摇头。 “没什么。是不重要的事。” 没错。 真的不重要。 唐司淮的浪漫行径，和她曾经用在他身上的暗恋情愫相比，还差了那么许多等级。 她曾经流了那么多眼泪。 现在，也绝对不会为这么寥寥几句话动摇。 再去重蹈覆辙。 …… 学校队伍在那查泽最后一天。 季辞让提前定了机票，要比他们先行离开。 梁可樱虽然要赶稿，但想了想，出于礼貌，还是没有接受岑瑜“别管他”的提议，亲自去送了季辞让。 其实，说送也算不上。 那查泽没有机场，奔驰是季辞让在这里租的，他要开车回到临近城市，搭飞机回家，不再同嘉南他们安排得一样、先去海城了。 而梁可樱只是在路口同他说了几句话。 季辞让没有下车，只降下车窗。 手肘撑着窗沿，笑得十分漂亮。 他开口：“小樱，咱们海城再见啦。” “嗯，开车路上小心。” 季辞让却兀自转开话题，朝她伸手，“手机拿出来。” 梁可樱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夜航星 第60节 四目相对。 两人动作僵持片刻。 最终，梁可樱怕耽误他太久，赶不上飞机，只得将手机拿出来，放到他掌心。 季辞让握住她手机，半个身子从车里伸出来，将屏幕放到她目光所及位置，让她看着放心。 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点开微信，又点出了自己那个对话框。 “转账收一下。” 说着，眼疾手快，代替梁可樱、将那一连串转账全部点开收下。 梁可樱一愣，连忙试图阻止他，“季辞让！” 季辞让：“跟我客气什么。让你收就收。” 梁可樱咬了咬唇，脸颊上浮起一丝气恼的红色。 “我没事收你的钱干什么。” 季辞让笑起来，“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吗？有偿接拍呀，你现在想给我打免费折扣，我总不能这么没有契约精神吧。” “……可是，根本什么也没拍啊。” 之前，运动会是她邀请季辞让来玩的。 樱花季也没有约成。 去古城，她还为了避嫌，半途临阵脱逃。 这次更是。 季辞让来那查泽这么多天，梁可樱压根没时间让他拍照，也不想让他产生什么误会，一直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就算有空闲时间，全留在房间里赶画稿了。 季辞让：“谁说的，你等着，我一会儿给你传照片。都是已经后期好的。我昨天赶了一晚上呢。你好好选，等我以后给你开个摄影展。” “……” 梁可樱无言以对。 说完，季辞让把手机还给她，随手轻轻拍了下她头顶，整个人坐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走了啊。” 奔驰在她面前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个影子。 …… 不过十来分钟，梁可樱回到房间，摸出手机，收到了来自季辞让的信息轰炸。 他一连给她发了二十几张照片。 许是因为路上信号不好，发送很慢，陆陆续续还有新图往外跳。 手指停顿半秒。 梁可樱点开一张。 背景恰好又是黄昏。 与唐司淮之前发在朋友圈那张一样。 这张照片里，她站在那查泽的天空下，好像是在望着远方雪山，又好像是在看着近处的人。整个人身影与半明半暗的暮色交汇，呈现出异样脆弱伶仃的美感，像是随时都要被这孤寂世界吞没一般。 梁可樱完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但不可否认，场景实在是太美了。 梁可樱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那么漂亮过——除了在岑瑜和季辞让的照片里。 她又一连点了几张。 季辞让居然还拍了不少。 除了黄昏，也有白天，一些有人间烟火气的照片，看起来很是惬意。 虽然好像都是偷拍抓拍。 梁可樱坐到床上，把每一张照片原图全数下载，然后保存下来。 …… 入夜。 季辞让在飞机上醒来。 此时，航班仍旧行驶在半空平稳飞行，还没有要降落的意思。 但距离那查泽，早已远得不能更远。 他摘下眼罩，捏了捏脖子，往窗外看去。 夜色朦胧。 云层氤氲。 什么都看不清。 好像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季辞让无所事事，将单反相机从包里拿出来，头靠在椅背上，开始漫无目的地翻起照片。 他手上有不少相机，还有各种不同镜头，用来应对不同场景、不同需求。 这个相机的sd卡里，基本都是梁可樱的照片。 有一部分已经倒进电脑，还有一部分留在内存卡。没拍好的则是全数删掉。 季辞让往前翻了会儿，翻过这次在那查泽拍到的图，又翻到之前嘉南大□□动会上那些。 这些照片，每一张都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梁可樱。 对于季辞让来说，运动会是一切的起点。 就算是现在再回想起来，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刻、自己的心跳与悸动。 照片里潜藏着摄影师的真心。 目光停留在某一张图上。 手指停下按动。 这张图，季辞让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也没有拿去做后期，只放在内存里，自己默默欣赏。 图上是梁可樱在长跑。 她脸上蓄了汗，刘海被风吹散，露出楚楚眉眼，眼波粼粼。贝齿轻咬着下唇，手也紧紧攥成了拳，似乎是在忍耐着。 季辞让盯着看了会儿。 他抬起手，捏了捏鼻梁，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难得有这么对他胃口的女孩子……他可不会放弃。 这么看来，这个小跟班，可能还得当上许久呢。 而且，居然心甘情愿，丝毫都没有腻烦之意啊。实在难得。 - 八月初。 海城仍旧在被高温侵袭。 嘉南大学暑期实践写生顺利结束。 梁可樱回到海城，同岑瑜作别后，回了老城区的家。 老城区还是往日那样，依旧破旧褴褛，像是随时就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化作尘埃一般。 周宁并不清楚梁可樱是借了同学的钱，只当她是问梁介鑫要了钱。 这让她很满意。 所以，梁可樱回家，周宁状态还算稳定，倒也没给她什么脸色。 “回来了啊。” “嗯。” 梁可樱轻轻应过一声，反手阖上门，背着包回到房间。 后半个暑假，她每天都在画漫画稿、按照编辑要求改画，以及接头像稿中度过，日夜都不停歇。 眨眼间，时间进入九月。 距离开学还有一周。 梁可樱收到了最新一笔稿费，终于凑齐钱，连本带利还给岑瑜。 岑瑜倒是完全不以为意，说了一句“好啦收到了”之后，转而说起其他事。 岑瑜：【！！！！】 岑瑜：【可樱，我跟你说一件很可怕的事。】 梁可樱终于能关掉数位板，歇口气，心情极好。 看到她这一串感叹号，忍不住笑起来。 梁可樱：【有多可怕？你说。】 岑瑜直接拨了个语音过来。 梁可樱：“……” 时逢周末傍晚，周宁人就在外面。 家里门板并不那么隔音，连锅碗碰撞的细微动静都能传进来。 更遑论聊天说话声。 夜航星 第61节 梁可樱生怕影响周宁，只得踩着拖鞋，走出家门，走到楼道外面，再接电话。 …… 夏夜。 知了不眠不休地嘶哑叫喊着，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声、窗台传出来的炒菜声，交相呼应，组成一首夏日鸣奏曲。 语音接通。 梁可樱匆匆对岑瑜说了一声：“你等我一下。” 继而，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那棵十分熟悉的大树底下，在长椅坐下。 “好了，岑瑜，你说吧。” 岑瑜明显是情绪十分激动，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阵发泄。 干脆利落，把前因后果尽数交代出来。 “你知道吗，就是那个，我之前说那个前男友，复读那个！我回家之后才听说，他真考上嘉南了！下周就要去咱们学校报道了！救命！！” “刚刚！就刚刚！他换了个陌生手机号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一起去学校！” “可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了！唉，早知道他陷这么深，当时就不追他了……学霸真的好恐怖。” “……” 梁可樱静静听了会儿。 等她说完，才慢声问道：“他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啊？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顷刻间，电话那端沉默下来。 岑瑜像是十分纠结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和陆承月吧……其实……唉，其实确实是怪我。” 岑瑜和陆承月的故事，说起来十分俗套，但也很言情。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青春期话痨少女被帅气又寡言的学霸吸引，开始死缠烂打地追求。但如果非要说有几分真心，倒不如说是“有趣”、“打发时间”、“叛逆心理”占了上风。 高二那年暑假，陆承月终于松了口。 岑瑜把人拐到手，热情了不过几个月，渐渐地失了兴趣。 秉承着不影响人学霸高考的想法，硬是挨到高三毕业，才提出分手。 “……他老是拿谈恋爱时候的事说事，你知道的嘛，那谈恋爱啊，肯定是各种漂亮话随便说的，怎么能作数呢？” 岑瑜说想和陆承月上一个大学，以后在一个城市工作。 想大学毕业就结婚。 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少女只是随口说说。 很不幸，少年却死板地当了真。 甚至，因为她偷偷改掉志愿表，又意外考上嘉南，陆承月干脆选择了复读，誓要完成自己的承诺。 …… 听完，梁可樱抿了抿唇。 她没这种经历，不知道该如何给好友出主意，只能安抚道：“那你就跟他好好谈一次？”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嗡嗡的，“谈啊，可是我该怎么开口呢？我都害得人家复读了一年……说实话，我都没勇气面对他。都怪我，唉，当时年少轻狂，把人害惨了。早知道就不对他下手了。” 陆承月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一种执念。 现在，整个人都偏执得不得了。 梁可樱也无可奈何，“岑瑜，抱歉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宝贝，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也就是随便找人发泄一下。唉，大不了就答应复合呗，再谈几个月，等他发现我本质就是个坏女人之后，主动甩了我好了。” 梁可樱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你怎么会是坏女人。” 从15岁父母离婚起，梁可樱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座危城之中，孤立无援。 岑瑜是第一个靠近她、主动和她做朋友的人。 现在，她是梁可樱最重要的人之一。 又怎么会是坏女人呢。 果真，在梁可樱说完这句话之后，岑瑜心情转好许多，笑侃道：“当然，我对我的可樱肯定是好啦。” 两人又笑着闲聊几句。 约定学校里见后，各自切断语音。 梁可樱退回手机桌面，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打算回家去吃饭。 然而，她一抬眼。 猝不及防，与唐司淮视线撞了个正着。 “……” 不远处，唐司淮人靠在老树干上，朝她摆了摆手。 他语带笑意：“晚上好啊。星星。” 第30章 情人（3） 月朗星稀。 哪怕已是夜晚时分, 时值夏季，海城室外依旧闷得像个蒸笼。 出门时，梁可樱想着只是接个电话, 几分钟就能结束。 自然，也没有特地换衣服。 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个半旧吊带睡裙, 方领领口开得有些大，脚踩双人字拖, 头发全数束起、在头顶胡乱盘成一个丸子，小脸不施粉黛，看起来十分随意。 这形象，虽然称不上衣衫不整, 但实在不太适合见人。 特别是曾经的暗恋对象。 可是, 唐司淮已经碰见过她不少丢脸现场, 好像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梁可樱自暴自弃地想。 但她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吊带。 手掌略有些不安地虚虚拢在胸前。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压得极低, 细若蚊蝇似的，明显听得出拘谨。 唐司淮挑了挑眉, 从树下不紧不慢地走向她。 继而, 他在旁边长椅上坐下。 “晚上好啊。” 许是因为没得到回复, 他又说了一次。 梁可樱侧了侧头, 抿唇, “……晚上好。” 事实上，她刚刚想着要回家，人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两人姿势便成了一站一坐，正面对着侧身，显得气氛略有些古怪, 宛如对峙一般。 迟疑半秒。 唐司淮倏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梁可樱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把。 梁可樱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惯性往后踉跄了一下。 人又坐回了长椅上。 转眼间，两人就变成了并肩而坐，相隔不过半臂距离。 唐司淮松开手，整个人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梁可樱身上，而是径直落到前方半空之中。 “真巧。” 他兀自开口。 梁可樱不明所以，悄悄瞟了他一眼，“啊？什么真巧？” 唐司淮：“每一次都很巧。” 他笑了笑。 眉眼精致绝伦，表情却飒意凛然。 “我们今天刚回海城。等会儿项目组在隔壁聚餐。我过来接教授。” 老城区几条马路之外有个大型购物中心。 毕竟算是海城中心区域，餐饮购物又是一应俱全，平时，购物中心客流量相当大，不少居民会过去逛街。 但要从那边靠步行到老城区，还是有些困难。 唐司淮应该是开了车来，接人任务自然要交给他。 梁可樱愣愣地“哦”了一声，顺着随口问下去：“你们教授也住在这里？” 这里是城中村。 邻里邻外，没听说过这里有住嘉南大学的教授啊。 唐司淮摇头，“没有，他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不过他家里有点事，要迟十分钟才能下楼来。” “……” 所以，逛着逛着，就逛到小巷子里来了？ 夜航星 第62节 梁可樱觉得，这世上所有巧合，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一种迷人心智的骗局。 她就是因为这一场又一场“意外”、“缘分”，从而陷入了漫长单恋之中，难以自拔。若是从始至终，只把唐司淮当成崇拜的对象，没有因为巧合而产生痴心妄想。那样，从前、现在，可能都会轻松许多。 思及此，梁可樱缓了口气，也跟着笑了笑，试图将心态放平。 “那还挺巧。学长应该马上要走了？总不好让教授等。” 唐司淮：“大概能说上两三句。” “哦……哦。” 她点点头，有些茫然。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即，气氛又是一滞。 唐司淮倒是心情不赖，食指勾起，漫不经心地挡在唇边。 试图挡住唇角饶有兴致的一抹笑意。 停顿片刻，他清清嗓子，慢声开口问道：“上次让叶骏带给你的图，他带到了吗？” “……” 梁可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 微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张纸片，她确实没有扔掉，塞进包里，带回了海城。 此刻，小纸片还被夹在速写本里头。 就在酸奶瓶那页中间。 但从那查泽回来后，她一次都没有打开过那本速写本。若不是唐司淮突然问起，基本已经快要遗忘这件事。 怎么能有时间想这些呢。 欠了钱，今天才刚刚还清呢。 况且，开学，梁可樱就要升入大二。 她念得是绘画系这种美术专业方向，和动漫啊、设计这类擦边专业都不同，属于正统艺术学科。 到大二之后，绘画专业学生会分成不同方向。 梁可樱属于插画班。 不说其他，就专业课教材都得一大笔钱。更遑论画具、艺术展、写生，还有各类隐形支出。 学费周宁会给她交。 生活费、还有其他费用，就要靠她自己努力。 脱离情情爱爱和悲秋伤春的拘泥之后，梁可樱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开始切实地思考现状和未来。 梁可樱喜欢画画。 但很显然，普通人走不了传统画家路线。 她也无意拜在哪个大画家门下，进入画坛，开画展、出画集之类。亦或是毕业之后再去国外深造镀金。 这些都不切实际。且，存在很大风险因素。 她家庭条件无力支撑这些意外。 画了两个月漫画后，梁可樱觉得，大半可能，自己未来就会沿着这条路往下走。 现在可能还刚刚接触这个圈子，不那么成熟。等画出一些作品之后，她想做个独立漫画家，有机会的话，能出一本自己的漫画书，发行、赚版税，努力赚钱逃离城中村，逃离父母婚姻给她留下的无尽阴影与绝望。 …… 轻柔夜风摇晃着人间。 树影婆娑。 梁可樱表情逐渐定下来，敛起不知所措，恢复了往日那般柔软沉静。 她抿了抿唇，轻声答道：“收到了，谢谢学长。” 唐司淮：“不点评一下吗？” 梁可樱：“画得很不错。” 可以看得出，高中时期，唐司淮放学停留在学校画室，不仅仅只是为了谈恋爱。 唐司淮挑了挑眉，颇有些难以置信，“就这样？” “啊？呃……线条可以再干净一点，尽量不要回笔。” 梁可樱回忆着那张图，绞尽脑汁。 唐司淮沉沉地笑了一声。 他起身，视线居高临下，曲起指，轻轻敲了一下梁可樱额头。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门票，弯腰，放在长椅上。 “走了。” 唐司淮转身离开。 梁可樱伸手，将那两张纸拿起来，照着昏暗月光，眯起眼，读了一下上面的字。 居然是两张画展门票。 开展时间就在明天。 “……”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刚好。 唐司淮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如果她没有出门接电话，大概，可能会接到他的电话。 霎时间，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并不完全是因为唐司淮。 更因为这种纷乱的、摸不着头绪的现状，找不到出口。 亦或许，只是因为今夜的月光。 …… 晚饭开始前，梁可樱轻手轻脚地回到家。 房间里静悄悄的。 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可樱有点纳闷，在门口喊了一声：“妈？” “……” 无人应答。 周宁时间观念相当强，只要精神状态正常时，基本不会有什么错乱。这个点，她应该在不甚熟练地结束烹饪最后一道菜，并抄手等待着梁可樱回来，等她将折叠小桌翻出来，支撑好，再把饭菜端上桌。 不知为何，梁可樱心头一跳。 她一把推开门。 老房子面积实在太小，房型设计规划也不合理，一眼望去，入目便是长条形厨房。 周宁正倒在地上。 毫无知觉模样。 煤气灶上，锅已经开得不能更开，正“簌簌”往外冒着泡，里面的汤水似乎马上就会溢出来。 倏忽间，梁可樱脑袋一片空白。 “……妈？” 她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 短暂停顿过后，梁可樱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周宁身边，蹲下.身。不敢摇晃她的身体，只能先用目光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有外伤。 现在该做什么？ 哦，打120。 “妈、妈妈、妈……你快醒醒……” 梁可樱一边摸手机，一边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哭着喊周宁。 很快，拨通120电话。 对方说会以最快速度抵达。 梁可樱放下手机，迟疑半秒，又跑下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救命，救命，有人在家吗？拜托！” 老城区这块都是狭长逼仄的小弄堂，救护车进不来，为了赶时间，最好先把人抬到路口去。 随着梁可樱的尖叫，整栋楼开始吵嚷起来。各家各户都拉开了门，出来看情况，也有人帮忙搭手，用床单把周宁抬到了巷子口。 梁可樱跟在后面，神魂不宁，脚步匆匆，连拖鞋丢了一只都没发现。 到路口，救护车还没有到。 邻居们将周宁连同床单一起放到地上。 后头开始七嘴八舌。 “小姑娘，要不你还是自己打个车吧，救护车过来没那么快的。” “就是啊，第一人民医院就在旁边嘛，几条马路的事情。打车过去肯定更快。” “周阿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我今天早上还碰到她了，看着人好好的啊。” “谁知道啊。” 那人压低了声音，“听说周阿姨神经有点那个，会不会……？” 夜航星 第63节 “嘘——别说了，人家小姑娘还在这里呢。” “我看平时小姑娘最可怜了。唉。” “到底是亲妈呀。” “……” 梁可樱没心思同邻居们计较，只踮着脚，沿着马路尽头方向望了几眼。 半天，没看到有救护车来。 她实在等不及，抬起手，试图拦一辆出租车。 但如今滴滴普及率高，路上出租车本就不太多。现在又是饭点时间，还不是工作日，愈发看不见空车踪影。 梁可樱越等越着急，不由自主地跺脚。 “扑通扑通”，心跳得飞快，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滴答滴答过去。 似乎过去得比一万年还要慢。 终于，在她快要崩溃前，一辆熟悉的深蓝色保时捷，停在路边、梁可樱面前。 像是天降神兵。 唐司淮推门下车，大步走到她旁边。 “怎么了？” 梁可樱顾不上太多，眼睛通红，拽住了唐司淮的衣摆，“学长……我妈妈昏倒了，拜托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唐司淮伸出手，将手掌放到她肩上，安抚似地碰了一下。 他干脆利落地截断她未尽之言，拉开后座车门。 “上车。” 梁可樱：“谢、谢谢！” 见状，邻居们也不再七嘴八舌，只继续将周宁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后车座里。 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两鬓花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们。 应该就是唐司淮要去接的那个教授。 梁可樱只得坐进后座，坐到周宁脚边，整个人勉强挤在角落。 唐司淮没有废话，甩上车门，发动汽车。 发动机在夜色里发出怒吼声。 “唰”一下起步，沿着马路绝尘而去。 …… 一路还算顺畅。 只当中闯了个红灯。 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已经抵达第一人民医院急诊中心。 梁可樱迫不及待地下车，冲进急诊楼。 再回来时，一大帮医护人员跟着一起跑出来，把周宁抬上推车，推入急诊室。 梁可樱又跟着跑了一段。 到急诊室门外。 “家属别跟了，不能进去。去挂号，或者在这里等。” “……”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用掌心抹掉脸上的眼泪。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直到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情况。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 不少奇异目光落到她身上。 “这小姑娘没事吧？” “要不要报警啊……” “应该没事吧，这里是医院啊。” “……” 窃窃私语声悉悉索索。 梁可樱咬着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此刻，她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又滑稽。 睡裙被弄得皱巴巴的，裙边苟在一起，胸口露出大片皮肤。 头发散下来几束，脚上拖鞋还掉了一只，只能光脚踩在冰凉地面上。除了手上拿了一只手机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脸上应该也是乱七八糟。 梁可樱苦笑一声，只略略整理了一下裙子，走到旁边，在等候椅上坐下，手臂轻轻抱住脑袋。 周宁在抢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她实在没心思回去换衣服穿鞋。 …… “星星。” 不知过去多久，梁可樱听到一声轻唤，浑身一僵，愣愣地抬起头。 周宁还没有消息。 但面前站着唐司淮。 此刻，唐司淮手上拿了一条灰色毛毯，低着头，平静地看向她。 等她抬头，他将毛毯放到梁可樱身上。 刚刚好，挡住了裸.露在外的胸口皮肤。 医院空调力度很大。 吹得人通体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皮肤乍然碰到毛毯，激起一阵颤栗。 梁可樱肩膀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抱住了毛毯。 她声音沙哑：“……谢谢学长。” 唐司淮笑了笑，在她旁边空位坐下。 “是我该说抱歉。” 他叹了口气，“要是我今天不来找你，不耽搁你那几分钟，你就能早点回去。抱歉。” “……” 在他开口道歉前，梁可樱甚至都没有想到这点。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并不会不由分说地迁怒旁人。 梁可樱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没有抱歉的。是我要谢谢学长。要不是你的车刚好经过，也不能来医院来得这么快。……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快点去聚餐吧。大家应该都在等吧。” 唐司淮：“车里那个就是教授。刚刚我已经把他送过去了。” “那你怎么……” 怎么又回来了？ 四目相对。 只一眼，梁可樱便抿了抿唇，垂下眼，不再追问了。 唐司淮又救了她一次。 …… 大约半个小时后。 急诊室走出来一个年轻医生。 梁可樱连忙站起来，迎上去，“医生，请问我妈怎么样了？” “脑梗塞，现在还在手术。家属去挂号了吗？” “……还没有。” “手术还要一段时间，不用等在这里的，先去挂号缴费吧。”说完，那医生摆摆手，快步走过梁可樱面前，扬长而去。 梁可樱脚步微微一顿。 很快，又被唐司淮按住了肩膀。 他说：“我帮你去吧。” 梁可樱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呆呆地被他按回位置上坐下。 唐司淮去给周宁挂了号。 折回来时，还不忘去医院里的小超市买了双拖鞋。 他将拖鞋拆开，放到梁可樱面前。 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牵了牵唇。 唐司淮之前有一任女友，她非常喜欢看各种言情小说、偶像剧、韩剧之类，深谙许多浪漫桥段。两人在聊天时，那女生曾经对唐司淮描述过一个剧情，和现在这个场面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她说：“女主角赤脚没鞋穿的时候，男主最苏的做法是把自己的鞋脱下来给她穿，然后打电话让助理再送一双鞋来，哦，私人助理是高帅富男主的标配。比较苏的方法呢，才是去买一双鞋给女主角。这两种做法产生的效果是非常不同的。唐司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时候，唐司淮并不以为意，“我会点一个跑腿外卖，让人帮忙买双鞋来。” 夜航星 第64节 “也是，毕竟是你。” “……” 唐司淮这样一个傲气又玩世不恭的男人，实在无法想象他对女生嘘寒问暖、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对女生的喜欢，他的动心。 无论何时，都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和漫不经心。 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然而，今天，看到小姑娘满脸泪痕，整个人缩成一团，唐司淮到底还是做出了违背自己的本性的选择。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得叫人忍不住多几分怜惜。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巾纸。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 “梁可樱。” 梁可樱抬头，看向他。 唐司淮把湿巾纸轻轻蹭到她脸上，抹了两下。从脸颊抚过，擦掉那些痕迹，又抹到眼皮上。 梁可樱条件反射般闭上眼。 她皮肤白，也薄，闭眼时，眼皮下好似能看清眼球血管。 此时，上面是微红一片。 唐司淮勾了勾唇，帮她简单擦了一下，“好了。” “……” “脚上呢？在路上有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动作，自己拿了纸巾，胡乱抹了几下脚底。等感觉皮肤冰凉一片、全都擦到了，这才慢慢踩进拖鞋里。 唐司淮点点头，坐回旁边。 两人没再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急诊室红灯熄灭。 周宁被几个医生推出来。 头上包了厚重纱布，整个脑袋都裹得严实，几乎看不清脸。 梁可樱手忙脚乱地迎上去。 医生：“手术很成功，幸好，送来得及时。先观察一晚，等病人醒了再看看情况。”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连忙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许是她长相看起来年纪小，骨架也小，头发梳起来更像高中生，那医生摘了口罩，往她身后望了望，多问了一句：“小姑娘，只有你一个家属吗？病人是你妈妈吗？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对，只有我。” 那医生没再多问，“照顾脑梗病人还是有点麻烦的，你要加油啊。” 梁可樱：“谢谢医生，我会的。” …… 梁可樱跟着到周宁的病房。 病床上，周宁紧紧阖着眼，像是毫无生机。 只有胸口微弱起伏，昭示着她仍有气息。 梁可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直视周宁了，这般突然仔细打量，才发现她真的老了很多。 不过几眼，便不忍再看。 她匆匆站起身，走到病房外。 唐司淮人还在病房外面。 刚刚，趁着混乱，他去帮梁可樱缴了所有手术费用和住院押金。 收据还捏在他手上。 梁可樱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喊他：“学长。” “嗯？” “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 她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有些气若游丝。 唐司淮挑了挑眉，“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第31章 情人（4） 刹那之间, 梁可樱低下头，心里觉得有点沮丧。 她不是一个很喜欢求助别人的人。 虽然经常会出于礼貌说“谢谢”，但其实, 内心到底是不太愿意让人来同情她、帮助她。 归根结底，少时家变, 确实是给梁可樱带来了巨大冲击，使得她性子里的倔强和敏感因子被悉数激发, 从阳光灿烂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般低调内敛，又心思敏感、小心翼翼。 梁可樱早就在唐司淮面前没什么面子可言。 可是，明明她在不久之前, 才以那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拒绝他。还表现得不卑不亢, 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唐司淮那么聪明, 肯定早就猜到她内心想法。 他应该觉得自己很可笑吧。 梁可樱眨了眨眼。 实在不得不面对这个难堪现实。 幸好，她并不怎么拧巴。 梁可樱开口, 声音很轻，说：“没关系, 不用麻烦, 我自己可以的。” 许是为了照顾小姑娘薄如蝉翼、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唐司淮没有勉强。 他点头, “我找个人来帮你。” “不用……” 唐司淮笑了笑, 语气不容置喙，“你知道怎么照顾脑梗过的病人吗？星星，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可爱。” 梁可樱微微一滞。 唐司淮骨子里从来霸道又强势，只是被他英俊外表掩藏住了几分，却不代表他愿意反复接受旁人拒绝。 他并不经常发号施令。 但只是从来习惯了受人簇拥。 唐司淮离开医院。 不过片刻, 护工抵达病房。 护工是个阿姨，看起来四十多岁模样，姓沈，打扮得齐整，人也很利落，并不像是常年与医院病房合作的那些护工阿姨。 沈阿姨给梁可樱介绍自己：“我是唐家聘请的专职护理，平时工作就是照顾老人，已经有十年工作经验。梁小姐，请您放心。”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 攥紧了掌心。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不用叫我梁小姐的……请问沈阿姨，您的日薪是多少呢？我该如何支付给您呢？” 沈阿姨脸上划过一抹诧异神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用的。我是受了小唐先生的嘱托来照顾他的朋友，只是帮忙而已，算在我的年薪里，不用额外收费。” “……” 梁可樱并不觉得松口气。 相反，她甚至有种泄气感。 好像只是短短几个小时里，一切未来构想都脱离了控制，转而踏上了一条暗不见光的歧路。 …… 凌晨4点多。 临近天明时分。 病床上，周宁终于悠悠转醒。 因为晚上住院部会封楼，不允许家属半夜进出，梁可樱没能回家去换衣服，依旧穿着那条睡裙，外面披着病患穿的住院服，身上还盖了条毛毯。 她坐在角落陪护椅上，正阖着眼。姿势肉眼可见地小心翼翼。 整个人像是毫无安全感，紧紧蜷缩着。 周宁头没法动，只能侧着眼，费力地看向这个小女儿。 因为姿势实在别扭，加上心思沉重，梁可樱并没有睡得很熟，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过个十来分钟就会稍微动一动，避免肌肉酸胀疼痛。 又一次调整脖颈位置。 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恰好，与周宁对上视线。 梁可樱愣了愣。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唰”一下重重站起身。 “……妈？你醒了？” 病房是六人间，一边三张床，墙背面还有三张，病床之间以帘子隔开。 夜航星 第65节 能隔绝视线，但不隔音。 这会儿，病房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在熟睡。 梁可樱话音未落，拍了拍脑袋，表情有些懊恼，生怕吵醒别人。 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凑到病床边。 周宁朝她眨眨眼。 梁可樱年纪尚小，没有陪护经验，对脑梗这种情况了解甚少。哪怕今天晚上恶补了一下，到底也只浮于表面。 她不明白周宁表情含义，也不知道周宁需要什么、或是应该叫医生来看看。 只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迟疑数秒，梁可樱不得不去外面叫醒沈阿姨。 沈阿姨先去倒了杯温水，拿棉签给周宁沾湿干裂嘴唇，再去拿便盆。 全程动作专业娴熟，小心轻柔，无可指摘。 旁边，梁可樱静静看了会儿。 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折腾一阵后，周宁再次入睡。 窗外，已是旭日东升时分。 渐渐地，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起来。 梁可樱跟着沈阿姨走出病房，朝她轻声道谢：“沈阿姨，辛苦你了。” 沈阿姨摆手，“没什么，不麻烦的。小梁，等会儿等医生查完房，你先回去换个衣服睡一觉吧，你妈妈这里有我看着，没关系的。” 梁可樱确实有点摇摇欲坠，感觉支撑不住。 而且，他们出来得匆忙，家里门好像没有关。手机也快要没电。 是得回去一趟。 她没再拒绝，点点头。 早上例行查房结束。 梁可樱踩着拖鞋，混混沌沌地走出住院楼，打车回家。 老城区还是那个样子。每日旭日东升，好似都不会改变这里分毫。就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尘埃，只余满目腐朽之气。 房门果真没有锁。 梁可樱走进去，将厨房简单收拾，再去洗漱了一下，给手机插上电，定了个两个小时后的闹钟。 她躺到床上。 闭上眼。 只不过倏忽之间，便沉沉睡过去。 …… 闹钟响起。 梁可樱忍着头疼，勉强睁开眼，撑着坐起身，拿过手机。 这会儿功夫，手机电量已经充满。 微信里躺了几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 唐司淮：【回家了吗？】 唐司淮：【下午我到医院来探望一下阿姨。】 唐司淮：【你方便吗？】 梁可樱指尖微微一顿。 想了想，她打字回复：【谢谢学长。但是还是别来了。你不是刚回海城吗？还是先多休息，等后面有机会再说吧……真的感谢。】 她心力交瘁，至少今天，实在没力气面对唐司淮。 消息成功发送。 唐司淮迟迟没有回复。 梁可樱放下手机，换好衣服，再将电脑和数位板充电器一同塞进书包，又给周宁收拾了住院需要的东西，重新出门。 回到医院。 周宁已经悠悠转醒。 梁可樱把行李交给沈阿姨，自己坐到病床旁边，轻轻喊了一声：“妈，你好点了吗？” 周宁声音有点含糊。 不似平日那般尖利明晰。 她低声答道：“唔，好多了。” 早上查房时，梁可樱特意仔细询问过医生。 医生说脑梗病发过，就算抢救回来，也很容易引起偏瘫之类的情况，后续护理起来有些麻烦，需要积极运动复健。在脑梗病人中，周宁年纪并不算大，身体机能和恢复力都比老年人来得强，运气还算好。 梁可樱听了，抿了抿唇，没觉得有哪里运气好。 纵然，在离婚之后，周宁精神变得不太正常，动辄会对她打骂，一个不顺心、耳光就扇到她脸上。梁介鑫是这场婚姻里的过错方，梁可樱是他的孩子，周宁恨毒了他，或许，是连带她一起。 但就算过得那么辛苦，她却从没想过要抛弃梁可樱，把梁可樱丢掉梁介鑫那边去寄人篱下。 在受辱骂时，梁可樱很难说自己没有生出怨怼之心。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圣母。 可是，有件事，她一直很清楚。 如果不是要抚养她、供她上学生活，周宁本可以过得轻松许多。 明明周宁年纪一点都不大。比起梁介鑫和滕雪，此刻，她躺在病床上，却已经像是提前很多步进入了衰老。 矛盾感情在梁可樱心中交织。 她顿了顿，叹口气，替周宁掖好被子。 “妈，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 手术过后两天，周宁在沈阿姨的帮助下，开始复健。 她手脚没有往日灵敏。 必须要每天动一动。 梁可樱人瘦，力气也小，很难帮忙辅助周宁，试了一次失败，只得作罢。 她坐在旁边椅子上，将电脑架在床头柜，数位板放在腿上，一有时间就接稿、画稿。现在她对网上流行这些画风熟悉许多，又有了很多例图，已经可以接价位较高的插画单、以及一些精细商稿了。 没有其他渠道，这是梁可樱用自身技能最快的赚钱方法。 转眼，时间进入九月初。 嘉南大学开学前夕。 周宁顺利出院。 梁可樱凑够了钱，临拜别之际，给沈阿姨封了个大红包。 沈阿姨一愣，反复推拒。 但又拗不过梁可樱，只能为难地收下。 …… 海城发展迅速，房价极高，市中心称得上寸土寸金。 唐司淮家就在市中心别墅区。 卓嘉尹和唐明哲早已分居多年，平日里压根不会踏足这里。唐明哲名下有其他数处房产，加上他常年需要在外应酬开会，并不长期停留海城，也较少在家中露面。 别墅里虽然人员配备齐全，一般也只有唐司淮偶尔从学校回来住几天。 周日。 唐司淮在楼下见到沈阿姨。 脚步一顿。 沈阿姨正打算找他，见状，连忙将之前在医院照顾周宁的细节一一汇报。 唐司淮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你是说，梁可樱给你包了个红包？” 沈阿姨：“对的。小唐先生，您看是不是要还给她？” 她将红包拿出来。 唐司淮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摸了一下。 厚度竟然还不薄。 小姑娘都这么悲惨了，这红包一送出手，显得她惨上加惨。 但或许，就是这种易折的脆弱感，叫人愈发觉得着迷上瘾。 唐司淮收回手，语气慢条斯理，“给就收着吧。……麻烦了。” 沈阿姨：“不麻烦，小唐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唐司淮没再说什么，上楼，回到房间。 明天就是开学报道日。 梁可樱应该会来找他吧？ “啧。” 夜航星 第66节 唐司淮勾了勾唇，沉沉笑了一声。 …… 梁可樱和周宁反复确定，确认她已经基本恢复、可以一个人行动之后，收拾行李去了学校。 新学期注册结束。 她走进寝室。 苏安安和温黎去领雕塑系的教材，还没有回来。 岑瑜到得比梁可樱早些，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见到她，岑瑜直接蹦起来。 “可樱！” 梁可樱朝她轻轻笑了笑，算作应答。 岑瑜两步跨到她旁边，喋喋不休，“前几天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有回呀？季辞让也说联系不上你！你怎么啦？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梁可樱踟蹰一瞬。 叹口气，还是决定对好友据实已告。 她低声说：“我妈妈那时候在住院，有点混乱，忘记回复消息了，不好意思啊。” 岑瑜表情有些诧异，“你妈妈生病了？” “嗯，突发脑梗。” “脑梗？这么严重啊？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可樱，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还能去探望一下阿姨。” 梁可樱连忙摆手，“不用，没事的，之前就已经出院回家了。我是看她好得差不多了才来学校的。” 但话虽如此，到底是脑梗过，身体无法再恢复从前那样。 周宁本来除了白天工作，晚上还有兼职。 现在兼职去不了，单位那边又请了病假，还扣了一个月奖金。 好在，住院可以走医保。 梁可樱则是将稿费全都包给了沈阿姨。 现在，她还欠了唐司淮一笔住院押金和手术费。 周宁之前倒是把钱拿给她，但后头肉眼可见，生活会变得更为拮据。 思及此，梁可樱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还要去找唐司淮。” 岑瑜：“嗯？唐司淮？为什么？” “之前他正好在我家附近，是他送我妈妈去的医院，还给我妈垫了住院费，要去还钱给他。” 说完，她默默垂下眼。 岑瑜“哦”了一声，想了想，开口：“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咱们一起吃个午饭。我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讲呢。” “好。” …… 两人手挽手走出女寝楼。 开学日，还有新大一入学，学校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路上，私家车横行。 到处都是家长陪着孩子，或是提着书包，或是拉着行李箱，跟着接应的学生会学长学姐们。 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梁可樱一边走，一边给唐司淮发微信。 【学长，你现在在忙吗？】 唐司淮秒回：【来新生报道的地方。】 梁可樱收起手机，抿了抿唇，“唐司淮在大广场那边。” 岑瑜点头，“猜到了。咱们走吧。” 路远，走过去还得费些时间。 岑瑜抓紧时间，给梁可樱讲学生会的八卦。 “……其实我之前不是说，今年想竞选副部长的嘛？但是在学生会里混了一年，讲真的，我有点犹豫了。里面真的，怎么说呢，大家都挺有想法的，要做什么事就显得困难重重。” “我不是跟我们部长关系还可以嘛，之前咱们俩出去吃饭的时候，她偷偷给我讲，这几个部长都很难搞。要不是有唐司淮这个学生会会长压着，他们估计早就吵翻脸了。我们部长和唐司淮关系还可以，说他这人还蛮厉害的。听说他会掺和到学生会里来，就是因为嫌各种学生会搞的事儿烦人，干脆就自己来给自己解决这些麻烦。” 岑瑜给梁可樱比了个大拇指，“我现在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了。” 梁可樱勉强笑了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声音很轻，“是，唐司淮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神坛之上。 只要他开口，仿佛所有人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岑瑜：“但是，唐司淮应该今年就退了吧？” 按照惯例，嘉南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和各部门部长，大多都是由大三学长学姐担任，到大四卸任。 唐司淮今年就大四了。 但嘉南建筑系的本科要上五年。 等于说，他还要在学校呆两年，这个学年也没有实习和毕业论文压力，不确定他是否会卸任。 梁可樱摇摇头。 表示不清楚。 岑瑜就是随口一说，没打算问出答案来，笑了一声，径直扯到了其他事情上。 两人说说笑笑。 不多时，抵达大食堂。 岑瑜领着梁可樱转了圈，随便找了个认识的学生会同学问了声，很快，在树荫底下找到唐司淮。 唐司淮靠在树上，低着头，嘴角含笑，和旁边一个女生说着话。 远远看去，他身上是十成十的少年气。 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女生满目爱慕之意，憧憬地看着他。正如过去见过的每一个女生一样。 “……” 梁可樱微微蹙起眉。 九月，海城还没有结束夏天。 天气虽然没有七八月三伏天那么热，到底还是三十多度，走两步就能出汗。 各专业接待学生都在新生登记处撑起了遮阳棚，接上电，里面放上个小电扇，转悠转悠地吹风。 但，毕竟没有空调，排队人又多，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看起来着实闷热。 再加上还要说话。 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脸汗渍。 往树荫那边走近之后，梁可樱注意到，唐司淮身上倒是不见什么汗意，手里捏了个通知表卷成的纸筒，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转，说话看起来不太专心。 下一秒，他抬起眼。 视线刚刚好，落到梁可樱身上。 四目相对。 梁可樱脚步一顿。 唐司淮勾勾唇，朝她招手。 旁边那女生也跟着看向梁可樱这个方向。 顿时，梁可樱有点手足无措。 还是岑瑜把她拽上前去。 她说：“快快快，你们赶紧说完。外面热死啦。……我去旁边等你。” 说完，唐司淮也朝那女生点点头，示意她先走一步。 两人身边没了旁人。 唐司淮松开纸筒，上下打量了梁可樱几眼，笑了笑，平静问道：“阿姨好点了吗？” “嗯，前些天已经出院了。” 梁可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下眼，“微信转账额度不够，你银.行.卡是什么？我把住院费转给你。谢谢你。” 唐司淮没说话。 梁可樱等了许久，没等到他开口，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望向他。 这一眼，她倏地发现，唐司淮眼神里有一丝邪气，还有点玩世不恭的混不吝。 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在画室朝她扔酸奶、让她不要被他女朋友发现的少年。 她张了张嘴，有些怔愣。 半晌，唐司淮终于开口：“钱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 “当我女朋友，星星。我不是什么好人，就喜欢玩挟恩图报这一套。” “……” 夜航星 第67节 唐司淮抬了抬眉，“怎么样？” 他已经没心情再同梁可樱玩那套循序渐进的把戏了。 从小到大，唐司淮没有主动追过女生，只有女孩子们在对他前赴后继。他好像只需要勾勾手，就可以肆意妄为。 梁可樱已经让他动了心，他就必须要得到她。 她越是推拒，只会让唐司淮愈发往前。 …… 然而，唐司淮这话一出，梁可樱肉眼可见地瞪大了眼睛，明显是受惊模样。 她脑袋空了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不、这样不行……学长，我之前就说了，我把你当成偶像……” 唐司淮：“可是，我也说了，你应该考虑和偶像谈恋爱。” “……”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不是吗？星星，你拒绝了我好多次。” 他笑了笑，抬起手。 因为天气炎热，梁可樱穿了一身方领雪纺短袖上衣。 比起去年，她今年夏天好像更瘦了些，衣服领口变得有些大，肩膀处的袖子会随着动作侧滑。 此刻，她右边衣袖就往下滑了一点点，露出一小截内衣肩带。 唐司淮骤然伸手，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帮她把衣袖拉了回去。 指腹不小心略过锁骨。 那一处，皮肤像是被火掠过，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梁可樱条件反射般、猛地一下捂住肩膀，手掌将那块皮肤严严实实地盖住。 见状，唐司淮敛起表情，慢吞吞地继续说：“你看，我发现了，如果我不强硬一点，你只会说不。但我不喜欢这样。星星，做我女朋友，以后我来照顾你。” 在医院那天，唐司淮就发现了，梁可樱其实并不擅长拒绝。 他决定强势一点。 “……” 第32章 情人（5） 寥寥几句话, 梁可樱感觉自己汗如雨下，焦头烂额。 汗水似乎是打湿了鬓角。 空气刘海不再空气。 和面前通身清爽的唐司淮相比，此刻, 她的形象或许应该不怎么美观，可能还有点颓唐。 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平心而论, 梁可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众。 特别是与唐司淮这种光芒万丈的少年相比，自己平凡得不能更平凡, 如同身处阴影之中，没有丝毫引人瞩目之处，只是可以省略掉的芸芸众生。如果要说长相勉强还算过得去，但和唐司淮那些前女友相比较, 也绝对是逊色良多。 更何况, 唐司淮自己这般, 模样气质皆是出众。 没有人能与之比肩。 她配不上他。 她差远了。 哪怕是痴心妄想地喜欢他，梁可樱从来也清楚这点。 所以, 当唐司淮公开说“不喜欢乖乖女”，她也只是开始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不再将感情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海面, 重新落回到自己身上。 打心底, 梁可樱确实没有对唐司淮产生过丝毫怨怼之心。 这就让她更为费解。 “……为什么？” 梁可樱低声喃喃问道。 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那张纸条里潜藏着的表白吗？ 所以在那查泽被她拒绝一次过后, 唐司淮反倒愈发不甘心了？ 他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对他死心？ ……所以跑到老城区来找她, 照顾她，给她送来沈阿姨帮她，为了叫她再次回心转意、叫她重新跌入名为“唐司淮”的深渊里吗？ 这样一想，好像又想得通了。 怪不得。 怪不得唐司淮对她温和得不像话。 面对自己时，他好像完全不再是那个肆意妄为、骄矜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奇妙地变得体贴又温和起来, 让她内心一次又一次地游移动摇。 他在等她主动回去找他，继续悄无声息地爱慕他。 潜移默化。 仿佛一名老道而沉稳的猎人，淡定地守株待兔。 原来是这样。 其实，面前这个唐司淮，才是梁可樱记忆里那个唐司淮。哪怕当众被批评，也要大庭广众地在光荣榜找回场子，示威似的，老师也不放在眼里，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绝不会放弃服输，从来嚣张又桀骜。 应该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吧。 梁可樱垂下眼，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身体踏出茂密树荫范围之外。 阳光落到少女瓷白如玉的脸颊上，将她表情盖住三分，显得不甚分明，谁都看不透。 唐司淮耸耸肩。 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但话中含义却凛冽。 他说：“试一试。” 梁可樱抿了抿唇，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想呢？” 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喜欢。 她不想成为他“不甘心”下的战利品。 “梁可樱，你总是在对我说谢谢。但是这些谢谢应该是需要一些回报的，不是吗？” 唐司淮曲起指，在她头上轻轻叩了下，“晚上一起吃饭。” …… 梁可樱心里存着事，浑浑噩噩转身，离开大广场。 穿过食堂门口。 她倏地停下脚步，回过神来。 岑瑜呢？ 怎么把岑瑜忘了？ 梁可樱回头，眯了眯眼，朝着广场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岑瑜身影。 她摸出手机，给岑瑜打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那头很快接起来。 岑瑜宛如找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开口喊她：“可樱！快来救我！” 梁可樱：“……” 岑瑜人在计算机系的遮阳棚背后。 梁可樱走过去时，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前面还站了一个高个男生，几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住。 岑瑜在女生中算是高个，170还多，人瘦腿长。 站在人群里，愈发显得分外高挑。 那男生看起来和唐司淮差不多高，背影清瘦，骨骼分明，看身材就觉得很是不错。 梁可樱想到什么，蹙起眉，当即停下脚步。 结果，岑瑜先一步看到她。 她从那男生身前探出半个脑袋，声音急匆匆，“可樱！我在这里！” 说完，岑瑜拔腿欲走，似是要往梁可樱这边来。 那男生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在原地，挣脱不得。 岑瑜怒视向他，“陆承月！你有病啊！你没看到我室友来找我了吗！” “……” 果然，这男生就是陆承月。 岑瑜那个偏执前任。 梁可樱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后面看好友热闹，连忙上前两步，走到两人旁边。 视角转换。 一抬头，刚好就能看到陆承月的脸。 梁可樱只这么轻轻扫一眼，当即就明白过来，岑瑜高中时为什么一眼看上了这个学霸，还对人家穷追猛打。 夜航星 第68节 陆承月不是唐司淮那种耀眼俊朗长相，也不是季辞让那种有点模糊了性别的漂亮。 相比之下，他五官更加锋利，狭长的眼，鼻梁高挺，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写满了疏离与冷漠。 加上表情太过冷峻，看起来很难接近，非常符合岑瑜口中孤僻少年的设定。 从始至终，他没有给梁可樱一个眼神。 目光一直停留在岑瑜脸上。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觑了觑岑瑜，试图帮她解围：“那个，同学，你找岑瑜有什么事吗？我们要去食堂吃饭了……” “……” 岑瑜拧了拧眉，“你没听到吗？” 陆承月：“听到了。你带我一起。” “为什么？我不想带你一起。” 岑瑜被陆承月纠缠了半天。天气又热、脸上妆好像有点花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补个妆，终于耐心告罄。 她语速飞快：“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明白吗？分手一年多了！陆承月，我跟你说，你再骚扰我，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让你入学就拿个处分。” 陆承月：“……瑜瑜，你是小学生吗。” 岑瑜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气得够呛。 “陆！承！月！” 旁边，梁可樱表情有些怔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岑瑜露出这种表情，夹杂着气恼和无可奈何。她大大咧咧，又十分注重外表形象，好像极少因为什么事那么焦躁，面目都忍不住狰狞起来。 陆承月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依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松手。 他说：“瑜瑜，你不是说不谈异地恋吗。现在我们不异地了。” “……” “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他冷冽眸光中，带上了一丝祈求，像是有水色划过。 岑瑜愣住了。 …… 外头太热，两人决定换个地方，深入浅出地好好聊一聊。 梁可樱到底没能和岑瑜一起吃上饭。 没心思一个人坐在食堂，只自己买了份面条。 她撑着伞，踱步回到寝室。 温黎和苏安安还是没有回来。 寝室空无一人。 霎时间，梁可樱好像被巨大的无措和孤寂淹没。 她果然就是一条小船。 在海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找不到方向。 但火焰已经在夜空燃烧起来，引诱着她、逼迫着她，叫她飞蛾扑火一回，为那照亮漆黑海面的烈焰俯首称臣。 她不愿意开始这段感情不对等的恋爱关系。 却又无可奈何。 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将脑袋磕到桌面上，浑身脱力，背脊佝偻下来。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钱没能还出去。 而且，晚上，难道真的要和唐司淮一起吃饭吗…… 一时之间，梁可樱只觉得自己食欲全无。 但面条泡在汤里，再过会儿就会坨，秉承着不能浪费钱的想法，她还是坐直身体，解开包装，拿了把筷子开始扒拉面条。 很快，汤碗见底。 梁可樱收拾好垃圾，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继续开始日复一日地画稿。 前些天，初年让她调整了几个分镜。 梁可樱虚心学了几招。 这会儿正好有灵感，可以用上画起来试试。 她抿起唇。 - 下午。 太阳炙热，室外气温越来越高。 唐司淮没继续留在报到处，回到寝室。 嘉南大学男寝女寝除了位置不同，里面规制一样，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除了叶骏，唐司淮另外两个室友都不是建筑系。 一个是土木，一个是管理。 土木那个男生大二就和女朋友去校外租房同居，偶尔才回寝室休息。管理那个则是超级学霸，常年泡在图书馆，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部分时间，寝室里也就唐司淮和叶骏两人。 当然，还是叶骏在寝室里的时间更长些。 唐司淮自己有学生会的事，又是教授看好的好苗子，经常要去跟着学习各种项目、帮教授打下手。空闲下来，还要谈恋爱，给学校论坛制造点桃色新闻。 总之，完全称得上十分忙碌。 叶骏躺在床上打游戏，听到动静，只用余光瞟了唐司淮一眼。 “回来了？怎么样？新生里有没有美女啊？” 唐司淮语气不咸不淡，“没注意。” 叶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不愧是你。……也是，再漂亮的也拿得下。” 唐司淮没理他。 拉开椅子，再随手打开电脑。 头顶传来一声“game over”的播报声。 不多时，叶骏从床上跳下来，坐在楼梯上，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怎么？” 叶骏摸了摸下巴，揣摩了一下，笑道：“我看你有点不太对劲哦。兄弟，你是去找学妹了吧？” “……” “都这么久了，怎么半分进展都没有啊？之前还让我送了什么简笔画过去，怎么也没见人家有几分反应呢？你到底行不行，渣男别搁乖乖妹妹身上翻船了。” 想到刚刚梁可樱那个纠结表情，唐司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什么不行。” 叶骏：“啧。” 明显是不太相信。 唐司淮抬手，给了他一个肘击，“等着看吧。” 这会儿，小姑娘阖该是挣扎得要命了吧。 对唐司淮来说，这种挣扎，倒是一种新奇体验，前所未有。 他十分期待。 - 转眼，黄昏将至。 暮色四合。 梁可樱放下笔，在软件里点击保存，长长松口气，伸了个懒腰。 手机一直背放在桌面。 她捏了捏手指，将手机拿起来。 解锁屏幕。 十几分钟前，唐司淮发来新消息。 梁可樱滞了滞，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点开对话框。 唐司淮：【在寝室？】 唐司淮：【我过来接你。】 “……” 她“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字。 梁可樱：【不！】 梁可樱：【拜托了，千万不要！】 发送出去。 下一秒，语音铃声响起。 依旧来自唐司淮。 夜航星 第69节 梁可樱手指一顿，踟蹰数秒，颤颤巍巍地接起来。 “……学长。” 唐司淮轻轻笑了声，“嗯。下来吧。” “你在哪里？” 唐司淮：“在车上，你不来的话，我就只能下车等你了。” “……” 梁可樱麻利地揣上手机和钥匙，快步下楼。 正值晚饭开始时间，新生报到也已经结束，整个嘉南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满脸笑意的面孔。 女寝楼这边，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边走边聊。 或是从外面回来，或是往外走去。 总之，人流很大。 唐司淮的车停在寝室楼区域外，和去食堂和学校大门是相反方向。 这里走过的人就明显比另一头少上许多。 间或才有几个身影。 在这里，他接送过数任女友，对地形万分熟稔。 梁可樱应该很快会下来吧？ 唐司淮指腹轻轻敲着方向盘。 眉梢眼角含了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视线内，一个瘦弱小姑娘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路上，左右张望了一下。 看到唐司淮的车，她蹙起眉，快步朝他走来。 …… 梁可樱坐上副驾驶。 动作明显有些蹑手蹑脚。 好像很怕别人看见。 “学长……” 唐司淮：“想吃什么？” 梁可樱抿了抿唇，声音压得很低，“我还不饿。” “那陪我吃？” “……” 梁可樱垂下眼，攥紧了手机，“学长，我必须要把钱还给你。” 唐司淮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看着前路，兀自发动了车。 “学长！” 她微微抬高了声线。 接着，就听到唐司淮流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卡号。还吧。” 梁可樱有些狐疑，疑心他是不是胡乱念的号码。毕竟，哪有人背自己的银行卡号码，最多也不就记个后四位吗？ 但她还是飞快地记了下来，打开银行app，试着往这个号码里转账。 大额交易需要输入全名。 名字居然真是唐司淮。 看到页面显示转账成功，梁可樱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放下了一个心结。 唐司淮余光瞟到她脸上微表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介意？” “……嗯。” “收男朋友礼物的时候也会这么介意吗？” “……” 梁可樱愕然瞪大了眼睛。 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梁可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如果因为害怕胆怯而止步不前，未来就会后悔。” 只这简单一句话，梁可樱好像骤然就被他说服了。 就像曾经告诉她要自己走出噩梦一样，轻轻巧巧，就能叫人下定决心。 唐司淮的每句话，好像都是那么有道理。对梁可樱来说，仿佛是百听百灵的魔咒一样。 “……真的吗？” 她那份至高无上的暗恋，真的会被他认真对待吗？ 他能向她付出等价的喜欢吗？ 应该不能吧？ 梁可樱捏着拳头，一字一顿地问：“学长，你真的喜欢我吗？” 唐司淮朝她勾了勾唇。 瞳孔里倒映着满世界的夏天。 他说：“喜欢啊。喜欢你才追你，喜欢你才花时间帮你，喜欢你才来找你说话。这些都是给我女朋友的待遇。” 可是，他曾经有过那么多女朋友。 梁可樱：“可是，你以前说，你绝对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 说话功夫。 保时捷已经开出学校。 在红灯前停下。 唐司淮侧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姑娘柔软脸颊。 手感极佳。 他忍不住又用指腹蹭了两下，在她脸颊逐渐变红之前，默默缩回手。 “说明我当时想错了。没有什么一定喜欢或是不喜欢的类型，只有是不是我喜欢的人。” - 新学年开始。 嘉南大学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唐司淮交了个新女友。 新生军训结束前，唐司淮已经结束交接，退出了学生会。学生会将在新一届各部干事和副部长中重新选拔学生会会长。 他已经不再是学生会会长。 但因为长相出众，依旧是校内风云人物。 为这件事，学校论坛开了不少高楼帖。 各处都是议论纷纷。 众说纷纭。 【哇，我今天见到唐司淮的新女友了诶！在食堂里！两人走在一起！是一个软妹，看起来很清纯的样子，和之前几个都不一样！】 【美院大二那个是吗？皮肤很白的？】 【是美院的，她们班有人说了，就是之前表白墙画速写那个，叫梁可樱。】 【震惊！是她追到了吗？说实话感觉不是tsh喜欢的类型啊。】 【我感觉是诶。唐司淮和上一任分手之后，中间空档期不是很长嘛？说不定就是被纠缠得受不了了，所以才答应下来的？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不如上个学姐长得好看。】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分手了。学妹看起来不会来事，应该谈不久。】 【……】 唐司淮很快看到了这些帖子。 无聊。 本来么，这种议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里，随便说就是了。之前也都是放任。 但想到梁可樱脸皮薄，为人又喜欢低调，总觉得她知道之后会不高兴。 想了想，他重新打开手机，从列表里找出一个名字。 唐司淮：【郁赞，你还在信息部吗？麻烦帮我删几个帖子，我女朋友不爱看。】 郁赞：【ok】 郁赞：【淮哥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女朋友，发地址来，马上删。】 唐司淮哼笑了一声。 将地址丢给他。 再随手锁上了手机，丢到一边柜子上。 “咚”一声轻响。 梁可樱动作一顿，回过头。 此刻，天色已晚，偌大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连一点点细微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问：“怎么了？” 唐司淮摇头，“没事。” 说着，他凑过去，看了看梁可樱手底下的画。 夜航星 第70节 梁可樱正在画这个月的小作业。 因为想买一套全色丙烯颜料，她手头拮据，前些日子一直在画商稿，作业进度落下了许多。明天第一节 就是专业课，她们班要公开评讲作业，她不得不到画室来补。 从下午一直画到现在。 终于，还差个收尾就能结束。 梁可樱专业课成绩不错，但唐司淮这样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身挡了下画板。 “……要不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唐司淮这一阵也很忙。 那查泽项目已经在审批，受到当地满分好评，院里对他们十分满意，给大三大四争取了一个设计比赛名额。唐司淮也要画设计稿，报比赛拿奖。 据梁可樱所知，他们寝室整日通宵达旦的不睡觉。 哪好让唐司淮陪着她的小作业浪费时间。 闻言，唐司淮摸了摸她的脸，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紧不慢的轻笑。 他总是喜欢摸她的脸。 “星星，你再说话这么客套，老子亲你了啊。” “……” 是夜。 踏着月光，梁可樱满身疲惫地回到寝室。 岑瑜她们都已经爬上床玩手机了。 她一走进来，几个人纷纷开始笑。 “可樱！怎么样怎么样？和唐司淮约会是什么感觉？” 梁可樱叹了口气，低声作答：“头皮发麻的感觉。” 温黎：“为什么头皮发麻？他很难搞吗？不会吧，我之前刷论坛，看到有人说他对女朋友都很好。唔……反正交往的时候很好，但是分手的时候也很狠。” 岑瑜“啧”了一声，“后面那句话没必要哈。” 梁可樱摇摇头。 一言不发地坐下身，捏了捏鼻梁。 头皮发麻不是因为唐司淮，只是她自己。 她一边沉溺于唐司淮的专注目光之中，一边又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不要那么喜欢他，只能喜欢一点点，不能更多。 这样拉扯，就弄得自己很累。 但是，唐司淮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 第33章 眼泪知道（1） 「这世界自有一套幸运守恒定律。 意思就是, 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所以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梁可樱·速写本随笔 - 9月24号是唐司淮生日。 农历上已经入秋。 但，海城在一场暴雨后彻底被秋老虎掌控。 气温没有丝毫下降趋势, 依旧闷热。 今年嘉南大学新生军训时间早，九月中下旬就正式结束。学校各项活动、包括学生会和社团招新之类, 也赶在十一小长假前顺利收官。 唐司淮那帮朋友都闲下来，闹着要帮他办生日会。 事实上, 说是生日会，大抵也就是借着唐司淮的名头搞联谊，正好能约一些对他有点想法的漂亮学妹出来，一起凑个热闹。指不定, 喝上几杯, 妹子视线半路就拐个弯、和别人看对眼了。 唐司淮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热衷。 但也没有拒绝, 随口就应下来。 然而，一直到9月20号, 唐司淮目前的正牌女友梁可樱，才刚刚知道这回事。 “……” 听到消息, 梁可樱愣了愣。 虽然暗恋唐司淮那么多年, 她确实不知道唐司淮生日在什么时候。 一是因为一开始她高一刚刚入学没多久, 唐司淮高三。就算是高中校友, 毕竟差了两级, 同学关系也没有那么互通。 再者，她在高中里为人低调，怕被人关注议论，习惯了独来独往，没什么玩得特别密切的朋友。就算偶尔听到有女生聊起唐司淮，也不会聊到那么细节, 比如偷偷去高三教室给人送生日礼物之类。 这在高中女生看来，都是很令人羞怯的事，不可能广而告之。 况且，唐司淮生日在开学第一个月。 梁可樱、以及其他高一女生听说这个人时，都得是过上一阵的事情了，不会有那么快，自然是错过了时机。 再后来几年，两人交集寥寥，也只限于梁可樱一个人在独角戏，更是无从可知。 乍然得知，她没有丝毫准备。 “呵。” 唐司淮看到梁可樱诧异表情，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抬手，揪住梁可樱鬓角几缕发丝，轻轻缠绕在自己手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圈打转。 “……不想去吗？” 梁可樱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摇头，“没有，也不是。就是有点突然。” 唐司淮：“没关系，不用准备礼物。直接来就好。” 他松开手，捏了捏梁可樱耳垂。 梁可樱没有打耳洞，耳垂肉柔软细腻，又没有耳眼，软糯糯的，手感很好。 唐司淮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肉眼可见地，梁可樱脸颊开始发烫，眼睛都不敢抬。 两人正式确定关系也就十几天，梁可樱还有点赶鸭子上架，心理上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唐司淮又相当喜欢捏脸，捏手，经常叫人觉得无措。 梁可樱还沉浸在仰望状态之中。 谁也没想到，两人身份地位会陡然发生变化。还是以唐司淮强迫她的方式改变。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梁可樱抿了抿唇，点头，没再多想。 唐司淮：“那天是周四……你要去画室赶作业吗？” “不用，小作业已经交了。” 距离下一次评讲作业还有很久，平时上课和下课正常画就好，用不着再晚上去画室赶工。 唐司淮点点头。 “那放学我来接你。” …… 入夜。 寝室楼所有楼道灯悉数打开，十分亮堂。 梁可樱和岑瑜一起去洗衣房拿衣服。 两人边走边聊。 最近，陆承月终于结束军训，有更多时间来纠缠岑瑜，弄得她不堪其扰。连梁可樱和唐司淮的轰动恋情、都好像有些无心关注。 “可樱，你都不知道，陆承月这个人，真就是软硬不吃……而且吧，一年没见，我发现他更会卖惨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软的……就……唉！” 岑瑜一边吐槽，一边将洗衣机打开。 衣服一件一件拎出来，拧一下水，再随手抖开。 动作不甚熟练。 看得出，她在家从来不做家事。 梁可樱笑了笑，知道岑瑜不需要别人评价，便只“唔”了一声，算作应答。 岑瑜：“主要还是复读这件事，每次他只要提起来，我都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唉。” 静默片刻。 梁可樱试探地问道：“那你真的完全不喜欢他了吗？” 岑瑜垂下眼。 学校洗衣机锁掉了烘干和甩干功能，刷卡只能水洗，还得学生自己拧掉水，再去阳台挂起来晒太阳晒干。 裙子被岑瑜轻轻一拧，“滴滴答答”地渗出水来。 良久，她说：“可樱，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过分。其实吧，高中追他的时候，也没有非常喜欢他啊。大概是我比较会骗人，骗得他以为我对她情根深种吧。” “……” 岑瑜直起身，歇口气，牵唇笑了一声。 “不说烦人的人了。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事？” 在两人走出寝室前，梁可樱表情就是一脸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 夜航星 第71节 被岑瑜这么一问，她轻轻张了张口，有些纠结，低声说：“就是，这周四是唐司淮生日。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岑瑜一愣，二话没说，先把手机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来。 她翻了翻学生会闲聊群。 果然，看到有人说起这回事。 虽然学生会换届已经结束，但唐司淮人缘极好，和这届里不少人也熟识。既然是生日会，肯定是关系不错的都会邀请到。 半小时之前，群里还在讨论。 【说起来，去年淮哥生日，是不是他那个时候的女朋友组织的啊？就是那个高高的学姐。】 【对哦。我也记得。】 【今年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吧，之前那个学姐比较高调啦，分手的时候不是还闹到学校论坛去了。淮哥现在这个妹子看起来很低调的样子。】 【吃一堑长一智呗。】 【你们在群里说这些不太好吧，万一传到人家那边……】 【这有什么，淮哥人都在呢。淮哥不介意吧？@tsh】 学生会这群人八卦起来，比论坛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上，他们还和当事人关系密切，更加肆无忌惮些。 唐司淮倒是一直没出来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屏蔽了群聊。 岑瑜心中有些愤愤，干脆退出微信，直接锁了手机屏。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表情不变。 没在梁可樱面前露出端倪来。 要是梁可樱知道了，肯定会难过很久。 她本来就对自己不是很自信，也没能确定唐司淮有多喜欢她。若是看到别人拿她和唐司淮前任比，只会更加纠结痛苦。 顿了顿，岑瑜开口：“嗯？那你怎么想的？要不要我陪你去市区里逛街挑一个？我想想啊……明天下午？只有一节美学选修课，翘掉也没事。” 梁可樱叹了口气，“岑瑜，谢谢你。” 闻言，岑瑜爽快地一摆手。 “害，咱们俩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啊。” “……” 梁可樱默默垂下眸子。 其实，哪有什么开不开心呢。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若是放到之前，能给唐司淮过一个生日，给他送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梁可樱大抵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现在，她拥有了正当的身份，可以站在唐司淮身边，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他过生日、说喜欢他，梁可樱却又开始摇摆迟疑起来。 她忍不住喃喃：“岑瑜。” “嗯？” “如果我现在每天都更喜欢唐司淮一点点，分手的时候，岂不是特别痛苦？” 岑瑜啼笑皆非，“你们这才谈了半个月吧？怎么都想到分手的事情了？你上次不还是他一有时间就来找你，陪你去画室、图书馆，还陪你吃饭上课什么的吗？” “……你觉得我们能谈多久？我想未雨绸缪一下。” 话音未落。 气氛顿时一僵。 岑瑜不说话了。 洗衣房里没有其他人在，只有洗衣机运转的声音，轰轰作响。 终于，岑瑜开口答道：“别灰心丧气了。按照我的想法，如果能和暗恋很久的男神谈恋爱，就算是一个小时，我也要好好珍惜啊。要不然，因为自己瞻前顾后，喜欢他的那些时间，不就都浪费了吗？” “……” “虽然我不看好唐司淮这种渣男，不过呢，我觉得他既然对你下手，那至少现在肯定是喜欢你的。不是吗？可樱，你特别好，特别可爱，别纠结乱七八糟的未来啦。好好享受19岁的恋爱吧。” - 次日。 外头是个艳阳天。 因为没有下雨，空气里充斥着海城夏末独有的闷热感。 地面“滋滋”冒着热气，叫人内心焦灼不已。 下午，第一节 上课铃敲响。 美学鉴赏课老师踩着铃声开始点名。 梁可樱和岑瑜点到过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座位，齐齐佝偻着腰，从阶梯教室后门成功溜走。 嘉南大学地处偏远，去市区需要费些时间。 晚上还要跟着晚高峰回校。 时间紧迫。 走出教学楼，两人步子迈得很大。 不多时，已经能看到嘉南大学大校门。 岑瑜摸出手机，准备提前叫车，去地铁站。 然而，下一秒，她脚步一顿。 梁可樱侧过头，“岑瑜？怎么了吗？……是不是你还是得去搞那个舞台剧呀？” 大二开学，岑瑜没有参加文艺部部长竞选，但也没有退出学生会，依旧留在文艺部里头。但因为有了新生进来做事，今年跨年那个文艺汇演和十佳歌手活动就用不上她天天跑前跑后，只要开开会、出出策划，偶尔去看一下进度就好。 不过，今年学校有个额外任务，就是要排一档舞台剧，以爱国主义教育为题材。 排好之后还要去参加市里的高校舞台剧汇演，学校十分重视，领导点名由校团委、学生会文艺部以及话剧社团一起组织承办。 最近话剧社在撰写剧本。 今天下午是第一轮审稿。 为了陪她，岑瑜直接翘了会议。 梁可樱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继续小声说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这会儿功夫，岑瑜已经回完了消息。 她一扬眉，挽住了梁可樱手臂，“什么呀，不是学生会的事情。是季辞让。他说他没打通你的电话。” “……” 梁可樱拿出手机。 果然，微信里躺了几条语音通话，都未接通。 早上上课，她把手机调了静音，一直忘记调回来，所以没能接到。 梁可樱咬了咬唇，迟疑数秒。 到底是没有回复他。 只随口问道：“季辞让说有什么事吗？” 岑瑜：“他说他到我们学校这里了。想约咱们俩一起吃饭，顺便去看个画展。” “……” “我跟他说，我们俩要去市里。正好，他说开车送我们去。” 梁可樱愣了愣，眼神微微一变。 “这样不好吧……” 岑瑜笑起来，“有什么不好的，蹭个车而已嘛，反正顺路啦。正好还能告诉季辞让，你和唐司淮在交往呀！” …… 季辞让的车和上次一样，停在校门外，出门转个弯就到。 和他漂亮瘦弱外表不同，他似乎更钟爱那种狂野的大型车，吉普suv之类。上次在那查泽租的那辆就是，在海城开这辆也是，依旧是奔驰。 岑瑜告诉梁可樱，这是奔驰大g。 和唐司淮那辆保时捷cayenne一样。 ……一样贵。 梁可樱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唯余叹息。 等两个女生坐进大g后座，前面，季辞让扭头朝他们笑了笑。 “两位美女，好久没见……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市里了？你们也打算去看那个画展吗？” 画展。 啊。 梁可樱一愣，倏地想到，之前开学前，唐司淮还送了她两张画展票。 结果，周宁生病，她急匆匆地出门，彻底忘了把票丢到了哪里。 等周宁出院，画展也已经结束了。 但是，她不可否认，唐司淮确实是用了点心，不是么。 特地来看她，找了一万个借口，就为了给她送门票。就像和在那查泽的时候一样，领她去镜湖，给她画速写画。 由唐司淮来做这种事，没人能不动心吧。 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因为陷入沉思，梁可樱忘了回答季辞让的问题。 夜航星 第72节 见状，岑瑜沉吟了一下，主动开口答道：“梁可樱的男朋友要过生日了，我们去给她男票挑个礼物。” “……” 大g一个急刹。 后排两人没有系安全带，随着惯性、重重往前冲了一下。 梁可樱没反应过来，低低地“啊”了声。 撑着前座椅背，勉强稳住身形。 岑瑜往前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路口指示灯显示红灯。 季辞让回过头，脸上依旧含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寡淡。 他问梁可樱：“小樱，你谈恋爱了啊？” 梁可樱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讪讪点头。 “……嗯。” 季辞让：“是上次那查泽那个送你回来的男生吗？” 闻言，梁可樱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季辞让：“猜的。” 说完，他也不再讲话，转过头，开始专心开车。 车厢气氛瞬间坠入冰点。 梁可樱有些无措，扭头，看向岑瑜。 岑瑜握住了她指尖，安抚性地捏了捏，表示没关系。 果然，到下车时，季辞让已经完全恢复往日那般温和，懒洋洋模样。 他把车停进购物中心停车场。 自己率先下车，替两个小姑娘拉开后座车门。 岑瑜坐在靠外面，先一步跨下去。 临到梁可樱出来，季辞让微微曲身，脸靠她靠得近了些。 “……” 梁可樱一顿。 不经意与他对上视线。 季辞让眼睛里有微光闪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樱，要是他欺负你，打电话给我。” “……” “我说过，我的小樱，我会保护好的。” …… 晚上九点多。 夜幕降临。 季辞让把梁可樱和岑瑜送回嘉南大学。自己没有多留，坐在车里，朝两人挥挥手。 汽车绝尘而去。 距离寝室锁门时间还早，两人不紧不慢，走在林间小道上。 梁可樱心情不错，声音温温柔柔，耐心同岑瑜讲述着自己这阵画的那个脚本漫画剧情。 不多时。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她停下声，朝岑瑜做了个手势。 指尖轻轻点击屏幕，将电话接起来。 “……嗯。” 因为唐司淮不喜欢“学长”这个生疏称呼，梁可樱也没有找到更合适更习惯的叫法，这些天都不喊他了，只“嗯”一声含糊过去。 电话那端，唐司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他问：“星星，在寝室吗？” 梁可樱：“没呢，还在游泳馆这边，还没到寝室。” “下午出去了？” “嗯。” “那现在到操场来吧，我等你。” “……” 电话切断。 梁可樱握着手机，同岑瑜对视一眼。 岑瑜了然：“唐司淮是吧？你去吧你去吧，真是，怎么一秒钟都分不开啊。原来唐司淮谈恋爱这么粘人的吗？” 梁可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 耳尖“腾”一下红起来。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嚅嗫道：“那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带回寝室吧，谢谢啦。” 礼物总不能提前给唐司淮看到。 这样就没惊喜了。 虽然梁可樱也不觉得自己买的礼物能多有创意、多让人惊喜，总归是一份心意，形式还得走一走才好。 岑瑜：“没问题。” 两人挥挥手，在路口分道扬镳，各往一个方向走去。 …… 操场距离游泳馆不太远。 穿过体院那块，差不多五六分钟就能走到。 这会儿，时间已然不早，这条路本来就没什么学生会经过，只有昏黄路灯幽幽打在水泥路上，显得有点寂寥。 想象力丰富的话，还有点恐怖。 梁可樱心里头发毛，总疑心有人跟着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等走出小道后，她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后面只有空无一人的小路。 一个人都没有。 梁可樱抬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再转回头。 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宽阔怀抱中。 她愣了一下。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轻笑。 唐司淮伸手搂住她，“星星好难得投怀送抱啊。” “……” 似乎是感觉到梁可樱身体僵硬，唐司淮收紧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已经时值夏末初秋，晚风总不比酷暑时节，确实是带上了几分凉意。但两个人抱在一起，皮肤相触，体温叠加，难免觉得热。 梁可樱低着头，轻轻挣了挣。 “……热。” 她小声说。 唐司淮没有勉强，松开她，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体温高，掌心一年四季皆是温热。 他拉着梁可樱，将她拉到操场边的观众席座位上。 平时，一到晚上，这里没有灯光，昏暗一片，算得上是情侣圣地。不少小情侣会坐在观众席上，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亲亲抱抱之类。 但今天时间有些晚，校园情侣们都散伙各自回寝室了。 长长的观众席，只有梁可樱和唐司淮两个人。 两人肩并肩坐下。 唐司淮往椅背上一靠，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夜空。 月光明亮。 星星几乎看不见。 和那查泽很不一样。 他说话声线好像也带上了夏夜的清凉味道。 “下午去哪里玩了？” 梁可樱闷声作答：“去市区逛街了。” 唐司淮挑了挑眉，“和岑瑜一起？坐地铁去的？怎么没喊我送你们。” 他早就发现了，梁可樱对他依旧还是生疏。 小姑娘有贼心没贼胆，明明喜欢他，真谈恋爱，又好像少了几分勇气。 夜航星 第73节 唐司淮对这种没脾气的乖巧女生素来缺少些耐心，总觉得她们死板无趣。 但梁可樱却不一样。 他总是忍不住逗她。 想看她紧张、变脸色，想看她对自己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来是还没有拿我当男朋友。” 这般想着，唐司淮伸手，轻轻蹭了下她豆腐一样的脸颊。 听到这话，梁可樱没注意到他小动作，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是因为季辞让正好来了，岑瑜就麻烦他送我们去了。” 闻言，唐司淮动作微微停顿，人跟着凑近她几分。 黑暗中，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几乎能感知对方呼吸起伏。 梁可樱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唐司淮：“所以说，你一下午没给我发消息，也没有找我，就是和别的男生一起逛街去了？” 他哼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沉。 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 “……” “梁可樱，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第34章 眼泪知道（2） 梁可樱怔怔地看着唐司淮。 少年无瑕的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清晰到几乎连毛孔都清晰可见。所有的一切，都恍然好似一场旖梦，颇有些不切实际感。 也许是夜色过于朦胧。 她心中陡然升起万丈勇气。 不仅仅是面对唐司淮的勇气, 而是敢于面对这个世界一切未知探索和不可能的勇气。 试试呗。 万一呢。 万一喜欢真能听到回声呢？ 万一多年夙愿从此就能达成呢。 梁可樱紧紧握住拳，憋着一口气, 脸颊鼓得圆圆的，整个人往前凑了一下。 嘴唇擦过唐司淮侧脸。 停留半秒, 再慌慌张张离开。 她低垂着头，人往后坐了坐，和唐司淮拉开了半个身位距离。 这下，换作唐司淮愣了一下。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没想到梁可樱这么腼腆的小姑娘, 居然真能主动起来。 实在叫人觉得出乎意料。 但不可否认, 唐司淮心里还是有点惊喜。 眼里自然而然漾出笑意。 他低低笑了声, 伸手，按住了梁可樱的手背。 “……” 梁可樱本来是缩在椅子里面, 被他这么一按，手顺势压到了旁边那个空座位上。 唐司淮顺势朝她逼近。 将她堵在椅背和自己身体之间。 四面八方, 再无路可退。 眼见他英俊的脸再次贴近, 梁可樱挣脱不开, 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组织他：“欸、欸！唐司淮！” “嗯？” “你干嘛呀……” 唐司淮答得从善如流：“亲脸不算。” “……” 梁可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 受惊似得瞪圆了眼睛。 唐司淮成功被小姑娘这副表情取悦, 今日疲惫一扫而空。 他停下动作，没再继续靠近。 只抬手，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脸颊。 “逗你玩呢。” 梁可樱：“……” 晚上十点半。 距离全校寝室熄灯还剩一个小时。 操场周围关了一半路灯，比两人刚到时更加昏暗，像是快要看不清身边人的五官。 夜空依旧是月朗星稀。 唐司淮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甚至，干脆半靠下来，双手圈住梁可樱身体，脑袋压在她肩膀上，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人形抱枕一样，整个揽在怀中。 肩上沉甸甸的。 仿佛一直被人需要着。 梁可樱心跳始终无法降速，怦怦作响。 她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抿起唇，压根都不敢深呼吸。 两人沉默半晌。 倏地，唐司淮还是率先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妈妈最近怎么样了？” 话题毫无预兆，直接折到十万八千里远。 似乎没想到唐司淮会问这个，梁可樱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 事实上，新学期开学之后，梁可樱只回家去过一次，最后还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周宁毕竟年轻，正如医生所说，恢复力强。除了偶尔手脚会有些脱力、也不太好再提重物操劳之外，脑梗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明显后遗症。至少，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 出院后，她还抽空去染了头发，将冒出来的细细银丝、连同满头黑发一起染成咖色，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见周宁这样，梁可樱放下几分心来。 但回家仅仅过去数个小时。 两人便产生矛盾。 平时，梁可樱基本不会做饭，如果周末回家去，周宁不愿意点外卖，嫌弃不健康、又浪费钱，就要特地为梁可樱多做菜。 实在有些麻烦。 她便说，让梁可樱去找梁介鑫，去梁介鑫家蹭饭。 乍然听到周宁说起这件事，梁可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周宁恢复得好，精神头不赖。 声音虽然没有十分尖锐，却也高亢。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饭，你爸给你做过什么吗？我让你去他家吃饭，怎么？为难死你了是吗？做什么摆出那副表情？是还嫌我死得不够早吗？” 梁可樱心里清楚，周宁应该是又受了什么刺激，状态不太正常。 她放下扫帚，从房间里走出来。 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 “那我来做吧。” 虽然复杂的不行，下碗面条、炒个蛋炒饭之类还是没问题。 周宁：“用不着！你就好好呆着！捧着你的画板！当你的大画家就好了啊！哪能叫你用这双金贵的手下厨呢？” “……” 梁可樱不欲同她争辩，拿上手机出门，去巷子口买了几个熟菜。 一顿饭总算顺利凑合过去。 没想到，临回校前，周宁再次发作。 她指着梁可樱责骂道：“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学校里烧钱，在家里还要浪费电，整天躺在床上，空调开个没完……你没事不能呆在学校里吃食堂吗？交了学费是让你抓紧时间学习的，没事别回来了！我懒得给你打扫做饭，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看你的脸色！……” 趁着夜色，梁可樱背上电脑和手绘板，匆匆回到嘉南。 后面这几周，除了每隔一两天例行发消息，或是偶尔网购一些补品寄回去，母女俩没有再碰面。 …… 不过，这些琐事，没必要一一告诉唐司淮。 除了无端受人几分怜悯之外，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梁可樱摇了摇头。下一秒，又想到此刻唐司淮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没办法看到她摇头动作。 夜航星 第74节 她只得低声道：“已经没什么事了。谢谢。” 唐司淮：“要不要把沈阿姨再送到你家去照顾她？你家里没有别人在吧。” 之前，他就想提这件事。 想到梁可樱自尊心，脆弱得一碰即碎。 忍了忍，还是作罢。 不过，现在两人身份转变，已经成了男女朋友。自己一个做男朋友的，给女朋友家里送个帮佣阿姨，就像是送个礼物一样，应该不算过分，完全称得上名正言顺。 话音刚落，梁可樱身体就僵了一下。 他总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人意识到、两人之间是云泥之别，有着天和地的差距。 之前，唐司淮拯救她，梁可樱满心感激，觉得唐司淮的傲气理所当然。但如果变成情侣身份，她却觉得，这种高攀关系，让唐司淮的每句话都带着居高临下意味。 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他认真地喜欢呢？ 唐司淮很快感觉到梁可樱的僵硬，立马抬起头，冲她挑了挑眉。 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梁可樱低垂着眸，并没有看他。良久，身体才重新放松下来。 她喃喃道：“不用麻烦了，谢谢。” “梁可樱。” 唐司淮盯着她看了会儿，渐渐拢起眉心。 “……回寝室吧，时间不早啦。” - 这个小插曲，结束后，并没有在两人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是周四。 早上睁开眼，外头已经在下雨，淅淅沥沥，将闷热空气一扫而空。 到上午十点多，雨势开始渐大。 间或，还伴随着一阵阵雷声轰鸣，在窗外炸开。 美院专业课和普通课程不同，需要完成作品，一般是两节大课排在一起连上，占据一上午或是一下午，只当中休息十五分钟。 下课时分。 岑瑜丢下笔，撑着脖子，看向窗外。 她开口：“……可樱。” “嗯？怎么啦？” 梁可樱随口应和了一声。 手头动作不停，还在反复调整笔触感觉。 岑瑜：“雨下得好大。” “是啊。” 梁可樱蹙了蹙眉。 晚上还有唐司淮的生日会。虽然只是搞在室内ktv，但要撑伞穿过嘉南大学这么大的校园，冒着这么大雨，潮湿哒哒，实在让人心情有些糟糕。 但归根结底，主要还是上次登山社那个ktv活动，给她留下了部分心理阴影。 总归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岑瑜也收到了邀请，不过，她和唐司淮不熟悉，没打算去。 两人各自对着雨幕喟叹一声。 顿了顿，岑瑜复又开口：“你说，这么大的雨，如果没有带伞会怎么样？” “……啊？” 梁可樱有些不明所以。 扭头往画室外看了一眼。 早上来上课时就下了雨，两人是各自撑了伞出门的，怎么会存在“没带伞”的情况呢。 岑瑜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道：“没带伞就会淋雨感冒吧？” “可能会？” “我决定了。” 说完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岑瑜从旁边捞过手机，飞快地开始打字。打完之后，才把屏幕递到梁可樱面前，示意她看。 梁可樱扫了一眼。 岑瑜：【陆承月。】 岑瑜：【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岑瑜：【我对学霸只有慕强的心里，其实我学习很不好，你知道的，还是艺术生，真的和学霸说不来的。我只喜欢搞风花雪月那一套。】 岑瑜：【上高中的时候，我是觉得你长得还不错，而且又不爱搭理人，觉得你比较有挑战性，才来追你的。说喜欢你是骗你的，说想和你上一个学校也是骗你的。我只是玩玩你而已啦。你复读的这一年，其实我在学校里特别自在来着。】 岑瑜：【我还没有拉黑你，只是因为对你感觉愧疚。你懂吗？】 岑瑜：【……算了，雨好大，不说了。】 梁可樱：“？？？” 最后这句这是什么意思？ 岑瑜将手机收回来，随手揣进口袋，继续撑着下巴发呆。 过了五六分钟，距离下节课打上课铃大概还有那么两三分钟。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但老师还没回来。 画室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岑瑜。” 听到声音，岑瑜和梁可樱齐齐抬头，循声望去。 门口那个是陆承月。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湖里捞起来一样。 但这并不损他天生自带的冷冽气质和姣好容貌。 只会平白让旁人生出同情与侧目。 “……” 梁可樱和岑瑜的座位都在靠近画室后门这边。 陆承月往画室扫了一眼。 很快，迈步，走到后门边。 他没走进来，只站在原地，又喊了岑瑜一声：“瑜瑜。” 岑瑜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意，平静地站起身，朝他走去。 “你来做什么。” 梁可樱位置离他们近，几乎能听清陆承月的每一个字。 他说：“我不介意。” “……” “瑜瑜，你继续玩我吧，不要玩别人。我可以陪你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都可以变成那样。” 陆承月语气可怜巴巴的，配合着这模样，竟然透出几分楚楚可怜，“……伞给你放在旁边了。不要淋到雨。” 岑瑜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话，咱们就复合吧。” 旁边，梁可樱听得有些愕然。 陆承月也像是难以置信似的，表情直愣愣的，深深凝望岑瑜许久。 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他猛然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抱她，却怕自己身上的水弄湿她，顿了顿，只得作罢。 岑瑜垂下眼，“我去上课了。” 陆承月沉沉地“嗯”了一声。 “瑜瑜……我真的爱你。”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轻，除了他们两个人，连梁可樱都没能听清。 - 到傍晚，雨竟然停了。 寝室楼区域外的地面有些不平整，积起了一个一个小水坑，从指甲盖大小到五六寸都有。 鞋底踩上去，能听到细微水声，清脆悦耳。 “哗。” “哗。” 梁可樱无所事事，一个个踩过去。 视线停留在那些小水坑边。 眼见着水滴受力被炸开。一部分泛起淡淡涟漪，一圈一圈。还有一部分水滴溅起来，跳起半个指甲盖高，再又重新跌落回地面。 唐司淮说要来接她，人还没到。 她心里紧张，只能这么转移注意力。 “啧。” 夜航星 第75节 不多时。 斜前方传来轻笑声。 梁可樱立刻停下动作，抬头。 果然，唐司淮正站在五六步之外，定定地看着她自娱自乐，像是在看个小朋友一样。 梁可樱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心里肯定觉得自己幼稚得不得了。 她深吸一口气，讷讷，“你、你来了啊……” 唐司淮含笑点点头，三两步跨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裙子很漂亮。是特别为我穿的吗？” 梁可樱平日里不施粉黛，极少化妆。加上因为偶尔要背着画板、电脑和各种笔，穿得复杂也不怎么方便行动，大多以简单外套卫衣牛仔裤为主。哪怕和唐司淮在一起，亦然。 但今天，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露肩。 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 皮肤看不出什么厚重粉质，依旧通透细腻。眼睛周围却是晶亮，随着眼神微微闪耀，很有点眼波流转意味，非常漂亮。嘴唇也涂了一点点蜜色唇彩，果冻似的，让人看着很想咬一口。 唐司淮指腹轻轻摩挲几下。 眸色深了些。 “很好看。”他说。 梁可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脸变得更加红。 出门时，她踟蹰许久，怕给唐司淮丢脸，到底是从衣柜里翻了条裙子出来，匆匆换上。 唐司淮平日喜欢穿白色衣服，虽然建筑系也需要画设计图，但他却丝毫不怕衣服被铅笔弄脏，经常穿一些白色卫衣、帽衫、短袖之类。还有梁可樱在图书馆见过的白色毛衣。 他本就生得精致，皮肤也白，被白色一衬，更显得面如冠玉，精雕玉琢，十分好看。 这会儿，唐司淮却没有穿白衣。 他选了一件黑色连帽短袖，胸前印着品牌红色logo，没有其他花色，很是清爽。 从远处走来时，少年眉眼含笑，像是带来了一个夏天。 梁可樱也没想到，无意之中，两人竟然意外搭出了情侣衫的效果。 不过，唐司淮既然这么满意，她也没有多解释，只闷闷地道了声：“……谢谢。” 唐司淮难得没有开车。 两人并肩往校门外方向走去。 一路上，梁可樱明显感觉到不少目光，似惊讶、似好奇、似疑惑，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还有人在旁窃窃私语。 甚至称不上窃窃，连当事人都能听到。 “这是唐司淮的新女朋友吗？” “看起来比照片好看啊。” “可是感觉两人不太搭……身高差了这么多。” “……” 梁可樱有些尴尬，习惯性地放慢脚步，人跟着落后了几步。 唐司淮立刻发现她动作。 长臂一勾，牢牢勾住了梁可樱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旁边。 手臂架在她肩头，再也没放下去。 他同她小声咬耳朵：“别理他们。老子喜欢最重要。” “……嗯。” 闻言，梁可樱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 六点不到。 两人走出学校大门。 ktv还是上次去的那家，就在学校外面不远处。平日里，大多是嘉南大学的学生来这里唱歌。 包间倒是换了个，换了个稍小号一些大包的。 不过，坐上那么三四十个人，挤一挤，问题也不大。 梁可樱和唐司淮推门进去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都有，正凑在一起打三国杀。见到唐司淮，纷纷扔了牌，开始起哄。 “哦豁——” “来了来了，淮哥终于舍得带嫂子出来给咱们看看了呀！真是太见外了！” “嫂子好漂亮！哇靠，还是情侣装呢？” “嘶！” “恶心哦……” 一时之间，所有人闹成一团，叽叽喳喳。 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唐司淮就近给几个起哄的男生一人一拳，漫不经心地笑侃道：“想死呢你？” “不想不想！啊呀，寿星都来了，是不是该开酒了？” 唐司淮摆摆手：“开吧，我买单，随便点。” 说着，他仿佛想起什么来，低下头，在嘈杂背景音中问了梁可樱一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梁可樱抿了抿唇，“随便，我都可以。” “炸鸡意面之类的？” “嗯，行啊。” 几句话功夫，旁边再次有男生扑到唐司淮肩上。 男生块头很大，看起来像是校队的，目光犀利如炬，牢牢锁在两人身上。 “哟，淮哥和嫂子说啥悄悄话呢？我也想听。” 唐司淮头也没抬，轻轻松松把人推到一边，“滚蛋。” 他好像很习惯这种场面。 不，不是好像，是确实。 毕竟，唐司淮一直就是众星捧月似的存在，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如鱼得水、毫不费力地成为中心。从认识他第一天起，便是如此。 然而，梁可樱却有些不太习惯。 趁着唐司淮被起哄着去点歌，她抓紧了礼物袋，找了个包厢角落，默默坐下。 只不过，角落也有人。 甚至还是个熟人。 周舒箐朝着梁可樱挥挥手，稍微挪了挪位置，直接坐到她旁边。 她笑着对梁可樱打招呼：“嗨，梁可樱，还记得我吗？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梁可樱点头，“记得，你好，周舒箐。” 周舒箐似乎有点惊讶，没想到梁可樱还记得她的名字。 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比起之前登山社活动时的接触，周舒箐这个眼神，像是第一次将梁可樱看进眼里。 梁可樱知道周舒箐喜欢唐司淮。 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其打量。 不过半分钟，周舒箐收回视线。 “可樱，你是海城人吗？我听你说话，好像还蛮像这边的人的诶。”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甜美，是丝毫不做作的嗲。 梁可樱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点点头，“是。” 周舒箐：“哇！那你是什么高中的呀？我之前看过你给学长画的那个速写，你们俩是一个高中的吗？是以前就认识吗？” “……” 梁可樱有点苦恼，“算不上认识。” 她答得含含糊糊。 明显不想多聊。 周舒箐却不太甘心，趁此机会，步步紧逼：“嗯？那就是见过咯？我听社里的其他学长说，学长家好像是搞投资的，从小到大念的也是名校。可樱你呢？你们是家里认识吗？……咱们在同一个社团一年多了，都还没机会好好聊天呢。” 周舒箐似乎执着地想要找出一个理由，关于唐司淮为什么选择了梁可樱、而没有选择她。 在她看来，梁可樱实在是太不出众了。 除了家庭和过去，周舒箐想不到其他可能。 “……” 梁可樱一下子站起身。 她想换个位置，不想再同周舒箐打这种机锋，好生没意思。 然而，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不远处，唐司淮已经看到她，并朝她招了招手。 夜航星 第76节 “星星。” “……” “到我身边来。” 昏暗ktb包间里，唐司淮眼眸晶亮，像是银河坠落其中。 梁可樱浑身一震。 耳边一切声音、一切画面，像是尽数消失。 只余唐司淮一个人。 她点点头，什么都不想，坚决地朝他走去。 那是梁可樱的灯塔。 第35章 眼泪知道（3） 唐司淮坐在沙发中间。 两边坐了几个男生, 皆是懒懒散散地半躺着，腿伸得老长。 沙发前面装了一张长方形茶几，大理石面, 没法移动。茶几和沙发之间空隙略窄，只留有一条小道。 梁可樱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跨过去。 但包厢光线昏暗, 一不留神，到底还是被不知道谁的小腿绊了下。 她低低地“啊”了一声, 左右晃了下。 没稳住身形，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地往前倒去。 见状，唐司淮及时伸出手, 动作十分精准, 顺势将梁可樱接到自己怀中。 “哇哦——嫂子投怀送抱哦！很主动嘛！” “淮哥你啧啧啧……” “嫂子坐这里坐这里！还不快点让过去一点, 给嫂子留个空！……” 各种玩笑丛生。 在耳边骤然响起。 虽然大家都没什么恶意，但梁可樱还是被说得脸红, 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只想赶紧离开开唐司淮怀抱, 免得他真误会自己是故意被绊倒, 大庭广众在“投怀送抱”。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唐司淮从善如流地松开梁可樱, 调整了一下位置, 让她能顺利坐到自己旁边。 他侧过头, 看了梁可樱一眼。 目光十分敏锐，当即从她脸上发觉出一丝低落来。 “怎么了？” 梁可樱摇摇头，“没事。” 旁边，叶骏探出脑袋来，手里拿了杯酒，轻轻晃了晃, 冲着梁可樱示意。 “学妹，喝吗？” 梁可樱没作声，先觑了唐司淮一眼。 唐司淮脸上挂着轻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辨不出情绪。 梁可樱抿了抿唇，接过那杯酒，轻抿了一口。 刹那间，辛辣味道在口腔里一下子炸开，跟着直冲鼻子。 她连忙咽下去，轻轻抽了口冷气。 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 梁可樱没怎么喝过酒，也尝不出是什么酒类品种，只觉得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唐司淮脸上却是笑意加深，手掌轻轻捏了捏梁可樱肩膀，似是安抚，又似是欣赏。 他慢吞吞开口：“不会喝就别喝。没关系。” 梁可樱：“哦，好，那我不喝了。” 她把洛克杯放到茶几上，朝着叶骏歉意地笑了笑。 …… 渐渐地，包厢气氛越来越热烈。 光影晃动间，不少人过来找唐司淮喝酒。 唐司淮这群朋友里，泰半是学生会的成员，剩下一些他们建院的朋友、以及校队里的好几个人，以男生巨多，且大多人高马大的，似乎很热衷喝酒这个项目，一副势要将生日会主角灌醉的架势。 毕竟是唐司淮的生日，他也来者不拒。 梁可樱坐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杯一杯喝。明明喝了不少，但也丝毫不显醉意，眼神反倒愈发清亮起来。 等一帮男生都跑去玩游戏了，唐司淮才扭过头，将注意力放到梁可樱身上。 他眸色比平日更深。 看向梁可樱时，似是要将她溺毙其中。 梁可樱：“……怎么了？”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撩起她一缕头发，勾在指尖把玩。 “怎么不去唱歌呢？是觉得没意思对吗？” 梁可樱摇摇头，声音低了几分，“还好。” 她本来就不是哪里都能玩得开的性格。这种场合，无所适从也算是必然。 唐司淮：“那我给你唱一个？” 闻言，梁可樱蓦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唐司淮挑了挑眉，起身，去点歌机旁按了几下，视线在沙发上逡巡一圈，找到了一支空闲话筒。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 “等会儿等会儿，淮哥要唱歌了。” “哦哦哦！” 旁边响起“稀里哗啦”、零落掌声。 唐司淮坐回梁可樱旁边。 漫长前奏过完。 他举起话筒，声线温润，开口：“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 梁可樱依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怔怔看他。 唐司淮注意到她视线。 顺势转向她。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 我会拼了命努力……” 不需要什么理由，梁可樱眼眶一热。 唐司淮竟然选了这首歌。 虽然这只是一句歌词，但是对梁可樱来说，却比什么花样巧语都更加动人。在她眼里，从始至终，唐司淮就是像夏天一样热烈的少年。 海城是临海城市，一年四季都会下雨，空气里永远都有几分潮湿因子，挥散不去。 只有夏日的阳光能驱散些许潮气。 曾经，她那些晦暗的、看不见光的生活，就是因为唐司淮的出现，才变得让人无比期待起来。 梁可樱从来都不讨厌上学。 因为去学校就有可能偶遇唐司淮。或许是在校门口、在升旗仪式的操场、亦或是在放学的走廊里。虽然两人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她却永远能对每一天怀抱期待。 到得知唐司淮在嘉南上学后，她又开始每天努力考大学，想要和他进同一个大学。 每一天每一天。 因为这个少年意外出现在梁可樱生命里，她没有一天过得后悔。 在她的世界，唐司淮是至高无上的神。 …… 梁可樱垂下眼。 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唐司淮的手指。 唐司淮“嗯”了一声。 刚好，这首歌也已经结束。他放下话筒。凑到她脸颊边，低声问：“怎么了？星星？” 梁可樱摇摇头，眼睛红红的，却不说话。 唐司淮：“有话想对我说吗？” “……” 想说什么呢？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梁可樱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喜欢他。说崇拜他、说他是偶像，不是骗人的。但她的喜欢，比追逐更加深，深到能持续那么多年，充斥着她整个青春岁月。 深到哪怕明知道自己会受伤，也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想要义无反顾地去试试。 夜航星 第77节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或许只能得到他一个了然笑意。 或许有很多人对唐司淮说过这种话吧。 早就不足为奇。 梁可樱叹了口气，眨了眨眼，攥紧了他的手指，凑到他耳边。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 她说：“唐司淮，我喜欢你。……祝你生日快乐。” 唐司淮微微一愣。 下一秒，他笑起来。 “你是我的女朋友，当然得喜欢我。” 说着，唐司淮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将她整张脸拉到自己面前。 一个吻。 悄无声息、义无反顾，落到梁可樱唇上。 并不是之前那种轻轻亲一下脸。 少年眉目如画，近在咫尺，嘴唇蹭着她唇瓣，在她愣神时，又有些不满地加重了力气。 摩挲、辗转。 旖旎到叫人血脉喷张。 他像一个杀伐决断的王，主宰着梁可樱的所有感官。 倏地，唐司淮抬起手，按了按她后脑勺。 他含含糊糊地笑说：“闭眼。” 梁可樱听到了，但还是没有闭眼。 她想牢牢记住这一刻。 在嘈杂的、昏暗的、沸腾的环境里，背后是柔软的沙发，前面是光怪陆离的mv画面，唐司淮在专心致志地吻着她。 这是梁可樱的初吻。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姑娘，怎么还亲哭了呢……” - 等到生日会过后，梁可樱和唐司淮终于像是一对正常情侣那样，开始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唐司淮对此十分满意。 连改设计稿都变得心情极好。 最近，学院给他们安排那个设计比赛，因为拿奖之后有两个能出国交流深造的名额，大家都十分重视。 唐司淮倒是无所谓。 不过，他习惯了做什么事都要尽力，也不想拖累小组成员，所以弄得也算是认真。 …… 夜深。 寝室另一个室友已经入睡。 叶骏抬起头，懒洋洋地伸了伸手臂，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身体。 唐司淮看了他一眼。 虽然室友睡得比猪还熟，估计雷劈都叫不醒，他的声音还是自然而然压低了几分。 “还差多少？” 叶骏：“最后算数据了，确认没问题之后就发给你。大概天亮之前。” 唐司淮点点头，“嗯”了一声。 叶骏在寝室里绕了几圈，走到唐司淮身边，凑过头去，忍不住同他八卦。 “你那个表呢？最近没见你戴那个……丢了？” 闻言，唐司淮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了眼手腕。 此刻，他手腕上戴了只黑色卡西欧电子表。 一眼看过去，十分崭新。 唐司淮轻轻摸了下表盘，漫不经心地哼笑了声，随口答道：“没，在抽屉里。” 他拉开第一格抽屉。 一堆书上，静静躺了另一只手表。 黑色表带、配蓝色表盘，表盘面中间印着代表欧米伽品牌的符号标识，设计颇有些凌厉之气，哪怕不懂行的人看起来也会觉得很贵。 叶骏扫了一眼，笑道：“怎么突然换表了？之前三年多都没见你换。” 唐司淮：“……这只是梁可樱送的。” “哦！”叶骏了然地点点头，“懂了懂了，每天戴给女朋友看。可是，她不知道你喜欢机械表吗？” 唐司淮将叶骏越靠越近的脑袋推出去。 转过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他说：“你都说是女朋友了，当然是送什么都喜欢啊。” 语气明显浑不在意。 话音落下，叶骏十分诧异，一连“啧啧啧”了好几声，“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你还不承认？这下真香了吧？不过，咱们梁可樱这个小软妹确实有一套啊，你都被拿捏到这种程度了……啧，淮哥，我跟你当室友四年，可没见过你为哪个女生改变喜好哦！” “不就是一只表吗。” 唐司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叶骏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说话像个神棍，“不是表的问题。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唐司淮这个人，不了解他的人看他，会觉得他脾气不错、说话客气，对谁都有绅士风度。但实际上，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些就会感觉到，他脾气并不怎么好，很有原则，偶尔甚至称得上有点霸道□□，从来不会去忍耐谁。 那些表象，都只是他特立独行下的敷衍面具罢了。 换表确实只是一只表。 但梁可樱确实让他的原则改变了一些。 从不碰乖乖女开始。 叶骏：“我之前在学校外头碰到郁赞了。” “……” “他说你拜托他删了学校论坛的一些八卦帖，还请他吃饭，卖他人情。” “……” 叶骏推了推眼镜，笑得阴险，“司淮，之前那个谁在学校论坛发帖子骂你的时候，你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啊。你不是说别人怎么议论都不会影响你吗？怎么这回还特地去找郁赞了呢？怕小学妹不高兴？怎么滴？这是要浪子回头了吗？” 唐司淮：“……叶骏，要不你以后别当建筑师了。” “啊？” “去写小说吧。” 说完，唐司淮“噼里啪啦”开始打字，明显拒绝再和他沟通。 叶骏：“你忘了吗？你上次也叫我去写小说，结果最后呢？还不是被我猜中了你对小学妹的想法。啧啧，司淮，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喜欢就喜欢呗，好好谈恋爱不是挺好的？” …… 破晓时分。 窗外，天空黑得像是能出墨汁来，不见丝毫光亮。 叶骏将自己的分工内容做完，发给唐司淮，挠了挠头发，跌跌撞撞地爬上床去。 只一瞬间，便陷入沉睡。 顿时，寝室里只剩下唐司淮一个人清醒着。 图纸文件很大，校园网速不够，一直显示在接收中，但99％却怎么都跳不到100％。 唐司淮揉了揉眼睛。 整个人重重往椅背上一靠，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通宵两晚，他也有些撑不住。 但大脑却迟迟歇不下来。 各种想法和念头在胡乱打转。 渐渐地，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叶骏说的话。 “……不过我觉得吧，你在谈恋爱的时候态度比较……呃……高高在上？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你自己体会吧。小学妹看起来就是心思敏感的人，肯定会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思及此，唐司淮低低笑了笑。 他从桌上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桌面时钟显示4点57分。 马上就要五点了。 想了想，唐司淮调出梁可樱的对话，开始往输入框里打字。 唐司淮：【星星，早上想吃点什么？】 唐司淮：【男朋友帮你去买。】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 夜航星 第78节 十一小长假结束，一下子好像就进入了秋天。 十一月也跟着转瞬即至。 寝室里，岑瑜要去排那个舞台剧、还要应付和陆承月的奇怪恋爱。 苏安安又一次进入今年度校园十佳歌手决赛，每天都忙着练歌。 温黎则是迷上了剧本杀。 有事没事就跑去通宵打本。 唯独梁可樱，好像永远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和春风杂志社合作那个漫画已经上线好几个月，剧情进入高.潮，加上画风精美、每个人物都十足美型，精准戳中了少女漫用户的审美口味，渐渐地引起关注，受到一众好评。 读者在微博给这个漫画建了超话。 还有人开始二创。 口口相传中，影响力逐渐逐渐大起来。 梁可樱的微博每天也在几千几千地涨粉，大多是这个漫画读者闻名而来，开始关注她。 为此，初年跑来找梁可樱，让她每期多画五页稿，将每个月连载内容拉长。 而脚本师那边，因为早就已经交掉了后六期的脚本内容。 哪怕加内容，一时半会儿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梁可樱本来手上每个月要画定额商稿插图，赚生活费。现在这样加连载，打乱了她所有安排。但她感激初年和春风杂志，不好意思拒绝，不得不拒了一些稿件，把更多时间投入到漫画连载上。 因此，她没有太多时间和唐司淮呆在一起。 幸好唐司淮进入大四，也忙得很。 两人倒是意外踩上了同一个节奏拍子。 …… 十二月初。 漫画那边发生了意外。 早上，梁可樱睁开眼，感觉到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不止。 她迷迷糊糊地将手机摸出来。 立马被满屏信息炸醒。 初年：【梁老师！！千万不要回复！！！】 初年：【麻烦您千万不要发声！我们已经在开会了！等商议过后会出解决方案的！】 初年：【拜托您了！！】 “……”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坐起身，切出微博，大致看了一眼评论和转发。 她眉头渐渐蹙起。 原来，昨天是新一期春风杂志发售日，很多读者一早就去买了漫画来看。但是很快，有人发现，梁可樱画的这个漫画，里面有个剧情，和某知名小说情节高度重合，涉嫌抄袭。 那个情节十分特殊，特殊到连意外撞梗撞脑洞都无法解释。 一晚上，消息发酵开来。 小说作者虽然没有发声，但那本小说粉丝众多。 粉丝们很快聚集起来，开始为作者义愤填膺，征战讨伐。 漫画脚本是春风杂志社长期合作的脚本，没有微博，平日固定只和几家杂志社以及漫画公司合作。 粉丝们找不到脚本师。 干脆把梁可樱这个画师的微博给冲了。 【你知不知道你画的漫画是抄来的？】 【靠拼拼凑凑赚钱是吧？你画这种抄袭漫画，还要不要脸？】 【这个画手还接商稿呢！各位金主爸爸快点比对一下，看看她给你们的商稿是不是也是描图描来的？】 【救命，我发现这个画师的信息是嘉南美院的诶？！@嘉南大学 @嘉南大学 @嘉南大学】 【名校还有这种抄袭的垃圾啊？】 【不怕被学校开除吗？】 【@嘉南大学 贵校学生涉嫌作品抄袭，毫无原则和底线，败坏学校声誉，请学校严肃处理！如果学校没有交代的话，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嘉南里有不少学术抄袭的事件在发生？请学校不要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 各种谩骂攻击扑面而来，穿透网线，力拔山河。 像是死神挥着正义的镰刀，要将人彻底凌迟处死。 梁可樱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好半天。 她终于回过神来。 寝室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梁可樱独自爬下床，去洗了把冷水脸。 十二月的水冰凉刺骨。 碰到皮肤，冻得人浑身一哆嗦。 梁可樱彻底清醒。 她拉开窗帘，回到桌边，打开电脑，踟蹰了一下，整理好措辞，给初年回消息。 梁可樱：【初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看到消息。请问你们结束会议了吗？很抱歉，因为我只是主笔，并不负责审核漫画的情节和内容，但现在我不发声，大家的关注点也都在我这里，并且发散到我的学校，之后不可避免会对我产生影响。我想尽快知道你们的处理方案。】 初年回得很快。 初年：【……】 初年：【梁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初年：【作品是我们协同完成的，难道您这话是打算甩锅的意思吗？】 短短几行字，让梁可樱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站起身，焦躁地在寝室里转了几圈。 平静下来后，才回到写字桌前。 梁可樱：【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初年却没有再回复。 梁可樱盯着屏幕，耳边还响着一条一条微博消息的震动提示。 她感觉自己非常非常无奈，又给初年回了一个“？”。 对方依旧装死。 无可奈何，梁可樱只能先耐下心来等待。 她从后台关掉微博，点出微信，给唐司淮发消息。 梁可樱：【。】 梁可樱：【刚刚发生了一件事……】 梁可樱：【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怎么办？】 她抿了抿唇。 大约五六分钟后，唐司淮终于回复了她。 唐司淮：【在开组会，等会儿说。】 梁可樱：【好。】 没想到，这一等，直接等到天黑。 唐司淮似乎是忘了这件事，迟迟没有再有回音。 初年亦然。 梁可樱点开学校公众号，发现战火已经蔓延到公众号底下。粉丝们要求学校公布她的真实姓名等个人信息，说威胁说要向她发起维权。 梁可樱忍无可忍，打开微博，开始编辑内容。 梁星：【大家好，我是画手梁星。关于《ta》这部漫画的争议，很抱歉这么晚才发声，我有一些话想说。……】 第36章 眼泪知道（4） 【今年六月, 我与春风杂志社签订合约，并与杂志社的特邀脚本师合作，共同撰写绘制完成《ta》这部漫画, 每月一期，连载于春风漫画杂志上。第一期, 我收到了脚本师发来的共计三万字漫画脚本，经由杂志社编辑审核通过脚本内容, 自七月起，我依照脚本，每个月按时向杂志供稿。在我收到签约的合同上，有明确合约标识, 画手不可对脚本进行大规模改编, 必须依照审核通过的脚本来。因为《ta》是春风杂志社的定制漫画, 我作为画手，只有提出意见的资格, 无权擅自增减脚本剧情。相信大家在杂志上也有看到过相关标注。这条微博下面的配图中，我会将和编辑的聊天记录、以及打码合同放出。】 【说这么多, 我作为画手, 并不是说想和漫画割席的意思, 毕竟, 这是我通宵达旦完成的作品。每一张图、每一个表情都倾注了我的心血。我的本科专业是学插画的, 这是我的第一部 漫画作品，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珍惜它。但是，我确实并非脚本师，无法自我掌控漫画内容。】 【在抄袭争议爆发第一时刻，我联络了春风出版社的编辑，但反复沟通, 并未得到明确答复。网上的争论已经蔓延到我的三次元生活，我不想猜测继续胡乱发酵，给我的母校摸黑。所以，在12小时后依旧没有得到编辑回复，我决定自己来说清楚这件事。我个人在公开场合发表的所有绘画作品，从未有过抄袭、描图、参考等情况。很抱歉，因为学业繁忙，我真的没有看过那本小说，并不清楚那个剧情的特殊性。】 【我知道现在大家都非常生气，可能会觉得我在狡辩。但是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也给出了明确解释，哪怕你们觉得苍白，也希望大家能仔细看完。从这期起，我将不会继续绘制《ta》，并与杂志社解约。对不起。希望大家可以不要再打扰我的母校。……】 …… 事实上，因为周宁脾气喜怒不定，梁可樱跟着她几年，逐渐变得不擅言辞、也极少做这么长篇福的解释。 短短几百字，她改来改去。 各种措辞，都反复斟酌，希望能说得诚恳一些。 这场风波，对梁可樱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她却要为此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解释，难免叫人觉得委屈。 从天亮到现在天黑。 没有人可以商量。 夜航星 第79节 只有梁可樱一个人在寝室里忐忑不安。 直到此刻，她连写解释微博都没法爆发，必须要尽可能有条有理、尽可能让人信服。 梁可樱眼圈一点点红起来。 越想，越觉得泪意难以抑制。 为这部倾注了所有心血、却不得不与之作别的漫画。 同时，也为自己。 她明明已经活得那么辛苦、那么努力了，可是，每当自己感觉能松口气的时候，又会有新的意外发生。生活好像在一次又一次地磋磨着她，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她打倒。 上帝试图在船底凿出一个大洞。 让她从此沉没。 眼泪不小心砸到手背上，炸开圈圈涟漪。 梁可樱吸了吸鼻子，从旁边抽了张餐巾纸，擦掉眼泪，继续对着屏幕修修改改。 …… 晚上9点20分钟。 梁可樱确定最终稿，鼠标滚轮滑了两下。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将光标移到硕大“发送”键上。 点击。 网页微博页面上，因为配了几张图，发送条开始缓慢往前滑。 50％…… 78％…… 99％…… 倏地，梁可樱站起身，关掉页面，没有继续再看。而是换了件外套，拿上手机和钥匙，往寝室外走去。 正值十二月初。 海城今年是个暖冬，这个季节，室外温度竟然还没有降到个位数。但嘉南大学毕竟在郊区，离海边太近，有咸湿海风徐徐作祟，感觉比市区要寒凉许多。 梁可樱在寝室楼下的夜风里转了一圈。 脑袋霎时变得清明。 她抿了抿唇，调整好心情，打算沿着湖畔再走五分钟，然后就回寝室去继续画作业和商稿约图。 梁可樱无法确定这个长微博发出去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可以确定，她和春风杂志社注定无法继续合作，后面每个月都不会再有定额漫画稿费收入。 甚至，对方还有可能要求她退还之前连载的稿费。 她要处理好钱的问题，就必须要继续努力，一刻都不能停下奔跑。 “唉。” 夜色里，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 …… 嘉南大学因为地处郊区，不如市中心那样寸土寸金。 校区极大，设施齐全。 自然，空间大，园林湖泊等自然景观也能做得漂亮。 从女生寝室区域往食堂反方向走一段，就会经过校内湖。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栖湖。 栖湖里养了很多天鹅和鸭子，岸边只用了铁链和金属短杆围起，若是探出身、伸长手，又不怕被啄，就能摸到那些天鹅。 另一边则是小木屋。 远远望去，场面和谐得相得益彰。 美院偶尔会组织学生到这里来做室外写生。 梁可樱对栖湖这一片还算熟悉，知道再往前走些，就有供同学老师休息的木质长椅。 曾经，嘉南大学出什么科研成果、或是出什么名人要接受采访，都会安排在长椅这边。 镜头拍过去，以栖湖作为背景，显得学校非常唯美宁静。 可是，这会儿，时间已经很晚。 梁可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唐司淮。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那边。 当即停顿下来。 只消一眼，她就能认出唐司淮。 不远处，唐司淮正坐在长椅上，目光落在栖湖水面上，并没有看到她。 他背脊靠着椅背，手指轻轻地捏着太阳穴，整个人看起来略有疲惫，但却无损他优越外表，反倒愈发叫人忍不住侧目，注视着少年难得一见的气质。 唐司淮旁边坐了一个女生。 那女生也有些眼熟。 梁可樱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两人侧脸。 她是学画画的，习惯性会仔细观察旁人。 所以，哪怕只是侧脸，五官特征不怎么明显，她思索了会儿，也顺利认出了那个女生。 正是之前在那查泽、和她住过一个房间的学姐之一。 那个学姐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但细细的眉眼略略上挑，配上亚洲女生少有的高挺鼻梁和深邃眉骨，看起来很有特色，也很有魅力，叫人过目难忘。 晚上在房间里，学姐好像没有讲过什么话，人很低调内敛。 所以，这么晚了，她和唐司淮在说什么呢？ 梁可樱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这样只会给自己平添困扰。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咬着唇，开始猜测起来。 “……” 反正，多半是她听不懂的专业内容。 梁可樱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没有再纠结，默默转过身，打算拔步离开。 正此时，唐司淮刚好抬起头，余光扫到了她。 “梁可樱？” 他语气有些狐疑。 梁可樱整个人条件反射地一顿，脚步停在原地，在心里懊恼地“噢”了一声。 这一停，唐司淮肯定就能确定是她了。 就该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走开才是。 果然，下一秒，唐司淮站起身，快步向她走来。 他绕到她面前，表情有些淡。 “你怎么在这里？”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抬眼，轻轻巧巧地看向他，语气平和，“刚好路过。” 闻言，唐司淮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他沉沉开口：“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声音听起来不辨喜怒。 梁可樱却从中品出了一丝愠怒。 她有些讶然，诧异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 唐司淮与她对上视线。 他与上一任女朋友、也就是找梁可樱买速写那个女生，差不多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分手。 唐司淮并不喜欢自己女朋友掌控欲太强。 在恋爱前，她们有各自的个性，或张扬跋扈、或高调闪耀，像是人群里最炫目的流星。但在与他确认关系后，却会变得患得患失，昭告天下都不够，恨不得24小时与他绑定在一起，渐渐地，变得失去自我。 ……就像曾经的卓嘉尹一样。 唐司淮有点失望。 他本以为梁可樱不同。 显然，梁可樱看出了他眼神里浮现的这点失望。 只顷刻间，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渐渐蓄积。 而后，决堤似地往下掉。 唐司淮愣了一下，“……星星？” 梁可樱呜咽几声，勉强稳住情绪。 她低声问：“你、你以为我是来查岗的是吗？” “……” “唐、唐司淮，我没那么多时间，你放心吧。”她用外套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下，换成唐司淮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他抬起手，指腹蹭在她脸颊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掉泪花。 声音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带着好声好气的诱哄之意。 夜航星 第80节 唐司淮：“没有，星星，你想什么时候找我都没问题。抱歉，因为设计稿出了点问题，这两天又要重新测算，比较忙。我刚刚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 梁可樱抿了抿唇，抽噎了一下，“……你今天一直都没有回我的消息。”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有多需要你？ 为什么不回消息？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面对今天这种事？ …… 唐司淮不知道梁可樱今天有多难熬，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想听听他的意见。 她多希望他能出现，再一次为她指明方向。 他什么都不知道。 唐司淮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一下锁屏键，示意她看。 “早上就没电了。抱歉。你给我发了什么？” “……” 梁可樱垂下眼，摇摇头。 唐司淮脸色严肃起来。 他强硬地将梁可樱拉到刚刚坐的长椅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学姐已经离开。长椅空空荡荡，周围没有别人。 唐司淮按住梁可樱肩膀，压她坐下。 接着，自己顺势坐到她旁边。 唐司淮：“梁可樱，你好好说。发生什么事了？” “……” “说不说？不说亲到你说了啊。” 梁可樱一愣，眼里还闪着水光，却已经被他这种奇怪的威胁弄得无言以对起来。 气氛缄默下来。 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一据实已告。 虽然已经尽可能想要说得简略，但小姑娘一整天担惊受怕，仍旧免不了带上了一些情绪。 梁可樱：“……我可以理解编辑想要我先承担一些炮火的想法，毕竟粉丝需要发泄的途径。所有涉事人里，只有我有公开联系方式。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委屈，还有些生气。” 《ta》是她的作品。 但这到底不是她的故事。 直到此刻，梁可樱脑中再次浮现出一个念头，且，十分强烈。 她要自己画一个故事。 从脚本到绘制，最好全部都自己来。 谁也不要再合作了。 …… 听梁可樱说完，唐司淮微微沉吟了一下。 几秒后，他伸手，将梁可樱整个人搂进自己怀中。 “梁可樱。” 清润嗓音自头顶响起。 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他的怀抱也十分温暖，如同寒冬里的篝火，令人向往。 梁可樱陡然平静下来，“……嗯。” 唐司淮：“回去之后，把你和那个编辑签的合同发给我。” “为什么？” “我找个律师帮你看看条款。” 梁可樱“哦”了一声，当即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多麻烦……” 唐司淮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头发。 嘴唇贴了贴她额头。 他慢声说：“这是男朋友应该做的。” “……” “下次遇到这种事，到男寝来找我。不认识路的话，明天带你走一圈。” 梁可樱滞了滞，脸颊不自觉烧起来。 她有些磕磕绊绊地答道：“这、这就不用、了吧……” 话音未落。 唐司淮警告似地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笨蛋。” “……” - 次日。 天色尚明。 《ta》的抄袭事件引起轩然大波后，春风杂志社第一次进行了公开回应。 大意是这个剧情为脚本原创剧情，早在很久之前、杂志项目启动时就已经定过，并po出了当时项目组讨论的聊天记录，和那本小说只是巧合撞梗，并不存在恶意抄袭情况。但考虑到各种因素，在之后《ta》的漫画单行本里，将会删除这一情节。 而画手梁星因为违规公开了合同条款，并在公共平台诬蔑杂志社，对杂志产生了恶劣影响，杂志社将与她解约，并走法律程序要求赔偿和道歉。 回应发出后，梁可樱终于登陆了微博。 昨天晚上，在唐司淮安抚之下，她心情出奇平静下来，也没有再想着要去看一看舆论。 唐司淮对她说：“等律师把你的合同看完，还有那个杂志回应之后，再考虑下一步。别去看，自虐。” 梁可樱从来无条件信任他。 到此刻，杂志社一通无理取闹式回应，只叫人觉得啼笑皆非。 她总算是有了勇气打开微博。 果然不出所料。 梁可樱那条长微博底下，【心疼画手老师……画得这么好，还要给抄袭狗当背锅侠，倒霉。】被赞上了热评第一。 她退出去，再翻翻私信。 私信里也从大面积谩骂变成了“心疼”、“摸摸老师”等等留言。 春风杂志社自己给自己带了一波节奏。 于是风向转变得非常快。 梁可樱长长松了口气。 但再打开q.q，她的心又再一次被揪紧。 聊天框里，初年什么都没有说，干脆利落地给她发来了解约协议，以及一份律师函。 解约协议里，赔偿金额是梁可樱已收稿费的三倍。 …… 整个十二月从抄袭风波开始，便注定了是兵荒马乱、焦头烂额的一个月。 梁可樱面临解约扯皮，心下焦急慌乱，整日心神不宁、有些悷悷。 前后踟蹰下，到底还是得求助唐司淮那个律师，由律师去和杂志社交涉。 眨眼，又到了一年年底。 赶在元旦跨年之前，还有个圣诞节，深受小情侣喜爱。 唐司淮知道梁可樱心情不好，便琢磨着要带趁着周末她去海城周边逛逛，顺便一起过个圣诞。 他抽空研究了一下周边景点。 见状，叶骏忍不住在旁边挤眉弄眼起来。 “啧啧……司淮，你这样不好吧？” 唐司淮头也不抬，“什么不好？” 叶骏：“把学妹单独带去旅游啊，这不太好吧？你不是说她乖得很？” 暗示之意满满。 然而，话音刚落，唐司淮抄起桌上橡皮，精准砸到叶骏身上。 “……想什么呢你。” “怎么了怎么了？敢做还不敢当了？情侣出去旅游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渣男还能不知道？” 唐司淮懒得搭理他，三两下，干脆利落地定好了计划行程。 这个季节，去南市挺好。 …… 12月24日恰好是周五。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梁可樱懵懵懂懂，被唐司淮拽着坐上了他的车。 夜航星 第81节 “真去玩啊？” 她有些迟疑。 此刻，唐司淮正在系安全带，听到她问，侧头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假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捏着指尖，犹豫再三，才开口答道：“可是，你最近不是很忙……” 唐司淮笑起来，揉了下她脑袋。 “那也没有忙到什么都做不了的程度吧。” 梁可樱垂下眼睑，声音很轻，“……唐司淮，不要那么辛苦。” 如果是为了她，她会更加觉得有压力。 万丈光芒的少年，就该做万丈光芒的事情，受万人簇拥。 更何况，梁可樱自己手上也有不少事要做。 说完，唐司淮极为明显地怔忪了一下。 他转过头。 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梁可樱语气很淡，却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心脏，引起些许战栗感。 唐司淮的视线扫过小姑娘温润如玉的脸颊。 指腹不自由自地互相摩挲了一下。 “星星，别突然说这种话。” “啊？” 唐司淮笑了笑，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没再回答。 他转过脸，默默发动了汽车。 …… 从海城开车前往南市大约三个半小时。 因为今年还没有下雨或是下雪，天气晴朗，路况还算不错。 两人在八点前抵达南市。 不跟着学校活动，唐司淮自然而然恢复那副公子哥的矜贵做派。 住宿定在南市一家五星级酒店。 时逢平安夜。 酒店大堂十分热闹。 出入大多是情侣。 唐司淮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自己推着两只小行李箱，示意梁可樱跟自己走。 入住要登记身份证。 梁可樱低下头，去翻包。 然而，就在摸到身份证那一瞬，她心头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旁边，唐司淮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 不多时，酒店前台小姑娘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将房卡和身份证还给两人。 唐司淮站得离台面近，先一步抬手，拿起卡。 他瞄了一眼，将梁可樱那张身份证拿出来，递给她。 “……” 梁可樱抿起唇。 欲言又止。 直到两人上了电梯，她终于忍不住了，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们住一间吗？” 唐司淮低下头，朝她挑了挑眉。 继而，又有些微妙恶劣地笑了起来。 “终于问了？” “……” “星星，你想和我住一起吗？” 梁可樱被他问得脸红心跳，扭过头去，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她轻轻开口：“……也可以。” 唐司淮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梁可樱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小孩子。 今年元旦，梁可樱就20岁了。 如果是和唐司淮的话，或许，她什么都会愿意的。 牵手、接吻、拥抱。 亦或是上.床，都可以。 她是一个为爱殉道的践行者，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试着奔向他。 不久之前，梁可樱曾经画了一张废稿。 图上面批注了一句话。 【这世界自有一套幸运守恒定律。意思就是，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所以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所以，哪怕不久之前，她依旧为唐司淮流过眼泪，却依然心甘情愿。 万一幸福呢。 万一就是一辈子了呢。 第37章 眼泪知道（5） 唐司淮定的是个套房。 推开门, 房间最外头是个大客厅，客厅两端还有三间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虽然是酒店套间, 功能只是暂住用，却比普通人家都要宽敞豪气许多。 唐司淮将行李箱提进客厅, 脱掉外套，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到沙发上。 梁可樱却一直没动。 她在一眼扫清套间布局后, 就开始忍不住为刚刚自己那些胡言乱语和胡思乱想、感到懊悔起来。 太尴尬了！ 在电梯里，自己到底是不是魔怔了，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呢？ ……唐司淮会在心里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主动，主动到有点奇怪？ 联想到各种可能性, 一时之间, 梁可樱觉得空气里氧气都变得稀薄不少, 憋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她甚至没有勇气靠近唐司淮，或是去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和眼神。 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 唐司淮没听到动静，很快, 扭过头去找人。 小姑娘正站在岛台边, 默不作声地发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司淮抿唇笑了笑, 朝她招招手, “傻愣着做什么？” 梁可樱回过神来，连忙“哦”了一声，朝沙发这边走来。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怯怯。 唐司淮只要稍作一想，差不多就能把她的反常原因猜得七七八八。 他勾起唇，无害地朝梁可樱笑起来。 瞳孔里好似有光华流转。 “星星，还不脱衣服？” 话音落下, 梁可樱又是一愣。 “……” 这是什么意思？！ 欣赏了一会儿梁可樱傻乎乎的表情，终于，唐司淮复又开口：“外套不脱吗？房间里挺热的。” 语气戏谑。 明显是在逗她玩。 夜航星 第82节 但纵然如此，梁可樱脸颊温度依旧一直没有褪下去。 “……我先去洗手间。”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卧室门被“嘭”一声重重关上。 留下唐司淮一个人在客厅里。 顿了顿，他到底是没忍住，爽朗地笑出声来。 …… 等梁可樱简单洗漱后，换了套厚实睡衣，又站在床边反复深呼吸、做好充分心理建设后，才再次回到客厅。 客厅里，唐司淮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 此刻，他正坐在地毯上，手里握着无线鼠标，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茶几另一边，则是放了一大袋外卖，还没有拆封。 很明显，是特地在等她。 听到开门声，唐司淮回头看了眼，沉声喊她：“梁可樱。” 梁可樱轻轻“嗯”一声。 迈开脚步，走到茶几边，小心翼翼地随他一起坐到地毯上。 唐司淮将笔记本推远些，连同鼠标一起搁下，伸手，将外卖袋拉过来，开始拆包装。 没人说话。 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稀里哗啦”塑料袋的声音，无端衬得气氛暧昧了几分。 梁可樱赶紧摇摇脑袋。 专注地看着唐司淮动作。 两人从海城自驾过来，还没有吃晚饭，路上也只在服务区随便买了点零食饮料。从中午午餐到这个点，确实已经有些饥肠辘辘。 酒店有room service，但唐司淮嫌弃晚上酒店点餐不好吃，刚刚让套房管家帮忙定了一份外卖。 外卖餐厅是南城的老字号特色店，饭店能排队排到200号，连人均价大大超出普通餐厅也并不妨碍其生意火爆。也就是时间晚了，再加上酒店有合作渠道，才能订到这家。 外卖送到还没有多久。 打开盖子，热气和香味一同扑面而来。 勾得人不禁食指大动。 梁可樱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着唐司淮将一份饭推到她面前，再拆了双筷子，递给她。 “来吃饭。” “……谢谢。” 南城以做鸭子闻名全国，网上有玩笑话说，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城。 这家老字号就做得一手好酱鸭。 梁可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 唐司淮侧过脸，“怎么样？” 她点头，笑了一下。 “特别好吃。” 唐司淮摸了摸她头发，调侃道：“星星，我发现你每次吃饭都特别可爱。” 梁可樱不明所以。 “……啊？哪里？” 唐司淮：“好吃就会眯眼，不好吃就皱眉。小动作很多。” 但是因为她脸生得秀气，五官走向显稚嫩，哪怕皱到一起，也不难看，只会平添几分孩子气。 在唐司淮看来，小姑娘整个人就像个桃子，垂涎多汁，叫人恨不得咬一口。但咬不得，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亲亲捏捏，去感受那种柔软和可爱。 他看着她，手指微微一动。 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捏了下她小巧鼻尖。 梁可樱压根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垂下眼，立刻开始夹菜吃饭，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饭盒里去。 “呵。” 唐司淮笑了笑，抬手，给她舀了一勺虾仁炖蛋。 接着，自己也不紧不慢地开始吃饭。 两人没再交流什么。 …… 十点敲过。 夜越来越深。 梁可樱放下筷子，瞄了一眼茶几，杯盘狼藉，外卖包装塑料纸四散。 她看不下去，“我收拾一下。” “不用。” 唐司淮搂住她，打电话叫来套房管家，帮忙收拾好茶几。 很快，桌面恢复刚开始的整整齐齐，什么垃圾全都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台电脑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着。 这会儿，时间说早也不早，说晚，但对于大学生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晚。 唐司淮捏捏鼻梁。 随手往梁可樱嘴里塞了个薄荷糖。 继而，又笑着问道：“不早了，累吗？要不要先去睡？” “……还好。” 梁可樱含含糊糊应了声。 唐司淮：“那坐在沙发上陪我会儿？” “好。” 得到答案后，唐司淮轻轻松松将梁可樱抱起来，放到柔软沙发上。自己还是坐在地毯，比较方便操纵电脑。 梁可樱坐得高，视野位置也高。 低头，能将唐司淮和电脑屏幕尽收眼底。 她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咬咬唇，忍不住低声问道：“还是之前那个要参加比赛的项目吗？” 唐司淮点头，“嗯。” “哦，这样……” 闻言，唐司淮回头看一眼，主动问她：“想看看成品概念图吗？我手画的，请女朋友品鉴一下？” 没等梁可樱说话，他切出软件，从桌面文件夹里调出一张图。 双击打开，再将电脑屏幕稍作调整方向，方便她看得清楚。 梁可樱探过头，仔细端详许久。 平心而论，唐司淮画这种房屋模型，比他画人物速写强多了。如果再比几年前她看过他画的那张老城区平面图，这张概念图明显进步巨大，画面结构感相当厉害。 甚至，许是因为手绘的关系，比那种电脑绘图软件制作出来的建筑，看起来更有几分真实感。 梁可樱是门外汉，不懂建筑，只能从画功点评，“很不错，画得很好看啊。” 唐司淮：“有没有觉得很普通？” 梁可樱一愣，连忙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个建筑，看画面都能感觉到温馨。”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唐司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这对于比赛来说是不足的。设计比赛就是需要创意。”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是在同梁可樱解释，“我不太喜欢那些繁复冗杂的设计感。” “啊，为什么？” 梁可樱有些不明白。 唐司淮：“建筑，房子，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它的功能性。它需要合理，需要满足目标用户的需求，在它被设计建造出来后，每个住进去、或是走进去的人，都会觉得方便、实用，以最少的成本做出最贴合的设计，才会让建筑设计的价值最大化。如果只有稀奇古怪的外观，华而不实，好像就背离了设计的初衷。我不想在设计图纸落地之后被使用者骂。” 这一点，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 连叶骏都没有。 所以，之前登山社去临省活动，借住在周舒箐亲戚家民宿时，唐司淮对那个得奖设计没有展现出丝毫兴趣。 因为这种想法，在行业内，本就显得奇怪、有些格格不入。 唐司淮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这么不像自己的事。 给人说那么一大段解释，啰嗦又麻烦。 但无法避免，他还是定定地盯着梁可樱，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梁可樱蹙起眉，低着头，仔细理解了一下唐司淮的话。 想了想，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便点点头，应声：“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唐司淮一牵唇，“你觉得没问题吗？如果这样设计，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可能一辈子都只能籍籍无名。” “我不懂设计师是怎么样的……但是从我们画画的人来说，一张人物画，色彩弄得再花哨，撒金粉、背景渐变，或者是晕染什么的，无论用多少技巧，只要本身的形体不过关，比例失调，那就是一副失败的作品。瑜难掩瑕。” “……” 夜航星 第83节 唐司淮没说话。 梁可樱免不了紧张起来，“怎、怎么了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唐司淮摸了摸她的手。 再一借力，整个人从地毯上跃起来，坐到她旁边。 眨眼间，两人从一高一矮变成了平视角度。 唐司淮顺势按住梁可樱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这边按。 “……” 客厅窗帘合得很紧，将月色仔细挡在窗外。 室内，灯光明亮。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静静地接吻。 少年眉目俊朗，芝兰玉树，女孩子也生得清秀可爱。 画面美好得像是诗里的尾注。 梁可樱能感觉到，这次接吻，和之前那些轻描淡写的吻都不同。 愣神时，唐司淮用了点力气，毫不留情地顶开了她柔软唇瓣。 舌尖在纠缠。 在勾引。 在肆虐。 他吻技实在太好，万般手段用在青涩的梁可樱身上，将她脑内空气抽干，渐渐地，觉得天旋地转。 不知不觉，她眼睛里染上了水汽。 呼吸好像变得困难起来。 模模糊糊间，梁可樱听到唐司淮低低笑了一声。 他松开她的唇，将人按倒在沙发上。 吻一点一点下移。 从嘴角，挪到脖颈、锁骨。 像是点火一样，一路往下烧。 客厅里，温度升高，气氛也跟着变得无比旖旎。 唐司淮长指微挑，将梁可樱的睡衣推上去，露出一截光滑皮肤。 她皮肤白，像上好羊脂玉。 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细碎光芒。 “怕么？” 梁可樱整张脸红通通的，盯着他，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不。” 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唐司淮。 或许，因为是唐司淮，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那么淡然平静，除了眼神中染上了欲.色，动作始终不急不缓，好整以暇。 梁可樱躺倒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是她的少年。 下一秒，唐司淮朝她璀然一笑。 手掌猝不及防落到身上，激起一阵颤栗。 …… 最后关头，唐司淮还是收了手。 他替梁可樱拢好衣服，亲亲她手指，哑着嗓子，开口道：“……去睡吧。” “那你呢？” “我去洗个澡也睡了。星星，平安夜快乐。” 语毕，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款款转过身。 然而，唐司淮人还没有走出去，倏地，衣摆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梁可樱满脸羞意，却还是鼓足勇气，拽住他。 她说：“我帮你。” “……” 森林起了雾，小兔红着一双眼，从林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向月亮张望。 狡猾的猎人放弃捕猎漂亮的梅花鹿。 他选择将小白兔捉起来，哼着欢快的歌，带回家去。 - 圣诞过后，建院老教授将几个得意门生带去北城开研讨会，顺便实地考察某大型建筑群。 唐司淮自然身在其中。 并且，他们要到元旦小长假结束之后才会回来。 刚好错过梁可樱生日。 寝室里，梁可樱一边画画，一边犹豫不决。 在反复几次把正确的笔画撤销后，她放下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下定决心。 还是先不说生日的事情了。 反正她从来也不过生日，别无端影响了唐司淮，给他添乱。 …… 跨年夜，寝室安排还是老一套。 苏安安参赛。 温黎在后台陪她等待。 不过，这次还是和去年不同。 苏安安没再发生什么意外、让梁可樱抖着嗓子去给她浑水摸鱼。 岑瑜成了学姐，用不着跑前跑后帮忙。能带着陆承月，和梁可樱一起坐在观众席看节目。 而梁可樱座位另一边则是季辞让。 梁可樱和季辞让已经许久没说话，这么突然见面，气氛显得微妙而尴尬。好在还有岑瑜在。 岑瑜探过脑袋，夹着梁可樱，吐槽季辞让：“季辞让，你们自己学校是没活动吗？整天跟着我们是要干什么？你准备转学啊？” 话音未落。 旁边伸出来一只手。 陆承月面无表情地把岑瑜拉回去，不让她和季辞让靠那么近说话。 岑瑜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季辞让倒是不介意，浑不在意地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是没什么事啊。有事也可以给重要的人让道。” “什么鬼……” “岑瑜，你知道的，我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岑瑜愣了下。 回过神来，又同梁可樱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尴尬。 …… 谁也没想到，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 跨年迎新晚会结束后，时间已经敲过12点。 新的一年准时到来。 梁可樱也跟着12点钟声又长大一岁。 四个人一同走出礼堂。 这次，季辞让的车停在嘉南大学里面，就在礼堂不远处。另外三人就打算送他上车，再回寝室。 路灯下，奔驰车标闪耀。 季辞让脚步一顿，转过身，将三个人前路挡住。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1分钟。” 说完，他率先匆匆跑过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三人。 岑瑜觑了梁可樱一眼，若有所思，“可樱，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 梁可樱摇摇头。 很快，季辞让关上后座车门，又大步走回来。 他在梁可樱面前站定，从自己身体背后捧出一个小蛋糕，蛋糕上还插了一根蜡烛。 梁可樱愣了愣，“……” 季辞让摸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夜航星 第84节 寒夜里，他的长卷发被火光映出了别样色彩。每一帧、每个动作，都像是漫画格子里、闪闪发光的美少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捧着蛋糕，给梁可樱唱了首生日快乐歌。 季辞让声音条件好，不过歌唱得不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落下，难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开口：“小樱20岁生日快乐，许愿吹蜡烛吧。” 梁可樱怔怔地看着季辞让。 过去多久了？ 有五年了吧？ 有五年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也没有唱过生日歌了。 没想到，20岁的第一刻，居然是季辞让给她唱了歌，给她捧来了蛋糕。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梁可樱捂住了脸，避开对方灼热目光，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进大学以来，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过。 季辞让：“看你微博的。” “……微博也没写。那个是不填写，系统就会自己生成生日是一月一号的。” “没有，我翻了你前面的微博，看到你刚刚注册的那两年，有人在评论里祝你生日快乐。” “……” 梁可樱这个号注册了很久，差不多从初中就开始用。后来高中弃用之后，也是想着要拿来做画手接稿微博，才又重新找出来的。 她平时很少转发，只发原创图。 但累积之下，微博数也不少，大概有600多条。 季辞让要翻到她初中同学祝她生日快乐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要把这六百条翻完，翻到刚开通那会儿才有。 梁可樱说不出话来。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要说很感动，却又觉得还是负担感比较重些。 好在，季辞让很快打破这种尴尬，催促道：“快点吹蜡烛呀，要烧完了。” 旁边，岑瑜也拽了拽她的袖子，“是啊，可樱，你都没说过今天是你的生日……哎呀，总之先祝你生日快乐！礼物白天再补啦。” 梁可樱摆摆手，“不用啦。没关系的。” 说着，她阖上眼，抿了抿唇。 鼓起脸，轻轻吹灭了蜡烛。 …… 梁可樱和岑瑜一同回到寝室。 苏安安和温黎也差不多时间回来。 四人合计了一下，决定睡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一起去市区吃顿火锅，再看场电影，算是帮梁可樱庆祝20岁生日。 梁可樱实在不好意思，反复推拒。 “真的不用了啦……” 岑瑜假装义愤填膺，“我们可是你的亲亲室友，怎么能输给季辞让！” “……” “就这么说定了！” 她大手一挥，尘埃落定。 梁可樱有些啼笑皆非，但心里到底还是感动。 又一起说笑几句，她站起身，先去卫生间洗漱。 寝室卫生间隔音效果一般，但平日里，只要开着龙头，水声哗哗作响，基本也听不清外面动静。 好巧不巧，今夜，梁可樱刚刚关上水，正准备擦头发，就听到温黎说话。 “……可是，唐司淮呢？” 岑瑜声音压得很低：“说是去参加研讨会了。赶不回来。” 苏安安：“又不是总统，哪有这么忙，连女朋友生日都能错过……无语……” 梁可樱动作一顿。 生怕外面起疑，连忙打开了水。 她抬眼，怔怔地看向镜子。 因为刚刚洗过澡，镜子上雾气弥漫，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单薄人影。 梁可樱将手机从洗手台边捞起来，点开微信，切到唐司淮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中午，她给他发了张彩排图。 对方还没回复。 应该是很忙。 这两天，唐司淮每天几乎都是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消息。 梁可樱知道他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他从来就是那样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都必须做到最好，受万人敬仰崇拜，被所有人簇拥。 相比之下，恋爱在那些正事里、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起来。 她从来不曾有什么怨怼。 哪怕是在生日这天，也不会变。 毕竟，她压根都没有告诉他啊。 梁可樱抿了抿唇，默默收起手机。 第38章 眼泪知道（6） 次日。 一大早。 新年伊始, 天寒地冻之中，梁可樱被一通快递电话叫醒。 嘉南大学里有校园驿站，一般快递都会放到各个代收点去, 只发短信通知一声。 梁可樱似梦非梦，握着手机有些愣神。 “……我最近没有快递啊。” 那快递小哥嗓门很大, “梁可樱？是你吗？这个号码是你的手机吗？” “是。” “那不就是了，快点下来拿, 我在你们寝室楼下了。” 说完，他直接切了电话。 梁可樱懵懵懂懂，随便套了个外套，下楼走出去。 那快递小哥和几个外卖小哥坐在一起。 人群里, 制服颜色很显眼, 一眼就能看到。 梁可樱脚步停顿一瞬, 朝他走过去。 “梁可樱女士？” “是我。” 小哥推了推帽子，从后面拿出一大捧红玫瑰来, 并一个印着某知名珠宝品牌logo的硬纸袋，一起塞到梁可樱怀中。 他拿出一个机器, “麻烦在这里签个名。” 梁可樱还有点愣神, 没顾得上多想, 条件反射就顺着他指点、在机器上签名签收。 “谢谢。” 快递小哥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视野范围。 顿了顿, 梁可樱猛地意识到, 还没问这是谁送来的花……她没点过这个快递啊。 幸好。 玫瑰花束里还放了小卡片。 寝室楼外人来人往。 玫瑰花很大一捧，又红又艳，无比夺目。 众目睽睽之中，梁可樱不好意思在原地多做停留。只得抱着花快步回到寝室，紧紧关上门。 她吸了口气，指尖一挑, 将小卡片拿出来，翻开。 【to my star： 生日快乐！ ——tsh】 “……” 梁可樱愣住了。 唐司淮是怎么知道的？ 夜航星 第85节 恰好，手机卡着点“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就是唐司淮。 寝室里，除了岑瑜出门陪陆承月吃早饭去了之外，另外两个还在睡觉。梁可樱怕打扰到她们休息，连忙放下花和礼物，拿着手机跑到阳台上，反手拉上了阳台玻璃门。 寒冬腊月，室外凉风烈烈，吹得人直哆嗦。 梁可樱的心脏却是“扑通扑通”狂跳，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火苗沿着血管在游走，烧得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她接起电话，“……唐司淮。” 声音里带了甜蜜和薄薄一丝委屈，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唐司淮笑起来，应声：“花和礼物收到了吗？” 梁可樱点头，“嗯……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唐司淮那边好像已经在忙碌，能听到背后有人在说话，忽远忽近，背影略有些嘈杂。 他倒是没怎么受影响，耐心回答道：“那天在酒店，拿你身份证的时候看到的。抱歉星星，昨天本来打算抽空回来一趟，但今早临时加了个安排。教授很重视这次活动，实在没办法走开。” “没关系的！” 梁可樱连忙截断他，喃喃，“没关系……其实以前我都不过生日的……谢谢。” 电话那端，唐司淮轻笑了一声。 尾音穿过电波，透过听筒，依旧在微微上扬。 好似能摄魂夺魄一般。 停顿一下，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礼物拆了吗？” “啊，还没来得及……” “唔，慢慢拆，没关系。我这里一会儿还有事，不多聊了，反正过两天就回来了。……梁可樱，祝你生日快乐。” 再多不甘和迟疑，在唐司淮的体贴里，都被熨烫得妥帖，难以翻出浪花。 梁可樱抿起唇。 复又轻轻揉了揉眼睛。 两人互道“再见”后，手机自动切断电话，跳回桌面菜单。 直至此刻，她才对着手机，将最想说的那句话念念出口。 “唐司淮。”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不用任何人听到。 只要自己记得，就足够了。 …… 今年过年时间很早。 一月下旬就到农历新年。 因此，这个学期学期短，翻过元旦假期，嘉南大学就正式进入考试月。 美术学院和其他院系不同，比起其他系学生通宵达旦地泡图书馆，美院学生进入大二之后，无论是什么专业，都已经少有考试课，大多是定向作业结合考察。 这就代表，梁可樱整个寝室都要泡进画室，开始临时抱佛脚，完成各科期末大作业。 一月五号。 唐司淮风尘仆仆地回到海城。 梁可樱接到信息，放下炭笔，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 唐司淮就靠在画室外的走廊上等她。 他穿了一身咖色大衣，脖子上围了条巴宝莉格子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风姿卓绝，芝兰玉树，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只一出现，便驱散了严寒。 梁可樱不由自主深深地凝望着他。 很快，唐司淮也看到了梁可樱。 他微微侧过脸，直起身，牵唇一笑，朝她招招手，“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梁可樱迈开步子，红着脸，冲进他怀中。 唐司淮搂住她单薄身体。 笑意止不住。 “想我了吗？” “……嗯。” 时逢考试月，大家都在赶作业，这一层又都是画室，里头灯火通明，间或还会有抱怨声传出，此起彼伏，感觉十分热闹。 走廊里倒是没什么人路过。 角落那盏日光灯坏了许多天，亮不起来，自然而然，落下一片阴影区域。 两人便躲在阴影里接吻。 小姑娘嘴唇十分柔软。 唐司淮咬了一下，没控制好力气。松开她时，上唇殷红、且微微发肿，眼神湿漉漉的，看起来一派楚楚可怜味道。 大庭广众，梁可樱害羞得不行，低下头。 项链吊坠从毛衣里滑出来。 吊坠是个星星形状，通体银色，只在边缘镶了细细一圈小钻，造型并不那么特别，只是切合了梁可樱小名。但看着却是流光溢彩，耀眼夺目，十分漂亮。 这是唐司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天，从包装里翻出来之后，她相当喜欢，便戴在了脖子上，一直没有摘下来。 毕竟，唐司淮也从来不把她送的手表拿下来，送礼物这件事，当然是要有来有往，相同以待才好。 唐司淮自然也看到了。 他手指落到星星角上，眸光黯了黯。 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沙哑低沉起来。 “……去洗手间。” 梁可樱点点头。 耳尖也跟着红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上了楼，转进洗手间。 画室上面那层是创意教室，还有美院专用多媒体教室，平时除非上课时间，很少有人来。这会儿，更是空空荡荡、空无一人，连走廊灯都没有打开。 洗手间也没有人。 唐司淮往里瞄了一眼，勾唇笑了起来，表情露出几分邪气，坏得嚣张，肆无忌惮的。 他一伸手，将梁可樱拉进去，反手锁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清脆一声响。 像是在耳膜边炸开。 梁可樱浑身一震，总算清醒几分，赶紧推了推唐司淮手臂，“不行……” 唐司淮抱住她，牙齿磨蹭了几下她细嫩耳尖。 “怎么不行？” 他声音有点哑，勾人得紧。 梁可樱手臂软了一下，耷拉下来，含含糊糊道：“这是在学校里……在外面呢。” 唐司淮低低笑了笑，“又不做什么……没人。” 说着，他双手落下去，抓住了梁可樱柔软手掌，轻轻捏了一下她掌心软肉，再往自己这里拉。 “星星，帮我。” 他说。 …… 这一天，注定是不一般的一天。 梁可樱从里到外，充分领教了唐司淮这个人——他的坏、他的恶劣、他的霸道强势。 他混不吝起来就像个混球。 但他是她的神。 梁可樱可以为他下地狱。 - 寒假依旧有写生实践。 不过，为了让学生能回家过年，院里一是不做强行要求，二是就近选择地点，就在海城周边一圈。 从放寒假开始出发，大约七八天就能结束，回海城。 梁可樱踟蹰许久，想到和春风杂志社那件事还没有彻底解决，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赔违约金，加上自己手头也没什么钱，还是决定放弃这次写生实践活动。 毕竟目的地离得近。 之后抽空自己去也可以。 寒假正式开始。 梁可樱作别了室友，和去年一样，在寝室里独自画了几天画，再回到家。 周宁还在上班。 夜航星 第86节 家里没有人。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把行李箱放好，再久违地拿出了铅笔和速写本，琢磨着要画点什么找找手感。 正此时，手机响起来。 梁可樱拿起手机。 表情变得有些诧异。 居然又是梁介鑫。 陡然间，她想起来，去年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梁介鑫逼她参加了一场“鸿门宴”，去和唐司淮和唐司淮父亲一起吃饭。 正是那个时候，自己引起了唐司淮的注意。 那时候别别扭扭，不知所措。谁曾想，两人会走到今天这步。 一切皆是缘分。 思及此，梁可樱好了几分，深吸一口气。见那电话相当固执，持续不断地不肯停下，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喂。” 梁介鑫一年没和大女儿通话，乍然听到她声音，还有些猝不及防。 半晌，男人讪讪开口：“星星，最近好吗？” 梁可樱：“？” 这么突然的开场白，实在叫人有些紧张起来。 梁介鑫：“对不起啊，爸爸最近太忙了，忘了你的生日。我们的乖星星20岁了，有想要什么礼物吗？” 梁可樱表情蓦地变了变。 彻底没了轻松之意。 她低低开口：“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 最好不要做这些无谓的寒暄。 这样，只会让她觉得痛苦。 梁介鑫：“没有没有，爸爸真的是……刚刚想起来……” “没事挂了。” “等一下！” 闻言，梁介鑫立刻扬声，打断她挂电话动作。 梁可樱一顿，又将手机拿起来，放到耳边。 梁介鑫：“我听说，你最近在和唐总的儿子谈恋爱，对吗？” “……” 梁可樱整个人变得有些僵硬。 表情也是万分悚然。 发生什么了？ 梁介鑫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电话那端，梁介鑫轻咳一声，“……那个，唐总昨天问我了。星星，不是爸爸说你，你谈恋爱怎么都不跟大人说一声呢？虽然是大学生了，但是你毕竟是小姑娘，再怎么样，总得知会一声吧。又是跟唐司淮……” 梁可樱尚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电话就换了个人来听。 “星星啊，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我是滕雪阿姨。” 滕雪声音陌生又熟悉。 语气里带着一丝惶恐般的讨好。 梁可樱：“……”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手指紧紧攥住拳。 仿佛一个不太英勇的武斗士。 眨眼间，已然被迫做好迎战准备。 滕雪无知无觉，还在那头继续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呀，明明知道你爸爸和唐司淮家里有合作。哎呀，你和司淮要是一对的话，后面咱们家和他们家也能沟通得顺利一点了啦……你都不知道，最近两个月，唐司淮爸爸对你爸爸态度又冷下来，你能不能让唐司淮去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呀……” 她絮絮叨叨，好似魔音穿耳。 梁可樱垂着眼，冷声答道：“不好意思，我家是我家，你家是你家，我和你怎么能算是‘我们’？” “……” 滕雪明显愣住了。 梁可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滕阿姨，你是梁介鑫的小三，知三当三，插足了我妈妈的婚姻，你的女儿是非婚生子，你和梁介鑫一起筹谋骗走了属于我妈妈的钱，害得我妈妈生病，害得我家庭破裂。你怎么好意思和我说什么‘我们家’呀？” 这番话，语速不紧不慢，听起来很是犀利。 说完，梁可樱甚至不合时宜地在心里笑了一下。 她这完全属于照猫画虎。 学唐司淮的语气，硬生生学了个七八分。 果然，杀伤力极强。 滕雪声音尖利，像是要穿透耳膜：“侬这个小姑娘！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爸爸都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当年，要不是我答应，你爸爸怎么会给你钱，你哪来的钱去学画画、参加艺考，你怎么进得了嘉南，认识唐司淮？哼！不知好歹！……” 梁可樱当机立断、直接挂断电话。 短短几句话功夫，她十足生气，雪白肤色底下，脸色不自觉发红。 又做了几次深呼吸。 梁可樱放下手机。 回过头。 她一惊，瞪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宁放下菜，将外套脱掉挂起来，淡声作答：“刚刚。” “啊……” “是滕雪那个女表子？” “……” 梁可樱点了头。 周宁：“她打电话给你做什么？问你要回之前的学费？凭什么？她算个什么？” 周宁进来得晚，也只听到了滕雪最后声嘶力竭那几句话。 梁可樱迟疑了一下，“也不是……” 如果要把对话据实已告，不可避免，必然要说出唐司淮。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顿时，周宁变得怒气冲冲起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梁可樱肩膀，拼命摇晃起来。 “那是什么？梁可樱！你说啊！快说啊！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这个妈了，嫌我麻烦、没用、没钱，是不是偷偷和滕雪联络，准备去他们家给她当大女儿，去享受荣华富贵了？！……” 周宁没有留长指甲。但因为力气太大，加上梁可樱在家里，只穿了一套家居服，不够厚。短短指甲边也成功扎进她肩膀肉里，疼得人忍不住龇牙咧嘴，因疼痛溢出几滴泪。 梁可樱试图挣脱开周宁桎梏，但毕竟瘦弱，力气小，怎么都甩不开长期做家务的中年妇女。 她嗓音有点发抖，用力摇头，“松手……拜托松手！我给你说还不行吗！问我唐司淮的事情！问我能不能帮梁介鑫牵线！……快松手啊！很痛！” “……” 好似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周宁终于松开手。 梁可樱捂住肩膀，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下头，拉开衣领自己检查了一下。 还好，并不算太严重。 只是被拉破了点皮。 梁可樱拢起衣服，抬眼，蹙着眉头，看向面前的周宁。 周宁看起来很不好。 她脸色苍白，好像是见了鬼一样，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 嘴唇发抖，还在念念叨叨。 “疯了……疯了……” 梁可樱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妈？你怎么了？” 周宁挥开她。 转身，梦游似的朝厨房方向走去。 “……都怪梁介鑫！都怪他们这两个贱人！” 周宁这种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症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过去几年里经常都有。 只不过，这次好像尤为严重。 梁可樱顾不上恼怒，目光牢牢地盯着她。 不敢上前，怕被打。 但也不敢关上门，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 周宁走到厨房，垂着头，将地上的菜拿起来，放进水槽里。 许是因为知道梁可樱今天要回家，她虽然不喜欢下厨，却还是买了不少菜。 塑料袋里有活蹦乱跳的基围虾，还有一把韭菜，以及猪肉、冬笋之类。 林林总总，装了好几个袋子。 夜航星 第87节 海城人普遍喜欢吃芥菜馄饨，但梁可樱却喜欢吃饺子。 韭菜应该就是用来做饺子馅儿的。 周宁眯起眼，将菜肉虾一股脑儿悉数倒出来。 接着，她伸出手，似乎是想去开水龙头。 “咚——” 刹那间，梁可樱眼睁睁地看着周宁在自己面前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等到回过神来，梁可樱才白着脸尖叫了一声：“妈——” …… 周宁又一次被送入海城第一人民医院。 这回，没有恰好路过的唐司淮，梁可樱求邻居帮忙，打了出租车过去。 司机很是热心。 一路风驰电掣。 梁可樱将周宁交给医生，坐到了急救室外的老位置上。 没有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 同样场景，她再一次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流泪。 手机捏在掌心里。 但，比起曾经，有了充分立场求助旁人。 梁可樱用手背抹了抹脸，模糊着视线，点开通讯录，给唐司淮打电话。 “嘟、嘟、嘟……” 一连响了半分钟。 始终没有人接。 抢救室还是亮着红灯。 梁可樱抬头，望着那一抹红色，蹙眉想了一会儿。 唐司淮怎么会不接电话呢？ 昨天，他说家里急招，提前回了家，没能留下送她，还说要把家里的司机叫过来。提议被梁可樱强硬拒绝后，才勉强作罢。 难道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梁可樱完全不清楚。 毕竟，她对唐司淮的感情，基于个人崇拜之上，完全无关他家背景。 再加上还有去年那个什劳子家宴，她也不想唐司淮觉得自己有什么其他想法，从来不会问起他家、他爸爸之类的事情。 除了听梁介鑫含糊说起过，还有同学们七传八传的留言，具体情况，基本是一无所知。 怎么办？ 梁可樱吸了下鼻子。 想了想，她点开微信，开始编辑信息。 梁可樱：【唐司淮。】 梁可樱：【我妈妈又晕倒了。】 梁可樱：【怎么办？我好害怕。】 “……” 微信依旧是石沉大海。 没有丝毫回音。 直到抢救室灯灭，周宁被人推出来，唐司淮还是没有回复。 梁可樱只得收起手机，熟门熟路地迎上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问了医生情况，再去缴费开单子。 忙忙碌碌许久。 她回到病房。 周宁还是同上次一样，嘴唇惨白，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梁可樱盯着看了会儿。 倏地，想到医生刚刚说的话。 “病人这是第二次脑梗，这么短的时间内脑梗两次，情况不是很好。但具体还是要听病人醒来之后再看。家属要做好病人全身瘫痪的准备。” “瘫痪？可是我妈妈还那么年轻……怎么会？” 那医生看了她一眼，叹气，“小姑娘，脑梗没有什么年不年轻的，这是一种缺血性的脑组织坏死，什么年纪都有可能发生。只是说年纪越大越危险，不是说年纪不大就不危险，明白吗？” “……” 梁可樱愣了一下。 医生：“好好照顾你妈妈吧。不过，也别太紧张，先观察观察。” 梁可樱点点头，低声道了谢。 - 这次，周宁迟迟没有醒来。 唐司淮也一直没有回复。 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39章 相反的梦（1）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博尔赫斯《献给贝阿特丽斯?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 - 这个新年注定兵荒马乱。 周宁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迟迟醒不过来。 梁可樱不是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遵循医嘱继续观察, 自己天天守在病房里。 因为不用照顾什么，也用不着请护工。 之前她已经睡过许多天陪床椅, 再多不适、腰酸背痛、手脚发麻、难以动弹，这回都已经逐渐变得麻木。 身体好像悄然对环境逐渐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没办法。 人总是要在一次又一次折磨中成长。 大年初二。 晚上十点多。 周宁突然睁开眼。 梁可樱正在画画, 听到微弱动静，立马丢下笔，站起身来。 “妈？！你醒了？我叫医生过来！” 她连忙去按床头铃。 “……” 周宁脑袋被固定着，除了手指和眼睛, 全身好像都没有办法动。 她困难地朝梁可樱眨了眨眼睛。 手指微微曲起, 好像是在让梁可樱凑近些。 医生和护士还没有来, 梁可樱握住了周宁指尖，将脸贴过去, 焦急地叠声问道：“妈，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周宁：“……” 她好像发不出声音, 但嘴唇却在开开合合, 一字一顿似的。 梁可樱是学画画的, 眼睛很敏锐。 加上平时经常观察旁人, 对这种细微动作也能清晰捕捉。 周宁嘴唇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到最后, 脸部肌肉勉力动起来，看起来有些撕心裂肺似的。 眼神逐渐晦暗无光。 梁可樱越看越着急，攥紧了她手指，也跟着动了动嘴唇。 倏忽间，便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周宁是在说：“下辈子别做我女儿了。” …… 大年初三凌晨。 海城落了今年第一场雪。 短短半年内，周宁第三次脑梗进入抢救室。 夜航星 第88节 几个小时后, 因为大脑半球主干血管大面积梗塞，急救失败，医生向梁可樱宣布了她的死亡时间。 梁可樱站在抢救室外，愣愣地听着审判。 脸色虽然苍白，脸颊上却是干燥一片，好像没有一滴眼泪。 停顿片刻，她舔了舔干涩嘴唇，讷讷地说：“……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海城市内早就禁了烟花爆竹，哪怕是过年，室外依旧安安静静，不见丝毫新年热闹感觉。 但纵然如此，万家灯火，仿佛能透过玻璃窗穿进来，将每一寸空气都渲染出辞旧迎新、举家团员的热烈来。 那急救医生是第一次见，看梁可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身边没有其他家属，却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叹了口气，试图安抚道：“小姑娘……” 梁可樱低声打断他，“谢谢医生，辛苦了。……我没关系的。” “……” “这么多年，她受了很多苦。” 现在，周宁大抵是终于解脱了。 所以一切的不甘、怨恨、意难平，都随着呼吸渐止，而彻底化为了泡沫。 恩怨都成了尘埃。 只给小女儿留下一个期许。 下辈子不做母女了。 这样就不用跟在她身边受苦了。 多好。 …… 哪怕是过年休假期间，殡葬一条龙服务依旧营业。 幸好，周宁家中还有几个亲戚长辈，哪怕当年和疯疯癫癫的周宁吵过架，但到底人死如灯灭，人家也没有再记什么前仇，还是帮着一起操持了后事。 短短几天里，梁可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她好像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或许还不是最暗。 但已经叫人忍不住心生绝望起来。 一夜之间，梁可樱彻底变成了一艘孤单的小船。 没有人会再一言不合就给她一巴掌，让她丢脸、让她痛苦挣扎。但也没有人会在她偶尔回家时，一边骂，一边端上几盘菜，嘱咐她多吃点、不要浪费自己的劳动。 不知道为什么，对梁可樱来说，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过去。 亦或是现在。 她怎么都没法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只能从此孤身一人往下走。 蹒跚也好，歧路也罢。 最终，这世上，依旧没人是她的拐杖。 周宁骨灰下葬前，梁可樱拿出手机，给唐司淮发去了这些天以来第一条消息。 梁可樱：【分手吧。】 她可以遥望的灯塔上的火焰，终究太远太远，在她到不了的彼岸。 - 临开学，春运进入返程高峰。 各个公司企业都比学生先复工，各地外来务工人员纷纷回到海城，走上工作正轨。 梁可樱收了五天行李，认真断舍离了一番，终于将老城区这套房子收拾出来，在中介挂了牌，打算租出去。 这个时间恰好也是租房高峰。 她意向租金不高，中介带了几波人上门看房，很快，一对情侣决定租下来，并敲定了合同细节，押一付三，将租金交到梁可樱手上。 嘉南大学还没有开学。 学校里，人迹罕至。 梁可樱独自搭地铁，将东西全都拖到寝室。整个人累得浑身冒汗，呼吸十分粗重，坐到椅子上，半天回不过劲儿来。 正此时，手机突然在大衣口袋里震动起来。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拿出来。 点开屏幕。 指尖条件发射地顿住。 来电显示是唐司淮。 “……” 前些日子，她将分手微信发出去，却还是和之前那几条消息一样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唐司淮迟迟都没有回复。 平心而论，梁可樱并非是责怪他、没有在周宁出事这段时间陪伴她。 她只是陡然意识到，偶像、灯塔、或是启明星等等，各种自己用来表述唐司淮存在意义的名词，本来就是那么飘渺而遥远，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只能仰望，最好也只是仰望。 如果强行将他拉到自己晦暗无光的、鸡零狗碎的生活里来，实在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不甘心，又愤愤不平，却无济于事。 唐司淮就像是一阵风。 不该去妄图抓住那阵风的。 梁可樱觉得，这次，自己先提出分手，绝对比被甩好一万倍。至少，是她发现了不合适，没有给唐司淮伤害到她的机会。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些天过去，唐司淮明明已经默认了分手这个消息，这会儿又为什么打电话来呢？ “嗡——” 掌心里，手机持续不断地震动着。 似乎不肯罢休。 梁可樱沉吟许久，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起来。 她轻声开口：“……嗯。” 那头，唐司淮声音里却是没几分焦急，一如往常的胸有成竹，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星星，新年快乐。” “……” 梁可樱无言以对。 下一秒，唐司淮那头传来嘈杂人声。 声音离得很近，好似是有人在同他说话。隔了会儿，听筒里又远远响起广播声，各种杂音乱作一团，无法判断他在哪里。 梁可樱心里有点好奇，还有点担心，又觉得自己怪没骨气的。 明明都说了分手了。 退回到仰望视角就好啦。 …… 电话两端，两人各自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唐司淮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怎么不说话？抱歉，我现在没有在国内，之前……啧，发生了一些意外，没能及时回消息。” 梁可樱随口应了声：“啊，这样……” 唐司淮：“你妈妈怎么样了？” 梁可樱抿了抿唇，岔开话题，“学长，你应该收到我的消息了吧？” 她将那个唐司淮不怎么喜欢的“学长”称呼重新换回来。 “呵。” 唐司淮也听了出来，只笑了声，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你说分手那条？收到了。” “那……” “我的答案是不行。这件事不用再多说了。” 梁可樱：“……” 虽是早春，窗外好似已然有鸟声阵阵。 或许，压根是生物院养的，也不得而知。 总之，这一阵一阵连绵起伏的叫声，在绝对安静环境里，闹得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梁可樱站起身，将阳台门拉上，隔绝了这种声音。 接着，才攥紧了拳，轻声开口：“学长，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她低垂着眼，“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唐司淮轻轻“啧”了一声，“哪里不合适？” 他好像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梁可樱：“没有哪里，是全部。全部都不合适。学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分手。” 听筒彼端。 夜航星 第89节 唐司淮静静沉了脸色。 顿了顿，他再次试图解释：“怪我寒假一直没有联系你，对吗？抱歉，星星，真的是有原因的。” 梁可樱却并不想听。 “不是的，并不是因为这个。” 不论是什么原因，对她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导.火.索。 梁可樱和唐司淮这段恋爱，开始得稀奇古怪，浑浑噩噩，到现在想来，其实满是破绽。哪怕他没有失联一个月，注定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我觉得不合适。学长，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她语气坚决。 完全不想听他那个理由、再动摇自己。 以后，梁可樱还是会继续崇拜唐司淮，会继续悄悄注视着他，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就像在心里喜欢着热烈的夏天那样。 梁可樱：“不要纠缠不休了，这一点都不像你。” “……” 唐司淮一言不发。 干脆利落，直接挂断电话。 像是带了戾气。 - 新学期返校注册第一天，岑瑜姗姗来迟，临近下午四点才抵达学校。 “姐妹们，我回来啦！” 她大大咧咧地推开寝室门。 温黎和苏安安都已经在床上休息。 梁可樱则是坐在桌前画画。 听到声音，三人动作整齐划一，朝门口方向探出头来。 温黎率先调侃：“你今天来得好晚啊。莫非是被男人牵绊住了脚步？” 岑瑜将行李箱拖进来，一摆手，随口抱怨：“是啊，陆承月烦得要死，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出去住。路上纠缠了半天，害得我们差点没赶上高铁。早知道就不理他了，让司机送我回来，方便又轻松，唉……” “噢？！” “哇靠！这么刺激？这么直接？” 众人直接忽略她后面那句话。 关注点全在前头。 岑瑜无语凝噎，假睫毛上下扇了扇，一人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什么啊，肯定是两个卧室啊。你们想什么呢？我不答应，陆承月敢做什么吗？你们的思想，啧啧啧，龌龊！” “切！” 旁边，梁可樱虽然一直没说话，听她们斗嘴，也忍不住抿出一抹笑意来。 岑瑜将东西一股脑塞进柜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了拍手，迫不及待地坐下身，开始休息。 “好累啊！好渴！宝贝们有水吗？” 她哀嚎了一句。 闻言，梁可樱随手给她递了一盒牛奶。 岑瑜赶紧接过，道了谢，猛喝一大口，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力气。 她转过身，看向梁可樱。 “可樱！” 梁可樱放下压感笔，回头，“嗯”了一声。 岑瑜：“你过年在干什么呀？出去玩了？还是和唐司淮约会？给你发消息你怎么回得这么慢嘛。” 梁可樱张了张嘴。 讪讪一笑。 周宁去世这件事，同学朋友里，她谁都没告诉。 不想听人安慰，也不想受人怜悯。 岑瑜自是一无所知。 想了想，梁可樱决定避开前一个话题，将后面那个问题据实已告。反正，按照唐司淮在学校论坛的知名度，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没呀，我和唐司淮已经分手了。”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寝室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炸得岑瑜花容失色，苏安安和温黎也再次从床帘探出头来。 “什么？分手了？！” “你和唐司淮？”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 梁可樱觉得有点好笑，牵起唇，轻轻笑了一声， 她乖乖地温声作答：“不久之前，就寒假里。” 岑瑜：“为什么？吵架了？” “那倒也没有……” 她怎么可能和唐司淮吵架。 梁可樱踟蹰半秒，含糊不清地答道：“就……反正不合适吧，感觉也没必要继续了。” “他提的还是你提的？” “我提的。” “哇靠！”温黎在床上爆了句粗口，“牛啊可樱，你把唐司淮甩了？！” …… 这个消息很快传播开来。 虽然对于唐司淮来说，换女朋友这件事已经叫人觉得见怪不怪，但到底是话题人物，还是成功引起一波讨论。 【你们知道吗，听说建院的tsh和美院那个小学妹分手了。】 【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男朋友听校队的人说的，tsh平时不是和校队几个男生玩得很好吗，肯定不会骗人。】 【说真的，这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这是淮哥在咱们学校下手的第几个了？不过，仔细数数的话，其实好像这个还挺久的，坚持了一个学期呢。】 【为什么分手？这次前女友不来爆料吗？】 【我一天刷五百遍学校表白墙，就等前女友投稿了！】 【我前几天看到那个女生了，和她室友说说笑笑，看起来很正常啊。谁提的分手？】 【那肯定是淮哥啊！每次都是淮哥甩人。】 【不过，开学这么几天，一直都没看到tsh啊。】 【你们都不知道吗？唐司淮拿到了建院的一个交流名额，要去日本交流一年。上学期考试结束之前，我在政教楼正好听到他爸爸和建院的领导在说话。人都不在国内了，还谈什么恋爱，应该是和平分手吧。】 【……】 梁可樱平时不关注论坛，加上这一阵她又开始画漫画，每天时间都很紧张。 忙忙碌碌起来，更是无暇在意其他琐事。 之前，周宁住院、还有丧葬等等，几乎把周宁的存款尽数花完，甚至还借了一点。虽然现在，她手上有城中村的租金，却也只能勉强交个学费和基本在校生活开支，再多就没有了。 后面要怎么走下去，全都得靠自己。 杂志社那边还没有消息，律师费也没有结算，梁可樱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继续靠卖画稿为生。 头像稿和插画稿一张一张，到底是杯水车薪，又不稳定。 她还是想继续画漫画，将名气打出来。 这次，梁可樱打算画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至于要往哪里投稿，等画完第一话，再做考虑。 …… 在日复一日忙碌中，时间进入三月。 新一个春日到来。 气温开始回升。 季辞让从岑瑜那里得知了梁可樱分手消息，三天两头搞突然袭击，跑来嘉南约她吃饭，还要时不时发个消息，约画展、摄影展之类。 梁可樱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 最终，还是脸皮薄，拗不过他，勉强答应了一次。 周末恰好是个晴天。 季辞让开车到嘉南大学来接梁可樱。 梁可樱不想给他错误暗示，也没有打扮，随意地背了个包，静静地坐上车。 多日不见，季辞让给他那一头卷发换了个色，变成了全头蓝黑色。 衬得他唇红齿白，美得雌雄莫辨。 夜航星 第90节 这样看，愈发充满艺术家气息。 他侧过脸，好整以暇地看向梁可樱，浅笑开口：“瘦了。” “……还好。” 梁可樱有些尴尬。 季辞让并不想为难她，没有再说这个，一边发动车，一边转开话题。 “你吃饭了吗？吃过了的话，我们就直接去画展？然后画展出来之后，楼下就有家餐厅，我之前就想去探店，一直没时间，这次正好……啊，下午你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玩密室？” 梁可樱攥紧了书包带。 正欲开口。 恰好，手机震了一下。 顺势将气氛打断。 她抿起唇，朝季辞让抱歉地笑笑，解锁屏幕。 信息来自那个律师。 他发来了一份解约协议书。 律师：【你看一下，这个解约条款。】 律师：【因为《ta》属于定制项目，你本来就没有这个作品的版权，后续也无法再次开发。所以我们不支持退回稿费，返还版权。现在你只要签了这个解约条款，就可以直接解除协议，后续不再合作、产生任何费用。】 律师：【对方对赔偿的要求是没有法律依据的，已经全部协商解决了。】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梁可樱有些诧异，当即点开文件，一字一句仔细看了一遍。 解约协议应该不是出自杂志社。 相比之下，行文措辞和条款都十分严谨，看不出什么漏洞。 梁可樱相信唐司淮，自然也相信他找的律师，没有再纠结。 她打字回复：【是不是就是说，我签完名，这件事就彻底解决了？我不用还钱、也不用赔钱了？】 律师：【是的，放心吧。】 律师：【等两边公章敲完，你可以把这个解约协议发到微博上去，避免以后被对方截取片段，给你泼脏水扯皮。】 律师想得很周到。 心头大患解决，梁可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忙打了好几个“谢谢”上去。 律师：【没什么，是我们应该做的。】 此刻，梁可樱倏地又想起旁的事。 顿了顿，连忙继续打字。 梁可樱：【请问您的律师费该如何支付呢？】 律师：【不用的。】 梁可樱：【要的。不管是不是唐司淮聘请您的，还是感谢您的帮助，这个钱应该由我自己来出才比较好。】 律师明显是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屏幕上才跳出了新消息。 【真的不用。小唐先生在去日本之前已经和我们这里结清了费用，还预交了一年。过后你还有什么需求，比如需要定制什么版权协议、或是合约咨询，都可以来找我。】 “……” 梁可樱愣在原地。 什么？ 唐司淮去日本了？ 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身边，季辞让偷瞄她时，发现她表情有些迟疑，出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哦……嗯，没事。” 梁可樱回过神来。 想了想，她指尖轻移，落到了微信好友列表上。 踟蹰片刻，还是找到了唐司淮，点开。 她没看之前那些聊天记录，只是点开了他朋友圈。 唐司淮朋友圈一直是半年可见。 这两个月里，他没有更新过新朋友圈——或是，分组可见了？ 她不知道。 不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就是没关系的人了。 梁可樱兀自笑了笑，随手锁上手机。 “事情解决了？那下午密室吗？” “不了吧，我还要回去画画写作业。” “啊，那好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将气氛控制在正常好朋友之间。 奔驰驶入车流中。 车窗外，上午阳光正好，仿佛是某种预兆。 ——预兆着梁可樱新生活的开始。 第40章 相反的梦（2） 唐司淮在朋友圈看到了梁可樱和季辞让的合照。 照片里, 小姑娘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底下，手里拿着相机，眼神有点迷茫无措, 表情倒是沉静，嘴角挂了丝浅笑, 颊边酒窝若隐若现，让人看了很想伸手去按一下这个小坑。 她前面站着季辞让。 季辞让明显不怎么擅长自拍, 姿势搞得很别扭。 两人相距大约五六步距离。 更远些，是海城曾经的地标建筑，海市大剧院。 天气尚好，他们俩阖该是趁着周末跑去春游了。 “……” 啧。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唐司淮抿了抿唇, 将照片放大, 静静欣赏了会儿。 复又退出去, 浏览起梁可樱朋友圈来。 那通电话过后，两人就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没有再联系。 梁可樱倒是没把唐司淮微信删掉。 他还是能看到她朋友圈消息。 “有进步。” 唐司淮低低笑了声，随手往下滑。 梁可樱极少发朋友圈, 动态不多, 偶尔才会发几张速写练笔, 但自己的照片却几乎没有。甚至, 连那张让唐司淮“一见钟情”的雪地图都没有发过。 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竟然发了和季辞让的合照。 唐司淮将手机扔到一边，懒得再看。 眼睛疼。 不过片刻，他又改了主意，重新打开手机，点开q.q，找到了登山社社团群。 两人一直用微信说话, 至今没加q.q好友。 只能这么辗转，才能看到。 唐司淮点开梁可樱q.q账号信息。 她还是之前那个个签，说什么不喜欢了。 好像从来没改掉过。 可见，这场恋爱，或许确实没到给她什么信心。或者，她只是敷衍一下，压根也不在意？ “……” 一时之间，唐司淮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恼怒情绪来。 从小，唐司淮就在有些畸形的家庭关系中长大，渐渐地，对所有事、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浑不在意起来，玩世不恭，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骄矜早已深入骨髓，不可一世。 对唐司淮来说，这种恼怒情绪十分陌生罕见，在恋爱里更是前所未有，叫他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过是个前女友……而已。 一点都不稀奇。 他本就是被梁可樱那点特别吸引，在品尝过后，早就该觉得不过如此才是。 夜航星 第91节 分手才是皆大欢喜。 毕竟，漂亮的女生那么多，梁可樱也不是最漂亮的。 可是，想到小姑娘乖乖软软、唇红齿白，眼神清透。明明羞涩，却能大着胆子主动吻他嘴角。 想到各种画面，唐司淮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 不是说好崇拜他嘛？ 不是一直暗恋他吗？ ……为什么要提分手？ 他压根没想和梁可樱分手。 在收到分手信息的第一刻，唐司淮就回了电话，明明想好了不骗她，干脆把真相告诉她，却只得到她毫不留情的话语。 傲气不允许他向梁可樱祈求。 或许，祈求也没有用，她应该早就铁了心。 思及此，唐司淮眼里染了厉色。 停顿片刻。 他给律师拨了语音。 那律师事务所常年服务于唐氏集团，为他们处理一些对外法律事务。集团每年给他们付高昂合作费用，算得上事务所最大一号金主。 哪怕现在唐氏集团出了些事故，但也无损两方关系。 果然，不过数秒，那头便飞快地接通了语音。 “小唐先生。” 唐司淮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随手捏了捏鼻梁。 他问：“梁可樱的合约纠纷，你们处理好了吗？”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律师：“正打算跟您汇报呢。两方矛盾已经按照梁小姐的意愿解决了，对方已经在解约合同上敲了章，也已经寄到我们这边。稍后我留档后，会把原件快递给梁小姐。” “……那她怎么说？” 那律师明显怔了怔，“怎么说……啊，说非常感谢。她昨晚给我转了账，我已经同她说不需要她支付律师费用了，但是她一定要给钱。小唐先生，您看该怎么办？” 唐司淮沉吟半秒，嗤笑了一声，开口：“别收。你跟她说，是我付了钱，让她联系我，把钱打给我。” “……” - 三月底。 嘉南大学新一届运动会。 梁可樱再次被迫上场，报了一次八百米。 幸好，这次没出什么意外，没人撞上来。 她安安稳稳跑到终点，拿了个第四名，勉强算是鼓励奖。学生会同学给她发了两瓶水，还有一个小钥匙扣。 梁可樱低声道谢，回过身。 岑瑜在不远处等她。 见到这一幕，梁可樱忍不住笑起来。 迈开步子，朝岑瑜小跑过去。 行至面对上面，她才低声问道：“……岑瑜，你一直在这里，不去看陆承月比赛吗？” 岑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管他，整天跟连体婴似的，烦人。” “没有啊，我觉得陆承月还不错。” 苏安安和温黎也这么认为。 陆承月现在是他们寝室公认二十四孝好男友。 梁可樱和岑瑜两人是室友，平时又出双入对、一直一起行动。 比起苏安安和温黎，梁可樱自然是对岑瑜这个男朋友更有发言权。 她心情不错，擦了擦额上汗水，随口慢声分析道：“你看，他为你考来嘉南这就不说了。就说你们俩谈恋爱吧，他好像从来没拒绝过你的要求？” 甚至，有些事，压根不用岑瑜要求，陆承月早就替她想好做好。 it专业学业繁忙，比美院更甚。 陆承月能随时随地黏着岑瑜，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 岑瑜挠了挠头，“唉，你不懂，他越是这样，我越有压力好不好……总觉得想喘口气都难。” 而且，在这段关系里，主动权渐渐缺失，这对于习惯了随心所欲的岑瑜来说，似乎是一件相当难以习惯的事情。 她很清楚，潜移默化中，陆承月在悄悄入侵她的生活。 这就是她曾经对陆承月做过的事情。 但颠倒过来，却让人觉得十分不习惯。 岑瑜还想再吐槽几句。 旁边，梁可樱蓦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 岑瑜问了一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陆承月站在两人前面不远处，表情相当平静，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孤傲冰冷。 但许是因为穿了运动装，身上还贴着运动员编号。不伦不类、歪七扭八，看着很是青春洒脱。 竟然硬生生柔化了他身上那点寒意。 岑瑜：“……” 陆承月朝两个女生走来。 他人高腿长。 很快走到两人面前。 陆承月只略朝着梁可樱点点头，算作招呼。接着，注意力便全数落在岑瑜脸上。 “瑜瑜，我拿了第一名。但你都不来看我。” 声音柔软得不像话。 岑瑜脸红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说：“厉害。” “……” 梁可樱没忍住，轻轻弯起唇角。 不想继续当电灯泡，她将一瓶水拿给岑瑜，低声同两人打了招呼，率先转身离开。 …… 梁可樱拎着午饭回到寝室。 寝室没有人在。 她反手阖上门，先将午饭放在桌上，去简单洗了个澡，洗掉八百米跑出来那满身汗意。 然而，麻辣烫香味难以被塑料袋掩盖，很快，飘得整个房间都是。 且直冲大脑，勾得人心痒难耐。 梁可樱用毛巾将头发包起来，都没顾得上弄干，赶紧坐下身，开始吃饭。 手机就放在旁边充电。 短短几分钟，屏幕暗了又亮，跳出不少消息。 顿了顿，她将半块土豆塞进嘴里，吸了吸鼻子，又去够手机。 消息提示来自微博私信。 周三晚上，梁可樱将和春风杂志社的解约合同放上了微博，单方面宣告这场闹剧落幕。 至于后面小说作者和粉丝要怎么去维权扯皮，已经完全与她无关了。 许是因为当时梁可樱态度强硬，加上时间已经久了，哪怕杂志社出了公告，也少有人再因为这件事跑来微博骚扰她。相反，倒是不少同情她踩坑的小粉丝，时不时会留些评论和私信安慰她。 这些私信，梁可樱平时有时间就会去看一看，算是一种心理慰藉了。 但这回，私信消息却无关《ta》。 【星星老师！你好！很抱歉打扰你！我看完了你昨天在微博上发的新漫画，虽然只是前半话，但真的真的好有趣！特别吸引我！所以迫不及待就想和老师分享我的心情。】 【我和老师漫画里的女主角一样，出生在一个小乡村，家里有两个弟弟，我是最大的姐姐。我今年刚刚上高一，我爸爸妈妈已经跟我讲过，家里会供我上大学，但毕业之后，要帮衬两个弟弟，要赚钱供他们上学。】 【反正……就是一团乱麻吧t t。所以我很羡慕姐姐笔下的女主角，哪怕身处困境，也能阳光坚强。我也想这样！实在不喜欢自怨自艾的自己ww】 【相信能画出可爱人物的星星老师也是一个很可爱很阳光的人！我会一直支持您的！希望您能多多更新！顺便，老师能不能给那条微博开个打赏呢？好多姐妹都想给劳斯打钱！】 梁可樱愣了愣。 她退出后台私信界面。 再点开自己最新那条新微博。 昨天，梁可樱在微博发了一条漫画试读，是自己那个原创漫画《荆棘玫瑰》。 构思许久，终于画完了第一话。 她第一次画这种原创少女漫，生怕读者不喜欢，便干脆放上微博试水。 这会儿，这条微博点赞已经破了5000，转发700多，整体数据非常亮眼。 夜航星 第92节 评论也讨论得热烈。 话题大多关于女主人设。 还有就是关于她本人和《ta》。 【女主角小鸟也太可爱了吧！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喜欢她！】 【我的天哪，小鸟出场第一个画面，我就爱上她了！黑长直甜妹puapuapua~】 【不得不说，梁星星老师的画风还是那么稳健，好像比《ta》还好看了！人物线条绝美！】 【《ta》那个主角，我是真的不喜欢，就是冲着绝美画风去看的。现在星星老师画原创了，必须追！】 【哇靠，星星拿了爽文剧本，属于是浴火重生了2333】 【劳斯快开打赏！我要给小鸟打钱！】 【……】 口径一致，简直像是买了水军。 梁可樱有点啼笑皆非，但心中却不禁涌起无限感动。 她喜欢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 她喜欢画漫画。 或许，比起单纯闷在画室里创作，她更适合这种能和旁人交流互动的绘画方式。 毕竟是很小就画了一墙涂鸦、还要朝家里人炫耀的小女孩。 想了想，梁可樱回到刚刚那个读者私信界面，放下筷子，两只手抓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往上敲字：【亲爱的，谢谢你的喜欢。愿你也能和小鸟一样努力生活，走出现状，掌控自己的人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加油！】 很快回复过完。 梁可樱放下手机，飞快将麻辣烫吃完。 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再打开电脑，抽出数位板，准备开始画第二话。 如果微博反馈这么不错，可以考虑先在微博连载几话，到时候再看看别家漫画杂志或是app有没有合适机会。 她皱起眉，仔细思索了会儿，又觉得这种思虑没必要。 还是得先构思剧情。 …… 不多时，手机再次响起。 这回倒是来自微信。 梁可樱没什么思路，也不想勉强自己乱画，干脆先去检查新消息。 消息来自岑瑜。 对话框里，岑瑜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给她转了一个地址。 梁可樱不明所以，顺手点开。 地址竟然是个门户新闻网站，此刻，首页最大一个banner位上，正在滚动播放一条财经消息。 【海城唐氏集团陷入信任危机，ceo被调查。】 “……” 梁可樱心头一跳。 鼠标移过去，点开。 新闻链接里面就写得比较详细。 大概就是说，年前，唐氏集团投资的某项工程，因为违规施工、导致三个工人死亡，家属闹得很大，觉得甲方负责不了，干脆将事情闹到唐氏集团里。恰好集团在接受年度审查，在财政方面查出了一些端倪。两方相加，就对ceo和集团董事长做了一些限制之类，等待最终审查结果云云。 因为唐氏集团算是海城知名企业，出这么大事，财经记者将报道写得很专业，里头各种专业名词。 但梁可樱基本看不懂。 只能勉强大致地分析一下个中含义。 不过，头条图上那个人，她却认得出来。正是那天和梁介鑫他们吃过一次饭的唐总，唐司淮爸爸。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尚未等她想明白，紧接着，岑瑜的微信消息开始狂轰滥炸。 岑瑜：【你看完了吗！】 岑瑜：【学生会的群里都传疯了，学校论坛也都在说这件事！】 岑瑜：【他们都说，唐司淮是知道自己家马上要东窗事发，所以马不停蹄跑日本去了。他本来好像拒绝过他们学院给他的交流名额啊，我听他们说，是突然改变主意的。】 岑瑜：【……但应该不至于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回复：【我也不知道啊。不清楚什么情况。】 难道，那天电话里，唐司淮要说的解释，就是这个？ 她想了会儿。 又觉得毫无必要。 纠结过去实在没什么意思。随便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消失，都无法挽回他们这段关系。 更何况，或许这会儿，唐司淮都已经在日本找了新女友了。 而梁可樱自己，也觉得生活很是充沛。 哪怕是孤身一个人。 孤身一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如果没有月亮、没有灯塔，只有抓着火把的勇士才能在海面流浪，抵御风暴。 她想做那个勇士。 就像自己漫画里的小鸟一样。 - 几天后。 时间进入四月。 至清明时节，海城惯例开始下雨。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时下时停。但因为空气实在太过潮湿，体感堪比黄梅雨季，叫人每天出门都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清明假期前最后一节课，正好是节艺术鉴赏课。 因为是绘画系都要上的课，不分具体项目，课程安排在阶梯大教室。老师点完名，班上不少人都溜去后门逃了课，提前进入小长假状态。 岑瑜和梁可樱倒是坚持到最后。 两人都不急着回家。 坐在角落，小声说着话。 岑瑜：“可樱，你之前是不是说，小长假要回家啊？” 梁可樱点点头。 “嗯。……不过当天就回来。” 去年清明她是留在学校没有回去，但今年，她要去给周宁扫墓。 老城区房子已经租出去、签了长约，她无处可回，所以扫完墓就直接回学校。 岑瑜：“那要不……”咱们也出去玩吧？ 后面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梁可樱手机在桌面猛烈震动起来。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 梁可樱抬头，觑了老师一眼，赶紧按了挂断。 但对方十分坚持，再次打过来。 按掉三次后，她叹了口气，给岑瑜打了个手势，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走廊上有学生在说话。 并不十分安静。 梁可樱走到角落，接通，“喂？您好？” “梁小姐，你好。很抱歉，是不是打扰您了？” 竟然是那个律师。 梁可樱有些诧异，眉毛扬起，“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她才轻声问道：“……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律师：“是这样的，我这边已经第四次收到您的转账了。真的不需要，小唐先生已经支付了全额律师费。” “……” 梁可樱默默垂下眼，“那是他的事。我的事，本来就该我付钱。” 律师：“你这样，我们这边财务账面做不平，也会影响我之后的汇报和加薪。” “……” “我已经给你退回去了，麻烦你查收一下。如果一定要给律师费的话，麻烦您转给小唐先生就好啦。” 电话那端，那律师轻轻笑了一声，“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梁可樱无言以对，低声说了句“有”。 停顿半秒，她想到什么，蹙了蹙眉，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唐司淮最近是不是很缺钱？” 他家不是被查了吗？ 那律师愣了一下，迟疑，“这……我也不确定。” “好吧，我知道了，还是谢谢您。” 她挂了电话。 夜航星 第93节 手机紧紧攥在掌心。 不远处，还能听到阶梯教室传来老师说话声，回荡在走廊，清晰入耳。 “……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是谁？蒙德里安？是谁说的蒙德里安？不错。看来这位同学不是毕加索的粉丝，相信你的色彩老师会很感动。” 底下笑声稀稀落落。 看得出来，这个笑话并不怎么幽默。 梁可樱扯了扯嘴角，靠在门边，重新打开手机。 她点开app，找到之前某笔大额转账记录，又重新朝这个卡号里转了一笔钱。 等屏幕跳出转账成功字样。 颇有些尘埃落定意味。 梁可樱不自觉地长长松了口气。 …… 然而，到晚上，时隔数月，唐司淮再次给她打来电话。 梁可樱正在定明天扫墓要带的花，看到通话界面倏地跳出来，吓了一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手抖了下。 不小心就接通了。 哪怕许久没听，唐司淮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 他未语先笑，淡淡地喊她：“星星。” “……” “为什么突然给我打钱？”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咬了下唇，低声说：“律师费。” 唐司淮：“哦？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寒暄让人尴尬。 不，准确来说，是让人觉得不知所措。 好像没法勉强自己去应付。 听到唐司淮状若无事的声音，她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到曾经。 无论是她被网暴那天，还是周宁下葬那天。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梁可樱对唐司淮没有怨怼，但却清晰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慌乱、伤心、绝望，还有期待他出现、将她拽出深渊，却始终寻而不得的痛苦。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 干脆岔开话题。 “你有什么事吗？” 唐司淮：“当然有事。” “什么？” “梁可樱……我有点想你。” 听筒里，唐司淮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说完，他转过头，望向窗外。 溶溶月色里，一切都像是虚幻。 不可否认，在看到转账消息那一刻，他非常高兴。 高兴得简直不切合常理。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借口给梁可樱打个电话，又不会挫伤自己在感情里的那点骄傲了。 “……真的。” 他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第41章 相反的梦（3） 不知为何, 梁可樱心脏刺痛了一下。 唐司淮肯定不知道，在寒假那二十来天里，从开始、到她给他发出分手那条微信, 当中的每一秒钟，她都在想念他, 期盼他出现。 她没觉得自己的想念比唐司淮昂贵。 只是他这句话，对自己来说, 显得有点恰不逢时。 梁可樱抿了抿唇，语气保持着无动于衷，“……谢谢？” 下一秒，唐司淮叹了口气。 似乎有些偃旗息鼓。 他低喃了句：“你这小姑娘。” 梁可樱垂下眼, 低声问道：“学长,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 “真的一定要分手？” 她似乎没想到唐司淮会旧事重提, 顿时，整个人愣了愣。 好半天, 才啼笑皆非地点头，“嗯。” “……” 唐司淮就此沉默下来。 听着听筒里那道呼吸声, 梁可樱总觉得克制不住心烦意乱, 也不想再同他过多纠缠, 匆匆道了个“再见”, 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 “嘟、嘟。” 两声盲音过后, 手机跳回桌面。 唐司淮握着手机，依旧保持刚刚那个姿态，静静望向窗外。 房间里没有别人在。 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完成，倒也不显得孤独。 无论是报告、设计作业、还是明天汇报用的ppt，甚至，还有做到一半的建筑模型……桩桩件件, 累积在一起，静待完成。 向来，唐司淮不喜欢在一些无用事情上浪费时间。 比如思考、亦或是揣摩女生的心思。 但此刻，他却在繁忙中停下脚步，咬了咬牙，忍不住开始细细思索。 或许，只是因为身处异国他乡，才让人忍不住执着过往、变得踟蹰不前？ 唐司淮脸上不见几分颓唐。 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 正清明。 一连下了一周小雨的海城，骤然放了晴，十分奇妙。 墓园里热闹得堪比集市。 烟雾缭绕中，各种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每张面孔大差不差，看起来没几分哀伤，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梁可樱抱着花，静静站在周宁墓碑前。 所有人似乎都会在这时候说些什么，以寄托哀思。 但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从梁可樱15岁那年起，生活是一地鸡毛，母女俩在周宁日渐衰落的精神状态中，渐行渐远。 几年里，梁可樱不止一次想，为什么自己这么辛苦。 这种辛苦，一半来自于内心，一半来自于环境。 周宁不是始作俑者。 她只是属于一部分环境压力。 背叛家庭的梁介鑫才是始作俑者。 但等到周宁离开，梁可樱才开始逐渐意识到，如果，如果那时候，她能做得更好一些，比如多和周宁说说话，多安抚一些她，或者，她能够更聪明敏锐一些，没有自怨自艾、没有沉静在自己的痛苦里，给她一些温暖。大概……大概周宁的情况也不会每况愈下，愈发失控。 毕竟当时，她已经是周宁唯一的亲人了。 除了她，没有人再能给周宁带来什么慰藉。 只是，到此刻，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梁可樱长长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将花放到墓碑前。 “妈……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下辈子，希望你擦亮眼睛，找一个好丈夫。一辈子都能幸福快乐。” “不用担心我。我也会好好的。” 她声音很轻。 夜航星 第94节 像是一缕青烟，与墓园燃烧纸钱的余烬一起、随风缓缓而上，消散在空气里。 …… 中午时分。 阳光从云层里漏了面，驱散些许阴霾。 梁可樱走出墓园。 墓园也所处海市郊区，距离嘉南大学非常非常远，几乎是横跨南北，要穿越整个海市。 甚至，这里都没有地铁可以直达。 梁可樱要回学校，得先坐那种小面包车，坐五六分钟到大车站，换公交，再换地铁，十分波折。 不过幸好，扫墓的人不少。 她用软件打了个拼车，很快就打到顺路车辆。 对方能直接把她送去最近那个地铁站。 车主是个大叔，五十来岁模样，副驾驶坐了个阿姨，应该是他妻子。 夫妻俩看着都很憨厚老实。 等梁可樱上车后，那阿姨从后视镜里偷偷觑了她好几眼。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姑娘，侬一个人来扫墓的啊？家里大人呢？”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你还是学生吗？看起来很小。” “嗯。对的。” 阿姨叹了口气，拍拍大腿，“哎哟，真不错啊。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我家那个小的，叫他来给爷爷奶奶扫墓，得三请四请的，嫌麻烦。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都没有……” 阿姨絮絮叨叨，借机同司机大叔开始发作起来。 或许只是抱怨唠叨，并没有多少斥责之意。 说到孩子时，语气也不重。 梁可樱听了会儿，忍不住觉得有些羡慕。 这世上唯一能念叨她的人，已经躺在墓园里。但就算周宁还在世时，也有很多年没有听到她这种家常版的唠叨了。 周宁总是拉着脸，语气狠厉尖锐。 好像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梁可樱没再多想，很快，摸出手机，开始浏览起微博来。 然而，甫一点开软件，还尚未来得及多看。 通话界面先一步跳出来。 占满屏幕。 梁可樱直接按掉了通话。 没过两三秒，对方再次打来。 她又按掉一次。 对方却有些不屈不挠，换成了微信语音通话。 梁可樱无可奈何，指尖在按键上游移数秒，轻轻点了一下，接通。 梁介鑫：“梁可樱，你妈妈去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这质问来得劈头盖脸。 梁可樱懵了一下。 她拧起眉，“为什么要告诉你？” 周宁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 梁可樱知道，周宁一直觉得丢人，也并不会愿意将后事弄得大张旗鼓，让人回想起她生前那份失败婚姻，供人谈资。 除了周宁几个同事，还有几个帮忙的亲戚，她谁也没有通知。 ……就算大张旗鼓，这又有前夫什么事儿呢？ 周宁根本不想看到梁介鑫。 梁介鑫被女儿顶了一下，顿时，语气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我就算和你妈离婚了，那也是你亲爸，难道不该祭拜一下吗？你这样让别人怎么想你爸？” 梁介鑫声音不小。 几乎要从手机听筒里溢出来。 车厢空间密闭，前面俩中年夫妻虽然没说话，但应该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 梁可樱不想被人看热闹，也不需要怜悯。 顺手捂住了手机，一时之间，没有作答。 梁介鑫以为她无话可说，愈发来劲，试图开始说教：“……之前也是，跟你滕阿姨说话态度那么不好，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长辈，要是你跟了爸爸，还得叫人家一声妈的。梁可樱，爸爸供你学美术艺考，让你考上嘉南。书读了这么多年，怎么好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 刚好，汽车抵达地铁站。 梁可樱匆匆跑下车，慌不择路地走到路边角落阴影里。 她攥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喊道：“你不要再说了！” “……” “梁介鑫，你知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她就是被你们害死的！被你！还有滕雪！被你们两个人害死的！如果那天你们不给我打电话，我妈妈就不会受刺激，就不会二次脑梗！她现在还好好活着！你们两个杀人犯！凭什么做我的长辈！凭什么参加我妈妈的葬礼！你不配！” 梁介鑫愣住了。 此刻，梁可樱已经泪流满面。 声音里，哭腔根本掩藏不住。 她哑着嗓子继续说：“我知道我艺考是问你拿了钱，我会还给你的！会还给你的！求求你们，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咔哒。” 通话截止。 从周宁去世那天起，梁可樱一直都没有哭过。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肆意发泄出来。 眼泪一直一直往外涌。 片刻不停。 人也跟着蹲下身，躲在角落抽抽噎噎。 手背贴在脸上，拼命擦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梁可樱以为是梁介鑫挨了骂，不依不饶、要来找她摆架子，看都没有看，随手就接了起来。 电话里。 男人声音爽朗。 “星星，现在能听我……” 顿了顿，对方迟疑半秒，“你哭了？” “……” 梁可樱眼前迷蒙一片，将手机从耳边拿开，转到自己眼前。 模模糊糊中，她看清了屏幕上的字。 ——【唐司淮】 并不是梁介鑫。 梁可樱：“……”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捂住话筒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勉力挣扎过后，才重新应声：“学长。” 唐司淮却没有这么好糊弄，声音严厉了几分，“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了？星星，告诉我。” 听他叠声追问，像是堤防二次塌裂。 梁可樱得非常非常用力，才能不露端倪。 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 她咬着牙，低声作答：“没什么事。你有事吗？” 昨天不是打过电话了么。 今天怎么突然又来了。 电话那端，唐司淮已经站起了身，眉头蹙得很紧，脸色非常凝重。 哪怕梁可樱装得再好，但也于事无补。 在电话接通第一秒，他已经听到了那一声哭腔尾音。 心脏仿佛被猫轻轻挠了一下。 并没有鲜血淋漓。 但却叫人升起几分火辣辣的痛感。 唐司淮可以想象，梁可樱一定是缩在角落，整个人不知所措地流眼泪，可怜巴巴的，叫人忍不住怜惜、忍不住想要去抱抱她。 夜航星 第95节 对男人来说，怜惜好似就是沦陷的标志。 唐司淮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 “梁可樱，你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但梁可樱还是倔强，“没什么事啊。” “……” 唐司淮不喜欢这个答案。 他也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好像一切、包括自己的心，全都脱离了掌控。 …… 梁可樱应付完唐司淮，穿过马路，迎着稀薄阳光，走进地铁站。 地铁站里有洗手间。 她没急着上车，先去洗了把脸，看向镜子。 眼睛实在太肿了。 她本就生得皮肤白，脸上一点点问题，哪怕是个红印子，都会被无限放大。 更何况是大哭了一场呢。 梁可樱叹了口气，去站内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水，压在眼睛上。 很快，新一班地铁进站。 她握着冰水，踏入车厢人流之中。 …… 下午四点多。 梁可樱回到寝室。 岑瑜和苏安安不在，只有温黎坐在床上，在补选修课ppt作业。 听到开门声，她探出头来，朝着梁可樱一摆手。 “回来啦！” “嗯。” 梁可樱侧了侧身，避开温黎目光，回到自己座位上。 温黎比岑瑜更加大大咧咧，也没有岑瑜那么细心，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晚上一起吃饭吗？还是叫外卖？要不咱们俩出去吃吧，不管他们了？” 梁可樱迟疑了半秒。 点点头。 “好呀，东门吃烤肉去吗？” 温黎笑了一声，“我没问题。不过，可樱，你怎么了？难得听你提出具体意见啊，每次都是好好好……是馋了吗？” 梁可樱也跟着笑了笑。 她刻意自然地低声说道：“没有，不是去扫墓了嘛，心情不好，想喝点酒。” 全寝室女生里，只有温黎酒量尤为好。 每次寝室聚会，大家都喝饮料，她能把啤酒当饮料喝。 听到梁可樱这么说，温黎自然立刻答应下来：“这绝对没问题了！我看看啊，我这边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弄好，咱们六点半出发？” “嗯，行。” …… 正值春日。 白昼还没有到最长时间。 六点多，海城已经从暮色四合缓缓过渡到天黑。 校园里亮起路灯。 梁可樱将最后一张分镜改好。 点击保存后，关闭软件。 她靠在椅背上，默默歇了口气，拿起手机。 微信有几条新消息。 岑瑜：【！！！！可樱！！】 岑瑜：【卧槽，你知道吗，刚刚唐司淮给我打电话了！居然都不是微信！而是电话！从日本来的号码，我还以为是电信诈骗呢。】 岑瑜：【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电话……】 岑瑜：【他问我你没事吧。我想着是你甩了他，本来想阴阳怪气他一顿，还是没好意思t t】 岑瑜：【所以你们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你今天去扫墓发生了什么事？唐司淮为啥突然来找我问这个啊？】 从头到尾，一连串感叹号。 基本能感觉到她内心震惊情绪。 梁可樱指尖动作滞了滞。 身后，温黎已经换好衣服，拍了她一下。 “我好了，我们走吧？” 梁可樱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朝温黎点点头。 想了想，她匆匆回复岑瑜：【没事，不用管他。】 …… 许是因为清明放假，不少同学都离了校。 校门外，各个店家都没有往日热闹。 烤肉店还有不少空位，用不着排队。 两人在店里转了圈，捡了张角落位置，点了三四盘肉，加上一些小菜，还有两瓶啤酒。 梁可樱几乎没有喝过酒，也不会喝酒。 上次喝酒，还是在ktv里。 叶骏给她倒了一杯。 不过，唐司淮跟她说可以随意，她抿了口，觉得不喜欢，就把杯子放了。 这会儿，梁可樱自己拿起啤酒，乍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啦？” “……没事。” 她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 啤酒不比之前那种酒，酒精味道不重，就没有那么难入口。 加了冰，冰冰凉凉，感觉十分爽快。 梁可樱“咕嘟咕嘟”，一口气喝掉半听。 但愁绪却是没有消掉几分。 她叹了口气。 败下阵来。 见她心情不好，温黎也没有强行活跃气氛，只说起了学校里的一些闲谈。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会儿。 温黎似是想到什么般，倏地开口问道：“对了，你之前在画的那个漫画，最近怎么样了？” “就还在画呀，挺好的。” 温黎摸出手机，“我之前看跟我一起联考的同学，好像也有在网上画漫画的，之前还在朋友圈发了app链接。我看她的意思，好像是只要有人看就有钱的，你要不要去试试？” 说着，她打开微信，翻了会儿，找到地址，将其转发给梁可樱。 梁可樱从聊天框点开。 链接跳转，里面是个漫画app地址。 很有名。 她之前听说过这家，说是背靠着资本，版权机会很多，但收稿标准也很高。 温黎：“你去试试呗，别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放弃嘛。你看安安不就是。咱们寝室都公认你的漫画画得超级好，比我高中时候看的国产漫画好看多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吧，你画这种漫画，好像比画水彩啊、什么水粉啊、油画啊，都要来得厉害点。画风真的很美啊。而且，我们都觉得你心思很细腻，很适合去编故事。” 梁可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 脸上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酒精上头。 她小声说：“别夸了，给别人听到，跟王婆卖瓜似的。知道啦，我晚上回去研究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 复又齐齐笑出声来。 …… 两个女生走出烤肉店，已是月上柳梢时分。 校门处，还有同学成群结队地在往外走，想是要去通宵唱k的队伍。 梁可樱酒量不行，只喝了一听啤酒，已经有些晕乎乎。 夜航星 第96节 整个人撑在温黎身上，勉强才能直线前行。 温黎一个人喝了三听，却是一点事都没有，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梁可樱，调侃道：“看你这么漂亮，我把你拖去卖了算了。” 梁可樱傻傻地笑了一声。 许是因为醉酒，她眼睛比平时更为明亮，瞳孔里像是含了水汽，誓要打乱所有池里的春水。皮肤则是白里透红，红晕从脸上一路往脖子蔓延，深入衣领之中。 顿了顿，梁可樱轻轻咬住下唇，“……我没喝醉。就是有点晕。神志还清醒啦。” 温黎摇摇头，假装叹了口气。 “知道啦。” 说完，她一只手撑起梁可樱，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 温黎随手点开学校论坛。 几分钟前，一个帖子被顶到了第一。 【建院的唐司淮不是去日本交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女生寝室楼下？】 全寝室都知道梁可樱喜欢过唐司淮、两人交往过，最后，唐司淮还被梁可樱甩了。所以，看到“唐司淮”三个字，温黎都没细思，顺手就点进去。 主楼放了张照片。 虽然拍摄角度有点歪，但图中人风姿卓绝，面如冠玉，哪怕模糊，也不容人认错。 正是唐司淮本人。 可能是放假，大家都无聊。 楼底下已经刷了不少回复。 【什么什么？淮哥回国了？不是说去一年吗？】 【而且今天不是放假吗？这么晚了，他到女寝楼来干嘛？】 【大胆揣测，是不是换了个新女朋友……】 【应该不至于吧？上一个好像是这个学期开学初才分的，这两个月人都没在学校，哪能有新目标啊！】 【……】 不过片刻，帖子还没刷完，两人已经走到女寝区域。 温黎搀着梁可樱，抬起头。 果真。 唐司淮人就站在不远处。 他应该是刚下飞机，行李箱就在身边，风尘仆仆的，但却不显落魄与疲惫。好似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那么意气风发、万众瞩目。 不得不说，梁可樱虽然闷声闷气，但只从外表来看，眼光着实不赖。 温黎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又往前迈了几步。 顷刻间，唐司淮已经发现了她们俩。 他明显是愣了下神，接着，大步朝两人这个方向走来。 “梁可樱。” 唐司淮走到梁可樱另一边，扶住了她手臂。 只一瞬，他便敛起一贯温和淡漠面具，拧了拧眉。 他问：“你们喝酒了？” 梁可樱反应略微有些迟钝。 但此刻，也已经看到了唐司淮。 下一秒，她重重甩开了唐司淮的手，“你别碰我！” “……” 另外两人沉默一瞬。 温黎讪讪笑了笑，打破这份尴尬，“学长，哈哈，晚上好。” 唐司淮：“她什么情况？” 第42章 相反的梦（4） 唐司淮不笑时, 冷冽气场几乎要从周身蔓延开来，杀伤力尤为强大。 听他一问，温黎也有点无奈。 她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 拇指和食指并拢，捏在一起, 比了个手势。 顿了顿，又叹口气, 解释说：“真就喝了那……么一小听啤酒。” 闻言，唐司淮低低“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他将目光重新放回梁可樱身上。 梁可樱是真没醉，理智尚存, 只是因为酒精侵袭大脑, 反应自然而然迟钝几分。哪怕是一点点微小情绪, 也会被荷尔蒙激素无限放大。这才会给唐司淮甩了脸色。 她拧了拧眉，潜意识里觉得应付这种场面会十分疲惫。 “黎黎, 回去了。” 梁可樱低声喃喃。 温黎一怔，“哦, 好。” 答完, 她又偷偷瞥了唐司淮一眼。 这个点, 寝室楼还没有大面积熄灯。 各个窗户里皆是透出暖黄色光线, 合着路灯与月光, 洋洋洒洒地投射到唐司淮脸上，半边清晰半边昏沉，仿佛能模糊掉一切表情，却无损他丰神俊朗的模样。 不知何时起，唐司淮一直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梁可樱。 梁可樱却没给他一个眼神。 温黎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无法确定唐司淮目的，也不知道两人有什么具体纠葛和矛盾。 按理来说——按照唐司淮在学校里流传的那些传言来看，梁可樱是他前女友，唐司淮应该离她远远的，避嫌避到再无交集才是。 温黎听说，之前都是唐司淮把那些女生甩了，有时候分得不太好看，难免叫人愤愤，对他纠缠不休，非要讨个说法，所以才逼得唐司淮不得不尽力避开她们，冷漠无情到可怕。 但梁可樱情况却不同。 会不会，唐司淮是觉得被小姑娘甩了没面子、不甘心，所以特意过来找场子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温黎立刻警惕起来。 梁可樱现在半醉不醉，反应迟钝，人还生得瘦弱伶仃。 唐司淮人高马大，要是气急败坏给她一拳，她不就得半身不遂？ 当即，温黎两只手搂住梁可樱肩膀，将人护在自己身前，硬气地开口道：“我们要回寝室了，马上要关寝了。学长再见。” “……” 唐司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旁边，梁可樱已然迫不及待，挣脱开温黎手臂桎梏，迈开步子，朝寝室楼大门方向走去。 结果，人刚走出去两步，不小心踩了个石子。 她刹车迟了半秒，随着惯性，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一下。 唐司淮倏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梁可樱背后的帽子。 梁可樱：“……” 因为白天去了墓园，身上染了烟灰气，梁可樱下午回寝室就换了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换掉。 这会儿，她穿了身长袖帽衫，浅黄色，有点奶里奶气。 背后有同色系帽子，挂着抽绳。 唐司淮这么一拽，为了控住梁可樱、不让她往下栽，用了十足力气。整个一圈抽绳被他一下扯松，直愣愣地缩进帽子收口里。 梁可樱也顺势被一把拉住。 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停留在原地。 整个人要倒不倒。 她甩了甩头，很快，回过神来，勉力稳住身形，扭头瞪了唐司淮一眼。 唐司淮笑了一声。 松开她。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明明是我拉住了你，怎么还瞪我？” “……” “聊聊？” 话音才落，还没等梁可樱回答，温黎已经两步跨上前，挽住了梁可樱手臂。 她说：“学长，今天还是不了吧。可樱不是很清醒，估计也聊不动。而且，我们真的马上要关宿舍了。” 唐司淮点点头，没有勉强。 只沉声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温黎一愣，张了张口，声音低了几度，“温黎……怎么了吗？” 唐司淮：“哦，温黎同学。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问完我就走了。” “什么？” 夜航星 第97节 “梁可樱今天白天干什么去了？” 温黎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又不想和他继续在寝室楼下纠缠不清，不想晚上三个人的偷拍照一起上学校论坛。 她随口答道：“扫墓去了啊。这不是清明节么。” 唐司淮蹙了蹙眉，点头，又“哦”了一声。 他后退两步，目送着两个小姑娘背影走进寝室楼，再进电梯间。 梁可樱脚步似是蹒跚不稳，但也没有再踩到什么东西摔倒。 渐渐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剩下唐司淮一个人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 不知不觉中，夜越来越深。 春风料峭，到底是袭来几分寒意。 唐司淮沉吟片刻，倏地，拎起行李箱，迎着夜风，大步离去。 车就停在女寝区外不远处。 他上了车，捏了捏鼻梁，发动。 保时捷起速很快，加上晚上校园人少，转眼，已经驶出了嘉南大学，转上马路，汇入来往车流之中。 他打算回老城区去看看。 凭借唐明哲和梁介鑫这层关系，唐司淮对梁可樱、以及她家还算有点了解。还有梁可樱她妈妈，虽然只在医院见过，但也对她性格有所耳闻。 两人恋爱时，梁可樱曾经也含糊说过，她以前还是比较开朗的。 性格突兀转变，定然和家庭关系有关。 唐司淮没听梁可樱说起过，她在家中有什么关系很好的长辈，给人扫墓能扫到哭起来。甚至，还郁郁到喝酒喝得酩酊。 他想了想，总归觉得不放心。 还是得去看一眼。 许是因为时间不早，高速十分通畅。 一路疾驰。 不多时，车已经驶入了市区范围内，车辆也跟着多起来。 红灯。 唐司淮在斑马线前停下，抿了抿唇。 恰好，正此时，手机在中控台上响起来。 他随意地瞄了一眼，挂上蓝牙耳机，随手接通。 “喂？” 话音未落，电话那端，卓嘉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唐司淮，你回海市了？” 唐司淮目视前方，随口“嗯”了一声。 卓嘉尹：“你疯了是不是？你爸没跟你说让你先待在日本，等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吗？你是想被疯子寻仇吗？” 唐司淮嗤笑一声，“妈，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不知道那群人是亡命之徒啊？他们找不到唐明哲，肯定要找到你身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今年去交流完再回国。为什么突然回来？你现在在哪里？在开车吗？身边带保镖了吗？……你现在马上去机场！或者我派人去接你。” “……” 唐司淮没有说话。 从始至终，对唐明哲那些在商场上的铁血手腕，他一直略有耳闻。但没想到会惹到人家这么恨他，趁着各种由头，想要彻底整死他们一家。 卓嘉尹人在卓家，加上早就和唐明哲分居十几年，人家寻仇也寻不到她身上。 最好的目标就是唐明哲还在上学的独子。 去年年底，唐司淮在路上就差点出车祸。 唐明哲收到风，立刻安排他参加了嘉南大学的交流活动，将他送出国内。 卓嘉尹和唐明哲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说过话，但得知这件事后，打电话大骂了唐明哲一顿，并千叮咛万嘱咐，让唐司淮不要回国。 “……唐明哲家大业大，做生意得罪的人太多了，有外人，也有自己人。他现在因为财务问题四处被困，人还在受控制，那些人反倒不敢明目张胆下手。司淮，你还是个学生，平时上学也不好带着保镖出入，就先待在国外，暂时不要回来。等事情解决了之后再说。” 那时候，唐司淮被两人逼迫得太狠。 他见唐明哲焦头烂额，无暇分身，最终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哪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家里事情还没解决，女朋友也跟着跑了。 …… 唐司淮叹了口气，车依旧还在继续往老城区方向开，嘴上则是回答：“我知道了妈，等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就走。” “你有什么事需要处理的？跟妈说，我让人帮你去处理。” “我自己解决就行。” 卓嘉尹静默一瞬，语气变得愈发气急败坏，“你这个孩子，能不能懂事一点？是不是为了女人？” “……” 唐司淮没作声。 卓嘉尹：“你跟你爸一个样，真不愧是亲父子！迟早被女人害死！” 她径直挂了电话。 唐司淮兀自笑了笑，摘掉耳机。 不远处就是老城区那片老房子。 这个时间，路上行人寥寥。 只有几个晚归年轻人，行色匆匆模样。 唐司淮将车停在路口，循着记忆，顺着狭窄逼仄的小巷子往里走。 往前走了一小段。 他停下脚步。 如果没有记错，梁可樱家就在这栋楼。 此时，老楼一层还亮着灯，虽是闭着窗户，但能听到说话声从缝隙里头悄悄溢出来。 唐司淮站在原地，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静静思索了会儿。 不过片刻，他便走上前去，抬手，客气地敲了两下门。 “这么晚了……谁啊？” 门里面传来问询声。 唐司淮轻咳一声，朗朗开口：“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梁可樱的同学，请问梁可樱是住在这里吗？” “……” 里面明显停顿了一下。 “咔哒。” 清脆一声响。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一个阿姨探出一双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唐司淮。 见他年纪小，容貌昳丽，风姿卓绝，气质绝佳，眉头渐渐舒缓了一些。 那阿姨问：“你是梁可樱的同学？” 唐司淮点点头，“是，我是嘉南美院的学生，马上要出国交流了。之前我们老师借给我两本画册，梁可樱说她也想看，理行李的时候才发现书还在我这里忘了还给老师，再说正好放假，我就想给她送来了。” “……书呢？” “在外面车里。还有一些颜料。我怕找错地方，没拿进来。” 终于，那阿姨打消了疑虑，将门拉开得更大了一些。 她整个人卡在门和门框之间，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同唐司淮说：“梁可樱已经不住在这里啦！你还是给她送到学校去吧。” 唐司淮扬了扬眉，“不住这里了？我是按照班长那里登记的信息……” 阿姨：“是啊，她妈妈生病去世之后，小姑娘把这里的房子租出去了，人早就搬走了。……不过也是，梁可樱从小就是不声不响的，这种事肯定也不会跟同学讲，肯定联系地址也没改。啧啧啧，小姑娘也真是可怜。” 唐司淮明显怔愣了一下，“生病去世？” 那阿姨点点头，习惯性地八卦说：“说是脑梗。天热的时候就脑梗过一次，那时候我人不在家，还是我儿子帮忙把她妈给抬出去的。好像才半年多吧？谁能想到又脑梗一次呢……她妈妈很年轻的，不是老年人哦。” “……” “不过，咱们楼里有人说，她妈第二次脑梗那天，听到她们俩在家里吵架呢。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哦！要我说，梁可樱已经够懂事了，年纪那么小爸妈就离婚，她还能考上嘉南这么好的大学，画画也画得很好，以后说不定要当大画家的呢！要我儿子有这么听话懂事，我做梦都要笑醒！就这样，她妈妈还整天骂她。哦哟哟，骂得可难听了，咱们全小区都知道。听说啊，她妈好像是神经病，也不知道这个毛病会不会遗传呢……” …… 唐司淮快步离开老城区。 回到车上，反手重重阖上车门。 肉眼可见，他表情十分凝重。 那个阿姨看起来很爱说闲话，嘴碎得很，一点都不顾他这个“同学”听到这些事后，万一去学校里嚼舌，会给梁可樱带来多少负面影响。 但这样也好。 他得到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 ——梁可樱妈妈去世了。 怪不得。 夜航星 第98节 怪不得她今天扫墓哭了。 一时之间，唐司淮心中升起浓浓愧疚之意。且越来越清晰强烈，近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周宁应该就是在寒假去世的。 那会儿，梁可樱联系不到他，是不是一个人把这些事全部扛了下来，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所以，她对自己这个男朋友心灰意冷，决意提出分手？ 说实话，唐司淮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相反，他心硬得要命。 藏在玩世不恭、浪荡不羁的外表下，几乎没有人能叫他动容三分。 但面对梁可樱时，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心软下来。 他能想象出小姑娘眼眶含泪的模样。 一直以来，她满脸疲惫，为了糟心生活拼命努力，从来没有试图求助过他。 她从来不是什么乖乖女。 也不是什么软妹。 梁可樱是骑着马打仗的公主，独自驰行于月夜荒野里。外表温温柔柔，内心却从来不曾言放弃。 她太特别了。 又漂亮又迷人。 独一无二。 直到此刻，唐司淮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怜惜和愧疚、还有想要照顾她的想法，早已经超出了“欣赏”和“普通喜欢”的界限，向另一种情愫狂奔而去。 可是，这种认知好像又晚了些。 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他不想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唐司淮轻轻蹙了下眉，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倏忽间。 车窗外传来几声闷响。 他抬起眼，循声望去，表情有些疑惑。 下一秒，车窗玻璃“哗啦啦”一下，朝里头尽数碎裂开来。 “……” 车外站了几个彪形大汉。 领头那个，手里拿了根棒球棍，大抵就是砸碎车窗玻璃的始作俑者。 唐司淮与他对上视线。 那大汉狞笑一声，开口：“你们看，我没认错吧，这不就是唐大少爷的车嘛。人还在里面呢。” “……” “大少爷，你爸龟缩着不敢出来，你倒好，还敢回海城。看来年轻人还是年轻气盛，没受过教训。兄弟们，给咱们唐大少爷上一课。” 话音未落。 唐司淮猛地发动了车。 那大汉反应也极快，眼疾手快，一棒子就朝他劈头盖脸地挥过来。 唐司淮条件反射地挡了一下。 棒球棍砸到他手臂上。 只一下，整条左臂、连同肩膀，尽数麻了一下。 接着，痛感顿生，直冲大脑。 唐司淮咬着牙，忍着疼痛，硬生生将车发动起来。 这条路旁边是城中村，两边都没有监控。 车前面也围了几个大汉，拦着他，不打算让他走。 唐司淮根本不怕事儿，直接踩油门。 看架势，似乎打算撞开他们，或者碾过他们，冲出去。 几个大汉见他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心狠手辣成这样，完全不降车速，也吓了一跳。 眼见着保时捷就要撞上来，几人慌忙四散而开。 汽车绝尘而去。 眨眼间，驶出了老城区。 …… 唐司淮左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头上也因为疼痛而冒出细汗。 他拢着眉头，辨别了一下方向。 不敢停车，只能先给家中保镖去了电话。 不过绕了二十来分钟，保镖已经悉数在医院就位。 唐司淮把车停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口。 这家私人医院有唐明哲部分出资，听到唐家吩咐，自然是早就严阵以待。 等保镖走到车边，唐司淮下了车，拖着左手，快步走进医院，接受检查。 很快，卓嘉尹也闻讯赶来。 刚刚车窗玻璃碎掉时，唐司淮额头也被碎玻璃擦伤了一条。 惨白灯光下，他左手已经被吊了起来，额上伤口也簌簌冒着血丝。 旁边，护士正在给他剪纱布。 卓嘉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走上前来，“唐司淮！” 唐司淮侧了侧脸，平静地喊她：“妈，你怎么来了？” 卓嘉尹：“你说呢？我让你回日本去，你为什么不听话？这大晚上的，是跑到哪里去挨揍了？谁干的？” 唐司淮嘴角挂上笑，看着有几分邪气。 他答道：“车上有车载记录仪，你想知道的话，拿去看看就行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看。” 卓嘉尹对他怒目而视。 很快，又败下阵来。 母子俩十几年没有住在一起，早已日渐生分。唐司淮一天天长大，聪明、但又狂妄自我，卓嘉尹已经没法用对待孩子的方法对待他了。 她人换了个方向。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得“笃笃”作响。 “……手怎么样？” 唐司淮：“没事，没骨折，骨头长几天就好。” 卓嘉尹无语，“……还好不是右手。” 唐司淮没再说话。 顷刻间，气氛静默下来。 等护士给唐司淮贴好额上伤口，卓嘉尹才复又问道：“他这个会留疤吗？” 护士一愣，“不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儿子这么一个大帅哥，要是毁容了……那估计也没事，不影响他谈恋爱。” 唐司淮简直啼笑皆非。 干脆彻底不说话了。 …… 夜凉如水。 私立医院环境绝佳，也比公立医院安静许多。 医生说，唐司淮还要留院观察几天，他便将卓嘉尹哄走，自己进病房去休息。 到底是自家医院，病房环境也好。 唐司淮一个人躺在床上，左手被夹板吊着，右手握着手机。 他昨天熬夜熬到凌晨。下午，给梁可樱打了那通电话起，又开始踏上了奔波路途。 大阪飞海城不过两个小时，但从登机到下机，再驱车去到嘉南大学，复又回到市区，发生意外。 来来回回，整个人一直没得以喘息过。 大脑似乎已经疲惫到极限。 唐司淮叹了口气，放下手机，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病房里，沈阿姨正在忙碌。 见他起身，连忙过来扶他。 “小唐先生，您醒了。早饭要吃点什么吗？” 唐司淮右手捏了捏眉心，蓦地，想到什么般，低声开口问道：“沈阿姨。” “啊？” “你还有梁可樱的联系方式吗？” 夜航星 第99节 沈阿姨反应了一下这个名字，想到是之前那个漂亮小姑娘，立马点头，“还有的。” 唐司淮垂下眼，声音还有些没有清醒的迷糊。 他说：“你等会儿跟她聊聊天。” “……啊？聊什么？” “就聊聊我受伤住院的事。不要太刻意，懂吗？” 顿了顿，唐司淮又补充道，“算了，你一会儿把手机给我用一会儿。” 第43章 相反的梦（5） 春天。 窗外风和日丽。 唐司淮坐在病床上, 笔记本电脑架在面前，一只手吊着夹板，只能用右手单手操作键盘和触摸屏。 他先给学校老师发了请假申请。而后, 因为打字不方便，又同小组同学商量了一下, 更换掉负责的作业内容，以免拖累小组进度。 唐司淮把一切安排好。 时间已是正午时分。 他抿了抿唇, 将电脑推到前面，顺手从旁边捞过一只陌生手机。 手机是沈阿姨的。 暂时被他征用过来。 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突兀，更加自然一些。 难得, 唐司淮也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停顿良久, 他自嘲般嗤笑一声。指腹摩挲几下, 开始往输入框里打字。 …… 因为轻微醉酒，清明小长假第二天, 梁可樱基本就在床上睡过去。一直睡到将近下午，才堪堪睁开眼。 这个点, 该吃饭的去吃饭。 该约会的、出去玩的, 都各自离开。 寝室里没其他人在。 梁可樱坐起身, 用力揉了揉眼睛, 再爬下床, 倒了一大杯温水出来，一口饮尽。 脑袋终于清明几分。 昨晚那点事，顷刻之间，浮上脑海。 所以……确实是唐司淮回来了？ 还特地跑来找她？是特地还是路过？ 还是有其他什么事？ 怎么会在他们寝室楼下？ 梁可樱不自觉皱了皱眉。 倒不是因为她心里还免不了过分关注唐司淮。 只是，哪怕是一个关系还可以的学长，对方这么乍然出现, 旁人也难免会好奇几分。 更何况，唐司淮曾经对她的帮助、指引、关心，都是不可轻易磨灭的。 不会因为两人分手，而将过去尽数抹除，消弭无踪。 要不然太荒诞不说，还有些对不起自己陷入暗恋的那些岁月了。毕竟，唐司淮就是梁可樱完整的青春岁月。 所以，就算多关注一些，也算人之常情。 更何况，她依稀记得，昨天好像还和唐司淮说了几句……但具体说了什么话，却是有些模糊。大抵也不甚重要。 沉思不过数秒，梁可樱很快不再多想。 放下水杯，伸手，拉开窗帘。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猝然打在脸上，在房间蔓延开来。 不过片刻，身体变得暖洋洋。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桌前，开始继续画画。 很快，她沉入其中。 画完一个剧情，再回过神，放下笔，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肚子里空空荡荡。 梁可樱打算点个外卖，摸了摸口袋，开始四处翻找手机。 手机被她塞在了枕头底下。因为昨天晚上忘记充电，此刻，早已没点关机，不知道关掉多久了。 她连忙拿下来，接上充电器。 充了几分钟，再打开机。 等开机动画过去后，不多时，各个社交软件纷纷跳出新信息。 红色角标上的数字一路增加，拼命往外蹦。 梁可樱习惯先看微信。 正好，她打算把昨天温黎推荐那个app下载下来，研究一下。链接也在微信聊天里。 微信置顶聊天是周宁和寝室群。 此刻，寝室群里新消息已经99+，不过都是闲聊和吐槽，没什么重要事情。 再往下，聊天列表里出现了一个名字。 完全在意料之外。 梁可樱愣了愣，顺手点开对话框。 沈阿姨：【小梁小姐，最近还好吗？】 消息来自两个小时前。 就这么突兀一句，没头没尾。 梁可樱有些摸不着头脑，往上拉了一下。 和沈阿姨上次对话，还是新年那会儿，沈阿姨给她发了个“新年好”。 当时，周宁正在住院，梁可樱没有过年的心情，隔了好半天，才回复了一个：【沈阿姨，祝你新年快乐。】 对方又回了个中老年惯用笑脸表情。 聊天就此终止。 这会儿，这么突然联络，难道是有什么事吗？ 梁可樱迟疑片刻，打字：【沈阿姨，好久没有联系，我还好。您呢？最近身体如何？】 点击，发送。 不过半分钟，新消息立刻跳出来。 沈阿姨反应一点都不中老年，几乎能称得上秒回。 她说：【我老家送来了几箱杨梅，挺甜的，给你送一箱去学校试试吧？】 梁可樱有些狐疑，但也没多想。 她犹豫了一下，便打字婉拒：【不用啦阿姨，您留着自己吃就好。谢谢您想到我。】 沈阿姨：【没事的，因为小唐先生受伤，我们这儿的阿姨都忙得很，大家都没工夫吃，杨梅放久了就烂掉了，浪费。我还是得分掉。还是给你拿去尝尝吧？】 “……” 看到这几行字，梁可樱有些惊诧。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得老大。 唐司淮受伤了？ 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什么情况？ 她抿了抿唇，手指落在屏幕上，有些踟蹰不决。 好半天。 梁可樱：【啊……这样。】 梁可樱：【杨梅还是就算啦，我们寝室没有冰箱，也不好放的。谢谢沈阿姨。】 梁可樱：【不过，学长受伤了？】 沈阿姨：【是啊，手臂断了。正住着院呢。听说留学进度都要被耽搁了。】 梁可樱：“……” 居然这么严重？ 难道，他昨天回去路上和人打架了？ 电波彼端，唐司淮单手握着手机，眉间流露出几分笑意。 见梁可樱问起，他循序渐进，试图毫不刻意地将自己情况娓娓道来，模糊细节，刻画重点，力争引起对方注意。等到把医院位置说出来后，他才找了个“要去忙”的借口，结束这场对话。 恰好，沈阿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病房。 唐司淮顺手将手机还给她。 “谢谢。麻烦你了。” 沈阿姨受宠若惊，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小唐先生需要的话，可以一直放在您那边。” 夜航星 第100节 唐司淮唇角微微掀起，“暂时应该不需要了。” 梁可樱都知道了吧。 除了不知道他昨天为什么受伤，但应该知道他的伤势和具体所在位置了。具体病房号说出来就显得太过刻意，不过，只要人到楼下问询台，用他名字查一查，肯定也能找到。 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地开口嘱咐说：“麻烦你去跟楼下护士站说一声，如果有一个年轻女生问唐司淮住在哪一间病房，直接告诉她、让她上来就好。” “好的。” …… 一连数日，唐司淮都有些心神不宁。 明明手上有不少课业要完成，只有右手可以操作，一切都变得不太方便。 明明，理智告诉他，要专注起来。 但依旧时不时会走神。 病房门口传来一点点动静，唐司淮就会忍不住抬起头，循声望去。 虽然说不上多翘首以盼，但眼神也是大差不差了。 只不过，想见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让人疑心自己之前在微信那番表演、是不是并没有叫她信服。 唐司淮略略有些懊恼。 早知道直接打电话给她就好了。 小姑娘心软、面子薄。 到时候，肯定会不好意思来探望一番的。 直到出院那日，梁可樱依旧没有来。 卓嘉尹倒是早早出现，穿着香奈儿套装，踩双高跟鞋，带着十来个保镖登场，打算押送他直接去机场，不给他再停留海市的机会。 “……司淮，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你这个手臂没有骨折，不算严重。夹板拆掉之后你平时就小心一点，到日本之后找个医院，定时复查、上药就行，很快就能养回来的。也不耽误你上学。” 唐司淮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卓嘉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 “好，那你要好好的。唐明哲那边，大概六月份就能有结果。到时候没什么事，暑假记得回来。还有，堵你那几个小混混已经找到了，是唐明哲以前的‘好兄弟’找来的，跟着他投资亏了一大笔钱，这次又连累被一起财务审查，对方气不过，就想寻晦气来的。这笔账，你记在你爸头上就是了。” 唐司淮：“……” 说话功夫。 两人已然走出医院。 汽车就停在门口。 唐司淮一只手自然垂着，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默不作声地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自然，卓嘉尹也跟着脚步一顿。 她脸上画着精致妆容，五官和唐司淮有六七分相似。 笑起来时，漂亮夺目。 “……怎么？还舍不得走啊？” 唐司淮：“没有。” 说完，两人一同上车。 卓嘉尹坐在唐司淮旁边，倏地，平静开口道：“是不是在等你女朋友来送你？” 唐司淮怔了一下。 立刻否认，“没有。” 卓嘉尹：“我已经知道了。你那个行车记录仪，暴露了你的秘密。” “……” 事实上，早在寒假开始之前，唐明哲去嘉南大学，看到唐司淮搂着梁可樱，就知道两人在谈恋爱。 当时，唐明哲并没有放在心上。 儿子游戏人间，从初中开始，女朋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 年纪小，爱玩，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点眼熟。坐在车上仔细看了会儿，才想起对方是谁。 和梁介鑫说起，也是玩笑般语气。 只说两个孩子挺有缘分。 然而，这次唐司淮没打招呼突然回国，卓嘉尹千载难逢打电话去质问他，唐明哲才意识到一些问题。 卓嘉尹：“……那个城中村，是你那个小女朋友的家吧？我听唐明哲说了。” 唐司淮阖上眼，捏了捏鼻梁。 脸色明显有点不耐烦。 “啧，你们俩恢复邦交了？” 卓嘉尹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卓嘉尹家也是高门大户，有钱人家的独生女，脾气硬，从小习惯了说一不二，很看重面子。自从知道唐明哲表面和她相敬如宾，私下私生活糜乱之后，卓嘉尹就立刻搬出了唐家大宅，不再回来。 虽然婚姻关系续存，那也只是出于双方财产不方便分割的考虑。 夫妻两人十几年没再说过话，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将对方视为陌生人。 这次能破冰打电话，完全就是因为儿子。 无论如何，唐司淮是唐明哲和卓嘉尹的独子，对两家人来说，都是眼珠子一样重要。 其他事情就能暂且放放。 顿了顿，她拧起眉，继续道：“你爸说，那个小姑娘她爸婚内出轨，她跟着她妈妈住在城中村里，生活很拮据，脾气看起来也有点懦弱。是这样吗？” “……” 唐司淮没作声。 卓嘉尹：“你要是玩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分手，别装得情圣似的，这种时期还特地跑回来找她。听说她妈妈神经不正常，这种姑娘不行啊，不靠谱。” 话音刚落。 下一秒，唐司淮霍然睁开眼。 他坐直身体。 定定望向卓嘉尹。 卓嘉尹：“怎么了吗？” 继而，唐司淮沉声开口，一字一顿的，似乎很是郑重。 “你不要这样说。” “……” 唐司淮：“她很好。况且，和我们家这种家庭比起来，人家家实在是太正常了，不是么。下次不要再这样说了。” 说完，他捻了捻手指。 目光从卓嘉尹脸上转开，轻轻落到窗外。 思绪纷飞。 ……她为什么没有来呢？ - 五月初。 海城天气一点点热起来。 梁可樱的那部漫画《荆棘玫瑰》从微博搬到了app连载。 app是前期免费后期收费。 版权开发再另外分成。 漫画热度高，梁可樱入驻没一周，就收到了app编辑签约联系。 对方给她发来了合同。 页数非常多，条款也相当详尽。 梁可樱没有再去求助唐家那个律师，自己上各个漫画家交流论坛、微博等等搜索了一番，按照大家分享，自己细细研究了一番合同。 或许是因为背靠大公司，这份合同虽然条款有些苛刻，但在各种权益、细节和稿费方面，都算是相当完善，几乎没有什么文字漏洞。 应该不会再发生春风杂志那种事。 梁可樱考虑了一晚上。 还是决定签下来。 结果，合同公章才敲完没多久，梁可樱就收到了编辑消息，说有出版社看中了她这部漫画的内容和热度，打算给她做单行本。 说完，对方又丢了一份出版合同给她。 “……” 一时之间，梁可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犹记得去年夏天，在那查泽的招待所里，她还和岑瑜说，自己以后当不了大画家，当漫画家就行。 她说，她想出一本属于自己的漫画。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年功夫，这个理想竟然就快要成真。 梁可樱本来以为，在春风出事那会儿，自己就即将被打倒。 夜航星 第101节 没想到，意外没能击垮她。 分手阴霾也没能让她自暴自弃。 在日夜努力之中，越来越多的读者在喜欢她的漫画。 这种感觉，令人浑身血液尽数燃烧起来。 …… 梁可樱再次确认了一下聊天内容，顿了顿，将手指从键盘上拿开，捂着嘴，忍不住尖叫起来。 “啊——” 隔壁位置，岑瑜探头过来，“怎么了怎么了？你中彩票了？” 梁可樱转头脑袋，看向她。 眼里闪着水光。 她说：“对，中彩票了。” “多少钱？五百万？” “无价——瑜瑜，我要出书啦！！！” 岑瑜：“啊？……啊！！” 眨眼间，整个寝室都被这个消息点燃。 另外两个小姑娘也跟着从床上爬下来，凑到梁可樱电脑面前。 四个人一起看那份出版合同。 温黎：“这个出版社我我听过。以前出过不少漫画。你们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说的那个漫画吗？就是一个女主五个男主的，伪骨科的剧情，那本就是这家出的，我家还有呢！” 苏安安：“出版点税好像也还可以啊。咱们院不是有学姐出过画集嘛，我之前听，她好像没啥钱。” 岑瑜拍了她一下，笑道：“钱不是重点嘛。能出就好。” “那肯定！不管怎么样，可樱，恭喜你啦！” 梁可樱脸颊微红，咬了咬唇，深呼吸了几次，这才低声开口：“谢谢大家……你们吃烧烤吗？我请客。” “现在？” “现在。” “吃！” …… 翌日。 趁着中午休息，梁可樱去学校打印店打了那份合同。 接下来就只要签字，然后再附上身份证复印件，快递寄回去，就算是大功告成。 梁可樱将纸张塞进包里。 心情相当好，脸上不自觉挂起微笑。 打印店隔壁就是快递驿站。 门口刚到了一批快递。 小哥正在分批录入，给同学们发短信，让他们来取件。 很巧，梁可樱走出去不到两百米，手机就响了起来。 【您有一个新快件，请到学校中庭xx快递驿站前来领取，取件码9087……】 梁可樱脚步一顿。 踟蹰数秒，她折回去，去领了快递。 快递是一个大纸箱包着，搬起来有点重。 梁可樱个子不高，身形也有些纤瘦羸弱。不过她常年背画板画具之类，还能登山长跑，力气不算太小。到底是顺利将大纸箱搬回了寝室。 推开门。 岑瑜就在门口照镜子补妆。 见状，她随口调侃了声：“你不是去打印了吗？怎么，这是打了一箱子合同回来收藏呀。哈哈哈。” 梁可樱放下纸箱，擦了擦汗，自己也有些纳闷。 “不知道啊，我最近没买过大件。” 岑瑜不以为意，“名字和手机号对吗？是你吗？” “对的。” “那拆开看看呗。说不定是季辞让发疯，给你寄了什么礼物呢。” 梁可樱：“……” 这个猜测才叫人害怕好吗。 她讪笑一声，表示这个笑话不好笑。 停顿数秒，再去拿了美工刀来拆快递。 美工刀锋利。 梁可樱随手一划拉，那玻璃胶纸被拉开，纸箱口出现一条缝，依稀露出了里头真容。 她表情一跳。 再拆开。 果然，里面全是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将纸箱尽数撑满。 梁可樱放下刀，抿了抿唇，把里头的书两本两本往外拿。 最上面一层是画集。 基本都是精装版。 而且，其中好几本都是她之前想要买，但没舍得下手的外版书。 再下面一些，陆陆续续冒出漫画的影子。 不过，都是日本漫画。 其中有几部是近两年大热的漫，他们班不少人在追。 最底下是一整套马克笔，毫无疑问，也是日牌日产。 林林总总，十分齐全。 梁可樱随手翻了一下。 “哒。” 一张纸片从书之间掉出来，飘落到地上。 她拾起来，翻开。 “……” 这张纸片实在太熟悉了。 如果没猜测，就是曾经、她在图书馆拿给唐司淮的那张。 这会儿，她用修正带涂掉那个位置，早已凌乱不堪，像是被人用水划拉开来，露出速写纸原本的纸质纤维。 而纸张空白处，则是写了几行字。 字迹也很是熟悉，飘逸又潇洒，字如其人的大气嚣张。 【星星，夏天快乐。 我也喜欢你。 愿你天天开心。暑假见。】 梁可樱指尖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旁边，岑瑜已经捣鼓好自己，回过头来。 见到满地画册，她怔愣半秒，“啊”了一声，抬高了声线：“可樱，你发达了？” “嗯？” “不是说稿费要上市才给吗？你现在手头又有钱了？怎么突然舍得买这些画册了啊？还一口气买了这么多？” 梁可樱蹲在地上，仰起头，同岑瑜对上视线。 她轻轻叹口气，“……是唐司淮寄来的。” 岑瑜：“哦对哦，他在日本。我还想呢，代购都没这么快吧。不过，他怎么突然给你寄了这么多书啊？什么意思？” 梁可樱拧了拧眉。 声音很低。 “我也不清楚。” 顿了顿，她又说：“之前我听说他受伤了。” 岑瑜不明所以，“这两件事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 梁可樱尚未来得及说话，倏地，手机在地上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所处地就是日本。 梁可樱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接了起来，“……喂。” 正好，她也需要问清楚。 这些画册和马克笔加起来不便宜。 夜航星 第102节 无功不受禄，她不可能平白收下这些礼物。 电话那端，唐司淮未语先笑，“星星，书收到了吗？我看到你签收了。”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慢声答道：“收到了。谢谢学长，但是我不能收。我给你原地址寄回去，可以吗？” 唐司淮：“当然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想送。……星星，上个月我住院，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等了你好几天。” 他换了个委屈语气。 听起来很不符合个人气质。 梁可樱明显是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开口：“啊，可是，我不是医生啊。” 第44章 相反的梦（6） “……” 许是没想到这个答案, 唐司淮倏地沉默下来。 这通跨洋电话里，除了电话费与时间在悄然流逝之外，只剩下两人各自浅浅呼吸声, 寂寥交缠在一起。 事实上，梁可樱在沈阿姨那里得知之后, 确实有想过是不是要去探视一番。 但这个念头不过浮起几秒钟，立刻就被打消下去。 她并没有这个立场。 或者说, 梁可樱并不想要这个立场。 目前，她还不知道究竟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唐司淮。哪怕是说保持同学关系，但唐司淮目的未明，两人之间的关系, 似乎也尚未达成共识。 梁可樱不是个很能应对突发情况的人。乍然见面, 似乎只会让自己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况且, 唐司淮一个男生，人高马大, 体育全能。 就算真在回家路上和人打架，估计也不会受多重的伤。 她不想去给人添乱。 梁可樱等了几天, 没听到学校里有人传起新消息, 便知道他问题不大, 自然而然地放下心来, 干脆利落地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现在, 被唐司淮这么一问，她条件反射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但很快，她又觉得有那么一丝尴尬。 沈阿姨怎么连这种闲聊小事都告诉唐司淮…… 幸好，唐司淮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他笑了声，终于开口道：“啧，说得也是。” 梁可樱抿了抿唇, “……那学长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你呢？最近在做什么？” 唐司淮早就关注了梁可樱微博，但她微博和朋友圈一样，也很少说什么，大多只是发发画稿之类。 总归，看起来有点软绵绵的沉闷与高冷。 “……” 梁可樱回头看了岑瑜一眼。 此刻，岑瑜正低着头，在研究唐司淮寄来那些漫画。 她不是梁可樱，本来也只是应付一下学业，能毕业就行。私心里，对这种传统画家画册都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还是更关注那些热门漫画。 不过，岑瑜并没有不经允许、擅自拆开塑料纸膜，只是拿在手里看看封面。 完全沉浸其中，似乎对周遭无知无觉。 视线也不曾抬起。 梁可樱悄然松口气，手里握着手机，默默走到阳台上，反手阖上阳台玻璃门。 一切说话声都会被隔绝在阳台。 岑瑜应该听不到。 纵然如此，梁可樱还是微微放低了一点点声音。 她问唐司淮：“……你是不是知道了？” 唐司淮语气里没有丝毫慌乱，反问道：“知道什么了？” “我妈妈的事。” “……” 这下，连一贯好整以暇的唐司淮也不免迟疑了一下。 梁可樱垂下眼，“我们分手之前，我给你发了消息，说我妈妈生病了。后来每次我们说话，你都会先问我妈妈怎么样了。但今天没有问。” 有些蛛丝马迹也算不上蛛丝马迹。 只能说是福至心灵。 既然梁介鑫都已经知道了周宁的死讯，唐司淮听说这件事，也就是时间问题。 梁可樱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只是不想把这种事广而告之，引得旁人无端侧目。 但面对唐司淮，她心里却觉得不甘愿。 “学长，你没必要觉得同情或者愧疚之类的。” 还特地寄跨国包裹过来。是打算用礼物安抚她吗？ 思及此，梁可樱欲言又止，“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况且……” 闻言，唐司淮却是一顿，当即截断她未尽之语：“我没有同情你。愧疚倒是有点，当时我还是你男朋友，但是却没有能陪在你身边，抱歉。但是现在不提，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惹你伤心。” “……” 夏日初至。 寝室楼外种的树木都褪去寒气，一日一日枝繁叶茂起来。 这会儿，枝干上，绿色树叶已经十分茂密，像把绿色大伞，密密实实地拢出一片阴影区域来，仿佛叫阳光无缝隙可钻。 梁可樱停顿片刻。 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底下那排树上。 满目绿意盎然，让人心情也跟着沉静下来，不再波动起伏。 她说：“不用抱歉。我真的没关系。” 唐司淮似乎有些挫败，低低叹了口气，“星星。……不分手好不好？” 此刻，他好像没有立场宽慰她。 说什么都被她轻飘飘打回来，隔离在距离之外，一败涂地。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梁可樱讶然，“啊……这个问题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可是老子不想分手。” “……” “梁可樱，我后悔了。” …… 唐司淮一通电话，成功把梁可樱搅得心神不宁。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地上这一大箱书。 唐司淮那些话倒是比较好消化，反正只是电波，无法化作实物沉积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化掉，灰飞烟灭。 但画册却是实物。 梁可樱看不懂日文，用翻译器搜了一下这个地址。 软件翻得磕磕绊绊，并不像是学校地址，倒像是个什么公司。 她怕弄丢，没法寄回去，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想了想，干脆重新塞回箱子里，塞进了写字台下面。 反正，唐司淮不是说暑假见么。 那他暑假应该会回来。 到时候直接还给他好了。 梁可樱塞好纸箱，拍了拍手，似是要将微不可见的灰尘拭去。顿了顿，又拉开了抽屉，将里头一个小盒子拿出来，放在掌心，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也扔进了那个装书的纸箱子里。 盒子里是她生日那天，唐司淮送给她的星星项链。 原先她一直带着。 早就习惯得好像身体一部分。 到要出租房间、给周宁收拾遗物那会儿，梁可樱从周宁衣柜里翻出一个首饰盒，这才又猛地想起来。 她摸了摸星星吊坠。 犹豫大半天。 最终，到底是将它摘了下来。 她做不了唐司淮的星星。 唐司淮大抵也不需要。 梁可樱只能是自己的星星。 夜航星 第103节 - 六月，考试周前夕，唐氏集团再次出现在海市财经新闻中。 梁可樱他们整个寝室都在补专业大作业。 所有人补得天昏地暗。 最后，还是雕塑系两人率先大功告成，齐齐躺在床上，悠闲下来。 岑瑜咬牙切齿：“早知道就学雕塑了。那时候就是因为不想捏泥巴才放弃，唉，我好后悔。” 苏安安笑道：“得了吧你，小心泥巴糊脸上，把你的妆弄花了。” “……”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岑瑜花容失色，只觉得头皮发麻，“那还是算了吧。” 相比之下，梁可樱比岑瑜还差得更多些。 前些天，有个国产手游公司找到她，找她约了张商稿，要给手游做七夕活动。 梁可樱是第一次接这种大项目，时间紧，任务重，但稿费相当不菲，能供她换套装备都不止，必须成功。 很快签完合同。 她马不停蹄就开始画第一稿。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商稿项目，本来安排好的作业时间尽数被占据，不过两周，就已经落下了一大截。 幸好，这么两年里，梁可樱已经修炼出了赶稿绝技。 她紧紧抿着唇，手里攥着一支铅笔，飞快地在纸上龙飞凤舞，无暇分心。 …… 晚上十一点。 时间已经很晚。 梁可樱身后，苏安安和温黎都洗漱过，趴在床上，小声闲聊着。 温黎：“安安，你看到我给你发的那个论坛帖子了吗？” 苏安安：“看到了。哇靠，这是现实版的商战吗？没想到离我那么近。” 两人声音很轻。 但岑瑜画画注意力不集中，还是被他们话题吸引。 “什么呀什么呀？我也想看。” 温黎瞄了梁可樱一眼，“学校论坛又在讨论唐司淮呢。说他家里的事情。” “……” 岑瑜也跟着侧过头，觑了觑梁可樱。 梁可樱不紧不慢地落下最后一笔，转了转手腕，笑道：“你们干嘛呀。看我做什么？唐司淮才是被甩的那一方好嘛。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干嘛还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在意。” 闻言，温黎大大咧咧地“害”了一声，解释说：“那还不是因为清明那会儿嘛，唐司淮突然回来。可樱，你不上论坛你不知道，好多人都揣测是你俩旧情复燃什么的。反正说得怪不好听的。” 岑瑜点头，附和，“还有那箱画册。” 梁可樱转过身，看向她俩。 弯起唇，脸颊抿出一对小酒窝。 她轻声说：“真没什么，用不着避嫌。……学长家什么消息，要不也说给我听听？” “……” 温黎大致说了一下。 基本剧情就是，目前，已经结束了对唐氏集团的财务审查，确证他们没什么大毛病，税务很干净，也没有行贿。至于那些小毛病，唐明哲亲自在企业官网发了道歉书，表示愿意向那几位在工程中殒命的工人赔偿，并处理了相关负责人，撤销对其项目投资。 但紧随其后，唐明哲宣布唐氏集团要开始资产重组。 四个女生都不懂这些商业上的事，只是看个热闹。 随便找个切入点、就能凑在一块儿，七嘴八舌讨论。 “别的不说，唐司淮学长真是个富二代金龟婿啊……财富就是能让人看起来帅气很多。” 闻言，梁可樱笑了一声。 其实，无需这些外在条件，唐司淮本身就已经足够优秀。 要不然，她以前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但是这种优秀，让他实在显得太疏离、太有距离感了。正如她想得那样，唐司淮确实是只适合站在神坛上，俯视着众人。 她注定走不进他的世界。 但也无妨。 不走进去就好啦。 …… 六月下旬。 烈日炎炎中，嘉南大学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宣布全校学生正式开始放假。 之前，梁可樱就去辅导员那边交了暑假留宿申请。 寝室其他三个人都在收拾行李，唯独她悠闲坐在椅子上，嘴里咬着一支冰棍，笑看着她们仨。 片刻，岑瑜就失了耐心，随手把行李箱一盖。 “不管了，就这样搞回去吧。这么热的天，我耐心好差。” 苏安安：“你平时耐心就一般，别怪天气。” 梁可樱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对，特别是对陆承月。” 这次，岑瑜和陆承月要分开回去。 岑瑜爸爸亲自来接她。 刚好，陆承月也还有点其他事，要在学校多留几天，没法一起走。 岑瑜坐在行李箱上，喝了一口冰奶茶，摆手，“别说陆承月，好不容易能甩掉他几天。老天爷啊，要是有个人整天粘着你们，寸步不离，你们肯定也没耐心的。” “切，不想听你秀恩爱啦。” “哪有秀！” 梁可樱眯着眼默默听她们斗嘴，还是笑，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很快，岑瑜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想了想，问道：“可樱，你真的要留宿吗？你家不就是海市本地的嘛。暑假学校食堂不开，这里又偏僻，住着会不会不太方便啊？你要是缺钱……” 梁可樱：“没有啦，你别担心，我不缺钱。” 这回，她可是一口气交了暑期采风实践的费用，完全不像去年那么捉襟见肘。 当然，这主要还是得感谢自己。 要不是她之前努力画商稿、努力画连载，周宁去世后，她的生活肯定没有现在那么容易。 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梁可樱已然确信这件事。 岑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到回答，微微松口气。 沉思数秒，才再次开口道：“那你……” 梁可樱笑着打断她，仔细解释说：“亲爱的瑜瑜，真的没有事。我主要是想，寝室里安静。按照连载速度，我不是十月就要交单行本第一册 的稿子了嘛，还有那个游戏插画的修改和定稿。家里……有人在的话，我怕静不下心来。而且，咱们这次采风写生也要大半个月啊，回来暑假就没多久了，再把东西搬来搬去，我也觉得麻烦。” “那好吧。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联系我们。” 岑瑜没再起疑。 等到三个室友回家之后，寝室骤然安静下来。 一天24小时。 时间流速好像也开始逐渐慢下来。 申请留宿之后，这两个月，梁可樱要自己交电费，还有几百块额外住宿费。 天气热，她就开着空调，把电脑和数位板搬上床，坐在被子里画画。 画着画着，在不知不觉中，日子进入七月。 梁可樱收到了唐司淮微信。 唐司淮：【抱歉，导师有事，我暑假没法回来。】 唐司淮：【你现在住在学校吗？一个人的话，要注意安全。】 唐司淮：【美院写生要开始了吧？】 唐司淮：【今年去哪里？】 他发得断断续续。 梁可樱一条都没回。 事实上，在之前那通电话过后，唐司淮似乎是铁了心要挽回、要复合，时不时就会发微信给她。 不过，时间不定，有时候在凌晨，有时候在下午。 微信上，唐司淮话不多，字里行间不见什么张狂，也不会故作亲昵，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要他想，能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 没人能讨厌他。 梁可樱本想拉黑他，想来想去，又觉得拉黑反倒显得在乎、显得自己很介意分手似的，干脆就让他躺在列表里。 设置消息不提示就好。 随便他发。 夜航星 第104节 之前，她也是这么对季辞让的。 所以她确定，这样很快就能让人消停下去。 …… 今年，美院插画班的暑假实践写生定在中部地区。 中部地区因为毗邻长江黄河，有不少历史名城和名胜古迹，还有很多知名建筑，和海市周围、以及西北部地区风貌大相径庭，还算新鲜，也有东西可以发挥。 学校带着他们绕了一圈。 等回海市，已经七月底快要八月。 岑瑜还是要去老家。 梁可樱则是一个人回学校。 从机场落地，已是暮色四合，再倒地铁到嘉南大学。 走进学校，正是夜幕降临。 校园里只开了一半路灯。 她呆了这么些日子，早就习以为常。况且，又刚好是夏夜，显得并不十分昏暗。 梁可樱手上提着一袋水果，还有一些零食。 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和电脑包。 步子不紧不慢，十分惬意。 然而，临到宿舍门口，她却是一顿，继而倏地变了脸色。 寝室楼只亮了寥寥几盏灯。 应该是考研留宿学校的学姐们的房间。 路上没有旁人。 唐司淮的车就停在女寝区大门口。 还是他惯开那辆深蓝色保时捷，车标无比瞩目。 “……” 他怎么在这里？ 许是因为发现了梁可樱身影，车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唐司淮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很快大步走到她面前。 比起之前，他头发略微长长了些，刘海耷拉在眉骨上，眉眼含笑，有种异样的柔和少年气。 刹那间，梁可樱好像回到了17岁的夏天。 除了怔怔地看着他，整个人完全动弹不了。 下一秒。 唐司淮轻轻压了一下她的脑袋。 “看傻了？” 调子也是从前那样，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间隙。 梁可樱抬着头，嘴唇轻轻动了动，“……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功夫，唐司淮正打算从她手中接过行李。闻言，动作还是一点都没迟疑，趁着梁可樱愣神，很快将行李箱和电脑、零食之类，悉数拿到自己手上。 接着，他才答道：“我刚从那查泽回来。听说你们今天落地，就想过来碰碰运气。” 唐司淮不能确定梁可樱是不是还留在寝室。 城中村已经被她租了出去，他只能这么猜想。但如果梁可樱在其他地方租了房子，不回学校，那也只能算他运气不好。 幸好，两人之间一直是有缘分的。 从始至终都是。 唐司淮从来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看到梁可樱从路尽头走过来时，第一次开始庆幸这种“宿命”。 思及此，他眼里笑意更浓，“中午我给你发过消息了，你没回。” 梁可樱：“……” 夏日，蝉鸣鸟叫声连绵不绝。 短促尖锐一声叫后，她终于从怔愣中惊醒。 梁可樱兀自垂下眼，不再同唐司淮对视，抿了抿唇，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必，肯定又要说复合的事情了。 梁可樱有点头疼。 还得思考这次得怎么回绝、怎么应付过去。 没想到，唐司淮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有事。” “啊？” 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车，“上车说？室外有蚊子。” 梁可樱有点不愿意，“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是，重要。” 两人对峙半秒。 在唐司淮信誓旦旦语气中，梁可樱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东西都塞进车后座，又替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梁可樱攥紧了手指。 整个人飞快往里一坐。 唐司淮猜到她心思，心里有点失落，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他也上了车，顺手阖上车门。 再回过身，从后座拿了个平板过来，递给梁可樱。 唐司淮：“这是那查泽的照片，我前几天拍的。星星，你想不想看看？” “……” 梁可樱愣了一下。 他打开屏幕，语气不紧不慢、也不见什么自豪与得志意满，就一如往常，继续说道：“拍的时候，我在想，星星可能也会想看看。” 梁可樱确实好奇。 于她而言，那查泽意义非同寻常。 她接过平板。 视线落在屏幕上。 第一张照片已然十分陌生。 “……这是哪里？” “这是之前你住的女生宿舍。原本的楼已经拆掉了，这是按照我们的图纸新建的。” 唐司淮凑到她旁边，耐心同她解释。 一张一张，每一张都说得仔细。 “这是之前带你去洗脸的地方，楼后面就有雪山水穿过。现在这里是村子的活动中心。” “电、水、暖气设施都已经排好。那查泽缺水，运输不便，这个是地理原因，暂时没法彻底改善，所以引了部分雪山水。” “这个图里都是村民住的房子。但这个还没建好。那查泽冬天太冷，只有三个季节可以开工，要到十一月才能交工。” “……” 唐司淮指了指最后那张图，“你看这个墙面。” 梁可樱眯了眯眼，顺着他指尖，仔细看过去。 照片内，房屋设计并不花哨，很符合唐司淮曾经说过的话。 设计该以实用为主。 外墙面整体就是白色，除了其中有一小块，上面似乎画了一副画。 梁可樱将图片放大。 放大后，照片像素依旧清晰，可以看到那幅墙面涂鸦，竟然是唐司淮曾经拿给她的那张简笔画！ 只不过这张涂鸦更加精细，还上了颜色。 镜湖边，模糊不清的人影，长长的头发，像是一道昳丽剪影，映衬着天地间所有绚烂想象。 旁边，唐司淮低低笑了一声。 “我给他们领导打了申请，说要邀请嘉南美院的同学去画外墙涂鸦，给村子增添一点色彩。星星，你想去吗？明年暑假，我带你去。” 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要从让她发光开始。 第45章 相反的梦（7） 梁可樱抬起头, 将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定定落到唐司淮脸上。 唐司淮挑了挑眉，与她对上视线。 眼里似是只有笑意, 并无波澜。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暂停在这一刻。 最终，到底还是梁可樱先败下阵来。 夜航星 第105节 她眨了眨眼, 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一点点沙哑, “为什么？” 唐司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带我去？” 她有些不解。 唐司淮好整以暇地答道：“这个建筑群的设计，在全部完工之后，学校会帮忙报奖，之后也会作为嘉南大学的优秀案例公开展出。” 展出时, 两人的名字就可以排在一起。 梁可樱点点头。 表示了然。 唐司淮是想带着她、给她更多展示的机会。 而且, 梁可樱是美院所有人里, 唯一一个“碰巧”去过那个村庄的人。她看过村庄原貌，在看到它改变之后, 在绝对的自然风光和现代设施的碰撞下，大抵会有更多感触和想法。 事实正是如此。 要不然, 她也不会被吸引、凑上去看那些照片。 梁可樱想了想, 开口：“那等系里发通知的时候, 我会去报名参加的。” 闻言, 唐司淮敛了几分笑意。 “为什么呢？星星, 我可以直接推荐你。” 梁可樱摇头，“没必要这样的，学长。” “……” 她叹了口气，决定趁此机会，干脆和他说得更清楚一些。 就像在那查泽那时一样，开诚布公地说说心里话。 “学长, 谢谢你今天特地来给我看这些，我确实很有兴趣，也觉得高兴。至于那个墙体涂鸦，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也是会去的，但并不是用和你的关系。如果你是为了挽回我们的关系的话，其实真的没有必要。说真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感激你。……你还记得吧，我说过，你一直是我的偶像。” 唐司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梁可樱自然感受到这道灼烈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停下。 她继续道：“之前，你给我道歉，我也不是敷衍你，我是真心觉得没必要，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分手不是因为任何一件事，而是我单纯地、打心底认为，我们不合适。” 她不可能永远依靠唐司淮。 唐司淮多半也不能一辈子做她的灯塔。 梁可樱：“……和你交往的一个学期里，我每天都很开心，但是开心之下，更多的却是患得患失。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有趣，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特别，我这个人特别矫情，情绪也很敏感。唐司淮，你不是最不喜欢哄女朋友了吗？但是你哄过我好几次，我都记得。谢谢你。我是觉得，这种恋爱，对我们俩个来说，都是一种折磨。继续下去也没有必要啊。” 从一开始，两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不对等的。 梁可樱暗恋了唐司淮那么多年。 为他哭。 为他笑。 为他拼命奔跑。 哪怕看着他女朋友一个个换，也从来没有退缩怯懦过。 但她又不是什么钢筋铁骨，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真的不会痛呢？ 每个潮湿的枕芯里，都藏着她喜欢唐司淮的秘密。 谁也没法告诉。 所以，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大脑越来越明晰，在唐司淮表现出对她产生兴趣后，梁可樱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她是一个没有盾牌的执剑者。 如果放下剑，就彻底一无所有，连风都能击溃她。 所有柔软，都会遍体鳞伤。 而且，他就是她全部灾难的四分之三。 但因为心里实在太喜欢唐司淮，最终，梁可樱到底还是勇敢迈出了那一步，向他的怀抱走近，偏要撞一撞这个南墙，扑一回火。 结局证明，因为从一开始地位不对等，唐司淮永远无法满足她日益膨胀的需求感。 梁可樱小心翼翼抑制着内心想法，生怕行差踏错，唐司淮却始终无知无觉。 一天一天。 她实在太累了。 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周宁去世，联系不上唐司淮，只是一根导.火.索。本质来说，只是梁可樱想通了，说服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她只需要说服唐司淮。 这件事、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漫长暗恋，就能永远成为过去。 …… 梁可樱垂下眼，“……上次的表白，我听到了，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可能确实喜欢我，但其实主要也只是有点不甘心。不过，如果你觉得我提出分手让你很没面子的话，今天可以让你重新甩我一次。就像以前你和其他女孩子分手那样。我没关系的。唐司淮，你说好不好？” 唐司淮：“不好。” “……” 他嗤笑一声，整个人往后靠了靠，表情露出些许邪气。 “梁可樱，我发现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挺能脑补的。比叶骏都行。” 梁可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不经意间，唐司淮磨了磨后槽牙，磨刀霍霍，声音带上了咬牙切齿意味，“在你看来，老子就是会因为不甘心对女生死缠烂打的人？” 梁可樱：“……” 那不然呢？ 连处分都不怕，还要在光荣榜上挑衅老师的人，不就是他嘛？ 注意到她皱眉表情，唐司淮曲起指，轻轻在她额上敲了一下。 他叹气，“啧，你这小姑娘。” 梁可樱不说话。 唐司淮：“你当我没被人甩过啊。星星，我承认，那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确实有一点点不甘心的念头。” 家里那些事，未尝没有让他焦头烂额。 唐司淮本来本科里没有留学计划，因为突发事件，不得不将所有计划打乱，还被唐明哲强行没收手机、切断对外联系方式，强硬地将他送出国，谁情绪都好不起来。 更遑论突然被分手。 他不想分手。 特别是在得知周宁去世消息的时候，这种歉意和不甘心就此陌路的情绪，一度达到了巅峰。 “你看看现在是几月份。八月了。梁可樱，如果只是因为不甘心，或者同情你的话，我不可能在你身上耗费一年多的时间。老子没那么恶趣味。世界上那么多姑娘等着老子去拯救呢。” 在异国他乡赶设计赶到昏天黑地时，唐司淮发誓，他第一个就会想到梁可樱。 小姑娘唇红齿白、巧笑嫣然。 或是在赶稿。 亦或是红着脸喊他。 每一帧画面，拼接在一起，组成了具现化的一个词语。 ——【想念】。 梁可樱从来不是菟丝花。 她是刚好刻在他审美里的星星。 每一天，每一点一滴，都会让他更加心动。 说出来她估计也不信。 唐司淮的的确确从来没动过和她分手的念头。 “啧。梁可樱，在男女关系里，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喜欢你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刚开始是有点喜欢，现在是非常喜欢，懂了吗？” 梁可樱咬住唇。 手指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几乎抠出一个坑来。 良久，她终于轻轻开口，问道：“可是，就算你说的喜欢是真心的……你身边有那么多女生，漂亮的、能干的、优秀的，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呢？” “因为你从来都不普通。” “……” “梁可樱，你是我的星星公主。所以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了，我会一直追求你，直到你重新接受我的一天。” 唐司淮朝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净整齐的牙齿，傲气又痞气，“被老子看上，算你命里有此一劫。” 他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接下来，只要让梁可樱相信，打消疑窦，那就好了。 - 八月，高温袭击海城。 唐司淮交流学业未结束，没法耽搁，只能匆匆回到日本。但时不时就会发点信息过来。 问候、分享之类。 哪怕收不到回复，也依旧故我。 梁可樱则是日复一日地扑在寝室里画稿赚钱。 夜航星 第106节 在本月第六次跳出高温红色预警时，那个国产手游上线了七夕活动。 梁可樱将官方图po上微博。 很快，引来一片称赞。 【哇靠，星星老师也太神仙了吧！】 【我今天更新完游戏之后就觉得这个海报画风很眼熟，正打算上来问，就看到了微博！双厨狂喜！】 【图太美了！舔屏！】 【怎么会有人又会画画又会讲故事啊呜呜呜呜……新连载看得我眼泪狂掉！我永远爱星星劳斯！】 【每周的快乐就是《荆棘玫瑰》的更新日。】 【……】 私信也日渐增多。 梁可樱基本已经看不过来，只能偶尔睡前抽空翻一翻。 大部分都是表白。 内容大差不差。 但也会有像之前那个小妹妹那样，同她抒发一些心情，说说自己的境遇之类。一般这种，梁可樱看到了就会回一两句。 所有人都会需要鼓励。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可以充当这个角色了。 就像当年唐司淮鼓励她时一样。 这种感觉，确实不太糟糕。 …… 至开学前夕。 消失许久的季辞让驱车来到嘉南大学。 这会儿，学校还没开学，但食堂和图书馆都已经开始开放。路上，间或也能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身影。 季辞让在门卫处登记了一下，将车转进去，熟门熟路地开到女生寝室楼附近。 他停了车，摸出手机，给梁可樱打电话。 “嘟、嘟、嘟……” “嘟、嘟……” 一连拨了四遍，迟迟无人接听。 直到第五遍，那头终于有人接起来。 声音无端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喂……” 季辞让猛地笑出声来，抬手，随意理了理挡住视线的卷发，开口喊她：“小樱。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在忙吗？” 对待梁可樱，他还是一如既往温和。 丝毫不见任何咄咄逼人意味。 梁可樱抿了抿唇，叹气，“嗯，在画商稿。” 目前，她已经没时间接头像稿。除了画《荆棘玫瑰》，剩下时间就是选择一些合适的商稿插图。 自从那个手游七夕活动上线、引起一片好评后，越来越多的游戏公司和动画公司向她抛来合作的橄榄枝。甚至，还有邀请她放假去实习，当原画师之类的邀请。 在工作方面，梁可樱一点点有了话语权，也有了选择余地。 本来，她目标并不十分明确，只是被生活所迫，走上这条道路。 又被现实驱动着，迷迷糊糊有了“我大概想做这个”、“我要出版一本漫画”之类的想法。 但随着时间推移，梁可樱也开始更加深入的思考。 到此刻，已经不必被洪流推着前行了。 她要实现自己的价值。 画画本该是一件能给所有人带来快乐的事情。 不仅仅只是艺术、只是美学。 为了达到自我实现，她才要更加努力、要时时刻刻努力。 所以，确实也没有骗人。 季辞让点点头，说：“我看到你的微博了，是不是那个漫画要出单行本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闻言，梁可樱有点啼笑皆非。 她本想提醒季辞让，微信上已经恭喜过好几次了。 但一想到，万一季辞让问她看到消息为什么不回复，到时候，只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干脆只能作罢。 顿了顿，她低低应声：“谢谢。” 季辞让摆摆手，“啊呀，我提前回海市，又开这么久的车过来，可不是只为了找你说一声恭喜的。是有其他事情哦！你方不方便借我3个小时？” 梁可樱愣了一下。 “啊……” 季辞让：“前一阵我不是一直没来找你们玩嘛，是因为赶着去采风了。有一个国家级的摄影比赛，我交了作品，进了复赛。十月份就会下最终结果。” 闻言，梁可樱连忙道：“这样啊，你一定行的。你拍得那么好看。” 至今，她还保存着季辞让给她拍的那些照片呢。 偶尔翻到相册，也会拿出来重新欣赏一遍。 在梁可樱看来，季辞让在他的领域，是正儿八经的天才摄影师。作品灵气四溢，普通人再学习也很难企及。 岑瑜也曾经这么评价过他，说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无论是造型还是天赋。 与他相比，梁可樱觉得自己也就是一个努力的普通人。 至少，她画的图，不能被称为“艺术”。 听她这么说，季辞让笑起来，摸了摸梁可樱脑袋。 眼睛里藏了星河，愈发美得难辨雌雄。 他说：“谢谢你的夸奖。” “不用谢，是真心的。” 梁可樱抿了抿唇，刻意避开他专注目光，声音很低。 季辞让：“那么，梁可樱同学，你愿不愿意陪未来的知名摄影师去看看场地呢？” “场地？” “对，我打算开个摄影展。爹妈赞助，自娱自乐。当然，如果能拿个奖，到时候也可以搞搞营销，骗点好奇的同行来赚点门票啦。” 梁可樱踟蹰许久。 终于，到底是在对方祈求神态中败下阵来，点了点头。 …… 摄影展场地定在另一个区。 分割出四个房间，总面积不大，但办个摄影展肯定够用。 场地负责人接待了他们，将之前展馆办过的活动一一列举，又拿出了具体价目表，明码标价。 因为并非是市中心区域，租金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贵。 季辞让坐在沙发上，长指微挑，随手翻了翻报价单，点头。 “钱不是问题。” 那负责人顿时笑靥如花。 季辞让继续问道：“你们这里是可以简单装修的吧？” 负责人：“只要最后恢复原样，租期内怎么弄，我们都不管的。” 季辞让看向梁可樱，“小樱，你觉得呢？” 梁可樱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还蛮喜欢的。” 她想象中的摄影展，应该就是在这种地方。 周围安安静静，附近有画廊、还有图书馆之类。 气场很艺术。 季辞让拍了板，“那就没问题了。定金哪里付？” “……” 等付掉钱之后，季辞让才转过身，对着梁可樱郑重开口：“梁可樱，到时候，你会来给我捧场的吧？” “会的。” 她没察觉出什么端倪。 - 九月中旬。 嘉南大学正式开学。 转眼之间，梁可樱他们升入大三，已经成为了“学姐”行列。似乎四年大学生涯已经能看到头。 而唐司淮也顺利升入大五。 五年制建筑系的最后一年。 他的一年交流要到一月才能结束。他没有考研计划，也不需要保研，就不用向学校申请提前结束。等到时候回国直接开始找工作实习、搞毕业设计。 夜航星 第107节 这些都是唐司淮在微信上告诉梁可樱的。 梁可樱偶尔看两眼。 但基本不回复。 这些日子，她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对着屏幕经常眼花缭乱，手腕抽筋。总算，赶在合同截稿期前，将《荆棘玫瑰》第一册 的画稿全数交上去。 不过，实体漫画书后头还有漫长审稿流程。 根据编辑所说，大概要到次年才能上市。 梁可樱手上已经攒了一小笔钱，心里也不着急，安安稳稳、按部就班，继续上学、画画。 …… 在一天又一天的忙碌中，时间好像变得转瞬即逝，抓不住尾巴。 海城进入十二月。 这将是梁可樱在嘉南大学度过的第三个跨年迎新晚会，也是第三个生日。 第一年，她一个人过了生日。 第二年，季辞让和室友们来给她吹蜡烛切蛋糕，唐司淮送来了生日礼物。 然后，梁可樱失去了母亲，也挥别了唐司淮。 这一年好像让她飞快地长大了。 第三年，梁可樱同岑瑜她们仨说好，看完跨年，回寝室睡觉，然后第二天放元旦假再一起出去玩。 岑瑜：“那季辞让要来怎么办？我拦不住他啊。” 梁可樱想了想，低声说：“应该不会吧……他最近忙着在弄他那个摄影展呢，说是在挑照片呀。反正，我再跟他说一次。” 难得，她主动给季辞让发了微信消息。 季辞让：【知道啦。】 季辞让：【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元旦假期再见？一起吃个饭，补个生日蛋糕，可以吗？】 梁可樱抿了抿唇，只能回：【到时候再说。先谢谢你啦。】 …… 迎新晚会还是老套路。 节目大差不差，新意寥寥。 几个女生、连同陆承月一同看完晚会，相携着回了寝室。 正值冬日。 外头天寒地冻。 苏安安第一个喊了一声：“下雪啦！” 所有人齐齐抬起头。 果真，天空飘起了白色雪粒，是不掺着雨滴的、纯粹的雪花。 渐渐地，雪越下越大。 几个女生愈发兴奋，戴上帽子，一路上说说笑笑。 “新年的第一场雪。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不过，雪这么大，明天地上会有积雪吗？” “去年一整个冬天，海市就没有下过大雪，都是雨夹雪。希望今年有！” “要是积雪的话，明天就可以出来拍雪景大片了。上次还是大一吧，岑瑜给我们拍了，可惜黎黎有事不在。这次能补上吧？” “应该行……” 一夜无梦。 次日，大清早。 窗外开始嘈杂起来。 梁可樱还在迷迷糊糊，倏地，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床。 接着，温黎声音从床下、透过床帘，传到她耳边，“可樱！醒醒！快点出来看！楼下这个好像是唐司淮！” “……” 梁可樱陡然清醒。 她睁开眼，“唰”一下拉开床帘。 寝室另外三个女生都已经跑到了阳台上，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阳台门大开着。 寒风簌簌，往房间里吹。 梁可樱揉了揉眼睛，套上外套，也跟着走出去。 声音还有点沙，“你们在看什么啊……”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回过头来，目光当即落到她脸上。 梁可樱：“？？？” 岑瑜把手机屏幕拿给她看。 “学校论坛传疯了。” 梁可樱接过，定睛扫了一眼。 页面上那个帖子叫【建院唐司淮在女寝楼下堆雪人，有图】。 点开帖子。 第一楼就是一张照片。 图里，一个高瘦男生穿着咖色大衣，正蹲在女寝楼区域外。地上是积雪，他戴着手套，动作漫不经心地，似乎是将雪拢到了一起。 男生身边有个半成品雪人。 大小大概只有他人四分之一高。 不过，在海市这种东南沿海地区，本来就少有下雪积雪，能堆出这么大的雪人，已经足够难见了。 照片明显是偷拍，看着模糊不清的，并不能看清楚主人公的脸。 但底下回复论证了对方身份。 【我刚刚去买早饭的时候偷偷过去看过了，是淮哥本人……】 【唐司淮什么时候回国的？不是还在日本交流吗？】 【他好有童心啊！救命！好帅！】 【为什么不去男寝那边堆？这该不会是堆给女朋友玩的吧？】 【……】 梁可樱寝室并不在最外那栋，哪怕他们在阳台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外面去。 三人都败兴而归，回到温暖室内。 梁可樱走在最后。 顿了顿，反手阖上阳台门。 她踮起脚，从枕头旁边摸到手机，解锁屏幕。 微信里，正躺着新信息。 唐司淮：【[图片.jpg]】 唐司淮：【星星，我堆了个雪人，快来看！】 最后一张图是他和雪人的合照。 少年眉眼俊朗，嘴角挂着笑意，冲着镜头挑眉，少年气十足。 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一片。 哪怕身处冰天雪地，他依旧是夏天里，最热烈的那个少年。 第46章 是春天（1） 「如果撑伞不够有诚意, 那我淋雨爱你。」 ——唐司淮手书 - 照片里，唐司淮露出半截手腕，腕上戴着手表, 大衣袖子盖住大半个表面。 但纵然如此，梁可樱也能认出来, 那只表，是她之前送给他的。 唐司淮上次来找她也戴着。 当时她就让他摘了, 偏偏这人完全当做耳边风。 梁可樱抿了抿唇，不自觉攥紧手机。 下一秒，手机在掌心振了几下。 唐司淮：【还没醒？】 唐司淮：【再不来，雪人就要化了。我堆了好久。】 唐司淮：【[照片.jpg]】 唐司淮：【等你。】 夜航星 第108节 他又传来了新照片。 这次没有人了, 只有雪人, 不小一只, 安静蹲坐在雪地里。 头上还戴了顶绒线帽。 不知道唐司淮从哪里弄来的。 雪人身边，雪地上, 还写了句“happy birthday”，看着是拿手指画出来的。 “……” 外头雪下了一夜, 这会儿已经停了。 天空晴朗一片。 海城毕竟不是北方, 温度还没有那么低。即使这样大面积积雪, 用不了半天, 基本就会渐渐化开。大抵, 最后只剩下雪水，流到坑坑洼洼的小路上。 梁可樱在寝室里转了两圈。 脸色露出几分迟疑。 苏安安和温黎回到床上，打算再躺着玩会儿手机。 岑瑜则是干脆起床，开始化妆。 梁可樱抬头，看了温黎一眼，低声问：“黎黎, 论坛里还在说吗？” 温黎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在呢，帖子还在最上面。我看看啊……唐司淮也还在呢，说在等人，好多人在帖子里互相打听问他等谁。估计一会儿就要扒出来了。” “……” 旁边，岑瑜一边上底妆，一边随口问道：“可樱，他该不会是在等你呢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嘛。” 梁可樱沉默下来。 霎时间，寝室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她这边。 “不会吧？！” “啧啧啧，这人真的有一手。不愧是我校渣男领袖。” “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很浪漫啊。” “你觉得浪漫不浪漫不重要，重要的是可樱怎么想啦！” “……” 三个女生叽叽喳喳。 梁可樱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半天，她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从椅子上拿起围巾，随便一围，大步朝寝室外面走去。 …… 唐司淮在女寝楼区域外的折角处。 因为和去食堂、校门都是相反方向，平时只有去栖湖边散步、晨读之类的同学才会往这个方向走，自然算不上人来人往。 不过，许是因为有唐司淮在，亦或许是心理作用，梁可樱总觉得，路过的人比平时多了些。 行人视线方向也很一致。 明里暗里，都在往唐司淮那边看。 梁可樱在原地迟疑了数秒，抿起唇，将围巾拉高，挡住半张脸，快步走到他旁边。 事实上，唐司淮并没有闲等着。 他坐在台阶上，膝盖上放了本笔记本，手里拿了支铅笔，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转，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但一听到梁可樱脚步声，唐司淮如有所感，骤然抬起头。 下一秒，他牵起唇角，眼底露出笑意。 “星星，你终于来了。” 梁可樱站在两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应声。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毕竟，两人身高差不小，平日里，大多是唐司淮低头看她。 但视角转换后，梁可樱蓦地发现，坐在台阶上画画的唐司淮、好像也没有自己想象里那么高不可攀了。 少年眉梢眼角里都是柔和。 抬起头时，表情竟然有点像一只小狗。 梁可樱被自己这个想象吓了一跳，继而，略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很快，她轻咳一声，收起笑意，低声问道：“你幼稚不幼稚。” 唐司淮用笔往自己身后指了一下。 示意她看那个雪人。 接着，他才开口道：“星星，生日快乐。哪里幼稚了？礼物在雪人里呢。” 这个送礼物的方式，唐司淮可是想了一晚上。 他昨天凌晨才落地海城。 本想着今年一定要最早给梁可樱一个生日惊喜，但因为海城突如其来一场大雪，飞机降落时延误了会儿，错过了12点。 一直拖到凌晨1点多，唐司淮才走出航站楼。 再驱车赶回嘉南大学，已经要到后半夜。 梁可樱早就该睡着了。 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这么晚，寝室也已经关了。唐司淮只能先回自己家放掉行李，休息了一会儿，再开到嘉南大学。 那时，天色尚未破晓。 雪下得大，地上已经浅浅积起一层白色。 唐司淮坐在车里，盯着看了会儿，等积雪更厚实一点，便下了车。 他将礼物放在雪地上。 而后，再一层一层往上面堆雪。 等到天光大亮，雪人有了个雏形。 直到此时，他黑色外套上，还有雪落上去、化出来的水渍。 …… 听唐司淮这么说，梁可樱微微一顿，身体没有动。 她叹了口气，“谢谢你，心意收到了，礼物就不必了。……还有之前你不肯收回去的画册，太贵重了，我也不能收。既然你已经回国了，我晚些时候给你送到寝室去，可以吗？” 闻言，唐司淮顿时收敛了笑意。 少年眸色幽深，定定地注视着梁可樱。 良久，他沉声开口问道：“星星，你一点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不太想。” 梁可樱答得飞快。 斩钉截铁的。 这下，唐司淮声音变得有点委屈起来：“……是我第一次做的实体建筑模型。一点都不贵重。” 梁可樱愣了一下。 没说话。 唐司淮：“如果你不想收我的礼物的话，星星，那能不能用这个换你的一样东西。” “什么？” “之前被发到表白墙的那张速写，可以给我吗？” 唐司淮这么一提，霎时间，梁可樱便想到了那张速写引发出的一连串事件。 一想到过去，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只叫人觉得不太好受。 她立马就横下心，淡淡地回答：“对不起，那个已经撕掉了。” 唐司淮站起身。 随手拍了拍裤子。 他蹙起眉，问：“还能再画一张吗？” “不能了。” “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梁可樱摇摇头。 “嗯。……唐司淮，特别感谢你的喜欢，我也相信此刻，你的喜欢确实是真的。不是因为不甘心什么的。” 她指了指后面，那个雪人所在处，继续道：“可是，你发现没有，照片里你写的那句生日快乐，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短短一会儿罢了。” 梁可樱相信。 但也害怕。 她害怕唐司淮的爱和喜欢，就像是在雪地里写字，边写边消失，撑不过一个日出。 最后只留下千疮百孔的自己。 所以，无论唐司淮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能动摇。 语毕，梁可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徒留唐司淮一个人站在雪地中，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夜航星 第109节 他似乎是在思索梁可樱刚刚那句话。 - 因为雪人事件，梁可樱再次在学校论坛出了回名。 不过，元旦小长假过后，马上就是考试周。 话题也持续不了太久。 更何况，她自己从来不看论坛，自然是不会受什么影响。依旧旁若无人，对班上同学、左右寝室那些目光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忙碌着。 转眼，嘉南大学开始放寒假。 梁可樱还是申请了留宿。 前两年，她也是在学校留到过年之前才回家。 今年没什么差别，只是从两个人过年变成了一个人过。 实在是不行，她可以农历新年那几天去外面住个酒店。那段时间，酒店房价不会很高，酒店里头也有餐厅，很方便。 她现在手头宽裕了。 没问题的。 梁可樱心想。 …… 大年夜当天。 清晨时分，海城开始下雨。 但并没有浇灭大家过年团聚的热情。 寝室不能用火，周边所有饭店悉数关门回家过年。 梁可樱犹豫了会儿，撑起伞，背上电脑和手绘板，跟着说说笑笑的人流，踏上地铁，前往市区。 很快，地铁停靠在老城区那站。 她没往老城区去，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会儿。 恰好，看到一家桔子水晶酒店，干脆走进去，交身份证，开了间房。 时值过年，酒店里外都有些冷冷清清，但比在郊区的学校肯定热闹许多。 梁可樱放好东西，躺到床上。 她打算先休息一下，再去外面吃饭。 按照惯例，大年夜所有店家都会提前关门，所以午饭和晚饭最好一起吃掉，再买点零食之类的回酒店，打发掉这一天。 不，准确来说，是未来的每一年，她都要一个人度过了。 现在只是提前习惯一下。 梁可樱低低嗤笑一声，阖上眼。 然而，不过五六分钟，手机就在旁边猛烈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老城区那俩租客。 她“唰”一下坐起身，连忙接通电话。 “喂？” 听筒那端，租客大声嚷嚷着：“房东，你能不能把你这个朋友弄走啊？今年我爸妈都到海市来过年了，他这样待在家门口，让我们怎么办？” 这话没头没尾，梁可樱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叠声问：“什么朋友？什么门口？” 租客：“就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啊，他说他是你的朋友，联系不上你，只能等在你家。我跟他说了，这套房子你已经租给我们了！他非说你住在这里！大过年的，有个人站在门外，多恐怖啊！” 梁可樱蹙起眉，“……他叫什么？” 话音未落。 电话被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那人未语先笑，声音慵懒又淡定，像是被交响乐队演奏出来似的。在耳边响起时，轻易就让所有女孩羞红了耳尖。 “星星。” “……” “我来陪你过年。” …… 唐司淮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厉害。 梁可樱能无视消息一万条，但她脸皮薄，绝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待在老城区那边瞎闹。 无可奈何，只能把自己所在地告诉他，让他不要去打扰人家。 电话挂断。 顿了顿，梁可樱坐起身，拿上手机和外套，去楼下酒店大堂等人。 不到十五分钟。 唐司淮瘦长身影已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款款向她靠近。 因为颜值和身形实在太过突出，他顺利吸引了所有路人目光。 梁可樱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脸色也不太好看。 等唐司淮走到她面前，她咬着牙，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唐司淮挑了挑眉，“电话里不是就说了嘛，陪你过年。” 梁可樱：“谢谢。但是不用麻烦你的。” 闻言，唐司淮故意露出些许苦恼神色，“那你陪我吧。我不想一个人吃年夜饭。星星，你说好不好？” “……” 唐司淮态度略有些强硬，将梁可樱领到了自己家。 他还是住在市中心的那个大别墅里。 梁可樱一直低垂着头。 直到踏进客厅，视线才悄悄逡巡了一圈。 复又立马缩回视线。 前方，唐司淮脱了外套，慢声同她解释了自己父母去向：“……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是唐明哲的产业，卓嘉尹不会踏足。 而唐明哲前些天就去了国外。 此刻，别墅里除了一些留在海城给他帮佣的家政阿姨之类，倒确实符合唐司淮所说的、“一个人过年”。 不知为何，陡然之间，梁可樱眨了眨眼，心软了一下。 唐司淮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只侧了侧脸，顺手将衣服递给阿姨。 他带着梁可樱随意参观了一圈，一一介绍之后，再带她上二楼。 推开一扇门。 入目处，竟然立着一架画板。 唐司淮率先走进去，笑了笑，开口道：“这是我以前学画画的时候用的房间。” “啊……” “再等会儿，我们可以下去吃午饭了。……你想不想参观一下？” 这短短数个小时，好似做梦一样。 梁可樱自己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她明明应该在一个人吃饭，怎么就被唐司淮生拉硬拽，带到他家里来了？还让她参观他的画室？ 脑袋一片混乱。 但脚步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不受控制地往里走了两步。 “……” 画室明显常年有人打扫，桌面地板都没有灰尘，光洁如新。但打扫的阿姨似乎从来不动主人东西，连那些画稿明显是随手一放，都依旧散落在各处，没有被收起来。 梁可樱走过去，也不伸手，只悄悄用眼神扫一眼。 图上是素描基础静物。 很难想象，唐司淮也曾经和她一样，日复一日地画过这些东西。 因为，在梁可樱第一次见到他的画时，他手下已经能画出来十分标准的构造图纸。 那张地形图。 还有那个少年。 在一个人炎热夏日，将一个小姑娘内心所有勇气唤醒。 思及此，梁可樱放软了语气，低声道：“挺厉害的。” 唐司淮长腿一迈，走到她身后，也随手捞了一张图起来。 端详数秒，他低笑了声，“那时候特别烦画画。” “……那为什么还学？” 难道，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必须要学习的技巧吗？ 夜航星 第110节 唐司淮：“因为想做建筑设计师。素描是基础。” 梁可樱点点头。 看来，唐司淮从小就有目标，并且能够为了目标一直前进。 他好像确实一直如此。 唐司淮：“但是那时候也没想到，这个技术，还能用到追小姑娘身上。” 说完，他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拎出一张速写纸，递给梁可樱。 梁可樱愣愣地接过。 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纸上，还是一张速写画。少年撑着脖子靠在窗边，和她之前偷偷画的那张速写、姿势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这张图，画面上还多了一个人。 窗外是一条走廊。 少女抱着书，从走廊经过，刚好落入了少年眼中。 少女留着三刀平的短发，脸上眉飞色舞，十分漂亮。少年定定看着，眼中闪着兴味的光，张扬肆意。 顷刻间，时间好像退回到高中。 记忆从来不曾消退。 只要勾住那根细细线头，就能扯起一连串飞沙走石，像是一帧一帧老旧默片，在脑海里放映起来，带着人回到过去。 身后，唐司淮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梁可樱，再给我一次追你的机会。” “……” “雪地里的字会消散，但是你又不是雪。” 她是他的星星啊。 - 时间过得飞快，过完年就是开学。 三月。 海市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 季辞让那个摄影展，总算是结束了前期筹备工作，进入预热期。 他之前拿了那个摄影大赛全国二等奖，有了宣传噱头，又不差钱，干脆在本地圈子轰轰烈烈地营销起来。 梁可樱曾经也在微博刷到过一次。 看了看，差不多就知道了大致开幕时间。 果然，这周五，季辞让发来微信。 季辞让：【小樱！明天有空吗！说好要来看我的摄影展的！你应该不会忘了吧？】 “……” 梁可樱没顾得上回复，先往上翻了翻。 两人聊天记录不少，但大多都只是季辞让发给她，自己则是偶尔有正事才回复一次。 虽然这样不太礼貌…… 不过，扪心自问，梁可樱确实对季辞让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想法。 从认识第一天起，在她心中，季辞让就是一个温和漂亮的艺术家，脾气好，人也有趣，完全没有什么距离感。 如果能当普通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不能让他误会，只能疏远。 不过，摄影展这件事，之前看场地时，梁可樱已经答应下来，不可能再当做视而不见。 她抿了抿唇，打字回复：【有的。】 季辞让秒回：【那我明天来接你。】 梁可樱：【岑瑜呢？咱们一起吗？】 季辞让：【她下午有事，晚点和陆承月一起过来，不能和我们一起。不过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回，我请大家吃晚饭。】 想了想，梁可樱放下心来，打字回复：【好。】 三言两语。 两人简单敲定了见面时间。 …… 次日。 吃过午饭，梁可樱收拾好东西，提前十分钟下楼。 在女寝楼外等了两三分钟，季辞让那辆奔驰大g驶入眼帘，稳稳靠边停下。 季辞让降下车窗，朝她一招手，“小樱，上车。” 梁可樱“嗯”了一声。 坐到副驾驶位上。 许是因为心情不错，这回，季辞让难得打扮了一下，穿了身黑灰色毛衣，上面印了个抽象图案，卷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露出眉毛，看着又漂亮又艺术。大概是可以直接去拍艺术画报的水平。 不明所以，梁可樱心跳快了几分。 并不是因为心动。 只是单纯紧张。 她总觉得，季辞让今天像是要做什么似的，让人坐立难安，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手指，憋住气息。 “季辞让……” “嗯？什么？” “没什么。” 梁可樱叹了口气，垂下眼，没再试图开口。 因为周六，进市区的路有点堵。 奔驰在车流中磨蹭了许久，终于驶入之前那个艺术园区。 这回过来，倒是比上次来看场地时，人流量多了几分，看着也热闹了些。 两人下车，往那边走去。 很难得，季辞让也没有主动说话。 气氛倏地沉默下来。 “……” 梁可樱总觉得越来越紧张。 季辞让推开门。 她的紧张感到达了顶峰。 季辞让似乎发现梁可樱表情不对，有些狐疑，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梁可樱抿了抿唇，摇头，“没有。” 季辞让：“那就好。进来吧。……明天才开展，今天给你们走后门了，先提前参观一下。” 梁可樱跟着他走进去。 里头大变模样。 上次来，这展厅里还只是一片白，空空荡荡的。到此刻，墙面似乎是贴了什么墙纸，上头是错乱的竖线，将整个空间衬出了几分结构感，很是特别。 竖线分部没什么规律。 但在所有展出的摄影作品周围，基本没有。 这就让视觉中心不会被墙纸夺走。 第一个展厅，墙上作品都是一些风景照。 比起之前，季辞让的技术又有了进步。 无论是光影还是构图，都有种很和谐的洒脱自然。 梁可樱沉下心来，跟着季辞让一路走过去。 第二个展厅是一些人物照。 上面是各种陌生面孔。 “还不错吧？” “好看的。” 季辞让笑了笑，带着她走进第三个展厅。 梁可樱踏进去第一秒，整个人顿时僵立在原地。 竖线墙纸不见踪影。 这个展厅最大的那面白墙上，贴了一排字。 【她闯进我的镜头，于是我按下永远。】 ——里面全部都是梁可樱的照片。 第47章 是春天（2） 这等浪漫场面, 却也没有让梁可樱脸上露出任何惊喜。 夜航星 第111节 诧异过后，她匆匆丢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 转过身，落荒而逃。 剩下季辞让一个人站在原地, 垂下眼，自嘲般嗤笑了一声。继而, 抬起头，看着墙上那行字，抿起唇。 那两行字是他自己亲手贴上去的。 怎么排版、什么字体、用什么颜色、贴在什么位置……调整了无数遍，也只是想将心里话告诉那个人, 希望她能感知到其中心意。 最终, 却依旧是没有如愿。 梁可樱只不过看了一眼, 或许都没有发现，这满墙照片里, 皆是她的背影照和侧脸，一张正面都没有。 因为他舍不得让人对她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他舍不得展示。 …… 季辞让迟迟没有挪动步子。 不知何时, 岑瑜和陆承月已经悄悄抵达场馆。 玻璃门没锁。 两人随手推门而入。 “可樱？季辞让？人呢？” 岑瑜走在前面, 率先看到季辞让孤单身影。 她没意识到不对劲, 率先直愣愣地穿过去, 随口问道：“季辞让？你站那边干嘛？梁可樱呢？” 季辞让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卷发盖下来, 遮住了泰半神情，叫人看不清什么端倪。 他说：“她有事，先走了。” 岑瑜不明所以，“她有什么事啊？昨天不是还说晚上一起吃饭……” 下一秒，说话声停下。 走得近了些，岑瑜也看到了第三个场馆里那满墙照片。 她帮梁可樱拍过照, 又是每天出双入对的室友，自然，哪怕只是侧脸，也能一眼认出来。 “……” 岑瑜张了张口，表情有些诡异。 好半天，才试探性问道：“季辞让，你对梁可樱表白了？” 季辞让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摇头，“还没来得及说。” 但是，这还用明说吗？ 整个展厅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白了。但凡梁可樱有一点点动容，也不至于尴尬到匆匆逃走。 见他这幅表情，顿时，岑瑜了然于胸。 她回过头，给了陆承月一个眼神。 陆承月点点头，沉声开口：“我去买点饮料。” 等他走出去，偌大一个场馆里，只剩下了岑瑜和季辞让这俩老同学。 岑瑜找了个空位置，懒洋洋地往墙边一靠。 她开口：“你这样，可樱只会觉得有压力，不会感动的啦。” “……” 季辞让眨了眨眼睛。 依旧没有说话。 岑瑜：“我跟她同寝三年，还算比较了解她。她这个人很慕强的。你以为她以前为什么喜欢唐司淮，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脸。” 要说脸长得好看，季辞让也不逞多让。 他虽然不是唐司淮那种少年气的气质，但脸精致得挑不出错，属于男女通杀的美貌感。 岑瑜捻了捻手指，踟蹰数秒，干脆将心里话说开：“你搞一墙壁表白，她也不会觉得感动。她不是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们那种小女生思维，搞浪漫对她没什么用的。” “梁可樱喜欢男生强，但是她自己内心又要强，也希望自己很出色，能赶上对方。就是很矛盾很固执的那种小姑娘。你朝她示好，还不如让她崇拜你，觉得你很厉害。” “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厉害。” “可能只是还没厉害到她心里吧。” “比起这种展厅，我猜测，可樱更希望这个展厅挂满她自己的画。……啧，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吧？” “季辞让，放弃吧。我也不想夹在你们中间，怪尴尬的。” …… 时间刚刚入春。 室外还有些料峭寒意。 被冷风一吹，梁可樱陡然清醒过来。 她抬起手，用掌心捂住发烫的脸，试图让脸颊降温降下来。 旁边有一家罗森便利店。 梁可樱犹豫了会儿，抬腿走进去，买了支冷饮，在对着窗户的休息椅上坐下，一边吃，一边怔怔地看着窗外。 说实话，季辞让刚刚这么一搞，比预料之中、更叫人觉得尴尬。 她无法回应这份喜欢。 过后，多半也无法再面对季辞让了。 想了想，梁可樱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季辞让发了条微信。 梁可樱：【对不起。】 发送成功后，她指尖轻触，干脆利落地将季辞让所有联系方式悉数拉黑。 或许，这样才更好。 - 三月底，《荆棘玫瑰》漫画第一册 实体书正式开启预售。 应编辑要求，梁可樱在微博宣传了一番，并且为此加更了一话漫画，表示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云云。 读者反应十分剧烈。 还没上线下书店，首印册数就卖掉了一大半。出版社当即开始和梁可樱谈加印，还有一些卖书活动。 梁可樱还有点恍若梦中，总觉得回不过神来。 当夜。 寝室已经陷入寂静之中。 唯独梁可樱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从小到大，她一直不是个很厉害的人，学习一般般，喜欢画画、但也算不上天赋流，只能说是中流以上一点。全身上下，连唯一值得被夸奖几句的性格，热情爱笑脾气好，也因为家庭分崩离析，而彻底湮没。 梁可樱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更普通。 只是芸芸众生中、微不可见的存在。 所以，她总是患得患失，总是踟蹰不决，总是思虑过重。生怕行差踏错，惹得人难受或是自己难受。 梁可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好像只是须臾之间。 顿了顿，她轻手轻脚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打开微博。 在搜索框里输入【梁星】，再点击搜索。 页面很快跳转。 实时内容都是关于《荆棘玫瑰》话题讨论。 【梁星的小玫瑰，首页有人看过吗？看实体书封面画风好美，有点早期日本那个谁内味了。想买本试试。】 【买！不放心可以先去app看几话！特别好看！画风绮丽，剧情很有少女感，而且很细腻。我追了好久了！全网无代餐！之前去求同类型的小说都求不到！只能每周等更新呜呜呜！】 【说到梁星，突然想到一个陈年旧瓜。就是前年吧，她好像和当时的东家撕逼，把人家编辑气得要死，扬言要在国漫圈封杀她。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啊，人家粉圈都搞起来了。看看今天卖书的盛况。啧啧啧。】 【姐妹们，《荆棘玫瑰》里的小鸟，现在到底在喜欢谁啊？app最新连载到哪里了？呜呜呜抓心挠肺，不想磕x教，想爬到梁星太太的脑子里看后续……】 【……】 梁可樱一条一条往下翻。 嘴角控制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 正此时。 倏地，屏幕顶部跳出来一个弹框。 微信新消息显示在上面，但内容只有前面半截。 唐司淮：【星星，恭喜……】 梁可樱没有多想，顺手点开微信。 信息终于展示完全。 唐司淮：【星星，恭喜你的第一本漫画出版。真的很棒。】 梁可樱回复：【谢谢。】 唐司淮几乎称得上秒回：【还没睡？】 夜航星 第112节 “……” 许是因为夜色正好。 许是因为心情实在愉悦。 又也许，是唐司淮这句“恭喜”、还有“真的很棒”，给她带来了一种微妙自豪感。 梁可樱明知道应该不再回复他，手指却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往输入框里打字：【还没有。】 唐司淮：【[照片.jpg]】 他给她拍了张照片。 看起来应该是在一个工作室里。 桌面上，电脑仍在运作，屏幕闪着光，键盘上压了一大叠文件资料。 资料上还有铅笔、三角尺之类的工具。 唐司淮是大五最后一个学期。 按照建筑学院要求，大五上就要开始实习，他是因为去国外交流，才开始得晚了些。不过，交流可以抵实习学分，倒也不会影响正常毕业。 这应该就是唐司淮的实习单位。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实习生，这么晚还要在公司加班。 梁可樱：【辛苦了。】 “……” 电波另一头，唐司淮整个人往后一靠，长腿一点地，办公椅原地转了半圈。 他挑眉，低声笑起来。 这小姑娘。 啧。 真是太可爱了。 今晚，唐司淮工作特别多。 这家事务所是嘉南大学的一个学长开的。 这个学长在业内相当有名气，设计过不少知名建筑。 比如南城的地标建筑魔方商场，就是学长早些年设计的。 他凭借几个大项目出名之后，跳出设计院，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 早先，机缘巧合之下，两人就已经相识。再加上，唐司淮在日本交流时，跟在那个教授手下学习。而那个学长也有相同经历。 这般说来，两人就算得上半个师兄弟。 唐司淮自己很欣赏这个学长的风格，所以接受邀请，到事务所来实习。 他初入事务所，又受到学长器重，几乎没有打杂缓冲期，直接就进了事务所里某个设计师的小组，开始做项目。人也已经连轴转了几天。 不过，唐司淮还是没忘记今天预售这回事。 他早早定好了闹钟。 等预售时间到，以最快速度，下单买了十本。 然而，这件事又无法告诉梁可樱，生怕梁可樱心思敏感，想东想西不高兴。 一晚上，唐司淮一边画图纸，一边就在考虑这件事。 到底该怎么说呢？ 就对她说恭喜吧。 别说其他的。 反正，他早就关注了梁可樱微博，她也知道，应该不会起疑。 唐司淮将消息发出去后，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工作。 没想到，破天荒的、梁可樱竟然回复了他。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唐司淮曲起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 他开始打字回复。 唐司淮：【星星。】 唐司淮：【周末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本性难移。 他忍不住就得寸进尺。 梁可樱没再回复了。 唐司淮也不意外，弯了弯唇，在子夜来临前，给她发出最后一条微信消息，便放下了手机。 他说：【晚安，星星。】 - 五月。 海城初初入夏。 这个点，按照时间来算，嘉南大学马上进入毕业季。 梁可樱大三也快要结束。 嘉南美院实习安排和其他学院都不太一样，大四上半学期实习，下半学期回学校，开始专心做毕业设计。 绘画系每年毕设展示都很是隆重。 必须要早早开始构思准备起来。 因此，有些学生暑假就开始面试找实习单位。 学校一般也不给大三学生强制安排暑期写生实践。 梁可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得找个房子，从七月租到过完年，暑假和寒假也不用待在学校。而且，学校离市区远，周围没什么公司可以选择，她要找实习单位，还是得去市区里。 租房子也方便些。 …… 不过片刻，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时间已经不早。 晚上九点多。 外头天色尽数黑下来。 但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在。室友们都还没回来。 梁可樱一下被惊醒，揉了揉眼睛，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拿起来。 来电显示“唐司淮”。 “……” 一时之间，她有些犹豫。 但可以想象到，不管她按掉几次，对方都会反复打过来，直到打通为止。 唐司淮从来都是这么霸道。 不过，最近，除了发微信，他也没给梁可樱打过电话。 可能真有什么急事呢？ 想了想，梁可樱还是接了起来，“……嗯。” 唐司淮：“星星，你在学校吗？” “在。你有什么事吗？” “我马上到了。能不能下来见一面？” 梁可樱愣了一下，“啊……” 唐司淮叹了口气，“梁可樱，我好想见你。下来一下，好不好？” …… 是夜。 栖湖周围基本没有人经过。 大老远，唐司淮就看到了梁可樱。 她穿得很简单，短袖加七分裤，脸上不施粉黛，表情里带着些许不安，脚步也略有迟疑。 远远走来时，整个人看着像是尚未成年的高中生。 唐司淮不自觉笑起来。 眉眼里带了些邪气。 好似所有劳累和疲惫，都被猝然出现的少女、悉数抚慰治愈。 他朝梁可樱招手，“在这里。” 听到声音，梁可樱脚步顿了顿。 但又立马加快步伐，走到他旁边。 两人双双坐到湖边长椅上。 身体间隔大概有半臂远。 梁可樱蓦地想到，上一次，他们俩在这里见面，她还哭着跑进他怀里。 夜航星 第113节 现在回忆起来，竟然有种时过境迁之感。 唐司淮还是那个唐司淮。 但她已经不再那么容易害怕流泪了。 思及此，梁可樱倒是觉得坦然了几分，主动出声问道：“学长，找我什么事呀？” 因为这个称呼，唐司淮再次蹙了蹙眉。 不过，身份受限，他没去纠正她，只笑答道：“来请你喝酸奶。” 他变魔术似的，摸出一罐酸奶，轻轻贴到梁可樱脸上。 酸奶杯壁冰冰凉凉。 触及皮肤，冻得人条件反射般一哆嗦。 梁可樱立刻捏住那罐酸奶，将它从脸颊边拿下来。 “特地来请我喝酸奶？为……” 话音未落。 她自己先一步愣在当场。 说不出话来。 栖湖虽然晚上没什么人，但路灯还是一直开着，将周围一圈打得极为明亮。似是生怕哪个学生路过这里，不小心掉下湖里去。 路灯光线下，那瓶酸奶包装logo十分明晰，不容人认错。 当然，这个瓶子形状，也是这个品牌独有。 据说十来年都没有换过。 梁可樱握着瓶壁，整个人有些怔怔。 旁边，唐司淮摸了下她头发。 “梁可樱，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啊。” “……” 唐司淮：“抱歉，这么晚才想起来。” 梁可樱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 声音沙哑，“你怎么想起来的？” 唐司淮挑了挑眉，也不骗她，“今天早上收到了高中同学的消息，在他空间里翻到以前的照片。” 那堆照片里，正好有一张是他和之前那个外校女朋友谈恋爱时，同学偷拍的。 唐司淮随便扫了一眼。 猛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当时，他把那个女生带到学校画室，被老师抓住，吃了个通报批评。那个女孩子很喜欢喝这个口味的酸奶，唐司淮经常见她喝，也给她买过不少。但被老师发现那天，他给她买的那瓶酸奶，被他随手送给了一个可怜的小学妹。 那个小学妹头发很长，刘海厚重，但一抬头，还是能清晰看到脸上有个巴掌印。 唐司淮脑子好，记忆力也非常好。 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几乎就能将当时场景完全回忆起来。 那个小学妹……是梁可樱。 哪怕她换了两次发型，但唐司淮也不会记错。 但这其中细节，却是不好细说。 毕竟，照片里那个女生算是前任。 梁可樱跟他一个高中，那必然是见过他在升旗仪式上的发言。 事关前任，这就有些敏感。 唐司淮轻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将梁可樱注意力拉回自己这边。 “真的很巧。” 他叹息般说道。 梁可樱握紧了那瓶酸奶，垂下眼，轻声开口：“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那时候——谢谢你了。” 唐司淮：“你已经对我说过一万句谢谢了。听腻了。” “……” “你不问问我想听什么吗？嗯？” 梁可樱：“你想听什么？” 唐司淮慢吞吞地说道：“我想听你说，喜欢我。” 那么，他就会同她许诺一辈子这件事。 但如果梁可樱还不愿意，唐司淮并不想逼迫她，步步紧逼，让她难受痛苦，慌不择路。 “不想说也没关系。晚安。我的星星。” …… 梁可樱回到寝室。 岑瑜正在卸妆，听到动静，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这么晚，你还特地下楼买个酸奶啊？给我发消息呗，我能顺路给你带上来。” 梁可樱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捏着那瓶酸奶。 五月还算不上十分炎热。 这会儿功夫，酸奶还是半凉。 她叹口气，随口应了一声，游魂似的回到座位上，拆开酸奶，喝了一口。 还是记忆里那个味道。 但却好像又有些大相径庭。 梁可樱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没有力气细想，随手摸出手机，点开朋友圈，刷新了一下。 两分钟前，唐司淮久违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只有一个emoji表情。 配图是一张截图。 点开图，好像是一句歌词里，截了两句话出来。 【被动的缘分很不可靠 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 梁可樱拉过电脑，随手在浏览器里输入了这两句话。 搜索结果显示，这首歌叫《她的睫毛》。 歌手周杰伦。 - 六月，梁可樱在考试周期间抽了一个周末，约了中介，去市区里看房子。 挑挑选选，挑中一个一室一厅。 租金是3000一个月。 因为地处并不算太市中心，房龄也比较老，这价格算是不太便宜了。 但梁可樱实在喜欢卧室那个大窗户，推开窗，好像阳光就能洒满整个房间。 而且，这房间算是整租，不用和人合住，也有地方放她那些画具，还有画板之类，十分叫人心动。 她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同那个中介磨了会儿。 终于，将价格磨到了2800一个月，押一付二。 梁可樱心满意足，爽快签下合约，交掉钱，准备开始收拾东西，一点一点搬到这里来。 回到学校。 她将这件事告诉岑瑜。 岑瑜十分意外，忍不住问她：“你找好实习了吗？” “没有啊。” “那怎么先租房子了？不住家里吗？” 梁可樱抿了抿唇，放低了声音，开口：“抱歉，瑜瑜，一直没告诉你，我妈妈去世了。我家的房子我已经租出去了。” 岑瑜愣住了。 好半天，她难得磕磕绊绊地说：“啊、啊，是这样啊……那个、节哀……不好意思啊，我不该问的。” 梁可樱笑了笑，“没什么啊，就是她生了病。” 她好像已经可以坦然了。 第48章 是春天（3） 岑瑜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举重若轻, 神色有些惴惴，偷偷瞥了她好几眼。 “……可樱，你没事吧？” 梁可樱笑起来, 点头，“当然没事呀。都过去了。等我的房子弄好了, 就请大家一起去玩。” “没问题！” 岑瑜应了一声。 顿了顿，很快, 她表情又变得迟疑起来。 夜航星 第114节 梁可樱在换衣服，余光扫到，随口问了句：“怎么了？瑜瑜，还有什么想问吗？没关系的。” 闻言, 岑瑜放下手机, 转过身, 郑重地看向她。 “没有，我是有件事, 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 梁可樱：“什么事？” 岑瑜轻轻抓了一下自己头发，明显犹豫不决。 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许。 “那个……你不是还没找到实习嘛, 季辞让说……他可以帮你……啧, 其实我真不想当这种传声筒, 怪尴尬的。可樱, 你会生我的气吗？对不起, 我真不想说的，可是……” 可是，季辞让这种人，难得拜托她一回。 岑瑜虽然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本质还是容易心软，很容易被动摇。 甚至, 她都不如柔柔弱弱的梁可樱来得心志坚定。 更何况，如果梁可樱确实需要的话…… 岑瑜长长叹了口气，“算了。” 梁可樱摆手，连忙说：“没事的，没关系，我没有生气。你跟季辞让说，谢谢他的好意，不过我确实不需要。你知道的呀，我有大热漫画在手呢，还有那么多和大厂合作的插画作品，怎么会找不到实习单位啦。” 只是，梁可樱想找一个不影响她画漫画的实习工作，普通设计公司都太忙了些，所以才需要好好斟酌一下。 岑瑜点头，“是，我也这么觉得。……别管他了。” 闻言，梁可樱抿唇笑了笑。 但也没再继续说话。 …… 周五。 暑气弥漫。 清早，趁着太阳还不太大，梁可樱撑着伞，快步离开嘉南大学校园，往市区去。 她昨晚约了个阿姨，帮忙收拾一下房子。 八点多，梁可樱抵达小区。 阿姨也已经到了，正在门外等她。 梁可樱用钥匙打开房门，同阿姨简单交代了一番过后，又查了周边地图，打算找个宜家、买点小家具和生活用品。 新生活实在叫人期待。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忍不住小声哼了几句歌。 “她的睫毛弯的嘴角……无预警地对我笑……” 倏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 梁可樱微微一顿，先将手推车推到旁边。 继而，才靠着墙摸出手机，点开。 温黎：【下午有毕业典礼，姐妹们，去看吗？】 苏安安：【在哪里啊？】 温黎：【大礼堂。下午一点开始。我已经被学姐拉过来了，你们要是想来看的话，我给你们占座。】 苏安安：【来。我从画室直接过来。】 岑瑜：【我和陆承月也在了。一会儿过来和大家汇合。】 岑瑜：【可樱呢？她今天去市区了，应该来不了吧？】 岑瑜：【@梁可樱】 梁可樱抿了抿唇。 还未等她作答，新信息再次跳出来。 温黎：【可樱不来吗？今年的毕业生发言代表是唐司淮诶。】 大家都知道，唐司淮在重新追她。 毕竟，那个轰轰烈烈的新年雪人，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记得。 梁可樱：“……” 阿姨手脚麻利，加上一室一厅房子也不大，不到十一点半，基本已经全数收拾好，看着十分干净亮堂。 梁可樱反复道谢之后，付了钱，送走阿姨。 她在房间里转了圈。 小家具约了周末送上门。生活用品倒是已经拿回来了，但房间里空空荡荡，好像也无从下手。 梁可樱站在原地，踟蹰片刻，干脆关掉灯，拿上钥匙，回学校去。 抵达嘉南大学时，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出头。 再走到大礼堂，又费了会儿功夫。 没想到。 时间居然刚刚好。 梁可樱从礼堂侧门走进去，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熟悉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遍布整个礼堂。 台上，唐司淮穿了身学士服，带着学士帽。 本该泯然众人的打扮，偏偏他身材气质绝佳，脸又长得好，硬是把普通学士服撑出了味道，意气风发，夺人眼球。 在场，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 唐司淮丝毫没有怯场，也不需要演讲稿，声线清朗，侃侃而谈。 “……大学毕业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所有人从这里走出去，又回到了一个新的起点，重新奔跑……如果说有什么是长大成人之后应该学会的，大概就是面对未知前路的勇气。” 梁可樱站在门口阴影处，抿着唇，目光遥遥落在台上少年身上。 他张狂，又不可一世。 但没人能不喜欢他。 唐司淮：“在这里，我受到老师的嘱托，将丘吉尔的一句话送给大家——大家都知道，我最讨厌这种说教的形式主义。但幸好这句话还不错，不至于让我念台词的时候太尴尬。” 话音落下，底下稀稀落落响起笑声。 还有好事男生起哄。 “淮哥牛x！” 梁可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唐司淮：“‘成功并非终点，失败也并非终结。唯有勇气长存。’共勉。谢谢大家，愿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说完，他随性地鞠了一躬，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掌声雷动。 梁可樱也跟着拍了拍手。 下一个学生代表上台。 她转过身，离开了大礼堂。 然而，行至半路，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梁可樱：“喂？” 电话彼端，唐司淮声音里还带着刚刚那种肆意味道。 他问：“梁可樱，你在搬家吗？” “……你怎么知道？” “你发朋友圈了。” 梁可樱“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 刚刚打扫完，她想到自己马上就能住进新家，忍不住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不过，梁可樱平时朋友不算很多。 联络少，点赞也寥寥。 唐司淮：“我去帮你搬。你在哪里？” 梁可樱有些啼笑皆非，随口答道：“不用麻烦。你们不是毕业典礼么。后面还要拍照吧。” 顿了顿，唐司淮语气中明显笑意加深。 “你来看我们毕业典礼了？” 梁可樱：“……”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 不过十来分钟，远远地，梁可樱已经能看到唐司淮身影。 男生身形颀长清瘦，眉目如画，正大步朝她走来。 他仍旧还穿着学士服，学士帽倒是摘了，随手拎在手上，整个人一副漫不经心架势。 梁可樱不自觉咬了下唇。 大礼堂侧面有一片大草坪。 此刻，只有稀疏几个学生穿着学士服在草坪上拍照。 应该是因为毕业典礼还没结束，其他人还没出来。 梁可樱站在草坪旁边的树荫里，远离所有人，位置很低调，不会有人注意这边。 唐司淮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夜航星 第115节 “热吗？” 梁可樱没想到他第一句会先问这个，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啊、还好……那个，恭喜毕业。” 这句话，早在五年前，她就想说了。那会儿，唐司淮从附中毕业，毕业典礼时，高一已经开始放假，直接错过了机会。 现在，倒是找到机会，意外补上。 心情有点复杂。 说不上来。 梁可樱垂下眼。 身前，唐司淮低低笑了一声，“谢谢。” 六月阳光穿过树梢，在小姑娘脸上落下几道浅浅光斑。 她本就皮肤白，自上而下看过去，睫毛又长又翘，像是蝴蝶翅膀，轻轻扇动着。 嘴唇也是殷红色泽。 十分诱人。 唐司淮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指腹轻轻捻了捻，到底是克制住去捏她脸的欲.望。 他轻咳一声，开口：“梁可樱。” “嗯？什么？” “要不要一起拍张照片？” “……” 唐司淮将学士帽重新戴回去，快步走出阴影，四下看了看，随手找了个学生，同她低声商量几句。 很快，那女生便点了头，从唐司淮手中接过手机。 唐司淮回到梁可樱这边，抓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草坪上。 两人并肩站在阳光下。 镜头就在五步之外。 “学妹，笑一笑啊，别这么尴尬的表情嘛。”那女生在前头指点。 梁可樱愣了愣。 骤然间，一只手掌盖到她脑袋上。 她猝不及防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唐司淮。 “咔嚓——” 手机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画面被成功抓拍下来。 …… 几分钟后，梁可樱看到了这张照片。 画面里，唐司淮一身黑色学士服，脸上是少见的爽朗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要耀眼灼目。 身边，她穿着普通短袖和薄纱半裙，仰头看着他。 唐司淮非常非常喜欢这张照片，翻到这里，立刻就设为了桌面屏保。 梁可樱脸颊烧得通红，试图去抢他手机，“……你别弄！” 唐司淮比她高多了，伸手往头顶一举，任凭她怎么跳都够不着。 天气太热。 不过动两三下，脸上就开始冒汗。 梁可樱停下动作，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唐司淮。 “唐司淮。” 她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句。 唐司淮敛起慵懒神色，也郑重地应了一声，“嗯。” “唐司淮，你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我呢？我不想听甜言蜜语，想听真正的理由。” 好像，无论何时，他们俩之间，都是保持着梁可樱仰望他的姿态。 他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而她，站在阴影里。 《死神》漫画里，大反派蓝染说过一句话。 他说，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在很多时刻，梁可樱都深以为然。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唐司淮的感情是遥不可及的幻梦。哪怕是磕磕绊绊开始恋爱关系，这种关系，也会在唐司淮的好奇心消散之后，分崩离析。 他说了那么多，什么她是星星啦、什么觉得她特别啦、不普通啦，这种都只是套话，都是甜言蜜语。 梁可樱实在想听一句真话。 “到底是为什么？” 她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唐司淮勾了勾唇，很快，又在梁可樱的目光中收了笑意。 他开始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非要找个原因的话……一开始觉得你漂亮，后来觉得你很有趣。然后呢，我发现，你并不需要我的拯救。” 他的怜悯和疼惜，对她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梁可樱什么都能自己做好。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 那么独一无二。 唐司淮从来都是不可一世，好像在这世上就无所不能一样。 但梁可樱更无所不能。 哪怕他高于世界，也低于她。 “其实，梁可樱，喜欢这件事，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你抬头看我的时候，是我觉得你最喜欢我的时候。” “但是如果你无法安心……我可以蹲下来。” 第49章 是春天（4） 暑假离校前, 梁可樱被徐教授叫到办公室。 “徐教授。” 徐教授抬起头，朝她招招手，“来了啊。来这里。” 从大一入学起, 徐教授一直很喜欢梁可樱，事事都第一个想到她。 除了之前给梁可樱推荐比赛之外, 前一阵还找她聊过，希望她能考自己的研究生。 但梁可樱没有想法在传统美术这条路上继续发展, 也不觉得自己真能成为一个画家，便拒绝了徐教授，还叫老头惋惜了好一阵。 这回，徐教授还是来给她创造机会。 “北门那边有个大展板, 你看到过吧？一直是美院这边负责的。学校今年要搞个主题活动, 要给展板换内容, 院里挑了几个人去画，你能去吗？有补贴, 一天150。” 梁可樱愣了一下。 美院教学楼距离北门有点远，平时他们很少往那边走。 不过, 展板她是见过的, 离地大概有三米多高, 上面写着一些宣传词, 还有些图, 大多是用丙烯颜料画上去的。 她沉吟数秒，低声开口问道：“大概是什么时候弄呢？” 徐教授摆摆手，“不算很急，九月份开学前就好。你实习找好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去？要是没时间就算了，还是学习比较重要。” “时间是有的……” 《荆棘玫瑰》马上要交第二册 漫画，梁可樱暑假要用来画画赶稿, 打算拖到九月份再去实习。 实习时间也能够。 徐教授：“有时间啊？那就行，我给你报上去。到时候负责的老师会拉个群跟你们讲的，有主题，还有其他要求。” 梁可樱不忍拂了徐教授好意，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好，谢谢徐教授。” 回到寝室。 时间已经临近下午。 梁可樱收拾好最后一箱行李，带着三个室友一同离校，去自己新家参观，晚上一起弄个火锅，也算是借此热闹一下。 毕竟，后面一个学期就是实习，肯定不会像是之前三年那样，能每天同处一室了。 学生时代这种肆意潇洒，随着毕业，或许，也即将渐渐堙没于记忆之中。 …… 烈日炎炎。 阳光将地面烤得发烫。 四个女生说说笑笑，前后走出学校，打算直接打个车去市区，方便些，省了波折。 “……说起来，瑜瑜，你真不带陆承月啊？他不会跟你闹吧？” “管他呢。他一个大男生，好意思去单身女生的家吗？” “哈哈哈哈！” “……” 夜航星 第116节 倏忽之间。 一辆车在几人面前停下。 副驾驶位车窗降下，熟悉的脸从里头探出来，笑了一声，“嗨。” 梁可樱：“……” 看到来人，剩下三人停下聊天，齐齐看向她。 梁可樱被看得尴尬，耳尖都不免热起来。 “你怎么来了？” 唐司淮摘下墨镜，随手扔在中控台上，朝她一扬眉，“给学妹们当司机啊，不欢迎吗？” “……” “上车。” 他笑了声，朝着岑瑜她们招手。 三个女生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地看着梁可樱，似乎在等她做决断。 事实上，嘉南大学地处偏僻。这个时间，又不是早晚高峰，还要进市区，本来就有些不好打车。几个人出发前已经在打车软件上试了会儿，一直没司机接单，这才出来打算直接打出租的。 但天气热，等了会儿，就有些失去耐心。 唐司淮的出现，仿佛及时雨一样。 梁可樱叹了口气，回头，朝着她们点点头。 “那谢谢你了。唐司淮。” 唐司淮：“客气什么。” 车里开着空调，凉风簌簌，十分舒服惬意。 岑瑜她们很有默契，将副驾驶留给梁可樱，三个人挤在后座，小声聊着天。 后视镜将她们吃瓜的表情反射得一览无余。 梁可樱拧了拧眉。 顿时，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旁边，唐司淮注意到这些细节，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轻咳一声，掩饰好笑意，问梁可樱：“地址？” 梁可樱想了想，含糊地说：“就把我们送到沪闵路那家沃尔玛好了。……谢谢。” “要去买东西？” “嗯。” 唐司淮点点头，随手打了下方向盘。 等车跟着车流驶上进城高速，他才复又开口：“实习找好了吗？在新房子附近？” 梁可樱心头一紧。 很快，她抿了抿唇，摇头，“没有。” 唐司淮：“梁星老师是还在挑选吗？不要太辛苦。如果有需要，打电话给我。” 他说得自然，像是漫不经心地闲聊着，没什么压迫感。 梁可樱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似乎生怕唐司淮说要给她介绍工作。 她心情转好了不少，难得，朝着唐司淮眯眼笑了一声，露出一对秀气的小酒窝。 “谢谢。” …… 唐司淮将几个小姑娘送到沃尔玛停车库，就准备回转、去事务所继续加班。一直也没说要跟着她们一起去。 梁可樱最后一个下车。 正当她反手阖上车门时，蓦地，又被唐司淮喊住：“星星！” 他声音不是很大。 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梁可樱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唐司淮：“去开后备箱，给你带了份礼物。……祝贺你搬到新家。我的星星，以后会有更好的人生。” 梁可樱怔愣了片刻。 说话时分，后面传来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 唐司淮朝她摆摆手，语带笑意，“去吧。再不去，我就当你舍不得我了。” 这话一出，当即，梁可樱落荒而逃，大步直奔车尾而去。 三个室友站在十步之外，正朝她招手。 梁可樱脚步顿了顿，点头，先一步顺手打开后备箱。 里头竟然躺了一大束鸢尾花。 花朵是紫色，紫得亮眼，并不是梵高画中那种蓝紫色鸢尾。 花束很大，抱起来十分吃力。 梁可樱费劲地将它拿起来，抱在怀中。 不远处，岑瑜“哇”了一声。 唐司淮还在这里，梁可樱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连忙加快脚步，小跑到她们身边。 她小声道：“……我们快点走。” 四个女生一同离开停车场。 直到商场，岑瑜又重新感叹了一句，“哇！浪漫！” 苏安安：“可樱，这是唐司淮送你的？” 梁可樱抱着那束鸢尾，瘦弱的身形，脸都快被花朵给遮住了，看着很是不协调。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苏安安：“那你们俩这算是复合了？” 梁可樱咬了咬唇，叹气，“没有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岑瑜举起大拇指，“能钓着唐司淮，姐妹，你就是我们学校的传奇。牛哇。” “……” 梁可樱哭笑不得。 后头，一直没说话的温黎探出脑袋来，将手机屏幕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开口：“紫色鸢尾花的花语，自由和爱。唐司淮真是够浪漫的。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你永远的爱和自由？” 岑瑜沉吟了一下，摇头，“或许，是希望可樱能活得自由一些吧。” 说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司淮比季辞让懂梁可樱。 毫无疑问。 - 整个暑假，梁可樱都坐在那个窗台底下画画。 房间里安安静静。 唯有空调运动的机械声、压感笔笔尖摩擦数位板的“沙沙”声，互相交织，弥漫出孤独的味道。 阳光从玻璃窗外洒进来，悄然将发丝染成金色。 在某一瞬间，梁可樱觉得大脑被彻底放空。 她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 时间过得飞快。 临近九月前，之前那个展板项目的群里，负责老师开始安排工作。 梁可樱人在海城本地，大二几个学生都在外地，还没有回海城。 自然，由她和另一个大三男生率先开始。 因为有主题安排，老师那边有大致的画面要求和图片，梁可樱和那个男生只需要先拿炭笔把画面大致轮廓打出来，大约三天就能完成，甚至都不用上丙烯。等他们画完，其他人再来上色和补充细节。 梁可樱算了算定好的面试时间。 爽快答应下来。 “没问题。” 八月最后一天，梁可樱提前返校，同那男生碰了个面。 两人分配了一下。 一人画半边。 很快，开始工作。 展板早已被清理干净，这样看起来，硕大一个，抬头几乎看不到板子最顶端，十分夸张。 平时，如果不是画人物，梁可樱习惯先从画面主要元素开始画，最后再补背景。她这半边画面主体结构是一间四合院，但风格却不是写实画，有点变形，看起来很是别致。 她仰着头，和男生商量几句，一同定了下位置。 要从展板中间开始画。 那男生点头，“我去借个梯子来，你先用。” 夜航星 第117节 梁可樱：“谢谢。” 等人走后，她才从包里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喂？” 唐司淮：“在做什么？” 自从毕业典礼之后，梁可樱对唐司淮态度好了些。 虽然算不上恢复原来那样，但也不至于彻底不搭理。 只能说，因为自己内心犹豫不决，踟蹰不前，生怕重蹈覆辙，一直所以处于一种“爱答不理”状态。 但那束鸢尾花，让梁可樱破天荒给唐司淮主动回了条“谢谢”，算是破冰开始。 唐司淮正式入职学长的事务所，整个暑假，忙得陀螺一样，少有时间去打扰梁可樱，大多只用微信关心问候一下。约她见面吃饭，也都被梁可樱以“忙着赶稿”回绝。 这般突然打电话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梁可樱垂下眼，脚尖在地上蹭了几下，轻声问道：“在学校。你有什么事吗？” 唐司淮顿了一下，语调上扬几分，“你去画北门那个展板了？” “……你怎么知道？” “叶骏说的。我们毕业离校前，看到有美院的人在那边擦板子。” 梁可樱“唔”了一声。 表示认可。 唐司淮：“要画几天？” “不知道，画到开学吧。” “你呢？你也要画到开学？” 梁可樱眨了眨眼，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回答道：“没有，我就画个草稿，三四天吧。主要还是学弟学妹们弄。” 闻言，唐司淮笑起来。 “真乖。” “……” 他继续说：“我知道了，周六来找你。请你吃饭。” “千万别！……” 话音未落，那边似乎不想听她拒绝，已经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 九月。 农历上已经立秋，但海城依旧没有丝毫降温趋势，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闷。 这座沿海城市似乎正在等待一场暴雨，唤来秋季，将暑意驱散。 梁可樱站在室外，又要保持着抬臂姿势拿笔。 没一会儿，便是汗如雨下。 这150一天真没那么容易挣。 她苦笑了一声。 旁边，男生从梯子上爬下来，抱怨了几句，说：“太热了，我去买杯奶茶。你要喝吗？我给你带过来？” 梁可樱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那我把梯子给你拿过来？你要用吗？” “行，谢谢啊。” 男生把梯子搬到梁可樱这边。 转身离开。 梯子是那种人字梯，三角形状稳固，踏板厚实，整个儿都是沉甸甸的，基本没有什么侧翻危险，不需要别人帮忙扶着。两人都已经用过好多次。 梁可樱手里拿着纸和笔，踩着踏板爬上去。 四合院已经画出一个雏形。 明天差不多就能完成整个画面。 她擦了擦汗，拧着眉，盯着展板端详许久。 终于，抬起手，再次开始下笔。 …… 不知不觉中，阳光渐渐西斜。 那男生迟迟没有回来。 梁可樱也没有多想，做好了自己的工作，长长松了口气，将炭笔和参考图一起先扔到地上，再踩着梯子准备下去。 正此时，展板突然好像动了一下。 梁可樱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哗——” 整个右侧展板往下滑了一大截，“哐”一下敲到人字梯上。 那人字梯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刹那间，带着梁可樱一同往地上倒去！ 梁可樱张大了嘴，只觉得头皮发麻。 忍不住在空中尖叫起来：“啊——” “梁可樱！” 眨眼间，一道人影从不远处飞速冲出来，朝下坠的梁可樱伸出手。 梁可樱连同那个人字梯一同砸到那人身上。 “咚！” 一声巨响。 然后是一声低沉的闷哼。 好似难以承受什么。 梁可樱整个人还是呆呆的，眼珠似乎已经不会转动，只有脑袋，仿佛电影慢动作画面，在一点一点往一边转。 人字梯倒在旁边。 半截撞到她的手臂，将她手肘擦出一条血痕。 但痛感延迟，还尚未传达到中枢神经。 梁可樱身下是柔软的触感，并非摔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倒像是一个温暖软垫，将她紧紧地、整个护在怀中。 “……唐司淮？” “唐司淮！” 第50章 是春天（5） 变故发生得突然。 梁可樱吓得面色惨白。 唐司淮还有意识, “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又装作没什么似的朝她挑眉, “星星别怕，没事。” “血……”梁可樱目光落到他脑袋边, 磕磕绊绊地说，“唐司淮, 你、你在流血……” 这话一出，她自己也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从唐司淮身上爬起来, 去翻口袋找手机。 手机被她塞在裤子口袋里。 从梯子上摔下来时, 也跟着一起滑出来, 砸到了地上。 但幸好，只是屏幕裂了一条缝, 还能打电话。 梁可樱顾不上想太多，也不敢去碰躺在地上的唐司淮, 直接拨通120。 …… 不过十几分钟, 救护车和学校保安一起抵达, 将唐司淮抬上担架。 梁可樱跟着一同上了救护车。 这是她第三次坐救护车。 焦急之情倒是未曾改变过。 她坐在旁边, 怔怔地盯着唐司淮, 一错也不错眼。 唐司淮明显伤得不轻，虽然没有昏迷，眉头却一直蹙得很紧，表情看起来不算太好。 毕竟，梁可樱再瘦再轻，也是从高处摔下来。 别的不说, 他之前手臂被人敲断，刚刚倒下去时，再次撞到地板，臂膀处传来一阵剧痛，大抵是二次受伤了。怎么都很难保持面不改色。 不过，在和梁可樱对上视线后，唐司淮还是勉强笑了笑。 他声音很沉，但语气却刻意放得轻松，“梁可樱，别愁眉苦脸的。” “你别说话。” 梁可樱低声喝断他。 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顿时，唐司淮被她这气势惊了一下，加上后脑勺确实泛着疼，便依着她，不再说话了。 很快，救护车抵达附近医院。 夜航星 第118节 虽然学校地处偏僻，但周围也不是没有居民区，来看病的人也不少。 甫一走进去，依旧是医院那种常见的喧闹感，人声鼎沸，和冰凉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妙荒诞意味。 唐司淮被送进去做检查。 梁可樱则是和保安大叔讲了一下事故原委。 “你说，北门那个展板掉下来了？” 保安大叔表情十分严肃。 人是在学校里受伤，总得需要校方给个交代。 梁可樱点头，比划一下，“滑了一半下来，把梯子砸倒了。” “当时是你在梯子上，掉下来？然后他来接你？” “……嗯。”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美院的。我是去画展板的，我叫梁可樱。” 闻言，大叔去旁边打了通电话。 不过五六分钟，他走回来，同梁可樱低声说：“展板螺丝帽松了，应该是年久失修……已经通知学校了，等会儿会有行政处的老师来处理这件事。同学，医药费之类的，你不用太担心。” 梁可樱暂时没心思关心这些，敷衍地点头，“嗯”了一声。 不知道唐司淮怎么样了。 会不会骨折啊？ 他还要做设计图呢。这可怎么办。 梁可樱心下后悔又焦急，隐隐约约间，还生出几分恼怒和自我厌弃感。 早知道就该当心点。 要不是她掉下来，唐司淮也不会为了接她受伤。 他到底要救她多少次？ 旁边，保安大叔见她紧紧抿着唇，说道：“同学，你别紧张。你要不要自己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这会儿，梁可樱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过手臂，轻轻看了一眼。 手肘被人字梯蹭到、划出那道伤口，正在缓慢地往外沁着血滴。 医院冷空调一吹，整个人通身冰凉。 唯独伤口那处却是火辣辣的疼。 她握了握拳，迟疑数秒，还是决定先去贴个纱布，免得继续渗血。 不然，一会儿唐司淮看了，大概又要说些什么废话了。 …… 护士小姑娘手脚十分麻利。 不过片刻，已经给梁可樱处理好伤口。 她端详了一下，拍拍她手臂，说：“好了，注意点，几个小时里面不要碰水。” “好，谢谢。” 那护士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也就是二十几岁模样。 她朝梁可樱笑了笑，收起药水，随口问道：“刚刚送进去检查的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们是嘉南大学的学生吧。” 梁可樱一愣，抬起眼，嘴唇轻轻动了动。 “啊……是，但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护士：“这样啊。不过，同学，你很紧张他啊。你看，你手上的肌肉一直在紧绷着。” 梁可樱低下头。 声音很轻。 “因为……本来应该是我进去检查的。”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落到了手背上，晶莹剔透。 她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 …… 傍晚六点多。 暮色四合时分。 最后一抹霞光渐渐隐匿于天际，将月光唤醒。 医院走廊灯火通明。 唐司淮结束检查，转进普通病房。 “轻微脑震荡，还有肩膀上的旧伤被拉扯到，虽然没有骨折，但是也需要再观察一下。其他都是一些外伤。” 梁可樱眼眶红红的，不过语气倒是镇定，主动问那医生：“那他需要住院观察吗？” 医生点头，“脑震荡还是最好住几天看看，如果没有剧烈的呕吐头晕症状的话，这周就能出院。” “好的。谢谢您。” 学校来了个值班老师，保安大叔已经回去。 老师先去给唐司淮交了住院押金，再找梁可樱问了几句，也跟着离开。 顿时，病房里，只剩下梁可樱和唐司淮遥遥相对。 唐司淮头上裹了纱布，眉眼淡然，朝她招招手，“星星，到我身边来。” 他手臂上也有纱布。 应该是在地上刮到的细小伤口。 梁可樱生怕他动弹，一个箭步走到他病床边，触手可及。 唐司淮笑起来，声音很轻，“怎么哭了？” “……” “眼睛像兔子一样。” 梁可樱总是这样，稍微露出一点点异样神色，就叫他忍不住怜惜。 想要伸手去抱抱她，亲亲她。 想要安慰她，让她露出腼腆秀气的笑。 但事实上，唐司淮很清楚，小姑娘骨子里就是一株坚韧不拔的蒲草，根本无需旁人做什么。 她整个人仿佛长在他心尖上，为他量身定做而存在。 唐司淮心疼，但又爱不释手。 他一够手，食指勾住了梁可樱的手指，轻轻晃了一下。 梁可樱有些愣神。 唐司淮：“别哭了，做我女朋友吧。” “……” 然而，此话一出，梁可樱什么都没说，当即肃起表情，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唐司淮有些不明所以。 四目相对。 蓦地，梁可樱浅浅翘了翘唇角。 声音压得很低。 “唐司淮，上次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你说你不是个好人，所以要对我挟恩图报。这回也要这样吗？” 话音未落，唐司淮已然蹙起眉头。 当时，不可否认，他确实用了一些手段，仗着她心软、仗着她脸皮薄，算是半胁迫了她答应。 那会儿，压根没有考虑到以后。只是想，他对这个小姑娘有点兴趣，觉得她漂亮又有趣，就要追到她，谈一场。反正他就是这种放荡不羁的人，做这种事、说这种话，一点都不会觉得心虚。 但当唐司淮确定自己喜欢上梁可樱之后，偶尔也会觉得，是不是开始得不够圆融，埋下了导.火.索，才导致两人最终分道扬镳呢？ 思及此，他手上不自觉用力，紧紧攥住了梁可樱指尖。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梁可樱目光平静，淡淡地看着他。 唐司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几分，“星星……我只是看你为我哭了，其实我很高兴……我以为……算了，当我没说。还像之前那样，忘记刚刚那句话。” “……” “算老子败在你手里了。” - 因为这场意外，展板绘制工作被学校叫停。 梁可樱后面还安排了好几个面试，没办法一直陪着唐司淮住院，只能每天抽一段时间去探望他。 但看起来，唐司淮倒是比她还忙。 哪怕是住院，电脑手机也无法离手。 项目进行到关键时期，他是第二负责人，实在无法停下工作。 “……你都不怕脑震荡留下后遗症吗？” 唐司淮挑了挑眉，笑问道：“那我要是变傻子了，星星会一直照顾我吗？” 梁可樱无言以对地看了他一眼。 夜航星 第119节 表情好像就是在看一个傻子。 “呵。” 唐司淮笑了一声，沉吟数秒，脑子里幻想着那番场景。 “其实想想也挺好。脑子坏了，我每天跟你在一起，肯定会一直、一直、特别崇拜你。” 梁可樱懒得理他，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开口：“我明天要去学校注册报道，来不了了。” 因为唐司淮只是观察一下脑震荡，并不是十分严重，也用不了很长时间。转院也太麻烦。他没有转去自家医院，省掉些波折，只是让家里阿姨过来照顾他。 平时，病房里不会离人，没有什么需要梁可樱非要呆着的理由。 唐司淮只是借故想多看到她而已。 闻言，他也没有反对，点点头，“好。那后天呢？后天会来吗？” 梁可樱：“你后天不是出院吗？出院我会来的。” “不能反悔。” …… 次日。 许是天公作美，开学报道日难得是个阴天，没有出大太阳，气温也不是非常高，算是给满怀欣喜的莘莘学子们些许慰藉。 下午，叶骏到医院探望了唐司淮。 “哟！这不是咱们玉树临风的淮哥嘛，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啦？” 调侃声从门口传来。 唐司淮从屏幕中抬起头，眯了眯眼，哼笑一声，顺便给门边那人一记眼刀。 叶骏大笑出声，快步走进来。 唐司淮头有点晕，干脆阖上电脑，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你怎么来了？” 叶骏：“我听说了，你英雄救美，把自己救出二级伤残。所以今天和老刘碰过头，特地来瞧瞧你，残哪里了？” “……谁说的？” “学校论坛都这么说啊。沸沸扬扬的。” “……” 叶骏和唐司淮不同，他成绩好，但也没有那么好。 在嘉南大学这种双一流名校里，说不上特别特别聪明，只能勉强够用，蹭着绩点和那查泽的履历，磕磕绊绊保了研。 所以，他还要继续留校读研。 老刘就是叶骏的导师，之前也带过唐司淮他们本科专业课。他们都认识。 听说叶骏来探望唐司淮，老刘还特别拎了箱牛奶给他，让他带给唐司淮这个拒绝读研的得意门生。 “……老刘跟我们吐槽了好久，说你不读研不进设计院，跑去小工作室，离经叛道，愧对师门栽培。” 唐司淮牵了牵唇，“老刘可没这么好的文采，能飚这么多成语。” 叶骏笑起来，随手锤了他一拳。 “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呀？上次你回日本之前也弄了一身伤，这回又挨揍了吗？” 面对多年好兄弟，唐司淮也不瞒他，随口解释了几句。 叶骏听着听着，瞪大了双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的妈呀，我这是跳预言家了啊？咱们淮哥真被收服了？改行当情圣了？说真的，你去给个姑娘当垫背，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吧。” “我改邪归正，不行吗？” “啧，小学妹信吗？” “为什么不信？” 唐司淮瞥他一眼。 叶骏啧啧称奇：“那看来你表现实在很好啊，居然能让人信服了。……虽然吧，当时，小学妹刚进我们登山社，我就觉得你们俩气场不一样，但是也没想到你们俩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唐司淮垂下眼。 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什么是梁可樱，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除了那些可以告诉她的理由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他们俩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司淮引以为傲的自控力，肉眼可见地逐渐消失。 他反复想起她，反复想起分手这件事，甚至都影响到了课题进展。 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 越想越变得郁郁寡欢。 没人能这样影响他。 除了梁可樱。 …… 叶骏在病房里待了几个小时，和唐司淮聊了老刘的课题，还聊了几个业内最新的设计项目和奖项。 最后才聊到那查泽。 “今年没时间去，明年去看看吧？” 唐司淮点头，“没问题。” 那查泽那个涂鸦墙最后还是交给了美院。 梁可樱没时间去，只能作罢。 不过，他用了点私心，拜托人将自己那副涂鸦旁的一块空隙留了出来。 叶骏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翻起各个群聊记录，顺口说：“那我先……嗯？”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 接着，诧异地挑起眉，转而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 “女寝楼下好像有人在摆蜡烛表白啊。” 叶骏将手机拿到唐司淮面前，“……淮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男的有点眼熟？” 不知道是哪个群流出来的偷拍图，许是因为远，清晰度相当低。 图里，一个男生正蹲着身摆蜡烛。 他头发比普通男生长了不少，还烫了卷，在脑后束成一个小马尾。 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杀马特。 “……” 唐司淮眉峰渐渐拢了起来。 第51章 是春天（6） 事实上, 季辞让可干不出摆蜡烛当众表白这种事。 不，也不能说是做不了，而是他之前摄影展表白就已然折戟沉沙, 在岑瑜指点下，大抵也该想到, 梁可樱不喜欢这种高调行径。 她会觉得尴尬、会手足无措。 思及此。 季辞让低声笑了笑。 “……季辞让？季辞让？你笑什么呢？” 叠声呼唤，将他从怔愣中唤醒。 季辞让直起身, 又朝旁边那男生笑了笑，“我在想，我是做了什么孽，答应陪你来这里丢人现眼。” 毕竟是报道日, 女生寝室楼下人来人往。 不仅仅有来往女生, 还有不少家长。 此刻, 大概是因为他们俩男生举动看起来很惊世骇俗，不少人路过门口时, 都会驻足片刻，悄悄观察会儿。 季辞让倒是无惧这种注视, 只是一直没看到梁可樱出入, 叫他觉得有点失望。 实在忍不住, 他心累地长叹了口气。 男生还在仔细调整蜡烛位置, 听到季辞让叹气, 开口道：“知道啦，我今儿要是能表白成功，兄弟的大恩大德，肯定没齿难忘。你要吃肉，绝对不给你喝粥，你想要金发碧眼的美女, 绝对不给你找胸小的。” “…………滚吧你。” 等两人整好蜡烛，天色差不多也黑了大半。 夏夜。 哪怕没有太阳，空气也难免闷热。 季辞让去车里拿来了玫瑰花，递到那男生手上。 男生：“你买了啊？” 季辞让：“不是你说让我买的吗？” 今天，季辞让会出现在嘉南大学这里，主要还是帮这个男生表白。 两人是同一个摄影论坛的好友，从高中就认识了。男生和他邻居家妹妹从高中开始暧昧，但家里看得紧，一直没有进展。人好不容易高考完，邻居家又带她回老家去避暑了。 这男生已经迫不及待，干脆在开学第一天搞场轰轰烈烈的表白。 但他没有车，又怕道具在路上被挤坏，只能麻烦季辞让开车帮忙运点东西过来。 另一方面，也算是有好兄弟在场，能帮忙壮胆。 夜航星 第120节 季辞让想着说不定能碰到梁可樱，了解一些她近况，和她说上几句话。 所以，便随口答应下来。 男生：“花我自己买了，一会儿快递送过来。实在谢了啊，让哥。” “……” 季辞让默默将玫瑰花塞回车里。 转而拿出单反相机。 蜡烛已经全数被点亮。 不多时，快递送达。那女生也在室友簇拥下，欲言又止地出现。 门口还跟着涌了不少女生出来看热闹。 男生鼓起勇气，开始大声表白。 季辞让顺手抓拍了几张。 镜头偏转。 恰好抓住了梁可樱。 梁可樱和岑瑜站在外围，和围观人群有一点点距离。 两人应该是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寝室，书包背在身上，各自手里拎了一罐酸奶。 岑瑜踮起脚，朝人群里张望着。 声音顺着风飘到季辞让耳中。 “哇哇哇，这是干嘛？是在搞表白吗？” 嘉南大学是海市顶级名校，高考录取分很高，不过学生大多不是书呆子，校风开明，各种课外活动都搞得很好。 自然，搞浪漫也是有一套的。 之前，还有人借了广播站表白、什么坐在栖湖旁边弹吉他表白，各种套路，应有尽有。 摆蜡烛也不是第一回 。 梁可樱明显兴致不太高，只瞥了两眼，便低下头，兀自看向手机屏幕。 季辞让听到她说：“应该是吧，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快递拿着玫瑰花了。花还蛮好看的。” 很快，人群里传来起哄声。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喔！！” 掌声稀稀落落响起。 里面那主角应该是已经表白成功。 梁可樱抬起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倏地，一抹红色闯入眼帘。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辞让已经来到她面前。 他手里捧了一大束红玫瑰，比刚刚路上快递小哥拿着那束还大些，花瓣鲜红欲滴，十分漂亮。 “……” 梁可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面前，季辞让轻笑了一声，将玫瑰塞到她怀中。 “小樱，好久不见。” 他说着，语调和往日无甚差别，听起来还是温和。 梁可樱还没反应过来，表情略有些不知所措。 岑瑜先一步开口：“季辞让？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干嘛呀？” 那头，热闹已经差不多散了。 男生牵着女朋友跑来找季辞让。 见到这番对峙画面，男生脚步一顿，也跟着惊讶起来。 季辞让倒是旁若无人，好整以暇地开口：“你不是说他那个玫瑰蛮好看的吗？这个送你。” 梁可樱：“……” 她回过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众目睽睽之下，顾不上太多，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玫瑰塞回季辞让手中。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季辞让，你别这样……” 季辞让：“你喜欢什么，我都想给你。” 两人声音不大，私语似的。除了岑瑜，再远些就听不分明了。但架势看着就像是第二场表白，再次将围观群众吸引过来。 只不过，这回，梁可樱成为了其中主角。 她垂下眼，攥紧了拳头，犹豫着要怎么才能安然离开这个场景。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答应！” “别犹豫啦！这个男生更帅！” “哈哈哈没错没错！” “……” 没想到，起哄声复又响起。 岑瑜看了梁可樱一眼，回过身，朝着季辞让做了个不赞同的表情，摇摇头，示意他赶紧走，别继续闹下去。 季辞让叹口气，“对不起，没想惹你不高兴。我马上……” 话音未落。 后头围观人群已经被人扒开。 高个男生步伐匆匆，穿过人潮，旁若无人般，大步走到梁可樱面前，将季辞让和梁可樱对视角度挡住。 夜空下，他的脸色臭得仿佛能滴出墨汁。 但这也丝毫无损颜值。 男生长得好，还有种斐然气质，叫人忍不住将视线投到他身上，难以移开。 “嗯？这不是那个淮哥吗？” “是谁啊？” “唐司淮！今年刚刚毕业的学长！学校论坛有帖子，你没刷到过他的图集吗？” “……唐司淮怎么回来了？他不是毕业了吗？” “哇靠，不是吧，这搞什么……三角关系？刚开学就这么劲爆吗？” “这样看，确实还是咱们学长帅一点啊。” “是吗？我还是喜欢卷毛这种五官昳丽点的男生……他是我们学校的吗？新生？” “……”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变成了话题中心。 梁可樱顾不上尴尬，怔怔地看着唐司淮。 她拧起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医院吗？ 唐司淮没有听到梁可樱和季辞让说的话。 老远，他便看到季辞让捧了束玫瑰，站在梁可樱面前。 两人明显是在窃窃私语，神态说不上太亲昵，却有种异样感。 梁可樱脸上还有迟疑，似乎是认真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要不要接下玫瑰花。 刹那间，唐司淮整个人被妒火点燃。 梁可樱是真的在考虑。 明明她前几天才拒绝了他，没有丝毫犹豫。 唐司淮无法想象，若是他的小姑娘，投入别人的怀抱……那个画面，只要脑补一下，就能叫人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可他没有办法阻止。 他无法强迫她。 眨眼间，唐司淮陡然生出了一抹暴戾的念头，前所未有。 干脆将她绑回去，关起来，谁也不能看。 但很快，他又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去。 …… 刚刚跑得太快。 头开始一阵阵发晕。 唐司淮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眩晕感，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梁可樱脸上。 梁可樱：“？” 倏地，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细弱手腕。 桎梏如铁。 让人难以挣脱。 “星星，别答应他。……算我求你。” 唐司淮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 梁可樱蹙起眉，“唐司淮，你……” 唐司淮截断她未尽之言，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他妈是老子这辈子第一次求人。求你。别答应和他在一起。” 夜航星 第121节 - 一场闹剧，悄然开始，轰轰烈烈收尾。 幸好，梁可樱注册完就要离开学校，投入实习生涯，倒也免了被人关注。 但是那些背后议论，她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眼不见为净，就当不知道。 对此，岑瑜倒是持乐观态度。 “哎呀，不是挺好的嘛，你这也算是给咱们学校的八卦艳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啦！两个大帅哥当众为你争风吃醋，其中一个还是咱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唐司淮……” 梁可樱懊恼地抱住了脑袋，不想面对现实，“瑜瑜！你别说啦！” 岑瑜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会儿，正值周末，不用上班。 两人窝在梁可樱那个小出租屋里。 岑瑜不想给人打工吃苦，找家里关系，在她爸朋友的画廊挂了个名，也算是专业对口。 实习证明章都已经敲完了。 自然是万分悠闲。 梁可樱则是去了一家网络公司，在公司新开发的漫画app小组当实习生。 她没把“梁星”这个履历拿出来，轮不上她负责什么重要工作，就给组里的设计打打下手。 实习工资很少。 不过，人也相当清闲，偶尔才需要加个班。 岑瑜懒得和陆承月腻在一起，没事就会来找她。 “……说起来，那天，季辞让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呀？” 那天晚上，唐司淮拽住了梁可樱。 季辞让在见到他那一刻，脸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他苦笑一声，没有再试着争取。 只转过身，将玫瑰花重新塞回了车里。 但他一直没有走。 待热闹散去，季辞让拜托岑瑜，说想和梁可樱单独说一句话。 “他叫你过去说了什么啊？” 岑瑜十分好奇。 梁可樱抿了抿唇，垂下眼，摇头。 “不方便说？” “……嗯。” “那算了吧。”岑瑜重新靠回去。 …… 那天，季辞让对她说：“愿你如愿。梁可樱。” ——愿你如愿，愿你永不凋零。 ——我的小玫瑰。 第52章 星河宇宙（1） 「再多幸运的事, 都不及遇上你这一件。」 ——唐司淮手书 - 没过几日，海城下了一场雨，似乎昭告着秋日正式降临。 天气也跟着不紧不慢地逐渐凉快下来。 趁着周五下班, 梁可樱没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商场。 小区距离沃尔玛超市很近。 不过两条横马路远, 散散步就能到。 梁可樱想着，天气冷了, 还是要给出租屋里再添置一盏台灯，像寝室里能夹在床边那种。这样，她晚上玩完手机，就不用再下床去关灯。 她每天在公司也是坐着, 晚上回家也是长时间久坐画稿, 恰好, 也该找个机会逛逛。 是夜。 晚上八点多。 时间已然不早，但毕竟是周五, 沃尔玛里还是有不少顾客在走动。加上里头灯火通明，瞧着十分热闹。 梁可樱仔细挑了个灯, 放进手推车里。 顿了顿, 又转悠几圈, 去买了点食材, 挑挑拣拣老半天。 超市十点关门。 这个点, 排队结账的顾客已经比刚刚少了一大半，而且收银台也就剩下最后三个还在工作。 一眼望去，队列加起来不过五六个人。 自然，视野也不再杂乱，好像每个陌生人面目都变得清晰起来。 “……唐司淮？” 梁可樱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表情明显十分诧异。 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 不过她人生得秀气, 本就肤白貌美，看着年纪小，做什么表情都不显得浮夸，只叫人觉得可爱。 唐司淮站在她身后，挑了挑眉。 复又曲起指，在她额上轻敲一下。 “怎么这幅表情。” 梁可樱低低地“啊”了一声，相当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过年，她去过唐司淮家。 离这里可一点都不近。 唐司淮：“等你呢。” “啊？” “你中午不是说想要买个灯，我猜你今天多半要来这边。” 两人恢复“邦交”后，微信交流也变得多了些。许是因为上班空闲，梁可樱偶尔也会多聊几句。买灯这件事，就是她今天午休时，唐司淮问她晚上安排，她随口告诉他的。 宜家距离这里还要更远一些。 现在天黑得早，梁可樱又没有车，大抵不会走那么远去。 毕竟，只是买个灯而已。 唐司淮倒是也不骗她，牵唇笑了笑，继续道：“……我搬到这边了，顺便过来买点东西。” 他报了个小区名字。 “……” 梁可樱在这里住了三个来月，虽然不常出门，对周边也算是熟稔了几分。 唐司淮说的那个小区，是这一片难得的新小区，前些年刚建成，一举拉高了这一块区域的房价。距离她租那个老小区大约十分钟步行距离，也离这间沃尔玛不远。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 声音细若蚊蝇，“为什么？” 唐司淮：“没为什么，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唐明哲手上一大堆房产，大多是空关着投资用，才不会介意他这个独子想住什么地方呢。 “……可是，你才刚刚出院没多久，是不是还是得有人照顾比较好？” 说话功夫，队伍已经排到两人。 唐司淮顺手将自己那些小东西和梁可樱的放到一起。 人也走到她前面，摸出手机，对收银员说了一句：“一起结。” 梁可樱一愣，连忙道：“不用的！还是我自己……” 唐司淮回过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 他个子高，气场强大，无端有几分凌厉。 但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说着我刚出院，星星也不来看我。你这小姑娘。” 最后一句，状似呢喃，叫梁可樱倏地红了脸，也忘了结账这回事。 陡然间，她回想起报道那天、寝室楼外那场闹剧。 虽然已经过去两周，眼见着就快要到国庆长假，但再次说起来，梁可樱还是难免觉得尴尬。 不过，当时唐司淮那几句话，却是让她心潮起伏不已。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抱歉，我……” 夜航星 第122节 唐司淮立马感觉到她态度软和下来。 他得寸进尺，低笑一声，“不要道歉。” 梁可樱抬头望向他。 唐司淮付过钱，让收银员帮忙，把两人东西分开装袋。接着，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明天我搬家请客吃饭，你来不来？叶骏他们也会来。” “……” “我很想你来。星星。” - 翌日清早，外头下起毛毛雨。 不过，到十点多，雨势便渐渐停下。 梁可樱站在唐司淮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始懊恼起来。 昨天，她怎么就受蛊惑似的答应了呢？ 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说实话，别人乔迁之喜，若是反复推拒，好似也显得矫情了几分。 扪心自问，此刻，梁可樱内心绝对不似分手时那般坚定。 甚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仿佛要重新坠入名叫“唐司淮”的深渊里，再次死灰复燃。 这种动摇，一天天，就在潜移默化中产生。 如果非要寻个踪迹契机，大抵比找个毛线头还要难上一些。 可是，好像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头绪。 梁可樱这般想着，又不免叹了口气。 下一秒，猝不及防电子门锁“滴”了一声。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唐司淮站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眼含笑。 他穿了一身白色线衫，底下是休闲裤，脚踩一双拖鞋，看着十分居家休闲，也显得年龄小了不少，像个大一新生。 蓦地，梁可樱想到三年前。 当时，图书馆里人很多，唐司淮也是一身白色毛衣，衬得人修长如玉，面容昳丽，光华四溢。 远远走来，鹤立鸡群似的。 一点都不会被堙没。 所有人都忍不住注视他。 她也是一样。 原来，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竟然还有种恍如昨日之感。 唐司淮见她愣神，轻咳一声，率先出声：“还要傻站到什么时候？等你半天了。还当你在小区里迷路了。” 这个楼盘算是中高档，物业贵，安保自然到位。 非业主的访客，要先给业主打电话确认之后，才能进小区。 梁可樱张了张嘴。 声音很轻。 “……恭喜你。” 她将乔迁礼双手递上。 唐司淮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接过，放到玄关柜上。 “先进来再说吧。” 说着，他弯下腰，将一双拖鞋放到梁可樱面前，让开身位，示意她进来。 梁可樱换了鞋，跟着唐司淮走进去。 唐司淮这套房子明显重新装修过，墙面和地板、还有家具之类，基本都是崭新。 客厅面积很大，但他在靠近阳台处装了一整面书架。 书架上头塞满了书，还有一些模型，建筑模型、高达和乐高之类，都有。 这样一眼望去，整个房间倒也不空空荡荡。 梁可樱只略略扫了一眼，没有乱看。 见唐司淮走进厨房，她便小心翼翼地坐到中岛台边。 唐司淮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梁可樱：“社长他们呢？” “他们下午才过来。” “……” 唐司淮坐到她对面，朝她挑眉一笑，“我想先和你待会儿。不要电灯泡。” 梁可樱脸颊“噌”一下、肉眼可见地洇出红色来。 倒不是因为这几句甜言蜜语。 这些话，在唐司淮这里，她都听了一箩筐了，早就能无动于衷。 脸红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心跳在不自觉加快，好像再次被他蛊惑到。 幸好，唐司淮没有多想，很快岔开话题。 “实习怎么样？” 梁可樱喝了一大口水，等脸颊温度消下去后，才勉强开口道：“挺好的，很轻松。” 所以才有时间回他那些微信。 “实习完不打算留下工作？” 梁可樱垂下眼，摇头。 她虽然做事努力，人也在日渐自信起来，但到底是受了家庭影响，不擅长应付一些人际交往。 现在她还只是实习生，工作就是跑跑腿打打杂而已，全盘跟着做就行，用不着有什么争端。但若是真成了正式员工，虽然是做设计，也免不了要与其他部门接洽、沟通，一言不合，各种矛盾时常发生。 在实习这俩礼拜里，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带自己的姐姐和隔壁部门吵架了。 梁可樱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为工作据理力争，只是没什么意义。 她还是更喜欢自己闷头画些作品。 那些作品，能让人看了觉得不错、或是心情愉悦，那就更好了。 唐司淮没有追问理由，只问起旁的事：“《荆棘玫瑰》呢？第二册 画得怎么样了？” “准备交稿了……啊。” “嗯？怎么？” 梁可樱蹙了蹙眉，猛然想起一件小事。 现在气氛还算不错。她忍不住就想问问唐司淮，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毕竟，唐司淮好像无所不能。 梁可樱：“之前那个春风杂志社，前几天又来找我了。说想签我下一本漫画的连载权，给了一个特别特别高的价格，比行业普遍价格差不多要翻倍。” 唐司淮敛了笑意，表情严肃起来。 “嗯，你怎么想的？” 事实上，梁可樱听到这件事之后就一直有些苦恼。 但完全不是因为钱。 她声音很低，似是在踟蹰什么，“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是还没有接收到他们道歉的诚意，一定是之前的编辑做得不好。公司会开除那个编辑，以免再次发生这种事。……唐司淮，你说，他们这算是道德绑架吧。” “是。” 唐司淮点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脸颊，似是安抚。 梁可樱：“所以我还是拒绝了。” 当时，初年那个态度，梁可樱确实是十分恼怒。 她也知道，公司压力大。 牺牲画手这个决策，不是编辑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但她不想被威胁。 闻言，唐司淮慢条斯理地笑起来，“我的星星，真是越来越棒了。” 第53章 星河宇宙（2） 梁可樱心念微动, 像是有一股暖流涌过。 不过，还是太快了。 矫情点说，她并没有做好什么抉择。 没办法。 梁可樱承认, 她是个矛盾又敏感的人，犹犹豫豫, 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习惯。 在做出决定之前，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徘徊无措之中。 直到最后, 逼迫自己下定决心，才会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一往无前。 偏偏，刚刚那番倾诉, 事实上,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体现出几分依赖。回过神来之后, 便显得不合时宜了几分。 夜航星 第123节 气氛似乎被她自己拉得古怪起来。 梁可樱又抿了口水，垂下眼, 避开唐司淮灼灼目光，低声问道：“……可以参观一下你的书架吗？” 虽然有点贸然, 但总比这样两个人对坐着好。 唐司淮明显停顿了一下。 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这么问。 他沉吟半秒, 轻咳一声, 点头, “可以。” 梁可樱站起身, 逃跑一般离开中岛台，往阳台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许是因为刚刚搬过来，书架里头摆放算不得很整齐，但也不杂乱。模型和书全部分在不同格子里，一眼看过去，视觉上相当舒服。 梁可樱目光在每个格子里逡巡一圈。 很快, 她愣了一下。 抬起手，不由自主地从中间某个格子里抽出来一本书，放到掌心。 封面是一个女孩，阖着眼，跪坐在鸟笼外。 背后衬着大片大片盛放的红色玫瑰花。 这本书封，无论是画风、还是标题，对梁可樱来说，都算得上万分熟稔。 这是《荆棘玫瑰》第一册 。 她抽屉里也放了好几本样书。 梁可樱回过头，看向唐司淮，似是询问。 这会儿，唐司淮还坐在中岛台边。 明明一直在关注着梁可樱一举一动，但在她回头之前，他早就回过头，掩饰一般、刻意不同她对上视线。 梁可樱干脆直接开口问：“你买了？” 唐司淮“唔”了一声。 “买了多少？” “……” “唐司淮。” 唐司淮伸手，指了指书柜下方的不透明柜子。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将柜门拉开。 里头放了个纸箱。 纸箱里全是，大致扫一眼，大概有三十来本模样。 “……” 梁可樱简直哭笑不得，“你干嘛……” 话音未落。 门口，对讲机倏地响起来。 唐司淮立马起身，按开可视门铃。 “唐司淮！你爹我来啦！快给我开门！” “……” 梁可樱这个角度太侧面，完全看不到玄关。但只要听声音，大概也能猜出，是叶骏来了。她赶紧将手上的漫画丢进底下纸箱里，紧紧关上柜门。 不过寥寥几分钟。 门铃响起。 唐司淮拧着眉，拉开大门。 果然是叶骏。 唐司淮叹了口气，“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下午嘛。” 叶骏：“嘿！怎么样！难得早起，多给咱们淮哥面子啊！我这不是怕你想我了嘛……” 他一边说，一边换了鞋，走进来。 下一秒，便与梁可樱对上视线。 叶骏：“……” 叶骏：“对不起，我记错时间了。要不……我再下去买点水果吧？” 梁可樱脸颊有点发烫，但幸好打了一点点底妆，基本看不出来。 她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也一如既往地柔和。 “社长，好久不见啊。” 叶骏挠了挠头，讪笑一声，回了句“学妹你好呀”，再将手上袋子拿给唐司淮。 “你小子……不怀好意。” 他声音很低，确保梁可樱听不到。 唐司淮挑挑眉，顺手给了他一拳，“行了，来都来了，赶紧进来吧。” …… 聚餐本就是晚上，计划是吃火锅，食材都堆在厨房里，没人能弄。 三人干脆点了肯德基外卖当午饭。 围在中岛台边，边吃边聊。 有叶骏在，气氛不可能冷场。 他说起登山社的一些八卦。 梁可樱大二就退了社，加上社里就没认识几个人，后来发生什么事，自然是丝毫不清楚。 “……这个兄弟，打游戏挂了八门课，真的是顶级人才。整个大四都在补考。二外从大一考到大四都没过。” “说起来，小学妹，你挂过课没？” 梁可樱一愣，摇摇头，“没有。” 叶骏早就听唐司淮说过，说她努力得很。 当然不可能挂科。 他只是借此机会将话题引到梁可樱身上。 所以，听她答完，叶骏贼兮兮地笑了笑，顺着说下去：“那你成绩还不错啊。美院挂马原的人还挺多。说起来，小学妹，你是海市本地人吧？你和唐司淮是一个高中的吗？”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反正唐司淮也想起来了。 梁可樱点了头。 叶骏：“挺好挺好，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 唐司淮：“够了啊你。调查户口呢？” 这一打岔，叶骏径直侧过脸，给了他一个“不识好人心”的眼神。 但他也没有坚持，幽幽叹口气，说起其他事。 “你们那个项目，比稿比得怎么样了？” 唐司淮最近就是在忙这件事。 他们事务所接了个大单，所里两个组都想接，加上对方还在接洽其他工作室，老板就让他们先内部比稿，比完再去外部比。 唐司淮虽然刚进公司没多久，算上实习期，也只能说是个新人，但很受老板重视，让他不要跟着公司里那群老油条混，自己独立出来做个设计稿方案，参加比稿。 这个决定一出，不少人眼红，他在公司内部也受到一些压力和非议。 所以，这场比稿只能赢。 至少不能输在内部。 平白受了嘲笑。 唐司淮怕梁可樱听他们说听不懂，先仔细给她解释了一番。 梁可樱手上拿着鸡块，点点头，表示理解。 继而，唐司淮才朝叶骏牵唇笑起来。 表情嚣张又不可一世，狂妄得不得了，很有回到当年高中升旗仪式念检讨书的感觉。 他抬了抬下巴，骄矜地开口：“老子怎么可能输？” “……” 梁可樱心跳快了几拍。 叶骏倒是早就习以为常，撇撇嘴，嘟囔，“那你上次那个设计稿……” “……叶骏。” “知道了知道了。” 梁可樱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谜语。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 …… 下午两点不到，唐司淮那帮兄弟朋友也开始陆陆续续到达。 梁可樱坐在沙发上，粗略地扫了一眼。 夜航星 第124节 来人基本都是熟悉面孔。 除了嘉南大学校队那几个男生和他们的女朋友，还有建院的学长学姐，比如之前在那查泽见过那个眼镜学姐。 甚至，其中还有一个男生，好像梁可樱在附中时就见过，就是他们高中的。 不一会儿，整个空荡客厅被挤满。 幸好房子面积大，虽然看着满，但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唐司淮拿了几个switch，连上电视，递给他们。 再指挥叶骏，将茶几帮忙一起撤了，空出一大片地毯来。 一行年轻人坐在地毯上，说说笑笑、玩游戏，好不热闹。 梁可樱还是习惯坐在角落。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唐司淮身上。 少年好像变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永远年轻，永远热烈，永远受人喜欢，被所有人簇拥着，永远万丈光芒。 ……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火锅晚餐就热热闹闹地开始。 中岛台不够坐，茶几被放回原位，铺上纸，插上电磁炉，再把菜和肉悉数拿出来，铺满整个桌面。 汤底“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唐司淮开了一箱啤酒，给几个男生分了。 没一会儿，一箱喝完。 又开了第二箱。 梁可樱不喜欢喝酒，全程小口小口地抿着可乐，时不时瞧一眼唐司淮。 果然，等到杯盘狼藉时，他已经喝了不少，眼神看起来不甚清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表情似笑非笑的，颇有些诱人。 入夜。 时间已然不早。 叶骏帮忙送走其他人，回过头，先看了唐司淮一眼，再看向梁可樱。 他笑了笑，语气含蓄：“小学妹，你要走了吗？” 梁可樱站起身，迟疑数秒，依稀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叶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梁可樱没多想，绕过坐在地上的唐司淮，走到玄关旁边，和叶骏面对面。 叶骏：“我跟你说几句悄悄话。你等一下。” 他抬起头，喊了唐司淮一声，“淮哥！” “嗯。” 叶骏心满意足地点头，“行，醉了，打不过我了。” 梁可樱讶然。 “……” 叶骏：“学妹，你知道他家书房在哪里吗？” 梁可樱摇摇头。 她也是第一次来，白天也没进房间去参观，哪能知道？ 叶骏叹口气，转过身，穿过走廊，按照设计师的感觉，开了一扇房门。 果然。 刚好就是书房。 他打了个响指，示意梁可樱跟上。 梁可樱不明所以，但见叶骏难得严肃，没有多问，跟着走到走廊，停在书房门外。 “这样不打招呼进去，不好吧？” 她表情迟疑。 叶骏摆摆手，打开书房灯，目光扫了一圈，朝着桌面指了指，说：“不进去。你看那个电脑。” “啊？” 梁可樱还是不理解。 叶骏：“那个电脑的外壳碎了，你看到没？” “看到了，怎么了吗？” “报道那天，唐司淮自己砸的。” 梁可樱张了张口。 没作声。 叶骏推了推眼镜，阖上房门，温声继续道：“小学妹，你别怪我多嘴，也别怪我偏帮他。我和唐司淮是四年的室友，好兄弟，肯定有立场。” “他以前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你，那是没话说吧？当然，你可以说他是玩咖啊，或者一开始没有那么用心之类的，没问题。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 梁可樱攥紧拳，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没说话。 叶骏：“那天，听说杀马特要给你表白，他砸了电脑……主要是，我看他眼睛都红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唐司淮那样。” “之前在日本的时候，他为了给你挑画册，跑遍了全城。咱们俩二外都不是日语，他课程忙得要命，吊着手伤，一句一句日语学，就为了买几本书。” “这回也是，白天说得比稿那件事，他电脑里设计稿都没保存，就全都没了，只能从头弄过。” “他从来没有对女生这么用心过。” “学妹，你别看唐司淮这样，他其实很孤独的。你知道他之前手臂受伤过吗？”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知道一点。” 叶骏也跟着叹气，低声说：“被人寻仇打的。那天他打了个电话，立刻买了机票回国，晚上就进医院了。这个电话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应该是你吧？” “我可不是拖啊。你要是不信，那就当没听过就行。” “小学妹，唐司淮他真的很喜欢你。” 第54章 星河宇宙（3） 事实上, 叶骏本没有什么当说客的天分。 不过，他和唐司淮到底是四年好兄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唐司淮又大方又仗义, 好说话，对兄弟也是没话说。 无论出于什么角度, 叶骏都想帮帮唐司淮。 更何况，他一直疑心, 梁可樱和唐司淮这一段走得不顺、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玩笑开多了，叫唐司淮傲气得口是心非起来，才落到这种合合分分下场，毕业都没能消停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 更得弥补一下才行。 思及此, 叶骏缓口气, 打算继续游说。 梁可樱却倏地出声、打断他，“社长, 你说唐司淮被人打了？为什么？” 她记忆力不算差。稍作回忆，便想起去年那回事。 那天, 梁可樱去给周宁扫墓, 接到梁介鑫电话, 大哭了一场。 晚上回学校后, 又和温黎去喝酒, 喝得半醉。 唐司淮就是那会儿来的。 所以……是回去的路上，被人寻仇打了？ 然而，其中详细原因，唐司淮谁也没告诉。 叶骏摸了摸头，讪笑一声，“这个嘛, 我也不清楚。明天你问问唐司淮吧。” “嗯，好。谢谢社长告诉我这些。” 梁可樱点点头，抿唇笑了笑。 但虽是说“谢”，却只是客套，表情倒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叶骏再想说什么，也觉得不合时宜，干脆作罢，偃旗息鼓。 时间不早。 等两人从书房门口退回到客厅时，才发现唐司淮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可樱环顾四周，犹豫数秒，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帮忙收拾一下？” 但因为今天人来得不少，还都是大大咧咧的男生，唐司淮这个面积巨大的客厅和餐厅、包括厨房，基本都被弄成了一团乱，看起来杯盘狼藉，破有些无处下手之感。 单他们俩人，做家务不甚熟练，刷碗估计都能刷到明天。 叶骏：“不用吧，他家阿姨应该会来搞的，我一会儿问问唐司淮。他酒量好得很，打个瞌睡就该醒了。没事儿。学妹，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梁可樱家距离这里很近。 虽然是晚上，但这条路她走了快三个月，路上热闹得很。海城又是大城市，市区治安很好，没什么好担忧的。 她认真同叶骏推拒了几句，让他留下看着唐司淮。 夜航星 第125节 继而，拎起包，回头看了眼沙发边的人影，兀自起身离开。 …… 梁可樱离开没多久，唐司淮就迷迷糊糊转醒。 他眯了眯眼，哑着嗓子问：“……都走了？” 叶骏就坐在岛台上，头也不抬，“嗯。你那心肝宝贝也走了。” “……” “唐司淮，你是真醉还是装醉啊？是不是故意装醉，找个机会，骗我给你当说客呢？” 闻言，唐司淮动作一顿。 眸色渐渐清明起来。 他拧起眉，“你跟梁可樱胡说八道什么了？” 这话一出，叶骏就懂了。 这人还真是喝多了，要不然他们俩在走廊上闲聊，他不可能没听到。 叶骏笑道：“还能说什么？就说你哭了呗。好不容易有个丢脸的事儿，可不得告诉人家学妹嘛。也能显得咱们淮哥平易近人一点啊。” “…………” 唐司淮扶着额头，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 叶骏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半天，唐司淮才站起身，恢复了淡定表情，问道：“你怎么没送她走？” “她说不用啊。” 顿时，唐司淮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叶骏只是他的朋友，不好要求他必须为梁可樱做什么。 唐司淮到处翻了翻，将手机找出来，先飞快地发了个消息，让家里阿姨过来收拾残局。再翻出梁可樱号码，稍作酝酿，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嗓子，才拨过去。 响了几声。 那头难得爽快接起来。 唐司淮垂下眼，未语先笑，开口：“星星，到家了吗？” “嗯。” “抱歉啊，不小心睡着了。路上安全吗？没什么事吧？” 电话彼端，梁可樱轻轻笑了声，“嗯。” “那……” 唐司淮想问她国庆放假安排。 事实上，因为项目比稿的事，他自己都不见得能有这个假期可以过。但如果梁可樱能松口，他完全可以通几个宵，先将手头工作完成，把时间挤出来陪她。 没想到，梁可樱没让他开口，率先道：“我有点困了，想先休息了。你有事的话，改天再说。晚安。” 唐司淮：“晚安。” 只得暂时作罢。 - 比起唐司淮，梁可樱虽然没有那么忙，但也绝对不是无所事事。 《荆棘玫瑰》第二册 漫画交稿之后，编辑便同她开始沟通，问她能不能参加漫展签售会，促进一下销量，也算是造点话题。 海市素来各类文娱活动众多，大型漫展年年都办，早已经办出口碑来。而“梁星”又是国漫新星，受到平台力捧，积累了一大票真情实感的小粉丝。 这一阵，小粉丝们都在给漫展主办方发私信，希望他们能邀请“梁星”老师出席签售。 毕竟，漫展签售也算是常事。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大咖漫画家出席，并不稀奇。 梁可樱被磨了好几天。 但一直没有松口。 她手上还有好几张商插没有画完，估摸着，整个国庆长假都得花在这几张图上。 再加上，梁可樱心里还记挂着其他琐事。 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难以专注。 …… 时值中秋，暑意日渐消散。 至晚间，夜凉如水。 梁可樱没心思继续工作，干脆丢了笔，坐到床上，抱住膝盖开始发呆。 她本就瘦弱，这般蜷缩在一起，更显得娇小伶仃。 今天是国庆前头最后一个工作日。 明天就开始放假了。 距离唐司淮家的乔迁宴，早已过去多日。 但她心里还是一团乱麻。 如果说这么久以来，对唐司淮毫无动摇，那肯定是骗人的。 她的崇拜和仰慕，自始至终，一直无比纯粹，不曾因为两人分手而改变。偏生，若是加上了情爱，杂糅在一处，就叫人变得混乱起来。 如果…… 如果再勇敢一次呢？ 会怎么样？ 未来这两个字玄之又玄，谁也没办法给出确定答案。 梁可樱眨了眨眼睛，闷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顿了顿。 她从旁边拿起手机。 恰好，半个小时前，唐司淮发来了消息。 唐司淮：【星星，放假了吗？】 唐司淮：【国庆有什么计划？】 语气算不得太亲昵，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这阵，两人一直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保持着比普通朋友热切一点点的联系。 但偏偏，“星星”这个称呼，在世界上，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这么叫梁可樱。 梁可樱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会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切出对话框，拨了通电话给岑瑜。 岑瑜素来很闲。 电话也是接得飞快。 “喂？可樱？” 梁可樱趴在床上，闷闷地“嗯”了一声，“瑜瑜，你在哪里呢？” 岑瑜后头十分吵闹，“和陆承月逛街呢。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她语速飞快。 没给梁可樱拒绝机会，人已经换到了安静处。 “怎么了呀？” 梁可樱：“其实也没什么……要不然你们还是先约会吧？” 岑瑜撇了撇嘴，“得了吧，都约了八百回了，还差这一次两次的？正好，商场也快关门了，晚点我到你家来，咱们一起住一晚？行不？你方便吗？” “行啊。” 简单就这么说定。 不过半个多小时，岑瑜已经在外头敲门。 她经常来梁可樱这边，早就熟门熟路，自己洗漱了一下，到了杯水，和梁可樱一同挤到床上。 关了灯。 两人开始窃窃私语。 梁可樱耳尖发烫，但夜色朦胧，也没有人会看到她模样，倒是大胆了几分。 她将心里话说给闺蜜听。 “……就是这样。我也知道我有点矫情，但是，唉。” 黑暗中，岑瑜低低笑了声，“没有啊，这有什么矫情的。你都打算给他机会了，要我说，唐司淮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那倒也不至于感恩戴德……” 谈恋爱嘛，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互相的。 对梁可樱来说，这种关系本身就应该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处于高位，谁卑微一些。 她和唐司淮分手，事实上，有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种不平等。 无论是谁处于低位，到最后难免心生不忿，注定要走向分崩离析。 岑瑜不以为然：“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漫画家，身价高，稿费赚得盆满钵满。那唐司淮再牛，也不就是个小设计师吗？以后的事情那是以后，现在来看，当然是你比较厉害啦。你对他挑挑选选一下，应该的。” “……” 这论调让梁可樱愣了愣。 她到底是没忍住，最终，低低轻笑出声来。 岑瑜：“笑什么？我又没说错。以前的崇拜那都是以前啦。梁星老师，你现在粉丝众多，那么多小读者崇拜你，买你的书、支持你的漫画，你当然得自信起来啊。你就是最棒的。那唐司淮嘛，为你哭为你折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底下，理所应当啊。” 夜航星 第126节 梁可樱含笑点头，“你说得对。” “不开玩笑，我认真说。……可樱，谈恋爱这种事，听别人的都没用，还是得问自己。你如果还喜欢他，那就不要顾虑，当成二次试错也可以。如果真的已经不喜欢了，那无论他做什么，都没必要勉强自己。” 梁可樱：“所以，当时你答应陆承月，是还有点喜欢他的，对吗？” 岑瑜沉默许久。 好半天，她叹了口气，承认，“是啊，是还算喜欢的。……到底是初恋呢。” 至少没有她说得那么不在乎。 要不然，按照岑瑜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就算心软，也不可能软那么好几年，一直别别扭扭地让陆承月跟着了。 闻言，梁可樱摸了摸她手腕。 动作似是安抚。 岑瑜抓住她手指，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可樱，其实你表现得也很明显。” “……” “如果你真的对唐司淮死心了，就会像对待季辞让一样对待他了。不是么。”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 梁可樱指尖不自觉微微一颤。 漆黑夜色中。 两人皆是没有再开口。 岑瑜逛了一天，累得要命。加上心里头没什么牵挂，率先阖眼睡过去。 梁可樱等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拿出手机，钻进被子里，挡住屏幕光线。 她再次点开对话框。 想了想，开始打字。 梁可樱：【没什么计划。可能去看电影。】 梁可樱：【[电影截图.jpg]】 梁可樱：【想看这个。】 不过片刻，唐司淮就回了消息。 唐司淮：【一个人去？还是和岑瑜一起？】 唐司淮：【我也想看。】 梁可樱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屏幕上输入。 她回：【行啊。】 或许，正如岑瑜说得那样，初恋难以忘怀。 只有唐司淮能让她陷入狂恋。 梁可樱早已不害怕什么。 没什么可犹豫不决的。 第55章 星河宇宙（4） 时逢国庆假期, 天气也难得晴朗。 马路上、商场里，处处皆是热闹非凡。 梁可樱怕没位置，早早就提前定好了电影票。到电影院后, 再去机器前面排队取票。 唐司淮则是去旁边买了些零食和饮料。 节假日，电影院不少年轻情侣, 或是几个女生，各自结伴而行。 唐司淮长相精致帅气, 穿着打扮也青春阳光，整个人是难以形容的丰神俊朗。不说话时，表情很淡，气场却是倨傲。偏偏手里端了饮料小食, 显得接地气几分。 总之, 很是引人注目。 唐司淮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大步朝梁可樱走来。 自然，成功引起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那边那个男生, 好帅啊！” “哪个哪个？” “就走过来那个！穿白色卫衣的那个！” “是蛮帅的……我们要不要去要个微信号？” “来了来了，他过来了——” 众目睽睽之中, 唐司淮走到梁可樱面前, 递了杯可乐给她。 语气里, 笑意难以掩藏, “拿好了？” 梁可樱点头, “嗯。” “那我们进去吧。” “好。” 说完，两人并肩往前。 不过，唐司淮身形颀长，相比之下，梁可樱就瘦弱娇小几分，他自然是要配合她的步伐, 也将步速降下来。旁人从背后看起来，倒很有迁就意味。 影院背景音乐声吵闹，但感慨声依旧络绎不绝，顺着风传入梁可樱耳中。 “哇，这个女生……” “啧啧啧。” “嘘，小点声，人家听见了。” 梁可樱垂下眼，微微牵了牵唇，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唐司淮却是停下脚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后头那几个女生。他气势太强，硬生生把人瞪得缩了缩脖子。 …… 检完票。 两人坐进影院。 梁可樱侧了侧脸，终于低声开口：“唐司淮。” “嗯？” “你刚刚干嘛呀。” 唐司淮蹙了蹙眉，回答得言简意赅：“不爱听。” 梁可樱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下一秒，她倏地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两人刚刚确定关系。 她去参加唐司淮的生日宴，被他的爱慕者周舒箐明里暗里一顿刺，叫她心里觉得十分低落。 现在想来，倒是有点恍若经年的感觉。 ……生日宴？！ 梁可樱一愣，表情诧异了一下，“……上上周是不是你生日啊？” “是。” 唐司淮点头，顿了顿，继而，朝她展颜一笑，“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梁可樱抿了下唇，声音低了几分，“抱歉，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或许是潜意识作祟。 她真是把这些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唐司淮没说话，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她脑袋。 倏地，场内熄了灯，变得漆黑一片。 唯余投向大屏幕这一束白光。 电影马上开始。 周围也跟着渐渐安静下来。 静默中，唐司淮凑到了梁可樱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天，梁星星愿意来我家陪我一起，就是最好的生日祝福。” …… 话虽如此，梁可樱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整场电影，明明是很有兴趣的片，她几乎没看进去什么内容。 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 思索着，是不是该补一份礼物给唐司淮。 对梁可樱而言，既然她已经决意再试一次，就该尽力做到最好，而不是继续扭扭捏捏，似成非成。到最后，说不定又要落个两败俱伤。 更何况，今年她生日的时候，唐司淮那个轰动全校的雪人礼物，着实也是费了心思。 哪怕梁可樱没有收。 心里还是记住了。 她沉吟许久，一时之间，却也没什么好想法。 不知不觉，电影悄然结束。 场内灯光亮起，大屏幕上跳出演职人员表。 夜航星 第127节 梁可樱人还有点走神，呆呆愣愣的，习惯性地随着旁边的陌生人站起身，打算跟着人流一同退场。 “等等。” 唐司淮拉了她一把。 梁可樱一滞，低头看他，“……啊，怎么了？” 唐司淮：“人太多了，等他们走完。” 他想同她多待一会儿。 “哦、哦，好。” 闻言，梁可樱点点头，重新坐回位置上。 等人群渐渐从出口离开，霎时间，电影院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唐司淮握了握拳，到底是不甘心就这么各自散场回家，深吸一口气，沉沉开口：“梁可樱。” “嗯？” “今天……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梁可樱还在想生日礼物的事情，被唐司淮这么猝不及防一问，骤然瞪大了双眼，似乎没能理解他言下之意。 很快，她反应过来。 表情明显是迟疑了几瞬。 接着，梁可樱眨了眨眼，避开对方灼热目光，略一点头。 事实上，唐司淮也没想到梁可樱能这么爽快。 但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这确实就是梁可樱的作风。 他的星星，外表看起来怯懦低调，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坚定又大胆，是个勇士。要不然，当年，她也不敢丢下一桌家宴，顶着长辈斥责目光，和他一起夜奔而逃。 那个夜，好像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唐司淮心头一荡。 恍然有强烈的波涛涌过全身血液。 “星星？” 他声音带着三分难以置信。 梁可樱站起身，抿唇，还是不看他。 “是，是那个意思。唐司淮，我愿意再试一次。” 如果这次再把她弄丢，那便是老天注定，她的暗恋不得善终。 自此，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留恋了。 话音落下。 唐司淮怔怔凝视梁可樱许久。 接着，他也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将她细嫩五指郑重地握入自己手中。 “谢谢你，星星。” 唐司淮声音很低，语气有点微妙。 梁可樱轻轻笑了一声。 直到两人走出电影院，走进喧闹商场，与路人摩肩擦踵了会儿，她才复又开口：“唐司淮，那天，你是哭了吗？” “什么？” 唐司淮没听清。 梁可樱侧过头，又问一遍，“报道那天，你哭了？” “……谁说的？叶骏？” 唐司淮咬牙切齿地问道。 顿了顿，他立刻低声补上一句：“老子怎么可能做这么丢脸的事情。你别听他乱说。” 梁可樱又笑一声。 眼里缀了星光。 她翻过手，同唐司淮十指紧紧交握。 “男朋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梁可樱。你也可以叫我梁星。职业是个漫画师。脾气可能有点古怪，你担待一下。” 不再是那个痴痴仰望着灯塔的小可怜梁可樱。 她会是自己的星星。 - 确认关系的第二天。 两人再次见面。 不过，这回却是在唐司淮家。 因为两人都有工作要完成，哪怕是节假日，也得加班，没时间一直在外面逛街。再加上他们俩之前就谈过一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也并非新手情侣，好像就无需太过客套，能更加直言不讳一些。 唐司淮将书房门打开，把房间留给梁可樱用。 “你用这间？” 梁可樱手里抱着ipad，目光在书房里绕了一圈，看到他已经将那台外壳碎裂的电脑处理掉，这才答道：“没关系，我用平板，坐哪里都能画。” 唐司淮想了一下，点头，“那你坐沙发上，我用这台电脑。” 书房里还有一张软皮沙发。 上面放着柔软的毯子。 梁可樱坐下，整个人往沙发里头窝了窝，顺手解锁屏幕。 倏忽之间，又听唐司淮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 “梁可樱。” 梁可樱抬起头。 视线落到他那边。 “嗯？怎么了？” 此刻，两人是面对着面，但唐司淮这个电脑屏幕巨大无比，基本将他人全数挡住。 自然，也顺利阻隔了视线。 叫人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停顿半秒，他低声开口：“你把你q.q个签换了。” 梁可樱愣了一下。 “什么个……” 哦。 她猛地反应过来。 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压根没加过好友。 唐司淮自有傲气，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没事就偷偷看一眼她的资料，看着那一行“已经不喜欢了”生气，只含糊不清地哼了几声，打算敷衍过去。 好在，梁可樱也没有纠结于此，点开q.q个签，随便打了一句歌词上去。 【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 点击保存。 她说：“换好了。” 唐司淮满意地“嗯”了一声。 然而，不消片刻，他再次出声问道：“你喜欢余秀华？” “你怎么……”梁可樱简直哭笑不得，“怎么以前的都看啊。这个签名记录怎么删？” 总觉得这一点都不像唐司淮。 但好像又很像唐司淮。 他一直就是一个有点霸道的人，只是潜藏在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旁人都看不清晰罢了。 梁可樱是见识过的。 唐司淮：“就看过一次。” 梁可樱垂下眼，“也没有很喜欢。就是觉得那句诗很适合。” 但她没有告诉唐司淮，换那句个签的时候，是她确定对唐司淮动心的那天。 篮球场上万众瞩目的男孩，他像一道阳光，破开云层而来。 他照亮了一个小女孩生命的阴影。 但也叫她流泪。 纠纠缠缠，用力奔赴，竟然已经七八个年头过去了。 心境早已改变。 好像又有什么还没有改变。 ……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唐司淮处理完手头工作，歇下一口气，拿起手机，才看到梁可樱给他发的信息。 夜航星 第128节 明明人就在对面。 他抬头，睨了她一眼。 再点开新信息。 梁可樱给他发了一张截图。 图上面是一句诗。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余秀华】 第56章 星河宇宙（5） 唐司淮家因为房价昂贵, 小区配套设施也完善。 底下就有个篮球场。 平日里，到暮色四合时分，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就会在球场里打一会儿。等到夜色降临, 学生回家做作业，球场就换成了中青年。总归, 是一直有人。 唐司淮工作虽忙，但球瘾上来, 隔个两三天也会下去打两场。 大多是和那几个男生一块儿。 他少年气十足，混迹其中，也不显突兀。 没打几次，就和几个男生混熟了, 整天“淮哥”长“淮哥”短地喊他。 确认关系后, 难得, 梁可樱也去看了一次。 天气半凉不凉。 她抱着唐司淮的外套，安安静静地坐在球场边。 远远看去, 乖得不得了。 “淮哥，旁边那个漂亮小姐姐是嫂子？” 唐司淮扭头看了一眼, 眉眼含笑, 嘴角漾出弧度, 款款点头, “是啊。” 小男生嘴甜得很, 纷纷起哄道：“嫂子可太漂亮了！” “是啊！太软妹了！” “怪不得淮哥今天这么猛。” “……” 环境吵闹，梁可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见一行人目光频频向自己投来，心里大抵也有了几分猜测。 她也不避开，随他们去看。 视线只落在唐司淮身上。 不多时, 唐司淮拿到球，过人、起跳，顺利拍了个篮板球进框。 外套在梁可樱手上，他只穿了一条白色短袖。灿灿夕阳下，整个人看起来手长脚长，身材极佳。 梁可樱眼眶却是一缩。 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如果没看错，刚刚，唐司淮跳起来的时候，短袖随着动作往上缩了一段，露出一小块肩胛皮肤。 上面有一道浅浅伤口。 还不知道蔓延到多深位置。 是叶骏说的、上次被打留下的吗？ 还是上次摔伤磕到的伤？ 一时之间，梁可樱咬着唇，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 至日落。 华灯初上。 球赛告一段落，唐司淮同那几个男生依次击掌告别后，大步着朝场边走来。 不过几步，人已经站到了梁可樱面前。 他笑了一下，表情舒展，“等很久了吧。有没有被蚊子咬？” 梁可樱没作声。 只随手把毛巾递给他。 唐司淮将毛巾盖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擦了几把，将发丝上的汗意擦去。 正此时。 梁可樱倏地开口问道：“肩膀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唐司淮一顿，拿掉毛巾，与她对上视线。 “嗯？” 他拧了拧眉，又去扯衣袖，扭头扫了一眼，表情浑不在意，“没事，就上次住院留下的伤疤。很浅的。回去给你看。” “……” 等两人回到唐司淮家，他果然依言脱了上衣，把背脊留给梁可樱，让她能看得清晰。 唐司淮运动全能，就算忙于学业和工作，也从没疏于锻炼过。 但他并不是那种肌肉型身材，背上覆着薄薄一层肌肉，还有种宛如少年人的精炼。加上身高在那边，穿上衣服后，就显得消瘦笔挺，极具美感。 梁可樱是画少女漫的，素来就喜欢男生这种身材。 不过，这会儿，她却没功夫仔细欣赏。 唐司淮一直没仔细说过，那时到底是受了什么伤，梁可樱只含糊听过几耳朵，知道他是被人打了，伤了肩膀。 现在这样看，肩胛后头竟然还留了一道疤。 确实不深，大约一指长。 但唐司淮皮肤白，肩背上落这么一道，就显得尤为突兀显眼。 梁可樱忍不住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疤痕。 霎时间，唐司淮像是触电似的，浑身激灵了一下，立马回过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指，不让她继续动手。 “真没事。……星星，别这么摸。” 他怕自己忍不住。 梁可樱没品出唐司淮语气里的克制，“哦”了一声，缩回手，垂下眼。 不知不觉中，她眼眶泛了红。 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为什么会被打的？你为什么回国？就因为那通电话吗？” 这样说来，她岂不是害唐司淮受伤的罪魁祸首？ 而且，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去接她、给她当垫背，是不是再次加重了伤势？ 唐司淮脸色微变，顾不上穿衣服，连忙一把抱住她。 他将小姑娘搂进怀中，低低笑了笑。 “笑什么？” 唐司淮声音在梁可樱头顶响起，“没有，没什么。星星别哭。你要是不喜欢，我去弄个纹身盖住好不好？” 这是刻意转移了话题。 若是被梁可樱知道，他还是在老城区那边被堵的，估计更加要自责了。 唐司淮没打算告诉她，也不想让她多想。 顿了顿，他笑着继续说：“下个月吧，下个月就去弄，好不好？早就想弄个刺青了。” 正好，到下个月，他手头这个项目差不多也能进入尾声。 时间就会多起来。 随便挑个周末就能搞。 梁可樱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愣了愣，明显十分诧异，“纹身？” “嗯。” “会不会不太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 唐司淮是效率派，很快就自己设计好了纹身图案。 他这个伤痕面积不大，恰好，可以纹几颗星星，连成一串，再稍作设计变形，就显得极具艺术感，也丝毫不女气。 只有点说不出的邪气味道，和他本人倒是相当契合。 唐司淮朋友不少，联系了个熟人。 很快，与纹身师约定好时间。 梁可樱得知之后，非得作陪不可。 狭小纹身店里，她坐在一旁，看着唐司淮掀了衣服，露出后背。 夜航星 第129节 因为图案小，也不复杂，用不了太久，已经有了雏形。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串星星。 心念也跟着一动。 她低声喊他：“唐司淮。” 唐司淮扭过头来，看她，“嗯？” “我也想纹一个。” 唐司淮尚未来得及说话，那纹身师率先笑起来，“妹妹也可以试试啊，和你男朋友搞个情侣图案。不疼的。” 陡然间，梁可樱生起万丈勇气。 “图案可以自己设计吗？” 纹身师：“可以啊，淮哥就是自己画的。” 梁可樱心里已经有了设想。 “好。” 唐司淮：“梁可樱，你不要冲动。” 梁可樱笑着摇摇头，“不冲动啊。我打算纹个月亮。” 她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位置。 “……就在这里。” 刚好，和唐司淮后背的那个位置对着。 刚好，他也是她的月亮。 梁可樱找来纸笔，垂着眼不看他，声音低了几度，“唐司淮，如果我们分手了……” 如果分手，那纹身要洗起来，还怪痛苦的呢。 “我们不会分手。” 唐司淮信誓旦旦地截断她。 梁可樱笑起来，“好。” - 寒假前夕，梁可樱结束实习，拿到了实习报告。 下个学期就要回学校做毕设。 然后就是毕业。 四年大学生涯竟然就此即将告一段落。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像是一场梦。 在此之前，梁可樱还是决定拒绝了漫展邀请，拒绝出席签售。不过，她额外画了一批签绘，寄给出版社，让他们能做活动用。 彼时，唐司淮正赖在梁可樱卧室的沙发里，像是屋子主人一样，登堂入室。 他手里拿着ipad，时不时抬眼看看梁可樱。 梁可樱不理他。 对着阳光，兀自埋头搞签绘。 良久，唐司淮在后头轻笑了一声。 梁可樱画完一批，直起腰，随口问了句：“笑什么？” “我翻到了咱们学校三年前的表白墙。” “……” 唐司淮：“梁可樱，我送你的速写，你还留着吗？” 梁可樱回过头，瞥他一眼，拉开写字台最下层的抽屉，指了指，“都在这儿呢。你要看？” 项链被唐司淮逼着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那堆画册，也拆了看完了。 那些小纸条，都被她乱七八糟地压在画册最下层。 唐司淮摇摇头，语气漫不经心似的，问道：“那你画的我呢？表白墙那张呢？” “不是和你说了嘛，早就撕掉了。” “……” 梁可樱揉了揉眼睛，故意浑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啦，下次再给你画。” 唐司淮：“那你现在就画一张。给我当头像用。” 他一贯就会得寸进尺。 正好放假，梁可樱时间充沛，确实也不着急，便从旁边撕了张白纸下来，拿起铅笔，开始动手。 不过五六分钟，一张简单的人像速写就完成。 依旧是寥寥数笔，唐司淮那种骄傲神韵尽数跃然纸上。 “给你。” 唐司淮站起身，接过纸片，盯着看了会儿。 停顿数秒，又去看ipad屏幕。 “这是什么？” 他将平板拿给梁可樱，指着角落。 梁可樱瞄了一眼，了然。 是之前她在速写本上随手写的那句话。 【我是汹涌波涛里的夜航船 你是如灯塔般指明前路的我的火焰】 一般每张和唐司淮有关的速写图上都会有，有时是心情随笔、有时是几句诗，皆有。但那个发到表白墙上的同学，许是拍照的时候没注意，只拍到了那行字的一小段。 她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啊。” 唐司淮没那么好骗，问不出来，干脆按住小姑娘的脑袋，迫着她接吻。仿佛要将梁可樱亲得透不过气来。 “说不说？” “……” “说不说？嗯？” 梁可樱没办法，眼睛里水光潋滟的，怕唐司淮继续，只能红着脸，重新拿起笔，在小纸片背面写下这两句话，丢到他身上。 唐司淮心满意足，摸了摸她脸颊，拿起纸片，默声念了一遍。 “是写我的吗？” “……唔。” 他没再说话。 不过片刻，梁可樱实在心痒，犹犹豫豫地回头，想去观察一下唐司淮的表情。 唐司淮早已坐回沙发上，低着头，继续摆弄他那个ipad。 梁可樱抿了抿唇，有些泄气。 回过身，拿起笔，准备继续画签绘。 倏忽之间，她看到自己手边放了张小纸条，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纸条上也写了两行字。 笔迹铁画银钩似的，凌厉又潇洒，一看就是出自唐司淮手下。 【你是孤单飞行的夜航星 我是浩瀚宇宙中独你可见的绯色星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