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春》 第1页 《恰逢春》作者:疯狂微【完结+番外】 文案: 谢时遇在二十七岁时回到故乡,遇见了他一生的爱人。 小城故事,家长里短。 平平淡淡谈恋爱。 仲廷×谢时遇,1v1,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时遇,仲廷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时光会给你最好的遇见。 立意:时光会给你最好的遇见。 第1章 01 仲廷提着包子豆浆油条回来,单手摸出钥匙开锁,弯腰提起卷闸门往上一推,门开了一半。 他弯腰钻进去,把东西放下电闸打开,才拎着杆子出来,把卷闸门完全推了上去。 整条小街都回荡着咔啦啦的余音。 太阳刚升起来不久。 仲廷启动收银台上的电脑,打开音乐播放器,在音乐声中三两下解决掉早餐。 豆浆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 老刘在那边说:“有个人今天要来看房你还记得不?” 仲廷应声,那头就道:“那小伙子着急,问你今天上午有空没有,他上午就能来。” 仲廷抬眼看了下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 “可以,九点吧。” 挂了电话,仲廷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出门顺手先把垃圾扔了,然后转身来到隔壁。 榕树街本来没有名字,但因为这条不长的小街把榕树作为行道树种满了一条街,久而久之,榕树街就成为了正式名称。 而对于榕市人来说,这条东西走向的小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书店路。 最鼎盛的时候,从榕树街1号到46号、街头到结尾,南北两侧紧密相连各有千秋的招牌上,都少不了书店两字。 只是今时再不能复往日光景,现在榕树街上零零散散的,还在营业的书店一双手也数得过来,剩下的不是被改成了琴行培训班,就是闭户招租,关门大吉。 仲廷站在隔壁的卷闸门前看了看,门上又落了薄薄一层灰,连招租广告的白纸都已经泛黄。 他手指一勾,挑出这间铺面的钥匙,重复十分钟前的动作,把门打开,推了上去。 两间三十平的铺面打通,拆掉了原本自带的小阁楼,铺面空旷且高挑,一眼就能看尽。 大而通透,原本是好事,只是此前来看房的几位都不太满意:原本有阁楼还能放放东西,现在阁楼敲掉了留下这么高的天顶,太空旷不好看。 仲廷没太所谓,不满意就算了,上一位来看房的人还要追溯到三个月前,眼下这位不知道老刘从哪联系的,行动力之迅速,甚至能从中看出几分急切。 听说年纪不大。 八点四十五,仲廷在店里见到了这个人。 很年轻。老刘说年纪不大,但仲廷没想到对方看起来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我叫谢时遇,您好。”他打眼看上去就是个温和的人,五官俊朗清秀,和仲廷握手的时候微微笑着,目光清朗。 “来得早了点,打扰了。” 于是仲廷也笑了:“没事。”又对一旁的老刘说,“替我看会店,我带谢先生去看看。” 谢先生显然不是个拖沓人,闻言不用仲廷客气,自己就跟了上去。 “我是在为自己的烘焙工作室找合适的铺面。”谢时遇主动道,“榕树街的情况我了解过,消防要求不使用明火,这个我能保证。老实说市里其他地方我也看过一些,看来看去,还是榕树街氛围好。” 老街,书香,树荫,仿佛被刻意放缓的节奏,形成了榕市得天独厚却不可复制的特殊地段。 仲廷道谢,带他在铺面里转了转,解释道:“水电目前都是关停的,上头原本有小阁楼,但之前的租户做窗帘定制,就给拆了。” 店铺分前后,后面与门户大敞的前面隔了一道墙,是个十平出头的空间,再往后就是后门,外面连通一条小巷,对面就是某国营大厂老家属区。 谢时遇敲了敲前后隔断的墙壁,仲廷道:“不是承重墙。” “谢谢。”谢时遇点头,“和我想象中区别不大。” 他四处转了转,显然想自己看看,仲廷就在一旁等他,见谢时遇站在和后巷连通的门边,一边试图开门一边随口问道:“月租咨询的时候我听刘哥说过了,手续的事情没细问,目前还不太清楚,麻烦您详细说说?” 仲廷走过去替他开门:“自家的铺面没这么多麻烦,签个合同就行,老刘是第三方保证人,租金预付一年,水电都是独立的,签合同的时候就能一起办好。” 后门出去就是小巷,砖石路干净清爽,几乎没有杂物,而仲廷那家书店的后门,就在紧挨着的左手边,眼下正虚掩着。 谢时遇走出去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右手边望去。 “那边出去就是三中后门了。”他说。 语气很笃定。 仲廷于是笑道:“是榕市人?” 谢时遇看了他一眼,像是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一个这么明显的问题。 “我是三中x7届的。” 仲廷手插着口袋,笑着发出一个似喜似叹的音节:“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学弟好了。” 谢时遇来了点兴趣:“你也是三中的?” -- 第2页 “x6届。”仲廷想了想,“可能……比你大一岁吧。” - 尽管两人话题到后面已经扯到当年三中食堂早饭包子粉面哪种更好吃的方向,合同还是当天就签好了。 谢时遇拍板很干脆,老刘陪他去银行转完账,回来仲廷就把一串钥匙交给了他。 听说他要找设计公司,仲廷给了他几个名字和号码,指着其中一个坦然说:“这是我熟人开的,诚然这几家水平都还不错,但你要问我推荐哪个,我会建议你先去这里问问。” 说着想了想,补充道:“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有事可以来隔壁找我,打电话也行。” 两人刚才已经交换号码加上了微信,仿佛在有了校友这一层身份认同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都自然随意了许多。 谢时遇想到这里,半是好笑半是调侃道:“那先谢谢学长了。” 仲廷也有几分好笑,但租客兼邻居好相处并不是件坏事。 谢时遇行动力显然不弱,签完合同一周后,隔壁就已经开始动工了。期间各种机器建材源源不断往里送,谢时遇却仿佛有其他事情要忙,整日不见人影。 这天谢时遇发来消息说有几套模具要送来希望仲廷帮忙签收一下,结果模具没等来反倒先来了一个大件,仲廷不好做主,只得给谢时遇去了个电话。 谢时遇半个小时后赶了回来,验收过烤箱又看了看装修队的进度,才提着两斤卤味来向仲廷道谢。 “实在不好意思廷哥,这几天我看房去了,耽误了不少事也老麻烦你,我会尽快定下来的。” 仲廷摆摆手示意没事,去后面找了个盘子把谢时遇带来的卤味装出来,又拿了两罐啤酒,递了双筷子给谢时遇。 这才问:“这是要买房?” 谢时遇端起啤酒跟仲廷碰了一下,摇头:“租房。原本想着就找个落脚的地方,但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太对胃口,花了点时间。” 仲廷点点头,没问他明明是榕市人为什么还要租房,也没问他现在住哪。两人对坐喝了会儿酒,喝得差不多了,仲廷才问了一句:“我一熟人有套房子正在招租,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时遇当然要,于是仲廷当即打了个电话,又把电话给他亲自谈,没多久就定好了时间看房。 就今天,一个小时之后。 仲廷看他这雷厉风行的样子,想到当时他来这边看房的情形,不由有些好笑。 等到谢时遇下午看完房过来告诉他合同已经签好了的时候,仲廷也没憋着,当真笑了出来。 谢时遇让他笑,神情中洋溢着事情办成的轻松,嘴里却叹道:“早知道就先向你打听打听了。” 房子就在后面一巷之隔的老家属区,坐北朝南两室一厅的精装修,半点看不出老式家属区房板正的户型。 虽然没有电梯,但五楼并不算高,更何况距离即将开业的工作室步行只要五分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套房子的条件都要远超这几天谢时遇看过的所有商品房。 “现在打听也不迟。”仲廷说。 他抄了本旧杂志扇了扇,挑眉道:“比如有件事我忘给你说清楚了。” 谢时遇狐疑地打量着仲廷的神情:“……什么事?” 仲廷忍俊不禁:“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谢时遇:“……你不会要跟我说这套房子也是你的吧,包租公?” 他本来只是开玩笑,毕竟看房签合同的时候真房东也在,谁知道仲廷听了这话竟然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末了还点点头。 “差不多这个意思。” 见谢时遇连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仲廷才满意接道:“不过不是你那间,是对面那户。” “那是我家。” 第2章 02 如果问谢时遇和对他来说集各种身份于一身的仲廷住对门是什么体验,那大约是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早晨赖床了。 以烘焙工坊为概念的施工耗时将近一个月,店铺机器开始试运行后,榕树街上已经出现了阵阵甜香。在试运行的一周里,榕树街上所有正在营业的店铺的老板,都收到了来自“时遇”的小饼干、面包和小蛋糕。 也都知道了,这条小街上,有一家烘焙工坊即将开业。 等到试运行结束,“时遇”开始进入试营业准备的时候,已经是榕市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六点半,谢时遇睁开眼,拿过手机看看时间,放下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法赖床了。 片刻后,门铃响了。 他认命起床,拉开遮光帘,踩着拖鞋出了房间去开门。 “我马上,很快,就五分钟。” 谢时遇捂着嘴对仲廷说,说完顺势打了个呵欠,自顾自转身往洗手间走。 仲廷在他身后关门,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知道你要起晚,我把早餐买回来了,不着急。”仲廷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对洗手间方向说,“我去厨房拿几个盘子。” 洗手间门打开,谢时遇咬着牙刷探出头来,单手比了个OK。 等到仲廷把东西装盘,谢时遇也拾掇清爽从房间里出来,在餐桌旁坐下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时遇”即将试营业,这段时间谢时遇在店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才会回来略作休息,第二天一早又再回到店里,循环往复。 -- 第3页 仲廷可以说是除了谢时遇本人之外,从头到现在看着“时遇”一步步成型的唯一见证者,自然清楚这个店从来都是由谢时遇一个人独自支撑着,忙上忙下里外兼顾,事无巨细;也看得见谢时遇有多辛苦。 不过他不是多话的人,自然也不会多嘴说一些多余的话。 “我看着买了你常吃的几种,先对付一下。”他给谢时遇递了双筷子。 对方接过去,闭眼合掌,煞有介事道:“感谢廷哥赐我早饭。” 仲廷失笑。 谢时遇住进来后,没用几天就发现了仲廷的作息规律:夏天天亮得早,仲廷一般五点半左右出门跑步,快六点半的时候回来洗澡换衣服,然后出门去给书店开门,顺路买了早饭到店里解决。 起床困难户本人谢时遇想了想,两人既住对门,店面也相邻,加上对方的作息堪称自律,那既然有合适的大腿,当然要抓住机会让大腿带飞。 于是就问仲廷方不方便在晨跑回来的时候帮忙按一下他家门铃,也好督促他起床。 仲廷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就顺手帮了这个小忙。 开始效果也还不错。 因为心里想着六点半这道门铃声,谢时遇有一段时间都在铃声响前醒来洗漱完毕,提前等到晨跑回来的仲廷,并在对方准备好之后和他一起出门。 次数一多起来,两人索性也不打包早饭,直接在早点铺一起吃了。 而人与人的交情大多都是吃出来的,谢时遇住进来一个月,两人已经逐渐熟悉起来。 因此谢时遇面前的汤粉吃到一半,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对仲廷说:“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店里招个人。” 仲廷刚解决掉一根炸春卷,抽了张纸擦手:“忙不过来?” “可能吧。”谢时遇想了想,“在我最初的计划里,一个人是能够支撑店铺运转的,但这段时间下来,经营方面的琐事太多太杂,确实消耗了我大部分精力和心神,导致有些本末倒置了。” 仲廷说:“所以你想招一个能替你分担收银服务清点这类小事的店员?” “对。”谢时遇说,“你有认识的合适的人吗?” 这是把他当万事通了? 仲廷没忍住笑了:“这个真没有。不过你或许可以试着贴出招聘启事,或者找老刘问问看。” 谢时遇喝完豆浆,想了想点头:“好。” 他行动力从来都标满,没过几天,“时遇”就安排了两场面试,又过了两天,“时遇”试营业当天,单马尾白衬衫、扎着印有“时遇”logo的围裙、笑容亲切的新店员正式上岗。 新店员小晨姓程,刚过二十岁,性格大方,人也很机灵。谢时遇在一旁看了一段时间,饶是以他吹毛求疵的目光来看,也没能找出什么大的纰漏。 于是他和小晨说了一声,提了个袋子,从正门出去。 正门两侧各摆了四个花篮,左边打头的写着仲廷的名字,以新知书店的名义;另外还有老刘的、以及榕树街全体商户名义的花篮。 ——小点心送出去也有收获,店里机器试运行那段时间出品量大,谢时遇带着东西亲自上门,没过多久就进了个榕树街商户群,群里不到一百号人,他进群连发几个红包,从此“时遇”线上自发的宣传保证到位。 让仲廷看了也只有笑说一句“厉害”。 谢时遇在门外路边上找了个地方站着,余光里就是正在理书的仲廷——“时遇”正经八百的第一位顾客,第一单生意,账还是谢时遇给结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想笑,觉得回到榕市之后能遇见这么一个聊得来的人,实在是很好的安排。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很放松和愉悦,尽管面前从早到晚都有五花八门的问题需要他去解决,但这种轻松是精神上的、是心灵的,甚至连□□上的疲惫也无法干扰它一星半点。 只不过他总会有从这种放松的状态中脱离的时候,比如现在。 谢时遇打了个电话:“你停车停哪里去了?” “这地方到处都是单行道,我绕了一圈,停在276厂宿舍里。”电话那头说,“这边是不是有条近道?我从那边穿过来吧。” 谢时遇说:“你先等等。”挂了电话往仲廷那边走。 仲廷刚理完一箱,抬头一看:“怎么?” “有个朋友车停后面了,”谢时遇说,“廷哥借个道呗?” “行啊,”仲廷没当回事,“去吧。” 谢时遇把手里袋子递给他:“这个给你。” 袋子上印着“时遇”的logo,仲廷身后的柜台上现下就放着一模一样的一只。 仲廷接过去,挑了挑眉,看他一眼:这么客气? 谢时遇:“本来就要给你的,就这一份。” 仲廷笑:“那多不好意思。” 谢时遇无语。 “打开尝尝。”他说,“我去接个人。” 仲廷点头,看人出了后门,才打开手里的纸袋。 里面放了两盒东西,磨砂透明的塑料盒是“时遇”曲奇的包装,仲廷刚开始以为是曲奇,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是原味和抹茶味的牛轧糖。 单独塑封,不在“时遇”商品目录里的东西,只会是谢时遇另外做的,难怪就这一份。 仲廷拿了颗原味的剥开放进嘴里,唇齿间奶香浓郁,他继续理书。 -- 第4页 这时候谢时遇已经在后边小区露天停车场见到了张承明,他发小。 “你说要见面再说的是什么事?”谢时遇带他往回走,问。 张承明人不算高,长得还算周正,穿一身五颜六色的潮牌,在这个小城里就是一大写的特立独行,别具一格到超出了这个城市的承受阈值。 “那傻逼昨晚上说他不结婚了,彩礼什么的都退了,要辞了工作来找你。”张承明说,“被我骂了一顿。” 谢时遇听了,突然觉得胃里有些翻滚。 张承明说:“就这事,我怕微信上说了你恶心半天又没地方骂人,这口气立马发出来才不至于憋得难受。” 谢时遇说:“谢你啊高人。” 两人走到砖石小巷里,谢时遇出了一半神一直没说话,打开新知书店的后门带张承明进去后,顺手掩上门。 张承明看了眼他的神情,说:“他现在肯定清楚女方那边是我们把事情捅过去的……” 谢时遇抬手阻止他往下说,对上仲廷的目光,叫了声“廷哥”,指了指身边的张承明:“我发小。” 仲廷和张承明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谢时遇说:“那我带他先去店里看看。” 仲廷说:“好。” 于是谢时遇带着他发小从新知书店前门出去,转了个身就来到“时遇”门前。 谢时遇往店里看了一眼,暂时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和张承明把话说完。 张承明说:“我以为直接进的你店里后门……那就是你说的房东,廷哥?” “是啊,怎么?” “不过你不关心八卦也正常……”张承明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应该没认出我吧?” 谢时遇“哦”了一声:“他三中x6届的,你们认识也很正常。” 毕竟这人从小就社交达人,说得上话的能塞一足球场。 张承明自言自语被打断:“你没印象?” 谢时遇莫名其妙:“什么印象?我们也就最近才认识。” “那你们够可以的。”张承明无语,“仲廷对吧,我们上一届的……” 谢时遇:“对。” 张承明:“……市理科状元。” 谢时遇:“……” 谢时遇:“那可巧了哈。” “好了,这不重要。”他说,“你刚才想说周瀚他打算破罐破摔了对吧,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 张承明看他一眼,谢时遇说:“你别理他了,换号也别搭理,他真要来,那就来了再说。” 张承明抬眼从“时遇”的门脸看到内里的装潢布置,片刻说:“你自己撑的这么个摊子,不能再让他毁了。” 谢时遇工作这几年,大部分积蓄都压在了这里,这个摊子要是垮了,他也没有什么资本再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节奏了——就像当初回榕市之前,他自己说的那样。 “当然。”谢时遇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没再继续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国营厂276的名字是随便取的。 第3章 03 张承明费半天力气停车,过来说了两句话、略待了会,毕竟谢时遇实际上挺忙的,他也就不再在这边碍事,直接打道回府。 走的时候尽了点心,扫荡了现有将近一半的库存当做自己公司下午茶,加上谢时遇原本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十分好看。 等谢时遇回到店里对了对销量,稍微盘算片刻,决定再出一批成品后,他就洗完手,对小晨吩咐两句,而后一头扎进了工作间。 忙忙碌碌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中午的时候谢时遇打电话叫隔壁街本地菜馆的老板送餐,顺便给隔壁送了一份,让小晨吃完去午休,他自己就随意对付了两口。到了这个时候,工作时不觉得,等他回过劲来,才发现已经饿了。 于是他出门看了看,叫来小晨:“今天试营业第一天,你也辛苦了一天,没出什么差错也是多亏了你。这样,退勤作业做完,咱们七点准时收工,我请你吃饭。” 小晨闻言,犹豫了一下。 谢时遇见她面露难色,愣了一下,立马笑道:“是我欠考虑了。不用顾虑太多,有事直接跟我说就好。” 小晨松了口气的样子,说自己和朋友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吃饭。 谢时遇表示理解,没再提请吃饭的事,依旧让她把退勤作业做好,然后在七点准时收工。 小晨下班了,谢时遇在店里想了想,转头往隔壁去。 仲廷正在整理订货单,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工了?” 谢时遇“嗯”了一声,片刻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仲廷笑了笑:“请我吃饭?” 谢时遇靠在柜台边:“小人有这个荣幸吗?” 仲廷挑眉,他手离开键盘,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谢时遇,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思索片刻:“文庙那家麻辣烫你吃过吗?” 谢时遇也学他挑眉:“我可是三中人。” 仲廷乐了,收拾了一下桌面,关了电脑起身。 “那走吧,三中人?” 谢时遇弯起嘴角,感觉浑身筋肉像是舒展开来,很轻松也很舒服。 两人把店门外的卷闸门拉下来上锁,而后从后门出去,锁了后门,沿着砖石小巷,往三中方向走过去。 -- 第5页 榕市文庙在三中正门斜对面,两者之间靠近文庙的地方有一条小吃街,小吃街上一家“王记麻辣烫”开了二十多年没挪过位置,味道始终如一,被历代三中学生戏称为“三中小食堂”。 榕市夏日的傍晚七点,天色将暗未暗,白天的暑热缓缓散开,即便徐徐吹来的晚风裹着还未消散的热度,也能让人感到几分惬意。 榕树街临近三中后门,离正门也不远,谢时遇和仲廷走得不快,到小吃街口,也只用了十五分钟。 暑假的小吃街并没有想象中冷清,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如织人群、找到“王记麻辣烫”的门脸,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即便天气炎热,这里也是客似云来,前面大概还有四五组客人在等位。小吃街地方小,大家都站着,仲廷和谢时遇很自然地站到队尾排队。 谢时遇说:“原来这有家相遇奶茶吧,我记得它家柠檬茶挺有名的。” 他指了指王记麻辣烫对面的店面,现在是个烧饼店。 仲廷说:“老板娘搬家,把店开到新区去了。” 谢时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这你都清楚?” 仲廷摇摇头:“因为她儿子是我同班同学。” “当时好像有传闻说高年级有人经常请全班同学喝奶茶,”谢时遇从自己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些模糊的碎片,“不会就是他吧?” “不是。是我班上的英语委员。”仲廷说着也有点好笑,补充了一句,“女生。” 谢时遇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仲廷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这些八卦感兴趣。” “确实不常听,毕竟和我没有太大关系。”谢时遇说,“不过这应该不算是八卦吧。” 他想了想:“应该……像是回忆这一类的东西?听起来很有意思。” “这样啊。”仲廷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表情有点奇怪,“怎么了?” 谢时遇转过身往里站了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才好像做了件蠢事。” 还没等他说下去,就有店员来安排座位了,谢时遇示意等会再说,两人进门落座。 都是三中人,熟门熟路,也不需要多少废话,仲廷去拿菜,谢时遇拿碗筷和饮料,不到五分钟,两人就已经坐在桌边一边擦手一边等汤底开。 虽然都叫麻辣烫,但王记麻辣烫并非自选食材煮完盛作一碗的那种,形式上来说更像是火锅,汤底区别于火锅更像是水煮,食材不串签现煮现捞,汤清味鲜辣,只要吃过就绝对不会忘记它的味道。 谢时遇掐指一算,才发现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再尝到过这个味道,现在坐在桌前回过神来,被逐渐溢散的汤底的鲜辣味一激,只觉得胃口大开。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盘白糖糍粑,谢时遇一愣,随即惊喜抬眼,正对上仲廷的目光。 “喜欢吃?”他说,“那我是点对了。” 他隔空点了点,让谢时遇先吃。 糯米圈下油锅一滚、沾上颗粒分明的白糖,是最粗暴的糖分与碳水的冲击。谢时遇没客气,很快解决掉一块,软糯的口感和直白的甜反倒刺激了味蕾对于辣的欲望,恰好锅里汤底开了,他就拿了双公筷开始下菜。 仲廷回身问服务员拿了个起子,把两人的豆奶打开。 谢时遇边下菜边把原本打算叫上小晨一起吃个饭的事情说了,见仲廷在把手边的兰花豆腐串递给他的时候点点头表示在听,说了声“谢谢”,接道:“刚才我看见她在对面打包凉皮了。” 剩下的不用说,仲廷也听明白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谢时遇递了只漏勺。 谢时遇沉默接过,刚才面上只是隐约可见的懊恼因为这片沉默加深了几分。 仲廷于是弯了弯嘴角。 他能理解这种做人百密一疏的懊恼,也透过这份情绪看见了谢时遇内里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青涩和生动,但这份情绪到底扰人心情,仲廷并不希望看到对方被它影响。 “我有个表妹,现在在三中读高二。”他开口打破这片沉默,“下次再打算发员工福利的时候,我把她叫来凑个数,可以吗?” 谢时遇愣了一下,看向仲廷。 仲廷玩笑道:“谢老板?” 谢时遇木然道:“你这‘谢老板’叫得让我错觉我明天就可以去冲击福布斯了。” 仲廷:“明白了。” 谢时遇:?你明白什么了 却没忍住露出个笑来:“带你表妹那带不带你啊?” 仲廷诧异道:“我难道不已经是‘时遇’固定编外成员了吗?” 谢时遇想了想,觉得没太大毛病。 “行,”他拍板道,“谢老板给你上五险一金。” - “时遇”试营业一周期间,谢时遇不断在做出调整,从机器的操作到商品的出品种类和数量,都在一点一点改进。 试营业这一周过得很快,结束第二天就是店里每周一天的定休——谢时遇自己定的,他给小晨放了假,自己睡到自然醒,然后溜达着去店里,准备隔天开业用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太多东西要准备的,这段时间“烘焙工作室‘时遇’即将开业”的势造得很足:试营业前他就联系了本地两个美食公众号,花了点钱请人过来试吃发了推广;试营业期间也找中介请人发了三天广告,仲廷去趟超市再出来的功夫被塞了两张,还揣回来拿给他看。 -- 第6页 备货方面他已经有了章程,每日工作流程也已经熟练,因此他目前需要做的,只是一些手工活。 ——拼挂牌拼了20分钟,谢时遇决定去隔壁看看。 他从后门出去,绕了个路,从新知书店的正门进去,对看过来的仲廷挥了挥手。 “你下次可以从后门进来。”仲廷把手上的书签放进书页里,“柠绿?” 谢时遇坦然道:“我想喝了。” 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下,打开其中一杯递给仲廷。仲廷说了句“谢谢”。 两人去吃麻辣烫那次,说的是谢时遇请客,但当他准备去买单的时候才发现仲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账结了。他哭笑不得,口头埋怨两句廷哥场面人,也不计较这些。 毕竟你给我带个早餐递个水我给你定个午饭送个点心之类的,真较真起来没完没了,两人都不是这种性格。 只不过这一来二去,在没留神的时候,谢时遇对仲廷更多了几分亲近和随意。 ——他耐得下心做烘焙,定得住神做老板,拼个挂牌多大点事,但想到仲廷在隔壁,自己一个人拼这玩意没多大意思,不如就过去看看,顺道买个喝的,也没忘了给对方带一份。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那一堆没拼完的挂牌转移到了仲廷柜台后面。 仲廷给他拿了个小马扎,随手从他带来的纸箱里拿了套东西出来看了看。 “这东西怎么弄?” 挂牌是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镂空拼接设计,拼好后穿上鱼线和小勾,挂在中央空调下面那一层同样镂空的天顶上就行。 做法很简单,谢时遇示范了一遍,仲廷就已经拼出了成品。 于是两人各自开始做手工。 期间有人拿着书来结账,看见被仲廷随手放在柜台上带着“时遇”logo的挂牌,好奇问了一句,仲廷就从手边抽屉里拿了张传单递过去,自然道:“隔壁明天开业,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后面坐在小马扎上的谢时遇笑得打抖,等客人走后指着他手边抽屉问他:“怎么这么多!” “你上次拆封的时候我顺便拿了一沓。”仲廷打开抽屉看了一眼,自己也笑了,“好像是有点多。” 说着抽了一叠出来直接放在柜台上。 谢时遇说:“不容易,这估计是那批传单里硕果仅存的一部分了,你这是囤积居奇啊廷哥。” 仲廷又往抽屉看了一眼,突然弯了弯嘴角。 “那我们还差一些出奇制胜的技巧。”他说。 “我有一个想法。” 第4章 04 谢时遇现在就是很想知道,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仲廷究竟在想些什么。 “咱们这行为,多少沾点缺德。”谢时遇实话实说。 仲廷看了一眼他几乎掩饰不住的笑容,摇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他抬手扇了扇风,一本正经道,“立足于榕树街,当然要先抓住你最坚实最有力的后盾。” 夜色之中,两人走出276厂老家属区8栋2单元的楼道,对着面前整整齐齐的车棚,各自轻出一口气。 手里的传单只剩下最后一叠。 “说得很有道理。”谢时遇盯着眼前车棚里面整齐排列的电动车,说,“我也有一个想法。” 仲廷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很不错。” 谢时遇转过头:“干吗?” 仲廷和他对视:“走。” 五分钟后,两人在车棚入口处会和。 “OK,收工。”谢时遇说,“我上午炖了一锅红烧牛肉,去我那吃牛肉面呗。” “好。”仲廷答应,和他一起回身往7栋走。 下午拼完挂牌,谢时遇就把东西搬回去,拉了个梯子过来全部挂上吊顶,仲廷那边收工后,过来帮忙拉上彩带收了个尾,店里开业的氛围就很浓了。 然后两人抱着仲廷柜台里的一沓传单,转身就回到了276小区,实行仲廷的那个主意。 开始扫楼。 俗话说窝边草应吃尽吃,谢时遇租住的地方、仲廷家都在7栋,除了自己家门口,两人对邻居们丝毫不心慈手软,该发的传单都发到位,到最后甚至覆盖到了小区停车棚。 谢时遇冲澡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两人挺无聊的,做出来的事怎么想都挺逗。仲廷这个人有时候脑回路挺奇特,但脑子一热跟着一起干的谢时遇,显然也没有很正常的样子。 洗完澡出来进了厨房,他找出挂面,估算着两人的饭量抓了一把,想了想,又抓了一把。 锅里水开,他下面,然后转身去调面汤。眼看着面快熟了仲廷还没过来,谢时遇看了眼时间,关火擦手,直接出门敲了敲对面的门。 过了几秒门开了,他刚想说话,却发现仲廷单手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谢时遇送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仲廷让他进来,而后往餐桌上指了指。 是一盘白灼菜心和一碟凉拌石耳,边上有个小果盘,放着颜色清爽的牛轧糖,显然是一起的。 谢时遇略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在他的指示下,端起了石耳和果盘出门。 仲廷一边对电话那头说话,一边给他打开这边的门,又拉开对面的门,然后自己把剩下那盘菜心端上,进了谢时遇家。 距离两米之内,即便谢时遇无意旁听对方打电话,仲廷声音也不大,他也还是难免听到几句。 -- 第7页 刚开始像是在远程指导什么,后来“融资”“股份”之类的词语传入耳中,谢时遇心知不好再听下去,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进了家门就往厨房去继续煮面了。 等他把面端出来,仲廷已经挂了电话,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碗。 “好香。”仲廷说,“比上次更辣点?” 谢时遇夹了根菜心,给了他一个拇指:“厉害。” 虽说红烧牛肉通常来说不太辣,但在一个什么菜都能带点辣的小城,这锅牛肉里不仅放了小米辣干辣椒,还放了花椒。 一碗牛肉面鲜辣浓香,肉多量足,配着爽口的菜心和石耳,吃得两人在空调房里也出了薄薄一层汗,十分过瘾。 吃完后两人把啤酒喝完,都有片刻没说话,等缓过这阵,仲廷收拾碗筷准备去洗碗,谢时遇没让。 他拿了颗牛轧糖递给仲廷:“放着,待会我洗。” 又道:“就说你怎么把这玩意也拿过来了?不爱吃?” 仲廷倒也没动:“剩下的都在这了。”又道,“不是说就这一份?你自己也尝尝。” 谢时遇一想,这话无法反驳。 这批糖做出来,除去他本人试吃的那两颗,剩下的全部包装好到了仲廷这里,确实是仅此一份,他自己都没有。 于是他给自己也拿了一颗,抹茶味的,剥开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这次是刚好有袋抹茶粉就做了抹茶的,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味道吗?巧克力?” 他想了想:“蔓越莓?我记得蔓越莓挺人气的。” 仲廷说:“不用费这功夫。” 谢时遇说:“这东西我顺手就做了,你要不说我下次就做蔓越莓的了。” “巧克力吧。”仲廷无奈道,“这样不如把牛轧糖上架好了。” “本来就做着玩的,算了。”谢时遇说,“你也就吃着玩吧,要真上架了岂不是有一群人跟我们廷哥抢糖吃?” 仲廷好笑道:“我应该不至于吧?” 谢时遇说:“那是,你想吃什么我这边都管够,要不要再来点面?” 这下轮到仲廷无语了。 “你是不是对我们两个的饭量有什么误解?” 他到底还是端着碗进了厨房,看见漏勺里已经放凉的面条:“我已经看见你明天一日三餐的菜单了。” 谢时遇跟进去,也没有很理直气壮:“这不是怕不够吗。” 他抢过仲廷手里的百洁布,说:“明早我吃拌面好了。” 仲廷被他拦住没让洗碗,接收到他十分明显的眼神,叹了口气。 “你要是吃不了,我明天过来蹭个早饭。” 谢时遇立马答应,仲廷一时间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另一件更为哭笑不得的事情。 他对谢时遇说:“我好像没带钥匙。” 谢时遇:“?” “你门锁了?” “自动上锁。” 两人一起出门,仲廷拉了拉自己家的门。 “锁了。”他说。 谢时遇看他表情,没忍住笑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仲廷叹气,掏出手机:“找开锁师傅。” 两人又一起回去,谢时遇去厨房洗碗,一边注意着在外面打电话找开锁师傅的人。 时间晚了点,如果找不到人,在他这里对付一晚也没什么。谢时遇想。 不过仲廷很顺利地联系到了开锁师傅,没过多久一位大叔背着工具箱过来,先给仲廷看了证件,然后拿出工具,不到一分钟锁开了。 钥匙就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仲廷先把钥匙揣口袋里,进去找到钱夹付了钱,又给大叔塞了包烟表示感谢,等人走了,才转过头,对上倚在自家门边像是在看热闹的谢时遇的目光。 仲廷:“你等会。” 他打开鞋柜上面的抽屉找了找,找到个小东西,递给谢时遇。 “既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东西就请你帮我保管。” 谢时遇抬手接过,一看,是把钥匙,钥匙扣上还挂着个米奇的坠子。 仲廷说:“备用钥匙。” 谢时遇愣了下,说:“好。” 他顿了顿,握住钥匙,露出上面的钥匙扣:“你还有这个爱好?” “表妹的伴手礼,正好有用。”仲廷拿出自己的钥匙给他看,“还有个米妮。” 谢时遇想忍笑没忍住,憋出一个气音。 他故作正经点点头:“挺可爱的。” 确实很可爱。之前他之所以想到给仲廷送牛轧糖,还是因为无意间看见过几次仲廷吃牛奶糖的情景,猜测对方爱吃奶味重的东西,或者喜甜。如今看见钥匙上的挂坠,谢时遇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不然下次试着做一做棉花糖? 仲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眼自己的钥匙,同意道:“我也觉得。” 谢时遇:或许他会喜欢奶油小蛋糕? - 谢时遇回到家,捏着钥匙四处转了转,最后走进房间,打开床头柜,把钥匙放进去。 他现在租的这套房子的钥匙只有一把在他手上,签合同的时候房东问他一把就够了么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但现在看着抽屉里这把挂着米奇挂坠的备用钥匙,回想起来,谢时遇竟然有点后悔。 大概是因为这点微妙的情绪,他做了一晚上梦,梦的内容一个都没记住,醒来之后的倦怠却很真实,连带着早晨的情绪也不太高。 -- 第8页 惹得仲廷在吃面的时候问了一句:“春游综合症?” 谢时遇让这个词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他无精打采道,“最惨的是即使自己当了老板,也还是没有办法翘班。” “但是今天天气很好。”仲廷指了指窗外,“出门的时候不会太晒,温度也不高,去店里的路上可以买杯甜豆浆,或者坐下吃碗豆腐脑,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开始这一天,时间就还是值得期待的。” 谢时遇放下了脸上略带几分夸张的无精打采,带笑看着他,突然问了句:“那碰上下雨天呢?” 仲廷想了想:“可惜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从家里出发去上班竟然只要步行五分钟。” 谢时遇笑着扔给他一个油桃——仲廷洗好端来的:“好了,现在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5章 05 “时遇”试营业期间上午十点开店,下午七点关门,正式营业后开店时间不变,闭店时间往后推了一小时。 但这对于谢时遇来说区别不大,无论开闭店时间,他从来都是朝七晚九,毕竟身为老板,他对自己的店负全责。 开业第一天,他在七点和仲廷一起打开店门,然后自己扎进工作间埋头苦干,直到九点半小晨来上班,敲了敲工作间的门,他才恍然回神看了眼时间,把手边的牛角包盘完、大烤盘送进烤箱,洗了手出来,和换上工作服的小晨一起做开店准备。 正式开业后,临街落地窗后的堂食区正式开放,小晨对店内做了简单的开业前清扫,洗手消毒,把已经烤好的商品一一上架。 谢时遇在站在柜台内侧,打开收银系统外卖系统,检查零钱包装袋手提袋的准备情况。一切准备完毕,他拿出放在柜台底下的鞭炮,和小晨说了一声,从正门出去。 榕市现在并没有发布禁止在城区燃放烟花爆竹的通知,新店开业自然要意思意思。张承明原本要给他送一车过来怎么也得放满八分钟,被谢时遇给拒了。 鞭炮这东西,响一会儿是喜庆,响一时半会儿那就是扰民了。谢时遇无意惹人生厌,也实在不讲究这个,就买了挂一千响的,添个意头。 店门口行道树上放了根长杆,上面带铁钩,谢时遇把鞭炮拆开,一头挂在铁钩上,竖起长杆靠着树,而后把鞭炮展开,蹲下身在末端找到引线挑出来。 他起身看一眼时间,九点五十八,手在裤袋里摸了摸,只摸出一盒烟,打火机却不见踪影。 谢时遇一皱眉,想着回去找肯定来不及,余光里仲廷就走了过来。 “啪”一声,仲廷低头点燃了一支烟。 “用哪个?”他左手夹烟,右手拿着打火机。 谢时遇把手里的烟盒塞进口袋,指了指那根烟:“你关键时刻向来很靠谱。” 仲廷看着手里的表,秒针滑过数字6,他把手里的烟递给谢时遇。 “点吧。”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等等。”谢时遇“哎”了一声,“我还挺怕的。” 仲廷笑了下,站定:“我也挺怕的。” “那负负得正呗,你等等我,”谢时遇随口道,“我也就点过两次挂鞭,在小孩子面前没法认怂,硬着头皮上去点,等我一回头所有人都捂着耳朵跑得远远的……” 仲廷忍俊不禁,又走上前来:“点个鞭炮怎么就这么可怜,行了,不用硬着头皮,我帮你点你介意吗?” “请请请请!”谢时遇立马把烟塞回他手里,指了指手机,“到时间了。” 仲廷吸了口烟蹲下身,问他:“你不站远点?” 谢时遇很讲意气:“我等你。” 仲廷夹着烟,回头看他一眼,笑了:“那你记得等会跑快点。” “啊?卧槽……快走走走走!” 谢时遇猝不及防看见仲廷毫无预兆地伸手用烟头点燃了那根引线,什么都没想拉着站起身的仲廷就往回跑。 爆竹声在两人身后炸响。等回到店门口谢时遇松开手,他才发现身边这人对着他,早已经笑得不行。 于是谢时遇木然地看着仲廷,看他笑了半天,直到爆竹声止息才堪堪停住。 “看得出来你去点炮的时候确实很可怜了。” 谢时遇:“也听得出来你刚才确实笑得很厉害。” “小意思。”仲廷笑道,“恭喜谢老板新店正式开业。” 谢时遇也笑了:“谢谢。” 他毕竟更忙一些,闲话两句就回了店里。榕树街的街坊商户们听见动静过来捧场的不少,没过多久,外面乌泱泱地又来了一群人。 张承明在人群前面跟他挥了挥手,谢时遇无奈又好笑,只得自己迎出去。 “公司不用上班了?” “放了半天假。”张承明插着口袋,“你这正式开业了,怎么也要有点排面才行吧。” 他名下几个密室逃脱剧本杀和网咖,一起注册了一个公司,如果把这些分店的人都叫来,几个“时遇”也不够装的,更别说现在店里头已经是人头攒动。 今天来的都是公司里的人,谢时遇回头看了看,问:“给你的那些优惠券呢?” “都发下去了,我办事你放心。”张承明说,“我这边不用你招呼,你忙去,我让他们自己转转。” -- 第9页 谢时遇想了想,也行,于是对他发小带来的员工们笑着说了些欢迎光临之类的话,就回店里忙去了。 一上午忙忙碌碌,工作间的烤箱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谢时遇两头兼顾,好不容易等到店里清静下来,一看表,已经过了小晨的休息时间。 “抱歉忙忘了。”谢时遇把小晨叫过来,“按照之前说好的,正式营业后你的午休时间是两小时,回家也行在后面休息室休息也行,现在一点三十五,今天就从一点四十开始算午休。” 小晨表示想回趟家,谢时遇当然不会不同意,让她路上注意安全,放人走了;刚在柜台后面坐下,就看见张承明提了个袋子走进来,直接把东西放到他面前。 “没吃饭吧,给你带的。” 谢时遇不跟他客气,拿过来一看,发现是隔壁街的本地菜馆。 “你怎么还没回去?”他让张承明从柜台这边进来,提着午饭进了休息间。 “跟仲廷咨询了点事情,顺便吃了个饭。”张承明跟进来,指了指他手上的打包袋,“这家他推荐的,没想到看着不起眼,味道很可以。” 谢时遇点点头:“我午饭经常吃这家。” 又问:“你和仲廷咨询什么?” 张承明“哦”了一声:“我忘了你不知道了。” “他原来搞投资的。”张承明说,“这人有意思,我请他提点提点,他问我本金,然后说可以去买房,五年之内稳赚不赔。” 谢时遇往嘴里送了口清炒丝瓜,弯起嘴角。 张承明说:“把我笑得,谁不知道他舅公司在新区拍了块地准备开新盘啊。” 对上谢时遇的眼神:“哦,你不知道。” 又一顿:“不对啊,黄一玮你记得吧?” 谢时遇想了想:“初中班上家里搞房地产那个?” 张承明点头:“那是仲廷表弟。” 谢时遇说:“那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 “谁?” “黄一玮。” 张承明诧异看他:“你怎么知道?别人家女孩子年龄还小哈。”想了想不对,“你也不喜欢女孩子。” 谢时遇无语看着他。 张承明抬手,立马转移了话题:“虽然后来仲廷推荐了几个行业,但是我觉得他前面说买房稳赚不赔的话也很有道理。” 谢时遇给他捧哏:“所以呢。” “所以我刚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下午去看房。”张承明说,“说起来榕市房价对比起东宁来可以说是白菜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心动?考虑考虑买套自己住?” “你这什么毛病。”谢时遇笑骂,“你看我有资本心动吗?”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张承明说买套房自己住的时候,谢时遇脑海中闪过的竟然是他现在租住着的这套老房子,并且花了两秒钟思考,觉得如果真要买,他甚至还很乐意。 张承明原本就是开玩笑,见谢时遇没这想法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我跟人约的三点半,你吃完就睡会,我帮你看店。” 谢时遇看他一眼:“你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张承明一撇嘴,“你店里哪样我没吃过?” 谢时遇一想,确实,况且收银系统里录入了商品名称,直接点按标签就行,不至于出大问题。 加上昨晚没睡好,嘱咐张承明半个小时后叫他,也就进休息室躺在沙发上睡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想着似乎有什么事还没做,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意识就已经沉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三点,他起身洗了个脸,把张承明送出去,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忘掉的是什么事情。 早晨的爆竹碎屑忘记扫了。但他现在站在店门口,面前的路面上已经干干净净,找不到半点红色。 环卫这个点不上班,会干这事的不做第二人想。 他去隔壁找仲廷,仲廷正在泡茶——放一杯底茶叶直接冲开水的那种泡,谢时遇一走近,只觉得茶香扑鼻。 “好香。”他说。 仲廷随口道:“我那还有两包,晚上给你拿过去。” “这茶叶不便宜吧?”谢时遇说,“我不会喝,贵的我可不要。” 仲廷笑道:“不贵,拿去煮茶叶蛋也ok。” “你别,我真会拿去煮的。”谢时遇笑眯眯地先谢了对方的茶叶,然后说正经的,“我过来问一下,路边那摊是你帮忙扫的吗?” “对,中午有时间就随手扫了。” 仲廷被提醒,回身去后面提了个大袋子出来:“扫出来的都在里面了,就是一些废纸碎屑什么的,我想你会不会还有用,就没扔。” 谢时遇摆摆手:“谢了廷哥,我没这讲究,现在就去扔了。” “客气。” 他就提着袋子往垃圾箱那边去,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对了,廷哥。”谢时遇说,“这个。” 他点了点进门时被他随手放在门口绿植架上的纸盒,“差点忘了。” 仲廷走近,拿起来后看他一眼:“又是什么好吃的?” “今日甜品。”谢时遇笑道,“打开尝尝。” 他提着大袋子路过自己店门口,仲廷拿着纸盒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回到柜台后,打开纸盒看了看。 金灿灿黄澄澄的三角切分,带着果味的缠绵甜香。 -- 第10页 是苹果派。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6章 06 谢时遇在正式营业后开启了一个试营业期间没有进行的特色项目:今日甜品。 每天不重样、数量限定卖完即止的甜点。连包装盒都是区别于普通包装的特殊设计,上面印着的除了“时遇”的logo,还有星期的标记。 正式开业当天是星期三,因此当日甜品苹果派的包装盒上印着的就是星期三的标志。 ——谢时遇自己设计绘制的。 而隔壁的仲廷在连续收到星期三、四、五包装的甜点后,叫停了谢时遇这类似于投喂的行为。 友情投喂,偶尔吃一两次可以,每天白吃白拿就有点没脸没皮了,再怎么从其他地方找补回去都说不过去。 谢时遇这边却很可惜。他对烘焙是真的喜欢,为此在前几年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也抽出时间去进行了专业培训,考下了资格证。 而烘焙的满足感来源于两个层面:是掌握材料配比、精心制作并看着作品在自己手下成型的满足;也是对将要品尝到这份全心贯注的对象的期待。 这一点,对于中厨西厨也同样适用。 而仲廷,对于谢时遇来说,大概就是这些“对象”的一个载体,他愿意并乐于为对方提供他所有力所能及的作品,单纯为了对方的反馈,或者只是期待着他能够及时甚至首先品尝。 不过谢时遇细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不太好说,也就没坚持。时间平稳来到正式开业后的第一个定休日,他没去店里忙这忙那,却也没能睡到自然醒。 起因在于他前两天收到的一箱当季的麝香葡萄。当天的今日甜品就是用这箱葡萄做的麝香葡萄挞,他和张承明一个在榕市的共同好友看到图片后,在朋友圈底下问接不接定制,两人就转了小群私聊。 这人在银行上班,女朋友这周生日,他看来看去,觉得榕市几家连锁蛋糕店的生日蛋糕都太过普通,正好谢时遇就是做这个的,于是就有了这个想法。 谢时遇在开店准备阶段其实预留了蛋糕定制这个方案,只不过新店开业前期事情太多,顾客基础也比较薄弱,就还没有提上日程。 现在正好有人主动提了这件事,他也就来了兴趣,在小群里和那人讨论了一段时间。 对方要求其实很简单:好看的、独特的,适合发朋友圈的。谢时遇把条件一一记下,又问食材口味要求,对方的回答依旧很简单:低糖,时令鲜果。 眼下是八月初,谢时遇把当季的水果列出来,最后几人敲定了无花果——原因是张承明在群里极力推荐榕市附近的无花果园,现摘现吃,十分新鲜。 于是一到“时遇”休息日,张承明就马不停蹄地拉着谢时遇下乡去了。 谢时遇天刚亮就上了车,即使是他自己答应的,也忍不住吐槽:“趁机团建?” 张承明在一边闭目养神,老神在在道:“我这老板当得不错吧。” 两辆大巴把他公司和部分分店的员工一起拉上,在晨光中气势汹汹地驶向榕市辖下某乡的无花果园。 张承明跟他敲定行程的时候说的是会多叫几个人,结果实际人数多了几个的十几倍。 谢时遇拆穿他:“你就是喜欢热闹。” 张承明也承认:“还不是因为那帮人都要上班,下班之后就去了半条命,叫出来喝个酒都叫不到人。你看李洋,怎么说亲手摘的东西也更有心意吧,但他来不了,有什么办法?” 李洋就是向谢时遇预定生日蛋糕的那位共同好友。 “行了,”谢时遇说,“知道你自己当老板很潇洒了。” “给人打工的哪有清闲人,我吃不了这碗饭。”张承明直言,“你之前那行更摧残人,又是在东宁,还供着一个,所以你能回来我太高兴了。” 谢时遇拍了拍他:“等会别把自己说哭了。” 又顺便问:“最近还有骚扰电话吗?” 张承明说:“没了。” 谢时遇点点头。 他回到榕市之后是换了号码的,但张承明换不了,他号码用了很长时间,换号会很麻烦,于是联系不到谢时遇的他的前任男友就瞄准了张承明。 可以说是张承明帮谢时遇挡住了所有穷追不舍的骚扰,让他得以把过往尽数抛在过去,在榕市安心调整自己的生活节奏并逐渐乐在其中,这些谢时遇都清楚。 他看一眼已经找到车载话筒准备开始整活的发小,和车窗外徐徐后退的街景;想到榕树街夏日的树荫、隐藏在树荫下的“时遇”、紧邻“时遇”的书店,和书店柜台后会在进人时抬眼看来的店主,觉得张承明的话说得很对。 他能回到榕市,真的很高兴。 谢时遇按下拍摄键,捕捉到一张大巴车挡风玻璃外的街景,发了朋友圈:期待明天的当日甜品。 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点赞和评论,谢时遇一一点开,回复评论,过一段时间又重复这一动作,直到大巴在果园停车场停好,他才看到一条简短的留言。 仲廷说:好早。 谢时遇腹诽你明明比我还要早出门,一边提着包在张承明后面下了车。 这地方其实是片景区,有山有水有竹林,果园农家乐之类的相关产业十分齐全。他们到得早,人也多,行程安排比较丰富,车在无花果园停车场停了,摘无花果其实要排到下午。 -- 第11页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在下来,张承明找公司带队的负责人去了,谢时遇就往旁边站了站,抬手拍了张停车场的照片,调出和仲廷的聊天框,把照片发了过去。 这时候仲廷刚开店不久,刚在朋友圈留完评论应该还在看手机,消息回得很快。 仲廷:「带帽子了吗?」 谢时遇:「带了,怎么?」 仲廷:「这里可以钓鱼。」 谢时遇:「?这么大块牌子你就光看见钓鱼了」 仲廷:「之前没玩过?」 谢时遇发了个疑惑脸表情包:「我印象中这两个字好像跟我关系不大。」 三个小时后。 谢时遇:真香。 他拍了张自己桶里的照片发给仲廷:「看我的战绩!」 仲廷:「好大的草鱼。」 谢时遇迅速打字:「还有几条小鲫鱼。据说鱼塘里有鲢鱼,如果能钓到就能吃剁椒鱼头啦。」 仲廷给他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加油。」 又说:「好玩吗?」 谢时遇不假思索回道:「好玩!」 他正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感想,余光里水面上的浮标往下一沉,他也没管自己打到哪里按没按发送键,把手机往怀里一塞就开始收线。 等上了新饵再拿出手机,谢时遇才发现他果然是没打完字就发出去了,而对方显然很清楚状况,直接问:「咬钩了?」 仲廷:「是鲢鱼吗。」 谢时遇看着这两条消息,脑海里突然有了对方把这两句话说出口时的样子,甚至于第二句的语气,不会是询问,反而带点调侃。 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他打出了两个字:「你猜。」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谢时遇看着那几个字,一时间竟然有些忐忑。 他打开相机对着水桶拍了张照片,准备不管仲廷猜有还是没有都发过去,一边又有些后悔自己有点太随意了。 不过没等他后悔完,照片刚拍完,仲廷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我猜你已经忘记今天是去摘无花果的了。」 紧接着发来一张图片。 是谢时遇那条朋友圈的截图。 谢时遇:「!」 谢时遇:「不怪我,是鱼先动的手。」 他松了一口气,刚好另一边张承明叫他去吃饭,就继续快速打字:「吃午饭了,吃完就摘。」 收拾好东西,他提着水桶和张承明汇合。午饭在农家乐吃,这边就是农家乐的鱼塘,两人委托服务员把他们的鱼用水先养着,洗完手就进了餐厅,回程的时候再取。 入座后和张承明交换了一下钓鱼心得和收获,又听其他人说起上午的活动,等到上菜的时候,谢时遇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微信里新消息繁杂,争先恐后地上浮,在谢时遇眼中,却没有坠在新消息对话框最后的那一条瞩目。 他点进那个对话框,看到了仲廷十五分钟之前的留言。 仲廷:「玩得开心。」 - 回到榕树街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谢时遇看着玄关一地的东西,思考片刻,决定先把无花果转移到店里保存。 虽然摘的时候很仔细,也加了点钱买了纸箱包装,但难免还是会有烂的坏的,明天就要用的东西,他今天需要预拣一遍。 刚进家门不久,连鞋都没换,谢时遇又打开门,把一箱无花果搬出去,抵住门,从玄关搬另外一箱。 大门关上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十分清晰,谢时遇弯腰,准备把叠在一起的两个纸箱抱起来,对面的门开了。 仲廷穿了件宽大的黑色t恤,扶着门看他:“要帮忙吗?” 谢时遇看看他手里拿着的钥匙,笑了。 “要。” 两人一前一后抱着箱子从后门进到店里,谢时遇把电闸推上,推开工作间的门让仲廷进去。 “需要分拣吗?” 仲廷按照他的指示把东西放在地上,起身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可能需要你花点时间教我。” 谢时遇看着他,愣了一下。 “很简单的。” 他拿了两个合格的红紫色无花果给仲廷看:“这样的,没有坏就行。” 而后略作清洗,找出把水果刀,利落地把皮削掉,将果肉切成均匀的大小,放进被他随手摸出来的一个透明碗里。 谢时遇拿出两支叉子,其中一支递给仲廷。 “坏的放这里。”他拿出一个打蛋盆。 仲廷说“好”,拆开纸箱,拿出两颗上层的果子,看了看问:“这样的?” 谢时遇点头:“可以。” 仲廷挑了一会,又拿出一个,问:“这个是不是太熟了?” 谢时遇看一眼,上手捏了捏:“留着自己吃。” 仲廷把果子放进盆里。 “刚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燃气公司的人过来了,”他随口说,“你门上应该有个通知单,可能需要电话预约重新上门。” “查燃气?”谢时遇也随口说,“燃气表不都在外面吗。” “检查管道。”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不到两分钟。” “那我约明晚好了。” “不过说起来我还没收到燃气费通知……” “这块区域不太准时,有时候一个季度核算一次……” -- 第12页 …… 低声的闲谈限定在明亮的工作间,一墙之隔的小巷里,夜色静谧,天空中看不见月亮,家家灯火却有如繁星。 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归属于这些灯火。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时遇(确信):没有男人会不喜欢钓鱼,如果有,那一定是他还不够成熟。 第7章 07 第二天早晨,谢时遇抱了个箱子敲开对面的门。 仲廷刚冲完澡,接过他手上的箱子时手臂上肌肉瞬间绷了起来。 箱子分量不轻。 他低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实诚,这么多都给我了?” 是谢时遇带回来的一些“特产”,他昨晚说需要稍微整理一下,但这个量还是超出了仲廷的预想。 “我那还有,昨天挖了不少,”谢时遇很自然说,“而且你不是爱吃笋吗,这也是当季的,新鲜。” 仲廷看了他一眼:“你昨天不是挖了会儿笋就跑去钓鱼了?我看看,”他打开两人的聊天记录,“挖了总共不到三十分钟。” 谢时遇望天。 他确实不怎么爱干这种需要使劲的活,昨天早饭后安排去竹林里挖笋,他挖了几颗笋后就先行撤退,还跟仲廷发消息吐槽他手和腰都要断了。 就是没想到仲廷记这么清楚。 说完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时遇“哎”了一声:“你这人要不要这么实心眼。” 他说:“这种小细节就不用计较了吧。” 仲廷摇头。 谢时遇警惕看他:“你要干嘛?不能不要啊,你不要的话我可吃不完。” 仲廷被他逗笑了。 “知道还买这么多,搬上楼也不嫌累。” 谢时遇说:“我没说是买的。” 仲廷不听他嘀咕。 “这样好了,”他说,“今天开始晚饭你来我这,什么时候这箱笋吃完了就算完事。” 谢时遇闻言一顿,随即道:“你做饭?” 仲廷点头:“我做。” 入夜,谢时遇被扑面而来的香味迎进仲廷家。 说实话,这场面很新鲜。谢时遇住过来将近两个月,仲廷家他没少进来,但吃饭还是第一次。 他跟着仲廷进厨房,一边洗手一边看着他把鱼头从蒸锅里端出来,擦了擦手就去帮他端另一道菜。 餐桌上已经放着一碟凉拌笋丝、一盘蒜蓉西蓝花,加上仲廷刚放下的剁椒鱼头,谢时遇端来的鲜笋红烧肉,一桌菜有香有色,只差下筷品尝。 谢时遇非常自觉地打开了手机相机,仲廷笑道:“等等,锅里还炖着汤。” “我来我来。”谢时遇放下手机,转进厨房去盛汤。 脆藕鲜炒,粉藕炖汤,锅里炖的是莲藕排骨汤,莲藕糯粉排骨软烂,谢时遇端着碗出去时脚步都急切了几分。 仲廷在厨房外接过他手里的碗,和他同时放下汤碗的谢时遇没等他说什么,又重新拿起手机。 仲廷看着他拍照,眼中有些许笑意流露。 不怪谢时遇稀奇,他确实不常开火,偶尔动手也是因为被对方叫过去吃饭添两个菜,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对付怎么来,下厨做一桌菜的情况算是难得,因为没必要,也因为太麻烦。 不过这个时候,他并不觉得麻烦。 仲廷打开电视,连上网络:“看这个可以吗。” 谢时遇转头一看,发现是上次两人在他家吃饭时放着当作背景音的纪录片,宇宙题材。 他点头说“好”,仲廷就点开,把进度条调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谢时遇就笑,说:“这你都记得。” 仲廷放下遥控器,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我还记得你说过正式营业之后要和我一起晨练的话,应该是在试营业第三天。” 谢时遇正在喝汤,闻言呛了一小口。 他抽了张纸擦嘴:“谁能想到正式营业之后事情反而更多了呢。” 仲廷像是被他说服了:“这样啊。” “真的,”谢时遇说眼下的事情,“客订蛋糕的包装还是临时决定加急下单的,看物流快递今天傍晚已经到了榕市营业点,派件要等到明天……” “这个好吃!”他夹了一块剁椒鱼头,顺嘴夸了一句,又接道,“客人明天下午四点左右会来取蛋糕,理想的话包装盒中午之前能到,具体还得明早打电话催催看。” 电视里的旁白在讲述宇宙的命运和时间的奥妙,仲廷夹了两片笋,问:“哪家快递?” 谢时遇说了两个字:“他家最快了。” 仲廷点头,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谢时遇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低了点,听着仲廷当着他的面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刚夹的红烧肉送进嘴里。 仲廷问:“可以提前去营业点自取,去吗?” 谢时遇愣道:“今晚?” 仲廷点头:“十一点之前。” “去啊!”谢时遇反应过来,“营业点在哪?我等会叫个车,直接去就行?” 仲廷好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谢时遇立马道:“那多麻烦你啊。” 仲廷点了点他面前的剁椒鱼头:“先吃饭。” 一个小时后,饱食一餐、收拾完碗筷餐桌的谢时遇,和仲廷步行去附近的停车场取仲廷的车。 -- 第13页 因为和仲廷一起吃晚饭,谢时遇晚上刚闭店就回了家,眼下刚过九点不到一刻钟,正是他平日里收工的时间,这个时候的气温非常舒适,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路过水果店进去转了一圈,然后一人捧了一个椰青出来。 谢时遇抱着椰青道:“我想好后天做什么了。” “感谢仲老板和我一起喝椰青。”他用自己手上的椰青碰了碰仲廷手上的。 仲廷伸手敲了敲他的小椰子壳。 “每天都要考虑不一样的新品会不会压力很大?”仲廷说。 谢时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会有一点。” “但最开始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在至少一个季度的时间里都保持相同的出品,太过一成不变。” 他解释说:“而就算本质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也没有人规定不能增加一些点缀,至少加上这些点缀,看起来就有一些不一样了。” 仲廷了然道:“而你自己更多的其实是乐在其中。” 谢时遇笑道:“对。它同时也给了我自由发挥的空间。” 就像是一个固定形状的花瓶里每天更换的不同的插花,在有限的空间里也要点缀上每天都不一样的美。 仲廷替谢时遇打开车门,然后绕到驾驶室上车。 这样的想法很谢时遇。仲廷想。像是在校服下摆涂鸦的高中生,像是在花白鬓角簪花的老人家。 总之折腾出一抹新鲜色彩,并不止息。 两人很快到了快递营业点,仲廷有个认识的人正在值班,谢时遇报出手机号,很快就拿到了原本明天才能送到的包装盒,上车返程。 不到半小时,两人又回到榕树街,从后门进到店里,把东西放到柜台上。 快递箱拆开,两种尺寸的包装盒各五十个,分量不轻。“时遇”的装修以暖色调焦糖色系为主,包装盒的系带就是同色系的浅焦糖色,谢时遇检查一系列配件的材质,试装了一个包装盒后,轻轻松了一口气。 因为时间太紧,他甚至直接跳过了样品验收,只是看了打样图就让厂家发货。所幸质感效果都达到了他的预期,不至于让“时遇”的第一单客订就多出一丝不完美。 想到明天的客订单,谢时遇问一旁的仲廷:“廷哥生日是什么时候?” “九月二十三。” 仲廷替他把快递箱拆开放进杂物间,过来洗手:“我记得你生日在二月。” 谢时遇觉得这日子听起来有点耳熟:“那你下个月就要过生日了。” 又说:“对,四号,因为那天立春,我妈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他给仲廷递了张厨房纸擦手。 “那是个很好的日子。”仲廷道谢,倚在柜台边看他,弯了弯嘴角道,“你也有个很好的名字。” 谢时遇把剩下的包装盒都放好,随口道:“比较好记罢了……” 随后一顿,九月二十三也是一个比较好记的日子。 他直起身有些惊讶地看向仲廷:“九月二十三是秋分吧?” 仲廷笑着点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至少今年是。” 谢时遇瞪着他,半天“哇”了一声。 仲廷好笑,替他把感想说出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身边和我一样在节气当天出生的人。” 当然,或许有,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谢时遇表示同意,随后下意识地开始构思仲廷生日蛋糕的模样。 不知道仲廷生日会怎么过。 谢时遇漫无边际地想着。 好像除了老刘和仲廷介绍的设计公司的熟人,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仲廷的其他熟人甚至是朋友,也没有见过对方长时间外出:无论是参加聚会,还是如同谢时遇去无花果园那次一样单纯游玩。 仲廷这个人的生活规律到可以说是枯燥。 晚上去取车时,谢时遇说几乎没有见到过仲廷开车。仲廷当时的回答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开车的必要,除非是把车送去定时保养。 谢时遇甚至可以想象,他还没来的时候,仲廷是怎么一个人开店,一个人关店,一个人回家和吃饭。 那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生日会怎么过? 谢时遇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思绪又飘了回来。 再过段时间吧,临睡前他想,或许再过段时间,他可以问问对方生日那天有什么计划、会和谁一起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很流水的日常。 第8章 08 一夜无梦。 谢时遇这天精神很好,做完每天固定的出品和今日甜点,并且入柜摆放整齐,他就和小晨交待了一句,一头扎进工作间投入客订生日蛋糕的制作中。 临近小晨午休的时间,谢时遇完工,打开工作间的门,敲了敲让小晨过来看看效果。 这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小晨依言过来,看了一眼,下一秒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店长,”小晨说,“员工订单能打折吗?” 谢时遇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小晨说:“我觉得我的朋友圈肯定能得到很多赞。” 谢时遇就知道,可以了,至少没有用力过猛弄巧成拙。 他说:“拍几张吧,客人如果同意,就麻烦你发动态帮忙宣传宣传。” 小晨的手机早已经跃跃欲试,闻言不但没意见,还非常乐意。 -- 第14页 “感觉格调都上去了。”小晨说。 谢时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了笑,解锁屏幕,看到了仲廷的回复。 他完工后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仲廷,仲廷说:「客人会很高兴的。」 谢时遇低头打字:「那我就放心了。」 「相信廷哥的眼光。」 仲廷很快回了一个他常用的摸头表情。 他说:「你可以尽管相信自己的审美。」 谢时遇看着手机屏幕,没忍住笑了。 正好有客人过来,他收起手机去给客人结账,身后小晨从工作间拍完照出来,谢时遇看着也到了午休时间,就没让她再接手,直接放了她的午休,小姑娘一如既往地背着包回了家。 店里剩下他一个人,谢时遇去休息间包里拿了相机出来,坐在柜台后面开机试拍了两张,然后提着相机进了工作间,给这第一单客订拍了几张宣传图。 隔壁仲廷已经吃完了午饭,谢时遇就点了个鸭血粉丝汤,把电脑搬出来,坐在柜台后面的小工作台上边吃边修图,吃完扔垃圾的时候顺便把修好的今日甜品图传了朋友圈。 张承明一副很闲的样子第一个评论:收图。 随即私聊跳了出来。 张承明:「给我一张你店里的宣传图」 张承明:「带二维码那种」 谢时遇找出宣传图把原图发了过去:「感谢张总。」 张承明:「你等我给你来个大的」 两分钟后,谢时遇刷新朋友圈,看到了最新一条张承明的动态。 “时遇”正式营业到今天第八天,已经推出了八款不同的今日甜品,并且每日完售。张承明发了八张甜品图,并把刚才的那张宣传图放在正中间,配文非常直接:给兄弟的店打广告,不好吃来找我。 谢时遇顺手给他点了个赞,然后点进私聊,把刚修好的一张客订蛋糕宣传图发了过去。 张承明:「?」 张承明:「卧槽」 张承明:「这是李洋订的那个?」 谢时遇说是,张承明就把图甩到了群里。 李洋回得很快:「卧槽?」 下面跟了一串队形。 李洋:「我觉得我可以直接求婚了」 李洋:「谢哥等我,我在路上了」 在满屏的问号里,谢时遇笑了笑,回了个“好”。 他放下手机,从工作间冰箱里拿出个透明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泡茶,坐下继续修图。 在导出第六张图的时候,李洋来了。 谢时遇把蛋糕从冷藏柜里取出来,放在柜台上。除底部外全透明的包装盒全方位展示出蛋糕的模样,质感硬挺透明度高的食品用包装、浅焦糖色的丝滑系带使整体更加精致独特。 他问了一句:“这个蛋糕的图放出去宣传OK吗?” 这个问题其实对方预定的时候谢时遇就提前问过,因为是第一单还给了优惠希望对方在社交平台上多多发图配合宣传,但在客人取货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个再次确认。 李洋说:“完全OK。如果不是为了惊喜,我现在就想发图了。” 谢时遇接过他的取货凭证,把蛋糕和其他零碎的小东西一起同他交接完毕,笑道:“祝你的女朋友生日快乐。” 李洋说:“谢谢。” 第二天清晨,谢时遇看见李洋昨晚发来的消息,刷到他带图的动态点了个赞。 晚上和仲廷吃饭的时候,谢时遇把前一天修好的图正式上传。 仲廷坐在他对面,见证了他的动态从选图到编辑到发送的诞生过程,调侃道:“谢老板恐怕是彻底没有时间晨练了。” 谢时遇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请他慎重说一些一不小心就能让人累成狗的吉祥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多方宣传之下,“时遇”的蛋糕预定逐渐增多,九月初,谢时遇趁热打铁,又在本地美食公众号上发了两条推文,到了九月中旬,预定数开始井喷,最多的一天,有五位客人要来取预定的蛋糕。 这天是九月二十三号,秋分。 谢时遇马不停蹄地做完了五个订单,等最后一位预定的客人取走蛋糕,就让小晨提前下班,关了店再次扎进工作间。 关于生日这天的安排,谢时遇在一周前终于问了仲廷,但仲廷的回答是没有安排,让谢时遇在意料之中的尘埃落定之外,心底多了些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复杂心情。 于是谢时遇说:“廷哥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做一个生日蛋糕。” 仲廷就玩笑道:“现在榕市可不会有人嫌弃你的蛋糕。” 谢时遇扶着裱花台,拿过一块刚才抽时间新烤的更为松软一些的蛋糕胚,想起仲廷这句话时,嘴角扬起了一些弧度。 他突然有点想快点知道仲廷看到成品后的样子。 因为谢时遇要陪仲廷过生日,两人说好了今晚去吃本地一家老字号茶餐厅,谢时遇已经定好了位置。 说来很神奇,谢时遇在和仲廷讨论今晚去哪吃的时候,各自都提议了这家叫“朗悦”的老字号,交流一番才发现两人小时候都有在生日时去朗悦吃饭的经验。 谢时遇当即敲了张承明,问他原来有没有在生日的时候去过朗悦吃饭,而后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仿佛在他们那个时候,榕市的小孩去朗悦过生日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而本着这一传统,谢时遇和仲廷排除其他选项,直接敲定了朗悦的行程。 -- 第15页 五点,谢时遇完工,拿出相机拍了今天的第六次定制作品照,将蛋糕小心封装,打了个饱满漂亮的蝴蝶结,放进冷藏柜。 朗悦本店离榕树街不远,位于与三中正门所在的街道相交的和谐大道,在文庙小吃街的反方向,从榕树街过去,步行不过十分钟。 谢时遇收起相机,开始做简单的店内清扫,他现在要等的就是隔壁仲廷五点三十提前关店,而后两人步行,在尚且明亮的天色中,让仲廷一步一步地从新知书店的仲老板,变成今晚的寿星。 但万事总有意外。 五点二十的时候,仲廷的身影出现在“时遇”后门。 “我得回去一趟。” 他手里拿着手机和钥匙,说:“刚才二楼老太太的女儿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到老人,让我上门确认一下老人的状况。” 谢时遇心里咯噔一下。 七栋二楼的老太太他知道,是276厂的老职工,老伴走得早,大女儿和小儿子都在外地,八十岁了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是社区社工会不时上门问候的重点关照对象。 谢时遇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老太太夏天晚饭之后会在楼下和小区里的老人们聊聊天透透气,而他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常常遇见老人独自上楼,会跟在后面伸手虚扶一把,老人眼熟他之后,也会在上楼的时候和他聊两句,回头和仲廷提起,也从仲廷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老人的信息。 现在乍地听见这么个消息,谢时遇也没想别的,拿上自己的包直接出去锁了门:“我也去。” 仲廷没再说什么,两人半走半跑回到七栋上了二楼,先是按门铃叫人,随后用力敲门,过了两分钟依然没人来开门,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仲廷低声说:“我家有备用钥匙,我现在上去拿。” 谢时遇吸了一口气:“我再敲门看看,没准是睡着了没听见。” 仲廷转身跑上楼,谢时遇继续敲门叫人,一边握紧了手机,在拨号键盘上按下了120三个数字。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几乎蹦到了嗓子眼,让他出口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抖:“刘奶奶你在家吗?” 但直到仲廷拿着钥匙下来,也没有人来应门。 谢时遇和走上前的仲廷对视一眼,两人看着钥匙插进锁孔,随后仲廷手一转,把门打开。 他当先走了进去,谢时遇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前面仲廷的声音。 “打120。”他说。 谢时遇拇指一颤,按下了拨号键。 人民医院就在和谐大道,救护车来得很快,周围楼栋的窗口有人探出头来看,救护车车灯照亮的范围内,站了一些人。 仲廷和谢时遇跟着上了救护车,谢时遇看着躺在担架床上的老人有些片刻出神,等回过神来,救护车已经开进了人民医院。 两人跟着平车一路走到了急诊抢救室外,看着老人被推进抢救室,又站定,往后退了一步。 谢时遇转头看向仲廷:“要给阿姨叔叔打电话吗?” 他指老人在外地的子女。 仲廷点头,伸手在谢时遇肩膀上按了按:“你坐会儿,我去打电话。” 谢时遇拿过他手上的红色布袋,看着他点点头。 红色布袋里是老人的身份证、病历本、医保卡、挂号卡等一系列证件,就放在老人的床头,仲廷出门的时候一起带了出来。 上救护车之前老人被判定为突发脑溢血昏迷,在救护车上也做了些简单的处理,抢救时间不长,就有医生出来和谢时遇交代情况。 老人过后就要转入普通病房,卧床观察静养,谢时遇认真听了,等到仲廷打完电话回来,同医生护士一起护送老人去病房。 到病房做完一系列的交接,谢时遇按住仲廷:“我去办手续,你看着老太太。” 仲廷抬眼,看了他一会。 “好。”他说。 谢时遇跑上跑下,补办了一系列手续并交了费,手里拿了一叠单子,走出大楼,在住院部外的小花园里,打电话取消了今晚的晚饭预约。 时间太晚,住院楼里的小卖部已经关了门。谢时遇抬头看了看,九月底的夜晚已经有了阵阵凉意,他走出医院,在医院外路边的小摊贩之间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冒着腾腾热气的一辆小三轮。 谢时遇买完,快步回到住院楼。病房在五楼,他没去和一群人挤电梯,直接走向楼梯间。 这个时候的住院部普通病房其实很热闹,电视的声音、探病家属的声音、洗衣服洗碗的声音、打水聊天的声音……就算在医院里,也要过出烟火气。 谢时遇抱着怀里的东西,路过一间间病房,走到刘奶奶病房外时,微微顿住了脚步。 他在病房门上的小窗里,看见了安静坐在病床前的仲廷。 今天是他的生日。谢时遇想。 他轻轻推门进去,迎上仲廷看过来的目光,轻轻弯起嘴角笑了笑。 “我买了点吃的,”他走过去,在仲廷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垫垫肚子。” 病房里三张床,住了两个人,另一张床上的病人出去散步了,现在病房里还清醒着的只有他们两个。 谢时遇把抱着的东西往仲廷面前递了递,仲廷拿了一支。 是还有些烫手的甜玉米。 第9章 09 -- 第16页 “辛苦你了。” 仲廷在谢时遇身边说,他对上谢时遇的目光,又转过头,去看老太太挂的水。 “刘奶奶的大女儿在东宁,刚才已经在往机场赶,凌晨应该能到。” 谢时遇点点头,东宁每天只有晚上将近十一点的一趟航班飞往榕市,这点他很清楚。 仲廷又说:“把单子给我吧。” 谢时遇看了他一眼,把老人的红布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递给他。 里面的单据叠得平整,仲廷一张一张看过去,然后拿出手机,直接用微信把谢时遇垫付的钱转了过去。 他是在谢时遇眼皮子底下转的,谢时遇捏着手机看仲廷,仲廷说:“我会跟阿姨说清楚的。” 这钱虽然谁垫都是垫着,但至少仲廷会比谢时遇要更方便和对方说话。 谢时遇明白仲廷的意思,收了钱,说“好”。 仲廷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谢时遇说:“怎么了?” 就是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很“乖”。仲廷想,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乖,可能用温顺形容也少了贴切。他平日里态度也温和,只是这个时候更加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感,柔和成一团。 似乎对方都还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尽力用情绪安抚自己。 仲廷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开店。” 谢时遇没动,他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等阿姨来了我就回去。”仲廷说,“书店晚开或者不开都没影响,但你明天还有订单不是吗。” 他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谢时遇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刘奶奶小儿子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仲廷转过头,谢时遇解释道:“你打完电话回来后,情绪就不太对。” 微微皱着眉,像是在压着火气。 要打电话,自然是老人的所有子女都要通知到,但刚才仲廷只提到了老人的大女儿,发生不愉快的是哪一方其实不难猜。 仲廷有些惊讶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但有些令人厌烦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影响第二个人的心情。 仲廷简单道:“他暂时不会回来。” 谢时遇理解,点点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陪你。” 仲廷没说话,谢时遇接道:“东宁飞榕市那班飞机十点四十五落地,从机场过来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那个时候还不算晚。” 就是现在也只是刚过了“时遇”的闭店时间,相对于两位店长的作息来说晚了一些,但东宁那边,老人的大女儿甚至才刚开始登机。 仲廷没再劝,说“好”,谢时遇起身,按了护士铃。 “药水打完了。”他说。 有护士过来拔了针,护士出门后,两人还没重新坐下,病房里另一位病人连同三个家属散步回来了。 双方简单问候了两句,对方人多倒是不吵,只是存在感很强,病房本身不大,有谁说一句话室内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仲廷和谢时遇一时间都没说话,没过多久,仲廷起身拿过谢时遇手上的垃圾出去扔了,回来开门进了阳台。 谢时遇在原地坐了会儿,看了看病床上老人的情况,起身也去了阳台。 阳台门是玻璃门,仲廷面朝病房,正看着他开门出来。 “起风了。”仲廷说。 谢时遇走过去,侧身对着病房,偏头往外看。 他对仲廷说:“真正的秋天来了。” 等仲廷看向他,又突然问:“你喜欢吃栗子吗?” 仲廷想了想,说:“从榕树街靠近三中后门那一头,到三中后门的那一段路上,秋冬的时候会有一个大叔推着车卖糖炒栗子,也卖板栗糕。” 他说:“那里的板栗糕,我每年都会买。” 谢时遇笑了笑:“那你恐怕要好好珍惜今年的板栗糕了。” “为什么?” “因为这位大叔和他爱人过完年就要去东宁了。”谢时遇说完,看着仲廷的表情,突然感受到了他和仲廷说到小吃街某家奶茶店的时候,仲廷的心情。 他补充道:“他的女儿是我的同班同学。” 仲廷失笑,片刻道:“他们一家一定很幸福。” 谢时遇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仲廷顿了顿,道:“因为大叔的板栗糕一直都很甜。” 轮到谢时遇哭笑不得,他说:“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仲廷含笑看着他,谢时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收回目光,看向病房里躺着的老人。 “不过你说得没错。”谢时遇说,“她今年夏初的时候怀上了宝宝,预产期在明年春天,大叔夫妻俩退了休,去东宁和女儿相聚,含饴弄孙享受天伦,生活会比做板栗糕的时候还要甜。” 仲廷看了他一眼,肯定道:“是很完美的幸福。” 谢时遇“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她高中的时候其实不太熟,”他突然说起自己,补充了一句,“高中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都不太熟。” 仲廷静静地听他说,“那时候觉得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现在想起来更多的其实是我在居高临下地觉得旁人幼稚且无聊,十分狂妄。” -- 第17页 “那个同学叫刘雨佳,我和她在东宁的榕市同乡群里,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变得熟悉起来。”谢时遇说,“她是一个按照天底下大部分普通家长对子女的期望、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也很幸福的人。我有时候会羡慕她稳步向前的人生,我们熟起来之后,她有一次对我说,她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但幸运的并不是她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那是她努力拼搏得来的,她的幸运在于,她的理想生活与大众模范理想的一致,她很坦然说她对于自己理想生活的认同的坚定,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外界的强烈认同,但不能否认的是,正是这种对于自身追求的坚定认同,使得她的生活安稳而自由。” 谢时遇想起他回榕市之前,刘雨佳对他说:“心灵的宁静和爱情,你总得抓住一个,对于你来说,东宁或许不是这个合适的地方。” 他觉得对方说得很对。 谢时遇弯起嘴角,对仲廷道:“说了这些,我想表达的是,我现在好像开始理解,认同自己所追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说:“榕市,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仲廷看着他唇边浅淡的笑容,跟着笑了。他抬起手,掌心朝上:“欢迎回来。” 谢时遇看着他,伸出手放在他掌心上,两手交握。 “谢谢。” 夜风渐凉,椭圆的月亮爬上了夜空。 十一点半,老人的大女儿赶到了医院。五十出头的中年女人一人一包轻装简行,一来就向仲廷和谢时遇两人郑重道谢,两人和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把老人的证件交给她,拒绝了对方送出病房的动作,自行离开。 关上门时,谢时遇看到对方正在打电话,似乎是在联系护工。 两人步行回榕树街。 走出医院正门时,仲廷提到刚才见过的人:“宋阿姨是不婚主义者。” 刘奶奶的老伴姓宋。 谢时遇有些惊讶,有些恍然。 “我表弟小时候不懂事,过来拜年的时候问她为什么没有丈夫孩子,宋阿姨当时回答说,因为她不需要。” 仲廷和谢时遇沿着和谐大道慢慢走着:“东宁某设计院,她是研究所所长,活得自在并且充实。但她的弟弟不这么认为。” 对方在电话里说,她一个人又没有公婆老公孩子需要照顾,请假回来比他方便多了,更何况他工作忙孩子也要上学走不开,既然他姐已经准备回榕市,他也没有必要再回来。 仲廷简单并克制地将这些话一语带过,谢时遇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两人转进榕树街,路灯在遮天蔽月的树影中显得越发昏暗,但整条街因为前方即是归处,不见幽深,只有静谧和安然。 仲廷道:“这样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现实对理想的冲击,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每一个目标坚定的人都值得尊敬,另一方面,或许某些问题,也需要更加慎重的考虑。” 谢时遇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仲廷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他说:“人生数十年,留给自己的时间原本不多,分配给重要的人只会更少,时间带来一切也带走一切,在它面前,许多事情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谢时遇看向仲廷的眼睛,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趁还来得及。” 两人从榕树街正面的一条小道绕进了砖石小巷,走到“时遇”的后门。 仲廷话音落下,谢时遇面对他,静默片刻,抿着唇角轻轻笑了笑。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点亮屏幕给仲廷看:11:50。 “趁还来得及!” 他打开“时遇”的后门拉着仲廷进到工作间,自己转身取出了冷柜里早已经准备好的生日蛋糕,一把拆开精致的蝴蝶结,准备回身去拿他放在柜子里的数字蜡烛。 在他转身时,仲廷眼含笑意,举起手机按下了拍照键。 然后把屏保给他看:11:53。 谢时遇瞪他一眼,手忙脚乱地点燃蜡烛插在底座上。 工作间里,包装盒系带堆在一旁,投入满腔祝福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摆放在谢时遇的工作台上,28岁的蜡烛静静燃烧着。 “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遭遇了什么样的人,今天的你都应该拥有一句正式的祝福,它因为有你而特别。” 仲廷站在谢时遇身边,听对方语气沉静地表达对他的祝福,闭上眼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吹灭代表他新一周岁的蜡烛。 “仲廷。” 谢时遇在一旁叫他的名字,认真道:“生日快乐。” 第10章 10 九月二十四日凌晨,仲廷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多出了一张照片。 光洁的工作台上的生日蛋糕,和画面一侧手忙脚乱的人。 这个穿着浅棕色连帽针织衫的人只露出了半边下巴,但认识的人就算只凭半边衣角也能分辨出对方真身。 谢时遇一大早就收到了张承明的问候。 「谢老板牛批」 「那蛋糕可真拉风」 「老实说这和普通的客订不是一个档的吧」 「这蛋糕图你发不发」 「不是我说这图发了怕是全榕市都要来找你做蛋糕」 谢时遇被吵得头疼,看他那浮夸的语气又有点好笑:「不发,没那工夫。」 张承明给他发了个大拇指表情:「有个性」 -- 第18页 又说:「上午有点事,月饼下午来拿」 谢时遇回了个“好”,收起手机开始进行开店准备。 过两天就是中秋,市面上有些商家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造势,谢时遇只有一个人,摊子铺不开,也是从上周才开始制作少量的月饼上架售卖,张承明对他这一摊子很上心也很积极,在他这定了个团圆礼盒自家人吃,原本说是今天上午过来拿,现在改到下午,让谢时遇能稍微喘口气。 他今天着实很忙,托定制蛋糕的福,“时遇”现在虽然够不上网红店的门槛,在榕市也有了相当一些知名度,上周月饼上架后客层逐渐打开,每天的出品数其实都在增加,但因为临近中秋,这两天来咨询月饼礼盒的客人其实不少,在得到只有零售的答复后一口气把库存买空的客人不是没有,因此今天除了常规出品和今日甜品之外,还需要增加月饼的出品量。 另外,在谢时遇的计划中,今天还有一款秋季新品上架。昨天他问仲廷是否喜欢吃栗子,是因为生日蛋糕里抹了两层薄薄的栗子泥夹心,而栗子泥正是新品中最主要的原料。 秋分之后,天气正式入秋,与此同时,谢时遇推出秋季新品:法式蒙布朗。 他从不到七点进入工作间忙到正式开店,亲手把新品在开店之前上架,才有空喘了口气,回到工作间随手给自己烤了片吐司,去休息室兼办公室加餐。 打开手机,他看到了仲廷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刘奶奶醒了,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隔壁书店没开门,仲廷一早去了医院。 谢时遇咬着吐司打字:「那就好,有我能帮上的地方尽管说。」 仲廷回得很快:「别担心。」 谢时遇看着这三个字,捧着手机等了一会,等到那边发来一条十秒出头的语音。 他心一颤,瞪着消息后面的那个红点半天,伸手点开了语音消息。 仲廷说:“我和宋阿姨现在在276宿舍,阿姨回来替刘奶奶收拾一些住院用的东西,医院里有护工在,你别担心。” 谢时遇静静听着仲廷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意识到在这之前他们在和对方的交流中从来没有发送过语音消息。 他下意识地又点开了那条语音,还没听完,仲廷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这次是文字:「宋阿姨说谢谢你。」 谢时遇耳边回响着仲廷通过电流传来的“你别担心”,看着最新一条文字消息,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向对方发送了语音通话邀请。 他看着对方的头像放大居中,拇指悬放在红色挂断键上,心跳有些急促。 所幸仲廷很快就接了起来。 “怎么了?” 一时上头的血液回流,谢时遇发现他其实没有什么要说的。 但也不能不说,毕竟电话是他拨出去的。 谢时遇轻咳了一声。 “也没什么,”他捏着用来放吐司的碟子边缘,“就是想对宋阿姨说不用谢。” 仲廷说了声“好”:“那我把手机给宋阿姨。” “不用不用!”谢时遇连忙道,“不用,你就那什么,帮我转达一下。” 仲廷似乎没忍住,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好。”他又说了一句。 谢时遇听见那头传来的笑声,觉得自己没话找话的行迹暴露得实在是有些明显,但还是不太想就这么挂了。 不过没等他想好说什么,仲廷接着说:“宋阿姨已经收拾好了,我先下楼去停车场开车,送她去医院。” 他那边听得出来是在走路,声音却很平稳:“刘奶奶那边的护工是老护工,很专业,有护理脑溢血病人的经验,做事也很利索,医生护士都知道她,所以不用担心阿姨看顾不过来。” 谢时遇听仲廷不紧不慢地说话,站起来离开休息室出了后门。 从砖石小巷的“时遇”后门,可以看见276小区的停车场和7栋的第一单元。谢时遇站在小巷里,看向停车场的方向,而后反应过来。 “所以刚才宋阿姨根本不在你身边?”谢时遇有点想笑,“还说要把手机给她。” 仲廷很坦然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笑意:“那时候刚出门,也不是不可以折回去。” 谢时遇笑着轻哼一声,说:“我好像看到你了。” 他刚说完,停车场方向一道身影停住脚步,转向砖石小巷的方向,抬起手挥了挥。 “看见了吗?”仲廷笑问。 “嗯。” 谢时遇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也抬起手挥了挥。 他顿了一下,问:“那你今天还开店吗?” 谢时遇看着远处仲廷的身影转过去,坐进车里,他的声音却近在咫尺:“我送阿姨去医院之后就回来了。” 谢时遇说:“店里今天上了新品。” “是什么?”仲廷发动汽车,“和秋天有关的?” 他随口猜道:“是栗子吗?” “……你很可怕哦。”谢时遇实话实说。 仲廷笑了一声,谢时遇目光落点那辆车已经驶离车位。 “不打扰你开车了,”他说,“新品给你准备了一份,等你回来,谢老板亲自送货上门。” 仲廷说“好”,笑道:“谢谢谢老板。” 谢时遇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看着仲廷的车驶向7栋二单元,消失在被前面的楼房遮挡住他看不见的地方,才转身从后门回到店里。 -- 第19页 今天有三个蛋糕预定,他缓了口气,准备去前面看一眼就回工作间先把下午张承明的礼盒装好,没想到刚进到柜台,小晨就过来说:“店长,豆沙和莲蓉咸蛋黄的月饼都卖完了。” 谢时遇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 他的月饼做了广式和苏式两种,口味是市面上常见的几种,莲蓉咸蛋黄是广式,豆沙广式苏式都有。 上周刚上架月饼的时候,谢时遇只是抱着试水的态度,每种口味只做了十个,后来增加出品量也非常谨慎,到今天的每种三十个,谢时遇认为这个数量已经足够。 但没想到今天刚开店甚至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三种口味被扫荡一空。 谢时遇调出收银记录看了看,开店到现在不到三十分钟结了八单,每一单都有复数购入的月饼,相当于平均每单卖出了至少十一个月饼。 他站在收银台后沉默了片刻,说:“我下午再补一批货,只补刚才卖空的那几种,每种不会超过十个,如果有客人问就如实回答。” 小晨表示明白,谢时遇说:“新品一个都还没卖出去。” 小晨说:“有三个客人问那是什么,但最后还是有点犹豫。” 即使有小晨的描述也不太能确定新品的味道,谢时遇点点头。 “这样,我等会做一批试吃出来,你在‘欢迎光临’后面加上新品介绍,”他给小晨示范了几句,“尽量让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能尝到。” 小晨一一应下,谢时遇就进工作间,快速做了一批试吃送出来,然后转身进了杂物间,拖出一块有他大半个人高的支架广告小黑板,架在店门口,又进休息室拖了个小板凳出来,坐在店门边开始画宣传画。 这东西是装修的时候设计公司送的,还送了几盒粉笔,但谢时遇开店以来一直找不到它的用处,原本打算开一个每日甜品的宣传栏,但每日甜品数量有限,与其看着精心绘制的宣传画放不了多久就要被撤下,不如一开始就不画,还节省时间。 于是这东西一直被放置到现在,终于在秋季新品的身上寻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谢时遇边画边端详。新品的形状画好,他加上了商品名称、配料成分以及口感,正坐在原地苦思冥想广告语用来收尾,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 他猛地回头,看见仲廷站在他身后,正仔细看着黑板上的内容。 “原来是这个。” 仲廷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转向谢时遇,见对方正看着他,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喝奶茶吗?” 他说着,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喝。”谢时遇站起来,“我进去洗个手。” 仲廷把一杯单独打包的奶茶递给他:“小晨的,你带给她。” 谢时遇单手比了个ok:“谢谢隔壁的仲老板。” 他转身进门,又很快出来,伸手去拿递到面前的奶茶,插上吸管,反手递还给仲廷,对方接了,自己才拿起另外一杯,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好甜。” 微甜温热的牛奶、软糯绵沙的红豆、细嫩柔滑的布丁混合在一起的口感很奇妙,仿佛一口下去,心底也能变得又绵又软,又像是专属于秋天的甜。 谢时遇把画了一大半的宣传画扔在一旁,捧着热奶茶和仲廷去隔壁开店门。仲廷拿出钥匙开锁,两人一人一只手抬起卷闸门,用长杆推到顶。然后电闸打开,店里灯光亮起,像是在榕树街上的每一个往日,平静而安稳。 仲廷和谢时遇站在店门口,回头看向身后的街道。 阳光无孔不入,路面上树影斑驳。 “今天天气真好。”谢时遇说。 仲廷“嗯”了一声:“但阳光很柔和。” 谢时遇“哈哈”一笑:“因为是秋天了。”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重新在小黑板前的板凳上坐下,又喝了一口手里的奶茶。 红豆的甜融入牛奶,由味蕾散布到浑身的毛孔。 谢时遇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的空白中,写下奶茶时间里的有感而发。 ——秋日甜蜜。 第11章 11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当天收工时,谢时遇几乎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那天张承明来店里拿走了月饼礼盒,当晚回头又向谢时遇订了一批,说是要给员工发福利,谢时遇虽然头大,但还是承了情。 店内的月饼单独封装,五个成一组有包装盒,托张承明的福,谢时遇考虑了一下,觉得做就做了干脆多做一点,因此除了店里的常规商品和订单,他将全身心投入到月饼制作当中,连新品的销售情况也只是每晚盘账的时候关注一下。 还好战线拉得不长,不然谢时遇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肩颈腰腿能不能撑住。 他的小店比不上有工厂流水线生产的榕市本地品牌连锁,至少在产品制作方面只能依靠他一个人,这次增加产量是顺了张承明这个势做出的决定,但谢时遇本人开店的初衷并非做大做强,而是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节奏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因此经过这一遭,他开始认真考虑再次招人的事情。小晨每天有两个小时午休,如果继续保持谢时遇本人看店的模式,势必会降低很多效率,也相当于是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而如果要让谢时遇被从这些琐事中解放出来,更灵活也更专注地投入工作当中,找人填上这个空当就变成了当务之急。 -- 第20页 谢时遇去隔壁找仲廷时,把想再招人的这个想法顺便和他提了提,仲廷表示赞同,说:“这样你能更自由一些。” 谢时遇就觉得仲廷身上的这种洞察有时候真的很惊人。 对方似乎总能察觉到他的意图、情绪,甚至有些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话外音,然后给出最合适的反应。比如那箱早已经被两人吃完但其实就是谢时遇在当地买的鲜竹笋,比如他怀着说不清什么心情拨出去却不想挂断的语音通话。 又比如,在医院阳台上提到的远在东宁幸福美满的女同学。 而这样的洞察,似乎让谢时遇产生了一种自己与对方之间有默契存在的错觉,使得他每到这种时候,内心总会生出一些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满足。 仲廷正准备关店,卷帘门拉下一半,关电脑关电灯拉电闸,谢时遇也没在外面等,跟着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弯腰从前门出去,上锁。 两人今晚吃火锅,绕回276小区取了车,就开往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买菜。 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又恰好是周末,路上此时颇有些车满为患的架势。榕树街位于旧城区,附近基本都是单行道,加上各个路口红绿灯时间并不短,开车去超市绕上一个圈,一不小心就会被红灯截停在路口。 不过仲廷和谢时遇并不着急,谢时遇看着手机说:“天气预报说国庆假期榕市会有大暴雨。” 他评价道:“有点扫兴。” 仲廷说:“国庆有活动?” “几个朋友回榕市,张罗着周边县市转一转,说蒙山枫叶红了准备去山上住两天。” 谢时遇撑着下巴转过头看仲廷:“对了,肖禄不是要结婚了吗?只可惜你没空。” 仲廷换挡起步,笑道:“很不巧。”又问,“你会去?” 谢时遇点点头:“不是说有几个朋友回来吗,都是参加他的婚礼的。” 如果说他们在三中那几年,非要按照校园剧里似的找出一个校内大部分人都认识的风云人物来的话,那这个人非肖禄莫属。 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他是三中教导主任的儿子。 而他本人性格爽快大方,身材高大长相也周正,加上他球打得不错,和各个年级的男生打几次球,也就各自熟悉起来,自然在各个年级的学生口中都留了名。 连当时低一年级的谢时遇都知道这么个人。 不过肖禄和仲廷以前原来是同班这件事,谢时遇还是最近才知道。 国庆假期要回榕市的朋友们在群里讨论有哪些人会去参加婚礼,突然就有人提到了仲廷,说:“他不是留在榕市了吗?肯定要去。” 谢时遇当时看着他们讨论,突然觉得有些割裂,也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他从前不认识仲廷,也不清楚对方的过往,但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分辨出,对方原来应该是被他人所艳羡甚至是仰望着的,而不应该是被现在这样带着轻飘飘的、甚至是说话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奚落的语气提及。 谢时遇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仅自己所有的微妙感受,那之后有几次冲动之下几乎就要向张承明问起仲廷的事情,但最后都被自己自行压了下来。 因为只要和仲廷本人在一起,那些旁人口中提到的自己联想到的甚至莫名其妙的情绪,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很神奇。 谢时遇这么想着,顿了顿,突然露出个笑来:“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他说,“我是女方宾客。” 仲廷打转向灯变道,很不巧又遇上一个长达两分钟的红灯。 他转过头看了谢时遇一眼,想了想,了然:“他爱人似乎是在东宁上的大学。” 谢时遇挑眉:“同学你解题思路很清晰啊,奖励你一只千纸鹤。” 仲廷车里东西不多,挡风玻璃后的中控台上方,除了空调出风口放着的几只拇指长的千纸鹤,就再没有其他的杂物。 谢时遇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其中一只淡黄色千纸鹤的喙上点了点。 仲廷说:“用我自己叠的?” 谢时遇说:“我倒是想亲手叠了送你,但没有材料啊。” “别着急,”仲廷一听就笑了,“找找你腿边的储物袋。” 谢时遇看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奇异,一边伸手去摸,一边道:“不是吧?” 然后他摸到了一叠巴掌大的色纸。 谢时遇真心实意地说:“可是我不会折。” 心想真的有人会在车里放这种东西吗?真的,仲廷会。 仲廷说:“真的?” “啊……”谢时遇拆开色纸包装,“可能会一点点吧。” 他递了一张红色的纸给仲廷:“不然你折一个给我看看。” 仲廷抬眼看了下红灯剩余时间,打开氛围灯,在剩下的七十秒里给他迅速示范了一遍,然后关灯起步,转进一条主干道。 谢时遇拿着新鲜出炉的红色千纸鹤,愣了片刻,默默掏出了手机。 身旁传来了一道笑音:“要到超市了。” 谢时遇狠狠输入“千纸鹤教程”点击搜索,一边道:“我一定在下车前折出来。” “好。”仲廷含笑鼓励,“加油。” 谢时遇点开个图文教程,一边问:“你想要什么颜色?红的蓝的黄的绿的?”他数着色纸的颜色,自己决定道,“红的吧,喜庆点。” -- 第21页 仲廷有点好笑,余光里见他抽出一张红色纸,刚要说什么,车载蓝牙自动转接来电。 谢时遇抬起头,仲廷看了一眼来电人,接通。 电话那头“喂”了一句,说:“哥。” 声音在车厢内回荡。 仲廷“嗯”了一声,看了眼后视镜,变线转弯。 “你爸爸在吗?” 电话那头女声道:“他在我边上等着呢,我把电话给他。” 下一秒,电话那头换成了一个中年男声:“仲廷啊。” 仲廷应声:“舅舅。” 一旁的谢时遇捏着已经对折好的色纸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到了来电人的备注是黄一珊,听见对方叫仲廷“哥”,听见仲廷叫“舅舅”,有种窥探仲廷私事的好奇和愧疚,一方面觉得应该礼貌地不去关注对方的通话内容,一方面又确实有一些在意。 怀着复杂的心情,谢时遇按部就班地照教程折千纸鹤,耳朵里听着仲廷向长辈送中秋祝福、长辈埋怨他中秋这么大日子也不回家吃饭,心里想着:听得出来是很亲近的关系,为什么仲廷能折的这么快? 他折出千纸鹤歪歪扭扭的身子时,汽车向下驶进停车场,他丢开手机,试图在折翅膀的时候能够挽救一下,但最终连喙和尾巴都因为折线不对称而变得高低不平。 谢时遇拿起仲廷速成的红纸鹤和自己的放在一起,看了半晌,在车停稳后无声叹了口气。 仲廷在一旁道:“看来你是真的会一点点。” 电话已经挂断。 谢时遇转头看他,车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对方的轮廓,但他的笑意很明显。 谢时遇于是又叹了口气:“我自认为我手工做得还行。” “在车里折成这样很不错了。”仲廷熄了火,氛围灯自动亮起,他说,“抱歉刚才一直在打电话。” 谢时遇愣了愣,说:“没什么。” 他说:“只是我可能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不好意思啊。” 仲廷失笑。 “没什么不能听的。”他伸手从谢时遇手上拿走了他折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纸鹤,端详片刻,放在了他车前那一排纸鹤中间。 他看着那只纸鹤,对谢时遇说:“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谢时遇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他看向仲廷,一时间没有说话。 仲廷松开安全带转过身,指了指留在他手上的那只形态优美的红纸鹤,笑道:“准备把它还给我?” “那倒没有。” 谢时遇手一收,把它揣进了口袋。 仲廷说:“走吧。” 他在超市入口处推了辆车,谢时遇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并肩走在他身边。 火锅底料和蔬菜豆制品已经准备好,来超市主要是买丸子和肉,以及啤酒和其他饮料,顺带再囤些日用消耗品。 路过个人洗护区,谢时遇往车里放了一支牙刷一盒牙膏,然后在仲廷的示意下,往车里又放了一模一样的一组。 “刚才打电话过来的是我表妹,在三中读高二。” 两人从人少的洗护区抄近道走向食品区时,仲廷突然道。 谢时遇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她有个哥哥,就是我表弟,你应该认识。”仲廷和他对视,而后收回视线,“张承明提到过,说他是你们的初中同学。” 谢时遇在他身边点点头:“黄一玮。” 两人路过厨房用品区,仲廷往车里放了瓶西柚味的洗洁精。 谢时遇顿了顿,说:“他好像高中就出国了。” “对。”仲廷转过头对他笑了笑,“现在在纽约工作。” 谢时遇没说话了。 他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百洁布。 仲廷推着车避让对面过来的一家三口,往他身边站了站,语气和缓道: “没有去舅舅家过中秋不是别的,我当了十年成年人,只是不希望看到上面的长辈和下面的弟妹,因为我过世的父母在这个时候对我小心翼翼百般顾虑……” 谢时遇猛然抬起头。 因为刚才的移动,仲廷和他站得很近,两人相对时,近到能够互相看进对方眼底。 而仲廷的眼底很平和,一如他对谢时遇说话时的语气。 “同样,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因此产生任何顾虑。” 第12章 12 谢时遇的一句“抱歉”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 他站在原地,瞪着仲廷,半天说了一句:“这样啊。” 仲廷看着他的神情,突然就笑了。 “嗯。”他说。 世事无常,苦难有很多种,而他早已经有属于自己的方法去将情绪消化了结,悲伤分散转化,思念藏在心里。他不是尚未自立心智未熟的小孩,也并非需要刻意向谁寻求慰藉,一句“这样啊”其实刚刚好。 “但我现在有点难过。”谢时遇停了片刻,如实说道。 他看着仲廷的笑容,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清亮。他说:“就是有一点,你让我缓一缓。” 仲廷也看着他。 “好了。” 片刻,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揽住谢时遇的肩,搂了搂,很快松开。 “你的心太软了。” 仲廷这么说着,自己的心当下却也软得不行。 “走吧。”他对谢时遇说,“去买羊肉鱼丸,吃饭要紧。” -- 第22页 谢时遇没忍住笑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你真的很能破坏气氛。” 仲廷说:“那作为补偿,今晚吃鸳鸯锅吧。” 谢时遇网购的两种火锅底料到家后,两人商量的时候他问仲廷是吃辣锅还是麻辣番茄的鸳鸯,仲廷拍板定了辣锅。 谢时遇“哎”了一声:“你是不是反悔又想吃番茄汤底了。” 他走到冷柜前:“那牛肉加一份?” 仲廷把车推到他身边:“好。” 牛羊肉放进车里,谢时遇突然说:“你身上有糖吧。” 仲廷无奈地笑了笑,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两颗奶糖,是他常吃的那种。 谢时遇把两颗都拿了过来,撕开其中一颗的包装,又递了回去。 “请你吃糖。”他说。 着实有点理直气壮。 仲廷忍俊不禁:“谢谢。” 他把糖粒放进嘴里,谢时遇自己吃了剩下的那颗。两人含着奶糖推着车去下一个冷柜拿丸子,浓郁的甜香在口腔中化开,周身的空气仿佛也再次变得甜美起来。 直到仲廷家中充满了沸腾的热辣气息。 电视里放着中秋晚会当背景音,仲廷把香油和蚝油递给谢时遇,锅里的汤底正在沸腾。他身后的窗外,一轮圆月在楼房的间隙中缓慢爬升,而楼宇中的灯火,仿佛应和着它播撒的万丈清辉。 圆月高悬的时候,餐桌上的锅里只剩余温,没人管一片狼藉的餐桌,仲廷和谢时遇在阳台上对坐,同时“噗哧”一声,打开了手中的啤酒。 两罐啤酒,在月光中很干脆地碰了一碰。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远方传来有规律的响声,是政府安排在榕市河边的广场上放的烟花,276小区方向只能听见声响,没人在意。他们只是伴着这场只有耳朵听见的烟花,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直到酒喝完了,烟花也放完了,谢时遇才问了一个他这几天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对仲廷说:“你到底哪天回来?” 仲廷转眼去看他,月色中谢时遇双手搭在扶手上,绷着嘴角,脸却很倔强地偏向他。 是微醺的状态。 仲廷弯了弯嘴角,问他:“你有什么安排?” 他九月三十号去临港这件事谢时遇在他定下行程之后就已经知道,但因为仲廷自己开车去没有定归期,目前只能确定他赶不上十月二号肖禄的婚礼,具体哪天回来确实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肖禄婚礼不是二号吗,完事了他们就准备上蒙山住两天,五号基本就回程上班去了。”谢时遇慢吞吞道,“你如果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在山上多待几天。” 仲廷逗他:“那你的店就不管了?” 谢时遇“哈哈”笑了声:“谁让我是老板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就是问问,你要是没空回不来,五号我也就滚回来开店了。” 仲廷没有立马给他确切的答复,只说:“我知道了。” 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蒙山?” 谢时遇说:“三号清晨。” 他想了想,说:“你三号上午不是有批书要到让我帮忙收吗,他们先出发,我收了货再走。” 是有这回事,仲廷定下行程之后就向谢时遇拜托了这件事,顺带把店里的备用钥匙也交给了他。但现在收货的时间既然与谢时遇的行程有冲突,货收不收其实无所谓。 “算了。”仲廷说,“我让他们晚两天送,毕竟当天送到了我不在意义也不大。出去玩别掉队,和大家一起热闹点。” 谢时遇听他这话的意思,基本默认了他赶不回来的事实,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应声:“好。” 第二天就要把书店前后门的备用钥匙还给仲廷。 仲廷没接:“你收着吧,以防万一。” 谢时遇想了想,说:“那你哪天开店忘带钥匙了就跟我说。” 仲廷好笑道:“损不损啊?” “以防万一嘛。” 谢时遇收起钥匙,笑眯眯地顺走仲廷柜面上一颗糖,仲廷哭笑不得。 “是谁昨天买糖买了两大盒都放我这死活不肯拿走?”仲廷说。 “不不,”谢时遇往外走,“我就喜欢偶尔来你这里解解馋。” 仲廷在他身后摇摇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店正门拐角。 但谢时遇没回店里,而是多走了几步,走进榕树街上唯一一间文体用品商店,买了一沓方形色纸出来。 当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花钱买了个学生们送礼物用的小礼品盒把色纸放进去,让老板包装了一下,趁店里有几位客人,鬼鬼祟祟地偷渡进店里休息间。 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折纸折得歪七扭八想要练习练习无可厚非,只是谢时遇个人原因,他莫名不想让仲廷知道。 对方在车里速成的那个红色纸鹤在他口袋里,谢时遇拿出来,展开把它立在休息室的办公桌上看了看,然后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拆下手机壳,将纸鹤的翅膀收起来,塞了进去。 “千纸鹤应该是带来好运吧。”他自己嘀咕了一句。 办公桌上的店内监控显示店里目前没客人,谢时遇就把手机壳原样装了回去,开门叫小晨进来。 明天是店内定休,再过两天就是国庆,因为谢时遇国庆假期的行程,“时遇”也干脆从一号开始放国庆假,暂定四天。而谢时遇有了想法立刻实行,他希望能在国庆之前把招聘信息发布出去,国庆回来之后就能够着手面试试用等一系列事情,因此今天先对小晨说明要继续招人的事情。 -- 第23页 新员工入职后,还需要小晨负责一部分简单的上岗培训,谢时遇把事情一一说清楚,小晨表示明白。 隔天,和仲廷一起从医院出来后,谢时遇去了一趟广告公司把招聘海报取了回来。 仲廷第二天出发去临港,谢时遇今天休息,两人就一起去了医院。刘奶奶情况不错,但还需要再观察十天左右,两人稍微坐了一会,也没多留,就趁着护士进来换药水的功夫起身告辞。 从广告公司回来的路上,谢时遇从仲廷副驾驶的储物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纸,顺手叠千纸鹤。 随口说:“我最近在考虑买一辆代步车,出门能方便一些。” 仲廷问:“想好了?” 谢时遇就愣了一下,觉得他应该不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想好了要买车,或者有没有想好买什么车。 他转过头看了仲廷一眼,说:“对。” “其实有这个想法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说,“你有什么建议吗?” 仲廷没立刻回答。 他的车是辆临港牌的字母型大众suv,这段时间副驾驶几乎成了谢时遇的专属位置。谢时遇回到榕市将近半年,刚开始不觉得,店铺开业之后,没车就引发了很多不便,也不可能每次都蹭仲廷的车,正好现在在仲廷车上,他就顺势说了出来。 仲廷沉吟片刻,说:“我对这方面不是特别清楚,你把你的主要需求说一下,我问问朋友。” 谢时遇手中千纸鹤的身体成型,闻言抬起头靠在椅背上看仲廷,好奇道:“你当时的主要需求是什么?不会是足够低调吧。” 仲廷“嗯”了一声,说:“也有这部分原因。” 谢时遇看着他,捏着手里的折纸笑了一下,想了想道:“我没有特别的需求,代步车嘛,只是不希望踩雷。” “好。”仲廷说,“明天见到他我当面问问。” 一只手掌托着一只淡黄色的千纸鹤送到他面前。 谢时遇说:“谢谢廷哥。” 仲廷转过头看了一眼,笑了:“有进步。” 他右手指了指:“麻烦放在你的小红身边。” 谢时遇憋笑:“那它叫什么?” 仲廷想都没想:“小黄。” 谢时遇:“噗。” 他没忍住笑了一路,在汽车驶入榕树街的时候才堪堪止住,让仲廷靠边停一下。 仲廷依言停车,往外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止住了谢时遇解安全带的动作。 “我去。”他说。 谢时遇也就没动,坐在副驾驶,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仲廷走向路边的一个小推车,而后在小推车前站定,往这边看了一眼。 谢时遇心重重地一跳,错开目光,片刻又忍不住看过去,就见仲廷身体微微前倾,和推车后的大叔说了两句话,然后掏出钱夹,付了现金。 甜香已经顺着车窗飘了进来。 谢时遇心有所感,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车窗外,画面定格,下一秒,仲廷提着两个纸袋转过身来。 “大叔说今天生意很好,” 仲廷开门上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谢时遇,“东西剩得不多了。” 谢时遇接过来放在腿上,感受到一片暖融融的温度。 “那就好。”他说。 仲廷说:“尝尝吧。” 他把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来,看了谢时遇一眼,笑道:“好好珍惜今年的板栗糕。” 第13章 13 也许是今年的板栗糕太过特殊,第二天见到刘雨佳的时候,糕点的甜味还留存在谢时遇的短时记忆当中。 仲廷今早从榕市出发,刚过中午就到了临港,小晨午休回家的时候,谢时遇收到了仲廷的消息:「朋友说曲奇很好吃。」 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份板栗糕,谢时遇心里想着投桃报李,在仲廷出发的时候给他准备了一些不脏手的点心,堪称“时遇”大礼包。 谢时遇问他:「其他的呢?」 他飞快打字:「这次做的是蔓越莓牛轧糖。」 仲廷那头应该在忙,过了一会回道:「没给。」 谢时遇看到回复,没忍住笑了。 仲廷下一条消息紧接着跳了出来:「代表我个人,糖也很好吃。」 谢时遇心一动,手指点了点,发送了一张仲廷常用的摸头表情。 愉快的心情持续了一下午,在刘雨佳踏进“时遇”店门的时候转变成欣喜。 “什么时候到的?”谢时遇从柜台后出来迎上去,“吃饭了吗?” 刘雨佳的丈夫王祥宇说:“到家吃过晚饭来的,她憋不住,非要来你店里看看。” 刘雨佳说:“下午四点多到的,你是不是快下班了?” 晚上七点出头,谢时遇让小晨先下班,说:“对,等我一会儿,找个地方喝茶?” 刘雨佳说:“行。” 谢时遇就让他们从展示柜旁进来,打开工作间的门,自己进去迅速做了份今日甜品,用包装盒打包提出来。 “今天东西卖得都差不多了,不过还好材料都是新鲜的,这是本日限定。”谢时遇说,“听说孕期容易饿,当宵夜或者宵宵夜吃吧。” “谢啦!” 刘雨佳接过,放在柜台上好一顿拍照,拍完之后王祥宇自动把东西接了过去。 谢时遇把店门暂时关了,几人沿着榕树街走了一小段,在河边找了个露天的茶座,坐下喝茶聊天。 -- 第24页 刘雨佳问他说:“明天孙梦涵和她老公要去拍视频,我跟老王准备去围观,你去吗?” 她和肖禄的未婚妻孙梦涵是好朋友,这次回来这一趟主要是为了参加朋友的婚礼。 谢时遇看到了群里的消息,明天婚礼主人公的行程是清晨到傍晚,他说:“你们准备跟全程?” 刘雨佳说:“不会,我们大概中午过去。”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公:“按照我的经验来说,上午估计什么都干不成。” 王祥宇态度良好,完全不反驳。 谢时遇笑了出来,说:“明晚不是一起吃饭吗,那之前我过去找你们。” 刘雨佳答应了,又说车下高速的时候从榕市新区经过,感觉和东宁某些地方区别不大,进入老城区才觉得终于回来了。 “真的,和谐大道三中这一块,还有中医院五中那一片才有榕市的味道。”刘雨佳说,“榕树街这边地段好周边氛围也好,你真的很会选地方。” 谢时遇脑海里出现了榕树街的样子,笑了笑:“我运气好。” “榕树街上的商户人都很好,开店初期帮了我很多忙,”他说着,笑意加深,“特别是我的房东。” 刘雨佳和王祥宇对视一眼。 “我就想他怎么还没提到他的房东,”刘雨佳说,“终于来了。” 谢时遇完全状况外:“什么情况?” 王祥宇解释:“她说你几乎每次和她聊天都会提到你的房东,还搜了你和她聊天记录里‘房东’这个词出现的次数。” 谢时遇眨了眨眼:“……是有多少。” 刘雨佳说:“四百多次吧。” 谢时遇默默算了算,他回来半年,真正和仲廷相关联的时间将近四个月,就按他每天都和刘雨佳聊天的频率来算,每次聊天时,“房东”这个词至少会出现两到三次。 好像,是有一点烦人。 刘雨佳说:“不是说房东的店就在你隔壁吗,怎么没开门?” 谢时遇说:“他有事不在榕市。” 刘雨佳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说:“那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干嘛?”谢时遇哭笑不得,“所以你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看我房东的对吧?” “大神,谢工。”刘雨佳叫他。 谢时遇挑了挑眉,刘雨佳对他说:“你觉不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特殊情况?” 谢时遇说:“不觉得。” 刘雨佳说:“那就是有。” 谢时遇:“……” 王祥宇在一边想笑不敢笑,适时说:“我去趟洗手间。” 他离席后,刘雨佳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时遇失笑:“你老公在不在我回答都是一样的。” 刘雨佳说:“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谢时遇喝了口茶,刘雨佳也喝茶。 “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吧。”刘雨佳说。 谢时遇给她添茶,给王祥宇的杯子添茶,最后给自己倒上茶。 放下茶壶,他叹了口气:“我没想过往那个方向发展。” 刘雨佳敏锐道:“但你喜欢他。” 谢时遇没压住自己的嘴角,他说:“有这么明显吗?” 刘雨佳说:“如果说见到你之前我还有点不确定,你现在的表情就是在告诉我,‘对,你猜得没错’。” 她有些欣慰:“我挺高兴的。” 高兴看到他还能这样喜欢一个人,高兴有人能让他这样喜欢。 谢时遇听懂了,说:“谢谢。” 回去的路上没忍住打开了和仲廷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停留在他的摸头表情,谢时遇调出键盘,打了两个字,又删掉,打开相册找了找,也没找到分享过去不会显得很突兀的照片。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从相册切回聊天界面,却发现摸头表情的下面,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就在刚才。 谢时遇立刻点开,但数据网络信号不太好,图片显示加载中。他握着手机,干脆停下脚步站在路旁,注视着加载进度逐渐满格。 照片清晰起来,画面里是一条街道,拍摄角度在人行道上,枝繁叶茂的榕树在路旁整齐排列,路灯被遮掩在行道树的枝叶里,发出微弱的光。 谢时遇放大图片,在角落里看到了路牌,上面写着:港南路。 照片下面还有另一条消息。 仲廷:「像不像榕树街」 谢时遇不再斟酌,迅速打字:「几乎要以为下一秒就能见到你了。」 他打开相机抬起手,拍下了眼前榕树街的街景,点击发送。 仲廷回得很快:「收工了?」 谢时遇:「刘雨佳和她老公从东宁回来了,和他们喝了会儿茶,现在回店里收拾。」 他发了一条,还在继续打字,仲廷的消息跳出来:「电话聊?」 谢时遇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盯着这三个字,轻轻出了一口气。 而后发出了语音通话申请。 仲廷接得很快。 “听得到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笑意,在安然的夜色中徘徊耳边,非常清晰。 谢时遇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听到了。”他说,“你在做什么?一个人吗?” “嗯。”仲廷说,“在回住处的路上。” -- 第25页 谢时遇调侃道:“晚上都没有其他活动的?” “嗯?”仲廷揶揄,“什么活动,打个比方。” 谢时遇一手举着手机,低下头藏住已经抑制不住弧度的嘴角,盯着人行道的地砖和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可不清楚。”他说,“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不过吃饭的地方离住的地方不太远,我没开车去。” 仲廷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不过语气中多了点疏懒的味道,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温柔。 他说:“关于你对于车的主要需求,我刚才向朋友咨询了一下,他推荐了这几款车型。” 仲廷说了几种车型,接道:“文字加图片给你发了一份,你做个参考。” 谢时遇拿下手机,切回聊天界面,发现仲廷发来了一个pdf文件,他点开之后,看见刚才仲廷口头提到的几款车型的图片,包括它们的优点不足和报价通通整齐地罗列在文档当中,各自还附有详情页网页连接。 “这也太详细了,文档是现做的?” 仲廷说:“在座有人带了手提,我借来把资料整理了一下。各自的优点是被推荐的原因,不足是比较突出的弱点,朋友的意见仅供参考,你如果对某一款感兴趣,先点进详情页看看再考虑也不迟。” 谢时遇脑海中出现了仲廷在酒局中对着电脑整理车型资料的画面。 “谢谢你廷哥。”他说,“也谢谢你的朋友。” “不客气。” 仲廷笑了笑:“他已经收到你的感谢了。” 谢时遇想了想:“‘曲奇很好吃’?” “嗯。”仲廷说,“他把黄油味的全部拿走了。” 不知道是谢时遇的错觉还是仲廷的语气着实太散漫,他这句话听起来竟然有些许不满。 他果然很喜欢奶味重的东西。谢时遇想。 又有些好笑道:“你先帮我垫着,回来给你报销。” 仲廷低声的笑通过听筒传了过来。 “那需要我找他开个票吗?” 谢时遇从后门进到店里,在休息室找出耳机戴上,顺手开了电脑。 “不用这么麻烦,你刷脸就行。” 他进了柜台,打开收银系统,淡定补充道:“终身有效。” 第14章 14 时间一到假期就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转眼就到了二号。 谢时遇和张承明以及从外地回来的朋友们一起进入宴会厅,然后和他们分开,走到女方宾客区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肖禄和孙梦涵的婚礼排场很大,迎亲的婚车队伍浩浩荡荡在榕市绕了两圈,婚礼会场更是如梦似幻,人潮汹涌。 谢时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就已经见到不少认识的眼熟的许久未见的男男女女,后来被张承明拉去当了会儿业余摄影师,再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刘雨佳坐在他身边说:“榕市太小了,我见到了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也就算了,连我表哥的初中同学也出现在了这里……” 谢时遇摆了摆手:“我看见我妈了。” 刘雨佳没话说了:“……阿姨和孙梦涵她爸是同科室的?” 谢时遇摇摇头:“我妈心内她爸心外。” 刘雨佳说:“那都是一个单位的哈。” 谢时遇靠在椅背上喝水,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大概知道他妈妈的座位在哪个方向,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竟然把这层关系给忘了。” 刘雨佳问他:“你回榕市之后没回家看过?” 谢时遇摇摇头。 “中秋邮了点东西回去。” 会场灯光暗了下来,他说:“挺丢人的。” 他没头没尾这一句,听的人听得明白。 “你这想法挺别扭,”刘雨佳也叹气,“父母怎么会在意你丢不丢人。” “我知道。”谢时遇说,“就是自己这关过不去。” 会场音乐切换,他看了眼台上:“不说了,婚礼开始了。” “你好好想想吧。”刘雨佳最后说了一句,“毕竟时间不等人。” 谢时遇没再说什么,但注意力明显没有放在台上的仪式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大三实习的时候认识周瀚,大四毕业之前正式确认关系,回家对父母摊牌时迟到了多年的叛逆爆发,毕业后就顺势留在了东宁,到今年为止已经五年没有回来过。 其实近两三年,当年那种抵抗父母坚持自我、热血上头似的自我感动已经完全消解,剩下的只有一腔证明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的坚持,只是今年年初,这份坚持被谢时遇亲手打破,同时也证明了当初的选择在局外人看来的确幼稚如同儿戏,结局就像是个笑话。 但过去的这几年在他离开东宁的时候已经放下,留下的只有与父母的对峙,“挺丢人的”是他的真实想法,即便已经回到榕市,他也找不到脸面出现在父母面前。 而他当下放在心里的并不是这些,他只是因为刘雨佳的一句“时间不等人”,突然想起了秋分那天,仲廷在与他步行从人民医院回到榕树街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趁还来得及”。 谢时遇从一开始就知道仲廷是个很敏锐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他猜想仲廷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借由独居刘奶奶的突发状况有感而发,进行间接的劝慰。 -- 第26页 或许是仲廷说话时候的神情太认真,又或许是那天太过特殊,谢时遇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在中秋前一天放下了一些无谓的逞强,将包括“时遇”月饼在内的给父母准备的中秋礼物打包好,寄回家中。 然后在第二天中秋当晚,得知了仲廷双亲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在超市里,仲廷扶着手推车平静地提到离世的父母,认真注视着他说不希望他有任何顾虑的时候,谢时遇首先想到的是秋分那天,在生日当天的最后十五分钟里,仲廷对他说出的那五个字。 原来如此,谢时遇在静默的短暂时间里默默念着,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难过从心底席卷而上,几乎要漫出喉头。 谢时遇不知道仲廷那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趁还来得及”,很认真地把自己心里的遗憾藏在这五个字当中。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刹那,谢时遇恍然明白,他的难过叫作心疼。 无所谓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被心疼,因为这里的心疼还有一个近义词,叫作喜欢。 如今在热闹的婚礼现场,谢时遇只是有些想念仲廷,想见到他,想和他说一些不过是很平常的琐事,想告诉他,他决定回家看看多年未见的爸爸和妈妈。 谢时遇在中秋那天晚上恍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感情,也有一直以来纠结在一起的矫情——和重要的人相处的时间在一点一点减少,他却一直都在因小失大,珍惜每一次的相见,避免日后追悔莫及,其中最不重要的,就是当下一些无谓的坚持。 婚宴结束后,谢时遇和刘雨佳暂别,找到张承明说了一声,而后在人群中瞄准他妈妈的背影,跟了过去。 “妈。” 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身形一顿,犹豫着转过身,谢时遇快步走上前。 “妈,”他又叫了一句,心中本来还有几分尴尬,但在看到母亲陡然变红的眼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我回来了。” 他比母亲高了半个头,但在母亲此刻的目光中,依然局促得仿佛还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沈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圈,好一会儿才道:“还知道回来。” 谢时遇看着眼前的母亲,心脏仿佛被一只手轻轻一揪,泛着浅浅淡淡的酸,他这才发现母亲手上戴着的,就是他前两天寄回家的翡翠手镯。 沈聆注意到谢时遇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掖了掖鬓发,又很快放下。 “知道寄东西,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沈聆说,“你爸来接我已经在停车场了,和我一起下去。” 谢时遇说:“我怕他抽我。” 沈聆看他一眼,淡淡道:“他现在哪里还抽得动你。老了。” 谢时遇觉得心口那只手仿佛加大了力度,攥得他有些疼。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母亲进了电梯,又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一辆很眼熟也很有些年头的大众。 谢时遇喉咙哽了一下:“怎么都没换辆车。” “新车旧车不都是车?能开就行。” 沈聆站在他身边,叫了一句:“老谢。” 大众驾驶室车窗降了下来,谢时遇猝不及防地和父亲对上了视线。 “……爸。” 谢清源看了他一会儿,说:“上车。” 谢时遇看向身边的母亲,又看了看车上的父亲。 谢清源说:“不想回家?” 谢时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副驾驶给母亲打开车门,然后自己上了后座关上门坐好。 “没有不想回家,”他说,“走吧老爸。” 父亲开车,母亲坐在副驾,他坐在后座,和小时候一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家里也没有变化,钢琴靠墙放着,琴罩还是同样的花纹,阳台花草葱郁,吊兰一如既往地茂盛,花架上的三角梅独出一枝,分叉出数股花枝艳色。 而打开他的房门,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他大学毕业离家的那个节点,置身其中,从小学到大学,记忆的长河汹涌而来,将他的心灵彻底冲刷。 “我在榕树街开了一家店,住在附近的276厂旧家属区。” 谢时遇向父母说明自己的打算:“会留在榕市,不准备再回东宁。” 他没说自己回来的原因,一来不太好开口,二来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说,父母不会问。 沈聆坐在他房间的书桌旁,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站在窗边的谢清源问:“身上钱够不够用?” 谢时遇看看他妈,又看着他爸,有一瞬间没有出声。 他爸鬓边耳后的头发已经花白,虽然脊背依旧挺直,但到底已经不是他记忆中永远正值壮年的样子。 时间带来一切也带走一切,从不为任何人驻足,只有人会在流动的时间里坚持为他人停留。 “够。”谢时遇恍然回神,“你们别担心。” 其实不可能不担心。离开父母家时,谢时遇想。 他不敢去猜测过去这几年父母在想起他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心情,遗憾会让愧疚疯狂滋长,他只能庆幸没有把时间拖得更长,早清醒一天,就能多见一面。 月色朦胧,已经过了他工作时闭店的时间,谢时遇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到榕树街附近的超市下车,买了点零食饮料出来,抄近路转进榕树街。 -- 第27页 他低头给仲廷发消息:「买了点东西明天车上吃」 拍了张手里的购物袋,单手打字:「很多年没开车,张承明让我明天上手找找感觉,我心里挺虚的」 把消息发出去,谢时遇往上翻了翻,昨晚仲廷提前说了他今天会有点忙,信息大概不能及时回复,今天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上午九点左右发来的一句话:「朋友送了个好玩的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谢时遇很好奇,但无论后面他追问,或是发了几张路边拍到的婚车图,仲廷都再没有消息传来。 看来是真的很忙,谢时遇边走边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榕市。 他退出来看了看其他消息:几个朋友的群里刚开始讨论了下明早各自的安排,后面就开始聊股票聊基金聊房产,间或有几个生了小孩的感叹只恨不能让孩子从娘胎里开始学,穿插着还好周末也给孩子报了辅导班的庆幸…… 谢时遇草草划过,准备穿过“时遇”附近的一条小道进入砖石小巷回276小区,身后突然有车灯闪了闪。 他没在意,继续往前走,没想到没走两步,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那个声音叫他:“遇哥。” 第15章 15 谢时遇当下反应了两秒,才把声音内容和一个名字对应起来。 他心想,哦,周瀚。 又想,也是,过完五一好像也就国庆有假期了。 他转过身,当先看到的是路边那辆车,车标被三等分,东宁车牌,大灯没关,在昏暗的榕树街上亮得很堂皇。 谢时遇笑了一声,说:“来了啊。” 他抬眼,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人。 “你从哪里知道的我在这里。” “我跟着刘雨佳他们来的,路过这条街看到了这个招牌。” 周瀚穿着白衬衫长风衣,戴金边眼镜,五官端正,看上去严谨沉稳、温文可靠。 他指了指斜前方“时遇”的招牌。 谢时遇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边是什么,他点了点头,说:“车灯关了。” 周瀚一顿,伸手进车窗把车灯关了。 谢时遇适应了一会突然变暗的视野,说:“找我做什么?” 周瀚说:“遇哥,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说得很笃定,又像是有些失落,定定地看着谢时遇。 “是我来晚了,研究所那边事情太多,找不到交接的人,我只能等到国庆放假。” 之前找张承明说已经准备辞职的好像是他本人吧。谢时遇漫无目的地想。 周瀚说着上前两步:“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让你伤心了,你别这样,我道歉,对不起遇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生气……” 谢时遇把购物袋换了只手,打断他的自说自话:“等等。” 他想了想,说:“当时我应该对你说过,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他实在不太想理周瀚,只是看对方现在这个状况,他觉得有必要把话再说清楚一点。 但周瀚两步走到他面前,神情隐忍痛苦:“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知道你是要给我个教训,我也知道错了,这大半年我都在反省自己,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他伸出手想要搂住谢时遇的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我都会改,我会跟我爸妈说我不结婚了,我会努力工作,以后换我来养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得连自己都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声泪俱下。 但谢时遇无动于衷,只是抬起手,抵住周瀚的肩膀把他推开。 “你被悔婚,找我没用,你的烂事被领导知道了,找我更没用。” 他打断对方自顾自的深情表演。 “既然你听不懂人话,周瀚,”谢时遇挑了挑眉,“那我就直截了当说了。” “你值得现在的一切。”他平静道,“你要出去约拍小视频,你要结婚生子对你父母负责,你要在你们群里说我本科学历配不上你周大博士,或者要把软件上认识的人趁我睡着的时候带进我房间……” “都不是我逼的。” 周瀚说:“你一定要这么歇斯底里吗?” 谢时遇不想把购物袋放地上,闻言又换了只手。 “如果你来榕市是为了把已经撕破的脸皮再撕碎一次的话,我很乐意。” “我提醒你一句,周瀚。”谢时遇说,“我去过你老家,知道你父母住在哪儿。” “如果你不介意事情闹得更大一点的话。” “谢时遇!” 周瀚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你威胁我?” 谢时遇打量他一眼。 “我是真的有点好奇,”他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周瀚认真道:“你能不能不要先入为主地揣测我?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谢时遇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的,但由于刚才没绷住狰狞面目导致面部肌肉僵硬,以至于在短时间内,他做什么表情都非常扭曲。 谢时遇点点头。 “你欠了多少钱?” 周瀚顿了顿。 谢时遇也不是非要知道,看目前这样的情况说什么对方都要装疯卖傻,他没这闲情逸致再在这里扯皮,周瀚不说话,他转身就准备回去了。 “我买了两块表。” -- 第28页 周瀚说:“表盘上有月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很有追求。 谢时遇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同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若无其事地说出口的。 但在他侧过身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响了。 谢时遇抬起手,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却在看到来电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周瀚盯着他的目光陡然变了。 但这个时候其他人都不能再分走谢时遇半点注意力,他没管一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到自己店门口,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你忙完了?” “嗯。”仲廷说,“你没回家?” 他补充道:“276宿舍这边。” 谢时遇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心底某个部分正持续向下塌陷。 他低头看着地面的砖缝,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回去?我现在在店门口。” “去店里了?”仲廷说,“你四十分钟前发了照片在榕树街,” 谢时遇想起刚才给仲廷发的消息,笑了笑。 仲廷接道:“但你房间的灯还没开。” 谢时遇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中带着没有丝毫掩饰的惊喜,仲廷听出来了,清晰的笑声通过听筒传来。 “刚到楼下。”仲廷说,“想吃宵夜吗?” 谢时遇依然很震惊,以至于他站在原地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能往回走。 “吃,当然吃。”谢时遇转身往小路走,“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仲廷说:“我过来了。” 谢时遇停下脚步抬眼,然后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小路出口处,随着向他靠近,被路灯的光褪去身上的暗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仲廷今天应该是出席了一个重要但也许没有那么正式的场合,他的头发被用发蜡打理过,上身是一件夹克外套,随着他的靠近,沉着的香水味幽幽传来,让谢时遇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 仲廷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却没挂电话。他看着谢时遇笑了一下,说:“不然我们接着电话里说?” 谢时遇回神,把电话挂了。 他说:“你过来做什么?” 唇边的弧度却克制不住。 仲廷说:“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谢时遇意识到,仲廷是因为担心他已经到了榕树街却将近一个小时都没到家是出了什么事,才一边打了他的电话一边往这边走。 这样的认识让他在看到不远处还没离开的周瀚时,心中的荒谬都少了许多。 “没事,”谢时遇说,“就是碰到一个神经病。” 仲廷对上他目光,说“好”。 路边还站着的人他没注意,只是弯腰接过谢时遇手上的购物袋,然后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什么?”谢时遇拿起来看了看,“鸳鸯奶茶。” 仲廷提着他买的东西走在他身边:“如果怕睡不着可以明早喝。” 谢时遇已经插上了吸管,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我不怕。” 仲廷看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有点好笑,刚想说什么,身后被彻底无视的人出了声。 他叫谢时遇:“阿遇。” 仲廷停下脚步看了谢时遇一眼,谢时遇喝了两口奶茶压下胸口直往外冒的恶心,却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稍等一下。” 谢时遇偏头低声对仲廷说了句,然后扭头看向几步开外的周瀚。 “好像是还有话没说完。” 他这话的语气让仲廷又低头看了他一眼,但谢时遇说话时微微侧过身,甚至连余光都没有捕捉到这道有些复杂的目光。 他只是略想了想,对周瀚道:“既然刚才说到你还有小几十万欠款,那么我不着急,买车的钱给你缓两年,按央行标准利率算,你尽管慢慢还。” 周瀚面上的表情都要绷不住。 他在谢时遇和仲廷之间看了一眼,痛苦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刺激我?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气,但这样你自己心里就会好受吗?” 谢时遇转过头看了仲廷一眼,没说什么,而后向周瀚走过去。 周瀚见他过来,神情显而易见地变得轻松,目光中是笃定的自信。 “遇哥,”他深情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向你证明自己,好吗?” 谢时遇喝了一口奶茶,走到他面前,保持着社交距离。 “我给你一次机会,”谢时遇说。 周瀚心中暗喜,正要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谢时遇却没让他开口,把话接了下去。 “现在闭嘴,离开榕市,我跟你以后只存在债主和债务人之间的关系。” 他赶着回去吃宵夜,已经不是很有耐心:“否则,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无论周瀚的目的是复合后报复还是复合后心安理得地继续提款,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都好,谢时遇已经没有心情和他继续周旋。 “这里是榕市,你想清楚。” 他转身前扔下这句话,没再去看身后人的反应,抬眼看见不远处正提着他的购物袋站在原地等他的仲廷,快步走了过去。 “走了?”仲廷说。 谢时遇点头:“嗯。” -- 第29页 “走吧。” 第16章 16 穿过小路进入砖石小巷,又走到7栋楼下,两人一路无话。 仲廷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谢时遇心里忐忑,看似一直在喝奶茶却根本没喝多少,一边想着找个话题岔开刚才的事情,心底又暗暗希望仲廷能说点什么。 眼看着到了7栋楼下,谢时遇心想算了,准备随便找个话题打破两人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仲廷却没有走向楼道,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楼下的长椅上。 他转头看谢时遇:“坐会儿?” 谢时遇一愣,而后点头:“好。” 两人并排坐下。夜深了,附近的楼栋有些住户已经灭了灯,也有从敞开的阳台里传来的晚间档电视剧的声音,但楼下很安静,秋天来了不再有老人在户外纳凉,此时人声稀微,风也很轻。 谢时遇靠着长椅背,手臂搭在身前,手上拿着奶茶杯,拇指在杯壁上不安地动了动。 他盯着手里的奶茶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下午回了趟家。”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爸妈家。” “在附属医院附近,其实离榕树街不远,晚上打车回来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还等了两个红灯。”谢时遇说。 “但在今天之前,我已经快五年没回去过了。” 仲廷没说话,但谢时遇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看着他。 他想起了下午见到的父母,和他在厨房做晚饭时身后父母频频投来的目光,又想到刚才见到的人,觉得自己怎么会因为那么个玩意而多年吝啬于给自己的父母一句问候。 只这么一动念头,心酸和愧疚就开始疯狂累积。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把起伏的心绪压下去,而后轻出一口气,说:“刚才那人叫周瀚,沙市人。我过去几年没回过榕市,其中有两年,是在沙市过的年。” 谢时遇知道,他这么说仲廷能明白。他需要给自己和对方都留出余地,无论仲廷听到之后是什么态度,他如果不想表现出来,装作听不懂就好了。 “准确来说是沙市下面一个县里,过年的时候比市里热闹很多,小孩子们在街上乱跑,到处都是爆竹碎屑,”谢时遇回忆道,“三十、初一、初二,鞭炮声没有停过。” “那里的年轻人普遍成家早,生了孩子就是长辈,没成家的被赶去和小孩子们玩,他们在一旁看热闹。” 谢时遇说:“我是单身,又是孩子堆里最年长的那个,每次放挂鞭,其他人让我去,小孩子们就推着我上。” 那些小孩子有的不知道他是谁,只当是自家哥哥/叔叔/舅舅的一个普通同学,还有些应该是听大人说过什么,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和近乎天真的恶意,让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芒刺在背。 他皱了皱眉,忽视掉因脑海中上浮的记忆而产生的不适,继续回忆。 “我妈在附属医院上班,小时候她过年加班,我去医院找她的时候,在急诊看见过放炮被炸断手指的人。”谢时遇说,“断指放在那里的时候,你一时间根本意识不到那是什么,你看到手掌的骨头露出来,血肉模糊,第一反应会是再看一眼,然后你就会看到……” “好了。”仲廷开口打断他,“别想了。” 谢时遇转过头看着他,然后笑了笑。 “我提前说过这件事,但……”他没说下去。 “总而言之,小孩子们让我去点炮,我推脱很多次,总有几次推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去点。”他回过头看着远处的花坛,“上去的时候周围围着一群小孩,我让他们站远些,他们不干,反而争着抢着往前凑;但等到真的弯下腰去点火的时候,周围早已经没有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到屋檐下,正捂着耳朵和大人们站在一起,看我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竹。” 那副画面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谢时遇脑海中,无论过多久想起来,他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火药味,他一个人站在空地当中,身后是炸响的鞭炮,远处是热闹的人群,而让他决定来到这个地方的人站在人群后甚至没有看他,那一刻心是空的,“孤立无援”这个词在他的亲身体会下,为这段记忆添上了一个注脚。 谢时遇拿起奶茶喝了一口,说:“有时候你真的不知道哪件不经意间的小事就能一直留在记忆里,很久之后就代表了那一段时间。” 对仲廷也是这样,谢时遇想,他不知道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可能在正式开业那天、仲廷接过他手上的烟站在他身前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动了。 “但细数起来,很多这样的记忆中的小事,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不太好的情绪。”谢时遇说,“可能人就这样,把能刺痛自己的记忆留下反复回想,却会忘记最普通的每一天。” 他意识到,可能过去的那些被强行压下的难堪、尴尬、愤怒、空洞并非那样容易被忘记,时间留下的印记,只能任由时间去消磨。 一颗奶糖突然送到他面前。 谢时遇垂眸看了看那颗糖,抬手接过来,又去看把糖给他的人。 “你也可以记住最普通的每一天。” 仲廷说:“只要足够甜。” 谢时遇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这就是你每天都在吃糖的理由吗?”他说。 仲廷说:“听起来我像是马上就要得龋齿的样子。” -- 第30页 他和谢时遇对视,也笑了。 “继续向前是很坚强、也很果敢的决定。” “时间留下的痕迹最终只能交给时间,但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仲廷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最坏不过真的得了龋齿而已。” “好。” 谢时遇剥开糖纸,把奶糖塞进嘴里。 “你知道吗,”他给仲廷亮了亮空荡荡的糖纸,笑道,“关于时间这个话题,我俩那部宇宙探索还是什么的纪录片真没白看。” 仲廷会意,笑着自己吃了颗糖,说:“很荣幸与你产生共鸣。” 谢时遇说:“等等,你先别忙着荣幸。” 他松松地握起拳头当做话筒递到仲廷面前:“我现在需要采访你一个问题。” 仲廷哭笑不得,点点头:“嗯。” 谢时遇盯着他的下巴,说:“你这次提前回来,还有其他需要忙的事情吗?”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只说有或者没有。” 仲廷知道他要说什么,纵容道:“没有。” “没有啊——” 谢时遇笑眯眯道:“那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蒙山吗?” 仲廷反问道:“不是说一个问题?” 谢时遇:“……” “口误,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他看着仲廷忍笑的表情,笑斥道,“去不去啊?” 仲廷忍着没笑,反而是谢时遇憋不住。于是仲廷等了一会,观察着谢时遇眼中的笑意,然后在它转变为恼羞成怒之前,含笑出声。 “我的荣幸。”他说。 谢时遇顿时神采四溢,眼中流露的欣喜挡都挡不住。 这才是开心的、普通的谢时遇。比起平静但冰冷的情绪、陷入回忆时周身的寂寥,仲廷更希望看见这样的他。 其实去临港这一趟,重头就在二号中午的午餐会,其后的安排都取决于他自己。但仲廷会后开车回来的时候其实没想太多,脑海中更多的反而是出城路上会经过的一间茶餐厅,他能在那边稍微停一下买点东西,冻柠茶的冰块化了味道会差很多,奶茶应该可以。 而事实也证明,奶茶确实可以。 仲廷看着神采奕奕的谢时遇,不能否认其中的□□对他产生的影响。 对方坐在他家的餐桌旁,吃着终于吃上的从临港远道而来的宵夜,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于是谢时遇咽下一只虾饺,又重新捡起了记者身份,问他:“所以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仲廷想了想放在自己车里的东西,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谢时遇说,“你这关子卖得也太大了。” 仲廷说:“现在玩效果没有那么好,而且去蒙山比较合适。” “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好奇。”谢时遇抬起手示意打住,又问,“那你明天的货还收吗?” “回来再说。” 谢时遇突然抬起头去摸手机:“对了我得让张承明给你定个房间,国庆假期人太多可能会没房……” 仲廷笑了:“我已经定好了,和你们在同一片区域。” 谢时遇的动作在半路打住,他狐疑地看了仲廷一眼。 “你什么时候定的?”他想了想,发现不对,“我好像还不知道我们要住在哪一块区域?” 仲廷忍俊不禁。 房是昨天下午定的,晚上说今天可能不能及时回复消息,一是因为中午之前确实在忙,二是整个下午他都在开车。 张承明给他酒店信息的时候他没让对方给谢时遇通气。想到中秋那天谢时遇没有得到准确答复时的情绪,仲廷觉得对方提前知道可以在蒙山多玩两天也会很高兴,但他更想亲眼看见谢时遇的惊喜。 事实上,这份惊喜也没有打折扣,反而要比他预想中更加强烈一些。 “你不清楚方位不要紧,”仲廷说,“但你的店休通知不改的话,两天后可能不会太清净。” 谢时遇:“……对哦。” 他还是拿起了手机,找到小晨的头像跟她说了一下情况,又发了条朋友圈,然后找到店休通知的文档,点进去修改了一下时间。 仲廷帮他连上家里打印机,打了两份。 谢时遇一愣,懂了。 “不是,”他哭笑不得道,“时间倒没错,但上面电话是我的啊。” 仲廷起身去找马克笔:“我改一下。” 谢时遇拦住他:“算了,反正打给我也就等于打给你了。” 仲廷站住想了想:“你不介意的话。” “小事。”谢时遇镇定道。 第17章 17 第二天是三号,一大早谢时遇给两家店都贴完店休通知,就被仲廷请上了驾驶座。 谢时遇:“我就这么在市区路上祸害别人不太好吧?” “别把你车蹭了。”他说。 仲廷扣上安全带,说:“分得清刹车和油门吗?” “戏过了哈。”谢时遇没憋住,“我只是很长时间没开,证是正经考出来的。” “那你担心什么。”仲廷笑道,“慢慢来,我看着呢。” 谢时遇于是熟悉了一下这辆车,然后点火上路。 原本是张承明过来捎上他,但因为仲廷会去,谢时遇自然而然就跟仲廷一路,免得张承明多跑这一趟。加上昨天谢时遇在微信上跟仲廷说很多年没开车得找找感觉,今天出门的时候仲廷就提议让他来开,两人也不跟大部队汇合,直接往蒙山去。 -- 第31页 于是路上的时间自由了很多。 昨晚睡得晚,早晨起来也没什么食欲,但走到路上,沿路早餐铺子诱人的香气从车窗灌进来,谢时遇才觉得整个人被彻底唤醒了。 两人就停了车,一人一碗汤粉下肚,心满意足地端了杯现磨豆浆上车,出城前找了个加油站把油箱加满,然后出城上了高速。 蒙山距离榕市八十多公里,开车走高速一个小时多点就能到。谢时遇刚才在榕市市区转了半天,找回了点感觉,上了高速一边开车一边跟仲廷闲聊,仿佛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蒙山。 谢时遇按照导航一路顺着公路上了山,停好车和仲廷从停车场出来,就看见了不远处茶舍的露天观景平台上正坐着喝茶的一群人。 他转头眼神征询仲廷的意见,仲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两人就进了茶舍,和大部队会和。 在座的聊得兴起,谢时遇走近的时候听见几句行业八卦小道消息,笑了笑,被人眼尖发现,于是众人天也不聊了,李洋招呼:“谢哥,来喝点茶。” 有人招呼仲廷:“昨天怎么没看到你?”话音未落其他人也附和了两句。 谢时遇本来还想介绍一下,后来发现这些人跟仲廷没准比和自己还熟,也就没多嘴。 仲廷说:“昨晚刚回来。” 和谢时遇在给他们留出的空位上坐下,和众人喝了两杯茶。 在座包括张承明李洋在内的几个是和谢时遇同届的同学,还有两个和仲廷一届,都是同龄人又是三中的校友,各自行业不同人多话题也多,只要有人开口就没有聊不下去的。 谢时遇添了一次茶,话题起码就换了四五轮,在座的八成都已经成家,有几位带上了老婆孩子,没结婚的像李洋也把女朋友带来了,加上昨天都参加了肖禄的婚礼,当下的内容就怎么都脱不开家庭婚姻育儿和两性话题。 有人给左右添了点茶,就和张承明说:“听说你之前谈的那个去年都结婚了,你这两年怎么都没点消息?别等到时候人家小孩都生出来了你还是个光棍,那怎么讲都讲不过去吧?” 张承明就说:“我急什么,男人越老越吃香,结了婚还有人管,还不如再玩几年。” “不会还是为了那个女的吧?”他身旁的人放下茶杯,“你看那年肖禄刚跟他高中谈到大学的那个分手的时候,话说得比哪个都潇洒,还说要给仲廷当完伴郎再考虑,结果你看,还不是没过多久就谈了个新的。” 他这么一说,在座就有人问仲廷:“你现在有女朋友吧,怎么没一起带过来?” 谢时遇正拿起茶杯喝茶,闻言手腕一顿,茶杯里液面小弧度地晃了晃。 他身旁的仲廷说:“没有。” 谢时遇就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干嘛,跟老婆分开一会就不行了啊,体谅一下在座的几个单身汉呗,你看老梁墨镜都戴上了。” 张承明说:“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秀,秀完还来一句‘哎她就是喜欢啰嗦’,心里不知道多得意。” “什么叫先见之明,”老梁推了推鼻子上的墨镜,“看你们就没什么经验。” 老梁是谢时遇这一届的,大学之前一直单身,后来谈的女朋友都不长久,最近的一个半年前才分。 其他人笑了一阵,打了几个岔就又换了话题,一众人商量着沿着蒙山的长空栈道那条路去山脚吃午饭,正好其他人的老婆差不多收拾好带着孩子过来了,谢时遇和仲廷就起身去办入住。 房间是沿着山体等高线均匀分布的一个个独立的小屋,由内侧栈道相连,站在阳台上就能独览山间风光。谢时遇和仲廷的房间隔了一段距离,他先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转了一圈,放下东西出来跟仲廷去他的房间。 路上谢时遇说:“你要是住我隔壁就好了。” 仲廷就笑他:“一直和我做邻居你不嫌烦啊。” “我不烦,”谢时遇挑眉道,“反倒是你房东大人,你要是有什么情绪麻烦立刻跟我说。” 仲廷想了想:“真的?” 谢时遇“我靠”了一声:“……你不会真有吧?” 仲廷没忍住笑出声。 “我确实想到了一件事,”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了谢时遇盯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笑着说完,“你想不想吃米糕?” 谢时遇:“?” 谢时遇看着他开门,“啧”了一声跟上去。 “仲老板,”他肩膀靠在门边的墙上,一边看仲廷放下东西,一边摇头道,“我发现你这个人心眼真的是大大的不行。” 他想了想,说:“一看就是小时候会一本正经骗人钱包掉了的那种小孩。” 仲廷本来已经拉开纱窗一只脚跨进阳台了,闻言又转了回来。 “心眼不行我认,骗人钱包掉了这种事我可没干过。”他一手扶着落地窗,往外面看了一眼,“你过来一下。” “你干嘛?有话好好说啊。” 谢时遇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走了过去,边走边说:“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帽子都往自己头上认,还挺实诚。” 仲廷笑着摇摇头,自己出去,然后让谢时遇过来。 “你看那边。”他抬手指了指。 谢时遇却没看,反而伸手拉了他一下。 -- 第32页 “别靠栏杆上,”他说,“过来点。” 仲廷回头看了他一眼,手松开护栏,往后退了一步站到谢时遇身边。 “恐高?” “只是有一点,不严重。”谢时遇摇头,“我不太信任这些防护装置,刚才那样太危险了。” 仲廷理解,唇角微微扬起。 “好了,”他拍拍谢时遇的肩膀,“别怕。” 阳台上有藤椅,仲廷扶着藤椅背又往外指了指:“那边是你的房间。” 谢时遇见他没有再在护栏上借力,才放下心来去看他指的方向。 “还真是。” 这一条栈道上的房间排列成了向外凸起的曲线,哪怕只隔了一间房互相都是看不见的,但很凑巧的地方在于,这条栈道的起始点在山脊旁,而谢时遇的房间就在进入栈道的第一间,侧面对着这条栈道后面的房间。 这就导致后部房间阳台的视野中,除了左右的房间,只能看到谢时遇那间侧对着这个方向的小屋。 谢时遇说:“你会摩斯密码吗,我可以站在阳台上给你打暗号。” 仲廷想了想:“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确实也是一种无线通讯。” “我没把手机忘了,”谢时遇好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有种地下党接头的感觉?”仲廷没忍住笑了,“可以,你要发暗号的时候先给我打个电话。” 谢时遇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笑得不行。 他笑了一阵,缓了口气,问:“所以米糕是什么?” “米粉做的蒸糕,白色的很甜,小时候很常见,”仲廷说,“一般会用三轮车推着出来卖,记得吗?” 谢时遇点头:“记得,我妈很爱吃那个,小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每天早晨都要让我爸买,我爸买得多,剩下的就留着让我下午放学回家后吃。” 仲廷听笑了:“这东西现在旧城区也很少见,但蒙山还有,我们可以顺路去尝尝。” 谢时遇说:“那走吧。” 仲廷和他一起往外走,顺手把纱窗拉上,而后走出房间,关上门。 “先回车上拿个东西。” 谢时遇:“什么?” “水,”仲廷看了他一眼,“和另外一件好玩的东西。” 谢时遇猛然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回事,一边暗自嘀咕仲廷实在是很能让人转移注意力,一边和他一起回到停车场。 然后看到了一台无人机。 谢时遇当即断言:“这东西怎么可能不好玩呢!” “这是这个系列的第二代,在去年推出的第一代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升级,会在最近上市,先试试看。”仲廷说,“我简单看了一下操作说明,你也看看。” 谢时遇快速看了一遍,和仲廷一起检查校准,然后抱着机器跑到停车场一块较大的空地上放下。 仲廷笑着看他跑过去,又跑回来,而后把自己的手机和手柄递给他。 手机上是app界面,谢时遇接过来,进入预览界面,一切调试完毕,他转头看了仲廷一眼。 “飞吧。”仲廷笑道。 今天是个晴天,上午十点的阳光灿烂但不刺眼,山顶平台上的风很轻,远处的无人机亮起了指示灯。 谢时遇和仲廷并肩站着,缓慢推动控制杆。 并肩而立的身影很快闯进了镜头,如实反馈在手机画面上。 谢时遇下意识抬起头,对身旁的仲廷说:“你看镜头。”而后迅速按下拍照键。 画面定格,他没心思去查看效果,做贼心虚一般立刻操控着无人机上升。 停车场的全景被收入镜头,随后他们看见了这个平台的全貌,被枫叶染红的山峰和远处重叠的山峦,以及站在初始位置已经变成黑点的他们。 谢时遇说:“我把手柄给你。” 仲廷问他:“喜欢吗?” 谢时遇点点头。 “那就好,你玩吧。”仲廷笑道,“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谢时遇绷紧了唇角,喉头轻轻地动了一下。 仲廷在他身边说:“找找张承明他们人在哪,或者让它先飞回来一点?” 谢时遇操控着无人机返回,问:“然后呢?” “试过了照相,试试录像。”仲廷道,“来,看镜头。” 谢时遇再一次抬起头。 机载相机开始录像的第一秒,谢时遇抬眼看向镜头,露出唇边无法再掩饰的笑容,而他身边的仲廷侧过脸将视线落在他唇畔,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的身影并肩而立,在画面中留下清晰而长久的影像,随后在镜头中缓慢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背景年代大概在当前年份的5~6年前。 第18章 18 谢时遇很喜欢仲廷带来的这个玩具,以至于大部队先于他们出发已经到了山脚,他和仲廷还在山腰的位置。 张承明给他打电话,谢时遇让他们先吃,还有孩子免得饿着了,等挂了电话侧过身来,他才看见仲廷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他。 快门声很轻,但仔细听的话能听见。 谢时遇说:“拍的什么?” “你。” 仲廷低头翻照片,然后单手把相机屏幕递过去给谢时遇看。 他们现在正在山路上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段,石板路沿着山壁蜿蜒,另一边就是潺潺的溪水。山间树木高耸,抬头只能看见树冠间一片狭窄的天空,但溪水旁两人多高的树木叶片已经变红,点缀在山林间十分夺目。 -- 第33页 谢时遇就站在这样的背景中,毫无准备地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的茫然和回头寻找仲廷时若有若无的笑意被镜头悉数捕捉。 仿佛心底有一个地方被突然剖开暴露在对方面前,谢时遇有短暂的不知所措。 “拍得很好。”他憋出四个字。 仲廷被他逗笑了。 “谢谢,因为你很上镜。”他说,“前面还有一些,晚上回去一起看。” 谢时遇想说现在给我看看,又想问你为什么要拍我,只是因为觉得上镜吗,但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看了仲廷两眼,而后笑眯眯道:“那礼尚往来。” 他握住自己手上的相机给仲廷看:“如果你不介意我用卡片机拍你的话。” 仲廷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好胜心,没这么多讲究。” 不是什么好胜心,谢时遇走在他身后心想,是既然有这个借口,那就正好趁机过个明路。 他的相机里已经存了不少仲廷的照片,有拍风景时“不经意”让对方入镜的,有走在他身后时趁机抓拍的……谢时遇回想着那些照片,陡然一惊,瞪着仲廷的背景突然有些忐忑。 仲廷会不会早就知道他在偷拍他,如果察觉到了,对方会怎么想,会觉得奇怪吗,还是根本就没多想? 但无论如何谢时遇都希望对方最好是不知道的。 只是这种隐约的忐忑和对仲廷抓拍他这个事实的在意,让谢时遇纠结了几乎一天:他说服自己朋友之间互相拍照很正常,不要过度解读,但却无法阻止自己绞尽脑汁去分析其中的可能性。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微妙的期待,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万一呢? 因为这一丝微妙的心情,谢时遇晚上敲开了张承明的门。 张承明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过来给他开门,随便一看瞄见他手上的啤酒,“哦豁”一声,说:“等下我马上打完。” 谢时遇让他玩,反客为主地坐到沙发上,把酒放下。 夜晚的山上十分幽静,如果不是外面隐隐约约的灯光,黑漆漆的山林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谢时遇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等到张承明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打开啤酒,才回过神。 “你这有吃的没?”谢时遇问他。 “只有烟,”张承明和他碰杯,“你不是买了一大包东西,花生瓜子牛肉干随便拿点啊。” 谢时遇说:“放仲廷车上了,而且也没买花生瓜子。” 他摸了摸口袋:“有糖吃不吃?” “什么糖?” 谢时遇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开:“奶糖。” “……你爱好还蛮别致。”张承明摆摆手,“不吃,你留着吧。” 谢时遇又把糖放回口袋。 张承明说:“还在想昨晚上那傻逼的事?” 谢时遇愣了一下:“不是。” “不至于,”他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事情想不通,过来跟你取经。” “阿弥陀佛。”张承明说,“那就是因为你房东呗。” 谢时遇盯着他看了两秒。 “什么表情,这个不难猜吧,你想问什么?”张承明想了想,“我知道的大部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大概都能说点东西出来。” “不是这个,私事我会去问本人,找你是想让你带入自己假设一下,”谢时遇默认,斟酌道,“你跟兄弟出去玩的时候,会不会主动给他们拍照,或者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抓拍?” 他现在急切地需要一个参照物来调整自己的心态。 “跟女朋友出去的时候会。”张承明认真考虑了一下,“因为这个事情我前前女友说过我好多次,后来都变成习惯了。” “兄弟的话不会,叫我帮忙拍才会拍。我主动给你拍过么?没有吧。” 张承明喝了口啤酒,问:“所以是你偷拍你房东被发现了,还是人家一路上都在趁你不注意偷拍你?” 谢时遇说:“你这个形容听起来真的很猥琐。”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能理解就行。”张承明说,“不过我看你这个样子,你房东应该给你拍了蛮多照片吧。” 谢时遇说:“等一下,怎么就‘你房东’‘你房东’的了,你又不是不认识。” “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张承明说他,“自己给人家微信备注‘房东’不让别人叫,也就是你们还没升级,不然‘你’后面我还要加个字。” 谢时遇“啧”了一声:“那你是觉得有戏?” “没戏。” 谢时遇:“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张承明晃了晃手里的空瓶子,又开了一瓶。 “不是我泼你冷水,”张承明说,“仲廷就是这样的人。他能对你特别好特别上心,也能对别人这样,但事实上这个人很独,这里就是冷的,”他指了指心口的地方,“你根本靠不过去,更不用说把它捂热。你自己想一下,你现在跟他关系算不错的了吧,相处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隔着一层?” 谢时遇没说话,他皱眉看着张承明。 “我就跟你说肖禄吧,你原来不关心不知道,肖禄跟仲廷当年关系算得上铁了,结果怎么样?昨天肖禄结婚他还不是没去?” 张承明说:“当然,这都是外因,他如果真的喜欢你,这些都不是问题。” -- 第34页 他看着沉默的谢时遇,叹了口气。 “你说私事去问本人,但这种事情你肯定不会去问。”他说,“早上喝茶的时候他们说的话你记得吧,仲廷以前谈过的都是女朋友,上一个已经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 谢时遇说:“所以他们才会那样问?” 问他“现在有女朋友吧”,问他“怎么没一起带来”。 张承明说:“他原来在临港工作,前女友据说也是搞金融的,谈了两三年,有一年过年两个人好像还一起回来过,那时候都说是准备结婚了,肖禄也就是那时候说要给仲廷当伴郎。 “然后大概两三年前,仲廷他妈出了事,他就从临港回来了,过了可能有大半年吧他妈过世了,这帮人都以为他处理完这些事情就要回临港,没想到那之后他就留在了榕市,后来才知道他跟他那个时候的女朋友已经分了。” 张承明看了谢时遇一眼:“我还是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在那里开了家书店。” 谢时遇没忍住,问:“他父亲呢?” “很早就过世了,可能是我们初高中那时候吧,我就记得他爸走得早,具体怎么走的不太清楚。” 张承明说:“说实话,你会喜欢他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这个人确实可以,长相我不好评价,反正读书的时候不缺女孩子喜欢。但你要是想有进一步发展,我劝你还是慎重,尤其是他还是你店面的房东,这件事面前,说什么感情不感情的那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事业不能垮了。” “我知道,你说的我明白,我也确实喜欢他。” 谢时遇又拿了两瓶酒上来:“你要说我是因为这层滤镜也好其他的也好,我认识的仲廷他慢热、有分寸,但只要他对某个人表达关心,就绝对不会是虚情假意。” “我能理解他。”他说。 张承明拿走他面前的空瓶,让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在我意识到之后,我发现所有其他人提到仲廷的时候,就好像他是一匹不合群的马。”谢时遇说,“这匹马原来在另一片草场的时候,他们讨论的是对方拥有的他们吃不到的牧草,但当这匹马回到他出生的草场,已经跑出这片草场的马群却在议论他为什么不合群,以及他竟然放弃了那片优质牧场。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谢时遇说,“因为只要换个名字,这完全可以变成我的故事。 “那些和他不熟悉的、不太了解他的、只是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认识他的人,每个人哪怕只是发出一声感叹,形成的影响都小看不得。 “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高考状元、名校毕业,特别是榕市这种小城市出去的人,不做出什么大事搞出一副漂亮的履历,都是伤仲永。所有他人对这个人本人的印象,都会逐渐转变为对这个人的头衔的印象,这些印象被他们塑造成一个共同的集合体放在远方供人津津乐道,直到本人出现,让这个远方的集合体瞬间破灭。” 谢时遇说:“说这些,和我今天过来想要聊的东西关系不大。我有感而发,是因为我完全理解、也明白这种其他人口中的潜台词是怎么形成的。” 张承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一个人到底怎么样,道听途说都算不得数。我是你铁子,其他人可能不会在我面前说什么,但在你和我看不到的地方保不准也会有人说点什么东西。” 谢时遇举了举手里的易拉罐。 张承明和他碰了一下,说:“他这人怎么样怎么样这种话,我说的那些是片面了,你听过了就算。但观点我还是坚持,因为他以前喜欢的都是女的。” “我明白。” 谢时遇跟张承明把手里的酒干了。 他说:“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心疼。”张承明替他说完,“我知道。” 他清楚谢时遇并不在意其他人是怎么说他自己的,想必仲廷也不会在意关于他本人的议论,但即使明白,谢时遇也还是会心疼仲廷。 张承明难得叹了口气:“你是真喜欢他。” “我有心理准备,”谢时遇笑了笑,“只是最近有点忍不住,你放心好吧。” 张承明说:“万一你们真的升级了,一前一后两年的状元,也属实是很配。” “随缘吧,这才多久啊。”谢时遇说,“何况前面那个还阴魂不散。” 张承明说:“他最好是真的走了。” 谢时遇拍拍他:“收收你榕市地头蛇的气势。” “不敢班门弄斧,”张承明闲闲道,“要论榕市地头蛇,谁比得上你房东他舅舅啊。” “阴阳怪气的,拖出去砍了。” 谢时遇摸了摸下巴,想起来一件事:“我好像还欠着他表妹一顿饭。” “谢时遇同志,思想滑坡要不得啊。”张承明反应了一下,“你怎么还惦记他表妹呢?” 谢时遇无语。 “我惦记他表妹的堂哥。” 作者有话要说: 张承明: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第19章 19 仲廷和谢时遇提起他表妹,一次是在中秋两人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还有就是最初,“时遇”试营业第一天,两人去吃麻辣烫的时候。 那时候店员只有小晨一个,谢时遇身为老板不好单独请她吃饭,于是仲廷提到了他表妹,就这么让谢时遇“欠”了一顿饭。现在“时遇”要招聘新店员,谢时遇就计划等新店员入职后,叫上隔壁的编外成员和他表妹,大家一起聚个餐。 -- 第35页 他把想法说给编外成员听,编外成员完全同意,也通知到了表妹,谢时遇一看没什么问题,就放开手去准备店员的面试。 在蒙山的前两天天气非常好,天高云阔,山间秋日风光美不胜收,加上虽然一号下了点雨,但二号那天天气也很好,谢时遇想起假期前看的天气预报,吐槽预报完全不准,害得人还担心了一阵。 没想到第二天蒙山就下起了大暴雨。 张承明有事、其他人要返程准备开工,在那天就陆续离开了蒙山,只剩下要多留两天的仲廷和谢时遇。 因为前一天的吐槽,谢时遇被仲廷笑了半天,也没什么脾气。雨实在太大,两人就在谢时遇房间里看山间的雨,然后仲廷下了一趟楼,带回来一盒拼图。 两个人就在房间里听着雨声,拼了一天半的1000片纯白地狱。 现在这幅拼图被上了胶装进画框,挂在谢时遇家的房间里。 两人在蒙山多待了三天。4A级风景区景点很多,后两天雨小了,两人闲散出行,走走停停也看了不少地方,回来后相机存储卡被塞得满满当当。 谢时遇如今就坐在店内休息间,整理这几天的照片。 接近闭店时间,小晨正在外面做闭店准备,国庆假期放了整整一周,谢时遇在这一周里收到了不少应聘的信息,回来之后安排了几天面试,今天是最后一天。 店里马上就会迎来两名新店员。 除此之外,在蒙山那五天打给仲廷的电话谢时遇是一个都没收到,仲廷自己倒是会接到几通电话,这让谢时遇有点莫名其妙的失望,但他后来想想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确实有点幼稚,也就一笑而过,没再放在心上。 时间差不多了,谢时遇合上电脑从休息间出去,先把外卖系统关闭,接着关闭收银系统进入管理模式。 小晨放完打扫工具从杂物间出来,和谢时遇说了一声去休息间换衣服准备下班,谢时遇点点头,调出今天的收银记录,没看两眼,余光里店里进来个人。 谢时遇感觉不对劲,抬起头来,发现是周瀚。 这人依旧是长风衣打扮,眼神中的阴鸷却已经毫不遮掩地暴露了出来,谢时遇看见他的时候,周瀚已经阴沉沉地走到柜台前,一言不发地盯着死死盯着他。 谢时遇顺手把收银系统整个关闭:“你这是打算赖在榕市不走了是吧。” “我被研究所劝退了,”周瀚突然大吼一声,“你满意了吧?!” 谢时遇被他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偏头看见小晨正在休息间门口探头探脑,挥了挥手让她从后门走。 周瀚也看到了在场的第三个人,怪异地笑了一声。 “你做这么绝不就是想要我走投无路只能回来找你吗?!我老婆没了,工作没了,学位论文要重新审查,连学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很满意吧?!”他拿起柜台上的东西没看是什么就摔向谢时遇,“看到我来榕市,嘴上说嫌弃,心里恐怕暗爽得不得了了吧!” 谢时遇侧身躲开,多肉盆栽摔在墙上,碎了一地。 小晨在后面叫了一声:“店长,要不要报警?” “不用,”谢时遇笑了笑,“你先……” “谢时遇!”周瀚又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谢时遇没理他,径自把话说完。 “你先下班吧,没事,从后门走。”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真的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周瀚怨恨道,“我说过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是第一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谢时遇说:“果然像你这样的人,只有触碰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才会急不可耐、不管不顾地跳脚啊。” “我也不说其他的,”谢时遇道,“就说你躺在你们系某位老男人床上要他学生的论文的时候,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周瀚恶狠狠地盯着他,神情已经近乎扭曲。 谢时遇说:“还要我把话再说难听一点吗?比如你们研究所那个被你吊着的领导?” 周瀚猛地抽出了一把折叠刀,刀刃弹出朝向谢时遇。 谢时遇心头跳了一跳。 周瀚看着他的表情,笑得有些神经质。 “你以为我要捅你?”周瀚嘲讽道,“我不是法盲,而且你是个男人,我捅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用刀刃敲了敲柜台旁的恒温展示柜,“你不是回榕市吗,不是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吗,不是重新开始吗?想得美!” 他后退一步,对着展示柜狠狠踹了一脚,又踹了一脚。 “你知道什么叫人财两空身败名裂?你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杀人诛心?反正我什么都没了,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像我这样的人?”他讥讽道,“就算我是人渣、败类,那当初被我这种渣滓压在身下一脸享受的你又是什么呢?” 谢时遇目光冷了下来。 他看见了店门口的仲廷。 仲廷手里捧着两杯热饮,侧身站在“时遇”敞开的玻璃门旁,往店里看了一眼。 周瀚也随着谢时遇的目光回头看,看到仲廷的时候,他的笑容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他回过头张嘴准备说话,却发现谢时遇已经从展示柜旁的小门出来,几步走到他身前,掐住他的上臂硬生生往外扯。 “你刚才说了,我是个男人。” -- 第36页 谢时遇把周瀚拖到门外:“我在榕树街上开店,这个时候这条街上百分之七十的店铺还没关门,你大可以站在这里喊一句‘谢时遇是同性恋和男人乱搞’,挨个上门向各位宣传也行,你试试看,我真不在乎这个。 “说到底,‘人言可畏’这个词根本轮不到你来教育我。你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那是你活该啊周瀚。” 谢时遇手部力量很足,控制住周瀚的臂膀根本没有松手。他笑了笑:“刚才那些猪狗不如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你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仲廷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道:“小路上没有监控。” 谢时遇一愣,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没回头,拖着周瀚进了那条狭窄的小路,掐着他上臂的手往前一推,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周瀚被猛地一甩本来下盘就不稳,再遭了这一脚,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你敢打我?!”周瀚被踹懵了,反应了两秒才大吼一声。 他暴怒起身,而后被谢时遇猝不及防拽住衣领,带着他的头往墙上撞了两下。 “多稀奇啊。”谢时遇打掉他手里的刀,“而且我警告过你了,这里是榕市。” …… 谢时遇从小路出来的时候,站在路口的仲廷递给他一杯饮料,他接过来,纸杯透出的热度温暖熨帖。 他喝了一口,是热可可。 “好甜。”谢时遇说。 仲廷看了一眼自己手上那杯。 “拿错了,你那杯是加了糖的,我手上这杯才是给你的。”他把自己手上的纸杯往前递了递,“换一下?” 谢时遇脑子一僵,然后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喝过的那杯递给了仲廷,然后接过了他手上还没喝的那杯。 “哦。”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板一眼地又喝了一口。 仲廷问:“要帮忙吗?” 谢时遇回神,往小路里看了一眼,摇摇头:“不用。”他拿出手机拨号,“我打个电话。” 仲廷侧过身,但谢时遇没避开他,接通电话后直接说:“爸,我被人找事了。” 仲廷没忍住笑了笑,谢时遇看着他的笑容,对电话那头十分主观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二十分钟后,仲廷、谢时遇和周瀚三个人到了派出所,一个半小时后,派出所对周瀚进行了批评教育,并对他破坏他人财务的行为进行了处罚,谢时遇获得了包括盆栽、展示柜以及精神赔偿在内的相应赔偿。 谢时遇提供了店内监控,周瀚手上有刀,于是后来他的那身伤就变成了谢时遇正当防卫,整个过程周瀚没讨到半点好,一出派出所,他的身影就迅速消失不见。 仲廷和谢时遇又回到榕树街,回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店里。 这时候谢时遇才有心情问:“你怎么会过来?” 仲廷帮他一起收拾,拿着扫帚扫地上的土,说:“今天刘奶奶出院,我从奶奶家出来过来看看你,然后在奶茶店门口看见了小晨。” 他把土倒进一个纸盒里,然后蹲下去查看放在一旁的多肉的根。 “宋阿姨决定把刘奶奶接去东宁,能多陪陪老人,也能亲自照应。”仲廷说,“刘奶奶的情况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她们月底就会出发回东宁。” “是好事。”谢时遇轻声道,“只是老人家应该会很舍不得这里吧。” 老人的女儿又哪里不知道母亲舍不得? “两相权衡之下,宋阿姨只有这个选择,老人嘴上说不去,心里恐怕是默许的。” 谢时遇说:“不舍还在其次,只是怕给宋阿姨添麻烦吧。” 仲廷“嗯”了一声,说:“所以宋阿姨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想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顺便再对刘奶奶说说东宁的事情,劝劝老人家。” 谢时遇说:“你和我一起?” 仲廷笑道:“请你吃饭我不好凑热闹吧。” 谢时遇不信,盯着他。 “好了,”仲廷说,“邀请的是你和我,你定时间。” 谢时遇说:“我被请吃饭怎么好拿乔定时间,宋阿姨哪天方便就定哪天吧,新店员马上入职,我都可以。” 仲廷起身去洗手,边洗边笑道:“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提议了下周二,你如果可以就定那天了。” 谢时遇本来在看收银记录,闻言转过身看,抱臂对着仲廷看了一会儿。 仲廷好笑道:“怎么,有安排?” “不是,我没问题。”谢时遇说,“只是突然发现你好像有点可怕哦,仲老板。” 仲廷挑了挑眉。 谢时遇和他对视,而后舔了舔嘴唇。 他想起了刚才他喝过又回到了仲廷手上的那杯热可可。 “你该不会是把我的底都摸透了吧。” 不只是周瀚两次过来找事仲廷恰好都在场,谢时遇只觉得自己的背景、经历、性格、思维方式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偶尔的小心思,仲廷或是能猜到、或是干脆心知肚明。 对方从没有对他的私事过问哪怕一句话,但他沉默的行动就像是支撑在谢时遇背心的一只手,告诉他有人理解,告诉他不必介怀。 谢时遇在这一瞬间,近乎执拗地认为仲廷的沉默区别于礼貌的沉默,并且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悬着一颗心,等待着对方对于那句试探的回答。 -- 第37页 但仲廷只是想了想。 “可能……”他眼中有笑意,“还差一点点吧。” 第20章 20 谢时遇的母亲沈聆第二天中午来店里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隔壁书店,刚和仲廷一起吃完午饭。 还不到小晨的午休时间,沈聆在“时遇”问到谢时遇的去向,出门转身进了新知书店。 “江江?”她叫了一声。 谢时遇立马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仲廷没忍住笑了一声。 “妈?”谢时遇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沈聆看了谢时遇一眼,把目光转向已经起身的仲廷。 “这是我的房东,仲廷。”谢时遇说,“廷哥,这是我妈,沈女士。” “沈阿姨您好。” “你好。” 沈聆含笑应了,闲话两句,被谢时遇带回了店里。 两人在休息间坐下,谢时遇给他妈拿了块今日甜品,零零碎碎小饼干之类的都堆了过来。 沈聆心思根本不在甜品上,谢时遇刚坐下,她就问昨晚是怎么回事,说:“你李叔叔说有人来砸你的店还带了刀?你伤到没有?” “没有……”谢时遇说,“我有事你们还会不知道吗?” 沈聆看了他一眼。 谢时遇举手认错:“我说错话了。” 他说:“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来的是周瀚,想给他点教训而已。” 沈聆没信他轻描淡写的说明:“他要认真找你说话怎么会带刀?” 谢时遇不想多说:“他这个人不是一直都这么偏激吗,没事。”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其实带周瀚来过一次榕市,当时他父母只在饭店招待没让人回家,所以周瀚并不清楚谢时遇他们家在哪。 也就是那次见面回家后,父母对他说周瀚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做事很容易偏激失去理智,他们其实不赞同谢时遇和对方在一起。 当时谢时遇听不进去,但现在他只是庆幸那时没有让周瀚跟他回家。 “不想说就算了,”沈聆说,“你爸爸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念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还打电话给你李叔叔问昨晚的情况。” 又说:“你李叔叔电话存了吧?” 谢时遇无奈道:“存了,还加了微信。” 沈聆点点头,谢时遇就把甜品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尝下这个。” 他大概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他爸和他妈都不是会特别直白表达的那种人,对他的关心和在意却不会因为那些沉默而削减半分。他不太清楚母亲今天是在医院还是在学校上课,但他能理解担心一上午趁午休时候忍不住亲自过来看他的母亲的心情。 他们很高兴谢时遇有事能想到联系家里。 沈聆下午还要上班,过来确认谢时遇没什么事之后就走了。谢时遇替小晨让她回去午休,随后又忙了一下午,直到晚上仲廷问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仲廷说的时候还有点忍俊不禁:“你的小名叫江江?” 谢时遇一愣,表情立刻变得惨不忍睹。 “是不是很幼稚。”他说。 “没有,很可爱。”仲廷接过他削好的土豆,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只是好奇为什么会这么叫。” 谢时遇说:“我妈说是我出生那天她被送去医院,路上经过河边灵机一动,但‘小河’太普通‘河河’又太拗口……” 要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小名还是有点羞耻,然而仲廷脸上的笑容让人着实有些移不开眼。 “不是……”谢时遇自己也笑了,“有这么可爱?” 他调侃仲廷,没想到仲廷“嗯”了一声,想了想说:“听起来像是一个惊喜。” 谢时遇站在他身边看他切土豆块,笑了一会儿,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很浪漫?” 他补充道:“我指的是,”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思维或者想法。” 仲廷回身打开灶上的锅盖,满室飘香。 “很高兴你是第一个。”他说,“而我现在又产生了一个浪漫的想法。” 谢时遇很配合:“什么?” 仲廷说:“我们现在需要把土豆下锅里了。” 谢时遇竖起大拇指,然后端起盘子,把土豆块倒进锅里。 两人今晚吃大盘鸡、宽面,配一碟凉拌秋葵——仲廷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车里装上了不少东西,晚上就料理了这只新鲜的鸡。 汤汁里的土豆被炖得绵烂,土豆的淀粉也让汤汁变得更加粘稠,谢时遇吃得心满意足,吃完后主动钻进厨房洗碗。 他没说话,仲廷在外面收拾餐桌,也没说话。有电视剧的声音被风从窗外送进来,谢时遇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仲廷在他身后进来厨房,顺手接过他冲洗完的碗筷放上沥水架。 谢时遇在这一刻体会到了那种真切而踏实的感觉,关于什么叫做生活。 偶尔会有一些预料之外的小插曲,但最终都会沉淀下来,归于主旋律的平静。 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时遇”的新店员静怡和小雪经过三天的入职培训,在十月下旬定休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上岗,谢时遇的个人支配时间由此宽裕了很多。 前一天的店休,谢时遇和仲廷应了宋阿姨的邀请同刘奶奶母女二人吃了一顿饭。宋阿姨回到榕市将近一个月,对谢时遇也逐渐熟悉起来,两人在席间聊了不少关于东宁的事情,一唱一和,成功地让刘奶奶不再对去往东宁生活产生抵触。 -- 第38页 月底将刘奶奶和宋阿姨母女二人送进机场,回程的路上谢时遇感叹:“宋阿姨说刘奶奶退休后就没有离开过榕市,不管怎么样,老人家心底应该还是希望能出去看看吧。” 仲廷赞同:“老人会很高兴。” 他说:“榕树街附近有个农产品直销店,每天给老人提供早饭,再额外发几个鸡蛋,请附近社区的老人们六七点左右去店里听课,实际上是为了推销他们的保健产品。” 谢时遇恍然:“早晨那些提着袋子成群结队的老人们都是?” “对,”仲廷说,“老人退休后在家很容易感到孤单,这些地方如果能让老人们找到归属感,只要不太过分,家属一般都是放任的态度。” 谢时遇想了想,表示认同。 仲廷说:“去年那个公司给各个分店的老人组织了蒙山三天两夜的行程,刘奶奶想去,但宋阿姨不放心,于是联系了我,我就陪刘奶奶走了一趟。” 他说着笑了笑,谢时遇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笑容特别温柔。 “除了领队和各分店的负责人,队伍里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陪同的家属不多,我是最年轻的那个。”仲廷说,“爷爷奶奶们都很兴奋,即使行程被安排得很满。就像是出去春游的小孩子,非常好奇。” 谢时遇也跟着笑了。 仲廷说:“刘奶奶相比之下,并没有显得特别兴奋,但从蒙山回来之后的几个月里,在小区里和其他爷爷奶奶聊天的时候,刘奶奶都会提到蒙山的那次旅行。” 无论说的是什么话题,刘奶奶仿佛都有能力把它和蒙山之行联系起来,回忆起那次少有的旅行途中发生的大事小事。 仲廷笑道:“他们依然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 谢时遇看着他,目光中有欣悦:“我以为多数人会认为的是,爷爷奶奶们或许已经厌倦了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或者他们被也许是年龄也许是什么其他原因困在了原地。” “我不认为这样的兴奋代表着对现状的厌倦,或者现状对他们的桎梏,可以这样理解吗?”他笑着问了谢时遇一句,“那是属于他们的生活,就像是我们过着属于我们的生活,偶尔,会想要来点不一样的味道,那是好奇,它表明你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心还年轻。” “生活。” 谢时遇重复了一遍,突然问他:“你会对在榕市的生活感到厌倦吗?” 仲廷唇边的弧度还在,但他沉吟片刻。 “我乐在其中。”过了一会儿,他说。 “短暂、即时的刺激使人变得麻木,沉淀一切,我认为才是生活。”仲廷道,“榕市是给予我内心平静的地方,我想我不会对它感到厌倦。” 他重复了一遍:“并乐在其中。” 激情会消退,冲动会平息,他要的只是属于心灵的宁静。 谢时遇感到一阵强烈的共鸣。 他一瞬间想让所有其他人都听到仲廷这句话,想告诉他们:是人选择生活,而不是被生活选择,所有人尽可以使心灵得到自由,不必时刻挥舞着思想的枷锁。 但下一秒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种枷锁,转而对仲廷说:“我明白。” “我也是,”谢时遇想了想,笑道,“看来我们能做很长一段时间邻居了。” 他说着突然想到:“你不会搬家吧?” 一直以来谢时遇都没太在意这件事,但他知道仲廷是附近某小区的业主,因为仲廷的车多数时候都放在那边的车库,谢时遇曾经和他去取过一次车。 仲廷失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发小邀请你一起买房?” “不了不了,”谢时遇摆摆手,“我前两年在东宁买了套小户型,房子目前整租出去,每个月租金不够还房贷的我还要贴点,现在可不敢有这想法。” 或许是因为连周瀚都见过了,也或许是想要对方多了解自己一些,谢时遇现在并不避讳跟仲廷说起自己的事,但不会对仲廷追问太多对方的私事。 只看仲廷自己愿不愿意说。 仲廷认真道:“你很厉害。” “或许吧,”谢时遇摇摇头,“但因为这个把自己逼得太紧,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它现在变成了你手中的一张牌,或者说一笔财富。”仲廷说,“就像过去的那些经历一样。” 谢时遇看着他,突然直白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仲廷说:“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感到被冒犯?” 谢时遇说:“你的话不会。” 仲廷看了他一眼:“那我的回答是,是的。” 谢时遇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他把手里折得一波三折的千纸鹤放到车前,那是只蓝色的纸鹤。 它周围的纸鹤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已经有八只,谢时遇看着它们,心想,他的纸鹤霸占了仲廷的车中控台上方,比他本人厉害多了。 事实上,如果仲廷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用这些小东西来代替,那谢时遇可以说,此刻,他的心里盛满了千纸鹤。 而他身旁的另一位当事人恐怕对此一无所知。 第21章 21 十一月在平凡日常的点滴心动积累中悄然来临。 如今“时遇”的店员增加到三个,谢时遇不再需要时刻待在店里,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原来的主业,现在的副业。 -- 第39页 他人虽然离开了东宁,但几年下来的关系还在,回榕市之后做软件开发的朋友时常会请他帮个小忙,谢时遇抽时间就做了,但那都是小菜。最近他朋友那边搞了个新项目,为此已经敲了他很长时间,现在终于等到他有了相对而言的空闲,于是谢时遇当仁不让做了外援。 或许要在年底去一趟东宁。 不过目前一切都还未知,谢时遇暂时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只除了仲廷。 不出意外的话,圣诞到跨年那段时间他可能会在东宁,就算一切顺利也要到年后才能回来。 新店员静怡有烘焙师资格,小雪有心学点东西,店里打面发面清洁之类的杂务都交给了她们,谢时遇看了几天,觉得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让静怡上手出品了,到年底就算他不在,店铺也大概能维持正常运转。 这天谢时遇旁观静怡做好了一个蛋糕,正在工作间里拍照,小晨过来敲了敲门。 “店长,隔壁廷哥来了。” 谢时遇直起腰转身,两三步走了出去。 “怎么不从后面过来?”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进来吧,看看静怡的作品。” 仲廷随他进去,一边说:“一珊班上临时有个测试,可能会晚到半个小时。” 谢时遇说:“没事,等她一起。” 他带仲廷进工作间,偏头问他:“你饿吗?” 静怡和小雪叫了声“廷哥”,仲廷对她们点点头。 “你下午来了三趟,”仲廷也偏头,低声道,“给我塞了一堆东西。” 谢时遇忍不住,别开脸偷偷笑了笑,然后回头一本正经地给他介绍静怡刚做好的蛋糕。 今晚“时遇”聚餐,谢时遇提前征询过所有人的意见,最终火锅以高票胜出,正好静怡这段时间对店内各项出品都逐渐上手,趁着聚餐的时机,就做出了她在“时遇”的第一个蛋糕,准备一并带过去和大家一起分享。 仲廷夸了静怡的蛋糕,连带着对小雪对工作间的整理的赞赏也没落下,他语气平淡并不夸张,却把两个小姑娘夸得眉开眼笑。 一旁的谢时遇看了他两眼,和静怡小雪以及外面的小晨说了推迟闭店的事,嘱咐她们店里的在架商品有想吃的自己动手,而后就带着仲廷进了休息间。 拉上门发现仲廷正忍笑看着他。 谢时遇轻咳一声,说:“你关店了吗?” 仲廷靠在门边:“没有。” 谢时遇满头问号,转身就要出去:“走走走先帮你把店关了。” 仲廷抬手拦了一下,笑出声:“好了,店门已经关了。” “我来和你说一声,”他说,“然后去三中接一珊。” 现在差不多六点四十,原本聚餐时间定在七点,“时遇”会提前一小时关门,现在推迟到七点半,对“时遇”的店员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谢时遇瞥他,指了指办公桌后的椅子:“那坐会呗,反正还早。” 仲廷坐下,抬眼看他:“我还以为你带我过来是有事要说。” “我能有什么事,”谢时遇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下,伸手把电脑拿过来准备修图,仲廷转了过来,谢时遇看他一眼,“你笑什么?你现在这幅表情说什么我都不会上当的。” 仲廷捏了捏鼻梁,笑意还在眼中。 “外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他主动转移话题。 谢时遇嘴角轻轻弯了弯,让他看办公桌上的屏幕:“你帮我看着呗。” 仲廷往屏幕上扫了一眼,没多看,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瞥见了桌面上的小东西。 谢时遇在他身边说:“现在就算我不在,店铺基本运转靠她们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仲廷“嗯”了一声回应他,脚尖一动带动椅子退开一些:“这些是什么?” 谢时遇目光原本停留在电脑屏幕上,但一听仲廷的语气不太对劲,又是调侃又是好笑,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办公桌上的几只千纸鹤。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粉色橘色米色白色。 “我靠,” 他下意识蹦出一句,瞪着桌上的五颜六色的纸鹤,有片刻凝滞。 都是他昨天到今天折的,一时忘记把它们收起来,没想到就被仲廷看了个正着。 仲廷说:“怪不得你折得越来越好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时遇终于把目光从纸鹤身上挪开。 “挺好玩的,”他顺着仲廷的话说下去,“现在我找回了一点做手工的自信。” 仲廷问他:“还有彩纸吗?” 谢时遇瞪着他,想到那个放在柜子里的礼品盒和礼品盒里满满当当的千纸鹤。 仲廷没忍住笑了:“用完了?” 谢时遇硬生生地点了点头:“嗯,没了。” “那你折过的那些纸鹤都去哪了?”仲廷说,“一叠纸挺多的吧。” 谢时遇宛如满脑子浆糊,然后被对方将了一军。他觉得仲廷好像是故意的,因为对方的眼里满是笑意,并且根本不知道适可而止。 “扔了。”谢时遇最后憋出一句,“也没地方放。” 仲廷点点头:“这个东西确实不太好收纳。” 他终于没再问谢时遇关于他的千纸鹤的问题。 “折纸鹤的方法是一珊教我的,”仲廷把椅子转过来,和谢时遇并肩而坐,“那个时候她没上高中,我妈妈还在住院。” -- 第40页 谢时遇手指一顿,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直接转头去看他。 仲廷和他对视,笑了笑:“有一天一珊放学后一个人过来,陪我在手术室外等我妈妈出来。手术时间很长,她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叠彩纸,说要教我叠纸鹤。 “一千只纸鹤祈愿病人康复,一珊说‘你总得相信些什么,这世界上是有奇迹的’,”仲廷说,“但她给我示范的时候折得歪七扭八,线没对齐,最后纸鹤的翅膀一高一低,非常滑稽。” 小姑娘明显是现学的折法,却希望能用这个不太熟练不太好看的纸鹤安慰到他。 仲廷笑道:“但那个纸鹤很可爱。” 谢时遇也随他笑了。 “后来我们在手术室外叠了一晚上纸鹤,我妈妈手术结束回到病房,一珊就把我们刚才叠好的纸鹤一只只摆在床头,临走的时候又从书包里拿出两叠彩纸,连同剩下的那一些都留给了我。”仲廷说,“加起来有一千多张,她都算好了。”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谢时遇说。 仲廷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有时间的时候他就会顺手折一折纸鹤,母亲的状况非常不好,病危通知下了很多次,但她每次都挺了过来,最终坚持了大半年。 “她很坚强,清醒的时候会看着我折纸鹤,像是能通过这个小东西知道我心里正在想什么。”仲廷说,“即使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根本不存在,我想我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 他希望母亲平安、健康、没有痛苦,母亲心里都明白。 “那些纸鹤你还留着吗?” 仲廷说:“我妈说那是她的礼物,她要一起带走,都烧了。但折纸已经变成了习惯,偶尔折一两只,倒不是带着什么期望,只是能藉由这个动作放空一段时间。” 纸鹤成形,心也能静下来。 谢时遇点点头:“我明白。” 他明白心静下来的感觉,也明白仲廷是要告诉他,纸鹤本身是带有美好愿景的东西,就算折纸人没有任何期望,也是一件形态优美的作品,或许在某一段时间内它背负着沉重的祈愿,但它本身是自由的,不必承载太多考量。 “那从你车上撤下来的纸鹤都去哪了?”谢时遇提前声明,“不许说‘扔了’。” 仲廷一愣,随后笑得不行。 谢时遇也反应过来,他好像不打自招了,这就等于是在告诉仲廷,他刚才的那句“扔了”根本就是搪塞。 他绷着嘴角,若无其事地看着仲廷,手指却蜷了起来,拇指压在食指指节上,有些用力。 仲廷笑了一会,说:“在家里放着,晚上回去我拿给你看看?” “你刚开始折的那只红纸鹤还在,”他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纸鹤,“你手工做得确实不错。” 谢时遇沉默片刻,伸手一推他的椅子。 “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去接你表妹了。” 仲廷一看表,七点十分。 “还早呢,”他说,“再坐会儿。” 谢时遇笑骂道:“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走走走,我关店了。” 仲廷顺势起身,偏头看他:“一起去?” “那请‘廷哥’出去和女孩子们说一声。” 谢时遇合上电脑站起来,“廷哥”这个词咬得很重。 仲廷睨他一眼,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谢时遇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胆战,分不清里面是纵容还是无奈,但他能肯定他看见了仲廷唇边隐约的弧度。 他觉得他现在好像有点不太确定另一位当事人的一无所知了。 关上店门出去后,谢时遇提着静怡做的蛋糕和仲廷并肩走在前面,没多久就到了三中后门。仲廷给黄一珊发了个消息,身边女孩子们的话题已经转向了有关三中的八卦——她们虽然不是三中的学生,但榕市并不大。 谢时遇听她们讨论某年三中和附中的群架,正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余光里就有个人影跑了过来。 “哥!”黄一珊站定,对谢时遇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时遇哥你好啊,我是黄一珊,是我哥的亲表妹。” 谢时遇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俊不禁:“一珊你好。” 他介绍店里的店员:“这是小晨、静怡和小雪。” 几个女孩子熟悉了一下,迅速围成一团。火锅店离这里不远,就在和谐大道上,几个人就步行过去,黄一珊带着三个女孩子在前面领路,换成谢时遇和仲廷落在了后面。 谢时遇问仲廷:“一珊叫你哥,那她亲哥呢?” 仲廷说:“叫他‘黄一玮’。” 谢时遇笑道:“那黄一玮怎么叫你?” 黄一玮和谢时遇是初中同学,两人同龄的话,他应该比仲廷小不了多少。 “小时候连名带姓叫‘仲廷’,”仲廷说,“现在叫‘哥’。” “不愧是我们‘廷哥’。” 谢时遇“啪啪啪”给他鼓掌,然后发现仲廷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了他手上的蛋糕。 仲廷淡定道:“如果觉得这个称呼烫嘴,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满打满算,谢时遇不过比仲廷晚出生半年,是同龄人。 “那不行。”谢时遇伸手过去,“我来拿吧。” 仲廷让了一下,谢时遇没拿到,就说:“我提得好好的。” 仲廷瞥了手上提着的蛋糕一眼:“我不能拿吗?” -- 第41页 那倒也不是。 谢时遇看蛋糕一眼,又看他一眼。 “行你提着吧。”他说,“不过我有个问题。” “你问。” “可以告诉我你的小名吗?” 仲廷说:“还是你提着吧。” 他作势要把手上的蛋糕递过来,谢时遇笑一声躲开:“怎么害羞了,不能说?哎我想想,不会是……” “不是你想的那个。”仲廷无奈又好笑,“别去问一珊。” 谢时遇收回脚步,扬眉看他。 “小名真的是小名,”仲廷说,“我年纪大一点后家里就没人用小名叫我了,一珊她不知道。” 谢时遇看着他:“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不是不能说。”仲廷笑道,“是‘东’,方位的那个‘东’。” 他解释道:“我父母两家下一代,我是第一个出生的。‘东’以为首,尊位,他们在这里面寄托了非常厚重的期望。” 谢时遇看着他笑了。 他不认识仲廷的父母,但此时似乎看见了他们留在仲廷身上的爱和期待。 他说:“你也像他们期望的那样,长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时遇(大笑):仲亭亭玉立! 第22章 22 静怡的蛋糕在火锅之后依然被众人一扫而空,几个女孩子并不拘束,饭后扶着肚子出来,笑着要请谢时遇和仲廷喝奶茶。 和谐大道这一块是旧城区市中心,晚上十点依然热闹,谢时遇调侃她们竟然还能喝,然后和仲廷一人拿着一杯热奶茶,陪黄一珊一起回榕树街。 小晨、静怡和小雪在和谐大道就和众人告别各自回家,谢时遇嘱咐静怡准备好明天开始参与店内出品,自己回店里处理今天提前关店的遗留事务,仲廷则去取车送表妹回家。 几人走到“时遇”门口,仲廷说:“等等,你时遇哥有东西要送给你。” 黄一珊眨眨眼睛看了看她哥,又看了看谢时遇,笑眯眯地接过了谢时遇从店里拿出来的手提袋,大方道:“谢谢时遇哥。” 谢时遇笑道:“常来玩。” 黄一珊和他挥手再见,跟着仲廷步行进了小区停车场,开门上车。 仲廷发动汽车,黄一珊说:“你知道时遇哥要送我什么?” “嗯。”仲廷说,“拆开看看。” 黄一珊依言拆开,谢时遇送的是一块白色运动手表,不算贵重,但很适合她的年纪。 她调试了一下,直接戴在手腕上,举起手给仲廷看了看。 “好看吗!”黄一珊嘀咕道,“时遇哥人长得帅品味也这么棒,怪不得‘时遇’现在这么火。” 仲廷笑了笑。 “这是他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 “那我要告诉他我很喜欢。” 黄一珊拿出手机低头鼓捣两下,拍了张照给谢时遇发了过去,然后点开朋友圈,刷到谢时遇刚刚上传的蛋糕图——今天静怡做的那个,点了个赞。 仲廷开着车,突然听见身边表妹的笑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在和他聊天?”他问。 黄一珊发出憋笑的声音,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移动:“你猜。” 仲廷瞥她一眼,在红灯时拿起手机,点开和谢时遇的对话框:「你和一珊说什么了?」 谢时遇回得很快:「一珊没和你说吗」 仲廷:「她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地笑」 谢时遇:「噗」 谢时遇:「认真开车,不要分心!」 仲廷弯了弯嘴角,放下手机换挡起步。一旁黄一珊说:“你是不是去问时遇哥了啊哈哈哈哈——” “我先声明我真的是手滑,”黄一珊侧过身把手机屏幕给他看,“本来我和时遇哥互发表情包来着,谁想到……” 仲廷抽空瞟了一眼,看得不是特别清楚。 “宣传栏上那张照片?”黄一珊“昂”了一声,仲廷无奈道,“你从哪里存的?” 黄一珊说:“三中官网上就有啊,历届优秀毕业生,前两天我们班三饼开班会的时候还特地拿出来说了半个小时,我上去一搜你就出来了,第一个,特别排面。” 三饼是他们班班主任的绰号,大饼脸戴眼镜,人如其号。 仲廷问:“他怎么说?” “谁,三饼?”黄一珊反应过来,“哦时遇哥啊——” “他说很可爱。” 仲廷看了一眼被他放下的手机,眼中蓦然生出些许笑意。 榕市不大,黄一珊住在新城区,虽然要过河,但从榕树街过去也用不了半个小时。 黄一珊和谢时遇斗了会儿图,车就已经过河下了桥,再过两个路口就能到她家,等红灯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车前方,突然想起个事。 “对了,昨天许箐姐给我发消息,”她说,“说元旦的时候她就要结婚了,好像是一月三号。” “是好事,”仲廷说,“你和她还有联系?” 黄一珊说:“偶尔会分享一些电影护肤品之类的。” 仲廷“嗯”了一声。 他和许箐分手已经快三年了,这个消息并不使人意外,只是不知道舅舅舅母他们如果知道了,又会联想到哪里去。 仲廷想到这个不由得有些头疼。 前年他因为母亲的意外赶回来,母亲去世后顺势留在了榕市,单这个决定就让舅舅一家非常不理解;偏偏他回榕市后不久就和许箐分了手,哪怕仲廷解释过他们是和平分手不存在什么误会和纠葛,听在长辈的耳朵里也不具有说服力。 -- 第42页 他们会揣测、会联想——认定他也许是受了情伤、又因为母亲去世的打击而一蹶不振——进而变得讳莫如深,每每只能欲言又止地关心他。 仲廷多次解释都被长辈当作掩饰,哭笑不得之下又无可奈何:他暂时并没有离开榕市的打算,于是只能任由这个误会发展下去,毕竟误会的出发点只是因为舅舅舅母担心他。 黄一珊告诉他有这么回事后,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仲廷把她送回家,和等在客厅的舅舅打了个招呼,没多停留,就开车返回榕树街。 谢时遇还在店里,仲廷从后门进去,走到亮着灯的休息间外,看见里面的人,却没敲门。 过了一会儿,谢时遇活动着手指和手腕往后靠,余光不经意扫过门口:“我……” 他把剩下那个字憋回去,气笑了:“你怎么没声音的啊,吓我一跳。” “看你在忙,”仲廷进来关上门,“抱歉。” 谢时遇的心脏现在还在剧烈跳动,他拿过一旁的奶茶喝了两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仲廷看了看时间:“十分钟前。” “……”谢时遇一口奶茶没吸上来,“你就站在这里看了十分钟?!那我要是没发现你呢?” 仲廷笑道:“等等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谢时遇瞪着他,片刻憋不住笑了:“你过来干嘛,怎么不回去,挺晚的了。” 仲廷拿出手机:“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屏幕转向露出些许好奇神情的谢时遇,上面是一张占满整个屏幕的照片,红底白衬衫,十八岁的男生微微弯起嘴角,神情中有说不出来的矜傲。 谢时遇只扫了一眼,就抬手捂住了脸。 仲廷忍笑道:“怎么了,不舒服?” “你还问,”谢时遇放下手,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啊,互挖黑历史是吧。” “是吗?”仲廷疑惑道,“我听说好像有人认为我那张还挺可爱的。” 谢时遇往他身上扔了颗糖,笑骂:“你差不多可以了,我可没偷偷说你什么。” 仲廷抬手接住糖:“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谢时遇说:“你话题换得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仲廷终于笑出声。 “除了照片还有一段自我评价,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 谢时遇一头问号,收拾电脑起身拉着他往外走。 “这么晚了快回去吧,”他说,“看你困得都神志不清了。” 仲廷任由他拉着,在他锁门的时候还接过了他手上的背包。谢时遇锁完门抬头,正好对上一旁仲廷的目光,两人沉默片刻,而后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谢时遇别开视线,仲廷的目光却还落在他脸上。 “你累吗?” 谢时遇又转过头去看他:“还好,怎么?” 仲廷说:“想不想去三中看看?” 谢时遇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声道:“……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有点疯。” 仲廷笑道:“去吗?” 五分钟后,两人站在三中后门外,彼此对视一眼。 后门附近是原先的教职工宿舍,宿舍区和校园用围栏简单隔开,可以钻的漏洞有很多。后门附近有几处围栏空隙,历经数次整修依然存在,虽然位于一些一般人不会去到的角落,但对于一部分三中学生来说根本不算隐蔽。 很巧的是,眼下站在三中后门外的两位,都属于那“一部分”三中学生。 两人轻而易举地从一个半人宽的空隙走进三中校园,慢悠悠地走到操场。 旧城区市中心的校园面积并不算大,两人毕业多年,校舍年年都在翻新,除了这片操场和高中部教学楼,其他地方其实已经找不到太多他们还在三中时的痕迹。 谢时遇说:“我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进来过了,这里变了好多。” 仲廷说:“除了操场和那栋楼,其他地方都重修过了。” 他示意高中部教学楼。 谢时遇说:“你后来回来过?” 仲廷说:“去年来给一珊开过家长会。” 谢时遇想了想:“一珊现在的班主任是老李吧?” “对,”仲廷笑了,“是原来你们班的班主任,他们叫他三饼。” 谢时遇笑出声:“这个外号竟然还在。” “因为老师们也这么叫。”仲廷看向他,“去年家长会的时候老李留我说了几句话,提到他当年有个学生很厉害,是那年榕市理科第一,问我知不知道。” 谢时遇极力克制也没法控制唇角上扬:“今年之前我们还不认识。” 仲廷说:“但我现在可以对老李说:嗯,他确实很厉害。” 谢时遇离开跑道,在足球场上坐下,仰头看着夜色中仲廷不太清楚的面容。 “你这样一本正经地夸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仲廷在他面前单膝蹲下,手肘搭在膝盖上偏头想了想。 “那很可爱?” “这件事过不去了是不是!” 谢时遇哭笑不得,他面前的仲廷手掌一撑在草地上坐下,离得近了,谢时遇能够很清楚地辨认出仲廷脸上的笑意。 夜晚的校园其实是有点可怕的地方,路灯昏暗,教学楼漆黑一片,操场的大灯没开,空旷的场地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谢时遇分不出半点心思去感知周围的环境,他的全副心神都被面前的人吸引,仿佛掉进了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陷阱。 -- 第43页 他甚至没想过要出去。 “其实如果在高中那个时候,就算我们俩有认识的机会,你可能也不会愿意搭理我。”谢时遇突然说。 他看着仲廷,能感觉到仲廷也看着他。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是真的挺有病的。” 上高中之后他逐渐明白了自己的性向,随后因为这份特殊,自觉与群体格格不入,以至于渐渐变得特立独行的同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目中无人。 这样的目中无人,使得许多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敬而远之了。 这是后来张承明告诉他的。 仲廷听他说完,笑着摇了摇头:“那你认为高中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 “品学兼优。” 谢时遇想都没想就蹦出了这四个字。他从手机里调出今天黄一珊手滑发给他的那张、仲廷未满十八岁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生也穿着白衬衫,在一片红色的背景中端坐,目光清朗、神情沉着,虽然五官较之现在青涩许多,但沉静的气质已经由这张照片传达出来。 仲廷注视着这张照片,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视。 “任何人的性格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那是性格走向成熟最关键的时期。” 仲廷让他把照片收起来:“我们不可能在一夕之间长成现在的样子,你不要用现在的目光去审视过去的自己,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谢时遇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仲廷却突然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没有月亮,但能看见很多星星。”他说了句无关的话。 谢时遇听他说出这句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缀满繁星的夜空,就蓦地笑了。 “你看,我说什么。” 他有些时候真的会有一种突发奇想似的浪漫。 仲廷听懂了,他侧过头笑着看了谢时遇一眼。 “时间让你和我、在经历过此前种种成功抵达现在时相遇,或许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他低声道,“但十年前我们如果有认识的机会,也未必不能成为像现在一样的朋友。” 他顿了顿,笑道:“或许就会在某天晚自习的时候溜出来,坐在操场上看星星。” 谢时遇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我真的有点好奇高中时期的你了。” 仲廷说:“如果有机会回到高中,你会见到他的。” 谢时遇顺着他的玩笑话问:“那我见到他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仲廷还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是现在的你,自我介绍就好。” 谢时遇问:“如果是当年的我呢?” 仲廷笑了:“找到他,说‘你就是那个仲廷?’。” 谢时遇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得不行。 他觉得他大概猜到仲廷当年的样子了。 “那我们成为朋友的过程恐怕不会特别愉快。”他笑了一会,对上仲廷的目光,认真道,“我很高兴能在离开这里的十年后认识你。” 时光的磨炼和馈赠或许就在于:它能使一个人成长到足以接纳自己,足以重新拥抱父母,也能够让这个人慢慢走近另一个人。 第23章 23 第二天,谢时遇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和仲廷一起到店里开门时才清醒了一些,只不过还是想不起来早餐都吃了什么。 仲廷帮他回忆:“一碗筒骨粉,加了荷包蛋和双份的酸豆角。” 谢时遇站在店门口茫然看他:“我刷牙了吗,洗了脸吗?” 仲廷看着他叹气:“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大晚上拉你出去。” 谢时遇就纳了闷地看了他半天,说:“你怎么就不困呢,睡觉都这么有效率的?” 身后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谢时遇回头,发现是刚到店门口的静怡。 “店长,仲老板。”她向两人问好,只是脸上的笑意未散,谢时遇不由得回头轻轻瞪了仲廷一眼。 仲廷一脸无辜地和他对视,看得谢时遇瞌睡都跑了不少,伸手把他往书店方向推了推。 “快开店去吧。” 仲廷笑着对静怡点点头,而后顺着谢时遇微不足道的力道进了书店。 静怡从今天开始正式参与店内出品,因此她的到点时间从此就要向谢时遇看齐,今天是第一天她来得早了一些,没想到就撞见了昨晚一起吃饭的两位老板站在店门口闲聊。 谢时遇则是又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不过他没在这件小事上纠缠,进入工作间后,俨然就切换成了工作模式,再挖不出半点困意。 他一边做其他准备一边注意着静怡独立制作店内基础商品,见她操作十分熟练心态也稳,点点头表示满意。 接下来他会逐步让静怡参与到当季新品、每日甜品和客订蛋糕的制作中来,使原本只能由他一个人完成的工作被分担出去,减缓他个人的压力。 而静怡也没让他失望,从员工聚餐的第一个蛋糕开始,静怡其后陆续制作了多款蛋糕试水,被谢时遇一一上传,标注了烘焙师姓名。 “时遇”开放烘焙师指定的业务后,有不少看过谢时遇朋友圈宣传的客人选择了指定静怡进行预定蛋糕的制作,在“时遇”的官方微信当中,带着静怡姓名的作品数量正在逐渐向着谢时遇的作品数追赶而去。 谢时遇乐见其成。而这样一番循序渐进下来,时间也进入了十二月底,去东宁的行程不出意外,在半个月前定了下来。 -- 第44页 上个月也就是十一月底,谢时遇陪他爸去提了一辆新车,把他爸那辆开了可能有十来年的大众换了下来自己开。当初准备买车的时候他对仲廷说有车还是方便些,但是到了手下真的有辆车的时候,谢时遇发现比起他自己开车,多数时候他依然在坐仲廷的车。 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习惯,就连谢时遇飞东宁这天,也是仲廷送他去的机场。 而谢时遇直到过了安检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意识到,仲廷这个人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他每天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仲廷,晚上睡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也是仲廷。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会等对方关店开车去超市,会在吃饭的时候共同决定一部下饭的电影或纪录片,虽然天天见面,也会每天都有聊天记录,即使不住在一起,也知道对方就在身边。 这样的关系像是家人,却更像是只差一句诺言的…… 谢时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结论震得愣了半天神,继而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些微茫然。 这种悄无声息的存在感最为可怕,因为他现在已经无法想象生活中没有了仲廷的样子。 而他即将去往一个没有仲廷的地方。 谢时遇在登机口坐了会儿,打开随身带的电脑,又关上,起身走到二楼边缘往下看。 榕市旧机场很小,一座不大的航站楼,一楼值机安检,二楼登机。从二楼的玻璃幕墙往下看,其实能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况。 谢时遇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期待走到幕墙边往外看,但他没想到真的能看到那道身影。 他拿出手机发消息:「你怎么还没走?」 聊天框里没有回复,但谢时遇目光焦点处的那个人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就抬起了头。 仲廷往楼上扫了一眼,找到二楼谢时遇的身影,抬起手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谢时遇打过去:“……喂?” 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有点很微妙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会显得不那么奇怪,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喂”了一声。 仲廷像是没听出来,在那头笑了一声:“等你登机之后我再走。” “哦。”谢时遇说,“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看财报。”仲廷说,“无聊?” 谢时遇说:“有点。” 他趴在玻璃幕墙后的围栏上,径自盯着楼下仲廷的身影。 “你怎么不走啊。”他又问了一句。 仲廷说:“那我走了。” 谢时遇:“……” 仲廷没刻意控制,笑音被耳机放大,谢时遇禁不住轻轻颤了颤,只觉得心尖发麻。 “你怎么每次都会信?”仲廷笑道,“不是还有十分钟登机吗,我看着你走。” 谢时遇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发现仲廷还没走并且就坐在楼下,他心里高兴又有点慌张,现在听着仲廷对他说“我看你走”,竟然又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这上面只有个小卖部,我想吃九味鸡。”他突然说,“文庙那家最好吃,他家过年都不休息。” 仲廷说:“加辣油吗。” “加。”谢时遇说,“再搭点藕片、千张拎回家,别人不用问,光凭香味就知道是它。” 九味鸡是榕市本地的卤食品牌,味道很特别,开了二十多年,分店辐射周边县区,最多只到临市就不再扩张。 “时遇”刚开始动工谢时遇还在找房子的时候,仲廷替他收货,他带回去的就是九味鸡的卤味。 某种程度上,九味鸡的味道可以说是独属于榕市的味道。 只可惜它的分店并没有开进机场。 谢时遇说:“都还没离开,就开始有点想了。” 仲廷说:“东宁也会有榕市吃不到的特色。” “是啊,”谢时遇说,“但他始终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份。” 仲廷顿了片刻,而后低声笑了笑。 “好了,你只是离开不到半个月,”他说,“他就在榕市,不会走的。” 隔着上下一层楼的距离,谢时遇其实不太能够看清楚仲廷脸上细微的神情,但他就是觉得对方此刻的笑容中带着一些不一样的意味,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 “那……我准备登机了。” “去吧。”仲廷说,“劳逸结合,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谢时遇抬起手挥了挥,等到楼下的仲廷给与他同样的回应,也不再纠结,转身离开。 飞行时间一个小时多一点,谢时遇到东宁的时候刚好中午饭点,他打了个车直奔酒店,放下东西解决完午饭,才提着电脑包进入朋友的公司。 时间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年前他还没有从原公司离职的时候,但他很清醒,没说太多废话,进入公司后和项目组成员开了个小会沟通了一下,就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个项目的外援不止他一个,都是技术过硬的老手,远程交流的时候就很省心,面对面沟通只会更加顺畅。 谢时遇找回了他熟悉的节奏,但多了一个小习惯:在放空的时候叠千纸鹤。 最开始成型的纸鹤都放在桌上电脑前,但没过两天桌面上就已经鹤满为患,谢时遇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找出个收纳盒,把纸鹤都放了进去,填了一层底。 -- 第45页 同事们给他带咖啡的时候看到了,也要了两张彩纸去折,谢时遇晚上去吃饭路过他工位,看见两只呆头呆脑没有脚的纸鹤,没忍住笑道:“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 两人就揣了几张彩纸去餐厅,在旁人奇异的目光中一个折一个学。 同事看着他折,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对待感情倒挺老派。” “怎么说?” “很纯粹,就像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给女朋友折星星,有多少喜欢就表现多少,怎么表现,一千颗星星够不够,不够我再折一罐。”同事说,“不瞒你说我给我老婆折的那三罐现在还在家放着呢。” 谢时遇折出翅膀,笑道:“自卖自夸啊。” 同事说:“也不是说所有给女朋友折星星的都是好男人,还有什么上下学接送啊天天带早餐什么的,那就是一个形式,重点在于那份心,坚持,能沉下心来,认真去经营,不搞歪门邪道不开小差,努力给了物质条件,也要给精神满足,对吧?” 谢时遇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透彻。” 同事拿着他折好的纸鹤看了看:“你这个给我呗,我拿去研究研究。” 谢时遇说:“给对象的。你要想研究我给你发个教程,彩纸随便用。” 同事笑着摇摇头:“讲究人。” 他也不是非要这玩意,放下纸鹤问谢时遇:“跨年那天不是有个倒数活动吗,大伙商量着带上家属一起去热闹热闹,你对象在没在东宁?” 谢时遇抿着嘴唇笑了笑,摇摇头:“我争取早点回去。” 同事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说:“往年跨年都加班,今年放一天半的假,就是因为有这个活动。你放心,咱这儿也不是没有单身汉。” 谢时遇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我申请不去行不行。” “你看看你,刚才还在夸你有仪式感,这会儿又转不过弯来了。”同事说,“你在家是给对象打电话打视频,去跨年也是给对象打电话打视频,哪个更浪漫些还用我说?” 谢时遇沉默了会,说:“你原来去看演唱会情歌来了的时候是不是都给女朋友打电话来着?” 同事说:“那不是,我都带女朋友一起看。” 谢时遇:“打扰了。” 但同事的话确实让他有些心动,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想在跨年当天晚上给仲廷打个电话,时间不用太长,只要跨过了那几秒,就算是和对方一起度过了新年。 第24章 24 到东宁之后的时间要说过得很慢也不尽然,在谢时遇带来的彩纸全部变成千纸鹤的时候,十二月三十一号已经悄然来临。 大多数人从昨晚就已经开始享受假期,谢时遇事情不多,干脆加了个班,到晚饭时分和几个同事朋友出去吃了个饭,而后一起往倒数的广场走去。 新一波寒潮昨天到达东宁,气温骤降,今天谢时遇戴上了一条围巾,出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但四面八方向广场涌去的人流仿佛丝毫不受温度的影响,谢时遇能看到进入广场的路口时,身边路上的行人已经摩肩接踵。 他拍了段小视频发给仲廷,问一旁的同事:“能找到其他人吗?” 同事摇摇头:“我估计悬,人一多就不太好行动。” 其他有家有室的同事今晚和对象吃完饭再与大部队汇合,有人在群里问了声,过了会儿谢时遇身边的同事说:“他们逛得都差不多了,直接去恒悦吧。” 他们这边也是人多,干脆就定了广场旁酒店高层酒吧的位置,谢时遇没意见,抬起头表了个态,就和大家一起换了个方向往酒店去。 他在和仲廷聊天。 来东宁这些天,虽然谢时遇忙起来基本不分时间,但他和仲廷的联系没有中断过。今天下班的时候他发出去的消息还没有反应,但视频刚发完没多久,仲廷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人太多了,注意安全。」 随后发来一张照片。 路灯在行道树的掩映下发出微弱的光,道路两侧的榕树整齐排列,人行道上行人如织。 谢时遇扫了一眼,目光锁定照片角落里一块模糊的路牌。 港南路。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退出照片打字。 「你去临港了?」 离开榕市前他和仲廷提到过元旦的安排,仲廷当时说的是他没有外出计划,这几天两人联系的时候对方也没有透露他有出行打算的信息,现在骤然得知仲廷并不在榕市,谢时遇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像是突然惊醒,觉得一段时间以来他可能都沉浸在某种假性狂热当中,以至于他在仲廷身上寄托了过重的、过界的期待。 这不是一个好的倾向。 他和同事们一起进入电梯,楼层逐渐上升时看了一眼手机。 仲廷回复得很快:「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临时过来了。」 谢时遇看着这句话前四个字,沉默了片刻。 仲廷:「刚到不久,正准备去吃晚饭,不会很忙,应该不超过三天就能回去。」 「临港还很暖和,这里比起跨年更像是在过中秋。」 谢时遇打字:「今晚还有其他安排吗?」 仲廷:「临港有个跨年海上烟火秀」 仲廷:「我有个班要加。」 -- 第46页 谢时遇又露出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那等会给你看灯光秀」 然后打开表情管理,给仲廷发了个两人之间最常用的摸头表情。 仲廷说“好”。 谢时遇心里一松,又觉得不管倾向是好的坏的,至少当下他觉得很好。 新年祝福的信息已经陆陆续续在列表里冒头,谢时遇挨个回了,点进朋友圈,看到黄一珊刚转发了一个电子相册。 他扫了一眼,往下翻了一会儿,又翻回来。 黄一珊的转发语写着“祝许箐姐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而一个小时前,孙梦涵发了一条动态,写着“来参加三天后许箐大美女的婚礼!在秀恩爱上是我们输了”,定位在临港海滨公园,配图是一张多人合照,和一张在虚化的背景中相视而笑的年轻男女。 谢时遇在多人合照中看见了肖禄和孙梦涵,在黄一珊转发的电子相册中,看见了孙梦涵第二张图中年轻男女的婚纱照。 或许是临港这个地方让他突然变得有些敏感,他想了想,给孙梦涵点了个赞,然后点头像进入私聊。 他问:「许箐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是我们同学?」 孙梦涵说:「是肖禄的朋友,国庆我们办婚礼的时候她也来了,不过你估计没印象」 孙梦涵:「你不是认识仲廷吗,是不是听他说过」 孙梦涵:「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肖禄说她是仲廷前女友」 孙梦涵:「哎,这样的话,仲廷是真的对他前女友念念不忘?」 谢时遇看着屏幕沉默了片刻:「还有这种说法?」 又说:「他没说过这个,我应该是在其他地方听了一耳朵」 孙梦涵:「不知道啊,我听肖禄他那群朋友说的」 孙梦涵:「说起来刚才许箐还问了一句仲廷现在怎么样,她看起来挺大方的」 谢时遇:「看到你发朋友圈我还以为是认识的人但我给忘了」 谢时遇:「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孙梦涵:「在等海上烟花秀,还好临港现在不冷」 孙梦涵:「我跟肖禄本来说在阳市跨完年再过来的,许箐说刚好临港有个烟花秀」 孙梦涵:「给我们多订了两天酒店让我们早点来多玩两天」 孙梦涵:「她人还挺好的」 谢时遇突然笑了笑,又和孙梦涵聊了几句,屏幕向下盖住手机。 有家有室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过来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这头说着话还要提一嘴那头的人,谢时遇被抛了好几次话题,现下看着面前的酒,端起酒杯就加入了进去。 聊了几轮,又玩了两个小游戏,谢时遇已经数不清他手中来了又去的酒杯,也记不清他到底换了几次座位。 但酒精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异常兴奋和清醒,甚至当场拿出电脑,和同事比赛写代码,每过一分钟喝一杯shot,结局是他险胜,和一群同事大笑着看惜败的同事认罚喝酒,身体轻飘飘的,心情也飞扬愉悦,仿佛飘在云端。 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模糊,谢时遇不知道外面的灯光秀有没有开始,他不太想去考虑这个问题,直到另一头有个同事问了一圈,终于走到他附近。 同事手里的东西正在响铃,他问:“这是谁的手机?有电话。” 那手机套着个纯黑色的壳,谢时遇抬头看过去,下意识道:“我的。” 同事把手机递过来,调侃道:“房东都专挑零点打电话,谢工这是忘交了几个月房租啊?” 谢时遇接过手机,扶着桌子站起来,拍了拍同事的肩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周围的人闻言一阵“都懂”的哄笑,纷纷开始调侃送手机过来的同事。 他们说了什么,谢时遇没心思去细听,手机的来电已经自动挂断,他找到自己最开始的位置,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点开最近通话记录,直接回拨。 电话很快接通,快到谢时遇甚至没有时间去细想刚才那一连串几乎没有过脑的动作,就听见了仲廷的声音。 对方只是很简单地“喂”了一句,谢时遇面上的笑容就无法抑制地扩大。 “你怎么会打过来,不用加班了吗?” 仲廷说:“不是要给我看灯光秀吗?” “啊,我忘了!”谢时遇笑了一声,“怎么办,好像已经开始了哦。” 他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了一个面对着落地窗的吸烟隔间,四周顿时静下来,耳机里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很多。 “喝酒了?”仲廷笑道,“你听起来玩得很开心。” 谢时遇说:“刚才我和同事比赛写代码,你猜谁赢了。” 仲廷说:“我猜你不会输。” “你很有眼光!” 谢时遇背靠着墙,后脑抵在墙上,出神地看着窗外江对岸变幻的光影,嘴里笑个不停:“一分钟一杯shot,我喝了五杯,老徐只比我慢了五秒,就多喝了五杯……好险啊!” 仲廷说:“是你很厉害。” 谢时遇嘀咕道:“你怎么老夸我,我都要飘起来了。” 仲廷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你喝多了。” 他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时遇说:“没有,我好着呢,我跟你说,我今天可开心了,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 第47页 仲廷说:“方便视频吗?” 谢时遇说:“干嘛?” 他“哦”了一声:“你要看灯光秀……” 仲廷说:“我看看你。” 谢时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仲廷在那边说:“我挂了给你打过来。” 谢时遇:“……哦。” 他木然地看着通话中断,下一秒,视频通话邀请跳了出来。 谢时遇下意识按了接通,随即毫无防备地在屏幕上看到了仲廷的脸。 他那边光线很暗,是在车里,交错的光影使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深邃,谢时遇茫然地看了两秒,说:“什么?” 仲廷重复道:“你喝多了。” 于是谢时遇就去看镜头里的自己,他不想切换视窗将仲廷缩小,只能将就着看了两眼,喃喃道:“我喝酒不上脸的。” 他没有仔细去看,自然不知道镜头里的他看上去有十分的不知所措,不笑的时候几乎是不自觉地皱着眉,仿佛跌进陷阱自觉走投无路的困兽。 仲廷问:“你怎么了?” 谢时遇盯着屏幕里仲廷的衬衫衣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衣领随意搭着的线条都很好看。 他摇了摇头。 仲廷也蹙起眉:“很难受?” “没有啊。”谢时遇盯着他的衣领,突然笑起来,“我酒量挺好的,虽然今天喝了点酒,但还不至于喝醉,我现在很清醒。” 他笑嘻嘻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没有,我还记得你要看灯光秀,对不对?这里视野很好,我给你看看。” 他点点屏幕,把摄像头换成后置:他的脸从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落地窗外的江景。 “是不是快零点了?”谢时遇说,“他们说零点倒数的时候会很好看,你等一等。” 仲廷沉默地听他说话,看着楼宇间绚丽的灯光,说:“我不会挂电话。” “现在是五十六分,你先把摄像头换过来,等到点了再给我看?” 谢时遇说:“到时候你肯定不会说,你不说我不注意,错过了倒数怎么办。” 他不想让自己的脸入镜,不想仲廷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这样他就可以把目光从领口挪开,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脸上逡巡,并不用担心对方看出任何端倪。 仲廷说:“错过了没关系,我不是真的要看……” “不行。” 谢时遇打断他,但脱口而出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头绪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沉默持续了一秒,或许是两秒,仲廷收了声,静静地注视着屏幕,屏幕这头,镜头背后,谢时遇注视着他。 “……你现在在哪啊?” 谢时遇看着屏幕上的人嘴角弯了弯,紧接着车门打开,外面路灯的光照亮了原本隐藏在光影中的面容。 仲廷拿着手机下了车:“这里有点偏,不是主会场,但是视野很好,所以路边上停满了车。” 耳机里伴随着他的声音,也传来了那边的风声。 “临港今天也有跨年活动,”仲廷说,“已经五十九分了?” 谢时遇的镜头里,灯光开始变化,两岸的射灯和江面上的船只暗下一瞬又骤然亮起,对岸的高楼上出现了巨型的倒计时。 “嗯。”谢时遇说。 仲廷说:“想看烟花吗?” 即使是在车外,他的目光也没有转向其他地方,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屏幕那头的夜景和灯光。 “烟花……” 谢时遇注视着他被风吹动的衣领,低声重复。 倒计时跳过二十,属于这一年的时间所剩无几。 “你在海滨公园吗?” “嗯。” 仲廷说:“烟火秀会在倒计时结束后、新年的第一秒开始。不论有什么样的不开心,我都希望你能将它们抛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 倒计时跳过十,吸烟室外、酒吧内的倒数声穿透墙壁、穿过耳机,直送到仲廷耳边。 画面顿了一下,仲廷切换摄像头,谢时遇看见了一片浓黑的海,海上飘着各色鲜艳明亮的轮船,海边的步道上,人群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希望新年的烟花能让你开心一些。” 吸烟室外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江对岸巨型倒计时归零,手机屏幕里漆黑的夜空中陡然绽开一朵金色的烟花。 仲廷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新年快乐。” 谢时遇喉头动了动,喃喃道:“新年快乐。” 两人都没再说话,在千万人的欢呼声中,静静地看着灯光,看着烟火。 临港海滨的夜空被烟花照亮,在焰火升空绽开的巨大声响中,一切行迹都被隐匿,一切挣扎心动都留给自己,所有人在此时,都只是抬头仰望花火的人。 烟火秀共有三小节,每小节六分钟,间隔一分钟。第一小节结束之后,寂静骤然袭来,这一刻的沉默变得极为突兀,像是一只误入林间的独角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急促的心跳声、或是刻意压制的呼吸声惊动。 谢时遇盯着手机屏幕里烟花落幕后显得极为明亮的路灯,盯得眼睛发酸。他想对仲廷说“我不想看烟花了,我想看你”,但仅存的理智吊住了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将它们变成了第二小节的第一朵烟花绽开时的两个字。 谢时遇叫他:“仲廷。” “嗯?” -- 第48页 谢时遇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若无其事地问他:“你会结婚吗?” 镜头外,他右手的拇指扣在食指指节上,用力到发白。 他一时也不太清楚问出这个问题的他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至少在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如愿以偿,看见了仲廷的脸。 “谢时遇,” 仲廷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 谢时遇屏住呼吸打量着他的神情,但仲廷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信息,他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只是在停顿后的沉默中,轻轻皱了皱眉。 “算了。”仲廷说。 谢时遇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喝酒写代码的桥段出自《社交网络》 国庆快乐! 第25章 25 回到酒店的过程像是在做梦,谢时遇心不在焉地打理好自己,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下午。 头痛欲裂,他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什么都没想,只静静地看着天色逐渐变暗,而后在某一瞬间惊醒,拿起手机。 快递提醒包裹已经开始运输,预计明天到达。 谢时遇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心想:完了。 昨晚他喝得有点多,但不至于醉到断片,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记得一清二楚。 凌晨,屏幕那边临港的烟花还没有结束,谢时遇就借口他要回去了匆匆挂断电话,但还没等他离开酒吧,视频时长信息的下方,又出现了一条消息。 仲廷说:「到酒店之后和我说一声。」 谢时遇盯着这条消息,坐上电梯下楼,上了回酒店的车,才回了一个“好”。 他的胸口有各种情绪在翻涌,脑子里很乱,但有一个念头十分清晰,如同混乱脑海中的一盏灯——有人在等他的回信。 他点亮手机屏幕,又关上手机屏幕,下车后站在原地,没忍住点开聊天窗,心想:到酒店大堂算是到了吗?进电梯算是到了吗? 刷卡开门,进了房间,应该算是到了吧。 只回复“我到了”吗?对方会怎么回复,“好好休息”?这样这段无聊又官方的对话就结束了。 那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谢时遇站在门口,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昨天——已经是一月一号了,应该是前天带回来的收纳盒。 那里面装满了千纸鹤。 他心里一动,心脏跳得很快,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他对仲廷说:「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寄到你店里,等你回到榕市就能看到了」 仲廷回得很快:「是什么?」 「我不说」 谢时遇靠在门后,笑了笑:「你回榕市,就知道了」 他捏着手机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笔和便笺,写下榕市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电话,扯下便笺,抱着装满千纸鹤的收纳盒,出门下楼去了前台…… 谢时遇现在只庆幸收纳盒不是透明的,但不幸的是,如果不出意外,他回榕市的时间只会晚于仲廷。 借酒浇愁最广泛的后果果然少不了喝酒误事。 谢时遇放下手机起身,进浴室打开头顶的淋浴,闭上眼睛狠狠地搓了把脸。 仲廷发来的消息和今天之前并不存在任何区别,他的回复也看似一如寻常,但他相信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不一样了。 他理不清也不想理清事情究竟是怎样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更毫无头绪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但他觉得仲廷的不表态一定程度上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本应该心领神会仲廷的态度,自觉地不再说一些越界的话、做一些越界的事。 只是…… 谢时遇冲完澡出来,叹了口气。他看了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换好衣服,提上电脑出了门。 如果在这条路上自觉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那么不如转移注意力,去做点其他的事情。 他走进灯火通明的公司,收敛情绪沉下心,开始加班。 在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很快,项目组全体星夜兼程,昼伏夜出,谢时遇中途回去睡了一会儿,回到公司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快递正在配送中。 他一个没留神,往咖啡里加了一整支砂糖。 与此同时,仲廷接到了一个电话。 “麻烦您转送到华景苑南门寄存点,9栋1203。”仲廷起身走到窗边,“对,好,谢谢。” 他挂了电话,转向窗外,眺望片刻,收回目光打开手机。 微信界面,肖禄一个小时前发了两条消息。 「明天真的不去?」 「你都到了临港」 仲廷皱了皱眉:「你如果没事电话说吧。」 肖禄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他大笑着“喂”了一声,说:“你想清楚了?” 仲廷说:“我只是想再说明白一点。” 肖禄说:“口气不用这么严肃吧……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想来,我就是有点可惜你知道吧,上次你躲到临港来,这次既然都在临港,见一面我觉得也没什么。” “你和许箐关系好,请她参加榕市的婚礼是你的自由,那次我解释得很清楚,二号中午我赶不回去,是临港这边确实有事,不是因为你们臆想的其他原因。”仲廷语气很淡,“这次,许箐是给我发过请柬,我个人不认为有参加的必要,已经回绝过了,来临港也是工作原因。” -- 第49页 他说:“我以前工作重心在临港,以后也会常来临港办事,有些话摊开来说很伤人,最好大家各自退一步,相安无事。” 肖禄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个人什么都不说,就知道自己憋,三十一号那天我们都看到你的车了,看破不说破而已,再说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你想的吗?” 仲廷短促地笑了一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余情未了,你希望我做什么?” 肖禄说:“好歹可以看到人吧。” “然后呢?” 肖禄一时没话说。 仲廷问:“三十一号你就到临港了?” 肖禄说:“许箐说临港跨年有烟花秀,让我们早两天来玩,那天晚上我们和她跟她老公在海滨公园跨年,回去的时候就跟在你车后面。” 仲廷沉默了片刻。 他转头看向窗外,望见远方的天际线,像是看见了海岸。 肖禄说:“她不是分享了临港烟花秀的推文,还是她直接跟你说了?” 仲廷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爱人那天是不是发了动态?” “你怎么知道?”肖禄说,“她们几个女的张罗着拍照一起发了朋友圈。” 仲廷问她发了什么,肖禄就随便截了个图发过来,他点开截图,一眼就看见了点赞区一个眼熟的头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就这样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这几年以来一直都在被误会,自己也习惯了,人们总是喜欢用自己的视角去揣测别人的想法,从前他不争辩,但现在,他不想让这样的误会再继续发展下去。 一月四号凌晨,仲廷开车回到榕市,直接去华景苑南门寄存柜取出从东宁寄来的包裹,回到276小区7栋。 打开快递箱,取出泡沫纸,内容物是一只白色的收纳盒,同色的盖子上放着一张便笺,抬头写着东宁某酒店的信息,空白部分是熟悉却有些凌乱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电话和地址。 仲廷取下这张便笺,看了一会儿,而后进了向阳的房间把它压在书桌上,出来拿出快递箱里的收纳盒,打开盒盖。 一盒色彩缤纷的千纸鹤出现在他眼前。 仲廷半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伸手捞起一只橙色的纸鹤,指尖拨了拨它的翅膀,端详片刻,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轻声笑了起来。 他在这一堆五彩斑斓的纸鹤旁坐了很长时间,看过了收纳盒里将近一半的纸鹤,心底默默念道:三百二十四。 他拿过手机,点开和寄件人的聊天窗,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小时后,天色大亮,谢时遇的消息跳出来:「你回榕市了?」 「可能今晚」 「我完工了,没问题的话下午就能走」 仲廷说:「凌晨到的」 「飞机?」 谢时遇过了一会儿才回:「票买好了,飞机,十一点到那班」 仲廷说:「好」 他捏着第三百二十五只纸鹤,单手打字:「我去接你」 谢时遇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走出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冬日暖阳倾泻而下,原本因为彻夜不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又加快了几分。 他想问“那你看到我寄给你的东西了吗”,又想说“不用我自己回去”,但他站在阳光下挣扎许久,最终手指点按三下,发出一个“好”字。 回到酒店后入睡很艰难,睡得也不甚安稳,一会儿梦见睡过头误了飞机惊醒,一会儿梦见他在榕市机场到处找仲廷,上上下下找遍,一转头就走进一个婚礼会场,而台上的新郎正是他遍寻不见的人…… 一个梦境接着另一个梦境,谢时遇睡得精疲力尽,在闹钟响起之前起来,坐在床边缓了好半天,接到朋友的电话,才起身收拾了一下,提着行李去公司转了一圈。 几个外援他是最早离开东宁的,大家一起吃了个饭就当送他,饭后他没让朋友送,自己打了个车去机场。 司机是个话多的,哪怕谢时遇鲜少搭话,他也能一个人说上半天,从原来就职公司的老总资产几何,说到网约车冲击之下收入的下降,抨击了一会儿政策,又说到元旦假期参加的几场婚礼。 “一个月挣的就没了,等我儿子结婚的时候都给它收回来。现在的小孩子总喜欢说以后不结婚,你说好笑不好笑,人不结婚怎么生活?婚肯定是要结的,结婚生小孩,人之常情啊!” 谢时遇坐在后排,一下一下地看着手机,闻言笑了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瞬间感觉得到了认同,然而汽车已经到达航站楼上了辅道,他只能意犹未尽地打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看着后排安静的乘客下车关门。 谢时遇不知道刚才的司机在想什么,司机的闲谈在某种程度上麻痹了他的感知,以至于他在下了车进入机场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紧张。 他突然想起了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晚上有东宁的灯光、临港的烟火,一墙之隔的人群倒数,和伴随着烟花炸响的声音传来的新年祝福;也有他若无其事问出口的话、仲廷截住的话音,和他穿过酒店走廊时,怀里抱着的那个收纳盒。 他在仲廷面前把自己暴露得很彻底,哪怕那时两人相隔千里。 -- 第50页 而现在,他即将见到仲廷。 过去几天的文字交流将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他不确定自己在与仲廷面对面的时候能不能绷住,如果没有忍住,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对于谢时遇而言,一切都是未知。 但仲廷的语气一如平常。 谢时遇:「我到机场了」 仲廷:「我在到达口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26章 26 飞行时间将近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四十五,飞机降落榕市机场,谢时遇睁开眼,取消手机飞行模式,各类软件推送奔涌而来。 他看向窗外,朴素的航站楼上“榕市”两个字十分醒目,飞机仍然在滑行,这座航站楼隔开了机场前的广场和停机坪,但谢时遇明白,他和仲廷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足五百米。 他透过舷窗,把航站楼收入相机取景框,拍下照片发给仲廷。 仲廷:「我在」 「欢迎回来」 谢时遇关上屏幕,瞪着舷窗在明亮的停机坪,轻轻吸了一口气。 飞机停稳、检查、开舱门,他起身,和周围两三个人当先走下舷梯、穿过停机坪,进入航站楼一楼的到达通道。 榕市机场航站楼一楼到达口与出发口被中间的值机柜台隔开,人一多就显得十分逼仄,但谢时遇走在前面,进入航站楼的那一刻,就一眼看见了仲廷。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站在出口旁的围栏前,被修剪过的头发显得整个人利落清爽;在看见谢时遇的那一刻,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谢时遇几乎挪不开眼,他提着包径直向出口快步走去,直到将要走到仲廷身前,才看见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行李箱呢?”仲廷说。 谢时遇:“……” 他停下脚步,尴尬地沉默片刻。 “忘了。”他清了清嗓子,“还没出来吧。” 仲廷说:“在这里等会儿。” 谢时遇抬头,和他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挪开了视线。 “哦。”他说。 他能感觉到仲廷一直看着他,从他和对方互相在人群中找到彼此开始,仲廷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这让谢时遇疑心自己呼吸的频率都变得刻意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自然动作,脊背僵直,肩颈像是许久没有上过油的轴承,转动起来生涩而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这么晚了,”谢时遇没话找话,“你明天开店吗?” 仲廷说:“你呢?” 谢时遇瞟了他一眼:“明明我先问的。” 仲廷笑道:“也是我主动要来接你的。” “你这个人……”谢时遇抿住唇边的笑意,“去店里看看吧,小雪把店里的公号经营得很好,静怡这段时间的作品也都还不错。” 仲廷说:“那我也去看看。” 看什么?书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谢时遇又瞟了他一眼,仲廷说:“我好像看到你的行李箱了。” 谢时遇沉默,然后转身,去不远处唯一一个行李□□拿他的箱子。 离开航站楼,仲廷才接道:“我打算把书店翻新一下。” 他走在谢时遇身边,目光落在前方,谢时遇才敢转头去看他。 “就是说要装修?” 仲廷“嗯”了一声:“实体书店已经受到了电商的冲击,未来这样的趋势只会越来越明显,怎么让小型实体书店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存活下来,是大部分店主都要面临的问题。” 他把谢时遇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绕到前面上车,谢时遇已经在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价格战,实体店注定拼不过,但实体店有它独特的优势,”仲廷说,“我们需要为买书的人提供一个来书店的理由。” 谢时遇说:“环境和氛围?” 仲廷说:“先从这方面着手。” 谢时遇说:“我有点好奇了。” “过两天我要去设计公司讨论方案,”仲廷说,“你要不要来?” 谢时遇愣了一下:“可以吗?” 仲廷笑了笑:“为什么不可以?” 谢时遇不说话了,他转头看了仲廷一眼,又回过头,去看前方的车流。 “好啊。”过了一会,他说。 仲廷“嗯”了一声,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时遇不自觉地绷紧腹部的肌肉,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目光望向窗外,眼角余光悄悄地观察着身边的仲廷。 车慢慢停了下来,谢时遇回过神,发现是红灯。 “温度会不会有点高?”仲廷侧过头问他。 他说车里的暖气。 谢时遇摇摇头:“还好。” 仲廷说:“如果感觉到热就把围巾摘下来。” 他看着谢时遇的鬓角,那里出了一层薄汗:“等会儿下车小心着凉。” 或许是尴尬到有些麻木,谢时遇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伸手解开了围巾。 “它戴着很舒服,”谢时遇说,“我忘了。” 他把这条驼色的围巾叠了叠,放在膝上。 去年十一月“时遇”员工聚餐前,榕市目前最大的综合性商场开业,那天下午张承明过来给谢时遇送了几张购物卡,他前脚刚走,仲廷后脚回来,顺手又给了他几张,还递过来个手提袋,说:“陪我舅妈逛街,看到这个觉得挺适合你的。” -- 第51页 谢时遇接过来打开,发现是一条驼色的围巾。 但即便仲廷递过来的时候很随意,他也无法否认这其实是件正经的礼物,他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给我的?” 仲廷就问:“最近有什么节日?” “双十一,”谢时遇顺着他的问题说,“圣诞节?” 仲廷点点头,指了指那条围巾:“圣诞礼物。” 谢时遇哭笑不得,说他也太随意,但这件来自仲廷的“圣诞礼物”还是被谢时遇收进了衣柜,又塞进了带去东宁的行李箱中,而后在东宁寒潮来临的时候,被它的主人迫不及待地戴上出了门。 他原本是想要告诉仲廷他很喜欢这条围巾的,但单独发显得太过刻意,他就没有付诸行动,现在被仲廷点明白,他也有机会把话说出口,也是好事,没有什么可尴尬的。 谢时遇这样安慰自己。 仲廷在他身边说:“喜欢就好。” 谢时遇点点头,“嗯”了一声,绷紧的腰背悄悄放松了一些。 仲廷的话还没说完:“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 谢时遇呼吸一滞,悄无声息放松的腰背变得更加僵硬,脑海中在这一瞬间空白一片。 “……你收到了啊。” 仲廷轻轻点了点头:“我都看过了,有1024只,对不对?” 谢时遇当即明白,仲廷说都看过了,不是在说假话。他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干笑了一声。 “你……喜欢就好,”他说,“总数我不太清楚,也没有仔细数过。” 仲廷说:“是吗?” 谢时遇说:“嗯。” 车内又安静了下来。 谢时遇意识到,他好像是第二次把一个话题聊死了,明明仲廷很平常地在和他说话,他却多了一些过度的小心,和刻意的回避。 他明明想要装作像以前一样和仲廷相处,但越是装模作样,就越是漏洞百出;他想装作自己,但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样才能算作“自己”了。 车窗外的道路越来越明亮,已经进入了榕市城区,谢时遇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决定主动出击,再让自己不要顾虑太多,尽量放松一些。 “今天是礼拜一吧,”他生硬地起了个话头,“上个星期,也是星期一,我去看了看刘奶奶。” 仲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提醒他他们已经在微信上交流过这件事,只是回应了一声,听他继续说。 “老人家气色很不错,说她认识了几个她们院里的老太太,有时候一起去买买菜,天气好的时候也能站在院子里路边聊聊天,”谢时遇说,“前段时间才知道这些老太太个个都是专家教授,可把刘奶奶吓了一跳,说看起来都是普通老太太。” 谢时遇笑了笑:“但刘奶奶转念一想,说她女儿也是专家教授,也没什么稀奇的,学历再高也要吃饭睡觉,都是普通人。” 仲廷说:“刘奶奶心态很稳,看事情也很拎得清楚。” 谢时遇同意道:“她说完这句又补充说,如果这些专家教授的知识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贡献,哪怕只有一点,他们都是有功的,是值得尊敬的。” 谢时遇说:“我听老人家说完,只想给她鼓掌。” “我准备留下经营现在这家书店的时候,刘奶奶还劝过我舅舅几句,”仲廷笑道,“她说只要人心里愿意,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很开心。我那时候的感受,大概和你一样。” “而且老人家现在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过得很好很开心。” 谢时遇点点头:“我走之前她还告诉我,正和几个老太太张罗着去周边城市玩一圈,顺便考虑年后出国看看。” 他看了仲廷一眼:“你之前说他们依然好奇着这个世界,人是会吸引与自己相似的人的,显然刘奶奶找到了像她一样拥有年轻心态的伙伴。” 他看着车驶入276小区,说:“我还挺羡慕的。” “羡慕什么?”仲廷压着车速,问他,“年轻,还是同伴?” 谢时遇想了想:“都有吧。” 仲廷把车开到停车场,慢慢停车。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说:“但这两样你都拥有不是吗?” 谢时遇沉吟道:“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出国转一圈比较好?” 仲廷说:“只要你想。” 谢时遇笑了笑:“我现在有点不敢想。” 仲廷停好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后坐了一会儿,没说话。 谢时遇心想:完了,好像又搞砸了。 他刚才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状态,但后来大概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仲廷说:“到了,走吧。” 谢时遇就“哦”了一声,抱着围巾下车,拿过后座上他的包,伸手去接仲廷提出来的行李箱。 仲廷没让他拿,把箱子换了只手推着,和谢时遇并肩走向7栋。 两人沉默地上楼,仲廷在前面走,谢时遇埋头在后面跟着。他想了几个话题,但直觉这个时候说出来都会显得很傻,于是破罐破摔,干脆不说不错。 于是沉默蔓延的尴尬再次向谢时遇侵袭而来。他盯着自己的行李箱滚轮,心里想着面对着同样的沉默,为什么仲廷看起来那么自然。 因为谢时遇心虚。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到了五楼,行李箱的四个滚轮落地,前面的人转过身,谢时遇下意识抬起头。 -- 第52页 仲廷正看着他。 谢时遇几乎想都没想就要别开目光,但心中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让他生生忍住了,坚持着若无其事般与仲廷对视。 然后他发现仲廷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谢时遇:“……怎么了?” “我好像……没带钥匙。” 谢时遇茫然地瞪着他:“……没带钥匙?” 仲廷点点头。 “哦,”谢时遇回过神来,“我有备用钥匙。” 他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让仲廷提着箱子先进去,自己随后进了门,放下包。 “你等一下我去找找你的钥匙。” 仲廷说“好”,谢时遇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虚掩,仲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谢时遇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站在房间里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无济于事,手脚反而变得有些使不上劲,胃似乎也开始痉挛,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喉头;他愣了会儿神,心底的念头愈发张狂地叫嚣着,它告诉谢时遇仲廷就在门外,怂恿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劝诱他这只是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 最终,谢时遇被这道膨胀的念头说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我好像……找不到你的备用钥匙了。”谢时遇和仲廷对视,镇定道,“这么晚了,你看要不然……先在我这里对付一晚?” 第27章 27 仲廷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找不到了?” “嗯,”谢时遇说,“可能是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收到别的地方去了,肯定没有丢,只是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他说:“但今天这么晚了……” 仲廷和他对视,过了一会,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睡哪?” 谢时遇顿了一下,当即道:“我房间,床单和被罩都是走之前新换的,我给你找一套睡衣。” 仲廷走过来,靠在餐桌旁:“那你呢?” “……沙发,这沙发躺着挺舒服的。” “大冬天睡沙发你不怕感冒?”仲廷说,“何况我留宿,哪有让你去睡沙发的道理?” 谢时遇看着他:“另一个房间有床,但没有铺上被褥,我就想偷个懒。” 仲廷说:“我睡那间吧。” “你睡我那。”谢时遇摇摇头,“我洗完澡就去铺隔壁的床,床品在柜子里都是现成的,只是没有晒过。” 仲廷说:“你确定?” 谢时遇点头:“嗯。” 仲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谢时遇摇头:“不用。” 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感到有些局促,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想了想,才问仲廷:“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仲廷伸手抽出一张椅子在餐桌旁坐下,笑了笑。 “你回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我。”他说,“我出门前冲过澡了。” “哦。”谢时遇说。 他想了一下,觉得也是,仲廷对他家可以说得上是熟门熟路,一是房型对称,二来两人时常一起吃饭,他家仲廷实际上没少来。 “那我先去洗澡,”谢时遇说,“你要用电脑或者平板吗……或者其他的什么……” 他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因为仲廷正靠在椅背上,抬起头微微笑着和他对视;这次谢时遇没有错开视线,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在这里这不放心那不放心唠唠叨叨、实际上就是没话找话的样子,大概早就被仲廷看穿了吧。 “快去洗澡吧。”仲廷说,“我需要一根充电线。” “……好。” 他回身从自己的包里找出手机充电线,放到仲廷面前。 “那你……自便?” 仲廷点头:“嗯。” 谢时遇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收拾东西。 行李箱里要洗的衣物塞进洗衣机,背包里的电脑电源各种乱七八糟的线拿出来归置整齐,他东西不多,进出两趟就整理清楚,洗衣机启动正在放水,空调也被他顺手打开,谢时遇站在自己房间里呆了两秒,打开柜子抱出备用的床品出了房门。 仲廷在他把行李箱收起来的时候从餐桌旁转移到了沙发上,面前放着杯水——杯子是他常用的那个,米色大面积印花,花蕊在杯沿处,谢时遇常用的那个是黑色同款;水是他刚烧的,谢时遇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后出来,仲廷就在厨房清洗他的烧水壶。 谢时遇抱着被子枕头进了隔壁房间,仲廷在他身后跟了进来。 这个房间很空,除了一张床就只剩下墙边的立柜,立柜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谢时遇的各种相机、镜头,一些模型、积木,两三个魔方,几款游戏机、卡,和仲廷送给他的那架无人机。 仲廷进来的时候往立柜看了一眼,而后走到床的另一边,和谢时遇一起掀开床上的防尘罩。 他刚才脱掉了外衣,现在只穿着一件针织衫,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俯身时领口下移、露出一小截锁骨。谢时遇只看了一眼就匆忙移开视线,但越是刻意不去在意,对方的存在感就越强,眼睛不去看,其他感官就变得灵敏起来。 他闻到了仲廷身上隐隐约约的香味,像是沐浴露和护肤水的味道交融在一起的清爽香气,味道很淡,若有若无,就像仲廷这个人一样。 -- 第53页 表面上乏味单调毫无波澜,只有走近了,才能明白它有多让人着迷。 谢时遇收起防尘罩,和仲廷出门洗了个手。 “会不会太晚了?”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休息?”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窗外一片寂静,室内除了洗衣机运转的声音没有其他背景音,也安静得有些过分,以至于谢时遇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你比我更需要休息。”仲廷也低声道,“我帮你铺床,你去洗漱吧。” “好吧。 ” 谢时遇说:“睡衣我给你拿出来放在床上了,是新的,水洗过。” 他顿了顿:“你不用等我。” 他这么说了,却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去洗漱的意思。 “距离你上一次说要去洗澡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仲廷说。 谢时遇说:“我那不是在收拾东西吗……” 运转中的洗衣机进入漂洗模式,谢时遇愣了一下,说:“……我好像忘记洗我身上的衣服了。” 仲廷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谢时遇瞥了他一眼。 “好了,”仲廷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再看会儿资料。” 谢时遇全身的感官仿佛都在那一刹那集中在了肩膀上,他暗暗咬着牙才忍住了突如其来的一阵颤栗,僵着脖子,半晌才道:“好。” 他木然地走进浴室,关上门,按部就班地脱下衣服,放热水。浴室里灯很亮,谢时遇站了一会,任由热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他只看着墙上的镜子,看着镜面被水雾逐渐覆盖,直到铺满了,才恍然回神。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谢时遇单手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做不到坦然。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仲廷都看在眼里,对方到底怎么想,会觉得可笑吗,还是觉得太过扭捏? 但他好像没有办法变回“自己”了,谢时遇想,他一切预设的言行,在仲廷面前,都会变成“不由自主”。 那不如再直白一点? 破罐破摔的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谢时遇迅速否决。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他不敢想,更不敢动,他已经几乎将整个自己剖开展现在仲廷面前,他现在在做的,顶多不过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线。 谢时遇挤出洗面奶,糊了一脸,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强迫自己继续放空,机械地洗干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浴室里的时间很模糊,谢时遇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但想来不会太短,水汽充满了整个浴室,他的皮肤也被热水洗得泛红,连眼睫毛都浸满了水汽。 直到感觉差不多了,谢时遇才抹了一把脸,起身关了水,伸手去捞挂在门后的浴巾。 捞了个空。 谢时遇一愣,看一眼门后。 那里空无一物。 他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独居,家里没有其他人,他习惯洗完澡后裹着浴巾回房穿衣服,但家里用的浴巾在他走之前被洗好收进了柜子里,而他从头到尾都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因此现在浴室里既没有浴巾,也没有干净的衣服。 谢时遇瞥了一眼已经扔进脏衣篮的衣服,内心挣扎。 他觉得这一晚上短短几个小时,他在仲廷面前几乎已经没有形象可言。 那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谢时遇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一点一点打开了浴室门。 “仲廷?”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门缝开得很小,他侧身站在门口,看不见门外的情形。 等了片刻没有回音,谢时遇正准备把门开大一些再叫一声,仲廷的声音突然在门另一侧响起。 “怎么了?”他说。 谢时遇毫无准备,整个人被吓了一跳,连带着被他握住门把手的浴室门都颤了颤。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啊。”他嘀咕道。 “吓到你了?抱歉,”仲廷说,“有什么要拿的东西吗?” 谢时遇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仲廷笑了一声。 谢时遇沉默片刻。 仲廷说:“是睡衣忘拿了吗?别着凉了。” 他把打开的浴室门往里推了推合上,谢时遇看了一眼,手一推又打开。 缝隙变大了一些,但他还是没法看见门外的人。 “我没拿浴巾,”谢时遇说,“还有睡衣和内裤。” “都放在衣柜右手边。”他说了各自所在的位置和样式,“浴巾是深灰色的。” 仲廷说:“好。” 顿了一下,又说:“把门关上。” 谢时遇“哦”了一声,拉上门,径直站在门后等,身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凉意。 好像是有点冷,他正想着,猝不及防地就打了个喷嚏。 仲廷在外面敲了敲门:“打开热水再洗一会儿,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外了。” 谢时遇的喉咙还有点痒:“门外哪啊?” 仲廷说:“椅子上。” 浴室门外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仲廷应该是拿了张椅子过来。 谢时遇说:“不洗了,手都皱了,你直接给我吧。” 他说着打开一条门缝,伸出手去探了探。 一叠毛绒绒的东西放在他手上,谢时遇五指毫无章法地抓了一下,胡乱抓住了,从门缝里收回手来。 -- 第54页 仲廷在外面说:“我去给你冲一包感冒药。” 谢时遇把浴巾随便一围,又把门打开了一点,探出头去。 “不用了吧,我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看着仲廷,“说不定是有谁在想我呢,没事。” 仲廷站在门边,也看他:“你有时间说这些,衣服早穿好了。” 谢时遇看了他两眼,说:“干嘛,怎么突然心情不好?” 仲廷说:“我心情不好?” 谢时遇倚着门,点了点头:“你刚才说话都横起来了。” “你有时间说这些,衣服早穿好了”,他学给仲廷看,问他:“怎么了?” 仲廷没答话,只把衣服递给他:“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说话?” 谢时遇拿过来,一只手抱着。 “要不……”他想了想,“你帮我冲一包感冒冲剂?” 仲廷没忍住笑了。 谢时遇说:“真是因为这个啊,我喝还不行吗,你泡多少我喝多少。” 仲廷说:“那倒也不必。” 谢时遇“哈哈”笑了两声,发现仲廷依然注视着他。 “……怎么了?” 仲廷笑了,他说:“我发现这样说话的话,你好像会更自然一点。” 谢时遇骤然失声。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坠落,发出“咚”的一声,而后被拽回来,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我一直都……挺自然的啊。”他喉咙发干,生硬地笑了两声。 仲廷摇摇头:“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又突兀地截断了话题,这不是第一次,三十一号跨年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 谢时遇突然生出一丝委屈,对方根本不知道他会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而胡思乱想心惊胆战。 “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啊?”他捏着自己干爽的睡衣,因为喉咙干涩和紧张,声音有点哑,“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仲廷没说话,谢时遇看着地面上的砖缝,心提了起来。 “算了,”他说,“我穿衣服了。” 说着就要关上浴室门。 他还是会退缩,因为他不敢去赌对方的回答。 仲廷叹了口气:“谢时遇。” 谢时遇僵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握住门把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你能不能看着我?” 谢时遇摇头,他呼出一口气,说:“你说吧。” “你看着我。”仲廷说。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谢时遇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话。他早知道,一旦面对仲廷,他的所有预设和假想,通通都要作废。 谢时遇抬起头,对上仲廷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发现没什么能说的了。 他的神情被仲廷尽收眼底。 “平常逗你的话,你毫不犹豫就信了,”仲廷说,“怎么到了我要说真话的时候,你就不敢信了呢?” “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看完了你1024只纸鹤里写的话还答应留宿你家的人,会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时遇的手脚有些发软,他屏住呼吸,直到浑身颤抖。 “我完全没有预想到这样的情形,”仲廷的神情有些无奈,“我的表现确实不够明显,但是江江,你完全可以更自信一点。” 谢时遇扬起嘴角笑了笑,他眼前的仲廷变得有些模糊了。 “真的吗?” “我要怎么向你证明?”仲廷问他。 他抬手推了一下被谢时遇抵住的浴室门,没费力气就推开了,谢时遇攥着衣服站在门后,直直地看着他。 仲廷伸手拿走他手上的衣服,随手扔在门口的椅子上,握住谢时遇的手。 微凉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他上前一步,反手关上浴室门。 “这样可以吗?” 他分开谢时遇的手指,和他十指交扣。 谢时遇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仲廷说。 他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一带,抱住了上身未着寸缕的人。他垂眸和谢时遇对视,随即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第28章 28 谢时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仲廷的眼睛。 今天见到真人以来,他一直在回避与仲廷对视,他怕他眼中的情绪撕裂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伪装,因此错过了仲廷眼中昭然若揭的温柔。 怪不得仲廷要说“看着我”,谢时遇如梦初醒,从今天见到他开始,对方始终都注视着他。 仲廷没有丝毫遮掩,他却一直在躲,他避开了仲廷所有试图挑明的话音,因为他本能地想要维护这段关系,他不敢破釜沉舟。 仲廷的吻浅尝辄止,但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谢时遇抬手一把把他拉过来,回吻过去。 仲廷笑了起来,笑声让谢时遇从耳根红到胸前,却没能让他停下动作。 他亲得很用力,看着仲廷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把他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展露在仲廷眼前。 仲廷松开他的手,谢时遇就攥住偷瞄过很多次的那截小臂,扣住仲廷的后颈,急促却不失章法地侵入他、握紧他、靠近他,用他的全副身心告诉仲廷他的心情。 那些压抑许久的、亟待宣泄的,炽热的甚至暴烈的,每看一眼就汹涌一次,每念一次就炙热一分。 “我很怕。”谢时遇喃喃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 -- 第55页 仲廷抬手扶着他的脸,退开一些,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有时候,你真的会让人很想要欺负。”他用指腹摸了摸谢时遇的脸,轻声道。 谢时遇和他对视,侧过头,在他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仲廷轻轻笑出声,双臂一收把他揽进怀里。 “喜欢我,是不是?” 谢时遇身体颤了颤,下意识抬起手回抱住仲廷。他的下巴磕在仲廷肩上,闭上眼,“嗯”了一声。 “喜欢你。”他低声说。 说完,仲廷亲了亲他的耳朵。 谢时遇缩了缩脖子,仲廷的手掌随即覆盖了上来。 他在那里揉了揉。 “是你的喜欢让我变得这么好。”仲廷在他耳边说,“你在我眼里,比那还要好。” 谢时遇睁开眼睛,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 “我不信,”他说,“除非——” 他退开一些,看见仲廷了然的神情,没绷住笑了:“除非你再证明一次。” 仲廷捏了捏他的耳垂:“像我那样,还是像你那样?” “我证明什么了……”谢时遇说着说着又笑了,“都要。” 仲廷于是在他嘴上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而后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与谢时遇刚才的宣泄不同,仲廷的吻很温柔,但温柔有时候很磨人,它像是一只柔软的手,不紧不慢地抚摸过全身每一寸肌肤,谢时遇只觉得酥麻一阵阵袭来,传遍全身,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却软了下来。 谢时遇的手在仲廷背上胡乱抓了抓,攥住他身上那层柔滑的衣料,慢慢收紧。 他被完全带进了仲廷的节奏里,全心沉浸气息交融的缠绵中,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想,直到不自觉发出的一声轻微的鼻音将他自己惊醒。 谢时遇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合上的眼睛,悄悄地将身体往后挪了挪。 但仲廷的掌心下移,贴在他的后腰把他按了回来。 身体贴得更紧,谢时遇猝不及防漏出一声急喘。 仲廷说:“不好意思?” 谢时遇:“……” 他舔了舔嘴唇,别开眼:“你明知故问。” 仲廷的手依然按在他后腰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眼角,让他重新看向自己。 “不用躲。”仲廷说,“你有的我也有。” 谢时遇这下觉得全身感官仿佛又集中到了腰腹部,喉咙再度变得干涩。 “……你知道?” 仲廷微微挑了一下眉,目光一扫,在浴室里的某些工具上刻意顿了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时遇一眼。 “我在外面等到水都凉了。” 谢时遇看懂了,他的手指勾着仲廷的衣服,脸上的血色仿佛烧到了指尖:“……等我做什么?” “聊一些……”仲廷顿了一下,谢时遇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嘴唇还在他锁骨上碰了碰。 他没忍住笑了,收紧手臂,在谢时遇耳边道:“正经的话题。” “胡说八道。”谢时遇在他耳边低低地笑起来,他的身体和仲廷贴得很紧,身体上的变化,彼此之间都一清二楚,“我很有理由怀疑你动机不纯啊,廷哥?” “不用怀疑。”仲廷低声道,“我以为我们可以配合好。” 他不紧不慢地抚摸着谢时遇的后背:“我人都在你家了,你不对我做些什么,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谢时遇呼吸一滞:“你故意的……” 仲廷没有回答,只是吻着他的耳朵,轻轻笑了。 谢时遇感受着紧密相贴的胸膛传来的震动、耳边温热的气息和仿佛要深入到他心底的笑声,也弯起了唇角。 他的手摸索着向下滑动,找到仲廷上衣的边缘,指尖挑开,探了进去。 “那你想不想……?”谢时遇的声音很低,像是诱惑的耳语,“嗯?” 他退开一些,直直地看进仲廷眼中,指尖在衣料包裹下温热的肌肤上游走,若即若离地挑动着对方的神经。 仲廷的手落在他的侧腰上,轻轻揉了揉。 “想什么?” 谢时遇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仲廷捉住他的手,顺着手掌滑到手腕,五指收紧扣住了,盯着他:“你觉得呢?” 谢时遇的呼吸漏了一拍,仲廷此刻的眼神很深,但谢时遇却觉得他好像跨过了仲廷周身那圈看不见的隔离层,碰到了真正的他。 谢时遇和他对视,目光纠缠。 他低声道:“我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仲廷陡然笑了笑。 “我告诉你,”他说,“我在想,你让我睡你房间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捉住谢时遇的手腕,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时遇的喉结蓦地滚动了一下。 仲廷低声笑了,他一手拉开浴室门,带着谢时遇进了原本给他准备的那间卧室。 床品也是深灰色的,谢时遇给他准备的那套睡衣被放在了床头,仲廷掀开被子,把人塞进去,转身。 “哎……”谢时遇手快拉住他的袖子。 仲廷忍笑道:“我只是去关门。” 谢时遇改为抓住他的手:“又没别人。” 仲廷顺着他几乎没有的力道坐在床边,一手撑在他身旁,俯身过去吻他。 -- 第56页 谢时遇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又往下拉了一些,仲廷一点一点地亲他,而后被子一掀,把自己也罩了进去。 细碎的动作被尽数掩盖,谢时遇的呼吸却越发粗重起来,他微阖着眼,仰头去找仲廷的嘴唇,难耐地屈起一条腿,在他唇边哑声道:“……抽屉里有油。” 仲廷揽着他,伸出一只手打开床头的抽屉。 谢时遇听见他蓦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但十分愉悦。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把挂着米奇吊坠的钥匙。 谢时遇气息还不稳,却低低骂了一声,一把拿走仲廷放在他眼前的钥匙,握在手心,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口,恶狠狠却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并且上了锁。 他把钥匙放在门边的置物柜上,一回头,仲廷身上搭着被子一角,随意穿着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正半靠在床头笑着看他。 领口大开露出的锁骨上还有谢时遇刚刚留下的牙印。 谢时遇又羞耻又尴尬,还有点好笑,但这些小插曲带来的复杂情绪根本压不住他看见仲廷时的心动,身上的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扯掉,他就这样转过身,面对着仲廷一步步走回去。 “什么都没有,”他跨坐在仲廷身上,“没钥匙,没门。” 仲廷伸手扶住他的腰,笑得不行:“我的车钥匙和家门钥匙就放在餐桌上。” 他往门口的置物柜上看了一眼:“它早就是你的了。” 谢时遇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又被他一句话撩到了心尖,干脆低下头去堵住他的嘴。 “我说错了,”仲廷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侧腰,感受掌心身体的颤栗,笑道,“我们可以配合得很好。” 谢时遇退开一些,又凑上前去,咬了咬他的下巴。 他自己伸手把东西拿了出来,扔在床上。 “可能……还可以更好一点,”他塌下腰去,“你觉得呢?” 第29章 29 谢时遇累到极点,从浴室冲完澡出来,闭着眼睛被仲廷拉进隔壁房间,握着他的手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感觉掌心的手在向外抽,谢时遇下意识握紧,半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见仲廷坐在床边。 “我去隔壁换衣服,”仲廷说,“你再睡会儿。” 谢时遇闭上眼,又睁开,反应了一会,摇摇头。 “我也去。”他说。 仲廷笑道:“你去做什么?” 谢时遇听见仲廷笑,自己也笑。 “我不管,”他半睁着眼说,“我也要去。” 说完,他看见仲廷靠近他,紧接着,唇角被轻轻碰了碰。 谢时遇抬起手摸了摸嘴角,慢半拍笑了出来。 “仲廷,”他慢吞吞说,“你好像很喜欢我哎。” 仲廷伸出没有被他握住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 “没有‘好像’。” 谢时遇的头往仲廷手掌方向偏,轻轻蹭了蹭,而后撑着坐起身,绷着腰一点一点挪下床。 仲廷反握住他的手,他就跟在仲廷身后,踩着拖鞋出了自己家门,进了隔壁仲廷家的门。 仲廷去洗漱,他也跟着去,在仲廷漱口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他的腰,闭着眼睛靠在他背上,被仲廷往手里塞了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稀里糊涂地就刷好了牙漱好了口。 而后被仲廷扶着后颈,彼此交换了一个充满薄荷气息的吻。 谢时遇再次醒来的时候,困意已经完全消散,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室内很暗,窗帘遮光帘层层叠叠拉得很严,谢时遇下床一把拉开窗帘,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别过头闭了闭眼,等适应了看向窗外,估算着时间已经过了中午。 他回到床边,手机和他的钥匙在床头放着,拿起钥匙,原本的钥匙串上多了一把钥匙和一个米奇吊坠,他把整串钥匙握在手心,一个人笑了起来。 手机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六,消息很多,但他都没管,拿上手机就开门走了出去。 他在仲廷家,从仲廷的房间里仲廷的床上醒来,然后他打开房门,看见了闻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仲廷。 谢时遇在看到仲廷的那一瞬间,就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看着仲廷向他走来,说:“……我醒了。” 仲廷好像很容易被他逗笑,谢时遇一边想着,一边看仲廷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在他嘴角亲了亲。 “嗯,”仲廷说,“你醒了。” 谢时遇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这个对话实在是很无聊,无聊到他甚至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饿了吗?”仲廷说,“有没有想吃的?” 谢时遇跟着他在餐桌旁坐下,坐下后才发现椅子上还放了个垫子。他撑着下巴看仲廷,认真想了想。 “想吃水煮鱼,”他眼睁睁地看着仲廷挑了挑眉,接道,“和甜酒煮蛋。” 仲廷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谢时遇举手投降,笑眯眯改口说:“酸菜鱼,想吃酸菜鱼。” 仲廷笑着摇摇头,进了厨房。 谢时遇的目光追随着他进厨房,等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站起身,追着仲廷也进了厨房。 他凑到仲廷身边,发现他正在煮米粉,灶上还放着另外两口锅,一口锅里已经做好的酸菜鱼正在保温,另一口锅里放了红枣和小汤圆的甜酒已经小火煮开,两个生鸡蛋正放在一旁的案台上。 -- 第57页 谢时遇震惊地转头看了仲廷一眼:“你连我想要吃什么都能猜到?!” 仲廷笑出声:“我还没有那么厉害。” 他用筷子搅了搅锅里开始变软的米粉,说:“你睡回笼觉之前嘀嘀咕咕说了三遍,要我一定要记得,酸菜鱼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甜酒煮蛋。” 谢时遇去一边洗完手,正擦着手回过身来,就听见仲廷说:“据说坐月子的时候要吃这个?” 谢时遇一愣,随即震怒:“没有这回事!过年过节重要的日子或者随便哪一天都能吃……” 还没说完就见仲廷靠在灶旁看着他笑。 谢时遇反应过来:“……你又逗我。” 他愤然转过身去,往锅里敲了一个蛋,然后又敲了一个。 仲廷笑着过来握住他的手:“确实是重要的日子。” 谢时遇轻轻“哼”了一声,想说“是随便哪一天”,又不舍得,回握住仲廷却不看他,片刻又忍不住道:“那你岂不是一大早就去买鱼了……” 仲廷挠了挠他的手心,低声问:“心疼我?” 谢时遇瞥他一眼,还是转过头来,点点头:“嗯。” 他自然而然地对仲廷露出了笑容:“辛苦了。” 仲廷看了他好一会儿,倾身过来轻轻抱了抱他,轻声说:“不辛苦。” 谢时遇趁他退开的时候迅速在他唇边亲了一下,然后笑着回身去拿面碗和汤碗,拿过来在案台上分别放好。 “如果我醒来之后又不想吃这个了怎么办?”谢时遇拿筷子戳了戳锅里的蛋黄,问身边的人。 仲廷正在调汤底:“那你只能等等晚上再吃了。” 谢时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仲廷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就压都压不住,他说:“你好奇怪,该浪漫的时候你的回答好像一直都这么务实。” 仲廷随口道:“如果让你选择的话……” 谢时遇说:“我选现成的。” 仲廷笑看他一眼。 谢时遇轻咳一声,关了甜酒锅的火,端着碗拿汤勺盛了两碗出来,放上瓷勺,端出去,又转头回来接过仲廷盛好的酸菜鱼粉。 两人坐下来正经开始吃饭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 谢时遇问他:“等会儿去店里吗?” 仲廷“嗯”了一声:“我和设计公司约了实地考察,下午四点。” 谢时遇点头:“我下午去对对账。” “结束后去趟超市。” “好啊。”谢时遇想了想,“正好家里洗碗布又用完了。” 仲廷挑了挑眉,低声说了句话。 谢时遇瞪他一眼:“我哪知道你的号。” 仲廷弯起嘴角,谢时遇埋头吃鱼。 吃完饭洗完碗,谢时遇穿着睡衣拖鞋回去换衣服,等他收拾整齐过来,仲廷看一眼就别过头去笑了一声。 谢时遇十分坦然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仲廷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遮住被谢时遇或吻或咬出来的痕迹,谢时遇去换衣服过来,就穿了件黑色的羊角扣大衣,内搭和仲廷外衣同色系的连帽卫衣,色彩搭配十分一致,走在一起会非常和谐。 仲廷笑道:“等等,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他起身进了房间,回来的时候递给谢时遇一个小盒子。 谢时遇看他一眼,打开,里面是一只金红色的千纸鹤胸针,纯粹的金和剔透纯正的红,在自然光线中金光闪闪,极为精致。 仲廷在他身边说:“十一月底定的,这次去临港正好取了回来。” 他抬手指了指,谢时遇这才才看见和他的羊角扣大衣挂在一处的、仲廷的大衣领口处,就别着一枚同样的胸针。 谢时遇于是拿过自己的背包,取出胸针别在了包上:“好看。”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拆下手机壳,一只纸折的红色千纸鹤从手机壳里掉了出来。 “这是你给我的第一只红色千纸鹤,”他把纸鹤的翅膀展开,放在手心给仲廷看,又举了举自己的背包示意,“这是第二只。” 仲廷怔了怔,他看一眼谢时遇掌心的那只纸鹤,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片刻轻叹一声,把他搂了过来。 “你给了我一整盒,”他轻声道,“比这个多多了。” 谢时遇把纸鹤收进掌心,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别说这个了,”他小声道,“我很不好意思的,那个时候我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抱着那东西去了前台,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寄走了。” 仲廷低头看他:“这么说你原本不打算给我?” “也不是吧,”谢时遇说,“就是……时机有点不合适。” 仲廷说:“但我收到它的时候,真的很高兴。” “很高兴。”他重复了一遍。 谢时遇闻言又向他身上蹭了蹭,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他的半张脸埋在仲廷颈边,低声道:“我说错了,只要你开心,这份礼物就是对的。” 仲廷侧过脸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沉默地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仲廷说:“跨年夜那天晚上,你看到肖禄他爱人在海滨公园发的动态了,对吗?” 他补充道:“一珊转发了一个电子相册。” 谢时遇静默了片刻,把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闷闷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 第58页 “我知道得太晚了,”仲廷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是肖禄来劝我去参加许箐的婚礼,我才知道他们那天晚上也在海滨公园。” 谢时遇说:“那你那天去海滨公园是为了什……” 他哑然。 仲廷说:“给你看烟花。” 他看着依然不肯露脸的谢时遇,笑了笑:“许箐确实是我前任,但我们三年前已经分手了。” 大概四五年前许箐和他来过一次榕市,就是在那个时候,仲廷的家人和榕市熟识他的人都认识了许箐。从榕市回临港之后,许箐和仲廷商量说可以准备订婚的事情了,但仲廷事业刚起步,并没有做好二十五岁之前就组建家庭的准备,两个人谈了很多次也有过争吵,仲廷不想耽误对方,许箐也不愿意等他,最终两个人决定和平分手。 他对谢时遇解释了肖禄的误会、经由肖禄传播开来的误会,甚至仲廷自己家人的误会:“他们认为我一蹶不振是从那两件事开始的。” 一是母亲去世,二是和女友分手。 谢时遇在他说起过往的时候就已经抬起了头,此时看着仲廷,认真道:“你没有一蹶不振。” 他只是很平静地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悠闲而自由。 仲廷和他对视,笑道:“你能懂就够了。”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但我妈过世确实是一个原因,它让我重新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母亲的平安健康,想要更加自由陪伴家人的时间,想要内心的平静与安稳。 仲廷轻声说:“我自私地认为,这是她教给我的最后一件事。” 谢时遇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陪你走过这一段,但你陪她走完了这半生。”谢时遇说,“不要太过遗憾了。” 仲廷笑着和他十指交握:“嗯。” 谢时遇也跟着笑起来:“那我带你去见我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第30章 30 但在谢时遇带仲廷回家去见谢清源和沈聆之前,张承明先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直接真人杀了过来,而后看见了隔壁书店紧闭的大门。 “他人呢?”张承明问谢时遇。 “办事去了。”谢时遇无奈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承明说:“这才几天没见,你们俩就升级了,你房东就变成你家房东了,我再晚来几天你们是不是就商量着出国结婚去了?” “没这么快,”谢时遇说,“你能别在我店门口扯嗓子吗。” 张承明说:“行行行。” 谢时遇就进店里说了一声,然后和他找了个喝茶的地方说话。 张承明特别八卦:“你们怎么升级的?” 谢时遇说:“好奇这个干什么?” “不能说?”张承明说,“我还记得当年那傻逼你学弟想方设法堵你、和你拉关系套近乎扯闲天把你烦得要死,最后你生个病人家陪个床就把你追到手了。” 他补充道:“住十多天院他满打满算就陪了两个晚上。” 剩下几天都是他和谢时遇的三个室友、几个朋友轮流来的,没让谢时遇他爸妈知道。 谢时遇扔给他一包烟:“好兄弟。” 张承明接过烟盒磕了磕:“必须的。” 谢时遇说:“就我对他有意思他对我也有意思,机缘巧合说开了就在一起了。” 张承明:“……行吧。” 他说:“你确定……?” 谢时遇说:“确定。” “我想让我爸妈见见他,”他说,“我妈见过他,印象应该还不错。” 张承明瞠目结舌:“你这还不快啊?” 谢时遇说:“人对了哪在乎时间。” “行,你道理很多。”张承明说,“不过我之前听说个事。” 他喝了口茶,说:“就说仲廷他爸原来是公安系统的,我想你爸不是在检察院吗,没准认识呢?” 谢时遇还真没想到可能会有这样一层关系:“真的?” 张承明说:“上次吃饭听一个叔叔说了个案子,应该没错。” 谢时遇端着茶杯,想了想:“再说吧。” 张承明看他这样子就“啧啧”摇头:“谈了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 谢时遇说:“你羡慕你也找一个去。” “你以为我不想,还不是没有看对眼的。”张承明说,“不过我说你运气也蛮不错,一回来近水楼台就碰见一个,你喜欢人家就算了人家还真喜欢你。” 谢时遇也“啧”了一声:“说的叫什么话?” “好好,”张承明说,“是你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谢时遇笑了:“过段时间请你吃饭。” 张承明说:“谁请?你请我不去哈。” “他请。”谢时遇说,“他今天早晨和我提的。” 张承明说:“那行,他这人做人向来是可以的。” 说着还不忘拉踩某些人:“像之前那傻逼,说是他做东请客,结果钱你来付他就占个名头你还帮他撑场面,那顿饭我能记一辈子。” 谢时遇笑着给他添茶:“我领情好吧。” 张承明点点桌面:“不过说实话你眼光确实拔高了不少……” “好了,停,”谢时遇抬手,“我知道了,别损我了行吗。” 张承明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人比人气死人呗。” -- 第59页 谢时遇说:“还有个事,仲廷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都知道对吧。” 张承明点头:“这是要澄清?” “倒也不必,太麻烦了效果还不一定行。”谢时遇说,“你找个机会把他有对象这件事说一下就行了。” “就这?”张承明说,“小事啊,而且这不是事实吗,那我编一段不跟玩似的。” 谢时遇吐槽:“你也知道是编一段。” 张承明转移话题:“这能有用吗?” “其他的都无所谓,”谢时遇说,“但我不想其他无关的旁人一提到他就是什么‘情伤’‘失意’‘打击’‘破罐破摔’,然后唏嘘一片。他不是这样的,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特别是肖禄,我听说他现在依然真情实感地认为他是在为仲廷着想,我实话说吧,他管得太宽了,”谢时遇在发小面前说话非常直白,“希望他能拎清楚一点,就算拎不清,至少学会闭嘴。” 张承明笑得发癫:“你这话跟肖禄他老婆说了没?” “说了。”只不过说得更委婉一点。 这人估计受了点他那个教导主任爹的影响,加上向来人缘都不错,就什么都想管上一管,想象中是居中调和指点江山,实际上是搅混水和稀泥——实在不是块料。 “这些都是小事,仲廷他自己根本不在意,也不会有那么多不知所谓的人真的跑到他面前说三道四,但我听了受不了,我替他委屈。” 仲廷说他只是不希望真正在意他的人因为这些误会而难过,现在他只需要对谢时遇一个人负责。谢时遇想起这个,眼中又流露出丝丝笑意。 张承明看在眼里,大咧咧一拍大腿:“行了,几句话的事,包在我身上。” 谢时遇没什么不放心的,又聊了些其他的,最后和张承明约好了吃饭的时间。隔天,他接到母亲沈聆的电话,回了趟家。 沈聆在电话里说有事和他商量,正好谢时遇正打算这几天找个时间回家和爸妈报告一下他和仲廷的事,心里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谢时遇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不用,我也没想过要买下来。” 沈聆说:“你留在榕市,我和你爸爸肯定是出得了力的,这是和你商量。” 谢时遇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也有些好笑。 家里爸妈都在,他回来之后沈聆就解释说因为他生日快到了,也到了这个岁数又因为他打算留在榕市,她和他爸爸就考虑给他添置一些固定资产,于是找他过来商量着,是把他目前工作室租用的店铺买下来,还是干脆再给他买套房。 谢时遇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前两天和仲廷说到过店铺租金的事情,他的意思是租金照付,在商言商,仲廷尊重他的想法,提议租金直接用于支付两人的生活开销,并且他会再添上一些,等于变相免了谢时遇一部分租金。 这个时候父母提起这件事,谢时遇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父母找人和仲廷谈店铺转让的场景,不由得笑了出来。 “其实我也有事情要和你们说。”他在父母双双看过来的眼神中轻咳一声收敛表情,开口道,“刚好跟我的房东有关。” “妈,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店里,我给你介绍的隔壁书店的老板吗?”他说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仲廷。” 沈聆点头:“很帅很高的小伙子,你说他是你房东。” “嗯。”谢时遇应了一声,看看他妈,又看看他爸,犹豫了一下,直白道,“他现在……也是我男朋友。” 他话说完,就看见他妈下意识地看了他爸一眼,于是他也往他爸爸那里看过去,然后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谢清源沉默了片刻,而后问他:“谈了多久了?” 谢时遇说:“一个星期多一点。” 沈聆问:“他也……和你一样?” “不是。”谢时遇闻言笑了一下,说,“我追的他。” 他简单说了一下仲廷的情况,又说:“过年的时候,我想带他回来看看你们。” 沈聆的声音很平和,她问谢时遇:“你们谈的时间不算长,你有没有想清楚?” 谢时遇抿了抿嘴唇,说:“我现在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两个以后一定不会分开,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世事无常嘛。” 他笑了笑,想到以后可能会和仲廷分开,不禁有片刻的茫然,随之而来的是心脏的钝痛,瞬间波及到全身。 “但至少现在,我和他认真地在经营这段感情,也在做将来的计划,回到榕市这大半年我和他一直在一起生活,以后也想一直在一起。”谢时遇神色如常,但在提起另一个人的时候,眼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丝丝笑意,“他……很好,真的,我想你们见见他,见过他就知道了。” 他把话说完,看见他爸和他妈对视了一眼,随后谢清源说:“都在榕市也方便,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定个时间,年前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谢时遇很高兴,但没松口同意父母要和他商量的事情,在家吃了顿饭,回到榕树街,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仲廷。 仲廷给了他一个很深很长的吻,说“好”的时候,唇角的弧度都是愉悦的:“我本来担心你会觉得太快……” 他叫谢时遇的小名,目光中盛满了笑意:“快到你的生日了,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 第60页 谢时遇的心陡然跳得飞快,他没问是什么东西,因为在与仲廷的对视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喃喃道:“我现在希望我的生日就在明天。” 仲廷被他逗笑了。 “再等等,”他捏了捏谢时遇的手指,“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第31章 31 沈聆和谢清源定的时间在一月二十八。 这天一大早,谢时遇提前回了父母家。他陪父亲去买了菜,回到家又在厨房转来转去,和母亲解释仲廷喜欢吃哪种笋哪种鱼,自己顺便把菜从洗到切配好了,才被听不下去的母亲以“厨房里不需要一种以上的声音”为由赶出了厨房。 于是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而后去客厅陪老爸修身养性。 父子俩此刻的话题也是围绕着等会儿要上门的那个人。 谢清源买菜回来就去换了身衣服,现在穿得挺正式,连头发都做了定型,领子是领子袖口是袖口,一身板正地坐在茶桌旁,问谢时遇:“你们平常谁做饭?” 谢时遇有点好笑,拿起他爸倒的茶,一口闷了,被他爸瞥了一眼。 “看心情,谁有空谁做。”他看了一眼手机,说,“他早晨起得早,晨练会顺手带点菜回来,不够的话再一起去超市。” 谢清源说:“花销怎么分担?” “轮流。”谢时遇认真回答,“谁多谁少没算过,不过他应该会多一点。” 谢清源又问:“他生活习惯怎么样,抽烟喝酒吗?” 谢时遇吐槽:“您这是在准备面试吗。” 谢清源说:“你以为呢?人怎么样,我和你妈妈见一见,能看出五六分,但和对方一起生活的是你,你自己要多想想,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你们年轻人,尤其在感情上容易冲动,喜欢一个人就觉得他千好万好,觉得一些小毛病无伤大雅,小事也没必要斤斤计较。但生活里到处都是小事,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你能忍,等到一年两年、时间再长一点,总有一天你会被一些当初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打垮。” 他一边用吸水巾擦拭茶盘,一边慢慢说:“两个人在一起,只依靠感情走不长久,这些事情都要先想清楚;再一个就是坦诚:有话就说、有事一起商量,和平等:有同等的话语权才不至于心怀不满。” 谢时遇端起杯子默默喝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谢清源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我和你妈妈我们两个讨论过,你的对象是什么性别不重要,去其他城市发展还是留在榕市也不重要,你过的是自己的人生,你只需要对它负责,但如果你想找一个人陪伴你度过你的人生,那我们作为父母,难免会希望对方各方面条件都适合。” 谢时遇瞄了他爸一眼,张张嘴,半晌说:“我知道。” 他说:“那我多和你说两句,你再了解一下?” 他也没等谢清源回答,想了想简单说了一下仲廷一天的固定作息,说:“抽烟喝酒他会,酒量我不太清楚,我猜应该比我好,一般不抽烟。除开必要应酬,平常更多时候都在家待着,晚上一起吃饭的话,饭后会一起散个步,我再去店里盘账、做准备工作,分开吃的话他会做其他的工作,或者做一些运动、看看书之类的。以前有假期的话他会自驾出去玩,这两年去得少,我和他准备今年夏初去西北转转……” 谢时遇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很多小事。像是十二月初有一天晚上的散步,经过文庙路边的小摊时,他盯着卖发光波波球的小贩看了两眼,对仲廷说拿着这个走在路上应该会很好玩,随后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商量着认真挑了两个气球,一人拿着一个十分亮眼地走回了榕树街。 又比如从路边小店买了两罐可乐站在屋檐下猜雨什么时候停,在超市门口撸到一只乖巧安静的柴犬、他用手机拍下仲廷笑着捏住狗子耳朵的场景……甚至只是站在店门口面对榕树街闲聊时,阳光的温度或是风的声音。 谢时遇的目光软和下来,他和仲廷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了这样多的共同回忆,它们属于平淡的每一天,又因为回忆中的另一个人而染上了别样的甜。 谢清源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没问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给他加了点茶,打断了他的思绪。 “时间差不多了吧?” 谢时遇看一眼手机:“他应该快到了。” 他一口闷了谢清源给他添的茶,见老爸又在瞪他,嘻嘻笑了一声,说:“我品不来,仲廷和我一样,我们两个都是开水泡茶叶,当水喝。你等一下别拉着他说这个。” 谢清源摆摆手:“你去下面等人。” 谢时遇说:“那我妈……?” 谢清源看他一眼:“你现在还操心你妈妈?她也不需要你帮忙。” 他顿了一下,说:“我去。” 谢时遇忍住没笑,揣上手机戴上围巾就出门去了。 他在楼道里接通了仲廷的电话:“你到哪儿了?” 仲廷说:“你要不要到院门口来?” “怎么?” 仲廷笑道:“我紧张啊。” 谢时遇:“……” 他笑骂道:“烦不烦人啊。” 昨晚仲廷的动作有些凶狠,谢时遇头皮发麻还跃跃欲试地调笑他是不是因为今天在紧张,结果被半躺着的人按着腰“被”自助了好一段时间,最后只有告饶投降。 -- 第61页 现在略一回想,被他刻意忽略了一早上的腰又开始泛酸。 仲廷在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我快到了。” 谢时遇走出楼道:“我在往院门口走。” 他走得很快,气息不稳,仲廷听出来了,说:“别着急,风大,你慢慢走。” 谢时遇嘀咕道:“是风在推我走。” 他听着仲廷的笑声,小声说:“我出来之前我爸在泡茶,现在估计正在厨房帮忙呢,我要去我妈还不让……对了我顺手收拾了一下我原来的房间,你想不想看?” “想,但现在我更想看到你,”仲廷说,“我看到你了。” 谢时遇沿着家属院主路快走几步,穿过家属院大门,看见了路边熟悉的车和车旁站着望向他的人。 他说:“你今天好帅……” 他早晨走的时候仲廷还没有换衣服,现在他穿得并不是刻板的正式,但显然是精心准备,看得出每一处都花了心思。 谢时遇低声玩笑道:“我都不敢抱你了。” 他说着走到仲廷面前,看见仲廷轻轻挑眉,而后伸手把他往前带了一点,倾身抱了抱他:“我的参考对象今天也很帅。” 两人上了车开进家属院,谢时遇指挥着在楼下停好车,仲廷下车打开后备箱。 谢时遇一时无语,又很想笑。 “会不会有点夸张……”他说,“昨天好像没有这么多吧?” 仲廷在华景苑的家储藏间里存了不少东西,他这段时间还在不停添置,谢时遇昨天和他一起去把今天的礼物装了车,但今天仲廷带来的和昨天相比,几乎又翻了一倍。 “叔叔不是爱喝茶吗。”仲廷站在他身边看了一眼,有点不太确定,“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谢时遇哭笑不得,垂在身侧的手偷偷伸过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怎么把这些……”他瞥一眼后备箱,“弄上去?” 仲廷和他对视一眼,谢时遇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现在有点呆你知道吗,”他抬手捏了捏仲廷的脸,左右看了看,抬头飞快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怎么这么可爱啊。” 仲廷无奈,看着谢时遇给谢清源打了个电话通知,挂了电话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带着主要的给沈聆和谢清源的礼物上了楼。 老家属楼没有电梯,谢时遇和仲廷一层一层往上走,感觉心底的紧张突如其来,每上一层台阶就增加一分。 他回头看了一眼仲廷,仲廷和他对视,而后笑了。 “别怕。”他说。 谢时遇绷住唇角,但眼中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你才别怕。” 家门已经打开,谢时遇走上最后一层台阶,只叫了一句爸妈,就看见沈聆和谢清源一起迎了出来。 他身后的仲廷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问好,根本不需要谢时遇多说什么,他们进门后,三个人自然而然就说起话来。 谢时遇左看看右看看,在仲廷身边坐下。几人坐在客厅喝茶聊天,仲廷双手接了谢清源给他倒的茶,一边接过沈聆和谢清源的话头,回答两人的问题。 谢时遇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仲廷身上,仲廷在说话的间隙和他短暂对视,会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在门外的时候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比仲廷还要紧张,但接收到仲廷的眼神、在他从容的态度的影响下,谢时遇也逐渐平静下来。 在沈聆叫他进厨房的时候也只是看了仲廷一眼,仲廷笑着轻声对他说“去吧”,他就点点头,给谢清源和仲廷留下了单独谈话的空间。 不知道谢清源和仲廷说了什么,谢时遇在厨房只能看见两人很平静地交谈,但吃饭的时候,谢清源的态度明显是和缓的,甚至和仲廷聊起了钓鱼的心得和各自过往的战果。 沈聆说谢清源:“有次夏天和人约好去钓鱼,回来手臂和后脖颈都晒脱皮了,第二天还要去。” 谢时遇插嘴道:“之前去县里第一次钓鱼,仲廷问我有没有带帽子,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是真的很晒。” 谢清源笑道:“仲廷是很有经验的。” 说得兴起,谢清源大手一挥,决定下午全家一起去丽水湖。 饭后谢时遇在厨房没忍住笑着对仲廷说:“你看没看见我妈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不可理喻。” 仲廷笑道:“叔叔经常去钓鱼?” “我妈说倒也没有,”谢时遇接过他手上的盘子擦了擦,放在沥水架上,“就是他每次回来都很上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然后接下来两三天都得吃鱼。” 仲廷闻言看了他一眼,谢时遇看懂了:“我那是第一次,而且也没顿顿吃鱼吧……” “是没有顿顿吃鱼,”仲廷笑道,“我们吃了半个月笋。” 谢时遇一想确实,也忍俊不禁:“好像是买多了。” 但他那时候心里想着仲廷喜欢,也没思考其他的,一不小心就买了很多。不过也是从那次开始,两人逐渐走进了对方的生活,会商量今天的菜式、一起去超市,东南西北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也逐渐习惯身边有对方的存在。 不过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谢时遇还是不得不暂时和仲廷分开。下午出行,仲廷开车,谢清源坐在副驾驶,谢时遇陪着沈聆坐在后座,到了丽水湖,仲廷被谢清源拉去钓鱼,谢时遇就陪着沈聆逛湖边公园,兼职摄影师给妈妈拍照。 -- 第62页 沈聆这才有机会对谢时遇说到仲廷:“你们是不是没吵过架?” “差不多。”谢时遇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妈妈看得出来。”沈聆说,“他很聪明,你不说,他也能大概摸清楚你的情绪,对不对?” 谢时遇摸了摸鼻子,点头。沈聆问他:“那你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谢时遇看着沈聆,突然笑了:“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沈聆说:“仲廷很稳重,做事有礼有度,是个好孩子,但我猜他应该不是会轻易把事情说出口的人。” “他看得出也猜得到,所以大概率上来说你是被包容得更多的那个。”沈聆说,“但你要多和他沟通,有些你察觉不到的小事如果被他藏在心里,就会变成你们之间关系的隐患。” 沈聆说:“你爸爸和我都希望,你认定一个人,能和他尽量长久地走下去。” 谢时遇和仲廷到楼下下车的时候,她和谢清源都看见了,两个年轻人在厨房洗碗是怎样相处的,长辈也看得一清二楚。都是过来人,仲廷还没到的时候,谢时遇提起他时的喜爱就已经溢于言表,仲廷眼中的情感和在意也没有丝毫掩饰,他们的相处自然又亲昵,显然不论确立关系的节点,已经经历过了时间的打磨;既然如此,作为父母,沈聆和谢清源都希望两个人能更好一些。 谢时遇不知道父亲母亲都看到了什么,但他们的认可和关心已经经由沈聆传达了出来。 “我明白。”谢时遇说,“我会记住的。” 晚上回榕树街的时候,他对仲廷提到父母说的话:“他们叮嘱我,要我多关心你。” 仲廷坐在副驾驶,闻言转过头看着他,而后笑了。 “你会心疼我,我知道。” 丽水湖离榕市市区车程不到一个小时,但谢时遇心疼他来回都在开车,回榕树街的时候就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我知道你能明白。”谢时遇说,“但有时候我没反应过来,或者你感到不舒服、难过了,再或者你觉得你……” 他没说下去,把这句囫囵过去,接道:“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仲廷说:“我觉得什么?” 谢时遇看他一眼,没说话。 “觉得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仲廷说,“这句话让我心里不太舒服。” 谢时遇只觉得自己心尖酸酸的,仲廷注视着他,想了想,说:“我是不是让你很没有安全感?” 谢时遇说:“我就是……假设一下嘛。” “我会告诉你,但有时候我并不能确定。”仲廷一直看着他,“你潜意识里觉得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对不对?” 谢时遇沉默着,伸出右手去握住他的手,仲廷回扣住,看见他笑了一下,说:“对。” 这个笑容让仲廷想起了谢时遇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我很怕”。 “我知道了。”仲廷看着他的侧脸,“理智上我承认这样的可能性是客观存在的,但情感上我不想承认。” 他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谢时遇刚才的问题。 仲廷捏捏他的手指:“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 第32章 32 和仲廷一起回家吃过饭,没过几天就是立春,谢时遇从来没有像这样期待过自己的生日,即便原本应该在生日当天揭晓的惊喜早已经毫无悬念。 两个人说起来对“惊喜”这个形式都不太感冒。去年仲廷生日谢时遇送的是一本台历,这还是在他旁敲侧击试探被仲廷揭穿后,直接询问本人得来的答案。 当时仲廷对他说不需要准备,谢时遇没答应,还加了一台音箱;今年谢时遇说不需要其他的了,仲廷也没答应,于是谢时遇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买个投影仪方便两人一起看电影。 生日当天的安排也是两人一起讨论得出的结果,谢时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榕市老字号茶餐厅朗悦作为当天的正餐。这是他们所拥有的相似的童年记忆,也是去年仲廷生日时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今年二月四号那一天没有任何惊喜,但对于谢时遇的意义早已经层层叠加,超越了一个生日的范畴,那注定是极为特殊的一天。 谢时遇原本以为随着时间渐进,他会变得越来越紧张,但实际上越接近生日,他的心情就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愈发平静。 直到二月三号,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黄一珊的消息。 「时遇哥,我能把你的名片推给黄一玮吗?」 谢时遇说可以,黄一珊回了个可爱的表情,说已经发过去了,没过一会儿,谢时遇就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谢时遇点了通过,对着空白的聊天框想了想,还没输入文字,对面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很多年没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初中是同班同学」 「仲廷是我表哥」 对方的申请信息里填的是“我是黄一玮”,谢时遇看了一眼刚发过来的消息,删掉输入框里刚打出来的一个“我”字,重新输入。 「当然记得」 「仲廷和一珊也提到过你」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谢时遇就稍微等了等。 「刚从我哥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我是问黄一珊拿到的你的微信」 谢时遇的心脏在看到这条消息的那一秒开始飞快跳动,紧接着全身开始发热发软,握住手机的右手却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 -- 第63页 「虽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但还是要说一声恭喜」 谢时遇的脑海里此刻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被一股脑塞满了杂乱无章的信息,既茫然又混乱。 他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仲廷说了什么?」 黄一玮:「我好像暴露了」 谢时遇:「他单独和你说的?」 黄一玮有一段时间没有动静,谢时遇也放空片刻,随后切出去点开置顶聊天框,对对方说「黄一玮来加我好友了」,切回来发现黄一玮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 「他在我家,我爸妈都在」 「他说他不希望误会再继续发展下去,因为他已经遇见了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今年他会和男朋友一起来拜年」 谢时遇盯着这几句话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仲廷的来电置换了聊天界面,他下意识点了接通,随即恍然回神。 仲廷问他:“你在哪?” 谢时遇有气无力道:“在店里,休息间。” 仲廷笑道:“累了?” “没有,”谢时遇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小纸鹤,“就是四肢无力、浑身发软。” 他总结道:“吓到了。” 仲廷莞尔:“我很快回来。” 谢时遇嘀咕:“怎么都不留下吃个饭……” “说好了中午一起吃牛肉火锅。”仲廷说,“黄一玮和你说了什么?” 说到这个,谢时遇没忍住笑了出来。 仲廷听见他的声音,语带笑意:“这么开心?” “嗯。”谢时遇坦白道。 “就是那些话我可说不出来。”他促狭一笑,又埋怨道,“你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他低声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仲廷问他:“那你现在有心理准备了吗?” 谢时遇忍笑:“做什么?” “听我应该早一点对你说清楚的话。” “我原本打算回去慢慢和你说,”仲廷叹息,“但我舅舅把视频电话打给了黄一玮,他的行动向来很迅速。” 谢时遇说:“今天周三,一珊应该不在家吧?” “这周末就除夕了,”仲廷忍俊不禁,“她现在在放寒假。” 谢时遇抿了抿嘴唇,唇边的弧度被他压了下去。 仲廷说:“不好意思?” 谢时遇含糊一声,问他:“那他们怎么说?” 刚才还很开心,现在又有些不安,他可以因为仲廷的几句话感到纯粹的高兴,也会因为担心他而变得紧张。 仲廷说:“黄一玮怎么说的?” “他说‘恭喜’。”谢时遇说,“他都不好奇……?” 仲廷反问他:“那你不好奇吗?” 谢时遇语塞。 他当然好奇,但他一直都不太愿意,或者说不太敢去触碰这个话题。他能感受到仲廷的珍视,那些往常被他给与自己暗示那很正常的目光、笑意甚至语气,都在诉说着对方的在意。只是他没有去问为什么。 他告诉自己喜欢就是喜欢,是没有道理的,但他并不能完全说服自己,他的心底始终有个坎,哪怕那个坎用脚尖轻轻一抹就能抹平,它还是在那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提醒他一句,“别忘记我”。 而现在,它被仲廷察觉到了。 “但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很有条理的回答。”仲廷说,“就像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看着你的眼睛,你好像在我身体里放了一个程序,无论我看到什么思考什么,关联结果一定会有你。我想走进你的生活,也希望你进入我的生活,共享风声雨声,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做任何平常的小事……身边有你,未来就是值得期待的。” 谢时遇觉得自己很热,仲廷每说一个字,他的身体就燥热一分,他为自己辩解说“我没有”,但声音仿佛被烧化在脸颊的温度中。 “很像你,又很不像你。”他轻声说,“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这不是我让你始终心有顾虑的主要原因。”仲廷说。 “没有这么严重,”谢时遇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啊。” “而且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恋爱对象。”仲廷顺着他的话说,“而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不会有说不出口的话。” “但你潜意识里觉得我们最终会分开,是因为你默认我不会公开我们的关系,对吗?” 仲廷说:“你觉得我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短时沉迷,但最终一定会回到我所谓的人生轨道上去,对不对?” 谢时遇蓦然哽住了喉咙。 他其实不想承认,但仲廷却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他和仲廷在一起之后很幸福也很开心,但这样的幸福背后其实是被谢时遇刻意忽视的悬浮感,他像是抓着一只随时会飘走的氢气球,又或是抱着一只借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玩偶,他像是进入了一场迟早会醒来的梦境,越想去抓紧梦里拥有的东西,就越发深刻地意识到梦境的脆弱。 他不相信自己能够留住仲廷,也不相信仲廷最终能够为他停留。 他请张承明代为宣传仲廷恋爱对象的存在,他对父母说毕竟世事无常,他的内里现实而悲观,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屈服于藏在那些相视一笑、无声陪伴、气息纠缠中的浪漫。 谢时遇笑了笑,身体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声音却有点哑:“我在你眼里根本没有秘密。” -- 第64页 他说:“我不是在逼你做什么,我只是……有时候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会很难过。我知道这样说很弱势很没有出息,但我控制不住……我不会再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了,你是最好的。” 他抓起钥匙离开休息间,打开后门快步走了出去。他情绪有些波动,话说得断断续续,明知道仲廷看得明白,也还是会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捧出来给他看。 仲廷轻轻出了一口气。 “江江,”他说,“如果我是个人渣,你会是最完美的猎物。” 骗到他的全心全意,恶劣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独留他一个人在不断的情绪失控中崩溃,却还是会在看到伤害他的人的身影时露出依恋的笑。 谢时遇站在276小区空荡的路中央,望着小区入口,低声问:“那你是吗?” 仲廷笑了,他说:“我舍不得。” “我只会想法设法抓住你、抓紧你。”他说,“我没有那么好,我会怕有一天你眼中的我不再有魅力,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这时候一旦出现另一个发着光的人,你的偏爱你的细腻心思都要尽数转移给他……” 仲廷轻声说:“我也会害怕。” 谢时遇根本说不出话来,酸楚、委屈和心疼一起涌了上来,他的喉咙被堵得死死的,只有急促的换气声通过电波如实转递到另一头。 仲廷听见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前几天肖禄来找我,他听说我有对象了,但不相信,所以来找我确认消息。”仲廷换了一个话题,“但在我肯定之后他还是不相信,因为他没有见过真人。” 谢时遇本来就烦肖禄,一听这话,本就复杂的情绪里又多了几分恼火。 “但他有一点没说错,任何消息只有从本人嘴里说出来,才会有一定的可信度。”仲廷说,“‘喜欢你’要我亲口说。” “所以你今天去你舅舅家了。”证实两人的关系,消除他的不安,并为自己正名。 “我们谈恋爱光明正大,受不了那些委屈。” 谢时遇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suv驶进小区,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弯起嘴角。 “江江。”仲廷叫他,“你介意我用另一半的身份把你介绍给其他人吗?” suv慢慢开过来,停在谢时遇面前,车门解锁,副驾驶车窗降了下来。 谢时遇注视着车里的人,哑声笑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介意。” 仲廷看着他的目光很深:“上车。” 谢时遇挂掉电话开门上车,一直注视着他开进停车场,停好车熄火,然后解开安全带和他对视。 目光一触即燃,仲廷扣住谢时遇放在中间的手,谢时遇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五指收紧,探身过去吻住仲廷的嘴唇。 第33章 33 牛肉火锅的预约推迟了半个小时,谢时遇短时间内情绪起伏,最终被仲廷稳定了下来。 午饭吃得很慢,但好在下午客订单不多,仲廷和他详细说了一下上午的事。 舅舅和舅妈都很震惊,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但他们理解仲廷的做法,并说明不会干涉他的选择,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也终于相信仲廷并不存在所谓的情伤和打击,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 “过年和我一起去给舅舅舅妈拜年好不好?” 谢时遇点头:“好。” 想了想又说:“那我是不是应该多准备一些红包?” 两人之前讨论过春节的事情,谢时遇四年都没在家过春节,今年过年会在家住,而仲廷这两年春节假期都在外面旅游,初四初五左右才会回来各处拜年,今年就不走了,并且在谢时遇父母的邀请下,会和谢时遇一起回家过年。 仲廷失笑:“你是去收红包的,要给红包的至多就一珊一个。” 谢时遇狐疑看他:“不是说你家过年小孩子很多吗。” “都是生意伙伴、兄弟朋友的孩子,没有必要。” 谢时遇说:“那黄一玮呢?”他今年会回国过年。 仲廷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他比你早一个月出生。” 谢时遇:“……” 谢时遇说:“但他还是要叫我‘哥’。” “是是,”仲廷忍俊不禁,调侃道,“辈分摆在那里,谁都要叫你一声‘时遇哥’。” 他撑着下巴,含笑道:“但只有我可以叫‘江江’。” 谢时遇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刚才那个变态的假设,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跑。” 仲廷盯着他,挑了挑眉。 “和谐社会,不要想太多。”仲廷说,“好好吃饭,表白可以饭后进行。” 谢时遇肩膀抖动,没忍住笑出声。 下午回到店里,做完两单客订,他收到了三个店员的礼物。 小晨的是一本相册,小雪送了可爱的小摆件,静怡送的是彩绘托盘;除了相册,其他都是很明显的一对。 谢时遇收到拆开后看了看礼物,又看看几个店员,笑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小晨说:“看出来的。” 静怡笑道:“店长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小雪说:“因为我去问过仲老板了!” 谢时遇挑眉:“他说什么?” 小雪说:“他说‘别说是我说的’。” 谢时遇没忍住笑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去隔壁把仲廷叫了过来,仲廷一看这场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下午茶我请客,年后请大家吃饭。” -- 第65页 谢时遇看着三个女孩子笑闹,撞了撞仲廷的胳臂:“怎么我的生日礼物还要分你一半啊?” 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仲廷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店员们。 谢时遇:“……好了你别说了。” 工具人仲廷笑而不语,捏捏他的手回了隔壁。 晚上回家,谢时遇把一对小摆件放在玄关,彩绘托盘洗好擦干,把相册放在茶几上,仲廷回了对门自己家,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叠东西。 用胶袋封装,谢时遇接过来,发现是一叠打印好的照片,第一张就是站在山间石板路上不经意回头的他。 谢时遇抬头,仲廷对他点了点头,肯定他的猜测:“都是你。” 他想拆又不想拆,说:“那你呢?” 两人去年国庆从蒙山回来的照片视频都互相交换过,各自都有存档。 仲廷说:“在硬盘里。” “你就光印了我的?”谢时遇看看照片又看看他,“印我的做什么……” 仲廷点了点茶几上的相册:“这不就有用了。” “只有我有什么意思啊,”谢时遇拆开胶袋,“我们应该有一张合照吧,怎么不洗那张。” 说着一愣:“除了那次,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拍过照。” 仲廷说:“拍吗?” 谢时遇看了眼时间,接近晚上九点,把照片一放,说:“拍。” 仲廷跟着他进了闲置的次卧,替他拿三脚架,谢时遇拿相机,还翻出两块打光板。仲廷哭笑不得,和他找好位置把相机架好,又回了趟隔壁,把谢时遇的生日礼物拿了过来。 两人今晚准备看电影,投影仪还没拆,谢时遇跃跃欲试地翻说明调设置,仲廷任他操作,自己去冰箱取出从店里带回来的切片蛋糕,放在今天刚收到的彩绘盘上端出去,倒好白葡萄酒。 谢时遇调试完毕,正抱着电脑选片,仲廷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谢时遇就把电脑塞给他,又去调相机。 仲廷刚选好电影——爱情系列三部曲的第一部 ,就听见谢时遇叫他:“廷哥——” 仲廷抬头,闪光灯亮了一下。 他无奈:“不是说一起拍?” “我看看效果。”谢时遇说,“可以了。” 仲廷伸手:“过来。” 谢时遇回到他身边坐下,顺势窝进他怀里,还没说话,仲廷低头过来亲了他一下。 谢时遇闷笑:“干嘛……” 仲廷忍不住想要亲近他,因为他今晚很兴奋,雀跃从每一粒毛孔散开,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被幸福包裹的小糖人。 这让仲廷心很痒,直到把他搂紧怀里,那样的踏实感才让心尖的痒意消弭大半。他没说出口,只是端起酒杯给谢时遇,和他轻轻碰了碰。 谢时遇笑睨他一眼,影片开始。 两人都不是喜欢边看边讨论的性格,房间里很安静,谢时遇沉浸其中,只听得见影片中男女主角的交谈,却能感受到身边真实的温度。 奶油蛋糕的香甜浓郁被清爽微甜的酒液中和,全心投入在影片中的人也被口感吸引,一不留神就喝了很多。 但这酒并不醉人,他们连着看了系列片中的前两部,影片结束的时候,谢时遇只是感到身体微微发热,浑身筋骨舒散,非常舒服。 他懒洋洋地和仲廷互相依偎着,谁都没有动,他的精神充足饱满,在投影暗下去的温暖氛围中细细品味着影片的余韵。 过了一会儿,投影又亮了起来。 谢时遇偏过头看仲廷,仲廷捏了捏他的下巴。 “你是不是忘记快要到零点了?” “没忘,”谢时遇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就是一时没想起来。” 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 谢时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骤然回神,身体里奔流的血液驱散了那点慵懒,激荡着体内的所有神经。 仲廷眼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好奇期待紧张被压住,身体也开始发热,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还有一个片子,时间不长。”仲廷按下空格键。 谢时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个时候仲廷的任意动作都能吸引他的心神,他猜想着仲廷会做什么,然后看见画面中出现了秋天的蒙山。 从高空俯瞰,山峦叠嶂,层林尽染。无人机如同飞鸟一般掠过山间栈道,从峰顶下落,镜头避开水雾,扫过翠竹,飞越游客密布的山顶平台,抛下机械人声,又回归山林之中。 它看过了蒙山大半的秋景,最终找到一个地方下落,画面中远方天际线在逐渐升高,喧嚣的人声开始出现,显露出并肩而立的两个身影;随着人影的出现,画面背景开始变换,两人身上的衣着也在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始终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画面最终定格在山顶平台停车场、谢时遇放飞无人机后、开始录像的第一秒:他抬眼看向镜头,露出唇边的笑容,而他身边的仲廷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在那张合影和这一帧画面之间我犹豫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它。” 仲廷说他们的第一张合影,那张被谢时遇用无人机抓拍到的照片:“很仓促,也不够大胆,我喜欢那张,但这张显然更直白一点。” 谢时遇注视着墙上的画面:“太明显了。” 仲廷笑道:“去拉开窗帘看看。” -- 第66页 “有惊喜?”谢时遇看他一眼,笑着埋怨,“你怎么这样。” 他起身,仲廷也跟着起身打开主灯。谢时遇走到窗帘旁,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拉开窗帘。 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墙上的投影。他被仲廷从身后抱住,偏过头问仲廷:“是你画的?”却在同时被仲廷握住了手,下一秒,一枚带着体温的圆环被套进了他的无名指。 仲廷握住他的手,亲亲他的耳朵,笑着“嗯”了一声:“是我画的。” 他轻声道:“生日快乐。” 谢时遇愣了好一会儿,在仲廷身前忍不住笑了起来。 “握这么紧做什么,怕我摘下来还给你吗。” 仲廷没松手:“是啊。” “想得美。”谢时遇反握住他的手,“我还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呢,你的画我也没仔细看。” 他转过身,和仲廷对视:“你的呢?” 仲廷唇角弯弯:“在你口袋里。” 谢时遇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伸进外衣口袋一模,摸到一个小盒子,而他在这之前一直都没发现。 他单手拿出来,单手打开,单手取出里面那枚设计简洁却粲然生光的男戒,慢慢送进仲廷的指根。 仲廷忍俊不禁:“我更不会跑。” “好了。” 谢时遇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放在一起,光是看着,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去把画抱过来,余光也要不经意地往手指那边瞥上一眼。 “可惜不能一直戴着。” 谢时遇工作的时候手上不能有任何配饰。他端详着面前的画——那是一副宽100公分的油画,画的正是墙面上定格的画面——有些遗憾戒指还得摘下来,又感叹这幅画的完成度。 “我会一直戴着。”仲廷说,“不太专业,好在最后没有翻车。” “很棒了。”谢时遇看画面上色彩的运用,“你准备了多久啊,放在哪里?我都没看到过。” 仲廷说一个多月:“在隔壁另一个房间,抽空画一点。” 谢时遇注视着这幅画,说:“我要把它挂起来。” 又反应过来,如果准备了一个多月的话,意味着去年十二月底的时候仲廷就想着要把这个生日礼物送给他了。 仲廷接收到他的目光,莞尔:“我说过,他在榕市等你回来,不会走的。” 谢时遇别开脸笑了起来,又听见仲廷说:“拼图背面那张照片可以摘下来了。” 他动作一僵,回过头问:“你怎么知道?” “拼图刚挂上去没多久的时候,我修过一次画框。” 那还是十月份。纯白地狱是两人在蒙山被雨困在房间里的时候完成的拼图,回来后上胶放进画框的时候,谢时遇在背面放了一张他和仲廷在蒙山的合照,画框就挂在他房间里。 谢时遇轻轻瞪了仲廷一眼。他分明早就知道,但那个时候他也如实表达过:“还差一点点”。 所幸殊途同归。 仲廷和谢时遇一起把拼图拿下来,换上了谢时遇的生日礼物;拼图背面的照片也被仲廷拿了出来,放进小晨送的相册里,占据了整个第一页。 两人在零点过后的静谧中改换家里的布局,整理夜间活动的残局,低声笑闹着洗漱,最后温柔相拥入眠。这个立春对于他们来说,注定是极为特殊的一天,但这一天的生活轨迹依旧如同往常,只不过在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些看得见、尝得到的甜蜜。 谢时遇在这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醒来,和仲廷一起在厨房做了一顿午饭,手把手教他制作送给自己的生日蛋糕,而后在冬日午后的暖阳中换装出门,去博物馆看一场特展,回到榕树街,慢悠悠地步行前往位于和谐大道的朗悦总店。 饭后,谢时遇坐在仲廷身边,看着他给自己的朋友圈增添了一张新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双交握的手,两只手无名指上相同的戒指分外醒目,这是中午两人准备做蛋糕之前仲廷拍的照片。拍完之后两人把戒指摘了下来,谢时遇由此看见了两枚戒指内圈的字母缩写,和代表今天日期的数字。 仲廷给上传的照片配文:纪念日。 谢时遇觉得这三个字很贴切:“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二十八岁生日这一天。” 他们并肩从和谐大道步行转进榕树街,仲廷握住他垂在身边的手。 “希望你生日快乐,往后一直快乐。” 谢时遇转头,微微笑着和他对视,目光重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 榕树街的冬天依旧灯火晦暗,道路两旁店铺中的灯光也无法照亮被遮蔽了月光的路面,人行道显得幽深静谧,谢时遇却只觉得安心,因为前方不远处就是家。 “我们好像已经像这样生活很长时间了。” 他牵着仲廷的手,恍然间想起从前每一个相似的夜晚,又仿佛看到了以后的每一天。 “还差一个春天。”仲廷说。 他们一起走过了夏秋冬,只差一个春天,就共同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四季。 而往后的每一个四季,都会是幸福的模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原文存稿仓促的结尾,然后没刹住车,多出来两章。 还是写完了。 (可能有番外,稍微酝酿一下) 第34章 番外·绵绵 -- 第67页 这一年的春节被泡在湿漉漉的雨里。 谢时遇推开门,皱了皱眉:“好冷。” “今晚最低温会降到零下,降水概率百分之九十。”仲廷在他身后出来,见谢时遇的眉心愈发纠结,道,“把它接回来吧。” 谢时遇和他一起往楼下走,沉默了片刻,说:“我还不确定我真的做好了准备,你呢?” 仲廷说:“承担起照顾它、陪伴它、爱护它的责任,到它离开为止,我们之前讨论过的。” 谢时遇抱着怀里的东西,点点头。 仲廷走在他身后,提着两人的随身物品,另一只手搭在他后颈处,轻轻捏了捏。 “先去看它吧。”他说。 两人走出楼道,没急着去取车,而是转身绕到楼房背面,走到一楼某户放空调外挂机的围栏前。 谢时遇还没出声,围栏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湿润的圆眼睛对上了谢时遇的目光。 两人站在高度到谢时遇肋下的围栏旁,看着围栏里摇得欢快的尾巴,都轻声笑了起来。 谢时遇小声叫:“大白。” 围栏里的白色拉布拉多尾巴摇得更欢了,它抬起头把下巴搭在围栏边上,黑色带着粉的鼻头翕动,嗅着两人的气味,漆黑的圆眼睛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围栏外的人,满眼都是亲近与喜悦。 谢时遇又上前一步,把怀里一直抱着的一盆干湿混合的狗粮尽量轻地放进围栏中的地面上,随即直起身,后退两步。 仲廷在他身侧为他撑着伞,轻声说:“吃吧。” 围栏里的拉布拉多看了他们一会儿,缩回头去,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了两圈,随即走到满当当的狗粮边嗅了嗅,又来回转了一圈后才迫不及待地埋头进狗粮里吃了起来。 清晨温度不到五度,细细密密的雨丝飘落而下,附着在拉布拉多白色泛黄的毛发上,不一会儿就变得晶莹剔透。 谢时遇站在伞下,听着拉布拉多进食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楼的租户是去年搬进来的,一家六口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夫妻两个做着米面生意,四个孩子从小学到初中,年龄不等。 一家人入住没多久,男主人抱回来一只小泰迪,小泰迪被放养,刚开始只敢在家门口打转,谢时遇和仲廷路过时往往能看见缩回门后的一团毛绒绒的棕色,但只过了不到半个月,小泰迪毛发变得虬结脏污,却能从榕树街跑到和谐大道,时常在“时遇”门口打转,谢时遇和仲廷去文庙时,也能看到它的身影。 只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个月,小泰迪在榕树街被一辆正常行驶的车卷入车底,谢时遇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再见到过脏兮兮却跑得飞快的小狗,榕树街的路面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一楼的租户又抱回一只白色毛绒绒的小狗崽。 这次,谢时遇和仲廷看着这只小狗从手臂长毛绒绒的小狗崽长成了身高到两人膝盖上方、身长腿长的大狗。 只是太瘦了些。 他们不太清楚一楼租户给狗都喂些什么,但知道这只拉布拉多开始被拴在窗户下,一拴就是一整个白天,后来被过路的邻居说了几句,就被养在了楼后空置的空调外挂机围栏里,垫着两件旧T恤,吃喝拉撒睡都在其中,夜幕降临时才会被下班回来的男主人放出来狂奔。 谢时遇和仲廷大多在晚饭后散步时见到它,因为住在同一栋楼,拉布拉多每回都要上前来绕着两人转一转,嗅嗅味道,再跟着走一段。被湿漉漉的狗狗眼看着,谢时遇免不了心软,仲廷就买了些冻干小零食备着,遇见时偶尔喂一喂。 但实际上双方真正遇见的次数并不多,一小盒冻干一包鸡肉条,三个月下来还剩下一大半,谢时遇和仲廷也忙,不在眼前,多数时候两人其实不太能够想起楼下白色的拉布拉多。 而就这样,时间一晃到了过年。 谢时遇和仲廷两人在一起第四年,回谢时遇父母家过年已经成为了惯例,初一这天四个人从本地香火鼎盛的寺院上香回程,仲廷要取个东西,车就先开到了276小区。 两个年轻人上楼,取了东西下来的时候,沈聆和谢清源没在车里,谢时遇和仲廷打电话找过去,才发现两个人撑了把伞正在楼房背面,看着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白色大狗。 沈聆说:“你爸听见这里有动静。” 谢清源问:“这家人不在?” 仲廷问了邻居才知道,一楼租户腊月二十七就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大狗在这方寸之间生活了五天,里面除了一盆水再没有其他东西。 谢时遇听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回到父母家后坐不住,又和仲廷一起去超市买了狗粮回到276小区,一天两次投喂,一次不落。 今天是第三天。 仲廷听见他的叹息,把伞换了只手,握住谢时遇垂在身旁冰冷的手塞进大衣口袋,说:“只看眼前的话,至少这几天它不至于在室外受冻,我们可以带它去洗个澡,再铺一个暖和一点的窝,它就不需要蜷成一团担心有风和雨。” 但谢时遇偏头看他,知道他并不是只看了眼前。 这几天谢时遇一直在犹豫,他担心自己担不起照顾一个小生命一生的责任,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恻隐把这份责任压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 第68页 但仲廷并不排斥,他同谢时遇讨论过领养的可能性,和他一样怜惜这个小生命,甚至因为谢时遇的犹豫,他先一步将这份与责任相伴而来的压力分担到了自己身边。 谢时遇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声笑道:“那给它取名叫什么比较好?” 仲廷扣紧他的手,目光落在雨中毛色莹润的拉布拉多身上,片刻唇角弯了弯。 “绵绵。”他说。 “怎么说?” “在绵绵细雨中带它回家,”仲廷说,“希望它此生往后,都有绵延不绝的幸福。” 两人找了个巨大的纸箱,用两块浴巾合力将绵绵抱出来放进去,随后开车,直接去了张承明家大金毛固定驱虫的宠物医院。 绵绵被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洗澡烘干,打疫苗、驱虫,谢时遇挑了一个巨大的羊羔绒狗窝塞进后备箱,食盆玩具咬胶零零碎碎挑了一堆,被仲廷笑着把新买的牵引绳塞进手里,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绵绵被洗净烘干,修剪了指甲,套上崭新的白紫色项圈,漂亮乖巧得很。谢时遇不动,它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谢时遇坐下,它就过来蹭着他的小腿,甚至把脑袋搭在他膝盖上。 仲廷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时遇一脸温柔地顺毛撸狗的场景。 他一时间有欣慰,又有些吃味,一颗心又酸又软,回过味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绵绵早就站了起来转过身,一条尾巴有力地摇来摇去,谢时遇起身走到他身边,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他的手。 “医生怎么说?” 仲廷反握住他的手,带着一人一狗往外走。 “绵绵已经快一岁了,现在其实随时都能做绝育,但考虑到它转换环境这段时间状态不太稳定,建议先适应一段时间再做。” 谢时遇闻言点头,绵绵被安全索固定在后座,他和仲廷各自上了车。 仲廷启动点火,正要松手刹,就被谢时遇按住了手。 他转头:“怎么了?” 谢时遇看着他笑道:“我安全带忘系了。” 仲廷挑了挑眉。 两人对视一眼,仲廷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 谢时遇注视着他,眼中笑意盎然,抬手扣住仲廷撑在车门上的手臂,仰首吻住他。 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分开时谢时遇在他唇角又亲了一下。 “我爱你。” 仲廷无奈笑道:“也没这么纤细敏感。” 他吃味的那一瞬还是被谢时遇察觉了。 谢时遇挑眉:“我这不是担心有人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哭吗。” 仲廷再次哭笑不得,他捏捏谢时遇的下巴:“嗯,对。” 后座的绵绵转了一圈,凑到前面来用鼻头拱了拱仲廷的手,狗脸轻轻蹭了蹭。 “撒娇呢,”仲廷莞尔,“这是在哄我?” 谢时遇说:“你摸摸它。” 仲廷就伸手撸了撸狗头,又挠挠下巴。 谢时遇在一旁沉吟道:“我好像也有点酸。” 仲廷指挥狗子:“绵绵,蹭他。” 拉布拉多一双恳切的圆眼睛望着驾驶座上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以为他在和狗玩,就张着嘴伸出舌头,殷勤地又往前挤了挤。 谢时遇没忍住笑出声,对上仲廷的视线,就被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下巴,亲了一下。 仲廷像模像样地用同样的手法挠了挠谢时遇的下巴,笑道:“好了,回家。” 谢时遇哭笑不得,自己拉上安全带。 租户那边是仲廷去谈的,过程谢时遇不清楚,但结果理想,仲廷一回来,谢时遇和他就带着绵绵去植入了皮下芯片,挂上了狗牌。 这天是正月十一,也是二月四日,立春。 从腊月绵延到正月的阴雨天气终于放了晴,两人开车带绵绵回家的时候,一抹轻盈的阳光从云层中穿透而出,倾洒下来,后座两侧的窗户打开,绵绵直立起来探出头去,迎着阳光张开嘴似在微笑的样子倒映在后视镜里,被谢时遇笑着拍了下来。 他们没回276小区,回的华景苑,276的房子太小,绵绵这样的体型,即使不出门,在家也需要足够的活动空间。 一进门擦了脚摘掉牵引绳,绵绵就飞奔出去,扑向它在客厅的小窝,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仲廷去洗手换了衣服出来,就见谢时遇坐在沙发旁,正在和绵绵玩抛接球,明明只有一人一狗,却玩出了热火朝天的感觉。 谢时遇余光看见仲廷,手中的球顿时换了个方向。 “接着,”他大笑,“绵绵,那边!” 仲廷伸手接住软绵绵捏了还会叫的小足球,下一秒一道白色的影子就扑了过来。 他后退两步,球在手上颠了一下,绵绵如影随形,直立起来趴在他身上,仲廷轻笑一声,空着的手撸了一把绵绵的狗头,另一只手上的球却同时扔了出去。 “去。” 谢时遇见势不好正要起身,就被迎面而来的大狗扑了个正着。 发声小球在身后滚来滚去,谢时遇按着趴在腿上的绵绵,瞪了仲廷一眼,又忍不住笑:“再玩会儿。” 仲廷过来在他身边单膝蹲下,顺手摸了摸绵绵背上的毛。 “你陪它玩,”他说,“不准进厨房偷看。” 谢时遇:“你到底要做什么。” 仲廷说:“晚上就知道了。” -- 第69页 谢时遇笑道:“小气——” 仲廷挑眉,而后被倾身过来的人亲了一口。 “去吧。” 仲廷进了厨房,谢时遇打开电视,陪绵绵玩了好一会儿,看它钻进了客厅一角的小窝,就起身去洗了手,摸出手机蹑手蹑脚地去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从四年前的立春到现在,每年他的生日蛋糕都是由仲廷制作,最开始谢时遇还需要从旁协助,但经过几年的耳濡目染和历练,除去简单的生日蛋糕,仲廷也能够独立制作不少种类的糕点了。 蛋糕胚是今早烤好的,以往仲廷上奶油做装饰的时候谢时遇都会在一旁围观,今年他却提前声明了不许旁观,神神秘秘的,反而让谢时遇好奇心更盛。 “绵绵呢?”仲廷回身过来,挡在他面前。 他探头探脑的动作实在明显,即便仲廷原本背对着他,想看不到也不太现实。 谢时遇看他一眼:“睡了。” 仲廷笑:“说了不准偷看,马上就好了。” “我没偷看,”谢时遇说,“看你呢。” 仲廷无奈:“还有个菜要炒,别撩我。” 谢时遇眼睛一亮:“所以蛋糕已经做好了?你放哪儿了?” 仲廷抬手扣住他后脑勺,带着他转了个向,又轻轻在他肩膀上推了下。 “自己玩会。” “哦。” 谢时遇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然而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仲廷冷酷无情的身影。 他磨磨蹭蹭挪到隔断边再往回看的时候,仲廷终于忍不住笑了。 “就五分钟。”他无奈,又张开手,“那不然抱一下再走?” 谢时遇装模作样半天,也没忍住。 他回身过去抱住仲廷,像模像样地拍了拍,看起来却十分敷衍。 “好了,”他憋笑,“等你。” 仲廷说五分钟,就真的没让他等太久,谢时遇把给绵绵准备的专用狗蛋糕拿出来的时候,仲廷就把菜端出来了。 今年因为有了绵绵,两人就没再出去吃,仲廷准备的晚餐丰盛,也没少了绵绵能吃的那一份。谢时遇终于被允许进入厨房,端菜的时候看见被摆好盘的狗食盆,笑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两人组成的小家庭中迎来了第三位成员,仲廷的态度无疑是慎重而认真的。 夜幕降临,窗外没有雨,却有风声呼啸,但室内暖意融融,两人坐在桌前,抬手举杯,杯壁碰撞地声音清脆响起,谢时遇看着仲廷唇边的笑容,也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仲廷说。 “纪念日快乐。”谢时遇笑道。 吃到一半,绵绵从狗窝里爬了出来,过来闻了闻谢时遇,又去仲廷身边嗅嗅。 仲廷把给它准备的狗食盆放在桌下,弯腰的时候被绵绵舔了舔手背,他就顺手揉揉狗头,准备起身去洗手,转头一看才发现谢时遇手中的镜头正对着自己。 “你看它的眼神……”谢时遇拖着调子。 仲廷好整以暇看他。 谢时遇说:“好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仲廷失笑:“不然呢?” 谢时遇笑着注视着他,却没说话。 他的心脏其实跳得很快,胸口涨满,以至于不自觉地想要把这一幕记录下来,是因为他又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心动。 谢时遇很清楚地知道仲廷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是什么样的,那里面更深层更危险的欲望被如海般的温柔妥善包裹,每次和他对视,谢时遇只能感觉自己心动如初。 但那样的温柔与对待绵绵的温柔又不相同,面对另一个家人,仲廷是饲主、更是亲人,他垂眸看向拉布拉多,伸手轻揉唇边勾起笑容的时候,那种属于年长者的游刃有余和柔软轻飘飘地落在谢时遇心里,而后迅速膨胀塞进每一丝缝隙。 每当谢时遇觉得自己的爱已经足够满溢的时候,仲廷总能给予他更多的心动。他们已经一起走过四年,而就在刚才那一刻,谢时遇突然比任何时候都坚信,他们能够一起走下去。 携手走到最后一刻。 而仲廷对此显然也不曾有过犹疑。 饭后谢时遇心心念念的生日蛋糕被仲廷端了出来,他看着上面的装饰,伸手护住点燃的烛火,笑了起来。 意料之外,又毫不意外。 蛋糕上立着两个巧克力小人,眉目清晰,衣装工整,栩栩如生,正是谢时遇和仲廷的模样。两个小人并肩而立,脚边站着一只白色的拉布拉多,吐着舌头,比真正的绵绵要胖上一些,脖子上的狗牌却明确地刻着“绵绵”两个字。 谢时遇伸手用指尖碰了碰精致的两个小人和狗子:“这东西要塑型要上色还要雕刻,你下午哪来的时间做好?” 仲廷笑而不语。 谢时遇反应过来:“你逗我呢!” 分明是早就做好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又好气又好笑,看仲廷一眼,又忍不住开心,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仲廷拿捏住了,连佯怒都无法假装。 仲廷熟练地笑着捏捏他的后颈:“先吹蜡烛。” 谢时遇就闭上眼默了默,吹灭蛋糕上象征性的两支蜡烛。 睁开眼,他看着巧克力小人身边按道理应该写上“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问仲廷:“为什么是‘绵绵’两个字?’” 仲廷看了一眼已经把狗头扎进狗蛋糕里的绵绵,笑道:“因为我们家有了绵绵。” -- 第70页 “也因为情意绵绵,绵延不绝。” 他在谢时遇身边坐下,把刀叉递给他:“今年许了什么愿?” 谢时遇身体一歪,靠在他身上,笑道:“这个应该不难实现。” 往年的每一个愿望,即便谢时遇在心里默念过,仲廷也会听他说出口,并为他实现。 绵绵吃完蛋糕,跑过来趴在两人脚边。 仲廷把谢时遇揽进怀里:“是什么?” 谢时遇懒散窝着,带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的。 “想和每天都为之心动的仲先生一直在一起。”他说,“福乐绵绵,绵延不绝。” 仲廷轻声笑了。 他垂眸看一眼脚边温顺的白色大狗,注视着怀里爱人的侧脸,伸手扣住谢时遇的手。 两枚指环轻轻碰撞,时隔数年依然闪亮如初。 仲廷说:“好。” 往后此生,都是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二月四日立春,祝小谢老板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