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我非好人》 第1页 《江湖之我非好人》作者:我真的是摸耳朵【完结】 简介: 梅林深前世被人残害致死,重生后发现置身于前世死亡之地,离死亡只有一步,他有意改变命运、坚持走了另一条路,化名为赵则年,抓住机会重新活了下来。 而也就是因为这次重生,他努力把自己变得强悍,也不断发现许多前世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他素未谋面、身份成谜的亲娘,注定逃不开的命运…… 第1章 死后重生 热气扑面而来,梅林深咳嗽着睁开眼睛,不过一瞬,又赶紧闭上了——眼珠子被熏烤得疼! 即使只有一瞬,也足够他看见满屋子的缭绕浓烟,和映照在门窗上的乱舞火光。 呛鼻的烟雾直往鼻子里钻,引得他咳嗽不止、喉咙发痛,浑身发烫,仿佛身置蒸笼之中,几乎要熟了! 梅林深捂住鼻子想坐起来,却觉四肢无力,腰部更是使不上力。 是了,朱红色的圆柱和窗框,金黄亮光的丝绸床帐上绣着凤飞九天,淡绿色的流苏垂挂,墙上一幅江边望月图——望月楼的每一个房间内都挂着这样一幅画轴。 浓烟从门缝间涌进来,随着气流来回滚动,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梅林深咳得内脏都要蹦出来了,胸部一阵阵抽痛,带动脑子也清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记得昏过去之前,他就死在望月楼的一楼大厅内,被烧毁掉落的横梁砸了个正着! 燥热糟糕的环境让他没有时间多想,不顾身体的绵软,调动全身的力量胡乱穿上鞋子后,一把拉开门! 屋外是内室走廊,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人恐慌求救的大叫声夹杂在一起,让人的心瘆得慌! 根据死之前的记忆,梅林深扶着墙挪到往下的楼梯上,移到一半时,整个人冷不丁地抽搐了一下:望月楼的楼梯中间有一个岔口,一条通往一楼大厅,一条通往后院,他上一次就是去了大厅,才会被横梁砸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又在之前睡觉的房间里醒了过来,但既然重新活了过来,他就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梅林深当即走了另一条路,往后院而去,途中衣服被火焰撩到、皮肤也被烤得阵阵作痛。 因此来到后院看到一个蓄满水的水池,二话不犹豫,噗通一声跳了进去! 呛人的茫茫浓雾中,被水冰过之后,身体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梅林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后院里只有他一个人泡在水里,衣服上的火早就被水浸灭了,他挥舞着无力的手臂,预备往岸上爬,却半天都在原地打转,身子一沉一浮的。 半晕半醒间,梅林深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之所以看着横梁砸下来却不躲不避,是因为他好像中了毒,想躲也躲不了,而结合刚才起床和下楼梯的艰难,他确认自己确实中了毒。 在一米多深的水边费力扑腾了好一会儿,就是四肢不听使唤爬不上去,梅林深欲哭无泪,难道他就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机会改变命运,却仍然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少爷?少爷!少爷,你在哪里啊!” 粗犷的男声传来,梅林深精神一振,他来望月楼没带小厮,以自家到望月楼的距离,家里人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但为了活命,只好选择厚颜无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你快把我拉上去!” 喉咙受到烟熏火烤,他的公鸭嗓叫得突兀又难听。 很快,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青年汉子穿过浓雾来到池边,看到梅林深,脸上一喜:“少爷,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说着,双手一个用力,就把梅林深给拖了上去。 梅林深趴在池边喘气,青年汉子蹲下身来,帮着把衣服上的水拧出大半,也不说话,双手一个使力,就把失去行动能力的梅林深扛到了肩膀上。 拐来拐去,最后来到外面清冷的大街上。 此时正值深夜,除了闭户不出的人家,其他人都被望月楼的大火给吸引过去了,青年汉子扛着梅林深往僻静的地方走。 梅林深唯恐这人认出他不是自家少爷后,就把他扔在这里,便一直闭口不言,谁料胸口却越来越痛,呼吸也吃力起来。 他只好轻拍青年汉子的肩膀:“兄台,我、我中毒了!” “啥?”青年汉子脚步一顿,把他放到地上,大吃一惊:“你说你中毒了?!” 梅林深背靠墙,喘着气说道:“多谢兄台、把我从里面带出来,如果、如果你能带我去看大夫的话,那就、就更好了!” 汉子脸上表情多半是焦急:“少爷说的哪里话,我答应过夫人的,你一定得好好的活着,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说完,又把梅林深背了起来,奔跑的速度比先前加快了两分。 梅林深趴在他背上气息奄奄,心想这男人要么眼瞎认不出人,要么脑子有问题,要知道他娘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昏昏沉沉地被背了一路,梅林深心里也越来越绝望,青年汉子带他跑了四条街,敲了七八家医馆的门,一家都没敲开,反把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青年汉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哭腔:“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都不开门,少爷可怎么办啊?!” 梅林深心里一热,死之前能有个陌生人为他担心着急,好像也没那么凄惨了。 -- 第2页 唯一的遗憾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想通了中毒以及望月楼起火的整个事件,想明白了是谁要杀害他,可惜却没有命能去报仇了! 他有气无力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边舟,少爷,我叫何边舟!” 梅林深轻轻的「嗯」了一声,若来世还能记起,他一定会报答这个在死之前最后对他好的人。 何边舟兴许体力到了极限,忽然虚脱地松开了手。 梅林深就这么从他背上一滑而下,摔到了地上,胸膛被青石板路凸出的小石子硌得生疼,睁开眼睛,视线清晰了许多。 “啊,摔着少爷了!”何边舟大叫一声,把梅林深从地上扶起来。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轱辘滚动的声音。 何边舟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 梅林深倚着他的胸膛,双眼微眯望过去,那是一辆用华贵精美的云锦所包裹的马车,青蓝色的车帘随着马车行走一摆一动,其上银色暗纹在黑夜中不时发出亮光来。 驾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五官端正,身着蓝色半臂短褐,蓝色抹额中间缀着一块碧绿圆玉,足见主人家有多富贵。 马车经过二人面前时,车内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停车!” “是,少主。”驾车人止住马车,跳下来,转身把车帘给掀了起来。 一个锦衣玉带、和梅林深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儿,手握着一把扇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站着,目光在何边舟身上一扫,开始上下打量梅林深。 梅林深半死不活地回视。 少年用扇子指着他,问何边舟:“他怎么了?” 何边舟回答道:“我家少爷中毒了!” 少年微微弯下腰来,似乎是为了看得更清楚,神色淡淡语气平平,看不出喜怒哀乐:“火烧水浇又中毒,还留着一口气儿,呵。” 梅林深现在确实很狼狈,一身衣料不错的衣服被火烧得破破烂烂,浸了水之后贴在身上,刚才又在地上沾了污泥,原本束髻的头发更是散乱下来糊了一脸。 何边舟看不出少年是好是坏,本能的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梅林深心口一窒,立时吐出一口黑血来! “少爷,少爷?!”何边舟惊慌喊叫,更加失措起来。 少年往车里的方向歪了下头:“我能救他,把人带上来吧!” 何边舟半信半疑,低头看梅林深,梅林深冲他点点头,心想事到如今,干脆赌一把! 车帘放下,马车继续向前行去,而望月楼那里的大火还未熄灭,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数年后,箫月城。 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雾气氤氲,弥漫着一股湿润清新的气息,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青石板街道上,一穿淡黄色长衫、头戴草编斗笠的少年,牵着马慢慢走过,正是如今化名为赵则年的梅林深。 观江楼是几年前刚办起来的一家酒楼,规模较大,三层楼高,生意红火,客源不断。 老板何边舟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长相一般,说话憨实,偶尔和人侃起来,会被取笑说是庄稼地里出来的。 赵则年止步在门前,抬头打量红底黑字金边、刻着「观江楼」仨字的牌匾,不到一秒,小二甩着白巾跑出来,张嘴就有哈气:“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赵则年把缰绳交给他,径自往里走:“你们老板呢?” 小二愣了愣,飞快答道:“掌柜的在楼上歇息!”把马牵到一边,把缰绳绑到柱子上。 一楼大厅招待一般客人,二楼一半面积和一楼大厅摆设一样,另一半则是相连的包间,用来招待贵客。三楼,则是掌柜的私人地方。 赵则年在楼梯口停了停,往三楼而去。 登上楼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浑厚的男中音从他背后传来:“你是谁?” 赵则年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那人边往这边走,边用严厉的声音说道:“难道小二没告诉过你,三楼禁止任何人上来的吗?” 赵则年不自觉地笑容加深,一边取下斗笠,抬起眼来,嗓音略带沙哑:“何叔,是我。” 第2章 丹溪镇 何边舟睁大眼睛,快步跑上前来:“少爷!” 他惊喜地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你可以离开药王谷了?” 赵则年微笑点头:“嗯,我们进去说吧。” 何边舟惊喜地点点头,把他带到走廊尽头的屋里:“少爷,这是我每一日待的地方,也是查账的地方。”说着,奉上账本。 赵则年把斗笠随意一放,摆了两下手:“何叔,那个不急,我信得过你。” 何边舟应了一声,把账本放回原处,目光不曾从赵则年身上移开,略带担忧:“少爷的身体可还好?” 赵则年坐到桌边,用手背碰了一下茶壶,然后提起来倒了杯冒着热气的茶,一边喝一边回答:“好多了,以后出入行走是没什么问题了。” 何边舟立时放下一半心,问:“那武功呢?” “练了大半,只是缺乏实战。”赵则年抬头一笑:“我是要去荆虚阁报到,中途拐过来跟你打一声招呼,以后你不必再去药王谷寻我了。” 何边舟点头,语气慎重:“江湖险恶,望少爷处处小心。” -- 第3页 赵则年答应一声,又被何边舟引到另一个檀香扑鼻的房间里。曳地的蓝色长帘撩开,他不禁愣住了:“这是……” 眼前靠墙处摆了一长条桌案,案上并排放着两个牌位,再前边摆着一个较大的铜制香炉,里面积了厚厚的香灰。 左边那个牌位上写着简便的五个字:夫人之灵位。 何边舟笑得憨厚:“我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到夫人墓前祭拜,只得供个牌位,每日上三炷香,求夫人保佑少爷平安无事。” 赵则年心里一热,嘴角勾起,笑容和煦:“何叔,谢谢你!” 何边舟笑着摇头,把三炷香点燃交给他。 赵则年接过,跪在蒲团上拜了拜,亲自插到香炉里,接着走到右边的那个牌位前,那上面写着:吾妹素梅之灵位。 何边舟吃了一惊,有意阻止:“少爷,不可!” 赵则年笑笑,摊开了手,何边舟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再点燃三炷香交到他手里。 赵则年站着拜了拜,把香插好,说道:“没有你们兄妹,我娘恐怕就要死在荒山野地,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提起过去的恩情,何边舟摇摇头,眼中满是对当年的怀念。 赵则年提前用过午饭,于午时之前离开观江楼,骑马向东奔驰,半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雪,依旧不减骑马的速度——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荆虚阁。 在药王谷休养至今天,差不多四五年过去,阁主年年过去看望他,随着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他想要报答的心也越来越强烈! 行至青石塘,赵则年在水边下了马,从怀里掏出一个烟火弹。 蓝白的烟花绽放在空中,赵则年负手而立,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马蹄声远远地从背后传来…… 转眼间,五年时间已过,观江楼的生意火热不息,赵则年也由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成长为了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江湖浪子。 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官道,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布条,道路两旁树木枝叶繁茂,仿若撑开的一把把深绿色大伞,搭成了天然的遮阳棚。 道旁开了一家简陋的茶寮,初夏季节天气渐热,有这样的遮阳棚遮挡,置身其中自可舒适凉爽。 伴随着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赵则年骑着一匹棕色大马在茶寮前停下来。 小二甩着肩膀上的白巾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赶路辛苦了,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 赵则年将马交给他,坐到一张空桌子旁。 他今日穿了一袭天青色直裾长衫,上有深绿色复杂暗纹,淡蓝色的腰带上挂着一块白色镂空雕花玉佩。 整个人十分放松,面容依然俊俏似谁家公子,神色慵懒却如贵妇人怀中的猫。 小二一直在打量他,估计以为他这打扮像是谁家的少爷,因此目中流露谄媚:“客官,您需要些什么?我们这里吃的喝的都有!” 赵则年轻咳一声,说:“一壶茶……” 小二弓腰等着,见他说了三个字之后就不再开口,不由讪讪走开。 看着小二那一脸吃瘪的神情,赵则年嘴角轻勾,这一路行来的枯燥和辛苦,逐渐被一种愉悦所取代。 喝掉一碗茶后,他招招手,小二满怀希望地跑过来,他把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问:“丹溪镇离这里还有多远?” “客官是骑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嗯」了一声,赵则年起身朝树下的马走去:“除了茶钱,剩下的赏你了。”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抚摸着刚到手的银子,大声喊道:“谢谢客官,欢迎客官再度光临!” 官道旁的茶寮里能有什么好茶?一壶茶根本赚不了多少钱,是以小二对这种问路而得赏银的好处甚是欢喜。 赵则年不在意地走到树下解开缰绳,刚牵到道上,扭头就看见他来的方向出现了两个年轻男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的距离。 赵则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两个人的相貌,长腿一跨坐上马,等拐了弯,就下马把缰绳绑到树上,再徒步拐回去,躲在树后窥探。 小二手里还捏着他给的赏银,笑着把那两个二十左右的男人迎进了茶寮。 时至中午,茶寮里客人越来越多,所有的桌子都坐有人,小二只好让那两人拼桌。 坐在左边那个大概不超过二十岁,头发半披半束,插着一支白玉簪。 明明是男人,却长着一张姿色明丽、不见娇弱的脸,明眸皓齿,眉间隐约透出一丝淡淡的英气,穿着水绿色的竹叶修身长袍,左手包袱右手长剑。 这位客官比赵则年强,没有让小二失望,要了茶水又要饭菜,吃饭速度较快,却不失优雅。 右边那个男的看着二十出头,梳了个道士头,穿一身深黄色的直裾袍子,布料也就是比麻布稍好一些,一身风尘仆仆,几缕发丝从发带里冒出来,短靴鞋面上满是黄土,脸有疲色,坐下来后喝了一杯又一杯,很快将整壶茶给喝完了。 赵则年看得仔细,确认右边这个较为狼狈的,就是他此行的目标人物——许源。 想了想,赵则年又挑选了一棵更近的树藏身,想要确认许源是否认识左边那个男的——他一直是这样,做任务但求万无一失,不出一丝纰漏。 许源解了渴,用手背擦掉唇上残余的水渍,满足地抬起头时,才发现对面的人正直盯盯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 第4页 许源的脸轰然红了,垂眼看着桌面,不太自然地拱手:“在下口渴得很,举止粗鲁,让公子见笑了。” 竹叶长袍男子不在意地笑笑,问:“看你这个样子,走了很远的路吧?” 许源回答:“是的……” 小二将饭菜端上来,许源刚拿起筷子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拽住小二的衣袖:“小二哥,我想问一下,丹溪镇离这里还远吗?” 小二看着他那沾了一路风尘的衣服,衣摆上也不知在哪儿被什么东西刮出了一个小洞,回道:“客官走路的话,要两个多时辰。” 许源抬头看天:“这么说,天黑之前我就能到了?” 小二点点头,埋眼示意:“客官,小的还要去干活。”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许源慌乱地收回手,放小二离开。 竹叶长袍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许源红着脸问:“公子笑什么?” 竹叶长袍男子摆摆手,笑容褪去:“没什么,我是觉得你看起来比我年长几岁,但言行举止却很……单纯,就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小孩儿,明明有很多话想问个清楚,却又碍着什么难以开口。” 他一说完,许源的脸彻底红透,尴尬一笑,只顾埋头吃饭。 赵则年挑挑眉,心想:难道他们真不认识? 许源吃的很快,吃完就拿起包袱找小二去,问到丹溪镇的具体路线。 小二很不耐烦:“丹溪镇啊,就沿着这条官道走!走啊走啊,见到一条差不多宽的岔道,直接拐进去,继续走啊走啊,你就能看到丹溪镇的大门了!” 许源看起来很不安:“是遇到的第一条岔道吗,差不多宽是有多宽,能不能说得再清楚一些?” 小二忙着擦桌子,脸上尽是不爽:“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啊?你就这样走下去,到时候就知道了嘛!” 赵则年无语地摇摇头,这个许源比信纸上说的还要畏缩卑微,看来这次任务不难,顶多费些时间。 许源自然看出小二没有耐性,偏又不得不打听清楚,为难之际,无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小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赵则年眯眼看去,觉得那是个香囊。 许源自己没察觉,仍在恳求那小二,倒是和他同桌的竹叶长袍男子看到了,遂弯腰捡起来,看了一下喊道:“喂,你的东西掉了!” 许源疑惑地回头,等看清楚后,又紧张又欣喜:“这是我娘给我的香囊!公子,谢谢你呀!要不是你,我就要弄丢它了!” 第3章 府门难入 竹叶长袍男子勾勾唇,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丹溪镇,你和我一起走吧。” “真的吗?”许源惊喜不已。 那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先互相报了名字,原来竹叶长袍男子叫做冯越意。 赵则年听了几乎要失笑,容貌不逊色于女人便罢,怎么连名字听起来都如此的女气?这人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冯越意问许源:“你去丹溪镇干什么?” 许源回答:“我去寻亲。冯公子,你呢?” “我啊?”冯越意举举手中的剑:“行走江湖!” 距离越来越近,赵则年不方便再听下去,连忙解了绳子骑马而去。 傍晚时分,临近吃晚饭的时间,天边还有一线落日,红霞尚未散尽,天空一片深浅不一的灰蓝。 比起白日的燥热、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现在热气逐渐散去,街上人来人往,或行色匆匆,或脚步闲散。 许府大门面朝北,门外左右各放着一座石狮雕像,沿着十几级的大理石台阶而下,是一条东西向的街道。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许府就是这条大街的终点。 右边的街道拐弯处开着一家规模较大的茶馆,客人进出的门在南北向街道上,东西向街道上留着一扇窗户。 初夏的天气已开始闷热,这扇窗户除了正午日头正盛和晚上打烊,其他时间都会打开。 窗户旁,赵则年独占一桌,神态安静地喝着茶,偶尔抬头望一眼天色,他的手下柳子昆扮作小二走过来倒茶。 他手指轻叩着桌面,低声问:“许源怎么还没来?就算走路也该到了啊。” 柳子昆亦低声回答:“四爷,要不这样,我循着来路再找一找?” 赵则年刚要点头,眼角余光瞥见人影,忙道:“不用了,他已经来了!”他奶奶的,许源这个臭小子,竟然让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放下茶钱,赵则年不动声色地往许府靠近,进镇后他又换了一套衣服,走在哪里都不显眼的那种。 许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外左右各站着一个蓝衫蓝帽奴仆,都是大约二三十的年纪,许源一走上台阶来,那两个奴仆便同时扭过头来。 左边那个脸色黝黑张开嘴:“站住,你找谁呀?” 登上最高台阶,许源停了脚,一路走来土头土脸,略带憔悴和沧桑,说话的时候,嗓音带着干燥的沙哑:“我找……你们家老爷。” 脸色黝黑的奴仆在看到许源的第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见他一身落魄,竟然还想见自家老爷,不由冷笑:“你以为我家老爷是谁呀,你想见就见?” 右边那个眉间戾气略重的奴仆,比左边那个还要缺乏耐性,向外挥舞着右手,语气中是浓浓的不耐烦:“走走走,赶紧走!” -- 第5页 许源急了:“我找你家老爷真的有事。” 右边的奴仆被逗笑了,讥讽地说道:“每个来的人,都说找我家老爷有事儿!” 许源愣了一下,着急地朝门内眺望,希望能够一眼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脸色黝黑的奴仆一个跨步,站到了他面前,恰好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看,识相的话赶紧走!” “就是,不听话,我们就收拾你!” 许源被他们说出的话恐吓到了,虽后退一步,犹不死心。 “什么事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门槛内走出来,第一眼即看向许源,在听了自家仆人转述的话后,走到他面前,问:“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许源顿了一下,方说道:“我叫许源。” 赵则年早将许府的人和事熟记于心,知道这是许府的管家许海。 许海略略惊讶了一下:“你也姓许啊。我是许府的管家,你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儿?” 许源先是一喜,紧接着露出迟疑之色,右手攒成了拳头,似在艰难挣扎。 许海微微一笑,目光锐利如刀子:“年轻人,我们许府不是一般的人家,你不说出来由,我又怎么能随便让你进去呢?” 许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有东西要交给许老爷。” “什么东西?” 许源后退一步,周身是强烈的防备气息:“我要亲手交给许老爷!” 许海冷哼一声:“老爷不在府中,你要交什么东西,且让我先看上一看。万一你是与许府有所恩怨的人,我也好先检查一番,免得我家老爷因为我的粗心,而遭到什么损伤。” 他的话于情于理的都合适,但许源坚持原则,仍然摇头:“我一定要亲手交给许老爷!” 赵则年无语摇头,说话这么耿直,怎么可能进得去? 与一个落魄小子纠缠许久,许海的耐心渐渐被磨光:“既然不愿意,那你就走吧!”说完,转过身去。 许源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管家……” 许海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眉毛瞬间打结,吩咐左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拉下去!” 两个奴仆这才醒悟过来,一左一右夹着不断挣扎的许源,把他带到了楼梯下方,狠狠地摔在地上。 许海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跨进了大门槛。 触地的那一刹那,许源就痛呼起来,摸着磕疼的膝盖几声呻吟。 赵则年藏在墙后,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嘴角不由一勾,嘲笑他自不量力。 许府那两个奴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一脸冷笑地看着许源,和赵则年一样,赤裸裸地嘲笑许源的天真和莽撞,并用眼神儿和拳头恐吓。 但即使如此,许源也不肯离去。 赵则年摸着下巴思索,要怎么结识许源才比较自然,不会惹人生疑呢? 他正想着,许海又回来了,站在门槛内,居高临下地望着台阶下的许源,充满威势地喝道:“你还不走?!” 许源咬咬牙,一骨碌爬起来,直往台阶上冲去。 许海发现了他的动作,看出了他的意图,脚同时从门槛内迈了出来。 许源速度挺快,那两个奴仆反应较慢,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中间跑过,再次抓住了许海的手臂,而且这次是两条手臂。 此刻许海已是极度不悦,目露凶光。 赵则年记得这个许海是会些功夫的。 果真,下一秒许海就一掌打在许源胸口,许源整个人往后退去,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掉下来。 赵则年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掐着时间从台阶下走过,许源不负所望地落下来,直接把他压在了身下! 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赵则年忍不住轻呼一声,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他一直等着许源起来跟他说对不起,然而等了等,也不见许源有动静。 赵则年不禁有些恼火,右肩猛地往后一抬,就把躺在他背上的许源震了开来! 许源翻了个身,趴在了地上。 赵则年站起来,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 许海眼神儿透着鄙夷,脸上是满满的嫌弃,伸手指下来,恶狠狠地说道:“你运气好,有人给你当了肉垫!你若再不识趣,我直接把你送到官府里去!” 听到「官府」二字,许源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赵则年等了一会儿,发现许源的反应迟钝超乎他的预料,不由翻了个白眼儿,语气轻柔地问:“这位小哥儿,你没事吧?” 听见声音,许源好奇地转过头来,赵则年微笑着冲他伸出一只手。 许源吃惊地抬头看他。 赵则年依然保持着微笑,问:“你不先起来吗?还是你哪里受了伤,站不起来?” “没、没有!”许源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疑惑地问:“你是……” 赵则年还没吭声,他忽然清醒过来:“刚才……我是不是连累到你了?” 赵则年还没开口,他又开始鞠躬,一个接着一个:“对不起,对不起!刚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呃……”许源一直在重复着同个动作,跟魔怔了似的,赵则年看得嘴角抽搐,笑容却友善:“我没事儿。你不是本地人吧?” 这句话终于唤醒了许源,许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看出来了啊,我确实不是本地人,今天刚来到丹溪镇!” -- 第6页 “那真巧了,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喜欢走南闯北,经过丹溪镇见这里风景好,就打算多呆几天。你刚才……”赵则年话说到一半,用食指虚空戳了戳许府大门的方向。 许源意识到被看见了,红了脸十分尴尬,目光躲闪起来:“你看到了啊……哈哈……” 赵则年不欲浪费时间,抬头望了一下天空,问:“天色已晚,小哥儿你可想好住宿的地方了?” 许源回过神来,却是一脸茫然,最后摇摇头。 “那跟我来吧。”赵则年也不等他回应,径自转身朝南北向的大街上走去。 他自信许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刚才又被许府人那样粗暴对待,他赵则年表现的越和善,许源就越会相信他,就好像是困境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4章 感同知己 走到悦来客栈门前,赵则年停下脚步,刚要张嘴说话,后背就被撞了一下。他其实十分不悦,还是假装讶异地转回头去。 许源摸着鼻子,双眼泪花。 赵则年不想安慰他,免得再换来不停的道歉和鞠躬,直接指着头顶店家的牌子道:“我在这里住!” 许源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赵则年叫来小二点菜,见许源在衣服里摸索,猜到他是囊中羞涩,说道:“我们两个异乡人能在这里遇见,也是一种缘分,萍水相逢即是朋友,这顿饭就让我来请你吧!” 许源饿得饥肠辘辘,无奈身上无几分文,满面羞愧地点了一下头,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他才想起来该询问对方的名字。 赵则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等开口便做了自我介绍:“在下赵则年,敢问小哥儿大名?” 这态度让许源很不安:“你不要这么客气了,我叫许源。” “许源?你姓许,莫非你和许府有什么关系?” 许源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踟蹰着要说些什么,却又咬住了嘴唇。 见不惯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赵则年宽容地笑了一下:“我只是随口猜测,你干嘛这么紧张?看你一身是土,气色也不大好,一定饿坏了吧?” 许源的眼里泛起了水光,他用力地眨眨眼,目光恢复清明:“我确实饿坏了,几个时辰前就来到了丹溪镇,一路打听,总算知道许府在哪里。” “怎么会?”赵则年又是迟疑又是惊讶:“许府在本地很有名的,怎么需要你一路打听,难道没人告诉你吗?” 许源实在是个自卑的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鼓不起勇气看对方的脸:“人家看我穿的一身破烂,都当我是个乞丐,哪里相信我找的许府就是这个有名的许府?” 赵则年懂了,有种想骂人的冲动,所以就因为这个原因,害他苦等了这么久么? 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见小二端着饭菜走来,便道:“别难受了,先吃饭吧。” 许源愣了一下,眼里又波光晶莹起来:“赵公子,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感觉你真的好了解我,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现在的心情的确很糟糕,谢谢你安慰我!” 赵则年无语望他一眼:“你是男人,动不动就泪光泛滥,不怕别人笑话吗?” 许源抹抹眼角,羞红了脸:“我娘也这么说我,希望我能有男子汉的气概。” 赵则年看了看他,没说话,拿起筷子就开吃,许源饿坏了,很快也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填饱肚子这件大事中。 点的是三菜一汤、六个馒头和两碗米饭,即使如此,两人也将其吃得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后都不想动,许源洋溢着一脸的幸福:“赵公子……” 赵则年打断他:“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许源高兴地点点头,道:“则年,谢谢你请的这顿饭,日后等我有了钱,一定好好地回报你!” 赵则年根本不在乎,摆摆手:“这没什么。” “说实话,从我有记忆以来,吃的最好的就是今天这顿饭!”许源感慨地说道,望了望眼前的空盘子。 “不会吧?” 许源苦笑了一下:“真的,逢年过节吃的,都不如今天则年你请我的这一顿!” 赵则年没有吭声,右手食指轻叩着桌面,有些心不在焉,眼前这人的性子实在不讨喜。 许源也目光发散,目含忧伤,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开心的事。 想够了,他道:“则年,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看起来和我一般大,一个人到处走,家里的父母不会担心吗?” 赵则年抬眼看他,朗声回答:“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只要跟家里有所交代,自然不必时时挂心忧虑!” 许源红了脸,他只是听学堂里的先生念过两句,不知道后面还有半句。 赵则年说完,又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 许源拍拍胸口,说道:“我没事儿,我有功夫,可以自保的!” 赵则年勾勾唇,心想:有功夫,那刚才还被人打到台阶下面去? “我娘……她已经去世了。”许源叹口气。 赵则年目光闪了一下,语气诚恳地说道:“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愿意告诉我,毕竟我和你才刚认识,彼此之间还没有足够的信任。但我这人在外面行走几年,一贯喜欢交朋友,所以我不会逼你开口。” -- 第7页 许源感激地望着他:“谢谢,谢谢你理解我!” 赵则年笑笑,让掌柜的给许源新开了一间房,就在他隔壁。 华灯初上,赵则年翻出窗户,倚靠着二楼的栏杆往外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窜进耳朵,他不禁叹了口气,那些热闹与他无关,他于那些繁华无意。 一扭头就见许源坐在自个房间的窗台上,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个东西,望着那东西发呆。 赵则年眯起眼睛,那好像是个银镯子。 他想了想,转而去敲许源的门,许源很快把门打开了,赵则年微笑道:“丹溪镇晚上很热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许源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点头答应了。 走在街上,赵则年始终脸上带笑、左顾右盼,许源时不时看他一眼,仿佛憋了很久,最后说道:“则年,我真羡慕你。” 赵则年心下不屑,面上认真地问:“羡慕我什么?” 许源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羡慕你的自由潇洒,对人很热情!” 若不是时机场合不对,赵则年一定会笑出声来。他随口应道:“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的呀!” 闻言,许源黯然地低下了头:“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那声音轻得类似低喃,赵则年假装没听到,迈步朝前走去,一路走马观花,故意无视许源的失落,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放慢脚步。 许源兀自在想着什么,完全没发觉他已经停了下来,继续往前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 街再长,总有尽头,许源无路可走时抬起了头。 赵则年挑眉一笑,他是故意带许源来这里的。 天黑了,许府牌匾左右的大红灯笼亮了起来,灯笼上写的「许」字格外醒目,大门仍然敞开着,能看到里面大堂发出的灯光。 许源悠悠地叹了口气,赵则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不打扰他的神伤。 “驾!驾!”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则年回过头去,看到一人打马奔来,他当机立断,两步跨上前,抓住仍在发呆的许源的肩膀,把人拖到街边亭柱下。 “吁——”穿云衫绸缎的年轻公子驱马至府前停下,翻身下马。 台阶上的两个奴仆跑下来一个,云衫公子无视对方鞠躬哈腰,把缰绳扔到其手中,飞速地上了台阶、消失在门槛内。 一个奴仆将马从小侧门牵进去,并从内将侧门关上,没下台阶的那个奴仆则跨过门槛,将两扇大门给关上了。 许源瞪着门移不开目光,赵则年走到他身边说道:“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许府的大少爷许风岩。” 一说完,发现许源看得更出神了,死死地盯着关上的大门。 赵则年肯定,若眼光能刺穿,许家的大门早毁掉了。已经达到目的,他不欲再呆下去,伸手扯了一下许源的袖子:“没什么好看的。” 许源没有反应,赵则年硬把他拖回了客栈。 翌日两人走在街上,许源突然脚步一顿,接着往前面冲去,赵则年疑惑地抬头,见他停在了一个男人面前。 仔细一瞧,那男子正是在官道旁茶摊上,和许源拼桌的那个名字女气、长相艳丽的冯越意。 冯越意今天穿的银杏色修身长袍,显得气质十分儒雅,经过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会看两眼,偏偏他本人毫无自觉。 赵则年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 许源情绪高涨地跟冯越意说着什么,见他过来了,立刻为两人介绍:“则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冯公子,多亏了他,我才能顺利的走到丹溪镇!” 赵则年早将冯越意上下打量了个遍,冯越意也扫了他几眼,初次见面,他们脸上都带着客气矜持的微笑。 冯越意拱起手:“在下冯越意!” 赵则年也拱起手,自报姓名。 待两人点头示意后,许源兴冲冲地邀请冯越意:“冯公子,我们正要去吃饭,你也来吧?” 冯越意为难地摇头:“只怕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许源脸上闪过一抹失望,很快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待冯公子有时间,我们再小聚一下吧!” 冯越意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对于冯越意,赵则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认定此人虽外貌出众,但与他所行之事应毫无关联,无须多思。 晚上用过饭,经赵则年提醒,许源回房拿了干净的衣服,到后院里洗澡去了。 躺在客栈二楼的屋顶上,微风吹来,吹去白日的闷热,带来了凉爽的气息。赵则年惬意地勾起了唇角,懒洋洋地伸展着四肢。 第5章 酒醉谈身世 屋檐下传来脚步声,然后旁边瓦片上落下一人来。 赵则年睁开眼睛,惊讶地坐起来:“你有武功?!”心里更多的是震惊。 许源笑容赧然:“我今天跟你说过的,我有功夫可以自保。” 赵则年皱眉:“那你为什么不反抗那个许府的管家?”害得他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 “我有我的顾虑,我也不喜欢跟人动手。”许源在他身旁坐下来:“有一年我在那儿拔草,有一位受伤的镖师晕倒在我家菜地里,我娘心善把他带到了家里,拿出仅有的积蓄请来大夫给他医治。” -- 第8页 “那位镖师为了报答我母子俩的救命之恩,尤其是见我们生活困苦,便多留了两年,将一身功夫教给我,最后临走前还留下了一些银两。 我从来没想过要使出功夫去对付谁,即使是保护自己,我只是喜欢练功时的那种感觉,能忘了所有的不快乐。” 赵则年听完,叹口气道:“自从见到你以来,就没见你真正开心过,整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源张口欲解释,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赵则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说完,旋身飞下了屋檐,如燕子一般。 没多久,提着两个小酒坛回来,许源脸上透着光彩:“则年,原来你的轻功这么厉害!” 赵则年笑而不语,拍开封口的封泥,把其中一坛递过去。 许源闻得香气,语气惊讶:“这是酒?” “嗯。” 许源摆摆手:“我不会喝。” 赵则年晃了晃酒坛,任酒气四处飘香,劝他:“今天你也说了,你娘觉得你不够有男子汉的气概。身为男人,却不会喝酒,以后说出来,是会被人笑话的!” 许源半信半疑。 赵则年拍他肩膀:“我阅历比你丰富,你还不信我啊!” 许源一听,犹豫了一下,便接过了酒坛。 “你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试试吧。”赵则年催促着,给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许源神色紧张地把坛口靠近嘴巴,飞速地喝了一口,也不品尝、直接咽下。不过咽下之后,原本的一脸苦色也发生了变化:“咦,是甜的!” 真是傻小子! 赵则年微微一笑:“有的酒甜,沁人心脾,有的酒辣,直戳心里,有的酒淡若白水,喝下一口,这里却满满的。”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 许源很是同意,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的确实不错。” 初次喝酒,尤其是这酒还是甜的,许源上了瘾,不停顿地将一坛酒喝尽,最后打了个饱饱的酒嗝:“真爽快啊!” 喝了酒确实能让人放开,看着空空的手,赵则年十分吃惊,刚才许源竟然把他的酒坛给夺走了! 他嘴角一勾,说道:“喝得太多,你会醉的。” “我今天高兴,你就让我一次喝够吧!”许源又是一次喝尽,仍然以一个悠长的酒嗝完结。 酒意熏人,许源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很久都没有感到这么惬意了!” 赵则年躺在屋瓦上,以手臂做枕,望着天上繁星神态安静:“你喜欢就好。” “我今天不反抗许府管家,不止是出于尊重,还是为了以后着想。”许源扭过头来:“你今天猜的没错,我确实和许府有些关系,我娘曾经是许府的丫鬟,还是许府老爷的贴身丫鬟。” 赵则年微微侧头看他,听他说身世。信纸上写的不够详细,不及本人讲出前因后果。 “出身贫苦人家,从小就被卖入许府做丫头。当年许家的老夫人见她模样俊俏、聪明伶俐,就把她派到了自己唯一的孙子许少良身旁,做一个贴身的丫鬟。” 许源低下头:“许少良,就是我爹。” 赵则年平淡地「哦」了一声。 “两人年纪差不多,年岁渐长、情窦初开,我娘虽然也对我爹有意,但谨守一个丫头的本分,不曾越矩一分。 而老夫人当初把我娘派给我爹时,就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打算等年纪适宜,就让我娘做我爹的通房丫头,所以得知我爹的心思后,便一口应允了。” 许源叹口气:“一开始他们都心思单纯,简简单单的喜欢着对方,没有别的想法,但许府这样的家世,我爹又怎么可能一直单纯下去?” 赵则年侧头,看见许源嘴角泛着一丝无奈的嘲笑。 “用我娘的话说,就是我爹长大后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利益,何为重,何为轻,不久他就跟元家小姐订了亲。 老夫人向我娘承诺,日后许她做姨娘,这对我娘来说,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下子就感到了知足。” 赵则年问:“然后呢?” 许源闭上眼睛,隐有疲倦:“然而真正容不下我娘的是刚进门的夫人,我娘的存在影响到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影响到了许家的利益。新夫人到老夫人那里告状,老夫人便将我娘叫了过去,软硬兼施后把她赶出了许府。” “我娘在府门口等着我爹回来,希望他能说一句话把她留下来。我爹终于回来了,看起来却无比冷漠,我娘这才恍然醒悟,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而已。” 说到这里,许源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我娘在丹溪镇里寻了几天,才知道自己的家人早离开了丹溪镇,不知去向。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害怕新夫人,也害怕许府的人知道后,会逼她打掉孩子,或者是孩子出生后会被抢走,于是便离开了这里。” 赵则年问:“是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的?” 许源点点头,泪光闪烁:“从我记事起,娘总是在菜地里浇水担粪,或者替别人家缝缝补补,我跟在后面,邻居大娘偶尔会给我塞块花生糖吃。别家孩子玩耍时,我已经能熟练地打扫屋子和做饭了。” 赵则年是抱着恶意来的,此时心口却有些发堵。 许源没发觉他的心情变化,继续道:“听到玩伴叫爹,我才知道自己的家是不正常的,缺少一个男人。我去问娘,她除了哭就是叹气,你说我哪里还敢问?” -- 第9页 赵则年表示同情:“你娘一个人把孩子生下养大,真的太累了!” “可不是!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我们家就只有我和我娘,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吃着桌上的两盘素菜,连鞭炮都能没得放。” “难怪呢?”赵则年舒口气。 许源怔了一下:“什么?” 赵则年望着夜空:“你和你娘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你又是个单纯忠厚的,所以即使吃不饱穿不暖,你也不会埋怨什么。但人总会长大,差距会越来越明显,别人方方面面比你优秀,渐渐的你就自卑起来了。” 许源又露出了那种底气不足的表情:“是吗?” “难道不是吗?就因为你以前过得不好,所以现在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受宠若惊、感恩戴德,而一旦遇到点什么不好的事,你就会惶恐不安,甚至否定自己!” 赵则年有些无可奈何:“说实话,我第一次碰到你这种性格。” 话说到了心里,许源哽咽了一下,倾心吐诉:“所以我才说我羡慕你。我不自由,也潇洒不起来。” 他一下子变得热泪盈眶:“就在两个月前,我娘重病而逝,去世前才告诉我,我爹究竟是谁。” 微风拂面,赵则年猛然惊醒过来,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差点忘了这一趟来的目的! 他连忙眨眨眼,问道:“那她应该有什么交代吧?” “是。”许源平复情绪,让即将漫出的泪水流了回去:“她可怜我孤苦无依,希望我能回到这里来认祖归宗。” 赵则年了然地点头。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连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连我……爹的面都见不着。”许源苦笑:“我心里还是抱了希望的,即使许府管家那样对我,我也不想出手伤他。”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心情不好的。” 醉意越来越浓,许源支持不住地躺了下去:“怎么办,我答应娘的事情办不到了!” 赵则年手掌一撑坐了起来,不认同地摇头:“那不一定。许源,这是你娘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难道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她希望你认祖归宗,而如果你一遇到挫折就选择放弃,我想,她死也难安吧?” 许源浑身一震,目光呆滞地看过来。 赵则年微微弯下腰来,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掷地有声:“相信我,我会帮你到底的!” 许源傻傻地张着嘴。 赵则年并不期望喝醉的人能对自己说的话有反应,因此一说完,就直起了身子,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他准备回房间睡觉去。 “其实……”许源却又开口了。 赵则年不得不回过头去。 许源闭着眼睛,喃喃道:“在没来到丹溪镇之前,我就想象过许府是什么样子的,我爹是什么模样,我对这里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6章 云凤意外碰面 赵则年望着静夜中的丹溪镇不复白日的喧嚣,面无表情。 “我打听过了,我还有两个弟弟,今天已经见到了一个……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姓许,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看到他就觉得很亲切。” 喝醉了的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像孩子,赵则年听着,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来。 许源呼出一口酒气:“我好高兴,原来我还有两个弟弟,我以后再也不会孤单了……” 听见这话,赵则年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轻嗤,冷眼盯着刚从乌黑云层里钻出来的明月,兄友弟恭,看似简单,真心实意的又有几个?! 他摇摇头,抓住许源的肩膀飞下屋檐。 把人送进房间放上床,动作轻柔地盖上被子,他并没有立即走,而是看着许源的睡颜。 行走江湖几年,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天真朴实的人了,只是因为喝了酒,就毫无保留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这个人也太傻了,轻易就相信了刚刚认识的人,如果遇到坏人,绝对逃不脱被欺骗甚至是丧生的命运。 就算那是许府管家又怎么样,远了他是一个上门求见许老爷的人,受到粗鲁的对待差点伤到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出手反抗? 近了他也是许府真正的大少爷,日后进不进许府,都可以不把那个管家放在眼里。 “唉……”叹口气,赵则年勾起了唇角,眼里精光闪现,转身准备走,手忽然被抓住了:“则年……” 他没好气地止住步子,心想,难道这小子在装醉? 许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隐约可见其中的亮光:“则年,你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你对我真的很好。如果我不能认祖归宗,和你做兄弟也很不错……” 赵则年一听,立马皱起了眉头。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好希望你是我最好最亲密的兄弟。”说完,许源的手松开了,耷拉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则年挑挑眉,走出去关上房门。 第二天一早,赵则年来到另一家叫做云凤的客栈,直奔二楼走廊最后一间房,抬手敲门:“花姐,你醒了吗?” 里面传来模糊的一句:“不醒也让你叫醒了,进来吧。” 赵则年手按在门上,略一沉吟后把门推开,花尚雪身着白色中衣,长发披肩睡眼朦胧,裹被子靠着床头,一双眼睛半眯。 他盯着那柔嫩细长的脖子和白里透着红的脸,轻轻地呼出口气。 -- 第10页 花尚雪听见了,忍不住笑起来:“赵四爷,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啊!怎么,你以为我会不穿衣服,坐在这里等着你看?” 赵则年脸上没红,但是热了:“天下男人你都可以调戏,对于我,你这招可省省吧!” “强词夺理!” 赵则年不想分辨,只问:“花姐,我要的东西呢?” 花尚雪低头从枕头下抽出一个信封,随手扔过来:“喏,你让打听的,方云都打听到了,接下来全凭你的安排!” 赵则年抽出信纸看了一遍,将信纸带信封揉成一团,打开窗户手掌向下摊开,白色黄色的粉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既然你来了,陪我用个饭吧。” 赵则年欣然道:“好啊。”正巧他也没用。 不多时,两人便坐在了一楼大堂一张桌边,赵则年点的全是花尚雪爱吃的,花尚雪也习惯了他的呵护,什么也没说就吃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了,花尚雪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嘴,抱怨道:“这次任务明明简单的很,你为什么要把我拖过来?” 赵则年勾唇一笑:“就是因为太简答了,所以才要把你叫过来啊。” 他用手背支着脸颊:“你不知道,那个许源有多无趣!自卑,懦弱,胆小……啧啧,凡是我认为最不该在一个男人身上出现的,他全都有!” “呵呵!”花尚雪掩唇笑起来,笑够了说道:“其实这样也不错,你与许源简直是鲜明的对比,你鄙夷他,他却会崇拜你,因为他渴望的东西,通通都在你身上!” 赵则年假装害羞:“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么好啊!” 花尚雪媚眼一斜,风情万种:“滚……少在我面前演戏!” 赵则年低头笑笑,再抬头时却愣住了,花尚雪的背后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此刻正有一人踩阶而下,那人一边往下走,一边也看着他,目中尽是疑色。 赵则年飞快地皱了一下眉,他万万没想到,冯越意会住在这里! 花尚雪自然注意到了,问:“你看什么哪?”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大呼一声:“哎哟,好俊的小哥!你认识?” 赵则年趁着冯越意拐弯,在桌下踢了一脚,低声叮嘱:“一会儿不要乱说话。” 花尚雪不满地轻哼一声。 冯越意直直地走过来,赵则年连忙起身打招呼:“原来冯公子也住在这里,真是有缘哪!” 冯越意微笑一下,问:“许源呢?” 赵则年回答:“我出来的早,他还在睡呢!” 冯越意这才看向坐着的人:“请问这位是你朋友吗?” “是的。”赵则年说道:“人称花姐。” 冯越意客气地拱手,花尚雪这才站起来,无所顾忌地打量他:“瞧瞧这身板,瞧瞧这样貌,和我们则年简直不相上下嘛!” 赵则年轻咳两声以示警告。 花尚雪看人直白、显得不礼貌,冯越意也不遑让,径自问道:“既然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不同宿一家客栈?” 赵则年面容不变,心里却有了警惕,这人看着还算和气,性格却是个耿直的,脑子也挺灵活,如果是许源,才想不到这个问题。 他还没有吭声,花尚雪先开口了:“因为我不想!” 冯越意疑惑地「哦」了一声。 花尚雪迈步走到二人中间,头对着冯越意那边:“我听则年喊你冯公子,那你就是冯越意喽?” 冯越意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千万别让许源知道,毕竟许源是你的朋友嘛,伤了他的心就不好啦!” 冯越意听得一头雾水。 花尚雪笑笑,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许源,因为他的性格太不讨喜了!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我一天就能老上十岁!” 赵则年心里直发紧,这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这真的不是在坑他吗? 冯越意听了,脸上显出一抹尴尬来,花尚雪把手搭到他肩膀上,脸慢慢凑近:“可则年非要把他当朋友,你说,我除了住到这里来,还能怎么样?” 两张脸离得越来越近,冯越意的脸很快发红起来,他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正好使花尚雪的手落空。 花尚雪毫不在意,继续道:“你出现,由此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 冯越意又听不懂了,疑惑地睁大眼睛。 花尚雪本来就是要逗他,一边说一边抛媚眼:“你长得这么俊俏,比起许源,我当然更喜欢和你住在一起了!” 这话说的极其暧昧,冯越意满脸尴尬地站在那儿,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赵则年看够好戏,开口解围:“冯公子,你刚起来,还没用早饭吧?” 冯越意恍然清醒,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便急匆匆地奔出了云凤客栈。 花尚雪望着那纯情的背影,还有些意犹未尽,赵则年却是放下了心:冯越意如此反应,说明人心思并不复杂,刚才花姐那么一通乱侃,应该会把他心中的疑虑打消。 回到悦来客栈,许源的早饭吃了一大半,馒头都没咽下,就急着打招呼:“则年,你去哪儿了?” “出去打探消息呀!”赵则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昨天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帮你回到许家!” 许源凝视过来,眼眶中浮起一层水光。 -- 第11页 赵则年失笑:“你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则年,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房间……”许源指了指早饭:“也谢谢你这个。” 赵则年依然不在乎地摆摆手,但是摆到一半,手就被紧紧地抓住了。 许源的眼神可以说得上是深情:“更谢谢你一大早就出去替我打探消息。则年,你对我太好了,除了我娘,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赵则年抑制住甩开的欲望,和气说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更何况,我打探出来的消息,只怕会让你失望。” 许源睁大眼睛,神色紧张。 “许少良不在府中。” 许源的双肩垂落下去,脸上难掩失落。 赵则年安慰他:“这有什么好难受的?他今天不在府中,明天不在府中,难道他就永远不回来了吗?你也太缺乏耐性了! 你可以先在这里玩儿几天,熟悉一下丹溪镇的环境,毕竟如果完成了你娘的心愿,你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一番话让许源打起了精神。 赵则年带着许源逛遍了半个丹溪镇,日上天中,两人都被热出了一身汗。 到午饭时间,赵则年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酒楼门前,刚要进去,手被扯住了,他疑问:“怎么了?” 第7章 周庆天 许源拉着他后退一步,局促不安地指了指上方的牌匾,上面写着「富贵居」仨字:“你看看这装潢,这名字,一定很贵……” 只看店面,红漆绿瓦、雕梁画柱,门前放着两座小小的狮子石雕,红底黑边的牌匾上三个大金字,不需要阳光照射就金光闪闪。 一眼望进门里去,正对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红缎缠绕,天花板上画着白鹤戏水。 大厅内,桌旁吃饭的客人从穿着来看,非普通百姓所能比,二楼一个个包间并列,门内之人十有八九非富即贵。 赵则年明白许源的顾虑,许源穷苦,这里的饭钱不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能负担得起的。他道:“没事儿,我请你。” 许源摇摇头:“从昨天到现在,饭前住店的钱全是你掏的,真的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赵则年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手往许源背心处一盖,就把人推进了店门:“别废话,跟着兄弟我,就该吃香的喝辣的!” “赵公子!”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这位是您的朋友吧?” 赵则年不答,只道:“准备雅间。” 小二把他们往二楼引:“好嘞!两位公子楼上请!” 上了楼梯,一路走来,许源看起来更加不安了,赵则年察觉到,问:“你干嘛呢?” 经过昨晚,许源已不把赵则年当外人了,直言道:“这每个房间都起有名字,字不多,可我还是认不全。” 赵则年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实则很是轻蔑,就几个字而已,居然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 “赵公子?”疑惑的声音从其中一个房间内传来。 赵则年停下脚步,喊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坐在旁边名叫做「小桥流水人家」的雅间里。 那男人膀大腰圆,梳着道士头、人中处留着两撇小胡子,里面穿着白色长衫,外套一件布料会反光的锦缎半臂衫,烫金的宽边腰带,活脱脱一个富贾。 门内两边各站着一个小厮,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赵则年愣了一下,站在门外冲里面拱手:“周老爷……” 周老爷从宽约一米多的大圆桌旁站起来,从雅间里走了出来:“原来真的是赵公子呀,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呢!” 赵则年淡淡一笑。 周老爷道:“赵公子,你曾经帮过我,我到现在都还记着哪!” 赵则年平淡回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周老爷不必放在心上。” 周老爷并不认同:“哎,对我周庆天有恩的人,我都不会轻易忘记!赵公子也真是的,既然来到了这里,为何不打声招呼,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赵则年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我也只是经过这里,暂作逗留,已准备离开了。” 周庆天大惊:“怎么,这就要走?” “周老爷莫急,那是我原本的打算,不过现在……我在这里新交的朋友有麻烦,我自然是帮他解决了再走。”说着,赵则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许源。 周庆天明白地点了一下头,道:“那正好,趁着今儿这个机会,这顿饭我请了,赵公子可莫要再跟我推辞了!” 对方气势强悍,赵则年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庆天也是刚到,点的菜还没有上来,因着添了两个人,又多加了几道菜和两壶美酒。 赵则年打量着雅间的环境,除了中间吃饭用的圆桌椅子,窗下还放着两把椅子和一张四方高脚桌,四个墙角处各放着一个简单古朴的置物架,上面摆着四盆不同的植物。 除了进门和窗户那两面墙,其他两面墙上,一面挂了一幅水墨画,乃是鲤鱼戏水。一面是一张草字,写着:天道酬勤。 周庆天也在打量,不过打量的是许源,把人看了一遍后说道:“赵公子倒是说说看,你这位朋友有什么麻烦呀?这丹溪镇毕竟是我的地盘,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二!” -- 第12页 “这……”赵则年有些犹豫,要说也得经过许源同意。 周庆天摆出一副很介意的样子:“赵公子,亏周某把你当朋友,你却……算了,也是我强人所难!” “不,周老爷多虑了,我绝没有那种意思。”赵则年恢复了最初的淡然:“我这位朋友来丹溪镇,是来找亲戚的。” 他望向许源,见他点头同意,遂将许源的身世说了个大概。 周庆天的表情可谓是精彩,起先是疑惑,当得知许源找的亲戚乃是许府中人时,开始惊讶,当得知许源和许府的关系时,转为吃惊。 而清楚了整个事情之后,他的表情就更复杂了,嘴角微微勾起是在嘲笑,弯起眼里透着精光,分明是在窃喜和算计。 他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任是反应迟钝的许源也看了出来,不禁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周庆天挺起胸膛说道:“我可以帮你们!” 赵则年断然拒绝了:“不用,这件事我们自己可以做到。周老爷,虽然我刚来丹溪镇没几天,但也知道一点你和许老爷的事情,你们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却这般热情,分明是有所谋取。 周庆天心虚地哈哈大笑了两声:“周府和许府的关系,确实不是那么融洽。” 他也懂赵则年为什么那么说,只好道:“好吧,我答应你,绝不插手此事。” 赵则年再次拱手,看了一眼许源,让他放心。 吃过饭双方分别,两人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许源仍旧放心不下,问:“则年,你和周老爷是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不缺钱,我很好奇,你对他会有怎样的大恩!” 赵则年目中一道精光闪过:“两年前的事儿了,周老爷到外地进货,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山贼,我恰好从那里经过,就帮他打退了山贼,又护送他一段路程。他的记忆力也真不错,竟还记得我这张脸。”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许源一脸崇拜:“你好厉害,连山贼都能对付得了!我一听见山贼这两个字,就会腿打颤。” 他钦佩地望着赵则年的侧脸:“原来你一直都是那么热心的人!”所以见他被许府拒之门外,也肯大方相助。 赵则年懒洋洋地回道:“反正我闲着没事儿做。” 许源知道不该背后议论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觉得周老爷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我担心他会因为我的事情,而对许府不利。” 赵则年扭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儿:“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不过你放心,他这种做生意的人讲究信用,说了不会插手,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许源露出笑容,转而扯起刚才吃饭的事:“我又长见识了!我从来不知道普通的青菜,可以用各种方法做成各样的美味,还有我以前从未吃过的鱼翅熊掌,很多菜肴我都没见过!就连那屋子,比起我和我娘住过的地方,真是……” 两天后的下午,赵则年打探到了准确的消息:许少良刚刚回到府中。 许源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谢谢你帮助我,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赵则年故作冷色:“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断绝朋友关系?” “不是不是!”许源拨浪鼓一般摇着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我只是太感谢你了,却不知道怎么回报你才好!” “我说过了,跟我不要这么客气。” 赵则年是真的无所谓,可他越是随意,许源就越是在意,深吸口气后,郑重地说道:“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赵则年应付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别这么多废话了,等你进了许家再说吧。” 许源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无限怀念:“这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爹送给我娘的。即使是最苦的时候,我娘都舍不得拿它出来换钱。” 银镯子通体雕花,花团锦簇包围着四个字: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可是有生以来,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如意的,更别说什么万事如意了!”许源苦笑道。 赵则年扫了一眼那银镯子的成色和制作,摇了摇头,很是看不上。 他认为许少良和白小琴在一起时还没有成亲,若真喜欢这个贴身丫鬟,就应该多给她一些更好的,偌大的许府,竟然只能给出个银镯子,也太寒酸了! 他发现许源特别容易陷进个人情绪,不得不把人唤醒:“走吧,我们去许府。” “啊?哦!” 来到许府门外,有点幸运的是,守门的两个奴仆非那一日的两个,许海也不在,赵则年以自己的名义递上了拜帖,说是有事求见许老爷。 没一会儿,一个家仆走了出来,带领他们去往大厅。 一路走来,许源左顾右盼,对许府充满了好奇。 赵则年神态<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QingSong.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轻松</a>,跟逛自家花园似的,瞥见许源表情多变,就猜那家伙肯定是一边惆怅自己不能在这里长大,一边又羡慕许府的富贵华丽。 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要多愁善感! 第8章 认祖归宗 进入大厅,堂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浓眉乌黑、头发半黑,穿着深红色的朱子深衣,面容冷峻,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探视。 许海站在其身侧稍后的地方,一看见赵则年两人,便下意识地伸手指:“是你们?!” -- 第13页 赵则年淡淡一笑,在大厅中央站定。 许少良盯着他们二人,问许海:“许管家见过这两个人?” 许海忙答道:“左边这个人前几日来过,说是有东西要交给老爷,老奴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就没有答应他。谁曾想,他今天又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许源送去了几个厌恶嫌弃的眼神儿。 许源招架不住,深深地埋着头,就差躲到赵则年背后去了,这让赵则年又嫌弃了他两分。 “哦?”许少良细细地打量着许源。 许源衣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用分外热烈的目光注视着许少良,而许少良明显有些犯疑。 赵则年拱手打断他们父子对视,说道:“许老爷,我就是递拜帖的赵则年,这是我朋友许源,其实今天上门,主要是他有事找你!” 说完,推了一把极度紧张的许源,提醒他该开口说话了。 许少良问:“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许源很激动,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银镯子:“我娘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许少良伸手接过,当看到银镯子上唯一的镂空雕花时,不禁怔了一怔:“这……” 他身后的许海也伸着脖子看,眼神明灭不定。 许少良目光沉着:“你娘叫什么名字?” 许源盯着他,不敢眨眼睛:“白小琴,她曾经是许府的丫头,也是您的贴身丫鬟。” 许海的眼睛睁大了一下,看着许源眯起了眼睛。 许少良挑眉:“所以,你是……” 赵则年抓住许源的手臂,想要给他力量:“没错,他是你的亲生骨肉,白小琴为你生的大儿子!” 许源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许少良,盼望着想象过多次、期盼了许久的场景,能在现实中出现。 赵则年和许源一样期待,然而,许少良只是望着手中的银镯子发呆,许海斜眼望着地面,也是一副沉思的神态。 许源本热情似火,但许少良的迟迟没反应,如冷水般一点一点的浇灌他火热的心。 赵则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许少良,如果这个当爹的不认儿子,后面就没法进行了。 他正有些发愁,许源忽然开口了:“二十多年过去了,银镯子崭新如故,一看就是有经过好好保存,而这个人自然是我娘!难道这些年来,你一次都不曾想起过银镯子的主人吗?” 赵则年有些吃惊,这些天以来,许源自卑到了极点,今日竟会有如此言语,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许少良被许源的话弄得神色一动。 许源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娘说你也有顽皮的时候,趁着下人不注意,爬到树上掏鸟蛋,树枝挂破了衣服而不自知,直到老夫人过来检查练字。你很紧张,因为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惩罚你,幸好我娘及时替你挡了挡。” 许少良微微眯起眼睛,尽管这事过去了二十多年,但他隐约有些印象,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才真正注意起白小琴来。 渐渐地,他发现白小琴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被其他的丫鬟欺骗了也不知道,傻傻的相信着每个人。 对待他这个少爷就更好了,会在他读书累的时候捶捶肩,送上一杯热茶,也会在他夜里睡觉脚乱踢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给盖好被子。 作为一个丫鬟,白小琴尽职尽责,他喜欢和她在一起,轻松自在,没有人在耳旁唠叨,没有人催促他读书练字,没有人告诫他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白小琴总是一边开解郁闷、不高兴的他,一边帮他解决力所能及的事情。 白小琴让他感到贴心、舒服,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但人总会长大,他许少良作为许家唯一的后代,有他应该肩扛起来的责任,还必须得学会尔虞我诈。 时间久了,许少良也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尽管疲累的时候,看到温柔顺从的白小琴,也能让他心有所安。 但变了就是变了,人回不到当初,物事也回不到过去。 得知祖母将白小琴赶出许府,他冷然漠视,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的眼睛、她的背影。 多年过去,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忘记了曾经有个清秀单纯的女孩子,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送上怀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人活着,她就不会让眼前的人来了。 赵则年一眼不眨地盯着许少良,那人似乎因为许源的话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可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松动。他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门外,再看前方时,猛然一惊! 许少良眯了一下眼睛,握着银镯子的手呈现爪状,看起来像是要一把捏断! 说时迟那时快,赵则年脚下一动,飞快地从许少良面前掠过,又轻巧地回到原地,手里正拿着从许少良手中抢回的银镯子。 此番变故太快,许源惊呆了一下,遂恍然大悟! 他也不是纯粹的傻子,连一个动作都看不懂,所以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少良,原本凉了一半的心,这下子彻底凉透了,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赵则年把银镯子套在食指上转圈圈,言笑晏晏:“许老爷,你这样做就太不厚道了吧!许源千辛万苦来认亲,你却要狠心毁掉这唯一的信物!” 许少良目露凶光,带着警告:“我们家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 赵则年直直地对上他的视线,毫不畏惧:“许源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 第14页 许少良冷哼一声,吩咐道:“把他们两个人给我赶出去!” 许海得令,正要高呼一声请出家丁来,却听厅外传来一连串浑厚的笑声:“哎哟,我今天来的实在是太巧了!” 赵则年唇角一勾。 许源回过头去,不禁惊了,来人竟然是说好了不插手的周庆天。 许少良不悦地皱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刚落,一个守门的奴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地磕头:“老爷,小的说要通报,周老爷说他等不了,硬是要闯进来!” 许少良顿时怒了。 周庆天抢先开口道:“许少良,有这么一句老话: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你堂堂一个许府,竟然连个儿子都不敢认,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周庆天,你说什么!”许少良倏地离座,并上前一步。 俩人又不是今天才开始对峙,是以周庆天神态放松,气势强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无情无义,更是心胸狭小,连一个怀了你孩子的丫头都容不下!人家好歹还伺候过你呢!哼!” 许少良脸色一沉:“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句话问出,他想到什么,怒目瞪向许源。 许源畏惧地低下头,自责不已。怪他太笨,以为则年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就和则年一样是个热情善良的人,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赵则年站在他右边,适时地说道:“对不起,我信错了这个人,我以为他真的不会插手。” 许源神情苦涩地摇摇头:“算了,我早先就想过,这无非是最糟糕的结果。” 周庆天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这一出好戏:“真是太热闹了!这要是写成剧本在戏园子里唱出来,那戏园子的老板就要发财了!” 闻言,许少良更愤怒了:“周庆天,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外面乱传我们许家的事情,这丹溪镇有你没我,有我就没你!” 周庆天摇着扇子,脸上挂笑,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老爷!” “爹!” 气氛正僵着,随着两声不同的呼喊,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妇人走了进来,直到许少良的身边才停下。 许少良语气冰冷:“你们来干什么?” 妇人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带文轩过来是想谢谢老爷,出门一趟,就带给我们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说完,她睨了大厅内其他人一眼,问:“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许少良脸色难看,不想回答。 周庆天惯于火上浇油,巴不得许府能闹翻天:“英姨娘,看见这位小哥了吗?他叫许源,是你们家老爷当年和一个丫头生的孩子!” “什么?!”英姨娘和那个叫文轩的年轻人都惊呆了。 赵则年见许源一头雾水,便小声给他解释:“英姨娘是你爹的妾室,旁边那个是她生的儿子,叫许文轩,也就是你的另一个弟弟。” 许源一听,当即把许文轩从上看到下。两人的穿着打扮和气质,一看即是云泥之别,许源羞愧地低下头,开始后悔这一趟寻亲了。 周庆天继续说道:“许源的娘病逝了,如今他来认亲,不料许老爷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 许少良气得脸都白了:“周庆天,我们家的事,你休要多嘴!” 第9章 许府大少爷 英姨娘仿佛没察觉他心情不妙,问道:“老爷,这是真的吗?” 当着外人的面儿,许少良纵有雷霆之怒,也无法发出来,只冷冷地撇过脸去。 这在其他人看来,便是默认了。 许文轩猛地冲到许源面前,一脸惊喜地叫道:“太好了,我竟然还有一个哥哥!” 闻言,许源惊呆了。 周庆天不禁一愣,随即露出古怪的神色,他没有听错吧,多了一个人来和自己争家产,这小子居然还高兴成这样? 他扭过头去看赵则年,后者事不干己的站在一旁,不喜不悲。 许源一身衣服虽然干净,但一眼就能看出穿了好几年,英姨娘看着忽感心酸,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老爷,你看这孩子的模样,一定吃了不少苦。” 许少良不为所动,许源却被震住了,看着英姨娘,好像是看到了温柔慈爱的娘亲。 周庆天顿时挑眉,听这语气,英姨娘打算帮许源说情?这故事似乎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样来演。 许文轩回头,眼中透着不解:“爹,他既然是我哥,你为什么不认?” 他的态度让许源眼睛一热,不胜感激,刚刚浇凉的心有了微微的热度。 许少良紧抿着嘴,神情和方才的周庆天差不多,似是也奇怪这母子俩的反应,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别人的儿子。 英姨娘神情黯然:“老爷,不知怎的,英儿此刻感觉和白小琴同病相怜。” 她的话和悲怆的语气吸引到了许少良:“我们同样身份卑微,都有一个儿子,不同的是我比白小琴幸运,许府容得下我,我的儿子也过比她儿子好。” 许少良微微一震,英姨娘趁机靠近过去,说了几句话。 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这么近的距离,凭赵则年的功力还是听到了。 英姨娘说许源的身上到底流着许少良的血,更何况今日有外人在场。 -- 第15页 若是此事传出去,只会让许府脸上无光,倒不如认下来,或能博个父子情深的好名声。 许少良是个商人,听了英姨娘的话,权衡利弊,尤其是看到周庆天幸灾乐祸的表情后,立刻就有了主意,对许源说道:“你能找到这里来,也是你的本事,以后就留在府里吧。” 家主发了话,英姨娘也不再有所顾忌,快步走到许源面前,轻声细语:“这傻孩子,怎么呆住啦?” 听到父亲允许自己留下来,许源可不是呆住了,尤其是这没见过面的英姨娘和弟弟的态度,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周庆天失望地带着下人走了。 许源和赵则年跟着英姨娘母子俩走出大厅,穿过长廊拐到了后院,进入一个布置精巧的小院子内。 英姨娘捏着绣兰草的手帕,整个人非常和气:“这个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却没有人住,源儿,你喜欢这里吗?” 许源十分憨实:“这房子比起我从前住的,简直是人间仙境!” 英姨娘笑笑:“你喜欢就好,看看屋里有什么缺的,直接跟我说。” 许源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谢谢英姨娘,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们好好休息。”英姨娘拉了一把不想走的许文轩:“你大哥刚来,就让他好好休息吧,日后你再来扰他。” 许文轩调皮地吐吐舌头,跟着走了。 等关上屋门,赵则年拿手在许源面前晃了晃:“喂,人都走到院子外了,你还看?” 许源回过神来,高兴地握住他的手:“则年,你看到了吗,英姨娘似乎很喜欢我,还有我弟弟……” “看到了看到了!”赵则年笑着望他:“许源,恭喜你,终于认祖归宗了!” 许源像兔子一样,在原地使劲儿地蹦了好几下:“我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 他一脸新奇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村里最富有的那个老爷,他娶了两房姨太太,那两个姨太太天天和正房在一起打架,谁也看不惯谁。我以为……英姨娘和那些姨太太一点都不一样!” 赵则年顺着他的话:“是啊,英姨娘又温柔又善良,让你很想亲近她,是不是?” 许源害羞地笑了下,想到什么又一下子消沉了,语气颓丧:“我也没想到,先认我的是英姨娘,而不是……” 赵则年倒上一杯茶,一口喝干:“你也不必太伤心,至少这许府中还是有人欢迎你的,这不就够了吗?” 一想也是,许源点点头,说道:“则年,我希望你能陪着我,多留几日!” 赵则年歪着脑袋,提醒他:“关于这个,你能做主?” 许源瞬间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黯然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我只是想留下朋友小住几天,难道这很过分吗?” 赵则年咧嘴笑了一下,用力拍他肩膀:“我开玩笑的!我走了又怎么样,有缘以后也能见面,是不是?” 许源没有回答,又开始发呆了。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许府都知道了这件事,下人们纷纷借着送茶端水的机会,来看一看真正的大少爷是什么模样的。 许源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羞愧于自己没有一件新衣服,只好躲在屋内不出来。 赵则年知道身为朋友理应给予安慰,但实在是不想张嘴,便故作不知,趴在桌边假寐。 晚上,许少良的正室元慧派来了丫鬟,说是在饭厅备下了一桌丰盛的晚宴,请许源和赵则年过去。 还好许源跟赵则年去过富贵居一次,再见到许府的丰盛菜肴时,不至于露出乡巴佬初见大世面的表情来。 而在来之前,英姨娘体贴的送来了一套新衣服,避免许源太丢人。 厅内只有元慧和许风岩母子在,两人走进大厅,元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瞟来瞟去,锁定了许源:“许源?” 许源想了想,低头叫了一声夫人。 元慧嘴角带着冷笑:“算你识相!” 赵则年面色不动,心里有些反感,对于深宅闺怨,他是厌恶到了极点。 来之前的路上,许源问他应该怎么称呼这位正室夫人,两人商量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夫人」,而如今看元慧的反应,倒是叫对了。 但下一刻,元慧又改变了主意,说道:“你到底是老爷的儿子,岂能像下人那般叫我?若是传了出去,人家会以为我在为难你,你就跟文轩一样,叫我母亲吧。” 许源忙颔首:“是,母亲。” 元慧又道:“这是风岩,许府唯一的嫡子。”字里行间充满了压迫和威严,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咬得较重。 但许源完全没听出来,对着许风岩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许风岩对他点点头,礼貌而疏离。 赵则年看着他傻笑,只能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随后,英姨娘带着许文轩来了,直等到许少良来,众人才落座开宴。 许府加入新成员,众人先共同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许少良对许源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许府的大少爷,我会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 这便是正式认可了,所以许源激动不已。 元慧非常应时地泼冷水:“许源啊,你不是在府里长大,不知道许府有很多规矩,一不小心呢就会犯错。所以呀,平日里要安分一些,知道吗?” -- 第16页 许源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闷声应了,倒是对面的英姨娘和许文轩,鼓励地笑看着他,让他心安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喊道:“爹……” 包括赵则年,所有人都很惊讶,以为他唯唯诺诺不会主动说话,哪知他竟然开口了。 许少良语气平淡:“什么事?” 许源一边看许少良,一边看赵则年:“则年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刚来到丹溪镇时帮了我不少忙,我想让他留下来多陪我几日。可以吗?” 赵则年目光一闪,有些愣住了,下午许源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随意带过去了。 因为他觉得许源不讨许少良喜欢,允许的可能性很小,谁知这小子还是放在了心上。 许源明明清楚许少良不在乎他这个儿子,却还是鼓起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 赵则年的心情有点复杂,被目标人物看重,有时候值得高兴,有时候却不,他便属于后者。 许少良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似乎没听到,许源忐忑不安,感觉自己要闹笑话了。 许文轩喊了一声:“爹!” 英姨娘也说道:“老爷,这可是源儿对你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你就答应了吧。” 许少良依然很平淡,说出的话让许源乐开了花:“你是大少爷,有些事自己就可以决定。” 许府的人并不常聚在一起吃饭,都是各吃各的,这就减少了彼此见面的次数。 所以许源感到很庆幸,这样的话,他至少不用日日承受元慧那压迫死人的眼神儿。 赵则年看他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高兴到咧开嘴,实在有些可怜。 和风苑,就是许源单独住的院子,院子挺大,院内还有个十来米长的长廊。 是夜,两人坐在长廊一处,靠着廊柱闲谈。 第10章 兄友弟恭 第一次在许府欣赏夜色,许源的心情也变得不一般了:“一定是我娘在天上保佑我!” 赵则年随口应和:“嗯,没事的时候,给你娘多上三炷香。” “可惜,我娘的名字不能记入族谱。” 赵则年换了个姿势,躺在两根廊柱间的宽阔长板上,舒展四肢:“要办到这个,也不是没有机会,若日后你能成为许府的家主,在族谱上添个名字,又算得上什么呢?” “嘘——”许源警惕地瞄了瞄四周:“这种话你千万不能说,我能有个家就已经很满足了,再多余的事情,却是不敢想也不能想。我娘说做人要知足,不可以贪婪的!” 赵则年笑了一下,意义不明地说了句:“傻小子……” 记挂着悦来客栈的两间房还没退,赵则年打算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去办这事。 俩人起来洗漱完毕,可能天色尚早,扫打的仆人还没起来,宽阔的院子里除了花草树木,就只有清晨新鲜的空气。 许源一时兴起,在树上折了一截手臂长的树枝,练起了剑法。 赵则年没有在人前示武的习惯,就坐在那儿看他耍。 没多久,许文轩从院门外进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哥,赵公子,早上好啊!” 赵则年客气地点头示意,而许源看见这个亲近自己帮过自己的弟弟,心情是说不出的愉快:“早啊文轩,吃过早饭了吗?” 许文轩答道:“这个时候还早,饭肯定还没做出来,否则厨房的人啊,早就端来了!” 许源疑惑:“那你怎么起的这么早?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文轩摇摇头:“我原本觉得大哥可能不会起这么早,不过还是想过来看看。” 他扫了一眼许源手中的树枝,有些惊讶:“大哥,你真的会武功?!” 许源害羞地笑了:“曾拜师于一个镖师。” 许文轩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看不出来呢!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练了。”说完,他转身跑出了院子。 许源对于他突然的举动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回头。 赵则年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没一会儿,许文轩又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两把剑,建议道:“大哥,练剑练剑,就应该用真正的剑,我们真刀真枪的来切磋一把,如何?” 许源脱口而出:“我怕伤到你!” 许文轩愣了一下,笑了:“大哥你……” 许源不安又激动地打断他:“我说错话了,你忘了吧!” 他微低下头,难掩尴尬:“我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原是这里的少爷,一定有专门的武师教习,我会的跟你比起来,肯定不值一提!” “大哥,你太见外了,我们两个孰高孰低,还不能分明,更何况这只是练习切磋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呢!” 许源见他不介意,方松了口气。 扔了剑鞘,两人相视一笑,即长剑刺出。 赵则年看了一会儿,早饭送来了,他也不管那两人,匆匆吃过便出了许府。 到客栈退了房,索性在街上来回闲逛,许府那沉闷压抑的地方,若不是为了许源,他根本不想呆。 刚拐过弯,冯越意即迎面走来,微笑发问:“赵公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许源呢?” 赵则年用着较戏谑的语气:“许源认亲成功,正在感受亲人的温暖。” “是吗?”冯越意略有担忧:“按说我应该恭喜他,但高门大户不比寻常人家,他应该会遭遇一些挫折的吧?” -- 第17页 “还好,冯公子的事儿办完了?” 冯越意摇头:“我的事非一两日可成,倒也不用太着急,只是不放心许源,好久没见过他那么老实天真的人了,也不知是否会受人欺负。” 赵则年笑了:“你若担心,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冯越意英气的秀眉一挑,毫不客气道:“赵公子说的是,我对许府不熟,大概要麻烦赵公子一趟了。” 对方爽朗,赵则年也不扭捏,歪歪脑袋,带着一些俏皮:“小事一桩,有何不可?冯公子请跟我来!” 许源是不受宠的庶子,冯越意不想给他添麻烦,赵则年也理解,两人便飞身纵上许府的墙头,越到里面去了。 趴在树后的屋瓦上,赵则年几乎失笑,这么长时间过去,那兄弟俩竟还在舞剑。 他伸手指着和风苑:“喏,许源就在那里。另一个是他最小的弟弟许文轩,两人切磋剑法呢,估计到现在也没吃早饭。” 冯越意点点头,专注地看起来。 在许源的述说中,他鲜少动武,一向把习武当做强身健体之道,兴许是认了亲激动所致,打着打着体会到了武功对峙的快感,越打越投入。 直到许文轩一声痛呼响起,才猛然清醒过来。 冯越意低声道:“糟了!” 赵则年观他神色,倒像是真为许源担心,不由有些讶异:认识了区区几天,朋友情谊就如此深了吗? 许文轩捂住右手臂,脸有痛色,许源大惊,扔了剑冲过去:“文轩!你怎么样?” 血染红了衣服,从许文轩的手指缝间渗出来,他勉强挂起一丝笑容,用眼神让许源安心。 许源不曾做过伤害人的事情,而且是自己的亲弟弟,负罪感瞬间占满了整个胸腔和大脑,他急切地往院门方向走:“我去给你找大夫!” “大哥!”许文轩叫住他:“叫下人去就可以了。” 许源恍然大悟,吩咐过下人之后,扶着许文轩回了房间。 赵则年和冯越意各凭本事从院中树上踏过,身轻如燕地落到了屋顶上,又轻轻地揭开瓦片,查看屋内情形。 大夫来了,给许文轩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许源从头到尾一眼不眨地看着,见大夫包扎了伤口就开始收拾药箱,难以置信地问:“大夫,就这样?不用开药方吗?” 大夫摇摇头。 许源不信:“我娘生重病的时候,每隔几天就要看一次大夫,药方也一直在变,大夫还交代说有些食物能吃,有些食物不能吃……” 大夫隐有不悦,瞟了他一眼说道:“伤口虽长,但是很浅,老夫已经给他上了药,过几天再来换药即可,哪里用得着药方?” “但是……”制造伤口的人是自己,大夫手法简单、态度平淡,让许源很是过意不去。 “大哥!”许文轩被他那紧张局促的样子逗笑了,说道:“你也太大惊小怪了,练武的人受这点伤算什么?你要相信大夫的话才是,大不了以后你陪我一起换药,这总可以放心了吧?” 许源笑不出来:“文轩,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吗?”不付出点什么,于心难安。 许文轩使了个眼色,等丫鬟将大夫带出去了,才说道:“两人切磋,就算偶尔伤及也不是大事啊!大哥,你看你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呢!” “对不起,我下手没轻重,最后还是伤了你。” 许文轩摇摇头,摆摆手让他别歉疚。 “文轩!”英姨娘带着丫鬟飞奔进来:“你伤到哪里了?!” 看着英姨娘那着急又担心的样子,许源估计是想到了他的亲娘,脸上的表情是既羡慕又愧疚,更多的是悔意。 “娘啊,我真没什么大事!”许文轩安抚地拍了拍英姨娘的手背。 英姨娘捧着儿子的手臂看了又看,稍稍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许源连忙上前道歉:“英姨娘,对不起,是我伤了文轩。” 不等英姨娘说话,许文轩抢先道:“我们就是随便耍耍,这是意外!” 英姨娘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叹口气:“你们兄弟俩相亲相爱、维护彼此,我心里真的很安慰。但是以后呀,还是少碰那些刀刀剑剑的好,万一你们两个谁再受伤,我这条命呀,就真的吓没了!” 许源眼里一热,被人疼惜的感觉是这么的温暖。 许文轩笑哈哈的随意应付:“知道了知道了!” 眼见底下一片和谐,冯越意神情一松,赵则年示意他该走了。 冯越意点点头,然后直起了腰,可谁知腰挺到一半,忽然手下一滑,整个人惊叫着趴了下去,撞在屋瓦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屋里传来许文轩的喝问:“谁!” 赵则年暗叫不妙,见冯越意还没爬起来,他果断地抓住对方手臂把人往怀里一揽,几个跳跃翻出了许府院墙。 脚挨着地,赵则年方敢喘气,猛提内力真让人吃不消! 察觉到怀里的躯体变得僵硬,他疑惑地低下头,看到了细白的脖子和红透的耳朵,又恍惚了那么一下下,才想起他呼出的热气全喷到了人家脖子上。 冯越意声音有些压抑:“你还不放手?!”说完,手肘往后一顶! 赵则年没有料到,惨嚎一声,捂着撞疼的肋骨往后退去。 -- 第18页 冯越意有些羞恼地瞪过来,他连忙抱怨:“冯公子,你刚才差点害死我了!” 提到这茬,冯越意涨红了脸,气势全去:“对不住,也不知怎的手就滑了一下,可能是前两天下了雨,屋瓦上又有青苔……” 第11章 画舫之闲 赵则年撇过头去:“你理由充分,我还能说什么。” 气氛尴尬,冯越意只道:“赵公子,麻烦你帮我带句话给许源,就说我最近时间很多,让他没事就来找我玩儿。” 赵则年目送他远去,心里有一点空虚,许源何其不幸,有这样的亲人,又何其有幸,能交上这样认识不久、却分外关心他的朋友! 哪像他,没有事可做的时候,除了观江楼,都不知道去哪里消遣。 回到许府,许源拉着他把比剑误伤许文轩的事说了,他反应平淡:“你不要这么紧张,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 许源喃喃道:“我真的没想到英姨娘是这样好的人。” 赵则年微笑看他:“是不是很像你娘啊!” 许源点点头,热泪盈眶:“我本来是有怨气的,这一路走来花光了盘缠,没有地方住,吃又吃不饱,总是被人家唾弃……”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好想我娘,好想她能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要怕!英姨娘虽然和我娘是两个人,可从她身上,我总感觉到一股温暖。” 若不是时机不宜,赵则年真想冲他大吼一句:你个笨蛋,听没听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许源衷心地说着,转过头来问:“则年,你觉得呢?” 赵则年把玩儿着腰带上挂的玉佩:“我跟你说,以前我在外面行走的时候,见识过好多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是三妻四妾,几个女人在一起,每天都是好几出戏。像英姨娘这样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她待人挺友善的,在你这件事上还很讲道理。” 说中了心思,许源大力地点点头,若不是英姨娘出言相劝,爹还真不一定会答应他留下来。他黯然地低下头,跟女孩子似的抠着指甲:“可我今天伤了文轩。” 赵则年无视他女气的举动,安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别自责了。要真放不下,你以后可以加倍的对他好,补偿回来不就完了吗?” 许源眼睛一亮:“对,你说得对!” 吃过午饭,两个人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声,是许文轩:“我大哥午睡了吗?” 一个丫头声音清脆地回道:“回三少爷话,没有呢。” 许源快步走出去:“文轩!” 阳光照耀下,许文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大哥,我中午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 “正好,我和则年也不打算午睡。” “那太好了。”许文轩提出建议:“不如我们上街去吧!” 许源回头,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儿,赵则年忙点头应允。 正午的大街上太阳晒气温高,除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小贩,其他人都躲进了屋里纳凉,三人走了一会儿便汗水淋漓,半湿了衣服。 许源担心弟弟的伤:“文轩,伤口还痛吗?” “不碰就不痛,大哥放心,我很小心的。” 没多久,许文轩有了主意:“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好地方,我自己也好久没去了,这会儿热得很,咱就去那里吧。” 见他兴致盎然,许源笑了:“听你的……” 赵则年想起上午冯越意的托付,笑道:“正好,顺便再叫个人。” 于是,三人先去了一趟云凤客栈,把冯越意拉了出来。 许文轩说的地方就是画舫之上,丹溪镇外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经过,充盈着白色沙子的岸边并排停着十几只画舫。 许文轩不曾犹豫的选中了其中一只画舫,上了船几人才知道,怪不得他熟门熟路,原来他与船主认识,船上的数位女子个个都是他的红颜知己。 画舫装饰优雅,船头船尾相通,左右各有一扇较大的窗户,风从河面上吹起达到这里,舱内凉爽至极。 船舱内,接近船头的地方摆了张圆桌,接近船尾的地方放了一扇半透明的丝绣屏风,船上的女子就坐在这屏风前面,弹奏手中的丝竹,娱乐客人。 许文轩开口引见:“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许源,我大哥的朋友赵公子和冯公子!” 弹琴的女子为领头的,穿着一身绿水青衫,闻言便笑道:“二少爷,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哥哥?” 她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许文轩亦是微笑回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绿萝,以后你们得叫我三少爷了。” 绿萝等人愣了愣,这才仔细打量许源。 许源被看得极不好意思,许文轩瞧了出来,遂大大方方地揽住他的肩膀,说道:“许源,我的亲大哥,我们许家真正的大少爷!” 正经介绍完,他开始嬉皮笑脸:“我早说过,你们几个都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看,我大哥刚回来,我就把他带来,先说给你们认识了!” 他那模样分明是希望绿萝等人夸赞夸赞他。 绿萝似乎习以为常,偏不遂他的意,故意摆出一个看不上的表情。 许文轩也不在意,反客为主地招呼许源和赵则年、冯越意坐下,命丫头上茶和点心。 绿萝等人会看眼色,丹溪镇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闻说许家还有个在外长大的大少爷,刚刚回到许府中来,没有亲眼见到,人人都当是闲话来听,很少当真。 -- 第19页 今日许文轩亲自将其带来,便证明传言为真,是以几个姑娘收敛了许多,说话得体、行为也不出格,认真的弹奏曲子,供四人听音休憩。 许源直言,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上船,这船还跟他以往见到的不一样,不是编织草席或牛皮撑起来的乌篷。 画舫地方宽敞漂亮,船壁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美人图,悬挂的珠帘和纱帘随风摇曳,一阵淡淡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感官。 在安静的曲调中,许源很快昏昏欲睡,先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冯越意眯起了眼睛,赵则年端坐着扛过了丝竹之音,姑娘们晚上还要在楼里接客,没多久便下船走了,除了那个叫绿萝的。 许文轩和绿萝相携去了船尾,赵则年心有所感,撩起帘子去了船头,一边吹风一边看人钓鱼。 日渐西斜,橘黄光芒笼罩着所有的一切,船工们部分在甲板上做饭,部分来来往往的做着杂事,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忙碌。 赵则年手搭着栏杆,眺望远方,倍感无聊。 “则年。”许源从背后走来,一听声音就知道刚醒:“绿萝她们弹奏的曲子太好听了,我居然都睡着了。” 赵则年扭头看他一眼,继续眺望远方,说道:“你还真是不会说话。若真好听,那就是激荡人心,你会打起十倍精神去听,而不是不痛不痒的睡过去。” 许源脸一红,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冯公子呢,不会走了吧?” 他刚问完,冯越意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在你背后呢!” 那笑容十分灿烂,赵则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许源嘿嘿傻笑了两声,问:“冯公子,你跟我说你是到处行走江湖,走到哪里算哪里,可那天我请你一起吃饭,你却神色匆忙,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冯越意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许源慌忙解释:“冯公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今我与父亲相认,我爹在这丹溪镇也算有些地位,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帮得上,就绝不推辞!” 冯越意笑笑:“我自然知晓你为人单纯善良。说实话,你来丹溪镇寻亲,我到处行走也是为了寻人。” 闻言,许源立刻道:“寻什么人,或许我可以帮着一起找。” 冯越意明显有所顾忌,抿紧嘴唇不说话。 赵则年心想,难道是因为我在场,所以不肯说? 许源再次催问,冯越意摇摇头,眼中有些微颓败之色:“你寻亲还容易些,至少你知道你爹姓甚名谁、住于何处,而我找的这个人,她如今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却是一点都不晓得。” “啊?”许源懵了:“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找啊?” “我有她的画像,只要她没有易容,见了她,我自然认得出来。” 许源皱眉:“可这天下之人千千万万,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冯越意苦笑一下,说道:“我晓得这是大海捞针,只怕荒废数年也徒劳无功,但却还得坚持下去。” 听了这话,许源钦佩不已:“既是如此,我衷心祝愿你心想事成!” 冯越意道声谢,许源看了看周围,奇怪不已:“文轩呢,已经走了?” 赵则年指指后面:“怎么可能,你是他哥哥,他怎么会抛下你不管?兴是在船尾吧,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过去。” 许源疑惑:“为什么不要过去?” 赵则年笑而不语,冯越意似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望着水面不说话。 许源见他们不吭声,不由担心弟弟有危险,犹豫了一下,便重新走进舱内,绕过纱帘和屏风去往船尾。 把门推开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 他的弟弟许文轩和绿萝站在船尾,正两人相拥,一起欣赏美丽的落日,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们扭回头来。 第12章 亲情之冷暖 看见是自己大哥,许文轩不好意思了,立刻放开了绿萝。 绿萝也有些难为情,说道:“你们聊吧。”低着头,急匆匆地从许源身旁走了过去。 仅剩下兄弟两人,许源是说不出的难为情:“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 “嘘——”许文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许源走向另一边,用着讨好的语气和表情:“大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许源:“你说……” “娘不知道我和绿萝在一起,府里也没人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若是让爹娘知道了,他们会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可我是真心喜欢绿萝呀。” 许源懂了,点点头:“放心,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许文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原来你也挺可爱的。” 许源又是脸一红,却因为能替弟弟保守秘密,觉得两个人又近了几分。 船头,赵则年悄悄地瞥了冯越意一眼,他本以为这小子只是个简单的江湖浪客,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需要凭着一幅画像找人呢? 不过也不重要,只要这人不影响到他的事就好了。 等了一会儿,许源羞恼地回来了:“你们、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冯越意发出一声轻笑,赵则年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许源的脸于是更红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明知道……偏偏不说清楚,我可是闹了笑话了!” -- 第20页 赵则年抚慰他:“大家都是男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冯越意也随声附和了几句,许源才渐渐舒心。 下了画舫,冯越意先行离去,三人在外面用了晚饭才回到府中,英姨娘埋怨道:“你们也真是的,在外面吃饭,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三人俱是一愣,觉得以英姨娘这样温柔讲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责怪他们的。 还是旁边的丫鬟解了惑:“英姨娘熬了一下午的汤,想着晚饭的时候,给大少爷、三少爷和赵公子食用,结果三位都没有回来。” 许文轩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主动牵住了他娘的手:“娘,是我考虑不周,汤还有吗?我们三个在外面都没吃饱,真的!” 说着,他偷偷地回头使眼色,许源、赵则年两人连忙点头应和。 英姨娘怎会不知儿子的意思,好笑地摇摇头,命丫鬟将汤热了端上来。 汤是补汤,里面有人参等贵重补品,许源不认得这些东西,英姨娘便将汤里包含的食物以及做法,亲自说了一遍。 许源听完,自是感动不已,眼泪轻易落了下来。 英姨娘察觉到,忙问:“源儿,你怎么哭了?”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安:“是不是我做的汤,没你娘做的好喝?” 许源收敛了一下情绪,笑道:“都很好喝。” 英姨娘放了心,欣慰道:“好喝就行,以后想喝什么汤,你就告诉我。” 许文轩凑过来:“是啊是啊,我也能顺便喝上一碗!” 回到房间,赵则年安坐在桌边,看着许源像打了鸡血似的,在屋里游来荡去,就是坐不下去,不由无语道:“只是一碗汤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兴奋吗?” 许源冲到他面前:“则年,你可能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毕竟你家人都在!而我呢,我以前只有一个娘,现在爹不喜欢我,可英姨娘却对我很好,我真的感觉很幸福!” 他太激动了,因而没注意到,当他说到「家人都在」四字的时候,赵则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我希望以后能日日如此!”一碗汤,让进府前没有信心的许源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我也希望夫人和风岩也能喜欢我!” 赵则年勾勾唇,说的很无心:“好吧,那我祝你能达成所愿。” 许源点点头,握了一下他的手:“那我最好的朋友,我也祝愿你能事事顺心!” 赵则年低着头,笑得意味深长:“嗯,承你吉言,我一定能事事顺心的!” 许府很大,规矩很多,许源谨记着第一天元慧对他说的话,除了自己的院子,就只去英姨娘和文轩那里。 文轩养了一只白色的猫,又高冷又好动,但不排斥许源的亲近,于是文轩读书练字的时候,就由许源照顾这只猫。 这只猫,给许源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赵则年因为无聊,也会主动去逗猫。 这一日早晨吃过饭,许源、赵则年照例要去抱那只叫毛球的猫过来,走到花园那儿,就见几个丫头和仆人躲在柱子后,冲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许源就近问一个丫头:“出什么事了?” 那几个下人一看是大少爷,顿时大惊,顷刻间全跑掉了。 没有人阻挡视线,他们才看到花园中站着两个人,分别是许风岩和许文轩。 但不知为何许文轩低着头,许风岩怒目而视,嘴里也在呵斥着什么。 赵则年看了几眼,道:“看样子,二少爷是在训斥三少爷。”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们且靠近听一听。” 许源有些迟疑:“偷听别人说话,这不太好吧?” 赵则年笑了一下,道:“他们两个若是介意,就不会在这大庭广目之下了,更何况这许府中下人来来往往的。再说,你不好奇吗?” 许源本来就耳根软,一下子被说动了。 赵则年带着他躲在花圃后面,又蹑手蹑脚往前走了七八步,直到说话声清晰入耳。 只听许风岩冷声道:“呵,你说的简单!我的百鸣聪明伶俐,你上哪儿能去给我弄一只一模一样的来?!” 许文轩难堪地涨红着脸,低头咬着嘴唇回不上话来。 许风岩一脸鄙夷地瞪着他:“庶子就是庶子,就连养的猫都是粗鲁不堪!” 许文轩弱弱地说道:“大哥,毛球真不是故意的……” 许风岩打断了他的话:“一只猫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也清楚?莫非你也是一只猫?” 许文轩握紧了拳头,说他是一只猫,不就是说他是畜生吗?他虽然是妾室所生,可也是许府的少爷!为什么嫡子就要高人一等?! 赵则年轻碰了一下许源的肩膀,问:“百鸣是什么东西?” 许源回答:“听文轩说过,是风岩养的一只鹦鹉。” 赵则年明白了,他亲眼见过毛球跳到桌子上逮鸟吃,这次怕是把许风岩那只叫百鸣的鹦鹉给吞了! 许文轩十分憋屈,不过能在许府长到这么大,最基本的忍耐还是有的:“那大哥想怎么样?” 许风岩脸上的厌恶太过明显,分明是极其讨厌老三:“真是有什么样的猫就有什么样的主子,简直让人恶心透顶!” 许源听不下去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当哥哥的都不应该这么说弟弟。 -- 第21页 赵则年注意到他的动静,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劝一劝他们。” 赵则年面露嘲笑:“你傻了,许风岩可是……”可他话还没说完,许源就一把挣脱了他的禁锢,踏出一步站到了那两个弟弟面前。 赵则年感到无语,那两人也一并被吓了一跳。 发现是许源,许风岩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许源太不会掩饰情绪,撒个小谎而已,说话就没了底气,语气极弱:“刚到……” 许风岩一眼看穿,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许源努力忽视掉他脸上的冷笑,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文轩给了他一个无力的笑容:“毛球调皮的很,把二哥的百鸣给吃了!” 许源愣了,许风岩养的这只鹦鹉来之不易,听说是许少良去外面办事的时候带回来的,花了不少银子。 整个丹溪镇都知道,许风岩极其宝贝他的鹦鹉,吃的喝的住的,比下人优越数百倍。 府中下人将其当做小主子看待,即使是百鸣偶尔突然发怒,用爪子抓伤他们,也不敢出言呵斥。 现在许文轩的毛球把百鸣吞咽入肚,许风岩能不发怒吗? 但许源坚持自己的原则:“只是一只鹦鹉而已……”就因为一只鹦鹉,这么辱骂自己的亲弟弟? 许风岩一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的表情,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许源,好一会儿才说道:“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我跟你,没话说!” 许源尴尬地双手在背后搓来搓去:“可百鸣已经被吃了,又能怎么样呢?” 赵则年听着,差点笑出声来,许源真是不知死活,说这种话不是专门气人的吗? 许风岩看也不看许源,说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走开!” 许文轩也说道:“大哥,你先回去吧。” 许源觉得自己很没用,更担心风岩会因为一只猫而跟文轩杠下去,因此没动:“风岩,要不让文轩给你道个歉……” 许风岩冷眼瞥他:“我把你娘杀了,然后跟你道歉,你就会原谅我吗?” 许源愣了愣,这比喻让他迟迟反应不过来。 许文轩见他发愣,以为他被打击到了,自发维护他,出言警告许风岩:“二哥!” 许风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着,末了发出一阵冷笑,转身离去。 第13章 嫡庶尊卑 许文轩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感激道:“大哥,刚才谢谢你帮我说话!” 许源摇摇头,他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就连说几句话,也被毫不留情地给呛了回来,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大弟弟的脾气有多么与众不同。 看来,以后都很难和谐相处了。 赵则年这才露面,等进了许文轩的书房,许文轩把门关上,说道:“大哥,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坐在椅子上的许源抬头望着他,不明所以。 “我们母子与二哥他们母子,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的。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的,我娘只是妾室,我身为他的儿子,也注定永远都要低二哥一等。” 许源恍惚了一下,那自己的娘还没名没分呢,他岂不是连文轩都不如?难怪刚才他站出来,许风岩会露出那种鄙夷的神情。 是他太狂妄自大、太看得起自己了。唉,进入许府以来,他又结结实实地闹了个笑话! “大哥,我是想问,假如有一天必须要在二哥母子和我、我娘之间做个选择,你会选择谁呢?” 面对许文轩眼中的期待,许源这次听懂了:“那还用说,当然是站在你们这边。”英姨娘对他的好、文轩对他的态度,他又不是不知道。 夫人和许风岩,一个个都像高傲的孔雀,许源躲避还来不及。 许文轩伸长手臂,给了许源一个拥抱:“大哥,谢谢你。” 赵则年在旁边轻咳了一声,说道:“三少爷还真是信得过我,当着我的面就与大少爷结盟。” 许文轩扭头,翩然一笑:“你既然是大哥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赵则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话是那么说,但许文轩真正看得上的人,也只有许源这个大哥吧?对于他这个许源的朋友,许文轩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赵则年很相信自己的感觉,许文轩从一开始就在防备着他。不过也难怪,人家两个毕竟是有血亲关系的,而他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对了大哥,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许文轩的表情很奇怪,有同情也有无奈,他说:“大哥回来这么多天,按规矩是该给你准备一个宴会,把你正式介绍给所有人认识。” 许源眼睛瞪大了,他不喜欢这种大场面,尤其是当自己是其中主角的时候。 但他也懂得,这是肯定他身份的时候,于情于理最好是能举办这样一个宴会。 “但是……”许文轩狠狠心,说了出来:“爹和夫人都觉得麻烦,所以……” 许源的心仿佛是被人撕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连带着被拉扯了一下,余痛久久不息。 他的脸上勉强挂出一丝微笑,为了给自己力量,还坚持着摆了摆手:“没事,不办就不办了吧。” 许文轩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哥,但是我不想大哥以后傻乎乎的被二哥欺负,所以还是决定说出来。” -- 第22页 许源努力打起精神,问:“是什么?” “夫人原是元家的大小姐,元家得知大哥回来的消息,第二天就上门找过爹。” 闻言,本来不感兴趣的赵则年也好奇地看过去。 许文轩目露同情和气愤:“元家人唯恐大哥有所企图,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跟爹强调嫡庶之别。也就是说大哥虽为长子,却没有嫡子的家主继承权。” 许源蹙起眉头。 许文轩轻拍一下,安慰道:“我自然信得过大哥的为人,只是他们此举,实在欺人太甚!” 连番受打击,许源越发难受起来了。 中午吃过饭,三人结伴出了许府,预备去散散心。 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日天气凉爽的很,街上的人也比较多。 许源很快发现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他以为自己衣着不整齐,还特意低头检查了一遍。 赵则年和许文轩渐渐也发现了,三人受不了那种异样的目光,便躲进了富贵居的贵宾包间里。 周庆天是这里的常客,小二上茶的时候门开着,他从门外经过,看到屋里坐着的三个人,便自发走了进来。 对于周庆天这个人,许源的心情是复杂的,首先是责怪,怪他出尔反尔、认亲那日闯进许府,其次是感激,因为若不是周庆天对许少良的激将,只怕他如今还流浪在外。 许文轩当然知道自家和周家素来不和,因此周庆天一进来,他脸色就变了:“你来干什么?” 周庆天爽快一笑:“我是来找赵公子与许大少爷的!” 许文轩一听便扭过头来,目中满是怀疑。他本以为大哥回到许府中那一日,周庆天的出现是偶然,可如今看来好像没那么单纯。 既然被点名,就不能无动于衷,赵则年站起来拱手,目光锐利:“周老爷,你特意进来,不只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吧?” 周庆天微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赵公子,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 赵则年不为所动,淡然的喝尽了一杯茶。 许源直觉与自己有关,伸手做了个动作:“周老爷,请坐。” 周庆天坐下之后,第一个问题就是:“三少爷,你和二少爷之间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许文轩眼睛一瞪:“你指的什么?” “毛球和百鸣的事情啊!” 许文轩和许源顿时面面相觑,不明白上午才发生的事情,又是在家里,为什么周庆天会知道。 许文轩很快想明白了,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在我们家里安排有眼线?!” 周庆天连忙摆手:“三少爷,你太高看我了!你爹许少良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谁能混进你们家去?” 他伸手指着门外:“你们兄弟俩可以走出这扇门去,随便抓一个人问问,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许源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庆天明显在吊胃口,偏偏许家兄弟拿他没办法,看着门口,犹豫是否真的要出去抓一个路人询问,也兴许这一问,还真能解开他们这一路走来、被人当猴子观看的疑惑。 赵则年看了出来,用手指头叩了下桌面,令他们回神:“别傻了。” 他扭头看向周庆天:“周老爷,大家都是爷们儿,有话不妨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他一张嘴,许家兄弟都用感激的眼神儿望过来。 周庆天不再端着:“好,看在赵公子的面儿上,我索性说出来!” 他问:“两位少爷可知,你们许府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天之内,就可以传得整个丹溪镇的人都知道?” 许文轩一下子炸毛了:“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我大哥刚回来几天,就你对我们家的一清二楚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许文轩语气太冲,周庆天认真了起来:“不瞒你们,打从许源回到许府,这每日的流言蜚语呀,就传遍了整个丹溪镇!一开始吧,就只是闲话家常,大家随口说说便算了,不过最近,越来越没有节制了。” 许文轩忍着怒气问:“都说了什么?” 周庆天挑眉看向许源:“很多人都说你一回来,许风岩便从大少爷降到了二少爷,被人压了一头,还是个不上台面的庶子,你们两个因此便有了矛盾!”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其实说的最多的,是你回来就是为了跟许风岩争家产,一个长子,一个嫡子,啧啧!” 许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禁蹙起眉头:“我从来都没有那种心思,我发誓!” 许文轩安慰他:“大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别慌!” 赵则年也道:“是啊,今天坐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相信你不会那么做。” 周庆天点头:“说起来,我做生意几十年啦,像大少爷这么老实的人,真是不多见!就是传这种话的人太恶心了,明明没有做的事情,偏要栽赃到你身上去! 就说今天这件事吧,你好心帮三少爷说话,但外面的人却说你是凭借自个大少爷的身份,刻意与二少爷为敌!” 许源越听越晕,脸都涨红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明明没有!” 周庆天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相信以大少爷你的胸怀,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但是……” -- 第23页 他叹口气,道:“我想,这事绝对是许府里的人传出来的。” 赵则年问:“周老爷怎么这么肯定?” 周庆天急于证明与自己无关:“赵公子,虽然我那日违背了承诺,贸然跑到许府去,但我到底是个生意人,做人也是有底线的,有些话该不该说,我清楚得很。” 赵则年「唔」了一声,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周庆天点点头,说道:“许源的身世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知道许源的母亲曾经是许少良的丫头,后面的我就不用说了吧?” 涉及到母亲,许源瞬间仿若失了魂魄,怔怔地看着一个地方却目无焦点,他稍微想想也知道传的有多么难听。 第14章 质疑 许源难受的不是自己被人怎么怎么垢言,而是娘辛辛苦苦一辈子,生前吃尽了苦头,死后还要被人说三道四、受此屈辱…… 周庆天见他一脸委屈和愤懑,朗声安慰道:“许源啊,你毕竟不是在深府大院里长大的,像这种事情,几乎每个大户人家都会发生,等你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许源的肩膀,想要唤回他的心神:“日后啊,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尽量不要在意。” 原本周庆天说这些话不过是走个场面,要知道许家被诟病,他高兴还来不及,但这对迷茫而又简单的许源来说,简直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顷刻间,许源便感动的不得了,若说他本来还责怪周庆天去许府插手他认亲的事,现在则怨气全消。他衷心地说道:“周老爷,谢谢你!” 周庆天潇洒地摆摆手,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只是把我听到的事情告诉你们。其实最重要的是,你们应该好好想一想,这种事情原本是许府的私事,为何会传的人尽皆知。”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眼前同时浮现出两张脸来:元慧和许风岩。 或者,还有他们背后的元家。 从周庆天说出来的所有事情中,被欺压的就只有许风岩,压着他的就是妾室所生、丫头所生的许文轩和许源。 这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许文轩虽然愤怒外人把事情说的颠三倒四、把他说的那么不堪,但与这元慧、许风岩二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二十年,仅仅因为今日的流言,还不至于让他失态。 许源就是最难受的了,他从没受过如此冤屈,出门是为了散心,谁料最后反而更加心塞了。 许文轩企图哄他忘掉烦心的事情,提议道:“大哥,富贵居的酒菜皆是上品美味,我们晚上就在这里用饭吧?” 许源摇头,他哪里还有胃口?若是让外人知道他在这里用饭,是不是又要有人说他这个刚回来的大少爷,比许府的嫡子还会享受? 或者,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许府中,再也不出门最好,也就不用听到外面的话语。 赵则年:“那我们回去?” 许源依然摇头:“你们先回吧,我到外面走走。” 出了富贵居,许源头也不抬的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许文轩注视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唉,真是难为他了。” 赵则年点头表示同意:“可不,千辛万苦的认了爹,本以为要过好日子了,结果……”他摇摇头。 等许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弯处,许文轩道:“我们先回去吧,大哥晚饭前肯定会回来的。” 赵则年拒绝了:“我不放心他,你先走吧。” “难怪大哥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待他确实好!”许文轩说完,转身走了。 赵则年不以为然地勾勾唇,去了云凤客栈。 到那里,花尚雪坐在二楼的窗台上,似乎是在看风景,赵则年仰着脸想喊她,却见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赵则年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花尚雪指指二楼的一扇关闭的窗户,示意他上来。 赵则年也不从正门进,直接轻身跃了上去,花尚雪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许源来找冯越意了,俩人正说着话呢!” 他也附耳过去,问:“说什么?” “你自己听。” 赵则年屏息听了一会儿,无非是许源在向冯越意倾诉委屈,冯越意话不多,偶尔插个短短一句。 赵则年觉得很无聊,示意花尚雪和他到别的地方去。 花尚雪也同意了,但是他们刚站起来,就听到冯越意说了一句:“赵则年呢?” 两人立刻顿住身形,只听许源答道:“他和三弟先回去了。” 冯越意接着说道:“我以为现在正是你难受的时候,他应该会陪在你身边。” 许源没有说话,以赵则年对他的了解,大概是回答不上来。 冯越意又问:“他是哪里人?” 许源依然没有说话,冯越意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惊讶:“你不知道?” 顿了一下,他很不可思议:“你们不是朋友吗?是你没问,还是他不愿意说?” 许源似乎是心虚,声音很小:“我没问……”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接下来,许源就把进入丹溪镇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言辞间把赵则年夸的只需天上有。 花尚雪似笑非笑地冲赵则年眨眼睛。 赵则年难得脸烫了起来,得到许源的信赖值得庆贺,但他是不怀好心的,所以也有些讽刺。 -- 第24页 说完了,许源总结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热心助人的江湖浪子。若不是遇到他,只怕我爹还不认我。” 然后他问:“冯公子,你对则年的事很感兴趣吗?” “没有。”冯越意说道:“我只是觉得,像他这样热心肠的人,简直比天山雪莲还稀有。” 花尚雪眼睛一弯,怕发出声音,连忙捂住了嘴巴。 赵则年有些急躁,这还有完没完了? 沉默了一会儿,冯越意又说话了:“这才只是开始,以后你要在许府呆一辈子,只怕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你,许源,你要坚强……” 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赵则年拉了花尚雪一下,两人纵身落到客栈后面那条僻静小道上。 等走得远了些,赵则年问:“花姐,你觉得这个冯越意怎样?” “脸嘛,就不用说啦,俊俏的很!这人嘛,挺有礼貌的,见了我就打声招呼。没见他给路边的乞丐扔铜板,倒见过他走不动的老头子背回家,所以我觉得这小伙子很不错!” 赵则年一头黑线:“花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问那个!” 花尚雪嘻嘻一笑,正经了几分:“虽然我欣赏他,但也不会让他阻碍我们!老四,你放心吧,我看着他呢!” “哦?你说你看着他,那他在寻什么人,你知道吗?” 花尚雪摊手:“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跟我说。不过他的确像是在寻人,每天在街上走来走去的,一天换一个地方,好像要把全丹溪镇的人认一遍!” 听她这么说,赵则年放心了。 夜幕将降临时,赵则年先许源一步赶回了许府。 和冯越意聊过后,许源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俩人正在房里用晚饭,许少良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冲进来:“就知道,你回来一定没好事发生!” 赵则年放下筷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源愣愣地起身望着许少良,不明白他爹的怒气从何而来。 不过猜也能猜到,他爹这几天在外面办事,刚回来就发脾气,也只能是早上那件事了。 这么想着,许源耸下了肩膀,感觉比挑了一天的水还要累。 许少良脸色阴沉:“我已经让你入了许家的族谱,给了你大少爷的身份,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你还想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指着门口:“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说话有多难听?我许家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猛地扬高,许源听得浑身一震,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回来,是否真的有意义。 握紧拳头,许源有了一丝丝力气:“爹,你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话,他们都是胡说的。” 许少良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你闭嘴!” 许源只得咽下没说完的话。 赵则年看不下去了:“许老爷,外人说的和你儿子说的,你更相信哪一个?” 许少良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公子!”元慧带着丫头走进门来,讽刺意味十足:“这是我们许家的事情,你好像不适合插嘴吧?” 赵则年的嘴动了动,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许源可以忍受别人说自己,却看不得说自己的朋友,尤其是这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予莫大的温暖和帮助。 他想着就要上前一步,去跟元慧理论,赵则年一看不对头,连忙拽住他的后腰带。 许源诧异地回头,赵则年轻轻摇头,劝他忍住。 许源皱了一下眉,黯然地低下头去,拳头越握越紧。 许少良和元慧看许源这姿态,以为他是知错了,遂冷哼着离去了。 人一走,许源露出懊恼:“则年,我连累你了。” 赵则年轻轻松松地拿起筷子吃饭:“这种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就是快饿坏了,你也赶紧吃吧!” 这一打岔,许源根本吃得下了,幽幽地说道:“许府这么大,真正对我好的却只有英姨娘、文轩和你。则年,只有你们能让我相信了。” 看出他难以释怀,赵则年特意放下筷子安慰他:“你又不是银子,哪能每个人都喜欢你呢?更何况有的人还不喜欢银子呢!所以你不能奢求这世上每个人都把你放在眼里。” 许源愣愣地看着他,一脸闻所未闻的样子。 赵则年望了一眼天边,说道:“其实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你、都围着你转,而是不管你开心还是难过,身边都有人陪。” “则年,你……” 赵则年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第15章 再起风波 许源连忙摇头,拿起了筷子:“没什么,咱们吃饭吧。” 想到下午冯越意问的那几个问题,赵则年斜眼看他:“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许源愣了愣,说:“有……” 赵则年早有腹稿,满不在乎道:“那你问吧。” 许源却笑笑,摇摇头。 赵则年难得被他搞蒙了:“你这算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想问,可突然又觉得没必要问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人一起,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许源微笑道:“总有一天,我不问也会知道的。” 赵则年有那么一点的无所适从:“哦,那吃饭吧。” 如果赵则年能预知到以后的事,他一定会把许源说的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 -- 第25页 许府的规矩是,每个月都要给每个主子至少添一套新衣服。 这个月,刚回来的许源也有了名额,因此当丫头把新衣送来的时候,他不曾多想便穿上身试了试。 谁料不到半个时辰,先前送衣服的丫头又来了,说是衣服送错了,二少爷的送到大少爷这里来了。 许源将新衣归还,说道:“我和风岩年纪相近,体格也差不多,穿上那衣服感觉很舒适。”所以才会没有察觉出错误。 赵则年笑:“你想多了吧,说不定是二少爷的衣服料子比较好。” 许源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你总是这样,在我高兴的时候,老不忘泼凉水。” “我是怕你得意忘形,再引得某些人不高兴。” “说的也是,还好有你啊,能时时的提醒我。” 赵则年勾唇笑了笑。 许源想起一件事来,问:“则年,这几天你是不是经常出去,好几次我去找你,房间里都没人。” “许源,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是一个流浪在外的闲人,是不可能长久呆在一个地方的。” 许源急了:“怎么,你要走?” 赵则年玩弄着手里的茶杯:“是有这个打算。” “则年,你……”许源不安地直用指甲抠桌角的红漆:“我知道我说出来是强人所难,可是没有你在这里,我真的、真的……” 看见他的反应,赵则年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只说有打算,没说现在要走。而且许源,你未免太缺乏自信了。” 他站起来走到许源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出身不及许风岩又怎样,没有许风岩饱读诗书又怎样,你身上流着许家的血,这就够了!” 许源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还是……” 赵则年从不喜欢安慰人,觉得那些都是废话,因此一下把他拽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们出去吧,屋里太闷了!” 出了小院,许源提议:“我们去找文轩吧?” 赵则年应了一声,两人朝许文轩住的院子走去。 途经花园,远远看到许风岩在园中亭子里逗弄鹦鹉,给鹦鹉喂食。 许源犹豫了一下,说:“我们绕道吧?” 赵则年明白他的顾忌,故作不知:“为什么,这条路最近了啊!” 许源勉强笑了一下,等到了亭子外,喊了一声:“风岩……” 许风岩一看是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哦,是大哥和赵公子啊!” 那语气暗含刁钻,赵则年无所谓,许源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却是挂不住了:“我们去文轩那里,你……” “大哥!”许风岩打断了他的话:“大哥若是想穿我的衣服,直说即可,何必那样做呢?” 许源一愣,本能的解释道:“是底下的丫头们拿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吗?”许风岩把喂食鹦鹉的任务交给了下人,走出亭子,沿阶而下,来到许源面前。 赵则年默默地后退了两步,许家两兄弟个头相当,可许源在许风岩面前,不见一分气势。 许风岩道:“大哥,虽然你读书少,没有像我这样从小就有先生教导,生活困苦、衣食短缺,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一直以为,你至少是一个敢做敢当的人,怎么毁了衣服,也不敢承认呢?” 许源一脸懵逼,赵则年也有些讶异。 许风岩神情鄙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恶心来:“是,你才是长子,如果你觉得许府亏待了你,给你的衣服不够好,那你就直接说出来啊!以你如今许府大少爷的身份,这不算什么要求吧?你何必把怒气发泄到衣服上去呢?” 他怒吼道:“你是成心给人添堵,是不是!” 这下许源听懂了,惊讶的出声反驳:“你是说,送回去的衣服是破的?这怎么可能,丫头送回去的时候,那衣服是好好的啊!” 许风岩不可思议地挑起眉,接着仰天大笑几声,指着许源满目尽是嘲讽:“都到这个时候了,当着我的面儿,你居然还装……” 许源手足无措地摇头摆手,嘴笨得不会说话。 许风岩视而不见,只道:“好,你真好!先前娘让我提防你,我还不曾放在心上,今天……”他摇摇头,极其厌恶地瞪了一眼许源,转身直接走掉了。 紧接着,他的下人也犹如避猛兽,提着装鹦鹉的笼子飞快的跑了。 许源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呆了。 赵则年这才出声:“唉,我们还是回去吧。” 许源没有反应,赵则年也不废话,直接把他推了回去,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许府。 进了悦来客栈一间房,柳子昆把一个包袱扔给他:“四爷,这都是杨老大让我带来的,说是叫你看一看。” 赵则年掂了掂分量,有点吃惊:“这么多?” “是。” 赵则年皱了一下眉,那今晚是不用回许府了,不过不回去正合他的心意,和许源那个磨蹭叽叽的人一起,真是郁闷死了! 包袱里是成堆的信封,用绳子扎成一沓子一沓子,赵则年大略看过信封右下角写的小字,发现是根据位置分布捆绑好的,部分是对以往做过的任务的简略总结,部分是荆虚阁的分处账本,还有些琐碎杂务。 “他人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我来弄这个?”赵则年有些不满,他一向只负责做任务,其他事一概不管。 -- 第26页 柳子昆拱手回道:“阁主前些日子出去了,听说遇到点小麻烦,杨老大放不下心,便也去了。” “什么麻烦?” “属下不知,杨老大也未透露半个字。” 赵则年拍拍额头:“我还没看,头已经开始晕了!” 柳子昆笑笑,下楼找小二要了一壶浓茶。 这一看便是一整夜,第二天清早洗把脸,赵则年便赶回了许府,许源正在逗弄桌上的毛球。 扫了一眼院子和屋内,不见许文轩踪影,他问:“三少爷来了?” 许源答道:“早来了,文轩受朋友邀约要出门两日,一大早就把毛球抱过来了,让我帮他照顾两天。” 丫鬟们送上早餐,赵则年心无旁骛的狼吞虎咽一番,直到打了嗝才停下。 许源问他:“你昨天去哪儿了,一夜都没回来?” “这丹溪镇的夜景挺好看的,我就在外面欣赏了一夜。” “啊,怎么不叫我?”许源一脸可惜。 赵则年把毛球抱在怀里,用手指捋顺它的毛:“以你如今的身份,夜不归宿不太好吧?” 许源如鼓囊囊的皮球被人扎了一针,瞬间泄气:“说的也是啊。得到一些东西,同时也要失去一些东西,有时候上天就是这么公平!” 赵则年微微一愣,忍不住喷笑:“一晚上不见,你倒是懂了不少啊!” 许源苦笑连连。 吃过早饭,赵则年便回房间补觉去了,睡得迷迷糊糊,被丫头给叫醒了。 许源回来后,元慧调了几个丫头过来服侍他,因许源平易近人、没有少爷的架子,丫头们对他印象极好。和许源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叫阿香的女孩儿。 赵则年挠着头,不知不觉已把头发弄乱:“是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吗?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午饭我不吃了,等我睡醒再说。” 与他一脸懒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香浑身散发出来的着急:“午饭时间早过了!赵公子,你别睡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赵则年笑了:“你们许府的天塌下来了不成?” 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都熟悉不少,阿香说话也不怎么顾忌,嗔怪道:“赵公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好好好,我不笑了,你说吧。” 阿香伸手指着门外:“午饭前少爷抱着毛球去花园里玩耍,夫人带着丫头刚好经过,那毛球也不知怎的,竟突然从少爷的怀里跳了出来,直朝夫人扑去……” 赵则年神色一整,慎重道:“然后呢?” “毛球抓花了夫人的脖子,留下好几道血痕,把夫人气得差点晕过去。夫人一恼,就命人打死了毛球,还要家法惩治少爷!” 赵则年困得厉害,就有点不耐烦:“说话别喘气,一次性说完。” 阿香咬了一下嘴唇,讲完了整个故事:“英姨娘听说后赶过来劝,又是跪又是求的,无奈大夫人就是不听!然后老爷也知道了这件事,就把少爷被关到小祠堂里去了,连饭都不给吃!刚才英姨娘去送午饭,也被拦到了门外。怎么办啊,赵公子?!” 第16章 富贵居拍卖 赵则年抹了一把脸,说道:“你喷了我一脸的口水。” 阿香脸一红,尴尬地低下头。 赵则年本就是故意戏弄,于是笑道:“还不快去给我打洗脸水?” “是是是。”阿香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走到门外,赵则年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没有睡饱,他头有点晕。 洗了脸,他又让阿香端来午饭,慢悠悠的吃着,阿香原本还能耐心的等下去,见他不慌不忙,便憋着怨气出去了。 天黑了下来,阿香又来禀报了一次,说英姨娘去送晚饭,仍然被看管的人拦在了门外。 感觉时候差不多了,赵则年大大方方的走出了许府大门,到街上买了些吃的,又翻墙入内直奔小祠堂,藏到门外树木的阴影处。 祠堂门外站着两个下人,一脸疲色。 赵则年猜他们已经看了一天,难免疲惫,便低头在地上捡了两颗小石子,照准扔了过去,石头打在二人的肩膀上,那两人虽然还如先前般站着,目光已经呆滞。 即使如此,他也没从正门进去,而是翻了后面的一扇窗户。一进去,他就把窗户关上了:“许源,是我。” 祠堂里没有掌灯,许源跪在硬实的地板上,面前是大大小小的牌位,惊异道:“则年,你怎么来了,小心被我爹他们发现!” “外面的人被我点住了穴道。”赵则年皱眉:“有蒲团,你干嘛不用?” 闻见食物的香气,许源放松地跪坐到自个腿上:“爹不让。你还是回去吧,被逮到就不好了。” 赵则年把吃的一一摆放在他面前:“废话不少,赶紧吃吧。” 许源的眼泪是说来就来:“则年……” 赵则年闭了一下眼睛,有些忍无可忍,硬是压下了怒气,尽量温和的说道:“你能不能坚强一点,能不能硬气一些?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姿态也放开一些,行不行?” 室内恢复了先前的静谧,许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赵则年见他低着头,一副受伤的神情,连忙轻咳了一声,问:“你后悔吗?” “什么?”许源抬起头。 “你爹这么对你,大夫人这么对你,你的兄弟也不亲近你,你后悔回来吗?” -- 第27页 许源发出一声轻笑,道:“这算什么?这跟我以前的生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赵则年顿觉无语,没出息啊,真是没出息! 他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窗外却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掉过头去,眼光锐利地盯着其中一扇窗户,今晚有淡淡月光,窗纸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黑暗中,许源咽口水的声音特别清楚。 窗户一开,屋里的俩人都松口气,那翻进来的人原来是冯越意,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饭盒。 看清屋里,冯越意也是一愣:“看来我慢了一步。” 赵则年背对放满牌位的桌案,曲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不晚,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人多才热闹。” 许源吃着两人带来的食物,泪光忽闪。 纵是脾气好如冯越意,也忍受不了,赶紧转移话题:“许源,我想听故事,你编一个给我听吧。” 许源点头,一边吃一边说:“那我就说说我和我娘在一起的生活吧,想想以前,我娘自己种菜拿到街上去卖,她辛辛苦苦撒下的汗水,却被别人贬的一文不值。我在旁边看着,真的……” 黑暗中,赵则年无所顾忌地撇撇嘴,翻白眼的时候,看到冯越意从怀里掏出了一条手帕,并往前举了举,不过许源没注意到,他又把手帕收了回去。 赵则年感觉好笑,忍不住笑了一下。 许源用力地抹了一把流出来的泪水,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屋梁:“后来我娘靠给别人家洗衣服来赚钱,有一年冬天她生病了,那家人嫌弃她动作太慢,就交给了别人来做。那个除夕夜,我们连饭都没吃饱……” 许源吃饱的时候,也说得差不多了,问冯越意:“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冯越意摇摇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没那么容易。” 几天后,富贵居举办拍卖会的消息传遍了丹溪镇的大街小巷,作为丹溪镇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家自然是要去的,元慧突然心善起来,让许源跟着许少良和许风岩一起去,说是长长见识。 赵则年等许家父子出了门,紧跟着也出了门,先一步到达富贵居,花尚雪早在二楼订了桌子,柳子昆从后门把他引了进去。 二楼栏杆内分隔着许多房间,供今天来的客人使用,花尚雪出重金,定的是与拍卖台相对的那一间。 赵则年上来时,桌上已放着几碟各色各样的点心和一壶茶,花尚雪一身鲜艳红衣坐在桌旁,衣摆上各色花瓣被风吹到一起,随着她一双腿有节奏的摆动,仿佛鲜活了起来。 “老四,过来。”花尚雪冲他招手。 赵则年定定神,走过去坐下,不怪他愣住,实在是花尚雪足够的风情万种,目光流转间,便照亮了整片室内。 今天的富贵居看起来和往常不同,为顺利举行拍卖会,提前清过场,踏进门来感觉不到一丝烟火之气,特意建造起来的拍卖台下的四个角落里,放了四盏价值不菲的宫灯,照亮一至三楼的整个通顶大堂。 没多久,人陆陆续续的来了。 赵则年双臂趴在栏杆上俯视楼下。 拍卖台被用红锦团簇圈了起来,圈外三面摆着桌椅,财大气粗的周庆天坐在拍卖台前最正中的位置,而土包子许源进了门,就只会呆呆地站着瞎看。 周庆天看见许源,眼睛一亮,喊道:“许源,许大少爷!” 许源迷迷瞪瞪的,左看右看。 周庆天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举高手臂:“在这儿呢!” 许源终于看见,微笑着点头示意,许少良目睹,不由脸色一冷,却是带着许风岩往周庆天那里走去。 许源连忙跟上,刚到那里就被周庆天一把按坐到了挨着的椅子上:“许大少爷,你今天会来,我真是没想到啊!” 许源急的要站起来:“周老爷,这座位也不知是谁的……” 周庆天用力按着他的肩膀,笑道:“你这糊涂孩子,这就是你家的位置啊!” 许源愣了一下便坐着了,抬了头,才发现许少良和许风岩的脸色都不好看,都怒目瞪视着他。 赵则年一脸戏谑地看着,越看越想笑。 许源不明所以,紧张的直咽口水。 然后管家许海看不下去了,俯首到他耳旁说了些什么,许源的脸色就变了,犹如被烧着了尾巴的猴子,一下子弹跳起来,迅速的站到了一旁。 许风岩冷哼一声,撩起衣摆坐到了他让出来的位置上,许少良也紧挨着许风岩坐下了。 许海拉着许源站到了两人的椅子后面,说道:“大少爷,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按惯例,许家只留有两个位置。” 许源满脸尴尬之色,耳朵尖红红的。 “老四……” 赵则年缩回头,放下用以阻隔的垂帘,坐了回去:“花姐……” 花尚雪专心地剥着瓜子,一边说道:“这任务不足挂齿,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赵则年听出她语气中的抱怨,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嘛!” 花尚雪朝楼下呶呶嘴。 赵则年摇摇头,声音低沉:“我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推翻一个人原先的所有理念,让他对这个世道甚至是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做到极致,再一击而中!很有意思,你说对不对?” 花姐将他邪恶的眼神儿、说话的恶意,看得听得是一清二楚,不禁勾唇淡笑。 -- 第28页 赵则年把她剥好的瓜子仁抓了一把扔进嘴里,又挪到栏杆那儿去了。 富贵居的管事正在跟许少良道歉:“许老爷,真是对不住!我们不知道大少爷也会来,才没有准备他的位置。” 许少良还没有表示什么,周庆天抢先站了起来,指着右边还空着的椅子说道:“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个位置,正好我内人来不了,就让许大少爷坐这里吧!” 许源急促摆手,周庆天不由分说,一把把他拉过来,按坐到了椅子上。 许风岩阴阳怪气地斜了一眼,说道:“周老爷让座,你还不谢他一声?” 许源恍然大悟,扭头道:“周老爷,谢谢你。” 周庆天笑笑:“跟我,你就别客气了!”他凑到许源耳旁,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然后使了个眼神儿。 许源似懂非懂,悄悄看了许少良和许风岩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拍卖会开始了,赵则年索性搬张椅子过去坐着看。 周庆天对许源很热情,每摆上一个拍卖品,就跟许源咬耳朵,许源一开始只会点头摇头,渐渐的话也多了起来,周庆天听他说话,偶尔脸上会露出赞赏的神情。 等到中场,已不像一开始那么安静,议论声越来越大,节奏也慢了下来。 一团堆积的黄布中,放着一个上窄下阔的瓷器,釉色鲜亮,在宫灯散发的灯光下透出一层暗影来,衬得花瓶上画的两个女人也显得立体起来。 第17章 犯众怒 周庆天指着那瓷器说道:“这个罐子,你别看它像花瓶,听说前朝皇帝拿它装过眼泪!” 许源「啊」了一声,一脸惊奇。 周庆天睁大眼睛:“不相信是不是?” 许源连忙摇头,尽管脸上赤裸裸地表明他不信。 说的来劲儿了,周庆天的口水都喷了出来:“那可是皇帝的眼泪,能装多少呀?这花瓶就摆在皇帝的卧榻旁呢!后来皇宫被我朝太祖攻陷,当时局势太乱,也不知花瓶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拿走了。如今能出现在这里,啧啧!” 许源一听,又是钦佩又是崇拜:“周老爷,你知道的好多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周庆天呵呵嘿嘿地笑了几声,道:“我是什么人,我能在丹溪镇这个地方站住脚几十年,若是没点真本领,那怎么行?” 瞥了眼许源右边的二人,他愈发得意:“比如说你爹,他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可就是拿我无可奈何。” 许源呵呵傻笑两声,很是为难。 赵则年看得专注,察觉到花尚雪起身走过来,头也不回的问:“我看这丹溪镇虽然是小地方,倒也有些真材实料儿。花姐,你真的不感兴趣?” “这里的人爱起哄,价哄那么高,我怎么付得起?”花尚雪弓下腰,下巴抵在赵则年的肩膀上:“要不你送给我?” 赵则年轻笑一声,觉得有趣:“花姐,我们俩的酬劳好像是彼此彼此吧?” 花尚雪轻哼一声,用手推了推:“往那边坐坐,我也要看。” 赵则年只得挪挪屁股,给她留一半位置。 一只拳头大的三足鼎被摆上了桌子,许风岩的眼睛立刻直了,拉了一下身旁的许少良:“爹,你看。” 知子莫若父,许少良看重嫡庶分别,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子:“想要,就买下吧。” 打进入富贵居以来,许风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回头对着许海一点头,许海立刻举起了手臂。 “许家大……二公子,两千两!” 周庆天扭头瞟了一眼,他的管家收到眼色,立刻举起了手臂。 “好,周老爷两千五百两!” 许源的脸上满是震惊,仿佛是被那惊人的数字吓到了,差点滑下椅子。 周庆天与许风岩拗上了,三足鼎的价格被越喊越高。 白痴如许源,也渐渐回过神来,看看许风岩又望望周庆天,十分难为情。 花尚雪皱眉不解:“这不就是一只香炉吗,值得他们这么拼命?” 赵则年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那三足鼎,周身乌金色,正中画了只颜色艳丽、漂亮张扬的鹦鹉,神似许风岩养的那只百鸣。 百鸣被吃了,许风岩看到这个,难免会心动,至于周庆天,我不用说,你也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花尚雪轻笑:“那真难为许源了,里外不是人。” 赵则年亦觉得可惜:“是啊,如果没有我们插手,他进不了许家,应该会过的好一些。” 楼下,许源挣扎过后,轻轻地拉了拉周庆天的袖子:“周老爷,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周庆天是个人精,一眼看穿他的委婉心思,把袖子给扯回来了:“许源,有事待会儿再说,啊!” “周……”许源刚开了个头,周庆天亲自举起手去喊价,他只好把话咽进了喉咙里。 许风岩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哪怕他是许少良最宠爱的儿子,花销也是有限制的,每个月有一定的零花钱,额外的最高用度是五千两白银。 而刚刚,周庆天喊了六千两。 许风岩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许少良的神色,对许海摇头,让他就此打住。 周庆天成了三足鼎的得主。 花尚雪看乐了:“这真是一出好戏!” -- 第29页 赵则年的右嘴角勾了起来,眼中却无笑意,心里只有对未来事情的预知和怜悯。 拍卖会结束,许少良和周庆天等人没动身,从府里跟来的人熟门熟路地去了拍卖台后面的房间,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这次拍卖会,周庆天只要了一只三足鼎,他的管家最先归来。 眼见周庆天起身,许源正要跟他招手告别,周庆天却先握住了他的手,大声说道:“大少爷,能跟你相识,真是缘分啊!” 许源的笑容是硬挤出来的,浑然不解周庆天为何有此举动。 周庆天一手把装了三足鼎的盒子从管家手里拿过来,一手把许源的那只手捋平了,把盒子放上去:“我把大少爷当朋友,大少爷认祖归宗这么久,却还未送礼恭贺。这件东西,就请大少爷笑纳了吧!” 话音一落,许源即看向许少良和许风岩,后者脸色黑的,几乎要跳起来咬人一口。 许源把三足鼎往回推:“周老爷,这不行,不行的!” 周庆天挑眉:“怎么,大少爷看不上?” 许源结巴起来:“怎、怎么会?” 周庆天推了一下,扭身往门口走去:“那我先走了!” 许源端着盒子回身,大厅内还未走的宾客通通都看着他,窃窃私语,眼色各异,尤其是许少良,眼神冰寒。 许海带着下人走过来,躬身道:“老爷,已经办好了。” 许少良和许风岩起身,一前一后的走向大门口,完全忽视了许源。 那父子俩一走,好事者的嘲笑声越来越大,许源咬咬牙,抱着三足鼎冲出了富贵居。 赵则年托着腮帮子,周庆天这一招有点毒,肯定要把许源坑惨! 花尚雪碰碰他的手臂:“许源那么信任你,你真的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 赵则年神色淡淡:“你忘了,我这一趟来是干什么的?” 花尚雪耸肩:“拍卖会都结束了,你还不走?” 赵则年摇头,挪回桌边吃点心,并让小二上一桌好饭菜来:“许府将有一场腥风血雨,我才不去掺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当然是有解救方法的,只要许源立刻将三足鼎归还,再在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向许少良请罪,向许风岩道歉,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像这种事情,本来就讨不了好,除非许源主动出击,先低下一头,最多在那父子俩面前讨一顿嫌,这件事便可化没了。 许源不算笨,不过也想不到就是了,而他,也没心去提醒。 然而饭菜还没上来,赵则年自己先坐不住了:“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花尚雪嗤笑一声,甩手:“赶紧滚吧。” 为了不使事情变得复杂,赵则年选择了偷窥。他步伐飞快的赶回许府,惊异的发现许源在许府大门前徘徊,迟迟不进,不禁为他的针尖胆子感到无语。 花厅里,许少良与元慧居于上座,许风岩坐在元慧的下首,正襟以待。 等了又等,许源终于进门了,直接走的花园小道,企图绕过花厅、拐到自己的院子去,但是一个家丁拦住了他:“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花厅里等着您哪!” 许源脸色一白,不确定地用食指指着自己:“等我?” “是的。” 许源的额头一下子冒出汗来,绕过石屏,花厅里一切尽在眼里,撞上那三人到底视线,嘴唇便颤抖了起来。 元慧起身走上前来,说道:“许源,你真是不容人小觑啊。” 许源深深地埋头,断断续续说道:“许源、许源不知夫人的意思!” “不知道?”元慧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那这算怎么回事?” 估计许源提前想过,回答起来说的是顺风水流:“周老爷盛情难却,许源觉得若是不接,未免太不识趣。” 他抬眼看向许风岩:“我对这些不懂,不过这件正好是二弟喜欢的,就送给二弟吧。” 赵则年摇摇头,许源心意不假,只是说话的方式错了,恐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果然,许风岩冷哼着站了起来,讥讽地连笑几声,道:“爹,娘,你们听到了吧!他在富贵居没显够,回来继续羞辱我哪!” 说完,他的手扬了起来,一把将许源手中的盒子打翻在地,三足鼎从中掉出,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许源被他的举动吓呆了,嘴里呢喃:“没有,二弟,我怎么可能有那个意思……” “够了!”元慧冷声打断了他,转而对许少良说道:“老爷,你都看到了,今天你全都在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许源哀求地看向许少良:“爹,我真的没有……” 许少良冰冷地瞪了一眼,许源立刻噤声了。 元慧摇着头,说道:“许源啊许源,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不在府中长大,见识也不够长远,但至少是个懂事的人,谁料在富贵居那么重要的地方,你都敢当众给你父亲和弟弟难堪!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许源无措地摇着头,如脖子抽搐了一般,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许少良站了起来,冲着花厅门口大喊一声:“拿家法来!” 许源猛地抬头,一脸震惊,看着下人将一条粗粗的鞭子拿上来,看向许少良,嘴唇抖动不停:“爹、爹,你……” 许少良使了个眼色,许海立刻接过了鞭子:“大少爷,得罪了!” -- 第30页 第18章 逞强 许源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十分憋屈。 赵则年也知道他委屈,进许府前日子虽然苦,可白小琴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许海提醒道:“大少爷,按例你应该跪下接受家法。” 许源还没从震撼中醒来,根本没听到。 许少良冷哼一声,伸手:“我来!” 许源瞬间惊醒,眼睛瞪到了最大,泛起了水光,水光汇聚成眼泪,一下子滑下脸颊。 “跪下!” 许源默默地跪到了地上,许少良扬手就是一鞭,他屏住呼吸忍着痛,不敢也不能大喘气。 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来,许源绷出了一身汗,汗湿了鞭子抽出来的血痕,他的目光时而涣散,时而集中。 赵则年默默地数着数,这都已经三十多鞭了,许少良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吗? “老爷,老爷!”英姨娘匆匆忙忙、磕磕绊绊地从花厅外跑进来,身后丫头着急地叫着:“英姨娘小心呀,您跑的慢一点!” 英姨娘扑腾一声跪在许少良面前,同时伸手抓住了他握鞭子的那只手:“老爷,不可动手啊!” 元慧嫌恶地瞥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许少良问:“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这个时候不在屋里养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英姨娘道:“我是听说你要对源儿用家法,才特意跑过来的。老爷,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源儿刚回来没多久,很多事他都不懂,难免会做出一些错误的行为,只要老爷教他,他认真学,以后绝不会再犯的!” 许少良看着地面,略有所思。 元慧冷笑一声,道:“哟!什么时候,你变成一个多管闲事的好心人啦?有时间呀,倒不如去管管你自己的儿子!” 英姨娘身为妾室,始终低人一等,姿态也放低很多:“夫人,许源的生母已去世,如今他尊你为母亲,文轩也尊你为主母,他们对你尊敬有加,你是不是也可以多宽容他们一些呢?” 元慧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小跑到许少良身边,哭诉道:“老爷,是不是我这当家主母没什么用呀,连一个小妾都可以对我指指点点?” 闻言,英姨娘闭上了嘴巴。 许少良又不糊涂,哪里不清楚两个女人之间的仇怨,不过这并不重要,他今天颜面受损,才是让他真正非常愤怒的事情。于是,他对英姨娘喝道:“你让开!” 英姨娘怯怯地退到一旁,对许源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来。 许源感激地点点头,继续承受许少良施加给他的鞭子。 看到这里,赵则年再也待不住了,曾经他也被人构陷过,含冤一场,还受到责罚。 往事不可追,凄苦心中留,赵则年脚下轻踏,悄无声息地翻出了许府围墙。 一直到晚上掌灯,赵则年散够心才回来,许源的院子灯火通明,显然人都还没睡。 一见他回来,阿香急急忙忙跑上前来,怨气十足:“赵公子,你还知道回来呀!” “许源还好吧?” 阿香惊讶道:“赵公子?” 赵则年淡然道:“我虽然还没回来,许源挨打的事情可是已经传到外面去了。” 阿香怒道:“谁呀,那么缺德!” 进入许源的房间,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气,赵则年揉揉鼻子走进内室,许源穿着一身干净的里衣趴在床上,眼睛半眯着。 明明整理好了心情,眼前还是花了一下:他也曾这样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脆弱到任人宰割却无法反抗。 定定心,他动作轻缓的坐到床尾:“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我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你都没有发觉?” 许源抬眼,这次居然没有泪光闪烁:“我是感慨,以前生活贫苦简单,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视线没了焦点:“我娘要么种地,要么帮人洗衣服,我就尽我所能,帮她给菜浇水、帮她拔草,等菜熟了,帮她把菜抬到街上去卖。经历了今天这样的事,我才发现那样的生活真是简单啊!” 赵则年接着道:“但是却让你感到满足。所以,你后悔了?” 许源回过神来,哪还有刚来时的斗志昂扬:“有点,有点失望。不过幸好这府里也不尽是寒冷,至少在今天那种情况下,谁都不敢出声,却只有英姨娘肯出来为我说话。” 赵则年点了一下头:“那就好,至少你还没有心灰意冷。” 其实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佩服许源。 周庆天摆明是设计离间,许源无辜背黑锅,被许少良不分青红皂白地狠抽一顿鞭子,照一般人,早怒气爆发失去理智了,他竟然只是有点失望?!还有余力感慨府中尚有温暖?! 他微微皱起眉头:“许源,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你自卑,你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所以你只能一味的依赖别人。” 许源的脸红了,羞愧地咬了一下嘴唇:“我自己也知道……” 看到他那比女人还娇弱的模样,赵则年恶意顿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突然伸出手去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 许源「哎哟」一声大叫,整个人弹跳起来,又因为一身的鞭伤,虚弱地倒了回去:“则年,你……” 他很惊讶:“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雪上加霜?” -- 第31页 赵则年凑上前去,睁大眼睛仔细瞧:“呀,眼泪都流出来了,看来是真的疼!” “废话!”许源有点恼火:“你知道我爹打了我多少鞭吗!四十三鞭,是四十三鞭呀!” 赵则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惊奇,又觉得好笑:“真服了你了!你爹下这么重手,你居然还有心思数数。嗯,这顿打挨得值啊!” 许源又气又笑,拿他没办法,又苦于身上的伤不能动作太大,只好一巴掌一巴掌的拍着枕头,以此泄气。 赵则年按着肚子笑够了,这才起身离开床边:“不气你了,好好休息吧。” 轻轻地关上门,他闭闭眼,转而看向天上的明月,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许源的身体底子好,加上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纵使受了许少良四十来鞭子,第二天仍然顽强的下了床,无视阿香的屡次劝告,坚忍疼痛的坐到桌子前吃饭。 赵则年打着哈欠进来,阿香就向他告状:“赵公子你看,我跟少爷说可以搬张小桌子放到床上吃,少爷就是不同意!” 赵则年并不想管:“你家这少爷呀,看着性子弱,其实犟得很。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 阿香只得作罢。 两人正吃着,许文轩像猴儿一样跑了进来:“大哥!大哥,我回来了!” 许源眼睛一亮:“文轩,我以为你到明天才回来呢!” 许文轩咧嘴笑道:“嘿嘿,其实我是想念毛球了。” 说到毛球,许源和赵则年的脸色同时变了,许源自责不已,这才几天的时间,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许文轩察觉出来,疑惑地问:“大哥,你们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企图改变气氛:“怎么是这种表情啊?” 赵则年问:“你回来,没有先去给你娘请安吗?”如果去过,他就不会这么问了。 许文轩有点心虚,视线乱瞟:“嘿嘿,你们可别告诉我娘啊,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训我的。大哥,毛球呢?” 许源扶着桌边,强忍鞭伤站了起来:“文轩,对不起,我……”他踟蹰着说不下去。 赵则年索性把毛球被打死的事儿说了一遍,随着一句一句说出来。 许文轩的表情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最后是震惊:“你们的意思是,毛球已经死了?” 许源屁股疼得厉害,艰难地走到他面前:“对不起文轩,我没有照看好毛球。” 许文轩仿佛失了力,一下子坐到了凳子上,语音颤抖:“毛球……” 许源求救地看向赵则年,赵则年叹口气,说道:“三少爷,这件事是意外,大家都不想的。” 许文轩呆呆地看着前方:“我知道这与大哥无关,只是心里难受。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几年前我跟着一位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去爬山,不幸遇到了一只会吃人的野猪,那位朋友虽然和我情谊还不深厚,却是挡在我面前、护我周全!” “他先是赶跑了野猪,接着抓到一只山中野猫,那只野猫便是毛球。我见毛球挺漂亮的,就想把它带回家,那位朋友便慷慨相助,帮我驯服了毛球,我才能把它带到家里来。” 说着说着,许文轩哽咽了起来:“我十分感谢他,还未来得及报答,他却因为有事要出门,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赵则年问:“没有回来,难道是他遭遇了什么事?” “我那位朋友运气不好,第一次出门跟着他爹学做生意,就不幸地遇上了天灾,把命丢在了外面……所以,毛球对我有特殊的意义。” 说到这里,许文轩猛地站了起来。 许源忙问:“你要到哪儿去?”他好怕他会去找夫人理论,同为庶子,绝没有好果子吃。 第19章 歇斯底里 许文轩回了一下头,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我想到山中再抓一只野猫来,然后驯服它,把它带回来。” 他的用意,谁人不明? 许源被感动了:“我跟你一起去,这件事责任在我!” 许文轩点点头。 赵则年提醒道:“许源,你的鞭伤还没好呢,不适宜走动吧?” 许文轩听见,有些懵:“什么鞭伤?” 他不愧是在许府中长大的,一下子猜了出来:“难道是家法!爹打了你?!” 许源难堪地点了一下头,心从昨天凉到了现在,还没暖。 “为什么?”许文轩走过来,非常恼怒:“我不懂,爹为什么要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源摇摇头:“别问了,不过几下鞭子,你看我现在还能走路呢。没什么好担心的,走,抓野猫去!”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抢先一步走出门。 许文轩半信半疑地看了几秒,发现他走路确实与平常无异,这才放心地跟上去。 走到院门口,许源回头了:“则年,一起去吧?” 赵则年凝神看了他一眼,笑了:“好啊!” 还没出府,一个丫头捧着一封信来了:“大少爷,有位姓冯的公子送来的!” 许源打开看了,表情微变。 赵则年问:“怎么了?”既然姓冯,那写信的人就是冯越意了。 许源抬头看他,目光躲闪,把信纸捏成一团,塞进了衣服里:“没事,我们走吧。” 跟着许文轩来到抓住毛球的山上,山中树木郁郁葱葱,但因为人烟罕至,导致这里有些荒凉,前人虽然踩出了几条路,界限却不够分明。 -- 第32页 许源有些迟疑:“文轩,这里这么大,我们上去后不会迷路吧?” “不会不会!”许文轩在前面带路:“那头野猪真的吓到我了,所以呀,我对这里的印象特别深刻,就是这条路,你们就放心的跟我来吧!” 赵则年始终走在后面,中间借扶许源一把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摸到了手里,打开一看,果然是冯越意写来的。 冯越意来不及告别就离开了丹溪镇,却警告许源不要轻易信人,尤其是他最为信赖的赵则年。 赵则年眯起眼睛,难怪许源看完信后不敢看他,不过冯越意这么说,莫非是他哪里露了马脚? 但是也无所谓,就快结束了,不是么? 他笑笑,快步追上去:“许源,你脸色很差,我们还是回去吧。” 许源摇头:“不行,这一趟不能白跑。” 赵则年不赞同地摇摇头。 许源脸色苍白,汗湿透了衣领,却还坚持己见:“我一定要给文轩抓一只猫!。” 爬到半山腰,不曾见到野兽的踪迹,也没见过一只猫,许源冷汗淋漓,摇摇欲坠却拼力撑着。 许文轩同样气喘吁吁,露出迟疑之色:“或许……或许那时候有猫,现在却没有了……” 许源不忍无获而归,惹得弟弟再次难过,提议道:“不如这样吧,这里这么大,我们分开来找,总会找到的。” 三人就此分开。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赵则年折返原路,看到许源几近崩溃、小心翼翼的斜靠着一棵树的树干,额头冒汗大口喘气。 看得出来,他非常难受,因为流汗的缘故,衣服贴在了身上,估计浑身黏腻腻的,也会加剧伤口的疼痛。 赵则年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里刚才捡的叶子,灌满内力斜掷过去! 眼看就要刺入许源的身体,许源有所察觉,伶俐地闪身躲过,那叶子如钢片一般,深深的扎进树干里。 没有一击而中,赵则年倒也不失望,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许源惊叹了一句「好深厚的内力」,回头看见他时,不由一呆:“则年?!” 赵则年继续朝前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源松口气:“呼……原来是你。” 随即抱怨道:“则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我没有躲开,你这片树叶可就抹了我的脖子!” 赵则年心口一窒,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人还是这样! 他表情沉静,语气平淡:“可惜,还是没能取你性命。” “什么?”许源的眼睛蓦地睁大了,愣愣地看着他,一脸迷茫,似乎是分不清这句是玩笑话,还是说真的。 “许源,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赵则年在离他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扬起下巴藐视他:“在许府我阻止过你,刚才上山前我又阻止了你一次。但是,你就是不听人劝!” 许源后退半步,呼吸急促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则年歪了一下头:看,话不说明白就是不行。他扬起下巴:“不懂吗?我让你别上山,你偏要上山!” 许源双手握拳地低下头,目光飘忽,渐渐地转为专注:“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赵则年没吭声,只是从心里涌出一股冷意,那冷意蔓延到体外,化为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强烈而铺天盖地! 许源被逼得后退两步,打了个寒战,忽然想起什么,喝问:“文轩呢,你把文轩怎么样了!” “你还有精力去管他?”赵则年嗤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接了一个单子,下单者要取你的性命。” 这些字眼儿对许源来说太过陌生,所以他完全惊呆了。 赵则年讥讽地斜视他:“这样你能听懂了吧?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来到你身边的。” “我不信!”许源大叫一声。 目睹那过激反应,赵则年反而笑了,有种莫名的快意,他期待这一天好久了,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许源,于是脸上堆笑的问:“你知道下单的人是谁吗?” 不等许源问,他直接给了答案:“就是你此时此刻还在担心挂念的小弟,许文轩!” 许源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你说什么?!” “在你来丹溪镇之前,许文轩就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他和他娘拿出多年积蓄,让我来杀掉你。” 赵则年扬眉,眼神冷酷:“今天,就是你命丧之日!” 许源浑身颤抖起来,满脸不愿意相信:“你骗我的,对不对?”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赵则年脸色一沉,抬手一掌打过去。 掌风吹乱了头发,许源抬手挡开,纵身落到一旁,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你是来杀我的,为什么不一开始直接杀了我,还要来跟我交朋友!” 对于他的歇斯底里,赵则年一如既往的淡定冷漠:“那是因为你这个小弟心思之深沉,远远不是你所能猜度一二。” 许源一边大喘气,一边眼睛紧盯。 对于他眼里浓浓的失望和几丝苍凉的悲切,赵则年只觉得痛快:“其实呀,一开始我也没想通,一剑就能了结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过在到丹溪镇的第一天,在知道许府的情况之后,我就明白了。” -- 第33页 他笑了一下,语气平平,不显褒贬:“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三少爷,果然大有前途!” 许源还是不信:“我要去找他!” “你还真是屡教不改。”赵则年抬起手臂拦住他:“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还等着演下一出戏呢!” 闻言,许源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失神道:“我以为我有了一个至交好友,我以为我有了一个至亲兄弟……原来所谓的友情和亲情,通通都是骗人的!” 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原来冯公子说的是真的,我却……” 许源仰天大笑几声,悲哀呼喊:“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已经在丹溪镇耗了一个月,赵则年不想再拖沓下去,无视许源的发狂,就着这抬起的手臂,往他的胸口送上一拳又一拳,直打得许源连连后退,接着一个旋身踢出一脚! 「噗通」一声,许源被踢趴在地上,痛呼一声,然后吃力地翻了个身。 不等他起身,赵则年以半跪的姿势从天而降,膝盖重重地顶了下去! 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许源忍不住惨叫一声,浑身失去了力气。 赵则年站起来,拍掉袖口沾上的灰尘,瞟了一眼离此处不远的悬崖,那里树木遮蔽,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许源不敢大力呼吸,吸口气呼口气,胸口都是疼的,他不死心地问道:“赵则年,从头到尾,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朋友的情谊?” “唉!”至此,赵则年完全相信此人是油盐不进。 他弯下腰来,不顾许源的挣扎和抵抗,硬是把白小琴的镯子从手腕上拽下来,随手扔到地上:“我是笑你傻呢,还是笑你天真?” 许源想起身把镯子拿回来,却因为肋骨断裂的疼痛,痛苦的呻吟一声,不情不愿地倒了回去。 “许源。”赵则年笑得咧开嘴:“再见了……” 他飞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当机立断地插进许源的胸膛,在许源的身体因此抽搐起来时,一脚踢到他肚子上。 许源就如破线娃娃一般,被这一脚踢得身体向后滑行,接着因为没有阻碍物,人很快到了悬崖边。 “不——”许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往悬崖下坠去。 第20章 好戏不断 赵则年用掌风把可疑的痕迹消除,漫步走到悬崖边,对着许源遗留的一只鞋看了一眼,从腰间掏出一个烟火弹来,往天空中一丢。 蓝色的烟花在空中崩裂开来,很快随风消散。 他一刻也不停留,装作寻猫的样子,再入深林。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回到原来三人分开的地方,许文轩也回来了,两人等了又等,不见许源出现。 许文轩越发焦急起来:“大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赵则年神色微变:“不好说,这山上有些地方很陡,我刚才还差点摔下去。” 许文轩一听,更急了:“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顺着许源走的那条路,一路过去,在崖边发现了许源戴的镯子和穿的鞋。 许文轩吞咽口水:“难道,难道大哥不慎坠崖了?” 赵则年皱眉不语。 两人对着崖下看了又看,就是看不到底。 许文轩抹把头上的汗:“大哥应该是没看清路,才会掉下去,我得回去找人,天黑前,一定得把人找到!” 赵则年「担忧」地点点头:“你去吧,我先四处找找!” 许文轩小跑着下山去了。 赵则年坐到崖边一棵树下的石头上,任风使劲地朝他脸上吹,等许文轩和许海带人赶到时,他已是嘴唇干裂,神色倦惫,好像真的一直在找人,才会这么累。 许文轩关切道:“赵公子,你也辛苦这么久了,就坐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赵则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在山上找了一个多时辰,除了许源的银镯子和一只鞋,再找不到其他的。悬崖陡峭,根本下不下去。 许海冲着悬崖下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三少爷,你看这痕迹,分明是大少爷失足滑下了山崖。这座山有多高,丹溪镇的人都知道,人……只怕是找不回来了!” 许文轩恸哭起来:“大哥!” 赵则年走过去,冲着他手里的镯子和鞋看了几眼,神情悲伤:“许源没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拱拱手,道:“告辞……” 许海忙道:“赵公子,找了这么时间,你也累了,要不先回府中休息一下?” 赵则年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脚步虚浮的往前走,没走几步,许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走,回府!” 回到云凤客栈,花尚雪已命小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办成了?” “完成了一大半。” 花尚雪原本勾起的嘴角立刻耸拉了下去:“唉,我还以为我们今天就可以走了呢!” 赵则年托腮发笑:“有我陪着,花姐还觉得无趣?” 花尚雪轻哼一声,说道:“你交代的那些,我已经让方云和柳子昆去办了。”方云是她的手下。 赵则年「嗯」了一声,往床上一倒:“我睡会儿觉。” 不几天,许府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丹溪镇,关于许源掉落悬崖失踪的事情,众说纷纭,有说许源是失足掉落的,也有说这是个阴谋,他被人给害死了。 -- 第34页 赵则年本来不想再进许府,但花尚雪非要拉着他来,他忍不住抱怨:“想也知道许家人是什么嘴脸,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是要看看,越看记得就越清楚。”花尚雪说着,眯起了眼睛:“说起来,我和许源的遭遇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比他幸运,我撞上你,重获的是新生,他遇见你,下的是地狱!” 听到最后一句,赵则年微有震动,但也只是有一丝触动,他问:“花姐,你打算放过那些对不起你的人吗?” “谁说的?”花尚雪白他一眼:“我只是暂时没有那打算,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赵则年淡淡一笑,总有一天,他也会回梅家堡去的,给他下毒、又烧死他的人,最后一定会生不如死! 两人翻进许府里时,许风岩正在发脾气,摔坏了房间里所有的瓷器,瓷器摔完又开始摔花盆。 元慧在丫头的禀告下匆匆而来,着急问道:“儿啊,你这是干什么?” “娘,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他们说是我害死了许源!” 身为当家主母,元慧怎么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当前之重还是要稳住她的儿子:“风岩,甭管外面人说什么,我们行得端做得正,问心无愧!” “可是,他们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 许风岩颓丧地坐到椅子上,无力地用手托着额头:“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竟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说我容不下许源,故意趁着他上山的时候把他推下悬崖,这样的话,我依然是许府的大少爷,爹的嫡子,到时候分家产,我也会分更多……” 听着儿子所说,元慧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外面人什么都不懂,才会乱说。风岩,你听听也就算了。” 许风岩呼出口气:“但愿这事情很快能平息下去。” 赵则年摇摇头,在他和花尚雪的推波助澜下,外面是越传越离谱,怎么都与许风岩脱不了关系,就连许少良出门谈生意,都被严重影响到了。 听说许风岩名下的饭店茶铺本来生意尚可,这几天也受到了冷遇,渐渐没有客人再上门。 元慧正抚慰着儿子,丫鬟来报,许少良回来了,叫他们都到花厅里去。 于是,赵则年和花尚雪立刻换了偷窥的地方,但等了一会儿,来的只有元慧,许风岩没来。 许少良看见元慧,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桌面裂开了一道缝。 元慧看起来很紧张,手里了搓着帕子:“老爷……” “风岩呢?” 元慧说道:“风岩生病了,在屋里休息。” 许少良冷笑两声,调子扬了起来:“休息,他还能休息的下去?把他叫来!” 元慧脸上闪过一抹惊慌,柔声道:“老爷,你别生气。这件事与风岩无关,都是外面人胡说的。” 闻言,许少良猛地转头瞪着她:“胡说?呵呵呵,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你明不明白?” “妹夫莫慌!” 伴随着声音,一个中年宽袍男子带着两个小厮从厅外走了进来。 赵则年和花尚雪都没见过这人,但听他喊许少良妹夫,当是元慧的嫡亲大哥,如今元家的家主。 元慧看见他,喜色顿生。 许少良却是飞快地皱了一下眉,问:“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元慧兄长眉毛一扬:“哎,你们府的事儿都传遍大街小巷了。少良啊,说起来,那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而已,何须你花费诸多心思?” 许少良眯了一下眼睛,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英姨娘带着丫鬟也走了进来:“老爷……” 许少良问她:“文轩呢,这几日怎么没见他?” 英姨娘目有痛色,回答道:“自从源儿出事后,文轩自责不已,我不忍他就这么颓丧下去,就劝他多出门走走。谁知出了门就听到那些离谱的传言,文轩气得要死,竟然在茶馆里跟人家理论了起来,然后……” “然后什么?” 英姨娘的眼睛红了:“文轩为他大哥难过不已,又因外间传闻为他二哥打抱不平,又气又急已经病倒了!” 许少良微微愣了一下,一边若有所思,一边背过身去。 他身后,元慧恨恨地瞪了一眼英姨娘,似是在责怪英姨娘火上浇油,她问:“文轩当真病了?” “是的。”英姨娘很是惆怅:“他每天都过来给我请安,其实已经病了好几天了,我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 许少良回过神来,问:“请大夫了吗?” “请了,大夫说文轩需要卧床好好休息,可马上就是源儿的头七了,他哪里睡得下?”英姨娘说着,用手帕抹了一下眼角。 许少良的眼里是有这个儿子的:“我去看看他。” 想了想,他回了一下头:“大哥且坐,我去去就来。” 元家家主在这里,元慧自然也跟着留下了。 赵则年碰了一下花尚雪的肩膀,用眼神儿问她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许少良走。 花尚雪转转眼珠子,冲许少良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赵则年于是带她往许文轩住的院子溜去。 夏日炎炎,窗户大开,在外面就能看到,许文轩正坐在桌前用金银箔纸叠元宝,桌上已堆了两座小山,一座金箔元宝,一座银箔元宝。 -- 第35页 许少良不解:“你弄这个干什么?” 许文轩神色憔悴,好像一夜没睡:“我怕大哥到底下没钱花,大哥生前吃苦,死后怎么还能让他吃苦?他们母子在底下相聚,只怕会心寒啊!”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悲凉,许少良眼中露出几分不忍,手也抖了好几下。 沉默了一会儿,许少良说道:“文轩,你比风岩有良心,你们大哥出殡,他连基本的上香祈福都不出面。” 许文轩手中动作一顿,继续叠元宝。 许少良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院子。 没想到许少良的怒气就这么消了,花尚雪有些失望,摇头表示自己不想看了。待出了许府,她问:“你说,许少良现在在想什么?” 第21章 青缨圣女 赵则年反问:“你猜呢?” “唉。”花尚雪伸了个懒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许少良是个商人,我猜他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赵则年笑而不语,这一切尽在许文轩的计划中。许文轩和他爹朝夕相处二十年,为了当上下一代许家家主,可是把他爹给琢磨透了。 许源在的时候,元慧母子冷漠刻薄,英姨娘母子关爱有加,许源不在了,许风岩只会发脾气,元慧只顾维护自己的儿子,英姨娘伤心难过,许文轩更是做出了实际行动。 如此鲜明的对比,许少良怎么可能不多想? 许少良此人心思比较奇怪,他可以不把许源这个亲生儿子放在心上,却觉得元慧作为许府的当家女主人,应该管理好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即使厚此薄彼,也要掂着身份来干。而元慧,显然对许源照顾不周,许源死了,她也无动于衷。 不相干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许少良自己,正巧这个时候元慧的大哥来了,也是劝告他不要在乎一个庶子。他能不警醒吗? 赵则年笑道:“许少良毕竟是一个商人啊,他是注重嫡庶之别,本来也看重许风岩这个嫡子,但如果危害到了许家的利益,他开始怀疑元慧和元家的人,那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花尚雪频频点头:“也是,外面说的那么难听,这生意要做饭要吃,许少良看样子是上心了,却不知他会做什么决定。” 他们两人也只是随便讨论讨论,过了两天,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元慧和许风岩突然身体不适、需要静心养病,被许少良派人送到镇外的庄子里去了,而原本交给许风岩做的事情,渐渐移交到了许文轩手上。 纵使早猜到这种可能,赵则年也有些讶然,这许少良做起事来当真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许文轩春风得意地骑着白马从大街上走过,花尚雪关上了窗户:“许文轩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这个任务,你圆满完成了。” 赵则年扒下被子,露出脑袋,一脸的惺忪。 花尚雪忍不住叹道:“流言蜚语真是害死人,许少良居然相信传言,真以为是许风岩母子设计害死了许源!” 赵则年揉揉眼睛坐起来:“哦……” “方云说,许文轩和英姨娘完全获得许少良的信任,已经开始掌家管理生意了,我看下一代家主非许文轩莫属。” 花尚雪兴奋地击掌:“这笔生意很划算,没有挑战性又怎么样,许文轩舍得花钱不就行了吗!” 赵则<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年下</a>床把浸湿的手巾盖到脸上,昨晚没睡好,头有些沉。 花尚雪继续洋洋潇洒:“许文轩一定想不明白,他往荆虚阁花了一笔钱,却不知荆虚阁的人是何时出的手,更想不到你就潜伏在他身边!” 赵则年拍拍麻木的脸,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固然好,但是……他抓起包袱:“走吧……” 离开丹溪镇,冯越意向东走了五里地,忽然太阳隐去,乌云压顶,狂风肆虐中,湿意扑面而来! 大风吹得衣袂翻飞、头发凌乱,冯越意一手把包袱护在怀里,一手挡住脸,防止烟尘吹入眼中,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双眼所及之处尽是树木,没有适合避雨的地方。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下来,冯越意疾步奔走着,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不得不加快速度。 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伴随着轻微的车辇声。 冯越意满怀希冀地看过去,确有一辆朱盖青帘马车驶来,似乎是因为天气的异变,马车行使速度很慢。 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眉目清秀的青衫小哥,冯越意匆匆跑过去,朗声道:“小哥,大雨将至,可否让在下到马车上避一避?” 那青衫小哥快速地打量了他一下,头微微侧着,征询里面的人的意见:“夫人,有位年轻公子想要上车避雨!” 柔润的女声从帘后传来:“无妨,让他上来吧!” 冯越意顿时大喜:“多谢多谢!”脚下一蹬,利落地跨上马车,在小哥掀起帘子后,弓着腰钻了进去。 马车从外面看很普通,里面却制作精良。 内壁用黄布包了一层,座位铺着厚厚的棉垫,置有小柜小桌,小桌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铜金香炉,烟气袅袅,整个车内充满了淡淡的清香。 车里仅有一个中年美妇面对车帘而坐,明眸艳丽,肤色白皙,乌黑长发挽成了朝天髻,三条同样粗细的金链从光洁的额前斜过,从发间延伸出两根金丝编织的金丝带,直垂落到肩后。 -- 第36页 她穿着蓝色的半臂短衣和淡蓝色印白花的齐胸襦裙,裙摆曳到了地上,外套一件透明的白色纱衣,坐在那里面容恬静,却莫名有种清冷的疏离感。 这打扮,一看就是嫁了人的。而且,夫家生活条件应该很不错。 冯越意很感谢她的避雨之恩,将包袱放在双膝上,拱拱手:“多谢夫人让我上来避雨,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那位夫人微笑了一下,却避而不答,微微抬高了声调,话是对着外面人说的:“周绽,天将有暴雨,不利于再往前走,你把车停在较宽阔的空地上,等雨停后再赶路。” 那叫周绽的青衫小哥在外面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车不动了。 冯越意摸摸鼻子,微笑得有些僵硬。 车顶传来雨水砸击的声音,车内却静谧的让人尴尬,还是那位夫人打破了这气氛:“冒昧问一句,小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冯越意答道:“我姓冯,来处平凡,不说也罢,至于要去的地方……” 他摇摇头:“却也是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夫人以为他是不愿意说,只微笑问道:“冯公子一个人赶路?” “是的,我一个人。” “冯公子的胆量让人佩服,但是江湖险恶,路上多有不平,公子年纪轻轻的又一个人,千万要小心啊!” 冯越意心里泛出一丝苦意:“多谢夫人叮嘱!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只要多注意一些,没有什么的。” 一阵凉风撩起帘子吹进来,冯越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子往后缩了缩。 那位夫人见了,当即从小柜中拿出一个紫玉茶壶和两个成套的杯子来,将两个杯子倒上热茶。 冯越意推辞不过,连声感谢后饮下热茶,他悄悄瞄了一眼,发现这位夫人不论干什么,姿态都甚是优雅,不管从她本人还是马车的装饰来看,定是出自大家无疑。 看着看着,冯越意的目光移不开了。 那夫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冯公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冯越意回过神来,有一丝尴尬,更多的是疑惑:“刚才看夫人喝茶的仪态,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位夫人一下子被逗笑了:“冯公子说话真有趣,我是用嘴喝茶,别人也用嘴喝茶,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不成?” 冯越意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个……” 见那夫人把空茶杯放回桌上,跟着用手指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他灵光一闪:“圣女?!” 这两个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那位夫人听了,眸色顿时一暗,语气平静:“冯公子说什么?” 冯越意顾不上回答她的话,慌忙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黄色牛皮圆筒来,拧开盖子取出一卷画轴。 那位夫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睛微微一眯,神色清冷地看着他打开画轴。 冯越意看一眼画轴上的画像,再看一眼眼前的人,如此来回三四次,终于确认:“青缨圣女?!” 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冯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尽管相似度十之八九,冯越意仍有一丝迟疑:“夫人,可否告诉我,你的闺名是什么?” 夫人睁大眼睛望着他,说道:“你这样问我,莫非是因为你手上的画轴?冯公子,能让我看一眼吗?” 冯越意顿了一下,把画轴递过去,看着她浏览了一遍画像后,突然双手一个用力,将画轴撕成了两半,接着很快又撕成了碎片。 “你……”他刚起了个头,夫人已俯身过来,急速地点住了他的穴道,使他动弹不得。 在冯越意惊诧的目光中,那位夫人坐了回去,淡定地整理着微起褶皱的袖子,一改先前大家夫人的端庄模样,而是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 车外雨声变大,雨水砸在车壁上,发出很大的撞击声,车外的人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冯越意不自觉地抬高了嗓子,掩饰不住心底的激动:“青缨圣女!你就是青缨圣女!” 青缨睨他一眼,那倨傲的神态分明是默认了:“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冯越意瞬间噤声了,先前的激动热血顷刻间退去,一股寒意逐渐散发至全身。 他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寻找眼前这个人,而他也知道这个人当初为何要离开,现在他发现了她的踪迹和下落,她会放过他吗? 他遮掩不了眼中的惊惧,问:“你要杀了我吗?” 青缨嘴角带笑,却是阴狠的:“杀不杀,取决于你的表现。” 第22章 观水殿 冯越意还不想死,他老实地交代了身份:“我叫冯越意,来自红月岛,我的义父就是你的亲哥哥赵秋泊!至于我为什么会离开红月岛,我相信你能猜出来的!” 听到「赵秋泊」三个字,青缨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眼神儿趋向柔和,目光陡然悠远:“我哥,他还好吗?” “义父身体安康,唯独挂念离家多年不归、血浓于水的亲妹,特命我出来寻找。”冯越意说出的话都是经过了斟酌:“我出来将近两年,每半个月给义父飞鸽传书一封。” 青缨的心神被他最后一句话拉了回来,她觉得好笑,一脸轻蔑道:“你在威胁我?” “越意不敢,只是若越意平白断了书信,义父必然起疑,不定会亲自出岛寻你。当然,越意也相信,凭圣女的本事,躲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 第37页 “小子。”青缨眼中隐有戏谑:“你很聪明!” 冯越意的心砰砰直跳,青缨圣女或许会听他的话,那么他今天还有一线生机,若她根本不在意,那他就难逃一死! 他真是幸运,不过是避雨,就找到了这个临阵逃跑的圣女,却也真倒霉,避个雨就很有可能丢掉一条命! 青缨右手食指曲起,轻叩着桌面,眼睛望着铺了绒毯的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雨势不减,冯越意吊起的心逐渐回落下去,青缨若想杀他,应该早就动手了,不会突然一言不发。这个女人肯定在算计着什么! 他出言提醒,不管结果好赖:“夫人?” 青缨眼珠一动,笑着看他:“接下来的话,你可听仔细了。” 不等冯越意有所应,她说道:“你今天没有见过我,给我哥的飞鸽传书也照常回报,仍然是没有找到我。你要继续找下去,同时还要帮我找个人!” 冯越意愣住了,他帮义父找到了亲妹妹,青缨圣女又要他帮着找另一个人?难道这辈子,他就是个四处寻人的命? 但即使劳累奔波,他也不想死。 为了活命,他镇定的问:“你要我帮你找谁?” 青缨眼里涌出一道奇异的光芒:“我儿子,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冯越意先是「哦」了一声,接着猛然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什么?你的亲生儿子?!” 青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越意,你都已经称我为夫人了,不会还傻乎乎的以为,过了二十多年,我还保持着圣女的处子之身吧?” 冯越意咽了口口水,心里的震惊可想可知,他想过青缨圣女可能早已嫁人<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shengzi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生子</a>,但他没想到…… “既然是母子,又为何会失散?” 青缨右手托着脸颊,一派慵懒:“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冯越意再接再厉:“越意以为,凭圣女的本领,找到一个人绝非难事。” “个中原因较为复杂,我不想说。我能告诉你的是,他的样貌发生了变化,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还有,他的名字也做了改变,所以你想依靠一个名字找到他人,那是不可能的!” 冯越意皱眉,这比找青缨圣女还难,至少圣女的脸没怎么变。 青缨斜睨着他:“既然你能找到我,那就一定能找到他。” 冯越意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明白她这什么逻辑:“那我该如何确认他是你儿子?” “他刚出生时,我在他肩背上画了一轮红月,你知道的吧,红月是圣女身上特有的那种标志。过几天我会交给你一种药水,只要你将药水抹上他的肩背,自然能确认他的身份。” 冯越意更觉无语:“天下男儿数也数不清,总不能让我去扒每一个男人的衣服吧?更何况女人扒男人衣服,还能说是有色可图,男人扒男人衣服,我怕人家会把我当做疯子!” 青缨漠不关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那就是你的事了!” 冯越意的眉毛抽了一下,正想再问些什么,就觉得有个什么东西飞到了嘴里,顺着喉咙一滑咽了下去。 震惊之下,他结巴了:“这、这这、这是……” 青缨背靠着软垫,跟白猫似的又高傲又懒散:“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了,你说我会不会留上一手?” 冯越意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我喂你吃的这种毒药,需一个月吃一次解药,一旦毒发超过七天,你必死无疑。”青缨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细白手指上的琉璃戒暗沉如人眼:“所以,好好为我办事吧!” 冯越意强制自己咽下这口气,心知找到找不到,最后他都是死路一条:青缨圣女只是在利用他! 雨停了,冯越意四肢僵硬地下了马车,明知一月之内不会毒发,仍觉得身体某处藏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他反感至极。 却说赵则年和花尚雪骑马奔出丹溪镇后,连续赶了两天路,才到达青石塘。 青石塘是山水连绵之地,水傍山,林绕水,由于太过偏僻,常年无人踏足,荆虚阁就藏在这里。 放了烟花没多久,柳子昆和方云便骑着马出现了,一人拿着个包袱,手里还各牵了一匹马。 赵则年接过柳子昆给的包袱,转身进了树林,花尚雪也接过方云手里那个,进了对面的林子。 一进树林,赵则年就开始脱衣服,脱完了打开包袱,换上里面的银白绣暗纹中衣和深红修身长袍,鞋子也换成黑长靴,一半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一半柔顺地披在肩上。 他低下头,认真地把一条一尺多长的蓝白两色绶带别在右肩上,最后又取出一个面具。 这个白漆底色的面具只有半面,画着大小不一的红枫叶,中间额头处竖立着两片铁质红枫叶,眼尾镶有闪光碎钻,威严之气中带着稍许冷寂。 赵则年把面具戴上,仅露出下半边脸来,他把换下来的衣服胡乱包好,便走了出去。 花尚雪比他慢一步,同样戴着半面面具,却是以黄金色为底,右上角插着三支飘逸的金黄翎羽,面具下摆垂挂了一层薄薄的金白珠帘,恰好挡住下半边脸,显得华贵而又充满诱惑。 她的头发一半梳成了昂扬的双刀髻,一半散在脑后,插着几支绮丽耀眼的金簪,垂挂的宝珠摇来晃去,米白色的及膝襦裙,缚黑底红纹的宽边腰带,再底下是淡红色的云锦裙,上绣着复杂华丽的妆花,整个人明艳中带着一股贵气。 -- 第38页 若有别的江湖人经过此处看到了,定能一眼猜中两人的身份,脸上戴面具,肩膀上又配着绶带的人,除了大名鼎鼎的荆虚六骑,还有谁? 赵则年和花尚雪正是荆虚六骑中的两个,一个排行第四,一个排行第五。 柳子昆禀报道:“四爷,花姐,杨老大要你们回去后,先去观水殿一趟。” 杨老大,便是荆虚六骑排行第一的杨致道,主要负责荆虚阁内外事务,是接单、分配任务的人,而观水殿便是宣布任务的地方。 花尚雪不大爽快:“还没歇口气儿呢,这又是要做什么?” 四人骑着马往树林深处奔去,再穿过两山之间,又经过一片林子,几经辗转,终于到了荆虚阁大门外。 红木朱漆大门缓缓地朝里打开,开门的六个守卫齐齐低头,姿态恭谨,语气慎重又敬畏:“见过四爷,见过花姐!” 进门下马,马匹立刻被守卫牵走了,柳子昆和方云也拿着包袱退下了。 一路朝里走,遇到的丫鬟、护卫、仆人皆停下脚步,卑微地颔首立在一旁,待赵则年二人过去了才重起脚步。 邱季正等在观水殿外,见两人来了,微微颔首,微笑着说道:“两位可回来了,杨老大有事要处理,还请四爷和花姐在殿内稍候!” 花尚雪「嗯」了一声,问:“殿里可有人?” 邱季回答:“六少已到半柱香时间了。” 闻言,赵则年心里叹口气,如他所想,花尚雪的嘴角一下子翘了起来,嬉笑着扭过头来:“冤家路窄!” 那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赵则年无奈地瞪她一眼:“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邱季推开门让他们进去,对着门的是一扇巨大的梨木薄纱屏风,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草原骏马图,绕过屏风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门厅,桌椅盆栽齐全,淡淡的梨香从香炉里飘出来,整个室内都有一股香气。 掀起左边的珠帘,里面是一个更大的屋子,正对珠帘的地方摆着一把<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niandai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年代</a>已久的明黄花梨圈椅,底下左右各放着三把深色近黑的四方扶手椅。 椅子都空着,只有右边靠近珠帘的椅子上坐了人,看那身形便知是翩翩少年郎,编了一头的麻花辫子,用红色的发带高高扎起,白衣黑靴却不死板。 他同样戴了面具,和赵则年、花尚雪的又不同,整面面具就是一张老虎脸,虎虎生威,左肩上挂着一条纯红色的绶带。 这便是荆虚六骑中排行最末,年纪也最小的蒲泽。 听见珠帘响动的声音,蒲泽扭过脸来,说话的腔阴阳怪调,让人一听就想揍他:“哟,回来了?” 第23章 蒲六少 花尚雪坐到左边中间椅子上,赵则年则在她右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两人俱不回应蒲泽的招呼。 蒲泽顿时恼了,大力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以示声威。 赵则年冷冷地瞥他一眼,双手击掌。 很快门被从外推开,邱季端着托盘进来,将三杯茶分别放到椅子中间的小桌上,再撩起珠帘退出。 赵则年拿起茶杯,浅浅小酌一口,又将茶水放回去。 观水殿固然布置清雅,但呆久了总是无聊的,静默了一会儿后,花尚雪主动跟蒲泽说起话来:“六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 蒲泽鼻子一哼,调子不变:“我可比不得你们,我无甚本领,只能被关在阁内,与丫鬟仆人为伴!” 花尚雪语带笑意:“六少没本领,这是哪里话?虽然我在外面,可也听说了,六少前些日子与侍卫们切磋武功,打死了两个,打晕了七个,打伤了……” 面具遮着,看不到蒲泽是什么表情,但他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花尚雪视而不见,举着自个那细长白皙的手指,娇嗔道:“哎呀,十根手指不够用,我也算不清了!” 赵则年把双手伸过去:“不够?那我的也给你用吧。” 花尚雪愉快地笑了两声,当真数了起来。 蒲泽被两人装模作样的姿态刺激得不轻,一怒之下抓起手边的茶杯,用力抛掷了过来! 赵则年及时察觉,眼疾手快地一把拿住,仅仅顿了一下,就又将茶杯扔了回去! 蒲泽反应也挺快,一下子闪身避开了,那茶杯砸到椅子后面的金楠木柱子上,破裂后碎片掉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的中年男人掀起珠帘走了进来,五官端正,带着些许书生气,眼如古井无波。 正是杨致道。 杨致道一眼扫尽屋内情形,明明看穿了刚才发生何事,却不管不问,径自走到最上方的花梨圈椅前,紧接着转过身来,冷目注视着三人。 赵则年和花尚雪不玩儿了,蒲泽也不闹了,三人站到中央,拱手齐喊道:“见过杨老大!” 杨致道平时负责荆虚阁的里外大小事务,地位在阁主一人之下,他本人稳重冷静,除了必要的开口,基本上都不声不响,办事能力不弱,极得新旧两任阁主的器重。 此刻他没有戴面具,但左肩上也垂挂着一条白色的绶带。 杨致道看向右手边那俩人:“这一次出行,可还顺利?” 赵则年回道:“已如雇主所愿。” 杨致道点点头,一脸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表情,转而道:“有客来访,老五和老六跟我一起去。” -- 第39页 蒲泽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年纪小加上个性冲动,他每次来观水殿只能听听,从不被允许出去做事。而杨老大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要松口了。 他得意地冲赵则年抬了抬下巴。 赵则年目视前方,视若无睹,蒲泽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打他那年来荆虚阁报到开始,总是跟他对着干。 花尚雪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怀好意地提议道:“杨老大,老四上个任务做完了,正好闲着没事干,就跟我们一起去呗!” 杨致道不语,似在思量。 赵则年并不想去,但也不好拂了花姐的面子,只好沉默不语。 蒲泽却不干了:“不行!凭什么他还去,让他歇着不是挺好的嘛!” 花尚雪扭脸看他,轻嗤一声:“嘁!你不就是嫉妒老四比你能干么,小气鬼!” 眼看又要吵起来,杨致道在上面抬了下手:“好了!都一起去吧。” “哼!”蒲泽不满地哼了哼,故意歪着身子走路,把花尚雪挤到一边去,他则趁机跟着杨致道率先走出门去。 花尚雪抓住了赵则年的手臂,才没有撞到柱子上去,又好气又好笑:“这小混蛋,一天不挨打,就要上墙揭瓦!” 她故意大声问道:“杨老大,六少打死了侍卫,你都不管么?” 杨致道头也不回:“等这次任务完成了,关禁闭一个月够不够?” 闻言,赵则年和花尚雪两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无法无天、调皮鲁莽的蒲泽来说,一个月不出院门,确实挺受罪的。 蒲泽怒瞪三人,恨恨地跺了跺脚。 大门再次被守卫打开,杨致道戴上他红白黑三色的戏剧脸谱面具,用力一扯缰绳:“驾!” 赵则年三人各骑一匹马,跟在他身后奔出了荆虚阁。 一路上蒲泽都郁郁寡欢,对杨致道的处罚耿耿于怀,直到到了一处荒郊野外,看见一行十来人站在半米高的草丛中、为首的那个中年人手里捏着一朵红花,方才绽开笑颜。 那一行人看似等待已久,眼见戴着面具的四个人骑马而来,脸上不禁露出惊喜的神情来,为首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地朝前走了数步,身后的数人穿着打扮一样,赫然是哪家的家丁。 四匹马一溜儿地停到中年人面前,杨致道伸手,中年人愣了一下,忙将拿着的红花放到他手中。 对着那红花来回看了看,杨致道一把捏碎,手掌摊开,任凭风将碎裂的花瓣吹得无影无踪。 中年人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问:“荆虚阁?” 杨致道问得干脆:“所托何事?” “是这样的,我家小姐……额,离家出走了。”中年人半侧身,指着身后并排安放的两个红木镶金大箱子说道:“我家老爷特许重金,望荆虚阁的诸位替我家老爷找回小姐!” 杨致道侧头使了个眼色,蒲泽当即跳下马去,让人将两个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白花花的银子。 中年人解释道:“这只是定金,剩下的一半待找回小姐后,我家老爷自会再奉上!” 蒲泽弯腰翻了翻,拿起几个银元宝掂了掂重量,然后对杨致道点了一下头。 杨致道这才说道:“你家老爷贵姓、所居何地,你家小姐闺名、年方几何……”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大爷想知道的,我家老爷都写在这上面了。” 顿了一下,他说道:“我家小姐比一般姑娘活泼些,一个人去找可能会招架不住,麻烦诸位费些心思!” 杨致道听出他言下之意,对着信纸扫了一遍,看了一眼那中年人:“你可以带人走了。” 中年人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寥寥几句就完了。 蒲泽一向都不耐烦,喝问道:“老大让你走,你还不赶紧走,是想把命丢在这里吗!” 中年人看着他那老虎脸面具,浑身一抖,连忙带着手下数人急匆匆离去。 花尚雪从听说客人所托之事后就一直忍着,这会儿终于可以开口说出心里话:“这人当荆虚阁是什么地方,杀人骗人是常事,可这找人算怎么回事啊?” 赵则年浅浅一笑,花姐之所以抱怨,是因为预料到这个任务会由她和蒲泽来做,否则杨老大不会让这两人一起来。而普天之下要找出一个人并不容易,花姐是宁可去杀人放火的。 杨致道把信纸递给花尚雪:“银两丰厚,断没有不接的道理。” 花尚雪撇撇嘴,开始看信。 杨致道抬手击掌,不多时就有十来人从草丛里冒出来,齐声行礼:“拜见杨老大!” “嗯,我们四个人先行一步,你们把这两口箱子送回阁里。” “是!” 纵马沿着原路回到荆虚阁,因为有了任务可做,蒲泽情绪高涨得很,一路上都在思考应该先去哪里找金小姐,猜测金小姐的为人,甚至还想到了如果金小姐是个不安生的人,该用什么办法把她带回天光城去。 赵则年听见他的碎碎念,只是笑笑,花尚雪却是很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果然,一回到观水殿,杨致道刚卸下面具,就宣布道:“老五老六,这个任务你们来做。” 花尚雪用着商量的语气:“老四能不能也一起去?和六少这小屁孩儿呆在一起,只怕一天下来,我就要老上十岁!” -- 第40页 蒲泽不满地撇撇嘴,心知荆虚阁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做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做事玩耍都不找他。 再加上他性格不讨喜,荆虚阁内人人唯恐避他不及,侍卫、丫鬟和仆人拿他没办法,然而上头的几个人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杨致道摇头:“不行,老四另有任务。” 赵则年挑眉。 蒲泽好奇的问:“是什么?”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弱弱道:“我知道,按规矩每个人只能做自己的,不能打探其他的。” 然而这一次杨致道却没一语带过,顿了顿后说出实情:“有一笔厚金,需要老四亲自去押回来。” 花尚雪皱眉:“怎么,又有新的任务?” 杨致道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蒲泽催促道:“走吧走吧,去找金小姐!” 花尚雪坐着没动,扭头问:“既然没有任务,谁又会送厚金给我们荆虚阁?” 赵则年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哎呀,总算有一件事,是你们两个也猜不到的了!”蒲泽得意洋洋得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将「小人得志」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24章 金满楼绣球招亲 花尚雪轻蔑地瞟他一眼:“哟,听你的意思,你知道?” “那还用说?”蒲泽将一杯茶喝干,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丫鬟立刻进来换了新茶。 花尚雪双手放在扶手上,冷言道:“行了,知道什么就快说吧,别耽误了做任务。” 蒲泽本想趁此机会再磨两人一番,好叫他们敬佩一回,但到底任务为重,于是说道:“算算日子,往年这个时候,咱们荆虚阁不都会有一笔大进账吗?” 略略一想,赵则年明白了。 花尚雪激动地一拍桌子:“说的是,我竟然给忘了!” 荆虚阁于七年前接了个单子,之后每年这个时候,杨致道都会派出一个人,前去接应送银之人。 今年要去接收这笔银子的人,是赵则年。 花尚雪轻拍赵则年的手臂:“一路小心。”银子数目众多,难免招人觊觎。 赵则年笑笑,安抚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蒲泽看着二人这惺惺相惜的模样,故意发出冷哼声,以示不满。 赵则年听到了,目中闪过一抹狡黠,大声说道:“花姐,这一路辛苦你了,要照顾一位大小姐不说,还得看管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孩子!唉,吃好穿好睡好,希望下一次见面,你比今天还美!” 花尚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蒲泽听得嗓子眼直泛出恶心感,手臂跟抽筋了似的摇摆:“走走走,赶紧走,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几天后,赵则年到了荆虚阁一个分坛。 分坛坛主吴虑早做好了准备,赵则年一来,他便让此次看守押银的几十人站成了三排,等待主子鉴定。 赵则年站到台子上,俯视下面众人,而底下的人则微微抬头望他,对面具后面的脸充满了好奇心。 将人看了个遍,对每一张脸有了印象后,赵则年吩咐准备出发。 刚跨上马,吴虑从大门外快步走来:“启禀四爷,二爷来了!” 赵则年抬头,那来的人可不是高二爷么,和他一样戴着面具,整面白色为底,没有原则地画着深黄浅黄色的繁杂圆形花纹。 至于画的是个什么东西,他私下里和花姐讨论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高二爷左肩上挂的是黑黄两色绶带,穿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和黑色短靴,英姿飒爽地走来。 他们谁也不知对方的容貌,但赵则年直觉这人应有一副好相貌。 一见面,高二爷就说道:“杨老大说银两数大,你又是第一次押银,他不放心,又恰好我得了空,所以让我来协助你。” 赵则年拱拱手:“有二爷在,我这心就踏实了!” 两人带着数十人来到荒郊野外,不需暗号,实是送银的队伍太过显眼。 那队伍约有四十来人,穿衣风格类似,颜色不同却都是短褐外套一件半臂麻衣,推着十架平板车,每个车上都用粗绳子绑着个大箱子,箱子上了大铜锁。 其中一个人的衣着明显好过其他人,深绿色的长衫外套着一件淡青色的直缀半臂衫,鞋子上绣有云纹,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下巴留着一绺半黑不白的胡子。 由此人带领,平板车围着两棵相依相偎的大树停放成一圈。 赵则年下马落地,问:“怎么称呼?”高二爷跟着下马,与他并排而站。 “鄙姓于……” 赵则年颔首:“于总管好。” 于总管客气地摆摆手,仔细打量着二人:“既能来接应,想必二位绝非荆虚阁内泛泛之辈。” 赵则年在面具后面微笑了一下:“于总管好眼力!我旁边这位人称二爷,在荆虚六骑中排行第二,在下排行第四。” 于总管惊愣了一下,大喜道:“原来二位竟是荆虚六骑中人,老朽有幸,非但亲眼见到,还能说上几句话,庄主知道,也该放心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赵则年和高二爷明白,但也不点破,只感谢他们一路辛苦,理应早些回去歇息。 于总管点头应了,让手下打开箱子,赵则年一个眼色,吴虑即带人过去一一查看清点,最后禀报箱子内所装银两皆货真价实。 -- 第41页 目送于总管带人离去,赵则年和高二爷命人将平板车拉到一处空地。 简单商议过后,他们都认为一百万两白银至少要装十个箱子,太过引人注目,最好分开来行走。 于是高二爷押着五个箱子先行一步,赵则年带人押着剩下五个箱子走了另一条路。 要说今儿城里哪儿最热闹,众口一词都说是城南的金满楼! 金满楼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掌柜的叫张必富,十几岁时开始白手起家,呕心沥血、辛辛苦苦建成了如今的金满楼,往来的达官贵人一旦经过本地,必然要来到这里海吃海喝一顿。 张必富今年五十来岁,年轻时为了打拼,娶媳妇娶得晚,直到三十来岁才有了个千金,他财力雄厚,官员富豪尚要给些面子,自觉独生女儿不比高门大户、高官贵阶的差,因此为女儿起名张贵花。 顾名思义,他家女儿是最贵最娇的那朵花。 十几年后张贵花到了嫁人的年纪,张夫人早年病逝,张必富把女儿当做掌上明珠,宠到了骨子里,自然要为女儿挑选一个佳婿。 张必富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向全城人宣布,这个女婿不但可以娶他的女儿,日后他百年老去,女婿就是金满楼的新任掌柜。 这个消息传遍全城,所有人炸开了锅! 别看张贵花名字俗,可人长得漂亮,张家财产还丰厚。 一时之间,女人们怪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而男人们成了亲的后悔不已,没成亲的倒是喜上眉梢。 这几天张必富不管去哪里,都听到旁人讨论他女儿招婿的事,听着别人的钦羡夸赞,不由得意洋洋,整个人飘飘然。 转眼间,招婿的这一日来了。 张必富极宠女儿,闺女说她要抛绣球招亲,他这个做爹的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去打造出一个华丽丽的大绣球来。 张贵花穿了大红喜服,披着半透明的红色盖头,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到金满楼三楼窗外的走廊上,隔着扶栏俯视底下。 早在天微微亮时,楼下就聚集了一大帮子人,这会儿连路都给堵了,很多小贩连生意都不做了,极想知道谁最后能成为张家老爷的乘<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龙</a>快婿。 时辰到了,张贵花接过丫头们递上来的大绣球,望着底下犹豫不定。 而底下的人一见绣球,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有的高喊「张小姐,要把绣球往这边抛啊」,有的大叫「张小姐,小生倾慕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张贵花看了一眼爹爹,得到肯定的目光后,眼睛一闭,用力把绣球抛了出去! 绣球往下坠落,刚到了一个人的手里,又被另一只手拍开,颜色各异、胖瘦不同的爪子无数,彩线绣球在爪子间来回滚动,一会儿从左边滚到右边,一会儿从右边滚到左边。 张贵花在上面看得紧张极了,绣球被猥琐丑陋的人碰到时,她嫌恶地皱起了眉,当被翩翩公子触到时,她又一脸春心荡漾,含羞带怯。 别看张必富始终微笑地站在一旁,其实他的心里也可着急,说是只要拿到绣球,就是乞丐他也认了这女婿,但谁他么真想找一个乞丐当女婿呀! 看着看着,父女俩都觉得不对劲儿。 他们发现人群中有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子,摆明了把绣球当玩意儿耍,每次即将有人抢到绣球时,他都跑出来坏事,是以半个时辰过去了,绣球还在空中奔腾。 阳光渐盛,张贵花觉得脸上的妆要花了,张必富年纪大了,也有些站不住了,正想找人把那坏事的小子拖远一些,却见那小子忽然抓住了绣球,也不知怎的脚下一蹬,竟然跳到了二楼的栏杆上! 张必富手抓栏杆、伸着脖子往下看:哎,人去哪儿了? 却听女儿身旁的丫头忽然惊叫起来:“啊!” 张必富不悦地站直身体,正打算痛骂丫头一顿,却看见了那个手拿绣球的小子。 只见这少年脸庞稚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衣服褴褛打着数不清的补丁,手拿绣球步伐轻快地跑过来。 张必富恼这个人很久了,憋足劲儿大吼一句:“来人呀,抓住他!” 少年一愣,及时停住脚步,身姿灵活地躲避张老爷派来捉他的人,始终不放弃手中的绣球。 张必富看了一会儿,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小子简直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儿,谁也沾不得他的身,在楼梯间跑来跑去这么久,愣是没人抓到他一个衣角。 他怒吼:“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抓不住?!” 围捕加剧,少年渐渐吃力起来,情急之下竟往这边冲来,张贵花就站在三楼走廊中央,愣是被他扯着喜服袖子,当盾牌晃来晃去。 张贵花破碎的尖叫声不断传来,原先抢绣球的人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张家下人唯恐伤及小姐,下手有碍。 少年得意地冲他们吐了吐舌头,这个举动把张家下人惹恼了,大伙儿一个眼色,一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第25章 淘气少女金璃 少年眼睛一眯,用力推了一下张贵花,张贵花手臂撞到柱子上,吃痛地叫了一声,少年趁着张家下人怔愣之际,箭一般朝楼梯冲刺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张贵花撞到柱子上时,脚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裙摆。 顿时一个踉跄,东倒西歪地摇晃两下之后,身体朝后一倒,就这么越过栏杆摔了出去! -- 第42页 底下的人当即大声尖叫起来,瞬间作鸟兽散,胆子小的人更是捂住了眼睛。 “贵花!”张必富大惊失色,本能地伸出手,无奈距离远,什么也抓不住。 听见这叫声,那逃跑的少年好奇回头,不禁愣住了,眼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惊讶和后悔,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儿,万万没有要害人的意思! 眼看张贵花就要落到地上摔死,一个红色影子从众人眼前掠过,揽过张贵花的腰,稳稳地落到地上。 花尚雪低下头,张贵花晕死在了她怀里。 逃跑的少年呼出口气,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再抬头时,已然被张家下人紧紧地围住了。 张必富可以说是屁滚尿流地从楼上冲下来,直冲到花尚雪面前,惊慌失措地呼唤:“贵花,贵花?!” 花尚雪说道:“你女儿没事,她就是吓晕过去了。” 张必富长长地吐出口气,定下心来,让丫头们把张贵花先扶进去,然后忙着道谢:“这位姑娘,谢谢你救了我女儿,这救命之恩,张某无以回报啊!” 花尚雪微微一笑,水红色袖子轻舞,手指指着上方:“哎,张老爷言重了,谁说你报不了啊!” 张必富看着她的手指愣住了:“姑娘,你的意思是?” “张老爷,你若真想报答救命之恩,就把这个人交给我吧。” “这……”张必富咬牙切齿:“他破坏了我女儿的招婿大典,又害我女儿跌下三楼,虽然没有受伤,却也受了巨大惊吓。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花尚雪不急不躁:“此子未经管教,嚣张跋扈、惯会惹事,今天他闯了大祸,我替他跟张老爷道歉,就请张老爷饶过他这一次吧。” 张必富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不管怎么说,姑娘都救了我女儿,好吧。”他挥挥手,下人们将那少年押了下来。 花尚雪将少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认完毕,说道:“跟我走吧。” 来到一家成衣布庄门前,少年顿住了:“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花尚雪不看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我这人有个怪癖,看见人家衣服破破烂烂的,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少年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对于她的嘲讽很不满,却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当看见花尚雪递给他的是一套女人衣服时,惊愣住了。 “换上吧……” 四目相对,少年只觉气闷,这个漂亮的姐姐及时救下了张贵花,又替她收拾烂摊子,把她从张必富手中解救出来,还看出她的女儿身份,真是太厉害了! 半刻钟后,花尚雪眼前一亮,击掌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天生丽质啊!这么平常的衣服穿到你身上,都挡不住你的光彩!” 少女对于她的夸赞,不过轻嗤一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花尚雪说话的姿态和语气完全是在逗小孩儿:“因为我阅历丰富,眼睛雪亮啊!” “哼!” 花尚雪不以为然地喝口布庄伙计给她上的茶,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璃。” 花尚雪目光一闪,笑着起身:“走吧,先去吃饭。” 出了成衣布庄,金璃满心满怀都在想要吃什么饭,花尚雪趁她不注意,对着街角的方向点了点头。 街角墙下站着一个十七八岁、身着艾绿色长衫的少年,眉清目秀,脸庞红润,除了额前两缕碎发,其他头发全编织成麻花状,用红黑发带绑到一起,一把小辫子垂到肩上。 这少年便是蒲泽,收到花尚雪的眼色,他了然一笑,转身离去。 吃饱喝足,金璃像是变了个人,一改先前的高傲自大,亲昵地揽着花尚雪的手臂:“姐姐,你好厉害呀!你是我见过轻功最好的人了,还是个女人!” 花尚雪秀眉轻皱:“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别人喊我姐姐,你叫我花姐就好。” 金璃不解:“哎,这有什么区别吗?” 花尚雪反问:“难道没有吗?” 听到「姐姐」俩字,就会让她想起同父异母的妹妹陈灵犀,那个夺走她一切、惯会装无辜的贱人! 金璃撇撇嘴:“花姐就花姐喽!花姐,你教我武功吧,我不贪心,就轻功,像你那样飞来飞去的就好!” “呵,我哪有那时间?”花尚雪结了账,一身纱衣仙姿飘飘地走下楼,吸引了不少男人艳羡的目光。 金璃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来:“花姐是哪里人?” “忘了,走到哪里算哪里。” 金璃一听,眼睛亮了:“哎呀,我就喜欢花姐这样的人!肆意行走,无拘无束,广阔天地间,任我金璃自在逍遥……额,花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花尚雪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忍直视她:“你白日梦做多了吧?” 金璃亦步亦趋地跟着:“花姐,我是说真的!我爹老把我关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让我去,若不是我自己跑出来,得生生让他给憋死!” 见花尚雪不搭理,她好奇的问:“花姐,接下来你去哪里?” “天光城。” 金璃脸色一变,勉强笑道:“为什么去那里?” “我和朋友约好了在那里见面。为了你,我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我们就此别过吧。”花尚雪说完,转身就走。 眼见她走了老远,不曾回过一次头,金璃慌了,急匆匆地追上去:“花姐,你不管我了吗?” -- 第43页 花尚雪不动声色地微微勾唇,这招欲擒故纵还真管用,能让金璃放松对她的戒备。 她故意道:“你跟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管你?我救了你已是仁至义尽,做人要知足,这道理没人教你吗?” 金璃隐有怒气:“我娘早去世了,我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是没有人教我道理!” 她有些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泪光闪烁:“花姐,你对我这么好,救了我,给我买衣服,又带我去吃饭,你是我出门以来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了!” 花尚雪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眯眼:“所以呢?” “花姐,你带我一起走吧!”金璃咬咬牙,说道:“其实我家就住在天光城,我是和我爹吵架了才跑出来的,现在我真的有些想他了!” “唉!”花尚雪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这是你第一次出门吧,吃了不少苦吧?” 闻言,金璃眼圈发红:“怪我识人不明,出来没几天就被人家骗走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除了遇到几个好心人给我饭吃,我只能又偷又抢,不过你放心,我只偷恶人的钱!” 花尚雪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如此说来,你也是个好孩子,虽然淘气了一些,闹了人家的绣球招亲。” 金璃讪讪地低下头:“我就是喜欢玩儿,我不是存心的。” 花尚雪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好吧,你跟我一起走,也省得再饿着、再被人欺负。” 听了这话,金璃心里一股暖流涌过,脱口而出:“花姐,你若是我亲姐姐就好了,我也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花尚雪皮笑肉不笑,并没有因为这种话而感到多么高兴。 将近傍晚,吴虑快马从前方奔来:“四爷,前面有一家客栈,属下已打点过,请四爷放心!” 赵则年点头,由他带路,一炷香的时间后,队伍行至那家客栈。 小二正在门口等候,对吴虑说道:“听大爷的吩咐,已在一楼整理出四间房来,诸位爷请随小的来!” 亲眼看着下属将五个箱子抬到一个房间中,赵则年吩咐道:“一半人留下看管,其他人先去用饭,然后过来换岗,等到子时再换一次。” “是,四爷!” 用过晚饭,赵则年趴在桌边发呆。 吴虑开门进来,惊讶不已:“四爷,劳累了一天,你还不歇息?” 赵则年随口答道:“那么大一笔银子,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吴虑笑道:“四爷言重了!阁主器重四爷,就算弄丢了这五十万两银子,想必也不会拿四爷怎么样。” 赵则年轻哼一声,斜睨他:“你倒知道的清楚。” 吴虑讪笑:“杨老大早有吩咐,四爷本领自是高强,但人外有人,银子重要人更重要。” 这话叫一般人听见,早感动去了,赵则年听着却只有不耐烦:“我又不是瓷娃娃,用不着你们一眼不眨的盯着!” 吴虑以为他在发怒,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请罪:“属下说错话了,请四爷息怒!” “呼——”赵则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与你无关,是我自个儿心情不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你主掌领队。” “是!”吴虑告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听那脚步声渐远,赵则年动手把护腕解开,袖子撸到上臂,只见一条细细的红线从手肘内侧往手腕延伸,约莫有两寸长。 第26章 夜探与试探 赵则年伸出俩手指给自己把脉,不久,再次长出口气。 袖子整理好,又坐了一会儿,赵则年打开门走出去,尽职的在客栈大堂、二楼绕了一圈,又把客栈附近给检查一遍,才放心的回来。 子夜一到,下属就会换岗,他凭着以往的经验,认定变故多在接替之时,因此早早熄掉灯,假装在屋里休息。 在床上躺得差不多了,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个小洞,静听隔壁屋的动静。 深夜静谧,微风吹拂,带来树叶轻微的沙沙声,听到屋外传来一声轻微响动,接着是他的一个手下在问:“谁?” 赵则年眯起眼睛,透过小洞看到院里一道黑影闪过。 隔壁传来门打开的声音,两个手下持刀慢吞吞地走出来,都一脸警惕,一个看天空,一个看院内。 什么也没发现,他们于是转身往屋里走,这时空中有什么东西飞过,他们便不动了。 赵则年看着掉在地上的俩石子,无声一笑,这手法他也用过多次。 屋里又走出两人,和先前两人不同,他们察觉到同伴的异样,守在门口不肯跨过门槛半步。 子夜将至,赵则年耐心地等待着,只见一道黑影突然腾空而起,并投掷出两颗石子! 他无语扶额,他的手下真是不中用,门口站着的那两个也没躲过,被定住了。 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巾,个头尚可,身材纤细修长,像是个年轻男人。 赵则年低头沉思:只来了一个人? 隔壁传来武器打斗声,他打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个黑衣人已制服屋内剩下的几个人,从鞋子里拔出匕首正要把箱子撬开。 赵则年无声冷笑着垂下右手,掌心出现一把亮闪闪的小飞刀,灌注内力扔出去,目标是黑衣人的后脖颈。 黑衣人察觉,身子往左一侧,小飞刀擦着下颚半寸距离的地方过去,直直地插进墙壁中! -- 第44页 赵则年也没盼着能一击即中,敢一个人大半夜里闯进来,绝非一般偷鸡盗狗之辈。 而且看他刚才拿匕首撬锁的样子,估计根本不知箱子里放的什么。 他随手解开手下们的穴道:“你们先让开。” 人纷纷退出去,屋里只剩下赵则年两个人,那个黑衣人左顾右盼的,明显是在找脱身的路。 赵则年忽然觉得自己在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双手背后扬起下巴:“拿掉你的面巾,交代你的身份,我可以饶恕你刚才的所有行为!” 黑衣人不发一言,目射寒光,拔剑招呼过来。 赵则年身体微侧躲开,同时以掌相击,黑衣人往下一蹲,持剑朝他的肚子刺来,他当即一个弓腰往后退去,跟着长腿一伸、一脚踢过来! 黑衣人一脚连着一脚,把屋内的椅子花盆、桌上的茶壶油灯给踢过来,趁赵则年闪身躲避之际,往门口疾奔过去。 赵则年一看,脚用力一勾,把桌子给踢了过去,正好挡住门口! 黑衣人兴许是被逼急了,一个发力长剑一挥,一道白光剑气将桌子劈成两半,他把其中一半用脚踢过来,然后忙不迭地跑出屋外去。 赵则年避开那一半桌子,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的手下惊慌请罪:“属下失职,请四爷责罚!” 赵则年拍掉衣袖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无所谓,不管这个人是谁,若真是看中咱们的箱子,肯定还会再来。” 不来的话更好,少些麻烦。 翌日一大早,吴虑带队前行,一边保持警惕。 赵则年骑马跟在后面打瞌睡,走没多远,背后传来马蹄声,伴随着较熟悉的声音:“赵公子请留步!” 他勒马停住,看清来人,难掩讶异:“冯公子?” 冯越意一身淡黄修身长袍,头发被风吹乱,微笑道:“难为赵公子还记得我。” 赵则年笑笑,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越意无奈叹气:“唉,说来话长。” 赵则年心思流转,问:“冯公子,昨晚你下榻何处?” 冯越意撇嘴,伸手指着来的方向:“别提了!早知道那儿有家客栈,我昨天就多走两步路了,靠着树干睡了一夜,肩膀脖子都又酸又痛!” 说着,他举起拳头敲打肩背。 赵则年盯着他眼下浅浅的青黑,又问:“冯公子这是准备去哪儿?” 冯越意埋眼,看起来很难为情:“赵公子,我有事求你帮忙。” “请说……” 冯越意脸上显出急怒之色:“怪我年纪轻轻却老眼昏花,竟没看穿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以至于受了暗算!” “哦?”赵则年上下打量他,说道:“冯公子,你看起来并无大碍啊。” “唉!”冯越意有些灰心:“我中的是毒,看过不少大夫都说毒性难解!是以我有个不情之请,为防那些暗算我的人趁机落井下石,我恳求赵公子允我一路同行,你们这么多人,他们应该会有所顾忌!” 说完,他又急切的加上一句:“赵公子放心,只要我解了毒,绝不会再叨扰你们!” 赵则年微低着头,眼珠子一转,便有了打算:“冯公子,我略懂医术,若你不介意,不如先让我为你把把脉?” 冯越意微露讶异:“赵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你了,请!” 赵则年伸出两指轻按他的手腕,静心一探,脉象略奇特,但确实是中毒之象。 他把手收回来:“我也看不出冯公子中的是什么毒。” 冯越意似乎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结果,只失望了那么一下,问:“不知赵公子能否答应?” 赵则年说道:“只怕我们不同路。” “赵公子多虑了,我如今这个样子,当是保命为上,走哪条路都一样。” 赵则年看向前方,吴虑眼中分明是拒绝。他笑了一下,说:“好吧,既然如此,你就暂时跟我们一起走。” 途中停下休息,部分人看守车箱,吴虑带着其他人生火做饭。 赵则年坐在树下跟大爷似的,等着人把饭端过来,感受到身旁强烈目光,他只好扭头:“冯公子,你看我做什么?” 冯越意微微一笑:“我是吃惊,在丹溪镇你装束简单,跟一般行走江湖的浪子无甚区别,今日这身打扮,倒像是谁家的翩翩公子哥,俊俏潇洒,还有一股锋利锐气。” 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好惹!” 赵则年低声笑起来,他那时为了取得许源的信任,穿得不好也不坏,而今日头绑浅蓝镶玉发带,一身蓝底白纹的立领曲裾劲装,袖口用黑布银钉护腕紧束,脚穿一双黑长靴,确实显眼了一些。 他没忘记先前,是冯越意提醒许源不要相信他,说道:“冯公子真会说笑。” 冯越意盯着吴虑等人:“我听那些人叫你四爷,这么说,你果然飞黄腾达了?” 赵则年回想着昨晚黑衣人那双眼睛,越发肯定就是眼前人,不过他没有证据,不会傻到直接去揭穿:“飞黄腾达谈不上,就是找到一份差事,赚点银子花花!” 默了一会儿,冯越意再次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丹溪镇的?” -- 第45页 “前不久,怎么了?” 冯越意又用那种审视的眼神儿看他:“许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赵则年长叹口气:“当然,我和许府的人一起搜过山,还是没找到他的……”尸体。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然后说道:“冯公子,你和许源相交一场,我本以为他出事之后,你会去许府看看。” 冯越意神色一黯,道:“他出事之前,我就离开丹溪镇了。我是中了毒回去找大夫,才得知……只能到他的坟前祭拜一番。” 许府给许源立了个衣冠冢。 赵则年懂了:“原来如此。” 冯越意叹口气,说道:“其实说实话,许源那种性格,恐怕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赵公子为何还愿意同他做朋友?” 赵则年反问:“那你呢?” 冯越意一愣:“我?我是觉得这种心思单纯、诚恳憨实的人越来越少,比起勾心斗角,我更愿意和这种简单的人结交。” “我也一样。”赵则年厚颜无耻道:“和他相识共处,让人感觉很舒服。” 冯越意目光忽闪:“哦,是吗?”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睨他一眼:“冯公子不信我?” 冯越意轻笑一声:“有一个疑惑,我一直想找赵公子帮我解开!” 他的眼神儿猛然犀利如鹰:“许源参加富贵居拍卖会那天,我亲眼所见你和那位花姐坐在二楼,既然你把许源当朋友,为何他在一楼被人欺负,你却不帮他?” 赵则年神经一紧,心下百转千回,蓦然明白冯越意给许源写那封信的由头是什么。 他面色不改,只添了些许愧疚:“你以为我不想?可我能帮他一时,就能帮他一世吗?” 冯越意愣住。 赵则年振振有词:“许府对许源的态度如何,你也晓得。局势本来就很乱,我若再插上一手,许源就不止挨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 第27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说的也是,倒是我多想了。”冯越意跟他道歉:“赵公子,请见谅!” 赵则年摆摆手:“你也是为了许源。” 吴虑端来了两碗面,赵则年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见冯越意吃的认真,心想:这样,总能糊弄住他了吧。 之后路上,冯越意没再提起许源。 起初赵则年彬彬有礼,说话客客气气的,队伍经过几个城镇,他陪着冯越意去看了数个大夫,都没得到有用的讯息。 想到手臂上逐渐增长的红线,赵则年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再想到冯越意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不由同情心作祟,一路走来嘘寒问暖,几乎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最后,把冯越意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赵则年不否认他这么做是暗藏心机,一方面让冯越意在许源的事上对他怀疑尽消。 一方面是为以后着想,他现在对冯越意好,日后万一有需要冯越意的地方,这人也不好意思拒绝,这一点和利用周庆天是同个道理。 这是他行走江湖几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偶然情况下搭救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了,能恰好帮他一次。 事实上还有一点,他非常理解冯越意现在的感受,解不了毒,惶惶度日,拼尽全力却毫无办法,人生动荡急促。 种种原因,让赵则年明知最好是直接杀冯越意灭口,却迟迟下不了手。 往天光城的一路上,花尚雪简直把金璃当成了亲妹妹,带她吃好吃的,买了好几套新衣服,一路游山玩水,来到一个小镇外面。 越亲近,金璃就越会撒娇:“花姐,你上次烤的鱼很好吃,再给我做一次吧?” 花尚雪幽怨地瞟了她一眼,腹诽道:一路上吃的喝的伺候着,有什么要求都一一满足,她花尚雪什么时候成了小姑娘的老妈子? 等回了荆虚阁,她一定要跟杨老大强调再强调,像这种找人的活儿,以后千万别找她,伺候人真比杀人难多了! 花尚雪乱七八糟地想着,走到了河边,准备出掌捕几条鱼,却忽然凝住了。 金璃不明所以地走过来,问:“花姐,你怎么了?” 花尚雪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 金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举动和神情,打算再问一句时,就见对面树林中跃出数个黑衣人来,几个快速的跳跃就落到了河岸。 小河不宽,那些黑衣人在高出水面的几块石头上轻巧掠过,落到了两人面前。 这一刻,花尚雪的心里浮出了好几个问题:这些是什么人?背后主使者是谁?因何而来?还是有人看穿了她的身份? 金璃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手哆嗦着拽了拽花尚雪的袖子:“花姐,他们是什么人,我害怕……” 花尚雪轻笑一声:“有什么好怕的?来一个杀一个,杀两个我就杀一双!” 想到她花蝴蝶一般的飘逸轻功,金璃的心稍安。 黑衣人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劲儿地用刀剑招呼她们。 花尚雪自己还行,但还要护着身后那个武功不济、胆子又小的丫头,打着打着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冲着天空大喊道:“蒲泽,你这个小王八蛋!你他么的还要观战多久?!” 金璃愣愣地看着她口出粗话,表情狰狞。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水上无声掠过,就像是燕子的剪影。 -- 第46页 金璃定睛一看,那是个满头麻花辫子的少年,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 但出手那真叫一个狠:花姐是踢黑衣人一脚,再给对方来个一剑封喉,这人却是硬生生的捏碎了人家的手骨腿骨,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有了蒲泽的加入,形势发生变化,轻易便反败为胜,黑衣人带着受伤的同伴忙不迭地逃窜掉了。 花尚雪介绍道:“金璃啊,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他叫蒲泽。” 金璃出于大家闺秀的涵养,作揖说道:“谢谢你出手相救!” 蒲泽看也不看地冷哼一声,态度冷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进镇里找个客栈住下来吧!”说完,率先朝前走去。 金璃愣愣的,心想她没惹他吧? 花尚雪捏捏她的肩头:“别在意,这小子素来如此,谁也不放在眼里,你习惯就好了。” 金璃点头,心想:哟,原来来了个比她脾气还大的! 花尚雪把包袱放进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刚出来门,就听到楼下大堂里传来震天的吵架声,不禁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走下楼来,她身姿翩然地坐到一张长凳上,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问:“怎么回事呀?” 金璃立刻揽住她的手臂,气冲冲说道:“花姐,这个人太不讲道理了!我想吃糖醋鲤鱼,他非要吃清蒸的!” 花尚雪感觉很疲惫:“这还不简单,两个都要不就行了吗?” 蒲泽轻拍桌面:“不行,我看见那糖醋鲤鱼就没胃口了!” 金璃当即伸出手指,指着右边道:“那你坐那张桌子去!” 蒲泽一脸嚣张,恶意十足:“我偏偏喜欢这张桌子。” 金璃气堵,风风火火地拍桌起身:“花姐,我们坐那张桌子,离他远远的!” 花尚雪挑挑眉,没有反对,因为私下里她和蒲泽的关系也不好。 三个人占了两张桌子吃饭,吃饭间,那两个少年少女还互相挤眉弄眼,使劲浑身解数的挑衅对方。 花尚雪就在这鸡飞狗跳中吃完了一顿饭,不管怎样,寂寞了许久的蒲六少,终于有人可以作伴玩耍了。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的法子只是暂时管用,维持时间不长。 一大清早,花尚雪洗着脸,小二在门外「咚咚咚」地敲着门,焦急得很:“雪姑娘,你快出来看看吧,你的弟弟妹妹又打起来了!” 「啪」的一声,花尚雪把湿透拧干的毛巾拍到了额头上,内心是绝望的:“我知道了!这就下去看看!” 在小二的催促声中来到楼下,蒲泽和金璃各据一方,一个蹲在一张桌子上,一个站在一张椅子上,怒目冷视对方。 吃早饭的客人一半躲到柱子后面,一半在门外探头往里看,大堂内桌椅摆放凌乱,地上散着碟碗碎片和脏掉的食物,有个馒头上还插着一根筷子。 掌柜的见花尚雪来了,急匆匆地窜过来,带着哭腔恳求道:“雪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小店小本经营,真经不起你弟弟妹妹们的折腾啊!” 小二也说道:“是啊雪姑娘,要么你带着弟弟妹妹搬到别家去住,要么你就把整个店包下来。你看,店里其他客人都吃不了饭,住不下去了!” 花尚雪眉角直跳,深呼吸了几下,拿出一锭金子放到掌柜的手心里:“好吧,老娘我包下了!” 掂着那沉甸甸的金子,掌柜的笑开了花,小二殷勤询问:“雪姑娘,今早你来些什么呢?” 花尚雪有气无力的回答:“就跟昨早上的一样。” 她走到大堂中央,瞪视着二人:“你们闹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金璃非常委屈:“花姐,真不怪我,实在是蒲泽老跟我过不去,我往东他也要往东,我往西,他就堵我的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花尚雪扭头,静待蒲泽的解释。 蒲泽从桌上一跃而下:“花姐,我的用心这小丫头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她到处乱走,万一那些黑衣人又来了,怎么办?” 两个人眼睛一对上,神清智明。 花尚雪笑着摆手:“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又不是第一天吵架打闹,先吃了这顿早饭再说吧。要是饿着了我,你们两个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饭吃到一半,她又扶住了额头,怒吼一声:“你们还来?!” 金璃一脸纯真:“花姐,我们没有啊!” 蒲泽也满是无辜:“是啊,我们正在好好的吃饭。” “你们两个,呵呵!”花尚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别以为她什么都没看到,吃着饭抢对方的菜就算了,互相拿眼睛瞪对方也算了,怎么脚在桌底下也不老实? 那四只脚踢来踹去的,她平白无故的挨了两脚,不用看也知道,裙摆上肯定留了俩脚印! 花尚雪压抑着怒气,手猛地一指:“你,去那里吃饭,还有你,去那里!”她让他们分别坐一张桌子,一南一北,在大堂内彼此距离最远。 那两个人纵然不愿,却是不太敢违背她的意思,只得乖乖的端着饭碗去了。 饭后三人上街闲逛,金璃兴致勃勃的走在前面,蒲泽和花尚雪渐渐的落到了后面。 他们已经在这个镇上呆了五天。 蒲泽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耐性,能忍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老五,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身?” -- 第47页 “我还在考虑一个问题。” 蒲泽不笨:“是那些杀手吧?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在林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目标其实是金璃。” 花尚雪点头:“按信中所说的,金璃不过是一个商贾的女儿,就算她爹做生意招惹了敌人,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至于到灭口这个程度吧?” 第28章 说漏嘴 “我也是这样想的。”蒲泽抱着双臂:“这小丫头也是有能耐,不过一个离家出走,竟然能跑到离她家这么远的千里之外!” “是啊,所以她离家出走的原因,值得我们推敲。” 两人心意一定,加快脚步追上去,花尚雪装作不在意的问:“金璃啊,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就算是跟你爹吵架,也没必要跑这么远吧?” 金璃摇晃拨浪鼓的手一顿,没吭声。 蒲泽冷哼一声:“还用说吗,什么离家出走,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要点面子。叫我说啊,应该是被她爹赶出来了!” 金璃一听,当即发怒了,呵斥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少胡言乱语,自以为是!” 蒲泽仍然是那副不屑模样:“好男不跟女斗,你嫌丢人,那就不说呗!” “你!”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花尚雪赶紧按住金璃的手:“你别生气,我们问这个也是担心你。还记得那天我们遇到的黑衣人吗?他们下手狠毒,摆明了是要杀人。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只能是你的原因了。” 闻言,金璃愣愣地看着她:“我的原因?” “对,会不会是你爹得罪了什么人,人家就拿你这个女儿来报复?” 金璃毫不犹豫地否定:“怎么会呢?我爹做生意很讲道理的,在我的印象中,就连他的对手都说佩服他,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紧了嘴巴。 蒲泽挑眉:“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花姐,不用想了,铁定是她出门以后干了什么坏事,才会气得人家要来杀她!” “我没有!”金璃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你知道什么呀就乱说,闭上你的嘴巴!” 蒲泽抖抖衣服,尤其是她碰过的地方,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夜晚,花尚雪躺在屋顶瓦片上喝酒。 金璃比了比房子的高度,自认轻功差劲儿飞不上去,让小二搬来一架木梯子,手脚笨拙的爬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花尚雪身边:“花姐,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喝酒,万一喝醉了掉下去,摔伤了怎么办?” 花尚雪闭着眼睛,懒得睁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喝喝小酒吹吹风。”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 金璃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想起那些很不好的事啊。”花尚雪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轻抚她的头发:“金璃,我很喜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金璃手指绞着耳后的两条小辫,歪着脑袋,回答的十分轻快:“因为我长得比较可爱!” “呵呵,是因为你比较单纯。” 花尚雪再次闭上眼睛:“我不喜欢别人喊我姐姐,曾经有个女孩儿也叫我姐姐,最后却背叛了我,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为此我付出很大的代价!” 最后一句,她说的咬牙切齿,蕴含着巨大的恨意。 金璃睁大眼睛,刚才她好像看到花姐眼角有水渍,但仔细一看,又没有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叹口气:“花姐,我和你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最好的朋友也背叛了我,我现在心里很不安,又有些害怕。” 计谋得逞,花尚雪心里一动,安慰道:“你还小,朋友没有了可以再结交。今晚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该上路了。” 金璃勉强笑笑,满腹心事地低下头。 离开小镇,赶了一天的路,三人都很疲惫,蒲泽强撑着去捡柴火打野兔,花尚雪蹲到河边捕鱼杀鱼。 金璃坐在树下靠着树干歇息,忽然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把朴刀赫然出现在眼前! 持刀的人黑衣蒙面、个子拔高。 金璃倒吸口冷气,扯起嗓子大叫出长长的一声:“啊——” 蒲泽扔了树枝往回跑,花尚雪也扔掉鱼转身疾走。 两人终是在金璃遭毒手的前一刻赶到了,一个伸手捏黑衣人的脖子,一个一掌拍在黑衣人后心,黑衣人内脏碎裂,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蒲泽「呀」了一声,嫌弃地擦掉黑衣人喷到他脸上的血,抱怨道:“花姐,你能不能打他别的地方?” “一时之间,哪能想那么多呀!”花尚雪谨慎地看四周:“怎么可能只来一个人?” 话音刚落,又有数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三人包围在中央。 花尚雪一手拉着金璃,一手拔剑迎击,和蒲泽花费一炷香的时间,合力解决了这一波黑衣人。 清理尸体时金璃呆坐一旁,动也不动。 蒲泽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喂,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金璃慢慢回过神来,大叫一声,紧紧地揪住了花尚雪的衣袖,痛哭道:“花姐,我好害怕,刚才差点就死了!” 花尚雪轻拍她背部:“不怕不怕哈,人都被我们杀死了。” -- 第48页 蒲泽很是鄙夷:“就这胆子,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还敢离家出走!” 花尚雪瞪他一眼:“你少说风凉话了。” 她轻捏金璃的脸颊:“金璃乖啊,没什么好怕的,花姐这就烤鱼给你吃!” 金璃却是抓着她,不让她走:“花姐你别离开我,我真的很怕!” 一瞬间泪眼婆娑,泪水流了一脸:“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蒲泽抓住了关键的一点:“谁,你说的谁?你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金璃看了他几秒,默默点头。 花尚雪心想,等了这么久,这丫头总算要交代了。她拉着金璃坐下来,柔声细语:“告诉花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怀疑是北宫岚!” 两人从金璃的诉说中得知,金璃有个很好的朋友叫北宫岚,两人年纪一般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是那种不管什么东西什么事,都可以一起分享的人。 北宫岚父母双亡后,金璃把她接进家中居住,谁料某一日她亲眼所见,她爹和北宫岚在床上颠鸾倒凤,她一时受不了这个巨大打击,就跑了出来。 花尚雪听得很无语。 蒲泽发出「啧啧」声,说道:“设身处地一想,我要是有这么一好姐妹,我全心全意待她,她却爬上了我爹的床,哎哟,真够让人生气的!” 金璃捂着脸哭泣,懒得跟他吵。 花尚雪冷静犹在:“即使如此,你又何以断定,这些人是北宫岚派来的?按你刚才说的,北宫岚应该看起来和你差不多才对。” 金璃擦掉脸上的泪痕:“一开始我也想不到她身上去,可就在刚才,那把刀离我那么近,我忽然想起一件我早就忘记的事!” “哦?”蒲泽很感兴趣,又凑上前来:“是什么?” 金璃看着地面:“有一次我们出门去玩儿,一个混混当街调戏我,北宫岚为了保护我,就挡在了前面,被那个混混摸了脸占了便宜。恰好我爹派人来找我,那个混混就先一步逃跑了。” 她回忆着那时的情形:“当时我很生气,北宫岚却很镇定,她说那个混混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之后我们又出门,听说有人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尸体,我虽然害怕,还是壮着胆子去看了……” “死的那个人就是调戏我的混混,他的右手也被砍了下来!”金璃激动地抓住花尚雪的手臂:“花姐,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花尚雪面上无动于衷,心下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拍拍金璃的手,以此安定她的心:“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等我们到了天光城,我相信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花尚雪和蒲泽都已确信:黑衣人为北宫岚所派。 有了答案,花尚雪反而不那么着急了,再加上金璃受了惊吓,是以行程越来越慢。 一天只走了两里地,蒲泽简直要疯了,这个任务明明这么无聊,为什么要花费他这么长的时间:“快些走,好不好!又不是腿瘸了!” 金璃心神恍惚没听见,花尚雪听见了不搭理。 蒲泽有气没处发,用力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那棵树:“这世上没有比女人更麻烦的了,吃饭慢,走路慢,简直跟乌龟有的一拼!” 花尚雪懒洋洋地斜他一眼:“那你呢,那么着急是干什么?” 她看着越是沉稳,蒲泽就越是生气,对着旁边的树又踹了一脚,使得许多树叶飘落:“你说呢,为了这个任务,我已经浪费很长时间了,我不想……” “蒲泽!”花尚雪怒喝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蒲泽微微一愣,自知失言,心虚地摸着鼻子转过身去。 但金璃已经听到了:“你们刚才说什么,什么任务?” 花尚雪挤出笑容:“金璃,你听错了。” 金璃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胸脯急剧起伏,用尽力气大吼一声:“什么任务,你们快告诉我!” 花尚雪两人都不说话。 金璃后退两步,伸手指着他们,怒气暴涨:“我以为你们是可信的,一路上保护我,不让我饿着冻着,是除了我爹之外对我最好的人!可原来……你们靠近我根本是有目的的!” 第29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金璃看了看地上,捡起一根最长较粗的树枝,摆出防御的架势:“说吧,你们是不是也要杀我?” 事已至此,花尚雪不再隐瞒:“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事实上我们是受了你父亲金寒客金老爷的嘱托,特意出来寻你的。” 蒲泽接着道:“你离家出走,金老爷很担心你,所以雇我们来找你,就这么简单!” “是吗?”金璃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我如何再相信你们?” 花尚雪反问:“我们能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金璃垂眼:是啊,又能得到什么呢?命,他们早可以拿去,钱,一路行来,看他们出手阔绰,根本不缺吧? 花尚雪劝她:“金璃,这些追杀你的人很可能是北宫岚派来的,你最好乖乖的跟着我们回家。” 金璃不语,她以为三生有幸,一出门就有了两个生死之交,结果人家根本不是单纯要认识她,所以她现在非常生气!即使北宫岚要杀她,也不足以让她如此愤怒! -- 第49页 哪怕是现在丢了命,她也不想回家。 蒲泽等得很不耐烦:“走不走,你倒是说啊!” 金璃微微一笑:“走,当然走。”这两个人武功高强,她是逃不掉的,但这一路上他们也别想安生度过。 打定主意,她微笑着向前走去。 对于她这变化,花尚雪和蒲泽甚是诧异,不过半天之后就想明白了。 因为不管到了哪里,金璃都在故意惹事。 经过灯笼摊时,故意拿棍子戳破人家的灯笼; 说是看中了风筝,却把所有的风筝扔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卖水果的挑着两篮子苹果,她堵着路不让人家走,故意把人家推倒,害得地上到处滚满了苹果。 如此这般的事,一天之内发生了十几起。 烂摊子收拾了不少,耐性好如花尚雪这样的,也接近崩溃了,咬牙切齿的问:“大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蒲泽也气得牙痒痒,要不是花尚雪拦着,他早把这小丫头给揍个半死了! 金璃手托腮,懒洋洋的:“我没想怎么样啊,这些都是意外,我也不愿意它们发生的。” 花尚雪嘴里「呵呵」着,心里却有一股把这丫头按到水桶里浸死的冲动! “哎,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花尚雪怒极反笑,涂了凤仙花的指甲在桌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咬字极重:“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金璃看着她笑出的一口白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感觉阴森森的,不安的想,花姐会不会彻底失去耐性,忍不住一掌把她打死? 一行人推着车子从楼下街上经过,见金璃眼里闪着精光,花尚雪如惊弓之鸟地瞪她:“我警告你,不要再惹事了!” 蒲泽也是累得够呛,说话更是恶狠狠的:“我们答应你爹护送你回家,可没说要一根汗毛不少的送回去!” 金璃明明手里冒汗、也有所顾忌,偏忍不住去触他们的逆鳞:“哎,你们想多了!这次我不动手,我就是好奇他们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花尚雪和蒲泽不想理睬她,自顾自的吃菜。 “难道你们不好奇吗?咱们猜一猜吧,你们要是不愿意猜……”金璃用上了威胁:“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再出去大闹一场。” 蒲泽皱眉:“你!” 他一个拳头砸上桌面,恨恨地瞪视金璃,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几个血窟窿来。 花尚雪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压下了那股怒气,才开口:“金大小姐有令,我们谁敢不听啊,猜就猜喽!” 她对蒲泽使了个眼色。 金璃满意地笑了:“好,那我先猜!我猜,里面是药材或者布匹。” 花尚雪摇头:“金家不愧是做生意的,但我看不然,瞧他们推车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还有脸也紧绷着,箱子里的东西恐怕不轻,应该是瓷器吧?” 蒲泽不同意:“谁说只有瓷器比较沉,也可能是石头木材什么的。” 金璃不以为然:“我爹做生意那么久,我可没见过有人这么装木材石头的!” 花尚雪面有疲色,这段时间实在是被这位小姐折腾得不轻:“我们已经猜了,可以吃饭了吧?” “可是还没有正确答案!”说完,金璃就跃出窗口,跳下了并不算很高的二楼。 蒲泽又急又气:“这死丫头又想干什么!” 花尚雪觉得不过是几天时间,她已经老了十岁,按住暴跳的眉角:“再等等,这次非让她吃些亏不可!” 蒲泽认为此言有理,于是两人静待原位。 然而谁也没想到,金璃不过刚跳下去,就被推车押送箱子的人给徒手制住了。 赵则年和冯越意从医馆里出来,后者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他欲开口安慰,却见前边街道上聚集了一堆人,吵吵闹闹的。 冯越意也发觉了,催促他:“你快去看看吧!” 赵则年飞奔过去挤进人群,他的车队被一堆百姓包围在路中央,一个下属牢牢地制住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吴虑正带着其他人跟一男一女打斗。 那女的一身白衣,如仙女一般灵气飘逸,那男的年纪轻轻,下手干脆利落,百姓们在那看着,议论纷纷又指指点点。 赵则年很无语,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平时戴着面具,也不怪吴虑不认识。轻咳一声,他一声「住手」蕴含着内力传遍了整条街道。 那一男一女闻声而扭头看来。 花尚雪脸上一喜:“则年,是你?!” 赵则年微笑着看她飞快跑过来。 “则年?赵则年?”蒲泽微侧着头踱步而来,阴阳怪气地念着这名字,脸上尽是揣测。 花尚雪察觉失言,不好意思地对赵则年歉然一笑。 赵则年心口一跳,一时之间大家都忘记了,荆虚六骑虽常在荆虚阁碰面,但除了杨老大真容公开,其他人彼此之间并不知道对方相貌。 蒲泽走到近前,对他的脸看得仔细:“赵则年,哟,原来这就是赵四爷的真容啊,我今天总算见到啦!” 赵则年似笑非笑地回视他,淡定反击:“彼此彼此,六少这张脸真出乎我所料。” 年轻气盛、脾气暴躁的蒲泽果然上当,皱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看六少这两年个子拔高,说话中气十足的,还以为会有一副与之相配、姿容不凡的好相貌,岂知……” -- 第50页 “赵则年,你……”蒲泽愤而上前,并伸出手。 赵则年后退一步,转移话题:“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花尚雪凑近他,几句话把事情做了个交代,交代完了,她双手捧起自己的脸:“则年你看,不过几天时间,我已经老了好多!” 赵则年眨眨眼:“没有啊,一条皱纹都没有,还是很漂亮!” 他摆摆手:“既是如此,就把人放了吧!” 吴虑连忙大叫放人,金璃穿着齐胸襦裙,揉着被捏痛的手臂徐徐走来,眼睛直盯着赵则年看。 赵则年莫名其妙,更惊愕的是,金璃对着他做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乖顺温柔:“谢谢你放了我。” 除吴虑外,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她又道:“我叫金璃,你是花姐的朋友吗?” 赵则年点了一下头,看向花尚雪,花尚雪连忙拉着金璃的手说道:“金璃啊,这都是自己人,刚才不过误会一场,吃了这次亏,你以后不要再胡闹了。” 金璃一脸乖巧地点头。 赵则年示意人群外的冯越意过来,一边对花尚雪说道:“花姐,你心心念念的俊俏小郎君,我给你带来了!” 冯越意刚进来便听到这句话,瞬间红了脸,羞恼地瞪赵则年。 赵则年笑而不语,花尚雪惊讶过后,问:“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冯越意看向赵则年,赵则年解释道:“他中了毒,一个人实在危险,就和我一起走了。” “这样啊,毒解了吗?”花尚雪打量着他们:“我看你们的表情,应该还没有吧?” 冯越意黯然回答:“已经看过不少名医大夫,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扭头,脸上有了笑容:“这一路真是要谢谢则年了,一直陪着我。” 赵则年笑着摆手,表示不必客气。 一起住进客栈,花尚雪拉着冯越意的手问这个问那个,热情的不得了,冯越意被她弄得臊红了脸,用眼神向赵则年求救。 赵则年还要忙自己的事,便装作没看见。 倒是金璃很不爽,一开始花尚雪可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这又来了个人,她就改变态度了! 赵则年到外面监督手下人卸箱子,叮嘱吴虑:“对于和我们同行的几个人,你们千万小心一些,不要泄露了口风。” 吴虑点点头,提醒他:“四爷,那个金小姐在楼上看你呢!” 赵则年头都不抬,只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忙去吧。”他早察觉了。 吴虑让其他人把箱子抬进一楼房间里,赵则年刚要跟着进去,就听花尚雪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大小姐,你看够了没有啊?” 第30章 我们是猎手 金璃说道:“没有,怎么看也看不够!” 花尚雪的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可思议:“你这脸皮……嗨,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儿像你这般年纪,却这么厚脸皮的,只怕一把剪刀也戳不到骨头去!” 金璃发出轻快的笑声,然后问:“花姐,你和赵大哥认识多久啦?他成家了吗?” 赵则年感觉有些复杂,原来金璃说的还真是他。 花尚雪回应道:“五六年吧,他这人一心赚钱,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找个女人成家呢?” “哦。”金璃的语气很天真:“他很穷吗?” 花尚雪「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赵则年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吴虑走过来,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分明也听到了上面两个姑娘的对话。 赵则年打手势让他走开。 金璃疑惑的问:“花姐,你笑什么呀?” 花尚雪又笑了一会儿,才说:“金璃啊,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所谓穷的概念,自然也就不同了。” “什么意思?” 花尚雪叹口气,道:“说不明白的!” 金璃不服气:“你没有说,怎么就知道我听不懂?我金璃读书不多,但基本的道理我还是能听懂的!” 赵则年摇摇头,走东侧楼梯回房间去了。 过了一会儿,花尚雪推门进来了:“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冯越意是什么关系?” 赵则年莫名其妙:“什么什么关系?” “你说呢?”花尚雪慎重地审视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让他看出你的身份怎么办?” “别担心,我告诉他,这一趟就是拿钱办事、帮人送东西的。” “是吗,就这么简单?” 赵则年反问:“不然呢?” 花尚雪在桌边坐下来:“你别怪我多想,认识你几年,真没见你对谁这么好过。” 赵则年低头不语,有些事他不愿意说出来,说出来最多博个同情,而他不需要同情。 花尚雪嘘口气:“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赵则年扬扬下巴:“你说啊,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生气?” 花尚雪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记得去年我们去勾栏院拿一个东西,上错楼进错房间,你看见的吧,那个……”她说不下去了。 “你说的是……”赵则年想起来了,他们闯入的那个房间正在行翻云覆雨之事,虽然两人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但只一眼也足够他们看清,那个被猥琐胖子压在身下的,是个稚嫩少年。 “你提这件事……”赵则年诧异地凝眉,对上花尚雪躲闪的神色,恍然明白过来! -- 第51页 他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花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花尚雪很尴尬:“我真是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谁叫你对人家那么关照,搁谁都会误会的吧?” 赵则年无语摇头:“两个男人关系亲密,不能是兄弟吗?” “冯越意小兄弟的模样比女人还好,就算我想歪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则年往床上一倒:“你就嘴硬吧,我真是什么也不想说了。” 解开误会,花尚雪哈哈大笑起来,起身移到床边坐下:“我就知道,你心里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就算其他人再好看,有我在,也入不了你的眼——” 这下,赵则年是彻底无话可说了。 “对了老四,金璃那丫头看上你了。” 赵则年不耐烦地翻身背对着她。 花尚雪凑上来往他耳朵里吹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点儿都不懂得矜持!” 赵则年甚是不快,但也不想让她察觉,只道:“花姐,该下楼吃饭了。” 下来楼,只有蒲泽、冯越意在,花尚雪问:“金璃呢?” 蒲泽轻哧一声:“谁知道在屋里鼓捣什么呢!刚才我叫她,还被她臭骂一顿!” 他不怀好意地瞥赵则年一眼:“要不,让咱四爷去叫人,说不定一喊就下来啦!” 赵则年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刚要说话,只听背后传来一声:“赵大哥!” 一桌人扭过头去,全都愣住了。 金璃明显刚沐浴过,额前耳边的发丝是湿的。 头发平分两股梳成对称的髻,相对垂挂在耳朵两侧,发间缠着两条细细的银链子,插着两朵粉蓝宫花,耳后各延伸出两根细辫子垂在胸前,耳垂上挂着一对凤凰衔珠坠子。 白色窄袖上衣搭配一袭白底蓝花齐胸长裙,外套一件齐腰的同色对襟半臂短衣,衣带绑成蝴蝶结,直垂到及踝的裙摆上,脚上是一双蓝底红梅绣鞋。 她站在楼梯上,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真真是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赵则年受不了那炽热专注的眼神儿,不自然地避开。 金璃像蝴蝶似的从楼梯上飘下来,飘到他身边,手指捻着胸前小辫,脸微微发红:“赵大哥,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赵则年随口胡诌:“金小姐国色天香,怎么样都好看。” “赵大哥,我比你小几岁,你叫我金璃就好了。” 赵则年应付地点头,蒲泽猛拍桌子,扯起嗓子:“小二小二,你人呢?爷我坐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来招待一下,是想饿死我么?” “来啦来啦!”小二扬声应和着,小跑过来。 一桌饭菜上齐,正吃着,蒲泽突然冒出一句:“哎哎哎,把人脸上盯出洞来了啊!” 赵则年抬头,正撞上金璃的目光。 那丫头脸一红,认真的问:“赵大哥,你很穷吗?” 花尚雪一口茶水喷出,呛得直咳嗽,冯越意体贴送上一块帕子,蒲泽绷不住脸,哈哈大笑起来。 金璃本就厌烦蒲泽,怒道:“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GaoXia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搞笑</a>吗?” 待喘过气来,花尚雪问:“金璃,你为什么老问这个?” 金璃注视过来:“看赵大哥的衣服,穿有些日子了吧?” 闻言,赵则年迟疑着低头。怎么,他穿的衣服很破吗? 金璃双眼中满是心疼:“赵大哥,待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去买衣服吧!” 赵则年以为自己听错了,扫了一溜众人的表情,确认耳朵没问题。 于是再次低头,他身上这件直裰青袍虽然是去年所制,可才穿了不到五次,看起来有那么旧吗? 还没想出怎么回答,金璃又问了一个问题:“赵大哥,听花姐说你还没有成家?” “是啊,所以你想说什么?” 金璃脸上一抹羞红:“在我们那里,像赵大哥这样的年纪早已成家生子,赵大哥,你、你为什么不……” 赵则年僵着一张脸,把花尚雪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一心赚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 这顿饭就在蒲泽的不以为然和花尚雪、冯越意的隐忍偷笑中结束。 一吃完,赵则年迫不及待的奔回房间,没睡多久听到敲门声,脸色不由一沉。 门打开,站在外面的却是冯越意。 赵则年松口气,把他让进门来:“刚才吃饭,你胃口似乎不大好,是记挂解毒的事?” “是啊,毒只要没解,我就不能安心。” “天下医者众多,你别太早放弃,所幸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且慢慢来吧。” 冯越意忧思于怀地点头,话语一转:“恕我直言,我不明白,你们明明对金小姐颇有微词,为何还要再三忍耐她?” 赵则年叹气:“有什么办法呢?听过赏金猎人吧,我和花姐、蒲泽都是做这一行的,雇主有要求,我们办到了才好拿钱。” 赏金猎人是江湖上的一种职业,惯称猎手,和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猎人打的是猎物,猎手则是用自己的方法和能力来达成雇主的心愿,从而获得利益。 冯越意目光一闪,张口欲言,后又闭上了。 赵则年心中冷笑,知道冯越意是想到了许源,怀疑他是接受了谁的银子去把许源害死。没问出来,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诸多照顾,不好意思直接讲明。 -- 第52页 他主动问:“越意,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冯越意脸色一变,流露出那么一丝丝的苦涩:“找到了……” 赵则年察觉出来,好奇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冯越意叹口气,耸下双肩:“人说乐极生悲,我以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找到一个失踪二十多年的人,没曾想花费了将近两年时间,便见到她了!” 他抬头看过来,带着说不出的郁闷:“我太高兴了,就乐了这么一下,就中毒了!” 若非时机不宜,赵则年是想笑的,但他又是个尽职的猎手,所以脸上只是同情:“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虽然有此遭遇,但我相信,以后一定有会转机的。” 就像那个时候在望月楼,他也以为他要完了,结果何边舟把他从水池里捞了出来,阁主更是把他带到了药王谷医治。 冯越意神色微动,露出微笑:“则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冯越意刚走,花尚雪又来了,还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赵则年斜倚在床头,困得只想睡觉:“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嗯——”花尚雪摇头:“必须今天,等到明天就来不及了!” 第31章 小女儿家心态 花尚雪笑嘻嘻地凑上前来:“金小姐说了,除非你亲自护送,否则她就不走。” “那就打晕她,直接扔给她爹。” 花尚雪不认同:“这可不行,金寒客要扣银子的!姐姐我被她折腾得要死不活,一分银子也不能少,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则年很无奈:“你都做决定了,那还来找我干什么?” “哈哈,我就是来跟你打声招呼!”花尚雪一副她是老大,必须听她的样子:“明儿我们会留下来,你先把银子送回去,再来与我汇合。” 第二天一大早,赵则年让冯越意留下,和吴虑带着队伍回了荆虚阁,隔了一天,又徒身一人归来。 刚进客栈的门,一个人影如利箭般冲来。 赵则年本能的旋身躲开,只听「嘭」的一声,接着传来花尚雪大肆张扬的笑声。 他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花尚雪和冯越意比邻而坐,一个捧腹大笑,一个笑着手指他身后。 赵则年诧异地回头,金璃一手扶门柱,一手捂额头,满脸幽怨地凝视着他。 “你……” “赵大哥!”金璃指着发红的额头,责怪他:“你为什么要躲开?你看看我这里,撞得好痛啊!” 赵则年一看肿起了个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我这里有药,抹抹就好了。” 眼看金璃张开嘴,他猜出她下一句要说什么,连忙快步走到花尚雪那里,把药瓶往桌上一放:“花姐,麻烦你了!” 花尚雪忍着笑意点头,抬手招呼金璃过来。 金璃视而不见,直奔赵则年身旁,和他坐同一条长凳:“赵大哥,是你害我撞到头的,难道不该你亲自给我抹药吗?” “我饿了,没有力气。”赵则年面无表情的叫来小二:“一碗米饭,再加两道菜。” 饭端上来刚吃两口,金璃的药抹完了。 见她把头扭过来,赵则年又率先扭过头去:“越意,这两天身体可有不适?” 冯越意冷不防被问了一句,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我还好啊!” “吃过饭后,我陪你去看大夫吧。” 冯越意点头,双目清亮,不乏感动。 花尚雪插嘴问:“越意,你现在中了毒,饮食不比往常,可有什么忌口的吗?” 冯越意回以微笑:“多谢花姐关心!只要不到毒发时刻,我和往常无甚两样,不需担心。” “那就好!”花尚雪笑:“出来行走江湖,招小人暗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毒有千种,不过是解毒的过程难了些,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度过的那一日。” 冯越意拱拱手:“借花姐吉言。” 赵则年说道:“我不在,多谢花姐照看越意了。” 花尚雪使眼色:“哎,越意谦逊大方,又为他人着想,我喜欢的不得了,若是日后能时常跟咱们在一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咳咳!”金璃重重咳嗽两声,问道:“花姐,是不是我这一路上爱玩儿爱闹,你生气了,所以故意不理我?” 花尚雪挑眉:“哎,这是哪里话?” 金璃手指在三人身上分别点过:“那你们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呢?” 花尚雪无辜地眨眨眼:“嘴是你自己的,我又没拿针把它缝起来,你想说什么随时可以说,我们哪有不理你啊?” 金璃不信,伸手指着冯越意:“你们都只在意他!” 冯越意尴尬地僵了脸。 花尚雪轻笑,戳了一下金璃额头,把她不礼貌的手推回去:“小丫头,如果中毒的是你,我也会这样关心你的。” 金璃撇撇嘴,无话可说了。 赵则年扫了大堂一眼,又望了望楼上,问:“蒲泽呢?” 花尚雪意有所指的说道:“六少喜静,嫌客栈里太吵闹不好休息,就出去逛街了。” 接着,话题一转:“说也奇怪,越意这毒不似平常我们所见到的那些,若能久久不发,兴许这辈子也能平安到老了!” 冯越意苦笑,复心事重重:“若真能如此,再好不过。” -- 第53页 金璃轻呵一声,心中不爽:“有那么严重吗?大不了到了天光城,我让我爹遍请天下名医,一定能为你解了这毒!” 花尚雪觉得她太天真了:“小丫头,越意都看了多少大夫了,要真容易,何必愁眉苦脸的?” “那是因为她看的那些都是庸医!” 花尚雪很不喜欢她语气过冲:“你怎么这样说话?唉,你呀,到底是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清楚外面的事?” 金璃一听,顿时一股怒气往上升:“我明明是出于好心,要我爹为她找大夫,你却、你却这般看不起我!” 花尚雪本要反驳,一看她眼里有了泪花,心想犯不着跟一小丫头过不去,连忙赔笑脸哄人:“好了,是花姐的不是,误解了你的好心!” 金璃瞪她一眼,气没解。 花尚雪于是瞥赵则年,赵则年没好气的眉毛一挑,语声和气:“金璃,到了天光城,就拜托你爹了。” 金璃的嘴角立马翘了起来:“赵大哥说的哪里话?小事一桩,不用客气!” 饭后,赵则年依言陪冯越意出门看大夫,金璃大呼小叫着追上来:“我也去我也去!” 走在路上,赵则年左边是个花容少女,右边是个玉面佳人,引来无数路人频频瞩目。 赵则年从不喜欢聒噪,只愿意跟冯越意说话,金璃一开始还能容忍,时间一久就不行了,突然一个用力,就把赵则年的手臂抱在怀里。 接触到那胸前的柔软,赵则年的脸微微一热,想把胳膊抽出来。 金璃死死地抱着,埋怨他:“赵大哥,你走的太快了,我得拉着你,不然跟不上!” 赵则年心下忍耐,扭头讪笑,冯越意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金璃看见了,一个用力拉扯,把赵则年拉到左边去了:“赵大哥,我长得不好看吗,你为什么都不看我?” 赵则年目视前方,暗暗用力,总算把胳膊抽出来了一半:“非礼勿视,男女有别,大街上这么多人,你还是放开我吧。” “不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想抛开我。” 冯越意连忙举手自证:“金小姐别误会,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跟这小姑娘多说无用,赵则年放弃挣扎,任她笑容灿烂的揽着手臂,只是一连进了四家医馆,要么诊不出冯越意的脉,要么还是无药可解。 金璃嗤之以鼻:“庸医,都是庸医!连脉都诊不出来,哪来的颜面开医馆,也不怕治死了人!” 冯越意习惯了这结果,但也郁郁难解。 赵则年不想说话,不知不觉中,发出一声长叹。 冯越意听见了,扭过头来挂上微笑:“则年,明明是我中毒,为什么看起来你比我还要忧心?” 赵则年微微一笑:“行走江湖哪能没有受伤的时候,我也中过毒,知道那种滋味儿并不好受。” 冯越意一听,反而舒心了不少:“慢慢来吧,或许什么时候会有奇迹降临呢。” 金璃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视线一转,挥挥手:“唉,你们在这里发愁有什么用?这里的大夫都是中看不中用,你们跟着我到天光城去,我爹认识好几个杏林高手呢!” 冯越意拱手:“那我先谢过金小姐了。” 金璃得意扬眉:“你不必谢我,只要赵大哥有需要,什么事我都会去做!” 冯越意呵呵一笑,赵则年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一样。 逗留两日,毫无进展,他们决定继续赶路,除了赵则年回来时骑的马,出城前没有买到看上眼的马,因此五人一匹马赶路。 虽然挂了五个包袱和各人的武器,花尚雪仍觉得有些浪费:“越意,中毒的人尤其不能累着,你骑上去吧。” 冯越意受宠若惊,而后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花尚雪不解其意:“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冯越意眼中一片赤诚,说道:“谢谢你们连日来对我的关怀,如此盛情我只怕难以承受!我应该把话说清楚的,你们都以为我随时会毒发身死,所以格外关照我,其实我这毒一时之间根本要不了命。” 赵则年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不管什么时候毒发,中毒了就是中毒了。”不管平时多活蹦乱跳,毒发时最脆弱无助,极需要人眷注。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昨晚看了一眼,红线又长长了一些。 冯越意摇头:“不,我还是感到惭愧。金小姐是大户千金,娇生惯养的走路更辛苦,还是让她骑吧。” 金璃早就脚酸腿涨了,闻言立刻走过去,没有底气地看着高高的马背:“可是我不太会骑马,都摔过好几次了。” 她抓住赵则年的袖子,来回摇晃:“赵大哥,你跟我一块儿好不好?” 赵则年怔了一下:“这怎么行,我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 “可我真的很怕摔下来啊,我每次摔下马,都要在床上躺半个月,赵大哥你忍心看我那样嘛?” 赵则年嘴唇轻动,他是真有些后悔了,何苦一时心软答应花尚雪的要求呢? 第32章 所谓任性 花尚雪也知他在为难,但更不想招惹金璃这个娇气惹祸精,因此装作事不关己地侧立一旁。而冯越意,就更不好多管闲事了。 走出老远、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蒲泽大步退了回来,扬声说道:“论骑马,你赵大哥可远远比不上我。既然你害怕,那我跟你骑一匹好了!” -- 第54页 金璃立刻露出嫌弃的神情,怒瞪他两眼,怪他破坏她的好事,冷冷道:“不用了!” 说完,手抓住缰绳,一下子跨坐到了马背上。 达到自己的目的,蒲泽甚是快意地挑挑眉,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心想总算成功挤兑了那小丫头一次! 然而笑容还没漫上脸庞,听见花尚雪在后面叫了一声:“姑奶奶,你干什么?!” 蒲泽诧异地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金璃骑着马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蒲泽吃惊地张开了嘴巴,那丫头是疯了吗,自称骑术不好,还敢加快速度?! 他正准备使出轻功追上去,被花尚雪按住了肩膀。花尚雪表情焦急地看着金璃远去的方向:“六少,我和则年追上去,你护着越意慢慢赶上来!” 蒲泽点头:“嗯,我知道了。” 赵则年和花尚雪从道旁一米高的长草上掠过,一路上又是脚踏树枝,又是凌空翻跟头的,总算看到了金璃的人影儿。 花尚雪是真担心了:“是金璃疯了,还是马失控了?” 赵则年一言不发,脚下一蹬,轻易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几个起落之后追上了骑马的金璃。 只见金璃趴在马背上,手紧紧的抓着缰绳不敢松开,两条腿紧夹着马肚,显然是失去了对奔马的控制。 她又惊又怕的半抬头看前方,生怕遇到未知的什么东西。 当看见赵则年在左边道旁的树林间跳跃,并不时的扭头看这边时,金璃一下子泪光泛滥了,叫道:“赵大哥,赵大哥救我,救我呀!” 赵则年与马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追了半柱香时间,直觉不能再这样耗下去: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两次,再有一段距离会有一处万丈悬崖,若不能勒马停下,金璃必死无疑! 赵则年催动内力加快速度跑到了较远的前面,伫立在一棵树上不动,静静地看着奔马载着金璃飞跑过来,越来越近。 金璃趴在马背上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停下来。 在马即将到达眼前时,赵则年射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准确地扎在马脖子上,马嘶鸣一声,前脚顿时离地,整个马身腾空而起! 金璃猝不及防,身体脱离了马背,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赵则年在匕首抛出的那一瞬就离开了树枝,纵身朝金璃飞来,在她落地之前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在空中旋转几圈后,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怀中人:“金璃,你没事吧?” 金璃依偎在赵则年的怀里,愣愣地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逐渐回神,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抱住他大哭起来:“赵大哥!” 赵则年本能的头往后躲了躲:金璃那一嗓子差点喊聋了他! “赵大哥!”金璃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一阵阵后怕:若赵则年没有及时接住她,她一定会摔在地上,再被受伤倒下的马给压死! “没事了,没事了。”赵则年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慰,见花尚雪追了上来,头疼地冲她打手势。 看了看倒在地上、气息已绝的马,花尚雪松了一口气,待全身气血平定,她恼怒地走过来,粗鲁地把金璃从赵则年怀中扯了出来:“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以后还胡闹吗!” 金璃被她吼得愣住了,哽着喉咙不敢发声,眼泪也不流了。 “说呀!”花尚雪用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平时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金璃刚受过惊吓,本就心灵脆弱,这被花尚雪一训斥,别提有多委屈了,泪眼汪汪地看赵则年:“赵大哥……” 赵则年无声地叹口气,拿袖子给她擦眼泪,一边对花尚雪说道:“花姐,算了,别骂她了。” 花尚雪吼出那几句话用了一身力气,这会儿也是气喘吁吁。 蒲泽和冯越意从后面追上来,对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照例耸耸肩,不发表任何意见。 天黑后在树林里歇息,金璃披着赵则年的外衫坐在树下石头上,依旧情绪低落,偶尔小声的抽噎一下。 赵则年去逮来几只兔子,花尚雪冷着脸蹲在地上利落的剥兔子皮、用水清洗,蒲泽捡柴枝点火,冯越意负责去溪边打水。 准备烤的时候,花尚雪借着火光把兔子检查了一遍,语重心长的说道:“则年,我说过多少遍了,用石头打兔子的时候不要打它屁股,要打它的脑袋!” 她把兔子转了个方向:“你看这一块紫红,你把它屁股打肿了。” 金璃听见,破涕为笑,花尚雪瞪她一眼,她连忙捂住了嘴巴。 赵则年嘴角轻勾:“好吧,我记住了。” 他没忘记上次打了兔子的脑袋,用力过猛把脑浆打出来了,当时花尚雪特别嫌弃,要他以后打兔子的屁股。 前半夜赵则年守夜,其他人围火而憩,他稍微走远些去捡树枝,身后传来脚踩草地声,回过头去,有些讶异:“金璃,你还没睡?” 金璃把他的外衫紧紧地裹在身上:“赵大哥,你冷吗,要不我把衣服还给你?” “你穿着吧,夜里寒露重,别染了风寒。” “那赵大哥你不冷吗?” 赵则年专注捡树枝,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是男人啊。” 捡够了树枝直起腰,这才发现金璃不但没走,还深深的凝望着他。他有些别扭,抬头看天:“你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 第55页 金璃上前一步,轻声问:“赵大哥,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没有。” “我知道我有!” 今晚月亮又细又小,星星寥寥无几,赵则年收回目光,重新看她。 金璃微低着头,底气不足:“我确实挺烦人的,闯了那么多祸,花姐和蒲泽要不是看在我爹掏银子的份儿上,早忍不住一刀砍死我了。” 赵则年无声笑笑:“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在你爹的庇护下,从未感受过什么大风大浪。在你自己看来,你做这么多都是认真的,明明白白的向别人宣告你心情不妙,但在我们看来,你的行为举止真的很幼稚。” 金璃沉默了一会儿,问:“赵大哥,你的家人呢?” 赵则年嘴角清浅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抱着柴枝与金璃擦肩而过:“我没有家人。” 金璃讶然:“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金璃喷笑:“赵大哥你真会说笑话,你又不是孙大圣!” 骑马受到了教训,接下来的途中,金璃表现的十分乖巧,讨好的亲近花尚雪,忍着不与蒲泽吵嘴,仍然会在赵则年关心冯越意时感到不爽。 很快,他们到了天光城外,兴许是一路上太过平安,大伙打打闹闹的心情不错,因此当黑衣杀手突袭时,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赵则年一开始以为这些人是冲冯越意来的,是对他下毒的那些人。 因此专门去保护冯越意,出手没一会儿,发现目标其实是金璃,于是大声问:“花姐,这是怎么回事?” 花尚雪很心虚:“怪我粗心,忘告诉你了!打我们找到金璃,这一路走来遭遇好几次追杀了!” 赵则年眉头蹙起:“为什么?” “先把这些人击退,我再告诉你……啊!”花尚雪正说着,突然痛呼了一声。 赵则年扭头看去,花尚雪的手臂被一把朴刀割出了一道口子,他眉头一皱,一个纵身落到她和金璃身旁,一剑戳穿两个黑衣人的胸膛! 花尚雪捂住伤口,恨恨道:“若这些人真是北宫岚所派,北宫岚自然要在天光城外一力狙杀我们,断了金璃进城回家的路!” 蒲泽沉闷不语,只顾应敌。 花尚雪陷入自悔自责中,一个恍惚,动作就慢了,让金璃也挨了刀子。 金璃捂住肩膀上的伤口,不断往后退去,背部撞到了树上。 赵则年看见了,猛然清醒:他在干什么?金璃才是该保护的对象!他竟然只顾着花尚雪,让雇主千叮咛万嘱咐务必毫发无损的女儿受了伤!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沉,手中剑越发凌厉,和蒲泽一举将黑衣人屠尽! 完后,花尚雪带着金璃在河边清洗伤口,冯越意为两人上药包扎,赵则年和蒲泽观察着附近的山林,以防有人再来偷袭。 金璃吃痛的叫了好几声,冯越意感到抱歉:“对不起,我动作再轻一些。” 花尚雪嗤笑一声,说道:“越意,这不怪你,金大小姐是个娇气的千金小姐,只怕前半生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吧?” 金璃羞愧地低下头:“最多削水果的时候,被刀子划一下,不用上药自己就愈合了。” “没事。”花尚雪安慰道:“等回家了,让你家下人给你熬锅王八汤喝喝,那些失去的血呀,自然就补回来了!” 第33章 天光城金府 那边笑闹着,河边,蒲泽冷不丁地开了口:“喂,你在想什么?” 赵则年抬头,蒲泽背靠着一棵树望他。他低下头,盯着水中的倒影:“我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蒲泽先是挑眉,一如既往的充满了恶意:“哟,你也会犯错啊!” 接着疑惑:“你犯了什么错?” “我忘了在接单子做任务期间,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任何事,都应该把目标猎物放在第一位,甚至把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 蒲泽愣了愣,视线在那边的三个人身上扫了一遍,恍然大悟,不由嗤笑道:“哦……我明白了。” 赵则年闭闭眼,不觉得他真明白什么。 蒲泽压低了声音:“容我问一句,花姐长得是很好看,可是以她的年纪足够做你姐姐了,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赵则年睁眼看他,眼神儿轻蔑:“我已经回答你两个问题了,最后一个我不想说,也与你无关,更何况感情上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蒲泽瞪眼:“赵则年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扯起嗓子吼道:“你说谁是小孩子?” “哎,你们两个怎么吵起来了?”花尚雪招手:“过来过来,都过来!” 看着蒲泽气急败坏的模样,赵则年得逞一笑,先一步走过去,问:“花姐,刚才你提到的北宫岚是什么人?” 花尚雪回答:“幕后主使要杀的是金璃,你问她吧。” 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金璃身上,金璃神情略尴尬的跟赵则年和冯越意说了一遍缘由。 蒲泽冷嗤一声:“买凶杀人,说白了,也是看中了你们家的财富!” 花尚雪小心翼翼地碰触伤到的地方:“这几天大家一起赶路,我想着有则年你在,就算有什么事也能轻易解决,今天才一时轻敌,竟让几个喽啰伤到。” 正说着,天空中传来鸟叫声,几人抬头,两只白鸽分别从两个方向飞来,分别落在蒲泽和赵则年的肩膀上。 -- 第56页 冯越意和金璃疑惑地看着,花尚雪敛去了笑容,神色一整。 蒲泽和赵则年各自取下白鸽脚上绑着的纸卷。 看完了,赵则年道:“你先说吧。” 蒲泽将纸条揉成小疙瘩,扔到了水里漂远:“金老爷被北宫岚囚禁在府中,现在金府由北宫岚做主。” “什么?!”金璃激动地起身,伤口被这动作一个拉扯,脸色又白了两分:“你说的是真的?” 蒲泽神情淡淡:“我一直有派人打听金府动向,追杀我们的人确实是北宫岚,这消息不会有假。” 金璃急了,神情慌乱地恳求在场四个人:“不知道北宫岚会对我爹怎么样,求求你们,救救我爹!” 花尚雪平静地看向赵则年:“则年,你的呢?” 赵则年早将纸条捏成了粉末,粉末消散空中不见:“我得走了。”杨老大用飞鸽传书来召他回去。 “走?”金璃皱起眉头,愣愣地看着他:“赵大哥你要去哪儿,你不救我爹了吗?” 赵则年刚要开口,金璃就抓住了他的衣袖,满眼乞求:“赵大哥,你别扔下我不管!” 赵则年轻叹口气,想拂开她的手,却不好太用力:“我还有事,必须走。你放心吧,花姐和蒲泽、越意都会帮你的。” 花尚雪也起身走过来,把金璃拽了过来:“是啊,我们会帮你的,先让则年走吧。” 金璃眼睛红通通的,泪水泉涌而出:“好,你走吧,当我白叫这一声赵大哥了!”说完,她背过身去,拿袖子抹眼泪。 赵则年皱眉,心想这也不过是个被宠大的小女孩儿,信任姐妹却被姐妹背叛,和十年前的他何其相似! 他心里一软:“好吧,我送你回去。” 金璃身体一顿,猛然回头:“赵大哥,你说真的?” 赵则年微微一笑:“你赵大哥我向来说话算话。”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抬手把金璃脸上的泪痕擦掉了:“别哭了,你应该笑着回去,让北宫岚知道她的阴谋没有得逞。” 金璃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赵大哥,你对我真好!” 赵则年目光一闪,轻拍她后背,幽幽道:“只是你要记住,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和人称兄道弟,因为你永远都预料不到,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对你背后插刀!” 金璃被他严肃的话语吓了一跳:“赵大哥?” 赵则年回过神来,淡淡道:“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你记住吧。” 说完,他把她推离怀抱,对上花尚雪三人若有所思的狐疑目光:“进城后速战速决,我也好尽快走。” 进入天光城,在金璃的带路下来到金府大门外,日头还没落,金府大门却紧紧关闭着。 蒲泽抱着手臂,一派的高傲:“北宫岚聪明得很,她对外人说你爹这几日重病,需要静养,谢绝任何人登门造访。” 赵则年扫了一眼院墙,飞身掠到里面,院中有仆从在打扫,看见他便是一惊:“你是什么人?” 门房处守着几个家丁,一并扭身走来,手里各拿着一根粗棒子。 赵则年丝毫不放在眼里,如风一般行过,顺手拗断那几人的脖子。像这种背叛主人、为他人做事的人,没必要活着。 他打开门让花尚雪几人进来。 十数个家丁一拥而上,花尚雪扭头说道:“有意,麻烦你护着金璃,我们在前面开道!” 冯越意点头,挡在金璃身前。 一路不停的往里闯,蒲泽下手并不比赵则年轻,也是一招至少杀掉一人,花尚雪有伤在身,多跟在两人身后,也是她眼尖找到了金寒客被囚禁之处。 金寒客被困在一间屋子里,四肢锁了铁链,也不知几天没吃饭,胡子拉渣神情憔悴,双颊都陷了下去。 赵则年运用功力徒手掰断铁链,把人转移到大厅。 蒲泽极其讨厌与女人碰触,便由花尚雪拎着武功低微、轻易便被制住的北宫岚前去大厅。 金璃早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亲爹喜极而泣,看着老爹发黄憔悴的脸,又心疼又恼怒:“我才走几天,你就成这个样子了?” 看见女儿,金寒客眼睛发亮,苦笑一声:“是我目不识人!” 金璃抹干眼泪回头,北宫岚狼狈的坐在地上,衣服被武器划出了几道破口子,脸颊和嘴角都肿着。 看着曾经最好的朋友,金璃说不出来,她安全的回来了,爹也没有事,但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北宫岚猛地扑到她脚下,拽住她的裙摆:“金璃,你放过我吧,别杀我!” 金璃一个用力,从她手中扯回衣服:“这个时候你求我放过你,那你呢,三番四次派人杀我,又怎么说?” 北宫岚捂脸哭泣:“对不起,你饶了我吧!” 金璃气得胸脯起伏不断,赵则年伫立在大厅门口,花尚雪和冯越意冷眼旁观不发话。 蒲泽斜倚在柱子上:“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金璃没说话,蒲泽径自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对她手臂受伤的地方捏了一下:“疼吗?” “啊!”金璃惨叫一声,怒目而视:“你有病啊!这么对我?” “知道疼,那证明你脑袋还清醒。”蒲泽抬抬下巴:“是杀是放,赶紧决定吧!” 花尚雪惊奇地睁大眼,起身挪到赵则年身边:“咦,蒲泽不是不碰女人的么?” -- 第57页 赵则年轻笑:“别说你,我也觉得奇怪。” 荆虚阁里,人人皆知蒲六少有个忌讳,就是宁可跟肮脏的乞丐同睡一床,也不能与女子有丝毫接触。今日蒲泽此举,实在出乎意料! 北宫岚扑到金璃脚下,泪眼婆娑:“金璃,你放过我吧,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上,不要对我赶尽杀绝!求求你!” “呵!”花尚雪冷笑起来:“如果没有我们的保护,谁知道金璃会死在什么地方!没有我们的搭救,金老爷会被你活活饿死,你就可以将金府的一切据为己有,这难道不是赶尽杀绝吗?” 金璃浑身一震,犹如醍醐灌顶:“对,是你不仁在先,你怎么还有脸来求我?” 北宫岚赶紧忏悔:“我错了,我错了啊,你原谅我吧,金璃!” 蒲泽欣赏够了北宫岚的丑态,挥挥手让金璃退一边去。 金璃不明所以,问:“蒲泽,你要干什么?” 蒲泽说道:“放了她,你心有不甘,杀了她,你又胆小不敢下手,反正我手上已经有很多人命,不在乎再多一条。”说完他弯下腰去,在北宫岚惊惧的眼神儿中伸出手。 伸到一半,他又顿住了。 金璃刚要问,蒲泽已抬起头来,十分认真的问:“谁有手帕,借我一用。” “哈哈哈……”花尚雪一下子喷笑出声,扶着赵则年的手臂笑得直不起腰。 赵则年也憋不住,感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冯越意惊讶了一下,很不可思议,掏出一块儿手帕递上:“给你,不用还了。” “谢了。”蒲泽将手帕垫在手上,捏住北宫岚的脖子轻轻一扭,便是「咔擦」一声响遍整个大厅。 他手一松开,北宫岚如软泥一般倒回地上,睁着眼睛难以置信。 第34章 石非石 金璃瞪大了眼睛,尽管花尚雪和蒲泽在她面前也杀了不少黑衣人,但那都是陌生人,亲眼所见北宫岚在她面前死去,一时间她还是不能接受。 她嚅动着嘴唇,语气轻飘:“她、她死了?” 把手帕扔掉,蒲泽还是觉得手脏,就近用茶水冲了冲:“是啊,死得挺干净,没有流一滴血!” 闻言,金璃瞪视北宫岚的目光就移到了蒲泽身上。 平日里两人吵嘴打闹,就像小孩子一般,过去也就算了,直到刚才蒲泽动手,金璃才恍然发觉,她和蒲泽年纪相仿,可他们是两类人。 她吃烤兔子肉,但不敢杀兔子、剥兔子皮,蒲泽轻松的杀了人,还嫌弄脏了手。 赵则年咳嗽一声,说道:“得,我走了!” 金璃回过神来,走过来:“赵大哥!” 赵则年冲她淡淡一笑:“你爹没有眼光,你就应该好好守在他身旁,防止居心叵测之人靠近。” 他摆摆手:“告辞……” 金璃还要说些什么,花尚雪已走过来夹在了两人中间,示意赵则年先走。 赵则年感谢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出了金府大门,他恍然想起他只顾着走,忘了跟冯越意道别了。不过天高水远,有缘自然会再见面。 天光城离荆虚阁较远,赵则年骑马狂奔,中间曾换马两次,花费数个时辰到达荆虚阁,天已经黑透了。 在进入之前,他照例换装,戴面具配绶带。 杨致道背着手在前往东流居的必经之路上徘徊,看见赵则年出现,便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路上有事耽搁了。” 杨致道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稍松口气:“阁主中午就回来了,这会儿在用晚膳。” 赵则年抬头看天:“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才吃饭?” “那不是睡了一觉错过了么!你回来的巧,刚好和他一块儿吃。”杨致道拍他肩膀:“赶紧去吧!” 东流居是荆虚阁阁主石非石的住处,单独一个小院,水池假山、小桥长廊一个不缺,环境优雅素来清静。 石非石喜静,因此东流居只有四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两个负责清洁扫打,两个贴身伺候。 赵则年禀报过后进入。 石非石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仅着一身银白中衣坐在桌边吃饭,动作优雅,姿态矜持。 其实石非石和冯越意一样,都有些男生女相,哪怕是穿上乞丐的衣服,抹一脸污泥,也掩盖不了绝世芳华。 赵则年一进来,石非石就问:“用过饭了吗?” “没有。” 石非石使眼色:“过来……” 赵则年依言过去,坐到他左边的椅子上。 丫鬟立刻添上一副筷子和一碗米饭,并盛上一碗银耳莲子汤。 赵则年一口将汤喝完,石非石轻笑:“看你,什么样子!” 赵则年脸上挂着淡淡的,几乎没有的笑:“阁主这一次出行,可还顺利?” 石非石执箸吃菜,很是漫不经心:“没意思!身边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如下次你跟我一起?” 赵则年摇头拒绝:“不可。属下身为荆虚六骑之一,本应竭尽全力为阁主办事,哪里好游山玩水、消遣度日?” “哼!”石非石轻哼一声:“你是真的为我办事,还是谈情说爱去了?” 赵则年一头雾水:“阁主这话因何而起?” “那个冯越意,听说你对他照顾的很哪!以前你做任务从来都是全心全意,这次倒好,人家中了毒,你不惜分心陪他去看大夫!” -- 第58页 石非石非常不满:“而我这个阁主出门要你作陪,你却推辞!” 赵则年额头冒汗,心下疑惑渐深。 这些时日以来只有蒲泽、花尚雪与他一起,花尚雪自是不会出卖他。 蒲泽虽然爱和他过不去,但若真打小报告,凭他的性子,绝对会有恃无恐的先一步宣扬出来。 这么说,是石非石在暗地里派人监视他? 石非石仿若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你的口味变了么?你留冯越意在身边,莫非是为了试探花尚雪?” 赵则年实在有些无语,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花尚雪和石非石先后怀疑他有断袖之癖? 更何况,他对花尚雪是有感情,虽然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和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不大一样。 石非石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 他摇头:“不是,我从没想到那里去。” “是吗?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石非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也别怪我,我和苏延寿在你身上花费精力不少,你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了,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闻言,赵则年黯然低头。 十岁那年被何边舟从望月楼带出来,年少的石非石坐马车经过,把他带到了较为神秘的药王谷,交给谷主苏延寿医治。 苏延寿确实是天下人称谓的名副其实的神医,医术高明,只用了一个夜晚,他就清醒了过来。 石非石扬了一下下巴,出声打断他的追思:“把袖子解开,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赵则年默默地去掉护腕,把袖子挽上去。 石非石比了一下那红线与掌心的距离,果断道:“做完下一个任务,你就回来休息吧!” 赵则年把衣服整理好:“是……” 饭后,丫鬟将桌子撤了下去,石非石懒洋洋地躺到榻上。 赵则年闻着香炉里飘出来的梨花香气,困意袭身,正打算起身告退,只听石非石说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当初为什么会受伤中毒,但是这些年来不见你有任何动作,难道你不打算为你自己出口气吗?” 谈及心中最隐晦的秘密,赵则年瞬间清醒。 默了一会儿,方回答:“当然不是。我再大方,也没有大方到被人伤害、还照盘全收的程度。我只是还没有想到一个比较好的<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复仇</a>方式,一种能让他们下场凄惨、也能让我解气的手段!” “呵!”石非石漾出一脸笑意:“这才像是我荆虚阁出来的人嘛!无坚不摧,硬气十足,有仇报仇,有恩再说!” 赵则年挺了大半夜,才被石非石允许回去休息,岂料第二天一大早,杨致道就派邱季过来叫人。 有任务的时候,杨致道会将其余五人集合在观水殿,邱季是他在阁内的帮手,二十五岁的年纪,不是跟在杨致道身边打转,就是在观水殿侍候。 邱季弯腰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赔笑脸:“四爷消消气,属下也是情非得已。” 赵则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困得眼睛睁不开,嗓音沙哑:“到底什么事?” “老大昨天下午接到新的单子,事关别家门派内斗,斟酌一夜后难下决定,特意请四爷过去商量!” 纵然清晨之际,意识还不够清醒,赵则年还是喷笑了:“他难以决定?是在跟我讲笑话吧?” 邱季微笑:“属下岂敢捉弄四爷?老大和阁主一样,都很欣赏四爷的才干和能力。” “甭往我头上盖高帽子,阿谀奉承过了头,非但没有甜果子吃……”赵则年掀开被子下床,睨他一眼:“还会迎来一个血馒头!” 邱季神色一紧,笑不出来了。 来到观水殿,杨致道坐在最上面的花梨圈椅上,眼下青黑明显。邱季所说不差,他确实是思考了一晚上。 石非石又赋闲好玩乐,搞得杨致道每天都要处理许多事务,赵则年真心同情他,问:“是什么样的单子?” “本人没有来,只托人捎来了一封信和一笔丰厚的定金,你看看。”杨致道把一封信递过来。 赵则年把信纸铺到桌面上,信中内容一览无余。 杨致道打了个哈欠,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杨老大又有什么想法?” 杨致道叹口气:“这其实并不难,只是每每涉及到门派之争或者内斗,我们都要多些谨慎,完成雇主的心愿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隐藏好我们自己的身份。” 赵则年点头:“是啊,银子到了手,却把身份泄露了,招来杀身之祸不说,还给荆虚阁带来数不清的麻烦,那就真的不妙了。” “所以我在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可惜没有头绪。”杨致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那些直接动手杀人放火的任务最为简单,交给通过训练的下属便是了,这种弯弯绕绕需要费些心思的……唉!” 他无奈地摇摇头,十分疲惫。 邱季端来早饭,赵则年一言不发的埋头吃了,抬起头一看,杨致道已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赵则年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猎手,并不是没有涵养。 以往他会悄悄的退出去,放任杨致道睡个沉甸甸的好觉,但一想到杨致道一大早派人把他叫醒,扰乱他的清梦,便有些不爽。 他拿起筷子敲碗碟:“醒醒了,醒醒了!” “啊?!”杨致道猛然惊醒,神情呆滞地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最后把视线转向赵则年这边,眼神儿逐渐清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睡着了啊?” -- 第59页 “是啊!”赵则年瞎编乱造:“我吃着饭,你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打呼噜。” 第35章 天干人燥 杨致道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转移话题:“你想出什么好计策了吗?” 赵则年顿时惊讶:“啊?你怎么不早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让我来是帮你想法子的,刚才只顾着吃,我什么也没想啊!” 杨致道惊呆,嘴角抽搐了几下,人完全呆住了。 “哈哈哈……”赵则年拍着桌子大笑,合不拢嘴:“杨老大,你还真是好骗啊!” 杨致道恍然大悟,他被捉弄了! 他没好气道:“到底想出来没有?想出来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赵则年略一勾唇,神色懒散:“杨老大,你甭骗我了,你在荆虚阁呆了多少年,我才呆了多少年?我不信思考了一夜,你还没点头绪!” 杨致道呵呵一笑,道:“我实话实说吧,昨晚我是熬了一夜,不过是为了别的事。一不小心天就亮了,我又累又困,哪有精力再去思索?还不如叫邱季把你喊来,反正你也睡了一夜啦!” “呵!”赵则年冷笑一声,闭嘴不言。 “则年,酬金丰厚,错过就太可惜了!”杨致道语重心长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贵呀!但凡咱阁主稍微上点心,我就不会才四十出头,就有几十根白发啦!” “真的假的?” “不信?你看看!”杨致道起身走下来,用手指拨开头发,露出里面的银丝:“你瞅瞅你瞅瞅!要不是邱季帮我梳头,我自己都没察觉!” 赵则年瞟了一眼,笑了:“哟,还真是呢!” 杨致道随便拨拉了两下,就近坐下了:“我骗你干啥?” “我说杨老大,你都到这把年纪了,怎么也没想着娶亲生子哪?”赵则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若是有了孩子,你好好培养他,他还能帮你分担一半,是不是?” 杨致道听着,脸上原本还有点的笑容渐渐消散了:“知足常乐,才是人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命。” 那语气掺了点悲凉,不知怎的,赵则年就消了调侃他的心思:“好吧,我的确是有个法子,但是……” 杨致道追问:“但是什么?” 赵则年以手支颐:“你知道的,除了你,荆虚六骑其他人一向以面具遮掩,彼此不知真容,一旦将我这个法子施行,从此我们几个之间……”他给了个「你懂得」的眼神儿。 杨致道怔了一下,依旧放松:“嗨,你说的是这个啊!能被选入荆虚六骑,都非泛泛之辈,吾等对阁主的忠心,毋庸置疑!” 赵则年击掌:“好,既然老大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言了!” 午饭过后,花尚雪和蒲泽风尘仆仆的归来了,和赵则年一样,回来之前先做了改装,等进了观水殿,才把面具摘下了。 看见赵则年坐在那儿悠闲喝茶,俩人都很惊讶,蒲泽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则年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蒲泽皱眉:“我以为你提前被召回来,是被杨老大派去做别的任务了。” 赵则年抬眼看他:“确实有别的任务,而我在等你。” 蒲泽还要问,刚沐浴过、发丝犹带湿意的杨致道从外面走了进来:“你们回来的正好。” 他将两个信封分别扔到花尚雪和蒲泽座椅旁的小桌上:“具体内容都在信封里,你们三个分别行事吧。” 顿了顿,他又叮嘱道:“这次恐有突发状况,切莫耽搁太久。” 三人应道:“是!” 杨致道出去后,花尚雪和蒲泽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赵则年早知其中一个任务的内容,因此没有什么反应。 花尚雪先看完信,抱怨了一句「又睡不好觉了」,和赵则年打声招呼,便甩着袖子出去了。 赵则年沉思了一下,抬脚追出去:“花姐且慢!” 花尚雪回过头来,微露疑惑:“怎样?” “那个,冯越意呢?” 花尚雪愣了一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来。 赵则年有点无语:“花姐——” 花尚雪笑笑,说道:“杨老大飞鸽急召,我们要回来,自然只能跟他道别了,匆忙之间,也忘了多说几句。” 赵则年早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倒也没多惊讶。 花尚雪宽慰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也别太在意了!” 赵则年点点头,目送她远去,转身回来,正见蒲泽用力地把信扔到了桌子上,他问:“你这是干什么?” 蒲泽抬眼瞪他:“搞什么啊!老大明知道我最烦你,还让我跟你一起行动?” 赵则年也很不待见这个脾气不好、喜欢找茬的小屁孩儿,因此不咸不淡的说道:“是啊,委屈你了,得跟我一块。” 蒲泽冷哼一声,将信封和里面的信纸一同撕成了粉末:“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赵则年翻了个白眼,将面具盖到脸上,这才跟在他身后走出观水殿。 骑马奔出荆虚阁,在树林外一并停下来,拿着包袱钻进林子里去,换上另一套衣服,又骑马跑出青石塘的地界。 两人依着信纸内容来到龙洞村。 龙洞村说是村子,格局却比一般的城镇还大,炎炎夏日,城里人恨不得躲到屋里纳凉,而龙洞村却是正热闹的时候。 -- 第60页 龙洞村的习俗就是这样,盛夏的季节里街上十分喧闹,小贩们不畏暴晒争相卖货,村民们干完农活、不辞辛苦的上街闲逛,看见有杂耍的,总要停下来观赏一会儿。 尤其在龙洞村有一个月老庙,据说此月老庙极得月老照顾,特别灵验,其他地方的善男信女们也大老远的跑这里来烧香求符。 赵则年和蒲泽到达时正是上午,上街买菜的妇人尤其多,好像还因为今天是初一的缘故,学堂里的学生都放了假,街上行人比往日又多了一半。 蒲泽喜欢热闹,但热闹过头了就不好了,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让他最最厌恶的赵则年。 “热死了!我们要在街上转到什么时候?” 赵则年看似目视前方,实则眼神儿乱瞟:“目标人物没有出现,再坚持一会儿吧。” 蒲泽反问:“如果他今天根本就不出门呢,我们岂不是要白白被太阳烤上一天?” “杨老大给出的消息一向不会出错,你再忍忍吧。”赵则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虽然嘴上勉励蒲泽,事实上他也想立刻跳进冷水里去去热气。 “再有一炷香时间,老子只再坚持一炷香时间,那个王八蛋要是还没出现,我就不管了!” 蒲泽恨恨地说着,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不由前倾,「嘭」地一声趴到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赵则年一脸错愕,天热了,所以这家伙的反应也迟钝了吗? 蒲泽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满身灰尘,一眼捕捉到罪魁祸首——路边一个乞丐伸出的一条腿。 那个乞丐在绊倒蒲泽之后就把腿收了回去,见蒲泽一脸凶相的逼近,连忙端着破碗站起来,弓腰赔罪:“大爷,对不住,对不住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蒲泽一巴掌扇飞了他的破碗:“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让老子摔了一跤,现在膝盖还疼呢!道歉有什么用!” 乞丐的注意力只在于落到地上的那只破碗上,那是他的全部家当。 蒲泽意识到,就更恼火了,猛地飞起一脚,那破碗被踢得撞到青砖墙壁上,裂成了几片碎块。 乞丐又气又怕,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蒲泽这会儿偏偏憋了一肚子怒火,巴不得有人跟他打一架,乞丐越是畏缩,他就越是气愤。 若是平常,蒲泽还不屑于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今天却开了先例,一脚踢到乞丐肚子上! 那乞丐惨叫一声,身子朝后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不已。 赵则年皱眉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肩膀:“你干什么,有气也不要发泄到无辜人身上。” 蒲泽眉毛一扬:“他无辜?刚才伸出来的那条腿难道不是他的?”说完,快步走近,抬脚踩在乞丐膝盖上,并用脚尖狠狠地拧了拧。 乞丐的脸再脏污,也能看出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惨痛得哀叫连连:“大爷,大爷!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疼死我了!” 那原本与他坐在一起的其他乞丐,一看蒲泽这么凶残,都下意识地往后躲去,没人敢上前替他出头。 蒲泽轻蔑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手背后,挺起胸膛走开了。 赵则年无语摇头,往乞丐身边走去,乞丐惊惧地睁大眼睛看他。 “别怕。”赵则年蹲下身,温和道:“抱歉,那是我弟弟,从小到大都这样,谁也管不住。你的腿只怕是断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乞丐不相信,慌乱地摇摇头。 赵则年叹口气,伸手把人扶起,无视对方衣衫褴褛脏污,架到自个肩膀上。 在路人的指点下,他们来到最近的一家医馆。 大夫挽起乞丐的裤管,确认他的腿骨确实是断了,让一个年轻的学徒赶紧去准备东西,打算为乞丐接骨。 赵则年担心蒲泽情绪失控、不分场合的闹事,留下足够的银子便预备走掉。 第36章 擂台之趣 刚走了两步,一个人忽然挡到他面前:“则年?” 赵则年惊讶挑眉:“越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越意微笑道:“你说呢,当然是为了解毒。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看到医馆,这腿呀,不由自主就走了进来!” 赵则年被他的话逗笑了,问:“那大夫怎么说?” 冯越意扭身往门外走:“千篇一律,都说我是死定了。” 赵则年点头,看了一眼远处,说道:“越意,我现在还有事,得赶紧走了,咱们再会吧。” 冯越意笑笑:“听说龙洞村好玩儿的地方很多,我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找我。” 赵则年一口答应,匆匆地挤进车水马龙中,问了几个人,方知蒲泽上了擂台。 他追寻着赶过去,放眼一瞧,那长得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站在擂台上的人可不是蒲泽! 一袭前后左右四开叉的蓝色长袍,外面套着一件深棕色的立领对襟小坎肩,腰间悬挂一个不起眼的小香包。 虽然满头麻花小辫子有些喜感,但那张扬的气势,怎么看都像是谁家跑出来的小公子,整个一嚣张跋扈! 来到擂台下,如他所料,蒲泽下手十分凶残,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就把五个人从擂台上踢了下来,那五个人不是手脚脱臼,就是被他折断了手指、打得鼻青脸肿! -- 第61页 台下观看的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怎的如此狠毒! 而站在台上的蒲泽见赵则年出现在台下,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赵则年见了,心生不妙: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这次上台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对台下观看者阔气扬言,说他要教训这小子一顿。 蒲泽听了,不在意地轻哼一声,摆出战斗的姿势,轻佻地招招右手:“废话少说,赶紧来吧!” 这中年汉子功夫还不错,与蒲泽来来回回倒是杠了好一会儿时间。 打着打着,蒲泽往汉子身后看了一眼,接着便是一笑。 赵则年对他还算有些了解,直觉不大对,循着视线看过去,中年汉子身后就是台子边缘,那里原本插着一排木杆,因为打斗的缘故,有两根木杆被折断了。 赵则年眯起眼睛,他知道蒲泽想干什么了。 蒲泽轻松的应付着中年汉子对他的攻击,趁对方不备,突然低头斜身,同时飞起凌厉一脚,正踢在中年人腰侧。 中年人应声而起,身体呈一道弧线在半空中掠过,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台下的人却是看清楚了,那降落的地方正是台边断掉的两根木杆。 若是中年人就这么落下去,身体一定会被木杆给刺穿! 惊叫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直接背过了身,没有胆子再看下去。 蒲泽一脸高傲地站在擂台另一边,得意洋洋地静待事态发展。 赵则年摇摇头,脚下一蹬跃出人群,脚尖两次踏过擂台边缘,在中年人遇害之前,伸手抓住其衣服,将人带到台下。 众人一愣,接着便是不断击掌叫好,还有人怂恿赵则年上去教训蒲泽。 中年人回过神来,才知道刚才差点就见了阎王爷,连忙感谢赵则年的救命之恩。 赵则年笑着摆摆手,回过头去瞪视蒲泽。 蒲泽也狠狠地瞪了回来,嚣张地冲台下叫道:“还有人嘛,没人就我赢了啊!” 擂台边摆的牌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最后赢了的人可以得到一千两白银。 蒲泽当然不会在乎这一丁点银子,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又有人跳上擂台。 蒲泽故技重施,又把人往断掉的木杆那里扔,赵则年不得不再次施展身手,把人给救下来。 如此三次之后,赵则年生气的把台边的木杆全都推倒在地,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怎么办」的样子。 蒲泽翩然一笑,冲台下勾了勾手指头:“一个人不够劲儿,你们谁愿意上来,就一块上来吧!我要是赢了,银子是我的,你们要是赢了,就把银子平分,谁也吃不着亏!” 底下的人早看不惯他了,一听说可以上去很多人,预料这小子寡不敌众、肯定会输。 到时候大家不但能平分银子,还能教训这小子一番,不禁蠢蠢欲动。 抱着这种想法,一下子上去了十二个人。 蒲泽仍然不放在眼里,甩着满头的小辫子,身体肆意地摇来晃去:“废话不多说,你们一块儿上吧,看小爷我把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扔下去!” 有一个人听不下去了,放言道:“小子你不要嚣张,一会儿我们就把你打趴下,让你跪着给我们叫大爷!” 说完,那其余十一人都大笑起来。 台下有人也笑了,也有好奇比斗结果的。 蒲泽才不在乎那些人,只伸手指着台下的赵则年,冷声道:“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全部救下来,否则他们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赵则年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这小子玩儿上瘾了! 这次比斗,蒲泽打得毫无章法,招式不标准,力道不均匀,只求伤到人。 他只在往台下扔人的时候用了技巧:他每制住一个人,就让那人脑袋朝下,再一脚把人踢下去。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人往一米多高的擂台下坠去,因脑袋朝下,再加上他过重的力度,必然撞得头破血流。轻者受伤昏迷,重者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赵则年刚伸手接住一个,蒲泽就把第二个打了下来,他又慌忙去接第二个,跟阎王抢命似的,脚下不停、身姿灵活的将人接住,使之一个个安全降落地面。 一刻不停的连接十二个人,如赵则年这般功力,也不得不微喘口气。 没有迎来自己想要的结果,蒲泽十分不爽:“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 赵则年冷眼警告他:“你玩儿够了没有?” 蒲泽翻着白眼望天,故意不理睬他。 设下擂台的人见无人再上台,遂把一千两白银奉上。 蒲泽伸手欲接,赵则年跃上擂台,抢先一步接下了那摆放银子的托盘。 蒲泽微微一愣,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赵则年端着托盘走到台边,大声说道:“刚才被我弟弟打伤的人,都可以过来领银子,权当在下给的疗伤费!” 所有人皆是一愣。 赵则年见他们不信,把托盘往台边地上一放,拽着蒲泽的衣服,强硬地把他拖下台去。 蒲泽跟入网的活鱼似的挣扎起来,大声尖叫:“你放开我,放开我!” 赵则年收回手,刚要开口训他,就见几个打扮不一的人往这边走来,为首的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 梳着道士头,穿着一袭直裰精制长袍,深红色的腰带,长袍左半身是灰底绣白色麒麟,右半身是白底绣灰色麒麟,就连衣服滚边也是相对的左边白右边灰,随着一步步走动,露出黑色的裤腿来,脚上是一双深红色为底、绣黑纹的短靴。 -- 第62页 这人一边鼓掌一边笑看着他们,脸上满是赞赏之色,而他身后的人放眼一望,全是平平无奇之辈。 赵则年看清他的脸,心里一动。 蒲泽听见掌声,跟着回头,语气极冲:“你谁呀?” 为首的那个人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那个人先嚷了起来:“小屁孩儿,你敢对我们三当家不敬?” 蒲泽瞪眼:“三当家,什么三当家?猪圈里的三当家,还是牛圈里的三当家?” “你!” 为首那人一个眼色,刚才说话的人忍气退下了,他转过头来说道:“龙洞村附近有个北峰寨,不知两位可听过?” 赵则年微笑:“我们虽然是初来乍到,却早已在江湖上听过北峰寨的威名,据说龙洞村附近方圆几百里,都是北峰寨的势力范围。阁下,莫非就是北峰寨的三当家?” “是的,在下苏桀。” 赵则年当即拱手回礼:“久仰大名。” 苏桀笑道:“刚才我亲眼所见令弟功夫不错,公子作为兄长也本领不弱,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赵则年发自内心的苦笑:“我这弟弟能不惹事、不闯下大祸,我就要烧香拜佛,说一声阿弥陀佛了!” 苏桀不以为然:“兄台这话不对,身怀本事方能傍身护己、不被人欺侮,令弟拥有一身这样高强的本领,兄台理应放心才是。” 赵则年眼尾一扫:“就怕他仗着自己武功好,欺压比不上他的人。” 蒲泽站在一旁,听得很不满:“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不懂事,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欺负别人的人吗?” 赵则年反问:“难道不是吗?” 蒲泽憋着一口气想反击,却想不出合适有力的词语,于是恼怒地撇过头去,摆明不想搭理人。 苏桀看着他们兄弟俩的互动,心里有了算计,笑道:“刚才听两位说是初来乍到,想必对这一片还不熟悉吧?苏某好客,你们若不嫌弃,不如到寨中坐一坐?” 赵则年迟疑了:“这……不太好吧?” “哎,这有什么不好?苏某最欣赏的就是武功高强的人,素来也喜欢与江湖上的人结交,二位若是拒绝,那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第37章 兄弟相悖 蒲泽嘟囔道:“哥,人家都这样说了,你不去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赵则年警告地瞪他一眼,面向苏桀时挂上了微笑:“三当家如此爽快,我们两个又怎么好扭扭捏捏的,请!” 苏桀在前面带路,一边给赵则年讲述龙洞村的风俗人情。 蒲泽在身后不服气地来了一句:“什么叫我们两个扭扭捏捏,明明是你一个人在婆婆妈妈!” 赵则年听到,脸上一僵。 苏桀目视前方装作没看到,心里却是十分惬意,心想这两兄弟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太好,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北峰寨在龙洞村东北边,两者相距约莫三里地,苏桀让手下人让出两匹马给蒲泽和赵则年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寨门前。 北峰寨不比一般寨子,看起来颇像一回事。 外墙不需木头铁钉等物,而是用实打实的砖块水泥所砌,跟城墙似的有几米厚,铁铸的大门紧闭,五六个人在墙头上站岗,还有四人一边来回走动,一边观察周边动静。 苏桀抬抬手,墙头的人立刻朝里面喊了一声:“三当家回来了,快开门!” 两扇寨门往里打开。 苏桀领头骑马进去,在前院下马,把蒲泽、赵则年往东边的一条宽道上引:“我的住处在那边,两位请随我来。” 东拐西拐,穿过一条湖水上的大理石长廊,来到苏桀的院子里。 到底是三当家,有单独的院墙,圈着好几座小楼,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厅虽在一楼,天花板高度却堪比两层楼。 苏桀指指坐落在中间的那座三层小楼:“苏某就住在那里。” 蒲泽瞟了一眼,心直口快:“看来三当家混得不错嘛!” “蒲泽!”赵则年瞪他一眼,转头即对苏桀道歉:“我这弟弟缺乏管教和修养,还请三当家多多包涵!” 苏桀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在意,笑着摆手:“令弟尚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性子单纯说话直爽,反而比较讨人喜欢,兄台多虑了。” 赵则年已经听他叫了自己好几次兄台,嘴角微微一勾,心想就看咱俩这两张脸,你少说也比我大个十岁,竟好意思以我为兄。 苏桀命人备下一桌丰盛酒菜:“粗茶淡饭,两位见谅!” 蒲泽摇晃着宝蓝龙纹小酒杯:“还好还好,勉强能下肚,虽然比不得酒楼里的美酒佳肴。” 苏桀一脸微笑,仍不见介意之色,但他的亲信谢风却忍不了:“我们三当家为了招待二位,拿出了最好的诚意,你们却如此不放在眼里,分明是不尊重我们三当家!” 蒲泽侧头看他,一派的轻蔑:“主子还没发话,当狗的就先叫上了,谁给你的狗胆?” “你!”谢风脸憋得通红,愤怒地拔出腰间悬挂的刀。可拔到一半就被苏桀的手按住了,他十分憋气:“三当家,我要教训这小子一顿!” 苏桀微微叹口气:“谢风,你的武功跟蒲泽小兄弟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别自讨苦吃了,退下!” 谢风皱着眉头,很不服气,但想到不久前刚在擂台下观战过蒲泽的功夫,自知不能对付,只得恨恨地退了出去。 -- 第63页 就这样,蒲泽还不肯放过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三当家,我看你也是个人物,像谢风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你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浪费口粮?” 赵则年就坐在他左边,一听便低下头去,一副「我不想再说话」的无力神态。 蒲泽言语犀利,纵然苏桀脾气好,脸也有点挂不住了:“蒲泽小兄弟,苏某佩服你的身手,当然也想有本领较强的手下,更何况最近正是用人之际,可……” “可什么?” 苏桀愁思上脸:“武功好的嫌我这里庙小,待不下去,因此谢风再有不是,我也只能勉强一用了。” 蒲泽「哦」了一声,没了后话。 苏桀等了一会儿,等不下去了,主动问赵则年:“两位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龙洞村?” 赵则年刚张开嘴,蒲泽抢先说道:“怎么,三当家这么快就想撵我们走了?你这美酒我还没喝几杯呢!” 苏桀摆出冤枉的神情:“小兄弟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就两位这样的身手,我愿意倾注全力把你们留下来,怎么还会把你们往外推呢?” 蒲泽把脸凑近来,有些得意:“你说的话是真的?你真觉得我功夫好?” “那是那是,苏某从不说假话。” 蒲泽扭过头去,眉飞色舞:“哥,你听见了?你总是嫌我武功低微,可别人都说我武功好着呢!现在三当家亲口证实,你总该承认了吧?” 赵则年无奈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湖上卧虎藏龙之辈何其多,我那么说只是为了鞭策你,防止你骄傲,从而松懈习武。” 说完,他看向苏桀:“三当家,我弟弟还是个孩子,对江湖上的事儿不大懂,你诚心相邀,我们本该一尽绵薄之力,但我真的不想我弟弟年纪轻轻,就牵涉北峰寨的事务中。” 苏桀愣了愣,低下头去,失望尽显脸上。 蒲泽却是很不爽:“什么我还只是个孩子,我已经十八岁了!不用再什么事,你都帮我做决定!” 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豪气十足:“三当家,甭管我哥怎么说,他嫌麻烦那他就走呗,反正我要留在这里!” “蒲泽!”赵则年伸手去拉他,被他躲开了。 眼看兄弟俩陷入僵局,苏桀笑笑,说道:“对了,苏某一直有个疑问,既然你们是兄弟,为何姓氏不一样?” 赵则年如行云流水的回答:“我跟爹姓,他跟娘姓。” “原来如此!”苏桀道:“赵兄弟,苏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当家请说。” 苏桀目光真挚:“赵兄弟维护心疼弟弟,此情固然令人感动,但蒲泽小兄弟毕竟已长大成人,本身功夫不弱,人生长路漫漫,赵兄弟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吧?” 蒲泽傲娇地加上一句:“再说,我也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赵则年瞪了蒲泽一眼,沉默不语。 苏桀见他犹豫,趁热打铁:“再说,苏某并非要两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无须打理我寨中任何事务,不过是帮苏某一个忙。” 赵则年这才抬头:“什么忙?” “不瞒两位,我们寨主最近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已久,寨中事务便由我们几位当家轮流打点。 本来吧,只需像平常那般就好,谁知那二当家却仗着他是寨主的义子,不把我们其他几个放在眼里,处处生事找茬!” 苏桀说着,脸上渐有愤懑之色:“尤其是这几天,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武功高强的帮手,只要有人不遂他的意,他就让那两个人出手教训,搞得寨中人人怨气十足!” 赵则年听明白了:“所以,三当家是希望我们兄弟留下来,好与那二人抗衡?” “正是如此!” 苏桀站起身,言辞恳切地拱起手:“苏某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下诸人被二当家的人欺负凌辱,因此还请二位出力帮扶!只要两位能答应留下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苏某必当竭力办到!” 主人都站了起来,赵则年和蒲泽也不好再坐下去,跟着站了起来。 赵则年嘴唇微动、犹在沉思,蒲泽却是眼冒精光:“三当家你说真的,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当然,蒲泽小兄弟需要什么,请尽管说出来!” 蒲泽歪歪头,十分孩子气:“大的要求我也没有,不过是想吃好喝好穿好,有一个非常舒服的地方睡觉,三当家要是愿意一辈子养着我,我就死赖在这儿,不走了!” 苏桀大喜:“小兄弟能答应,真是太好了!赵兄弟,你呢?” 赵则年指着蒲泽,明明有气就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发泄似的拍了一下桌子,放弃了:“也罢,就听你们的!” 蒲泽志得意满地挑挑眉,当即坐下来灌了三杯酒,赞道:“好酒好酒!别看我年纪小,就好这一口!” 苏桀亲自给他续杯:“喜欢就好,喝完了我再让人拿!” 看着兄弟俩一个欢悦十足,一个闷声吃饭,苏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心想,他的策略是对的,这俩兄弟老起内讧,弟弟总跟哥哥对着干,哥哥偏又十分容忍疼爱弟弟,只要善于利用他们俩之间的矛盾冲突,把他们一起留下来,就不是难事! 以后他还会对这个弟弟加倍的好,好让当哥哥的说不出辞别的话来。 -- 第64页 苏桀本打算在第二天,就把兄弟俩引见给二当家李朔和他请来的那两个朋友,但李朔却闻风先动,先带着人过来了。 于是,六人就这么在院里碰了面。 人还未到跟前,苏桀悄悄指给兄弟俩认识:“走在中间的就是二当家李朔,右边那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叫高玉林,左边那个年纪轻的叫谷叶。 他们徒有一张正义温和的脸,可下起手来,真叫一个残忍!寨子里的兄弟已经被打残了二十七个!” 第38章 四贵客交手 赵则年头顶日头、眯眼望过去,因是盛夏季节,所有人穿的衣服都很薄。 若说苏桀偏向于笑面虎那类人物,李朔则浑身充满了痞子气,头发中分束冠,发尾披在肩上微微卷着,蓝底黑纹的对襟妆花长袍里是一袭黑布滚边的灰色长袍,黑皮革宽腰带上镶着五只金质麒麟,佩带一块古香玉玦。 明明五官端正,穿着一身精制华服,走起路来却吊儿郎当的。 那个高玉林三十岁左右,剑眉星目,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如沉寂深海,头发用灰布带绑着,白色中衣外是一件深青色对襟长袍,衣摆仅左右两侧开叉,细条纹大带束腰,佩带黑色护腕。 整个人显得端正利落,行走间自有一股锐气散发出来。 至于谷叶,不管气质还是年龄,和赵则年都很接近,束发为髻、插着一支白玉簪,一袭干净的白色半臂圆领长袍,胸前绣着几根带叶的绿竹,黑绿色的腰带左边挂着一条三指宽的敝屣,上绣碧色祥云纹。 仪表非凡,风度翩翩,手里若再拿上一把扇子,简直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他们细看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们。 高玉林目光沉静,反应一般,谷叶却是冲着蒲泽、赵则年笑了笑,笑出了一对可爱的梨涡。 赵则年轻声说话,语气讽刺:“三当家说他们出手狠毒,从外表看,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呢!” 苏桀点头,那阴狠的表情分明是已经吃过亏了:“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我就是被他们这副样子给骗了!” 走到近前,李朔先开了口:“听说三当家引了两个人进寨,兄弟我好奇的很,就来看上一看,三当家你不会介意吧?” 他问的是苏桀,回答的人是蒲泽:“介意,小爷我非常介意!看一眼收十两银子,二当家从大门口走到这儿,大约看了有一百眼吧?” 蒲泽伸出手指头,像极了市井小民,猥琐又贪婪:“二当家欠我一千两银子哦!” 「噗嗤」一声,却是谷叶笑了出来。 高玉林静静的站在那儿,似乎不感兴趣。赵则年静待一旁,是为了万一有突发状况,好第一时间应付。 李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出声尖锐:“小子说话好生狂妄!三当家,你都不管管?” 苏桀笑得很无辜:“老二,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哪有资格管教?” 李朔冷笑一声:“既然三当家你不好出面,就让我来代替吧!”说完,他侧头使了个眼色。 谷叶收起笑容,走上前来,说话对象是蒲泽:“听说少侠好功夫,今天在擂台上赢了数十人,让我手生痒意,极想切磋一番!” 蒲泽上前一步:“来就来啊,谁怕谁!” 赵则年关切道:“对敌之时,切莫气躁分心。” 蒲泽不耐烦地摆了一下头:“我知道了,你烦人不烦人,每次都这么说!” 闻言,其他人都放眼过来看赵则年,赵则年大方地微微一笑,负手后退一步。 谷叶冲蒲泽招招手:“你年纪小,我让你一招。” 这可戳中了蒲泽的死穴,蒲泽当场就失控了,口暴粗言:“你大爷的!老子武功这么好,谁稀罕你让啊!你等着被老子打得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吧!” 谷叶不悦地皱起眉毛,显然是被这小孩儿的话给刺激到了,顾不得客气,一个鹰爪猛抓过来。 蒲泽身体往后一弯,在谷叶去抓他下盘时身子跃起,于空中朝下击出一掌! 谷叶扭脸侧身躲过,伸手去抓蒲泽的手腕,蒲泽则先一步弯腰,拿拳头去攻击他的腰腹,谷叶于是身体往后一拱,再出手去劈蒲泽的手臂。 徒手打斗是近身战,拼的基本上是外家功夫。 蒲泽个子不及谷叶,靠着身姿小灵巧多变,谷叶身材颀长也是十分灵活,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一刻钟的时间,谷叶渐呈优势。 苏桀原先还一脸微笑,看着看着,愁意涌上眉头。 赵则年在一旁说道:“这小子,平时让他把基本功练得扎实一些,他就是不听,急功近利的想练更深层次的武功,这次吃亏了吧!” 正说着,谷叶突然反手来了个鹰爪,蒲泽的身体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要躲避根本来不及! 赵则年看准时机,握紧蒲泽右肩,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正好夹住谷叶的爪子。 谷叶微微一愣。 赵则年笑了一下,说道:“舍弟功夫不到家,还是让我这做哥哥的,来领教阁下的功夫吧!” 谷叶回以微笑:“无所谓,打倒你们才是正经事。” 赵则年不似蒲泽那样,凭借身姿灵活的优势来御敌攻击,而是一把一把的强硬接下,他就那么不避不躲地站在那儿,轻巧地挡住了谷叶所有的鹰爪、拳头或手刀。 -- 第65页 高玉林看了一会儿,眯起眼睛:“谷叶,你不是他的对手,让我来!” 谷叶叫了一声「好」,在赵则年一掌打来时,先脚下移动退出打斗范围,高玉林从他身旁擦过,一掌与赵则年对上! 一瞬间,两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李朔轻拍掌:“棋逢对手,真是精彩!” 苏桀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赵则年一定要打赢,也好给李朔一个下马威,省得老二继续在寨中狂妄下去。 赵则年与高玉林的对打确实很精彩,一开始就杠上了,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李朔和苏桀都觉得还没怎么看,那两个人就突然分开了。 赵则年与高玉林同时往后退两步,朝对方拱拱手,说出一句「承让」。 李朔一脸错愕:“完了?这就完了?” 苏桀心有同感,但为了不表现的像李朔那样白痴,只是笑而不语,用眼神儿问人。 赵则年微笑道:“兄台一身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已是大成,则年自愧不如。” 高玉林摇头,神色淡淡:“哪里。少侠的武功才真是神乎其技、出类拔萃,高某自认罕有敌手,今日能与赵少侠较量一番,实乃大幸!” 李朔听得愣愣的:“所以呢,到底谁赢了?” 谷叶淡笑:“这话的意思呢,就是说他们平分秋色,彼此啊,不相上下!” 李朔嘴一瘪,不过想到虽然打成了平手,至少没有输,也就不那么耿耿于怀了。 苏桀也觉得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能与高玉林和谷叶对敌的,也非寻常人等,对赵则年更是有了必留之心。 他拍拍手表示赞赏,大声说道:“今天的打斗果然精彩,大家都是北峰寨的客人,不管输赢,都不要因此而动怒啊!” 李朔冷哼一声:“高兄弟和谷叶兄弟乃是大气之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蒲泽回以冷哼:“那我和我哥就更不会在意了!” 把李朔三人送走,蒲泽说道:“三当家,我本以为那两人构不成威胁,凭我一人之力足以搞定,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我哥亲自出手,你不会失望了吧?” “没有没有,话不能这么说。”苏桀道:“今日苏某观擂台上下,一赏二位兄弟的身手,这直到刚才亲眼所见,方知两位兄弟是有真功夫的人!” 赵则年谦虚地摇摇头,微有愁意地看向蒲泽:“这两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蒲泽你……” 蒲泽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哥!不管你怎么劝我,反正我暂时不走!” “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赵则年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爹娘临死前是怎么交代你的,今天吃了亏,还不懂事?” “哥你不是还在吗,我有什么好怕的?”蒲泽挤挤眼:“三当家待我们兄弟这么好,现在他困扰缠身,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 赵则年抬眼,苏桀正一脸请求地望着他,只得软下心肠:“好吧,那就暂且留下来吧。” 苏桀松口气,心终于踏实地落了下来。 喝杯茶润喉,蒲泽再次语出惊人:“三当家,你是想做下一任寨主吧?” 苏桀举着茶杯的手一僵,认识蒲泽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尴尬。 他僵硬着脸扭头。 赵则年带着歉意,柔声说道:“三当家,小孩子喜欢胡言乱语,随便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苏桀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明明需要蒲泽替他办事,此刻却极想伸手扒下这孩子的裤子,拿藤条对着他的屁股猛抽一顿! 蒲泽噘嘴:“所以说我最讨厌和你们大人打交道了,说话弯弯绕绕的,你们不嫌烦呀,我都嫌累!” 赵则年揉着眉角,身心俱疲,说话有气无力,一副随时会昏倒过去的虚弱模样:“我是管不了你了……” 苏桀转转眼珠,觉得此时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 当即说道:“蒲泽小兄弟虽然年幼,但见识却不短浅。不谦虚的说一句,苏某自认有真才实干,可以带领手下的兄弟们将北峰寨发扬光大,偏那李朔仗着他是寨主唯一的义子,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唉!” 蒲泽眼中露出反感:“北峰寨又不是家族产业,李朔凭什么子承父业?” 第39章 心思剔透 苏桀听见这话,简直感同身受,难得找到了一个知心人:“小兄弟这话说的中听,太中听了!” 蒲泽大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三当家放心,只要我蒲泽能帮上忙,绝对二话不说!哥,你说是不是?” 赵则年懒得看他,嫌弃地摆摆手:“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苏桀一愣,预想赵则年会看在弟弟的面子上,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但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 蒲泽见苏桀神情呆滞,以为他是不信,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三当家尽管放心吧,就算我不顶用,可还有我哥呢!你别看他不爱说话,办起事来可让人放心了!” 苏桀高兴地连连点头称是。 赵则年找了几家客栈后,在鲤鱼居找到了冯越意,冯越意脸色红润,气色十分好,谁也看不出来他其实身中剧毒。 “龙洞村的大夫我都看过了,一样一样!”冯越意手托着腮帮子:“不过我早料到了,所以倒是没有太难过。” “你能看开,当然最好。” -- 第66页 “那你呢?”冯越意压低声音:“听说你和蒲泽跟着北峰寨的三当家苏桀回去了,这几天一直在寨中留宿。” 赵则年「嗯」了一声,懒散地看着窗外。 冯越意揣度了一下,问:“你们来龙洞村,是专门替苏桀办事的吧?” 赵则年收回远眺的目光,扭头看着他,不置可否。为了掩饰身份,他曾告诉冯越意,他和蒲泽、花尚雪都是猎手,今天冯越意会有这种猜测,实在正常。 冯越意以为他是默认了,笑容明媚:“其实我也是做一行的。” “哦?” 冯越意眉眼间明显有一股怨气:“这一次主要是替雇主暗地里找人,毒药也是被雇主喂下的,她担心我泄露她的秘密!” 赵则年睁大眼睛,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原先还真以为冯越意是中了仇家的暗算。他不禁有些同情:“你的运气……倒真是不太好。”居然碰上这种人。 “是,我也这么认为。” 赵则年看着他黯淡下来的脸庞,心有所动。他以为冯越意只是个普通青年,为了生计而踏入风雨飘摇的江湖,却不料他如此倒霉,碰上一个脑子有病的雇主,导致性命受到了威胁。 这么想着,他说道:“你的遭遇真让人唏嘘,毕竟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又是同行,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告诉我。” 冯越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那我先谢谢你了!” 赵则年淡笑不语,再次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他扭回头,正撞上冯越意的目光,于是问:“越意,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冯越意大大方方道:“我是感动,想到前些日子你们一路上对我的关照,我真的很感动,还有你刚才说的那番话。” 顿了顿,他问:“你不怕我怀有别的目的,对你有所企图吗?” 赵则年笑了:“我孑然一身,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冯越意垂头:“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你对我好,我也不能无动于衷。” 赵则年摆手,想说不要太客气,就听冯越意问了一句:“三当家是不是有心于寨主之位?” 赵则年愣了愣,嘴角一弯,神色俏皮:“你说呢?” “既是如此,我可以帮忙。” 赵则年看出他确有助人之心,也不拒绝:“好,现在无碍,日后若有必要,我再请你出手。” 冯越意笑了一下,又道:“你和花姐、蒲泽同为猎手,又是亲密的朋友,我发现你们有个很大的优点。” 赵则年好奇:“什么?” “你们的消息极其灵通。”冯越意的眼神儿充满了深意:“身在此地,却能得知别处发生的事情,这个本领,也让人感到惊奇啊!” 这话多多少少已有试探之意,赵则年却不慌不忙:“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们也不会一个单子接一个单子的,连闲暇放松的时间都没有。” “银子是永远都赚不完的,你们……你们也太拼了!” 赵则年微笑看他:“你不也是吗?” 冯越意愣了一下,脸红了:“我这是意外!但凡我遇到一个好雇主,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赵则年勾勾唇,觉得他红霞满面飞的样子非常惊艳,如果是个女人,动了心也不足为奇。 轻咳两声,赵则年收回心神,说道:“把你要找的人告诉我吧,我可以叫人帮忙打听,你这样一个人找,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冯越意想了一下,苦笑:“如果我说我要找的这个人没有名字没有相貌,你信吗?” 赵则年愣了一愣,微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信。” 这一天苏桀和蒲泽、赵则年在厅中闲聊,谢风来报,说是五当家回来了。 蒲泽疑问:“你们这一个寨子里,到底有几个当家呀?” 苏桀解释道:“大当家自然就是我们张寨主,二当家李朔,我排行第三,还有个四当家叫何安云,他很少关注寨中事务。至于我们这位五当家,虽然是个女人,但长得漂亮,功夫也不弱。” 赵则年勾起嘴角,眼中盈满笑意:“那就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饭后,蒲泽出去了一趟,又气冲冲的回来了。 赵则年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确定这小楼中只有他们二人,方问:“怎么这种表情?” “刚才我出去打听了一下,这个五当家叫叶盛兰,别看她是个女人,在寨中的地位可不低!我本想找个机会靠近靠近,探查一下她的深浅,谁知那个叫高玉林的,动作竟然比我还快!” 赵则年起了好奇心:“具体怎样?” 蒲泽道:“叶盛兰有个弟弟叫叶果,今年十二岁,平时被叶盛兰锁在院子里鲜少见人,高玉林也不知怎么就溜了进去,我去的时候,他正教叶果读书写字呢!” 赵则年略略一想,笑了:“此事有利有弊,只盼别节外生枝才好。” “可是我很不爽啊!” 赵则年倚在躺椅上,任窗外的风吹拂全身,最近天真是越来越热了,若不是为了办事,他宁可呆在荆虚阁里,安闲度过整个夏天:“那你想怎么样呢?” 蒲泽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双手一击即合:“高玉林不是在教叶果读书写字吗,那我就教叶果那小子习武!” 赵则年轻嗤一声,觉得好笑:“你以为你功夫多好呢?” -- 第67页 蒲泽愤然瞪他:“至少把北峰寨这些人打趴下不是问题!” 赵则年翻身背对着他,闭眼养神:“好好好,随你折腾,只要不误事就行。” 蒲泽见赵则年当真不管他,当即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而五当家的院子里,叶盛兰立在廊柱后观察已久,她弟弟所住那间屋的窗户敞开着,叶果正坐在窗前桌边手执毛笔,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着灰衫的人站在一侧,正指导他写字。 叶盛兰叹口气,感觉非常可惜,难得有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讲起读书写字来头头是道,教导弟弟时语声温柔又有耐心。可惜……他是李朔从外面带进来的。 自从寨主病重卧床后,寨子里就不太平静了,二当家三当家为了寨主之位斗得头破血流,这个高玉林此时进入寨中,必然目的不纯,也就不可信。 不管他做什么,对她是否有益,敢打北峰寨的主意,那就不是好东西。 “叶果!”叶盛兰现身走过去。 叶果抬头,惊喜地大叫一声:“姐,你回来啦!”当即放下毛笔,跟猴子似的窜出屋子来。 叶盛兰笑着搂住扑过来的弟弟:“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乖不乖?” “乖着呢,不信你检查!”叶果把他写的字一张一张拿给他姐姐看。 纸张整洁,字迹端正,足见写字人不急不躁,叶盛兰满意地点了点头。 高玉林拱拱手:“见过五当家。” 叶盛兰的笑容瞬间变得客气疏离:“高公子,我已经听说了,这几天来都是你在监督舍弟念书学字,对此我十分感激。” 高玉林神色平淡:“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盛兰揽着叶果的肩膀往屋里走,冷漠外露:“我刚回来,还有话跟弟弟说,就不送你了。” 高玉林笑笑,丝毫不把她的冷淡看在眼里,转身飘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叶盛兰推开屋门去叫叶果吃早餐,岂料床上无人,被褥倒是叠得整整齐齐。她有些慌:“来人!” 一个粉衣丫头走进来:“五当家有何吩咐?” “我弟弟人呢?” 丫头回话:“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习武。” 叶盛兰诧异地瞪大眼睛:“习武?” 她匆匆地来到丫头所说的一处花园,那穿着涤棉白衫,拿着木棍左右挥舞的人可不是她弟弟叶果? 旁边还有一个个子拔高的少年,和她弟弟走的是同样的步子,棍子挥舞的是同样的招式。 回来之前,叶盛兰已着人打听寨中消息,自然晓得这是苏桀带回来的蒲泽。 她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少年确实有两下子,并非在胡教,就没有立刻走上前去阻止。 第40章 文与武的较量 看着弟弟虽然一头热汗,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叶盛兰止不住地叹口气,为了养家糊口,她尽心尽力为北峰寨做事,于是就少了时间陪伴弟弟。 素日把叶果锁在屋中,实在是情非得已,担心有居心叵测之人接近弟弟,从而给他们姐弟俩带来伤害。 曾经就有个教书先生,趁着教书的机会进入她的院子,给他们姐弟俩下毒,最后使两个丫头无辜惨死。 从那之后,叶盛兰就让叶果自学,有空的时候才亲自教他。她思虑着,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那个高玉林趁虚而入吧。 身为姐姐,她是好心和深思熟虑,叶果也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然而寂寞孤独蔓延,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如今看到叶果笑得这么畅快,叶盛兰既欣慰弟弟总算有人陪伴玩耍,可以一边强身健体,一边读书识字,又担心处于对立面的高玉林和蒲泽,会借此机会,把她弟弟也卷入争权的漩涡之中。 叶盛兰站在花园外进退两难,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事态自然发展,反正有她这个姐姐在,总会尽力保全唯一的亲弟弟。 叶果和蒲泽分开后,回来沐浴更衣,和叶盛兰共用早饭。 早饭刚过,高玉林来了,说要检查昨天留给叶果的任务。 通过几天的相处,叶果并不知高玉林和李朔的关系,单纯把他当做真正的教书先生,对于其布置的作业,向来认真完成。 高玉林看了一遍,照例夸赞叶果一番,然后拿起书本开始讲新的内容。 一连几天都是这么过的,清晨和下午由蒲泽来教叶果武功,上午高玉林亲自来监督叶果的功课,晚上叶果独立完成作业。 叶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脸色也不再是一贯的苍白,变得健康又积极,叶盛兰看着,喜忧参半。 这一日她办完事早归,听到弟弟和高玉林在说话。 叶果问:“蒲哥哥说,你是二当家的人,是故意接近我和姐姐的,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高玉林回答了,语气很平:“蒲泽性格乖张,喜好玩闹,你不要听信他的话。我教你读书是出自真心,他教你学武也不怀任何目的。” 听见这话,叶盛兰简直想冷嗤一声:这个高玉林真是个深藏不漏的人,维护敌人的同时,把自己也撇的一干二净,顺便还能给人留下一个宽容不计较的好印象。 果然,她弟弟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人!我真想你们一辈子都呆在这里,每天都陪着我,那样我就不孤单了!” 高玉林没有说话。 -- 第68页 叶果又道:“姐姐总是有好多事要做,我一个人快闷死了!” 这次,高玉林的语气有了变化,透着一丝丝温柔:“你要体谅你姐姐,她身为一个女子,本该被人呵护,却要操心诸多琐事,很不容易的。” 叶盛兰听着,心漏跳了半拍,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开来。 叶果大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盼着长大呢,那样就能保护她了,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劳累了!” 叶盛兰眼里一下子泛起了泪花,她从来不知道弟弟心里的真实想法。 高玉林发出一声笑,说道:“我相信你以后会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一个让你姐姐自豪放心的弟弟。” 叶盛兰听不下去了,转身往院子外走去,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 年幼失去双亲,她作为姐姐不得不硬扛任何风吹雨打,为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心里不是没有怨气。 可叶果刚才的话,让她的烦闷一扫而空,让她觉得以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五当家?”高玉林的声音传来。 叶盛兰的脑袋「嗡」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在院门口停了下来。 确定脸上没有可疑痕迹,才回转身去:“高玉林,你为什么对我弟弟那么好?” 高玉林怔了一下,目光飘远:“过去我有个感情很好的兄弟,性子单纯却一心为我,最后惨遭别人杀害……我看到叶果,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他。” “是吗,为了让我相信你,你连这种故事都编出来了?” 高玉林不置一词,淡然一笑,擦肩而去。 叶盛兰回头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悲哀地发现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具体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是这个人常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旦消失,她会很不习惯。 叶盛兰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可以因为弟弟而失控,却不会为了感情而头脑发晕。 她心里很清楚,自从李朔和苏桀分别带着两个人入寨后,李朔虽然没有以往那么张扬,但双方仍在暗地里较劲儿。 她想要寨子里恢复以往的平静,至少在寨主病重的这段期间,寨子里一定不能乱起来。 想了想,叶盛兰换了一身衣服,前去找寨主张忠义。 走到屋门前,询问守在门口、专门伺候寨主的两个丫头:“寨主的病情可有好转?” 左边那个绿衣丫头回道:“回五当家的话,寨主的病情略有好转。” 另一个丫头接着说道:“寨主这几天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偶尔能起床走上几步。” 叶盛兰低头沉思,屋内传来中气不足的男声:“是盛兰吗?进来吧。” 丫头们打开门,叶盛兰抬脚走进去,门又关上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熏人的浓重药味儿,叶盛兰不适地揉揉鼻子,穿过无人的客厅,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张忠义身着白色中衣半躺在床上,头靠着床头栏杆,双眼无神脸色憔悴,伸出的一双手皮包瘦骨。 叶盛兰看着寨主被病痛折磨的越发消瘦,两只衣袖都空荡荡的,顿时心里一阵阵发酸,情不自禁的眼里就有了泪光:“寨主……” 张忠义说话有些喘:“盛兰,寨中事务繁忙,你既然脱不开身,就不要每天都过来看我了。” “盛兰此次前来,是有事向寨主禀报。” “何事?” 叶盛兰遂将李朔和苏桀带人进寨的事情说了,问:“寨主对此有何看法?” 张忠义埋眼思考了一会儿,抬头看她:“盛兰以为呢?” “盛兰以为,若二当家和三当家只是单纯的请人助阵,最多会把寨子里闹得鸡飞狗跳、略有伤亡。可若这几人目的并不单纯,利用咱寨子如今的不安稳,有别的图谋,那……就很不好了。” 张忠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朔冲动暴躁,容易被他人蛊惑,苏桀虽心思深沉,也不妨会掉进别人设下的陷阱里。那几个人没有别的想法还好,若是把心思动到了咱北峰寨头上,就容不得他们留存了!” 叶盛兰早想到了,于是问:“以寨主来看,盛兰该怎么做才好?” “他们进寨子的时间太过巧合,恰是我病重、难以起床之时,不能不让我多想。更何况,就算现在没有怀着别样心思,但若我死了以后呢?” 叶盛兰皱眉:“寨主别这么说,病总会好的。” “唉——”张忠义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清楚怎么样。如今我只希望下一任寨主能够多为北峰寨考虑。所以,我想要你或者安云来做这个寨主!” 叶盛兰一听,本能的摇头拒绝:“盛兰一介女流之辈,能做寨子的五当家,已是极致。这寨主之位,还是留给四哥吧。” 张忠义微笑:“你和安云谁当都一样,不过安云那个脾气,你还得多劝劝他才行。” “是,盛兰这就去找四哥。” 来到四当家何安云的院子,叶盛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心想手下兄弟们还真说对了,整个北峰寨,四当家这里是最安静的。 何安云性格孤僻,别说守门的护卫,连个端洗脸水的丫鬟都没有。 她大声问:“四哥,你在吗?” 「吱啦」一声,院子内从左数第二间房的屋门由外朝里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 第69页 五官轮廓分明,身材挺拔,简单的道士头绑深色发呆,黑绿色的薄缎中衣外套着一件碧色透明的半臂直裰纱衣,走起路来带出一阵微风。 叶盛兰快步过去,边走边说道:“四哥,我刚去看过寨主。” 何安云气质偏阴郁,整个人都有些暗沉,不苟言笑:“还是老样子吧。”用的肯定语气。 见叶盛兰点头,他轻声说道:“人再能干,还是抗不过苍天。” “四哥别这么悲观。最近寨中的事,四哥也听说了吧?” 何安云轻点头,走到院中大树下,避开强烈的阳光:“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近日我也在思虑这件事。老二老三斗来斗去的,眼里只剩下他们自己,我真担心他们斗完了,那新进寨中的四个人会接着敲锣打鼓的上场,鸠占鹊巢,把咱们北峰寨抢了去!” 叶盛兰面有愁容:“正是!我和寨主也担心这种事会发生,是以寨主希望四哥来做下一任寨主。” 何安云很平静:“盛兰,你知道我的性格。” 叶盛兰皱眉:“可是为了北峰寨,四哥且忍耐忍耐!” 第41章 碰几鼻子灰 何安云摇头,主意不改:“我加入北峰寨做这个四当家,原本就是看在寨主是生死兄弟的份上,若寨主有一日不在了,我自然也没了留下的理由。” 叶盛兰黯然地低下头去,她本以为能凭着北峰寨如今面临的危机来说服何安云,谁料过了十来年,他还是那么固执,平时不管寨中事务、只偶尔出门替寨主办事也就算了,眼看到了寨子生死存亡之际,他也能无动于衷! 何安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转身往回走:“盛兰,辛苦你了。” 叶盛兰望着关上的屋门,忍不住腹诽:知道我辛苦,那倒是给出实际行动啊,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回到屋里,叶果神情专注的在看书。 叶盛兰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他在看《三十六计》,不由惊呼出声:“叶果,你才几岁,就看这种兵学奇书,你能看得懂吗?” 叶果注意力全在书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懂,不是还有高大哥吗?” 提到高玉林,叶盛兰撇撇嘴,又是一阵唏嘘,直感到惋惜,难得碰上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可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和李朔之流站在一起呢? 发了一会儿呆,她把书从弟弟手中抢了过来:“让我看看。” 叶盛兰看的是目录,对于这本书她没有看过全本,但也听说书先生讲过,大概知道每一计是什么意思。 看着看着,她眼睛一亮,把书还给了叶果。她想,浑水已经很浑了,不能再被这四个人搅得更浑。 来到李朔的院子里,李朔不在,高玉林的房间里倒是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叶盛兰好奇地朝敞开的屋门靠过去。 高玉林和谷叶都在,且围着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四方托盘,里面盛着约莫有四个砖头大的冰块,旁边还放着几个金釉小碗。 高玉林拿着冰刀在冰块上划来划去,将划拉下来的碎冰放到那几个金釉小碗中,接着谷叶端起其中一个碗,仰头往嘴里灌。 喝完了,谷叶浑身舒爽,惊叹一声:“我看冰镇酸梅汤,都没有咱这加冰酸梅汤好喝!” 高玉林浅笑一声,也坐下来喝了一碗。 谷叶这才扭头看向门外:“五当家来了这么久,怎么都不吭声?” 叶盛兰心里一凛,暗惊这两人内功深厚,她走路不发出声音,站得也很隐蔽,可还是被他们给察觉了。 高玉林淡淡地招呼道:“盛夏燥热,五当家要不要来一碗酸梅汤?” “不用了!”叶盛兰走进屋里,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来,是想请你们离开北峰寨。” 高玉林和谷叶面面相觑。 谷叶将所有的碗放在另一个托盘上,起身时说了一句:“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端着托盘走出了房间。 这正合叶盛兰之意,两个人都在,她一张嘴难敌四片唇。 高玉林问:“五当家,我们在这里,碍着你的眼了吗?” “是!”叶盛兰不想说话那么客气,明明白白表现出她的厌弃,希望眼前这人有自知之明,能主动离开。 高玉林不为所动,轻笑了一下:“我们是二当家请来的,只要他说一句,我们绝不多言。” 叶盛兰怒睁双眼:“北峰寨如今是什么情形,我相信你很清楚,你们嫌这里还不够乱吗,为什么要搅进来?别告诉我,说是为了什么朋友之间的情谊!” 高玉林右嘴角勾起:“五当家说对了,我们还真是为了和二当家之间的情谊才来这里的。” 叶盛兰冷笑一声,笑声充满讽刺,心里有股怒气在上升:这个姓高的嘴角带笑,说话语气柔和,如此无懈可击,实难对付! 见她气呼呼的说不出话来,高玉林好心地反过来劝她:“五当家身为女人,本不该劳心费神,女人要是天天发愁、操心太多杂事,会加快变老的速度。” 叶盛兰愣了一下,心想,她这是被调戏了么? “不用你管!”她羞怒地撂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去。 到了院子外,叶盛兰怒气还未消,看见谷叶在湖边吹风,遂克制脾气,往那里走去。 谷叶不回头,笑容和煦:“谈完了,结果尽不如人意吧?” -- 第70页 叶盛兰刚下去的怒气,又一下子升腾了起来,她恍然发觉,她要做的事情尽在这两人预料之中,否则这个谷叶说话怎么会如此胜券在握? 叶盛兰的手颤抖了两下,她碰上了两个深不可测的人,从这里找突破口是不太可能了。 没听到回答,谷叶疑惑地转过头来。与叶盛兰暴怒的阴郁目光相撞,他反而笑了:“我一向以高兄弟马首是瞻,五当家若是能说服他,那我半句废话都没有。” 叶盛兰觉得她白打了棉花好几拳,费了力还有气不得出,于是直接转身走掉了。 踢了一路的石子,气消殆尽后,叶盛兰再次元气满满,趁着苏桀外出,在内院一角找到了蒲泽。 蒲泽喜欢玩儿,花样还很多,苏桀前不久刚让人把院子内墙给刷了一遍漆,他这会儿就敢在棒子上绑布条,蘸着浓黑墨水往墙上写字乱画。 足见苏桀对他有多重视。 叶盛兰看了一会儿,一种难以言明的疲惫袭遍全身,她真蠢,竟还想着——说服他们——这一趟注定要白来了。 蒲泽回头蘸墨时看见了她,问:“五当家,是叶果让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叶盛兰挂上微笑,来都来了,好歹要试一下:“是我找你。” 蒲泽粗鲁地把棒子扔进了装墨的水桶里,墨汁溅出来,把青石板地弄脏了大片。 叶盛兰闪身躲避过几滴,但见蒲泽老神在在地立在原地,一滴墨汁都没沾上,忍不住想,这小子不会是故意捉弄她的吧? “五当家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叶盛兰往屋里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便问:“赵兄弟呢,他怎么不在?” 蒲泽往院中大树下的石凳上一坐,灌了一杯凉茶才开口回答:“他啊,找一个娘娘腔去了!” “娘娘腔?”叶盛兰很惊讶。 蒲泽显出不耐之色:“说啊,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叶盛兰收回乱飞的心神:“你能不能离开北峰寨,或者专心教我弟弟习武,不插手寨中任何事务?” 蒲泽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插手你们寨子里的事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盛兰气得嘴唇打颤,上下牙不断磕碰,这小子好会装啊:“你为苏桀办事,这难道不算插手?” “哦,这就算插手吗?” 蒲泽的眼神儿很无辜,跟纯洁的小白兔似的:“我只是喜欢打架啊,三当家说只要我跟着他,每天都有架打!” 叶盛兰的眼神儿凝滞了,她想跟她对话的并非正常人,而是一个脑袋被门夹了的智障小孩儿。 她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继续玩儿吧。”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蒲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声说了一句:“这么好糊弄啊!” 叶盛兰双眼无神地走在寨中,悲悯地打量着这个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一路上有手下跟她打招呼,她完全听不见。 “姐姐!”叶果飞快地跑过来。 叶盛兰垂头看他:“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看书了吗?” “姐姐,你忘了吗?我跟你提过的呀,我养的那些鱼终于长大了,今天我就要把它们捞上来!” “捞上来吃了?” 叶果兴奋地点点头:“是,吃完了我再养!” 叶盛兰的注意力渐渐集中,柔声问:“你还想养?” 叶果神采奕奕地「嗯」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跟小燕子似的飞快跑走了。 叶盛兰嘴唇干裂地站在那儿,她弟弟还想在这里养鱼呢,她怎么能容许别人毁掉北峰寨? 龙洞村月老庙,赵则年看着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人,有些发呆。 冯越意碰了一下他肩膀:“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说说看,是哪位佳人走进了你的心?” 赵则年笑笑:“并不是,花姐听说这里的姻缘符极灵,她有事不能过来,所以让我代她求上一符。只是这种地方我从未来过,怕闹了笑话,只好叫你陪我一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正好,我也为自己求上一符!” 两人先烧香磕头,给月老添上香油钱,再去庙头那里求符。 冯越意把求来的符塞进衣服内,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祈祷:“希望这里的姻缘符真的很灵!” 赵则年勾勾唇不说话,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研究手上的姻缘符。 冯越意诧异道:“则年,既然我们来这一趟,你为何不趁此机会,也替自己求上一符呢?” 赵则年目光一闪,笑道:“你还真相信这种东西?” “嘘——”冯越意不安地望了一眼右侧的月老像,压低声音:“你想说,也要到外面再说,万一这里的姻缘符真的很灵,可因为你刚才的话惹怒了月老,反而不灵了怎么办?” “看来你是真的相信。”赵则年将姻缘符收起,抬脚往庙外走去。 第42章 我来做恶人 冯越意迈着小碎步追上:“这么说,你不信?我有认真打听过,我住的那家客栈老板有个女儿,样貌一般,一直未觅得良婿,老板就带着他女儿亲自来这里求符,神奇的是,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求亲了!” 赵则年放慢脚步,回视冯越意的目光中带着匪夷所思。 “昨儿我打听了一天,像这种事情啊,在龙洞村附近比比皆是,远的地方虽然我没去,但流过来的传闻也差不多。所以呀,你最好还是珍惜这个机会,给自己也求一个姻缘吧!” -- 第71页 赵则年表情平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慢慢地说出了真正的想法:“我说的不信,不是说这里的姻缘符不灵,我的意思是,真正可信的人太少。” 就算他真揣了一个非常灵验的姻缘符,没过多久与一女子一见钟情,他也不会信任这个女子。既然是这样,又何必白费那个力气? 冯越意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你是不是以前被人骗过,骗的次数太多,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看法?” 赵则年的脸一僵,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身入江湖将近两载,吃过不少亏吧?就说最近你为了赚钱,认认真真的去替雇主找人,而雇主却反过来以毒药控制你,你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点儿都不可靠。” 冯越意直觉想反击,却哑口无言。 “我不信这世间有真情。”赵则年说着,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冷漠。 出了月老庙,冯越意有意转变这种略微尴尬的气氛,正要开口说话,发现左前方伫立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穿朱红色长裙的女人,目光所望之处,正是走在他右边的赵则年。 于是,他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月老食了你的烟火,给你赐姻缘来啦!” 赵则年不明所以:“你开什么玩笑?” 冯越意使了个眼色:“看,那里有个大美人!” 赵则年循着视线望去,叶盛兰对他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冯越意打量着他们的神色,勾起唇角:“看来你们认识。” 眼看叶盛兰朝这边走来,赵则年只得轻声说道:“她是北峰寨的五当家,看样子是特意过来寻我的,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那……我要不避让一下?” 赵则年目视前方,嘴唇微动:“不用……” 叶盛兰走到跟前,笑道:“赵兄弟,我寻了大半天,可算在这里找到你了!” 赵则年礼节性地拱拱手,问:“五当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叶盛兰开了个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冯越意,神色微微一变。 冯越意目睹她的神情变化,也愣住了,求解地看向赵则年。 赵则年亦是摸不着头脑,出声提醒:“五当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叶盛兰回神,甚是坦荡的说道:“这位小哥容貌绝佳,雌雄略难辨,难怪蒲泽小兄弟说,赵兄弟出门是找一个娘娘腔去了!” 闻言,赵则年顿感尴尬,忙跟冯越意解释:“你知道,蒲泽叛逆,嘴皮子也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好在之前相处过几天,冯越意不是不晓得蒲泽的脾性,脸僵了一下后,摇头:“没办法,谁叫我长这样呢!” 叶盛兰轻咳一声,引回他们的注意力:“赵兄弟,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赵则年把目光转回来,为两人作介绍:“他是我朋友,叫冯越意。越意,这是北峰寨的五当家。” 点头示意过后,叶盛兰才转到正题上来:“我有事找赵兄弟商量,不知这位冯兄弟可否回避一下?” 冯越意用眼神儿向赵则年征询意见。 赵则年微笑得很自然,仿佛真不明白叶盛兰的语意:“我觉得不用,越意和我之间一向没什么可避忌的。” 叶盛兰一看赵则年这里行不通,改而用目光逼视冯越意,偏冯越意先她一步低下了头,细细地欣赏自个的手指头。 月老庙门口人声吵闹,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叶盛兰一指身后:“那里有家茶楼,我们到那里说吧。” 冯越意低头品茶,叶盛兰与赵则年面对面坐,说道:“赵兄弟,我希望你能带着你弟弟离开北峰寨。” 赵则年平淡回应:“哦,理由是什么?” “有些话一开始不好说的直白,但现在我也顾不上了。”叶盛兰道:“你们兄弟俩受三当家之邀进入北峰寨,是为了帮助他登上寨主之位吧?” 赵则年定定地看着她,不喜不忧。 “你不承认也罢,我肯定我所说的与你们的目的八九不离十。至于下一个寨主是谁,这是我们北峰寨自己的事情,我衷心的希望你们兄弟俩不要插手!” 赵则年手指摩挲着杯身:“三当家对我兄弟二人礼遇有加,我们留在北峰寨是还他的人情,就这么走,岂不显得我们不厚道?” 叶盛兰眉毛扬起:“人情可以用别的东西来还,何必非用这种方式?” 赵则年笑了:“我们兄弟俩身无依靠,三当家又什么都不缺,若真依五当家所说,那这个人情我们要欠一辈子了。 而如今只需要我们留下来,在必要的时候帮三当家一把,即可尽情分,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叶盛兰蹙眉:“可你们的存在,会把北峰寨这一潭平静的水,搅成一滩浑水!” 赵则年勾起唇角,一副「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不走」的姿态,闲闲散散地坐在那儿。 冯越意开口道:“五当家,旁观者清,我听你们说了几句,觉得五当家简直是在强人所难。” 叶盛兰扭头看他。 “你要保全你们北峰寨,所以就要则年兄弟二人做那不情不义之人么?”冯越意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五当家有时间在这儿逼迫人,倒不如把这多余的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叶盛兰眯眼:“冯兄弟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 第72页 冯越意的语调有些激高:“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自从你们寨主重病卧床后,龙洞村就乱起来了!打我住这儿起,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亲眼所见打架斗殴的有五次,抢人抢东西的有三次,商铺闹事共九次,受伤的有百来人,现在重伤在床的是四个,死了的也有两个!” 他歪头,脸上带着赤裸裸的嘲讽:“你们不是整天派人在街上巡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叶盛兰脸色一白,他们五个当家是轮流巡逻的,她当值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杂乱事宜,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冯越意又说道:“原先有你们北峰寨,龙洞村包括附近的村民,大家生活的安居乐业,人人夸赞你们北峰寨比那些当官的还强,可如今呢?五当家若是有心,就亲自去打听打听吧!” 叶盛兰紧抿嘴唇,脸上青青白白,她许久没被人这样当面羞辱了。 赵则年给她添上新茶,说:“五当家,你这一趟是白来了,除非三当家有逐人之意,否则我们兄弟俩是不会走的。” 冯越意叹口气,接着道:“叫我说啊,你们寨主病重,为什么不选出一个主事的人呢?再不行就选一个新寨主出来,起码也能稳定人心!” 叶盛兰坐不下去了,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来:“盛兰今天受教了,告辞!”说完,起身匆匆离去。 沉默了一会儿,赵则年笑了:“认识你几个月,到今天才知道,你的口才这么好,五当家都被你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冯越意脸一红,小心翼翼地问:“我贸然插嘴,你不怪我吗?” 赵则年摇头:“哪里,我原本就在想,要怎么说才能客气的拒绝她,你倒是先替我做了恶人。” 冯越意其实憋了好久的笑意,这会儿也忍不下去了:“我表现怎么样,是不是特像娘娘腔,说话阴阳怪气的,一个劲儿地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话?” 赵则年好笑地摇摇头,道:“蒲泽那小子啊,肆意惯了,这话冒犯了你,我代他给你赔礼道歉。” “哎,你这么说,就跟我见外了啊,怎么说我们也是经历过几场生死的人,那些客气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冯越意垂眼,眸中暗光一闪:“更何况我今天帮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赵则年露出疑惑之色。 “今天我帮了你,日后我遇到困难,你也会帮我,不是吗?” 赵则年愣了一下,点头:“当然。”他忽然很想笑,冯越意的想法居然和他是一样的,以自身行为取得信任,以便日后利用。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笑容尽去:“我有事要办,先走了。” 冯越意点头,目送他离去,眼里也没了笑意。 回到小院,蒲泽将左右两面墙弄得惨不忍睹,负责扫打的仆人正用湿布擦拭墨印,费尽了力气也没弄干净多少。 始作俑者悠闲自得地倚石桌而坐,仆人越辛苦,他就越是感到愉快。 赵则年悄无声息地走近。 蒲泽手指捻着点心,边吃边转头,立时吓了一跳:“我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第43章 月黑杀人夜 赵则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直直地朝房间走去:“让他们都下去。” 蒲泽眼珠一转,大声地吆喝人:“都耳朵聋啦,赵公子要你们现在都滚出去,没听到吗?” 蒲泽来了几天,苏桀院里的下人和他打过交道的,都认定他是个不讲道理的小霸王,听见这话,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对于那些惧怕自己的人,蒲泽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关上门,他笑得很邪气:“五当家找到你了,你是怎么回她的?” “那不重要。” 赵则年思考问题时,拇指食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思绪也会放得很远:“叶盛兰回来了将近半个月,你教叶果习武,高玉林教叶果认字,她虽然态度冷淡,却也没说什么。今天这举动,到底是为什么?” 进门之前,他已知道叶盛兰今天分别找他们四个人谈话的事情。 蒲泽打了个响指:“这还不简单,不就是嫌我们碍眼么?李朔找来两个帮手,苏桀也找来我们两个,她肯定是急了吧?” “不尽然,叶盛兰不像是觊觎寨主之位的人。”赵则年低头沉思:“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蒲泽把脑袋凑了过来:“你认为是什么目的?” 赵则年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她知道我们进寨是受苏桀所托,知道大家都是奔着寨主之位去的,所以才想把我们赶出去。既是如此,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蒲泽兴奋得眼里放光:“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动手了?!”在寨子里住了大半个月,闷得要死,生活得再好,他也呆不下去了。 “先下手为强。”赵则年手指轻敲桌面:“今晚你留在屋里,以便应付有人突然上门。” 关乎正事,蒲泽没有闹,点头答应了。 将近子时,寨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更夫打更声,仅能听到巡逻护卫的脚步声。 赵则年黑衣蒙面翻出小院子,躲避开几列巡逻护卫队,借着屋檐投下的阴影直奔张忠义住的院子。 正门没有人守卫,他观察了一会儿,保险起见,还是从后院那里翻了进去,蹲在窗户下探听屋里的动静。 而正门外,正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的疾步而来,也巧妙的躲开了各列巡逻护卫队,安全无恙的抵达正门前。 -- 第73页 谷叶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扫视一圈,才跟在高玉林和李朔身后走进院子去,把院门关上。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张忠义的卧房里亮着灯,房门关着。 谷叶轻声说道:“我在外面守着,你们进去。” 高玉林点了一下头:“你小心警醒一些,别被人发现了。” 李朔推开门,高玉林跟进去关上门。 谷叶看了院子一圈,飞身躲到一棵比较适合隐蔽的大树上,不仅能俯瞰整个前院,还能看清院外的一切。 赵则年动作轻缓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到张忠义身着白色里衣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看到李朔,张忠义有些不高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怎么进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李朔弓腰回道:“门外无人守候,孩儿担心义父睡着,也不敢大声呼唤,只好贸然进门,这才发现义父还醒着。义父若要责怪,孩儿无话可说。” 张忠义怒气稍解,看向他身后那人:“这人是……” 李朔直起身:“孩儿来为义父介绍,他是高玉林,是孩儿志趣相投的朋友。” “志趣相投?”张忠义嘴角弯起一抹讥讽的笑:“我看,是臭味相投吧?” 李朔表情一变:“义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玉林冷笑:“这还不简单,张寨主觉得你没本事,本人上不了台面,所结交的也是狐朋狗友!” 李朔看着地面,脸色十分难看,跟便秘了似的。 张忠义眼睛一眯,寒光射出:“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高玉林微微歪头,藐视一切:“我已经这么做了,你说我敢不敢?” 张忠义恼了,手里的书滑落到了床铺上,他右手撑着身体,左手指着高玉林,质问李朔:“瞧瞧,这就是你交的朋友?懂不懂什么叫做尊卑礼仪?!” 李朔还没张口,高玉林又说话了:“寨主还有脸指责我们,寨主若懂得,那二当家是你唯一收养的义子,你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我……”张忠义卡壳了。 李朔慢慢抬头,目光怨毒地盯着他:“义父,我从小到大都这么叫您,您让我干什么,我从来不敢推辞拒绝,为此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可是义父,你真有把我当成你儿子吗,为何从不肯多关心我一句?” 张忠义冷冷地看着他们。 李朔忍不住上前一步,那些往日隐忍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那些我都可以忍,就当我身为义子,却做得不够,不讨人喜欢!可是寨主之位呢,你以前明明允诺过我的,为什么当我再次提起的时候,你却故意转开话题?” “你故意不提也就算了,你还扶持苏桀做三当家,让他和我实力相当!有人提议选出下一任寨主,我以为你会直接说我的名字。 没想到你却说,要在我们几个当家之中选出一个来,为什么,为什么不首选我做寨主?!” 最后一句是李朔激情所致吼出来的,幸好他宣泄的时候还记得压制声音,否则早把外面的巡逻队伍引进来了。 赵则年将窗户轻轻合上,转身靠立在墙上,仰着脖子望天,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月亮也没有出来——最适合做坏事了。 “选你做寨主?”张忠义讥笑:“就凭你?” 李朔脸色惨白,语气不稳:“我、我怎么了?” “你资质平庸,难有大的成就。论心思之缜密,你比不得苏桀,论对北峰寨的用心忠心,你比不上叶盛兰十分之一,论武功,你从何安云手下赢过几回?” 张忠义问:“这么大一个北峰寨,你样样不如人,你说,让我如何把寨主之位传给你?” 这一字一句犹如重锤敲在心上,李朔嘴唇也白了,满脸难以置信,眼中弥漫着浓重的伤心:“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无是处?” “是!”张忠义一身病态,显得有些刻薄:“从小到大我尽心培养你,可惜你事事都达不到我的期望和要求!” 李朔有些失神,喃喃道:“我那么努力,我明明那么认真……” 张忠义叹口气,道:“朔儿,这世上很多事最后还是要靠天资,光后天努力是不行的。义父虽不能把寨主之位交给你,但也让你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这后半辈子也能无虞度过了。” “是吗?”李朔双目清冷:“听起来,义父似乎是在处处为我考虑。” 张忠义皱眉,这人说话的语气怎的如此怪异? 李朔抬头注视着他:“如果我真的很想当寨主呢?” 张忠义不悦道:“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我本来不想打击你,但你真的没资格做这个寨主。” 李朔的怒气在胸膛里来回翻腾,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有没有资格,只怕义父决定不了!” 张忠义眯眼:“你什么意思?” 父子俩冷眼盯着对方。 高玉林往前走两步,正好与李朔站在一条线上,他提醒道:“二当家,时候不早了,我们最好速战速决。” 张忠义的眼神儿在他们之间瞟来瞟去,防备渐起:“你们要干什么?” 李朔目带犹豫:“我……” 高玉林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语气有五分冷酷:“二当家,时候真的不早了,若你心软,我可以代你出手。” 张忠义听见这话,眼睛瞪大了,趁着那两人对话,决定先发制于人。 -- 第74页 岂料他还未来得及起身,高玉林突然脚下一动,移到了床边,手指间夹着几根明晃晃的银针。 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后,张忠义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嘴唇麻木说不出话来,仅眼珠能转动。 因半躺在床上,头靠着床栏,才能看到高玉林将银针扎到了他几个重穴之处,原本重病的身躯,忽然发凉起来。 李朔惊慌地跑过来,拉住高玉林的袖子:“会不会被人发现,万一查到我身上……” 高玉林淡然地看他一眼,把袖子抽了回来:“我杀人的手法很隐秘,没人能看的出来。二当家,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你应该定下心来,不被人看出来才是正事。” 李朔紧张地看了一眼张忠义,发现义父在愤怒瞪他,赶紧移开视线。 屋里的灯熄了,赵则年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李朔那三人离开了院子,方翻越高墙离去。 第二天一早,赵则年和蒲泽正用早饭,苏桀身旁的谢风急匆匆地跑来了:“赵兄弟,我们寨主昨晚没了!” 赵则年问:“那你们三当家呢?” “三当家已经赶过去了,特意让我来告诉二位一声,请你们也赶紧过去!” 赵则年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 等人走远了,蒲泽托着腮帮子,双眼惺忪:“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接下来就看咱们谁演的比较好吧!” 第44章 临阵倒戈 还没走近,就见院外围满了人,谷叶和高玉林也在其中,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其他人聚了好几堆儿,都在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几个北峰寨的兄弟带着两个年过半百的大夫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叶盛兰从屋里走出来:“众位兄弟,现在请跟我到大堂里去!” 赵则年和蒲泽跟随进入,除了站岗守卫的,北峰寨其他人基本上都来了,一齐聚在和张忠义卧房隔了一间屋的大屋里。 张忠义的遗体被搬到这里,放在铺了被褥的长桌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大夫先后为张忠义检查过身体。 赵则年和蒲泽倚靠柱子站立,听见旁边几个人在讨论,说是几位当家搞得如此大张旗鼓,于众目睽睽之下检查寨主的身体,说明寨主的死因有待查清,不能妄下定论。 大夫们检查过后,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出死因,只能解释为暴病而亡。 何安云撩开张忠义的衣领,问:“这些红点,作何解释?” 张忠义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脖颈上遍布红点,十分可疑。 大夫看了看,还是摇头,表示凭着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也看不出这是因何而起。 何安云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赶紧把这两个一问三不知的大夫送走。 如此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家伙只好以暴病而亡定语,开始筹办葬礼。 张忠义到底是北峰寨的寨主,葬礼声势浩大,龙洞村的百姓纷纷跑来围观,村长及数个富豪乡绅也亲自上门祭奠。 忙了一天,叶盛兰坐到长廊下,双手敲打着僵硬的双腿,一眼瞥见高玉林背对着她坐在前面的湖边。 想了想,叶盛兰走过去,语带嘲讽:“看来时间没有白白消耗,你们还是等到了寨主死去的这一天。” 高玉林回头看了她一眼。 叶盛兰惊异地发现高玉林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目光中少了清冷,而是有些呆滞,似乎是沉浸在自个的意识里,听见她的声音才无意识地回头。 叶盛兰不管他想什么,自说自话:“寨主死了,李朔和苏桀肯定按捺不住,你们这几个人也能派上用场了。” 高玉林依然没吭声,微微失神地望着前方。 没得到回应,叶盛兰有些恼火,索性蹲下来盯他侧脸:“姓高的!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高玉林喉咙上下滚动,看着前方:“我问你,如果信错了人,做错了事,还来不来得及挽回?” 叶盛兰懵了一下,想到什么,警惕顿生:“是不是跟我们寨主有关?” 高玉林眨眨眼,注意力集中了,只叹口气:“来不及了吧?”说完,起身走掉了。 叶盛兰蹲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眉头深锁:高玉林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跟寨主的死有没有关系? 张忠义下葬后,何安云留书出走,寨中只剩下三个当家,兄弟们在吵闹了三天三夜之后,都同意共选寨主。 蒲泽的孩子心性又跑了出来:“共选寨主,这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也想试试!” 苏桀愣了一下,有些为难,这小孩儿平时在他的院子里怎么胡闹都行,但这是关乎下一任寨主的大事,不能乱生是非。 闻言,李朔反而笑了:“蒲小兄弟虽然不是咱北峰寨的人,但住了这么久,想参与也是可以的。” 蒲泽喜笑颜开:“二当家这话,我听着真舒服!” 李朔当然不会平白便宜他人,他扭头看身后:“高兄弟和谷兄弟也来吧。” 叶盛兰看着眼前这几人,心里直发愁,她是不愿做寨主,可更不想那两个人做。 李朔突然扭转头看她:“五当家,对于这个,你有什么异议吗?” 叶盛兰似笑非笑:“三当家都没反对,我有什么好说的?”盼只盼最后的票数,为她最多。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票数最多的人是苏桀。 -- 第75页 为防有人作假,纸条上都写有名字,人有多少,票就不多不少。 看着苏桀志得意满的脸,叶盛兰早有一些预感,因此倒也没有太难过,只忧虑以后北峰寨前途如何。 李朔却是直接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苏桀皱眉:“二当家,票选寨主是大家一致同意的,我知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还是请你冷静的接受吧。” “不!”李朔急红了眼:“不该是这样的!” 他在原地跺了两脚,忽然一拳打烂了那个用来投票的箱子,数不清的白纸哗啦啦地飘散开来。 叶盛兰无语摇头,心想这么大一个人了,连小孩子都不如,如此沉不住气! 苏桀不慌不忙地看着,心想反正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看李朔当着大家的面儿,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朔蹲在地上翻来翻去,把选他的纸条都给抽出来放到一边,边抽边看,等再也捡不出来的时候,直接愣住了。 愣了一会儿,把他抛掉的那一堆又给翻了一遍,最后抽出其中两张来。 叶盛兰好奇地望过去,一张纸上写着苏桀的名字,留名是高玉林,另一张也是苏桀,留名是谷叶。 叶盛兰一下子惊呆了,她没有眼花吧! 苏桀看清字以后也惊呆了,放眼去寻高玉林和谷叶的身影,找到后错愕地看着他们,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 李朔举着那两张纸条走到那两人面前,眼睛血红,吐沫子直飞:“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为什么选苏桀,为什么?!” “为什么。”高玉林沉沉地注视着他:“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李朔的身体抖了一下,喘起气来:“你说什么?” 高玉林眼神儿冷漠:“当初我和谷叶以为你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亲眼目睹你虽为北峰寨的二当家,却处处受人压制欺侮,我们看不过去,一时心软就答应过来帮你,结果你呢?” 李朔目露惊疑:“你……” 高玉林打断了他的话:“你告诉我们说,你只是单纯的想做寨主,想为寨子上下好,想要将北峰寨发扬光大,我和谷叶听得热血沸腾,只要能帮上忙,我们二话不说,什么都做。谁知道,你竟然一点儿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连你的义父都杀!” 李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颤抖、摇摇欲坠。 叶盛兰和苏桀同时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高玉林不理他们,仍只冷眼看着李朔:“那晚我和谷叶去找你,你不在,直到第二天看到张寨主脖子上的红点,我才知道你那晚究竟去了哪里!” 叶盛兰不敢眨眼,唯恐看漏:“高玉林,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寨主脖子上的红点是怎么回事?” 高玉林这才转开视线:“我和谷叶有一次去找二当家,当时他外出办事,手下的人就让我们在厅中等候。” 谷叶接着说道:“我一时好奇,贸然推开了二当家的卧房门,看见他桌上放着一本书,我便拿来解闷,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却看到……” 苏桀追问:“看到什么?!” 谷叶蹙蹙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实在说不出来,你们自己找出来看吧!” 苏桀使了个眼色,谢风立刻带人去了。 李朔回神看着高玉林:“你、你为什么……” 高玉林冷眼看他:“一开始我答应帮你,是出于江湖人的兄弟情义,可你为了一个寨主之位,就亲手弑父,真真让人心寒! 我高玉林虽然脾气不好,出手也狠辣,但基本的做人道理还是懂的,我实在忍受不了你这种残暴行为!” 谷叶亦是点头:“对!要是一开始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来!要是我们真帮一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人上位,只怕张寨主到了地下,也不得瞑目!” 李朔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你们!我……我……明明是……” 这时,谢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三当家,我拿来了!” 苏桀抢先接过他手中的那本书,谷叶走过去帮忙翻到其中一页。苏桀越看脸色越难看,透着十足的惊讶,看完了即把书交给叶盛兰。 叶盛兰看完之后,脸色比苏桀还难看:“原来是这样……” 她瞪着李朔:“原来寨主是你杀的!” 李朔震惊地睁大眼睛,一脸懵逼。 叶盛兰愤怒地把书丢了过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朔不明就里、四肢僵硬地接住那本书,发现那一页纸卷了起来,纸面略脏,只有整天翻看才会形成这种痕迹。 这是一本人物传记,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看,讲的是一个人的复仇之路,而这一张写的是主人公的一种杀人手法。 主人公用银针封住仇人身上的几处穴道,接着以手掌蕴含内力放置在脖颈处,以内力阻塞气管,使人窒息死亡。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脖子周遭会布满红点。 李朔一个踉跄,差点跪到地上,他记得那天晚上高玉林就是这样杀死他义父的! 第45章 精妙四人局 李朔结结巴巴地分辨:“这、这本书虽然是我的,可是、我还没有看到这一页啊!” 苏桀冷哼一声,脸上充满了厌弃:“你嘴上说说,难道我们就要相信吗?” -- 第76页 叶盛兰被气得不轻,坐在那儿直喘气:“寨主的死因如今真相大白,三当家,你说怎么办?” 苏桀厉声道:“还用说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本该看在李朔是老寨主义子的份上饶他一死,可他连自己的义父都杀,如此丧尽天良的狠毒之人,真的还能让他存活于世吗?” 叶盛兰已是心灰意冷,撇过头去,摆明了不想管。 众人质疑、怨怒、鄙弃的目光如利箭般一齐袭来,李朔呼吸一窒,慌乱无措地摇头:“不是我啊、不是我,真不是我……” 他一个人一个人地看下来,希望有人相信他,哪怕只有一个。 看着看着,他看到了高玉林,当即深吸口气,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儿,拆穿这个人的真面目。岂料刚张开嘴,脖子就被掐住了。 苏桀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说话的语气遗憾而难过:“看在你是老寨主义子的份上,留你个全尸吧。” 说完,「咔擦」一声,李朔的头一歪,瞪得滚圆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苏桀的手一松开,李朔的身体就软倒在地上。 苏桀目含忧伤:“这些年我和你斗来斗去的,虽有伤兄弟情分,但从不危及彼此性命,却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么做。寨主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你太让我失望了!” 此事传出,必然有损北峰寨的雄威,叶盛兰一想到日后要面对的诸多烦扰,便觉得身心俱疲。她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把二当家抬下去吧,好生安葬。” 等人散去大半,她走到高玉林面前:“原来你那天说的信错人是这个意思。” 高玉林目光微闪,问:“你怪我吗?” “本来是有些怪你,但没有你,我们也难以知道寨主的死因。说到底,这本来也和你没多大干系。” 高玉林叹口气,表情抑郁:“可这里,我是再也不想呆了。” 谷叶扯了他一把,不耐烦地催促:“走吧走吧,以后看人真得擦亮眼睛了!” 叶盛兰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高玉林已经被谷叶扯着走远了,她心里不禁一阵阵失落,转头时,见其他兄弟正恭贺新任寨主苏桀,一股无力袭遍全身…… 张忠义葬礼过后没多久,寨中又开始准备新任寨主的继位大典,苏桀每天都红光满面、乐此不疲,连带着手下的人也趾高气扬起来。 李朔死后,那些跟着他的手下,都被苏桀吞并编制到自己的队伍行列中了,但到底是后来的,免不了要受欺负。 如此,寨中形成了苏桀和叶盛兰两股势力,且实力悬殊。 大局已定,苏桀忙碌起来,便减少了来小楼的次数,蒲泽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日日待在寨里,往外跑得勤快了些。 赵则年和蒲泽比起来,那是半斤八两,比起看苏桀手下那些一朝得势、鸡犬升天的丑恶嘴脸,他更愿意对着赏心悦目的冯越意。 冯越意已经把龙洞村的大夫看了个遍,包括附近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子,结果不变,渐渐地完全麻木了。 赵则年照例是勉励几句。 冯越意平平一笑,问:“苏桀当寨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和蒲泽也要走了吧?” 赵则年摇头:“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完,我们得多留几天。” 冯越意又露出了那种审视的眼神儿:“我可是听说了,争选寨主那天,北峰寨里可是唱了好大一出戏!谁也没想到高玉林和谷叶会临阵倒戈,站到苏桀这边。” 他眉尾轻挑:“这……不会是你们四个人共同想出的主意吧?”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也带着疑问,但冯越意眼中是肯定。 赵则年嘴角带笑,想到了那一日。 他把想出来的法子告诉杨致道,当场被杨致道拍板同意,于是高玉林和谷叶先一步前往龙洞村,在路上截住了李朔寄给别人的信,冒充是李朔朋友请来的两个帮手,轻易取得李朔的信任,顺利进入北峰寨。 之后,他和蒲泽也赶往龙洞村,抓住苏桀的需求,作为武功高强的帮手进入北峰寨,他们四个人在北峰寨的针锋相对,当然是在演戏。 至于杀人的手法,是他在药王谷居住时,偶尔在苏延寿珍藏的一本医书上看到的。于是他们拿到李朔经常看的那本人物传记,把杀人手法那一页给调换了。 其实只要叶盛兰多用些心,再找一本同样的人物传记来做比较,这个计策就会被拆穿。 然而叶盛兰动了情,被故意坐在湖边、假装忏悔的高玉林期骗了过去。 “越意,你很聪明!” 猜测被证实,冯越意只觉得讶异,还有说不出的震惊:“我以为你和花姐、蒲泽三人一体、彼此配合,已是精妙,没想到……” 赵则年习惯了编瞎话:“这是一种合作关系,苏桀舍得给,我们就肯要。” “也是啊,苏桀对寨主之位志在必得,你们不做,他也会找别人。” “没错,北峰寨是江湖帮派,讲究的是义气,花姐貌美,为免节外生枝,我才找来高玉林、谷叶二人,共商计谋。好在,最后成功了。” 冯越意一脸钦佩:“你们真是厉害了!当局者迷,如果是我,我也会上当。” 赵则年认真看他:“如今发现我是这种人,你失望吗?” 冯越意一怔,摇头:“出身不同、待遇不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什么可置喙的。我也杀过人骗过人,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 第77页 赵则年无声一笑,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触到了你的底线,要断这朋友之交,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对于疏远或者疏远的朋友,我不想平生牵挂。” 冯越意微笑:“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 “这里的大夫看过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冯越意往椅背上一靠,望着外面的骄阳似火:“还能有什么打算啊,继续看大夫呗,一边看一边找人,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赵则年被他秀逗的语气弄笑了,想起另一件事来:“我这几次来找你,要么你准备去澡堂,要么你刚从澡堂出来……怎么,客栈里连沐浴的热水都准备不起?” “额……”冯越意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客栈里的浴桶太小,我施展不开。” 闻言,赵则年将他从上看到下:“施展不开?” 冯越意难为情地扭过头去:“是!澡堂池子大嘛!我趴着洗躺着洗,都可以!” 他抬起眼来,有些锐利:“你说呢?” 赵则年当然不认为是这么回事,但见他微露恼意,不好再问下去,便点头:“有理,有理!” 天黑了,苏桀吃过晚饭后在房中试穿新衣。 这也是他举行继位大典那天所要穿的一套衣服,用的自然是上好的布料和经验最丰富的制衣师傅,还用金线在衣服上绣了祥云花纹,力求华美贵气,隆重端庄。 谢风进门后对新衣夸赞了一番,直称苏桀有寨主的霸气和威武,慨然道:“属下虽一直盼望三当家能坐上寨主之位,但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快!” 苏桀深有同感,忍不住感叹:“是啊!本当家当初也没想过,坐上寨主之位是指日可待,毕竟我与李朔斗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会继续这么斗下去。说实话,少了这个对手,我心里着实寂寞啊!” 谢风笑道:“二当家那样凶残弑父的人,死了就死了。” 苏桀斜眼看过来,目中精光四射:“你真以为,老寨主是李朔杀死的?” 谢风愣了:“难道不是吗?有高玉林和谷叶亲口指证,还有那本快要被翻烂的书,不是李朔,还能有谁?” 苏桀淡笑着摇头,把新衣放到床上去,特意看了一眼门外。 谢风心知其意,立刻禀道:“三当家请放心,外面没人。” 苏桀示意他坐下来,说话声依旧很低:“寨主在李朔年幼时收养他,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但李朔贪心不足,仍旧对这个义父不满。可哪怕是为了寨主之位,李朔再生他义父的气,也不会为此杀了他。” 谢风愣愣地听着,没听太明白。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和李朔做对手许多年,可以说我比寨主还要了解他,若说对老寨主下手,他没有那个本领和胆魄。” 谢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感觉像是在听一个惊人心魄的鬼故事:“那、那是谁杀的?” 苏桀眼睛微眯,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我大概能猜得到,不外乎是那几个人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听说今天蒲泽要喝冰镇银耳雪梨汤,你做主拒绝了他?” “是!” 谢风面带轻蔑:“属下本以为招他们进寨来,一定能为寨主做些什么。但见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除了吃喝享受、动几次手,投了可有可无的两票,就再也没干过实事。如今寨主之位已是三当家的,属下何必再忍让他们?” 第46章 二位且留步 苏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望他,不住地摇头:“你呀,真是目光短浅!” 谢风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赵则年和蒲泽的出现,其实在我意料之中。” “啊?”谢风懵逼了。 苏桀背靠椅子,扭动脖子,缓解着奔波了一天的疲累:“江湖上那个荆虚阁,你听过吧?” “属下略有耳闻。”谢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三当家提起,是……” 苏桀轻点头:“我拿出毕生积蓄,跟他们做了一笔交易,趁着老寨主病重之际,帮助我登上下一任寨主之位。” 想到最近以来的情势急转,谢风震惊了:“这么说,三当家能当上寨主,与荆虚阁脱不了关系?” “是。” 苏桀回忆着那时的情形:“我派人与荆虚阁的一个管事者当面交易,他收下了我的银两,什么也没说,只让回来等消息。 当李朔把高玉林和谷叶带回来、处处打压我时,我非常期盼荆虚阁的人能立刻从天而降,替我出这一口气。” 谢风灵光一闪:“那赵则年与蒲泽……” “原先我是真的看中了他们武功高强,想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苏桀吐出口气:“我一直没把他们往荆虚阁身上想,单纯的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江湖兄弟俩,直到选举新任寨主的那一天。” 他扭过头去,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盯着谢风:“高玉林和谷叶指证是李朔杀害了老寨主,你又去找来了那本可以当做杀人罪证的书,李朔情急之下想分辨什么,就在他张嘴之前,赵则年突然对我使了个眼色。” 被三当家的紧紧盯着,谢风只觉得一阵阵凉风不断从后背吹来,不止毛骨悚然,还头皮发麻。 他忽然想到那个帮三当家给荆虚阁下单子送银子的人,以三当家的做事手法,那个人应当已被灭口,不存于世了。 -- 第78页 “所以在李朔开口之前,我先一步扭断了他的脖子,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桀陷入沉思之中:“就是因为他对我使的那个眼色,让我恍然醒悟过来,他和蒲泽,就是荆虚阁派来帮我的人!” 谢风觉得今天的脑袋特别有用,若是往常他早惊呆的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却维持着冷静问道:“那高玉林和谷叶……” 苏桀点头:“嗯,他们极有可能也来自荆虚阁,四人分别站队、对面演戏,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他们谁也没有明明白白的跟我说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风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语音略颤:“这份心思,这个心计,简直让人胆寒!” “是啊。”苏桀郑重地强调道:“日后不管做什么,我们千万不能与荆虚阁为敌,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发了一会儿呆,谢风忽然反应过来,三当家为何要对他说起这件事? 一瞬间,他害怕得手也颤抖了起来:“那、那属下今天那样对蒲泽……” 他紧张地眼神儿乱瞟:“蒲泽锱铢必较,他一定会来报复我的吧?!” 苏桀心想这个下属总算是聪明了一回,用力瞪他一眼:“那你还不赶紧赔罪去?” “是是,只要饶了我这条命,我任他踢打摔骂!”说完,谢风脚步踉跄地窜了出去,直奔与这隔了几堵墙的后面小院去! 继位大典之后,苏桀私设盛宴、再次款待赵则年和蒲泽,待人入座后,他脸上挂起了若有寻思的笑,说了一句:“不知高兄弟和谷兄弟现在在哪儿?” 蒲泽挑眉:“你提这两个人干什么?” 苏桀道:“说起来,他们虽是由李朔带来的,可却帮了我的忙,我很想找个机会当面表达我对他们的谢意。” 蒲泽听了,立刻轻嗤一声:“哟,既然你想感激的是别人,为何还请我和哥哥过来?” 苏桀呼吸一屏,难道他猜错了? 赵则年用眼神儿安抚住蒲泽,端起酒杯说道:“我们兄弟俩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喝过这杯酒,就该与寨主告别了。” 苏桀大惊:“二位这就要走?” 赵则年低头一笑:“寨主聪慧过人,理应猜到我们的身份了,不是吗?” 苏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两声,说道:“以前呢,我以为是别人夸大其词,如今我亲身经历了一场,足见荆虚阁绝对是名副其实,毫不夸张!” 蒲泽听了这话,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料到这是在北峰寨的最后一顿饭,连忙拿起筷子多吃了几口喜欢吃的。 赵则年也不跟苏桀干杯,自顾喝下手中的酒。 谢风这时走了进来,蒲泽看到他额头上肿起的红包,「噗嗤」一声笑出来,谢风听见了也只能装作没听见,乖顺地站到苏桀身后。 苏桀看了看,说道:“多谢蒲兄弟手下留情,没有要了谢风一条命。” 蒲泽歪头:“比起杀人啊,我更喜欢折磨人,别人越痛苦呢,我就越高兴!” 谢风又打了个寒颤,想起昨晚他去跟蒲泽赔礼道歉,拿出了最好的私藏,蒲泽看也不看,说是让他在院中磕够一百个响头,磕完了就滚蛋。 他想着人在屋中,门又关着,可以偷偷作假,谁知只要他磕头没发出声音,或者声音小了,蒲泽那尖锐的声音就会从屋里冒出来:“哎,我咋没听见声音呢,你到底磕了没有,是不是糊弄小爷我呀?” 如此一会儿一个惊吓,谢风再也不敢耍心眼儿,双眼一闭、狠狠地把额头往地上撞,最后头晕眼花的被手下人给抬了回去。 “谢风做错了事,蒲兄弟教训他是应该的。”苏桀挽留他们:“两位帮了我的大忙,理应多呆几天才是。” 听见这话,蒲泽第一个摆手:“别别别,我早呆烦了!你只要把另一半钱给付了就行。” 提到银两,苏桀脸现难色,不过一瞬即逝,又挂上了笑:“当然,荆虚阁已满足我的要求,剩下的钱,我也会抓紧时间奉上。” 蒲泽把筷子一扔,喝完一杯酒站起来:“如此最好,我们走了!” 来到寨门口,赵则年和蒲泽毫不停留,苏桀心中疑惑未解,整个人十分不安,索性跑上十几步追了过去:“二位且留步!” 赵则年止步回头,用疑问的眼神儿看他。 苏桀深吸口气,尽管忧心这二人会不会因他的问题而发怒,还是说了出来:“在下多嘴问一句,高玉林和谷叶,真不是你们的人么?” 赵则年一把按住即将暴怒的蒲泽,面带微笑:“果然,最有资格当寨主的还是三当家,确实要比寻常人智慧得多。” 待两人走后,谢风才敢追过来:“寨主,你刚才和他们说了什么?” 苏桀从未像此刻这般快活,比做了寨主还要感到兴奋:“谢风,我全猜对了!为了帮我当上寨主,他们荆虚阁竟然出动了四个人!看来这笔银子,花得挺值!” 确定无人跟踪,蒲泽快速走动几步,伸手挡住赵则年的去路:“说!你为什么要回答苏桀最后一个问题,暴露老二和老三的身份?” 赵则年往斜上方一拐,越过他继续往前走:“苏桀为人自负,我若拒绝回答,他不会轻易罢休。” “是吗?” 蒲泽不信:“以你的能力,还糊弄不了这个人?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你不怕泄露了老二老三的身份,给荆虚阁带来大麻烦吗?” -- 第79页 “你放心吧。”赵则年眼睛眯起:“此事未了。” 高玉林和谷叶在龙洞村某家客栈留宿,蒲泽赶过去会合,赵则年又去鲤鱼居找冯越意。 到那里,冯越意正在收拾包袱:“我还要继续看大夫,不能再多逗留了,有缘我们再见吧。” 赵则年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 冯越意问:“为什么?” “你身中剧毒,现在是平安无事,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可惜我不能经常跟你一起,只好定下时间地点,到时候若能相见,就证明你没事。” 冯越意心头一热,看着地面说道:“如果你没有见到我,那就证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赵则年低头,默认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 冯越意双手握了起来,说话时有些哽咽:“我一个人在外流浪了这么久,也遇到过萍水相逢、对我施以援手的好人,可称得上朋友的除了你和花姐几个,再也没有了!” 对上含着泪光的一双眼,赵则年浑身泛起一种异样之感。 犹豫了一下,他把手放到冯越意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按:“没错,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扶持关心。所以……不要感到孤单,我们都会陪着你。” 冯越意抬起手,抓紧了他的袖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就算有一天我毒发身亡,有你们和义父的挂念,我也死而无憾了。” “说什么胡话呢?”赵则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观江楼吗,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在那里留书,我会尽快过去找你的。” 第47章 一剑封喉 赵则年把冯越意送到村口,看人走远了,就转身回客栈,殊不知冯越意跟着就回了头,对他的背影望了好久。 两天后,谷叶打听到了新的消息:“苏桀和叶盛兰又杠起来了。” 蒲泽嗑着瓜子,瓜子仁积攒了一小堆:“这次是为了什么?” 谷叶:“北峰寨的账务一直以来都是由叶盛兰负责的,那两天忙着筹办继位大典,叶盛兰没来得及对账,这昨晚一看账本,发现少了一大笔银子,就去找苏桀当面对质,苏桀当然不认了,当着属下的面儿,两人差点打起来!” 蒲泽笑嘻嘻的:“那笔银子已经进了咱荆虚阁的钱袋,看苏桀怎么补!” 赵则年反应平淡,吃花生点心喝茶,高玉林倒跟慈父似的,耐心地帮蒲泽剥瓜子。 谷叶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赵则年看见了,略带嫌弃:“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嘿嘿,难怪老四极得阁主和杨老大的重用,瞧瞧这份观察力,六少是小孩子,咱就不说了,高二爷,你怎么也……” 赵则年打断他:“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样?” 谷叶刚要张嘴,蒲泽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猛拍胸膛:“老三,你说谁小孩子!小爷我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高玉林低头含笑,赵则年亦忍俊不禁。 谷叶微微弓着腰,用着哄孩子的语气:“轻点拍,拍断了骨头,会影响长个子的!” 蒲泽气喘呼呼,嗓门不知不觉地吼高了:“你、你看不起我?!想小爷我小小年纪就会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凭着一身本领养活自己……” 赵则年一听这越说越不像回事,连忙起身捂住他的嘴:“住嘴!你是想把官兵给招来吗?” 蒲泽一顿,脑袋清醒了,用力扒开他的手,背对着三人坐下,表示蒲小爷正在生气中。 高玉林笑够了,提醒谷叶:“把刚才的话说完吧。” 谷叶做了个鬼脸,道:“嘿嘿,这可是有关于你的!” 高玉林一怔,心想他预料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便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谷叶喝干了一杯茶,才道:“苏桀以办事为由,把叶盛兰给叫了出去,现在嘛……呵,当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高玉林眉头皱了一下,一掌拍向桌子,桌上摆放的所有东西都跟着颤了颤,然后他打开屋门跑了出去。 “老四。”谷叶凑过来:“你说咱高二爷是不是动了真心?” 赵则年并不关心:“谁知道呢。” 蒲泽气够了,回头准备吃瓜子,蓦然发现瓜子仁小堆和瓜子皮混到了一起。他一下子想到这是谁干的,怒气猛然上涨:“高玉林,我饶不了你!” 谷叶一看,计上心头:“六少,你难道不好奇吗?” 蒲泽眨眨眼,明知这是激将,就是忍耐不了八卦之心,拉了一把赵则年的手臂:“走,咱也去看看!” 赵则年头也不抬,专注剥花生皮:“让谷三爷陪你去吧。” 谷叶笑意盎然:“是啊是啊,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蒲泽暂时很厌恶他:“我可没忘记,刚才惹我生气的人是你!” 谷叶脸上的笑容一僵,只好放弃了:“算了,老四你陪他去吧,我把咱们的包袱收拾一下,到时候咱们直接在村口见面吧!” 消息终归是谷叶打听来的,他说了地点,赵则年和蒲泽动身晚,还是轻易跟上了高玉林,三人蹲在草垛后面,看着苏桀、谢风、叶盛兰和另一个北峰寨兄弟走在林间草地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谢风一剑戳穿了那个北峰寨兄弟的胸膛,叶盛兰也被苏桀一掌推翻在地。 -- 第80页 赵则年扭头,看见高玉林嘴唇紧抿,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 叶盛兰摔到地上即飞快弹起,拔出藏在长靴中的长匕首,直朝苏桀刺去。 苏桀才不讲江湖道义,暗算偷袭不够,又和谢风联手对付她,不是左右开弓,就是前后夹击。 叶盛兰一开始还能应付,渐渐就处于下风,躲在草垛后面的三人,能清晰地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 苏桀一个手刀落下,叶盛兰跟房子倒塌似的,冷不防跌到地上,一大口血喷出,弄脏了胸前的衣服。 赵则年和蒲泽好整以暇地坐在草堆上,拿草编起了绳子。 高玉林回头时看见他们这么清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感觉到那目光,赵则年和蒲泽一齐回视过去,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高玉林不自在地调转视线,一看叶盛兰有性命之危,再不犹豫地飞跃过去,一掌打在背对他而站的谢风身上。 掌力直中背心,谢风命丧当场。 苏桀和叶盛兰扭头看过来,一个吃惊一个欣喜,苏桀大喘气:“你、你不是和赵则年他们一样,是来帮我的吗?” 叶盛兰一听,疑惑顿起,弯起的嘴角也耸拉了下去,难以置信地瞪向那个侧身而立的高大男人。 高玉林手背后,表情冷酷:“交易完成,银货两讫,我也无须再遵守交易规则。” 寨中消息灵通,苏桀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难以相信,手指叶盛兰,问高玉林:“难道你对她,真的……” 高玉林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杀死李朔还不够,还想杀叶盛兰灭口,把所有挡你路的人消灭殆尽,未免太过贪婪!” 苏桀惊惧地后退一步:“你……你要杀我?” “你这样的人做寨主,别说北峰寨会被你搞垮,龙洞村的村民也从此生活难安,你说,还有什么留下你的理由呢?” 苏桀不忿:“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那么多银子!你怎么能杀我呢?” 到了这时,叶盛兰才真正醍醐灌顶,就说苏桀的花销怎么那么大,时常在账面上作假,原来是这个缘故! 高玉林一个冷眼丢过去:“我说了,交易已经完成。”说完,他脚下一蹬,迅猛地窜了过去! 苏桀尽管及时出手,还是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推得后退了数步。 高玉林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先是身子一侧、捏住他的手腕,再一手拿掉他的剑,一手呈刀状砍在他腋窝之下的肋骨上。 苏桀呼痛之际,原本属于他的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高玉林冷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笑,手中剑轻轻一划。 血水喷出流下,苏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睁大双眼瞪着广阔遥远的天空。 叶盛兰捂着受伤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来你和赵则年他们是一路人,我真是小瞧了你们。” 高玉林扔掉苏桀的剑,回转身来。 叶盛兰冷冷地盯着他:“高玉林,叶果把你看作是一个教书的大哥哥,谁料想你心机如此之深沉,把我们所有人当猴耍,玩儿得团团转!” 高玉林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怎么与她视线相交。 “你好,你真好,骗取了我们所有人的信任!”痛意袭身,叶盛兰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即使幼时父母双亡、生活无望,也没有现在这般难过:“我真的眼瞎了,怎么会、怎么会以为你……” 她捂住嘴,低声呜咽起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最后三个字喊得极重。 高玉林浑身一震,镇定去了一半,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我……我说的不全是假话。我确实把叶果当做弟弟来对待,在教他读书写字这件事上,我不带任何目的。” 叶盛兰目光犀利如刀刃:“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说这话,我还会相信?” 高玉林嘴唇动了两下,定定神,说道:“苏桀死了,他那些手下不一定会放过你,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少管我的事!”叶盛兰愤怒地甩了一下那只完好的手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高玉林的双手握成拳头。顿了顿,他转过身去,朝赵则年、蒲泽的藏身处走去,留下一句:“告辞……” 来到龙洞村村口,谷叶连马匹都准备好了,听高玉林说不走,顿时惊了:“为什么?事儿不是都办完了吗?” 高玉林不想说话,径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赵则年只好代替作答:“没呢,叶盛兰就这么带苏桀的尸体回去,也不知其他人会怎么想。” 谷叶很无奈:“杨老大飞鸽传书催我们两次了。” 赵则年头脑灵活:“要不这样吧,你和蒲泽先回去。” 话音刚落,蒲泽动作利落地跨上了马背:“我就知道,一旦和女人有牵扯,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反正小爷是不想再陪你们玩儿下去了,老三,走!” 谷叶耸耸肩,把其中两个包袱扔给赵则年,跨上马背用力甩了一下缰绳:“驾!”和蒲泽一起离去。 赵则年一个人用了晚饭。 高玉林很晚才回来,说叶盛兰已稳定人心,把苏桀的死归咎为遭遇了一个不明来路、武功特强的杀手。 北峰寨的弟兄们检查过现场,确认还有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因而相信叶盛兰没有撒谎。 -- 第81页 说到底,大家更相信叶盛兰的为人,凭她的武功也不可能对苏桀一剑封喉。 第48章 沉沙帮劫船 第二天一大早,高玉林又出去了,赵则年刚开始用早饭,他就回来了:“叶盛兰带着她弟弟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赵则年拿着馒头细嚼慢咽,心想老二是否对叶盛兰心动暂且不说,但叶盛兰对老二产生感情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吃过早饭,两人再不逗留片刻,直接离开了龙洞村。 傍晚,红色的落日慢慢消融在水天一线间,广阔的天空由灰到黑,寥寥几颗星星渐渐变成璀璨星幕。 一艘大船稳稳地行驶在若云江水中心。 刚过晚饭时间,甲板上船工照旧忙忙碌碌,有的人窝在船舱里休息,有的来到甲板上吹风欣赏江景夜景。 赵则年和高玉林凭栏而望,任夜风吹起衣衫簌簌。 一个体型稍胖的老人抱着孙子从他们面前走过,那可爱的五岁孩童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天空,奶声奶气:“爷爷,有好多星星呀!” 老人皱纹纵横的脸,笑出了一朵菊花:“是啊,看……”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船身突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老人猝不及防,双手紧紧地搂抱着孩子,身体难以自控地倾斜,往地上倒去! 赵则年脚下一动,适时地抓住老人双肩,把人扶正:“老人家,你没事吧?” 那老人一愣,连连道谢:“谢谢公子,救了我爷俩儿的命!” 赵则年微笑摇头,等老人抱着孩子走远,他扭回头来:“二爷刚才在想什么?”按说高玉林距离老人比他近,理应比他先出手才是。 高玉林脸上闪过一抹赧然,摇头不语。 赵则年也不急,转回来背靠着栏杆,用着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二爷,就算是为阁主办事,也可以娶妻生子,碰巧叶盛兰也是江湖中人,要她接受你,并非难事。” 高玉林微微一笑:“谷叶说的没错,你是我们几个人中最会观察、最能洞察人心的那一个。” 他抬手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可话虽如此,我暂时还没有那份心思。” “没有?” 赵则年脸上布满了戏谑之色:“叶盛兰虽不及人上之姿,但也有一定的能力,为人亦有可取之处,错过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儿了啊!” 高玉林睨他一眼,不客气的反击回去:“老四,你只顾着说我,那你呢?” “我?”赵则年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有不当之处:“我怎么了?” 高玉林意味深长地问道:“老四,你会因为一个男人长得像女人,而对他产出情爱吗?” 赵则年懂了,感到无奈:“萍水相逢,算是朋友,他遭人暗算身中剧毒,我不过尽着能力照拂一二。” 赵则年知道他真正担忧的是什么,笑道:“他以为我只是混迹江湖的一个普通猎手,所以你们尽管放心,若他危害到我们荆虚阁的利益,不需旁人多言,我必先了结了他!” 高玉林目光一闪,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儿:“你的眼里,只放得下荆虚阁。” 赵则年说得理所当然:“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就这么简单。” “那花尚雪呢?”高玉林淡淡道:“我听杨老大提过,她似乎是你引荐进来的,虽然不知道你们过去有着怎样的纠葛,但你对她态度不一般,大家都能看出来。” 他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可她偏有装聋作哑之势。你若不表,她若不提,你是否要为此耗上一辈子呢?” 提到花尚雪,赵则年的神情多了一丝柔和:“一辈子啊……无所谓……” 高玉林摇摇头,也不知是认同他这做法,还是不认同。 半夜里,两人在船舱的大通铺上睡觉,最先感觉到船似乎停了下来,他们警觉地坐起来,其他人还在沉沉地睡着。 赵则年打算出去看一看,还没穿上鞋,门从外面被粗暴地打开了,一个眼熟的船工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大家别睡了!别睡了!沉沙帮的人来劫船了,大家赶紧逃啊!” 这一声宛如惊雷,通铺上的人全醒了。 大人脸上神色惶恐焦躁,小孩儿胆子小,有几个已经被吓哭了,畏畏缩缩地躲在家人的怀抱里。 高玉林愣了一下:“沉沙帮?” 那船工说完就跑走了,通铺上的人面面相觑,穿鞋子的穿鞋子,拿行李的拿行李的,纷纷往不到一米宽的出口涌去! 高玉林和赵则年原本的目的便是坐船游若云江,因此轻装上阵,除了身上的钱袋,其他什么也没带。 等船舱里的人一个不剩时,他们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去。 哪知刚走出门去,就见先前住一屋的人又涌了回来,都是一副六神无主、随时会昏死过去的惊惶模样。 赵则年抓住其中一个小伙子,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那小伙子急着跑,无奈赵则年紧抓着他不放,只好急冲冲地说道:“船停在江中心,会游水的就那么几个,怎么跑啊!” 一个中年汉子接着道:“沉沙帮的小船从四面八方划过来,把大船都给包围了!那几个打算游水跑掉的,刚跳下水,就被他们用刀砍死在水里啦!” 赵则年放开那个小伙子,翘头看往甲板上。 -- 第82页 船工们已经聚集一处,摆明了是要束手就擒,而坐船的人除了和他们同屋的这一波,其他的也是在船上胡乱奔走。 赵则年转身走回去,压低了声音:“老人妇孺孩童过多,除非我们把沉沙帮的人打退,大船才能安全无虞的离开。二爷,你要管这个闲事吗?” 高玉林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你何必问我废话?我看这沉沙帮来势汹汹,誓要得手不可,我们在这里跟他们动手,免不了殃及无辜百姓。” “那二爷的意思是?” “束手就擒。” 赵则年惊了一下,随即漾出笑容来:“好,好,都听二爷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沉沙帮的小船已逼到了附近。 见船上无人反抗,那带头的青年汉子忍不住猖狂地大笑几声,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很好!哈哈哈!” 赵则年两人混在人群中,听见有胆子大的在议论,说这领头的,就是沉沙帮的现任二当家董若飞。 赵则年评价道:“这人看着身材高大,却贼眉鼠目,眼神儿带邪气,标准的坏人脸。” 没有听到回应,他诧异地扭过头去,发现高玉林直盯盯地看着董若飞,眼神儿冰冷,几可杀人。 那董若飞带着人上了甲板,命令手下人搜查船舱,把躲藏起来的人给搜了出来,共同聚集在这还算宽敞的甲板上。 接着,又喊道:“男的站这儿,女人抱着孩子站这边,老不死的通通站在那儿边!” 赵则年和高玉林于是往指定的地方走。 董若飞神情嚣张地看着,忽然脸色一变:“等等,你!给我站住!” 一时间,有七八个人都顿在了原地,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吓得浑身发抖。 董若飞一脚踹开挡路的两个,绕到了高玉林面前,使劲儿地盯着他的脸瞧,末了发出一声冷笑:“呵!是你呀,你还没死!”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观察二人,想起阁主石非石跟他提过,高玉林是他游玩时从江水里捞出来的。 再回想之前高玉林听说是沉沙帮在劫船之后的反应,说明这俩人是老相识。 高玉林没说话,董若飞也没暴跳如狂,定定地看着彼此。 末了,董若飞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指挥着手下人将船上物品抬到自家小船上。 弄完了,他又看向船上百姓,大声喊道:“你们都听着,乖乖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二当家我可以饶你们一条命!” 一开始动的人很少,董若飞哼笑一声,又道:“发现藏私,我让他命丧当场!不信就等着瞧!” 窸窸窣窣的,大半人都依言做了,有那么几个年轻气盛的,在被又打又踹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了身上的钱袋。 赵则年和高玉林也把身上的钱袋给交了出去。 即使如此,董若飞还没罢手,伸手一连指了几个人,道:“这几个,一看衣料就是家里有钱的,把他们带回去,让他们家里拿银子来赎人!” 赵则年因为穿了一袭银线绣暗纹的天青色直裰长袍,腰带上缀了几块质量不错的青玉,也被押到了小船上。 他回过头去,看见董若飞使了个眼色,高玉林就也被两个人给推了下来。 沉沙帮离江边不远,不多时,赵则年二人和其他几个人被塞进了沉沙帮的地牢里,守卫在外面上锁,牢里的人呜呼哀哉、请求放过。 高玉林拉着赵则年在较干净的地方坐下,赵则年嘴角勾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不反抗?” “诚如先人所说,无形之中命运早已被安排,因果始终难分。” 赵则年觉得好笑:“二爷,你别故作高深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呆在这个潮湿肮脏的臭地方,你就赶紧说吧!” 高玉林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沉沙帮上一任帮主就是我。” 第49章 往昔仇 “什么?”赵则年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挑眉:“那么请问高二爷,你到底是怎么混的,把帮主之位都给混没了?” 阁主说过,当初把高玉林从江水里捞出来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想必是有人把他打到水里去的。 高玉林不理赵则年的调侃,神态安宁:“我是在若云江边长大的,若云江水匪肆虐泛滥,负责管辖这一片的官员不敌,上报朝廷不见回应,江边百姓的生活因此苦不堪言。” “于是我和几个同伴共同建立下沉沙帮,保护我们那一片的村民,抵御水匪入侵。男耕女织,打渔为生,一时之间倒还过得快活!” 高玉林微叹口气:“机缘巧合,我从一波水匪手里救出一个人,他比我小上几岁,无亲无故、处事懵懂,我看他为人憨厚,便认他做弟弟,他也跟了我的姓,起名叫高小虎。” 赵则年心有所动,忍不住插嘴:“你对叶盛兰说的那个弟弟,就是高小虎吧?” 高玉林点点头:“没错。如今的沉沙帮帮主是一个女人,叫程宁。我做帮主时,程宁是二当家,董若飞排老三,小虎便排了第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我和程宁<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QingMeiZhuMa.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青梅竹马</a>长大,本已谈婚论嫁,但程宁好高骛远,不甘一生平凡无为。我那时只是个守本分、最多有些功夫的农民,不肯打劫过往船只、伤害无辜的人,造下罪孽。我们两个人由此发生了分歧。” -- 第83页 赵则年:“所以程宁算计了你,霸占了帮主之位?” “唉!”高玉林叹口气:“我当时并不知道董若飞一直仰慕着程宁,他见我们吵架,便趁虚而入,两人渐渐勾结在一起,开始觊觎帮主之位。” 高小虎无意间撞见董若飞和程宁在床上巫山云雨,并听到他们的阴谋,于是便告诉了高玉林。 高玉林不信,直到亲自捉奸在床。 程宁和董若飞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同生共死几场,高玉林虽然心痛愤怒,还是原谅了他们,岂料这二人转身就杀了告密的高小虎,并给不设防的他下了药。 “药力所致,我拼尽全力逃到江边,被他们合手打落水中,顺水漂流时恰好被船上的阁主救下。” 赵则年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高玉林和他一样,也有一段悲惨往事。 高玉林点点头:“被阁主救了之后,我便加入了荆虚阁。我也曾想过回来报仇,但那件事其他乡亲毫无所知,程宁和董若飞两人的父母也曾照顾过我,我只好……” 赵则年隐约猜出了之后的事情:“你不愿意听到任何跟沉沙帮有关的事,是以你不知道在你走后,程宁和董若飞却把沉沙帮变成了你们曾经也最仇恨的水匪地霸?” 高玉林沉重地「嗯」了一声:“这完全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既然如今我又回到这里,那就是为小虎报仇的时机到了!” 赵则年起身活动了几下四肢,过了一会儿,说道:“你的老相好来找你了。” 高玉林扭过头去。 董若飞带着两个人走到了牢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分明杀气浓烈,说话的语气,证明他也恨着他:“高玉林,帮主要见你!” 一路走来,高玉林只觉陌生,沉沙帮比起从前奢华了不少,格局也改变了几处,再不是他曾经所熟悉的那个沉沙帮。 董若飞走上八级台阶,冲着关闭的屋门道:“帮主,我把人带过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 董若飞推开门,高玉林一脚踏进门槛去。 一女子侧身对着门口两人,坐在镜前梳妆,白色的窄袖中衣外套着一件粉色的半臂短衣,衣襟上点缀着数朵金花,仔细看,那花乃是用金线所绣,在灯光下灼灼发亮。 她站起来走来,紫色的裙子像波浪似的摆动着,带出一股难言的风情来。 高玉林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从前,他们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在江边的泥地上打闹翻滚,沾了一身的污泥回家去,被各自的家人教训。 第二天,他们换上另一身破旧衣服,依然到江边玩耍,即使晚上回去依然要挨训,也乐此不疲。 程宁先开了口:“玉林,好久不见了。” 高玉林不理她,径自坐到桌边去。 如今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憨实汉子,进来门,他会暗地里观察屋内的摆设布局,嗅一嗅空气中的味道,以免再入陷阱。 程宁怔了一下,也没生气,仍然柔声道:“几年不见,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我们叙个旧。” 董若飞本来站在门边,闻言又往里走了两步:“说得好,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理应有很多话可说!” 程宁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二当家,让你办的事,你办完了吗?” 董若飞更不高兴:“不就是写信送信的事儿吗,我已着人去办了。” 程宁见他这么不识相,脸色变冷了:“本帮主还是觉得,这事最好二当家亲自去办。这抓回来的几个人看似普通,万一其中某个很有来头,我们岂不是招了麻烦、得不偿失?” “哼!”董若飞挥了一下手,走出去用力地甩上了门! 程宁眯眼望了一下,转而一脸笑容,温声道:“玉林,不该留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可以好好的说话了。”说完,她伸出手去,企图搭到高玉林的肩膀上。 高玉林在她的手到达之前,先起身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 程宁立时不满,但还是把气给忍了回去,继续柔声说话:“玉林,你一走多年,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怀念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吗?” 她摆出一脸凄苦之色:“自你走后,我一个人苦苦的撑着整个沉沙帮,甚是辛苦!我知道你不高兴,不认同我今天的做法,可是沉沙帮上上下下有这么多人要吃饭,我能怎么样呢?” 高玉林听若未闻,坐到那儿连动都没动一下。 程宁再接再厉:“玉林,既然如今你回来了,就把过去的事儿给放下吧,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最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见高玉林仍不为所动,她决定使出杀手锏:“若你不相信我的真心,我可以把这帮主之位还给你!” 这次高玉林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抬眼,神情冷漠:“那你能把小虎也还给我吗?” 程宁明显一愣,僵笑道:“高小虎已经死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能忘记吗?” 高玉林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地牢那边,高玉林被董若飞带走之后,赵则年就坐在那儿补眠,睡得好好的,阴沉的地牢深处,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啼声。 他不悦地睁开眼,循声往左边望去。 只见与他这间隔了些距离的那间牢房里关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泣不成声,隐约从她嘴里听到「发烧」、「昏过去」的字眼儿。 -- 第84页 赵则年撇了一下嘴,他原本打算等高玉林那边完事了,他再出去。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起身把同一牢房里的其他人点了穴,防止他们发出声音,接着从鞋子里掏出一把外表一般、实则锐利的短匕首,用它撬开锁。 赵则年走到那哭泣的女人面前,淡淡道:“哭什么?” 女人一愣,准备张嘴说话,赵则年「嘘」了一声,把这间牢房的锁也给撬了:“抱着孩子跟我走。” 悄无声息地来到出口,有四个沉沙帮帮众在喝酒划拳。 赵则年平平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过去,先是点了其中两人的穴道,又在另外两个人察觉抬头的时候,更快一步地把他们的脑袋用力对碰! 看着他们倒下去,他招呼了一声:“走!” 沉沙帮的地牢建在帮内比较偏僻的地方,偶有夜巡帮众从门外经过,也是随便扫上两眼,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赵则年等一队人走过去,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着女人的肩膀,脚下一蹬,越过墙头落到外面的草地上! “好了,带着孩子看病去吧。” 女人抱着孩子茫然无措:“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赵则年嘴角一抽,觉得这女人有极大可能不是本地人,也是被程宁和董若飞掠来的。 他只好又把孩子抱进怀里:“我带你去找医馆吧。” 奔走的途中,他利索地从身上摸出一个烟火弹,对着夜空发射了出去,一朵淡蓝色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煞是好看。 一炷香时间后,赵则年闯门而入,把睡梦中的大夫叫起来,逼他为小孩儿看病。 不久,赵则年独自从医馆里走出来,一个蒙着脸的蓝衣人站在阴影里,冲着他低喊了一声:“四爷……” 赵则年信步走过去,跟着他走到隐蔽的拐角处。 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半面红枫叶面具,右肩佩戴蓝白两色绶带的人走了出来,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披在肩上,红衣黑靴,沉着稳重,又不减肆意轻狂。 第50章 高二爷 赵则年飞奔回刚才发烟火弹的地方,发出一声口哨。 顷刻间,便有数十个黑衣人从屋顶、墙头、树后分别冒了出来,纷纷单膝跪在地上,正好将负手而立的赵则年围在中央。 赵则年伸手点了两下:“你带人去把沉沙帮地牢里的人毫发无损的救出来,你带人清扫沉沙帮老巢,反抗者格杀勿论。完成这些之后,尔等即可径自离去,由四爷我亲自断后!” “是!”那些人领了命当即分散而去。 赵则年在原地看了许久,才慢悠悠地朝那边走去。 江湖上有许多以猎手为职业的人,多是个体,多做一些风险不大的事儿,比如帮人送东西,给人做保镖这些。 而荆虚阁则是一个比较严谨的组织,拿人钱财便一定办到雇主所托之事,信誉积累下,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名声,属性亦正亦邪。 石非石将下属以能力高低分出等级,荆虚六骑属于仅低于他的尊贵地位。江湖传言,只要荆虚六骑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荆虚六骑六人,除了蒲泽是在荆虚阁本处长大,杨致道要打理日常事务而经常露面之外,其余四人进出荆虚阁,包括与其他下属见面时,从来都以面具示人,即使卸下面具,所对也必然是可靠之人。 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另一方面是保持荆虚六骑的神秘度,使荆虚阁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被轻易撼动。 若不是因为要去北峰寨保苏桀上位,他们这四个尚不知彼此的真实容貌。 回到沉沙帮,赵则年一路往里走,对于手下人的办事作风很是满意,人死得干脆利落、不见血流成河,且没有发出较大的动静,惊动附近的百姓。 他一直走到程宁所住的那个院子门口,方听到院子里传来董若飞慌乱的叫声:“帮主、帮主,不好了!” 接着是门打开的声音,程宁不耐烦地呵斥:“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董若飞的声音抖个不停:“我、我刚才出去小解,发现、发现……” 程宁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到底发现了什么,你不能好好说话吗?” 赵则年微微一笑,往左一拐,长腿跨过门槛,扬声问:“帮主,你不觉得这帮里过于安静了吗?” 程宁和董若飞一同扭头看来,高玉林听见声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程宁惊疑地盯着红枫叶面具,厉声喝问:“你是谁?竟敢深夜潜入我沉沙帮,不要命了吗!” 赵则年不答,背着手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去,走到那八级台阶下,右手一扬,把一个东西往上抛掷出去! 高玉林随手一接,将属于他的白底黄色花纹面具罩到脸上,赵则年走上来,与他并肩而站。 程宁两人惊讶兼诧异地注视着高玉林的举动。 董若飞看两人的面具时,还不觉得惊世骇俗,当看到赵则年肩膀上被风吹得飘扬起来的绶带时,猛然反应过来!惊愕不已:“这、这难道是……”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话很吃力:“荆、虚、六骑?!” “什么?”程宁听见,脸「唰」地一下白了! 赵则年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能一睹高二爷的真容,你们也该死而无憾了。”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 -- 第85页 程宁和董若飞震惊过后,便目露凶光,一人拔出身上携带的匕首,一个拔出腰间悬挂的长剑,一起冲过来攻击高玉林。 如今的高玉林,又岂是当日那个普通的沉沙帮帮主? 程宁和董若飞来势凶猛不可挡,他不过身子一侧,两只手一抬,就一左一右地扼住了他们的脖子。 匕首和剑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高玉林目光一冷,手松开他们的脖子,改朝两人胸口各击出一掌! 程宁和董若飞立时摔到地上,吐血不止。 董若飞反应极快,不顾身上伤痛,一咕噜爬起来跪在地上:“高大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程宁跟着跪下了,抖抖索索地说道:“玉林,看、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饶过我这、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我保、我保证!” 高玉林站在那儿,心中感慨万千,几年前他们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原谅,当时他心软了,可换来的是什么? 他始终忘不了他中了他们下的药,受着伤往帮外逃,半路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是一个人的双腿,上半身被一大块木板盖住了。 鬼使神差的,高玉林奋力把木板移开了,看到高小虎大睁着双眼,一身是血躺在那儿,胸膛上插着一把眼熟的匕首。 之后加入荆虚阁,他总在梦里梦回当时的情景,心痛懊悔不已! 赵则年瞥了高玉林一眼,发出一阵轻笑,引得那跪着的两人抬眼看来。 他说道:“要活命,也很简单。二爷天性善良,也不是真的想跟你们过不去,只是对于你们当年所做之事,难以咽下那口气罢了。” 程宁和董若飞见高玉林没有出声否认,于是殷切地望着赵则年,等他把话说完。 赵则年那只是半面面具,下半边脸露着,因此程宁二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充满了恶意,让人背后生寒。 果然,预感成真,赵则年轻飘飘地说道:“怎么办呢?二爷先前就跟我商量过,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可以留下一个人。” 换言之,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赵则年的话音刚落,董若飞的身体往前一扑,抓住那掉在地上的武器,反手一剑戳穿了程宁的肚子! 别说程宁,连赵则年和高玉林都惊呆了! 董若飞不敢看程宁,用力把剑从她身上拔了出来:“你不要怪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剑尖带出一串血水,正好在地上撒成了一条线。 他转回身来,兴奋地喊道:“我已经把她杀了!你们也该信守诺言……” 他只顾着说话,没看到程宁一身是血的在地上匍匐了两下,拿回匕首后,一手撑着半坐起来,一手把匕首从后面送进了他的腰部。 董若飞错愕地回过头去:“程宁你……” 程宁露出得逞一笑,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董若飞看着看着,也双眼一闭摔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赵则年「啧啧」地摇头,惊叹着说道:“我原本想逗弄逗弄他们,岂料难得一场好戏,却结束的这么快!” 他扭过头去:“沉沙帮我已料理完毕,咱们走吧。” 高玉林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点点头:“好,不过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来到江边一座普通的坟墓前,虽然没有墓碑,赵则年还是猜了出来:“高小虎?” 高玉林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篮子,里面装的是他刚刚从寿材店里顺来的纸钱,他把那些东西点燃,火光映在面具上,看不到他神情如何。 赵则年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到较远的地方,听高玉林在背后对着墓碑,喃喃道:“没报仇之前,我一直没脸来见你,你怪我吗?” 目光一冷,赵则年又往更远的地方走了走,带着江水湿气的风吹在身上,浑身冰冷,都不及心里的冷。 他想,没有血缘的两个人尚有这么深厚的兄弟情,而两个有血缘的却不及他们,真是可悲! 等了一会儿,高玉林过来了:“老四,你在发呆?想什么呢?” 赵则年嗤笑一声,充满了自嘲:“我是羡慕高二爷,有一个可以为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高玉林微微一愣,尚不及说什么,赵则年已转身走开了。 短短半月时间,冯越意已辗转大大小小四个城镇。 每到一个地方,必然看遍那个地方所有的医馆,连带着江湖郎中也给瞧了,部分说他身体无恙,部分说他身中奇毒,偏偏有用的能解毒的没一个。 到如今,他已经吃过两次解药了,眼看就要吃第三次了。 而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终于相信了青缨圣女说的话:她下的毒确实无人能解,除非她本人。 冯越意欲哭无泪,背着包袱精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不是被这个撞就是被那个推,引得路人咒骂。然而他沉浸在自己未来未知命运的沉痛中,全都视若无睹。 直到被跑过的一个小孩子狠狠得踩了脚,那本来要飘忽而去的三魂七魄,就这么重新地归了位。 冯越意精神一振,逼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活着就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万一找到了呢?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不快尽去,打算找家饭馆吃饭。 -- 第86页 冯越意把背上的包袱往上托了托,胳膊肘猛一抬,顿觉撞到了什么硬物。扭过头去,一个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少年正龇牙咧嘴地摸着自个的脑门。 那一下不轻,冯越意脸上发热,赶紧跟人道歉:“对不起呀小兄弟,没弄伤你吧?” 少年仍有痛意,龇牙咧嘴,还是强忍着摇了摇头:“我还好了,哥哥以后走路小心一些吧,切莫再误伤了人。” 第51章 解除误会 被一个小孩儿教导,冯越意自觉羞愧,刚要点头答应,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果果!” 听见这叫声,少年眼睛亮了,声音清脆地回应:“姐姐!” 冯越意觉得那女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儿耳熟,跟着转回身去,便见叶盛兰从人群中冒出头,快步往这边走来,白色中衣外套着一件半透明的淡黄纱衣,纱衣上漫染着朵朵深黄色的大花,整个人看着既秀气又温婉。 和那个北峰寨果决能干的五当家一点儿都不一样! 叶盛兰到达弟弟叶果身边时,也看到了冯越意,却是装作不认识,拉着弟弟的手就走。 冯越意仔细一瞧,叶盛兰手臂上挎着的篮子里装满蔬菜,叶果背着一个装了书的布包,便明白叶盛兰是上街买菜的,顺便接放学的弟弟回家。 想了想,他厚着脸皮追了上去,叫的却是:“叶姑娘!请你等一下!” 叶盛兰非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叶果一边脚步踉跄地被姐姐拖着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冯越意。 冯越意不死心地追着,三人前前后后地远离了热闹喧嚣的大街,往安静寻常又错综复杂的巷子里走去。 走到巷子口,叶盛兰猛然转过身来,怒气冲冲:“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越意脚步一顿,拱着手弯下了腰,礼数周全的不能再周全。 叶盛兰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姑娘,我是想跟你道歉。”冯越意诚挚地说道:“为我当初在龙洞村时,与叶姑娘针锋相对而道歉。” 叶盛兰不屑地冷哼一声:“呵,做都做了,现在来道歉,你觉得很好玩儿吗?” “叶姑娘且先听我解释,那时候我言辞犀利,并非刻意针对叶姑娘。”唯恐对方不信,冯越意双眼尽显真诚:“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各谋其政,各为其主。我那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叶盛兰心思灵活,只迟疑了一下:“你是说,你是为了赵则年?” 冯越意点头:“不错。不瞒叶姑娘,我身中剧毒,则年曾给我不少帮助,我那么做就是为了报答他。” 叶盛兰低下头沉思,不消片刻,抬起了头:“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我已离开北峰寨,前尘往事都与我无关了!” 冯越意又弯腰施了一礼:“叶姑娘若不能原谅我,我无法安心离开。” 打刚才起,冯越意已施礼两次,足见其诚心,任叶盛兰铁石心肠,也不得不软下来:“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不必再多礼。” 冯越意松了一口气,刻薄犀利原不是他所长,他问:“叶姑娘,你们如今就住在这里?” 话一说开,叶盛兰的语气也柔和了起来:“是啊,这里民风淳朴,又有学堂,对我们姐弟俩来说,再适合不过。” “那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冯越意试探地说道:“我从则年那里听说了一些叶姑娘和高兄的事……” 提及高玉林,叶盛兰脸色一冷:“不要跟我提他!” 冯越意轻叹口气:“俗话说旁观者清,若我是叶姑娘,也该是这种态度,可就因为我没有插手北峰寨的任何事务,才能看得更清楚。” 叶盛兰不语,叶果却是发问了:“这位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冯越意坦然道:“就如我先前所说,高兄所作所为是有他的目的,可不代表对你们叶氏姐弟就是虚情假意,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从苏桀手下救出叶姑娘呢?” 叶盛兰低着头,睫毛微动。 冯越意察觉她身上的气势减退了几分,继续说道:“还有蒲泽,叶姑娘见过他,他是个心直口快、没有花花肠子的少年。若高兄对叶姑娘没有一丁点的情分,蒲泽又为何故意当着大伙的面儿,调侃高兄与叶姑娘呢?” 叶盛兰抬起头来,目光闪动,问:“你说的,是真的?” 冯越意点点头:“我认识则年和蒲泽先于高兄,这是则年亲口跟我说的。我想,我与叶姑娘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则年还不至于编出一番谎话,来糊弄我吧?” 叶盛兰神情一松,看起来非常别扭。 倒是叶果很高兴:“姐姐,我就说高大哥不是那种人!” 叶盛兰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可那又怎么样呢,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啊!” 冯越意见她有所松动,笑了:“叶姑娘也不必觉得遗憾,你虽已带着弟弟避居此地,可还是江湖儿女,既是江湖儿女,自然抬头不见低头见。” 叶盛兰的拳头松开了,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来:“好吧,但愿我和他真的有缘,能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感叹完了,她语气陡然一转:“冯兄弟,时至中午,若不嫌弃,就到我家去用饭吧!” 冯越意十分欣赏她的性格,行事利落,毫不扭扭捏捏。他微笑答应:“求之不得!” -- 第87页 走着走着,叶盛兰问道:“冯兄弟只操心我的事,那冯兄弟自己的事呢?” 冯越意愣了:“我有什么事?” 叶盛兰笑了:“冯兄弟嘴上说是为了感谢赵则年,那时才与我唇枪舌剑,可我观当时冯兄弟的气势,倒觉得冯兄弟做过了头!” 冯越意心虚地拿手抹了下鼻子,他那是为了取得赵则年的信任,因此用了十成十的努力。 他的沉默看在叶盛兰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冯兄弟不用害羞,感情的事贵在真诚,男人与男人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咳!叶姑娘真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我只是回报他。” 叶盛兰见他不肯承认,只是笑笑。 吃过饭,冯越意没有多逗留,跟叶家姐弟道别后,便离开了这个江南小镇。 他是不打算再寻医了,但心里却难以平静下来。青缨圣女喂下毒药时曾说过,一个月吃一次解药,便不会毒发,如今一月之期就要到了,圣女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身上已有毒发的迹象,比如近日以来赶路的速度慢了下来,睡觉时沉了一些,跟人说话反应也迟钝起来。 冯越意很着急,心想是不是他只顾着寻医,把圣女的人给甩远了,送解药的人找不到他? 他也不敢再留宿客栈,万一毒发昏迷被小二发现,轻者直接扔到乱葬岗埋了,重者应该会被报到官府里,要是仵作再多此一举剖了他…… 想想就糟透了! 越想越离奇,冯越意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走在林间慢慢悠悠,不时地抬头四望,心里祈祷着:看见我了吗,快看见我呀,快把解药给我吧! 祈祷着祈祷着,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到地上去了! 树林寂静,只断断续续地传来乌鸦的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从林中穿过。 驾车的小厮只顾看前方,还是他身旁的小丫头叫了一声,小厮才看到树下有人,自发停下马车,冲着帘子里喊道:“少爷,小姐,地上躺了个人!” 一只指节分明、肤色偏黑的手从里撩开了帘子,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青年弓腰走出来,只看了一眼便跳下了马车。 接着,又从马车里走出个姑娘来,没有国色天香之姿,倒也清秀可人,穿着粉白绣花半臂上衣,淡紫色的薄纱齐胸襦裙随风鼓动,平添几分灵气。 一开口,声音透着一股山泉的轻灵:“哥,那似乎是个男人?” 梅行风在两步远的地方止住步伐,粗略一打量,对妹妹点了下头:“你看的不错,此人年纪不大,脸色尤其不大好,像是生病了。” 梅小蕊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快步朝这边走来。 树下躺着的人穿着一袭白底镶蓝边的涤棉直裾袍子,袖子用深蓝布条扎紧,除了一个灰布包袱,手边还落着一把长剑,正是毒发昏死过去的冯越意。 梅行风跟驾车的小厮招手:“过来,和我一起把他扶上马车。” 马车来到下一个镇子,梅行风一连请来三个大夫,终于放弃了:“都说无药可治,看来是天命难违啊!” 梅小蕊皱起眉头:“看他,和我一样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等遭遇?” 梅行风心知妹妹是同情心爆发,安慰道:“行走江湖的人,都把命拴在裤腰带上,这位小哥兴许是运气不好。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必难过。” “哥,送佛送到西,他寿命所剩无几,看起来也是孤身一人,不如我们把他带回家照顾吧?等他度过剩下的日子,我们再为他包办后事,如何?” 梅行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干嘛还问我?罢了,不过是做件力所能及的好事。” 一天后,冯越意又被放到了马车上。 日上中天之时,马车驶到了一座山脚下,梅行风正打算让车停下,就地用过午饭再继续出发时,却听到了乱糟糟的脚步声,正在逼近他们这辆马车! 他神色一紧,刚撩开帘子,外面的丫头同时惊叫起来:“不好了少爷!是强盗啊!” 第52章 梅家兄妹 小厮也是吓得一脸发白,颤颤巍巍:“少爷,怎么办?!” 梅行风吩咐一句:“你们不得远离马车,保护好小姐!”他拿上自己的剑下了马车,一人应对数十强盗。 梅小蕊透过窗户观察外面情形,神色也紧张起来。她心知哥哥武功高低,这些强盗气势强悍、面相凶恶,人人手中拿着一把大刀,只怕不好相与。 明明来时风平浪静,眼看就要到家了,却遭遇这等变故! 打量了一下那些强盗的衣着,梅行风的眉毛飞快地皱了一下:若是破破烂烂的,多为财,可这些人的衣料虽不比经商之人华贵,但也比农户好上几倍,怎么看怎么刁钻! 那领头的汉子约莫四十岁左右,衣着光鲜、五官深刻,本来看着尚可,偏偏配了个豹皮腰带,反而显得土气了。 梅行风极其反感他看自己的眼神儿,就好像在剥他的衣服一样,他扬声喝问:“我若留下买路财,你们可会放我们离去?” 汉子左右歪了歪脑袋,跟身旁人对视了一眼,露出那种嘲笑的神色来:“你觉得呢?” 梅行风眯起眼睛,冷声道:“看样子是不会了,那就废话少说,动手吧!” -- 第88页 汉子睨了一眼他手里的剑,略有踟蹰之后,还是挥动了手中的大刀:“上,杀了这小子!他身上挂的玉佩,我看值钱得很!” 一听说有值钱的东西,强盗们跟疯了一样,一窝蜂地涌上来,前后左右夹击梅行风! 梅小蕊坐在马车里,不安地用指甲抠着侧壁,心想:完了,哥哥不过略懂武艺,他们家主要是做生意的,哪里对付得了这专门占山抢劫的强盗?! 梅小蕊正忧心不已,丫头春儿在车外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梅小蕊连忙撩开帘子,却见那个强盗头子没有加入打斗,而是朝马车这里快步走来,脸上笑容淫邪,让她心生寒意又感觉恶心! 小厮倒是忠心,明明害怕得要死,还是伸开了双臂,大声道:“春儿,快带着小姐走!” 春儿浑身抖索着移到马车旁,梅小蕊心知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便道:“春儿,你上来赶车!” 春儿应了一声,但是太过紧张,平时屁股一抬就能坐上马车,这会儿却是怎么也爬不上去。 强盗头子将小厮一拳打晕在地,大步走了过来,抓着春儿的右肩往旁边一扔,春儿就摔到了地上,只觉头上冒金星。 “姑娘长得真美呀!” 梅小蕊脸色惨白,腿一软坐到了车内铺着的红毛毯上,惊惧得语气变了调:“你、你走开!不准碰我!” 强盗头子哪里会听她的话,带着一脸猥亵的笑伸出了手,要去摸她的脸。 细微的破空声传来,强盗头子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突兀的刺痛,仔细一看,手背上竟出现了一道平整的血口,血正慢慢地渗出来。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连忙后退两步,看见车帘旁边的车壁上插着一枚铜钱。红木所做的马车,铜钱陷进去一半,足见使出这枚铜钱的人功力之深! 强盗头子捂着手背上的伤,惊慌愤怒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歇斯底里:“谁?是谁!”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半空中掠过,顺便飞出几脚,踢翻了围在梅行风身边的几个强盗,使梅行风身上的压力顿时少了一些。 梅小蕊怔怔地抬眼望去。 那是个身穿黑底红纹立领劲装,缚暗金五指宽腰带,脚穿金线镶边黑靴的年轻人,头顶束髻,用黑色细带子绑缚,另一半头发披在肩上无风自动,面容俊俏,目含冷色,背手站在那里,霸气而冷厉。 强盗头子眼睛眯了一下:“就是你小子伤的我?”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挥起大刀用力砍过去! 青年微一侧身,手指在他腰间一点,强盗头子的身体立刻软了,大刀落下插在土地里,人跟着倒在了地上,仅眼珠子会动。 梅小蕊反应过来,恳求道:“这位侠士,请你救救我哥哥!” 闻言,青年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强盗头子插在地上的刀,伸出腿用脚尖勾了一下,在刀脱离泥土时再用脚一踢! 刀直直地在空中飞掠开来,穿透了一个强盗的胸膛,还去势不减,直把人钉到了树上! 来自不同人的吸气声同时响起。 这一群强盗本就是乌合之众,看着同伴的凄惨死状,他们不再围攻梅行风,而是不自觉地一退再退,见青年没有追击之意,当即四散逃开来,连他们的老大也顾不上了! 梅行风重重地松了口气,他身上已挨了几刀,流了些血,索幸伤口不深,没有大碍。 他走到青年面前,微微颔首:“多谢侠士相救!敢问侠士尊姓大名,行风自当涌泉相报!” 青年没说话,而是走到一旁,用脚勾起强盗们遗落在这里的一把刀,稳稳地抓在手中。他随手挥舞了几下,强盗头子的手腕脚踝上便留下了共四道血痕。 强盗头子吃痛地惨白了脸,张开嘴鬼哭狼嚎。 青年随手扔了刀,弯腰解开他的穴道,语气轻飘飘的,饱含恶意:“留你一条狗命,爬着走——” 强盗头子气极,偏还不敢看他,手筋脚筋被割断,跟死鱼似的在地上挪移爬行,然而花费了时间拼尽了全力,尚不及正常人走三步路。 梅行风又问了一遍:“敢问侠士尊姓大名,也好让行风铭记于心!” “不过是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铭记不铭记的。” 青年说着,转身就要走,目光瞥到马车上,却定住了,惊讶十足:“冯越意?!” 梅小蕊眼睛一亮:“侠士,你认得这位小哥?” 青年正是赵则年。为了确认没有看错,他径自走过去往里一探,那躺在里面的,要死不活的,可不就是冯越意? “他怎么了?” 梅小蕊解释道:“我们发现时,他已经昏迷了,我哥找了大夫来看,都说他中了毒,救不了。现在,我们打算带他回家。” 赵则年不顾男女之别,长腿一伸上了马车,手指头按在冯越意手腕上,眉头渐渐皱紧:“确实是毒发昏迷。” 梅行风说道:“侠士,你若不介意,不如和我们一道回府,到时候我再请别的大夫来为这位小哥诊治,你看如何?” 赵则年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顿了顿,又道:“我姓赵……” “是,赵公子。” 马车进入雍义城,在梅府大门前的台阶下停住了,梅行风率先跳下马车,再把妹妹给扶下来。 赵则年抱着冯越意走出来,看见头上的牌匾,微微一愣:“梅府?” -- 第89页 梅行风笑道:“是啊,赵公子,路上在下有跟你说过,我们姓梅。” 赵则年目中闪过一抹暗光,抱着冯越意轻巧地落到地上:“请梅少爷带路吧。” 进了梅府,先在大厅里遇到了一个衣着华贵、丰神俊朗的中年人,梅行风介绍道:“赵公子,这是家父!” 赵则年语气平平:“梅老爷好。” 梅小蕊揽住梅盛南的手臂,半是委屈,半是重活过来的欣喜:“爹,我和哥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便是这位赵公子救的我们!” 梅盛南早发现儿子身上有几处伤痕,女儿也是略带狼狈,听了这话,又将赵则年打量了一遍:“多谢赵公子出手相助,救下我这一双儿女,梅某感恩在心,必盛情回报!” 他目光一低,看向赵则年怀里的人:“但不知这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梅行风匆匆地解释了一下,便让人去请大夫。然而结果都一样,冯越意注定了寿命所剩无几。 赵则年坐在床边神色淡淡:“此事本与你们无关,何须心怀歉意?你们一路照顾冯越意,屡次破费给他找大夫,说起来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是!” 梅行风摇起头来,跟拨浪鼓似的:“赵公子言重了,没有赵公子,我兄妹俩连家都难归。” 赵则年低着头,把冯越意越发冰冷的手塞到被子底下。 梅小蕊注意到这个举动,只觉他做起来十分温柔,像是充满了呵护之情,她顿时恍然大悟,同情地说道:“赵公子,事已至此,你最好看开。” 梅行风一听,也明白了什么,同感地点点头:“是啊,还是看开些的好。” 赵则年茫然地皱着眉毛,心想都在胡言乱语啥,什么看开不看开的,身中剧毒的又不是他! 他无意与人废话,以赶路疲累的理由将梅家人打发出去。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捏着冯越意的下巴,把药丸塞进嘴里去,再把手掌印在其后心,以内力化开,催发药力。 做完了,他走到桌边倒茶喝。 凉茶入口,赵则年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明白了梅家兄妹刚才所言何意,不禁无语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误会他和冯越意的关系? 半夜里,冯越意突然惊醒过来,趴在床边吐了一滩黑血。 赵则年拿干净的湿巾给他擦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53章 亲叔父 听见声音,冯越意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赵则年?!” 赵则年笑了:“你没有眼花,就是我。” 他叹口气:“找了很多大夫,都说解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冯越意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很平静:“我早知道了。” 接着,语气微变:“你、你怎么会……” 他茫然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情形:“这又是哪里?” 赵则年简单把事情说了下,冯越意神色微动:“这么说,你没有休息,一直守到现在?” 赵则年不答,只说道:“我给你喂下的丹药,只能暂时缓解部分毒性,让你多活几个时辰。对不住了,我也无能为力。” 冯越意一动不动地在床边趴着,眼珠也没动一下。 赵则年以为他是绝望,但他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只能说道:“你有什么心愿吗?或许我可以帮你达成。” 冯越意眨了一下眼睛。 赵则年有意让他舒心,故意说道:“不收你银子。” 冯越意苦涩地笑了一下,深深地望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赵则年愣了,微笑:“我们不是朋友吗?也一起经历过某些事,对你,我也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是吗,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些人,他们也帮过我,但没人像你这样。”大半夜的不睡觉,而是坐在床边守到现在。 赵则年神情不变,淡淡转移话题:“你休息吧,我出去一会儿。” 他刚站起身,衣摆就被抓住了。 冯越意张嘴要说话,却是猛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都是血星子。 赵则年只好又坐回去,犹豫了一下后,伸出手轻抚他的背部:“你不要急。” 咳嗽了好一会儿,冯越意的气息才平稳下来,眼睛跟潮水崩堤似的,顺着脸颊留下来,不多时便浸湿了一片床褥。 赵则年看着,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他强压下这股烦躁,耐着性子问道:“你怎么哭了?” “我难受。”冯越意语带哭腔:“义父交给我办的事,我还没有办到,命却要没了,我愧对义父对我的教养之恩!” “是什么事,不如我替你去做。” 冯越意轻摇头,脸色灰败,问:“你能不能抱抱我?” 赵则年倏地睁大了眼睛,他实在不能理解,说着一件事,为什么忽然转到另外一件事上去了?这个弯儿,拐得未免也太猛太快了! 冯越意抬眼,一脸哀求和脆弱,说话有气无力的:“抱抱我吧。” 赵则年很不自在,两只手摊开又握住,再摊开。 冯越意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儿殷切,充满祈求。赵则年张嘴,发出一声可有可无的轻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冯越意顺势往后一倒,就窝进了他的怀里,感觉到他浑身的僵硬和别扭,幽幽道:“儿时我家受连累,被大火摧毁,爹娘也葬身火海,是义父收我做义子,让我不愁吃穿,并教我习武练剑。” -- 第90页 赵则年神态安静的听着,四肢渐渐舒展开来。 “他从来没要求我做过什么,我心里很惶恐,因为我觉得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义父收留我,一定是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可他从来没说过,直到我十七岁生日。” 冯越意自嘲一笑,十分恼恨自己:“义父只交代了这一次,我却办不到!” 赵则年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怀抱:“别这样,我想比起你顺利交差,你义父更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回去吧。” 冯越意的眼里弥漫着泪雾:“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在死之前,有你陪在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说实话,除了义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也就是你了。” 赵则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人沉睡过去。 他原本想把人放平,但想到冯越意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突然心生不忍,就继续这么抱着了。冯越意体温下降,他便驱使内力使之暖和起来。 天亮了,梅小蕊放轻脚步走进来,赵则年作为习武之人,立时清醒过来,心知梅小蕊看到他和冯越意如此亲密,定会加深误会。 果然,梅小蕊的眼神儿看起来,就像看着一对儿即将生死离别的苦命恋人,她温声道:“你守了一夜了,赶紧去休息吧,我来照看他。” 赵则年点点头,把冯越意放平躺在床上,起身走了出去。 他倒也没有走远,只在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水房,打盆水洗把脸,活动着双臂返回来了。 刚跨进院子里,就察觉一道影子从院墙上闪过,赵则年脚下一点,轻巧地掠上了墙头,去追逐那道影子。 他的速度很快,但梅府外就是主干街道,虽是清晨,已人来人往,那道影子融入人群中不见了。 想到出来时,那屋子里只有冯越意和梅小蕊,赵则年神色一紧,忙不迭地使着轻功赶回去,岂料进了屋里,只有冯越意躺在床上。 他眉头刚皱起,梅小蕊端着早饭从外面走了进来:“赵公子,这是给你准备的早饭。” “你刚才出去了?” “是啊。”梅小蕊不明白他为什么脸绷着:“我突然想起你还没有吃饭,守了一夜肯定是饿了。” 赵则年吁出口气,刚才有人进来了,还专门趁着梅小蕊出去的时候,冯越意濒临死亡,那么那个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他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下,冯越意的脸色和昨夜一样难看,没什么变化。 吃了饭,他也不到隔壁的客房休息,直接躺到了床边的软塌上:“我就在这里睡。” 梅小蕊一边让丫头去拿薄被,一边忍不住道:“赵公子对冯公子,真是情深意重!” 赵则年无语得很,但守了一夜又维持一个姿势半夜,实在很累,就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她分辨。 下午冯越意醒了过来,虽然还很虚弱,气色也差,但精神却很好。 赵则年以为他是回光返照,他却露出一脸苍白的笑:“放心吧,我没事了。” 赵则年觉得奇怪,见他没有说的意思,便也没有问,只是猜测那个潜入屋子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一天后,冯越意能下床了,在梅家兄妹的陪同下去拜见梅盛南,感谢梅家人的照顾。 于梅盛南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倒是诧异他进府时半死不活,这会儿却已经能下地了。 冯越意不欲解释,拜谢过后和梅小蕊回到屋子里。 临近吃饭时间,赵则年从外归来,见他蜷腿躺在床上,双手抱着脑袋,不禁愣了:“你干嘛呢?” “没什么。” 冯越意问道:“你知道吧,出了城门往西北方向走,那有个梅家堡。” 赵则年脸色微冷:“知道,所以呢?” “刚才小蕊给我讲趣事呢,我才知道梅家堡的堡主和梅老爷是亲兄弟,我一时感到惊讶,毕竟他们一个是江湖人士,一个是生意人……” 赵则年目光一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冯越意又重复了一遍,还说得详细了一些:“梅家堡堡主梅书豪和梅老爷,也就是小蕊她爹,是亲兄弟。” “怎么可能?” “小蕊说的呀,说两兄弟感情深厚,但大家走的不是一条路,这些年来,也很少再联系了。”察觉赵则年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冯越意飞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惊讶?” 赵则年的身体晃了一下,他心神恍惚地走到窗边,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和冯越意刚才一样:心乱如麻。 是了,他想起来了,曾听家中十年以上的长工提过,说他有个亲叔父。 只不过他这个叔父很少到梅家堡去,每次叔侄俩都没能碰上面,所以素未谋面。 冯越意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则年?” 赵则年扭过头去,露出微笑:“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梅家,我们搬出去住吧。” 冯越意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也好,不过走之前,咱们得跟梅老爷告别一下。” 赵则年径自朝门外走去:“你去吧,我不去了。” 冯越意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疑惑起来,就在刚才赵则年转身的一刹那,他似乎从他脸上捕捉到了……厌恶? 到了客栈里,赵则年为冯越意把了脉,道:“奇怪,你身上的毒似乎清了大半。” -- 第91页 他意有所指:“就跟吃了解药一样。” 冯越意感念他那夜的守护,也不再瞒他:“诚如你所说,我确实吃了解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雇主给我喂下毒药,让我帮她找人,那解药需一个月吃一次,我之所以会毒发昏迷,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服下解药。” 赵则年懂了:“难怪那天早上我出去洗脸,回来见有人从你房里出去,追到街上却追丢了人。你这个雇主,确实很不一般啊!” 他自认行走江湖以来鲜有敌手,却还是把对方给追丢了。 “唉,这不过能保我一个月罢了,真正根除,却是难了。” 赵则年拍拍他的手背,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第54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冯越意先是心头一热,待发现赵则年虽是看着外面,却心不在焉,刚才那拍手不过是无心之举时,又开始失落起来。 他没有忘记那夜的事情,醒来后赵则年没再提,他也不好意思提起,但却是深深地记在心里了。 两天后,谷叶来了。 冯越意家破后流浪过一段日子,最会看人眼色,看出他和赵则年有事商谈,自己主动找了个借口下楼去了。 走在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本以为就像赵则年说的,那四个人彼此是合作关系,毕竟在江湖上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一个猎手办不到的事儿,就会找其他猎手合作。 但一般猎手之间也存在竞争,所以能合作且能长期合作的并不多,尤其是像这几个人这样的,那就更少见了。 冯越意很好奇,赵则年是用什么方法稳固彼此关系的。 “公子,上好的珍珠,看一看吧!” 冯越意扭头,一个卖饰品的大婶儿手里举着几串珠子,满含希冀地望着他:“公子,闲来无事看看吧!” 他走过去,随意一扫:“老板,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你看看吧,看有没有喜欢的!” 冯越意忍不住感叹一声:“您可真是心灵手巧!” 有用细线、小珠子编织出一个可用于悬挂腰间的小香囊的,也有编成珠网可做头饰的,手环有腰带那般粗,颜色亮丽又不显得累赘。 冯越意越看越喜欢,想着可以买来送人,于是指着一个红白珍珠组合的指环问:“请问这个多少钱?” 他伸手去拿,另一只手更快地拿起了那指环:“哎,这个挺漂亮的,怎么卖呀?” 冯越意扭过头去。 那先他一步拿到指环的女孩儿穿着半臂红衣,淡紫色抹胸上绣着桔梗,粉白腰带上悬挂几绺金色流苏,做工精致的绣鞋上沾染不少土尘。 看打扮及衣服做工,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那稚嫩白皙的脸蛋,要比梅小蕊小上两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总之和冯越意见过的那些千金一比,确实独特了不少。 感受到他的视线,女孩儿将指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看什么看,你先看中的又怎么样,是我先拿到的!” 冯越意一听,顿时有些恼火,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就一个指环吗?慢就慢了,可以继续挑其他的。但这女孩儿的嚣张态度,实在让人反感! 于是他轻笑一声,袖子挥动了一下,指环便到了手中。 女孩儿本以为指环掉到了地上,低头在地上扫了扫,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指环已到了冯越意手中。 眼睛里,立时迸射出火花来:“你干什么,还给我!” “还给你?这上面写你的名字了吗,你掏钱了吗?”冯越意说着,把银钱放到了小摊大婶儿的手心里。 “你!” 女孩儿咬了咬嘴唇,怒道:“我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手的!我警告你,你最好把它给我,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冯越意自在地晃着脑袋:“哎哟哟,说的好吓人啊,我好害怕啊!你要我的命?” 他上下打量着她,明明白白地蔑视:“你确定你有武功?” 女孩儿气红了脸,坚决地摊着手:“给我!” 冯越意摇了一下头,不想再纠缠下去,他拿着指环转身要走,那女孩儿却不肯就此罢休,猛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另只手就去夺指环。 冯越意脚下一动,手臂一抬,轻易就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女孩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下盘不稳导致身体来回摇晃,扶住了路边摊的柜子,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倚着二楼栏杆看好戏的赵则年发出一阵轻笑,说道:“难得啊,冯越意发起火来,挺有看头的!” 谷叶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两下咽下去:“你未免太过于关注他了吧?怎么,他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吗?” “无药可解。”赵则年回到座位上,扫了一眼桌上的数个盘子,捏了块云片糕塞进嘴里。 “药王谷呢,也是一个机会啊。” 赵则年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谷叶身体一紧,连忙摆手:“哎,我随口说说而已,就算你肯带他去,我也要出来阻止你。” 想了想,他又道:“对了,出门之前,杨老大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赵则年冲他扬了一下下巴,意思是让他有话就说。 “时辰将至,速归。”谷叶凑上前来,满脸好奇:“喂,这话是什么意思?时辰将至,什么时辰,是说你该吃饭了,还是该睡觉了?” -- 第92页 赵则年睨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谷叶突然觉得有点儿冷,为了改变这诡异的气氛,他连忙看向楼下:“哎哟,冯越意和那个小女孩儿拉扯起来了,你确定不下去劝架?” “两个小孩子之间的事儿,我掺和什么?”虽然只比冯越意大一岁,但过多的阅历让赵则年始终觉得,冯越意是和蒲泽一样年轻气盛的小孩儿。 他懒懒地靠到柱子上,却听谷叶「咦」了一声,便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 谷叶直盯盯地看着下面:“我怎么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 赵则年循着看过去,谷叶说的是和冯越意发生争执的那个女孩儿。 谷叶「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我想起来了,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奇怪,她家不住这里啊!我下去问问啊。” 赵则年起身坐到栏杆上,半信半疑:“真的?” 谷叶点点头,赵则年站了起来,往楼梯口走去:“既是这样,你就该过去问问,万一人家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变故,才会流落到这里来呢?” “则年!”谷叶从后面追上来:“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可我记得她,不代表她也记得我啊!” “没事,就算是陌生人,说两句话也能认识了。”赵则年目视前方大步走去,听着谷叶的脚步在后面停停顿顿,心里的疑团生了根。 冯越意和那女孩儿还在为了个指环吵个不停。 赵则年把冯越意拉到自己身边来,笑得春风拂面:“越意,不过是一个指环,小姑娘喜欢,你让给她就是了。” 冯越意眼睛一瞪,用疑惑的眼光看他。 赵则年不看他,只打量眼前的人,说道:“这指环配色不错,编得也够精致,与姑娘的衣服颜色、姑娘的气质都很配。” 没人不喜欢被夸,那女孩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冯越意不服气:“可是……” “越意!”赵则年加重了语气:“人家比你小,你本应该让着,而且这指环确实很配这位姑娘。” 冯越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儿问,只得忍下了心中的不满和怒气。 卖饰品的大婶儿听了赵则年的话,已然明白这指环归那位姑娘所有,就把钱还给了冯越意。 于是那女孩儿开始掏口袋,掏着掏着,脸色又难看起来。 冯越意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因此没有故意嚷嚷出来,而是轻声道:“她身上好像没钱。” 赵则年头也不扭,微笑道:“看出来了。” 谷叶站在最后面,却是只对着那女孩儿脖子上挂的玉佩瞧,神情复杂,有担忧惊慌,也有诧异和不解。 女孩儿羞红了脸,把指环放了回去,声如蚊蚋:“我……我没有钱。” 大婶儿愣了,赵则年掏出一块碎银子给她,接着自发摊开女孩儿的手,把指环放到其掌心之中。 女孩儿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则年欣然道:“俗话说宝剑配英雄,这指环为姑娘增色不少,不戴在姑娘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女孩儿要还他:“我不能要,钱是你掏的!” 赵则年动作温柔但不容抗拒地推了回去:“出门在外,相逢便是朋友,姑娘不必跟我客气。倒是姑娘身无分文,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提到家,女孩儿愣住了,看起来很不安:“我、我不能回去。” 谷叶插嘴道:“则年,晌午了,咱们去吃饭吧!” 赵则年微微一笑,冲女孩儿提议:“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去?” 他往后指指:“就是那里,我们三个都在那家客栈留宿。” 想必那女孩儿身无分文,又确实饿了,加上赵则年尽显温柔和善,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吃饭的过程中,得知这姑娘姓陈,单名一个玉字。 用过午饭,赵则年体贴地给陈玉另外开了一间房,让她先去午休。 等谷叶也离开了饭桌,冯越意忍不住了:“你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我和陈玉有矛盾在先,你还对她那么好?”他只顾着埋怨,完全没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亲密。 赵则年也没有察觉,不答反问:“你猜,谷叶现在去了哪里?” “啊?” 冯越意措手不及地愣住了,认为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但也拿他没办法,冷冰冰道:“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关心!” 第55章 娇惯刁蛮之人 “今天,你和陈玉在楼下为了一枚指环而争吵,谷叶原本不在意,中途又告诉我,说他曾见过这位陈姑娘,他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我从他眼里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冯越意诧异地睁大眼睛:“什么东西?” 赵则年静静道:“我怀疑他们两人之间,存在某种渊源。” “是吗,我觉得陈玉根本不认识谷叶,谷叶对她也没有多热情。”冯越意的语气陡然一转:“你怀疑谷叶,我倒是想怀疑你!” 赵则年脑袋一空,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不管是在家,还是出来为义父办事,在我眼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何况你还救过我,所以有些话我不想憋着。” 冯越意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猎手。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 第93页 赵则年拿起茶壶,倒茶的动作很沉稳:“那你怎么想?” 冯越意专注地看着他:“我怀疑你是专门为某个人办事的。” 赵则年笑了:“有何依据?” “依据就在于你们几个人之间的默契!”冯越意认真道:“在北峰寨,你和谷叶分站两队,若要完成苏桀所托,就需要绝对的信任和配合。那时你们从不怀疑对方,可陈玉一出现,你就开始怀疑谷叶,我觉得你的警惕心真的很强!” 他眯起眼睛:“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身后的那个人,对吧!” 赵则年在心里叹气,关于北峰寨的事情,他当时提过寥寥几句,但冯越意确实聪明,最后还是猜了出个八九不离十。 冯越意探过头来:“你说,我有没有说错?” 赵则年茶也不喝了,直接起身往住的房间走,承认了:“都说女人的直觉准,我看你比女人厉害得多!”说完,他关上了门。 冯越意愣了半响,赵则年认了,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开心。 因为如果赵则年否认了,他便不会多想,可赵则年承认了,那他就要继续思索下一个问题:他效忠的那个人是谁? 于是,冯越意的这个午休泡汤了。 第二天吃早饭,谷叶一改先前的态度,对陈玉热情了不少,又是递米汤又是拿馒头的,陈玉也没了昨日的冷漠拘谨,整个人自在了不少,还对谷叶频频露出微笑。 赵则年和冯越意坐在一旁,看得几乎瞠目结舌。 冯越意想,看这情形,赵则年的话没错,谷叶昨天确实是找陈玉去了。否则哪能一夜刚过,两人的关系就热和起来了呢? 看出他们的疑惑,谷叶笑道:“则年,我没骗你吧,我和陈玉以前真的见过。” 赵则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谷叶又道:“陈玉和家里人发生了矛盾,所以才会一个人到这里来,现在她身上的钱花光了,我打算吃过饭后就送她回去。” 赵则年看起来,还是不感兴趣:“哦,你们自便。” 早饭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冯越意提着剑站了起来:“走,追上去。” 赵则年觉得好笑:“你呀,是因为跟我呆久的缘故吗?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 冯越意洋洋得意,神采飞扬:“那是!” 两人一路小跑地追出了雍义城,从荒草地进入树林,没走多久隐约听到激烈的打斗声音,冯越意使了个眼色,先一步飞纵过去。 谷叶和陈玉被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包围在林中空地上,陈玉不会武功,谷叶要保护她,因此打得十分狼狈,衣服被划出了几道口子。 “我来助你!”冯越意大喝一声,挥剑直上。 赵则年观察了一下,确认林中只有这一波黑衣人后,跟着出了手。 有赵则年和冯越意的加入,谷叶轻松了不少,减少出手的次数,不离陈玉左右。 半柱香后,黑衣人部分被杀死,其余的逃掉了。 谷叶确认陈玉没有受伤之后,说道:“则年,幸亏你们来了,否则我们哪有这么容易脱身。”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赵则年目光一瞟:“是为了她吧?” 谷叶点点头:“不错,陈家乃是家财万贯的富贵人家,难免遭贪婪之人觊觎,若是抓到了陈玉,肯定能换一大笔银子!” 陈玉点点头,证明谷叶说的是真的。 冯越意提议:“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一起护送陈姑娘回家?” 谷叶沉吟了一下,点头答应:“这样再好不过,人多力量大。” 就这样,四人一起上路,朝着京都的方向前行。 不过一日之后,冯越意就后悔了。他本意是帮赵则年查出谷叶和陈玉之间的联系。 若能查出赵则年背后的那个人,自然最好,然而陈玉的娇气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们都不熟悉去京都的路,因此无法提前算计时辰。 第一天晚上在树林中露宿,陈玉的大小姐脾气爆发,死活不肯睡草地,纵然谷叶脱了外衫垫着。 冯越意好心地劝了几句,反被斥责是多管闲事,再加上第一次见面就产生的矛盾,他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坐到河边去扔石头。 赵则年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尤其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耍脾气的人,因此更是坐在火堆旁拿棍子撩火,装作啥也没听见。 谷叶站在那儿甚是无奈,说:“陈玉,你先坐着,我到附近去看看。” 这一去便是半个多时辰,其间冯越意烤了几条鱼,赵则年烤了两只兔子,陈玉嫌弃食物油腻、不干净、没有味道,尝过一口便扔了。 谷叶回来时,带着一床干净的被褥和几个香软的热乎馒头,他蹲在地上铺床,陈玉坐在石头上欢欢喜喜地吃馒头,谷叶又烧了热水给她解渴。 冯越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谷叶变了,跟我在龙洞村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 “岂止是你。”赵则年托着腮帮子:“我和他相交近五年,也没见他这样过。” 夜里风寒露重,陈玉被冻醒了,谷叶把他包袱里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不够又添上冯越意和赵则年的,那娇贵姑娘才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陈玉醒来时,谷叶已经跑远一趟,给她拿来了刚出锅的早餐,吃完了把被褥一卷,往背上一放,一边赶路,一边不断说话给陈玉解闷。 -- 第94页 冯越意和赵则年远远地跟在后面,都觉得这世道变了,不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天与地了。 不到中午,陈玉走不动了,屁股往树下石头上一坐,再不肯起身。 冯越意说道:“你走得这样慢,咱得什么时候才能到京都?” 陈玉瞪他:“我又没求着让你去!” 冯越意呼吸一顿,恼了:“哎,你怎么说话呢?我明明是出于好心,怕你在路上遇到危险。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玉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摆明了不想搭理。 谷叶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跟冯越意道歉:“越意,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委屈你了,还请你多忍耐两日。” 冯越意还能怎么样:“得,看你的面子,我忍了!” 他扭头走到赵则年身边,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才知道,金璃有多好伺候!” 赵则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金璃要是听见你这话,指不定是高兴还是生气。” 那边,谷叶还在勉励陈玉:“走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不走快一些,晚上只怕又要在外面睡了。” “可是我脚疼!”陈玉撒娇:“谷叶,你背我走,好不好?” 谷叶愣了,某些反应和赵则年一样:“男女有别。” “出门在外,不要跟我讲那些规矩,我就是脚疼嘛,你背不背?” 谷叶不自在地侧了一下头:“我还要拿被褥、包袱,腾不出手。” 陈玉不满地瞥了一眼悠闲站立一旁的两人,气势逼人,理所当然:“让他们拿,你来背我!” 冯越意听见了,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是谁,你家的仆人么,你说什么我们就要听?爱走不走,不走就把你扔到这里,夜里狼来了,你可不要害怕!” 陈玉一听,眼里有了恐惧:“晚上真的有狼?” 谷叶其实很心累,说的也是事实:“荒山野林,未必没有。” 陈玉慌了,性子够执拗:“可我真的走不动啊!你把那些东西都扔了好不好?” 谷叶皱起眉头:“要是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下一家客栈倒还好,可若是没有,今晚还得睡外面,我把被褥扔了,你怎么办呢?” “你上次用的什么方法,这次还用,不就可以了吗?” 谷叶顿时语塞。 冯越意很是为他抱屈:“陈姑娘,你以为这被褥是谷叶从哪里弄来的?他来回跑了半个多时辰,吃的住的全给你拿回来,耗费了多少内力体力,你可清楚?” 陈玉愣住了,继而委屈地撅起嘴:“他没有说,我怎么知道?” 冯越意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人家没说,你不会用脑子想啊?” 陈玉「腾」地站了起来:“你在骂我?” 第56章 刁蛮之人 冯越意勾唇:“呵,是你自己说的。” 陈玉气得想上来打人,但她已见识过冯越意的身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然打不过。 心思陡然一转,大声道:“哦……我知道了,你这么维护他,是因为你对他别有心思,对吧?” 冯越意的脸「唰」地气白了,就要上来揍她。 谷叶连忙伸手拦住,一边警告陈玉:“陈玉,有些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在诋毁!” 陈玉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赵则年看够了,这才走过来,把谷叶背上的被褥往自己身上一放:“走吧,我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谷叶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弯腰把陈玉背了起来。 冯越意和赵则年照例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匪夷所思道:“你的脾气可真好啊,这样的姑娘你都能忍?” 赵则年笑了:“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真正辛苦的是谷叶。” 傍晚,见到路边有家客栈,陈玉惊喜地大叫起来:“客栈啊,是客栈!”她飞一般地跑过去。 冯越意不屑地耸肩,道:“喏,看到了,这么能跑,怎么可能走不动路?” 谷叶歉然道:“越意,陈玉她只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她本人不坏,还请你多多包容。” 冯越意摇摇头:“她到底是个姑娘,我不会把她怎样的。” 三人后一步进去,陈玉正伸着脖子跟小二在大堂里吵架。 陈玉趾高气扬、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小二微微缩着脖子,压抑着眼中的怒气,显得十分为难。 谷叶快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陈玉抱怨道:“你问他啊,我要吃饭,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小二一脸委屈:“这位公子,小姐说的那些,我们店里确实没有啊,我又能怎么办?” 客栈的菜名都做成了竹牌,一块块地挂在横梁上,竹牌下带着红线穗子,随风摆动。 赵则年扫了一眼那菜名,自认为在这荒凉的地方有家客栈,又能做出这些菜已经很不错了。但陈玉连这些都看不上,她家要富贵到什么程度? 其他桌上的客人都扭过头来看热闹。 埋头算账、约有五十来岁的掌柜听见这里的动静,绕过柜台小跑出来:“几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呀?” 陈玉刚要说话,赵则年一个跨步挡到了她面前,正好阻止她开口。 他笑着对掌柜的说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饭菜拿上来,再收拾出四个干净的房间来。” -- 第95页 “啊?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掌柜的说道:“今晚住宿的人较多,只剩下两个房间了!” 赵则年顺着答应:“那就两个房间,上菜吧!” 他把背上的被褥取下来,递过去:“把这个放到房间里去。” 谷叶拉着一脸不服气的陈玉坐下来。 陈玉很不高兴,等小二把饭菜一一端上,她的脸色更难看了:“这都什么东西,能吃吗?” 冯越意白她一眼:“那两天连菜都没有,你连馒头都吃了,怎么这会儿什么都有,你反而吃不下了呢?” “情况不同,当时只有馒头,我也只能吃那个了。”陈玉一脸不可思议:“可这里是客栈啊,是既能吃饭又能住的地方,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 冯越意不想说话了,直接下筷,心想:这么几盘菜摆在你面前,你却说什么都没有,眼瞎么? 赵则年早就开始动筷了,他随意瞥对面一眼,谷叶哄陈玉哄得低声下气。 吃过饭,小二带他们上二楼,本来只剩两个房间,按说无例外就是冯越意、赵则年、谷叶一间,陈玉一间。 结果临入门前,陈玉的傲娇脾气又犯了。 冯越意很没好气:“大小姐,你又怎么了?我走了一天的路很累啊,你能不能让人安生的休息一会儿?” 陈玉瞪她一眼,说道:“我一个人很害怕!” 闻言,赵则年挑了挑眉,之间也是一个人睡一间房,怎么就不怕了呢? 谷叶温言软语地哄劝:“有我们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要!”陈玉跟小孩子告状似的,可怜兮兮地凝视谷叶:“万一晚上你们睡得特别沉,偏偏有人要杀我呢?” 小二是个有眼色的人,觉得这几人还要商量,他便先退下去了。 谷叶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守在您门外?” “不要!”陈玉主动揽住他的手臂:“你跟我一间,我只相信你!” 谷叶的脸微微一红,赧然道:“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又怎么能共处一室?就算我无所谓,你可是个清白的姑娘家,你就别为难我了吧?” “除非你和我一间,不然我不睡了!” 谷叶身心俱疲地站在那儿,使眼色给赵则年求救,后者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来,拉着冯越意进了另一间房,「啪」地一声关上门。 谷叶愣住了,陈玉喜滋滋地把他往屋里扯:“走吧走吧,我还信不过你吗?我知道你会好好保护我的!” 另一间房里,冯越意被拉了进来,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站在原地。 赵则年把包袱扔到窗下的一张空椅子上,打开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地形环境,回头:“发什么呆呢?不是走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 “额,哦。” 赵则年以为冯越意是介意与人同屋、多有不便,便说道:“出门在外,本就不比家里,何况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更应该不拘小节吧?” 赵则年把圆桌旁的四个圆凳一一搬到窗边,与另一张空椅子排列成一行,再把谷叶弄来的被褥往上面一铺,把包袱当做枕头:“今晚,我睡这儿,你睡床。” 冯越意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床够我们两个人睡了,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没关系……” 冯越意点头:“那好吧,谢谢。” 客栈备有热水可以洗澡,男人有水池,女人家只能在屋里用浴桶。 冯越意不喜欢与人坦诚相见,选择在室内沐浴,赵则年和谷叶两人便拿着干净衣服去后院,泡在热水池里,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光。 “则年,不好意思,给你和越意添了那么多麻烦。” 赵则年眯着眼睛,甚是放松:“不要说话,你那个陈玉哆嗦了一天,耳朵里也嗡嗡了一天,这会儿让我安静安静吧。” 谷叶脸上的笑容一僵。 泡得差不多了,赵则年坐了起来,拿毛巾把头发擦干:“这两天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总感觉今晚不会太平。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护着陈玉不要出来,交给我和越意就是。” 谷叶点点头,顿了一下,说道:“你们这样帮我,我不能不回报。” “要回报冯越意,随你。至于我那份,你先欠着。”赵则年起身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我最喜欢人家欠我人情,更喜欢把这人情用在关键的时候。” 谷叶也起身穿衣服:“以前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最多觉得你武功好、为人少言,怎么现在才发现,你……啧,怎么说呢?” 赵则年嘴角带笑地背对着他:“少废话了,回去吧。” 回到楼上,赵则年敲敲门:“越意,我进来了?” “稍等一下!”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一阵脚步声后,冯越意打开了门:“回来了!” 赵则年把衣服放到椅子上,诧异地打量他:“你刚才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服。”冯越意在沐浴后穿了一套青蓝色中衣,这会儿却又换了一套淡蓝色的。 提起这个,冯越意的表情瞬间不好了:“还不是那位大小姐,你们出门之后,她命令小二送热水上来,小二正忙着呢,就让她自己提。” 冯越意气得脸都扭曲了:“我真的想睡觉啊,可她非要我去,一直在门外敲敲敲,把别的客人都引了出来!结果我去了,她又把水往我身上泼!你说气人不气人?” -- 第96页 说完,他端起放了青蓝色中衣的木盆:“现在好了,我又要去洗衣服了!” 走到门口,冯越意忽然想起什么,又走了回来,把赵则年换下来的衣服也放到盆里:“你不用再跑一趟了,我一并给洗了。” 淡蓝色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口,赵则年的手才刚刚抬起。 他想说不方便,还是我自己来吧,但冯越意走得太快,没给他这个机会。 夜里,冯越意迷迷糊糊地醒来,透过半透明的床帐,看到赵则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目光专注地看着外面。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穿鞋,赵则年察觉到了,扭过头来,对他做出一个「不要发出声音」的手势。 冯越意点点头,走到他身侧,透过那条窄窄的窗户缝,看到几个黑衣人在客栈外的树上跳跃着,正朝客栈这边奔来。 赵则年手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冯越意低头看去,那是几片银色的铁制飞镖,薄薄的,呈柳叶形状。眼看黑衣人已落在客栈的墙头上,他回到床边拿上剑。 下一刻,赵则年猛地推开了窗子,将手上的柳叶飞镖一并掷过去,接着传来先后几声物体砸落地面的声音。 第57章 人称江湖浪子 赵则年拔出剑,踩着窗台飞纵出去,冯越意紧跟其后,一左一右地拦住那些企图靠近谷叶屋子的黑衣人。 月亮从乌云中露出脸来,刀光剑影时不时在院子里闪过,打斗的动静很大,也听到孩子的哭声,继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谷叶的窗户紧闭着,也没有其他人出来观看或者凑热闹,赵则年和冯越意花了一些时间,把人打退,那剩余的几个趁着夜色逃遁了。 回到屋里,赵则年点亮灯,拿出布巾将剑上的血迹擦净:“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杀手组织派出来的。” 冯越意同感地点头:“事情没有谷叶说得那么简单,比起拿陈玉换银子,更像是来要陈玉的命!” “谷叶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信。”说到这里,赵则年抬了一下手:“睡觉吧……” 他有意看了一眼隔壁,冯越意立刻明白了:谷叶在偷听他们说话。 翌日一早,他们下楼吃饭,小二比起昨日热情了不少,或者说更像是谄媚,陈玉稍一皱眉,他便惶恐地瞪大眼。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小眼睛不断往四人身上瞟,也是非常介怀的模样。 赵则年低头喝汤,昨晚杀人后,他们并未清理尸体,早上起来后院仅余血迹,加之昨晚动静不小,估计掌柜的和小二怕了他们。 吃完早饭,四人继续上路,陈玉禁不起远行,脚底板起的泡已经烂了,因此中午进入一家城镇后,他们再次住进了客栈里。 谷叶请来大夫给陈玉看脚,把大夫送走后,就在客栈里找女人,好给陈玉抹药。 冯越意不明白:“她伤的是脚,又不是手,为什么不能自己抹药?” 谷叶作为中间人,着实很为难:“你知道她的脾气,她嫌药味儿难闻,怎么都不肯沾手,我……也不适合。” 冯越意无语摇头:“谷叶,刚认识你时,我真不觉得你是这种人啊,为了这样的人一忍再忍,何苦呢?” 谷叶淡笑:“谁让我和她早先就认识呢。” 冯越意叹口气:“好吧,谁让我和你们是朋友呢,我帮你找人,你歇着去吧。”转身便下了楼。 谷叶嘘口气,精神略憔悴。 赵则年幸灾乐祸地笑笑,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什么东西摔裂的声音,对视一眼后,飞跑过去。 陈玉坐在床上赤着一只脚,冯越意脸色铁青的和一个清丽妇人站在床前,地上是那个药瓶的碎片,碧绿色的膏药撒了一地。 其他房间的人听见动静,也都跑过来看。 谷叶挤进去,问:“怎么回事啊?” 冯越意冷声道:“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对不起了,谷叶,这位小姐我真伺候不起!”说完,他愤怒地一把推开房门口看热闹的人,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赵则年心知他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追出去,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早不见了冯越意的身影,也不知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赵则年无奈,决定先去左边找,找不到再拐回来。 等他走了,冯越意表情憋屈地从卖风筝的小摊后走了出来。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遇到过诸多人,没有一个像陈玉这般刁钻难缠的。 他找来一个妇人去给那丫头上药,岂知那丫头那么娇弱,不是说轻就是说重,最后索性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往墙上砸,结果引来那么多人看热闹,对着他指指点点。 冯越意的记忆里,即使他做乞丐到处乞讨,也没这样被人瞩目过,既生气又难堪,更多的是委屈。 冯越意漫无目的地走着,打算等心情好些了再回去,总不能让赵则年一直找他。正想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脸上一扫而过。 抬头看去,一只指节分明、肤色微黑的手正在远离。 冯越意刚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冲上来:“你!”他身为一个男人,竟然被人当街调戏了! 站在眼前的男子头戴玉冠,穿着一身白底银纹直裰,衣襟有黑底银线滚边,黑色三指宽腰带,脚穿一双黑靴。 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眼睛微眯,脸上挂着极其欠揍的微笑:“在下秦沛,小娘子长得真好看!我就喜欢你这一挂的,个子高高的,长得白、眉毛黑,看起来也不娇弱!就是嘛,气势有些强!” -- 第97页 冯越意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说道:“你眼睛长歪了吗!男女都不分!” 那叫秦沛的一听,收起了扇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最后视线停在了冯越意的胸膛之处,不怎么相信:“真的是男的?不是女扮男装?” 冯越意气得呼吸加重,心想此人若再出言挑逗,他就不客气了! 秦沛无视他的愤怒,反而大着胆子微微俯身,把脸凑过来:“咦,小娘子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莫非是生气了?” 他又把扇子「唰」的打开:“小娘子,你可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都盼着我能摸她们一根手指头!我呀,刚才碰碰你,是你的运气加福气!” “呵呵!” 冯越意气极反笑,他想起来了,出来没多久就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名号叫「风流浪子」的,真名叫秦沛。 因为天生相貌英俊,又极会说甜言蜜语哄弄女人,因此很讨女人们的欢喜。 据说,好多见过他的女子都不肯嫁人,明知无望也愿意等着他回来,更有些甘愿献身,不求回报。 冯越意刚听说时,只觉得那些女人脑子有病,现在见到秦沛本人,他承认确实英俊潇洒,但嘴里说出的话,不会让他高兴,只会让他觉得此人找死! “小娘子,小娘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本公子迷住啦?” 冯越意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个来回,二话不说拔出手中剑,锐不可当地刺过去! 秦沛一惊,身子一侧躲过了,继而合起扇子去挡,嘴里还说道:“哎呀,怎么这就跟我动起手来啦?” 冯越意的目标是那一双眼睛:“既然眼睛搁在你脸上是摆设,那不如不要的好!” 秦沛险险避过,笑容依然:“小娘子,动手也不能在这里动啊,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 他抛了个媚眼过来:“不如咱到床上去?” 冯越意听见,怒气上头理智尽失,招招都下死手,恨不得把秦沛杀之而后快! 要知道他以前不是没遇到过歹人,但那些人不会说出像秦沛这样恶心的话,他凡事都留一分余地,今日却是实实在在地动了杀心! 秦沛也感觉到了那股杀气,但脸上依然保持奸笑,老神在在地出招对决。 一炷香后,冯越意放下了剑。 他武功不弱,秦沛也不差,两人旗鼓相当,再这么打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 而且打了这一架,反而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把心中的怒气完全的发泄了出来。 秦沛眨眨眼:“怎么不打啦?小娘子莫非是担心伤了我?你放心,我武功好着呢!不过我还是挺高兴,你一边对我拔剑相向,一边心里还疼着我……” 午饭早吃过了,也没吃多少,但冯越意听着那番话,就是觉得喉头一阵恶心。 他当即转身就走。 秦沛一步不落地追上来,嘴里继续碎碎念:“小娘子走慢一些,刚打一架费了不少力气,我实在是有些累啊……” 刚下的怒气又升上来了,冯越意愤怒地跺跺脚,看看左右,急欲找块石头撞死。 秦沛终于收起调笑之色:“好了,不逗你了!女人哪有你这么高的个头?” 冯越意皱着眉回头:“你故意捉弄我?” “那不是有点闲嘛!”秦沛眯眼注视着他的脸:“不过我也没说谎,我的确喜欢你这张脸!” 冯越意一头黑线,忍不住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秦沛看见了,发出一长串惬意清朗的笑声。 没找到人,赵则年只好回到客栈里,两个房间都没人,他抓住过路的小二,问:“这里的人呢?” “出去啦!” 赵则年有些不悦,陈玉的脚不是烂了吗,为什么谷叶还要带她出去?还是他们俩要去偷偷办什么事,不能让他知道? 小二见他低头深思,以为他是担忧,便说道:“客官不要着急,我听见那位姑娘说,他们要出门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 出门散心? 赵则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谷叶的话半真半假,他们这一路确实是在往京都的方向进发,黑衣人也一路追杀,他们离京都越近,那些黑衣人就越势在必得,越要取陈玉的性命! 而这个时候谷叶和陈玉单独出去了,若是黑衣人趁机出动呢? 赵则年气愤地拍了一下墙,转身下楼,这个时候本该一起行动,偏偏人都分散了,他还要一个个的出去找! 如赵则年所料,谷叶带着陈玉去河边吹风,只因那里土地绵软,陈玉的脚不会太痛,岂料两人正说着话,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们围在中央。 陈玉立刻吓傻了,好在谷叶以防万一带了剑,当即就与黑衣人打起来,只是要护着连躲避都不会的陈玉,实在是束手束脚,没一会儿左手臂就挨了两刀。 第58章 招来一个活宝 看到鲜红的血流出来,陈玉更是惊慌得不知该怎么办。 谷叶忽然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声说道:“一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往来路跑,用全力跑,不要停下也不要回头!” 陈玉的眼睛泪汪汪的,弱弱地喊了一声:“谷叶……” 谷叶哪还有时间哄她,用力地推了她一下:“走!” 陈玉猝不及防地被推出了包围圈,愣了愣开始往来路跑,脚又开始疼了,她忍不住回头,有两个黑衣人追了过来。 -- 第98页 谷叶看见了,连忙拼力拦住。 陈玉跌跌撞撞地绊到凸出地面的树根,整个人趴到了地上。 黑衣人分出一个来追她,她忍住脚疼爬起来,绕着树跑,黑衣人跟着追了半圈后,忽然一个转身,同时把刀高高扬起! “啊!”陈玉恐惧地大叫一声,本能的用双手捂住脸和眼睛。 谷叶闻声回头,睚眦欲裂,失声惊叫:“陈玉!”身后的黑衣人抓住这空隙,一刀砍到他后背上! 一道亮光闪过,那个挥刀要砍陈玉的黑衣人定住了,脖子里插着一片柳叶镖。 赵则年远远地帮陈玉解除了危机,一刻也不敢耽搁,使着轻功从陈玉身旁的树上踏过,身子一纵落到了其他黑衣人面前。 黑衣蒙面人从谷叶背上拔出刀,血随着迸射而出,谷叶浑身抽搐了一下,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赵则年百忙之中瞟了一眼,顺手拿过他手里的剑,手臂手腕灵活如蛇,一阵急促炫目的银光剑影后,黑衣人一个不少地倒在了地上。 他吁了口气,把剑往地上一插,出手点穴为谷叶止血。 陈玉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哭喊道:“谷叶,谷叶!你怎么样了?” 赵则年冷眼瞥她,语气更是冰冷:“明知道有人杀你,还拉着谷叶出来风花雪月?你自己想死,也别拉别人下水,行吗?” 陈玉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想开口反驳,还是咬着嘴唇忍住了。 赵则年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粗略地给谷叶包扎了一下,把人往背到背上:“跟我走!” 陈玉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时不时地看一眼谷叶还在渗血的后背,看着看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怕赵则年骂,不敢发出声音。 回到客栈,冯越意还没回来。 赵则年飞毛腿把大夫请来,给谷叶上药缝合伤口,把大夫送走,又让小二去熬药。 陈玉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眼睛通红,赵则年从谷叶的包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让开,我要给他换衣服。” 陈玉唯唯诺诺地站到一旁,见谷叶因为赵则年的动作皱起眉,忍不住道:“你小心一点儿,他会痛的!” “呵,这个时候你知道心疼他了?”赵则年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挤兑她:“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陈玉咬着嘴唇,眼泪又淌了下来,她也知道这次错在她,因此不敢再发大小姐脾气。 赵则年洗干净手,坐到桌边倒水喝。 陈玉犹豫了一下,说道:“谢谢你救我们,你快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赵则年斜眼看她:“你确定你会照顾人?” 陈玉的脸先是一白,很快憋红了:“我、我会的!” 赵则年轻嗤一声,表明不信,指挥道:“去打一盆凉水来。” “弄凉水干什么?” “让你做就去做,问那么多干什么。”赵则年故意说道:“可别去吩咐小二啊,小二正给谷叶熬药呢,脱不开身——” 陈玉何曾被人这样嘲讽过,加上才受了一场惊吓,委屈得快要放声哭出来。她吸吸鼻子,笨拙地端着空木盆出去了。 赵则年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瞥向床上的人,心想:谷叶啊谷叶,就算你像二爷那样春心萌动,也要找个好点的啊! 人家叶盛兰比不得陈玉国色天香,可也是个巾帼,而这个娇滴滴的算什么啊! 晚饭前,谷叶因为失血过多引起了高烧,赵则年把毛巾弄湿叠起,放在他额头上:“看清楚了,就这么做,一会儿换一次,水也换勤奋些。” 陈玉紧张地点点头,在赵则年起身后,连忙坐到床边接手照做。 小二把晚饭端到房间里来,陈玉说吃不下。 赵则年一个人坐那儿吃,偶尔抬头看一眼,看见陈玉总那副悲伤哭泣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 吃到一半,冯越意一脸菜色地进来了,往赵则年身旁一坐。 赵则年放下筷子,关切道:“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小二给你添一碗。” 冯越意点了一下头,拿起筷子,这才瞥见床上昏睡苍白的谷叶,顿感惊讶:“谷叶怎么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走道上传来腻死人的轻佻声音:“小郎君,你怎么跑的那么快,等等我呀!” 下一刻,秦沛款款走了进来,打着扇子、衣带飘动,看见屋内情形,不禁一愣:“哎?” 赵则年见冯越意表情不对劲儿,便问:“他是谁?” 秦沛一个大跨步就站到了赵则年面前,看起来十分正经,如果忽略掉他脸上那腻歪笑容的话:“在下秦沛!承蒙江湖上的大伙儿看得起,送了个「风流浪子」的美称,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赵则年不语,看向冯越意。 冯越意身心俱疲,说话有气无力的:“莫名其妙就被这人缠上了,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时,陈玉怯怯地插了一句:“赵、赵公子,快半个时辰了,谷叶的高烧还是没有退下去,怎么办呀?” 赵则年还没起身,秦沛已率先走了过去。 看清谷叶的脸色后,秦沛似有讶异地「咦」了一声,说道:“这人脸上有黑气,好像中毒了吧?” 赵则年伸手扣住谷叶的脉腕,片刻后眉头皱了起来,怪他太信任大夫,以为谷叶只是外伤,就没有亲自把脉,竟没发现伤谷叶的刀是浸了毒药的。 -- 第99页 冯越意连忙问:“则年,怎么会这样?” “下午他们两个出去了,又被人追杀。” 听了这话,冯越意直觉看向陈玉,认为肯定是这丫头起的头。 陈玉对上他的眼睛,又是委屈又是畏惧:“我也不是故意的!” 赵则年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远一些,我要给他去毒。” 冯越意不顾男女之别,把犹豫不走的陈玉拉到桌边,把她按坐下了:“吃饭,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赵则年刚把谷叶扶坐起来,秦沛凑了过来,按住他的手:“阁下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来?” 冯越意瞪眼:“秦沛,你又在搞什么?” 秦沛不答,只与赵则年视线相交,一个眼睛微眯、脸上带笑,一个神色淡淡、不乏审视。 赵则年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笑,干脆地站了起来:“好啊,那就麻烦秦公子了!” 看着秦沛坐到谷叶背后,当真运用内力为谷叶去毒,冯越意附到赵则年耳边:“你还真相信他呀?” 赵则年低声回复:“秦沛虽然风流多情,但在江湖上素有侠名,当着我的面儿,不至于作假。” 他只是奇怪,内力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秦沛和谷叶应该素不相识,何以慷慨付出? 秦沛为谷叶运功驱毒后,谷叶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赵则年给他灌下药后,他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放下药碗,赵则年回头:“多谢秦公子出手相助。” 秦沛笑笑:“没什么,我只是想留下来吃个便饭罢了!”说完,他自发坐到了冯越意的邻座,还对冯越意挤眉弄眼。 冯越意无视秋波暗送,兀自吃自己的。 赵则年不放心,留在谷叶房间里守夜,半夜醒来见陈玉趴在床边已经睡着,手里紧紧地握着谷叶的一只手。 他轻叹口气,若谷叶和陈玉有缘,日后成为眷属,谷叶这辈子就被这小姑娘吃得死死的,永不翻身了。 总之,看过谷叶如何伺候陈玉后,他就想,以后就算找娘子,也不找陈玉这一号的。 如此养了几天,谷叶的伤势有所好转,只是还不能下床。 一向浮躁的陈玉反常的安静下来,守护床边不离开,反弄得谷叶很难为情。 赵则年不敢离开客栈,恐防再有人乘隙而入。 冯越意走到哪里,秦沛追到哪里,冯越意憋在客栈里不外出,秦沛也乖乖的呆着,两人时不时都要吵一架。 准确的说,是冯越意时不时要濒临崩溃的喊叫几声,比如:“秦沛,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要么:“哎呀我真的烦死你了,你不要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我上辈子是欠了你钱吗!” 对于冯越意的发怒,秦沛都笑嘻嘻的视若无睹,他一边把冯越意气到失控发脾气,一边给陈玉讲笑话,安慰她说谷叶没事。 谷叶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旁边再乱,他都得平静的接受。 秦沛也没放过赵则年,他会在赵则年拿筷子夹菜的时候,故意用筷子去叉掉,会在赵则年拿其中一个馒头时,先一步把那个馒头拿到手,会在赵则年进门时,冷不丁的出手偷袭他。 更多的,是在冯越意和赵则年聊天或者商量什么事时,故意插进去一脚! 第59章 陈谷一别 冯越意是真的快疯了,和秦沛相比起来,陈玉都可爱了不少。他怒道:“你喜欢我这张脸是吧,那我自毁容貌行不行?!” “别呀!” 秦沛作手捧心状,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那么可怜兮兮,除却他说的话:“要是毁掉了,我会伤心的,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简直求之不得,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珍惜,要去毁了它呢?” 冯越意捂住心口,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秦沛耍得很投入:“越意,你别这样!我知道拥有这样一张脸,给你带来很多麻烦,给你带来很大的压力,可是这是老天赐予你的……” 冯越意双拳紧握、大吼一声:“闭嘴!” 秦沛仿若受了惊吓,瞪大眼睛看着他。 冯越意冷冷道:“你去死吧。” 他转身就走,秦沛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聒噪的声音渐远。 赵则年困倦地闭上眼睛,揉弄着眉心,谷叶半躺在床上,笑问:“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活宝,太闹腾了!” “不是我,是冯越意招惹来的。” 谷叶微微一笑:“我觉得,他把你当成了对手,争夺冯越意的对手。” 赵则年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道:“荒谬!” 过了一会儿,陈玉端着药上来了。谷叶喝着药,察觉她神色不对,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玉顿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我二哥找我来了。” 谷叶愣住了,连药都忘了喝。 陈玉神情复杂地凝视他:“我二哥派人传书给我,跟我约好了会合的时间和地点。谷叶,我要走了。” 谷叶愣愣地看着,突然移开了视线,一口把药喝干,把碗往她手里一塞,平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 陈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就这样?” 谷叶没睁眼,静静地回应她:“你放心,我会把你送到你哥身边去的。” 陈玉端着空碗起身,恨恨地抬脚跺了一下地板,转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 第100页 她一走,谷叶又睁开了眼睛,但表情阴郁,明显没刚才的心情好:“则年,既然陈玉和她二哥约好了时辰,我们也不能错过,明天就出发吧。” “可你还很虚弱。” “雇辆马车吧,我是不能应敌,但我猜那个秦沛会跟着一起去。”顿了一下,谷叶神色凝重:“还有一件事,接下来的路程,请让陈玉跟我保持距离。” 赵则年把玩着腰带上缠着的白色玉佩,问:“为什么?” “你明知故问。”谷叶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面。 接下来,赵则年确实听谷叶的话,不让陈玉靠近谷叶,并且还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了冯越意。 陈玉要去熬药,冯越意以千金之躯不可劳累损伤为由,把她拒绝了; 陈玉要近身照顾谷叶,赵则年立马拿下她手中的帕子,亲自给谷叶擦汗,把她阻隔到一边去了。 陈玉惊呆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唯秦沛作为旁观者观察了几回,眼神儿清明,只笑不语。 陈玉和她二哥约见的地方较远,一路上他们又遭遇了几次截杀。 每到这个时候,秦沛就会严肃起来,手持扇子全力以护,冯越意也会保护好陈玉,再加上赵则年,因此有惊无险。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马车停在路边,秦沛在树下烧了火堆,冯越意负责准备食物,陈玉跟着打下手。 赵则年把谷叶从车里扶出来,烤火取暖。 一连几日都是阴天,谷叶刻意疏离,陈玉心情低落,赵则年沉默居多,冯越意没好脸色,秦沛的嬉笑调皮也收敛了几分。 啃着干粮,冯越意奇怪道:“则年,你这几天脸色好像变差了,是不是累的?” 赵则年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谷叶闻言看过来,说道:“按说做咱这一行的时常奔波,连着七天不睡觉的也不止一两次,则年你再累,看起来也不该这样啊!” 他微露忧色:“你是不是受伤了?” 赵则年摇摇头:“那些虾兵蟹将,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冯越意半信半疑地检视他:“话虽如此,可昨天遭遇的那场截杀,按说你能一招解决掉那一齐攻击你的三个人,可我发现你的动作略有凝滞。最近以来,就连你的武功也有所减弱。” 赵则年仍然淡淡的:“那是你的错觉。” 冯越意被堵了一把,一时间想不到要说什么。 倒是秦沛发出一阵轻笑,说道:“你们那什么眼神儿,瞧瞧他这面色,分明是中了毒!” 赵则年心里吃了一惊,惊讶秦沛居然有如此好眼色。 其他人也惊住了。 秦沛径自伸手过来,目标是赵则年的手腕:“来,让我给你把把脉,确认一下。” 赵则年的手往旁边一错,躲过了:“我中毒了,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自以为是!” 秦沛第一次愣了:“哎,你这什么人啊,我明明是出于好心,你怎么反而这样说我?” 他扭过头去:“越意,你看到了,我这么好的人,他一点儿都不领情!” 冯越意眼里只看得到赵则年,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开始怀疑起来,秦沛是爱开玩笑,但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谷叶明显也产生了怀疑,担忧地看着赵则年:“则年,你真……” 赵则年喷笑:“干嘛,他说的话,你也信?你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 秦沛听见这话更气了,却毫无办法,只好把手中的饼当做赵则年,恶狠狠地啃起来! 几天后,他们离陈玉二哥说的地方仅有两里地,谷叶让马车停下,把赵则年拉到身前:“我不去了,你帮我把人送过去吧。” 陈玉听见了,激动地反问:“为什么!我就要走了,你连送我都不肯?” 谷叶听若未闻,只看着赵则年。 赵则年回视了一会儿,点头:“好,我答应你。” 冯越意陪着谷叶留在马车上,赵则年和秦沛骑马带着陈玉过去。 来到河边较宽阔的一处地方。不多时,有十来人骑着马过来,陈玉看见领头的人,欣喜地喊出声:“二哥,二哥!” 那领头的是个年轻人,比赵则年大个两三岁,气宇轩昂,衣着华贵,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 他身后跟着的十来人穿衣不同,表情酷似,偏向冷淡,分明是经过训练的。 “玉儿!”年轻人跳下马来,及时抱住扑过来的陈玉,慨然道:“这些日子吃苦了吧,看你以后还乱跑?” 陈玉带着哭腔哼咛了两声,方抬起头:“哥……” 年轻人摸摸她的脑袋,抬头看过来:“这几位是……” 陈玉恍然回神,离开哥哥的怀抱,抹掉眼泪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这位是秦公子,是他们护送我过来的,这一路上也是他们在保护我!还有两个人……没有来……” 陈二哥微笑拱手,眼神儿真诚,态度诚恳:“赵公子,秦公子,多谢两位一路保护舍妹,至于那没来的两位,也请帮我传达谢意,陈荣不胜感激!” 赵则年拱手回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以后还请陈公子看好自己的妹妹,世道纷乱,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 陈荣微微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是,赵公子的话,陈荣记下了。舍妹从小娇生惯养,想必这一路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吧!” -- 第101页 他挥了一下手,身后一个人站出来,奉上一个盒子,打开盖子来,是排列整齐的八锭黄金:“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秦沛一直微笑不语地立在一旁,他以为赵则年会拒绝。 赵则年看了看,二话不说接过来,把盖子合上,掂了掂重量,点头微笑:“那我们就收下了,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秦沛因为发愣慢了半拍,连忙转身跟上去。 “赵公子!”陈玉突然追了上来,赵则年顿住脚步,她殷切地说道:“请照顾好谷叶,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赵则年目视前方,并不回头看她:“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至于对不起,日后有机会,你自己跟他讲吧。” 陈玉又被赵则年的言语伤着了,神色黯然地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远去。 待回头看见那一行人骑马而去,秦沛出声了:“我说你何必呢?人家都要走了,你说话还那么不留情?” “关你什么事?” “哎你!”秦沛拿扇指人,威胁道:“别以为有越意在,我就不敢动你!” 赵则年不理他,而是加快了脚步,但没走几步又停下了,一手托着那个装了黄金的盒子,一手搭在树干上。 秦沛好奇地跟过去,看见他的脸变得青白阴暗:“喂,你……” “噗!”赵则年倚着树干,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还是纯黑的血。 秦沛只愣了一下,皱眉:“我就说你中毒了,你还死不承认!”说着,便去抓赵则年的手,想要为他把脉。 赵则年扬手避开了,目光冰冷地斜睨着他,吐出一个字来:“滚……” 第60章 死而复生 秦沛的眼睛瞪大了,一副恨不得把赵则年剥皮抽筋断骨的愤恨模样,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后又拿扇指人:“好、好,当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完,气冲冲地走到前边去了,浑然没发觉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赵则年扶着树干,感觉视线更模糊了,如果不是谷叶和陈玉这档子事,此刻他本该在荆虚阁中静待解药。 日将中午,冯越意等不到赵则年、秦沛回来,便先驾着马车把谷叶送进了客栈,并让小二把饭菜送进房间里。 秦沛怒气冲冲地跑进来,往凳子上一坐,把扇子「啪」地往桌上一放:“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你干嘛啊,这么大的火气?”冯越意伸长脖子看门口:“则年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客栈伙计准备了张小桌子,因此谷叶能够坐在床上用饭,他略带紧张地问:“秦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一趟是否顺利?” 秦沛连续拍了几下桌子:“顺利顺利,没有比这更顺利的了!” 冯越意不耐烦道:“你别说废话了,快告诉我,则年去哪儿了?” 秦沛十分委屈,先被赵则年冷遇、好心当驴肝肺,接着又被冯越意如此呵斥,伤心道:“越意,你也这样对我?” 冯越意冷目以对:“说不说,不说滚蛋。” 秦沛捂住心口:“赵则年让我滚,你也让我滚?你们两个还真是、真是……哼!” 正说着,赵则年从门外走了进来,冯越意起身迎过去,走近了大吃一惊:“则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赵则年摇着头从他身边绕过,坐到谷叶的床上。谷叶也皱了眉:“则年,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我没事,就是这几天累着了。”不想再被追问下去,赵则年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不要过来吵我。” 听见门关闭的声音,冯越意呆在了原地,只因赵则年方才的态度着实有些冷漠。 秦沛叹着气摇了摇头,把他推到桌边坐下:“你看到了,他一路上就是这么对我的!” 谷叶满怀疑惑:“则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认为事出有因,他之所以会这样,一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们却不知道。” 秦沛冷嗤一声,极其不屑:“确实是发生了某些事,还记得我先前所说的话吗,我说他中了毒,他不让我把脉,你们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用两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而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亲眼看见,他吐血了,特别黑的那种!” “啊?”冯越意大惊。 谷叶坐不住了:“我得去问问他。” 秦沛伸手按住他:“别忙了,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家要休息,不要我们去吵。” 谷叶叹口气:“那好吧,我等等他。” 他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撩拨了两下,却没了吃饭的胃口。不怪他如此,实是赵则年在荆虚六骑中和其他几个一比,显得比较特殊。 谷叶记得很清楚,荆虚六骑中,杨致道是跟随老阁主多年、又为现今的阁主效力,一开始就被选定为老大; 高玉林是被阁主偶然救下、通过考验后再带回来,他谷叶是凭着自己的努力熬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而蒲泽,通过杨致道的引荐、拜师学成后,再在荆虚阁里长到今天。 赵则年不同,他们一直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就藏在药王谷里,只有阁主和杨致道见过。 当初决定选荆虚六骑时,阁主便给赵则年留了个名额。后来赵则年出现了,没多久,带进来一个花尚雪,而阁主什么都没说,就让花尚雪也成为了荆虚六骑之一。 -- 第102页 所以谷叶实在不敢忽视,怕赵则年出了什么问题,他承担不起。 秦沛见他眉头深锁,说道:“谷叶兄弟,你别为他操心了!照我说啊,人家中毒也不是三两天的事儿了,照样能活蹦乱跳的!你有时间担心他,还不如先把你自己的伤养好!” 谷叶勉强笑了一下,一副「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放心」的担忧表情。 下午谷叶躺床上昏昏欲睡,窗户虽然关上了,秦沛拉着冯越意在外面长廊上闲聊,嘻嘻哈哈的声音不断传进来,扰得人怎么也睡不着。 谷叶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真的想不明白,这都是冬天了,外面那么冷,他们怎么还有心思在外面打情骂俏? 还有赵则年,平常看着好好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朝夕相对,赵则年中毒了,他居然一点儿迹象都没察觉。 屋外长廊上,秦沛只顾肆意打闹,被不耐烦的冯越意用力推了一把,恰巧把窗户给撞开了。 一阵冷风吹进来,谷叶裹着被子,还是不住地打寒颤。 秦沛不好意思地把窗户给关上:“对不住哈,我换个地方!” 一转身,已不见了冯越意的身影:“哎,越意,越意?” 谷叶无语地翻了个身,然后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赵则年笑了一下,走到桌边坐下喝茶:“刚才……” “则年,你真的没事吗,这会儿只有我和你,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谷叶十分忧虑:“不管多严重的伤,哪怕再厉害的毒药,咱跑一趟药王谷也解决了,你为何闭口不言、加以隐瞒?” “别听秦沛乱说,我真的没事。”赵则年转移话题:“我倒想问你,你既然舍不得陈玉,为何就这么放她走?” 谷叶脸上一红:“是谁告诉你说,我舍不得她?”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陈玉走之前还嘱咐我照应好你。我真不明白,陈玉依依不舍,她走后你郁郁寡欢,既然互有感情,干脆在一起得了,干嘛要浪费时间折磨彼此?” 赵则年摇晃着右腿:“若是因为我们的身份问题,我看没必要,荆虚阁不是和尚庙,娶妻生子、吃肉喝酒不在话下。” 谷叶喷笑了:“听你说的。” 他轻叹口气:“她有她的顾忌,我有我的苦衷。总之,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以后,你也不要再提了。” 赵则年不在意地笑笑,转眼间,谷叶又说道:“我看冯越意对你是越来越不一般了,如今又来了个秦沛,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么?” 赵则年不说话,专注地玩茶杯。 谷叶无奈摇头:“我知你依恋花姐,可你确定那是男女之爱吗?而且花姐好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顿了顿,他道:“最后有结果自然好,若没结果,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这大好时光?” “呵,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竟为我操心起人生大事来了?”赵则年一脸无所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事要做,就待在荆虚阁好了。” 谷叶摇头:孺子不可教也,油盐不进! 正街大道上,冯越意鬼鬼祟祟地从一家首饰店里溜出来,几番确认后,捂着心口舒出口气来:可算把秦沛甩掉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跑到她面前,手心里放着折起的纸条:“大哥哥,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冯越意诧异地指着自己。 小乞丐肯定地点点头,在他拿起纸条后,一溜烟跑没了。 冯越意打开纸条,里面写的是一个地址,离这里不远。他心生怀疑,确认自离家以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这才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那是一间普通的民居,进去院子,屋门敞开着,冯越意全身心警惕着,一步一步走进去。 屋里距离门口一米之远,垂挂着曳地的深黄色帘布,随着吹进来的微风晃来晃去的。 冯越意正打算撩起帘子,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耳边却响起了一人说话的声音:“冯公子,我的声音,你还听得出来吗?” 冯越意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唤出那个名字:“许源?!” 隔着布帘,他感觉到了犀利的目光和冷厉的气势,他突然犹豫了,手伸在半空中,迟迟不敢碰那布帘。 “故人相见,本该是喜事,我却要感到幸运,难为你还能认出我!” 冯越意吃惊不已:“我听说你、你明明……” “是赵则年告诉你的?” 冯越意摇头,心里震动莫名:“不是,我离开了丹溪镇,后来又回去过,听说你失足坠落山崖……原来你还活着!” “呵呵,活着?”许源声音凄厉:“却还不如死了!” 冯越意惊异之下,要去掀布帘,被他出声阻止了:“别!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冯越意不解:“你怎么了?” “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冯越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浑身都在发抖。 “冯公子,我要谢谢你,写那封信提醒我。可是我没有想到,如今你却和他结伴而行!” 冯越意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诚惶诚恐,不安在无边蔓延。 他想起了那个回想过几次的场景,许源在富贵居一楼受辱难堪,赵则年和花尚雪坐在二楼闲吃点心淡喝茶,漠不关心。 -- 第103页 当时觉得怪异,如今和「死而复生」的许源结合在一起,更是诡异! 第61章 冲突而毒发 冯越意一拍脑袋,对啊,他们是猎手!谁会平白无故的去丹溪镇,一定是他们接了谁的单子!而且,许府最后的得利者,是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许文轩! 冯越意身子失力,恍惚地后退了一步。 “你想到了,是不是?没错,就是赵则年,那个我无比信任、从来没怀疑过的赵则年!”最后三个字,是许源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冯越意心知方才的猜想极有可能是事实,还是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是什么。他收了许文轩的钱,故意亲近我与我交朋友,最后亲手将我打落悬崖,接着许文轩踹开许风岩,稳坐许府。瞧,多好的计谋!” 许源发出冷笑:“冯公子,你也没想到吧。” 冯越意的脸变得愈加苍白。 “让我失望的是,我和你认识在先,你却在我死后,和他走得更近!”许源讥笑:“当初,我还以为能和你们成为今生最好的朋友呢!” 明明与自己无关,冯越意还是忍不住道了歉:“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你也是被他蒙骗了。” 冯越意回过神来,问:“你回来,是找他报仇的?” 许源发出一连串笑声,其中包含着浓浓的嘲讽、痛苦和恨意:“报仇?就我这个样子,去找他报仇?你确定不是羊入虎口,不是再次去送死?” 冯越意低下头,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以你如今和他的关系,你是不会替我去报仇的。” 冯越意蹙眉:“对不起,我也有我的情非得已!” 许源轻哼道:“无所谓,我本没有指望你,只是不希望你再被他蒙在鼓里,我想让你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冯越意问:“你在哪里落脚?” 迟迟没听到回答,他一把撩开布帘,后面空空的,哪儿还有人?他把那半掩的门踹开,后面只是一片树林,没有半个人影。 冯越意待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转过身去,朝着客栈的方向大步奔跑,一路吓到了无数路人。 他不能想象,原来只是猜测而已,但他始终不敢往那方面想,因为赵则年跟别人比起来,对他真的很不错。 可今天听到许源亲口说出来,那些以往刻意忽略掉的疑点,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跑到客栈门口,正在门外送客的小二主动跟他打招呼:“客官,你回来啦?” 冯越意一阵风般从小二身旁掠过,势不可挡地穿过大堂,身姿灵巧地躲过挡路的人,一步不停奔上楼梯,「嘭」的一脚踹开门:“赵则年!” 赵则年本来半躺在床上,对着关闭的窗户发呆,听见声音抬手掀开被子,穿上鞋下了床:“什么事,风风火火的?” 冯越意回脚把门给踢上,眼睛瞪得圆滚滚:“我问你,当初你和花姐去丹溪镇,目的就是要杀许源,对不对?” 赵则年明显一怔,沉默了十几秒,他微微仰头:“对……” 冯越意冷不防后退一步,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为什么?” 赵则年瞟他一眼,走到一边去,不动声色地抓紧了领口,眼中有淡淡的血丝:“你猜也能猜到了,我和他无冤无仇,不过是为着雇主的托求。” “你接单子,难道不先挑一挑?许源是无辜的!” “死在我手下的无辜人多了,我哪有时间去一一甄别?”赵则年闭眼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越意死盯着他的背:“如果我说许源还没死,你是不是会再杀他一次?” 赵则年倏地扭回头来:“他没死?” “是啊!”冯越意挑眉,露出一丝挖苦的笑来:“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你好彻底把他的命给了结了?” 赵则年看出他眼里的嘲讽,无所谓地回头对着墙壁:“我要过他一次命,雇主的目的也已达到,在我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冯越意听得心痛不已:“我简直无法相信,那个时候我们在丹溪镇,虽然彼此之间还不太熟悉,可许源淳朴善良,你怎么能一边与他交朋友,一边去伤害他欺骗他呢?” 头脑发晕,赵则年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下逐客令:“说完了?那就出去吧。” “你、你撵我?” 冯越意愤怒地瞪着他,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赵则年,你难道一点儿愧疚都没有?许源不是陌生人,他曾经把你当做最信赖最亲密的朋友!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伤人吗!”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赵则年平静地说道:“你有你的慈悲,我有我自己的原则,我不曾评论你,你也无权干涉我。” 冯越意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以为相识以来,他们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其中包括生死,以为彼此之间的关系再不济,也超越了一般的朋友。 可赵则年说的话,为什么这么伤人? 无形中,又拉远了他和他之间的距离。 冯越意上前一步,质问道:“赵则年,你有没有心?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如果有一天有人下单要杀我,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的对我出手?!” 赵则年疲倦地闭上眼睛,一手扶住置放花盆的木架,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眉角:“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假设,说完了就出去。” -- 第104页 “你!” 冯越意的怒气前所未有地一并上涌,当初青缨圣女给他喂毒药,他都没这么生气过!看着赵则年仍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酷模样,他忍不住伸手拍出一掌! 耳后闻风,赵则年忍着不适侧身避开,转过身去赤手应对。 冯越意愤怒所致,没发现他的异样,招招都用了十分力。 堪堪拆了几招之后,赵则年的反应越来越慢,出手也越来越迟钝,在冯越意打来时避也避不开了,于是那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胸膛上! 赵则年猝不及防地往后撞到了墙上,一口黑血喷出,撒在了地上。 冯越意手脚顿住,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真的会得手! “则年!”谷叶听见这屋的动静,推开门冲进来,愣住了:“这是……” 一愣之后,他跑过去把赵则年扶了起来,不经意看了一眼地面,顿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黑色的血? 秦沛慢一步追进来,正好看到赵则年晕倒在谷叶的肩头,不由问:“这是怎么回事?” 谷叶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形,目光锁定了冯越意:“冯越意,是你下的手吧?” 冯越意敢作敢当:“是我!” 秦沛倒吸口气:“越意,你?怎么会是是你?”他居然和赵则年打起来了,还把赵则年打昏迷了过去? 谷叶冷声问:“原因呢,则年哪里得罪了你?” 冯越意闭口不言。 秦沛企图打圆场:“先别说这个,倒是看看他的伤势呀!” 谷叶闻言惊醒,把赵则年扶到床上躺下,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秦沛。 秦沛懂了,自发过来为赵则年把脉,接着眉头皱了起来。 他把赵则年的衣服解开,看到了那胸膛上留着一个掌印:“真让我料中了,他身中剧毒,只怕无解!” “你说什么?!”谷叶体内的血液停滞了。 冯越意亦是满脸震惊。 秦沛指了指地上的血迹:“你们看,我上次就说了,亲眼所见他吐的是黑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谷叶刚才的冷静尽去,怒目逼视冯越意:“是你给他下的毒?” 冯越意本能的摇头,不掩慌乱。 秦沛摆手:“非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这更像是吃了慢性毒药,加上近日来时常动武、缺乏休养,厚积薄发之下,又中了越意的一掌,才会完全的暴发出来!” 谷叶听完,便开始了反思,思索赵则年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为何没察觉,赵则年本身应有感觉,又为何隐瞒不说? 没想出什么,他抬头再次逼视冯越意:“真与你无关?” 赵则年性命垂危,冯越意也顾不上生气了,只道:“我没那么卑鄙!” 秦沛打断他们:“当务之急,还是要为他解毒,越意那一掌也不轻,所以他还有内伤,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忧,但也不能耽搁太久。” 谷叶冷冷道:“我知道了,请二位离开。” 冯越意和秦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吃惊地看着他。 谷叶冷若冰霜:“我没办法和伤害我……朋友的人共处一室!” 冯越意站着没动,秦沛使了个眼色,见没有反应,干脆上手把他拉了出去。 把门关上,谷叶走到摆放了文房四宝的书桌前,想了想开始写字,写完了他把纸条一卷,打开窗户吹了声口哨。 一只洁白的鸽子从空中飞来,落进谷叶掌心。 谷叶把纸条塞进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把鸽子往空中一扔,鸽子扑腾着翅膀远去了。 “但愿还来得及。” 谷叶长叹一声,回床边把赵则年扶坐起来,坐后面先为赵则年疗治内伤。 秦沛追着冯越意跑出了客栈,见他走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追不上了,用力扯住他的肩膀:“你停下来!” 第62章 前后判若两人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秦沛笑容和煦:“心情不好,也总有原因吧,告诉我,赵则年哪里招你不高兴了?” 冯越意脸色很难看:“与你无关。” 秦沛叹口气:“人与人之间,就是因为缺乏交流,才会产生那么多的误会。若你想和赵则年就此断绝来往,那我也不多管闲事了。” 和赵则年像仇人那样吗? 冯越意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他不想这样!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刚才那一掌打得那么重……为什么一开始没察觉他神色不良、精神憔悴呢? 冯越意很矛盾,既同情许源的遭遇,也恼怒赵则年的无情冷酷,看着他中毒受伤,偏又心疼不已! 秦沛兀自沉思,说道:“赵则年中的毒很奇怪,我也略曾学过医术,却看不出他中的什么毒。他的脉象也很奇怪,毒性和缓,就好像一个人定了目的地,开始往那里进发,规定三天必须到达,偏偏他要慢悠悠的走上十天。” “什么意思?” 秦沛语气慎重道:“我是想说,他中毒不是这几天的事,那毒似乎潜伏在他体内很久了,而且一直都用某种有效的方式控制着,延缓毒性发作。” 冯越意低下头去,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因为他也中了剧毒,赵则年惺惺相惜,才会对他多加照料?如果青缨圣女不给解药,他是不是会和赵则年在黄泉路上,并肩作伴? -- 第105页 这样一想,冯越意的心情又复杂了起来,伤心难过、生气愤怒、高兴为难尽皆有之。 他们在外面逛了两个时辰,才回客栈。 赵则年已经醒了过来,脸色青黑、精力不济,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谷叶守在床边一步不离。 但任是谷叶怎么询问,赵则年都不开口回话,谷叶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下楼去找吃的。 冯越意心情不好,连饭也不吃了,直接回房休息。 秦沛兜兜转转地来到前面大堂,打算让厨房的人做份银耳红枣汤补补身子,恰好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问:“掌柜的,我问一下,请问你们这里是否有位赵则年赵公子?” 掌柜回道:“稍等,我查一下。” 秦沛扭过头去,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偏瘦、着束腰青衫,身上有股独特的安宁气质。他快步走过去:“小兄弟,你找赵则年干什么?” 少年回头:“阁下是……” “不用问掌柜的了,我带你去见赵则年,他在楼上睡觉呢!”秦沛抓着他的肩膀,把人往楼上带:“倒是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和赵则年是敌是友呀?” 少年的笑容很淡,带着明显的疏离,把秦沛的手从自个肩膀上推了下去:“在下千帆,请公子带我去见赵公子。” 秦沛怀疑他的身份,但相信他对赵则年没有敌意,毕竟若要害赵则年,不可能大白天的光明正大来找人询问。 来到门外,秦沛大力拍门:“赵则年,有人找你!” 里面没声,千帆扬声道:“赵公子,是我,千帆!” 这次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吧……” 千帆对秦沛微微一笑,推门进去,又把门给关上了。 徒留秦沛在门外怒火中烧:这都什么人哪!他喊没回应,那个千帆一叫,赵则年就让他进去了,真不公平! 他在门外守了一会儿,企图听见那两人说话的内容,但是把耳朵都贴到了门上,也没听见啥动静。 屋内,赵则年等秦沛走了,才开口:“你来得挺快,我还以为要等到后天。” 千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交给他。 赵则年接过打开,木盒里垫着红绸布,半包裹着一颗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他剥掉外面的一层白蜡,丢进嘴里咀嚼后咽下。 千帆把木盒拿回来,重新塞进衣服里,语气中略有埋怨:“四爷,以后切莫这样了。” 赵则年自知理亏,眼露笑意:“有事缠身,这才误了时辰。定没有下次了。” 千帆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之色,说道:“我给你护法,你快运功催发药力吧,耽搁了时间,你这四肢可要僵硬如石头,全废了!” 赵则年点点头,盘膝打坐。 约莫半个时辰后,千帆出来了,见秦沛坐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对他微微一笑,便下楼走了。 秦沛迫不及待地跳到地上,再冲进房间去。 赵则年正弯腰在放着水盆的木架前洗脸,听见声音,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兀自拿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滴。 秦沛来回观察他,惊奇不已:“奇哉怪哉!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你居然站起来了!”连气色都这么好,跟没事人一样! 赵则年把沾湿的头发擦干,用手指拨拉了两下,心情很不错:“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没有中毒,是你自己信口开河乱说话。” “是吗?”秦沛不信,比起赵则年的话,他更相信他看到的黑血,那不是中毒是什么? 赵则年没指望他信,但是也坚决不承认自己身体有恙。 秦沛不解:“不就是中毒吗,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呢?” 赵则年把手伸了过去。 他难得主动配合,秦沛自然要抓住机会,连忙伸出手指按上。 过了一会儿,秦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赵则年的脸。赵则年老神在在地任他观察,最后把手收了回来。 秦沛跟个白痴似的站在那儿,手还举在半空中:“怎么会这样?”先前把脉时,赵则年明明中了毒的,这会儿却一点异象都没有。 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刚才那个千帆,他给了你解药!” “随你怎么说。” 赵则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了,任风吹拂到脸上:“还是冬天的风干净,就算夹杂着灰尘。” 风吹到脸上,秦沛一脸错愕地愣住了,用鼻子使劲儿地嗅了嗅,讶然道:“这是……” 就在刚才窗户打开、风吹进来的一刹那,他闻到了一股药香,一股非常奇特的药香! 赵则年趴在窗台上,眺望着远方。 秦沛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故意靠近了一些,又用鼻子闻气味儿。 赵则年发觉他的动作,问:“你干嘛,鼻子堵了?” “不是,我是闻到一股药香,挺特别的,以前没闻过。” 赵则年目露惊奇:“你鼻子可真灵啊,居然能闻出来!” 他淡淡道:“世上药材种类数也数不尽,就算你是个大夫,也不可能每一种都见过尝过,没什么特别的。” 秦沛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刚才没有闻到,是你打开窗户才闻到的。所以,这是从你身上传来的吧?” 赵则年怔了一下,点头:“不错,我曾托人帮我找一种补气的丹药,今日千帆来此,便是给我送药来的。” -- 第106页 “难怪!”秦沛心不在焉起来:“这是什么药啊,我也想来一颗。” 赵则年「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听到了非常可笑的笑话:“秦公子,是药三分毒,你就别傻了!什么都想尝试,小心把命给弄丢了!” 秦沛不满:“不过是补气的药,你何必这么小气?” 赵则年脸上显出一丝苦恼来:“真不是我小气,是我吃的这颗丹药比较特殊。这么说吧,我吃,是补气养身,别人吃,就会一命呜呼!” 秦沛眼睛一亮:“这么说,这种药只有你一个人吃?” 赵则年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是。这世上能配出这种丹药的,我相信只有那么一个人。丹药里有一味草药世所罕有,配药的人说只有那么一株,一年还只结一个果子,所以一年只能配出一颗。” 他微微勾起唇,却尽是苦涩,甚至是自嘲:“每年都是我在吃,别人哪有这个机会?” 秦沛凝住了,怔怔地望着他。 赵则年撇过头来,两人视线相撞,不禁愣了一下,再次说道:“秦沛,我是看不惯你,但还不到小气的程度,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相信啊。”秦沛盯着他,从没笑得这么认真过。 秋高气爽,大伤初愈的谷叶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说是赏风景,倒不如说是发呆。 冯越意又跟一阵风似的从窗外走廊上跑过,接着是秦沛,那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长廊上跑着,隐约听到秦沛问:“越意,你就告诉我嘛,我真的很好奇啊!” 冯越意从露天长廊上绕到了屋内走廊,见谷叶的门正好开着,他一股脑冲进来,并飞快地把门关上,任秦沛在外面又敲又推,就是不开。 谷叶笑了:“半月以来,秦公子热情不减啊!” 自赵则年恢复气色之后,他的态度也恢复到了从前,冯越意也没有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和赵则年的相处,如往常一般。 冯越意没好气的说道:“你错了,他不是对我,是对则年!” 谷叶微微一愣:“这话怎么说?” “他一开始是整日缠着我,各种调戏让人烦不胜烦,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似的,跟我旁敲侧击则年的事情,你说怪不怪?” 谷叶面上淡淡,心里一紧,心想难道则年不小心泄漏了身份,让秦沛给看出来了?如果是这样,那这人就不能再留着了。 第63章 细作 秦沛的力气很大,冯越意抵挡了一会儿就挡不住了。 一把推开门,秦沛十分委屈:“越意,你干嘛避我如蛇蝎,我有那么可怕吗?” 冯越意不想搭理,背过身去不看他。 谷叶心有所虑,问:“秦公子,你想知道则年的事情,可以直接问他本人,何苦为难越意呢?” “嗨,赵则年那性子,你们还不了解吗?”秦沛屁股一抬,坐到圆桌上:“你跟他说十句,他能回你一句就很不错了!” 谷叶浅笑:“我与则年认识的时间要比越意长一些,秦兄弟问他,不如来问我。” 秦沛一顿,笑容在脸上洋溢开来:“说的是。谷叶兄弟,你和赵则年是啥时候认识的啊,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 “认识快六年了,大家为了生计,难免要合作个几次,兄弟情谊就是这么来的!” 秦沛笑着点头:“这样啊。”他的目光飘忽起来,分明怀有什么心事。 谷叶不动声色地审视着。 秦沛渐渐回神,笑看冯越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就是想知道赵则年到底哪里好,让你这么维护他,他做什么事,你都要跟着。” 若是谷叶不在,冯越意对这话嗤之以鼻,左耳进右耳出,可谷叶在,和赵则年的关系还很亲密,所以冯越意倍感难堪,以气声吼他:“你胡说什么!” 谷叶只是笑笑,弯腰整理包袱,秦沛看着他的背影,明显松了口气。 赵则年从外回来,秦沛先冯越意一步,跟孩子一样欢快地蹦到他面前,神采飞扬,极其畅快。 赵则年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话是问秦沛的,眼神儿瞟向后面那两个人:“遇上什么好事了,你这么兴奋?” 秦沛笑嘻嘻的:“没有,看到你就觉得很高兴!” 赵则年陡生怪异,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话你还是对着年少无知的小姑娘说去吧。” 冯越意立刻发出一声充满嘲笑意味的笑声,秦沛恍若未闻,不死心地跟着赵则年来到后院。 赵则年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坐到石台上洗衣服。 秦沛蹲在一旁看他洗,姿态认真,但那浮动的眼神儿证明他心不在焉。 被看太久,石人都要活了,赵则年憋不住了:“秦沛,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沛回过神来,愣了:“我没想怎么样啊!” “那你为什么……”赵则年斟酌着用词:“我不是白痴,我能感觉到,你这几天似乎在暗地里观察我,还想从冯越意那里打听我的事情,是不是?” 秦沛心虚地目光乱瞟:“你的感觉出错了。” “呵,是吗?”赵则年自认为能成为荆虚六骑的一员,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能耐都要比一般人强几分。 回过神来,发现秦沛又在看他,他彻底无语了。 赵则年的想法跟谷叶一样,若秦沛得知他的身份,那就灭口,但若秦沛改变的原因与他身份无关,他也不想随便下杀手,毕竟秦沛先前还耗费功力给谷叶去毒了呢。 -- 第107页 等了几天,谷叶的伤势好全了,便打算到外面走走,他是从后院出去的,没走上几步,赵则年远远地从对面走来,把一个纸团抛过来。 谷叶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赵则年负手背后,气势庞大地站在那儿:“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谷叶动作慢吞吞地将纸团撕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镇定道:“事到如今,我无从辩解。” “呵!”赵则年冷嗤一声,眯眼注视他:“真是没看出来啊,我们荆虚阁这么隐秘、严守防范,竟然混进来你一个朝廷卧底?!” 陈玉跟着她二哥陈荣走后,赵则年暗地里让柳子昆跟了上去,亲眼所见那兄妹俩进了京都之后,不做一刻停留直达皇宫,并且等待多日,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说明什么呢?不出来,是因为他们本就住在宫里! 赵则年冷声道:“你姓谷,跟当今的丞相谷相濡是什么关系?” 谷叶脸色发白,倒还冷静:“天下姓谷的人多了去。” 赵则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挑起眉:“是吗?在我看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管多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旦出现巧合,只要有心去查,什么东西查不出来?” 谷叶皱起眉头,显出难色。 赵则年迈步往他走去:“既然你承认了,那我就要为荆虚阁清理门户!”说完,他五指合并,一掌劈过去! 谷叶身体往后一去躲开了,两人谁也没带兵器,赤手空搏地打了起来。 这里离客栈的后院很近,附近有一片树林,需要弯弯绕绕走上好一会儿,才能走到正街大道上去,因此激烈的搏斗,没有引来任何观看者。 天气十分寒冷,两人前两天才穿上棉袄,打斗间,赵则年用手指抠烂了谷叶的袖子,白色的棉絮纷纷扬扬地飘荡在空中,被一阵冷风吹散。 赵则年也没好到哪里,被谷叶以身压倒,在地上滚了一圈,青色的棉袄沾上不少土和污泥,连带着发髻也歪了。 他誓要杀死谷叶,因此下手毫不留情,势不可挡的一拳过去,谷叶的嘴角烂了,开始流血,又一拳过去,谷叶的眼睛肿了起来,脸颊青了一块儿,表象凄惨。 谷叶也是想保命的,每次出手都是尽了全力,手呈鹰爪状,屡次从赵则年脖子下勾过,赵则年虽然躲避及时,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几道划痕。 有了疼痛感,赵则年火气一下子上升,速度加快身法灵活,谷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掰,手立时脱臼。 谷叶浑身一滞,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攻击防身。 外出回来的冯越意和秦沛没在房间里找到两人,循着声音推开后院的门跑来,看清楚后大吃一惊:“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 赵则年、谷叶两人只顾着厮杀,哪还有空回应? 秦沛看得瞠目结舌,见谷叶一脸青肿吐了血、衣服破破烂烂的,赵则年稍微好一些,棉袄也被撕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银白色的薄薄中衣来。 秦沛愣在原地,神情多变而复杂,一脸质疑某件事的样子。 赵则年和谷叶紧紧地抓着对方,跟摔跤似的在地上一会儿滚到左边,一会儿滚到右边。 冯越意就随着两人的去势来回走动,神情焦急:“你们两个别打了好不好,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 秦沛把他往后拉:“越意,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有事情,打一架就解决了,等他们打够了,自然会停下来!” “是吗?”冯越意半信半疑。 秦沛背靠着院墙,状似悠闲,实际上是在观察。看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来:谷叶虽然武功不错,但比起赵则年来还是差了一截。 冯越意大声提醒:“则年,谷叶的伤刚好!” 赵则年充耳不闻,掐着谷叶的脖子往前冲去,谷叶被迫脚步凌乱地往后退,后背撞到树上才停下! 被拘着脖子,谷叶挣扎着吐出一口血。 赵则年的手腕往右一挪,仍然掐着他的脖子,避免那吐出的血喷到自己衣袖上。 冯越意飞速跑过来:“则年?!” 赵则年眼睛紧盯着谷叶,语气和平时一样:“有什么遗言,抓紧时间说吧。” 磅礴的杀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冷意,比冬日的寒风还锐利,冯越意呼吸一滞:赵则年竟然有了杀意,他要杀谷叶?! 秦沛一脸沉思地走过来,疑惑重重,吃不定是插手还是不插手。 比武搏斗怎能不耗费体力?谷叶气喘吁吁、濡湿了额前耳旁头发,断断续续地发声:“我、我知道你在担忧、担忧什么,可并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赵则年目冷似冰,不为所动。 谷叶缓过气来,舔了舔干燥、沾着血迹的嘴唇:“我发誓,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 顾虑到外人在场,他改口道:“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赵则年轻轻摇头:“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不信。” 谷叶惨笑一声,目中哀色越来越浓:“我就知道。” 赵则年眯了一下眼睛:“你想死吗?” 谷叶诚实地摇摇头。 赵则年勾唇一笑:“跟我来!” 说完,他抓紧谷叶的肩膀飞奔几步,脚下用力一点,提着谷叶腾身而起,两人很快消失在半空中。 -- 第108页 冯越意要追上去,秦沛忙扯住他:“你没看出来吗,他们要私下解决!” 来到树上叶子落尽、风景萧瑟的河边,赵则年把谷叶随手丢到地上,脱下自己身上有了破洞的棉袄,拿出干净的布巾浸水,然后擦手擦脸。 谷叶唯恐他改变主意,挣扎着坐起来,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陈玉,她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当今皇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女,尊贵的德玉公主!” 赵则年洗脸的动作微顿:“继续说下去。” “几年前,荆虚阁在江湖上声名大噪,亦正亦邪,连正道人士都莫可奈何。朝廷与江湖说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身为天下的掌局者,身居高位,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第64章 反正我也不怕 谷叶黯然地低下头:“你没猜错,丞相谷相濡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原名叫谷中寒。” 赵则年蓦地回过头去,充满了怀疑:“谷中寒?你是谷中寒,那丞相府里的那位少爷又是谁?” 谷叶苦笑起来,很是疲倦:“他也叫谷中寒,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我的替身,而是我的亲弟弟。我娘当年生的是孪生子,这件事只有我爹和皇上知道,我爹悄悄的把我送到山上,托人教养我,当朝廷需要派人潜入荆虚阁时,我便被派上了用场。” 赵则年面上无波,心里却很震动。 谷叶举起右手:“但我可以发誓,我虽然潜伏荆虚阁,不过是定期向朝廷汇报荆虚阁的近况,凡是涉及机密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泄露!” 冷风冽冽,赵则年皱着眉,把那件破了的棉袄重新披上:“为什么不报?立功的机会,你也不要?” 谷叶自嘲一笑:“则年,在世情世故这方面,我比你经历得多,看得也比你透彻。我是效忠于朝廷,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哪!哪个人不会为自己打算一番?” 赵则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谷叶若态度积极,在朝廷那边是立了功,在荆虚阁这边却会引起怀疑,而一旦报无可报,他在朝廷那边便失去了价值。 就算他是丞相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世人眼里,谷丞相只有一个儿子。换言之,谷叶就是不能见天的一只老鼠。 这么一想,赵则年忽然有些同情他了,想了想,问道:“说说吧,陈玉为什么会离开皇宫?” 谷叶松了半口气:“她无意中发现了云贵妃的秘密。” “云贵妃?”赵则年微皱眉,荆虚阁主在江湖,连带他对朝廷也只是一知半解。 谷叶立刻给他解疑:“当今皇后育有太子、二皇子和德玉公主,受宠的云贵妃育有七皇子和霜月公主,皇后与云贵妃关系素来不错,因此德玉公主和霜月公主年纪相仿,便经常在一块儿玩儿。” 有一天,德玉和霜月捉迷藏,德玉兜兜转转躲到了云贵妃的寝宫卧室里,意外听到云贵妃和宫女的对话,方得知云贵妃是个两面人,一边在她母后面前亲热的喊着姐姐,一边在背后算计,意图把太子拉下马,让七皇子上位。 云贵妃让人喊霜月吃饭,霜月说找不到德玉了,云贵妃因而猜测德玉有可能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德玉急匆匆的跑到皇后娘娘哪里,正要把听到的话转述给母后,这时云贵妃带着霜月来了,说是要厚着脸皮在中宫用饭,皇后把云贵妃当妹妹,便笑着一口答应了。 席间,云贵妃始终似笑非笑地瞥德玉,把第一次见到人性险恶的德玉给吓了个半死。 看到母后和云贵妃亲密的跟亲姐妹似的,德玉忽然意识到,也许就算她说了出来,母后也根本不会信。 德玉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瞬间觉得所有人都不可信了,而云贵妃很有可能会暗地里害死她。 紧急之下,她惊慌的偷到母后身边一个小太监的腰牌,逃离皇宫跑出京都,开始到处流浪。 谷叶和谷中寒长着一样的脸,谷相濡为了防止泄露这个秘密,从不让谷叶与朝廷中人接触,谷叶能认出德玉,是因为德玉脖子里挂的玉佩掉了出来。 当晚谷叶飞鸽传书至京都,谷相濡在天亮前给出回应,告诉他德玉公主确实从宫里失踪了。 若他能确认陈玉就是德玉,那就一定要保护她,并把她送回京都来。 而那追杀陈玉的黑衣人,自然就是云贵妃派来灭口的。也亏陈玉命大,活到了和谷叶相遇相识的那天。 多年秘密一朝说出,谷叶仰天呼口气:“我能说的都说了,信不信,全在于你。” 赵则年起身,紧了紧衣领,防止冷风灌入:“我给你一次机会,这件事就当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但是我要警告你,不得危害荆虚阁,也别妄想杀我灭口!” 谷叶松了剩下的半口气:“刚进入荆虚阁,我是抱着复命的目的来的,之后与你们日日相处,也曾有过不少欢愉畅快,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我了。至于杀你灭口,我暂时还差点儿。” 赵则年轻哼一声,心想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蹲下来为谷叶接好手骨,略略休息过后,两人回到客栈里。 冯越意连忙迎上来:“你们,和好了?” “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谷叶微笑:“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冯越意摇头:“没事,看你们伤的,赶紧回房换衣服上药吧。” -- 第109页 这几日冯越意经常上街,是为了找到许源,然许源自那日出现后,就如同从世间蒸发一般,他也没能再找到那个送信的小乞丐。 赵则年是真觉得他没必要操心:“他要找我报仇,尽管来吧,反正我也不怕。” 冯越意立刻白了他一眼:“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说你无情无义吧,你救过我,也救过梅家兄妹,说你有情有义吧,你对许源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赵则年听了没什么反应,他的脉象是查不出毒性了,但被冯越意打出的内伤还没好全,是以这几天看起来仍旧病弱。 冯越意不死心:“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有一天你的对手是我,你会顾念今日情分吗?” 赵则年愣了那么一下下,想到一个问题:“我不明白,我对付北峰寨,你不曾多言一句,甚至要主动帮我,为什么对许源这事,你却无法释怀?” “那是因为我们惺惺相惜!”冯越意眼圈发红:“许源身世凄惨,唯有一个娘亲待他还好,而我在被义父收养之前,也是吃过苦的。我幸运,有一个义父,许源呢?” 听了这番话,赵则年明白了:“好吧,除非他主动挑衅,我不会再痛下杀手。只是如果有一天我和许源杠上了,你要站在谁那一边呢?” 冯越意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我、我……” 赵则年摆摆手:“不为难你了,到时候你就置身事外吧,只有我和他,事情反而会更简单些。” 冯越意欲言又止,最后踟蹰着点了头。 这一日午后,两只白色的鸽子先后飞来落下,在赵则年的窗外蹦了几下,又跑到谷叶的窗台上蹦跳,就这么来回换地儿。 秦沛上楼时看见了,心里一动,便冲过去抓鸽子。 窗户「吱哑」一声从里打开了,赵则年抢先将两只鸽子抓在手中,从鸽子腿那儿各取下一管纸条。 冯越意睁大眼睛看着,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赵则年看完了,把纸条捏成粉末,并关上窗户。 冯越意和秦沛沿着楼梯跑上去,赵则年和谷叶正拿着包袱从谷叶的房间里走出来。 见他们上来了,赵则年说道:“我和谷叶有事要先走,你们多保重。” 冯越意心里一空:“你们这就走了?” 谷叶淡笑:“事出紧急,不能耽搁了,抱歉!” 秦沛声音中带着笑意:“我说啊,咱好歹也是朋友,你们走就走吧,可天下这么大,咱是不是应该先约好下一次如何见面?” 冯越意点点头,殷切地望向赵则年。 赵则年想起冯越意身上的毒,心软了:“箫月城的观江楼,有事就找那里的何掌柜,我必然会来与你见面。” 秦沛不甘心地蹦跳了两下:“那我呢,那我呢!” 赵则年和谷叶视他不见,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骑着出了后院,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召唤谷叶的是荆虚阁,自是杨老大有任务要交给他做。联系赵则年的却是花尚雪,花尚雪也不知怎的想通了,要回去复仇,想要他同去。 赵则年会答应,一是闲着无事,二是为了躲避秦沛。他现在是怕了秦沛了,就算真的好男色,选的也是冯越意。秦沛虽然英俊,但性格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起的! 赵则年连续赶了两天路,见着了花尚雪,花尚雪早将一切准备好,两人纵马往甘泉城行去。 途中花尚雪不比往常,沉默了不少,更是满腹心事。 赵则年晓得她在想什么,两人见的第一面,他还历历在目。 那年他离开药王谷,先去箫月城找了何边舟,而后前往荆虚阁报到。中间途经甘泉城,风雪侵袭,于是打算进城去找家客栈投宿。 城内房屋建筑全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一看那雪的覆盖程度,也知甘泉先前就下过雪,这旧雪还未融化,新的一场又下来了。 街道上人烟稀少,多家店铺似乎是为了阻挡风雪,门只开了一半。 一路过来,靠近城门口那一片开着不少客栈旅馆,但在门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喧闹,并不适宜休息。 赵则年继续往里走,风雪肆虐,隐约听到女子的挣扎呼唤声,于是改道往声源处靠近。 较隐蔽的巷子内,高墙阻拦了风雪的扑入,墙下,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压着一个妙龄女子的手脚,女子惊恐大叫,却反抗无力,很快被剥掉了外面穿的棉袄。 第65章 小婿赵则年 女子拼命挣扎着,声音断断续续:“救命!救、命!来人啊……” 赵则年挑挑眉,有些意料之外,才离开药王谷不到两天,居然遇到这种事! 他埋眼搜寻了一下,找到两颗被雪盖住一半的石头,手掌朝下一吸,石子尽在手中,轻哼一声,随手打出去! 赵则年出力较大,打得也精准,那两个乞丐被击中太阳穴,当场晕了过去。 女子趁机从地上爬起来,畏缩地蹲坐在墙角,并伸手抓回棉袄,无奈那粉色的棉袄被乞丐们给撕烂了,不能蔽体。 女子打着寒颤,忽然神经质地揉搓起自己裸露的肌肤来,十分用力,仿佛恨不能搓下几层皮来! 赵则年看着她恐慌、愤恨又失神的模样,瞟了一眼她白嫩的双肩和粉红色绣荷花的肚兜,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深色的厚缎披风,扬手扔过去,恰好盖住她的全身。 -- 第110页 帮到这里,他觉得已是仁至义尽,掉转马头准备离开,只听背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恩公!” 恩公? 赵则年听得眉毛一挑,他才十六岁,就被人叫做恩公,感觉好怪呀!尤其是这女子,一看就比他的年纪大。 回过头去,那女子包裹在厚缎披风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紧张又满含期盼地望着他:“恩公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赵则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 女子围着披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中间还滑倒了两次,把披风也给弄脏了。她自己毫无所觉,奔到马前跪下:“求恩公救我!” “我已经救过你了。”赵则年取下斗笠,把上面落的雪抖掉。 天阴沉沉的,女子看清他的脸,明显怔了一下,然后问:“恩公可是江湖中人?” 赵则年把斗笠重新戴上:“我正要去做一个江湖中人。” 女子低头:“恩公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求恩公收我为徒!” 赵则年愣了一下,声音低沉:“你在说笑话吗?” 他不想再废话下去,用力拉了一下缰绳,打算就此离去,岂料眼前一闪,那女子竟然又挡住他的去路,再次跪了下来。 赵则年浑身一紧,更用力地扯了一下缰绳,马长嘶一声,前面双腿腾空,在他的控制下,转了个方向复落到地上。 惊出了一身虚汗,赵则年很是恼火:“你想死吗?”要不是他动作快,女子毫无疑问会死在马蹄之下! 女子一脸无惧,说话掷地有声:“求恩公收我为徒!”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女人?赵则年心生反感,打算弃马而去,他就不信这女人能追的上! 哪知,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女子先他一步晕了过去。 雪花扑簌簌地掉下来,赵则年气得想打人! 如今五年已过,在花尚雪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弱女子的一丝影子,对于此,赵则年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一辆金色华盖马车缓缓地驶进了甘泉城,后面还跟了一架平板车,上面用粗绳子绑缚着两个红漆大木箱子。 “哈……啊——”赵则年被晃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花尚雪手里捏着个手炉取暖:“醒醒吧,都进城了!” 赵则年揉掉眼角的泪水,花姐这张脸犹如清水芙蓉,眉间透出一丝勾人的风情,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被看久了,花尚雪皱起眉:“看什么呢,你到底清醒了没有啊?” “醒啦醒啦!”赵则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脖子。 花尚雪把手炉放到一边,从座下拉出个箱子,在里面翻翻找找后,拿出一套衣服扔过来:“喏,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你快换上吧!” 赵则年手脚麻利地脱掉身上的棉袍,把新衣服换上。 等穿好了,花尚雪笑眯眯地打量他:“哟哟,面如冠玉,仪表非凡,玉簪束髻,长身玉立!老天恩赐,四爷真真有一副好相貌!” 赵则年被说得脸颊微微发烫,不经意一瞥,一下子愣住了:“咦,我们的衣服……” “呵,总算发现了?”花尚雪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我故意的!” 赵则年顿觉好笑,他身上这套是白底金纹的窄袖直裾长袍,外面套着一件无袖金底白纹长衫,五指宽的金色腰带束身,腰带中央镶着一块圆圆的碧玉琉璃。衣服质地不差,保证他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而花尚雪身上的则是金缎镶边的淡金色曲裾长袍,腰缚金黄色缎带,外套一件半透明的淡金纱衣,浑身上下尽显华贵。 这两套衣服从颜色款式来看,毫无疑问出自一个师傅之手,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穿上这衣服的一男一女,当是一对儿夫妻,就算不是夫妻,关系也非比寻常! 赵则年有些佩服:“花姐,你真够可以的啊!” 花尚雪得意地笑了笑,目中闪过一抹凶光:“我说过的,当年我受过多少苦多少伤害,都要他们加倍偿还!” 赵则年托着腮帮子,一脸淡然。 马车突然停了,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少爷,少夫人,已经到陈府门外了!” 花尚雪面容一整:“从现在起,我是当年的陈雨笙。” 厚重的蓝缎妆花车帘掀起,赵则年被外面的雪光刺激,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躬身出了马车,待脚踏实地,便伸出了一只手:“夫人,下车吧。” 纤纤玉手落入掌心,赵则年扶着花尚雪下了马车,抬头看向上面写着「陈府」二字的红底金漆牌匾。 车夫从身上掏出一个拜帖,交给陈府外的守门人。 没等多久,陈府的大门向内打开了。 一个将近五旬的中年男子飞快地奔出来,看见台阶之下的人后,身体定住了,脸上渐渐涌出悲喜交集的神情来,又似难以置信,轻声唤道:“雨、雨笙?” 花尚雪亦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地迈出一步,朝上伸出了手:“爹……” 听到那声「爹」,陈海义震了震,不顾下人的搀扶快步走下台阶来,抓住女儿的手,怆然道:“雨笙,让爹好好的看一看你……” 花尚雪的眼泪淌了下来,语气伤感:“爹,数年不见,你的头发白了好多。” 陈海义鼻子一酸,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雨笙,我的雨笙……你还是那么漂亮!” -- 第111页 赵则年望着两人,勾唇缓缓一笑,声音清润:“父女重逢相见,这是一件大喜事,掉什么眼泪呀!徒惹人难过。” 陈海义闻声望过来,怔住了:“这位是……” 花尚雪把赵则年拉过去,一脸笑意:“爹,女儿已经嫁人了,他便是我的夫婿!” 赵则年微微躬身,拱手道:“小婿赵则年,拜见岳父大人!” 陈海义呆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赵则年放下手,指指后面平板车上的大箱子:“初次见面,小婿也不知岳父大人的喜好,区区薄礼,还请岳父大人笑纳。” 陈海义听得直发愣。 花尚雪提醒道:“爹,我们进去再说吧?” 陈海义回过神来,连续点头:“说的是、说的是,进去说!” 赵则年使了个眼色,那负责驱动平板车的四个人立刻解开绳子,抬着箱子跟在后面进了陈府大门。 拐过两丈高的影壁,进入六门敞开的大厅,箱子被放到大厅中央的地面上。 不等三人坐下,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妇人带着丫鬟从水墨画屏风后冒了出来,看到陈雨笙,眼睛倏地瞪大了。 赵则年扬眉,心想这大概就是苏晓婉了。 花尚雪微低头,做了个万福礼:“许久不见,雨笙给婉姨娘请安了。” 苏晓婉似乎不太相信,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雨笙啊,刚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啊!”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想必是雨笙多日未归忘了规矩,容我提醒一下,如今你不应该叫我婉姨娘了。” 花尚雪笑得很沉静:“在雨笙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婉姨娘!”听语气,说的特别真诚。 苏晓婉神情一变,脸色沉了下去。 赵则年心中暗笑,如今的花姐,早不是以前那个陈雨笙了,现在她的嘴皮子厉害着呢,泼辣起来,连男人都只能后退告饶! 厅中气氛僵硬,身为当家人,陈海义连忙出声打圆场:“雨笙刚回来,就别讲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然后吩咐苏晓婉:“赶紧去备下美酒佳肴,我们父女俩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苏晓婉应了一声,让身边的丫鬟去了,转而打量花尚雪,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飞快扫了一遍,疑惑地问:“老爷,这位是……” 陈海义记忆还不错:“是雨笙的夫婿,姓赵名则年。” 苏晓婉明显很讶异。 赵则年见她盯着自己的衣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由觉得好笑。 衣服上的金纹并非普通的花纹,而是用金线绣出来的织金,像这样的衣服,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方穿得起,苏晓婉忿忿不平,也实属正常。 这就是花姐的目的,怎么气人怎么来! 第66章 女孝父慈 花尚雪欣赏够了苏晓婉的表情,指着那俩大木箱子说道:“爹,这是则年给你带的礼物。” 她话一出口,那四个手下立刻打开了两个红漆箱子的盖子。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锭锭金光闪闪的金子,一个箱子上面堆着珠宝首饰,下面摞着很有质感的绫罗绸缎,那衣料和花尚雪、赵则年两人身上穿的很相似。 赵则年浅浅一笑,为了报复,他和花姐可是把部分积蓄都拿出来了! 陈海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轻抖了两下。 苏晓婉难以置信:“这是你们带回来的?” 花尚雪点点头,苏晓婉仍抱持怀疑的态度:“这么贵重,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一听这话,花尚雪不高兴了,冷然道:“婉姨娘以为是我们抢来的,还是偷来的?” 说着,伸手揽住赵则年的手臂,不屑道:“则年家财万贯,这些算什么?” 苏晓婉立刻盯向赵则年,又一次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赵则年心里早乐疯了,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岳父喜欢,小婿每年都会奉上,保证一年比一年好!” 苏晓婉看着那两箱子的东西移不开眼,低喃道:“难道这还不够好吗?” 赵则年和花尚雪身怀武功,自是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相视一笑。 陈海义终于清醒过来,思及过去,只觉受之有愧:“雨笙回来已经很好了,哪还敢劳心叫你带这么多东西?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一直照顾雨笙。” 赵则年从善如流:“岳父言重,我们是一家人,应该是互相照顾。” 陈海义频频点头,看得出来,短短时间内,他对赵则年这个女婿已是满意至极。 花尚雪又一次欣赏够了婉姨娘的贪欲丑态,才开口说道:“爹,让人把箱子抬到库房里去吧。” 陈海义点头,让管家把人引到后面去,苏晓婉眼巴巴地看着,难以回神。 午宴上,赵则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极其能侃,天南海北的说上一通。 原本就是生意人、经常外出到处走的陈海义听了,发觉这年轻人的见识比他还广泛,若不是辈分摆在那儿,几乎要肃然起敬。 苏晓婉一旁作陪,听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怪这么好的女婿,为何不是她的亲女婿。 等说的口干舌燥,赵则年偷偷戳了一下,花尚雪于是开口问道:“爹,灵犀妹妹呢?” -- 第112页 提到陈灵犀,苏晓婉不明意义地笑了,说道:“雨笙啊,你也知道,灵犀嫁给秋阳了嘛,这会儿自然是在周府做大少奶奶啦!” 花尚雪不为所动,淡然微笑:“是,离家太久,我都忘了。”表示她一点都不在乎过去那点儿破事。 没有看到预期的效果,苏晓婉略感遗憾,又道:“我已经派人去周府了,灵犀知道你回来的事,想必很快就会赶过来。” 花尚雪点头:“也好,我们姐妹多年未见,确实有很多话要说。” 她这么一说,陈海义一下子谨慎起来:“雨笙,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怪你妹妹当年……” 花尚雪柔声打断他:“爹想多了。” 她把手搭到赵则年的手背上:“有则年这么好的夫君,我眼里哪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陈海义眼泛泪光:“如今你过的好,我也放心了,这些年你杳无音讯,我真是……”他哀叹着连连摇头。 花尚雪表情一软:“爹,是女儿不孝,让爹担心了。请爹放心,以后女儿会好好孝顺你的!” 陈海义还未回应,苏晓婉先惊了:“嗯?雨笙,你的意思是……你不走啦?” 看到她那受惊吓的样子,赵则年差点喷笑出声。 花尚雪俏皮地眨眨眼,反问:“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 陈海义始终处于愧疚之中,此刻更是要维护这失而复得的大女儿:“雨笙说的没错,回来了就别走了,这些年我想念的紧,要走我也不放人!” 说完,他略显恼怒地瞪了苏晓婉一眼。 苏晓婉立刻假笑一声,说道:“我也只是问问,这是雨笙的家嘛,当然要留下了!” 陈海义这才满意,回头歉然道:“雨笙,爹对不起你,当年没有为你说句公道话,让你连连承受那样的打击。爹每每想起,实在有愧!” 花尚雪连忙握住他的手:“夫妻之间尚没有隔夜仇,我们是父女是血亲,就更不用那么见外了。” 她轻叹口气:“就算女儿一开始还有怨气,可看到爹满头的白发,也什么怨气都没有了,真的!” 正说着,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叫了一声:“姐姐?!”那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赵则年立刻扭过头去,他早就想见一见这个扮猪吃老虎的陈灵犀了! 陈灵犀和陈雨笙虽然同父异母,长得却有三分像,陈雨笙娇媚一些,陈灵犀看起来比较柔弱。 花尚雪神色一动,回过头去,见来人僵立原地不动,遂主动迈步走过去:“灵犀!” 陈灵犀脸僵着,努力了也笑不出来,弱弱地喊了声:“姐姐……” 一个蓝衫公子从陈灵犀后面慢慢地踱过来,看着花尚雪,眼睛眨也不眨。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周秋阳看花姐的眼神儿,和苏晓婉刚才看到金银珠宝时的眼神儿简直如出一辙! 想了想,他把筷子放下,起身走过去,伸手揽住花姐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你们好!” 那夫妻俩回过神来,一脸疑惑之色。 花尚雪微笑着给他们做了介绍,又把夫妻俩震惊了一番,陈灵犀不由道:“姐姐回来,已让妹妹吓了一跳。没想到,姐姐还有了夫婿!” 赵则年两人对视一笑,显得特别深情。 陈海义看着姐妹俩,想到什么,笑道:“难得一家人聚齐了,坐下来吃饭吧。” 他问周秋阳:“小虎呢?” 周秋阳答道:“小虎睡着了,就没有把他带来。” 花尚雪睫毛一颤,赵则年察觉到了,静静地瞟她一眼。 等坐下来,苏晓婉问道:“你们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呀?已经是成家的人了,总不会还什么都依靠长辈老人吧?” 陈海义看向苏晓婉目光一冷,陈灵犀亦惴惴不安,周秋阳则注意力全在花尚雪身上。 花尚雪不在意地笑笑,说道:“赵家家大业大,公公婆婆身体安康精神不错,所以生意上的事,我和则年只是偶尔帮着打打下手。不过这次回甘泉,则年说甘泉看起来发展不错,想在这里开一家酒楼。” 赵则年适时地露出一个谦虚的微笑。 这一番话听得苏晓婉好不嫉妒,陈海义只觉满意,说道:“则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 赵则年微笑拱手:“是,则年先谢过岳父大人了!” 饭后,「夫妻俩」携手回到陈雨笙曾住的院子,苏晓婉已叫人将这里重新打扫过,一切都没有改变。 花尚雪留恋地摸着一个彩釉花瓶,问被派过来伺候她的丫头:“婉姨娘住哪个院子?” 丫头回答:“东院……” 花尚雪的脸色立时变了:“谁给她的胆子?!”用力一拂,花瓶掉到地上摔成一堆碎片。 丫头吓了一跳,惶恐地缩着脖子看她。 “瞧你,把人家吓坏了。”赵则年笑笑,示意那丫头先出去,等把门关上,他问:“东院是你娘原先住的地方?” 花尚雪点点头,坐到椅子上:“我爹这人吧,一直都上不了台面!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他和当时还是丫鬟的婉姨娘滚到一张床上,生下了陈灵犀。我娘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把婉姨娘收进来。” “我和周秋阳青梅竹马长大,说好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定亲,谁料就在这个时候,我娘病重去世了,定亲因此推迟。我没想到我娘死了还不到俩月,我爹就把婉姨娘扶正了,陈灵犀也因此成为嫡女。” -- 第113页 花尚雪无奈地摊开手:“我的身份反而尴尬了起来!” 赵则年听着,若有所思。 花尚雪脸上涌出一抹自嘲来:“我也是没用啊,和陈灵犀从小姐妹情深厚,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竟没察觉她和周秋阳越走越近!” 赵则年神色一动:“后来呢?” “我要守孝,所以说周秋阳得等我三年时间。可他等不及,渐渐开始疏远我,转而和灵犀形影不离。 不但不来抚平我的丧母之痛,还去向我爹提亲,说要娶灵犀为妻,更过分的是,我爹居然一口答应了!” 说着,花尚雪愤怒地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我问他为什么变心,他说是为了家族利益,我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还傻乎乎的以为他会来找我。” 赵则年眯眼,这么说周秋阳没有来找。 激动所致,花尚雪压抑地喘了几口气,手紧紧地撺着袖口:“他们成亲那一天,就是你救我的那一日!我闻讯跑回去,只看到他们两个在拜堂成亲,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没人看见我回来了!我心如死灰,胡乱行走,才会被那两个乞丐拖到巷子里欺凌!” 第67章 尾随而至 赵则年拿起茶壶为自己续茶,他没有忘记,那一天她的衣服被融化的雪浸湿,她人昏了过去,还在止不住的打颤。 他把昏迷的花姐扔到马背上,带到一家客栈,花姐醒来后,丝毫不提遭遇的打击,坚持要跟他走,要跟他学武功。 赵则年当时年纪小,没有丝毫江湖经验,轻易生了恻隐之心,就带她一块儿走。 接下来的三年,花姐吃尽了苦头,而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的坚定意志、毫不软弱所吸引。 基于某些经历,赵则年极其不喜欢娇弱任性、装腔作势的女子,所以陈雨笙,也就是如今的花尚雪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赵则年回过神来,轻叩了下茶杯盖:“有人过来了。” 花尚雪拍拍脸颊,整理好了表情,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接着是先前那个丫头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进来吧……” 门打开,陈灵犀站在门口不进来,面带恳求:“姐姐,我有话跟你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门关上,赵则年走到了窗边,打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屋外花园里,陈灵犀在跟花尚雪道歉,后者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无须愧疚,追究起来其实是我的不是。” “啊?”陈灵犀茫然地抬头。 花尚雪一脸诚挚:“是我做这个姐姐的不够了解妹妹,若我真关心你,就不该忽视你内心的想法。你和秋阳两情相悦,我插足其中又有什么意思呢?早该成全了你们才是。” 不顾陈灵犀的惊愕,她自顾说道:“不过,偶尔我也感到庆幸,若不是以前发生那样的事,我也遇不到则年了。” 陈灵犀看她一脸满足的模样,心中内疚稍减:“既如此,过去的就不再提了,希望那些不会影响到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如今,我只愿姐姐一生幸福,妹妹才能心安。” “好,我接受你的祝福。” 陈灵犀松口气,先前的沉重不安就此消去。 等人走了,花尚雪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一脸不屑:“你瞧,这就是我那个好妹妹!跟我欠她似的!” 赵则年心知她不吐不快,便安静地听她发牢骚。 下午又开始小雪不断,花尚雪裹着厚厚的兔毛毯,窝在火炉旁的躺椅上,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 赵则年想了想,说道:“我虽然来过一次甘泉,都没仔细看过,你歇着吧,我出去走走。” 花尚雪睁开眼睛:“你要从大门出去吗?” 赵则年摇头:“不。”若要不惹人怀疑,从大门出去就得带个随同,那上了街岂不是束手束脚的? 来之前,赵则年已看过花尚雪画给他的陈府地图,出了小院后,轻易便来到院墙之下,见左右无人,脚下一点便跃了出去。 陈府在甘泉有些名望,是以赵则年私下里出来,身上也还穿着花尚雪专门给他定做的衣服,街上行人不多,但没有一个不看他的。 不多时,小雪变成了中雪,一股香气从另一条街上飘过来,赵则年闻见了,决定去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回去好给花姐带一些。 刚拐过弯,耳后突生风,赵则年往左一避,发现那是个雪球,他诧异地扭回头,又一个雪球扔了过来。 “哈哈哈……” 熟悉的笑声传入耳中,赵则年又是惊讶又是恼火:“秦沛?!” 秦沛嘻嘻哈哈地走近,穿着湖蓝色的修身棉长袍,领口、袖口和衣摆上用银线绣着杜鹃花,手里还在捏雪球。 赵则年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秦沛把捏好的雪球扔到路边大树上:“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 赵则年审视地盯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说,这人一定是跟踪到这里的,不然天下之大,怎么偏偏在这里遇见? “不止我来了,还有一个人呢!”秦沛说完,扭回头喊了一声:“越意,你还不快过来?” 赵则年翘头看去,一个人打着一把青竹伞徐徐走来,穿着和秦沛差不多,鹅黄色修身棉袍,绣着一簇簇凤仙花,领口处缀着一圈白色绒毛。 伞盖一抬,露出冯越意白皙的脸,挂着盈盈笑意,灿若春樱。 -- 第114页 那眼睛很亮,不知怎的,赵则年心跳漏了半拍,他抿抿唇,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冯越意把伞罩到他头上:“首先声明,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秦沛的!是他拖着我过来的,你知道我打不过他……” 赵则年眉眼微弯:“你倒把自己撇的干净!” 冯越意嘻嘻一笑。 其实从许源那事后,他们两人表面上没什么异常,但比起在龙洞村和雍义城,确实疏远了不少。今日雪中会见,那些暗藏的别扭情绪,似乎全被寒风吹散了。 秦沛走到两人中间:“你和那个姓花的姑娘,到底在搞什么?” 赵则年斜眼看他:“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沛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冯越意忙道:“则年,是这样的,我们比你们慢一步,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们进陈府,问了一下陈府周边的人,才知道是陈家大小姐携夫回来了。” 他问:“这次你和花姐假扮夫妻进入陈府,目的是什么?” 赵则年没吭声,倒不是不信任眼前这俩人。 冯越意也没指望他回答,说道:“你们做你们的事,我和秦沛就是过来玩儿的,不过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不要跟我们客气!” 赵则年淡淡一笑,秦沛把手臂压上他的肩:“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那位花姐也没易容,怎么就骗过陈府那一家子了呢?” 赵则年还没作答,秦沛的眼睛眯了起来:“还是花姐本来就是陈家大小姐陈雨笙?” “你说对了!”赵则年说着,扭过头来:“花……” 两张脸距离不过两指宽,四目相视,呼吸可闻,赵则年和秦沛同时愣住了。 冯越意咳了两声,赵则年顿时惊醒,条件反射地推了一把,并往后退一步。秦沛没有防备,踉跄了两下,身子晃了晃才稳住。 气氛有点诡异,冯越意率先打破僵局:“花姐既然是陈府小姐,为什么会去做一个猎手?” 赵则年定定神,道:“这就是我和她来到这里的目的。”他简单把事情概括了一遍。 秦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们也真是好耐性,明明能更干脆利落些,非要循序渐进慢慢来,马上就要过年了啊!” “此事最多一月即了,不影响过年。” 秦沛兴冲冲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赵则年挑挑眉:“我和花姐的事,干你什么事?” “呵呵呵。”秦沛干笑两声:“我乐于助人,不行嘛!” “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天下也不会有白吃的饭。”赵则年扬了一下下巴:“秦公子,你老实交代吧,天天追问我的事也就算了,还马不停蹄地追到甘泉来,你到底图些什么?” 冯越意亦是点头:“对呀秦沛,你对则年的态度为什么说变就变?到底因为什么?” 秦沛眨眨眼睛,冲赵则年说道:“我喜欢上你了,不成吗?” “呵!”赵则年似笑非笑地冷眼看去:“你觉得我很好骗?” 能屁颠屁颠的跟到客栈,又自愿运功给谷叶去毒,足以说明秦沛对冯越意的确是一见钟情,为此还连番与他作对、惹人不快。 就算如今态度大改,赵则年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秦沛是移情别恋、迷上他了。 “唉!”秦沛叹口气:“我说我乐于助人,你不信,我说我喜欢你,你也不信,那我说什么你才肯信?” 赵则年看向冯越意,冯越意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 秦沛看着他们眼神儿交流,干脆举起了手:“我发誓,我不会做任何害你的事!” 闻言,赵则年挑挑眉,又眯起眼睛。 秦沛看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气势陡然强了起来:“赵则年我告诉你,冯越意还会为了那个什么许源,把你打得吐血昏迷,可我绝对不会!” 此话一出,冯越意立刻红了脸,非常尴尬地撇开视线。 赵则年却是更怀疑了,听起来秦沛似乎是为了他好,可是凭什么呢? 冯越意和他想法一样,当即道:“秦沛,一个人突然改变是有理由的,你什么都不说,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秦沛目光一闪,又嬉皮笑脸起来:“哎呀……” “不用说了!”赵则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秦沛惊愕地愣住了。 赵则年虽然心中有疑,可已经不感兴趣了,所以转移了话题:“你们在哪儿落脚?” 冯越意指了指后面:“祥云客栈,拐过弯就是。” 赵则年点头:“我会去找你们的。” 回府后过了两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赵则年、花尚雪俩人便开始搞事了。 比如花尚雪领着赵则年在府中认路,苏晓婉带着丫鬟从眼前走过,花尚雪会悄悄的使出一道无形的掌风,把苏晓婉推倒地上。 苏晓婉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裙子上沾满了雪融后的泥水,膝盖磕得发疼,勃然大怒! 见花园里只有这对夫妇,再加上这数年来的矛盾,自然而然怀疑到花尚雪身上来。 第68章 循序渐进 苏晓婉一口咬定是花尚雪所为,花尚雪断然否认,把陈海义给叫来公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陈海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然后,花尚雪的丫鬟就开口了:“夫人离我家少夫人那么远,除非少夫人一双手臂有三丈长,否则哪能挨着人啊!” -- 第115页 陈海义一想也是,而目睹这事的当然不止这几人,还有其他经过的仆人,稍稍一问,便明白是苏晓婉故意栽赃大女儿,因此把苏晓婉给责骂了一顿。 苏晓婉受了一顿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比如,陈海义就赵则年开办酒楼一事,让人把夫妇俩叫到书房里去商议。 苏晓婉知道了,唯恐陈海义给两人太多好处,于自己亲女儿陈灵犀不公,因此也找了借口过来。 听到陈海义走进院子的脚步声,赵则年不动声色地打出一颗石子,打到了苏晓婉背后长案上摆着的琉璃花瓶,花瓶落地砸出一地碎片。 花尚雪说,那花瓶在书房中摆了十多年,是她爹陈海义最喜爱的那个。 恰好陈海义进门,苏晓婉唬了一跳,本能的指向花尚雪:“老爷,不是我干的,是她!” 花尚雪和赵则年坐在这边窗台下,苏晓婉坐在遥遥相对的那边长案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陈海义一看便认定苏晓婉这是在刻意栽赃! 苏晓婉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蠢,偏又解释不清楚,自然被陈海义轰出书房去了。 不过这样的计策只能用两次,多了苏晓婉会怀疑,陈海义也会怀疑。 毕竟花尚雪消失了好几年,谁知道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学会了什么。 俩人见好就收,反正苏晓婉最近把花尚雪当做了瘟神,斗不过便远远的避着走。 做戏做全套,要开酒楼,自然要先熟悉甘泉,赵则年和花尚雪俩人坐在酒楼的包间内,开着窗户俯瞰楼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门被敲响时,赵则年把杯子放回茶盘里,转身进了里间,通过一条门缝观看外面的光景。 丫鬟把门打开,周秋阳站在外面,用一种发亮的眼神儿看着屋里的花尚雪。 赵则年一想到这负心汉做的事,断定就算以前花姐会甜蜜得跟吃了糖似的,现在看了,肯定只觉得恶心! 他扭头看去,不意外地发现花尚雪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问:“灵犀呢?” 周秋阳进来说道:“灵犀在家照看小虎。” 闻言,花尚雪叹口气:“如果我娘没有病逝,那本该是我的。” 周秋阳神色微动,走上前两步,深情道:“雨笙,你和我记忆中比起来,变得更楚楚动人了!” 门口的丫鬟露出诧异之色,花尚雪挑眉,示意丫鬟先出去。等门关上,她说道:“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是别人的夫人了。” “那个赵则年……” 陈雨笙打断他:“他很好……” 周秋阳脸上显出一抹不忿之色:“是吗?” “至少他不会为了利益而抛弃我,哪怕再漂亮的女人从他面前走过,他的眼里也只有我一人!” “是吗?”周秋阳一脸不信:“你就那么肯定?” “是!” 周秋阳表情变了变,说道:“雨笙,回到我身边吧!” 花尚雪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挑眉问:“那灵犀妹妹怎么办?” “雨笙,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从未忘记过你!但是灵犀,她毕竟为我生了小虎,我也不可能放弃她。” “哦——”花尚雪毫不吃惊:“那你的意思是,你想同时拥有我们姐妹两个?” 周秋阳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雨笙,再相信我一次吧,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赵则年一听,心下发出一阵冷笑。 他可以肯定,这周秋阳敢肆无忌惮的说这种话,就是以为这里只有花尚雪一个人,丫头被支了出去,就算花尚雪回头告诉陈灵犀,陈灵犀也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而是继续信任自己的丈夫。 花尚雪神色清淡:“是吗?则年已经给我想要的生活了。” 周秋阳皱眉:“雨笙,你确定你了解你那个夫君?” 赵则年目光一冷,好小子,开始挑拨离间了! 花尚雪抬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秋阳哼笑一声,道:“我会让你知道,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说完,打开门走了。 赵则年从里间出来,懒洋洋地往桌边一坐:“这男人,真是个人渣,有了妻子还不够,还想把你们姐妹俩都霸占了!” 花尚雪叹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幸运呀,不然现在被夫君背叛的人就是我了。” 赵则年笑笑,道:“我更好奇他走之前说的话,意欲何为。” 花尚雪毫不放在心上:“等一等,我们不就知道了吗?” 甘泉富贵人家很多,府中女子为了打发时间、排解寂寞,隔一段时间就会搞出一个聚会来,赵则年得知苏晓婉要到一家茶馆去,提前安排人演了一出戏。 赵则年和花尚雪精打细算,几乎把一切都算准了。就像他们想的那样,席间有人问起陈府大小姐回来一事,苏晓婉为了显示自己宽容大方,昧着心意夸赞陈雨笙和大女婿赵则年又听话又孝顺。 众夫人见陈府家和万事兴,抠不出什么八卦来,便转到了别的话题上,说起最近有家酒楼正在集资筹办。 苏晓婉本以为是赵则年要开的那家,一听地址不对,于是多询问了几句,方得知前几天城内来了一对富商兄弟,大张旗鼓要在甘泉开酒楼,正找人合作入股。 苏晓婉的贪欲,轻易让她上了勾,想到陈雨笙要开酒楼,到时候老爷指不定要投多少钱,而得到再多的利润回报,都一定没有她的份儿。 -- 第116页 若她能入股另一家酒楼,到时候不但能与陈雨笙作对,还有银子可赚,一举两得! 心动不如行动,苏晓婉打听得很详细,得知入股至少要两千两银子,不禁郁闷了,陈海义从没亏待过她,是她自己大手大脚难有剩余,此刻手里更是连二百两都没有。 这几日陈海义认定她处处刁难陈雨笙,一提起银子,就会发怒呵斥,她哪里还敢说起这事? “怎么办呢?”聚会上的人都走光了,唯苏晓婉绞着手帕坐那儿不动。 赵则年做了个手势,于是「恰巧」有人经过,一段对话飘进苏晓婉的耳朵里:“兄弟,听说你昨日去了红花坊,手气不错?” “那是,不过半个时辰,就入手了五百两!哈哈!” 苏晓婉神色一动,不知在想什么,丫鬟观察她的表情,为她释疑:“夫人,红花坊是赌坊。” “赌坊啊!”苏晓婉脸上显出犹豫之色,看起来非常纠结。 不多时,赵则年便尾随二人来到了红花坊门外,苏晓婉仍然有些迟疑,丫鬟倒是无意中推了一把:“夫人当真要进去?” 苏晓婉挺起胸脯:“当然!你没听说吗?那家酒楼前景不错,好的话只需要等待一个月,我就能回本了!” 赵则年猜她不是没想过去找陈灵犀借,只是周秋阳那小气劲儿,见识过的人应该不少,别说两千两,一百两都相当于挖了人家一半心。 苏晓婉也肯定打过花姐带回来的那两个箱子的主意,但陈海义在把箱子放进库房里后,就把交给苏晓婉保管的钥匙收了回去。 所以苏晓婉会来红花坊,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大的! 眼见那二人进去,赵则年从后门进去赌坊,他早买通了这里的人,于是隐在帘子后观察大堂内的情况。 那苏晓婉明显紧张的不行,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她应该是第一次来,看样子什么都不懂。 赵则年买通的那个管事主动走过去,热情的帮苏晓婉介绍这个介绍那个,还教她如何上手。 不一会儿,苏晓婉就学会了,脸上闪着光彩,但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身上的三百两给花的一干二净,还签下了欠条。 管事笑嘻嘻地把她送出去,不忘提醒她三日内赶紧来还钱。 苏晓婉回到家后,魂不守舍的,不是吃饭忘了拿筷子、走路老撞墙,就是洗脚忘记那是滚烫的热水,没有添凉水,最后反把双脚给烫伤了。 花尚雪得知后特别高兴,看见她笑,赵则年的心情也更愉悦了! 这一日,他们又窝在酒家二楼的包间内,花尚雪靠着躺椅昏昏欲睡,她在荆虚阁的贴身侍女方云穿着一身淡蓝棉袄坐在椅背后,有条不紊地给她捶打肩膀。 赵则年和她们隔着一张方桌,低着头认认真真地修指甲。 门被从外推开,进来一年轻男子,文质彬彬,乌发束髻,蓝色的直裰长袍外套着一件半透明的白色罩衫。 赵则年把手上的碎屑抖掉,朗声问:“办好了?” “是!”年轻男子说着把门关上了,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放到桌上,然后施施然地坐到桌边的凳子上,摊开一只手掌来。 赵则年拿起那欠单看了看,不禁一笑。 方云看见,停止了捶肩,不紧不慢地倒茶奉给年轻男子,夸赞道:“干得不错!” 第69章 反算计 “那是!”柳子昆喝了口茶,拍着胸脯:“我出手,有什么事办不成的?方姑娘这杯茶,子昆期待很久了。” 方云嘴角带笑地瞟他一眼,没说话。 花尚雪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子昆,这次麻烦你了。” 柳子昆眉开眼笑:“不麻烦,四爷有令,属下岂敢不从!”说着,他扭过头去。 赵则年没有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 柳子昆眼里闪过一抹遗憾的情绪,又道:“属下方才来时,看到秦公子和冯公子正往这边走,想必一会儿就到了。” 赵则年挥手:“那你速速退下吧。” 花尚雪也让方云先离开。 果然,没过多久,房外传来熟悉的爽朗的笑声。 秦沛试探着推开门,看清屋内便是一笑:“没问小二,我还怕我找错房间了呢!”说着,把门全打开,让冯越意的身影也露出来。 赵则年招手:“快进来吧,被婉姨娘的人发现我们认识,戏还唱下去?” “是是是。”秦沛立刻把门关上了,回头说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则年你穿上这样的衣服,俨然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简直贵不可言呢!” 赵则年今日换了一套蓝底金纹棉质长袍,领口一圈飘逸的白色绒毛,衬着他的白皙皮肤、俊俏的容颜,冷然雍容,显得整个人很高高在上。 和平时那副江湖人士的打扮比起来,确实很不一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对于秦沛的调侃,赵则年有兴致了就回应两句,没劲儿的时候向来闭嘴不言。 秦沛从来都不是轻易死心的人,说道:“老实说,猴子可以从石头里蹦出来,你是人,总有爹娘生养的吧,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赵则年知道他若一直不吭声,秦沛会一直问下去,便随意答道:“我父母早逝,有什么好说的?” 秦沛一看就不信,笑道:“我总觉得,你原本出身挺好的。” -- 第117页 冯越意一听,诧异地看过来。 赵则年呵呵一笑:“是么?” 当然是。秦沛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有些人从小专门被培养和教导,来自大户人家的气质和涵养,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难以磨灭掉的。 “说那些干什么?”花尚雪道:“快要过年了,你们两个还不回家吗?” 秦沛老神在在:“我家不远,我花个三两天功夫就到家了,不急!” 冯越意脸现难色:“我不想义父担心,还是不回去了吧。” 花尚雪关切地问:“不回家,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沛一把搂过冯越意的肩膀:“当然是跟着我一起回秦府喽!” 冯越意脸红了一下,羞恼地要推开,但秦沛力气很大,两人就这么推搡起来。 花尚雪见二人举止亲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则年。 赵则年察觉到,却是没什么反应,兀自喝着茶。 当天晚饭后,周秋阳让人送来了请帖,邀请赵则年到花满楼聚会。 赵则年抖了抖请帖,问伺候的丫鬟:“花满楼,那是什么地方?” 丫鬟回答:“在那里可以吃饭喝茶弹琴赏花,也是城中文人雅士、富贵商贾都爱好的地方,老爷和夫人也曾去过几次。” 赵则年心里一动,坐着马车过去赴约。 花满楼的牌匾是环形的金底黑字,从外看有四层楼,门里门外都是熙熙攘攘。 在丫头的带领下,赵则年进入了周秋阳提前订好的房间。 房间很大,中间用黄色的纱帘隔开,这边置放桌椅供客人使用,那边摆着琴瑟等乐器,用来娱乐。 尽管一收到请帖就过来了,赵则年依然是最后到的那一个,桌边围坐了四五个年轻人,周秋阳夹在其中,凭他的相貌倒也显眼儿。 “赵兄,你可来啦!”周秋阳起身过来迎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赵则年完全没听进去,只觉得那四个人笑得很讨厌,很意味深长,似乎是预谋了一件事,正在等待这件事发生。 他笑笑,客气地拱拱手,和周秋阳挨着坐下。 很快,一桌饭菜上齐,赵则年以吃过晚饭为由,没有动过一次筷子。 周秋阳说道:“饭不吃,那喝酒总成了吧?” “周兄盛情,则年怎好拒绝?”赵则年按了按肚子,道:“只是晚饭间,不忍拒绝岳父大人的好意,喝了太多汤水,因此想先去方便一下。” “这有何不可呢?”周秋阳做出请的动作,意有所指地说道:“只希望赵兄能赶快回来,莫让我们久等了。” 赵则年点头微笑,出了房间后,朝走廊左侧走去。 走着走着,柳子昆一副奴仆打扮冒出来,默默地跟在身后,两人始终保持两三步的距离。 赵则年目视前方,低声道:“你去通知方云,让花姐把陈灵犀引到这里来。” “是!” 走到分岔口,赵则年继续往左拐,柳子昆转身往右行去。 赵则年到楼下转了一圈,再拐回去,上楼梯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扭头,并说道:“你怎么还没去……”定睛一看,却是秦沛! 没看到冯越意,赵则年也不必压着火气,怒道:“你又跟踪我?!” “谁说的!”秦沛甚是无赖:“这花满楼是你开办的?” 赵则年气极反笑,警告道:“秦沛,越意告诉过你许源的事吧?他没有招惹我,尚且有那么惨的下场,你要是不怕,可以试试!” 秦沛愣了愣,突然看向他后面:“越意,你听见啦!我被威胁了!” 赵则年跟着看过去,冯越意正从楼下走上来,因为听到许源的名字,表情不大好:“既然人家威胁你了,你就识趣一些。” 赵则年有些无力:“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秦沛打着扇子:“风花雪月之所,身为男人,不来个一次啊,都怕被人笑话!” 赵则年看向冯越意:“你也是这样想的?” 冯越意心虚地躲避他的注视:“当然是他拉我来的,我哪是那种人?我很洁身自好的。” “越意。”赵则年语重心长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他伸手指着秦沛,问:“是不是他把你带坏了?” 冯越意还没开口,秦沛先嚷嚷了起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搞得我好像多无耻似的!他要不愿意,我还能把他打晕了,拖着来啊!” 赵则年于是又看冯越意,后者这次彻底红了脸:“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识过。秦沛说他经验丰富,定不会让我被女人占了便宜,所以我就……” “呼——”赵则年长出口气:“你们跟踪来的也好,自发来的也好,不要坏我的事。” “什么事?”秦沛凑上来:“我瞧那一屋子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干嘛费口水与他们周旋?” 赵则年眼睛一冷。 秦沛唬了一跳,举手告饶:“好好好,你的事我不过分!” 他拉过冯越意的手臂:“走走走,咱玩儿咱自己的。” 赵则年亲眼看着他们进了一间房,才继续往上走。 回到房间里,周秋阳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推:“赵兄,干一杯吧!” 赵则年「嗯」了一声,伸手去拿那杯酒,在碰到杯身之前,他突然低头,并弯下腰去。 -- 第118页 “赵兄,你在干什么?”周秋阳好奇发问,其他人也弯腰的弯腰,侧身的侧身,一并好奇地看过来。 赵则年用手抹了两下裤子,笑容略带羞赧:“不好意思,裤摆从鞋子里出来了。” 周秋阳等人无所谓地笑笑,催促他喝酒。 赵则年仰起头一饮而尽,看着几人脸上笑容加深,自己也笑得很开怀。 喝了那杯酒后,周秋阳等人没再催赵则年喝第二杯,只在聊天吃菜间,时不时地瞥过来一眼。 赵则年仿若未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偶尔搭上几句。 没一会儿,周秋阳的神情起了变化。 赵则年跟着变了脸色,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说道:“诸位,在下身体略有不适,想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还没走一步,即被周秋阳拦住了:“赵兄,我看你神色不大好,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赵则年假装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如此也好。” 周秋阳带他上到三楼,进入一间房,一边问:“赵兄,你哪里不舒服呀?”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看到床上被子铺开,还包裹着一个人,赵则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露一丝异样,只问:“周兄,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额……是吗?”周秋阳摸摸自己的脸,难掩一抹惊慌。 他要出去,赵则年连忙伸手拦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周兄,我知道那杯酒有问题,就悄悄的调换了酒杯,所以床上的人,还是留着周兄你自己用吧!” “你!”周秋阳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赵则年笑了:“周兄的心思,我大概猜到一些,知道周兄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很抱歉,不能让周兄如愿了!” 他幸灾乐祸地斜睨着周秋阳:“那杯酒一定猛料十足吧?周兄,不要再犹豫了,到时候丧命的可就是你自己哪!” 说完,赵则年走到外面,慢慢关上门,周秋阳的模样渐渐消失在门后。 第70章 美酒添香 很快,屋内传来激烈的撞击和粗重的喘息,赵则年笑笑,手扶栏杆俯瞰一楼大厅,没多久,花尚雪和陈灵犀并肩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赵则年后退半步,站在红漆柱子后,看着柳子昆扮作花满楼的奴仆,屈膝哈腰地把两人往楼上引来。 约莫时辰差不多了,他迈步往楼梯口走去,与陈家姐妹刚好撞面,陈灵犀惊讶的问:“姐夫,你怎么在这儿?” 赵则年道:“是周兄邀我来的。” 陈灵犀愣了一下:“秋阳也在这里?” “是啊,他似乎身体不太舒服,要了一间房,正在里面休息呢!” 陈灵犀不由担心起来:“不舒服?他在哪间房,烦请姐夫带路,我要过去看看。” 赵则年于是引她过去,止步于门前:“我不好意思打扰,还是你自己进去吧。” 陈灵犀道了一声谢,推开门,脚刚踏进一步便顿住了,表情也开始发生剧烈变化,然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门外,赵则年和花尚雪对视一眼,都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随即神情一敛——陈灵犀从屋里冲了出来! “灵犀?”花尚雪疑惑地追上去:“你怎么了?周秋阳呢?” 陈灵犀没有理睬,一股脑冲出了花满楼,赵则年、花尚雪跟着出来,只比陈灵犀略慢一步。 花尚雪伸长手拉住陈灵犀,焦急地问:“灵犀,到底怎么了?秋阳没事吧?” 陈灵犀抬头,泪眼朦胧:“姐姐,你是不是故意的?” 花尚雪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陈灵犀摇摇头:“没什么。姐姐,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人走得跌跌撞撞,一边抹眼泪,花尚雪抬起了头:“这种感觉真好,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赵则年慢慢从她背后踱出来:“但对你来说,这还不够。” “那是!比起我曾经受过的苦,这根本不算什么!”花尚雪笑着扭头:“则年,今天真要谢谢你了,让我看到这么一出精彩的戏,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说!” 赵则年见她笑靥如花,只淡淡一笑。 “我们回去吧。” 赵则年顿了一下,说道:“你先回去吧。” 花尚雪一脸讶异:“你还要去哪儿?” 赵则年捏捏鼻梁:“秦沛和冯越意也在花满楼。冯越意就不说了,秦沛的用心实在可疑,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花尚雪了然地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等人走远,赵则年转身回了花满楼,直奔秦沛两人刚才进的那间屋子。 还没到屋门口,里面传来女人的莺莺笑声,赵则年站在较隐蔽的地方往里看,见秦沛左拥右抱,坐在对面的冯越意却是孤单一人。 秦沛不知说了什么,冯越意的脸很红,恼怒之下,竟是把一小杯酒丢了过去。 秦沛顺手接过,把酒水喂进了左边女人的嘴里,那动作熟练得很,不愧他「江湖浪子」的称号,是个情场老手! 赵则年靠近了些听,发现秦沛一直在说荤段子,把身旁的女人们逗得咯咯直笑,冯越意未经人事,自是尴尬得抬不起头来。 秦沛让右边那个女的去伺候冯越意。 那女人坐到冯越意身旁,用筷子夹了菜,便往冯越意嘴里喂,冯越意大燥,匆匆推拒,说自己一点都不饿。 -- 第119页 女人放下筷子,倒了杯酒要亲手喂着喝,冯越意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灌了酒,呛得咳嗽了起来,女人便用柔弱无骨的手轻抚他的后背。 冯越意缓过气来,发现女人的胸脯在他手臂上蹭来蹭去,顿时惊慌失措,连忙起身后退,那女人便顺势趴到了凳子上。 秦沛目睹整个过程,哈哈大笑起来:“越意,你真是一只雏鸟!” 冯越意气恼地瞪他一眼,用袖子把嘴边的酒渍擦掉。 “雏鸟怎么了,至少比你这只老鸟干净!”赵则年说着,踏进门去。 秦沛微微一愣,冯越意立刻显出喜色来,仿佛是看到了救星。 秦沛问:“你的事办完了?” 赵则年应一声,拉着冯越意重新坐下来,并给企图还要缠上来的女人抛了个冷眼。那眼神儿太过冷冽,女人当场便吓得浑身一抖,往后退了又退。 “你们出去吧。”秦沛让那两个女人出去,然后站了起来:“春阁暖香,大家相识以来,还不曾正正经经喝过一次酒,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酒言欢,如何?” 赵则年颔首:“好啊!” 秦沛微微一笑:“我去找老鸨子,让她拿出花满楼最好的酒来招待我们!” 等他一出去,赵则年便道:“越意,你真的不知道秦沛是何居心?” 冯越意摇头:“我确实不知。我认识你先于他,你待我又比他强,我没必要骗你。”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你们相处时间比我多,若他能说漏只言片语,我也不至于茫然无头绪。” 冯越意想了想,肯定地摇头:“这人嘴巴紧的很,我也曾试图旁敲侧击,他真的是滴水不漏。” 赵则年瞟向桌上的酒杯:“如果喝醉了呢?会不会酒后吐真言,被我们套出话来?” 冯越意眼睛一亮,奸笑:“说不定!” 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鸨母让人端来了两个四方八角托盘,上面摆放着清一色的青白釉酒壶,细算有三十二壶酒。 赵则年有些惊讶,还以为会抱来两个大酒坛,不曾想是装不了多少的酒壶。 秦沛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这每壶酒都不同,共三十二种,保证你一次喝个够!” 鸨母谄媚道:“为了让三位尽兴,妈妈我可是把多年的珍藏都拿出来啦!” 冯越意受宠若惊:“真的?” 鸨母刚要开口,秦沛抢先道:“这种话,肯定是见一个人说一次吧?” 就这么被拆穿,任谁都有点狼狈,鸨母顿显窘态,待不下去了:“三位公子请慢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说完往门口奔去。 秦沛却一把拉住她。 鸨母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问:“公子、公子还、还有什么……” “看你吓的!”秦沛不屑地轻哼一声,把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你这么尽心尽力,我怎么能没有表示?” 鸨母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瞬间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哎呀,公子真是出手阔绰,以后一定要常常来,妈妈我呀,保证让你们吃好喝好!” 秦沛有点不耐烦:“废话少说,出去吧。”等鸨母一走,就把门关上了,然后回到位置上。 赵则年似笑非笑地瞥他:“这些酒,全喝完?” 秦沛阔气地摆手:“不必,拿这么多是为了有备无患。” 他意味深长地抛过来一个媚眼:“我怎么会为难你呢?” 赵则年心生恶寒,拿起一个酒壶给三人都倒了一杯。 酒是好酒,三十二种酒香混合在一起,很快将房间里的胭脂粉味儿给掩盖了,桌旁备着火炉,炉火旺盛,室内暖气哄哄的。 赵则年额头冒了汗,索性把外袍给脱下扔到空椅子上。他举起酒杯:“尽欢之前,我要先敬你几杯。” “哦?”秦沛一听,表情正经了不少。 “第一杯,谢谢你帮谷叶运功解毒。”赵则年把酒杯微微抬高:“我先干,你随意!”仰头一口灌下。 秦沛看了一眼,也一口喝干了。 赵则年倒酒:“第二杯,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改变,我都要谢谢你不再与我作对!” 秦沛呵呵干笑一声,又喝下了。 “第三杯,虽然不知道你抱的什么心思,但能追我到这里,这份毅力和执着也挺让人佩服的!”赵则年说完,照例是仰头喝下。 厚脸皮如秦沛,也终于无法安坐,不自然道:“哥哥,我的好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了,我真是恨不得找一道缝隙钻进去!” 赵则年勾唇一笑,看着他把第三杯酒给喝了,才放下酒杯。 “秦沛,我也要敬你!”冯越意说道。 秦沛愣了愣,一脸茫然:“你敬我什么?” 冯越意起身把他的酒杯添满,说道:“第一杯,谢谢你对我这张脸的厚爱,死缠烂打,追着不放!” “额!”秦沛挠了挠后脑勺,才把酒咽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们今天搞什么,这个谢完了,那个又来谢?” 赵则年摩挲着酒杯不语,冯越意却是很不满:“怎么,我主动敬酒,你还不愿意了?我冯越意活了这么大,也只敬过我义父,如此殊荣,你应该感到荣幸!” 眼见人气势强烈,秦沛莫名地弱了下去:“是,说的是!这真是越意你对我的无上眷顾!来,我再喝一杯,当做赔罪,你就不要生气了!” -- 第120页 等他又把一杯喝完,冯越意又起身添满:“第二杯,还是谢谢你死缠烂打,追着我不放,给我无聊的生活添了许多乐趣!” 秦沛似觉离谱,坐着没动。 冯越意把自己的喝完了,再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配敬你酒?” “当然不是。”秦沛有些不安:“越意,你没事儿吧?” 第71章 桂花糕 冯越意莫名其妙:“我不好好在这儿的吗,能有什么事?” “呵呵。”秦沛拿起酒杯,一边缓缓咽下,一边目光闪烁。 冯越意又起来添酒,秦沛跟受惊的雏鸟似的,连忙挡住自己的酒杯:“越意,够了吧?” 冯越意认真道:“我还没谢完。” 秦沛的头摇了一下又一下,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你说的那些,分明是在挤兑我,我明明是得罪了你,你却敬酒谢我,这不是诚心让我不好过吗?” “你也知你给我添了不少烦恼,那我让你拿酒赔罪,难道不应该吗?” 秦沛素日里伶牙俐齿,这会儿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不及思考,所以也被堵得哑口无言了,最后只能应允:“好,好。” 冯越意得逞一笑,又添满了:“第三杯,虽然是你极力怂恿我来这里的……” 他瞄了一眼赵则年,才继续道:“未必没有承我的意,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秦沛什么也没说,把这杯酒也咽了,七杯酒下肚,他的脸颊浮起了两朵红云,眼神儿也有些发散。 赵则年正想找个借口再灌几杯,把人彻底弄倒,就见秦沛又拿起一壶酒,给冯越意添了一杯:“越意,此酒名叫美人醉,我一听说这个名字,就让老鸨子一定要拿来!” 冯越意低头闻了闻:“好香啊,专门拿给我喝的?” 秦沛点头:“是!美人醉……美人醉,你喝了,这酒才能真的醉人!” “呵!”冯越意笑着看他一眼:“油嘴滑舌,这一套你还是拿去对付那些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吧!” “品品看……” 冯越意喝了一口,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等把一杯酒喝尽,主动把空酒杯递到秦沛面前:“再来一杯!” 秦沛依言倒了,转过来问:“你不来一杯?” 赵则年摇头:“我还要回陈府,不能行事有差。” “那真是可惜了。” 眼看冯越意也喝酒上了脸,赵则年只能抱憾结束原本的打算:“时辰不早了,喝酒多了也伤身,我们散了吧!” 秦沛最先答应:“好好,酒香沉郁,我早就醉了!”他扶着桌边站起来,却是摇摇晃晃的。 冯越意刚站起来就又坐了回去,眼睛几乎睁不开:“我、我腿软!” 赵则年托了托额头,觉得纯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没从秦沛嘴里套出话来,反而自己人先醉倒了。 “我送你们回去。”他把放在椅子上的外袍披到冯越意身上,然后弯下腰把人背了起来。 秦沛不满地捶桌子:“我呢,那我呢?” “我后背再宽厚,也扛不住两个人。”赵则年抬抬下巴:“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自己看清路,别绊倒了。” 秦沛兴许是喝醉了,特别听话,还真扶着桌子过来挽住了赵则年的手臂。 出了花满楼,冷风迎面吹来,赵则年外袍给了冯越意,虽有内功护体,还是冻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冯越意的脑袋歪在他肩头上,脸正对着,一步步走下来,那喷到脖颈的热气也就越来越明显。 酒香热气混杂,赵则年越走越觉得不对头,他明明只喝了三杯酒,却觉得身体这会儿开始发热、头脑发晕了。 秦沛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不时打个酒嗝。 到了祥云客栈,赵则年把冯越意放到床上,打算把床里面的被子拿出来,手臂忽然一紧。 他诧异地低头,冯越意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 “越意,你醒了?” 冯越意没说话,直直地盯着他。 赵则年拿手晃了两下,见那眼珠子动都不动,料定人还晕着,便什么也没说,把被子拉出来抖开。然而还没有盖上,冯越意突然坐了起来,并伸开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赵则年吓了一跳,本能的要挣开,但冯越意喝醉后的力气实在有些大,他只好出声唤人:“越意,越意?” 冯越意依然不答,脸猛然凑近,四张唇便贴到了一起。 仿若一道惊雷劈下来,赵则年瞬间惊呆了! “嘻嘻嘻……”秦沛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他道:“赵则年,你没想到吧?” 赵则年清醒过来,一把拉开冯越意,阻止他继续亲吻的动作,并用被子把人紧紧裹住,然后回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秦沛靠着门框,站都站不稳,却洋洋得意道:“你们算计我,难道我不会算计回去吗?那美人醉本来就是房中之乐的助兴酒!” 赵则年表情不变,心里却是震惊了。 秦沛哈哈一笑:“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再心狠一些,就该往里面掺些别的东西!那现在,就不只是拥抱亲嘴了,而是……” 赵则年怒上心头,快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倒,也断了那没说完的话。 秦沛坐在地上摔疼了屁股,有些委屈:“我是在帮助你们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 第121页 赵则年冷冷地看他一眼,见床上冯越意不再有动静、呼吸匀缓似是睡沉了,再不管地上那泼皮东西,直接离开了客栈! 回到陈府,花尚雪没有入睡,正靠坐在床上等他回来。她指着下午还没有的罗汉床说道:“我让人搬来的,你在这上面歇息吧。” 赵则年见被褥都有,把沾了寒气的薄袄脱掉,脱鞋上床盖上被子。 花尚雪熄掉灯火,也上床去了,两人中间隔着一扇四面的梅竹兰菊四君子屏风。 赵则年心有所思,迟迟睡不着,听花尚雪的呼吸也未安眠,便开口说道:“花姐,问你一个问题。” 花尚雪翻身面对着这边:“你说……” “如果,如果一个女人亲你、亲你嘴唇,你会反感吗?” 花尚雪毫不犹豫道:“你别说了,我完全不能想象!” 听出那语气中的果断,赵则年蹙起了眉头,花姐连想都不愿意想,就这么厌恶,可为什么冯越意亲他,他除了震惊和讶然,一点嫌恶的感觉都没有呢? 或许,是因为冯越意长得太好看了?给他感觉,就像是啃了一口桂花糕? “老四。”他兀自在这边苦思,花尚雪惊异问他:“你问我这种问题,难道是秦沛强了你?” 赵则年不懂:“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而不是……别人?” “还用说吗,秦沛的情绪相比别人而言,显得更加外露!按你所说,他一开始黏着冯越意,现在又缠你,甚至直接跟到了这里,怎么说都会让人怀疑的吧?” “不,我觉得不是那样。秦沛对我,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总有一天,我会查明白的。” 花尚雪追根究底:“不是秦沛,难不成还是越意?” 她语气中透着十足的惊讶:“不会吧?冯越意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太主动的人啊!” 赵则年默然不语。 花尚雪于是更吃惊了:“我猜对了?天啊!真看不出来,冯越意竟是个外表温和,内心火热的俊俏小郎君!哎呀呀!” “好了花姐,别说了!”赵则年语气淡淡,实际有点难为情:“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则年你错了,一个人只有喝醉了,才敢做自己平时不敢做的事。” 赵则年闭上眼,翻身背对着屏风和后面的人,他本来问出来,是为了给自己解惑,没想到反而越说越复杂了! 翌日吃着早饭,在周府专门伺候陈灵犀的丫头来了,请苏晓婉过去。 赵则年两人凭着良好的耳力,听到那丫头说姑爷彻夜不归,小姐和他吵了起来,在屋里发脾气砸东西。 苏晓婉饭也不吃就走了。 陈海义轻哼一声,说道:“那夫妻俩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赵则年、花尚雪两人不声不响的吃饭,给彼此夹菜,陈海义一看就笑了起来:“还是你们俩好啊,成了亲就该像你们这样相亲相爱,夫妻和睦!” 没多久,苏晓婉回来了,哭诉说周秋阳有纳妾的打算,然后恳求陈海义为女儿撑腰。 陈海义眉头深锁,显然在预料之外:“有这么严重吗?!” 苏晓婉抹着眼泪,怒从心中来:“你以为呢!你是没看到,周秋阳薄情寡义,灵犀把眼睛都哭肿了,他也不说一句中听的话!” 陈海义思量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东街分出两间店铺,一间给雨笙,一间给灵犀,这样周秋阳应该会见好就收,消停一些!” 苏晓婉一听眼睛就亮了,瞟了赵则年两人一眼,又有些不忿。 回到房里,花尚雪也很不忿:“难道他们夫妻吵一次架,我爹就要送他们一间店铺吗?也太纵容他们两个了!” 赵则年靠在罗汉床上,头枕双臂,视线落在房梁横柱上:“从理智上来讲,你爹确实糊涂的很,这样下去,再大的家业也耗光了。” 花尚雪冷哼一声:“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她拍拍手,离床最近的那扇窗从外打开了,方云一身青衣出现在那里,恭敬地问:“花姐有什么吩咐?” “通知柳子昆,可以动手了。” 方云关好窗户,领命而去。 第72章 身陷囹圄 不久,赌坊的人上门了,陈府门口的小厮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拦不住,任人涌进了大厅。 花尚雪盼今天盼好久了,自是拉着赵则年在后面偷看。 陈海义正坐在大厅喝茶,见到一帮乌合之众冲进来,呆了呆,方找回陈府老爷的威严,大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怎能擅闯我陈府?!” 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是赵则年买通的、当日教苏晓婉学赌的赌坊管事。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亮到了陈海义眼前:“陈老爷,您可睁大眼睛瞧仔细了!” 陈海义疑惑不解地从头看到尾,看到最后落款,眼睛果真瞪到了最大,简直气炸:“来人!来人!把苏晓婉给我叫出来!” 不一会儿,苏晓婉带着丫鬟慌慌张张地出来了,估计她来的路上已得知发生了什么事,进了大厅便先对着陈海义解释:“老爷,我是一时没管住自己,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陈海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看她。 苏晓婉咬着牙再劝:“老爷,只是一千五百两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就雨笙带回来的那些,几锭金子就解决了啊!” -- 第122页 赵则年忍不住轻嗤一声,陈海义把库房钥匙拿走,足以说明这老家伙也喜欢那俩箱子里的金银珠宝,苏晓婉敢打它的主意,岂不是找死么! 果然,陈海义听了,表情剧变:“你还敢提?你还好意思说?你哪来的脸,去打雨笙那些金子的主意?!” 陈海义伸手指人,手指头差点戳到苏晓婉的鼻子:“我告诉你,雨笙出嫁我没能给她准备嫁妆,等他们夫妻二人回去,我会让他们把那些东西再带走!我不拿,你就更别想要!” 屏风后,花尚雪无声冷笑:“你听,我爹说的多好听,我都要感动死了!” 赵则年笑笑,轻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 苏晓婉一听陈海义那么说,脸色也变了,紧急时刻激动之下,口无遮拦起来:“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不就一千五百两银子吗!明明有就是不拿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夫人?还有,灵犀出嫁,你才给了多少嫁妆,对雨笙就这么慷慨?这公平吗!” 陈海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你胡闹什么?那本来就是雨笙带回来的,也不是我的,你竟然拿这个来做比较?!” 苏晓婉挥舞着帕子:“我不管!总之你厚此薄彼,就是待我女儿不好!” 赌坊管事看了会儿戏,出言打断:“不好意思啊,陈夫人,一开始是一千五百两没错,不过现在是六千五百两。” “啊?”苏晓婉惊愕地转回身去,大声尖叫:“怎么会这么多?!” 赌坊管事晃了晃头,手指按了两下耳朵:“陈夫人,利滚利,我也没办法啊!” 苏晓婉气急败坏,几乎要冲上去打人:“你、你设陷阱,故意骗我跳下去!” 赌坊管事摇摇头,神态悠闲:“陈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我们都说好了,你也没有意见,这都是你亲手写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可不能赖账啊!” 苏晓婉被那个庞大的数字给刺激得六神无主,魂不附体:“我、我,这可怎么办呀!” 她抓住陈海义的手臂摇来晃去,迫切道:“老爷,看在多年夫妻的份儿上,你倒是帮帮我呀!” 陈海义用力甩开了,站到一边去:“一点儿悔意都没有,有一就有二,你就是一个无底洞!难道要我们陈家全赔在你手里不成!” 苏晓婉反驳:“哪有那么严重?” 赵则年听得很无语:“危及到你爹自己的利益,他就清醒了,知道这银子不能给。” 花尚雪讥讽道:“可不是么!” 至此,赌坊管事耐心全消,冷冷道:“来之前,就猜到陈夫人会赖账不还,所以我们已经去请了官府的人。这会儿,官差只怕要到了,陈夫人,你还是快做决定的好。” 这下,苏晓婉彻底慌了,抓住陈海义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老爷,老爷!他们要把我送给官差呀!你还不救我吗?!” 到底有多年夫妻情分,还孕育了个女儿,陈海义的心软了下来,刚想开口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苏晓婉却同时没了耐心,破口大骂道:“陈海义,你有没有良心,我照顾你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陈海义呼吸一窒,面容僵硬,目光凶狠地瞪着。 苏晓婉尚在喋喋不休,四个官差冲了进来,皆是穷凶极恶之相。 陈海义正有气不得出,看见官差来了,比赌坊管事还积极,指着苏晓婉道:“就是这个女人,你们赶紧把她带走,带走!” “老爷?”苏晓婉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赌坊管事被抢了话,愣了半响,简直哭笑不得,跟在官差身后一并去了。 陈海义瘫在椅子上直喘气儿。 赵则年和花尚雪看完戏,仓促走进大厅,花尚雪关切地问道:“爹,听说婉姨娘被官差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海义打起精神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花尚雪迟疑了一下,说道:“爹,婉姨娘虽然不喜欢我,可她到底是灵犀的亲娘,就把我带回来的金子拿出来,把婉姨娘救回来吧!” “雨笙?”陈海义有些震惊,脸上出现了愧疚难堪等各种情绪。 沉默了一下,陈海义懊悔道:“雨笙啊,爹对不起你的地方太多了,婉姨娘不待见你,灵犀还抢走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赵则年,道:“爹害得你离家多年,凭什么用你的钱?苏晓婉她更是没有这个资格!” 花尚雪神色黯然地低着头。 陈海义又道:“雨笙,那些钱爹原本就没打算花,爹有别的办法。” 花尚雪点头:“那好,如果爹实在没办法,就还听女儿的。” 之后,陈海义在去了自家的账房后,又坐着马车去了周府,花尚雪不想踏入周府,便派方云去偷听墙角。 下午,方云先陈海义一步回来,脸上尽是轻蔑:“四爷,花姐,果然这到了最后,还是得你们出手!” 赵则年挑眉:“哦,怎么说?” 方云撇撇嘴,道:“陈老爷到周府后,跟周秋阳借钱,周秋阳一口咬定他没有那么多现钱,只能愧对岳父岳母大人。” 别说花尚雪恶心,赵则年也听得恶心:“周秋阳有负男儿身,一点担当都没有!” 方云赞同地点头,接着道:“那陈灵犀就像花姐说的那样,最会装模作样了,要陈老爷去动一动花姐这次带回来的金子!” -- 第123页 花尚雪并不在意:“我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了。不过我越是让爹动,爹对我心存愧疚,就越是不会动,应该会拒绝她吧?” “是,花姐说对了!”方云笑道:“陈老爷当时听了,张口便是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好意思打你姐姐那点钱的主意」,陈灵犀当时就羞愧的憋红了脸!” 赵则年问:“然后呢?” 方云:“那周秋阳一看妻子受了委屈,就说情急之下,难免会口不择言。陈老爷见借不着钱,也不想跟他们多说,当场便出了周府。” 方云看看外面,又道:“陈老爷前脚刚走,陈灵犀后脚就出了周府,所以属下猜,她会回来找花姐借钱,毕竟苏晓婉是她的亲娘!” 花尚雪精神一振:“对呀,她现在也只能来找我了。” 想了想,她道:“下一场戏不在府里演,我们去茶楼!” 在茶楼等了一刻钟不到,陈灵犀来了,赵则年依然避进里间,透过门缝看。 姐妹俩客气了一番,陈灵犀问:“姐姐,姐夫怎么不在?” “开办酒楼有许多事要张罗,他忙那个去了。”花尚雪微笑:“灵犀,婉姨娘回府了吗?” 陈灵犀就等着被问起,迫不及待地倾诉道:“娘被官府羁押了,除非凑够钱还给赌坊,他们才会把娘放回来,可是我和爹想尽了办法,还是凑不够!” “唉!”花尚雪叹气,看起来十分惋惜:“我早跟爹说了,尽管拿我的钱去用,但爹有所顾虑,不肯那么做。” “姐姐!”陈灵犀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衣袖:“救救娘吧!我知道娘老是为难你,可她总是我的亲娘啊!求你看在我的份上,救她一次吧!” 花尚雪拍拍她的手,把袖子抽了出来:“你是我妹妹,你都亲自来找我了,我怎么能视而不见?你先回府等着,我这便过去。” 陈灵犀激动道:“姐姐,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花尚雪摇头,语气坚决不容反驳:“你先回去。” 陈灵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等她彻底走出茶楼,花尚雪给方云使了个眼色,方云拱拱手:“花姐,我这便过去!” 在陈府呆的越久,赵则年就越觉的无聊,人性丑恶,总是这么没底线。他道:“陈灵犀还以为你是过去那个好说话、好欺负的姐姐呢!” 第73章 青青草原 花尚雪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轻蔑:“这样未尝不好,表面与实际差距越大,越能打击人!” 赵则年深以为然,心想等他以后复仇,干脆也采用这样的法子好了。 傍晚,方云回来禀报:“人我已经赎出来了,苏晓婉气陈老爷一开始不救她,跟着陈灵犀到周府去了!” 赵则年两人在外面用了晚饭才回去,陈海义僵着脸感谢大女儿出手助人,花尚雪笑笑,反过来劝慰他放宽心,千万不要为了这件事而气坏身体。 陈海义心思恍惚,说道:“雨笙啊,爹做了个比较,才知你是顶顶好的!爹当初也不知瞎了哪只眼,才会把那个女人收入房中,再转为正房,从此我府中再不得安宁!” 赵则年心说你两只眼睛都瞎了,面上还是和花尚雪一起安慰他。 第二天上午,陈灵犀一人回府来了,流着眼泪恳求了许久,陈海义才软下心肠来,不计前嫌地随同她一起去周府,打算把婉姨娘给接回来。 等他们一走,赵则年和花尚雪也离开了陈府,换回以前的衣服,悄悄跟在马车后。用花尚雪的话说,就是报仇要目睹、亲历整个过程,心里才能真的解恨! 半途中,陈府的马车与别家马车撞了,陈海义一看就是心情不好,才会一把撩起帘子,扯大嗓门怒问:“怎么回事?” 车夫回答道:“启禀老爷,是李府李夫人的马车。” 陈李两家在生意上一直有合作,所以陈海义的表情瞬间就柔和下来。 那边李夫人也撩开了车帘,体态丰满,面目和蔼:“是陈老爷呀,神色匆匆,这是往哪儿去呢?” 脸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陈海义勉强挂起微笑:“内人到女婿家去了,我过去接人。” 李夫人愣了愣,诧异地指着与周府相反的另一方向:“是吗?我刚才还在那条街上看到令夫人了!” 陈家父女的脸色同时一沉。 陈海义勉强挂上笑谢过李夫人后,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改道!” “是,老爷!”车夫坐上马车,驱使着马转了方向,往李夫人说的那条街上行去。 赵则年吃着刚买的云片糕,一边道:“这个刺激有点大,我担心你爹受不住。” 花尚雪不以为然道:“我当初也受很大的刺激,不也没事吗?这是老爷子的报应,他活该!” 赵则年看着她深恶痛绝的脸,问:“报了仇,心里真能舒坦吗?” 花尚雪知道他什么意思,淡然道:“那些害过你的人过的不好,你总会舒坦一些的。” “这倒也是。”赵则年想到了自己的仇恨:“有些人老天不管,那我们就自己管!” “嗯?”花尚雪惊疑看他:“四爷,你这话……听起来很有含义啊,作为你同伴的我,真是十分好奇,你能不能多说一些啊?” 赵则年摇摇头:“时候未到,不能。” 花尚雪眉毛抖了抖:“你这句「不能」,让我想起那时候我求你带我走,你也说不能。好在你最后还是带我走了,不然……” -- 第124页 赵则年接口:“不然今天的复仇名单上,还有我的名字?” “是!你说我心思狭隘也好,说我睚眦必报也好,针扎在我自己身上,只有我自己感觉到有多痛!” 花尚雪说的眼睛都红了,赵则年愣了那么一下下,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便提醒她:“走吧,再晚,就要错过好戏了。” 两人脚步飞快地进入巷子里,看见陈府的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前,陈海义在陈灵犀的搀扶下,刚下马车。 赵则年指指上面,花尚雪了然,于是俩人使着轻功跃到屋瓦上。 院里没人,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奇怪声音。 不止陈海义,带来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不懂的人一脸茫然,懂的人先是不知所措,很快反应过来,不等老爷发话,就拉上呆住的人,低着头退到了门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陈灵犀羞红了脸,身为女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陈海义上前去。 猛地推开门,陈海义的眼睛瞪直了,床上正躺着两个人。 陈灵犀只看了一眼,就本能地捂住眼睛,跑到院子里去了。 陈海义浑身僵硬地立在门口,脸也僵着。 随即,便听男人问道:“昨天你被带到官府,想必很害怕吧,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拼命的拦下来!这足以说明你的老爷太冷酷无情,不顾你的死活。你恨他吗?” 苏晓婉完全失去了自我,顺着回答:“恨!” 赵则年感觉很羞耻,花尚雪却听得眉开眼笑,两人眼见着陈海义气得咬牙切齿,在屋子里看来看去,似乎是想找一把刀杀人。 什么也没找到,陈海义狠踹了一下门,怒喊道:“来人!” 那跟着一块儿来的两个小厮小跑过来:“老爷?” 床上的俩人听到声音,从床上支起身子看来,男人脸色煞白,苏晓婉眼神儿飘忽,还未清醒过来。 陈海义暴跳如雷,失去了理智:“去,把那个男人拖出来,给我乱棍打死!” 陈灵犀一听,大吃一惊,上前来劝:“爹,不可,那是一条人命啊!” 陈海义哪里还听得进去?就是因为听了这个女儿的话,才会放下面子去接苏晓婉回家,可结果呢?他都看到了啥?! “滚开!”他一把推开陈灵犀。 陈灵犀没有防备地摔坐到地上去了,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却不敢发声。 花尚雪看得痛快极了,差点笑出声来,赵则年对这个弱女子,也是一点都不可怜! 那两个小厮看着清瘦,力气却很大,随便给男人套上一件衣服,就把人拖到外面来,各找了一根粗硬棍棒,毫不犹豫地连番打下去! 男人一开始还惨嚎大叫,满地打滚,后来就只剩下喘气呻吟,最后一动不动的,连气也不喘了。 亲手杀过人,这样的场面不算什么,所以赵则年和花尚雪都很平静。 一开始找到这个男人,给了不少钱,说好最多挨一顿揍,那男人信以为真,直到快被打死才反应过来,想出口辩白时,陈海义却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陈灵犀惊呆得坐在地上,再不敢说一句话来,素日威严却也和蔼的爹爹,今天凶狠得像老虎,她实在不敢再去碰触老虎须。 男人死绝了,陈海义看也不看屋里的人,转身就走! 等马车走掉了,陈灵犀从地上爬起来,直奔屋里:“娘!” 回到府中,摔了一地的东西,陈海义渐渐冷静下来,赵则年和花尚雪听着里面静了下来,才进门去。 花尚雪安慰道:“爹,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别生气了,为这种女人不值得!” 虽然难堪,陈海义也急于找人诉苦:“雨笙、则年,你们说说,我哪里对不起那个女人,她、她竟然这样对我!” “爹,为了那样的女人,真不值得生气,倒是你一怒之下把那个男人打死了,只怕要吃官司。” 陈海义醍醐灌顶,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心思恍惚:“是,说的是!我当时气疯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捂住脸痛苦低泣:“我竟然要为这样的女人承受牢狱之灾,甚至搭进去一条命!不值啊,真不值!” 赵则年弯下腰来,轻抚他的后背:“岳父不必忧心,小婿认识一些官府中人,稍后便会过去打点,您绝对不会有事的。” 陈海义的魂魄回来了一半,幽幽道:“真的?” 赵则年肯定地点点头。 陈海义感动无比:“对呀,我还有你这个女婿……还是则年你靠得住!” 赵则年笑笑,花尚雪接着问:“爹,对于婉姨娘,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陈海义目光一寒,显然已心灰意冷:“还用说吗,只把她撵出府去,我已是仁至义尽了!” 他向后靠着椅背,甚是疲累:“拜这个女人所赐,我陈家的脸面全给丢光了!” 花尚雪转到后面给他捶背:“爹,别想了,其他事交给我处理吧,你先回房休息好吗?” 陈海义一被管家扶走,赵则年便让柳子昆去官府跑一趟。 人一走,花尚雪也不必再装孝女,微微一笑坐到陈海义刚才坐的椅子上,气势不同凡响:“来人,上茶!” 赵则年喝着茶,静等再一出好戏上演。 没等太久,苏晓婉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慌张的陈灵犀:“娘,你跑慢一些!” -- 第125页 苏晓婉冲大厅里看了看,问:“老爷呢?” 花尚雪用茶盖拨着茶水:“爹近日来遭遇太多不爽的事,这会儿心神俱疲,回房休息去了。” 苏晓婉一听,就要往后面冲,花尚雪一个眼色使出,从大厅外面冒出数个家丁,正好将苏晓婉围在中央。 第74章 第一封休书 “你们干什么?”苏晓婉一看,便知形势有变,情急之下睚眦欲裂,大声叫道:“我是陈府当家的女主人,你们敢拦我?!” 其中一个家丁道:“对不起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苏晓婉听了出来,怒瞪上座的人:“是你,是你拦着我,不让我见老爷?” 花尚雪微笑:“婉姨娘这话错了,不是我拦着,是爹本不愿再见到你。” 管家去而复返,把一张纸交到花尚雪手里,赵则年猜那便是陈海义写的休书。 花尚雪瞟了一眼,抖抖那纸,使之伸展开来:“这是爹亲手写下的休书,婉姨娘你可要收好了!” “休书?!”苏晓婉嘴唇白了,十分震惊:“他竟然写休书!” “不然你以为呢,你当着爹的面儿做出那等苟合之事,只要是个男人,就无法忍下这口气吧?” 花尚雪眯起眼睛:“爹没把你赶尽杀绝,已是看在往年情分,你该见好就收,速速离去才是!” 苏晓婉咽了口口水,嘴唇发干,发髻凌乱,几缕头发垂到了脸上,簪子摇摇欲坠,加上她衣衫不整,怎么看怎么狼狈。 陈灵犀犹豫着拽了她一下:“娘,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苏晓婉高声大喊:“这里是我住了多少年的地方,我是当家女主人,是高高在上的夫人,我凭什么走?!” 陈灵犀弱弱道:“娘你还不死心吗,爹都写下休书了……” “闭嘴!”苏晓婉气极,反手打了陈灵犀一巴掌。 陈灵犀委屈地捂着脸站到一旁,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掉。 苏晓婉恶狠狠地盯着花尚雪:“是你,对不对?是你设计陷害我,假冒我认识的人写信给我,把我引到那个地方去,给我下药使我不得反抗……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花尚雪好笑地摇头,连拍手掌:“婉姨娘呀婉姨娘,我竟不知道,你还有编故事的潜质!” 苏晓婉已经认定,伸手指着她,又指向赵则年:“是你!是你们!你们一起联合起来要赶我出去,图谋陈家的财产!” 赵则年对上她的视线,假装无辜地眨眨眼,也注意到陈灵犀表情有异:那女人望着花姐,眼中充满了怀疑。 “姐姐。”陈灵犀开口了:“娘方才说的那几句话,真让我心惊不已!” 花尚雪好整以暇地扬起下巴:“灵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视,陈灵犀道:“娘的性子我了解,她虽然贪婪看重钱,极爱荣华富贵,但要说说做出和爹以外的男人……的事,还是不太可能!” 陈灵犀的睫毛颤了颤,扫视过赵则年,问:“娘没有说错吧,是你们做的吧?” 花尚雪只是听着,没有回应,赵则年更不会吭声。 苏晓婉却是精神错乱了,跟疯了似的,碎碎念不停:“一定是你们做的,我知道是你们做的!不,我不想就这么被赶出去!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名声臭了,还有穷苦日子等着我!我过惯了荣华享乐,我死也不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 她的声音不大,赵则年和花尚雪凭内力听到,陈灵犀离她娘那么近,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慌了:“娘!娘你怎么了?” 女儿几声大呼,苏晓婉的神志恢复过来,开始求饶:“雨笙,我真的不想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老爷!” 花尚雪缓缓摇头:“爹已安寝,我不想打扰他,而且他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说吧。” “跟你说?”苏晓婉本能要破口大骂,但想到后路,硬生生地忍住了,语气生硬:“我想要留下来,你会答应吗?” “也不是不行。” 苏晓婉和陈灵犀同时眼睛一亮。 花尚雪手指空点地面:“跪下来求我。” 那母女俩顿时一个脸色铁青,一个神情发僵,直戳戳地站着没动。 赵则年看着,又觉得无聊起来,他刚站起身,花尚雪的眼睛便斜了过来:“坐着别动。” 赵则年有些无奈:“你们女人的事儿,我一个男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 花尚雪甜腻一笑,走过来把他按坐回去:“你是我夫君嘛,你的夫人在这里耍威风,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嘛?” 赵则年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人说着话,苏晓婉也彻底失去了理智,张口骂道:“贱人!小贱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让老娘给你下跪!” 陈灵犀企图拦她,但一点儿都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听她在那里大喊大叫。 不管被骂得多难听,陈雨笙都神色不变,嘴角始终挂着微笑,唯目光一会儿戏谑一会儿冰冷:“不愿意啊,那就滚出去吧。” 家丁们往前走了一步,苏晓婉慌了:“放肆,我是陈夫人,你们不准碰我!” 花尚雪歪头一笑:“我爹的休书在此,她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你们不用再跟她客气,直接把人丢出去便是!” -- 第126页 那些家丁多是遭受过苏晓婉虐待辱骂的,一听大小姐发话,二话不说,合力将苏晓婉架了起来,往府门口拖去。 苏晓婉挣扎着,嘴里骂着各种脏话。 陈灵犀看看里面看看外面,「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姐姐,你再给我娘一次机会吧,我替她跟你赔不是了!” 花尚雪埋眼看她,意味不明:“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最近到处不太平,妹妹也要小心了。” 陈灵犀表情一顿,一脸求告知的神情。 花尚雪却不想再理会,让家丁把两人轰出去。 当晚,管家去请了大夫,因为陈海义睡到床上后,就再也起不来了,浑身不得动弹,仅眼珠子能转来转去,嘴里发着「呜呜」声,嘴角一咧开,口水就直往外面流。 大夫诊断后,说是他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中风瘫痪了。 花尚雪眼泛泪花:“大夫,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爹,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把大夫送走,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安慰道:“爹,你放心吧,女儿一定会治好你的。” 陈海义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目中尽是忏悔和愧疚。 走出这院子,花尚雪吐出口气,低声道:“告诉柳子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赵则年微微一笑,快步离去。 办完事,赵则年不紧不慢地往回赶,在与陈府隔了一条街上的地方遇到了冯越意。 一见面,任赵则年从容惯了,也有点浑身不自在,见冯越意亦露出尴尬之色,便知那天酒醉后的事就算他不记得,秦沛也一定告诉他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秦沛呢?” 冯越意看着地面,说话时偶尔抬头看一眼:“秦沛散漫惯了,哪会一直固定陪着一个人?我来,是跟你道歉的。” 赵则年松了口气,看来花姐说错了,人根本没那个心思。 “我酒品一向不错,没料想那美人醉后劲强烈、迷人心智,我竟做出……”冯越意拱起手,两只耳朵红了:“那日多有冒犯,醒来后得秦沛告知,实在羞愧不已,还望则年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则年刚要摆手说没什么,就听他又说道:“此事虽然并非出自我本意,但……我并不后悔。” “嗯?”赵则年愣住了。 冯越意直直地看过来,目光坦诚,真意全在其中。 赵则年呼吸微微慢了一下,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他不是没被人表白爱慕过,但大部分只是萍水之交,听听也就算了,像冯越意这样相交已有数月、又是个男人的,仅此一个。 “越意,你可能搞错了。” 冯越意露出疑惑的眼神儿。 想明白了,赵则年镇定下来:“不过是因为你中了毒,我时常陪你看大夫,又在你毒发濒死之时陪伴,所以你才会产生错觉,以为是对我……其实如果换个人,像我这样对你,我想你也会有此感觉。” 冯越意愣了愣,有点迷茫:“是吗?” “是的。”赵则年对这方面真是不擅长:“这和吃饭不同,饭不好吃,可以换一种,总能掩盖原先第一种味道。可感情的事,稍有差池,是会伤人的。” “越意,你好好想清楚吧。那晚的事是个意外,该忘就忘了吧。我先走了。”赵则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步也不敢停,怕冯越意再说出其他话来。 回到陈府小院,他问花尚雪:“花姐,爱上一个人有多容易?” 花尚雪剥着橘子,随意道:“你应该问我,爱上一个人有多难!” “嗯,爱上一个人有多难?” 花尚雪愣了愣:“你认真的?” 赵则年点点头,花尚雪差点笑出声来,转过身来面对他:“是谁让你有这个想法的?” “是我突然间兴起的念头。” 花尚雪不信,但也没拒绝回答:“爱上一个人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可能是你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也可能是初始并不觉得怎样,交往的多了,便日久生情。” 赵则年问:“只有这两种吗?” 第75章 第二封休书 花尚雪摇头:“很多也与时机有关,比如你性命垂危,此时恰好有人救了你,你眼里因而就有了他。” 闻言,赵则年直接笑了,十年前石非石驾马车从他面前经过,亲自带他去了药王谷,到如今仍是诸多照顾,可他们之间除了阁主与下属,就是兄弟情了,也没生出别的。 花尚雪皱眉:“你笑什么,难道你不认同我的话?” “不是。”赵则年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抬眼看她,看似随意地说道:“几年前花姐遇险,我骑马经过救下花姐,花姐也没有爱上我,可见这种不足以信。” 花尚雪怔了征,笑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赵则年见她反应平淡,更加认定冯越意对他不过是临危之际的感激之情。 周府最近很不顺利,很多店铺的生意萧瑟了不说,货源断了,往日交好的亲朋好友个个避而不见,老主顾也不上门了,最重要的是资金周转不灵。 赵则年和花尚雪在茶楼等了两天,总算等到周秋阳上门求助。 一见面,周秋阳先将花尚雪夸赞了一番,让赵则年彻底见识到,人无耻起来,到底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 第127页 周秋阳说,他本来想让陈灵犀过来,但陈灵犀自觉和姐姐关系疏远,不好再来开口,他就只好自己来了。 “雨笙,你们两姐妹一比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花尚雪背靠椅子,姿态慵懒:“哦,这话怎么说呀?” 周秋阳眼睛直盯着她,仿佛很有情意:“时间越久,我越觉得你妹妹懦弱无能,她靠的是娘家,没了她娘,她什么也做不成。不要嫌我说话难听,实在事实如此。” 花尚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周秋阳继续道:“可你就不一样了,嫁了个有钱有势的夫婿,轻轻巧巧便把岳母从大牢里救出来,还把岳父大人的人命官司给大事化小小事化没,如今又在甘泉轰轰烈烈的开办酒楼……” 他低了一下头,羞愧不已:“我得承认,我很嫉妒,更后悔当初放弃了你!” 终于从这个人嘴里听到「后悔」二字,花尚雪高傲地扬起了脸。 “雨笙,周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经有过的情分上,接济一番?”周秋阳弯下腰行了个大礼:“我在这里真的谢谢你了!” 花尚雪一口答应了:“好啊!” 周秋阳一愣,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花尚雪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很恶毒:“拿休书来换,拿你和陈灵犀的休书来换!” 周秋阳惊讶地瞪大眼:“你开什么玩笑,灵犀是你妹妹呀!” 他微微软了语气,恳求道:“雨笙,如果你还在为当初的事生气,我可以拿别的来补偿你。” 花尚雪态度冷淡:“你不是向来以利益为上吗,怎么会拘泥于一时小节呢?休了陈灵犀,我可以全权帮助你,使你周家东山再起,比从前更强大富有!到时候啊,你可以娶更多美娇娘,比陈灵犀要年轻的多,漂亮的多!” 她往前凑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蛊惑的意味儿:“你仔细想想,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啊?” 周秋阳没说话,但那不自觉的一眨眼,分明是动心了。 赵则年在里间看得嗤之以鼻。 花尚雪瞟了一眼临着走廊的窗户,催促道:“你快考虑清楚,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忙别的事呢。” 周秋阳怅然望她:“雨笙,你变了!” 花尚雪微微怔了一下,大笑起来,笑出了晶莹泪花:“你说我变了?哈哈,你说我变了!” 周秋阳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雨笙,你、你怎么了,你别这么激动!” “我一点儿都不激动。”花尚雪嘴角挂起嘲讽的笑意:“你们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我要是不变,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周秋阳蹙眉,眼中有疼痛:“对不起……” 花尚雪摇摇手指:“我不在乎你是否道歉是否愧疚。废话少说,赶紧给我个答案吧!” 周秋阳低着头,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大声道:“好!我答应你,你等着我!”说完,打开门跑了出去。 赵则年从里间出来,同时,花尚雪一道掌风挥向窗户! 窗户朝外打开,露出陈灵犀哭得煞白的小脸。 她哭得越伤心,花尚雪就越开心:“灵犀,你看到了,周秋阳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从来都靠不住。” 陈灵犀没说话,呆呆地站在外面,雪刚化完就下了一场小雨,风吹在身上,她明明冷得浑身发抖,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问:“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开始,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吧?” “是我又怎样?”花尚雪挑眉:“我做错了吗?” 陈灵犀颤抖着嘴唇:“对不起……” “我说了,你们的道歉一点儿用都没有。”花尚雪如今再不掩饰自己的恨意:“道了歉,我原谅你们,那我曾经所受的那些苦算什么,一笔带过吗?!” 陈灵犀抓到了重点:“姐姐,你离家之后去了哪里?” 赵则年微一挑眉,这丫头跟一般姑娘比起来,确实聪敏了些。 “你说呢?”花尚雪扬起下巴,高傲得不可一世:“我身上的钱花光了,差点被两个乞丐毁去清白,到处被人嫌弃……这都是拜你们所赐!” 最后一句话,是她咬着牙说出来的,仿佛重锤一般砸到了陈灵犀的心里。 陈灵犀失控地摇起头来:“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 “闭嘴!你只会说这句话!”花尚雪一脸厌恶:“从小到大,你就只会装软弱扮无辜!我娘死了我那么伤心,你竟然趁火打劫去和周秋阳欢好,还有脸求我成全你们!哼!” 她冷笑道:“天下间,没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了吧?” 陈灵犀的脸又白了白,一副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脆弱模样,扭头看向赵则年,赵则年自是视若无睹,不加理会。 花尚雪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以前我很吃你这一套,现在你也别在我面前演戏了,赶紧回去吧,周秋阳还急着找你呢!” 心知周秋阳寻找的目的,陈灵犀的脸白到了极致,无意识地转身,三步一踉跄的走了。 赵则年有些担忧:“花姐,我看她丢魂失魄的,会不会出什么事?” 花尚雪沉思了一下,也不大放心:“那还是去看看吧,免得发生了什么意外,别人因此归咎到我身上来。” -- 第128页 两人很快追上了陈灵犀。 陈灵犀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全然没发现二楼有个花盆被人不小心推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头上。 距离较远,赵则年打算以掌风推开花盆时,花尚雪先一步摘掉腰带上悬挂的玉佩,用力丢了过去! 玉佩去势强劲,把花盆击到了与陈灵犀五步之远的地上,陈灵犀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花尚雪还未收回的手,愣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你……” 她一下子明白她娘说的那些见鬼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了。 陈灵犀惨然一笑:“是我们小看了你,你居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花尚雪没回应,只提醒她:“周秋阳还在家里等你。” 陈灵犀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得飞快。 午饭前,周秋阳又过来了,说是已经休了陈灵犀,赵则年去周府探过,于是冲花尚雪微微点头,表示是真的。 花尚雪很满意:“那很好,你可以走了。” 周秋阳一愣,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 “雨笙!”周秋阳激动地上前一步:“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休了灵犀,你就会帮助我们周家度过这难关!” 花尚雪摊手,表情充满了挑衅:“我说过那样的话吗,立字据了吗,谁可以证明?” 周秋阳陡然定住,很快醒悟过来:“你故意诓骗我,你在报复我!” “看来你还不笨嘛!” 周秋阳顿时气急败坏,冲过来扬起手要打人,赵则年淡定地伸出一只脚去,周秋阳即跟狗啃屎似的趴到了地上。 周秋阳知道这是谁干的,爬起来后就把目标对准了赵则年。 赵则年又怎么会把这样一人放在眼里,只是抓住手腕,就迫使周秋阳不得不吃痛地跪下去。 “你们……”周秋阳气得牙痒痒,放出恶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花尚雪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森森地说道:“看在你儿子小虎身上也有我陈家血脉的份上,我不会废了你!” 说完,她伸手一劈!桌子腿断了一条,桌子没有倾倒,只摇晃了两下。 周秋阳梗住了,恐惧而吃惊地盯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则年觉得还不够,又握着周秋阳的手腕输入一股浅薄的内力——给不会功夫没有内力的人强行输入内力,相当于一种酷刑,非常折磨人。 周秋阳当即浑身颤抖起来,赵则年一松开手,他便在地上来回滚了两圈,先是抱着曲起的双腿抽搐,接着四肢摊开浑身发软,出了一身一额头的冷汗。 第76章 不过是个笑话 赵则年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来,轻飘飘的:“够吗,还不走啊?” 周秋阳站也站不起来,抖抖索索地跪爬了出去,索性此时二楼没人,不至于传扬出去,引起后续麻烦。 回到陈府,陈灵犀拿着刚到手不久的休书发呆,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花尚雪毫不介意她的态度,只道:“以后啊,你心软,看在你儿子的份上接济周府也行,或者把你娘接回来也行,总之我什么也不会管了。” 陈灵犀哼笑:“你会这么好心?” 花尚雪神色一整,淡然道:“我不会再回来了。” 陈灵犀惊讶:“那爹呢,你也不管了?” “我管他?” 花尚雪目光冷然:“他曾经是怎么对我的?我娘尸骨未寒,他就把你娘扶为正室,周秋阳说要娶你,他就跑来叫我让你一次,我离家多日未归,他也没想着派人去找我。从头到尾,从来没真心的为我这个女儿打算过。” 看着赵则年一身华衣公子哥儿的打扮,却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与先前的风度翩翩、谦逊有礼截然不同,陈灵犀忽然觉得他们不是夫妻。 “你这次回来,全是装的?”陈灵犀难以置信:“你并没有原谅我们,包括爹,是不是?” 花尚雪耸肩:“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原谅的理由啊!” 陈灵犀心痛至极,懊悔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如果你想,那你就去跟他说吧,看是把他气活了从此可以下床走路,还是直接把他气得两眼一翻、一命呜呼!” 花尚雪笑得很开怀:“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跟我没关系了!” 陈灵犀气得浑身直颤抖,终于了解了母亲被冤枉时有多生不如死。 走在夜色中的甘泉大街上,花尚雪任风吹开外衫,一言不发,赵则年与她保持两步的距离了跟在后面。 眼看城门就在眼前,赵则年问:“所有的都如你预想那般实现了,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花尚雪有些疲倦:“报了仇一点儿也不开心,只觉得我娘当初识人不明。” 赵则年神色淡淡地望着暗夜天空:“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人活着,就往前看吧。” “说的是!”花尚雪吸口气,下定决心:“以后,我将永远抛弃陈雨笙这个名字,就只是花尚雪!” 赵则年勾勾唇,说道:“陈雨笙早就死了,在遇上我的那一刻。” 花尚雪发出一声低笑。 “花姐,不日就要过年了,杨老大肯定不会再给我们安排什么任务,我陪你去别处散散心吧。” 花尚雪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则年,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吗?” -- 第129页 赵则年愣了一下,花尚雪又说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我感谢你,我没有兄弟,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弟,亦是我最好的朋友。” 赵则年依然愣愣的,本以为听到这种话会难过,可心里竟没有什么感觉。 花尚雪的神情却是忽然变了,隐有痛色:“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见到了我今生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一次有多绝望!” “花姐……”赵则年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真的,只要看到你,我就免不了一次次的回忆,想起我爹对我的忽视,灵犀的背叛,周秋阳的无情无义,那么残忍……” 寒冷的夜风吹袭,吹僵了赵则年的脸,他忽然很想笑,更想哭。 他一向很少袒露心里真实感受,此刻却是忍不住了:“原来我的存在让你这么痛苦,原来看到我,只能提醒你记起过去的不堪。呵呵,那么这几年呢?” 花尚雪扭过头来。 微弱的月光洒下来,赵则年面无表情道:“和我同在荆虚阁生活的这几年,就没有一件让你开心让你舒坦的事情吗?” “则年!”花尚雪自知说辞过分,抬臂握住他的手:“我……” 赵则年拂开她的手,转身往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我明白了,花姐什么也不用说了。” 拐过弯走到另一条街上,赵则年面沉如水,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只小猫从街边的破木箱里跳出来,「喵喵」地叫着,好奇地看着四周,赵则年走过去把它抓到手心里,冷不防手背被锋利的猫爪抓了一下。 他鼻子一酸,眼里蒙起一层水雾:“真疼啊……” “是心疼吧!”秦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赵则年抬头望去,秦沛立在墙头上,背着月亮,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则年把猫抱进怀里,用袖子给它挡风,一边道:“你可真行啊,深更半夜不睡觉,若说巧合,我不信。” “呵呵呵!”秦沛从墙头上跳下来,笑了两声说道:“还真不是巧合。陈府的动向我可一直注意着呢,知道那位花姐大仇得报,必然不会再待下去。但我没想到,你们是打算连夜出城。” 赵则年斜眼看他:“那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如此静夜,我又是个习武的,想听不见都难啊!”秦沛说完,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别说那位花姐,我也想问,你真的搞清楚你对她是什么感情吗?” 赵则年没吭声,感觉到怀里的猫已经暖了起来。 “你不敢回答?” 赵则年抬眼:“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你省省吧。” 他以前确实搞不清,初识花姐,他被她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吸引,再加上之后长久的相处,自是十分亲密。 他觉得跟花尚雪在一起时很轻松也开心,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夏日花姐仅着一件肚兜和一件纱衣,他透过那几近透明的纱衣看到她的雪白肌肤,也会脸红发热,但却没有那种男人想要碰触占有女人的冲动。 赵则年以为这没有什么,再加上平时要做任务,便没怎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冯越意和秦沛的相继出现——当结交了新的朋友,现在的和原来的有何不同,自然会体现出来。 直到今晚花姐明白说出来,赵则年隐约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了,就像花姐说的把他当弟弟,他应该是把花姐当成了姐姐。 梅林深有爹没娘,只有一个同父异母弟,自小只能看着弟弟享受母亲的关爱,进了药王谷,身边只有男人,再进荆虚阁,有什么事也只能跟石非石和杨致道说。这么多年下来,和他最亲密的女人,也只有一个花尚雪了。 秦沛一直都在观察他的表情,此刻说道:“看你的样子,你自己也想通了吧?赵则年,亲情,友情,爱情,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你一定要搞清楚。” 赵则年低下头,猫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淡淡道:“我自然晓得不同,虽然我还未完全经历过。”让他难过的,是花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他以为他在尽全力保护那个女人,可直到今天才被告知,那个女人见了他,只会想到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赵则年有些难过,尽管有石非石等人的重视和关注,他仍然希望有个女人像母亲或者姐姐那样体贴他在乎他,小时候他就羡慕的不得了,如今还以为得到了呢,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则年,赵则年?”秦沛在他面前摇晃:“你又想什么呢?” 赵则年收回心神:“我还是想知道答案,你为什么接近我?” 秦沛很淡定:“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我现在还不想说。” 赵则年轻哼一声,扭身往祥云客栈走去。 客栈早已打烊,赵则年也不想再把人叫醒,只得勉强跟秦沛睡一间房,他脱了衣服上床,把猫也塞进被窝里。 秦沛有些不满:“床虽然大,两个男人盖一条被子已是勉强,你还顾着一只猫?” “难道叫我把它丢出去吗?”赵则年叹口气,他以前就和一只没人要的猫一样可怜,现在更是和这只没人要的猫一样可怜了。 “嘿嘿,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秦沛说着,往里边拱了拱。 -- 第130页 有冯越意醉吻在前,赵则年实在有些顾忌,想让他往外面去去,硬是忍住了,而是道:“秦沛,你到底有何企图?” 秦沛转过脸来看他:“我若说没有,你信吗?” 赵则年有些无语,还有些说不出的愤懑:“每次都这样,说了跟没说一样。” 秦沛嘻嘻一笑。 “我是猎手,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办什么事,尽管说来,我很有信誉的,绝不会泄露你的隐私。” 秦沛喷笑:“你啊,都想到哪里去了。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睡吧。” 赵则年「嗯」了一声,侧身对着里面,然而闭上眼许久,仍能感受到那注视着他后脑勺的炽热目光。他不禁郁闷的想,难道这辈子就是个竟招惹男人、却没有女人疼爱的命? 天亮后,冯越意在门外敲门。 赵则年微微一动,先是发现猫咪窝到了他脖颈处,毛绒绒的,弄得他有些痒,接着发觉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搂在他腰上。 第77章 是真心是逃避 赵则年克制着把人踹下床的冲动,掀起被子穿上衣服。 秦沛随之醒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 赵则年把门打开,冯越意猛然愣住了:“你……” 秦沛端着木盆过来:“来,让一让,打个洗脸水。” 等秦沛下楼,冯越意走了进来,看见凌乱的被褥,面色微变,然后看到了正用舌头给自己洗脸的小猫咪,眼睛顿时亮了:“你哪弄来的小猫?” “捡来的。” 冯越意揉弄着小猫柔软的耳朵:“你既然在这里,那花姐的事是弄完了吧。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秦沛把热水端进来,赵则年简单洗了把脸,说道:“花姐已经连夜离开了。” 秦沛一听,也问道:“那你呢,你又要做你自己的事情去了吗?” 赵则年不知怎的,起了玩笑的心思:“怎么,舍不得我?” “是啊!”秦沛眼巴巴道:“我和越意都很舍不得你啊!” 冯越意露出恼色,但并未出言反驳。 赵则年弯腰把被子给叠好:“你不是喜爱和姑娘们待在一起吗,怎么最近转性了?我都开始怀疑,你真的是江湖上那个有名的风流浪子秦沛秦公子么?” 秦沛嘻嘻哈哈的:“以前呀,我觉得姹紫嫣红最赏心悦目,后来吧,还是觉得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有趣。” 赵则年冷哼:“谁跟你志同道合。” 冯越意帮腔:“就是,你都不知道占了多少姑娘的便宜了,则年可从来没那样做过,别把人家说的跟你一样。” 秦沛挑眉:“哎,越意,你才认识则年多久,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人家似的。” 冯越意脸一红,故作生气地抱着猫下楼去了。 赵则年无奈苦笑:“你何苦作弄他?” 秦沛低头笑着走过来,曲起手臂搭到他肩膀上,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则年,说实话,你是不是要走了?” 赵则年似笑非笑地对上他的眼睛:“你故意做出诸如此类的亲密动作,是想引人误会,还是为了试探我?” “都不是。”秦沛直起腰,认识以来第一次露出怅然的表情:“我曾经有个心愿,总是盼着能达成,当终于实现时,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什么心愿?” 秦沛抛了个媚眼:“既是我的秘密,如何能让你知道?” 赵则年顿觉无语。 早饭后,赵则年单独邀请冯越意上街,刚到正街上,天空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冯越意接了数片雪花,看着一片片融化,说道:“我家远离岸上,终年除了阳光便是雨水,我上了岸才知道书中所说的何为冬雪。” “嗯?那你家也太远了。”赵则年道:“你还年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找人上。” 他扭过头去:“我可以帮你。” 冯越意问:“没有名字,不知容貌,你如何帮我?” 赵则年注视他:“我不信那个雇主什么也没说,肯定有一点线索。” “确实有。”冯越意的眼神儿渐渐变冷:“但我想知道,你主动提出帮我,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逃避?” 被说中心思,赵则年仍没表现出一点儿心虚:“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谢你好意,我暂时还不需要!”冯越意说完就撇下他,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赵则年无奈地停在原地,他本想帮着冯越意找着了人,拿到解药服下,然后就可以回家去了,从此二人再无瓜葛。可是……冯越意发起脾气来,也挺不好相与的。 没站多久,秦沛又冒出来了。 赵则年如今已是完全习惯了,所以一点反应也无。 秦沛却用扇子敲打掌心:“则年,当今这世道,两个男人厮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看得出你对越意有好感,人家都表现那么明显了,可为什么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赵则年垂眼,雪花立刻落到了睫毛上:“你问我是否清楚感情的事,那越意呢,他对我更多的也是感激吧。” “胡说,感激用得着以身相许?”秦沛摇摇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则年叹口气,他并非无情之人,昨晚和花姐分开后就认真考虑过。 可是他现在虽然是荆虚阁人,但毕竟出身梅家堡,在望月楼重伤之前,受过父亲和数位西席的数年教导,那些养成的固有观念,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 第131页 他正想着,秦沛突然转了头,并喊了一声:“越意!” 赵则年倏地转身,冯越意手里捏着两串晶亮的冰糖葫芦,脸上是一种无言的愤怒和失望——他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赵则年明明觉得自己没错,还是生出了一种心虚之感:“我……” 冯越意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扔了冰糖葫芦,转身走得飞快。 “啧啧,你看看!”秦沛一副「叫你乱说」的模样。 赵则年也有点生气:“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知道他来了!” “是又怎么样?”秦沛挑眉:“你能打我还是骂我呀!” 赵则年说了一声「滚」,推开他往前继续走去。 到下午,来了两封飞鸽传书,一封来自杨致道,召他立刻回去,一封来自谷叶,说是他也接到了杨老大的传唤,想等他一块儿过去。 赵则年为避免秦沛再跟踪上来,留书一封,便骑马奔出了甘泉城,半天后,与谷叶会了面。 纵马奔驰在平整宽阔的官道上,夜幕刚降临,他们借助一处小树林换了装扮,再出来时面具遮脸,肩头绶带纷飞。 谷叶的面具较大一些,左脸全遮,仅露出右脸的下半边,白色做底,红色喷溅犹如血从五官里喷出来。 他的绶带是全红色的,平时酷爱穿白色的衣服,一旦戴上面具,就只穿除白色以外任何颜色的衣服。 寒风吹来,谷叶兴奋地仰头:“又下雪了!” “嗯?” 赵则年抬头望去,白日天阴沉沉的,大片大片乌云压在头顶,冬日风景一贯萧瑟,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晚上气温更低,纵然有内功护身,手缩在袖子里也不想露出来。 谷叶无声地叹了口气:“初雪往往能改变人的情绪,多是兴奋和喜悦,不过于我们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 赵则年神情冷淡:“走吧,莫让杨老大久等了!” 荆虚阁于七年前接了一个单子,雇主是江湖上有些地位的寒月山庄庄主郭金山。那时,石非石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继承阁主之位已有一年之久。 郭金山在给石非石的来信中写道,他年轻时和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结下了化不开的矛盾,预料有一天这个人会来报复,他自知难以敌过对方。 所以愿每年以重金赠与荆虚阁,只求灾祸临头那一日,劳动荆虚阁大驾,前去救下他儿子郭汗青。 保护郭汗青平安无虞的活到三十岁,这个单子才算终结。 石非石思虑了七日后,最终应下,于是每年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杨致道都会派出一个人,前去接应寒月山庄送银之人。 今年去接收这笔银子的人,就是赵则年和高玉林,两人走了两条不同的路线,把总共一百万两白银,一分不少的送回了荆虚阁。 而杨致道的传信中,只讲了一件事:寒月山庄出事了,郭金山一语成谶,十几年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乱,他忌讳的那个人真的找上门来了! 每年一百万两白银,连续送了七年,荆虚阁为了以示诚意,一并派出荆虚六骑前去接郭汗青,所以赵则年和谷叶都要赶过去汇合。 赶到时,其他四个人已经到了,俱骑着高头大马,戴着面具和绶带,气氛格外沉闷,蒲泽也奇迹般的没有大声聒噪。 零星的雪花飘下来。 黑袄黑靴的杨致道开口了:“根据先前达成的协议,只需要带回少庄主郭汗青,在没有看到郭汗青、保证他的安全之前,其他人一律不予搭理!” “是!” 杨致道遥遥地望了一眼东南方向:“看到火光了吗?寒月山庄就在那里!” 他用了拉了一下缰绳:“出发!” 六匹马不分先后地狂奔起来,带动青丝飞扬、衣袂翻转,绶带更是直往上飘。若这时有小孩子正巧看到,一定会被风格迥异的六张面具吓到魂飞魄散! 离寒月山庄还有半里地时,专替杨致道办事的吴悠骑着马迎面跑来,于是他们勒停了马。 杨致道抬手:“不必下马,直接禀报吧!” “是!”吴悠微微低着头:“启禀杨老大,属下已命人入庄与水镜谷一派对抗,但是郭庄主和郭夫人都不肯走,并且提出要与荆虚六骑亲自会上一面!” “会面?” 吴悠点头:“是的,他们说只有亲眼看到荆虚六骑带走少庄主,他们才能死得瞑目!” 杨致道一时没说话。 蒲泽憋不住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七百万两白银,救他们一家三口的命绝对绰绰有余!为何他们一心求死,却不求生?” 高玉林的声音,闷闷地从面具后传出:“这其中必然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恩怨,我们只需要按协议来做就好。” 第78章 寒月山庄 杨致道命令吴悠:“你带人守在庄外,提防另有埋伏。我们这便去见一见郭庄主和他的夫人!”最后一句是对荆虚六骑其他人说的。 寒月山庄内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老远就看到里面的两幢小楼都烧了起来,且已经烧到了最顶处,随时都会倾塌。 住得近的人家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好奇地往外探看,没一个敢跑出来。 因为不断有黑衣人进进出出山庄大门,而且还是立场不同的两拨。 山庄大门的十级台阶上,躺着穿着不一的七八具尸体,血顺着台阶往下流,在低洼处淌成了一大滩,雪花落进去,一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 第132页 杨致道驱马直入大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火烧的焦糊味,一路走来大火小火不断,死尸遍地死相各异,很多没了气息还瞪着眼睛。 寒月山庄是七进七出的巨大宅子,门厅那里没有活口,二道门里人影绰绰、还在厮杀。 杨致道拔出挂在马上的刀,其他人跟着亮出自己的武器,驱马往里走去。 水镜谷的人看到他们,挥剑刺过来,荆虚六骑眼也不眨,来一个杀一个,看见自己人被困,顺便出手帮上一把,就这么还算顺利地进到了最里面的那个大院。 邱季一身是血地跑过来,拱手禀报道:“杨老大,我们来晚了!水镜谷的人已撤退大半,郭庄主夫妇两个不甘落入敌手,已经自尽身亡!” 红白黑三色的整面戏剧脸谱面具挡着,谁也不知道杨致道是什么表情,他肩膀上的纯白色绶带随风翻滚着。他问:“那少庄主呢?” 邱季一脸慎重地低着头,语含愧疚:“属下无能!找遍了整个寒月山庄,也没找到少庄主的踪迹!” “是被谢自端带走了吗?” 谢自端就是寒月山庄的大仇人,水镜谷现任谷主。 邱季摇头:“没有。谢自端也在派人搜查寒月山庄,属下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谢自端临走前十分恼怒,因为他也没找到郭少庄主!” 杨致道并未感到轻松一分:“话虽如此,谁也不能保证谢自端不会去而复返,再次搜查寒月山庄。阁主的意思是,暂时不要与水镜谷对上,大家抓紧时间,分开去找,务必找到郭少庄主!” “是!”众人顷刻间便分散开来。 杨致道驱马在庄中走动,先想到了庄主郭金山和夫人碧桐居住的小院。 但谢自端第一个想到的也应该是那里,肯定翻了个底朝天,那样都没找到郭汗青,说明那里的可能性不大。 书房?谢自端能想不到吗? 杨致道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面具遮着,他放心地皱起了眉头,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只是:郭汗青会不会已经乔装打扮混出去了? “救命啊!爹,爹,娘!救我!” 一听见这嘶哑的少年声音,杨致道浑身一震。 荆虚六骑还未走远的其他五人也听到了,六人驱马往左拐去,逐一弯着腰从较矮的圆形拱门通过。 一个看起来比蒲泽小两三岁的少年惊慌失措、磕磕绊绊地往这边冲来,看到荆虚六骑,他的脚步立时顿住了,望望前面看看后面,明显迟疑不决。 后面,有三个人追着少年而来。 杨致道等人半隐蔽在高墙投下的阴影中,那三个人没看到他们,还以为少年是跑不动了才停下的,遂得意洋洋地挥起了手中的剑。 杨致道当即从马背上飞起,越过少年头顶,下盘一沉的同时,手中剑用力一划,那三个人维持着举剑的姿势顿了一下,全都倒在地上。 杀完了人,杨致道脚下一点,重新回到了马背上,俯视着少年,冷声问道:“受伤了?” 少年好像没听到,瞪着眼前并排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六人,吃惊到连嘴巴张开了都没发觉。 花尚雪晃了晃脑袋,去吸引少年的注意力:“郭汗青?” 被点到名字,郭汗青回过神来,他完全是被这六个人的面具和气势给惊到了,嘴唇上下碰了两下,才问:“你、你们是来救我的?” 杨致道勾唇,只不过带着面具,啥也看不出来:“何以见得?” 郭汗青面有悲色,目中泪光晶莹闪烁着:“我爹娘曾跟我说过,若有一天我临到了绝境,一定会有戴面具的人来救我,就是你们吧?” 这时,邱季也带着人过来了。 杨致道挥了一下手,邱季立刻把一匹马牵到郭汗青面前:“郭少庄主,请上马吧。” 郭汗青没动:“我爹呢?我娘呢?” 杨致道干脆道:“死了……” 郭汗青瞪着眼,先是泪光模糊,接着泪水哗啦啦地淌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没来得及穿棉袄,只穿着薄薄的白色云纹中衣,这会儿上面沾了不少血迹,还有不知在哪儿蹭的黑灰,头发凌乱,怎么看都非常狼狈。 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下来,郭汗青受不住寒冷,嘴唇冻得发白,浑身都在打颤,看着极其可怜。他梗着脖子擦眼泪,刚擦完,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谷叶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藏在哪儿了,居然连你的仇家都找不到?” 郭汗青哽咽着,语气中不乏恨意:“密室里。本来很隐蔽,我爹托付几个人陪我待在里面,岂料他们辜负了我爹的信任!他们被外面的杀戮吓到,突然就打开机关冲了出去,我就这么被发现了!” 蒲泽轻哼一声:“算你倒霉,下属不忠,不过正好碰上我们几个,也算是你转运了!” 郭汗青微微一怔,戴老虎面具的人说话声音略嫩,年纪肯定比他大不了多少。 郭汗青愣愣地看着,再回想今晚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庞大的无能为力如黑影般压面而来,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犹记得他睡得好好的,爹娘突然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让他跟着几个护卫去密室,叮嘱他躲着不要出来。 他躲进密室里,那几个护卫起先还静听外面动静,之后外面惨叫连连,在密室里都能感觉到火烤的烧灼,护卫们便沉不住气了,冲动地打开机关,打算趁乱逃跑。 -- 第133页 机关一打开,立刻被人发现了,他不得不跑出来,不断有人在后面追杀,在他以为生命即将到头的时候,荆虚六骑出现了。 郭汗青悲催地想,如果他有荆虚六骑的本事就好了。 杨致道吩咐邱季:“找件棉袄来,给郭少庄主穿上。” 寒夜清冷,雪花由零零星星的几片变成了鹅毛大雪,郭汗青抖得更厉害了,他咬紧了嘴唇,血迹淡淡地渗出来。 蒲泽外功不错,内功还有待加强,忍不住朝着手心哈气,催道:“走吧走吧,这的血腥味儿太呛人了!” 赵则年已观察了好一会儿,寒月山庄的建筑、房子烧毁了大半,这会儿火已被扑灭,到处都在冒烟儿,原本灰色阴沉的天,这会儿变成了黑沉。 邱季找来一件棉袄裹到郭汗青身上,郭汗青说话时声音在抖:“我不走!我要去找我爹娘!” 蒲泽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爹娘已经下葬了。” 郭汗青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蒲泽的老虎面具:“你说的是真的?” 杨致道作答:“我们的人已经在收尸了,作为庄主和庄主夫人,自然是最先下葬。为防止你的大仇人连尸体都不放过,我们会把你爹娘和其他人埋葬在一起。” 郭汗青剧烈地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盛怒所致:“我要去见我爹娘!” 谷叶嘟囔道:“还跟他废话什么?”说完,他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在郭汗青尚未反应过来时,一记手刀劈在他脖子上! 郭汗青往后倒去,谷叶伸手捞住,把人往邱季牵来的马上一扔,转身坐回自己的马上。 杨致道喊了一声「走」,六人调转马头,最先冲出寒月山庄。邱季则要继续留下来,替寒月山庄的死者收尸办后事。 天微微亮时,回到了荆虚阁。 杨致道把郭汗青安置到了蒲泽的院子里,因为蒲泽是精神最充沛的那个,可以牢牢地看住人。 补了个眠之后,其他五人坐在观水殿里等后续。 吴悠于天黑前回来了,禀报水镜谷谷主谢自端一去没再回头,而他已经派人把寒月山庄收拾干净,所有门窗都给封了。 杨致道挑眉:“一个活口都没有?” 吴悠摇头:“属下带人检查了两遍,确实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花尚雪「啧啧」地摇头:“水镜谷和寒月山庄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偌大一个寒月山庄,有本领高强的护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居然一个都不放过?!” 事到如今,杨致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在郭庄主向我们荆虚阁写信后,我便派人去查过,才得知二者之间的渊源。郭金山的夫人叫碧桐,她爹是水镜谷的上一任谷主,谢自端是她师兄,两人青梅竹马在水镜谷长大。” 谢自端曾对其他师兄弟明言,说此生志愿是当上谷主,并娶碧桐师妹为妻,但他却不知道,碧桐只把他当做兄长看待。 第79章 三条路 郭金山属于半路出家,被老谷主收为弟子,因年纪问题,入门晚反而成为了大师兄,且碧桐逐渐对他心生爱意,而朝夕相处下,郭金山也爱上了碧桐师妹。 老谷主最疼的当然是亲闺女,便劝谢自端放宽心,他自以为开解成功,就把闺女嫁给了郭金山。成亲大礼在水镜谷举行,谢自端以酒祝福新人。 老谷主和其他师兄弟们处于喜悦之中,唯有新郎新娘看到谢自端目光阴沉,假笑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二人心生不安,大<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HunHouWen.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婚后</a>很快离开了水镜谷,在郭金山的家——寒月山庄里住下来。 没多久老谷主病重,夫妻二人回来服侍。 谢自端惯会做面子,悉心服侍老谷主,终得谷主之位,并在同一日得知碧桐有喜。但念老谷主刚死、旧人心还在,他权位不稳,只得放郭金山二人离去。 郭金山和碧桐回到家后更加惴惴不安,担心谢自端会来报复,未雨绸缪努力赚钱,一边去找解救之法。 在郭汗青八岁那年,郭金山确信荆虚阁威名不假,遂开始七年送银,却也是个厚道人,不敢祈求太多,只求保儿子到三十岁无忧。 对荆虚阁中人而言,最安全的地方,非荆虚阁莫属,因此阁主石非石听说寒月山庄事发,便命令杨致道直接把人带回阁里来。 花尚雪不屑一笑:“由爱生恨,这男人可真小心眼儿。” 谷叶不认同:“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这事放在自个身上,恐怕也忍不了这口气吧?” “呵!”花尚雪脸上摆明了是嘲讽:“设身处地?别傻了,你努力的去将心比心,可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儿:别人的心不是你的心!” 谷叶愣了一下,闭口不言,扭头抱着汤婆子取暖去了。 屋里烧了几个炉子,因此暖烘烘的,赵则年感觉身上出汗了,就起身打开了半扇窗子,其他人被风吹得本能一抖,倒也没人出声反对他的举止。 雪从昨晚开始下,白天更是柳絮大雪飘了一天,积了厚厚几层。 邱季在大雪纷飞中跑来,赵则年扬声问:“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邱季看见他,干脆连门也不进了,站在院里回话:“郭少庄主醒了,大吵大闹的,谁也劝不住!六少耐性不够,两人在雪地里打起来了!” 杨致道扶额:“我估错了,我怎么能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照顾另一个比他更小的小孩儿呢?” -- 第134页 赵则年笑了:“难得杨老大还有算错的时候。” 花尚雪打了个哈欠:“该听的我都已经听了,这么冷的天,还是被窝里最暖和,没什么紧急的事儿,不要去叫我。” 待她走后,杨致道站了起来:“我过去一趟,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谷叶笑道:“说起来,还未见过杨老大劝架,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高玉林点头:“说的极是,杨老大,我们这就去吧!” 杨致道鄙夷地指了他们两下,发现赵则年也跟了上来,不禁一笑:“老四,你也来凑热闹?” “是啊,多日不见杨老大,碰上寒月山庄这档子事,也没能和杨老大好好坐下来说会儿话,一道去,正好能听上几句!” 杨致道哼笑:“你们几个就可着劲儿的挤兑我吧,要是哪次任务没完成,到时候可别怪我公报私仇。” 想了想,他又说道:“则年,阁主外出归来,说要见你。你去一趟东流居吧。” 赵则年点头:“一会儿我就去。” 几人来到蒲泽所住的院子,大雪将房子院落全都覆盖,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郭汗青坐在蒲泽的肚子上,双手用力拘着蒲泽的手,蒲泽被压在下面憋得脸通红。 他们周围站着几个荆虚阁侍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因蒲六少性格恶劣的关系,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谷叶哈哈大笑起来,极尽幸灾乐祸:“哎呀,这还是咱那个霸道张狂、飞扬跋扈的六少么,怎么反被人压到身下去了?” 蒲泽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怒了:“闭嘴!若不是小爷我一时疏忽,哪会被他暗算?!”他憋足了一口气,猛然抬腿踹了郭汗青后脑一脚。 郭汗青没有设防,吃痛地滚到一边去了。 蒲泽趁机站起来,把身上的雪和泥土拍掉,他刚换了一身崭新的棉袄,就这么被郭汗青给毁了,因此十分恼火。 怒气之下,就要抬脚去踩郭汗青,被杨致道喝止住了:“不可!” 蒲泽动作一顿,郭汗青从地上爬起来,无视杨致道四人,径直往院门口冲去,谁料刚跑出两步,被侍卫们给左右夹住了。 他大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娘!” 谷叶笑容一敛,淡淡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 高玉林跟着说道:“你现在跑回去,水镜谷的人若还在,你无异于狼入虎口!” 郭汗青眼睛红通通的,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大喊大叫,来回重复着那两句话。 赵则年走到他面前,点穴将他制住,示意侍卫们放手。 郭汗青以一个可笑的姿势站在那儿,怒目圆睁瞪着赵则年,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副恨不能吃人的凶狠模样。 “你别瞪我,杀你爹娘的又不是我。”赵则年态度很冷淡:“你爹娘和山庄其他人合葬在一起,就算你回去找到了他们,你又怎么能保证水镜谷的人不会追踪而至,趁机把你爹娘重新挖出来,鞭尸报复呢?” 「鞭尸报复」这样阴狠毒辣的字眼儿让郭汗青浑身一震,眼睛还瞪着,却是看向了地面,目中尽是悲痛,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到这时,杨致道才开口:“你爹送了不少银子给我们荆虚阁,就是为了预防这一日,让我们保你性命。现在我给你三条路,你自己选择!” 郭汗青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 “第一条,你现在回寒月山庄去见你爹娘,水镜谷谷主谢自端的人守在那里,正好把你拿下。对了,也不知你清不清楚,你的仇人就是谢自端,你爹娘的师兄弟。” 郭汗青的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谢、自、端!” 谷叶催他:“怎么样,第一条路,你走吗?” 穴道被制住不能动,郭汗青艰难地摇了一下头:那无异于送死,连报仇都不能了。 杨致道接着说道:“第二条,接受你爹给你的庇护,在我们荆虚阁安安稳稳的待到三十岁,到时候你再做其他打算。”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看在你爹娘诚意十足的份上,只要我们荆虚阁屹立百年不倒,保你一世无虞也是可以的!” 郭汗青睫毛一动:“那报仇呢?” 杨致道扬扬下巴:“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或者你有你爹那样的财富,也可以向我们荆虚阁下单,我们照接不误。” 郭汗青猛地摇头:“不,我要亲自为我爹娘报仇!” 杨致道勾唇,无情指出:“可你不具备那样的本事。” 郭汗青语塞,眼中弥漫起一股迷茫和失措来。 “所以你现在还有第三条路。报仇不急在一时,你从现在开始苦练武功,假以时日再去找谢自端报仇。我言尽于此,你自己选吧。” 郭汗青闭闭眼睛,十分压抑:“我选第三条。” 这本在杨致道预料之中:“那好,从今天起,你和蒲泽住一个院子,他会从最基本的教起,你也可以向我们其他几个人讨教,不会有人拒绝你。” 说完,他抬手解开了郭汗青的穴道。 郭汗青深深地弯下腰去,行了一个大礼:“承蒙各位关照,汗青来日必倾力回报!” 蒲泽还记着刚才的仇,冷嗤一声:“你能忍着苦,再说吧!” 如此说定后,蒲泽教郭汗青外功,杨致道教习内力,其他人无事也会过来指点郭汗青一番。 -- 第135页 郭汗青时常想起寒月山庄的惨状,偶尔也会再次失控发狂,却没有再把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把郭汗青搞定,赵则年来到荆虚阁最隐秘,也是未曾传召不得踏入的东流居——阁主石非石的住所。 室内烧了炭火非常暖和,石非石仅着一件金线镶边的亮白色库缎单衣坐在榻上,款式简单实则华丽,头发一半扎起,插着一支略细的白玉簪,另一半披在脑后。 石非石略男生女相,当他神态慵懒地靠躺着椅榻时,就显得格外妩媚动人,显得风情万千。 当然,妩媚动人、风情万千这样的字眼儿,心里想想便算了,赵则年可不敢当面说出来。他低头拱手:“见过阁主。” 石非石「嗯」了一声,拿起紫荆白玉茶壶倒茶:“来了,坐。” 赵则年撩起衣摆坐到对面,石非石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抬眼打量他:“你的毒提前发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动武的次数多了些。” “眼看你毒发日期将近,为了你的安全,我特意交代杨致道,让他暂时不要给你分配任务,你为何还会频繁动武,导致毒性提前发作呢?” 赵则年神色寡淡:“是私事……” 第80章 勾栏出倔子 石非石眼睛睁大了一下:“你找到你的仇人了?” 赵则年摇头:“没有,我是帮别人的忙。” “哦。”石非石低头喝了一口茶,微笑道:“听说你身边又来了个叫秦沛的,我派人查过他,只是普通的世家公子,曾拜师高人才习得一身武艺,但他为何追着你不放?” “阁主误会了,他是追着冯越意来的。” “哦,那冯越意呢,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赵则年摇头:“没有……” 石非石注视着他:“不如带他去药王谷?我相信再难解的毒,对苏延寿来说,都不算什么。” 赵则年曾经也有个这个念头,但考虑到荆虚阁,还是放弃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 石非石轻笑:“我见你对他尽心尽力,还以为你对他<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情有独钟</a>!” “不,是恻隐之心。”赵则年抬眼:“我明白毒发时有多痛苦和无助。” 石非石觉得好笑:“你呀,一边为了完成任务冷心冷情、动手杀人,一边善心发作、能帮就帮,假使有一日你身份泄露,只怕也无人相信,你会是荆虚阁的人吧?” 赵则年摇头:“那倒不一定,墙倒众人推,世人惯做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事。” 过了一会儿,赵则年想起一事来:“有个任务出了岔子,本应该死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嗯?” “我为了造成那人失足掉落悬崖的假象,在重伤他之后把他丢下悬崖,岂料他命大,没有死透。” 石非石眯眼:“既然如此,你该灭口才是。” 赵则年微低着头:“我没有亲眼见到人,他和冯越意认识在先,他先找了冯越意,冯越意才把这件事告诉的我。” 石非石目光一冷:“那冯越意可知道你的身份?” “阁主放心,他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手。” “那冯越意岂不是要因为这个该死不死之人,跟你决裂?” 赵则年苦笑:“阁主料事如神,他已经跟我动过手了,就在我毒发的那几天,我一时不敌被打得重伤昏迷。想必他也被吓住了,又顾念我对他有过的照顾,答应我不会参与我和那人的事。” 石非石凝视着他,肯定道:“则年,你在维护这个冯越意。” “不瞒阁主,我把他当做朋友,但也请阁主宽心,若他损害到荆虚阁的利益,不需阁主下令,我也会亲手解决他。” 石非石莞尔一笑:“你多虑了,你是知恩图报的人,对于荆虚阁的忠心,我从未怀疑过。” 赵则年也笑了:“阁主当年的救命之恩,属下铭记于心,此生难忘。” “哎!” 石非石不高兴了:“私下里别属下属下的了,这么大一个荆虚阁,唯荆虚六骑与我最亲近,可杨致道性子古板、谨守规矩,我跟他说不了太多话,其他几个也只把我当主子看待,更是不敢越矩一步。” 他凑上前来:“唯你我相识十年之久,说起来,你可算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我也只能找你说说话了。” “是,属下多谢阁主厚爱。” 石非石瞪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对你说声滚?” 赵则年笑着摇头:“并不想……” “那个郭汗青,怎么样了?” “吃得好,穿得暖,住得舒适。” 石非石嘴角抽搐了一下。 赵则年笑了一下,叹气道:“郭汗青被他爹娘保护的太好,基本功勉勉强强,还好他意志坚定能吃苦,咬牙坚持半个月,也没抱怨过一句话。” “那就好,谢自端其人锱铢必较,一定不会放过寒月山庄这个唯一的活口,你们一定把他保护好了,不能因为这个,砸了咱荆虚阁的招牌。” “是……” 荆虚六骑难得都在阁里,杨致道提出一块出去乐乐,花尚雪托词天冷,不愿意出来。 走到街上,蒲泽兴奋地甩着他满头的小辫子,说道:“是该犒劳犒劳了,这段时间我日夜陪着那家伙,操的心比他爹娘还多!” 高玉林赞道:“六少确有本事,少庄主进步挺快的,脾气也有所改善。” -- 第136页 蒲泽最喜被人捧着,沾沾自喜:“那是,就差他叫我一声师父了!” 谷叶有意杀他锐气,故意说道:“不如咱去勾栏一乐?说起来,六少也到亲近女人的年纪了,这事可不能耽误,否则传出去定叫人笑掉大牙,说咱堂堂蒲六少,竟连女人的滋味都不晓得!” 话音刚落,蒲泽脸色一沉,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谷叶误解其意,玩笑不止:“六少,你这么生气,别是毛都没长齐吧?” “混蛋!”蒲泽双手握拳,就要冲上来揍谷叶,谷叶摆好了防御的姿势,蒲泽却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往别的地方走掉了。 谷叶有些瞠目结舌,还有些尴尬:“哎,我只是开个玩笑,他的火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高玉林和赵则年也一脸茫然。 杨致道摇头:“不怪他,你若是知道他在哪里长大,就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谷叶灵光一闪:“啊,不会就是……”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勾栏一条街,女人的招呼声、卖笑声不断从里面传来,甜腻得苏人一身。 杨致道点头:“猜对了……” 高玉林一击手掌:“难道,这就是他厌恶女人触碰的理由?” “是。”杨致道:“咱们屋里负责扫打的都是婢女,只有他的院子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偶尔尚雪不小心碰到他,他也不能忍受一刻,非得打水把触碰到的地方洗个七八遍才放心。” 赵则年略一沉思,想起当初把金璃往天光城送的路上,金璃和蒲泽在一次争吵中,抓了一下蒲泽的手臂,蒲泽当时浑身便僵硬住了,接着跟抽风了似的,一边蹦跳一边抖手臂,仿佛有蜘蛛爬到身上去了。 那个情景,到如今还印象深刻。 四人选中一家门面不错的进去,命老鸨开一间房并上丰盛酒菜,老鸨见他们出手大方又气度不凡,态度那叫一个热忱,叫了一排风格各异的姑娘上来。 四人各选了一个,老鸨便带其他姑娘出去了,门一关上,那四个姑娘一并涌来,谁点的自己,就坐到谁身边。 他们本来也不是狂蜂浪蝶,不过是想找个环境舒适又热闹的地儿呆着。 杨致道更是常常被人怀疑是没有欲望的男人,只听他冷淡道:“别上手,乖乖坐着给大爷倒酒!” 他身旁的女人一愣,僵硬的笑容逐渐散去。 高玉林扭头,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人道:“你也是……” 不用赵则年和谷叶示意,剩下的两个女人也不敢再亲近,都无声地坐在那儿,见客人酒喝光了,就赶紧再提壶满上。 谷叶眨着眼睛,有讨好之意:“老大,跟我们说说蒲泽的事儿呗,免得以后我又不小心触他逆鳞。这小家伙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我可不想被他给缠上了!” “说说也无妨,只是以后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 杨致道:“蒲泽的母亲是一个青楼女子,至于父亲是谁,他娘也不清楚。我也是前些年,来这种地方跟人碰面,才正好撞见的。” 赵则年好奇地问:“既然不知道父亲是谁,蒲泽为何姓蒲?” 杨致道眼中尽是怜悯:“因为蒲泽母亲的所有恩客中,只有一个姓蒲的男人对她最好。” 那一年杨致道跟人约好,在勾栏之地一手交钱、一手获得情报,当时也是这样的冬天,楼里特别热闹,杨致道置身其中,被胭脂香气和暖炉热气笼罩着。 交易进行的过程中,他听到隔壁不断传来女人的哀求和惨叫,夹杂着男人的下流笑声和恐吓声。 在这种地方发生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杨致道充耳不闻,但是与他交易的那个人听不下去,同情地感叹道:“唉,估计是碰到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孩儿的喊叫声:“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接着是男人恶狠狠的声音:“进去干什么,你娘在里面忙事呢!小孩子不要在这里添麻烦,滚回后院去,让你砍的柴你砍完了吗!” 小孩儿坚持:“别拉我,我要进去!” 随着女人惨叫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小孩子的语气也越来越焦急,杨致道的交易对象按捺不住,起身打开了门。 透过缝隙,杨致道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破布麻衣、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小男孩儿,十岁左右,瘦瘦小小营养不良,一个劲儿地往隔壁房间里冲。 但被后面两个龟公拉着,半天一步不前,他在原地来回跳脚,一脸着急担心,冲着屋里大喊:“娘!娘啊!” 老鸨循声赶来,一看这情势,当即上手掐捏小孩儿的手臂:“你这小王八蛋,老娘供你吃供你喝,让你住在这里,你就是这样来捣乱的?当心我把你们母子俩都撵出去!” 男孩儿仰头扯着嗓子吼:“走就走,你倒是放过我们啊!” “呵,你们母子俩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想逃,门儿都没有!”老鸨不屑道:“你娘是人老珠黄,还带着你这个拖后腿儿的,不过……” 第81章 解不开了 老鸨的脸上,是那种让人恨不得揍死她的欠扁笑容:“不过她也能满足一些特殊客人的爱好,总之你听着,我大方收留你们,你们就得好好的回报我!” 她对龟公甩了下绣花手帕:“去,把他扔回后院里,今儿的活没干完,就不给他饭吃!” -- 第137页 那小孩儿挣扎着,被龟公粗鲁地拖走了。 隔壁房间里女人的叫声始终没停,杨致道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走了,当晚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家客栈里下榻。 夜里,勾栏院忽起大火,得知动静时,整座楼大半被火淹没,且有往周边房子街道蔓延的趋势,很多百姓觉也不敢睡了,想尽办法去灭火。 鬼使神差的,杨致道想起了那个小孩儿,他依稀记得老鸨出言教训时,那小孩儿被人架着,眼睛中浓烈的恨意如滔天巨浪。 于是,他也不睡了,趁着众人忙碌救火,来到那还没被火烧到的地方。 杨致道在客栈中观察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火是从东往西烧的,就好像有人在最东边点了一把火,当火势起来时,那个人朝西又点了一把火,以此类推,逐渐把整座楼置于一片大火中。 救火的人只顾着烧起的地方,是以没发现今夜明明无风,火势却飞快地往西蔓延。 杨致道发现那小孩儿时,那小孩儿正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往易燃的物品上倾倒,倒完了就用火折子点火。 做完了这一切,小孩儿回头,冷不防吓了一跳,反应神速地捡起地上的木棍,指着杨致道喝问:“你是谁?!” 听出他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杨致道笑了:“你胆子很大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多少人?” 蒲泽沉默了一下,拿起棍子挥舞了几下:“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娘呢?” 蒲泽眼神儿一黯,更凶了:“关你什么事!” 杨致道忽然明白了,依那老鸨所说,这母子俩待在此地非一日两日,蒲泽要下手早下手了,何以选在今日?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娘已经死了,有极大的可能还是被今天那个客人折磨死的,所以他愤怒了,他要报复。 杨致道可怜他,把身上的钱袋子取下,扔了过去:“你赶紧走吧,让官府的人发现了,难逃一死。” 蒲泽没接,任那钱袋掉在了地上:“你能救我一时,你救不了我一世!我娘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傻孩子,你娘生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陪她一块儿死。”杨致道说完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察觉到,那小孩儿跟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一笑,把人带回了客栈里,然后点亮灯写了一封信:“你去找一个人,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收留你的。” 蒲泽愣愣地接过,他只识得几个字,认不出信封上写的啥,不安地问:“你让我去的是什么地方?” 杨致道愈发可怜他了,心想这孩子一定是怕刚出虎口又进狼窝,所以警惕心很强:“你受够别人的欺负了吧,这封信是一个拜师学艺的机会,你可以趁机习得一身武功。” 蒲泽眼睛一亮:“武功?那……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有人打我骂我了?” “是的。” 蒲泽紧紧地撺着那封信,仿佛那是唯一能活的机会,他激动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谢过杨致道之后,拿着信当夜离开了。 “几年以后,他回来找我,主动要求加入……我便让他留了下来。”杨致道慨然道:“也因为他娘的缘故,任何女人碰他都不行。” 谷叶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得!看在他身世凄惨的份上,以后我多让让他。” 高玉林微笑:“这孩子生长环境艰苦,心志也比一般人顽强。” 谷叶忽然想起一事来:“知道他的身世,我可以理解他的性格会变成今天这样,那则年呢?我想不通则年哪里得罪了他。” 用花尚雪的话来讲,蒲泽和赵则年简直是冤家路窄,蒲泽似乎总也看不惯赵则年,各种找机会挑刺儿。 赵则年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也就懒得搭理。 谷叶扭头问:“则年,你是不是在他面前提过,跟勾栏有关的事?” 赵则年认认真真地想了,摇头:“没有,我和他交集不多。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就故意找我的茬儿,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上辈子有仇。” 高玉林:“那就奇了。” 三人一同看向杨致道,杨致道呵呵一笑:“这其中的原因哪,我不说,你们还真猜不出来!” 谷叶催促:“杨老大,既然你知道,那你倒是快说啊!” “这么说吧,我是最早加入的那个,之后玉林、谷叶接连加入,第四个就是蒲泽,第五个才是则年。” 杨致道转头看向赵则年:“在蒲泽的认知里,谁来得早,谁排前边,他觉得是你占了他的位置。” 他忍笑道:“尚雪是最后一个,可还是排到了他前面,你们说,他能高兴吗?” 赵则年甚是无语,想想这几年来从蒲泽那儿受来的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谷叶兴奋地拍了两下桌子:“蒲泽的想法好像跟咱们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基本上是按年纪大小来排的!他以为是怎样?” 杨致道夹了一颗花生吃了:“我也曾这样提醒过他,可他性格偏激,你们又不是不清楚。” 谷叶好笑地摇头:“说白了,还是嫉妒。” 杨致道同感地点头:“没错,则年虽然加入的晚,却与阁主相识在先,蒲泽知道这个缘故,但还是无法释怀。” 赵则年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 第138页 往年冬天单子众多,荆虚六骑常忙得脚不沾地、头不挨枕,今年较之往年十分平静,一连下了七天的大雪,荆虚阁的侍卫每天都要分出一半来,专门清扫道路。 蒲泽为了加强郭汗青的身体素质,让他也拿着一把铁锨铲雪,郭汗青脾气有所长进,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高玉林多待在屋里看书练字、画几幅画,花尚雪以冬眠为由缩在屋里、三天难见一面,谷叶是阁里、外面来回跑,也不知在忙些啥,杨致道顾着查账本、脸上难有轻松色。 赵则年大半时间用来陪石非石喝酒侃天,顺便禀报阁内近况,石非石笑道:“辛苦杨致道了,年关将至,他要做的事比平日里还多。” “是啊。阁主,眼看春节就要到了,今年你还一个人过吗?” 提到这个,石非石脸上的喜色一减而去:“东流居挺好的,我就喜欢一个人呆在这儿!” 赵则年喝着茶沉默不语。 石非石母亲早逝,因此他十分依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父亲老阁主。 岂料六岁那年,老阁主与一女子相识相爱,不顾石非石的反对和绝食抵抗,坚决成亲并生下一个男孩儿。 石非石从那之后就变得无比沉默,刻意疏远父亲,对端庄艳丽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态度冷漠,置之不理。 老阁主在把阁主之位传给石非石后,就带着现任阁主夫人和小儿子,搬到离荆虚阁不远的临水境,过隐居生活去了。 几年过去,石非石未踏入临水境一步,与老阁主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逢年过节更是一人度过,偶尔老阁主过来陪伴,他也一副反应平淡、可有可无的样子。 “阁主还是无法原谅老阁主?” 石非石讥笑一声,手指心口:“他在我这里打了一个死结,解不开了,你明白吗?” 赵则年默然。 石非石反问:“则年我问你,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轻易释怀?” 赵则年想到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坚定摇头:“不能。没有杀之而后快,已经是我仅剩的仁慈。” 石非石听出他声音中的恨意,好奇地问:“则年,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何会中毒濒死,你的仇人到底是谁,还活着吗?” “他们活得非常好。”赵则年无意说起前事,仅以此句作答。 石非石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不再追问,只问:“今年过年,你还去观江楼?” “是。” 石非石看似不在意地摆手:“好,那你去吧。” 赵则年知道石非石很希望他说一句留下来,但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在心里跟他说声不好意思。 离开东流居,赵则年回屋里换了一身衣袍,出来时正碰上蒲泽和郭汗青在花园里以剑切磋。 蒲泽看见他,冷哼一声说道:“哟,这是上哪儿去呀!” 赵则年没吭声,径自往外走。 蒲泽却伸臂拦住,说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你出去是为哪般事故呀?” “让开。”自从得知这小子的身世,赵则年对待他总有一股由心而生的怜悯,只是面上不显,和往日无异。 “你不说,小爷我就不让。”蒲泽持剑指着:“或者你跟我打一架也成!” “六少,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幼稚?” 第82章 二少爷石锦 蒲泽听见「幼稚」二字,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眉毛:“小爷我行我素又不是一两天了,你见我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 赵则年蹙眉。 蒲泽却又把剑放下了:“是去找冯越意吧?” 赵则年有些讶异,这小子怎么知道? 蒲泽一观他的神色,便料到自己猜对了,不由洋洋得意起来:“除了找他,你还能找谁啊!” 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得轻蔑和鄙夷:“赵则年,我以为你和一般人是不同的,但没想到你和烟花之所那些亵玩娈童的肥脑肠流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嘴巴放干净一些!”赵则年很生气:“你明知道越意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可能把他当成那种人!” “那你去找他,是出于普通的朋友情谊吗?” 赵则年有点心虚,一时间无言以对。 蒲泽用剑尖点着地面,用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眼神儿盯着。 郭汗青见这边两人迟迟不动,奇怪地走了过来,问:“四爷这是要去哪儿?” 赵则年还没开口,蒲泽轻佻地说道:“少庄主,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四爷出阁,大多是为了任务,可这除夕夜快到了,杨老大哪会分配什么任务?所以四爷出去,当然是会他的情人去了!” 郭汗青一听,有那么些微尴尬,他虽在荆虚阁住了月余,人人待他良善,但他到底不是荆虚阁的人,不适合听这些。 蒲泽见赵则年不语,变本加厉道:“四爷,你不是急着出去嘛,这怎么还不走呢?” 赵则年用眼睛瞪他。 蒲泽视而不见,笑得很开心:“你说我激将也好,说我寻衅也好,我敢说出来,我就不怕你!” 赵则年眯眯眼睛,瞬间打消了原来的念头,转身回去。 蒲泽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嚣张至极。 赵则年心里很闷,更有些垂头丧气,他担心冯越意像上次那样、没能及时服下解药而毒发,尽管在秦沛在旁,还是想出去看看。平时也不会被蒲泽气到,可这次蒲泽说的话太难听了。 -- 第139页 午睡后,赵则年还是离开了荆虚阁。 他摘掉面具绶带,改装来到观江楼,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赵公子,你好些日子没来啦!” “掌柜的在吗?” “在在在,请随我来!” 小二把他引到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外:“掌柜的就在里面,您请!” 赵则年推门进去,何边舟正坐在桌边打算盘,见他来了,顿时大喜:“少爷!” “轻点声,我没聋。”赵则年走过去,草草地翻了几下,问:“今年进账怎么样啊?” “有少爷请的高厨,做得一手好菜,价格又公道,生意自然大好!”何边舟喜滋滋地说道:“不少大户人家在咱这里订了年夜饭,到时候又是几笔丰厚的进账!” 赵则年看过账本,也觉得还不错,便随手把账本摞桌上了。 何边舟从抽屉里书籍的夹层中抽出一个信封来:“少爷,前几日有人捎信来,明说让少爷亲启,你看看吧。” 赵则年掰开火漆,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先看了落款,是秦沛的来信。 秦沛的信上只写了一件事:他和冯越意要在梅府过年,问他赵则年来不来? 何边舟见赵则年眉头皱起,小心的问:“少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何边舟换了话题:“今年过年,少爷来吗?” “当然,现在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那少爷何时去为夫人上香呢?” 赵则年略略一顿,道:“我不会忘记的,吃过年夜饭就去。” 何边舟又问了一下近况,得知他身上毒性稳定,便放心地下楼去了。 赵则年一个人窝在屋里烦躁不已,冯越意居然要在梅府过年,那是梅府! 他一直在绕着「梅」这个字走,最后却还是进了梅府,他真恨不得这辈子都和「梅」没有关系! 闷闷不乐地回到荆虚阁,杨致道带人飞快地从他身旁走过,又一阵风地拐回来,猛拍他的肩膀:“回神了!回神了!” 赵则年扶了一下脸上的面具:“杨老大……” “阁主说,让你去给老阁主送年货!” 赵则年奇怪:“咦,每年不都是你去的吗,为什么要换人?” 杨致道一脸苦色:“我的四爷,你有点儿良心吧!每年过年都要根据大伙的能力高低论功行赏,这需要人手筹备!眼看就过年了,我大半册子还没来得及看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杨老大都瘦了!” 杨致道撇了一下嘴角,带着人走了。 要送给老阁主的年货,由杨致道亲自准备并检查过三遍,因此赵则年只需要亲自带人送过去就好。 临水境,顾名思义就是在水边,数十丈宽的大河,由于地理位置的因素,水流比较轻缓,岸边建着华丽中透着清雅的阁楼庭院,仅较远的后方垒了一堵用来阻隔的围墙。 赵则年虽然与石非石关系亲密,但与老阁主只见过两面,不敢贸然闯进屋中,便遥遥地隔了四五丈,以内力传音:“属下奉阁主之命前来送年货,求老阁主现身一见!” 屋里没有回应,他正打算再喊一遍,忽闻耳后有异声。 赵则年这次来只带了六个人,两两一行站了三排,却见一个华衣锦服、和蒲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从后方冒出来,把六个人的肩膀当做踏板依次踩过,然后飞起一脚踹向赵则年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赵则年猛然转身,准确地抓住对方的一只脚,以自己脚下为支点,捏紧对方的脚用力在空中甩了一圈,然后松开手把人扔出去! 少年横着飞出去,脚在树上一点,借力反弹了回来,又一记飞毛腿踢向赵则年! 两人来回过了一百多招,少年机灵的很,专攻赵则年的下盘,把赵则年弄得连连后退。 赵则年心有顾虑,临水境为老阁主多年隐居之地,能在这里放肆的人屈指可数。 因此他出手有度,反而受了少年的掣肘,冷不防就被少年抓住了脚! 少年得逞,抓住时机、以牙还牙,紧握着赵则年的脚在半空中甩了一圈,随后顺手往江水之上丢去! 赵则年在空中转着圈往下落去,眼看就要掉入水中,他硬生生地于半空中转了个身,双脚如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踏过,安然地回到岸上来。 少年原本等着看他笑话,见他不但没变成落水鸭,反而滴水不沾地飞回来,眼中一亮,脸上露出钦羡和佩服的神色来。 “住手!”屋门打开了,一个美丽的华衣妇人飘然走出来。 少年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母亲!” 赵则年颔首作揖:“属下拜见阁主夫人!” 阁主夫人走过来揽住少年的肩膀,笑着对赵则年说道:“免礼。这是我儿子石锦。” 赵则年也是落地后才猜出这少年的身份,再次作揖:“见过二少爷。” 石锦和蒲泽比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蒲泽性子高傲、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石锦不一样,这少年一看就是被宠大的,笑容单纯而灿烂,养尊处优,身上有股贵气。 赵则年正默默比较着,石锦走到他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赵则年。” 石锦一步跨回到他娘身边:“母亲,他的武功真不错!哎,我想再跟你切磋一次,可以吗?”最后一句是问赵则年的。 -- 第140页 赵则年刚要拒绝,阁主夫人先呵斥道:“胡闹!” 她一脸微笑地看过来:“我儿天生淘气活泼,性子顽劣,刚才又背后偷袭,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则年受宠若惊,连忙道:“夫人言重,应该说是属下冒犯了二少爷才对!” 阁主夫人摇头:“哎,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了,你不必维护他。” 赵则年面上无波,心里却激起了千层浪。石非石反感继任阁主夫人和异母弟,曾经警告过他,切莫与这母子俩走太近。 但今日一见,这阁主夫人似乎挺善解人意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傲疏离。 这二少爷也是,完全是个爱玩儿的孩子。 赵则年正想着,石中砚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连忙低头作揖:“属下拜见老阁主!” 石中砚看见他的脸,微怔了一下:“你是……赵则年?” “是。” 石中砚目中闪过一道不明意义的微光:“我知道你,非但救了你,还把你当做最信任的朋友,你们经常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是不是?” 赵则年心里暗惊,神色淡淡:“承蒙阁主关照,乃属下此生之大幸,不胜感激,也不敢忘记!” “嗯,难得非石愿对你直抒胸臆,你不要辜负了他。” “是,谨记老阁主的教诲。” 因为石中砚几句话,石锦好奇地打量起赵则年来,一开始只是赞叹对方武功,都没好好看过这人长什么样。 眼珠子转了转,他一把缠住石中砚的胳膊,撒娇道:“父亲,我想去荆虚阁!” 他在荆虚阁出生,童年也在那里度过,自从来到临水境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第83章 兰花屋夜宴 阁主夫人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握住儿子的肩膀:“锦儿,你又开始胡闹了。” 石锦不理她,专注地看着石中砚:“父亲……我真的很想去啊,我都好久没回去了!” 赵则年低头看着地面,祈祷石中砚千万不要答应,但是显然老天没有听见,石中砚轻笑一声,特别干脆:“想去就去吧,那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耶……太好了!”石锦高兴得整个人蹦了起来。 阁主夫人见石中砚都开口答应,便没再反对。 赵则年想起石非石那张一提起石锦母子就乌云密布的脸,硬着头皮说道:“启禀老阁主,年关将至,阁里事务繁忙,只怕会疏忽了二少爷。” “不妨事。”石中砚毫不在意:“饿不到冻不着就行,你们尽管去做自己的事。” “是……” 如此,去时七人回来八人,一路上石锦非常雀跃,不断问起荆虚阁中事,表示非常想见识一下荆虚六骑。 赵则年硬邦邦地答道:“大伙各司其职,这时候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只怕二少爷难见到人。” “没关系,我可以多等一段时间。” 赵则年苦笑,过不了多久就除夕了,这二少爷难不成还想留下来? 石非石见到了这个弟弟,肯定添堵!说不定盛怒之下,还会连带把他也责骂一顿。 “你教我武功吧!” 赵则年回过神来:“什么?” 石锦眼睛亮晶晶的,仿若眼中有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水,整个人神采飞扬:“我说,我想让你教我武功!” “这……尊卑有别,属下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 “胡说,你的功夫明明就很好!”石锦抱怨道:“每次跟爹打,爹都跟猫捉老鼠似的,只会逗着我玩儿。可刚才跟你打的那一架,真是爽快极了!” 赵则年略头疼:“二少爷恕罪,属下也有事要做,没这个时间。” 石锦不屈不挠:“你这么说分明是跟我爹一样,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只知道拒绝我,从没认真想过我提出的问题!” 赵则年哑然了,比起和石锦这个少爷相处,他宁可被蒲泽言语挑衅、各种刁难。 过了一会儿,石锦问:“你是不是因为我哥,才这样对我的?” 不等赵则年否认,他又说道:“你放心,我去荆虚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也不想让我哥更加讨厌我。” 赵则年愣了一下,忍不住扭头看去,石锦表情认真,眼神儿诚恳。 他忽然有些欣赏这位二少爷了,没有少爷脾气,武功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会洞察人心。 回到荆虚阁,赵则年就年货一事到杨致道那里复命。 杨致道召集了几个管事的议事,看见他身后跟了个人进来,实实在在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带领众人起身:“吾等拜见二少爷!” 石锦很淡定,一点儿都不因人数众多而怯场,自在地摆摆手,笑着说道:“不必在意本少爷,你们继续吧!” 杨致道一边笑得官方,一边拿眼瞥赵则年。 赵则年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儿,正打算退出去,杨致道在他身后说道:“则年,最近大家又忙又累的,晚上兰花屋备有丰盛晚宴,我们几个聚一聚。” “好……” 赵则年带石锦在荆虚阁里转了一圈,特意避开了石非石居住的东流居,最后把人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委屈二少爷了,要暂时和我住一起。” 石锦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屋子,摆摆手:“不委屈不委屈!晚上你们有聚会是吧,我也要去!” -- 第141页 赵则年顿了一下,答应了,心想反正石非石从来都不参与。 到时辰,两人来到兰花屋,先来的都把面具放到了门口的桌子上。 蒲泽把郭汗青也带来了,郭汗青郁郁寡欢地坐在那儿,就差对着天空惆怅叹气。 蒲泽不甘寂寞,故意讲笑话或奇闻异事逗郭汗青,尽管没有任何回应,依然乐此不疲。总之,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找到了一个年纪相仿的伴儿。 花尚雪晚一步到了。 赵则年怕尴尬,莫名的生了躲避之心,明知她来了,故意不抬头看,而花尚雪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就那么在他左边坐下了,并悄悄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断朝右使眼色:“这是……二少爷?” 花尚雪只见过石锦一次,还是几年以前,那时石锦不过是弱龄少年,容貌跟现在有些微差异。 为了配合她,赵则年微微侧着身子低头:“是……” 花尚雪看出他的郁闷,忍不住一笑,拍他的肩膀:“好好服侍吧!” 石锦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个人,不停拉着赵则年询问,比如这个是谁,那个是谁,谁武功最厉害,谁最好玩儿等等。 赵则年一一作答,不刻意逢迎,也不故意疏离,不动声色地把握着尺度。 人聚齐,先向石锦问好,石锦笑起来很轻灵:“不要顾虑我,你们随意,平常怎么样,今天就还怎么样!” 话虽如此,大家还是不敢放肆,但也没有冷了气氛,以防惹这位少爷不快。 蒲泽、郭汗青、石锦三人年纪相仿,加上蒲泽的刻意为之,他们很快凑到了一起,石锦真诚地给予鼓励,祝愿郭汗青能早日报仇,这让郭汗青感动不已,终于主动拿起酒杯敬人。 眼见石锦要喝酒,赵则年欲过去阻止,被花尚雪拽住了:“听说这位二少爷也是个寂寞的人,蒲泽缺少玩伴,少庄主又消沉孤独,仨人凑一块儿刚好,今夜就让他们痛快痛快吧!” 荆虚六骑围着中间的大桌子侃天侃地,聊起各自做任务的趣事。 晚宴正欢快进行着,邱季突然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禀道:“杨老大,阁主来了!” “啊?”杨致道猝不及防地傻了一下。 其他人精神一振,敛起嬉皮笑脸,郭汗青依旧神情郁郁,石锦倒是眼睛亮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走几步路的功夫,石非石穿着白狐毛领大氅、一身雪白地走了进来,悦然道:“都在哪!”等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的目光凝住了。 石锦忐忑不安,又难掩惊喜地唤了一声:“兄长!” 石非石好像没听到,赵则年观他那脸色,似乎是在后悔来这一趟。 不过静了几秒,石非石还是走到桌边在空位上坐下了,荆虚六骑迫不及待地上前敬酒,他都一一仰头干了。 石锦紧张得手都在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端着酒杯走过来,在石非石身侧停住,又是期待又是不安:“兄长,我敬你一杯。” 石非石手拿筷子,沉沉稳稳地吃着菜,跟眼瞎耳聋似的。 其他人一看不妙,赶紧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兀自喝酒吃菜,头也不敢抬,尽量忽视石锦的窘态。 石锦站在那儿很是难堪,见石非石始终不搭理,只好默默地坐回去了,却再也笑不出来。赵则年小心翼翼地望去,看见他的眼圈红红的。 正望着,忽然感到一股冷意,他扭头,石非石冷冷地瞪着他,然后就放下筷子,起身出去了。 赵则年心中一叹,把酒杯放下,跟着走出去,石非石背对着站在院里,似乎在欣赏雪中夜景。 “阁主……” 石非石猛然回身瞪他:“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老阁主亲口下令,属下怎敢违背?”赵则年低着头:“对不起,阁主,我知道这会惹你不快,但身为下属,我没有办法拒绝。” “什么时候把他送走?” 赵则年:“这可能要看二少爷自己的意思。” 石非石瞪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属下想,阁主知道了肯定不开心,若是二少爷只呆上一两日便走,那告诉了阁主,岂不是白白给阁主添堵?” “这么说,你还是为我考虑了?” 赵则年脸色不变:“是,在属下眼里,阁主始终排在第一位。” “这还差不多!”石非石眯眼:“本来今天心情不错……哼!”说完,他往院门口走去,两个侍女跟在身后一并去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赵则年方返回屋中。 蒲泽正在努力给郭汗青灌酒,郭汗青趴在榻上挣扎了几下,再没能起身,石锦一个人坐在一旁神伤。此时此刻,也没人敢招他。 花尚雪倚在窗边,看着深蓝色夜幕中的一轮弯月独酌,赵则年捏着杯酒走过去,问:“想什么呢?” “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赵则年故意往后站了一些,以方便悄悄观察,瞥了一会儿花尚雪的侧脸,他问:“对于新年,你有什么打算?” 花尚雪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反问:“你呢?” 赵则年抿了一下嘴唇,道:“不如我们一起?” 若是花尚雪此刻回头,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期待和拘谨,但是她没有:“不了,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 第142页 赵则年收回目光低下头去,无声苦笑,他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他对花尚雪的在意,荆虚阁其他人都知道,花尚雪本人也知道,她一开始装作不知道,后来只要触碰到边缘,就会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 第84章 共聚梅府 赵则年不明白为什么,花尚雪明明和他关系不错,他们会互相帮助完成任务,可以随意的开玩笑、讨论各种事情。 但每次他想更近一步时,花尚雪就会立马缩回去,并在两人中间划下一条长河,把他留在遥远的彼岸。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赵则年有些心灰意冷,只好把精力放到别的事情上去,以此转移自己对花尚雪的注目。 他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只觉得辛辣苦涩,站了一会儿不经意地回头,石锦也正好抬起头来看他。 视线交会,赵则年心里一动,回去和石锦坐到一块,问:“还闷闷不乐呢?” 石锦的眼睛又红了:“兄长他不喜欢我。其实你们也是,你们所有人对我都很客气,我明明是想和你们做朋友的,可你们却只把我当做二少爷!” 赵则年淡然道:“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你这么想来想去的,不止为难了我们,也为难了你自己。所以,不如不想的好。” 石锦吸了吸鼻子,语气充满了失落和伤心:“别人我可以不在乎,可那是我哥,虽然我们不一个娘,可在我眼里,他就是哥哥呀!” 赵则年微微一怔,想起某些事来,他愣了半响,最后伸手揉了揉石锦的头发,衷心地叹道:“可惜呀,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单纯善良,热血又美好。 石锦破涕为笑:“做你弟弟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教我武功!” 赵则年微微一笑,问:“什么时候回去?” 石锦瞬间不笑了,眼里两簇明火剧烈地跳动着:“你也赶我走?” “你误会了。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如果要回去的话,我得早几天把你送走。”更何况石非石不待见他,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石锦想了想,摇头:“我想留在这儿。” 赵则年诧异了一下,心想真是勇气可嘉,他点头:“那行,到时候你照顾好你自己。” 石锦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吗?” 赵则年饮下一杯酒,说出了刚才被花尚雪拒绝后,就下定的一个决心:“我不在这里过年,我要出去。” 石锦纳闷地睁大眼睛:“去哪里?” 两天后,赵则年和石锦骑着马跑出了荆虚阁的大门,在经过一片树林时,赵则年照例停下改装,去掉面具和绶带。 石锦帮忙把关,防止有人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我说,你们整天这样换来换去的,不累吗?” “这时候麻烦一些,日后指不定能捡回一条命。” 石锦的脸上尽是狡黠之色:“那啥时候,也给我弄个面具戴戴呗!” “行啊。”赵则年伸腿跨上马背:“只要你说服老阁主和夫人,尤其是你哥!” 石锦立刻颓了:“那还是算了吧。” 两人不间断地赶路,终于来到雍义城,停在梅府大门外,下马时顺便把提前准备的礼物也拿下来。 梅府门口站着的四个仆人,上次都见过赵则年。 一个走下台阶来把马牵进去,一个接过他们手中的雕花红木盒,一个把人往里面引,边走边道:“赵公子你可来啦,打从赵公子来信,少爷已来门房询问过多次了!” 赵则年呵呵一笑:“脚程慢,让你们少爷挂心了。”出门前他先送过来了一封信,提前打声招呼,避免上门太过贸然。 经过大厅时,见梅盛南坐在其中,赵则年虽不太情愿,也少不得要进去拜见。 倒是梅盛南看见他递上来的红木盒,露出不悦:“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啊?” 赵则年客气道:“来梅府过年本是叨扰,晚辈不好意思空手上门。” 梅盛南摇手:“哎,咱不讲那些规矩,在这里呀,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这位小兄弟是……” 赵则年把石锦拉到身边:“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弟弟,他叫石锦。” 石锦拱手,态度谦逊:“晚辈拜见梅老爷!” 石锦是那种让人看了他的笑容,就会非常愉悦的人,梅盛南似乎是被他的笑容感染,大笑道:“不必多礼,人多才热闹!有什么需要的、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告诉行风,可不要客气!” 跟梅盛南问了好,两人随仆人往后面走去,被带到了梅行风住的院子里。 进了屋,赵则年从冯越意、梅行风、梅小蕊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才看向秦沛,说道:“你家二老安康健在,你怎能不回家?” 秦沛笑着走过来:“我这不是想念你嘛!我已写了家书,父亲母亲大人会体谅我的!” 赵则年不客气地轻嗤一声。 梅行风笑着出来打圆场:“秦沛可没撒谎,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时常说起你,担心你出门遇到什么不测。” 冯越意也道:“邀你来梅府过年,是他的主意,也是为了跟你拜年。” 上次可算是不欢而散,赵则年没想到冯越意还愿意理他,心下不由软了几分。 梅小蕊捂嘴偷笑起来:“旁人不知则年,定以为秦沛心心念念的是他喜欢的女孩儿!” -- 第143页 尽管那是开玩笑的语气,可赵则年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玩儿,他以寻思的眼神儿望过去,秦沛浑然无事地站着,不惧不畏地迎接他怀疑的目光。 赵则年知道秦沛还是不会说,因此无意纠结下去,而是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的弟弟石锦。” 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 秦沛问:“你既然把人带来了,也就是说,他也在这里过年?” 赵则年点头:“受朋友之托而加以照顾,小孩子一个,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梅行风摇头:“无妨,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就行。” 梅家兄妹要帮着爹爹打理生意上的事,冯越意不好坐着不动,主动要了张清单,打算帮忙忙置办年货,当是尽份心。 午饭后,几人上了街,石锦对很多东西都感到新奇,秦沛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主动帮他解惑,带他认识各种事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边。 冯越意这才开口抱怨:“最近秦沛越来越烦人了!” 听那语气,仿佛在甘泉的那些不快全都消散了,这倒符合赵则年息事宁人的心愿,忙道:“哦,怎么个烦人法?” 冯越意摸了一下鼻子:“你知道,他一开始是冲着我来的,现在目标变成了你,去甘泉之前,我以为已是顶峰,没想到你没来的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反正是说三句话,两句都不离你!” 赵则年抬眼看去,秦沛把一个色彩艳丽的糖人塞进了石锦的嘴里。 “若不是认识了一段时间,有些许了解,我简直要怀疑他别有用心。”冯越意问:“则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则年摇头:“我也想不通,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儿确实热情了些。”热情到他怀疑自己穿错了衣服,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性别。 “是啊,我还记得最开始他看你不顺眼,总跟你作对,现在稀奇了,居然关心你过得怎么样,担心你会受伤。” 说到这里,冯越意陡然一转:“最近你忙什么呢?” 赵则年笑着打哈哈:“这不是要过年了吗,争取在过年前多接几个任务,赚了钱这年才能过得舒坦呀。” 他问:“这个月吃解药了吗?” 冯越意点头:“这一个多月,我都在雍义城待着,所以解药送得很及时。” “你不是要找人吗,怎么会长时间逗留一个地方?” 冯越意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他有意不说,赵则年也无意追问,忽然注意到前方不对头:秦沛拉着石锦,脚步匆匆地往东边那条街上走去。 赵则年心生警惕,来不及跟冯越意讲,飞快地追上去,伸手拦住:“你要带他去哪儿?” 秦沛不大自然地挠挠头,用扇子指了个地儿,赵则年扭头望去,怒气登时上涨:秦沛要带石锦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家青楼! 石锦不懂他为何神情有变,好奇的问:“赵大哥,那是什么地方啊?” 赵则年深吸一口气:“管他什么地方,反正不好就是了。” “既然不好,秦大哥为什么还要带我去?” 秦沛笑嘻嘻的:“则年啊,石锦不是小孩子,他已经长大了嘛,就该长些见识,你说是不是?” 赵则年瞪他一眼:“这又不是我家的孩子,让你带坏了,我回去怎么交代!” 石锦诧异地看着两人,忍不住回头看秦沛所指的地方,头扭到一半,被赵则年硬生生地用手掰回去了。 冯越意这时才追上来,待得知事情缘由,当即指责秦沛了一顿,把他臭骂了一顿。 秦沛连连道歉,就差跪地求饶,赵则年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四人把年货给办好,天黑之前又帮梅府仆人分担了一些事,把花灯给挂满了整个府邸。 转眼间,到了吃除夕年夜饭的时候,赵则年心情复杂的给梅盛南敬了一杯酒。 梅盛南以年纪大为由早退,接着梅行风喝得酩酊大醉,仆人放假,梅小蕊只好亲自把他哥哥扶回房间里,秦沛和石锦性格合拍,「臭」味相投,挤一块儿专心拼酒。 第85章 家住红月岛 冯越意和赵则年坐在窗下的桌子上,打开窗户散热。 临到子夜,冯越意长叹一声,说道:“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不回去过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我家住在红月岛。” 赵则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这个地方。 “红月岛离这里很远很远,骑马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到。”冯越意有些惆怅:“我义父要我找的人,是他离家多年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她叫赵青缨。” 赵则年不语,静静听他诉说。 冯越意叹口气,道:“其实我找到她了。” 赵则年扭头:“找到了?”那为何还不回去跟义父复命? 冯越意苦笑一声:“她离开红月岛后隐姓埋名,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名字。那一次我碰巧上了她的马车,贸然与她相认。则年,我骗了你,给我喂毒药的不是什么雇主,就是我这位姑姑!” “什么?”赵则年惊了:“你们不是相认了吗,她为何还要给你下毒?” “她威胁我继续帮她找人,找她的儿子。” 赵则年没听明白,脸上尽显疑惑。 冯越意有所顾忌,不敢说得过于详细,便换了种说法:“因为某种原因,她和她儿子失散了,这么多年,那孩子肯定早长大了,和小时候也长得不一样,她自己找不到,就希望我帮着找。” -- 第144页 “哦,那你找到了吗?” 冯越意扶着自己的额头,看起来十分无奈,又甚是苦恼:“圣……额,姑姑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我实在没办法了,她才说出她儿子的名姓,有了名字,找起来自然是会容易一些……” 赵则年耸耸肩:“既然不难,那你到底在愁什么?” 冯越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有了名字之后,我就开始查那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而江湖传言他早就死于意外,可姑姑仍固执的认为她儿子还活着!” 赵则年听得略懵:“然后呢?” 冯越意一拳打在窗框上,整个门窗都晃了晃:“我挖了她儿子的坟,人确实是死了。” 赵则年瞠目结舌,差点没拿稳酒杯:“你挖了人家的坟?!” “是!这个人说死了,那个人说没死,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冯越意愤愤道:“我又多方打听,她儿子就是死了!都死了好多年了,开馆一看,全是白骨!” 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屋里烧着炭火,赵则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却还是禁不住打了寒颤,他觉得他小看了眼前这个英气美人! 冯越意颓丧地趴到窗台上:“怎么办?姑姑坚持她儿子还活着,我真的担心她一怒之下,从此消失不见,再不会给我解药!” 赵则年为他感到无奈:“或许是你姑姑思子成狂,这里出了问题。”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看不出来,她走的时候,我家还未蒙难,义父也就没有收养我。初次见面,我以为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夫人,端庄高雅。” 冯越意又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当我拆穿她的身份时,她就露出了威严霸气的那一面!” “如果真是这样,她所说的话不一定是假的。”赵则年严肃道:“有句话说母子连心,或许只有她能感受到,她儿子还活在这个世上。” 冯越意苦笑了一下:“或许吧。” 他扭头:“认识你这么久,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家人。” 赵则年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娘病逝得早,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问过在我家做工多年的叔叔婶婶,他们有的说我娘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有的却说我娘相貌丑陋,难以见人。” 他无奈地摊手:“哪个人说的是真话,哪个说的是假话,我也无法分辨。” 冯越意愣了:“啊?怎么会这样?”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娘被我爹带回来时,脸上戴着面纱,不管是成亲还是生孩子,从未取下过。 我去问我爹,他忙得很,没时间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找到在我娘入棺前为她擦身的丫头,她说我娘死时面目全非。” 赵则年耸耸肩,并不怎么在意:“我想,这世上除了我爹,大概也没人知道我娘的真面目了吧。” 其实他知道真假,因为还有一个见过的人,那就是何边舟,不过他不想说那么多。 冯越意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臂,问:“那你爹呢?你也很少提起他啊。” 赵则年淡淡道:“他死了……” “啊?”冯越意满脸歉意:“对不起!” 赵则年摇摇头:“无所谓,反正我们父子感情也不深。” 他说的是真话,冯越意却以为他是把伤痛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因此眼神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极尽悲悯。 赵则年注意到了,只觉得好笑。 秦沛和石锦早喝醉了,歪歪扭扭地占据着整张卧榻,赵则年过去把石锦扶起来:“天不早了,早些去休息吧。” 冯越意点点头,搀扶起秦沛走了。 把石锦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赵则年转身打算走,手被拉住了。 他回过头去,石锦半睁着眼睛看他,醉意甚浓,又夹杂着一丝的清明:“我哥哥不喜欢我……” 赵则年微愣,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纠结这件事。 “乖,别想了,赶紧睡吧。”他轻柔地摸摸石锦的脸,把那只手塞回去。 石锦的眼神凝住了:“我哥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 赵则年笑笑,用手盖住他的眼睛,睫毛扫过,手心微痒,再没了动静,听到呼吸变均匀,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回房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他使出轻功跃到梅府墙外,从街上飞奔而过,往西北方向而去,穿过几片树林绕过两座山峰,方止步。 数十丈之外,与赵则年遥遥相对的,是在江湖上享有威名的梅家堡,大门紧闭,牌匾上面写着「梅家堡」三个大字,两侧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赵则年对着正门看了许久,扭身往后山奔去。 梅家堡的墓园建在最后面,这个时候都忙着吃年夜饭或者守夜,那里不会有人守着。 顺利地翻墙而入,目不转睛地走了一路,最后停在一座坟墓前,雪白的大理石墓碑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字:妻赵苇之墓。 左下角写着几个小字:夫梅书豪立。 赵则年蹲下身来,轻轻地把墓碑上落的雪和枯叶抚掉,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壶酒,悉数倒在碑前土地上,然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酒香扑鼻中,赵则年不由自主地心神恍惚起来。 犹记得在药王谷醒来,何边舟激动地扑到他床边,压抑不住惊喜,说话哆哆嗦嗦的:“少爷,少爷!你可算是醒了?!” -- 第145页 过了好一会儿,赵则年才完全能视物,看清何边舟的脸,顿时愣住了,嗓音嘶哑地说道:“我不是你家少爷。” 先前他是为了活命,才出声冒认,怎么如今室内灯光明亮,他还对着自己喊少爷呢?不会是个脑子错乱了的人吧? 何边舟摇摇头,肯定道:“你就是我的少爷!夫人离世前曾交代过我,一定要看好你!幸好那天我在街上喝酒,才看见望月楼的大火……” 夫人? 赵则年眼前晃了一下,又晕了过去。 苏延寿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赵则年的精神才稍微好了一些,不能下床行走,但也能坐起来了,何边舟这才细细说起往事。 何边舟说他和妹妹何素梅某一日到田地里干活,意外发现玉米地里躺着个人。 翻过来一看,把兄妹俩都吓得跳了起来,只因那女子的脸微微发肿,不是青就是紫,丑陋得吓人! 看样子,非常像是将死之人。 何氏兄妹都是踏实憨厚的庄稼人,发现女子还有气息,就把人抬回家去了,只是他们穷得很,一个铜板也没有,请不来大夫,只好祈祷女子命硬,能自己扛过去。 天黑了,何边舟把煤油灯点燃,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兄妹俩已经闻习惯了,倒是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头。 好心的邻居给相依为命的兄妹俩送来几个橘子,何素梅在厨房做饭,何边舟坐在桌边剥橘子。 剥着剥着,何边舟忽然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他诧异地转过头去,原来那女子已经醒了,双眼泪水地望着他。 何边舟一下子慌了,连忙站起来,问:“你、你怎么了?” 女子摇摇头,自己坐了起来,双手捂住脸:“看见你剥橘子,我就想起了我唯一的亲人。” 何边舟愣愣地看向手中的橘子,女子又道:“他也是这样,喜欢先把一个橘子掰成两半,然后再一半一半的剥皮。” “原来是这样啊!”何边舟不善于跟人交流,傻乎乎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让人哭。 何素梅这时端着晚饭进来了,看见人醒了,惊喜道:“姑娘,你醒了啊!” 兄妹俩做了自我介绍,女子也报了名字:“我叫赵苇。” 赵苇下床和他们一起坐到桌边吃饭,吃到一半,忍不住问道:“我的脸如此可怕,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第86章 梅家堡堡主夫人 何家兄妹老实地摇摇头。 尽管赵苇的脸只能看出五官所在,其他地方压根不忍直视,但仍能看出她表情变了又变:“一路走来,每个人见了我,都吓得大声尖叫,还有人拿石头砸我。” 何素梅皱眉,很气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坏了!” 赵苇把筷子搁到晚上,趴在桌上低声哭起来,何家兄妹都不会安慰人,赵苇自己哭够了,就继续把饭吃完。 住了几天,赵苇发现他们生活拮据,拿出一块玉佩让典当换钱,三人吃的食物于是就有了改善。 赵苇从没说过要走,何家兄妹也从没说过要她走。 赵苇每日躲在屋里不见人,只说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只想安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何家兄妹勤勤恳恳的种地种菜,三人过着平静的日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某一天,天都黑透了,何家兄妹还没回来,赵苇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因为以前就算何家兄妹回来的晚,也会托邻居先来告诉她一声。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邻居确实来了,却是跌跌撞撞跑来的。 说是何家兄妹出事了,何素梅被一个地霸看上,强抢进了家中,何边舟追了过去,却被打得鼻青脸肿,被地霸叫人扔到了街上。 赵苇很怕见人,却还是在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一块儿大小合适的布,蒙到脸上就出了门,在邻居的带领下找到了何边舟。 何边舟被打得头破血流,依然不顾一切地往地霸家的门里冲,每每被地霸家守在门口的人拦住,挨了一拳又一拳,始终不放弃。 但也只是一口气撑着,赵苇跑到近前时,他终于昏了过去。 半夜里,何边舟在自己的床上惊醒过来。赵苇告诉他,何素梅已经回来了,因为被地霸欺凌侮辱、失了清白之身,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何边舟痛哭失声,转而去找何素梅,何素梅仍然不开门,只在屋里哭。 三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何家兄妹再也没心思去地里干活,赵苇又卖了一块儿玉佩,做饭的任务也落到了她头上,她手艺一般,勉强能吃。 一个没看好,何素梅悬梁自尽了,何边舟终于崩溃,抢了赵苇的钱跑到街上买酒喝,赵苇每天都在找他,再把喝醉的他拖回家中。 赵苇的耐性也有限,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所剩无几,看见何边舟没日没夜的醉生梦死,终于发了火:“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边舟恨恨道:“我想让他死!”他不是没想过替妹妹报仇,可是地霸身边有不少打手,他连那人的身子都近不得。 赵苇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何边舟只是嗤笑,笑自己无用,笑赵苇痴人说梦。 再某一日,赵苇说她要走了,何边舟心如死灰,无力地摆摆手:“走吧走吧,都走了的好!” 赵苇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 第146页 没过多久,何边舟听说那个害死他妹妹的地霸,全家都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他闻讯跑过去看,路上被穿着华美打扮高贵的梅家堡堡主夫人拦住。 那夫人脸上戴着面纱,笑起来时,眼睛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要不是赵苇主动开口,何边舟简直不敢相信她一个丑陋女子,也能当上梅家堡的堡主夫人。 何边舟依然沉浸在失去妹妹的悲痛中不可自拔,赵苇从不劝他,也没说他不应该再这样下去,而是拿出银子接济他的生活。 银子花完了,何边舟说一声,赵苇就会马上派人送来。何边舟也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改不了。 直到有一天,赵苇独身来找他,说她看了不少大夫,也治不了自己的病,寿命所剩无几,临死前只托付他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她儿子。 何边舟先问了一个问题:“是不是你给我妹妹报的仇?” 赵苇点头承认了。 于是何边舟一口答应了,他并不是完全糊涂,有些事那么巧合,猜也能猜得出来。 他依然喝酒,但不再酗酒,有意无意的开始打听梅家堡的事情。 赵苇下葬的那一日,何边舟夹在人群里送了长长的一段路,心里蓦然伤悲起来,和赵苇认识时间虽短,可感情毕竟是一天天积累下来的。 他暗自注意着梅家堡少堡主的动向,在堡内时,凭他的能力无法触及。 但当梅家堡少堡主外出时,他会想方设法瞧上一眼,看那孩子是否平安无恙。 看到少堡主五官端正,皮肤光润,他甚至松了口气,曾经也担心过,赵苇有着那样一张脸,会不会传到孩子身上。 因此,在望月楼大火之前,梅林深从不知何边舟的存在,而在何边舟心里,梅林深却早已是他尊贵的少爷。 如今回想起来,赵则年并非不感慨,在他心里,何边舟是他在这世上真正唯一的亲人,不需要血缘关系。 叹口气,赵则年又想起秦沛酒醉前说的话。 秦沛在和石锦开始拼酒前,特意把他拉到一旁,说他对花尚雪的依恋。 不过是缺乏母爱,花尚雪比他年纪大,他情不自禁的就想从花尚雪身上汲取母亲的温暖。 赵则年当时听完就发出了一声嗤笑,还踢了秦沛一脚。秦沛神奇的没有发脾气,只说了一句「不识好人心」,就找石锦喝酒去了。 赵则年忍不住伸手触摸墓碑,心里说道:母亲,你告诉我,是秦沛说的那样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不曾获得母亲的关怀和疼爱,也没人教他分清每一种感情有什么不同。 想不通的事,赵则年从来不会绞尽脑汁、用冥思苦想来为难自己,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和他娘挨着的那座墓碑,然后一言不发、一刻不留地转身离去。 翌日所有人都起得很晚,梅盛南一个人用完了早饭,便坐在大厅等待,待小辈们起床过来,他一个眼色使出,管家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数个红色的小信封。 赵则年愣住了,石锦一脸茫然,冯越意和秦沛则受宠若惊,梅家兄妹神色淡淡,显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梅盛南先把两个红色小信封给了儿女一人一个,接着给秦沛等人一人分发一个。 石锦他爹娘不讲究这个,因此他完全不懂,当着面儿打开了:“咦?是银票?” 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梅盛南笑得很欢悦:“过年呢,怎么能没有红包?你们不要嫌少啊!” 石锦恍然大悟,忍不住抱怨道:“我爹娘从没告诉过我,等回去了,非让他们把往年的都补上!” 拿了红包,当然要拜年,梅盛南看着站得整齐一排的小辈们弯腰给他拜年,又是欣慰又是满足地笑着走了。 几人拿着红包去补吃早饭,赵则年慢吞吞地落在了最后面,冯越意查看了自己的红包后,跑过来问他:“你的多少?” 他没去翻着看:“应该是一样的吧。” “也是,梅老爷这样的大好人,也不可能厚此薄彼。一百两呀!我半年也花不完!”高兴够了,冯越意回头,不由一愣:“哎,你怎么发起呆来了,想什么呢?” 赵则年吸吸鼻子,感慨道:“我是想,如果我能早些认识梅老爷,那就好了。” 如果梅盛南是他亲爹,他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不会到了现在,才感受到这迟到的亲情的温暖。 冯越意想岔了,笑道:“你可以明年再来啊,到时候梅老爷再给你发个红包!” 赵则年笑笑,心里却莫名地难受。 在梅府呆了几天,赵则年就要走,冯越意很遗憾:“怎么走这么急?我还以为能一块儿过元宵节呢!” 赵则年笑了笑没吭声,他心里另有打算。 把石锦送回临水境,赵则年回到荆虚阁直奔回雁楼。 回雁楼是一座八角十二层的塔楼,荆虚阁收集来的消息,等确认为真后,都会归档到这里。每层都有侍卫看守,也有训练有素的暗卫隐身守护。 能进回雁楼的人屈指可数,除了阁主、荆虚六骑,其他人只能持牌而入。 赵则年顺利进去,凭着「红月岛」和「赵青缨」六个字上了七楼,每一层<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kongjian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空间</a>都极大,摆放着至少十个顶天书架,有些是隔板,放着外观一样的书籍,有些是抽屉,方方正正的做有标记。 -- 第147页 赵则年浏览书籍又翻阅抽屉,找到过「红月岛」的字眼儿,但说的都是和岸上的经商往来,再具体却是没有了。 他不死心,就继续翻看,连来人了都不知道。 石非石侧靠在书架上,有些慵懒地望着他:“你找什么呢?” 赵则年吓了一跳,扭过头来:“阁主,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看你太专注了,就没打扰。不过你皱着眉,到底寻什么呢?” 赵则年把书塞回去,抽出下一本:“帮朋友的忙,找一个人。” 他想的是找到赵青缨的儿子最好,要是找不到,最起码也要查出赵青缨如今的详细下落,至少要把解药拿回来。 “朋友?”石非石挑眉:“你来这里次数不少,但哪一次不是为了做任务?第一次出自私心,我倒想知道你这是什么样的朋友。” 第87章 红月玄女的传说 “就是冯越意。”赵则年没打算瞒他,也知道瞒不住:“我想找出给他下毒的人。” “这么用心啊。”石非石眨眨眼睛:“则年,如果是你的意中人,你可以把他带回来,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给荆虚阁带来危险的!” 赵则年很想苦笑否认,他现在在这里耐心的翻一本本书,就是为了帮冯越意解决麻烦,然后冯越意回红月岛复命,从此二人再无瓜葛,他又怎么会把冯越意带进来呢? 多说无益,他索性点头:“好啊,听阁主的。” 直到天黑,侍卫过来掌灯,赵则年也没查出有用的,他冒出了派人去查探的念头,但想到石非石,又打消了。石非石再纵容不管,他也不能真的太放荡,想干什么就干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则年又骑马出阁,去了雍义城。 他假称是托人打探,把查阅结果告诉了冯越意,表示赵青缨隐匿不显,要找到她的下落,实在是天大的一件难事。 冯越意没想到他真的放在心上了,先是很开心,对这个结果也有预料,所以倒是没太失落。 “姑姑极有可能是改名换姓,隐藏了起来。除非我们知道她现在使用的名字,不然查无可查。” 赵则年点头,道:“若你和她还能再见面,你旁敲侧击,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冯越意摇头,叹口气说道:“姑姑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她原先只告诉我说她有个儿子,后来我多番恳求,她才多说了一些。她这个人冷静镇定,根本不可能说漏嘴,让你多知道一些什么。” “如此人物,很难对付!” “是啊!”冯越意慨然道:“当年岛上看管极严,她都能逃掉,足以证明她心机颇深了。”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赵则年问:“你们红月岛的圣女,到底是做什么的?你的姑姑她为什么要逃?” 提到这个,冯越意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关乎一个传说。” 赵则年见他似乎有所顾忌,便客气道:“如果是你们岛上的秘密,那就不要告诉我了。” 冯越意摇头:“不是秘密,在红月岛基本人人都知道。红月岛离岸上较远,原本是一座荒岛,数百年前的前朝,有一名朝廷大员遭到同僚的陷害,被圣上下令抄家灭门……” 家主闻到风声,先一步带着族人逃出京都,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被官兵追到江边后走投无路了。 他们正要束手就擒,江面上却刮来一阵浓浓的白雾。家主看到一艘大船朝驶来,有一穿黑衣、裙摆上绣着一轮红月的美貌女子立在船头,正冲他们微笑。恍惚中,家主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说是让他们上船。 官兵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被浓雾遮住了双眼,等风平浪静时,那家主带着族人早不见了。 却说家主带着族人上了船,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那个美貌女子的踪影。 船顺水漂流,他们决定听天由命。因为夜以继日的拼命赶路,所有人都疲累的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家主惊愕地发现船停在了一个小岛附近,于是认定这是天意,就此定居。 他们更认为见到的那位女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仙女,将其奉为红月玄女,修建了一座堪比宫殿的红月神庙,供奉着神像。 后来也有不少外人来到岛上定居,为了生活,这一族的人也需要与外界经商来往,红月岛因此渐渐热闹起来,和岸上一个繁华丽城无甚区别。 “有一天神像说话了,说她自感孤独,需要人陪在身侧。岛民觉得玄女神圣不可侵犯,男儿皆是污水泥巴,一致同意由女子陪伴。这被选中的女子,便是我们红月岛的圣女。” 赵则年听着这匪夷所思的故事,有些想笑:“这是神话传说吧?” 冯越意摊手:“谁知道呢!反正我有记忆以来,就听大人讲了。你说它是假的吧,它又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的!” “什么证据?” “那神像说话时,赐下了武功秘籍,只有圣女可以修炼,要达到顶峰造极的境界,绝非难事,到时候既可以陪伴玄女,也可以保护红月岛诸人。” 冯越意抱起双臂:“姑姑逃跑时,就携带了这武功秘籍,幸好神庙里藏有真本,她拿走的只是手抄,不然也不至于到了现在,义父才派我出来找她。” 赵则年疑惑:“既是能修炼成绝世高手,你姑姑为什么还要逃呢?” -- 第148页 “因为凡事有利就有弊。”冯越意目露惆怅:“你知道修炼秘籍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赵则年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冯越意神情肃重:“是让人杜绝爱恨情仇,变得清心寡欲。那部秘籍叫做《红尘》,红尘与圣女,这两个词放到一块,那是绝对的讽刺!名叫《红尘》,实际上是把一个人拖出三千红尘之外!” “作为圣女,不能有七情六欲,必须有处子之身,最后只能孤独终老。” 赵则年皱眉:“这不是把人变作冰山了吗,实非人道!” 冯越意同感地点头:“有些人热衷,有些人不稀罕,我姑姑就属于不稀罕。可义父是红月岛的长老,姑姑被选中了,义父再有不舍,也不能拒绝。姑姑因而埋怨义父,表面上答应,却在进庙半年后逃掉了!” “那你义父岂不是更为难了?” “是啊,姑姑逃离后,岛主又相继选出了两位圣女,可也不知怎的,两人先后病逝了,于是岛民就认为,是姑姑的逃跑举动惹怒了玄女。义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我出来寻人。” 冯越意表情很是沉重:“按照规矩,逃跑的圣女是要施以火刑。” “什么?!”赵则年大吃一惊:“火刑?!” “是的,火刑,把人绑在木架上活活烧死。” “那你义父……”还叫你出来找人? 冯越意淡淡一笑:“你误会了,义父和姑姑相依为命长大,哪有那么狠心?他只是要我把那秘籍带回去,对人就说姑姑死在外面了,这也算是一种赎罪。我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了姑姑,可惜她并不相信。” 赵则年松口气,本来听他说起冯越意风景优美,还想着有机会过去看看,现在一听,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小岛有着这么美的名字,却是…… 他感叹道:“不知怎的,我有些同情你,生长在那样一个地方。” 冯越意勾勾唇,松懈下来:“幸好我是男儿,再怎么着也不用面临那个。” 顿了顿,他笑容一敛:“你这么帮我,是发自真心么?” 赵则年怔然不语。 冯越意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却也没有多生气:“你今天来了也好,我也不用写信寄到观江楼了。” “嗯?什么意思?” 冯越意深深地看着他:“我要走了。” 赵则年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去哪儿?” “回红月岛。” 赵则年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还没找到人,还没吃下解药!” 冯越意对他这反应似乎还算满意,笑了笑说道:“今早义父派人送信给我,说是有事传召,要我赶回去。” “这样啊……”赵则年垂下眸子,他一直希望两人保持距离,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怅然。 冯越意勾勾唇:“怎么,舍不得我?” 赵则年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冯越意靠着窗户呼出口气:“我终于像秦沛那样,把舍不得这种话说出来了。我已经想清楚了,大家都是堂堂男儿,没必要像小女儿家那般扭捏羞涩,是什么我就说什么!” 对于他的坦然,赵则年除了讶异还有震动。 冯越意一脸恬静地看着他:“除了我爹娘和义父,没人在乎过我的生死,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对我多加照顾,那些做出来的说出来的全都是真的,我不是木头人,你阻止不了我的感觉,你可以拒绝我,但不要逃避我。” 不等赵则年想出应对之词,冯越意先张开了双臂:“我就要走了,不给我一个拥抱吗?” 赵则年来不及思考,伸手搂住他:“一路……保重……” 冯越意紧紧地抱着他,汲取着他衣服上的气味儿:“我不会逼你,你也不要躲我,我们顺其自然行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赵则年哪好意思再推却,点头答应了。 年后又下了两场大雪,除了杨致道不得不到处奔波、处理一些事故之外,其他人都缩在屋里,不愿出去冒风雪走湿路,沾染一身泥水。 就连生性好动的蒲泽,也变得慵懒起来,郭汗青喊他出去练功,他也不想动,偶尔到观水殿集聚听训,也懒得和赵则年斗嘴了。 花尚雪从头到尾就没出过门,听服侍她的下人说,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围着火炉烤火。 高玉林自从加入荆虚阁,保得自身周全又解决衣食之忧后,开始学起文人的雅气,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练字,看他如今儒雅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他过去会是个划船的汉子。 第88章 得来稍费些功夫 谷叶年前出去过几趟,回来神色淡淡,过完年更加郁郁寡欢,偶尔去找赵则年,欲言又止。 赵则年一开始还有耐心,等着他说出后话,几次之后没有结果,再一见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直接一指门口:“滚……” 至于石非石,石中砚要他大年三十到临水境去共度除夕,他不情愿,又不想让石中砚感觉他有顶撞之意,干脆提前出了荆虚阁,让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赵则年驱马离开了荆虚阁。 天气依旧寒冷,官道上积雪化水,冷风吹了一夜后,俱结为寒冰。 赵则年骑着马,一会儿的功夫差点摔跤几次,给马蹄包了布也不行,只得弃马步行,结果溅了一身的泥水。 -- 第149页 一到客栈,他就得拿湿布把泥点子给清理掉,如此两天后,再有耐心也浮躁了起来。 狠狠地捏了一下怀里的小盒子,他把毛茸茸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捂住了口鼻,再次迈脚。 走了不到十步,右边树林里传来一声年轻女人的尖叫:“春月!” 脚下一滑,赵则年双臂伸展勉强稳住身体,摸了一把额头,居然惊出一身汗。 他愤怒地扭头看去,树林不算茂密,林中不比道上,积雪看似一点儿未化,留下了明显的马车足迹。 这几天积攒的怒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赵则年从树枝上踏过,抖掉几点积雪,安安稳稳地落到一处薄雪山丘上,即被眼前一幕惊呆:失控的马车在前面狂奔,后面有一男一女在拼命地追! 那刚才吓了他一跳的尖叫声,就是后面那女人发出来的。 这一片地势平坦,没有山峰,也没有丘陵,那马车照这么跑下去,无非就是翻车,或者撞到树上去。 赵则年刚受了惊吓,毫无相帮之意,立在那儿冷眼旁观。 那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年纪绝对大不过赵则年,女人身穿淡黄色棉袄,外套金黄红边小坎肩,踩着一双深褐色的棉靴,男人看衣服布料和款式,应是小厮之类的下人。 而且,女人的体力看起来还比男人强一些,那小厮追了一段开始气喘吁吁,姑娘却一边喘一边追,毫不放弃。 “春月,春月!”她一边跑,一边喊。 赵则年忙去看马车,刚才没注意,没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 那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双手紧紧地抓着窗框,一脸惊恐,看着后面追的人,想哭却不敢哭,处在崩溃边缘。 “春月,你抓紧了!千万别放开啊!”姑娘一边跑一边叮嘱。 马车碾过几个凸起的土丘,开始剧烈地左摇右晃,车上的姑娘连带着被晃得来回摇晃,手也快抓不住了。 赵则年叹口气,他并非良善之人,可要看着一个弱女子在他面前死去,却也办不到。 他把怀中的小盒子又往深处塞了塞,确定它不会掉,才脚下一点掠到空中,落到马车必经之地,在马狂奔到他面前时,一道掌风挥出! 那马的头往后扬了一下,他又在它四肢有腾空之势前,先用力抓住缰绳,狠狠地往下一拽,迫使马低下头去! 马车戛然而止! “呼……呼——”那姑娘喘着气追上来,先趴到窗框上朝里看:“春月,春月?你怎么样了?” 马车里默了好一会儿,传来颤颤巍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二、二小姐……呜呜……” 那位二小姐重重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了。” 她转过头来,走上前两步,双手握拳:“多谢公子出手,救了我的丫鬟一命!” 赵则年观她用的是江湖礼数,并非普通闺阁女子的万福礼,又见她手中拿着一把剑,猜测她是江湖中人,便问:“怎么回事,马车为何会失控?” 二小姐一顿,回头看小厮。 小厮还在上气不接下气,接收到他家主子的目光,连忙屏住呼吸答道:“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小的正等小姐回来,这马突然就狂嚎一声,带着车奔跑了起来,一下子把我甩到地上去了!” 二小姐伸手摸了摸马头:“奇怪,我也不是第一次坐它出门了,为何今日如此异常?” 赵则年问:“手中有剑,把马杀了,不就可以救你的丫鬟了吗?” 二小姐还未开口,那小厮语气极冲地答道:“把马杀了?那还怎么回城呀?!” “阿丁!”二小姐喝了他一声,道:“人长着两条腿是干什么用的?没有马,我们就走路回去!” 阿丁往后缩了一下,低头不吭声了。 赵则年冷冷地睨了一眼,心想他若有这种自私自利的下人,早一剑斩杀了,还容得在这里活蹦乱跳? “恕我唐突,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赵则年不想回答,只问:“这里距离崇义城,还有多久的脚程?” 二小姐怔了一下:“公子也要去崇义城?” 她眉眼一弯:“那太好了,我们乃是本地人,正要回家去!” 这倒赶巧了,赵则年瞟了一眼马车,那二小姐注意到了,立刻把他往车上请:“看公子衣服带泥,想必是徒步而来。雪天寒重,公子若不嫌弃,请上马车吧!” 赵则年自认刚才救了人很有底气,也不相让,当即钻入车中,发现那个春月昏了过去,怪不得刚才一直没声儿。 二小姐跟着上来,把厚重的毡子车帘用方正的石头压好,确定春月无碍后,把春月往那边挪了挪,并把她的头放在自个膝盖上,好使昏过去的人睡得舒服一些。 赵则年观其举动,是真心爱护下人,微微生出好感来。 “公子大恩,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二小姐拱拱手:“公子有何差遣,请尽管提出来吧,湘江会尽力做到的!” 赵则年摆摆手:“我暂时不想说这个。” 二小姐一愣,尴尬地笑了下,扭头看向别处。 赵则年把围巾取下来,看到马车中所铺的绒毯上放着一个手炉,毫不客气地拿过来。 触手火热,他用围巾把手炉包裹起来,这样等下车前把围巾重新蒙到脸上,必然是热乎乎的。 -- 第150页 二小姐对他的一举一动感到新奇,眼中还有一丝佩服。 赵则年也知道,他这样表现的比主人还主人,但他现在心情确实不好,所以懒得掩饰。他更懒于搭理,眼看那二小姐几次想开口找他说话,他都置若罔闻。 车速较快,察觉到马蹄时不时地打滑,赵则年才开口:“你们匆忙回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二小姐摇摇头。 “既是如此,安全为重,跑那么快干什么?不怕马再次发疯吗?” 二小姐神色一振,赶紧吩咐外面的阿丁,之后车就慢了下来。 傍晚进入崇义城,刚过城门口没多久,赵则年透过车窗看外面,发现城里的雪几乎化尽了,街上的人还算多。 二小姐趁机说道:“公子,我乃本地人,对本地还算熟悉,不知公子来此有何贵干,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赵则年也不想多费功夫,问:“沁芳园在哪一处?” “啊?”二小姐震住了:“公子要到沁芳园?” “是啊。”赵则年挑眉,微露疑惑:“很奇怪么?” 二小姐摇摇头,道:“巧的很,沁芳园就是我家!” 闻言,赵则年立即回头看她,想到她先前的所有的举止,表情渐渐扭曲起来:“沁芳园是你家,你又是二小姐……那你是傅湘江?” 二小姐点点头:“正是……” “呵呵,呵呵!”赵则年轻笑几声:“确实巧了。” 他把小盒子从怀里掏出来,往前一伸:“这是冯越意托我交给你的生日礼物,拿着吧!” 冯越意走之前拜托了他一件事,就是送这个东西。 据冯越意自己所说,他有段时间走霉运,在街上救了一个差点被石头砸到的小孩儿。 反而被孩子的父母误认为是人拐子,被满街的百姓围住了,一个个都来指责他,说要把他送官究办。 当时傅湘江亲眼目睹事情的前因后果,出来作证,冯越意才得以脱身,之后俩人就成了朋友,冯越意答应傅湘江生日的时候,会来府上拜访。 为了守诺,赵则年只能替他前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要早知道她就是傅湘江,他连这个马车都不上,交了礼物转身就走!白白耽搁了半天时间,真不爽哪! 傅湘江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眼睛一亮! 赵则年好奇地看过去,原来是一条碧玺手串,半圈粗半圈细,多为浅色小珠子,粗的那边坠着较大的几颗颜色较鲜艳的珠子。 碧玺手串虽然珍贵,但算不得稀有,不过这条做工精致,取材也妙,难怪傅湘江会有这种稀罕的神情。 “好了,朋友之托,我已办到,告辞!”赵则年把围巾从手炉上取下,打算下马车。 傅湘江伸手拦住他:“公子一路风吹雪冻,甚是辛苦,我怎可让公子就此离去?眼看就是晚膳了,沁芳园就在前面不远处,公子若不嫌弃,请到府中暂坐,好让我聊表谢意!” 第89章 沁芳园傅家 赵则年确实是饿了,围巾暖烘烘的,他顿时就不想动了:“好啊……” 沁芳园是一处城中山庄,占地面积极广,大门前是一片空旷的四方之地,从一个高阔的石雕碑台下穿过,再走一段青石板路,方到达大门口。 石阶上的仆人小跑下来,把马车从侧门引进去。 傅湘江礼数很周到,客气地把赵则年引到台阶上,再引到里面去,绕过刻着麒麟戏球图的高宽影壁,眼前是一个较大的花园,花园那边是正厅,从外面看就很气势恢宏! 赵则年一边走一边打量:“呵,你们家看起来还挺大的,家底丰厚啊!” 这会儿,春月已完全清醒,随口说道:“那是!傅家好歹也是四大家族之一,这山庄是祖上传下来的,傅家屹立百年不倒,岂容他人轻视?” “春月!”傅湘江警告地瞪她一眼。 四大家族? 赵则年愣住了:“哪个四大家族?” 傅湘江解释道:“承蒙江湖同仁抬爱,是崇义江两岸的纪、袁、叶、傅四大家族。” 赵则年更愣了,这个名头他早听过,毕竟身处江湖,各种传闻听得多了,之所以会发愣,是因为他也从石非石的嘴中,亲耳听到过一次。 大概在一两年前,石非石到处游览名胜之地,偶遇了纪家的大小姐纪蓉蓉,由于他出色的样貌,被纪蓉蓉一眼看中。 石非石是什么人,说他自视清高吧,他确有这个资本!他那人高傲得很,怎么会随便将一个女子放在眼中? 谁料到纪蓉蓉比他还自恋、霸道,屡次求爱而不得,见石非石有摆脱之意,竟使出一个阴招:她撒谎说石非石偷走了她家的武功秘籍。 四大家族向来站在一线,利益一体,纪蓉蓉高呼一声,四大家族随即回应,派人围攻石非石。 石非石难得栽了一次跟头,暂时脱身后,以信号弹招出分坛的人,让他们留下周旋,他自己则狼狈的跑回了荆虚阁。当时,赵则年还被他的见鬼神情给吓了一大跳。 那件事发生后,石非石留下了阴影,半年没出门并气了很久,恨恨发誓:若日后有机会,必然会报复四大家族!只是他又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从没有要荆虚六骑去替他出气。 而今日居然来到了四大家族的地界……赵则年暗暗的想,石非石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撺掇他去报复的吧。 -- 第151页 赵则年撇去心头所思,冲着春月哼笑一声:“你这丫头倒口齿伶俐,赶车的也很会为自己着想,不错,嗯,不错!” 傅湘江脸上涌出歉意:“赵公子,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们,还请包涵!” “无所谓,反正是你家的下人,不是我的。只是呀,祸从口出,怀璧其罪,人往往自身没有错,都是过于包容放纵,才会被别的什么东西连累。” 傅湘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继续引路:“赵公子请!” 在正厅等待一会儿,傅庄主和傅夫人来到。 都是将近五十的年纪,傅夫人还好,唯气色微弱,一看就是体虚,傅庄主头发白了一大半,看眉间皱痕,像是思虑甚多。 进来前傅湘江已说过,比她大五岁的姐姐早已出嫁,因而不在家中住。 傅湘江介绍道:“父亲,这位是赵则年赵公子,若不是赵公子制住失控的马车,春月一定会受伤,伤重丧命都是有可能的!” “哦?”傅庄主将赵则年打量了一番,说道:“若如湘江所说,少侠竟有不凡身手?” 赵则年淡笑:“傅庄主高看了,养马的人也有办法能制住马,但谁能保证,养马人就有高深的功夫呢?” 傅庄主明显一怔,微微眯起眼睛来。 傅湘江道:“父亲,为了感谢赵公子,我特意留他吃饭,爹你……” 傅庄主摆了一下手:“这是应当的。”说罢,即命人开席。 从菜肴的数量及成色来看,沁芳园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再加上傅家三口以礼相待,又不会太过客气疏离,让赵则年感觉还挺自在。 饭席将终时,傅庄主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傅湘江察觉到了,忙问:“父亲,您为何愁眉不展?” “唉!”傅庄主叹口气,说了句:“湘江,难为你了。” 傅湘江先是一愣,接着摇头:“父亲说的哪里话?女儿本为傅家一员,为傅家做那些都是应该的。” 傅湘江听了却是眉头皱得更紧,傅夫人看了,亦是一脸愁容:“都是妾身的错,未能为老爷生下一个儿子,最后却要湘江来承担起沁芳园的诸多责任。” 那傅家三口互相勉励来勉励去,赵则年听得头都晕了,就问:“你们到底在发什么愁?” 傅庄主与傅夫人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傅湘江帮忙解释:“父亲、母亲,你们别见怪,赵公子说话是这样的,直来直往,但并无恶意!” 傅庄主「哦」了一声,道:“明日湘江要去参加一个武试,老朽实在不放心哪!” 赵则年不以为然:“多派一些庄中好手随行保护,不就行了吗?” “唉,赵公子是不知道,我傅家虽为崇义江四大家族之一,但那是祖上的殊荣,到老朽这一代,已是盛名渐落、不比往昔了!” 傅庄主道:“老朽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潇水嫁做他人妇,女婿是个寻常小商人,不涉江湖。日后我沁芳园能否再扬名天下,就要看湘江有何作为了!” 听到这里,赵则年明白了。 江湖上多处设有武试点,几乎天天不间断,规模大大小小皆有,不比武林大会正式,意在比武扬名。 那些承受祖荫的人自然看不上,而无名者人数众多,生来身份卑微,便多去参加此种比试,而从武试中一夜成名的人,也不在少数。 傅庄主让傅湘江去参加此类比试,一为历练,二为让傅湘江崭露头角。 赵则年道:“我以为二小姐凭借沁芳园二小姐的身份,凭借傅庄主的威名,就已经在江湖上拥有一席之地了。” 傅庄主神色微黯:“赵公子有所不知,湘江幼时出门玩耍,下人没有看好,致使她离家多年,当再次找回来,已过了十年,她已长大成人。” 傅湘江接口道:“我从小未在沁芳园受教,一身无为,爹若贸然宣布我的身份,极有可能会引来挑衅者,而以我如今的修为,只会给沁芳园蒙羞!所以,我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让人知道我的存在。” 赵则年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嗯,有志气。” 傅湘江笑笑:“但我确实能力不足,每次出门都要爹娘担忧牵挂,实是不孝。” 傅庄主和傅夫人都摇摇头,直说真正委屈的人其实是她。 吃到后来,那傅家三口都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儿凝重。 赵则年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这是冯越意交的朋友,他要是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却不上心,万一傅湘江出了什么意外,冯越意回来后一定会怪他的吧? 饭毕,他放下筷子:“既然傅庄主与夫人不放心,正巧赵某近来无事,就陪二小姐走这一遭好了!” 那三人俱是一愣。 傅庄主瞪大眼睛:“赵公子此言当真?” 赵则年面上无波,无形中透出一股霸气:“赵某说话,向来算话。” 傅庄主与夫人大喜,想要感激他,问他有何需求。 赵则年摆摆手,惯例如此:“目前我生活安逸得很,等有用到的时候,你们不要推辞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饭,坐马车出发,小厮阿丁被换成了另一个,春月还跟着,服侍傅湘江的日常生活。 在马车里躺了半日,吃过午饭后继续上路,赵则年觉得闷,于是坐到了外面,问那赶车的:“你叫什么名字?” -- 第152页 “回赵公子话,奴才阿福。” “嗯,好名字,你会有福气的。” 阿福憨厚一笑:“谢赵公子!” 晕晕乎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传来女子的驱马声,阿福专心驾车,赵则年好奇地扭回头去看。 原是一姿容明艳的少女,头发上插着的金步摇摆来摆去,在冬春之际微弱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 她穿着红底金纹的的米黄色棉袄,踩一双及膝黑靴,腰间挂着一条红鞭子,整个人看起来,真是明朗又硬气! 傅湘江也掀起窗口的帘子往外看,那女子驾马到前,恰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双方都是一愣。 女子勒停坐骑,傅湘江也命阿福暂时停下。 阿福和赵则年跳下马,傅湘江从马车里出来,对女子行了一礼:“数日不见,纪大小姐安好?” 纪大小姐? 赵则年愣了愣,是崇义江四大家族那个纪大小姐,那个把石非石逼得落荒而逃的女人吗? “好得很!”纪大小姐并未下马,居高临下地俯视傅湘江:“不到半月就是成亲大典了,你不在家好好呆着,准备做一个新嫁娘,跑出门干什么?” 傅湘江似乎是习惯了她的高傲无礼,微笑回答:“将有一场武试。” 第90章 冰心诀 “呵!”纪大小姐不屑地瞟了一眼:“为了你们傅家,你倒是很努力呀!先是搭上了我大哥,成为我桃花山庄的少庄主夫人,现在又参加武试,野心挺大呀!” 傅湘江微微变色,仍挂着一丝矜持的笑:“纪大小姐误会我了,我从没有那个意思。” “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又怎么知道?”纪大小姐调转了马头:“是到前面是吧,呵,我在那里等你。” 傅湘江彻底变色:“纪大小姐的意思是……” 纪大小姐冷眼睨她:“你就要做我嫂子了,我要知道你有多大的实力,能为我桃花山庄奉献什么。” “这……刀剑无眼,不管是你伤了我,还是我伤了你,都不大好。” “呵!你伤了我?”纪大小姐冷笑数声,微微俯下身来,目光冰冷,问:“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觉得凭你的武功,就能够打败我?” 傅湘江抿唇不语。 纪大小姐冷哼道:“没胆子,你可以不来!”说完,她拔下腰间的鞭子,抽打了一下马屁股,飞奔而去。 回到马车上,傅湘江凝思于怀,神色难安,赵则年撩开帘子坐进来:“桃花山庄的纪大小姐,崇义江四大家族?” 回应他的是春月:“可不是!据说这位大小姐从小就飞扬跋扈,嚣张得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二小姐眼看就要成为她的嫂子了,她还是那么目中无人,哼!” 赵则年有点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傅湘江这次开口了:“我被父亲的人找到后,回途中曾遭遇困境,和我一同的还有纪少庄主。度过危难后,我们各奔东西,之后父亲和桃花山庄联姻,我和他再次见面,才知道彼此的身份。” 看她说着说着,脸上有了一抹娇羞,赵则年不由无声一笑,想必是再次碰面,他们一看原来是曾经见过的人,再加上第一面留下的好感,以及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被双方父母定下了亲事。 春月道:“纪少庄主是桃花山庄的嫡长子,他的母亲早已病逝,纪大小姐和纪二少爷却是一母同胞,里面的事儿别人不清楚,可咱谁不知道?”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两个嫉妒纪庄主对少庄主的疼爱,一直在暗中与少庄主作对,二小姐即将成为少庄主夫人,自然也就不受那纪大小姐的待见了!” “春月!”傅湘江皱眉瞪她一眼:“不得胡言乱语!” 春月委屈地闭上嘴巴。 赵则年道:“春月也是护主心切。” 春月刚喜上眉梢,他又说道:“不过像这种话,自己人面前说说也就算了,等日后进了桃花山庄,可得管好嘴巴,自己死不要紧,别拖主子下水。” 转过头来,他有些同情:“纪大小姐能养成这种性格,你就知道她在她们家的受宠程度了,说是纪庄主更疼爱少庄主,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后的日子呀……可能不大好过了!” 傅湘江一听,叹气连连:“我已是骑虎难下之境,只能随遇而安了!” 夜晚留宿客栈,傅湘江饭都没吃几口,赵则年观她昨晚吃饭特意避开了葱之类的食物,今日却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口,可见有多心不在焉。 他问:“你是在想以后桃花山庄的生活,还是在想明日的比试?” 傅湘江回过神来:“赵公子真乃聪慧之人,时时刻刻都能猜中别人的心思。没错,我确实是在为明天的比试发愁。” “都来跟人一较高下了,总有点儿真本事吧。” “我的功夫……还不到家。” 赵则年一想也是,认识两天还没见她出手过,不能轻易断言她武功高低。 等吃过饭来到后院,赵则年让傅湘江先演练一番。 前面的剑法一般,偶有惊艳之时,只是威力不大,花哨不实用,到后来,傅湘江突然把剑竖到眼前,右手握着剑柄,左手伸出两指慢慢从剑身上滑过。 当傅湘江左手向上的时候,袖子便往下滑落,露出了白嫩纤细的手腕,赵则年惊异地发现,她的左手居然有六根手指头! -- 第153页 那多出来的一根比小拇指还短还白,长在大拇指与手腕之间,打见面起,傅湘江就把左手缩在袖子里,是以到现在他才发现。 傅湘江的手指从下而上滑到剑尖时,剑身忽然轻微地颤抖起来,并一直持续,接着从剑柄那里出现了一些白色的细碎东西,直蔓延到剑尖。 赵则年惊讶地睁大眼,这怎么看着像是雪? “这是什么武功?” “《冰心诀》。”傅湘江笑了:“我以为你是行走江湖之人,见多识广,看样子你对崇义江四大家族确实一无所知。” 赵则年笑:“那说来听听呗!” “四大家族各有绝学,纪家有《百叶旋风掌》,袁家有《赤火神功》,叶家有《天雷七星拳》,我傅家便是《冰心诀》!” 傅湘江撤去内力,剑身上只剩下一些晶莹的水滴:“《冰心诀》分为剑法和心法,若没有心法配合,剑法就只是普通的剑法。《冰心诀》使出的冰冷剑气,能在人身上化出寒冰来,把人冻僵。” “哦?能维持多久?” “以内力而断。功力深厚者,把人直接冻死都是可能的,功力浅薄者则如我,只能化出这么一些冰渣子。” 赵则年感到很神奇:“原来如此!” 傅湘江低下头:“但是对上纪大小姐的武功,我实在太弱了。” “这还不简单么?明天她来了,你一开始就加紧进攻,攻她个措手不及!接着再用冰心诀阻碍她的行动。若能暂时制住她更好,然后你抓住这个机会,赶紧给她身上制造一点小伤,不就完了吗?” 傅湘江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一试。” 翌日武试台上,纪蓉蓉依言来了,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站在一端,趾高气扬地看着对面的傅湘江。 傅湘江在她面前气势很弱:“纪大小姐,我们点到为止,可好?” 纪蓉蓉轻嗤:“放心,我会留你一条命的!” 两人一交手,傅湘江按照昨日赵则年所说,一上来就用尽全力攻击纪蓉蓉。 纪蓉蓉似乎是没想到一向温顺如猫的傅湘江会如此下手,没有提前防备,被剑气逼得连连后退,差点掉到台下去。 她刚松一口气,即愤怒地用鞭子抽打过来,傅湘江一手抓住不放,运气化冰,使她无法收回鞭子,一手持剑刺过去。 眼看剑尖到了眼前,纪蓉蓉以为生命受到威胁,浑身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势来,瞬间挣开了傅湘江的桎梏! 寒冰化水滴落地上,傅湘江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纪蓉蓉愤怒地挥起鞭子……那一鞭下来,落到脸上即毁容,落到身上则伤筋动骨! 傅湘江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一瞬间,她眼前浮现的是她爹娘、姐姐的殷切期盼,是纪少庄主的温柔脸庞。 正要闭上眼睛,忽然右腿膝盖窝疼了一下,身子本该往前倒、跪到地上去,纪蓉蓉的汹涌来势,反而把她身体往相反的方向推去。 「嘭」的一声,傅湘江四脚朝天倒在了地上,摔得有些狼狈。 纪蓉蓉愣了愣,台下的看众呆了呆,似乎都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傅湘江撑着地面站起来,拱拱手:“纪大小姐技高一筹,是我输了!” 纪蓉蓉渐渐醒过神来,冷哼一声,甩了甩鞭子,跳下台走了。傅湘江松口气,也从台上跳了下来。 赵则年问:“你还好吧?” 傅湘江深深地看他一眼,待与武试台离得远了,才说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赵则年并不否认,勾勾唇说道:“武试有规矩,任何人不得插手,否则就算你赢了,按着规矩,也要当众受到别的惩罚。” 为了避免后患、不使傅家声誉受损,赵则年只能隐秘的打出一颗石子,让傅湘江避开那一鞭子,免去生命危险。 “昨天你救了春月,今天又救了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报答我?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纪蓉蓉是铁了心要对付你!” 傅湘江叹口气,无精打采:“再说吧……” 赵则年给她分析:“今天看了你的出手,剑法威力不大,内劲也不足,会败在纪蓉蓉手下,并不奇怪。” “赵公子一语中的,只是以我的悟性……唉!” 吃了一顿沉闷的晚饭,到了房间门口,赵则年正要进去,被傅湘江叫住了:“赵公子,若你还不劳累,可否到我房中一坐?” “呃……”赵则年歪歪头:“可以……” 傅湘江把春月支出去,把门关上,从包袱里掏出一本灰皮册子来:“你帮我看看,看是不是我哪里修炼不得法,才会止步不前。” 赵则年惊讶,一时没接:“你确定?” “嗯。”傅湘江把册子又往前递了递:“快帮我看看吧。” “你就这么相信我?” 江湖中人,以武护己,心法秘籍,皆为机密,恐为外人所得,因此藏得一个比一个深。像傅湘江这种带在身上还拿出来让人看的,实在少之又少。 第91章 金兰之缘起过去 “不过两天,你已救了我家两条命,我还有什么不相信你的呢?” 傅湘江的脸上显出淡淡的苦涩来:“幼时离家,为乞将近十年,受尽冷漠和白眼,哪怕是认祖归宗,善待我的人亦屈指可数。不知你是否明白?” 赵则年心里一动,这心态就和他对石非石一样。他点点头:“得,我就看看。” -- 第154页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放心吧,我内属阳刚,此等阴寒功夫,我是练不了的!” 拜某些经历所赐,赵则年练出了一种阅读的本领,一天看完一本较薄的书是常有的事,心法多是精华,更是短小精悍。 因而,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他把书合上,抬起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傅湘江神色怪异地看着他。 赵则年惊异了一下,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赵则年扫了她一眼,非常确定地否认:“不可能……” “可我真的有点儿熟悉。”傅湘江下意识地伸手比划:“就你刚才那么坐着,那个侧脸怎么看都像是在哪里见过啊!” 赵则年仍不以为然的一笑,心中断定她是认错了人。 傅湘江依然迟疑:“真的!尤其是你看书的时候会这样,一只手捏着书角,一只手摊开按着书页……” 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声音控制不住地高昂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你!当时你被你表妹和弟弟骗了,他们买通了大夫,让你误认为你表妹得了重病……” 赵则年的眼睛猛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傅湘江,震惊之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留下五道整齐的划痕。 “大夫一说让你去找那什么什么草药,你二话不说就去了,恰好我听见了,就告诉你真相,可你不相信我,还是去了!” 傅湘江凑上前来:“我说的没错吧!你当时看药方也是这样,一手捏着纸角,一手摊开压着纸,和刚才看书的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赵则年有些慌张地咽了口口水,面上淡定,身上已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哦,你还知道什么?” 傅湘江想了想,摇摇头:“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了,而我也辗转到别的地方要饭去了。” 赵则年稍松口气,刚看到她是六根手指时,心中就不由一动,却未往深处想,如今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没错,少时他们两个确实见过,他从医馆里焦急跑出来时,有个小乞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飞快的挡住他的去路,说他被人诓骗了。 他当时是养尊处优的梅家堡少堡主,从小接受的素养和管教,让他从来不与身份低微者为伍,加之是和表妹、弟弟一起长大,自然不信一个小乞丐的话,还将那乞丐呵斥了一顿。 如今想来,如果当年他相信了她,还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原来是你啊。”赵则年瞟了一眼傅湘江多出来的那根手指头:“我就说见过一个人,也像你一样,一只手长着六根手指头。” 闻言,傅湘江本能的手一缩,并用袖子挡住,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傅湘江轻轻摇头:“不知该怎么说。” 赵则年轻笑:“以我们的缘分,还有今天你对我的信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傅湘江神色一动,几秒后开口:“受了这根手指的累,吃饭时,比别的乞丐还被人嫌,回来后……”说到这里,她闭上了嘴,心事重重。 赵则年想了想,猜出来一些,看傅庄主和夫人对她的倚重,以及庄中下人对她的尊敬,自家人是不可能给她脸色看的。 至于别人,身份低的,也不敢给她脸色看,那么就只能是…… 他问:“你与纪少庄主成亲这回事,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傅湘江抬眼,眼神儿纠结。 赵则年懂了,不知纪少庄主对傅湘江感情如何,但是傅湘江已经陷到里面去了,明知日后会遭到纪家人的刁难,也还是执意坚持今日的选择。 傅湘江有意转移话题,问:“我虽不记得曾与你见过的地方具体叫什么名字,可对你当时的服饰衣配印象深刻,你好像是、是……”她苦恼地抓乱了头发。 “是什么?”赵则年眼神儿中隐藏着一丝探询和审视。 “你好像是一位世家少爷!” 赵则年右手托腮:“什么少爷?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早和亲人失散了。如今呀,我是孤身一人,自由得很!” “是这样?”傅湘江同情地看着他:“真是世事无常。” “是啊,你成了大小姐,我却……哈哈!” 傅湘江以为他是苦中作乐,同情之色更重:“赵公子,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 “好,好得很。”赵则年随口应道。 尽管几句话下来,赵则年确认傅湘江对他的过去是全无所闻,但他的心情却复杂起来,何边舟基本上知道他过去所有事,相处多年下来,他习惯了。 眼前的傅湘江虽然不知他以前的身份,却是与他的过去有过明确交集的人,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郁结:一边自省应该远离,以防露了马脚,一边又不能爽利的放手,就此离去! “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结为异性兄妹,如何?” “嗯?什么?”赵则年漫不经心地抬头。 傅湘江神情认真:“我想与你结为异性兄妹,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赵则年惊呆了:“你没发烧吧?” “幼时你我见过一面已是机缘,如今重遇,难道还不是天赐的缘分吗?你又帮了我这么多,我是出于真心。” 赵则年摆手:“不要……” 傅湘江有点急:“为什么?” -- 第155页 “麻烦。” “不麻烦,只是有个简单的仪式而已,若你连那个也嫌麻烦,至少我们也要给老天爷上三炷香吧?” 赵则年有些无语:“我并未答应你。”你倒好,竟开始往后想了。 傅湘江以为被嫌弃了:“我承认我确非出类拔萃之辈,仅凭一颗诚心,实在难让你信服……只是这两日的相处,让我长久以来的不踏实减去不少。” “哦?” 傅湘江苦笑:“我刚归家时,姐姐尚在阁中,父亲不曾要求我做什么,只要我过得顺心便好。父亲一直以来都对姐姐寄予厚望,她也不曾让父亲失望,渐渐闯出一些名头,哪知最后她选择嫁给一个普通商人,不再与江湖有所牵连。父亲一腔心血付诸流水,气得大病了一场!” 赵则年静静地听她说。 “父亲母亲最后还是应允,转而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起步晚,天资有限,比不得姐姐,父亲发愁,我自己也愁。” 傅湘江拍着自己的心口:“几年下来,我这里憋着一口气,受过委屈受过累,着实难以抒发出来!” 赵则年问:“没有人在旁边帮你吗?” “呵呵,所有人都认为,我身为傅家的二小姐,将来要撑起整个沁芳园的人,理该承担起一切责任,没有资格说哭怕累!” 傅湘江抬头看他,眼里微有泪意:“我对你一见如故,我们也确实是故人重逢,你昨天主动提出要护我来此,当时我便心生感动,因为你是第一个主动要帮我的人。” 赵则年缓缓点头:“我……大概了解了,好吧。” 他耸耸肩:“那就做兄妹。” 傅湘江面上一喜:“你能答应,真是我的荣幸!此事容我回去禀告父亲母亲,还请你耐心等待。” 用了一天的时间回到沁芳园,傅平舟对比试的结果有些失望,尤其是知道对阵者是纪蓉蓉后,愁意明显。 他道:“纪大小姐原本就对你不满,按你所说,她在台上不曾给你薄面,日后到了桃花山庄,你又该如何与她相处呢?” 傅湘江回答:“纪庄主乃公正威严之人,不是有传言吗,说纪大小姐最怕的人就是纪庄主。再说,纪少庄主也会护着我的。” 傅平舟叹气:“少庄主的为人,我自是信的,他相当于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可惜呀,他打出娘胎以来就体弱多病,唉!” 傅湘江又答:“只要调理得当,会慢慢好起来的。” 傅平舟并不认同:“养了二十多年没养好,又能调理出什么光景?” “好了。”傅夫人道:“湘江与纪少庄主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湘江,你刚才说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傅湘江微整神色,说出心意来。 傅平舟与夫人皆是一愣,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沉吟不语。 “父亲、母亲,我为乞之时就与赵公子见过,这是早已结下的情分。” 傅平舟点了一下头:“既如此,赵公子也不嫌弃,又有何不可呢?”当即命人抬出香案,摆上水果点心。 在院中跪下,赵则年和傅湘江各执三炷香,起誓后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仪式完成,傅湘江对赵则年的举止亲密了不少,不像原先那般保持该有的距离,揽住他的手臂说道:“既然都是我哥哥了,那我的成亲礼,你一定会来吧?” 第92章 色心不死 赵则年的笑容发自真心:“那当然!你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隔了一天纪家来人了,来的是纪二少爷和纪蓉蓉,替他们大哥来给傅家送最后一批彩礼。 其时,傅平舟赴老友的约会还未归来,由傅夫人与傅湘江来招待,赵则年也被拉到了大厅。 纪二少爷脱下狐狸毛领披风,随手扔给一个丫鬟,纪蓉蓉的动作比他稍微好一些,但也显得有些强势。 看到陌生人,纪二少爷问:“夫人,这位是?” 傅夫人介绍道:“是湘江的义兄,姓赵名则年。则年,这两位是桃花山庄的二少爷和大小姐。” 赵则年拱拱手,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既不会过于疏离,又不会显得恭维。 结为义兄妹后,傅湘江对他侃侃而谈,使他对桃花山庄有了个大概认识。 眼前这两位,一个叫纪子椿,一个叫纪蓉蓉,一母所出,为人都很自傲,向来也一个鼻孔出气。 纪子椿只看了他两眼,便转开目光,转身坐到了椅子上。纪蓉蓉先前见赵则年时不屑一顾,这次也照旧没把他放在眼里。 赵则年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傅湘江坐到同一侧的椅子上。 傅夫人先到厨房里吩咐去了,因此大厅里只有他们四个年轻人,纪子椿喝了口热茶后,说道:“是不是你们家只有两个女儿,你爹为了补缺遗憾,就认了一个干儿子啊?” 那语气是如此的轻佻和不尊重,傅湘江脾气再好,脸色也略微难看了起来。 赵则年看她一眼,她答道:“并非如此,是兄长屡次出手相帮,湘江深感于心,便与兄长结为兄妹,同甘共苦。” “是吗?”纪蓉蓉目光犀利:“那么敢问,你是哪一家的?” 傅湘江面有忧色,唯恐赵则年受辱而发怒。 赵则年却是神色冷淡:“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 第156页 “呵!”纪蓉蓉冷笑一声,轻蔑地摇了摇头。 纪子椿的嘴角浮起一抹同样轻蔑的笑容来,打量赵则年的目光既飘忽又无礼。 傅平舟回来后,那纪家两兄妹也没有多大改变,该怎么散漫怎么散漫,傅平舟有气不得发,只是如今傅家不比从前,他为了女儿以后生活美满,硬生生忍到那两人走。 纪子椿走之前,还邀请赵则年参加他大哥的成亲大礼,赵则年说绝对会去。 人一送走,傅平舟气呼呼地回房去了,傅夫人跟着安慰他去了。 傅湘江低声道:“委屈兄长了。” 赵则年摇摇头,已经能完全预见她以后的生活。 住了两日,赵则年说要去准备新婚礼物,提出告辞,傅湘江说要送他,直把他送出了崇义城。 赵则年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你何须如此麻烦?” 傅湘江却是神色严肃:“兄长,这几日我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直到今天早上,我终于想了起来。” “哦,是什么?” 傅湘江深深地望着他:“兄长是梅家堡少堡主,既已与我结为兄妹,为何瞒而不说?” 赵则年脸色一变,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知道并想起他过去的身份。 “莫非是兄长觉得我不配?” 赵则年有些无力:“你想多了。” 他放开马的缰绳,走到一边:“你既然记得我儿时被骗之事,就该知道我那兄弟与表妹心有不轨。” 傅湘江瞬间动容了:“兄长的意思是……” “彼时我虽为梅家堡少堡主,却是母亲早逝、父子感情淡薄,我以为旁人待我极好,却不知全是假象。 我被他们设计重创,虽侥幸逃脱,可在世人眼中,我早于十年前身亡,如今的梅家堡少堡主便是我那阴狠狡诈的兄弟!” “什么……”料不到之后会有那样的发展,傅湘江一时之间难以完全接受:“怎么、怎么会这样……” 赵则年轻描淡写地叙述道:“等养好伤,梅家堡已无我容身之处,不得已我只好更名换姓,这才存活下来。” 傅湘江心思也算活络,一下子听懂了,郑重地拱手:“兄长的意思我晓得了,此事我定不会再对第三人提起!兄长日后也要多加小心,莫被那些歹人发现了!” 听出那语气中的关切和心疼,赵则年也有些动容,拍拍她的肩膀:“既是兄妹,便风雨同舟,我信得过你,你若有什么需要,也无需对我客气。” 傅湘江笑着点点头,道:“兄长,越意此番不能来,那我成亲的时候呢?” 赵则年愣住了。 “烦请兄长告诉越意一声,叫他也过来喝我的喜酒!” 赵则年点头答应,等傅湘江骑马进了城门,却是犯了难:他与冯越意相交大半年,却是连一个联系他的方法都没有。红月岛离此地有千里之遥,冯越意恐怕是赶不上了。 从崇义城出来,赵则年骑着马来到一座山下。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人从山上慢悠悠地走下来。 赵则年不由挑眉:“阁主,你的动作也太慢了吧?” 石非石一身雪白、披着毛领棉披风,款款地来到面前:“雪都要化没了,我是特意登高一望,欣赏一下最后的雪景。” “呵!” “你呢,我一时兴起给你传书,你竟离我这么近,你在这附近干嘛?” 赵则年指指身后:“刚从城里面出来,认了个有些死心眼的妹妹。” “哦?”石非石一脸刚认识他的表情:“你认人做妹妹?是闲得发慌没事做?哦对了,最近你们都在阁中是吧,杨致道为何不给你们安排事宜?” 赵则年随口胡诌:“春天还没来,生意不好做。” “哼,乱说!”石非石嗔怪地斜了他一眼,“既是认了一个妹妹,为何不多呆一段时日?有人陪着你,你也能显得有点儿人情味儿。” 赵则年回答:“人家要成亲,身为哥哥,我要给她准备礼物啊。”他要挑一个稀奇的,让傅湘江在大婚之日,在众多武林人面前长长脸! “原来如此。”石非石笑了一下:“看在你数次立功的份上,允许你进我私库挑选,看中哪个就带走哪个。” 赵则年也笑了:“遵令!” 两人骑上马,走得比路上行人还慢,石非石说着最近的江湖传闻来打发时间。 若说这缘分,有时候还真的不能一语敲定,离崇义城约莫五里的地方,他们与纪子椿和纪蓉蓉撞上了。 其实能碰上也不足为奇,四大家族分散在崇义江两岸和附近,彼此距离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纪蓉蓉一眼认出石非石,眼睛立刻长到他身上去了。 当初围攻石非石也有纪子椿的一份,因此纪子椿也认了出来,怀疑起赵则年来:“赵兄弟,你怎么和这种人走在一起?” 赵则年有些反感这个人:“赵某结交朋友,素来只凭喜好。” 纪子椿轻哼一声,转向石非石:“上一次让你跑掉了,这次岂能放过你?”说完,拔出挂在马脖子上的剑,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一剑刺向石非石。 石非石神色一凛,在身上一摸,摸出一把比剑短一些的长匕首来,用力一隔,挡掉了纪子椿的进攻。 “哥,让我来对付他!”纪蓉蓉甩着鞭子冲上来。 -- 第157页 纪子椿后退一步:“好啊,要是能拿下他,就把他带回去,你想怎么折磨都行!” 变态!赵则年腹诽着,观察起眼前情形来,阁主的功夫他自然是信得过的,但纪蓉蓉的为人他信不过,谁知道她会不会使出什么阴招? 纪子椿扭过头来看他:“赵兄弟,你我不如切磋一下?” “好啊!”前两日受了这二少爷的轻辱,赵则年一看见他,就手痒得很。 两人都拔出剑来,对峙了十来秒,一同出手! 纪子椿不管是面相还是眼神儿,都有些凶狠,下起手来也无所顾忌,一招一式都想要赵则年的命,赵则年看出来了,不敢掉以轻心,一手剑法耍得极其漂亮! 另一边,石非石以长匕首应付纪蓉蓉的鞭子,多以躲避为主,纪蓉蓉以为他不敌,脸上的表情越发外露,极其张扬,一副石非石已尽在她囊中的得意。 不过纪家与傅家联了姻,赵则年出手不得不把握分寸,纪子椿想要他的命,他也不能任由对方欺负。 于是每次剑尖到了纪子椿脖颈处,他都特意改变角度,拿剑身在纪子椿身上轻拍而过。 几次之后,纪子椿似乎也察觉到了,明白技不如人,在两人分开时,把剑收了起来:“赵兄弟,深藏不露啊!” 赵则年笑笑:“行走江湖,自然要学些本领傍身,唐突之处,还请纪二少爷莫怪。” 纪子椿似笑非笑地看他两眼,转而望着他妹妹的方向,问:“你和石非石是怎么认识的?” “石非石于我有救命之恩,再加上志趣相投,就成为了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纪子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那么以你看来,是石非石厉害,还是我妹妹更胜一筹?” 赵则年微微歪头:“当然是石非石比较厉害。” 第93章 私库选宝 “你……如此肯定?” 赵则年平静道:“纪二少爷,我与石非石相识已久,对他的实力有所了解,他确实难逢敌手。” 闻言,纪子椿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刚哼完,纪蓉蓉大叫了一声,整个人被踢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转,往地上落来。 纪子椿反应还算神速,脚下一蹬,纵到空中伸手一拉,两人安全降落在地。 “蓉蓉,你的鞭子呢?” 纪蓉蓉愤愤地回头:“被他给毁了!” 放眼望去,石非石正在打落衣服上沾到的灰尘,脚下散落着一些红色黑色的碎块碎布。赵则年迈步走过去,低声道:“真没想到,你会踹她一脚。” 纪蓉蓉的衣服胸口处留下了一个脚印。 石非石脸色发沉:“数次纠缠,忍无可忍!” 纪子椿带着妹妹走近,赵则年先开了口:“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略知道一些,纪二少爷,你觉得以我石兄弟的武功,还用得着去偷别人家的秘籍吗?” “呵呵呵!”纪子椿是看不上傅家,但即将成为姻亲,眼前的人又是他未来嫂子的义兄,他还不想撕破脸:“赵兄弟说的是,误会一场,还请不要见怪。” 石非石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纪蓉蓉诧异地看着她哥哥,语气急促:“二哥?” 纪子椿对她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转而道:“石兄弟武功高强,风度翩翩,乃上人之姿,若能与石兄弟结为姻亲,那……” 石非石打断他:“桃花山庄在江湖上享誉已久,我一介无名之辈,可高攀不上!” 纪蓉蓉上前一步:“你别不识好歹!我哪里配不上你了?!” 石非石脸上不掩厌恶:“我说了是我配不上你,你听不懂人话?” “你!”纪蓉蓉气得把手伸到腰间,要去抽鞭子,摸到了腰带才想起来,刚才鞭子被人给毁了,左右一看,又去拔纪子椿的剑。 纪子椿后退一步,并瞪她一眼:“蓉蓉,我们身为世家子弟,不可做出失礼丢份之事。” 他转而看着眼前二人,朗声道:“从前一切皆是误会,纪某在这里跟石兄弟道歉,还请不要挂怀于心。” 石非石哼了哼,说道:“从前说我偷秘籍的人是你们,今日说误会的人还是你们,我能怎么样呢?” 纪子椿神色未变,只微笑道:“还有不到半月,是我大哥与赵兄弟义妹的成亲大礼,纪某诚心邀请石兄弟来喝一杯喜酒!” 石非石干脆道:“没时间……” 纪子椿一怔,纪蓉蓉又忍不住了:“说得轻巧!你没时间?不愿意来就算了,谁还求着你来不成!” 石非石勾勾唇,看向纪子椿:“你问我问题,我回答了,可令妹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们世家弟子的大家风范吗?” 纪子椿的脸色终于变了,说道:“舍妹冒犯,是纪某管教不严,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这下是直接骑马走了,也不强求石非石去桃花山庄喝喜酒了。 石非石很不屑:“啧啧,你看到了,他们当初就是用比这更恶劣的态度来对付我的,我没剥了他们的皮,已算是最大的仁慈!” 赵则年笑了:“若阁主愿意自曝身份,或者以他们对荆虚阁的避讳,那纪蓉蓉大概再也不敢觊觎阁主了。” “觊觎?”石非石的脸扭曲起来:“你会不会说话?”他气冲冲地往前走去,跨上马跑远了。 -- 第158页 赵则年呵呵一笑,骑马跟上去。 天气变化很快,不过两日便冬雪融尽,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荆虚六骑几人不再窝在屋里,蒲泽兴趣重起,又开始指点郭汗青的武功。 得知赵则年认了个妹妹后,花尚雪和蒲泽天天来他这里闲坐,吃点心喝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赵则年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到底是来干嘛的? 饭后,东流居的一个丫鬟来了一趟,奉上一把钥匙。人刚走,花尚雪和蒲泽一拥而上,直盯盯地打量那把钥匙。 赵则年直接看乐了:“我当你们怎么那么喜欢来我这里,原来是为了这个。” “嘿嘿。”花尚雪道:“早知阁主有个私库,装满了奇珍异宝,一直未能有机会瞻仰一番,这难得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蒲泽挑挑眉,摆明是和花尚雪同一个目的。 赵则年无语摇头,拿上钥匙往荆虚阁的另一个禁地——石非石的私库走去,花尚雪和蒲泽兴冲冲地跟在后面。 石非石提前交代过,三人顺利地通过几道阻防,到达内间。 一进去,他们皆是一愣,石非石倚重他们荆虚六骑,所以给他们的都是最好的,但跟这个私库完全没法比。 私库并不大,方圆三丈大小,四角各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大理石灯柱,灯柱上放的并非寻常明灯,而是四颗两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且各自发出的光芒色彩不同。 四面墙各雕刻着一副巨画,包括进来的这一扇门,占据了整面墙,双开石门关上,同样拼成了一副巨画。 一副麒麟戏球,一副鲤鱼游水,一副龙飞在天,一副湖光山色,雕刻精细,气势磅礴。 屋中央是一个非常高大的收纳柜,格子大小不同,塞满了颜色材质各不同的盒子,大盒子堪比衣柜,小盒子能握于掌心。 出于本职,蒲泽尽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依旧保持着些微冷静:“这是阁主的私库,理应不会设下什么陷阱吧?” 赵则年看他一眼,走上前去,打开与他双眼齐平那一层的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颗蜂蜡圆球,像是丹药。 花尚雪见他如此放心,也上前来翻开一个个盒子查看,蒲泽有样学样。 一时间,盒子打开、闭合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内间。 花尚雪在见识到不少宝物后,渐渐恢复淡然,问:“则年,既然是庆贺你妹妹大喜,那送什么比较好呢?” “我也不确定。”赵则年沉吟了一下,道:“总之,既能让她出风头,也不会让人怀疑我的身份。” 蒲泽举起一个琉璃珠子:“这珠子流光溢彩的,女人不就喜欢这种看着好看、完全没有实用的东西么?” 花尚雪「噗嗤」一声喷笑出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六少啊六少,我真为你发愁!” 蒲泽不明所以:“嗯?我有什么可愁的?” “你这样,是很难娶到媳妇的!” 蒲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胡说什么?小爷我最讨厌女人了!女人简直比老虎狮子还恐怖!” 赵则年很无奈:“你们两个别斗嘴了,快帮我选一选吧,去崇义江我就算是骑马也要花费些时日。” “哎,我也去吧?”花尚雪伸了伸懒腰:“正好冬眠结束,我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眼下是喜事,正好掺一脚!” 面对一室宝物,赵则年举棋不定,蒲泽提议的几样都是出于他自己的眼光,实在不适合拿到广众之地一摆。 最后,花费了半个时辰,扫遍了石非石私库大半宝物,花尚雪看中了一扇玄玉屏风。 这屏风仅能当做摆设,有成人两个巴掌大小,玉石所雕,主色为白副色为绿,触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它能成为珍稀宝物,与雕工和颜色无关,而是据说把它放在阳光下,屏风上自显现出山水风景来,且能随着阳光强弱、天气阴晴而变化。 赵则年把屏风靠近夜明珠,翻来覆去地看:“看起来是不错。” “当然不错!”花尚雪说道:“早年我爹出门做生意,赶上洛阳举行的一个赏珍会,听到有人提起这个玄玉屏风,可惜的是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一般人无缘得见。” 她慨叹一声:“倒没想到,它早就到了阁主的手里!” “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就拿它吧。”赵则年用盒子把玄玉屏风装了起来。 蒲泽另有任务要做,只花尚雪和赵则年同去。 途中收到一只飞哥传书,花尚雪笑问:“咋,是杨老大派给你新的任务?” “非也,是私事。”赵则年把信纸揉成一团,何边舟传书给他,说是观江楼里住进来一位姓秦的公子,自称与他认识,包下了一个房间,打算长久居住下来。 知道观江楼所在,又与他认识,除了秦沛还能有谁? 赵则年本以为冯越意回红月岛去了,秦沛也该自行离去才是,可这人居然直接找上了观江楼,看来冯越意先前的猜测没错,秦沛现在确是冲着他来的。 何边舟想问他,此人底细如何,是否有害。 夜晚留宿客栈,赵则年方回信,让何边舟任那位秦公子自便,但是关于他的事,一定要三缄其口。时间长了,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他不急—— 两人在路上拖拖拉拉,赶到崇义江时,已是大婚前夜。 -- 第159页 花尚雪疑惑不解:“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赵则年翩然一笑:“我自有用意。” 花尚雪观察着他的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对这个义妹倒是很上心呀!” “对于相识于微时,数年不见又重逢的人,总是会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赵则年心有所感:“她和从前一样善良,又隐忍负重。” 第94章 桃花山庄出风头 花尚雪秀气的眉毛微挑:“看起来,你很欣赏她。” 赵则年轻摇头:“但是她也有我无法苟同的缺点……明知未来夫家难为,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花尚雪也摇头,微笑:“嘴上这么说,你已经在帮她了。” 翌日一大早,吹吹打打的声音响彻崇义江两岸,赵则年和花尚雪梳洗后打扮一新,到江边和那些凑热闹的两岸百姓一起观看。 “纪家不愧为四大世家之首,少庄主娶媳妇,就横着过一下江,居然派出了五艘大船!大白天的,个个张灯结彩,真是声势浩大呀!” 赵则年不觉得是好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样的盛景,今日看的人越多,日后要承受得也更多。” 花尚雪语气淡然:“我觉得人各有天命,你也不要过于忧思。” 时辰差不多了,两人才骑马过去,桃花山庄大门前的空地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素日穿深绿短打的下人今天全换成了红色的,头绑红巾,在门口站成长长两派,为来客服务。 大门口那穿着红衣华服、约莫四五十上下年纪的中年人,是桃花山庄的总管沈泉,似乎是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来客递上的喜帖都是由他亲自检查的。 赵则年跳下马,走上台阶递出喜帖。 沈泉先看了他一眼,再打开喜帖浏览一遍,略感惊讶:“赵公子可算来了,赵公子不来,老朽都不敢进去!” 赵则年惊奇了:“哦?这是什么缘故?” “傅庄主与少夫人早有交代,若是赵公子来了,一定要先好生照顾。” 沈泉把接喜帖的任务交给身旁一人,亲自给赵则年两人引路:“两位请随我来,我们少庄主已久候多时了!” 少庄主? 赵则年挑挑眉,暗地希望纪子枫不要和他弟弟、妹妹一个德性。 进入大门,即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摆满了铺就红布的圆桌高背椅,几乎座无虚席,奴仆丫鬟端着各种各样的酒菜穿梭其中。 大厅外的八级台阶下是唯一的一张主桌,此刻桌旁空无一人。 还好今天的太阳稍大,也不刮风,不然宾客该一边吃着饭,一边冻得浑身发抖了。 经过门口的礼桌,赵则年停下了。 沈泉露出诧异之色:“赵公子?” “我义妹大婚,怎能不送上厚礼?” 沈泉笑了笑:“赵公子真是客气了!我们少庄主说,既是少夫人看重的义兄,那么只要人来了就行!” 赵则年微微一笑:“少庄主客气,我们却不能不懂礼貌。” 他侧了一下头,花尚雪把手中的小箱子摆到桌面上,对登记的人特意叮嘱了一句:“此箱中之物较为特殊,务必轻拿轻放。” 沈泉于是问:“恕老朽唐突,不知赵公子准备的礼物是……” 赵则年就怕他不问,大方地伸了一下手:“沈总管好奇,打开看看便是。” “那老朽就唐突一次。”沈泉走过去,因着花尚雪先前的话,打开的动作格外轻慢,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顿时呆住了! “沈总管,沈总管?”赵则年叫了他两声。 沈泉回过神来,吞了口口水,激动得语不成句:“这、这、这是、是那……是那玄玉屏风?!” 他的声音有些大,离礼桌近的几桌宾客都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听过的人一脸错愕,没听到的一头雾水。 随着这几桌人的异常,其他桌子也渐渐安静下来,全都扭过头来查看。 赵则年矜持一笑:“沈总管果然见多识广,确如沈总管所说。” “我、我……”沈泉满脸惊异和神奇:“这等稀罕物,赵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朋友相赠,搁在手里也无用,倒适合桃花山庄这样的大家收藏。”赵则年拱拱手:“敬请笑纳。” 有了这个礼物,沈泉对他刮目相看:“赵公子真是大手笔,可见你和少夫人义兄妹感情之深厚,让老朽好生羡慕!” “沈总管。”纪子椿和纪蓉蓉走过来,前者说道:“今天是大哥大婚之日,当着众位客人的面儿,你怎可失态?” 沈泉立刻把盒子捧到他面前:“二少爷,原因在此处啊!” 纪子椿只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随即眼睛瞪大,一下子把屏风从盒子里掏出来,稍微举高一些,透过阳光来看。 他的举动吸引了不少人,宾客们纷纷离座,或快或慢地朝这里走来,渐渐围在纪家兄妹身边,等看清屏风上不断变动的异象后,开始议论纷纷,赞叹声此起彼伏!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回头,花尚雪得意地对他挑挑眉,颇有邀功之意。 赵则年好笑地回头,正撞上纪蓉蓉的目光,纪蓉蓉走到他面前:“你那位石兄弟呢,怎么不来喝一杯喜酒?” “喜酒醇美,可他知道纪大小姐在这里,不敢来。” 纪蓉蓉拿眼睛瞪他,手握鞭子蠢蠢欲动。 -- 第160页 纪子椿察觉了,立刻说道:“赵公子是大嫂的义兄,远来是客,一路辛苦,又送来如此宝物,乃是我桃花山庄的贵客,还请在主桌旁落座!” 赵则年拒绝了:“今日并非我孤身一人前来,还带了一位朋友,所以二少爷还是随便给我们找个位置吧。” “这是哪里话?”纪子椿也知其中的规矩,微微侧身:“二位请随我来!” 纪子椿亲自把他们安排在离主桌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并命负责此桌的丫鬟好生接待,不可疏忽。 因为这一个插曲,两人坐下了,还不断有宾客对着他们看,小声议论。 花尚雪轻笑,低声道:“这下好了,你大出了风头,等一会儿船来了,新人行拜堂之礼,大家肯定会对傅家二小姐更加好奇。” 赵则年眯眼:“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些宾客一半来自较远的地方,一半居于桃花山庄附近,多半都是江湖中人,若湘江在庄里受了委屈,传到外面去……哼,我看他们桃花山庄还要不要面子!” 说话间,沈泉又来了,身后是一个穿大红喜袍的年轻男子,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病态的苍白。 果然,沈泉介绍道:“赵公子,这是我家少庄主。” 赵则年连忙站起来,冲对方拱手:“见过纪少庄主。” 纪子枫同样回礼,微笑道:“湘江先前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今日会有一位义兄来喝喜酒,湘江素来害羞隐忍,所以我是既期待又好奇。” 赵则年放下手,反应平淡。 纪子枫又道:“我听沈总管说了刚才的事,赵公子,湘江有你这样一位义兄,是她之幸。” 赵则年顿时挑眉,心中微微感到震动,这纪子枫好聪明呀,竟看穿了他那番举动是何用意。 他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纪子椿和纪蓉蓉现在又不在此处:“先前我曾与纪二少爷和纪大小姐见过两面,之后又交手一次……” “交手?”纪子枫露出疑惑之色,甚至暗藏着一丝怒气:“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半月之前,我与一位叫做石非石的朋友赶路,被他们拦住切磋了一番。不过少庄主不必担心,二少爷已经说了,不管以前发生的还是那天发生的,都是误会。” 纪子枫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显然他也知道石非石是怎么一回事。 他勉强笑道:“多谢赵公子包涵,以后我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教,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伤了和气。” 赵则年淡笑了一下。 “子枫!” 几人扭过头去,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带着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子走来。 一个相貌堂堂,气质偏向阴鸷,穿白色镶金边圆领衫,衣服上所绣的银纹,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随着走动一闪一闪的。 一个文质彬彬,气势稍弱,穿一身对襟镶白边的钴蓝长衫,一排白色蜈蚣扣延至腰间。 纪子枫先打了招呼,然后给赵则年介绍:“这两位是飞云崖的袁少主和袁二少爷。” 赵则年拱手:“见过袁少主,袁二少爷。” 袁家兄弟拱手回礼,袁行欢问:“子枫,这位公子是……” 纪子枫答道:“是湘江的义兄,姓赵,是特意赶来庆贺我和湘江大婚的。” 袁行欢转头:“敢问赵公子出自何门何派,从哪里得来玄玉屏风这世上仅有一件的宝物?” 那目光暗含威压,赵则年仿若未觉:“朋友相赠之物,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至于出身,在下孑然一身已是多年,无师无派。” “哦?”袁行欢抬了一下下巴:“那赵公子身后的这位姑娘呢?” 赵则年回了一下头,花尚雪上前半步:“在下花尚雪,是则年的至交好友。” 袁行欢微微一笑,冲他们拱拱手,带着弟弟转身回座位上去了。 赵则年对袁家兄弟的一来一去感到莫名其妙,却听纪子枫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切记,袁少主此人酷爱美色,做出过不少荒唐事。” “多谢少庄主提醒!”至此,赵则年才真正对纪子枫生出好感来。 外面的吹吹打打唢呐声由远渐近,沈泉提示道:“少庄主,少夫人的花轿来了,该出去迎接了。” 第95章 小别很欢喜 纪子枫喜上眉梢,又有些遗憾之色:“按理,我本该亲自到沁芳园把我的娘子接来,偏偏我这弱体之躯……唉!” 赵则年笑了一下表示理解,催他:“快去吧……” 纪子枫点点头,神色一整,转身带领沈泉往大门口走去。 “喂!”花尚雪示意赵则年:“少庄主没说错,你看那袁少主的眼神儿,真恶心!” 赵则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袁行欢咧着嘴冲他们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他旁边的袁二少爷袁松予不自在地冲他们挤出一个笑容,一副“我也知道我哥什么德性、但我完全无法阻止他、你们自求多福吧”的样子。 赵则年低声叮嘱:“一会儿行过拜堂之礼就会开席,等吃饱了,你到新房里陪湘江说话,袁行欢总不可能跟到那里去。” 花尚雪点头:“好……” 这一吃便吃到了下午,换了好几波客人。 中午吃过一场酒后,傅平舟与夫人年迈疲乏,被他们的大女儿傅潇水和女婿孟君良扶到后面客房歇息去了。 -- 第161页 等老人歇下,傅潇水夫妇拉着赵则年、花尚雪二人在桃花山庄内逛,碰到过袁行欢一次,那人见他们四人为伴,对着花尚雪挑挑眉便走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傅湘江身边的春月来了,说是请赵则年到新房去。 赵则年有些迟疑:“这于理不合吧?” 傅潇水没觉得有什么:“大家为人坦荡,你又是湘江的义兄,是傅家人,有何不可?” 孟君良和花尚雪也催着赵则年过去,赵则年于是跟着春月去了。 到新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欢快且熟悉的笑声,赵则年心里一动,先春月一步把门推开了。 房里左右各有一个丫鬟侍奉,那桌前谈欢的二人听见声音,同时扭过头来。 赵则年缓步走进去,一眼不眨地问:“你不是回红月岛了吗?” 冯越意起身,笑着说道:“我每半个月都会跟义父报一次平安,上个月因为风暴延误了送信的时辰,义父就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才会急召我回去。 我走到半路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传信跟义父解释了,义父让我继续留下来,所以我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赵则年表情变化不大,心里却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以为要几个月不见的人突然出现,说没感觉那绝对是假的。 新嫁娘傅湘江唇红齿白,姿色艳丽:“回来的真及时,要是赶不上,我会留下遗憾的!” 冯越意低头一笑:“不止你,我也会感到遗憾!” 傅湘江道:“我已命人准备了客房,和我父亲母亲在同一个院子,你待会放下包袱,若还不觉得劳累,就到前面吃酒去吧。” 冯越意点头,赵则年替他拿过包袱,两人跟傅湘江打过招呼便出来了。 “湘江说,你和她已结为义兄妹。” “是……” 冯越意扭头看来:“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但放到你身上,感觉不太对劲儿。” 赵则年回视他:“为什么?” 冯越意摇头,说:“直觉……” 赵则年微微一笑,问:“你累不累?” “累也得扛着。”冯越意道:“今天是成亲的大喜日子,要吃喜酒就得今天,才能沾沾喜气。” 赵则年一直在屋外等着,等冯越意草草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两人便往前院走去。 赵则年不饿,陪着冯越意喝了两杯。他和傅湘江早前便商量过,因此冯越意一问起,他就把编好的故事顺溜地说了出来,直说儿时相识是缘分,长大重逢更似亲人。 冯越意不疑有假,以酒恭贺。 俩人正聊着,袁行欢突然来了,眼睛长在冯越意身上下不来。 冯越意不晓得内情,只是有些抵触,赵则年见了,却是分外不快。 袁行欢无视二人的不悦,眼睛微眯,目光似能穿透人:“这位小哥如此俏丽,莫不是女扮男装吧?” 冯越意一听更不高兴了,但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赵则年语气有些冷淡:“这位是冯公子,是湘江很好的朋友。”警告袁行欢不要饥不择食,得罪桃花山庄和沁芳园。 袁行欢发出一声轻笑,嘴里说着「极好、极好」,转身走了。 重新坐下来,冯越意不爽地问:“他是谁?” “崇义江四大世家之一飞云崖的少主,是个好色之徒。”赵则年慎重道:“你以后小心些。”瞧袁行欢那色眯眯的样儿,恐怕男女不忌。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话题,冯越意脸色有些沉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他方才那表情,似乎并不惧怕桃花山庄和沁芳园的势力。” 赵则年犹豫了一下,不自在地说:“怕什么,不还有我和湘江在吗?” 冯越意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因此笑了笑。 傍晚,在房中休息的傅家几人,又被沈泉一一请出来,继续开吃。 纪子枫体弱,招待宾客一下午已是极限,但又不能提前离场,他爹纪庄主便让他坐到主桌旁歇息一会儿。而花尚雪吃过酒后,就到新房陪伴傅湘江去了。 赵则年被傅平舟拉着聊家常,问他什么时候成家。 冯越意也在旁作陪,赵则年压抑住想看他一眼的欲望:“额,我还年轻。” “你是还年轻!”傅平舟道:“可这时间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你不能不着急呀!” 赵则年苦笑,打和傅湘江结拜之后,傅平舟对他亲近了不少,至少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拉着孟君良喝酒,还不忘带上他。 孟君良被灌了个半醉,脸上两抹红晕,反应迟钝了不少,傅潇水见他爹难得这么高兴,就没有阻拦。 赵则年一边喝,一边把小指头放在桌下,用内力逼酒,因此半个时辰下来,天彻底黑了,他也就是脸上看起来有几分醉意,但神识十分清醒。 中午的时候,沈泉就说过,安排他和花尚雪与傅家人同住一个院子,因此他现在十分悠闲。 只是看到袁行欢时不时的看这边,目光在冯越意身上逗留不去,那猥琐贪欲的眼神儿让他非常不舒服。 众人注意力皆在酒宴上,没人看到西边的夜空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烟花来,绚丽过后,渐渐消散,消失。 赵则年执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不过一瞬,便有了主意。他转过头,笑对着傅平舟说道:“庄主,我方便一下,稍后就回来。” -- 第162页 傅平舟已经喝得半晕了,闻言只是无意识地摆摆手。傅夫人冲他一笑:“快去快回。” “是。”赵则年冲冯越意点点头,往后面走去。 走到茅厕附近,观察周围无人,他动作利落地翻墙出去,躲过桃花山庄的几队巡逻后,跨过桃花山庄最外围也是最高的青石砖墙,冲进茂密的树林,一路朝西飞奔。 一炷香后,在树林深处,一抹灰色的身影从赵则年眼前飞快掠过。 赵则年开口唤了一声:“六少!” 那抹跑远的灰色身影去而复返,停留在他面前,一张老虎脸面具虎虎生威:“怎么是你?花姐呢?” 赵则年轻哼一声:“既是如此,那我走了,我去把花姐叫来……” 还未转身,蒲泽拉住他的袖子:“算了算了,来不及了!” 赵则年自得一笑,看见蒲泽吃瘪的模样,他就开心。笑够了,他问:“怎么回事?你任务失败了?” 蒲泽摇头:“任务圆满成功,只是准备回阁中时,偶然被人盯上了!那人让他的一帮手下追着我不放,我和他们周旋了两天两夜,怎么也甩不掉!” 闻言,赵则年目光一闪。 “我实在力不从心,知道你和花姐在这附近喝喜酒,只好发信号向你们求救。”蒲泽说完往身后看了一眼,恨恨地说道:“可恶,又追来了!” 赵则年摆摆手,指了个方向:“你从那里走吧,我来拦住他们。” “可你没戴面具!” 赵则年说得自然而然,语气平淡,内容狠毒:“那他们就不得不死了!” 蒲泽轻哼一声:“得,那就交给你吧!”他脚下一蹬,钻入密林中跑掉了。 不过是走几步路的时间,一个人远远地使着轻功跑过来,赵则年隐于树后,发现只有一个人,稍稍放松了警惕。 然而当那人走到较空旷的地方,被淡淡的月光笼罩全身、容貌尽显时,赵则年不由愣住了。 那人一身水绿束腰长衫,较宽大的袖口被护腕束紧,剑眉星目,玉树临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宁静气质。 记得傍晚吃饭时,这人还和袁行欢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推杯换盏。 事情出乎所料,所以赵则年一时乱了呼吸。 来人听了出来,冷喝一声:“谁,出来!” 赵则年顿了一下,大大方方走出去。 那人看清他的脸,也露出惊讶之色来:“你不是……桃花山庄新晋少夫人傅湘江的义兄吗?” “是我。” “你怎么在这儿?” 赵则年笑笑:“那叶少主呢,叶少主又为何会在此处?我本以为这个时候,叶少主应当在桃花山庄内饮酒才是。” 第96章 一叶知秋叶蔼 叶少主也笑了笑,眼中尽是审视探寻之色:“难道这话不应该由我来问赵公子吗?” 崇义江四大家族除了傅、纪、袁三家,就只剩下叶家。 一叶知秋山庄的庄主叶延卿膝下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叶茫,据说当年不知因为何事和家人吵了一架,一气之下跑了出去,至今杳无音讯。 二儿子叶蔼,便是眼前这位叶少主,性子沉稳,办事可靠,年轻有为,把山庄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小儿子叶蔚,他和飞云崖的袁松予是亲密好友,一两年前去飞云崖找袁松予玩耍,途中留宿路边客栈。 夜里客栈失火,叶蔚为了救两个小孩子出来,吸了不少浓烟,被烧死在了里面,连点儿骨灰都没留下。 叶夫人得知后,当场晕死过去,之后一病不起,郁郁寡欢度日,没扛过俩月便死了。 叶庄主一连经历大儿子离家不归、小儿子葬身火海、夫人病逝西归的三个巨大打击,承受不住得了失魂症,除了叶蔼,如今他谁也不认得了。 也难为叶蔼一个人支撑到现在,一叶知秋盛名不减,江湖地位不变。赵则年对于这样的人,是佩服的。 他道:“我喝多了酒,就到这林中走一走。” 叶蔼翩然一笑:“赵公子,你这话能哄得了谁?” 赵则年反击:“那叶少主呢?这个时间,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附近皆是桃花山庄的势力范围,莫非叶少主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叶蔼勾勾唇,如传闻中那般,不管什么时候都静得很:“赵公子不必刻意妄言,我是追着荆虚阁的人来的,既然赵公子在这里,想必也看到有人从你面前跑过去了吧?” “哦,原来叶少主在追人啊。”赵则年随手指了个错误的方向:“我刚才确实看见一个人往那里跑去了,他跑得很快,我都没看清脸。” 叶蔼似笑非笑,抿唇不语。 赵则年若无其事地转身,往来路走去:“叶少主继续追人吧,我就先告辞了!” 叶蔼淡淡一笑,道:“赵公子,直说吧,你与荆虚阁有什么关系?” 赵则年也很淡定,回过头去:“叶少主,你这话又从何而来?” “我的人追了那人两天两夜,再深厚的内力也禁不住久扛,我亲自追他到这里,没见到他人,却见到了赵公子你,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赵则年皱眉:“叶少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蔼面容沉静:“在我这里,是没那么多碰巧的。那人身高不及你,所以你不可能是他,但你们应该是一路人!” -- 第163页 赵则年心下一惊,能成为一个山庄的少主,看来都是有些本事的,纪子枫如此,叶蔼也是如此。 叶蔼一脸的信心:“赵公子,可有反驳之词?” 赵则年晃了晃身体,也不慌张,身份被看穿有什么,大不了把这人灭口就是了。 他挺挺胸膛:“那我倒想问一问叶少主了,你为何紧追着荆虚阁的人不放?” 以蒲泽的武功和叶蔼的本事,叶蔼如果想杀蒲泽,完全可以派人围攻他,只要安排得当,生擒不在话下,何必劳心费力一直追? 定有其他的目的。 让赵则年惊讶的是,他不过随口一问,不指望叶蔼会说真话,而叶蔼却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直言道:“因为我有事拜托他们。” “是吗?” 叶蔼微微侧身看向别处,表情显得不可捉摸:“据说联系上荆虚阁,至少有三条门路。知道荆虚阁分坛所在,可直接登门拜访。若不知道,可向诸多无关的人透露自己对荆虚阁有所求,荆虚阁人自会暗地查访,等确认后,再决定是否联系求助者。” “再不济,可在衣服上挂上写着「荆虚阁」三字的布条,在人多的地方走上几个来回,荆虚阁人自会看到,同样暗地查访,确认此人可信后,再将此人带到隐蔽的地方去。” 叶蔼脸上透出一抹疑惑之色来:“可奇怪的是,我把这三种办法都用遍了,也没能引起荆虚阁的注意。” 他扭过头来:“因此当我的下属意外看到有人戴着老虎面具、肩膀上又有绶带时,我便抓住机会想要追上他。” 叶蔼的眼里闪着光芒:“如今人虽然追丢了,但和赵公子说,我相信也是一样的。” 赵则年低头笑了一下,从叶蔼的说话语气,是断定了他乃荆虚阁人,就算否认,这人仍会坚持己见。 至于为何叶蔼努力想和荆虚阁人搭上线,却费尽心思不得回应,那就是叶蔼自己活该了:石非石自从遭到纪蓉蓉的纠缠污蔑,又被四大家族联手围攻后,便把他们四家人写上了黑名单。 他迟迟不说话,叶蔼疑惑地走近一步:“赵公子?” “罢了。”赵则年往后一靠,背倚着树:“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对于他这反应,叶蔼不由一笑,笑过后,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我想要你们帮我查出我弟弟的死因。” “嗯?”赵则年不解:“他不是客栈失火,葬身火海了吗?” 叶蔼缓慢地摇摇头:“那是在外人眼里。我弟弟出事后,我亲自到客栈附近查探过,找到了一只香囊。” “是你弟弟的?” 叶蔼「嗯」了一声,道:“那香囊是我离家出走的大哥托人绣的,蔚儿想念他,便把香囊戴在了身上。为防止被人家说他戴女孩子的东西,他一向把香囊藏在怀中,除了我们两兄弟,没人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个东西。” 赵则年眼睛眯起。 “以我弟弟的习惯,晚上入睡前会把香囊解下,压在枕头下方得安眠。如果是客栈深夜失火,他为了救人被火烧死,那香囊就不该出现在客栈附近的落叶丛下。” 赵则年:“你怀疑他真正的死因并非表面那般?” “是。” “那你又怎么能保证,不是你弟弟不小心遗失了香囊,最后反而被你找到了呢?” 叶蔼摇摇头:“还有一件事,也不合常理。蔚儿和飞云崖二少爷袁松予关系密切,那感情就和我这个哥哥是一样的。蔚儿死后,袁松予大病一场,蔚儿出殡,他也没有来。” 赵则年明白了:“若以常理来算,袁松予就算病得下不了床,也得让他家的下人把他抬过来,亲眼看着叶蔚入土为安。” “没错……” 赵则年提出问题:“或许……他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好呢?” 叶蔼怔了一下,轻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确定了,我只知道小时候他们俩很调皮,跑到河里去抓鱼,蔚儿陷进淤泥之中,差点被全数吞噬,是袁松予坚持不放手,撑到了我们赶过去相救。” “我们过去的时候,袁松予仅一只手攀在石头上,指甲裂开、满手是血,他大半身体也已被淤泥侵吞。你说,这样的情义,长大以后会改变吗?” 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兄弟情,赵则年不由想起了白天纪子枫介绍袁松予给他认识的情景。 那袁松予长得瘦瘦弱弱,穿着偏武人,气质却像书生,若不是叶蔼现在说起,简直看不出来他小时候那么有血性! 但人也是会变的,尤其赵则年还是个局外人,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叶蔼拱起手:“所以,我希望荆虚阁能帮我查出小弟真正的死因,消除我心中的疑虑。若我弟弟真为人所害,我是一定要替他报仇的!” 赵则年感觉不容易:“这都是一两年前的事儿了,当初的痕迹肯定也没了,我从何查起?” 叶蔼眯眯眼,道:“或者,你可以从飞云崖袁家查起。” 赵则年一顿,眼睛亮了:“有道理!”叶蔚是在去飞云崖的路上出事的,理当先查飞云崖,先免去飞云崖的嫌疑。 协议达成,两人边说边往桃花山庄走,叶蔼道:“蔚儿死后,袁松予再未来过我一叶知秋,我还以为他会来祭奠蔚儿。” “这恰恰说明,袁松予有问题。” 叶蔼苦笑:“是啊,旁人都说袁松予是失去至交好友,情绪低落才深居简出,可我并不认为是这样。” -- 第164页 赵则年呼出口气:“我会找机会进入飞云崖的。” 回到桃花山庄,两人翻墙而入,从茅厕附近的路上往前面的大院走。 过拱门前,赵则年看到原本他坐的那一桌,傅家人和冯越意全都不在,独花尚雪一人在那儿饮酒,而她身旁坐着袁行欢。 袁行欢一手拿着酒杯,似乎是喝大了,色眯眯地看着花尚雪。 叶蔼低声道:“袁少主以好色出名,你千万看好你的朋友,免受其糟践。” “多谢叶少主提醒。” 两人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 “花姐……” 花尚雪眼睛一亮,起身过来揽住赵则年的手臂,语气略重:“你去哪儿了?” “小孩子遇到了麻烦,我去搭把手。”对上她的疑惑,赵则年笑笑:“回去再说。” 袁行欢也站了起来,晃着手里的小酒杯:“赵公子,你去哪里了呀,这么漂亮一个美人,你也忍心抛下?” 第97章 上飞云崖 赵则年嘴角一抽,花尚雪低声道:“他喝醉了,竟胡言乱语!要不是这里这么多人,早对我动手动脚了。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回房歇息吧?” “好。” 两人要走,袁行欢挡在前面,眼睛又长在花尚雪身上了:“尚雪姑娘,你觉得这桃花山庄如何呀?” 花尚雪随口应付:“风景甚是优美。” “呵,我飞云崖比这里还要美,尚雪姑娘要不要去我那里作客?”袁行欢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待尚雪姑娘,绝对宾至如归!” 花尚雪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她急于摆脱这个流氓,便说道:“这次没有时间,下次吧。” “哎那好,我就在家里,等着尚雪姑娘上门了啊!”袁行欢说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花尚雪再也忍不下去了,拖着赵则年往后面的院子走。 回到房里,赵则年把方才的事情一说,花尚雪陷入沉思之中,他问:“你在想什么?” “则年,你还记得来之前,我们看过的那两本卷宗吗?” “记得。”既然来庆贺傅湘江大婚,碰上四大世家的人是必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来之前,特意阅览了崇义江四大家族的卷宗。 花尚雪道:“关于袁行欢的记载,说他确有好色的毛病,漂亮的女人只要被他看见,几乎无一幸免。但奇怪的是,这两年他似乎收敛了不少。” 赵则年点头:“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要一个好色的人忍住两年不碰女人,就跟让一个以肉为欢的人去吃两年素是一样的。所以他这么做,反而可能是为了掩饰别的什么。”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赵则年摇摇头:“对于四大家族,我们原本就不上心,也就不了解。” 花尚雪走到木架前洗手:“那今天袁行欢纠缠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说明他死性不改。” 花尚雪拿毛巾擦干手:“不如这样吧,我来当这个诱饵,去钓他这条大鱼!” 赵则年有所顾虑:“袁行欢此人,阴狠尽显在脸上,以往他看中的女人,有被他折磨死的,有被他厌弃后赶出门或者卖入勾栏院的,也有被他送人的。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绝对属于凶狠毒辣之辈,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那有还有别的办法吗?飞云崖是一座高山,山中建的飞云山庄,若非袁家人自己邀请,一般人很难上去。” 花尚雪眉头深锁:“就算上去了,你打算监视他多久呢?事情发生的时间可不短,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他还留着等你发现不成?” 赵则年沉思不语。 花尚雪笑了:“我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上去,你在暗中保护我,不就好了吗?” 赵则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前为止,也只能这样了。” 等离开花尚雪的房间,赵则年走到了冯越意房门前,屋内黑暗不掌灯火,猜测人应该睡了,他便回了自己房间。 成亲大礼结束,赵则年和冯越意、花尚雪跟着傅平舟回了沁芳园。 赵则年假称是接了叶蔼的单子,冯越意一听,主动提出跟他们一起上飞云崖。花尚雪认为人多好办事,赵则年便也答应了。 三日后回门,傅湘江在纪子枫的陪伴下带着厚礼归来,傅平舟见他二人夫妻和睦,眉眼间尽是情意,终于放下心来。 寒暄完了,傅湘江说起一事来:“父亲,再过十天就是三年一度的崇义江武林会,按照规矩,今年是在栖霞台上举行,女儿已嫁入纪家为妇,那……” 傅平舟笑了一下:“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无论你在不在,哪一次武林会,爹缺席过?” 傅湘江离座,跪到了地上:“女儿不孝,辜负了爹的心血和厚望!” 傅潇水也跟着跪到地上:“女儿不孝!” “唉!”傅平舟摆摆手,示意两个女婿。等孟君良和纪子枫各自把媳妇扶起来,他说道:“潇水已和为父商量过,等过些时日,就把第二个儿子送回山庄来养。” 众人惊讶地看向傅潇水夫妇。 孟君良露出淡淡的善意一笑:“岳丈大人成全了小婿和潇水,小婿夫妇二人也不可白白承担岳丈大人的好意。” 傅平舟点了一下头:“你是个善解人意又孝顺的好孩子。” -- 第165页 傅湘江一听,转身道谢:“湘江谢谢姐姐姐夫!” 傅潇水微笑摇头:“自家人,无须客气。” 至此,赵则年才问:“栖霞台,是飞云崖上袁家那个栖霞台吗?” 傅湘江点头:“正是……” 赵则年扭头看向右边,花尚雪和冯越意似乎心有所感,也一同转了过来,三人彼此对视后,皆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哎,则年这一问,倒让我想起来了,崇义江武林会也算声势浩大,届时除了四大家族自己人,还有不少江湖人士莅临!” 傅平舟看向这边,问:“则年,你和尚雪姑娘、冯小哥要不也过去一观?” 尽管已有默契,赵则年还是转头看向剩下二人,冯越意点头,花尚雪则是一口答应:“好啊,我这人最喜欢凑热闹了!” 山中的庄园和平地上的山庄比较起来,确实很不一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瀑布小桥,假山流水,高楼石亭,碧湖廊道,一个不缺。 赵则年三人夹在沁芳园的队伍里,一边在飞云崖仆从的带领下,往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客房走,一边嘀嘀咕咕的讨论。 栖霞台在中院,客房分为数个院子,院子包围在栖霞台四周,袁家自己人则住在内院。 一路往上走,花尚雪忍不住道:“我怎么瞧着,这飞云崖建得比桃花山庄还要好?” 沁芳园的总管傅荣听见了,趁着傅平舟和飞云崖仆人说话,悄悄地放慢了脚步,保持和赵则年三人一排。 他道:“姑娘眼光不错,论声望,纪家为四大世家之首,论财富,袁家却是翘首!飞云崖这个地方选得好呀,易守难攻! 刚建的时候,要怎么设计怎么布局,难倒了崇义江附近大大小小的工匠们,后来历经两年建成,既赏心悦目,又让人钦佩!” 不多时,仆从将他们引到一个较大的院子里,仆从例行说了几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等客套话,便退下去了。 赵则年见傅荣安排起住处来熟门熟路,问:“这院子是专门给沁芳园的人住的吗?” 傅荣答道:“是啊,每一次武林会,沁芳园必然到场,时而久之,这就成了傅家专属的宿处。” 赵则年、冯越意的住房和傅家男人挨着,花尚雪的住房则和侍奉傅夫人的女婢们连着。 放下包袱,赵则年走出门来,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这和普通的院落无甚区别,便向大门口走去,那守在门口的两个傅家护卫冲他点点头。 跨过门槛,一抬头就看见右前方露出的一脚,看高度,没有房屋高,也没有屋檐的垂脊,好奇之下,他伸手一指:“那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 护卫之一看了一眼,答道:“回赵公子话,那便是用来比试的栖霞台。” “哦……我去看看。” 另一个护卫说道:“赵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对飞云崖地势不熟,要不让小的带你去?” 赵则年刚要回答「那敢情好」,一个声音较突兀地插了进来,十分温润:“你尽管守好你的位置,还是让我带赵兄去吧!” 一回头,纪子枫和傅湘江夫妇俩脸上挂着笑容,款款走来。 赵则年笑了一下:“原来你们已经来了啊。” 纪子枫答道:“就比赵兄早到那么一点。” 夫妇俩引他到栖霞台边,那是一处方圆三四丈的大方台子,一面挨着山墙,山墙下放着一排崭新的桌椅。除此之外,台上什么也没有。 台子三面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围着台子方圆两米处,摆着两圈桌椅,后面是干干净净的空地,再后面就是供来者居住的各个院子了。 纪子枫注意到他的表情,问:“栖霞台平平无奇,是不是让赵兄失望了?” 赵则年笑笑:“倒也不是,用来比武的地方,建得再好也没用,碰上武功高强的内力深厚的,损失毁坏在所难免。既是如此,就这样也不错了!” “听赵兄这么说话,可真是个实在人。” “呵呵,你就当我是小人物,没见过大世面,说话土气了些。” 纪子枫不赞同地摇头:“赵兄未免太过谦了。栖霞台没什么可看的,飞云崖倒有几处不错的风景,赵兄可有兴趣一观?” 赵则年欣然道:“有你们夫妇亲自带路,怎么说我都得有兴趣啊!” 傅湘江忍不住笑道:“刚结拜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也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她问:“越意呢,尚雪姐姐呢?为什么不同你一起出来?” “我们又没在一根裤腰带拴着,为何要时时走在一起?”赵则年催促:“废话少说,快带我到处走走吧,过不了多久,天要黑了。” 第98章 栖霞台武林会 一路走来,赵则年连连叹了几声,飞云崖建造的确实不错,刚进来时是低处,多以普通花圃和平常小道为主,到了较高的地方,转变为青砖石阶和大树小林,等到了更高的地方,道路临近斜坡的那一边,多建有大理石栏杆。 手扶栏杆往下看,山庄一切尽在眼中。 纪子枫道:“可惜今日太晚了,不适合登山,否则待赵兄登高山顶,便会发现整个山庄,犹如一座揉捏精致的玩偶山庄!” 虽然没能爬到山顶,赵则年也能预见他的话,不由点头:“有机会,我一定到上面看看。” -- 第166页 沿着原路返回,在经过一座八角石亭时,纪子枫停下了,冲石亭里的人拱拱手:“梅少主,文总管,一年不见,两位安好?” 赵则年本来走路走得漫不经心,听见「梅」和「文」这两个字,倏地抬起头来。 傅湘江亦是脸色微变,眼神儿发沉。 石亭里的人从桌旁起身,走了出来。 年轻的二十出头年纪,面色白皙,满面春风,穿一身赭石色直裾长袍,束金底祥云纹腰带,腰间佩一枚米白色的镂刻圆形玉佩,底下垂着金黄色的穗子,指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折扇。 年纪较大的约莫四十岁多一些,其貌不扬,眼角有细纹,目有精光,身材中等,黑底白纹滚边的浅色长袍外,套着一身绣有黑纹的茶褐色对襟长袍,腰间悬挂一块儿月牙形的像铁片一样的东西。 那年轻便是梅少主,他冲纪子枫拱起手:“纪少庄主客气了,一切都好。” “令尊这次没来?” 梅少主低了一下头:“家父的脾气,纪少庄主,我不用多说了吧?” 纪子枫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是,旁人皆说梅堡主为人寡淡,不喜热闹。” “是啊,所以像这种热闹的地方,只能由我来出面。”梅少主的目光转而落到傅湘江身上:“这位便是少夫人吧?” 傅湘江身子微低,行了一礼。 梅少主微微颔首,再次拱手:“纪少庄主大婚时,家父尚在闭关,思远又因事走不开,只送上了贺礼,还请两位不要责怪。” 纪子枫回答:“梅少主客气,你人没来,心意却是到了的,理应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梅思远微笑,视线又转到了赵则年这里:“这位是……” 纪子枫介绍:“是内人的义兄,赵则年赵公子。” 梅思远先是一愣,接着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啊,我记起来了!传闻说,纪少庄主与少夫人大婚时,少夫人有一位义兄送上贺礼,乃是一件稀世珍宝,叫做玄玉屏风,便是这位赵公子吗?” “正是。”纪子枫看向赵则年:“赵兄,这位是梅家堡少堡主。” 梅思远微笑示意,赵则年只平淡地点了一下头。 梅思远看着他道:“若不是纪少庄主亲口承认,我还不敢相信,玄玉屏风此等宝物,是出自赵公子之手。” 赵则年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不屑的轻嗤。 纪子枫淡笑:“子枫与赵兄相识不久,自觉赵兄看似寡言平淡,却是位不可小瞧的高人。” 这话一出,梅思远以及他身后的文总管的目光频频投来,充满了打量试探。 赵则年十分不适,道:“开饭的时辰要到了吧?” 傅湘江知道他心中所思,配合道:“兄长饿了?那咱们这便回去吧!” 双方告别,赵则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梅思远比起儿时,样貌并无太大的变化,人模狗样,藏着蛇蝎心肠! 饭都是送进各自房间的,他回房时,花尚雪让下人把饭菜端到了他的房间,两人围桌而坐。 花尚雪道:“刚才出了一次屋,也不知是赶巧,还是袁行欢故意等在路边,直接挡了我的道,约我晚上喝茶。” “那你答应了吗?” “哼,一下子就答应,岂不显得我太便宜?我假装体恤他身为飞云崖少庄主,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肯定要许多事要操劳,要费不少精力,让他把时间改在明日了。” 赵则年「嗯」了一声:“如此也好。今天跟着纪子枫走了一遭,飞云崖的格局分布,已经在我这里了。”他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花尚雪却愁道:“飞云崖这么大,找一个活人有点儿难,找一个死人更难。”她指的是叶蔚。 赵则年低笑:“那有什么办法呢?” 杀了叶蔼灭口吗?可叶蔼当初为了追上蒲泽,也不知派了多少人,他能堵住叶蔼的嘴,能让叶蔼手下的人一个都不说吗? 别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赵则年从来不是滥杀之人。 吃过早饭,休息半个时辰,众人围聚栖霞台。 这武林会乃是崇义江四大家族主办,用的又是袁家的地儿,所以四大家族的代表人物全在台上山墙下坐着。 也就是说,袁守云庄主和袁行欢少主,纪子枫纪少庄主和傅湘江,叶蔼叶少主,傅平舟都在上面。 其余有身份的,占据台下两圈桌椅。 傅潇水嫁给孟君良后,相当于脱离了江湖,因此她没来,赵则年和花尚雪、冯越意就占了她的座位,左边是纪子椿和纪蓉蓉。 隔了四五个桌椅处,坐着梅思远,赵则年瞟了一眼,即把视线转到台上。 袁行欢代替父亲出面,说了寥寥几句场面话,即宣布比试开始。 要上台比试的人需提前报名,袁家负责登记在册,念一个名字上一个人,这样可以避免秩序错乱,或者有车轮战发生,导致出现不公平的现象。 前面几对皆是名副其实的花拳绣腿,几招便分出胜负,直到一个叫方君年的上场。 方君年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英俊不凡,神采奕奕,蓝色修身长袍外,穿着一件白色立领大氅,衣襟处缀着细白毛,绵延到衣摆下方,衣袖上臂处各绣了两条一指宽的金线镶边,护腕乃金缎所制,微微泛着金光。 -- 第167页 一看就是家里不缺钱花的人。 旁边有人低声说道:“这个方君年,听说是新起之秀,有一身好本领,却不知出自哪门哪派。” 那个方君年确实有两下子,几招把他的对手打败了,飞云崖总管袁秋打算念出下一对比武者名字时,他出言打断了:“按规矩,我赢了,可以选出在场的任意一位,直接与他切磋比试,对吗?” 袁秋点头:“是……不知方少侠要挑战的人是谁?” 方君年的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忽而转身,伸出一只手掌:“在下要挑战的人,正是纪少庄主!” 台下仅有短暂式微的哗然,毕竟崇义江武林会举办了数届,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要当场跟纪子枫决斗。 纪子枫抚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沈泉把他的剑捧上来:“少庄主……” 纪子枫拔出剑走过来,与方君年对面而站:“请!” 方君年也不客气,提剑冲过来,两人距离拉近,纪子枫举剑格挡。一时间,白光剑影炫花了观看者的眼。 方君年武功不差,纪子枫身为桃花山庄未来的庄主,自然更不差,打了约莫百来招,开始缓缓地有了差异——纪子枫的脸渐渐发白起来。 傅湘江皱起的眉,泄露了她的担忧情绪。 冯越意轻叹口气:“纪少庄主输在了体质和体力上。” 赵则年点头表示同意,不经意间,看到纪子椿和纪蓉蓉嘴角挂着一模一样的笑,给他的感觉是:奸计得逞。 他想起了傅湘江丫鬟春月说的话:纪子椿和纪蓉蓉这一母同胞的兄妹俩,一向对同父异母的大哥纪子枫不满,一直想把纪子枫从少庄主的位置上拉下来。 纪子枫体力不济,被方君年在胸口处打了一掌,他后退一步,拱起手:“方少侠好身手,是在下输了。” 方君年亦拱手:“承让!”转身,施施然地走下台去。 比试继续进行。 赵则年注意到,纪子枫回到座位上后,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拿过傅湘江的手帕捂住了嘴,额头上还冒了不少汗。 傅湘江顾忌会被人看出来,也不敢转头去看夫君,忧虑到紧紧地抿着嘴唇。 袁秋对着卷轴,大声念道:“第三十五场,赵则年对桃花山庄大小姐纪蓉蓉!” “嗯?”赵则年惊愕地瞪大眼睛,他没报名呀! 花尚雪转过头来,也瞪圆了双眼:“你疯了吧?”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除非是任务需要,一般绝不在这样人数众多的正式场合下,贸然出手。 冯越意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想了一下说道:“可以试一试,反正是点到即止。” 花尚雪嘴唇拉成了一条线,不置可否。 赵则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的眼睛盯着花尚雪后面的纪蓉蓉,后者对他露出一个蓄谋已久的笑容。 袁秋催促道:“请二位速速上台!” 赵则年皱了一下眉,从右边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纪蓉蓉则是以轻功跳上去的,她长得年轻漂亮,身手又利落,一下子博得不少江湖人士的喝彩。 第99章 美人计 傅平舟微笑着打招呼:“则年,原来你也报名了,竟还瞒着我!” 傅夫人慈祥和善,把他当半个儿子,关切地说出一句:“点到为止即可,千万不要伤着了!” 赵则年苦涩一笑又感激一笑,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纪大小姐,你想干什么?” 纪蓉蓉也压低声音:“我们来打个赌吧,要是我赢了,你就告诉我石非石在哪里。” 原来这姑娘对石非石还不死心。 赵则年微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天下男儿众多,你眼界放宽阔一些不好吗?你又是桃花山庄的大小姐,随便找个世家公子都可以托付终身,为何非要紧盯着石非石一人?” 纪蓉蓉神色一冷:“那是我的事,你还没有这个资格管!” 袁行欢扬声发问:“大庭广众之下,二位为何还不开始?” 赵则年神色一整:“那就打赢我,再说吧!” 纪蓉蓉哼了一声,手中长鞭往地上摔打了一下,即向赵则年扑面打来,赵则年一个错身避开了,鞭子打在地上,激起不少灰尘。 赵则年只守不攻,被纪蓉蓉甩着鞭子逼得满场跑。 花尚雪托着腮帮子,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傅平舟纵横江湖二十多载,淡定十足,傅夫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不已。傅湘江一边挂心夫君的身体,一边紧紧地盯着场上打斗。 而冯越意,只是感到奇怪,不明白赵则年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弱势。 众目睽睽之下,跟猫捉老鼠似的,像是一场嬉戏,纪蓉蓉有些恼火,质问:“你为何还不出手?!” 赵则年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纪蓉蓉高傲地勾起一边唇角,带着强烈的气势,扬手一鞭打来! 眼看就要打到头上,赵则年抬手一把抓住较细的鞭尾,纪蓉蓉愣了一下,用力一抽,没抽掉,又抽了几次,还是没抽掉,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台下窃窃私语声渐起。 “看来,你是无法知道石非石的下落了。”赵则年说完,用力一拽。 纪蓉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这边倒过来,即将倒进赵则年怀里时,赵则年一个侧身躲开了,同时松了手,任鞭尾垂落。 -- 第168页 吸气声顿起,纪蓉蓉这一倒是脸对着地,而且离台边很近,极有可能会滚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纪子椿轻喝一声,纵身落到台边,及时拉住他妹妹的手臂。纪蓉蓉站直了身子,眼神儿略呆滞,还未反应过来。 纪子椿扭头,冷酷的眼睛眯了起来。 赵则年拱起手:“承让……” 回到座位上,花尚雪低声问:“你们在台上说了什么?”石非石与纪蓉蓉之间的纠葛,她并不知道。 赵则年道:“这位纪大小姐一直想成为我们的夫人。” 花尚雪呆了一呆,明白过来,不禁轻嗤一声,笑出声来:“就她?” 冯越意看着眼前凑到一起的两颗人头,眉角跳了跳:“谁的夫人?” 花尚雪迅速地缩了回去,留下赵则年独自作答:“是我和花姐的一位朋友,长得太英俊了,就被纪大小姐缠上了。” 冯越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纪蓉蓉,意外这世上竟有如此豪放之女子。 纪家兄妹回到台下来,见花尚雪笑得不能自已、明摆着是嘲笑,又见冯越意眼神儿诡异、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禁大为光火,一齐恶狠狠地瞪过来! 傍晚,花尚雪依约去找袁行欢。 临去前特意打扮了一番,梳了一个朝天髻,插着两支一模一样又款式简单的丁香花型金簪,其余长发尽披在肩上,乌黑发亮。 紫罗兰色的真丝抹胸上,沿着边缘处缀着一圈细白珍珠,披着一件浅紫色、半透明的纱衣,紫绫腰带绑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直垂到鞋尖。 她伸着双臂在赵则年面前慢慢地转了一圈:“怎么样?袁行欢会动心吗?” 冯越意表情起了些微变化,明知这两人玩笑惯了,也不想小心眼,可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赵则年注视了花尚雪片刻,转眼看着别处,语气平和:“花姐闭月羞花之貌,一身冰肌玉骨,应该只要是男人,都会动心的吧。” 花尚雪对这回答满意极了:“那我去了。”她冲冯越意抛了个媚眼,挥舞着宽大的袖子,踩着低矮的门槛出去了。 冯越意十分担忧:“那个袁行欢看起来很强势,花姐会不会有危险?” 赵则年也不放心,表面还是很淡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坐在桌前,冲着门外的繁星满天发呆,直到门边冒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赵则年震惊回神:“秦沛?!” 冯越意也吃惊不已:“秦沛,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是我!”秦沛打着扇子迈进来:“多亏了那个玄玉屏风,我才能知道你在崇义江!” 他看向冯越意:“我倒是没想到,你也在!” 冯越意轻哼道:“我和桃花山庄的纪少夫人是朋友,在这里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们先不要说话。”赵则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抓住秦沛的手臂:“你是说,因为玄玉屏风,江湖上人尽皆知我的名字?” “那倒没有。”秦沛道:“是我比较稀罕玄玉屏风这等宝物,就多打听了一些,方知是你出手的东西。” 赵则年呼出口气,身为荆虚阁人,还是默默无闻的好。他问出正题:“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也不是。” “嗯?” 秦沛也不坐下,在屋里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黑色半透明的纱袍衣摆跟着飘来荡去:“比武的地方一向人多,有热闹可看,而且,你在这里。” 赵则年把那最后一句「而且,你在这里」,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冯越意故意抖了抖手臂:“秦沛,你这样说话,也不嫌肉麻?” 秦沛嬉笑两声,依然故我。 赵则年瞟他一眼:“你进来,飞云崖的人知道吗?” 秦沛一个扭身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嗨!我在江湖上好歹也有个「风流浪子」的名号,进这飞云崖,自然是大大方方的报个名字,就能被人迎进来!” “哦,那给你安排住处了吗?” “我跟袁总管打过招呼了,就和你们住一起。” “嗯。”赵则年看着门外,目不转睛。 秦沛挑挑眉,刻意起身挡到他面前:“你在看什么?” 冯越意有些烦躁:“你烦人不烦人?” 秦沛终于察觉气氛异常,神态依旧轻松:“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尽管有所隐忍,赵则年的神情还是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语气依旧平淡:“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你辛苦了吧,回房间歇着去吧。” “不累不累,我精神好着呢!则年、越意,今晚夜色迷人,繁星点点,清风惬意,不如我们到外面走一走?” 赵则年的眉角抽了一下:“你这些话,说错了对象。” 秦沛一脸无辜:“是吗?”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傻了吧。”赵则年起身往门口走去:“我是想到外面走一走,但我想一个人。” “可是我想三个人!”秦沛不由分说跟了出来,出门前还拽了冯越意一把。 赵则年皱眉,一个飞快错身,隐到两人高的一簇绿树后面,看着秦沛、冯越意从院里出来,发现不见了他的身影,就停下了脚步。 冯越意说了些什么,转身回屋去了,秦沛却是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朝较远的地方走去。 等人走远了,赵则年转身朝往上的石阶走去。 -- 第169页 昨天闲逛时,纪子枫已给他指明内院的布置。因此,他轻易便找到了袁行欢的住处,小心地避过来往巡逻的护卫,贴着墙闪进院内。 袁行欢的院子布局得刚刚好,想必是提前有所交代,偌大一个院子,只有他和花尚雪二人,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椅旁,桌上摆着美酒佳肴。 他隐在假山后,看着花尚雪突然以手扶额,眉心微微皱起,接着袁行欢起身过去,左手从她的双膝下穿过,把人抱进怀中。 花尚雪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慌之色,微微动了动手,没有反抗。 袁行欢抱着人进了房间,用脚把门踢上。 赵则年垂下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身后有轻微的异动,他无语回头,秦沛大大的一张笑脸对着他。 秦沛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伸手指指屋顶。 赵则年瞪他一眼,回头时身体腾空,悄无声息地落到袁行欢的屋房顶上。接着,秦沛也飞纵上来,落到了他身侧。 两人各自默默地揭开半片屋瓦,屋里灯火敞亮,暖黄灯光一下子射到他们脸上,为防止被院外的巡逻护卫发现,两人不得不压低身体,用脸挡住缺口。 锦罗暖帐,花尚雪在铺就蓝色鸢尾的库缎云锦床单的床上躺着,袁行欢站在床边色/眯眯地看着她,同时不紧不慢地脱去外衫,随手一丢,挂到了旁边的衣架上。 花尚雪额头布满了汗:“你在酒里下药?” “没想到吧?” 袁行欢欺身而上,单手轻抚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是有武功的,而我最不喜欢在我身下还反抗的人,那会坏了兴趣。” 第100章 袁少主的秘密 花尚雪故作镇定:“难道袁少主喜欢奸/尸?” 袁行欢看出这是故意挑衅,不为所动:“至少比受伤要强。以前有个不识相的女人,她指甲特别厉害,在我脸上划了几道子,让我差点见不了人。你猜,最后她怎么样了?” “我猜不到。” “良辰美景,我就不说出来了,免得吓到你,更减情趣。”袁行欢说完,微微坐起,伸手脱去花尚雪的纱衣。 花尚雪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袁行欢一边脱,一边不服气地说道:“那个赵则年,凭什么那么有福气?” 被提到名字,赵则年有些诧异,秦沛也转头看了他一眼,底下的花尚雪更是疑惑:“你说这话,指的什么?” “难道不是吗?”袁行欢低头亲了花尚雪脸颊一口:“你已是绝色,那个冯越意更是胜过不少女子,要不是看他胸口是平的,我真怀疑他其实就是女人!” 花尚雪冷哼一声,继续喘气。 “赵则年有什么好,凭什么有此等艳福?!”袁行欢一脸嫉妒:“你等着吧,明天我就把冯越意绑过来,你、他,都是我的!” 赵则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眼见花姐被占便宜,他确实生气,可亲耳听到袁行欢打冯越意的主意,心里却是暴怒,甚至有种想下去杀人的冲动! 花尚雪也很愤怒:“你这人……吃多了,会撑死的!” 袁行欢不以为意的一笑:“我这辈子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就趁着这个机会尝一尝!” 他身子一低,一手抚摸花尚雪光裸滑嫩的肩膀,嘴巴在她的脖子上亲来吻去。 花尚雪紧紧皱眉,咬着牙关,强自忍耐。 屋顶上,秦沛戳戳赵则年。 赵则年眉头深锁,原先的计划是,让花尚雪灌醉袁行欢,好从他嘴里套话出来,现在完全不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若立即出手,袁行欢肯定会怀疑他们的用心,之后再想接近就难了。可花姐…… 赵则年手握成拳,花尚雪以前被两个乞丐轻薄,之后一年常做恶梦,他不能再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 正准备袭击,袁行欢突然停了下来,跪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剥去身上的衣服。 看见他肩膀上的一抹痕迹,赵则年一下子愣住了。 “少主,少主?”屋檐下有人叩门。 赵则年和秦沛同时惊出一身冷汗,怪他们太专注屋内情况,竟没发现底下来人了,听声音,是袁秋袁总管。 袁行欢不悦地扭头:“什么事?” 袁秋回答:“庄主有事,找少主过去商量。” 袁行欢皱眉,看了一眼半昏迷的花尚雪:“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袁秋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袁行欢嘴里骂了一句什么,跳下床把衣服重新穿好,走到衣架后面,也不知动了什么,部分墙体忽然往旁边错开,露出一个四方形、足有一人高的洞口来。 袁行欢抱起花尚雪走了进去,墙恢复原状,很快他又独自出来了,拿上衣架上的外衫,边穿边往外走,并把门带上。 亲眼看着袁行欢走远,赵则年两人把瓦片恢复原状,从屋顶跃到地面上,推开门走进去。 秦沛道:“我刚才看见了,机关在这幅画的后面。”他的手在画轴后面一阵摸索,接着用力按了一下,洞口复出。 走进去,依旧是秦沛先发现机关,又把洞口合上了。 两人警惕着往里走,里面是一条向下的阶梯通道,左右两旁每隔两米处,便各有一盏发出黄光的壁灯。 弯弯绕绕地拐了数个弯儿,感觉都走了一里路,隐约听到微弱的说话声,到了尽头处,两人呆了一呆。 -- 第170页 这尽头竟然是一间比较大的石室,且是一间石牢,里面关着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挨着墙坐了一圈,且个个发髻松散,衣服破破烂烂的,能窥见肌肤雪白。 而且一看就和花尚雪不同:她们不会武功,柔柔弱弱的。 如是秦沛这等自诩风流、从万花丛中翻过的人,也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则年心下了然,难怪都说袁少主这两年长进不少,收起了色心,原来诀窍在这儿呢! 他一眼看到花尚雪在地上躺着,药力未过,浑身虚软。 “花姐!” 花尚雪透过竖着的圆木缝隙看他:“袁行欢把钥匙放在那儿了。” 赵则年顺着她的视线转身,后面墙壁上挖了个洞,钥匙明明白白地躺在那儿。 他有些讶然,袁行欢此人未免太过自负,是算准这些女子无法拿到钥匙吗? 少女们看着他拿钥匙打开牢门,苍白的脸上浮起希冀,却又一脸谨慎和恐惧。 赵则年把花尚雪扶坐起来,后者说道:“我刚才问她们了,她们都是被袁行欢掳到这里来的,一半以上还是世家小姐,在江湖上有些名声。” 秦沛走进来,匪夷所思:“袁行欢不要命了,此事若败露,可是一下子得罪了不少人!” “秦、秦公子?!” 秦沛抬头,一个红衣女子睁大双眼盯着他,又惊又喜:“你是秦公子吧?” “额,我是……你是?” “秦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红衣女子猛然扑上来,却又因为没有气力而跪到了地上,但她仍拼力抓住秦沛的衣袖,瞬间哭出声来:“我是雪儿啊,江南杏花坞的姜雪!” 秦沛愣愣的,似在回忆。 “那年你走时,说过会回来找我的……”姜雪泣不成声。 秦沛目光一闪:“啊,我想起来了!雪儿,你怎么在这儿?”他蹲下身来,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姜雪满面悲色,直掉眼泪:“我去亲戚家小住,回来的路上,袁行欢看中了我,我不跟他走,他就强行把我抢到了这里!” 她侧了一下头:“身后的姐妹,全是被他强抢来的,可怜我们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以为我们早就遭遇山贼,死在了外面!” 她一哭,其余的少女跟着哭起来。 花尚雪提醒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出去再说?” 姜雪一听,攥紧了秦沛的袖子:“秦公子,求你救救我们吧!” 她一求,后面的女子跟着围拢过来,她们不敢靠近一脸冷意的赵则年,只敢来哀求秦沛,秦沛看着自己的袖子、衣摆被几十只手抓着,不禁苦笑一声。 姜雪痛哭:“秦公子,求你看在曾经有过的一场情分上,救我们出去吧!”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女子一齐张嘴。 秦沛抬头看赵则年,赵则年开口:“要救,也不是不行。” 石室内安静了下来,女子们充满希望地紧盯着赵则年。 赵则年淡然道:“人数众多,袁行欢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也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来了,我们一下子带不走你们这么多人。” 秦沛以为他不愿冒险,愤然道:“被发现又怎么样?事情闹大了,看袁行欢有什么说辞!” 花尚雪有气无力道:“说得轻巧,袁行欢住地势较高的内院,客人住底下的中院,这是袁家的地盘,袁行欢完全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杀人灭口,还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来。事后不管我们怎么说,都没有证据,他再反咬一口,你觉得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秦沛被怼得哑口无言。 赵则年看向那些女子:“时间不多了,你们按顺序报上名来,并告知我家住何处。” 少女们一听,知道有了盼头,或许是一同被圈禁在这里,有共同的仇人、受过同样的苦,她们没有争抢,很快按着顺序报出家门。 赵则年记在心上,点点头:“最迟明天中午,各位便能出去。” 少女们迟疑地看着他,分明是不信。 秦沛忙作担保:“赵公子说的话,绝对可信。” 姜雪这才松口气:“好,既然秦公子这么说了,那我们就等着你们来救我们脱离苦海!”说完,她泪眼婆娑地长揖到地,叩头不起。 其他女子一看,也纷纷跪到地上磕头:“我们等着公子来!” 赵则年抱起花尚雪走出去,秦沛重新落锁,把钥匙放在原处,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跟上。 打开机关,室内无人,袁行欢还没回来。 他们抓紧时间往住的地方走,走到一半,花尚雪道:“放我下来。” “花姐?” “越到底下人越多,被人发现会起疑的。”花尚雪说道:“药力过了一半,我已恢复些许力气。” 远看,三人并排而走,像是边走边聊天,姿态亲密,实则是秦沛和赵则年一左一右地扶着花尚雪。 到院门口,赵则年把人交给秦沛:“我还有事要办,你先送花姐进去。” 秦沛看了他一眼,答应了。 赵则年转身往对面走,穿过栖霞台下的大片空地,走到一处院门口,问:“你们叶少主歇了吗?” 守卫往里看了一眼,答道:“还没有……” “我有事找他,快进去禀报一声。” 守卫:“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 第171页 “就说我姓赵。” 不消片刻,赵则年被请了进去。 叶蔼一见是他,十分讶异:“这个时候你来找我,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第101章 爆炸 “算是吧。”赵则年道:“但现在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叶蔼摊手示意:“请说……” “请你去找袁行欢,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拖住他,使他在明天天亮之前无法回房。” 叶蔼惊讶:“这是什么缘故?” 赵则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情况紧急,我没有时间解释了,请叶少主配合我!”说完,也不跟叶蔼告辞,他径自快步走出门去。 叶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放心吧,我办得到。” 回去一看,秦沛把花尚雪扶到了房里,冯越意打来一盆热水,正在照顾她。 房间里备有文房四宝,秦沛一见赵则年摊开了纸张,便过来帮忙磨墨。赵则年写了一张又一张,分别吹干,再塞进信封里。 弄完了转头一看,花尚雪手里也捏着一支毛笔,她道:“我根据记忆,画了袁行欢的密室路线图,发现石牢上面就是栖霞台!” 闻言,其他三人都很吃惊。 秦沛不由感慨:“这绕的可真远,那袁行欢也是大胆妄为!把石室建在栖霞台下面,不怕被上面的江湖人士发现么?” 花尚雪:“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也不是每一次武林会都在栖霞台举办。” 冯越意问:“那现在作何打算?不能让那些女孩儿白白受了此等羞辱!” 花尚雪扭头:“则年,你已有打算了,是不是?” 赵则年点点头,将那些信封揣在怀里,冯越意问:“你要出去,去哪里?” 赵则年还未回答,秦沛先把冯越意拉到一边去了,并说道:“越意,则年心中已有计较,自然是去要施以行动!” 冯越意疑问的眼神儿望过来,赵则年给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转身出去了。 他走的不是来时的正路,翻墙走偏僻又陡峭的小路,来到山脚下,朝着天空发信号,一朵淡蓝色的烟花绽放在黑蓝的夜空中。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蒙到脸上。 不久,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山林中翻越纵出,落到赵则年面前,单膝着地:“属下见过四爷!” 赵则年把一沓子信封掏出来,全放到黑衣人捧起的双手手心中:“这些信,想办法在两个时辰内送到!” “是!” 赵则年又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准备火药,明天趁着武林会比试,派人悄悄的送上来,就送到这里。”他伸手指着纸上某处。 那是花尚雪方才画的路线图,黑衣人接过去看了一眼,收好:“是,谨遵四爷吩咐!” “去吧……” 天亮了,早饭后比试继续进行,花尚雪「自然而然」地缺席,秦沛坐在她的位置上观看,赵则年假装着急不安,时不时的和冯越意聊上几句。 发现叶蔼和袁行欢皆是一脸疲色,赵则年突然有些好奇,叶蔼是用什么办法拖住袁行欢的,看样子,俩人昨晚都没睡觉。 事实上他昨晚也没睡,所以困得很,秦沛一打哈欠,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打了一个。 冯越意体贴道:“要不你就睡一会儿吧,反正你也不用上台比试。” 赵则年刚要依言做之,纪蓉蓉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哟!昨晚干什么去了,一个不见了,一个直打哈欠,一个……哼!这一个又是谁啊?” 她眼角瞟着秦沛。 赵则年打哈欠打得满眼泪水:“不管干什么,都没有纪大小姐心里想的那么龌龊。” 秦沛一听,嘻嘻哈哈地发出两声笑来,冯越意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 “你们!”纪蓉蓉气得又要拍案而起,被纪子椿抢先按住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理他们做什么?” 赵则年无语,明明是他们先挑起来的,反而怪他不识趣。 日上中天,即将到吃饭的时辰,袁行欢靠着椅背,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叶蔼亦是手肘支在桌子上,掌心托着脸颊,要睡不睡的样子。 其他人对场中打斗更感兴趣,一上午将要过去,也没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赵则年有些着急,时间匆忙,有几封信需送得远一些,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正想着,突然「嘭」的一声,地动山摇起来,台上插着的几面旗杆倒在地上,发出较大的响声,台下小高腿方桌上的茶杯震颤过后,滑落掉地上摔得粉碎。 坐在椅子上的,及时稳住身体的还好,没稳住的通通歪着,或者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站着的随着地面晃动,不由自主的东倒西歪,离树距离近的赶紧抱住树干。 「嘭嘭」的爆炸声响了约莫十次左右,不再响了。 飞云崖庄主袁守云愤怒地一甩袖子,离开墙边走到台中央,仰头往上面看:“怎么回事?!” 袁秋一望,顿时瞪大双眼:“庄主,好、好像是少主的院子炸了……” “什么?!”袁行欢一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他本精力不济,爆炸声一响起,就摔到了地上,爬了几次没起来,索性就歪在那儿了。 袁行欢定定地往上看了几眼,匆忙往坡上走去,大家反应过来,紧跟而上。 -- 第172页 袁行欢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猛然回过头来,伸手一挡:“各位,已经到用午饭的时辰了,且先去用饭吧!至于爆炸的原因,我会亲自去查看!” 然而,并没有人动,都定眼看着他。 袁秋自然帮着自家少主:“是啊,请诸位先回房去吧,午饭稍后就会送到!” 袁守云也道:“先回房吧,最晚明天,本庄主会给大家一个解释!” “袁庄主此言差矣!”一道清朗又中气十足的声音蕴含着内力传来。 众人扭过头去,那从人群中迈步出来的是昨日才打败桃花山庄少庄主纪子枫的方君年。 方君年走到人前,朗声说道:“听这声音如雷贯耳,又是从袁少主的院子里发出来的,怎可轻视疏忽?” 有人附和道:“就是啊,万一是贼人入侵呢!” 袁行欢眼里闪过一抹慌乱,飞快的几乎抓不到,若是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本少庄主会派人在庄内四处查看搜寻,有贼人也必将把他揪出来!” 袁守云给儿子帮腔:“万一爆炸并未停,岂不连累各位?所以,还请各位先回房去吧!” 涉及自身安危,众人都犹豫了。 袁行欢心里不安,以为他们听了进去,转身往上面狂奔。 方君年表情凝重:“看袁少主步伐匆匆,面有急色,我们还是上去看一看吧,兴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袁守云企图阻拦,但是这帮江湖人中除了四大家族代表人物,也有其他能和他平起平坐的,他拦住了这个,那个已跑到前边去了,根本阻止不了! 袁守云只得对袁秋使眼色,让他先一步赶上去。 到了袁行欢的院子外,那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护卫,拦住大伙不让进去。 有人奇道:“袁少主这是什么道理?出了事大家好心想帮忙,却将我等拦在门外,莫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袁守云听见,脸色发沉地看了里面一眼。 正僵持着,有数十人从后面涌了上来,个个嘴里喊着女儿,或者呼唤不同的名字,一听全是女孩儿。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一半像走江湖的,一半像是商贾。 来栖霞台比试的武林人都呆了,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数十人从武林人中冲出一条道来,又要往袁行欢的院子里冲。 袁守云伸臂拦住,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怎可随意闯入我飞云崖?!” 其中一个虬髯中年汉子答道:“有人说我的女儿在这里,我来寻她!” 其他的人跟着道:“是,是!有人也是这样对我说的,说我们的女儿困在了飞云崖上,让我们快马加鞭赶来,好接闺女回去!” 袁守云深深蹙眉:“胡说!我飞云崖除了内人与数位婢子,哪还有别的女子存在?!你们是被人给骗了!” 这后到的数十人一时傻住了,互相看着彼此,说不出话来。 赵则年担心底下密室还有别的通道,袁行欢会趁此机会把姑娘们转移走,正想着该怎么不露痕迹的引导众人冲进去,身边的秦沛身形一动。 他抬起头,秦沛已跑到最前方去了。 秦沛拉住其中一个中年人的手,一副熟人见面的热络样子:“哎,这不是姜老爷吗?” 那姜老爷愣了愣,不太确定:“你是……秦公子?” 秦沛笑着点头:“是我是我!姜老爷您来到此处,莫非是为了雪儿?” 姜老爷双眼发红起来:“是啊,雪儿打两年前去亲戚家小住,回途中突然不见了人影,老朽找到现在也没找到!” 他抹着眼泪道:“凌晨有人送信过来,说是小女在飞云崖上,就在袁少主房间内,所以老朽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袁少主的房间?!”秦沛惊讶地转过头去:“就是这里面吗?” 姜老爷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如果这就是袁少主的房间,那就应该是这里了!” 如此一番对话后,这后到的数十人又开始闹起来了,都说收到了同样的信,一定要到袁行欢的房间里看个究竟! 第102章 败露 怕事态发展严重,袁秋忙大声道:“你们不要受了贼人的蛊惑和挑唆!我家少主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将你们的千金留在这里?再说少主的院子狭小,如何能容得下众多女子?” 姜老爷好不容易有了女儿的消息,又岂会因为一句两句话而吓退,亦大声反击道:“到底在不在,让我们进去一看,不就行了吗!为何偏偏拦我们在门外?分明是做贼心虚!” 其他人纷纷应和,包括来参加比试的江湖人。 袁守云气得浑身发抖:“放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当面侮辱陷害我飞云崖?!” 纪子枫轻咳两声,道:“袁庄主,我身体不适,先回房间去了。”说完,他拉着傅湘江走了。 纪子椿和纪蓉蓉一看,尽管想留下来看热闹,在纪子枫的警告眼神儿下,还是不得不随同离去。 叶蔼揉了一下眼睛,拱拱手:“袁庄主,看来此事与我无关,我也先回房用饭去了。” 傅平舟一看都走了,当即找个理由,也协同夫人下去了。 如此,崇义江四大家族的人已离开了三家,只剩下袁家自己。 袁守云暗道不好,还未张口,便如他所料:这些武林人没了上面的人压着,乱哄哄地闹开了,附和这后到的几十人,非要进院子里一看! -- 第173页 那两排护卫不过是经过训练的庄内守卫,如何敌得过这些走江湖的好手,没几下子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袁秋没想到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全没把自家庄主放在眼里,赶紧再调人手去。 袁守云凭武力只拦到不到十人,一个转身,已涌进去大半,他恨恨地跺跺脚,快步跟进去。 院里无人,房内也没人。 袁守云稍稍松口气:“什么也没有,还请诸位速速离去!” 众人面有疑色,犹豫着没动。 秦沛假装不经意地猛推了一把,那离画轴最近的人便撞到了墙上,“哎哟”一声过后,墙上现出一个洞口来。 众人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冲进去了。 冯越意佩服地笑了,冲秦沛伸出大拇指。 见袁守云也跟了进去,赵则年呼出口气,转身往外走。秦沛和冯越意从后面跟上来,前者问:“不看了?” 赵则年摇摇头:“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闹了,能闹多大。” “可我还想看!” 赵则年有些无语:“我没拦着你!” 秦沛嘻嘻一笑,拉着并不情愿的冯越意一起去了。 走到坡下面,叶蔼在一棵参天大树下站着,遥遥地望着这边。 赵则年看见了,见左右无人注意,迈步走过去:“叶少主,找个适合说话的地儿?” “那就去我房间吧。” 门关上,叶蔼问:“你这样当众揭穿袁行欢的丑事,对查寻我弟弟的死因,有何益处?” 赵则年想了一下,问:“敢问叶少主,你弟弟是否也会你们一叶知秋的绝学天雷七星拳?” “当然!我叶家三兄弟都会,七岁便要开始学了。”叶蔼道:“学得不好,我爹必会用家法惩治我们!” “那令弟或者你,你大哥,是否与袁行欢切磋过武功?” 叶蔼想了想,摇头:“我大哥与袁行欢不过点头之交,几乎没有一丝接触。比试台上,我与袁行欢曾交手过两次,但都没有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 而蔚儿,他来这里找袁松予,多半为的玩耍,袁行欢身为少庄主,事务繁忙加上性格差异,也没有闲心陪他玩。” 赵则年若有所思,又问:“那令弟的武功比之袁行欢,又如何呢?” 叶蔼沉思了一下,回答:“突袭或可伤其一二。” 赵则年看着他:“昨天袁行欢脱衣服,我看见他肩膀上有遭到天雷七星拳攻击后留下的伤疤。”说着,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比了一下疤痕的位置。 叶蔼腾地起身,满脸震惊:“你说什么?!” 赵则年淡淡地看着他,表示他没有听错。 这也是赵则年在回雁楼的卷宗里看到的,叶家的天雷七星拳使出时,形态犹如闪电,打到人身上却留下北斗七星状的图案。此创伤形成的疤痕经久不消,至少也能维持三到五年时间。 叶蔼素来镇定,此时却激动到双手发抖:“这么说,蔚儿他……” “具体情况还不明了,但我怀疑与袁行欢脱不了干系。” 叶蔼转身就往外走:“我要去给蔚儿报仇!” 赵则年拍桌起身,几步拦到他身前:“叶少主切莫妄行!我并没有完全确认,袁行欢就是杀害令弟的凶手。” 叶蔼血红着眼,深恶痛绝:“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赵则年反问:“难道,叶少主一点儿都不在乎其中的细节?” 叶蔼看着他,渐渐移开目光:“那要怎么做?” 赵则年这才收回手,看向屋外:“袁松予太奇怪了,令弟丧生,出殡他都不来祭拜,这与往日的情谊不符。还有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厨房里烧饭的老妈子都跑出来看,他却始终没有露面。” “你想从他身上下手?” “是的。”赵则年从衣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请叶少主费些心思,让袁松予吃下去,最好……是在晚上。” 叶蔼看了看,默默地接过去。 谈完话出来,上面仍聚着不少人,看来还在闹,赵则年活动着较僵硬的脖子,回屋去。 花尚雪见他进来,便问:“你去哪儿了,秦沛刚才回来找过你。” “找我,他不是和越意在上面看热闹吗?” “唉!”花尚雪怨气十足:“你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人,聒噪得很。昨晚我头还晕着,他跟我唠叨到天亮,刚才嘴又闲不下来,被我撵出去了!” 赵则年呵呵一笑,道:“密室已被发现,袁行欢看见你不在里面,定然会怀疑我们。花姐,你最好先离开飞云崖。” “那你呢?袁行欢不傻,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还有越意和秦沛。” 赵则年微一勾唇:“我是湘江的义兄,越意是湘江的朋友,上面还有傅庄主与夫人罩着,袁行欢也没有证据指证这一切是我们所为。至于秦沛嘛,不用管他,是他自己振臂一呼,把人煽动进去的!” 花尚雪仍有些迟疑。 赵则年又说道:“待这里事情一了,我会尽快赶回去。” 花尚雪犹豫了一下,点头,想了想又道:“则年,秦沛此人,你最好和他保持君子之交。” 赵则年不由挑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么?” “是,从昨晚到现在,他至少有两次想套我的话。哼,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花尚雪郑重道:“我觉得他对你有所企图,极有可能是冲着我们的身份来的!” -- 第174页 赵则年自有打算,道:“冯越意也有同样感受,但秦沛这人总嬉皮笑脸的,除非他自己开口,否则我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你不怕长此以往,他会察觉吗?” “那就在察觉之前料理了他。” 花尚雪有一丝不忍:“但他昨晚还帮过我们。” 赵则年有些心不在焉:“那又怎么样,我没有求他帮忙,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好了花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快走吧。” 花尚雪轻叹口气,乔装打扮下了飞云崖。 不久,那俩人回来了,秦沛惊讶:“咦,尚雪姑娘呢?” 赵则年喝口茶,不客气道:“你太烦了,她就先走了。” “什么啊!”秦沛哭笑不得地皱皱眉,又叹气:“真可惜,她错过了好戏。” 赵则年不理他,问冯越意:“上面怎么样了?” 冯越意喝了茶水解渴,然后答道:“姜老爷那些人把袁行欢堵在了一处屋子里,不让袁行欢出来,也不许袁家人靠近。袁庄主理亏,只能任由他们去!” “哦,这样啊。”倒是跟预料中差不多。 秦沛的神情极具八卦特性:“你就不该走,你是没看见袁家父子的脸色有多好看……” 赵则年对此事兴趣不大,兀自思虑今晚的行动。 秦沛看出他的心神不属,仍继续道:“姑娘们都梳洗收拾了一番,个个尽情的向家人哭诉袁行欢的恶行!其他武林同道越听越怒,不齿袁行欢所为,要袁庄主给出个交代。袁庄主现在正发愁呢,其他三大家族的人不欲搅进去,全都对他避而不见!” “哦……” 秦沛用扇子敲敲桌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说的话,你真的听见了吗?” 冯越意帮腔:“则年在想事儿吧,你不要吵!” 赵则年看他们一眼,起身往床边走:“昨晚忙了一夜,今儿又热闹一天,你们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秦沛见他真的往床上一倒、闭上了眼睛,顿觉无趣,拉上冯越意出门去了。 日头西斜,袁家下人将饭菜送到,赵则年一脸惺忪地爬起来,刚坐到桌边,秦沛一阵风地窜进来:“又有动静了!” “什么?” 秦沛对袁家下人吩咐了一句:“把我的饭菜直接端到这里来!” 待两个丫鬟出去,他嘿嘿一笑,道:“其实没有。” 赵则年一觉睡得稀里糊涂,脑子里跟浆糊似的,闻言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03章 服药生幻象 秦沛不满地皱起眉头,说话时带着一股怨气:“双方还僵持着呢,都不肯让步!姜老爷一行人打算住下来,跟袁庄主长期耗下去!” 赵则年还是没有听出来,吃饭吃得食不知味。 「啪」地一声,秦沛将扇子拍在了桌子上。 赵则年浑身一震,筷子都吓掉了,醒过神来,愤怒地瞪着始作俑者。 两人怒目而视,彼此不相让。 冯越意早听见这边的动静了,吃完饭才过来,一进屋就笑了:“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干嘛呢?比谁眼睛大?” 秦沛说变就变,扭过头去:“那越意,你看我们两个谁的眼睛比较大?” 冯越意十分配合,当真瞅了瞅,然后说:“你呗!” 秦沛一下子眉开眼笑,冲赵则年扬下巴:“喏,你听见了,我眼睛比你大。” 赵则年轻哼一声:“要是没一双俏中带媚的大眼睛,你如何吸引女子的注意?”他故意拐弯抹角地讽刺秦沛风流。 秦沛听出来了,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赵则年自是不会在乎,冯越意感觉太闲,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赵则年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还是别去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袁家人气在头上,万一你撞上袁行欢,恐怕要倒霉的。” 冯越意微微一愣,坐下了:“好,听你的!” “啧啧啧!”秦沛有些不爽:“瞧瞧,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这眼睛立马亮起来了!” 冯越意装作听不懂,左顾右盼看屋内摆设。 “则年!”傅平舟带着傅荣迈进门来:“啊,秦公子、越意也在啊!” 三人神色一整,纷纷站了起来。赵则年问道:“庄主,正是用饭的时候,您怎么过来了?” “晚一些用膳也不要紧。”傅平舟捋着下巴上黑里掺白的山羊胡子:“奇怪了,尚雪姑娘呢?方才丫头送饭进屋,也没有看见她,老朽还以为她在你这里。” 赵则年答道:“花姐昨晚身体不适,先行下山去了,不想庄主与夫人担忧,所以就没说。” “啊,那她身体可有大碍?” “庄主放心,不过是女儿家的寻常毛病,吃两服药就好了。” 傅平舟略松口气,转头:“今早看见座上人变成了秦公子,老朽还迟疑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被提到了名字,秦沛持扇行礼:“见过傅庄主。” 傅平舟呵呵一笑,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不知你们三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怪傅庄主有疑问,秦沛风流成性、是个话唠,赵则年看似寡淡、言语犀利,冯越意善良、却也不为人欺,实是三种不同的性格,能相识走到一起,确实引人惊奇。 三人会认识,源于冯越意这张脸和秦沛的纠缠,但这种话并不适合对傅老庄主说。 -- 第175页 赵则年、冯越意尚在思考怎么回答,秦沛已笑着开口:“则年寡言,越意朝气,正需要我这样的人在旁边陪着,才不会闷!” 傅平舟一听,以为他们关系特别近,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只道:“原来如此,出门在外,还是多交朋友的好。” 赵则年问:“庄主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傅平舟点了一下头,满怀忧虑:“袁家发生这样的丑事,武林会是进行不下去了。四大家族互相扶持多年,早有情谊,但此次确是袁少主有错在先,继续留下来,我等也是左右为难,不如速速离去。” 赵则年心一紧:“那庄主打算何时走?” “今日天色已晚,不适宜连夜下山,我打算明天一早出发。” 赵则年放松下来:“好,今晚我就把东西收拾一下。” 傅平舟和他们寒暄了两句,回屋去了。 “既然明天要下山,我也回去收拾了。”冯越意说完,也走了。 吃过饭,赵则年不悦地盯着依然赖在他屋里的人:“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秦沛赖皮:“这屋子够大,床也够宽敞,被子又有两条,我为何不能留下来,与则年你抵足而眠?” “你有断袖之癖?” “哈——”秦沛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你当我秦沛是什么人?我的眼里只容得下那些莺莺燕燕!” 赵则年神情冷淡:“既然不是兔儿爷,为何非要在我这里休息?” 秦沛满脸笑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则年又为何如此嫌弃我,不肯与我同床而眠呢?” 赵则年头痛地揉了一下额角,夜幕降临,世间万物皆笼罩在星空之下,按照事先的约定,叶蔼已经在等他了。去的晚,袁松予身上的药效只怕要过。 秦沛若有所思,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在顾虑什么?是不是我的存在,阻碍到了你?” “好吧,秦公子。”赵则年决定先豁出去:“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烦请你留在这里,不管谁来问,都说我已经歇下了。” 秦沛一点儿反对的意思都没有,点头:“好啊,你去吧。” 赵则年狐疑地看他一眼,打开门走出去。 来到约定的一处墙下,叶蔼把手中的一件衣服抛过来,赵则年利落地套上,问:“这样行吗?” 叶蔼围着他走了一圈,看得甚是仔细,最后点头:“不错,是这样了!赵兄与我弟弟的身形相似,只是高大了一些,隐在树丛后面的话,还是能掩人耳目的。” “叶少主宽心,那药具有迷惑人心性的作用,他看不出来的。” 两人悄悄地潜入袁松予的院子,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院子里居然一个丫鬟和守卫都没有,袁松予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对着星空发呆。 他们静静地等着,看见袁松予轻微的晃了两下头,拿手揉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叶蔼蹲下身来。 赵则年选中一处地方,无声地溜过去,他背对着院中的袁松予,一手捏着自己的脖子,模模糊糊地喊出几声:“松予,松予……” 袁松予猛然瞪大双眼,倏地离座,站在原地左转右转,回头又往后转,面有惊惧之色:“谁,是谁?!” “松予,松予……”赵则年幽幽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袁松予先是有些茫然,接着转为震惊和惶恐,他在院中步伐凌乱地来回走了几步,结结巴巴:“你、你、你是……叶、叶……” 最后一个字,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松予,我死的好冤哪,你为何都不来看我?” 袁松予的神情变来变去,最后化为浓浓的悲伤和羞愧:“对、对不起,叶蔚,真的对不起!” 药性所致,他的视力变得有些模糊,双腿一软跪到了草地上,心中大恸:“是我太懦弱了!你知道,我一直都这么懦弱!一次也不敢反抗我大哥和我父亲!” 袁松予低下头,眼泪滴落到草丛里消失不见:“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以往的情谊!可是……叶蔚,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行,求你不要、不要怪我!” 赵则年一听真有猫腻,继续质问:“松予,你这样对得起我吗?” 袁松予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脸哭泣,喃喃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叶蔚,你找我也没用,我没办法……” 来回呢喃了几遍,他突然抬起头:“叶蔚,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别来找我,他是我大哥,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花圃后面,叶蔼面色铁青,双手握成了拳头。 赵则年依旧用平平的调子重复着那几句话。 袁松予浑身颤抖,双眼紧闭,初始还能忍耐,在「叶蔚」的催命魔音下,渐渐受不住了,站起来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石桌旁,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指着那模糊又眼熟的背影。 “你现在来找我也是白来!叶蔚,你既然已经死了,就投胎转世去吧,不要再紧抓着不放了!” “松予,我把你当做至交好友,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袁松予梗着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涕泗横流,神情脆弱又凶狠:“你怪我?你还怪我?!” 赵则年微微侧头。 袁松予无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说话的语气与在桃花山庄赵则年见到他时,完全不一样,充满了暴戾:“你自己多管闲事,你还怪我不好?!” -- 第176页 叶蔼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印象中的袁松予,全然不是这样的! 袁松予幼时活泼可爱,常常与叶蔚滚作一团,被下人称作是两个可爱惹人的白胖包子。 少年时收敛性子,安静念书写字,与人交谈和气,之后在他大哥袁行欢的威势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崩溃,几乎发疯! “你明知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中那个农家女,你就让他看中啊!你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做好人?!” 袁松予一边哭一边骂:“你惹他干什么呀?你惹怒了他,我怎么可能护得住你?!” 袁松予气力不济,从桌边滑到了地上,索性对着草地又捶又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和气相处?!为什么总要我这么为难?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让你离我大哥远一些,你为什么还要去管他的闲事?!” 第104章 僵局 赵则年觉得听到这里就够了,后面只会是袁松予对于自己无能的自责和不能挽救好友的悲痛,便道:“松予,我找不到我的身体,魂魄无依,飘来荡去的,如何投胎?” 袁松予垂头看着地面,一时愣住了,愣着愣着,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他伏地抽噎起来,越哭越痛,似乎是要把憋了许久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松予,松予……” 袁松予哭够了爬起来,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目光呆滞,从起初看了「叶蔚」的背影几眼后,就再没勇气去看:“我告诉你,你被我哥埋在了河边那棵歪脖子树下,你快投胎去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说完,他的身体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叶蔼全身骨骼僵硬如铁,一个箭步冲出去,一个手刀朝着袁松予的脖子劈下! “叶少主!”赵则年用更快的速度窜过来,用力抓住他那只手:“不可!” 叶蔼血红了双眼,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我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你为何阻拦我?!” 赵则年目光沉静:“袁行欢的事儿还没解决,先看他是个什么下场。说白了,袁松予是帮凶,袁行欢才是真正下手的那个人。” 他有意看了一眼袁行欢院子的方向:“若两个儿子同时出事,袁守云必然起疑,到时候他就能反咬一口,说是有人刻意陷害袁家!总之,袁松予懦弱无能,凭叶少主的本领,收拾他不在话下。” 叶蔼僵持不动。 赵则年皱了一下眉头,强硬地拉了他一把,叶蔼踉跄了一下,被他扯着飞出了院墙。 一路上,叶蔼都混混沌沌的,赵则年拉着他往前飞奔,一边查看四周是否有异样,刚才袁松予失控的大喊大叫,极有可能会引来守卫或者下人。 有惊无险地回到一叶知秋贵客专属的院子,叶蔼失魂落魄地瘫坐到床边,泪光朦胧、悲痛到发不出声。 “叶少主,明天傅庄主就要带人下山,你也早做打算吧。” 叶蔼一下子回神:“你说这话是何意?我已经知道了蔚儿死去的真相,还要继续装聋作哑,就这样走吗?!” 事不关己,赵则年很冷静:“叶少主,你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袁行欢如今被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当众火上浇油,袁守云日后会怎么报复一叶知秋,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叶蔼愣住了。 “就算留下来什么也不做,以袁行欢的心思,也能猜到他恶行败露这件事与我们几个脱不了干系,他肯定会告诉他爹。但当着众人的面儿,相信你们双方都不会贸然出手。” 叶蔼神思恍惚:“为何不能出手?我为我弟弟报仇,难道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赵则年反问:“证据呢?袁松予那年站在他哥那边,今天、以后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兄弟!说肩膀上的疤痕吗?袁行欢也完全随便编个时间,说他和叶家的人曾经切磋过,意外受伤而留下伤疤!” 叶蔼眉头深锁,恨恨地拍了一下床褥:“按你的说法,我只能坐以待毙?” 赵则年已经能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不管在外人眼里,袁行欢有多么不堪,袁守云却是对他寄予厚望,不管今天的事情如何解决,袁守云日后是一定会来对付我们的。所以我希望叶少主能尽快离开飞云崖。” 至此,叶蔼明白了:“你说得对,是我太激动了,没想通其中关节。” “叶少主并非孑然一身,所以不管多么记挂逝去的弟弟,也还请记得,家中还有一个耄耋老父,正等待叶少主回去。” 叶蔼目光一闪,一时间脸上涌现出各种复杂的情绪来,有不甘、伤痛、愤怒、恼恨,等等。 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弯下腰冲赵则年行了一礼:“赵兄,感谢你查出真相,叶蔼不胜感激!等叶蔼回到家中,必奉上千金以示谢意,且日后但有所托,定不推辞!” 赵则年这才放心下来,摆摆手:“银子就算了,我从来就不缺钱花。” 他压低声音:“你只需要按照我们原先的约定,不要把我和荆虚阁扯在一起就好。” 叶蔼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了声:“好……” 翌日,袁守云一大早又跟姜老爷等人协商去了,傅平舟想走,但走之前理应跟东主打声招呼,因此着急起来,也不知袁守云何时有空。 -- 第177页 赵则年主动说他会留下,帮傅平舟捎话给袁守云,傅平舟一想这样还能避免袁守云趁机向他求助,立刻点头应了,携着夫人离去。 接着,纪子枫携着傅湘江,带着纪子椿和纪蓉蓉也走了。 然后,叶蔼也走了,说是要把弟弟的尸体悄悄挖出来。 剩下的武林人士只走了寥寥几人,毕竟自古以来,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事,大部分人都爱做。 秦沛嘿嘿一笑:“我以为你并不感兴趣,怎么却留下来了?” 赵则年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留下来,是怕事态发生转折,袁行欢没有受到理应受到的惩罚,毕竟袁家在江湖上是有些地位和势力的,姜老爷等人不一定对抗得过。 冯越意白了秦沛一眼:“你明知则年心中所想,非要多此一举说出来,有意思吗?” 听说中院又吵了起来,三人沿阶上去旁听,那情景就跟菜市场讲价似的,吐沫横飞,气势喧嚣。 只听袁守云信誓旦旦道:“袁某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不成器,所以行欢,袁某是保定了他的命!” 姜老爷这边有人道:“若不能惩治罪魁祸首,我等闺女失去清白,又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姜老爷接道:“雪儿自觉受辱,羞愤于心!她亲口发誓,若轻易放过袁行欢,她就立刻自尽!” 附和声此起彼伏:“没错,没错!我们女儿也是这个意思!” 姜老爷底气甚足:“袁庄主,你儿子是一条命,我们闺女却是十来条命,一条本抵不了十来条,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不是吗?” 袁守云冷面如霜,一时无语。 又有人提出:“就算袁庄主不肯让袁行欢抵罪,至少也该阉了他,既是安抚众位小姐,也能避免他以后再祸害别家姑娘!” 袁守云一听,炸了:“荒谬!阉了我儿,尊严不再,他还怎么活下去?!” “难道我们女儿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了吗?” 袁守云强势拒绝:“反正此法不行!” 大厅里吵闹起来,若不是事先在中间地面上划下一道粗粗的红线,只怕双方又要有肢体冲突,再闹个不可收拾。 于是,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秦沛倚在门外的廊柱上,叹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 赵则年也在发愁,多日在阁外流连不返,阁主知道了会生气的吧?就算阁主不管,杨老大肯定有意见。 他留下来,并非完全为了叶蔼,也是为了自己。袁守云总要找机会来报复他的,不如早早把事情做个了断,免得那老匹夫日后忽然从哪里冒出来,夺取他的性命! 冯越意开口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已经有人写信去请江湖中负有声望之人,企图请他们来做个公断。 但消息传得太快,被请的几位先辈获知后,谁也不愿意得罪,抢先一步交代自家人,只说有事难以抽身,闭门不出,来人就拒绝。” 他无语摇头:“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麻烦事沾不得身。现在好了,双方就这么绞着,要耗到猴年马月去?” 赵则年背靠柱子而坐,闭目养神。 秦沛不满:“喂,你怎么不吭声?” 赵则年抬抬眼皮:“你很哆嗦。” “是你太安静了!你到底想出办法没有?” “有一个办法。” 秦沛和冯越意眼睛发亮,都凑上前来。 赵则年目光平静得出奇:“秦沛,得劳烦你去找姜姑娘一趟。” 一炷香后,秦沛回来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按你说的,我办好了。” 没过多久,这次随行而来的姜家下人之一匆匆跑来,对着姜老爷耳语一番,接着姜老爷以要方便为由,跟着自家下人出得门来。 又过了一会儿,姜老爷重返,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老朽这里有一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催促着让他快说。 “你我都不肯后退一步、海阔天空。既是如此,不如把它交给老天爷来决断!”姜老爷一手指着天空,表情坚毅。 袁守云挑挑眉:“哦?交给老天爷,那是怎么个决断法?” 姜老爷说道:“吾等皆与袁行欢结仇,要任意一家放弃,那是绝对不肯的。” 受害者家属频频点头。 “不如这样,我们各家分别出一个人,与袁行欢当众对阵,若袁行欢最后活下来,那就是他命硬,是老天爷要留着他这条命!那吾等便遵循天意,放他一马!从此之后,两边也不得再就此事继续纠缠!” 受害者家属先是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大约都觉得此法可行,因为从人数上就已经有了获胜的先机。 第105章 赤火留伤 姜老爷说完这番话,顿了顿,方问:“袁庄主以为如何?” 袁守云眼睛微眯,问:“是单打独斗,行车轮之战,还是千刀万剑一并下,给个痛快?” 姜老爷扬扬下巴:“这个不论。” 袁守云低头沉思起来。 姜老爷回头,一一用眼神儿询问,同一阵营的人也相继点点头,表示赞同他说的话。 半盏茶功夫过后,袁守云妥协了:“就依你们所说,但是我有个要求,我要先见我儿一面。” 当晚,袁行欢跟袁守云说了什么,赵则年大概能猜出来,因为第二日众人齐聚栖霞台时,袁守云阴狠地看了他好几次。 -- 第178页 秦沛吐吐舌头:“哎,死定了死定了!” 冯越意亦是有所顾虑。 秦沛见赵则年看着台上目不转睛,便问:“你觉得谁会赢?” “袁行欢。” 秦沛和冯越意都惊了,秦沛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样一个办法?原来搞到最后,根本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我只是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冯越意问:“莫非又接了新的单子?” “不是。”赵则年看着镇静,实则心里有些担忧。 姜老爷等人商量后,用的是车轮战,想一点一点耗尽袁行欢的体力内力,他们担心群起而攻之,混乱之中会伤了自己的人,得不偿失。 然而,袁守云昨晚见他儿子时,似乎用了一些特殊手段,今日袁行欢打了几轮下来,汗都没流一滴,精神很充沛的样子。 秦沛摇摇头,很是郁闷:“袁庄主肯定给他儿子吃了补药,可以让他在一夜之间内力飞速增长。下猛药固然伤身,但保住一条命,也能慢慢调养恢复。” 冯越意觉得很稀奇:“还有这种药?” 秦沛被逗笑了:“越意,你还真是单纯哪!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以后你跟着我混,会知道的更多!” 袁行欢打倒最后一个人,自己也受了较重的内伤,坐在台上捂着胸口直喘气。 袁守云神采飞扬,得意得很:“天不收我儿,诸位死心了?” 姜老爷满面遗憾,气得身体直发颤,他转身就走,其他受害人家属跟上,各自带着自己泣不成声、受尽委屈的女儿一同下山去。 赵则年和秦沛、冯越意混在其中,一起下了山。 距离飞云崖有一段距离时,姜老爷带领大伙跪地磕头,感谢三人对自家爱女的救命之恩,磕完头就带着满腔的愤恨走了。 赵则年负手而立:“我还有别的事,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你们先走。” 冯越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一下子愣住了,秦沛却是侧头问:“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为了支开我们?” 冯越意皱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问秦沛:“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支开我们?” “越意,不要多想。”秦沛淡淡道:“则年此举是为了你我着想。” 冯越意还是不明所以。 既已被看穿,赵则年索性道:“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秦沛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恐怕来不及了,袁庄主跟了一路,也该现身了。” 三人回转身去,袁守云从一颗参天大树上飘然而下:“既是你们毁了行欢的前途,本庄主便要你们来偿命!” 不等他们开口,袁守云一个鹰勾拳攻过来,来势汹汹。 冯越意急速往后退去,赵则年和秦沛一左一右地闪开,翻了个身后又转回来,一齐对付袁守云。 交手没多久,飞云崖的护卫们到了,将三人团团围在中央,颇有让赵则年等人插翅难飞之意。 袁守云身为一代庄主,纵横江湖三十年,自身底子加上丰富的经验,使他处变不惊,下手稳准狠,二十招刚过,便打了秦沛和赵则年分别一拳一掌,冯越意被一脚踹中肩膀。 袁守云哼笑一声,轻蔑地斜视着他们,缓缓摊开两只手掌。 秦沛微微变色:“不好,他要使赤火神功!” 赵则年的表情也不大好看,卷宗中提到四大家族各自绝学,袁家是赤火神功,以内力化出各色火焰,轻者把人烧伤,重者直接烧死,只剩下一把轻灰。 袁守云内力深厚,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化出的火焰是最深层次的赤色火焰,像是血迹变干了留下的痕迹。 秦沛目视前方,叮嘱身边:“你们记住,离他的手掌远一些。” 话音刚落,袁守云把手上的两团火打来,三人连忙翻身避过,那火焰撞到树上,立刻灼烧出一个黑色的洞来! 秦沛咽咽口水:“我有些后悔了,我不应该掺和进来。” 赵则年一头黑线:“你现在滚也是行的。”说完,他径自冲上去。 冯越意要冲,被秦沛拦住了:“越意,你不要再去了。” “为什么!”冯越意有些恼火。 秦沛压低声音:“则年这么做是为了缠住袁守云,让我们趁机冲出袁家护卫的包围圈,自行脱困。你受伤比我重,你先跑吧。” 冯越意摇头,坚决不肯。 秦沛无声地叹口气,又道:“我保证,我们会平安归来的,你先在前面等着我们行吗?” 冯越意自知肩膀受了伤,手不能提,战斗力失去大半,留在这里也是添麻烦,便点了点头。 秦沛把扇子飞旋着打出去,假装要对付那些守在外面的飞云崖护卫,待那些护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冯越意便趁机从包围圈缺口飞奔出去。 那些飞云崖护卫没有袁守云的命令,就都守在原地,没有追过去。 秦沛于是又持着扇子冲上去,赵则年诧异了一下,紧急当头,也没空说话。 尽力躲避,秦沛的衣摆还是被溅上了火星,他惊慌失措地蹦跳起来,拽着衣服甩来甩去,把火甩灭了,但衣摆也烧得不成样子。 袁守云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我看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赵则年目光冰冷,双腿攻击袁守云下盘,同时双手尽情攻击他的手背,使他没有空闲使出赤火神功。 -- 第179页 袁守云很快发觉了,更有意与赵则年错开距离。 赵则年就像牛皮糖一样,一步不离地缠定了袁守云,在他怒气渐起之时,一指点在他的腋下! 袁守云轻呼一声,双腿发软地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自家护卫扶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了。 “走!”赵则年根本顾不上回头看,揪住秦沛的衣领,从包围上来的护卫头顶跃了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前狂奔。 跑出不远,看到冯越意藏在一棵树后,赵则年喊了一声「跑」,冯越意答应一声,三人继续往前飞奔! 跑了半个时辰,确定后面没有追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赵则年扶住一棵树喘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仓促的逃跑了。 秦沛丝毫不在乎形象,春风吹拂,万物复苏,一地巴掌高的青草长得郁郁葱葱,他径自往后一倒,呈「大」字型躺在上面,大呼一声:“苍天啊!” 赵则年一看他那个样子,也顺着树干滑坐下来,哪知还没滑到一半,背后某处就突生一阵灼灼的痛。 他没有料到,不由倒吸口凉气:“嘶——” 冯越意神情焦急:“则年,你怎么了?” 秦沛也从草地上坐起来,扭着脖子看过来:“你受伤了?” 赵则年道:“应该是。” 与袁守云交手时,只顾着脱身了,受了伤也没有察觉,这会儿要不是和树干产生摩擦,引起疼痛,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 他道:“被袁守云的手掌擦了一下。” 秦沛舔了舔干燥的唇,不用说,肯定是带火的手掌:“你身上有药吗?没有的话,我们得尽快去找大夫,烧伤可不是小事儿!” “有。”赵则年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一个青色小玉瓶。 他解开腰带,把比起棉袄来、较薄一些的云锦长袍,从肩膀那里往后面向下一拉。 赵则年尽力地扭头往后看,想要看一看受伤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并反手往后、想要够到那处发痛的地方。但很显然,看不到也摸不到。 冯越意本来见他脱衣服,有些不好意思看,见情形如此,走过来拿起药瓶:“你够不着,我帮你上药吧?” 若是没之前的剖白,赵则年没觉得怎样,现在对上冯越意水灵灵、又暗含一丝羞涩的眼睛,莫名的脸开始发热:“额,好。” 冯越意把他的衣服又往下扯了些,一边观察一边说道:“说是擦了一下,也破皮见血了,黑红黑红的,有小孩儿拳头大小。” 赵则年扯了一下嘴角:“哦……” 他微微往前探身,方便冯越意把药粉撒到受伤的地方,听冯越意在背后说道:“你这药管用吗?这看起来像是金疮药,可你受的伤又不是刀伤剑伤。” 这小玉瓶乃是药王谷所赠,其中效果如何,赵则年自然清楚,只是不想说多泄露了身份,随口应付道:“先抹上吧,等找到了大夫,再让他检查一下。” 冯越意把整个伤口都撒上了药粉,又低下头去把多余的吹掉。 赵则年感受着后背微暖的轻风吹过,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烫了,不自在地问:“好了没有?” 第106章 灭口 冯越意还没应声,秦沛先挪了过来:“来,让我瞅瞅!” 赵则年以为还没弄好,就站那儿不动,哪知秦沛的手指点了上来,并发出夸张的「啧啧」声,说道:“瞧你这后背,光滑润泽跟水蜜桃似的,白白净净,没有一点儿赘肉……” 赵则年越听越不是滋味儿,更何况还有冯越意在旁,双臂双肩往上一抬,就把衣服拢住了。 他回头瞟了一眼,见秦沛正冲冯越意使眼色,冯越意满脸通红,羞恼地踹了秦沛小腿一脚。 这气氛实在有些暧昧,赵则年起身走到一边去整理衣服,并把腰带系好。 秦沛还在后面喋喋不休:“一个痣都没有,比女子还要无瑕……” 赵则年皱着眉头转回身去,目中放射寒光,秦沛的眼睛一与他对上,立刻消了音,嘿嘿一笑:“我是夸你啊,你还生气?” 赵则年才不想在这种无聊又神经质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只问:“刚才你为什么不和越意一块儿走?” “哎呀,要我抛下你,不是君子所为!” 赵则年又问:“你屡次帮我,目的何在?” 秦沛微微一愣,笑而不语。 冯越意也紧紧地盯着,想要知道答案。 赵则年继续道:“这些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儿,而且你现在受我连累,已经得罪了飞云崖,我从不认为,一个人会无偿的对另一人好,好到要把自己的命给押上。说吧,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秦沛活动着筋骨,看起来很玩世不恭:“越意不也对你好吗,你怎么不问他是什么目的?” 冯越意分辨道:“那是因为则年先对我好!你却是毫无来由的,能不让人怀疑吗!” 秦沛垂眼看着地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说话了。 赵则年的耐心在慢慢消失:“你住进观江楼,向何老板打听我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我也没想着瞒你。” “而且,当你得知我在这里时,又在短短的时间内赶过来,数次配合我帮助我,你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可以明说了吧?” 秦沛动动嘴唇,略有犹豫之色,片刻后,他承认了:“没错我是刻意的!对你,我确实别有用心,但你自问,我害过你吗?” -- 第180页 赵则年凝眉:“就是因为你没有这么做,所以我才问你,你到底要怎样?” “我还有些疑惑没解开,现在不能说。” 赵则年不快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秦沛的回答让他非但没松口气,反而越发顾忌起来。有些疑惑没解开,是什么样的疑惑?总不会发现他的身份了吧? 他仔细回想和秦沛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自认做事利落,没有留下半点把柄。 冯越意一边追上来,一边斥责秦沛:“你什么时候才能认真一些?你以为你说那些话很幽默搞笑吗?” 秦沛语气中含有委屈:“越意,连你也这样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你还……” 冯越意打断他:“你少哆嗦!” 秦沛舔着脸追上来:“等等我呀,则年你不是受伤了嘛,还走这么快?” 赵则年不想再在那个问题上耗费精力,正色道:“离一叶知秋尚有不短的距离,我们又没有马,自然要快一些。” 秦沛愣了:“去那里干什么?” 赵则年面无表情:“袁守云其人,你觉得他会放过叶蔼?” 袁松予吃了他们下的药,才会说出叶蔚真正的死因,等清醒过来后,就会怀疑到和他一起喝过茶的叶蔼身上。为了袁家,袁松予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爹。 秦沛表情凝重起来:“说的也是。” 冯越意催促:“那我们赶快走吧!” 与崇义江比邻而居的一叶知秋,是一座城郊庄园,比不得飞云崖巍峨精致,也不像桃花山庄种了不少不同的植物,从而四季常春。 但比起沁芳园,还是好了不知几倍,沁芳园全地势平坦,格局普通,像是某大户人家世世代代所居的大庭院,一叶知秋是真正的山庄,视野最为开阔。 叶蔼自知凭他现在的身手,就算将弟弟死亡的真正原因告知天下,也没什么大作用,江湖中一向是这样,各家自扫门前雪。 说出去,也就是给飞云崖添上一笔污迹,但袁家的霸道凶辣早就声名在外,还在乎多这一笔吗? 崇义江四大家族从来利益一体,公布出去,无非是四大家族解体。沁芳园正在没落,桃花山庄内讧不断,哪有精力来帮他叶家主持公正? 想到这里,叶蔼仰头看着天空,面色阴沉,目有悲色。 从飞云崖离开后,他便带人赶到了袁松予说的那个地方,从树下挖出弟弟的尸体,因为是在河边,土壤湿润疏松,不到两年叶蔚已变为一具白骨。 叶蔼唯恐碰断了,跪在一旁地上哭得痛不欲生,随身而来的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这具白骨的主人是谁。 叶蔼亲自小心的收敛了,回来就挖开弟弟的衣冠冢,把白骨放了进去。 此事他守口如瓶,唯恐泄露出去,在有能力报仇之前即招来飞云崖的杀害,把自己的命也赔出去,因此就连一叶知秋的总管叶秋良都不知道。 所以,埋骨这件事,是叶蔼自己一个人拿着铁锹完成的。 叶秋良来时,并未发现二少爷的墓有动过,他来是为着叶蔼的身体着想:“少庄主,您再想念三少爷,也要保重自个啊!中午您就没吃饭,老奴已在前厅备下饭菜,请少庄主过去用饭!” 叶蔼心中郁郁,忧思难解,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待会儿我就过去。” 叶秋良应了一声,先退下了。 后山叶家墓园又剩下叶蔼一人,他踱到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崇义江上船只来来往往,隔着宽阔的江水,隐约看到对岸街道上人来人往。 不由想起弟弟还在时,时常嚷着要去对岸玩儿,可那时大哥深夜出走,母亲一下病倒,父亲暴怒,家里乱的一团糟。 他帮着父亲打理山庄,体谅父亲的年纪,几乎把所有的事都揽下,更是没有闲暇陪同弟弟出门。 弟弟于是经常跑去飞云崖,找和他年纪相仿的袁松予玩耍,他想着四大家族关系不错,就没有担心过,哪知…… 自从得知叶蔚死因后,叶蔼恨起了「崇义江四大家族」的名头,若一开始就是独立的存在,弟弟也就不会刚记事就和袁松予认识,之后常年一道玩耍了。 微风吹到脸上,叶蔼昏昏沉沉的,这两天根本睡不着,要不是恨意撑着,他真想立刻倒下去,长睡不起,把少庄主的担子也摞了。 去他劳什子的少庄主,去他娘的一叶知秋!若不是身为江湖人,为名声所累,不得不迎合这个接触这个,他们家会是如今这样? 若不是为了一叶知秋,他用得着这个年纪了,还打着光棍? 普通人家像他这个年纪,至少也有两三个孩子了吧?天伦之乐,天伦之乐! 小时候父亲整日忙碌,长大后他废寝忘食,他叶家什么时候有过天伦之乐? 如今,母亲病逝多年,父亲受不了一连串打击、得了失魂症,时不时就要疯一下,大哥没有下落,弟弟也长埋地下,只剩他一个人……叶蔼很想大哭一场,这么多年了,他真的很累了! 叶蔼神情怆然地转回身,想着回去沉沉的睡一觉,哪知这一转身,就对上了一个人的脸。 他沉浸在悲痛和强烈的愤恨中,一时之间反应都迟钝了不少,呆了好几秒,视线才集中起来,浑身的骨头也一下子紧绷起来:“袁庄主?!” 袁守云慢慢地一步步走近:“叶少主在想什么呢?老朽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你回头。” -- 第181页 叶蔼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我来祭拜母亲和小弟。袁庄主来了,为何没人通报我一声?” “自然是因为我不是正门而入。”袁守云话接得很顺,叶蔼话音刚落,他就接上了。 叶蔼一听,全身防备起来,不管心里有多不安,语气都带着一贯的沉稳:“哦,袁庄主这么急着见我,是因为什么?” 袁守云瞟了一眼叶蔚的墓碑,说道:“行欢的事,叶少主脱不了干系吧?你狡辩也没用,行欢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叶蔼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他希望庄中护卫能赶过来,但是刚才他为了埋骨不被人发现,特意把看守的人支开了。 墓园离前面距离较远,作为庄中禁地,巡逻护卫也会远远避开。此时此刻,他恐怕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会回应! “你不用看了,今天你是注定要死在这里,与你母亲弟弟作伴了!”袁守云说着,摊开一只手掌,掌心窜起一簇赤色火焰。 叶蔼摆出防御的姿势,说道:“袁庄主,你用自家绝学对付我,若我死了,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发现了又怎么样?”袁守云毫不在意:“你们一叶知秋还有拿得出手的人吗?你死在我手上,又有谁能为你报仇!” 第107章 遍体鳞伤 叶蔼的心瞬间坠入冰窖,眼前人说的俱是事实。可怜他辛苦经营一叶知秋,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扫了一圈自家墓园,他心如死灰:“这是我族人栖息之地,要战,就到外面去战!” 说完,他脚下一蹬,跃出墓园高墙,沿着江岸疾行。袁守云很快追了上来,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一处人迹较少的树林。 只这轻功的差距,便让叶蔼垂头丧气,万念俱灰。 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耗尽全身的力量,扛过了一炷香时间后,渐渐趋于下风,袁守云冷峻着一张脸,一掌印到他胸口处! 叶蔼顿觉五脏六腑都燃烧了起来,热气忽起,在身体里到处流窜,急于找到一个出口,窜过四肢后,朝头部涌上来。 他张开嘴,一口浓稠的鲜血喷出! 同时,他的鼻子嗅到一股衣服和皮肉的烧焦味儿,而且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叶蔼咬紧牙关,硬撑着站起来,还没提起一口气来,袁守云又一掌打来,打得他双脚离地,身体向后退去,最终撞到一棵树上才停止。 叶蔼趴在地上呕血,呕出了一大滩黏稠的血。他企图再爬起来,挣扎了几下,身子一翻仰面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袁守云防备着走过去,俯下身把手指搁到他鼻孔下,然后站直身体,冷声道:“你们叶家,到底还是完了。” 说完,他纵身一起,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 另一边,赵则年和冯越意、秦沛在路上买了三匹马,骑着飞快赶过来。他们直接上门,叶秋良到墓园中禀告,才惊讶地发现他家少庄主不见了。 赵则年等人一听,预感不妙,让叶秋良赶紧派人去找。叶秋良见他们神色凝重,顿感不安,命护卫四处寻找。 最后,在树林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叶蔼。 护卫上报,叶秋良惊叫着冲过去,赵则年等人后到,看见叶蔼嘴唇上满是血,胸口一掌直接烧焦了衣服,贯穿到胸膛上,把皮肉也烧灼出一个黑色的掌印来。 叶秋良一看,脱口而出:“赤火神功?” 他震惊了:“怎么会是赤火神功?!” 赵则年埋头不语地把了脉,秦沛跟着把了一次,俱是不言不语。冯越意见他们这样,也不知说什么好。 叶秋良看他们的举动,以为他们懂医术,急问:“三位公子,我家少主如何了?” 秦沛遗憾道:“重伤难愈。” 叶蔼气息微弱,进气少出气多,胸膛都不怎么起伏了。 叶秋良趴地大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赵则年提醒他:“叶总管,先把人抬回去,把大夫也请来吧!” 叶秋良清醒过来,忙命人小心把叶蔼抬起。 当年叶延卿得了失魂症后,叶蔼为了给他治病,遍请天下名医也没能治好,之后叶延卿时不时就要犯病,把庄里搞得是鸡飞狗跳,叶蔼为了方便,专门在庄里养了四五个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现下,叶秋良把几个大夫全请过来了。 大夫们一一诊治过后,无一不是摇头。叶秋良跪到床前大声痛哭,大声呼唤叶蔼,仍抱着最后的零丁希望。 哭了一会儿,他擦着眼泪问:“三位公子,你们定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打伤少庄主的是赤火神功,与飞云崖袁家有关,是不是?!” 说到最后三个字,已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秦沛正经了不少:“袁行欢还在养伤,能把叶少主打成这样的,只能是那位了。” 叶秋良眼睛越瞪越大,质问:“理由是什么?!” “唉!”秦沛叹气,寥寥几句说出。 叶秋良震惊地跪坐到地上,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不然你以为,袁守云为何要杀你们家少主?自然是斩草除根哪!” 叶秋良呆了好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老奴要为少庄主和三少爷报仇!”说着,就要往外面冲。 -- 第182页 被秦沛拦下了:“你们家少庄主都成这样了,你拿什么报仇?” 叶秋良浑身一震,又瘫软地跪到地上去了,埋头痛哭,呜咽不止。 冯越意拉了秦沛的袖子一下,意思是老人家已经够伤心了,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赵则年招招手,示意伺候叶蔼的仆人和那几个大夫过来:“先把叶少主的外伤给处理了,再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叶秋良醒过神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我们家少庄主还活着,就不能等他、等他……”后面的话,他却是难受到说不出来。 赵则年十分冷淡:“总要这样,不如现在就做了。” 等衣服换好、伤口处理完毕,赵则年让闲杂人等都下去。 等门关上,他转身回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一颗葡萄色的药丸,有指甲盖大小。 叶秋良抹掉眼泪:“赵公子,这是什么?” 赵则年一手托起叶蔼的脑袋:“去倒杯水来。” 叶秋良愣了愣,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了。 秦沛一看叶总管傻了,把扇子往腰间一插,亲自去倒了一杯水,边问:“这药能救他的命?” “不能。”赵则年把药塞进叶蔼的嘴里,再用茶水灌进去,确定他咽下去了,再把手掌印在他胸口处,以内力化开。 “暂时能吊住他的命,能拖几天就拖几天吧。” 叶秋良的眼里重新有了希冀:“那老奴就趁着这几天时间,再去请大夫?” 赵则年看他一眼,摇摇头:“没用的,他受的并非普通内伤,五脏六腑损伤严重,现在能留着一口气,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坐以待毙?”叶秋良猛烈摇头:“不!少庄主要是就这么去了,老奴、老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冯越意按了一下赵则年的肩膀:“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别折磨老伯了。” 赵则年从床边起身,走到一边去:“叶总管,我想带叶少主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有人或许能医治叶少主。” “是谁?”叶秋良踉踉跄跄地跟过来,直接跪到了地上:“赵公子说的是何人,老奴去求他救我家少主!” 赵则年目光一闪,道:“此人规矩较多,一向不见外人,若我出面,他应该会答应。” 叶秋良仍然求他告知那人是谁。 赵则年沉默以对。 冯越意也想知道,这时秦沛轻咳两声,说道:“叶总管,难道你没听出来吗?则年不说是为了你家少主好,袁守云若知道你家少主还活着,而且还有可能活过来,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叶秋良一脸惊惶之色:“他会追上去,阻截住赵公子的去路,灭掉少庄主的最后一线生机!” “对啊,所以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叶秋良低头不语,眼泪直往地上掉,也难为他了,身体入土半截的人了,哭成这样。 冯越意和秦沛看了,都不忍心。 赵则年回转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叶总管,你也不能闲着,你得去给叶少主置办一个葬礼。” 叶秋良明白过来,慎重地拱起手:“多谢赵公子提醒,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越意突然喊了一声:“则年!” 赵则年抬头望去,冯越意站在床边,神情激动地冲他招手:“你快过来,叶少主好像有动静!” 叶秋良急如星火地奔过去,四人一眼不眨地盯着叶蔼,果见他慢慢睁开眼睛来。 几人各自喊了他一声,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叶蔼眼神儿涣散,勉强集中到一点儿上,似乎是看清了眼前几人的脸,右手猛然一抬,一把抓住了赵则年的衣领。 赵则年不由自主地身子一低,要不是两个胳膊肘撑着床边,非得整个人趴到叶蔼身上去。 秦沛看着叶蔼的举动,说道:“叶少主似乎有话要说。” 赵则年正想着要不把耳朵凑过去,叶蔼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 断断续续的:“赵、赵公子,为、为我……叶家报、报仇!我,我愿将、将整个一叶知秋、奉上!” 赵则年吓了一跳,他好怕叶蔼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荆虚阁」三个字讲出来,幸好叶蔼没有。 秦沛蓦然睁大了一下眼睛。 冯越意则吃惊不已,叶蔼托赵则年去查探叶蔚死因,已是不太寻常,报仇这样的大事竟也委托他来做,为此不惜付出整个一叶知秋,这种信任感从何而来? 叶秋良的双眼再次涌出泪花:“少庄主……” 叶蔼只看到赵则年,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他,脸上眼里尽是说不出的恳切和不能亲自报仇的遗憾,以及对世事感到不公却又无可奈何的悲戚! 赵则年被扯得有些难受,依旧淡定:“上次是口头之约,原因你清楚。” 他们双方互有条件,因为蒲泽,叶蔼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不想妄下杀手,又觉得查出叶蔚死因这件事有趣,所以选择妥协。 “这次情况不同,需得你亲笔签下你的名字。” 叶蔼这才撇头:“文、文房四宝!” 第108章 翠云庵暗渡陈仓 叶秋良转身往窗边冲去,窗下便是叶蔼备在卧室里的书桌。 赵则年心里开始发愁,叶蔼此举,岂不是会让叶秋良、冯越意和秦沛怀疑他的身份么?而且按照荆虚阁的规定,只有杨致道才有资格接单。 -- 第183页 石非石固然倚重他,但规矩向来不准破。 叶秋良磨着墨,心里也犯惑,按说少庄主与赵公子相识不久,尽管在飞云崖上有过几次闭门会谈,但想来关系也没好到这种可以托付报仇此等大事的程度吧? 而且袁守云那么厉害,赵公子凭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他家少庄主、以及三少爷报仇呢? 不过要是为了偌大一个山庄,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看着赵公子冷情冷性的,又不像是追逐名利之人。 赵则年提着毛笔,笔尖迟迟落不到纸上去。 冯越意问:“你们是在做一笔交易?” 赵则年暗道糟糕,冯越意话不算多,但心思灵活得很。他面上镇定:“你忘了吗,我是个猎手,做生意不都要有这样一个过程?” 冯越意「哦」了一声,一脸了然。 秦沛说:“那你还不抓紧时间,叶少主快坚持不住了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叶蔼眼神儿忽然一黯,眼睛缓缓闭上了,叶秋良一看,又开始大声哭喊。 冯越意同情地摇头,秦沛尴尬地摸摸鼻子,退后三步。 赵则年反而松了口气,把文房四宝放回原处去了:“叶总管,叶少主刚才能醒已是奇迹,你还是抓紧时间办后事吧。” 叶秋良抹着眼泪站起来,托他们在此看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命身边可信的人去找来一具尸体,又命其他人去置办葬礼所需的物品。 赵则年和冯越意、秦沛连夜将叶蔼转移至一处隐蔽的民居。 秦沛十分担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不会真的要替叶家报仇吧?没有亲笔画押,这笔生意就不算。” “袁守云还是要杀的。” “啥?!”秦沛一脸「你不想活了吧」的匪夷所思:“赵则年,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别忘了,你背上还有伤呢!你打得过他吗?!” 冯越意摇头,也不同意。 赵则年反问:“难道你们就能忍受?” “是不能忍。”秦沛撇着嘴坐到旁边凳子上:“叶蔚被袁行欢杀死了,叶蔼被袁守云打得生命垂危,没见过比袁家更霸道,更不要脸的人了!” 冯越意叹了一句:“可见,世事总是不公。” 赵则年目光飘忽地回应了:“是啊,不公平的事总有那么多。” 秦沛没发觉他的失神,说道:“袁行欢还奸/污了那么多女子,让人家失去清白和名节,后半辈子要怎么过?”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赵则年拍桌而起:“没人收拾他们,我来收拾!” 冯越意吓了一跳,慢慢站起来望着他:“你打算怎么收拾?” 沉思了一会儿,赵则年想出了法子:“你们到人多的地方走一遭,让袁守云知道我们的行踪,把他引下飞云崖来!” 那俩人愣愣地点头,冯越意问:“那你呢?” “我还要做些别的准备。” 考虑到一叶知秋距离药王谷甚远,赵则年一时间还不能走,便把护送叶蔼的任务交给了召来的下属,并附带一封要苏延寿亲启的书信。 对于苏延寿,他其实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药王谷明面上是个独立的山谷,住着一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但暗地里是为荆虚阁效力的,不是为他。 赵则年在赌,但愿苏延寿觉得叶蔼身上的伤是一种挑战,一看就感起兴趣来,手一痒,就主动把人留下来给治了。 柳子昆过来碰头,赵则年很高兴:“你来得正好,有件事交给你办,我再放心不过。” 柳子昆呵呵一笑,躬身:“若能解四爷燃眉之急,那属下确实来得正是时候。” “你上飞云崖一趟,不要惊动任何人,把袁行欢劫下来带到这里。”赵则年叩了叩桌上摊开的那张纸。 柳子昆走近,看清上面写的地址后,惊讶地睁大眼:“哎,这不是……” 赵则年微笑:“正是……” 袁行欢当日在栖霞台上经受车轮战,受的内伤不轻,才过了不到两天时间。 因此还在床上养着,柳子昆用下药的手法,轻易把昏迷不醒的人给带了下来。 冯越意和秦沛在崇义江附近这里走走那里逛逛,袁守云果然追来了。 袁守云悄悄打听过,见桃花山庄没动静,傅平舟那里更没反应,便知袁家和叶家的恩怨并未掀到明面上来。 再加上他和秦沛、赵则年、冯越意三人交过手,知道自家普通护卫制不住这仨人,因此亲自过来下手。 赵则年一个劲儿在前面跑,冯越意在中间,秦沛在后面追,问:“到底要把他引到哪里去?” “跟着来不就知道了!” 袁守云阴沉沉地在最后面追:“你们几个黄毛小子,竟敢在老夫面前耍把戏!你们以为你们跑得出老夫的手掌心?!” 山间渐渐显出屋宇一角,赵则年略松口气:“到了!” 冯越意一看:“翠云庵?这听起来像是尼姑呆的地方?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赵则年不答,径自跃进墙去,冯越意跟着入内,秦沛轻喝一声也落到院里。下一刻,袁守云紧跟着飞了进来。 院里无人,右边墙下有个石台,上面放着个花盆。 赵则年走过去蹲下身,手在石台下方摸索,也不知怎的一弄,那石台往旁边移动,地面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还有向下的阶梯。 -- 第184页 他回过头去:“袁庄主,我们要下去,你来吗?” 袁守云警惕地看着他们:“小子,你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阴谋诡计?”赵则年转着眼珠子,点点头:“倒也是阴谋诡计,令郎在下面风流快活,你真的不来吗?” 说完,他沿着石阶跑下去了,冯越意、秦沛也疑惑地跟着跑下去。 袁守云站在原地思索,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底下肯定有陷阱,可听赵则年的话,似乎与他儿子有关。 令郎,是指他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 行欢不可能,他还躺在床上起不得身,那就是松予了? 尽管袁守云更看重袁行欢,但袁松予毕竟也是他的骨肉,适逢多事之秋,出了一连串糟心的事,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有意外状况发生,把飞云崖弄得更糟糕。 思及此处,袁守云抬脚走过去。 冯越意和秦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透过镂空雕花的石窗,他们看到里面是一间较大的石室,墙壁有两人高度,地上铺着厚厚的又乱七八糟的床单棉被,上面有十数人纠缠在一起。 统统没穿衣服,十几个没有头发、皮肤松弛、约莫四五十岁尽显老态的女人,围着一个赤身的、即将而立之年的男人,那男人还很眼熟。 “这这这!”秦沛手指着里面,哆嗦的不成样子:“这不是袁行欢吗!” 冯越意只看一眼就臊红了脸,猛地转过身去,甚至捂上了耳朵。 老尼姑们色衰爱弛,多少年没碰男人了,还是这么年轻、相貌不差的男人,个个如狼似虎,争先恐后地一涌而上! 袁行欢提前被下了不止一种药,因此色/气上身、急于发泄,却浑身瘫软,手脚难动,他惊惧鄙弃地看着眼前这些眼睛发绿的老尼姑,想避却是避不开! 赵则年和冯越意一样,只看了一眼便背转身,他嫌里面脏:“袁庄主跟下来了,我们从另一个出口走。” 秦沛完全懵了,还是冯越意拉了他一把,才本能的跟赵则年往另一条通道走去。 到了尽头处没路了,赵则年默默数了数,在一块砖上忽快忽慢地敲了数下,眼前豁然开朗,看到一片山林。 走出来把机关恢复,秦沛清醒过来,说:“这是你干的?” “嗯。” 秦沛震惊地看着他,目光复杂,有惊愕、不信,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隐藏在里面,看起来非常纠结。 冯越意也心情复杂,不知从何说起。 赵则年目视前方,大步朝前走:“数年前的某一年,天灾人祸不断,皇朝在位者以为自己行为不端惹怒了上天,所发生的灾难和遇到的困境,都是老天降下的警告,于是朝廷下了禁娱令。” 冯越意和秦沛一步步跟着,前者还好,后者不复来时跑得跟兔子一样,垂着头很是无精打采。 “勾栏妓馆一夜之间尽数关闭,大臣们少了乐子,就想出一个法子,在尼姑庵这种佛家清净之地,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建了密室,乔装来到此处喝酒作乐。” 赵则年注意着身后:“这便是其中一处。” 对于此等事物,冯越意和秦沛都闻所未闻,想起刚才看的女子皆为光头,不由万分讶异。 秦沛惊道:“你是说,他们和那些尼姑……” “嗯,谁说尼姑剃光了头发,就一定不好看?年轻貌美,有没有头发,区别不大。”赵则年最初也不敢相信,时间长了也就接受了。 第109章 莫衷一是 赵则年:“几十年下来,这些勾当还保留着,那些尼姑老了,为了不被官员灭口,她们主动骗进新的年轻尼姑,以此取悦、活命,如此循环,经久不息!” 冯越意捏着脖子,眉毛打结:“恶心,太恶心了!” 赵则年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也是从石非石那里听来的,荆虚阁收集来的卷宗里也记载了几处这样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用上。 秦沛往后指了指:“十几个女人会把袁行欢榨干的,他会死在里面的吧?” “没那么快,我给他喂了和叶蔼一样的药。” 秦沛又呆住了。 冯越意脚下一顿,直言道:“也不知咋回事,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赵则年也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 “你这招太狠毒了,真的太毒了!”冯越意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你那药,能把叶蔼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那袁行欢……是想死,一时间也死不了?” “是,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冯越意蹙眉:“你这样,没想过别人是怎么看你的吗?” 赵则年转身面对着他,表情冷漠,语调平平:“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冯越意目瞪口呆加怅然若失,问:“你不能一刀给他个痛快吗?” 赵则年反问:“那姜雪姑娘她们呢?” 冯越意凝住,他也知道姜雪等人受了屈辱,袁行欢有这样的下场是活该,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何必呢,难道报复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十倍偿还吗?” 赵则年低低一笑,没有吭声。 这让冯越意觉得有些难堪。 秦沛素来见不得冯越意受委屈,当即道:“越意的话也有道理啊!我承认我也恨毒了袁行欢,也可怜姜雪等数位女子,但你这么做,还是……” -- 第185页 “秦公子。”赵则年直接打断了,并斜睨着他:“你说的那些,是所谓的品行道德,可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 秦沛一个恍惚,怅然开口:“是啊,我凭什么拿它来要求你?” 冯越意听了,更加黯然起来。 赵则年扬了一下下巴:“袁守云追过来了。” 冯越意神色一振,当下还是别想其他的,先把命保住要紧。 他苦笑道:“你看,袁守云被你气得脸都扭曲了,我们今天恐怕是难以脱身了。” 秦沛还生着赵则年的气,故意道:“越意你不要怕,有我护着你呢!” 袁守云气势汹汹冲过来,伸手指秦沛:“你干的?” 不等秦沛有回应,他手指陡然一转,指着赵则年:“我知道,是你干的,风流浪子秦沛没有那么缺德!” 秦沛心里只觉一阵苦涩,这当口居然被人给夸了。 冯越意面上紧绷,心里也很想笑。 赵则年一手上翻,一手后盖,摆出战斗的姿势:“是,袁庄主尽可冲着我来。” 他压低声音:“袁守云这次是彻底发狂了,这全是我的主意,跟你们两个无关,你们赶紧走!” 冯越意不情愿地摇摇头。 秦沛怔怔地看着赵则年的侧脸,苦笑一声:“我这条命……”仅止于此。 危急时刻,赵则年也没有心思去猜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见俩人都不动,便叮嘱道:“你们自己小心一些!” 话落,他如利箭脱弦,拔剑上去与袁守云打在一起,秦沛紧跟着加入进去,一把扇子耍得如行云流水。冯越意武功在三人中最弱,便先在一旁观察,希望能看出袁守云的弱点。 或许是刚才在尼姑庵目睹了那样一场,秦沛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上次对阵尚有闲心,这次却是一言不发,只管攻击。 在两人的配合下,袁守云的衣服被秦沛的扇子割破了好几处,还伤到了皮肉,也挨了赵则年两剑。 袁守云怒到失控,一簇一簇火焰打来,两人连连惊险避过,火焰打到地上还好,打到树上,少说也要在树干上留个洞,多了直接把整棵树给烧焦。 冯越意一看己方呈现弱势,连忙拔剑加入! 打了约莫两炷香时间,秦沛微露颓势,冯越意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连带着削弱了三人阵营的力量。 在几人分开、双方各据一边时,赵则年压低声音,给出战略:“秦沛,待会儿你专攻他左边,我专攻他右边,尽量阻碍他使出赤火神功。” 秦沛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呢?你不会就想依靠这个,把他耗死吧?” “当然不只有这个。”赵则年微侧向右边:“越意,最后就靠你了。” 冯越意虽然不知他指的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秦沛甩了一下头:“我已是骑虎难下,自然是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秦沛和赵则年一左一右夹击上去,同时攻击袁守云的上身和下盘,使他眼花缭乱、措不及手。 袁守云再使赤火神功时,确实没那么利索了,每当他想运气化出火焰时,手刚一摊开,秦沛和赵则年就分明用扇子和剑去袭击他的手。 袁守云的脸上显出焦急之色来,他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他有再深厚的内力和充实的体力,也会被一点儿点儿耗尽,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正想着脱困之法,忽然后心一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身体,一股巨大的疼痛,在一瞬间袭遍全身,并直击大脑! 秦沛和赵则年同时后退数步。 秦沛惊讶地看着冯越意忽然冒出来,从背后把明晃晃的剑插进了袁守云的后背。他又恍惚了一下:“原来……如此!” 赵则年勾了一下右唇角:“怎么,是不是想说我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 秦沛垮下脸:“我知道,你又要说,反正你从没说过你是君子。” 赵则年笑了:“知道就好。” 他走到呆住的冯越意身边,握着他的手把剑拔了出来,并低声道:“越意,为难你了!” 一看冯越意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杀过几个人。 剑拔出来后,袁守云身体连续抽搐了几下,歪着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四肢尚在挣扎。 秦沛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疲色来:“你是要给他个痛快,还是让他这样慢慢的疼死?” 赵则年扭头,看了他半响,忽而一笑:“好吧,今日看在秦公子的份上……”他拿下冯越意手中的剑,随手一挽! 雪亮锋利的剑刃划过袁守云的脖子,袁守云睁大眼睛望着天空,人再动不了一下。 赵则年把剑上的血迹擦掉,递还给冯越意。 冯越意把剑插回剑鞘,胆子变大了不少,俯身去检查了一下,说:“他没气息了。” 赵则年晃了一下头:“我们得处理干净。” 他回了尼姑庵一趟,拿来两个铁锹,让给冯越意坐那儿休息,自己和秦沛一起挖出大坑,把袁守云给扔进去并掩埋好。 弄完了,三人坐在树下歇息。 秦沛话唠本质不变,又开口了:“我听尚雪姑娘叫过你两次四爷,那你上面是不是还有个大爷、二爷、三爷?底下又有几个爷呢?” 赵则年啼笑皆非:“你当我混帮派呢?” 秦沛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问:“赵则年,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 第186页 闻言,冯越意立刻扭过头来,静待答案。 赵则年转头对上他们的视线,反问:“你们觉得呢?” 冯越意尚思绪混乱,自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秦沛一脸茫然:“在雍义城,你和谷叶一会儿好一会儿又要置对方于死地,我看不透。在飞云崖,你帮叶蔼查出真相,又设计救出那些女子,我觉得你是好人,可是你下手实在是……” “很残忍?” 秦沛迟疑着点头:“俗话说,给人留一条后路,也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呵!”赵则年不以为然:“秦公子这话错了。袁行欢固然生不如死,可那些回了家的女孩子呢?她们的一生相当于已经毁了,就算还能嫁人,恶梦却如影随形,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至于袁守云,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便罢了,明知袁行欢诸般恶行,还一味的袒护包庇、颠倒黑白! 本就欠叶家一条命,不思悔改不说,又对人家痛下杀手!他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了吗?” 秦沛哑口无言:“我不是说你做错了,只是……” 他深深地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冯越意深有同感,于是也叹口气。 赵则年微笑,反应平平。 秦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他们是该有这样的下场,可你这种做法,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赵则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觉得我还会怕那种东西?” 秦沛怔住…… 冯越意好奇的问:“什么叫死过一次?是受重伤?” 赵则年心里也有委屈,也想找人诉说,可还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回到一叶知秋,叶秋良已经把葬礼办起来了,不少过往与叶家有交情、或者利益相关的人,纷纷上门祭拜,棺材就置放在大堂中。 第110章 不复荣光 得知袁守云已死,叶秋良私下里直呼「大快人心」、「报应不爽」,当袁松予找上门来时,他变得非常有底气。 赵则年留下来,只是等傅平舟和傅湘江过来吊唁,跟他们打声招呼再走。 袁松予来了,见赵则年被叶秋良当成贵宾来招待,径自走到他面前,用仅容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在我茶中下药,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袁松予不傻,叶蔼要能想到,早就下手了,不会多等这几年。 赵则年装聋作哑:“我听不懂袁二少爷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那天看到的根本是幻象!”袁松予瞪圆了一双眼:“我去查看过了,他的尸体已经被挖走了。” 他,指的自然是叶蔚。 “是你和叶蔼给我下的套?” 赵则年答案不变:“我说了,听不懂袁二少爷在说什么。” 袁松予气极,但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一叶知秋的前厅里,当着江湖众位人士的面儿,他也不好贸然发火。 “我爹、我大哥的失踪,与叶蔼有关,我能肯定!” 赵则年这才抬头瞟他一眼,指了一下棺材:“叶蔼现在躺在那儿呢,你自己去问他。” 没想到,袁松予竟然真的走过去了。 叶秋良连忙伸手拦住他:“袁二少爷,你要干什么?” 袁松予尽量把神态弄得自然一些,问:“叶少庄主真的去世了?” 叶秋良表情肃穆:“是,老奴也不愿意相信,可少庄主确实是暴病而亡,有数位大夫为证!” “我和叶蔚是多年好友,他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叶总管,能否开馆,让我最后一瞻叶少庄主的容颜?” 听见这话,叶秋良只觉恶心,眼前这位少爷看着娇弱,心思可真深沉,说道貌岸然都不为过,明知道叶蔚是怎么死的,还好意思说「他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这种屁话! 叶秋良冷冷道:“钉子已经打上,袁二少爷是要让老奴再把钉子撬出来,再次扰了我家少庄主的清静吗?” 袁松予卡壳了:“这……” “袁二少爷,你能来,老奴替我家少庄主谢谢你!但此等要求,强人所难,请不要再提了吧!” 袁松予迟疑不定,爹和大哥莫名失踪,就这么走,他实在不甘心。 叶秋良凑近他,阴森森的说道:“老奴已经知道三少爷是怎么离世的,袁二少爷,你若不想飞云崖再蒙羞,就请速速离去吧!” 袁松予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你、你……” “老奴不会说出去的,以后请不要再来了!” 袁松予从他的话中听出另一种讯息:“这么说,我爹与我大哥的失踪,真的与……” “袁二少爷。”赵则年走过来,轻声道:“叶少主一向身体不错,何来暴病而亡?叶总管不过是顾着过去的情分,隐瞒叶少主被你爹杀死的真正死因,保留了你们家的体面罢了!你不要不识趣。” “什么?”袁松予惊叫出声,见引来不少人注视,忙扼住嗓子:“你是说……” 他抿住嘴唇。很快,他又追问:“那我爹和我大哥,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赵则年眼睛一眯:“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袁松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赵则年笑了:“如果真相很可怕,你也要知道吗?或者你知道了真相,就得被灭口了。” -- 第187页 袁松予立时缩了一下身子。 赵则年轻摇头,袁松予的懦弱和胆小,超出了他所料。 他说道:“你大哥去了哪里,我们是真不清楚,你们飞云崖守卫严密,我们远在一叶知秋,能把他怎样呢?” 袁松予微低着头,那神色,显然是不愿意信、却又找不出更好的说辞。 “至于令尊,那天他在树林把叶少主打死后,直接就走了。”赵则年光明正大地糊弄他:“你不如顺着回家的路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袁松予的脚迈开半步,大有断念离去之意。 但赵则年有时候特喜欢做雪上加霜的事:“不过也说不定袁庄主会像当年的叶蔚那样,死因模糊,尸体下落不明。” 刚说完,如他所料,袁松予浑身发抖起来,脖子缩到了双肩里,畏惧地看看他,看看黑漆漆的棺材和牌位,再看看满厅满院随风飘荡的白幛,一脸惊恐慌乱。 就好像有猛兽紧追不放,袁松予慌慌张张地窜了出去,朝着大门口的方向。 葬礼结束,叶秋良表示会尽心尽力打理庄内一切,照顾好老爷,专心等少庄主归来。 赵则年留下观江楼的地址,和冯越意、秦沛骑马而去。 路上不断有消息传来,一说是众人怀疑飞云崖庄主和少主的失踪,与姜老爷等人为女儿报仇有关,不过本来就是飞云崖理亏,因此才没有去找姜老爷等人的麻烦。 一说是袁松予受不了异样目光,那天从一叶知秋离开,一回到家就情绪失控,又是摔东西又是打人的,最后索性解散门下众人,自己躲在庄里不出来。只有在飞云崖辛勤了大半辈子的袁秋,毫无怨言的留了下来。 而叶蔼那里,是撇得一干二净,都说了是暴病而亡,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其中有猫腻。 赫赫有名的崇义江四大家族,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便盛名衰落,不复以往的荣光。 赵则年找了个借口,和冯越意、秦沛二人分开,往去青石塘的路上走,只是刚分开没多久,他就有些空虚。 冯越意和秦沛因为尼姑庵的事儿而责难他时,秦沛怎么说他都觉得无所谓,照例是听听就算了,可冯越意露出那种复杂眼神儿时,他蓦然发现他心里有些发堵,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难受。 从冯越意对他袒露心扉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普通的朋友了,他以为时间久了,某些心思会淡,岂料时间越久,冯越意在他心里的位置越来越突出。 赵则年仰天长叹一口气,又想到了总对他若即若离的花尚雪,如果他已经开始在意冯越意,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舍弃对花尚雪的感觉? 赵则年有些烦躁地甩甩头,以前杨致道对他说感情的事最难弄懂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临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果真搞不清楚! 回到阁里,石非石已从花尚雪那里知道飞云崖的事,又问一叶知秋的事,想知道其中的细节。 赵则年一一作答。 石非石先是夸赞几句,说赵则年这是顺便给他出了之前所受的气,夸完了又责备,怪赵则年不该贸然把叶蔼送去药王谷。 “苏延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石非石道:“当初救你,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他自然上赶着。” “叶蔼……”他摇摇头:“我没杀了他,已是他的运气,你却救他,替他们家人报仇,还分文不取。赵则年,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善良的一个人!” 赵则年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属下自知冲动,请阁主责罚!” 石非石轻哼一声:“你是惹恼了苏延寿,又不是我。等苏延寿写信来,你就登门道歉去吧!” 然而等了十天,药王谷也没有送信来,赵则年放了心,如果苏延寿不医治叶蔼,就会把人扔出来,千帆也会来通知他一声。 天天跑来跑去的,懈怠了练功,所以赵则年在屋里闭关了一个月才出门。 出关后,先收到了何边舟的两封信,一封是说秦沛快要生日了,邀请他到秦府去做客。一封是傅湘江的,傅湘江问他知道不知道一种叫血莲的珍稀药物。 血莲,赵则年是晓得的,所以觉得奇怪,见阁中无事便驱马过去了,在与桃花山庄有一段距离的半路上,与傅湘江正好撞上。 傅湘江骑着马,身边只带了一个春月。 三人就在大路中央,坐在马上说话,傅湘江问:“将近两个月未见兄长,父亲亦说,兄长此间未再去沁芳园,不知兄长最近在忙些什么?” “处理一些俗事。”赵则年问:“你找血莲干什么?” 傅湘江扭头看了看,纵然官道上无人,她还是不放心:“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赵则年调转马头方向,对着来时的路:“前面不远有家小店。” 他在前面带路,傅湘江和春月骑马紧跟其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勒马停在一家两层小楼的小店门前。 此时并非用饭的时间,因此大堂里除了掌柜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仅有一个小二在擦拭桌椅。 一壶茶上来,傅湘江方道:“兄长,两月前栖霞台上,夫君与方君年对峙一场,当时就受了内伤,只是忍着没说。本想回家后再慢慢调养,岂料一天天过去,竟不见一丝起色!” 她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夫君甚是辛苦,一边要打理庄中事务,一边要提防弟弟妹妹在背后搞小动作,纵然有数个大夫陪侍一旁,却……” -- 第188页 春月怜悯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跟着说道:“是啊,前几日,姑爷积劳成疾,半夜发汗惊醒,吐了好几口血,差点把我家小姐吓死!可姑爷却不允许说出去,什么苦都自己咽着!” 第111章 求血莲 赵则年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听明白了。 傅湘江又道:“我听人家说,血莲可以补身,功效很大,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我孤陋寡闻,第一次听说,询问了几家药堂,大夫们皆说此等宝药世所罕见,他们行医一生,也是不曾见过一眼。” “想到兄长曾送玄玉屏风恭贺我与夫君新婚大喜,加之兄长自己也说,流浪江湖多年,所以湘江觉得,以兄长的阅历和见识,或许知道也说不定,这才贸然修书一封。” 傅湘江殷切地凝视赵则年,眼里带着明显的期望:“兄长,是否听说过呢?” 赵则年回视她:“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傅湘江一愣,目光闪躲:“兄长何出此言?” “你都说了,血莲这等东西,连行医一生的大夫也都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过。既是如此,晓得血莲的人少之又少,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傅湘江低头笑了一下,带着一些无奈:“兄长确实聪明睿智,心思敏捷。不错,这是旁人告诉我的。” “谁?” 傅湘江犹豫了一下,说道:“蓉蓉……” 赵则年手指摩挲着杯身,看着桌面不说话。 “兄长?” 沉思够了,赵则年抬头看她:“以我看来,只是纪子椿借了纪蓉蓉的口。” 傅湘江睁大眼睛:“兄长这话,是何用意?” “首先,纪子椿纪蓉蓉兄妹本就是一体。再者,你若知道了血莲是什么东西,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猜测了。” 傅湘江喜上眉梢:“这么说,兄长确实知道血莲这回事?” 赵则年点点头,平淡道:“湘江,你被他们坑了。” 傅湘江目现疑色:“我不明白,兄长能否明言?” 赵则年扬起头:“血莲此物,在乱葬岗生长,食腐肉血骨,因此天生阴邪。女人体阴,吃了倒还好,男人吃了,断子绝孙。” “啊?”主仆俩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它确实可以改变纪少庄主的体质,但是我不建议他食用。” 傅湘江低下头去,眉头微皱,似在纠结。春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你听见了,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姑爷吃呢?” 傅湘江不吭声,愁容难解。 春月只好看向赵则年:“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赵则年摇摇头:“体质多数是天生的,如纪少庄主这般,若是静心休养,安享晚年根本不在话下。他若能卸去少庄主的担子,少些疲累,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 傅湘江苦笑:“你明知道不可能。公公最疼爱的就是夫君,打一开始就希望夫君能继承桃花山庄。夫君也清楚,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她叹口气:“庄中谁人不知,纪子椿对庄主之位虎视眈眈。夫君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亲口对我说过,希望我能有个孩子,日后他若去了,我也能有个孩子可以依靠。” “纪少庄主这般为你打算,倒也有心。” 傅湘江剧烈地摇了一下头:“可我觉得他的命更重要!” 赵则年默了,傅湘江对纪子枫的感情之深,是他没想到的。 “兄长,求你帮帮我吧!”傅湘江抓住他的衣袖,恳求地晃了好几下。 “这件事,不如你去跟纪子枫商量一下?”毕竟是他们夫妻的事,赵则年不好自行做主:“后果严重,可千万要想清楚了。” 傅湘江神情坚定:“不用商量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血莲!” 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已经有喜了。” 赵则年倏地睁大眼睛。 “这件事只有春月知道。若告诉了夫君,全庄上下都会知道,我不说,也是为了提防纪子椿和纪蓉蓉。” 赵则年有些怔然。 傅湘江成亲之前,他和她相处时日不多,但也清楚她心思单纯,不会把一件事想得过深,而现在嫁给了纪子枫,成了桃花山庄的少庄主夫人,她暗地里也有了诸多打算,可见在那里,过得并不太平。 赵则年迟疑道:“不如再等等,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去找血莲?” 他这么说,也是以防万一,怀胎十个月,万一中间发生了意外,一个不幸孩子没有了,后悔都来不及。 傅湘江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可见她最近耗费了不少心神:“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又不忍心。兄长不知道,从栖霞台上下来之后,夫君一直病怏怏的,身子发软、难以步行,头晕目眩、气喘吐血……我实在见不得他受罪!” “他那个样子,我都无法保证,他能坚持到孩子出生!” 赵则年眼神儿暗沉:“这么说,你是非要现在给他吃血莲了?” 傅湘江「嗯」了一声,面有难色:“只是血莲如此稀有,又该到哪里去找呢?” 春月提醒她:“公子方才提过,血莲是在乱葬岗生长出来的。” 傅湘江眼里亮起一抹光:“对,乱葬岗!这附近哪里有乱葬岗?” 赵则年轻摇头:“也不是每一处乱葬岗,都能长出这么个东西。我恰好知道一处,来回路程需三天时间。” -- 第189页 傅湘江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现在就可以出发!” “好,那就现在出发吧。” 照顾傅湘江的身体,赵则年雇了一辆马车,担心骑马会把孩子给颠掉了。 到了山下,他命令马车停下,更禁止傅湘江下车:“那等地方怨气冲天,你还是不要上去了。” 傅湘江感动的要哭出来:“兄长对湘江的好,湘江只怕此生都难以报答了!” “既是兄妹,何须多言?” 这乱葬岗,赵则年还算熟悉,几年间曾替苏延寿来此摘过两次血莲。 他深藏药王谷休养时,有人来药王谷求医,偶尔听苏延寿提起过血莲这个东西。 那时他身体羸弱,风一吹就倒,听说血莲可以强身健体,就跟苏延寿说他也要吃。 苏延寿当时瞪了他一眼,还说了句:“胡闹!” 后来,赵则年才渐渐明了,就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乱葬岗上丛林茂密,比一般山林还要郁郁葱葱,据说此处曾为官府所有,某一年这附近发生了武林争斗,死了不少人,为了就近处理,就把尸体全扔到了这上面。 朝廷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官府的人甚至惧怕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一看这地方被用了,就再也不敢用了。 血气肉骨,把这里养的,即使是白日,看起来也阴森森的。 当年的血水在一低洼处汇集,渐渐形成了血潭。苏延寿见这地方鬼气浓郁,一般人不敢来,随手往血潭里撒了几颗种子,把这里当做了专属的血莲生养池。 傅湘江把血莲放进锦盒中,抱在怀里不松手。 马车行驶了一天,林中突然纵出许多黑衣人,将马车围拢起来,赵则年不允许傅湘江和春月下车,自己一人把这些黑衣人给解决了。 闭关一个月着实有效,打完了他气都没喘一下。 傅湘江撩起帘子,问:“这些都是什么人?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尽管刚才她未下马车没有出手,但特意观察了一番,发现来人下的是死手。 “若我没猜错,是桃花山庄的人。” “啊?”春月大呼:“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赵则年把剑擦干净,回来坐上马车:“沁芳园为人处事,讲究的是一个和气,至少我就没听说,有谁和沁芳园结仇的。这些人刚才一个劲儿的想往马车这边来,显然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傅湘江不解:“这是为什么?” 赵则年驾驶着马车,把那些尸体远远地抛在后面:“若有人想杀你,在你出桃花山庄时就可以动手,而不是现在你要回去了,他们才姗姗来迟。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幕后主使者有意阻止你。” “阻止我回去?” “是为了血莲。” 傅湘江一听,又搂紧了怀中锦盒:“我越听越糊涂了,你一会儿说他们是桃花山庄的人,一会儿又说是冲着血莲来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则年轻笑一声:“傻瓜,你还没听明白吗?你出来找血莲,有谁知道?” “纪子椿,纪蓉蓉。” “他们原本是在捉弄你,见你为纪子枫忧心,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只是想耍你一把。哪知道你居然真的找了血莲回来,所以他们着急了!” 赵则年侧头看她一眼:“桃花山庄,我大概知道一些内情,按照规矩,纪子枫就算没有孩子,日后也可以从同族人那里过继一个回来。 如此一来,你把血莲带了回去,纪子枫变得身强体壮,孩子的事儿亦能轻易解决。到最后纪子椿还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你说,他们会怎么做呢?” 傅湘江沉默不语,看得出她很难过。 “可没有血莲就不一样了,就算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纪子枫体弱,谁知道能活多久,你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有纪庄主维护,可纪庄主毕竟年纪大了,他又能帮你多久呢?” 赵则年叹气:“湘江,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第112章 写休书撵她走 傅湘江抬头:“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嫁入桃花山庄?” 赵则年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这个人,可能理智强过感情,对我不利的事情,我向来不会去做。” 傅湘江笑了:“兄长能说出这种话,只是因为兄长还没有碰到那个命定的人。若然那个人出现,兄长说不定比我还要感性!” 赵则年也笑了:“是吗,或许吧。” 本来,赵则年打算把傅湘江送回桃花山庄后,就回荆虚阁去,但不知怎的,又觉得现在不是走的时候。 他的预感总是那么准确、强烈。 吃下血莲后,短短十天时间,纪子枫变了,病态的苍白一朝全去,双颊有着健康的淡淡红晕,走路带风、不需人扶,吃饭的胃口也好了起来。 纪长渊惊奇不已,问:“这是哪位大夫的功劳?老夫要重重的答谢他!” 纪子枫回答:“父亲,这是湘江的功劳。” “哦?” 纪子枫揽着妻子的腰:“前些日子湘江出门了一趟,为我采来良药,我才能恢复,甚至比先前还要更好!” 纪长渊讶异地打量着傅湘江,有些不相信,但也想不出别的,看到儿子如今状态大好,甚是高兴:“湘江进了桃花山庄,是我们纪家之幸!” -- 第190页 纪子椿和纪蓉蓉站在另一旁,脸色很不好看。 纪长渊吩咐沈泉到他私库中挑选一些贵重东西来,全都送到少庄主的房里,又道:“湘江啊,接下来,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纪子枫和傅湘江露出疑惑之色来。 “那就是为我纪家开枝散叶!”最疼爱的儿子脱离病弱之躯,纪长渊高兴得红光满面:“一个孙子不够,至少也得生两个,若能再有一个孙女,那就更好了!” 他话一说完,傅湘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纪子枫哭笑不得:“父亲,你当生孩子那么容易,湘江要受多大的罪呀,我可舍不得!” 纪长渊哈哈大笑:“子枫,你是个知道心疼娘子的人,就如为父当年一样!” 纪子枫微笑着搂紧妻子,完全没发现妻子已浑身僵硬。 纪子椿和纪蓉蓉的脸色本就难看,听到纪长渊说的最后一句话,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二十多年前,纪长渊出门办事时,与纪子枫的母亲一见钟情,但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遭到老庄主的反对,百般逼迫下,纪长渊不得不娶了纪子椿和纪蓉蓉的亲娘。 在成亲之前,纪长渊便和钟爱的女子珠胎暗结,许诺有朝一日,定会把母子二人接到庄里。 岂料,世事多变。 纪子枫的亲娘因长久以来,被未婚先孕、勾引别人丈夫等诸多流言蜚语所伤,多愁善感,长时间缠绵于病榻,老庄主前脚去世,她也后脚跟着病逝了。 纪长渊大恸,继承庄主之位后,把她的名字写入了族谱,还是以正室的名分,然后把孩子接回来养在身边。 本为正室,却因族谱上的名字被弄成了继室,可想而知纪子椿的母亲有多恼怒,她想办法给纪子枫喂了药吃。 纪子枫从娘胎里出来,身体就不大好,因着中毒,人更加虚弱了,要不是大夫们拼尽全力,他早下去陪他亲娘去了! 纪长渊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不顾纪子椿、纪蓉蓉的求情,把他们的娘囚禁了起来,这一关便是将近二十年。期间,不管纪家兄妹怎么呜呼哀哉,纪长渊都不允许母子三人见面。 纪长渊对心爱女子有所愧疚,一心要纪子枫做下一任庄主,新仇旧恨加一起,想也知道,纪子椿兄妹有多痛恨纪子枫! 纪子椿一直认为自己才是嫡子,少庄主之位本该是他的,纪蓉蓉更为哥哥的遭遇忿忿不平,因此兄妹俩明里暗里总要给纪子枫使绊子。也亏得纪子枫性情好,才没诸多计较。 如今,听到纪长渊这么说,纪子椿忍无可忍,愤怒地上前一步。纪蓉蓉一惊,拦也来不及了。 纪长渊察觉这边的动静,脸上笑容尽去:“子椿,你这什么脸色,怎么,有意见?” 纪蓉蓉偷偷地扯了扯纪子椿的衣服。 纪子椿感觉到了,忍了忍,却是道:“父亲希望嫂子能给纪家生下孩子,这本无可厚非。只是……恐怕要成为妄想了!” 纪长渊神情一冷:“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见不得你哥好,是不是?” “儿子可没有那么小心眼儿。”纪子椿嘴角勾笑:“大哥的身体治了这么多年都没好,嫂子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大哥变得容光焕发,健步如飞!难道父亲,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不是说了,有良药吗?” 纪子椿垂头,笑了:“既有良药,凭我桃花山庄的实力,再比较沁芳园,若能拿到早该拿到了,不是吗?” 纪长渊一听,愣住了。 纪子椿抬头,直直地盯着纪长渊:“父亲,你或许该问问嫂子,她给大哥吃的到底是什么良药!” 纪长渊心知纪子椿一向看不惯老大,但这问题他也很好奇,于是扭头去看傅湘江,发现后者神色紧绷,心中顿时起疑。 纪子枫敏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用力搂了妻子一下,低声唤道:“湘江?” 纪蓉蓉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嫂子,你为什么不说话,这种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长渊虽然心中疑惑,但仍见不得纪子椿和纪蓉蓉以下犯上、挤兑长嫂,因此,神色不悦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就说出来,不必装腔作势。” 听见这话,纪蓉蓉很不开心,把憋了好几天的话一吐为快:“父亲,嫂子给大哥吃的是血莲,听说这种东西,女人吃了没事,男人吃了,想要孩子……” 她摇摇头…… 纪长渊和纪子枫的脸色同时变了,前者愠怒,后者难以相信。 “湘江?!”纪长渊从三级台阶上一步跨下来:“蓉蓉说的是不是真的?!” 傅湘江的脸色变得惨白。 纪子枫的手依然搂着她,但不住颤抖起来:“湘江,是真的吗?” 傅湘江抬头望他,眼角泛起泪花:“我是……情非得已!” 这便是默认了,纪长渊的右手一下子扬起,颇有一掌劈死傅湘江的架势,纪子枫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目中带着恳求之色。 纪长渊紧抿嘴唇,手掌一转,把桌旁的一张椅子打碎了! 碎裂的木头、木片炸开,弄得到处都是,纪子枫本能的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替妻子遮挡,纪子椿和纪蓉蓉也吓了一跳,都分别往后蹦了一步。 听见动静,赵则年才迈步走进去。 只见纪长渊指着傅湘江说道:“子枫,此等大逆不道的妇人,怎配为我纪家媳妇?干下如此恶事,老夫真想一掌打死!” -- 第191页 傅湘江眼里的泪花终于汇聚成珠子,顺着脸庞掉下来。 纪子枫脸色也很难看,却还是拉着傅湘江的手。 傅湘江抽泣一声,低声道:“对不起……” 看得出纪子枫是有怒气的,他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怕我说了,你就不吃了。”傅湘江泪眼凝视着他:“对我来说,你的命更重要,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纪子枫怔怔地看着她,最后叹口气。 纪长渊见他二人还在那儿卿卿我我、情意难断,怒气陡然上升:“子枫,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了她!但是,她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做我桃花山庄的少夫人!子枫,把她休了吧!” 傅湘江神色怆然地后退一步,若不是纪子枫拉着,肯定一时支持不住,跌到地上去。 “父亲,我……”纪子枫抿抿唇,目光坚定:“我爱湘江,我是不会休了她的!” “子枫你……”纪长渊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她做出这种事,你还要留她,你……” 纪子枫垂眼:“父亲不也说了,我和您当年是一样的。” 纪长渊目光一闪,摇摇头:“子枫,你们两个人的事儿,跟我和你娘的事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这个女人如此可恶,留她不得,你快写一封休书撵她走吧!” 纪子枫没有说话,只摇摇头,抓着傅湘江的手不放。 眼见纪子椿和纪蓉蓉洋洋得意的退居一旁看好戏,赵则年只觉无语:“撵什么撵,纪庄主,你连你的孙子都不要了吗?” 纪长渊一愣,转头看向他。 赵则年走过去,较用力地按了一下傅湘江的肩膀。 傅湘江回过头来,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赵则年叹口气,用着不小的声音说道:“我早说了,你为纪家费尽心思又有什么用?你一心为了他们,他们却要赶你走。” 傅湘江鼻子一酸,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 赵则年当着纪子枫的面儿,拿袖子给她擦了:“别哭了……” 他转过身去,面对纪长渊,伸手一指右侧:“血莲这个主意,是你这对好儿女出的,始作俑者在他们!” 纪长渊面色一沉,眼神儿如利刀一般射向纪子椿和纪蓉蓉,后者一震,俩人缩到了一起。 第113章 秦府庆生 赵则年开口:“纪庄主,问你一个问题,是你未出世的孙子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更重要?” 纪长渊看向纪子枫,满眼都是歉意:“自然是子枫的命更重要。” 赵则年勾勾唇:“纪庄主,只怕你自己也不知道吧,纪少庄主在栖霞台受了伤,硬生生的忍着。听湘江说,他这段日子以来过得极不安稳,怕你担心,甚至连大夫都不让看了。” “什么?!”纪长渊大惊,伸手捏住纪子枫的手腕,亲自把脉。 赵则年「噗嗤」一声笑了:“现在查看,也来不及了吧?” 纪长渊也是碰到了纪子枫的手,才想起儿子已吃了血莲,他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不过从他刚才那本能快速的反应也能看出,他确实疼爱这个儿子,疼到了骨子里。 赵则年接着道:“湘江身为妻子,眼睁睁的看着丈夫身体越来越差,却无能为力,你想想她是什么心情?” 纪长渊养病子数年,当然理解那种感受,看向傅湘江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她明知道后果是什么,却还是这么做了,只能说明她对纪少庄主的爱,并不少于你这个父亲。而纪庄主倒好,恨不得一掌打死了她。” 赵则年挑挑眉,有趣地欣赏着纪家人的神色变化。 “要写休书是吧,赶紧写啊,写完了,我就带着妹妹回家了。”他说着,故意看了一眼傅湘江的肚子:“这孩子,以后就是傅家的了!” “嗯?!”纪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纪长渊伸手指着傅湘江的肚子,激动到微微颤抖:“你、你是说,这……” 赵则年的语气不咸不淡:“嗯,她已经有喜了。” 纪子枫先是一惊,然后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来,惊喜的问:“湘江,是真的吗?” 傅湘江勉强点点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把这种喜讯说出来的,一点儿都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和满足。 纪长渊扬手:“沈泉,请大夫!” 沈泉把庄里所有的大夫都请了过来,按着顺序给傅湘江把脉,第一个大夫把完了,说声恭喜庄主恭喜少庄主,第二个把完了,也是同样的话。 到第三个的时候,纪长渊直接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已然相信了。 于是,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尤其是纪长渊,毕竟口出恶语、贸然出掌的人是他。 赵则年故意不吭声,有意让纪家人继续难堪下去。 最后,是傅湘江自己打破了这个僵局,她拉下纪子枫揽着他的手,转过身来:“兄长,可否陪我出去走一走?” 来到花园里,傅湘江叹口气,说道:“公公方才要休我,虽然夫君依然维护我,但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赵则年不声不语,若不是知道傅湘江很爱纪子枫,刚才纪长渊说要休时,他就想直接拉着她走了,谁还留在这里受这口窝囊气! “不过,也是我有错在先,若非我自作主张,他们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傅湘江黯然:“被这样对待,是报应!” -- 第192页 赵则年听得很不舒服:“我说,你现在怀着孩子呢,不要这么忧郁行不行?” 闻言,傅湘江挤出一个笑容来:“兄长说的是,事已至此,自怨自艾,已是枉然。” 两人在花园里聊了好一会儿,纪子枫过来了,望着妻子欲言又止。 赵则年自发走开,给他们腾地方。 大厅里只剩下了纪长渊一人,见赵则年进来,他神情略不自然,还是道:“刚才多谢赵公子,若非赵公子及时指出,老夫恐怕悔之晚矣。” 赵则年心下觉得好笑,也有一点儿佩服之意,纪长渊不愧是一庄之主,常被称颂的大侠,这认错的态度,啧啧! “庄主客气,我只是不想我妹妹受委屈。” “赵公子尽然放心,也请帮老夫带话给傅庄主,湘江对子枫的心,老夫如今全然明白了,以后定把她视为己出,绝不轻视!” 赵则年勾勾唇,说道:“纪庄主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我们在拿到血莲回来的路上,曾遭人追杀。纪庄主该知道,若非今日被当众说出,血莲本该是隐秘之事。” 见纪长渊变色,他继续说道:“如今湘江有孕在身,是少庄主唯一的子嗣,还请纪庄主多多费心。” “老夫明白了。”纪长渊郑重地颔首,说道:“多谢赵公子提醒!” 至此,赵则年理所当然的被纪长渊尊为贵宾来厚待,傅湘江和纪子枫也请求他多住几天,以示诚意。 赵则年仅留了一天,便离开了。 回去又收到了何边舟的信,这次是冯越意写来的,问他到底来不来秦府。 赵则年并不想去,过完年他就没再做过一个像样的任务,总觉得对不起其他几位忙碌的同仁。 偏偏栖霞台上秦沛屡次帮过他,他素来要别人欠他的,但不喜欢欠别人。 因而在赶路的途中,几番纠结斟酌之下,还是调转方向,往秦府而去。 到了那里才知道,秦府没有他想象中的热闹,秦沛在江湖上有「风流浪子」的名号。 但他家里却是普通的商人世家,因而他过生日,只邀请了关系比较好的几位朋友。 除了赵则年和冯越意,其他几个朋友,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男子,要么是埋头读书、打算上京考试的书生,要么家里也是做生意的。 一月多未见,冯越意变化不大,兴许是秦沛过生日,他脱去了江湖人士的爽利装扮,着一身水绿色袍子,外披一件深绿小薄袄,长长一串透明晶莹的细珠从玉簪两端垂下,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秀气! 见到赵则年,冯越意不掩喜色,赵则年观他脸色红润,也安心不少。 赵则年送给秦沛的是一把描金玉骨扇,扇骨为象牙所制,上雕刻出流畅花纹,扇面一面画的是十八美人图,一面仅有一首题诗,下垂金黄色的纤细穗子。 看到美人图,秦沛笑得咧开了嘴:“则年深知我心哪!” 旁边他的朋友也是笑得意味深长。 秦沛又道:“看到这扇子,我算是松了口气。” 赵则年不解。 冯越意笑着道:“则年,湘江大婚时,你不是送了一面玄玉屏风吗?” 赵则年点点头:“是,怎么?莫非秦公子是看不上我这区区一把扇子?” 秦沛连忙摆手,极力否认:“哪有哪有!你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还给我带了礼物,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有那种心思?” 冯越意帮着解释:“秦沛的意思是说,你要是送个珍贵的,那秦府以后就要鸡犬不宁了!” 赵则年听得一脑袋浆糊:“所以呢,你们到底怎么个意思?”这扇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秦沛憋笑憋得很吃力:“打从你送了那屏风之后,桃花山庄就不得安生了!有些人吧好奇心重,想看看那屏风是啥样的; 有些人吧贪心不足,想要把它偷出来,或据为己有,或者转手卖个高价。所以我一直担心,你要是来了,可千万空着手来,我们秦府小地方,实在禁不起折腾!” 赵则年真心有点懵:“我不知道呀!”此前去桃花山庄,傅湘江并没有告诉他。 “哈哈!”秦沛拍拍他的肩膀:“想来是傅湘江怕你多想,所以才没告诉你。但这事,可是传遍半个江湖了!” 赵则年哑口无言。 秦沛推着他往屋里走,把桌边的几个青年男子一一介绍给他,等秦老爷与秦夫人从后头过来,又一一拜见。 秦老爷和秦夫人只呆了一会儿,就回屋去了,把这里留给他们年轻人玩耍作乐。 几个人吃着菜喝着酒,书生说读书时,商贾说生意事,秦沛三人多提江湖事,一时间倒也热闹得很。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一个丫鬟走进来行了个万福礼,说道:“少爷,夫人请冯公子过去说话。” 秦沛愣了一下,有些迷惑:“找越意?” 冯越意站了起来:“既是夫人相请,岂能不去?请姑娘带路吧!” 他走了,其他人继续聊天,酒一喝多就完全放开了,开玩笑开得没有下限,喝杯酒便要攀肩膀拽手臂。 秦沛的注意力多在赵则年身上,毕竟后者是第一次来,本人又不是自来熟,秦沛怕他感觉别扭,以至于冷了场。 赵则年看出秦沛的好意,依旧性子不改,淡定的吃菜淡定的喝酒,秦沛的四个朋友问他话了,他能答就答,不能答,秦沛帮着答。 -- 第193页 终于,其中一个忍不住了,说道:“秦兄,你这位朋友好安静哪!” 秦沛笑笑:“则年向来如此,你们吃你们的。” 那人已经喝了个半醉,脸都是红的,靠在他旁边人的肩膀上,问:“这走江湖的,难道都这样?” 另一人摇头:“我看不尽然,我也和江湖人打过交道,除却赵公子这种冷淡沉静的,也有火爆好动,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打架的。” 先前那人不满:“可秦兄是过生日啊,本该热热闹闹的,为什么不请一个像我们这样的,这样大家才能玩儿的更开心一些嘛!” 秦沛一听,连忙看身边的人,却见赵则年毫无反应。 第114章 全都在撮合 秦沛心里稍稍松了半口气,赵则年此人难以捉摸,有时过于喜怒不形于色,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不过秦沛也没太担心,赵则年不是喜欢给人难堪的人,尤其今天是他的生日,不管朋友们说话多刁钻,态度多古怪,赵则年都一定会忍耐下去。 有人喊了一声:“哎,没酒啦?!” 秦沛回过神来:“没了?我再去拿,你们稍等啊!” 秦府晚上素来歇息得早,今天生日难免要闹晚一些,所以之前秦沛把丫鬟们都支下去睡觉了,拿酒也只能他亲自去。 秦沛一出去,原先坐得最远的那个,穿着打扮都像是富商家出来的金贵小公子,摇摇晃晃地绕着桌子走过来,坐到刚才秦沛的位置上。 赵则年扭头看他一眼。 那小公子也不知是喝醉了看不清,还是咋地,脸凑上来离得极近,一开口说话,酒气就直往人脸上喷:“赵公子,你知不知道,这是秦兄第一次带一个人回家,并引见给爹娘,还是在他生日这天?” 赵则年有些反感那酒气,愣是神色未变:“不知……” 他清晰地察觉到,他回答完毕,其余三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公子又道:“赵公子,秦兄和我们几个打小相识,后来虽然多走江湖,可也不曾带人回来,这次不但带了一个,还是个容貌胜过女人的……” 他发出一阵轻笑声。 另一个人道:“秦兄的爱好,众所周知,尤其他对冯越意的态度亲昵,不用明说,我们大伙也晓得。” 小公子接口:“我看秦老爷和秦夫人也很喜欢冯越意,就凭二老对秦兄的疼爱,未必不成啊!” 那个话最少的,也跟着道:“是啊,秦兄风流之名在外,人人都道他有福气,有众多追随,可事实上真正入他眼的,大概也只有冯越意了吧,不然又怎么会带回来呢?” 赵则年见他们全都看过来,一副等着他说话的样子,于是开口:“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那四人以为他性格冷漠,做人还没有眼力见,便把话说开了:“赵公子恐怕不知道,秦兄出外走江湖曾失踪过一段时间,后来回来了,秦老爷和秦夫人才知他是受了重伤、性命濒危,差点回不来。” “起初秦兄只对女人感兴趣,后来荤素不忌,只要是长得漂亮的,他都想去认识一番。秦老爷和秦夫人仅此一子,失而复得,竟一夕之间看开了,表示只要秦兄性命无虞,就算他无意成家,流连花丛也无关系。” 赵则年听得有些讶然,从不知秦沛嬉笑的脸下,还有这番经历,秦老爷与秦夫人的开明,倒也挺让人佩服的。 小公子道:“赵公子,我瞧着你没来之前,冯越意只跟秦兄说话,两人进进出出都一并,打你来后,冯越意似乎更开心了些,也多和你说话。” 赵则年心有所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所以呢?” “难得秦兄中意一个人,秦老爷与夫人也看对了眼儿,那么赵公子作为他们的朋友,是不是应该……” 话没有说完,但他们的眼神儿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赵则年有些想笑,原来他们是说他没有眼色,不该介入秦沛与冯越意之间。 不过也是啊,秦沛本来就是冲着冯越意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把目标转向了他。 见那四人坚持不懈地看过来,他微微一笑:“我懂了……” 那些人仍殷殷地望着他,赵则年有些无奈,不得不允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若真走到那一步,我自是送上祝福。” 那四人松口气,小公子也移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又把酒言欢,说着最近某家勾栏院新来了位绝色佳丽,长得多么多么好看,会十八武艺等等,相约改日一起去看看。 他们是开心了,赵则年却是不爽起来,他特意跑这一趟,来给人庆贺生日,结果却是个多余的、本不该出现的存在。 既是如此,他何必巴巴的跑这一趟? 秦沛抱着酒回来,一个劲儿的和赵则年碰杯,赵则年怀有心事,来者不拒,不多时两人都醉了。 秦沛趴到他肩头上,问:“你是打算一辈子都做个江湖人?” “不然呢?”赵则年手指软绵绵地捏着一个酒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晃动,晃得他眼花缭乱。 “美人总会色衰,英雄总要迟暮,则年你迟早要停下来歇一歇的,难道就没想过娶一房妻室,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吗?” 赵则年想到方才那几人的针对,冷淡道:“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 第194页 秦沛嘿嘿一笑,头一沉,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我瞧越意就不错。” 听见这话,赵则年浑身一震,清醒了大半,但心口却是越来越闷了。 嘿,前不久,秦沛的朋友们嫌他多余碍事,现在正主又说这种话,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他吗?试探他对冯越意有没有那种意思? 加入荆虚阁后,赵则年基本上没再受过委屈,偶尔有也是为了做任务。方才秦沛朋友说的那些话,已让他有些生气,不过是忍耐着。 秦沛现在这么一说,不管居心善恶,着实把赵则年压下的怒气挑了起来! 他握住秦沛的手臂,把人推远了一些:“凭秦公子的手段,什么样的人不能纳入怀中?以你主动的性子,喜欢哪个人,简直信手拈来,是吧!” 如果秦沛是清醒的,定能听出其中的讽刺和暗含的恼怒。 秦沛迷蒙着双眼,又趴过来:“我说你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赵则年再次推开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房间在哪儿,我要睡觉。” “睡觉?我也要睡觉!”秦沛一看人都走到两三步外了,猛一个跨步上前,从后面把双臂挂到赵则年双肩上:“等等我呀!” 赵则年被他扑得一个踉跄,加上本身也喝醉了,差点跪到地上去。 他连忙抓住旁边的柱子,用力地往后甩了一下:“放开!” “不放不放,我也要睡觉呀!”秦沛耍起赖皮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则年,我腿软走不动,你背背我——” 其他人看到他俩这个样子,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嚷着:“晚了晚了,散了吧,走走!”然后互相扶着出了大厅,绕过花园走了。 赵则年甩了半天,也没把背上的人甩掉,反而一个晕乎一个狡猾,把额头撞到了柱子上,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他疼得直吸冷气,秦沛还傻呵呵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往他背上爬。 赵则年一恼,反着来了个擒拿手,把秦沛从自个背上拽下来,接着双手一松。 秦沛毫无防备地侧摔到了地上。 “哎哟!疼,疼死了!”秦沛趴在地上哇哇大叫。 赵则年完全清醒了,揉了揉肿起来的额角,转身要走,又被地上那个人勾住了小腿:“别走!你不管我了吗?” “秦沛,我真想捏死你!”赵则年低头看着那只抓着他的手,大有一脚踩碎的冲动,握了握拳头,硬是闭眼忍下了。 他弯下腰去把秦沛拉起来,架到自己的肩膀上。 赵则年也不知道秦沛的房间是哪个,过了中间大花园,看见一个没有灯火、黑漆漆的小院子,就把人给扶了进去。 把人往椅子上一摞,拿火石点燃灯,赵则年回头去拍那个哼唧了一路的人:“哎哎哎,把眼睛睁开,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房间!” 秦沛哼了一声,没睁眼。 赵则年转过那绣花薄绸屏风,床上无人,床帐被子的样色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不过没人就行。 他把秦沛扶过去扔到床上,顺手把鞋子给脱了。 准备走的时候,赵则年脚下一顿又返回来,看着那个已经完全醉了的人。 “秦沛,秦沛?”他轻声喊他的名字,轻拍他的脸:“稍微醒一醒。” 幸好,这次秦沛是有反应的,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赵则年抓住时机,问:“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我和你,曾经认识吗?” “唔?”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秦沛眯缝着眼看他,忽然抬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摸了一下不够,又伸到衣服里面,像是要掏什么东西。 瞬间,赵则年身上泛出鸡皮疙瘩来,用力把他的手从衣服里抽出来:“你干什么?” 秦沛模模糊糊地问了句:“你的……呢?” “嗯,什么?”赵则年把耳朵凑过去:“你再说一遍。” 但是,秦沛眼睛一闭,手直接从他的手里滑了下去,垂落在床边,仔细一听,呼吸均匀,显然是沉入了梦乡。 赵则年的眉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愤然出门。 一出来就碰上了冯越意。 赵则年问他:“秦夫人喊你过去干什么?” 冯越意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拉着我说了好多秦沛小时候的事儿,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可夫人心慈面善的,我没法拒绝!” “哦,这样啊!”赵则年知道秦夫人是什么意思。 第115章 老阁主之托 冯越意问:“秦沛呢?” 赵则年指指身后:“喝醉了,睡着了。” 冯越意打了个哈欠:“我在秦夫人那里也喝了酒,既然这样,都歇了吧!” 赵则年点点头,两人分别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睡觉。 躺在床上,赵则年不断回忆起今晚秦沛朋友说的那些话,他想到了初见秦沛时的情景,又想起飞云崖上、一叶知秋里三人默契合作的一幕幕。 不由轻叹:或许做个朋友也挺好。 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为了复仇和报答荆虚阁,秦沛父母健在,在江湖上徜徉不了多久,冯越意有义父,迟早要回红月岛去的,而他,永远都是荆虚阁的人! 想通了,赵则年把眼睛闭上,努力去会周公,故意忽视掉了那埋藏在心中一角的不甘。 -- 第195页 第二天,他便以有事为由,自行离开了秦府,走之前,冯越意对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秦沛则是摸着宿醉后发痛的脑袋问:“昨晚,我是咋回房间去的?” 赵则年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一鞭抽在马屁股上,不间断的纵马骑行半个时辰,方才放慢速度。 他在离荆虚阁百里之外,接到了杨致道的飞鸽传书,老阁主有事召见他,于是他又不得不在中途换马,飞速赶往临水境。 在江水边下马,正打算以内力传声禀报老阁主他人已经来到,突闻耳后生风! 赵则年嘴角一勾,跟上次一样飞快地转过身去,预备去抓那个偷袭者的脚。 岂料那人途中改变了方向,踩过一棵树干后旋身落到了地上,微微一笑打招呼:“赵大哥!” 赵则年拱拱手:“二少爷好。” 石锦蹦跳着跑到他面前:“赵大哥,你来得好快呀,我以为你明天才能到呢!” 赵则年淡笑:“老阁主有令,属下不敢耽搁。” 石锦笑笑,冲着他身后叫了一声「父亲」。 赵则年连忙转过去,对着石中砚行了个大礼。 石中砚虚扶了一把,道:“无须多礼,叫你来是有件事交代于你。” “老阁主请说。” “临水境过于安静平常,锦儿耐不住寂寞,执意要与你回荆虚阁去,好一同接单完成任务,如此顺便长长见识,积累一些江湖经验。我允了,你这就带他过去吧!” 赵则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事,不禁「啊」了一声。 石中砚于是问:“怎么,你有异议?” “属下不敢,只是二少爷身娇肉贵、不同常人,属下只怕拼尽全力,也不能保证二少爷不少一根汗毛。再说这事,还需通报阁主一声。”最后一句是重点。 石中砚看似有些面瘫,说话时表情没变过,语气也很平:“通报非石自然是应该的。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锦儿的武功足以自保,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也无须太顾虑。” 老阁主都这么说了,赵则年没资格反驳,只能答应。 走在回荆虚阁的路上,石锦跟小麻雀似的活泼得很,赵则年原本就属于比较安静的那种人,现下更是静得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眼看身边的人牵着马,漫不经心的走到前边去了,石锦连忙追上,问:“赵大哥,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赵则年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怎么会?你是荆虚阁的二少爷,我巴结你还来不及。” 石锦不满:“那些面子上的话,就不要跟我说了,枉费口水罢了!赵大哥,我从小到大所见过、所结识的人都不多,也不知怎的,打从跟你过了一个新年之后,我十分想亲近你,所以我也不瞒你。” 闻言,赵则年扭过头去:“莫非,你执意要跟我一路,是有别的目的?” 石锦眼里露出钦佩:“赵大哥,你太聪明了!没错,我确实有其他的事要做,爹把我托付给你,只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但请你放心,我要做的事,绝不会影响与你要做的!” 赵则年舒口气,就说么,什么长见识积累江湖经验,何苦一定要跟着他才行? “那你要做的是什么?”堂堂一个荆虚阁二少爷,有什么事是必须自己去做的? 石锦摇摇头:“本来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结果还未出来,我也不大确定。”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还有些发愁。 赵则年无意追问:“也罢,但有所需,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定不会推辞。” 石锦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就知道赵大哥你最好了!” 回到荆虚阁,赵则年照例把石锦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后去找石非石。 却见东流居里香炉灭着,曳地的纱帘被钩子挂起,整个室内空空荡荡,不见冬日的暖香,石非石斜躺在卧榻上看书,对他视而不见。 赵则年看他那模样,猜测他已先知了消息,只得把姿态往更低处放:“拜见阁主。” “哼。”石非石翻了个身,背对着。 赵则年有些无奈:“阁主——” 石非石「啪」地一声把书扔到了地上,翻身坐起来,左右看看,然后把小桌上摆放的三足鼎猛然丢了过去! 赵则年不躲不避,任那三足鼎砸到了小腿上,眉都没皱一下。 石非石气呼呼地看着,见他始终没有反应,怒气渐渐消去:“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拒绝不了。” “你!”石非石用力地拍了下桌子,那小桌顿时四分五裂,碎块在地上散落着:“石锦是冲着你来的?” 赵则年解释道:“年前属下去送年货,曾与二少爷交手,自那以后二少爷时常央我教他武功,阁主和夫人也知道此事,想必是觉得属下功夫还可以,所以托属下保护二少爷。” “他要干什么,需要你来保护?” “属下问过,二少爷不说,属下也没办法。” 石非石眯起眼睛:“那个女人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赵则年低头无言,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只要临水境有点异样、石锦有点什么举动,石非石就会怀疑他的后娘居心叵测。 “阁主放心,无论如何,属下都不会让二少爷威胁到阁主的阁主之位!” -- 第196页 石非石勾勾唇,身子往前探出:“那我问你,假如有一日他威胁到了呢?” 赵则年的头往下低了低:“属下始终站在阁主这一边。” “好!”石非石击掌:“你今天说的话可一定要记住了,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若违背今日之言,你当初是怎么差点死的,我就也来上一次,让你死透了!” 赵则年的目光闪了一下,抿紧了嘴唇。 “过来……” 赵则年往前走了几步。 石非石有些不耐烦地招手:“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的后背,柳子昆说你被袁守云使出的赤火神功烧伤了?” 赵则年脸上一热,拜冯越意和秦沛所赐,他从前不觉得与石非石举止亲密有什么怪异之处,如今总是容易想多。 他道:“多谢阁主关心,只那么一下,不碍事的。” “真的无碍?” “属下确定。” 石非石注视了他好一会儿,道:“那把裤腿儿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腿。” 赵则年摇摇头。 石非石扬头:“得,那你退下吧。给我看紧了那小子,一旦有任何异常举动,速来禀报与我!” “是。”赵则年退出东流居,脚步慢了下来。 等进了自个的房间坐到床上,把鞋脱掉裤腿撩开,小腿上赫然有一块青紫肿印—— 石非石的力气有些大,加上投掷过来的方向,那三足鼎的一只脚就这么在他腿上留下了个小坑。 “赵大哥,听说你回来了!”石锦大步跨进来,一眼看到他小腿上的伤,顿时诧异起来:“赵大哥,你这是……” 赵则年飞快地放下裤腿,穿上鞋站起来:“受了点小伤,二少爷来找我有事吗?” 石锦看着他半信半疑:“是不是我哥……” “二少爷多虑了,这是我回来之前受的伤。” “是吗?”石锦眼神儿飘忽,微露怒气,一看就是不信。 赵则年也不想跟他说那么多,但是想到石非石的担忧,还是问道:“二少爷,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石锦愣住:“什么什么打算?” 赵则年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比如我,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都会待在荆虚阁,为荆虚阁办事。” “再比如砍柴打猎的,每天都要上山辛劳,再拿柴火和猎物换取银子,好养活一家老小。但不知二少爷,对以后的人生有什么计划。” “这……我还当真没想过。” 石锦坐到桌边,手臂曲起放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腮帮子说道:“一直以来,我和爹娘生活在临水境,吃穿不愁,没受过什么苦。若说唯一的烦恼,也就是希望我哥能认我这个弟弟,不要对我不理不睬的!” 赵则年默然不语。 石锦能是石中砚的儿子和石非石的弟弟,他当然不笨,灵光一闪,便明白了赵则年所指何意。 他非但不恼赵则年的试探,反而「哈哈」两声笑开了:“赵大哥,你真想多了!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 第116章 连云锦腰带 被拆穿,赵则年也不脸红气燥:“如此最好,我也不想看到你和阁主之间的关系恶化。” 石锦起身走上前来,伸臂攀住他的肩膀:“其实我很开心呢,赵大哥对我哥哥的忠心,真是好到没话说!说起来,赵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荆虚阁的?” 赵则年微微一愣,沉思起来:“我和阁主认识在先,加入荆虚阁在后。” 石锦歪着头,一副好奇的模样。 赵则年拉着他坐下来,又给他倒茶递过去:“多年前我被人迫害,是阁主把我带到了药王谷医治,醒来后我就答应他,等我身体好了,便全心全意为他效力。” “原来是这样,难怪呢,救命之恩啊!” 石锦嘴角下撇:“可惜了,若当初救你的人是我,那该有多好!我就把你带到临水境,每日陪我读书练剑,或者出门玩耍,这样的生活,再惬意不过了!” 赵则年喷笑出声:“二少爷,那时候你才多大呀!” 石锦稍稍一想,自己也乐了:“说的也是哈!” 赵则年微低着头,淡笑:“也不只是因为这个,阁主并没有把我当做属下看待,我们年纪相近,能说的话比较多,正儿八经算起来,是朋友。” 石锦心有震动:“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接着,悠然道:“我真羡慕你们,我就没有这样的朋友。” 赵则年安抚地对他笑笑:“以后会有的。” 这一日赵则年去竹林中指点郭汗青练剑,教导郭汗青是荆虚六骑六人之责,他在外面逗留许久,这次回来,不好意思再一事不管。 一大清早,郭汗青穿着蓝格子滚边的曲裾白袍,手执长剑舞出一套套剑法。 赵则年在旁观察许久,只觉四五个月没见,这少庄主又进步了不少,看来是下了很大的苦心。 赵则年见郭汗青十分专注,并未发现自己的到来,忽然一剑刺过去,直刺郭汗青的腋下! 郭汗青察觉到了,身体往左一侧,反手一剑劈来,赵则年举剑格挡,接着左手食指中指击出,在他的胸口一点! 郭汗青顿时站住不动了,剑脱手落到地上,他本欲大怒,看清偷袭者的面貌,喉咙便梗住了,磕磕绊绊地喊出来:“四、四爷!” -- 第197页 赵则年指头再次出动,解了他的穴道,并用脚尖一勾,把弹起的剑抓到手中,再掷过去。 郭汗青一把接住,拱手:“四爷好……” “数月未见,你的功夫和警觉力大有长进。” “多谢四爷夸赞,汗青还需继续努力,方能为爹娘报仇!” 赵则年轻叹口气:“整日想着报仇,不觉得累吗?” 郭汗青黯然地低下头:“可这便是我努力练功,拼命活着的理由和动力!” 赵则年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认同了:“也好,人有动力有目标,是一件好事,生活亦能过得充实。” 两人说了一番话,赵则年特意鼓励了一下,陪着郭汗青把学会的几套剑法重新练了一遍,又对打了几个回合,方停下来歇息。 没一会儿,蒲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语气惯然的刁钻,尤其当赵则年在场时:“好久不见啊,四爷!我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赵则年不甚在意,手执剑对着地上断掉的一截竹子劈来劈去。 蒲泽急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听着呢,说完了吗,没说完你就继续说。” 蒲泽真恨极了赵则年这种油盐不进、很无所谓的样子,一拳打进棉花里,永远弹不回来,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眼珠一转,话题陡然一转:“咱四爷好大的本事啊,把持得住阁主,讨得了二少爷的欢心,实在让我等佩服、佩服呢!” 赵则年抬眼看他:“你这是嫉妒么?” 蒲泽被堵了一下,脸憋得通红,声调陡然高昂起来:“你、你瞎说什么?!我六少会嫉妒你,我要什么有什么,我他么会嫉妒你?!” “那你这种酸酸的语气算什么?”赵则年上前一步:“你又在意什么?” 蒲泽愤怒地瞪着他,偏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等赵则年提着剑走了,郭汗青走到他刚才劈竹子的位置,看了看,不禁惊讶地「咦」了一声。 蒲泽听见了,好奇地跟着过去:“你在看什么?” 郭汗青指了指眼前的一根竹子,欲言又止。 蒲泽眯眼瞪过去,那根粗粗的竹子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竹刺,一看就是被利器削出来的。 竹刺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插在那里,它是为了把一片叶子固定在上面,而那叶子上用剑尖划出了「蒲泽」俩字。 一片写了「蒲泽」俩字的竹叶被竹刺钉在竹子上,跟一个巫蛊娃娃身上插针,在意义上没啥区别。 所以蒲泽又恼了,在林中扯起了嗓门:“啊啊啊!赵则年!我要杀了你!” 当天晚上,杨致道在观水殿集齐荆虚六骑,宣布了一个新的任务,而这个任务需所有人冲动,包括杨致道自己。 半个多月后。 高玉林在树木稀溜的林子里狂奔着,凡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行血迹。 跑出林子,一条较宽的小河横亘在面前,有几块不规则状的石头突出了水面,高玉林猛提了一口气,脚踩着那几块石头飞落到对岸去。 十来个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很快从林子里涌出,与他隔岸对望。 高玉林不敢停滞,只看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狂奔。 那十来个江湖人士亦是江湖上的个中好手,如黑燕一般掠过河面飞速奔来,双方渐渐缩短了距离。 这一路上,高玉林又是穿树林又是纵河面,狂奔过荒草野地,又横着穿越数条官道,仍然没把这波人甩掉。 情非得已之下,他只好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号弹,瞬时,一朵较大的黑黄色的烟花绽放在空中。 之前他一边逃,一边朝空中发信号通知自己人,但直到现在也没见个信儿。 不过也不奇怪,最近这段时间荆虚阁外不稳,好多事都堆到了一起,人手都有些不足了。 那十来个江湖人士看见逐渐消失的烟花,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不好,这人是在求救,恐怕过不了多久,他的同伴就过来了!” 另一人横眉冷竖:“那还拖拉什么?还不赶紧拦住了他!” 距离越拉越近,这十来人自以为志在必得,不由春风得意,大声叫喊道:“前面那个,你别跑了!连云锦腰带,我们势在必得!” 高玉林蹙紧了眉头,脚下一步不停。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这连云锦腰带,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这十来个人给盯上了,刻意掩饰也没有骗过去,硬是被追了三天两夜。 如今内力体力不济,四肢瘫软的感觉愈发强烈,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来! 高玉林边跑边习惯性的思考,最近似乎有人刻意针对荆虚阁,好几个分坛都遇上了麻烦,甚至有些暗桩也莫名其妙的暴露了身份,来不及求救而死于非命。 杨致道烦务缠身脱不开,阁主石非石素来懒散,这段时间也被逼得不得不出面处理应对。 就比如这次任务,明明下单者和他们接单者都有意低调,偏有居心不良之人故意将其宣扬出去,引得整个江湖动荡起来。 如今他才会面临这样的局面,被一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追逐截杀! 到达极限,高玉林的速度彻底缓了下来,一个晃眼的功夫,即被那一行人追上并包围起来。 为首的是个穿半臂短打的虬髯大汉,笑起来极其猥琐,任是高玉林这样擅长忍耐的人,只看一眼就想吐。 -- 第198页 大汗腆着肚子:“跑啊,你怎么不跑啦?” 另一个个子低矮,抬头纹聚集、约莫五十来岁的头发花白小老头,目中精光四闪,说话带着笑意:“小伙子,你让我们好一顿追赶啊!终于跑不动了是吧?想活命的话,就把连云锦腰带交出来!” 其他人一齐呼喝道:“交出来!交出来……” 高玉林双腿都在发软,手臂上的一道伤口已凝住,血迹干了开始变深色,他根本不想说话,心里着急地想着对策。 虬髯大汉蹙眉:“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啥?上!” 一圈人同时上前围攻,任高玉林再如何高手,双拳也难敌四手,顾着前面顾不住后面,顾住左边难免要忽视右边,短短一会儿工夫,胸前后背左臂右膀各添了数道伤口,血汩汩流出滴落到地上。 风吹来,血腥气一下子被吹散了。 血气往往能激发出人骨子里血液里的兴奋和贪欲,那一行人目光流露出的贪婪和恶性,堪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高玉林不得前进也无法后退,心想今日怕是要把命交代到这儿了。正颓丧着,一阵欢快的笑声传来。 所有人都诧异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锦衣玉带的十七八岁少年悠悠走来,脸上挂着绮丽的笑容。 虬髯大汉警惕的问:“你是谁?” 少年回答:“过路的……” 虬髯大汉不信,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多半是跟他们抢连云锦腰带的。 第117章 习惯性挑拨 看着少年出现,高玉林先是疑惑,随即眼前一亮,下意识的目光向四处搜寻。 寻着寻着,看到附近一棵树上站着个人,白玉簪束髻长发披肩,立领黑衣腰缚深红绳带,窄袖口用护腕紧扎,脚穿织金黑靴,正是和二少爷石锦同来的赵则年。 赵则年冲高玉林无声一笑,轻飘飘地掠下来落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胸前摸了一把。 高玉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那条蚕丝金缎绣妆花、五彩华丽的连云锦腰带已到了赵则年手中。 赵则年悄悄使了个眼色。 高玉林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是点了一下头。 那些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赵则年的出现,比起锦衣玉带少爷打扮的少年,他们更顾忌赵则年这个一看打扮就是江湖中人的人。 赵则年抛耍着手中的连云锦腰带,悠闲道:“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精光小老头逼视他:“你们,是一伙的?” “谁说的?”赵则年拿着腰带走到离高玉林三步之外,用下巴点了石锦一下:“我不过是身手利落了些,趁着你们所有人被这个人吸引,趁机把这个东西拿到手中而已!” 他的意思是,他和高玉林不是一伙人,和少年也不是一路的。 一行人立时被搞晕了,精光小老头问:“你也是为了这腰带而来?” “非也。”赵则年举起腰带,透过阳光来细细观察:“不过是看你们都在争抢,觉得有趣,恰好我又无聊得很,所以就来插上一手。” 虬髯大汉一听,顷刻恼火,这人的语气好像只是来玩儿玩儿,根本没把这里所有人放在眼里。 他大声呵责道:“识相的话,赶紧把腰带交给我们!” 赵则年依然观察着那腰带:“真是个好东西,难怪这么多人要抢!可惜我拿着没用,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给你们也行!” 这话一出,高玉林诧异,石锦惊异,那伙人则神情一松,望着腰带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欣赏够了各不相同的表情,赵则年把腰带折起,左右晃了晃:“谁要?” 那伙人同时上前一步,赵则年跟着后退一步,表情疑惑而犹豫:“你们,都想要?” 一个人怒道:“废话!” 赵则年很困惑:“你们都想要,可腰带只有一条,我到底给谁啊?” 那伙人一听,立刻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虽然没人说话,但眼中的忽闪和狠厉还是显了出来。 接着,他们所有人都默契的走动几步,和周围的人拉开距离,仿佛是为了防止有人就近偷袭。 精光小老头阅历丰富,很快看穿了赵则年的用心:“小子,你在搞离间计,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赵则年不以为意,欣然道:“这在我手中,我说了算,腰带只有一条,我只能给一个人!” “呵呵!”精光小老头冷眼瞪他:“你分明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后你坐收渔翁之利,我们是不会中了你的奸计的!” 赵则年勾勾唇,一手拿腰带,一手举高:“那么我对天发誓,我对这腰带一点儿觊觎之心都没有,假使这腰带最后落在我手中,我便有如此树!” 说着,他对着附近一棵成人大腿粗的树隔空打出一掌,掌力到达,那树从中折断,倒下来后发出一声巨响,似乎连地面都晃了晃! 那伙人显然被震惊到了,神情都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更加警惕戒备地盯着赵则年,本领强一些的还好,本领差一些的,已默默地后退了数步。 赵则年歪头:“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么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人不照着他的话做,就别想拿到腰带。而如果照着他的话做,那么最后赢的那个人就能拿到腰带。 -- 第199页 因此,就算这伙人明白这是个阴谋,就算其中一部分人犹豫退缩,而贪心所致,还是有那么几个不肯就此罢休。 精光小老头看出部分人的迟疑和动摇,当即道:“大伙莫慌!我们这么多人,凭什么要被这个小子牵着鼻子走?” 虬髯大汉也道:“就是!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抓不住他!” 高玉林早支持不住,退到一边坐到树下休息了,听见这话,心里不由一紧。 石锦则是飞快的跑到了赵则年身边,冲那些人喝道:“你们用了那么多功夫,也没能制住这个人,而我大哥一下就拿到这腰带!高下立见,你们还想对付我大哥,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话一出,那些人又迟疑了,追高玉林两天一夜,也不过是让他受了伤,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无声无息的出现,轻而易举拿到腰带。还有这个少年,走路时步伐轻灵,便知也身怀武功。 若兄弟俩一起上,他们不一定能胜。 赵则年摩挲着那腰带,神色颇有些不耐烦:“我已经对天发过誓了,你们若是没人要的话,那我就只能毁了它!” 其中一人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啊,别!” 赵则年眯眼一笑,把腰带举了起来,摆出一副欲摧毁腰带的姿态。 那些人一看,冷静不再,不由分说先拿离自己最近的人下手,林里瞬间乱成了一团,不时响起惨叫声,血珠子也一串串的飞溅。 石锦望着赵则年的侧脸,只觉得往日认识的他并非全部的他:这个人认真计较起来,也挺狠的! 高玉林背靠着树干心想,又来了,每次觉得赵则年温和无害的时候,他都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 人性往往是复杂且不可估量的,赵则年三人冷眼看着那些人越斗越狠。 地上躺着的死尸也越来越多,原先将近二十人的数,这会儿站着的只有四个,接着剩三个,最后剩两个,就是虬髯大汉和精光小老头。 虬髯大汉身形和力气占优势,却不及精光小老头心思深沉,冷不防就中计,被用刀斩断一只手臂,小老头趁着他惨叫呼痛,一刀戳进他下腹! “你……”虬髯大汉口吐鲜血摔到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精光小老头转过身来,脸上是那种即将得逞的得意笑容,他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我赢了,可以给我了吧?” 赵则年早已注意到脚边地上掉落了一把剑,他一边点头微笑,做出把腰带拿出的架势,一边脚用力踢了一下剑柄。 那剑向上斜飞,准确无误地插进小老头的左胸口,穿透了整个胸膛! 小老头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又睚眦欲裂地盯赵则年:“你违背誓言……” 赵则年嘴角挂着一抹笑:“谁说的,我并没有要这腰带呀!”说完,他把腰带往后一抛,高玉林手一抬就接住了。 小老头这才明白,伸手指着三人,慢吞吞道:“原来你们真是一伙的……” 赵则年手背后,双脚把一颗石子踢来踢去:“你看看你们,把高二爷伤成了什么样子!这个仇不报,咽不下这口气!” 原来从始至终就是猫耍老鼠的游戏,小老头往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危机解除,高玉林身上一阵轻,眼中迸射出一种亮光:“老四,我又重新认识了你一次。” 赵则年蹲到他面前,发现他已经点穴止血,没有其他严重的外伤内伤,只需上药包扎便好,便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高玉林摇摇头:“不了,你帮我把腰带拿回去吧。” 赵则年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二爷,我可不像你,有这么好的运气,接单不到半个月,你就把你的那部分完成了。” 他摊摊手,甚是无奈:“我和二少爷走了半个月了,一点儿聚朱果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闻言,高玉林恍惚了一下:“也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 赵则年想起一事来:“京斋呢?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身为荆虚六骑,身边都有一个可靠的帮手,跟在赵则年身边的是柳子昆,高玉林身边的则是只比他小一岁的青年汉子京斋。 高玉林答道:“拿到连云锦腰带后,我们就被人盯上了,为了分散这些追逐者的注意力,我和他分开走了。” 石锦担忧道:“二爷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恐怕京斋他……” 赵则年安定人心:“先别担心,我让人去把他找回来。” 照顾高玉林的伤势,他们就下榻在距离最近的镇子上的一家客栈里。 当晚京斋就被找了回来,所幸只受了些皮外伤,跪在床前一个劲儿的自责,说没有保护好主子。 高玉林轻轻摇头:“不怪你,是我们过于轻敌了,也低看了人的贪欲。” 京斋坚持跪在地上告罪。 赵则年感到无语:“主子让你起来,你不起,怎么,还要让主子下床去,亲自把你扶起来不成?” 京斋一听,面色直发白,声音都有些抖:“属下岂敢?!”立刻站了起来。 高玉林觉得好笑:“老四,你这驭下的气势,倒是和阁主如出一辙!” 赵则年回视:“二爷这话,是在取笑我?” 第118章 镶扉镯已得 “哪里哪里,只是有时候看着你,觉得你像是生来就该呼风唤雨的人。”高玉林低笑:“像我就不行,连个帮主都做不好。” -- 第200页 赵则年笑笑不语,把纱布和药交给京斋,让他给高玉林包扎。 伤口很痛,高玉林为了转移注意力,说道:“则年,你知道我的从前,可好像从来没有人提过,你过去是什么样的。” 石锦一听,立刻点点头,表示十分感兴趣:“对呀对呀,赵大哥!在认识我哥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赵则年起身往外走去:“被人欺负呗!不然哪来的机会,被阁主给救了?” 那两人不疑有他,用叹气皱眉来表示同情。 赵则年出去了一趟,叫柳子昆现身,让他先把连云锦腰带送回去。 返回来时,赵则年愣住了,记得出来时已是深夜,客栈打烊关门了,他是从后院翻出来的,怎么现在门又开了,还只开了半扇? 赵则年走过去,小二也恰巧从屋里走过来,预备把剩下半扇门也给关了,见他站在外面,惊讶出声:“咦,客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侧身给他让路。 “方才。”赵则年一步跨进去,还没站定,就与两个人的眼睛对上了。 那两人的脸上瞬时涌起喜悦之情,左边那个欢欣的冲上来,伸手搭他的肩膀:“则年,原来你也在这家客栈留宿!” 冯越意慢了半步,笑容满面:“厉害了,这种小镇我们都能碰上!” 赵则年的心情却没有他们那么美妙,勉强笑了一下,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秦沛挤挤眼:“来客栈还能是干嘛,当然睡觉啊!” 冯越意解释道:“秦沛陪我出来找人,天黑的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地方又山林茂密,据猎人所说,是猛兽出没之地,我们只好连夜赶路,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二把门关好,走了过来:“原来几位都认识啊,两位请跟我上楼来吧。” 他们一起上去,小二收拾出来两个房间,便下楼去给后到的二人准备饭菜去了。 听见动静,石锦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那惊喜的表情和秦沛如出一辙:“嗨,冯大哥,秦大哥!” 冯越意惊异道:“哎,石锦,你也在这儿啊!” 秦沛笑问:“则年,你带着这孩子,是要到哪里去?” 赵则年回答:“去办一些事,小孩子家家的爱凑热闹,就顺便带上了。” 石锦问:“冯大哥,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说到这个,冯越意脸色一黯:“没有,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我可能这辈子都要用来找人了。” 石锦连忙安慰他:“冯大哥,你别灰心啊!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你一定会找到他的,我相信你!” 冯越意挤出一个笑容:“但愿如此吧。” 恰好石锦的身子晃了一下,冯越意看到他身后屋内的情形,微微愣了:“咦,那不是……高公子吗?” 既然看见了,赵则年也只好把人往屋里请:“高公子受了些伤。” 毕竟之前见过,冯越意难免要关心一下:“为何会受伤?” “做猎手嘛,受伤是常有的事。”赵则年分别给他们倒茶,然后自己也坐下来了,对床上的人说道:“东西我已经让人送回去了,明天你也回去吧。” 高玉林摇摇头:“东西送到就成,我没什么要紧的。” “怎么就不要紧?”赵则年皱眉:“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不死心的!你知道,只有回到那里,才是最安全的疗伤之地!” 秦沛打量着他们二人的神色举止,轻摇扇子,淡笑不语。 高玉林仍然摇头:“这些小伤不碍事,你尽可去办你自己的事。” 他意有所指:“延误了时辰,是要受罚的。” 赵则年登时不吭声了。 冯越意不知道他们所说具体何意,隐约看出高玉林受了伤,却好像没有一个适合养伤的地方,便道:“高公子,或许你可以去一个地方养伤。” 高玉林扭头看他:“冯兄弟指的是哪里?” “我在江南一个小镇遇到过叶家姐弟,叶果甚是想念你这个高大哥,叶姑娘也一直盼望你能过去找她。” 提到叶盛兰,高玉林的神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眼里有了光彩,却又透露出犹豫和不安:“真的?” “当然。”冯越意语气肯定:“这种谎话,我如何编得出来?” 高玉林怔住了,心下百转千回,但看神情又比刚才要轻松几分:“也好,就请冯兄弟告诉我,他们现下住在何处。” 翌日,京斋护着高玉林走了。 赵则年和石锦继续赶路,秦沛执意跟随。 冯越意虽然没有明说,但从神色中能看出来,他觉得找人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儿,所以一点儿都不急,干脆就先做些别的。 说实话,赵则年有些心累,和石锦单独上路的话,因同出荆虚阁,一路上不必顾忌什么,他只要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把这位二少爷照顾好就是了。 可现在多了两个人,他就又要把心分出去一部分:他和石锦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暴露。 赵则年对自己很有信心,可石锦不常出来,没有那么多的经验,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冒出个敏感字眼儿。 除此之外,当然也有成全秦沛和冯越意、退离二人之外的意思。 秦沛看出赵则年有拒绝之意,先开口发制人:“则年,莫非你这次是要去杀人放火,所以才不想我们跟着?” -- 第201页 赵则年自暴自弃:“是啊,所以你们跟着确实不方便。” 冯越意皱眉:“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无辜善良之辈?则年,我们确实没有立场去插手你的事,但作为朋友,还是希望你能有选择性的去做事赚钱。” 秦沛则道:“我见识过你的手段,还想再见识一番。” 赵则年转过身:“你们跟着也无妨,只要不嫌辛苦。” 平平静静的赶了两日路,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忽然变得寒冷起来,于是不得不穿上春衣。 更糟糕的是,他们淋了一场大暴雨,冯越意和石锦都得了轻微的风寒。因此,在客栈里又耽搁了一天。 收到谷叶的飞鸽传书,在赵则年意料之外,而看了信的内容,他更气得要死。 谷叶是来炫耀的,他已经拿到了镶扉镯,说那东西确实了得,他拿到后就戴在了手上,这种发寒冷风的天气,夜里只着一件单衣,居然感觉不到寒冷。 他说,镶扉镯,真乃千金难求的宝物也。 看着那紧闭的两扇门,想到里面床上各躺着一个生了病的人,赵则年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谷叶就在眼前,他好把他暴揍一顿,出出气! 不过谷叶也带来了其他人的消息,万幸,一月前接到的这个大任务,目前为止,只有高玉林和谷叶圆满完成。 这几日,若说江湖上最热闹的地方,大概要属天光城城南了。 十字街口的宽阔空地上搭建了一个方圆三丈、一米多高的台子,简单到什么装饰也没有,唯挨着墙的一边摆放了数张椅子。 台下聚集着许多人,多数江湖人士的打扮,也有部分是寻常人家的老百姓,蒲泽凭着他霸道嚣张的性格气势,带着杨致道和花尚雪闯到了最前面。 暴雨过去,风中尚带着些许寒气。 花尚雪把领口拉紧一些,叹道:“那三样东西都在这一处,倒免了咱们仨四处寻找。” 杨致道同感地点头,担忧的是即使拿到手,恐怕也有不良之人中途拦截,他们难轻易离开。 这次接的任务只有一个,报酬丰厚但任务量较大。 临川首富唐家的祖宗葬在天山一处雪峰之上,发生过一次天灾雪崩后,露出了陵墓一角,前些日子被登山采雪莲的人意外发现。 采莲人嘴不严实,将这消息散播了出去,直言其中陪葬物丰厚、价值连城,还藏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 不少人闻风而至,唐家人紧急之下,托荆虚阁派人前去阻拦守护,然而荆虚阁人晚到一步,导致墓中被洗劫一空。 唐家人不在乎别的,只在乎其中六件陪葬品,据说那是先代祖宗好不容易得来的,能保佑唐家后代繁荣昌盛。 而事实上自陵墓被盗后,唐家的子孙运确实差了不少,因此把陪葬物找回是势在必得! 荆虚阁人为了补偿赔罪,答应把那六件陪葬品寻回。 荆虚六骑恰好六人,因此杨致道便下令一人找回一件,高玉林拿的价值连城的连云锦腰带是一件,谷叶拿回的戴在手腕上可保冬暖夏凉的镶扉镯也是一件。 而现在,杨致道三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拿到定颜珠、千年寒冰冷玉床和青璃脚环。 近日得到的消息,天光城中有一富户花费大半家当,得到了这三样宝物,非但不藏着掖着收起来,反而公布于天下,扬言能者得之。 杨致道猜不透这富户老爷想干嘛,带着花尚雪和蒲泽前来,到了这里方知,那富户老爷在此设下高台,以比赛出结果,赢了的人可免费拿到宝物。 第119章 千年寒冰冷玉床 蒲泽看这高台所置和擂台不同,心里有些忐忑:“若是单论武功身手,我至少有七成把握,要是还有其他的,我却是不行。” 不是为了读懂秘籍心法,他连认字都免了,更不用说做文章什么的。 杨致道拍拍他肩膀,抚慰道:“莫担心,二十多年前我原本打算考状元来着,是以文采还成!” 闻言,花尚雪和蒲泽同时扭过头去,像看怪物似的盯着他:“杨老大,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跟你们说笑了?”杨致道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爹以前是当官的,自然也要我走他的路。若不是后来被奸人陷害闹得家破人亡,我现在至少也是个县令了!” “呵呵呵……”蒲泽皮笑肉不笑地扭回头去目视前方,并未当真。 花尚雪则用帕子捂着嘴角笑,心想原来杨老大也有说大话的时候。 过不多时,那个富户老爷带着管家和一帮护院家丁穿过人群登上高台,观其衣服料子和穿着打扮,确非常人所及。 他身边的管家穿着也比一般老百姓强上数倍,老爷一点名,管家便站到了台子最前面,挥手示意台下安静。 附近摆摊的小贩们也暂时停止扯嗓门叫卖,都好奇的竖起耳朵静听。 诚如传闻所说,富户老爷设下五场不同的比赛,三个宝物作为奖励,随机被赢家取得,也就是说不管赢了其中哪一场,是否有奖励,都是未知数。 总而言之,这个一半看运气一半看能力,赢不了必然拿不到宝物,赢了也不一定有宝物。 也因此,第一场输了的人,也可以继续参加后面的比赛,彼此之间没有牵制。 杨致道神色凝重:“既是如此,每一场我们都须全力以赴!” -- 第202页 其他两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一场乃是江湖人惯用的擂台比武,愿者上台。 蒲泽迫不及待的要往上蹦,脚刚离地,被杨致道硬生生的扯了下来:“莫急,且看看前面的人实力如何。” 蒲泽不满:“老大,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 杨致道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此等三件宝物,只怕很多人拼得头破血流,也会不要命的往上凑!你若一开始就上去,便要经受车轮战,时间一长,于我们没有一丝益处。” 花尚雪也道:“更何况,这一场还不一定有奖励。” 她曲指敲了一下蒲泽的脑门:“小子,别那么莽撞,偶尔也用些脑子吧!” 蒲泽不高兴地撇撇嘴,嫌恶地拿袖子擦拭刚才被花尚雪碰到的地方。 果然让杨致道料中,初上场的都是虾兵小将,坚持不过两个人,即被毫不客气的打下来。眼看后上的人实力提升,杨致道方点头让蒲泽上场。 就像在龙洞村那样,蒲泽出手依旧狠辣不留情,很多人顾忌他武功不弱,更慑于他小小年纪下手狠毒,渐渐的就算有那份心也没那个胆,不敢上去了。 第一场,蒲泽胜,没有奖励。 他垂头丧气地从台上蹦下来:“真没意思!” 其他人倒是觉得幸运,毕竟一件宝物都没被拿走,但想到后面几场,这少年肯定还会参与,又乐不起来了。 第二场开始前,那个管家命人拿来许多彩色的绳子,一种颜色的有两条,说定这一场乃分组比赛,一次有七个小组参加,每个小组为三人,每七个小组所出的赢家再比一场,以此类推,得出最后一个赢家。 比赛内容很简单,用一根绳子把左边人的右腿和中间人的左腿绑到一起,用另一根绳子把中间人的右腿和右边人的左腿绑到一起,一声令下,三人同时走动,最先到达终点的那个组胜。 杨致道带着花尚雪、蒲泽飞上台去,领了两根绿绳子,按着人家的规定,把右腿和花尚雪的左腿绑好。花尚雪站着,任由蒲泽弯腰把两人的腿绑好。 其他人还没绑好,三人趁机商量对策。 花尚雪比划了一番后皱起眉头:“这不行啊,不管是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我都得被人架着走!” 身体接触于蒲泽来说,简直是人生中最大的挑战!顶着杨老大和花姐暗含施压的目光,他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忍!” 花尚雪于是把双臂搭在两人肩膀上,比赛一宣布开始,她只需抓紧左右两人的肩膀,身体跟着摆动即可。 争分夺秒的一场下来,三人是赢了,杨致道和蒲泽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虽然有内力辅助,体力也会耗费。 他们坐到场边用茶,等待其他几个大组比赛得出结果。 蒲泽擦着汗问:“花姐,咱俩能不能换换位置?” 花尚雪斜他一眼:“你好意思跟我说?” “花姐,虽说我是男儿,你是女子,可女人的分量也不轻啊!”蒲泽认真道:“更何况,我还顶着你是女人这么大的压力,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吗?” 花尚雪被气笑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口才变得这么好了?” 蒲泽嘿嘿直笑:“还好还好,和你们这些说话伶俐的家伙一起,我再笨也该有些长进了!” 两人正耳语着,忽听台下似乎有人喊他们的名字,不禁放远目光搜寻起来。 那夹在人群中不断蹦跳招手的,可不就是金璃?! 蒲泽也说不清自己是啥心情,看到这女孩儿先是一阵头疼,内心深处又涌上来一股小愉悦,嘴角什么时候挂起的微笑,他自己也没察觉。 花尚雪拍了一下手:“对,都忘了,这是天光城,金璃的老家!” 杨致道低声问:“那是谁?” 离他最近的花尚雪回答:“老大忘了吗,去年的一个单子,一个父亲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 像找人这样的单子不多,杨致道还是有印象的,他点了下头便不说话了,专注的观看比赛进程。 花尚雪回头时,惊愕地发现蒲泽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蹲在台边跟金璃说话,她不禁微微一笑:“六少终于长大了,情窦初开,也是件好事啊!” 却见蒲泽跑到管家身旁耳语了一番,接着把金璃从台下领了过来。 花尚雪诧异地问:“六少,你这是干嘛?” 蒲泽不理她,径自对杨致道说:“老大,我问过管家了,他说中途可以换人,把花姐换下去,让金璃来参加吧。” 花尚雪忍不住挑眉,好小子,如此公开的嫌弃她的体重! 金璃倒是没看出他们之间噼里啪啦的小火花,亲昵地挽住花尚雪的手臂:“花姐,怎么你们来天光城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哈哈,我们来这里有事要办,本打算办完了事就去找你。”花尚雪也是撒谎不打草稿。 金璃信以为真:“这样啊!听说今天街上十分热闹,我就出来瞧瞧,幸好是出来啦,才能碰见你们!” 花尚雪笑笑,见杨致道已同意蒲泽的提议,忙摇头表示她也没意见。 于是,第二场便由金璃顶替了花尚雪的位置加入比赛,她确实比花尚雪轻不少,但看蒲泽健步如飞,脸上只冒微汗,便能看出来。 -- 第203页 幸运的是这一场有奖励,还是习武人最想要的千年寒冰冷玉床。 杨致道掀开覆盖冰床的红布确认无疑,打算先自行离去,把这东西送到荆虚阁分坛,以免有人趁着他们专注比赛时,伺机劫走。 花尚雪虽然担心接下来的比赛,还是应了,并不忘叮嘱:“如此也好,杨老大还请速去速归。” 杨致道允了,招出早已候在一旁的自己人,把冰床抬到马车上,驾着马车走了。 刚才那比赛,金璃作为中间人只需胳膊用力,是以没耗费多少体力,只觉这比赛甚是有趣,好奇又兴奋的问:“接下来比什么?” 蒲泽摇头表示不知,每一场都是临到了,那管家才张嘴说出来。 第三场换了位置,众人跟随富户老爷进入一座山庄,来到一个宽阔湖边,碧水荡漾,可闻青草的清香气息。 湖边停了一排外形规模都相同的小船,船上什么都没有,仅能坐三个人,只备了两根长长的细竹竿。 管家说道:“这一场仍需大伙凭借自己的看家本事,可以使用武功,只能用竹竿把人弄下船去,不能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去推!” 蒲泽一脸轻松:“这个简单!” 他身姿灵活地跳上其中一艘小船,脸上还没笑开,就见金璃捏着裙角、颤颤巍巍地也上来了,不禁恼火:“你上来干嘛?” 金璃莫名其妙:“你说呢?” 蒲泽生气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赶紧下去吧,别给我们拖后腿才是正经!” 金璃一愣,十分委屈地红了眼睛,没有坐下去,但也没有听话的下船去。 花尚雪替她抱不平:“六少,哪有你这样的?利用完了人家就态度一变,太让人心寒了!” 蒲泽很急躁:“我这还不是为了……”总算他理智还在,没有把话说全。 对于金璃,花尚雪觉得她除了聒噪一些,大小姐脾气不好之外,其他的倒还能忍受,便道:“你乖乖坐着,什么也不要管,总之别掉到水里。” 金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抓紧了左右船舷。 第120章 青璃脚环 蒲泽还是很生气,其他船上配合细竹竿的数量,都只上了两个人,他们这船上多了一个。 除非比赛结束时三人都在才算赢,否则掉了一个到水里,就算最后和其他船一样是两个人,那还是输。 花尚雪只得软下声来平复他的怒气:“蒲泽,难道你还信不过你自己的实力?” 蒲泽最受不了激将法,当即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又叮嘱金璃一遍,让她千万死抓着不放,然后拿竹竿在岸边石头上用力一撑,小船便从水面上滑开,往湖中心去了。 到所有的小船划到湖中央,管家一声令下,湖面上立刻乱了起来,拿竹竿戳人的比比皆是。 蒲泽和花尚雪一边稳住下盘保持船身不动,一边攻击人,同时还要提防被人攻击。 金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特意放低身子,自个警惕着,做好随时躲避的准备。 把三个人戳掉水里后,蒲泽不耐烦地吼了一声:“都不要动呀!” 金璃迷茫地扭头。 花尚雪同样一头雾水,愤怒反击:“谁动了,我还想让你不要乱动呢!刚才老娘差点就把人弄下去了,就是你晃来晃去的,害得老娘错失良机!老娘还没埋怨你,你倒先抱怨上了,是谁给你的勇气,啊!” 蒲泽一开始没反应,不到一会儿蓦然回头,语气怪异:“你刚才说你没动?” 花尚雪恼怒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咱俩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犯得着糊弄你!” 蒲泽「咦」了一声,冷静下来:“花姐,先别忙着,你看!”他伸手指了几个不同的方向,正是其他几只还有人的小船。 除此之外的几只小船飘荡在湖面上,人早被戳下去,在水里上下沉浮来回漂,管家已着人划船过来搭救,只是还未到跟前。 花尚雪何等的机灵,很快看懂他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船上部分人的下盘沉稳并不比他们差,舞弄竹竿的动作幅度也很小,为何那船还晃荡个不停,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蒲泽低下头沉思,眼神儿紧盯着脚下:“我怀疑这船有问题!” 他的声音不小,岸上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富户老爷露出赞赏之色,管家亦道:“少侠好眼力!这船确实和一般的船不同,每只船底板下的狭窄船舱里都放了石头,且摆放位置并不在中心,是以这船所需的平衡力也和平时的大不相同!” 蒲泽翩然一笑,叮嘱两个女人稳住身体,接着他两条腿来回使力地摇晃身体,脚尖轻点一个位置:“我猜石头是在这里。金璃,你往右边坐坐。” 金璃依言挪了挪屁股,蒲泽再摇晃起身体时,船摆动的幅度比起先前明显大大缩小,于是和花尚雪对视一眼,举起竹竿继续扎人。 其他船上的人不比蒲泽应对神速,还在埋头找石头的位置,要么根本不找只勉力支撑,蒲泽和花尚雪毫不费力就把人一个个地戳到水里面去了! 第三场依然有奖励,是可驱除虫蛇、最适宜夏日使用的青璃脚环,看着像青绿玉镯,却比玉镯要光亮润泽几分。 蒲泽兴冲冲地戴上,故意用戴脚环的那只脚靠近蚂蚁窝,不过相距一只手掌的距离,蚂蚁们如临大敌,失去方向四下逃散。 -- 第204页 “我还以为只是传闻,竟然是真的!”他爱不释手地取下脚环,握在手里摸来摸去:“我都想占为己有了!” 金璃还记得刚才他对自己的大呼小叫,轻哼一声:“你都已经赢到手了,都是你的东西了,何必那么虚伪呢?说这种话,还不是想让别人羡慕你嫉妒你?” 蒲泽皱眉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下了,毕竟任务为重,不可泄露。 管家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连着三场下来,想必诸位都累了,接下来两场,就来一些比较省力的,舞文弄墨如何呀?” 蒲泽和花尚雪顿时色变,脸上一苦:惨了,杨老大自诩有文采,差点儿考了状元,偏偏此时不在这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默契地看向金璃。 金璃连忙摆手:“我爹是给我请了西席,不过十个让我撵走了九个,剩下那个还不错,愿意陪着我爬树掏鸟蛋,下河逮小鱼!” “我去!”蒲泽捂住双眼,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花尚雪摸了摸自个的脸颊:“定颜珠啊,听说不管生死只要戴在身上,便能维持容颜不老,我想只要是女人,都会心动的吧。” “那是自然!”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三人吓了一跳,忙扭回头去。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站到了他们背后,一身利落的绣竹叶长衫,穿着一双简单的白靴,加上他皮肤白净、五官端正,整个人看起来纤尘不染。 花尚雪蹙眉:“你是谁?”她最讨厌别人不声不响的站到身后,还发出突兀的声音! 男子拱拱手,神态自然:“在下吴天舒。” 蒲泽冷冰冰道:“没听说过。” 吴天舒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微笑道:“我是无名之辈,没听说过也正常。” 他的眼神儿落在花尚雪身上:“只是姑娘刚才那番话说到了人心里,在下忍不住发声赞同,还请见谅!” 花尚雪表情古怪:“说到了人心里?呵呵,这位公子,像我刚才那些话,只有女人才会深有同感吧,你一个男人……” 她上下打量吴天舒,颇有讥讽的意思:“不过也是,谁说只有女人才能爱美?有时候啊,男人比女人还要自恋,还要爱护自己那张并没有多吸引人的脸——” 吴天舒的脸微微一红,语气依然温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高矮美丑,自当爱护珍惜。” 花尚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总觉得这男人的理解能力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硬是被这人换了概念。 因此,她不想搭理他了。 吴天舒却没放弃:“几位见谅,刚才在下无意中听到几位说话,似乎是在担忧之后的两场比赛。恕我多言,这位小哥已拿到青璃脚环,三件宝物得其一,若是我,也该知足了。” 蒲泽把脚环收了起来,神情略无赖:“什么意思,你说我贪心?我看中的是青璃脚环,花姐看中的是定颜珠,就算去拿也是凭着我们自己的能力,你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吴天舒不自在地勉强一笑:“我是说,我读过一些书,若两位没有太大把握,之后的两场,我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闻言,三人都专注的观察起他来,蒲泽问:“你考状元?” 吴天舒摇头:“并不,其实我也是江湖中人,读书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一种乐趣。” 金璃问:“那如果去考状元,你考得上吗?” 吴天舒额头冒汗:“这……不及一甲,挤入二甲三甲未尝不可。” 金璃和蒲泽同时懵了,茫然地看着彼此。 反是花尚雪面露惊异,她和周秋阳青梅竹马长大,年少时周家也想让周秋阳去读书求个名次。 虽然最后没成,她出于关心了解到不少事,比如这一甲二甲三甲所指何意。 她连忙拱拱手,收起先前的轻视之心:“既是如此,那我们先谢谢吴公子了!” 蒲泽和金璃不知她态度变化的缘由,还是跟着弯腰行了一礼。 吴天舒这次笑得很舒畅:“无须多礼!我也是凑个热闹,那等宝物于我无任何用处!” 第四场搞得不是文笔,而是书画。 管家命人搬来许多桌椅,并备齐文房四宝,一指山庄某处,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画出来。说白了,就是水墨画速写。 花尚雪原本惴惴不安,但见吴天舒神色淡然,对着那处风景略略迟疑了一下,即手执毛笔落到了纸上,微微松了半口气。 看着看着,花尚雪突然觉得那神态十分眼熟。 仔细一想,蓦然想起这样的情景她见过几次,都是在荆虚阁中,无聊的时候过去找赵则年,赵则年不是在睡觉练功,就是拿着毛笔练字画画。 别看他行事不定,时常让人无法预料,但安静下来或者专注做某件事时,像极了大家公子,风度翩翩气质内敛,温润如玉,静和美好! 回忆着,花尚雪不由身体一震。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她有多忽视赵则年。 若不是在别人身上发现相似的气质,在她眼里,赵则年就永远只是那个于危难之中搭救她的弟弟。 说起来,和赵则年相识几年,她还没有问过他原来是什么人,为何会加入荆虚阁。 花尚雪心想,等下次有机会了,一定要问问赵则年,相信他也会告诉自己。 -- 第205页 等她回过神来,吴天舒也画完了,正低头认真检查。 花尚雪悠悠地看着,下意识地就将他和赵则年做了比较:赵则年比吴天舒更内敛深沉一些,吴天舒比赵则年要温和随意几分。 身体突然被人抱住了,金璃兴高采烈地冲她欢呼:“花姐!吴公子赢了,我们赢了!” 花尚雪下意识地笑笑。 第121章 定颜珠 吴天舒一脸微笑地走来,眼中带着得意:“不负姑娘所望,我刚好胜别人一筹!” 花尚雪笑容较浅:“吴公子太谦虚了。” 可惜这一场没有奖励,不过这也在花尚雪等人的预料之中,因此大家脸上并无失望之色,而是做好迎接最后一场的准备。 管家带众人来到山庄后园。 一穿过拱形门,所有人都是一震,后园内就是一个巨大的花园,种类繁多,各种颜色更是耀花人眼。 大部分都是相同种类的花种在一起,唯中间那个方圆十丈的圆形花圃跟乱炖似的,说不清有多少种类多少颜色,总之混种在一起,感觉特别乱。 “诸位请跟我来。” 管家将人带到中间那个巨大花圃外:“这就是第五场,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摘出十种花,且凑齐每一种花的三种颜色,就算赢!” 蒲泽对种花摘花从无兴趣。 金璃那样的家世决定她有些见识,纵观眼前,她有些担忧:“我看这人是把全天下的花都给找来了。” 她手指着最近的地方:“我把这一片给看完了,相同种类的是有,可凑齐三种颜色真不是一般的难!” 花尚雪有点蒙:“这花明明都长得一样……” 想她在陈府的闺房,丫鬟们每天都换新的花盆,她曾认真研究过,却是只记得菊花是什么样的,这可以说是天生带来的一种缺陷。 吴天舒依旧镇定:“别怕,不还有我在吗?” 碰到完全没有把握的事,花尚雪心里没底,就变得有些痴呆,跟傻子似的问:“你真的可以?” 吴天舒被她那副呆滞的模样逗笑了,忍着笑意回答:“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花尚雪一想到高玉林的腰带交了,谷叶的镶扉镯交了,杨致道和蒲泽的冰床、脚环也拿到手了。 则年虽然没消息,想来也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唯有自己,眼看胜利在望,却摊上这种克服不了的难事,不禁发愁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拽住了吴天舒的袖子:“你不可以输!” 吴天舒微微一愣,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热烈的目光,低声道:“我保证,最后定颜珠一定是你的!” 花尚雪点点头,冲花圃扬扬下巴:“那你去吧。” 吴天舒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温润:“姑娘,你得先放开我。” 花尚雪循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脸禁不住烫了一下,连忙把手松开,顺势帮他整理一下袖子:“对不住哈,我有点儿激动!” “没事。”吴天舒看着别处,道:“烦劳姑娘跟我进去一趟,我两只手拿不住三十朵花。” 花尚雪讪讪地笑着:“行,你咋说我就咋做。” 进入花圃,那管家拿来了一个香炉,以便计时。 他一喊开始,花圃里的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脚下闲不住,眼珠子转得几乎掉下来,再眼花缭乱,都得按要求找到。 吴天舒和他画画时一样,一派的淡定从容。 吴天舒早先观察过花圃,先摘够十种花,托花尚雪拿着,接着一路搜寻过去,看到摘过但颜色不同的就摘,半柱香过后,倒也凑足了七八种。 花尚雪本来很着急,发现其他人的成果还不如吴天舒的,便安定下来。 蒲泽和金璃也没闲着,在外面看得仔细,只求能帮上忙。 比赛结束,花尚雪将那指头大小的定颜珠收起来,问身旁的人:“你怎么认识那么多花?” 吴天舒微笑作答:“我有个亲戚是种花的,耳濡目染,自然晓得一些。” “今天真是全靠你了,说吧,要我们怎么报答你?” 吴天舒笑了:“交个朋友,无所谓那些繁文缛节。” 花尚雪眼神儿一闪,着蒲泽先把金璃送回家去。 蒲泽想了想,以防被人跟踪、进而祸及金家,便把青璃脚环也交给花尚雪保管。也就是说,现在花尚雪身上有两件宝物。 吴天舒体贴道:“你要去哪,还是让我送一程吧!比赛虽然结束,那些人可并没有退去。” 花尚雪不动声色地视察了一下周围,诚如吴天舒所说,多少人虎视眈眈的围在周围,若无其事的走路或做其他事,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到她身上来。 蒲泽还没回来,花尚雪纵然还提防吴天舒,也只能应允:“既是如此,麻烦你了。” 吴天舒微笑摇头,道:“你还要等那位小哥是吧,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两人进入河边一家饭馆内,要了茶水和点心,花尚雪直接要用,被吴天舒拦住了,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银针。 花尚雪惊奇不已:“吴公子,你……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啊。”能赢两场比赛,又在身上准备银针之人,不容小觑。 吴天舒苦笑:“我也是没办法,江湖中人,不警惕一点儿怎么行?先前我鲁莽无知,可是付出不少代价,如今能不缺胳膊少腿的坐在你面前,已是祖上保佑了!” -- 第206页 花尚雪听他说的那么苦逼,觉得有些好笑:“是吗?” “姑娘不信?” 吴天舒叹口气:“人刚出生的时候都一样,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得学,天资和后天付出不同,结果也就不一样。我也曾是初生牛犊的小子,能走到今天,自然是磕磕绊绊吃了不少苦。” “吴公子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真是让人好生佩服呀!” 吴天舒淡笑摇头:“比我有才能的人比比皆是,若非为了熬日子……” 他的目光陡然放远:“最早为了赚银子,去帮人写书信、教学堂里的孩子读书写字,我不得不低三下四恳求乡里的秀才、举人,下尽苦心几番努力,总算学有小成。” “但人才济济我又没有功名,只得另谋出路,为此我做过武师镖师,甚至进衙门里当过差,长此以往地积累历练下来,才成就今天的我。” 花尚雪没想到他的经历如此坎坷:“那吴公子可真是意志坚强呢,有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还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今日对我们出手相帮。如果是我,我早做山贼土匪去了,那样生活岂不是要简单一些?” 吴天舒摇头,表示不认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我始终认为人应该有个底线,无关我朝律法,只介乎道德与人性。” 花尚雪低头喝茶,心里不大舒服。 按说吴天舒对她的过去毫无所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表明他自己做人的原则和立场。 但总是要多想,怀疑此人话里有话,意在讽刺她遭到妹妹和恋人的双重背叛后,便性情大变去做一个偏向于杀手的猎手。 吴天舒的话轻易就戳到了她的痛处,如果是从前的陈雨笙,绝对会支持,并且也身体力行、以善为本。 可如今,她本能的起了恶心,眼前的人越是表现的正义美好,她就越想要毁掉他! 她还没有想完,吴天舒抬眼看着楼下,说道:“六少回来了。” 花尚雪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伸手预备去拿茶杯时,猛然惊醒,脸色一变:“你刚才叫他什么?!” 吴天舒冒出来之后,她都直接喊蒲泽的名字,按道理来讲,吴天舒不可能知道蒲泽的另一个称呼! 花尚雪警惕地瞪着吴天舒,心想他肯定是冲着她身上的宝物来的。她一边祈求蒲泽上楼的速度快一些,一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哪知,吴天舒微微一笑,站起来冲她拱拱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属下见过尚雪姑娘。” 花尚雪欲出手的动作僵住了。 接着,蒲泽走到了他们面前,吴天舒转过身去,冲他也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六少。” 蒲泽一脸懵逼:“嗯?!” 花尚雪不敢松懈,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吴天舒答道:“属下是天光城分坛的一个管事,是杨老大特意命属下过来的,为的就是帮两位获胜,拿到宝物。” 没人能准确形容出花尚雪此刻的心情,生气?当然是有的,被人骗了嘛,而且还是一个下属! 愤怒居多,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不同的别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望,还有些失落。 蒲泽听懂了,点头:“嗯,你做的不错,回头我会告诉杨老大,让他大大的奖励你!” 吴天舒仍旧微微一笑:“多谢六少为我说好话。” 身上发冷,花尚雪冷静了下来:“那你刚才在这里跟我说的话,也全都是骗我的喽?” 吴天舒神色一凛,摇头:“属下哪里敢?不过是初始隐瞒了身份。属下刚才所说,句句为实!” 花尚雪轻哼一声,甩着袖子擦过他的肩膀:“事情了了,还不带我们去见杨老大?” 赵则年把草药交到小二手里,嘱咐他赶紧熬了,好让楼上的冯越意和石锦服下,然后谷叶来了,说是其他人的东西全拿到了,就剩他一个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赵则年久违的心浮气躁涌到了脸上:“可恶!” 若是他孑然一身,干什么都方便,本来就带了个拖油瓶,后又加入两个……唉!真是麻烦,又让人头痛! 第122章 迷雾森林中招 谷叶嘿嘿一笑:“你倒也不必着急,我来,就是为了帮你!” “哦,你有这么好的心?” “我这是投桃报李!四爷没有拆穿我,一举斩杀了我,我甚是感激!” 赵则年睨他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来到后院,谷叶说道:“我交差以后就到外面散心,偶然得知一个消息,说是聚朱果吃下去,确实可以增助百年功力,但是它需要配合一种绿藤叶子食用,否则就和普通的果子无甚区别。” “那这种叶子,一定不好拿到吧?” “四爷睿智,这种叶子确实稀少,据说只有迷雾森林里的幻音谷才有。” 赵则年眉头微皱:“迷雾森林?幻音谷?” 谷叶肯定道:“我特意飞鸽传书给苏神医,他说传闻是真的。这种叶子看似平平无奇,吃起来和草一样苦涩,但是极难伺候,只有在幻音谷里,它才能活得下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长的扁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那束干枯、一捏就碎的叶子:“这是数年前苏神医从别人那里拿到的,经过特殊处理后保存了下来。” 赵则年认真地看了两遍,将其的模样记下。 -- 第207页 谷叶又倍加小心地把盒子盖好,再塞到怀里:“苏神医说了,看完之后得完完整整的还回去。对了,你不是和二少爷一起的吗,他人呢?” 提到这个,赵则年当真头疼:“你来得正好,二少爷略感风寒、身体不适,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我去迷雾森林。” 说着他就要走,被谷叶伸臂横胸前拦住了:“老四,迷雾森林非寻常之地,你一个人去,恐怕不妥。” 赵则年一时无言。 他也知道一些迷雾森林的传说,据说里面常年烟雾不散,除了很多很高很高的树,就是颜色黑绿、茂密纤长的草,人进去了铁定迷路,动物都不往那里去。 “阁里没有迷雾森林的记载吗?” “有,可是不多。”谷叶也有些发愁:“来之前我也翻了个遍,想着有个地图该多好啊,可惜,并没有!” 赵则年走到一边发呆。 谷叶跟着走过来:“你别急呀,反正离任务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只是不喜欢在一件事上耗费过多的时间……” 两人正聊着,秦沛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哎,谷叶兄弟?!你们在商量什么事儿啊?” 赵则年和谷叶同时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甚至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待赵则年醒过神来,别提有多恼怒了!他径自转身上楼,不想看那个满脸堆笑的人:“我去看看石锦醒了没有。” 进房门前,还能听到秦沛在后院缠着谷叶发问,谷叶则硬生生的转移话题。 石锦喝了药,出了一身的汗,精神好了许多,也清楚赵则年快坐不住了,说道:“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吧。” “可你这身体……” “我是出来干什么的,爹已经跟你说过了,若我连这点苦都忍耐不了,哪里还配做我爹的儿子?” 赵则年听得好笑,反而没刚才那么心急了:“那好,我们明天就走。” 第二天,五匹马从客栈出发,一路不停赶到迷雾森林外,森林外围的植物颜色浅淡,倒和一般的树林一样。 骑在马上,谷叶说道:“昨晚刚得到的消息,怀揣聚朱果的人已在两日前进了林子,时至今日都没有出来,八成是迷路死在里面了。” “啊?”石锦忧心忡忡:“那你的意思岂不是说,我们也很有可能死在里面?” 谷叶微微颔首,语气中不自觉透出几分恭敬:“是,所以我希望石锦小公子能留在外面,不要进去。” 石锦挑眉:“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 谷叶转头看向赵则年,后者正冲着森林发呆,他只好轻咳几声,企图引回那人的注意力,但是那人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赵则年心情很沉重,谷叶得知迷雾森林那种叶子的消息时,那个拿着聚朱果的人已经向迷雾森林进发了,等谷叶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那个人已经进了森林。 如果能抢先一步到达迷雾森林,在林外守株待兔,直接从那个人手中抢下聚朱果,自然不用进去,现在是不想进,也必须进了。 他忍不住想:我怎么这么倒霉,人人拿宝物干脆利落,到我这里却是一波三折! 他腿一抬跳下马,把挂在马脖子上的包袱取下,背到背上:“你们都留在外面,我和谷叶进去。” 谷叶应了一声,把自个的包袱背上,然后拿出一捆银色的细绳子:“此乃银丝所制,结实无比,一般刀剑是砍不断的。” 石锦很不满:“我也要进去!” 赵则年回头:“我们的命不值钱,怎么做都可以。你不行,你得安安稳稳的回去,这是我对你爹的承诺!” 谷叶也劝道:“是啊,公子,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咳咳!”秦沛咳嗽两声,强行引起他们的注意:“你们自说自话,是当我和越意两个大活人不存在了吗?” 冯越意没说话,但那眼神表明他确实有意见。 赵则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我把石锦托付给你们,请你们照顾好他。” 说完,不给那三人反对的机会,拉着谷叶走进了森林。 林中烟雾浓重,基本上都阻隔了阳光,仅有那么几处能感觉到微弱的暖意,他们服下了丹药,以防这里有瘴气。 两人始终并排走,谷叶一边走一边放银线,他的腰上绑了根粗布条,赵则年行走的时候,手里便拉着这布条,防止走散了。 进入这里,连时间都模糊了起来,赵则年算不准他们进来多久了:“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谷叶有点吃力地抬抬眼皮:“有点儿头晕。老四,回雁楼有记载,迷雾森林因为常年有雾,层次深浅不同加上阳光难以渗透,会让人感到身体不适,同时还容易产生幻象。而心智不坚者,最容易中套。” 他扭头:“你应该挺坚定的吧,毕竟杀人办事都那么从容。” 赵则年闭闭眼:“我不知道。” 他的心跳好像快了起来,总觉得有无形的东西在干扰他的注意力,驱使着他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他明知道那里面是黑暗的,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朝那里走。 走着走着,一道灰光闪过,眼前出现一个人,是在飞云崖见过的梅思远。 梅思远玉冠束发,着一身银白云锦修身长袍,腰间的麒麟金丝腰带闪闪发光。 -- 第208页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表情很欠揍:“大哥,我的好大哥!你一定很生气很怨恨我吧,可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赵则年浑身如坠冰窟,又好像有熊熊大火在烧烤着他。他咬牙切齿道:“我能杀了你!” 梅思远信然一笑:“是吗,在这种天不见日的地方,你杀得了我?就算你成为荆虚六骑之一又怎么样,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大声说出你现在的身份吗?” 赵则年头痛欲裂,坚持冷眼瞪他:“我为什么不能?!你以为我不敢?!” “啧啧啧!”梅思远冲他摇了摇右手食指,目现凶狠:“你没这个胆量,因为你想活着!” 赵则年深吸一口气,猛然跑上前去,双手掐住梅思远的脖子:“你害苦了我,是你害苦了我!我早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才是!” “老四,老四!咳咳、咳!老四啊……”谷叶被掐得血气上涌,脸发胀,青筋暴起:“你……老四!是我啊……” 赵则年恨意十足地掐着,那人笑得越发灿烂,他就越恨不得捏碎了他的脖子,掐着掐着,忽然脖子后面一痛,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再睁眼,天确实是黑的,他们还在迷雾森林外,秦沛在烧火,冯越意在准备晚饭。 石锦蹲在他身旁,一脸担心:“赵大哥,你认得我吗?” 赵则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坐了起来:“好好的,我为什么认不得你?” 石锦神色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松了好大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赵则年扭头四顾:“谷叶呢?” “他去捡柴了,就在这附近哪,一会儿就回来了!”石锦眼神儿复杂地盯着他:“他说,在森林里时,你忽然发疯,差点把他给掐死了!” “什么?!”赵则年惊愕了。 石锦比划着自己的脖子:“真的!谷叶这里都留下痕迹了,很明显的淤青!” 赵则年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努力回想昏迷前看到的那几幕,原来竟是虚幻吗? 谷叶抱着一捧细树枝回来,见他醒了,说道:“要不是我一拳打晕了你,再把你背出来,咱得双双死在里面!” 冯越意慢慢走了过来:“怎么会那样呢?” “是幻象,则年中招了。”谷叶一脸的匪夷所思:“我以为我会中招呢,怎么到最后反而是你?则年,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赵则年愣了愣,摇头:“没什么……” 第123章 聚朱果在手 赵则年嘴上说没什么,心中却是暗叹,迷雾森林确实名不虚传,很早以前他听苏延寿身边的千帆提过,说是那地方能通过制造幻象,而挖掘出一个人埋藏最深的秘密。 原来,真的能啊。 他最大的秘密,就是他原来的身份和他的仇恨。 赵则年从地上站起来,发觉脖子后面很痛,可见当时情况多紧急,谷叶用了多大的力。 他走到一旁去,对着夜里黑漆漆、透着一股阴森气氛的迷雾森林发呆,也是为了冷静思考。 谷叶把柴火交给秦沛,踩着草叶子走到他身边:“进去一趟可以确认不少事,比如说这森林里确实没有活物,也没有我们最初所顾忌的瘴气,还有那迷雾幻象,我觉得跟一个人的心志有关。” 赵则年目光微闪。 谷叶扭过头来看他:“进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而你一定怀有心事,才会轻易被迷惑。” 赵则年默然不语。 “则年,你是不是曾被人伤害过?” 赵则年这才转头看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谷叶用一种惊奇的眼神儿看他:“你说呢!你掐着我之前,嘴里一直喊着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等着瞧吧!这种话,不是只有对着仇人才会讲的吗?” “是,我承认。” “那为什么不去报仇呢?凭你今天的身份和能力,除非仇敌更加强大,否则以你的习性,早该动手了!” 赵则年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报仇」,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如果已经报仇,他是不会陷入梦魇的。 “我还没有想到一个足够教训他们的法子。”赵则年的眼睛变得幽深:“当年我受了什么伤害,我要他们加倍偿还给我!” 谷叶愣了一下,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他扭了一下头,道:“我把你背出来时,那三个人的脸可以说是瞬间变色,几乎同时扑上来,差点把我也扑倒在地!” “嗯?”赵则年疑惑地回视他,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我是想说,二少爷对你的关切,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暂且不说。冯越意,先前在龙洞村,我便觉得他对你态度不一般,你醒过来之前,他更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你,若不是要烧水做晚饭,肯定寸步不离。” 谷叶看向最后一个人:“那个秦沛,是最奇怪的!明明他认识你后于一步,看那焦急的神色,竟丝毫不亚于冯越意对你的担忧。你说怪不怪?” “我早察觉到了。”赵则年也看过去:“我暗地里还查过他,他身上没有一点儿可疑之处。我觉得他以前认识我,可在雍义城时你也看到了,他一开始的反应并不像是曾经与我见过。” 谷叶点点头:“没错,他是跟着冯越意到客栈里来的,并且一开始因为冯越意,一直跟你作对……你仔细想一想,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 第209页 赵则年摇摇头:“我想过很多次了,完全想不出来。” “不如你亲口问他?” “问过,他狡猾的很,不是不吭声,就是转移话题。” 谷叶乐了一会儿,拍拍赵则年的肩膀:“那你还是小心一点好,别看现在这么关心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背后冷刀子!” 离迷雾森林三里处有个村子,秦沛使着轻功去那里借来了面条和锅,冯越意把面条煮熟了,又把包袱里带的干粮撕碎丢进锅里。 吃过饭,几人身上都暖和了不少。 秦沛用棍子鼓捣着篝火:“这天冷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晚上蚊虫少了许多,不然咱们在这儿露宿,肯定睡不好!” 赵则年想起谷叶的话,说道:“其实说来,这件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还是到村子里去借住一晚吧,没必要跟着我们受罪。” 秦沛笑眯眯的:“啧!又开始找借口撵我们走了,是不是?不就是一个聚朱果嘛,我虽然希望我的功力能更上一层楼,可我也不会有小人之心,让你们冒着危险往里闯,我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谷叶一时没看出他的真实用意,憨厚地解释道:“秦公子,我们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反正我不会走。”秦沛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较厚的披风,往树下一坐,再把披风往身上一包:“明天,我也进去。” 其他人都惊了。 石锦趁机说道:“我也要进去!” 冯越意不甘落后:“那我自然也要进去!” 赵则年烦不胜烦:“你们都上赶着去送死是不是?不怕我一个不小心,把你们都给掐死了?” 秦沛说道:“我理解你为我们着想的心,但你也请你理解我们为你们担心的感受。你们在里面,我们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着急。这么煎熬人心,还不如进去共同面对!” 石锦击掌:“说得好!” 赵则年冷眼瞥他一下,说道:“得,你们是自由人,我管不住,但石锦,你必须得留在外面。” 石锦被逼急了:“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偷偷的跟在后面,不信就等着瞧!” 谷叶终于理解了赵则年先前那些日子和这三人一同赶路时,有多痛苦纠结,现在他也想说:人多,就是麻烦! 干瞪眼瞪了半天,赵则年先认输了:“好吧,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摊上你,算我倒霉,若你受了伤或者缺胳膊少腿儿,老阁主最后要对付我,那我也只能认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五人一同进去,照例是谷叶在前面带路,赵则年一手牵着他的腰间的布条,一边观察周围的形势,他的腰里也绑了根布条,另一端缚着石锦的手臂。 秦沛和冯越意则拽着石锦腰间的布条,五个人时刻不离彼此。 或许是主要任务由找到聚朱果变成了保护二少爷,赵则年格外的专心起来,没有像昨天那样被重重叠叠的烟雾所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树木由浓密转为稀疏,接着眼前视野大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半米高的细长叶子,而斜坡的另一边依然是烟雾缭绕、茂林密集。 谷叶怔怔道:“难道,这就是幻音谷?” 秦沛「啊」了一声:“不会吧?这看起来哪像是山谷?” 赵则年想起药王谷也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斜坡,上面下面都能采到不同的草药,所以一下子就相信了:“说不定真的是。” 冯越意问:“那接下来,我们往哪边走,是往上爬还是往底下走,还是穿过这个坡,到对面的树林去?” 谷叶直接指了上面:“去那里吧,苏……我打听到的消息说,那种绿叶子长在上面。” 于是,他们往上爬去,只是斜坡上的绿草长得实在茂密,需要用手一次次的拨开,才能顺利踏出一步。 爬了一段,腰都没站直过,各个累得满头大汗,赵则年一边爬,一边观察那些草。 兴许这次是老天给他们的考验,居然直爬到了坡顶,才找到那种传说中与聚朱果一起服用、便效果奇佳的绿叶子。 石锦瘫在地上不愿起身,秦沛呼啦啦地摇着扇子,冯越意拿出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 赵则年和谷叶在中间左顾右盼,前者愁上心头:“除了咱们,一个活物都没见到,你确定那个拿着聚朱果的人真进来了?” 谷叶用手对着脸扇风:“确定!有人亲眼见到的,在林子外守了两天,见那个人没出来就回家去了!” “那你说,会不会他已经找到了这叶子,然后从另一条路出去了?” 谷叶迟疑了:“我也不清楚,迷雾森林到底有多大,实在难以看出来。自古至今,也没有人敢随意踏入这里。” 赵则年把包袱扔到地上:“我要疯了!” “别疯别疯,你看那里!”谷叶指着低矮的一处说道:“那像不像是有人走过?” 赵则年循着望去,那地上的三人听到了,也一咕噜爬起来,一齐看过去。 那里长草被拨开了一小段距离,更远的一端,远看像是被人挖出了一个草坑。 “走,过去看看!” 走近了一瞧,原来那里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面色发黄很是憔悴,嘴唇裂开血迹干涸,手里抓着一把赵则年他们刚刚找到的绿叶子。 -- 第210页 谷叶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抬头:“死了,没有食物没有水,身疲力竭而死。” 他在那死人身上找了找,摸到一个方形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黄缎子上裹着一个蜡封大药丸:“这应该就是聚朱果了。” 谷叶抬手递过来:“收好了……” 赵则年把盒子装好,看向地上那死尸:“拜他所赐,害我要进到这个鬼地方来,不过死者为大,还是把他埋了吧!” 谷叶一掌劈倒一棵手臂粗的树,用剑将其削成几块,再将一端削得尖锐一些,几个人把这个当做铲子,铲出一个大土坑来。 秦沛把披风贡献出来当裹尸布,把死尸裹好了放进去,把土填上。 石锦指着那死人自己拨开的那条路,道:“他想往那边走,是不是他是从那里来的?” 第124章 幻音谷 秦沛嬉笑:“小家伙,你这么问,不会是想从那里走吧?” 石锦认真地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赵则年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开口:“不要胡闹。” 谷叶跟着点点头,同样多了几分谨慎之色。 秦沛「火上浇油」:“正好,我也想呢,一起吧!” 石锦回头,用眼神儿询问赵则年,后者对上他那天真懵懂的黑眼睛,一股无力从心底冒出来,百无聊赖地挥挥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石锦大喜,欢快地朝前面跑去。 谷叶急匆匆地追上去:“二……公子,你走慢一点儿,咱还按来时那样,不要分散!” 拐了过去,才知道他们刚才站的斜坡只是斜坡,斜坡过来才叫幻音谷,此处地势高高低低。 若不是常年烟雾笼罩,阳光难以渗透,就算是住人、<a href=https://www.po18e.vip/tuijian/zhongtianwen/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种田</a>都是可以的。 冯越意透出留恋:“其实这里真挺美的,像是水墨画,有山有树,朦朦胧胧的!” 透过薄雾,他们看到被遮蔽了大一半的太阳在天空中挂着,算算时间还不到午时。因此,紧绷的心态稍稍疏松下来。 赵则年也放松了下来,坐在地上休息,只是初时抬头时,他眼前一晃,看到花尚雪的身影出现在长草中,她笑意盈盈的朝他走过来。 赵则年用力眨眨眼,人影又消失了。 他正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又看到冯越意若隐若现的冒了出来,照例是一脸笑容的朝他走来,再眨眨眼,又不见了! 赵则年有些懵,但很快他就察觉到异常之处来:花尚雪此刻在荆虚阁中,冯越意在他身后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着。如此,这两个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他的前方呢? 他诧异地转过头去,正对上冯越意的双眼。 冯越意微笑望着赵则年,见他神情怪异,随即露出疑惑之色来。 赵则年勉强笑笑,把头转了回来,心想,可能幻音谷和迷雾森林一样,都有让人产生幻觉的本事吧。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身旁的石锦,但见这小子双臂抱膝,春风满面,十分愉快的样子。 回程路上,赵则年敏感地察觉到谷叶沉默了不少,除非必要绝不开口,没了来时的热情朴实。他碰碰他的手臂:“你想什么呢?” 谷叶看他一眼,眼神儿复杂,有轻微的喜悦,更多的是矛盾与无奈,还有一丝不忿。 赵则年又碰了他肩膀一下,他才道:“进去之前我听人说,迷雾森林能探知人心底最深的秘密,而幻音谷,则能让人看到最想看到的那个人。换言之,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哈?”赵则年惊讶:“你确定你不是在胡言乱语?” 谷叶又沉沉地看他一眼:“我看到了陈玉。” 赵则年愣住了,回想起那诡异的两条人影来,他悄悄回了一下头,冯越意正和秦沛说话。 听了谷叶的话,赵则年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谷叶看向前方,满目怅然:“我看到她笑着朝我走来,拉住我的手,问我想不想她,问我什么时候会去找她,她还说她会一直等我。” 赵则年的眼睛倏然睁大:“拉住你的手,还跟你说话?” 他的语气过于惊异,谷叶察觉了,扭头看来:“是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你反应这么大?” 赵则年讪讪地摇头,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谷叶看到的陈玉幻象存在的时间好像有些久,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 赵则年放慢脚步,侧身看向秦沛:“刚才在幻音谷,你们有没有察觉到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自然是有的。”秦沛对身边的人抛了个媚眼:“我看到了越意啊,越意夸我长得英俊潇洒,说我拿着扇子打架,最吸引人了!” 冯越意脸一红,却是气的!他恼羞成怒地推了秦沛一把:“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越意,你敢说你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冯越意抿着嘴唇,眼中明明灭灭,可见秦沛是说中了他的心思,却不知他因何缘故,不肯明着说出来。 赵则年回过头来,低头沉思:这么说,他们都和喜欢的人有过言语交流,唯他,花尚雪和冯越意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 对于花尚雪,他自然是喜欢的,那是他此生看中的第一个女子,而冯越意,也占据着他心中一个角落。 想着,赵则年不由一笑,笑得是幻音谷和迷雾森林一样,名不虚传。 -- 第211页 然而笑着笑着,笑容却僵在了嘴边,刚才秦沛说的话不时飘荡在耳边,还有秦沛生日那晚,他的朋友们说的话。 秦沛喜欢冯越意,秦老爷和秦夫人对冯越意也甚是满意,秦沛的朋友也让他不要插足二人的关系。 赵则年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发觉心情也变得和谷叶一样惆怅。 他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会夺人所爱,秦沛前前后后帮过他数次。更何况,那俩人整天吵吵闹闹的也挺般配。 分别后,三人骑马回去荆虚阁交差。 杨致道检查后,带着六件宝物去跟雇主见面。 从观水殿里出来,一路朝住的院子走,走着走着赵则年顿住了,那池塘边站着的两人,一个是花尚雪,另一个是谁? 谷叶捕捉到他的视线,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是怕他生气:“我早想跟你说了。” 赵则年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什么?” “站在花姐身边的那个人叫吴天舒,是天光城分坛的一个管事,过年的时候,杨老大被各种事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通宵达旦,就是这个叫吴天舒的从旁协助,给杨老大减轻了不少负担。” 赵则年诧异了:“不是说,分坛的人不许踏入荆虚阁一步吗?” “规矩是这样,但总有特殊的时候嘛!杨老大欣赏他的办事能力,渐渐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赵则年觉得心口忽然发闷起来:“你的话还没说完吧?” 谷叶尴尬一笑:“据说这次拿到定颜珠和青璃脚环,他也出了不少力。我去找你之前,就发觉花姐和他走得特别近,怕扰乱你做事的心,就一直没提。” “你的意思是,花姐喜欢上他了?” “我可没什么都没说!”谷叶摞下这一句,即逃之夭夭。 石锦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见谷叶跑了,脚下一转,往池塘那边走去。 赵则年摸不准他想干什么,出于照顾二少爷的心,不得不跟过去。 走近了,石锦唤一声:“花姐!” 花尚雪转回身来,笑容和煦:“是二少爷呀!” 她目光一转:“则年,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赵则年淡淡一笑:“是的。”顺便瞟了吴天舒一眼。 吴天舒弯腰拱手,表情恭敬:“属下吴天舒见过四爷!” 赵则年抬了一下手,示意不必多礼。 石锦带着一脸懵懂的笑,说道:“花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将来你的孩子也一定很好看!”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懂他怎么就扯到将来的事上去了。 花尚雪客气地笑笑:“多谢二少爷的好话,尚雪感激不尽。” 石锦问:“花姐,你身边除了荆虚六骑,向来少有其他男子。” 他挤了挤眼睛,看起来很调皮:“喏,这位吴大哥,是不是难得入了你的眼呢?” 闻言,花尚雪的脸一红:“二少爷,请你不要说胡话。”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发现花尚雪嘴上那么说,耳根子却是也红了,还偷偷地瞥了吴天舒一眼。 而吴天舒面上笑容平淡,似乎不为所动,可那身子侧对着花尚雪,分明也有那种意思。 石锦哈哈一笑:“没错,我胡说的,请花姐不要责怪!” 花尚雪脸上红晕慢慢退去:“属下哪里敢。” 赵则年觉得已经不是心口发闷,而是身体发凉了,他定定地看着花尚雪,看见花尚雪也抬眼望过来。 两个人视线对上,一个略带悲伤,一个是笑得平静释然。 赵则年瞬间看懂了她的眼神儿,低下头去,嘴角一勾,勾出了一丝苦笑。 “喵……喵——”一只小橘猫从花坛后窜出来,跑得太快,正好撞到赵则年的腿上。 赵则年弯下腰把它抓在手里,鼻子微酸,眼里蒙起一层雾气,低喃道:“有点疼……” 视线里出现一双烟青色靴子,蒲泽抱着手臂看他:“猫的力气有多大呀,咱赵四爷的身体真是金贵得很哪!” 赵则年捋着猫脖子就走。 蒲泽追上来把猫夺了过去:“这是我捉给汗青解闷儿的,你可不能拿走!” 接着石锦从后面跑上来,目露担忧:“赵大哥,你没事吧?” 赵则年的脸色恢复如常:“我没事……” 石锦不安地搓着手:“赵大哥,我那么做,只是想帮你问清楚,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我没……” 赵则年勾勾唇:“多谢你好心,我本该谢谢你,虽然她早把答案告诉我了。” 蒲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在说什么呀?” 赵则年深吸口气,说道:“跟杨老大说一声,我要休息一个月,期间不管有什么任务,都不要来打扰我……反正荆虚阁人才济济,荆虚六骑也可以变为七骑!” 第125章 何叔受惊吓 赵则年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过头来:“二少爷,我要办一些私事,你就不要跟着来了。” 石锦张嘴欲言,见他面色发沉,不敢吭声了。 蒲泽大声喊道:“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什么六骑七骑的,六个还不够吗?当这名头不值钱呐!” 赵则年骑马狂奔至箫月城观江楼。 阿宝恰好在送客,被一阵猛然吹来的风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瞧,轻拍胸口:“赵公子,原来是您呐!我还以为来了个砸场子的,这么大的气势!” -- 第212页 赵则年跳下马,把缰绳扔到他手里,径自往里走:“何叔在吗?” “在呢在呢,在楼上!” 赵则年目视前方穿越大堂,一溜地上到三楼,何边舟正从其中一个房间走出来,看见他,不由一喜:“少爷!少爷你终于回来啦!” “嗯,最近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只是少爷打过年到现在都没来,我一个人实在是寂寞啊!” 对上何边舟充满关切的眼神儿,赵则年心里一热,也内疚起来,推着他往屋里走:“被一些杂事给耽搁了。” “啊,是什么样的事,你没有受什么伤害吧?” 赵则年笑着摇摇头:“没有,这次回来我想多呆几天,也想尝尝咱们观江楼自己酿的酒。” 何边舟笑了:“能多留几天,那敢情好啊!至于这酒我私藏了不少,你要哪一样,它都有!” 他让人在房间里备了一桌酒菜,打开窗户,感觉热气扑面,又把窗户给关上了:“这天热的呀,明明前些日子又是狂风又是暴雨的!” “毕竟是夏天。”赵则年关心道:“你年纪到底大了,若难以忍受,尽可从冰窖里凿些冰块出来,总比热病了强。” “嗨,我这身子骨这么强健,怎么可能连一个酷暑都熬不过?” 赵则年轻摇头:“不差那点钱,有了冰块,你晚上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何边舟还要再拒绝,赵则年截住了:“何叔,这世上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请你一定保重好身体,多陪我几年。” 何边舟听愣了,泪光忽然泛滥,哽咽道:“好,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赵则年笑笑,给他的空杯子满上。 “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这次来,我总感觉你……”何边舟摇摇头:“和往常不太一样。” “没,就是有点儿无聊,发闷!” 何边舟嘿嘿一笑:“既然无聊,那不如找些有趣的事做?” 赵则年讶然抬头,想不通何叔一把年纪了,能有什么有趣的主意。他扬扬头,示意何边舟说出来。 “少爷,你虽然来的次数少,可你毕竟长得相貌堂堂、雍容华贵!那城东的刘媒婆来过好几次啦,说是要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娘子,你看……” “何叔,我说过的,我现在无心考虑那个。” 何边舟劝导:“可是少爷,你也不小了!你出门去瞅瞅,像你这般年纪的,哪个不是手里牵着媳妇,怀里抱着孩子?少爷啊,你可长点心吧,要是耽误了,我可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人?” 赵则年一听,头更痛了,他是来这里散心的。 “何叔,我瞧你老当益壮的,这辈子都没找媳妇,要不先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何边舟的脸登时黑里发着红:“我我我、你你你……少爷!你怎么能这样打趣我呢?看我这脸跟树皮似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 赵则年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呀何叔,你别催我,你要催我,我就可着劲儿的反过来催你!” 何边舟被堵得无语发愣。 转眼间半月已过,秦沛和冯越意都来过信,赵则年都让何边舟代替回了,说他正忙着做事。 赵则年逗留观江楼,何边舟的心情非但没轻松一分,反而越发的沉重起来,自家少爷为了报答石非石当年的救命之恩,向来热衷于接单做任务,恨不得一年四季马不停蹄。 现在倒是奇了,加入荆虚阁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闲,绝口不提阁内事务,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与喝酒,就是到街上溜达。 在何边舟看来,是少爷遭遇了不好的事,可百般询问、侧面打听,少爷愣是一丝口风都没露。 何边舟当着他家少爷的面儿,故意给夫人的牌位上香,嘴里念叨着:“夫人啊,少爷长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什么话都不说,您要是还在,该多好呀!” 第一次面临这场景,赵则年受了惊吓,一口酒猛地喷出来,呛到了,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何、何叔,你……哈哈哈,何叔,你干嘛呀?” 何边舟气得嘴巴都歪了:“夫人的牌位在此,少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赵则年见他吹胡子瞪眼的,硬生生地忍住笑意:“何叔,都说女人家最爱操心,整天碎碎念的,东家长啊西家短啊,为什么到你身上,就反过来了呢?” “少爷,夫人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能不多操一些心吗?”何边舟认真地数着手指头:“得给你找个姑娘,让你成家啊,孩子生下来,我帮着带……” “停停停,打住啊!”赵则年很无奈:“何叔,实话跟你讲,三十岁之前我是不可能成家的。再说,像我这样的身份,找一个可信的女子并不容易。” 此女子就算不能和他相守一生,也必须可靠,就算察觉他的异常,也不许说出去。 他以前想,若是能与花尚雪厮守,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惜的是……人家根本看不上他。 “可信的人少,可也不是没有,只要你找,总会有的!” 赵则年叹气:“何叔,要是我带回来一个男人……” 何边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看起来傻透了。 赵则年不想把他吓出病来,想着随便说些什么圆回去。 何边舟却发声了:“少、少爷,你刚才说啥?” -- 第213页 “何叔,我开玩笑的,你听听就算了。” 何边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儿瞅着他。 赵则年哭笑不得:“何叔……你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 何边舟执起茶壶倒茶,手抖得厉害,溅出不少茶水,赵则年想帮他,被他用手推开了。 一连喝了三杯茶,何边舟才缓过劲儿来:“少爷,这些年来,你跟我开过的玩笑,哪一个到最后没成真?” 赵则年一愣,仔细一想好像是的,他此生杀第一个人前,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就跟何边舟开玩笑说要杀人,何边舟那时还不知道荆虚阁是干嘛的,以为他说笑。 不几天,他就一身血污的回来了,把何边舟吓得是魂飞魄散。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几个,数量不大,又是近几年发生的,何边舟能记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何边舟看来,不说话就是默认,于是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沾染上……”没说完,他一把捂住眼睛。 赵则年从没想过要何叔难受,忙道:“何叔,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这样!” 何边舟不听,转而趴到香案前,对着赵苇的牌位发呆。 赵则年看见他双肩不住颤抖,忙上前去:“何叔——” 何边舟眼睛红红地回头看他:“少爷,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吧?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呢?” 赵则年愣住了,他觉得他喜欢花尚雪,可秦沛认为那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别人,赵则年绝对不会信,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结识美女如云、身经百战的秦沛。 除此之外,他心里确实没有装过其他女人。 之后何边舟又在赵苇的牌位前嚎啕了几次,赵则年干脆转移阵地,搬到别的房间喝酒快活。何边舟见没用,也渐渐死心了。 这一日,阿宝在门口迎进了两个客人,看起来都年纪轻轻,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简单利落的道士头,发绳很好看,用几种鲜艳的颜色编制而成。 一个穿着银色的修身长衫,外套一件绿边的烟青色无袖纱衣,腰间悬挂一枚古圆形黄玉佩,一个是同样的打扮,不过纱衣是淡蓝色的。 阿宝把两人引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人都有着女子的明眸皓睐,骨架小又身形纤细,手指白嫩细长,整个皮肤白如雪,脸嫩得能掐出水来,比女子还要天生丽质。 因此,阿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他们像极了城东云烟阁的小倌,怀疑他们是那里出来的,专门伺候男人的兔儿爷,要不平常的男子哪能有这么好的模样? “哎,你看什么?”那个烟青色纱衣的少年抬头,恶狠狠地瞪着阿宝:“让你给我们上菜,你没听见呀!” 阿宝连忙回神,陪笑指着身后:“客官,我们店里的菜都做成了竹牌挂在那上面,你可以看看,你想吃些什么。” 两个少女看了看,报出一连串菜名来。 阿宝惊异:“这么多?两位能吃得完吗?” 淡蓝色纱衣少年扬声道:“怎么,你怕我们没有钱,付不起?” 第126章 上门闹事者 “当然不是!看两位客官这个打扮,一定非富即贵,区区饭菜的钱,怎会放在眼里?”阿宝完全是出于好心:“只是你们就两个人,却点这么多菜……吃不完,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淡蓝色纱衣少年轻哼:“我们要怎么花钱,还用你来教?你废话倒是不少!” 阿宝讪笑着点头:“是是是,是我多嘴!小的这就去!” 那烟青色纱衣的少年目中一抹狠光闪过,伸出一只穿着同色靴子的脚。 阿宝没看见,一下子跘趴在了地上,还撞了一下另一个过路的小二,把人家手中的托盘打翻了! 那托盘中的饭菜掉到地上,瞬间摔得汤汁四溅,把附近桌旁的客人惊得大叫着起身,一个个躲到较远的地方去。 何边舟恰好从二楼下来,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阿宝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走过来的何边舟身边,小声道:“何叔,是他们故意绊倒我!” 何边舟方才脸上还挂着和气生财的微笑,一听这话,态度立马冷淡了下来,走到那两个少年面前:“两位,是来闹事的?” “非也!”烟青色纱衣少年站了起来,摇着手里的纸扇:“这是酒楼,我们自然是来吃饭的,闹事的是你家小二!” 何边舟不急不慢:“哦,公子这话怎么说?” 淡蓝色纱衣少年拿扇子指着阿宝:“打我们进门起,他就目光不正,一直对着我们看,分明是心怀不轨!” “嗯?”何边舟侧头用眼神询问。 阿宝连忙凑上来,小声道:“掌故的,这、这是有原因的呀!实在他们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那两个少年听到了。 淡蓝色纱衣少年恼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怪异了?呵……明明是自家小二做错了,竟怪到客人身上,真是世所未见、闻所未闻哪!” 何边舟脸色一沉:“阿宝,还不跟两位客人道歉?” 阿宝委屈地瘪了瘪嘴,弯下腰:“阿宝给两位客官道歉,请你们原谅我的无礼吧!” -- 第214页 “这不行。”烟青色纱衣少年说道:“这种没有眼色的东西,我看还是辞退的好!今天他能对我们无礼,明天他就能对别的客人唐突。有这样的小二在,掌柜的,你还要不要做生意赚钱啦?” 阿宝的眼睛瞪大了,惊恐地看向何边舟。 何边舟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头,以前也遇到过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 因此淡然回应:“做事嘛,偶尔犯点小错,在所难免!还请二位宽宏大量,原谅他这一次吧!” “如果,我不想原谅呢?”烟青色纱衣少年上前一步,气势嚣张:“那掌柜的,是不是要为了区区一个小二,把我们做客人的撵出去啊?” 何边舟的脸微微一僵:“两位,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我来道歉,总行了吧?” “哼!”烟青色纱衣少年撇过脸去,摆明了不接受。 “哟,原来生意是这么做的!”那淡蓝色纱衣少年也走上前来:“这么大一个店面,不是用来招待的,而是用来欺负客人的!” 眼见其他客人围拢过来看热闹,包括坐二楼的客人都趴着栏杆直往下瞧,何边舟心里陡生不快,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了自家酒楼的声誉。 谁料他刚转过头去,阿宝就「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眼泪哗啦啦的直往外流:“掌柜的,不能啊,不能啊!掌柜的你知道,我上有老母,打几年前生了病就卧床不起,我还有两个孩子,小的刚生下来,还不到两个月,正是用钱的时候啊!” 何边舟叹口气,阿宝家里的情况他是晓得的。他抬头:“我相信阿宝的为人,我绝不会辞退他,两位若不肯在此用饭,就请到别家去吧!” “什么?!”那两人一脸错愕,似乎没想到何边舟会为了维护一个干活的小二,就跟客人过不去。 何边舟伸手,很明显的逐客之意:“两位,请吧!” “你!”烟青色纱衣少年很是愤怒,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冲向一张摆满饭菜的圆桌旁,双手抓住桌边,用力地往上抬了抬,桌子只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然回头,瞪另外一个少年:“小鱼,你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小鱼犹豫:“可是……这里人多啊!” “哼,人多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你快过来!” “哦!”小鱼答应着跑过去了,和他一起用力往上抬! 桌子被掀歪在地,上面的饭菜碗碟全滑到了地上,顿时惨不忍睹,一地狼藉,客人们受惊,反而散开了一些。 见他们又要去掀翻第二张桌子,何边舟也忍到了极限:“来人,把他们丢出去!” “是!”店里的四五个小二全冲了出来,个个卷起袖子,把那俩人围到中间,就要去抓他们。 这时,一道黑影从头顶飞过,那几个小二「哎哟哎哟」痛呼着被一一踹翻在地! 何边舟睁大眼睛,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相貌清秀、面无表情,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手持一把长剑护在那两位公子面前,威风凛凛的! “薛飞鹤!”小鱼惊喜道:“算你出现的及时!” 何边舟完全发火了:“你们三个是一伙的?今天是专门过来砸场子的,是不是?!” 有了那个薛飞鹤在,那两个少年立时底气十足,烟青色纱衣少年扬了扬头:“是又怎么样,你又能拿我如何?” 何边舟面色发青,下意识地把手抬了起来,指着对面那仨:“放肆,你们当我观江楼是什么地方,敢来此……” 薛飞鹤看见他手指的动作,一个瞪眼即飞步上前,抓住何边舟那只抬起来的手,用力一扭! “啊!”何边舟仰天惨叫一声,几乎是顷刻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接着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疼得眼前直发昏。 烟青色纱衣少年一看,高兴地蹦了起来:“薛飞鹤,干得好!就该给他教训,让他这般轻视我!” 阿宝屁滚尿流地爬过来:“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了!” 何边舟断断续续,十分艰难道:“我、我的手断了!” “啊,这可怎么办啊?!” 小鱼扫视周围,说道:“薛飞鹤,他们惹怒了……额……少爷!你还不把这酒楼砸了,给少爷出一口气?!” 见烟青色纱衣少年也点了点头,薛飞鹤颔首,转身预备把剩下的桌子掀了。 岂料,他刚伸出手,另一只手凭空从右侧冒了出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薛飞鹤连忙咬住嘴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那两个少年惊呆了。 薛飞鹤紧急后退数步,抬眼看去,那拗断他手腕的是个和他一般年纪的青年,面如冠玉,头发半披半束,着一身苗色长衫,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气。 薛飞鹤眉心一皱,完好的那只手抓着长剑冲上前去。 青年微一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同时长臂一伸扣住他,使他不得回身。 薛飞鹤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疼痛通过手臂、穿过肩膀,直戳脑袋,使他眼前一黑! 长剑「铛啷啷」地掉落在地上,如此,两只手都断了。 薛飞鹤凭着他的武功底子和原本不错的体质,才没有像何边舟那样,一时不支软倒在地上。 那两个少年看见了,先是一惊,然后冲过来:“薛飞鹤!” -- 第215页 没等他们到跟前,赵则年抓住薛飞鹤的衣领,随手把人丢到了门外去,等那两个少年冲过来,他又一手一个,把人给扔了出去。 围观的人全被吓了一跳,有的甚至惊叫了一声。 赵则年慢悠悠地走到门外。 那两个少年正巧倒在薛飞鹤的双臂上,更加剧了薛飞鹤的痛苦,把薛飞鹤疼得是满头冒汗,眼珠子直往上翻。 少年们慌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着薛飞鹤的肩膀。烟青色纱衣少年怒问:“你是谁?敢打伤我的护卫?!” 赵则年才懒得理他,一转头,眉毛皱了起来:“阿宝,还不快去请大夫,是要何叔疼死吗?” “是是是,我这就去!”阿宝匆匆挤出人群。 赵则年脸上带着酒醉后的浅浅红晕,挥了挥手:“今天都散了吧,不做生意了,你们几个把店里收拾干净,再把门给关了。” 他扶着何叔往楼上走:“店里时常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吗?” 何边舟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苦头了,痛得脸都扭曲了:“那倒不是。观江楼毕竟开了这么多年,官府那里也打点过了,地痞流氓哪个敢上门来?今天这三个看着,倒像是外地来的。” “那就好,若是天天都不太平,这酒楼也甭开了,给你买一处府苑,安享晚年多好!” 何边舟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老眼昏花、走不动路了,能多赚些钱,就多赚一些!将来你花不完,可以留给孩子们嘛!” “何叔,我媳妇还没有呢,你就开始为孩子考虑了?” 第127章 两少女纵火 何边舟苦笑了一下:“这有人撑腰的感觉,还真是痛快啊!” 关了门看了大夫后,何边舟在房间休息,赵则年看着楼下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回房间去喝酒,作为本能,除了秦沛生日那晚,他从来没真正喝醉过,都保持着一丝清醒。 夜幕降临,阿宝端了饭菜给赵则年吃,然后便和另一个小二回家去了,剩下的三个则是住在店里,晚上负责轮流守夜。 除了一楼大堂亮着一盏灯,二楼三楼全黑。 赵则年翻到屋顶上去吹风,半醉半醒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趴到屋檐边往下瞧,见有两个模糊的影子,笨拙地从后院翻了进来。 看那两人的衣服,是两个姑娘家,她们蹑手蹑脚地在无人的后院里走来走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她们停在了柴垛旁边,分别抽了几根柴。 柴火被放到通往二楼走廊的木制楼梯上,然后是火石摩擦撞击的声音。 赵则年看着底下一闪一闪的,接着亮光放大,是那几根柴全被点燃了,烟气袅袅升空,变得越来越浓黑。 外面有火光闪动,那守在大堂里的小二察觉到了,跑来打开门,大惊出声:“天啊,失火了?!” 赵则年一个燕子翻身飘下房来,落到地面上:“还愣着干什么!把其他人叫醒,提水灭火!” “是是,我这就去!” 赵则年转过身来,看着那两人因为被当场抓包而一脸惊恐,四手相握的缩在一起。 这两人正是白日里闹事的那两个面红齿白的小公子,晚上着了一身漂亮的女装。 赵则年醉笑着走过去,定定地看着明显是主子的那个。 “你,你想干什么?!”小鱼双臂一伸,护在自家主子面前。 赵则年轻轻一拉,就把小鱼拽到一旁去了,然后抓住那个小姐的衣服,他一脚踹开后院的门,把人往外面拖。 “站住,你站住,你想要把我家小姐带到哪里去?!” 赵则年走得太快,那位小姐的双脚完全是在地上蹭着一路过来的,小鱼则在后面追,因为天黑看不清路,追得跌跌撞撞。 “放手!放手!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就敢碰我?!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赵则年恍若未闻,来到观江楼附近的小河边,他手一个用力,那位小姐「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水流不急,但是很深,那位小姐在水里浮浮沉沉,双手无措慌乱地拍打水面:“救、救命!我、我、我不会游水啊!” 小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河里的情形,完全惊呆了! 不过清醒的也快,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天啊!”她胡乱地朝前爬去,爬到了岸边,伸长手臂企图把她家小姐拉上来。 无奈那小姐漂在水中央,距离太远。 “小姐,小姐!”小鱼大喊了几声,焦急地看了周围两眼,期盼此时有人从这里经过,好把她家小姐救上来。 但这个时候,小河边黑乌乌的,树林里最没有人,大伙吃过晚饭都到街上瞎逛去了。 无奈之下,小鱼只好又爬了过来,一连给赵则年磕了两个头:“求求你,饶了我家小姐吧!我给你赔罪,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家小姐死啊!” 赵则年瞟了她一眼,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求求你了!”小鱼急得眼泪流了出来:“我们家小姐不会水啊,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赵则年凉凉道:“不会游水,那不是正好?能活下来是她命好,要是死了,那就是活该。” 小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见他真的冷酷无情没反应,咬咬牙,站起身往河边跑去:“小姐,若奴婢不能救你上来,那奴婢只有给你陪葬了!” -- 第216页 说完,「噗通」一声,她也跳了进去。 等到两个姑娘挣扎无用,无力地沉到水面以下,赵则年方睁开眼睛,觉得教训的差不多了。 他几步飞奔过去,在河岸边纵身跃起,一手抓着一个,把她们从水里捞出来,再从河面上掠过,落地后把人往地上一丢。 赵则年蹲下身去,两只手掌各放到姑娘们的胸口处,掌心用力一按! “噗噗!”姑娘们脖子一扬,把咽进去的河水给吐了出来,又咳嗽不止。 那小姐清醒过来,不顾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指着赵则年骂道:“你欺负女人,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小鱼心头一紧,拉住她家小姐的手臂:“小姐,求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要是再来一次,就不会再救咱们了!” 那小姐张口要继续骂,听见她这话就卡壳了,恨恨地看着赵则年,一副恨不得把他吞了的凶狠样子。 赵则年看了她一眼,往回路走:“玩儿够了,就回家去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酒意驱使,赵则年慢吞吞地回头:“嗯……怎么趴地上去了?” 小鱼神经质地解释道:“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小姐刚才不小心踩到了裙子,就……” 那小姐打断她:“小鱼!你跟他说什么废话?!” 小鱼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赵则年又要走,却听那姑娘趴在地上又捶又打,还嚎啕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就出门这一趟,就遇见你这个恶霸,被你欺负!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呜呜呜……” 小鱼安慰道:“小姐,你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她想要把她家小姐扶起来,却被猛地推开了:“你走开,你不要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随便被人欺负吧!” 哭声震天,赵则年拿手指按了按眉角,走回去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惯性所致,那姑娘一下子倒进了他的怀里。 赵则年一愣,伸手欲推,那姑娘却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把我丢进水里,我非把你衣服弄湿不可!” 说着,她使劲地往赵则年的怀里钻,还蹭来蹭去的,想把水蹭到赵则年满身都是。 赵则年感觉很怪异:“幼稚!”他抓着她的衣服把人往外带,但那人死死地搂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小鱼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啊!” 话音刚落,赵则年怀里的人不动了,接着用力一推,把赵则年推得往后倒退了数步,并指着他道:“你占我便宜!” 赵则年彻底无语:“姑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小鱼看着,都觉得理亏:“小姐,天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小姐脸涨得通红:“回什么回,我们这个样子让母、母亲看到了,她会怎么说?我要怎么交代?!” 小鱼哭丧着脸:“我早说了这人很厉害啊,比薛飞鹤还厉害,咱们就不要来报复他了,你偏不听。” 那小姐反问:“这么说,你是在怪我了?” “奴婢不敢!” 赵则年轻摇头,这次是真的要走:“无理取闹。” 那小姐不顾发髻凌乱、形象尽毁,提着湿哒哒的裙摆,固执地跟了上来:“说,你到底是谁,和观江楼有什么关系?” “住客。”想了想,赵则年又道:“我和何老板是忘年交,你的护卫伤了他,我自然要为他出口气,而且,你本不该去闹事。” 回应他的,是一声满不在乎的轻哼。 赵则年又道:“要吃饭,就以真面目去。现在这世道,又没有说女子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你们遮遮掩掩的,别人会多想,也不奇怪吧?” “说来说去,你就是为你的忘年交打抱不平嘛!” 赵则年顿住了步伐,问:“你是哪家的小姐?何老板在这里开店,没有十年也有八九年,他说从未见过你。你是外地来的吧?” 身后的人也停了:“我叫楚茵,我们确实是从外地来的,我娘来这里上香,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哦。”赵则年摆摆手:“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使着轻功跑到大街上,去成衣布庄买了两套女子的衣服,又使着轻功赶回来,把包袱丢给她们:“换上吧,虽然是夏天,受了凉也会得风寒。” 楚茵明显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和小鱼在树后换了衣服,把湿衣服直接给扔掉了。 “喏,给你!” 赵则年回头,一锭银子在月光下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楚茵笑眯眯地看着他:“还你,买衣服的钱!” 那目光里既有得意,又有挑衅,赵则年无声一笑,把银子接过来塞到怀里。 楚茵登时惊呆了。 赵则年往前走去,嘴唇微微勾起,这姑娘以为他性子冷漠不会接,可他为什么不接呢,那买衣服的钱本来就是他掏的。 “这一片静得很,我把你们送到大街上吧。” 楚茵和小鱼走得很慢,赵则年也不得不放慢步子,最后却发现,那俩丫的越走越慢,根本就像在半步半步的挪。 任赵则年再有耐心,也沉不住气了:“你们走前面。” 楚茵问:“为什么?” “这附近平时晚上不太平,我走在后面,好保护你们呀!” -- 第217页 第128章 画舫之上 “是吗?”楚茵一脸怀疑:“你不会是想搞背后偷袭吧?” 赵则年沉静地盯着她。 楚茵被盯得咽了口口水,她这人的性格是心里越怕,表面就越嚣张,当即跨上前一步,大声道:“你看我,你看我干什么呀!你以为你眼睛瞪那么大,我就怕你了吗!” 赵则年耸肩:“楚小姐,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小鱼在后面戳戳楚茵:“小姐,你走得快一些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楚茵脸色微微变了,生气地反戳了小鱼一下,那眼神儿分明是在说:你为什么要当众拆穿我? 赵则年一脸戏谑地看着她们两个:“再不走,我就回去了。” 楚茵和小鱼见周围漆黑,只有蛐蛐的叫声,便生出恐惧来:“走走走,这就走!” 第二天,楚茵和小鱼一身女装来到观江楼,阿宝对她们产生了心理阴影,远远的一看见,先是觉得眼熟,等想起来时直接躲回去了,让别的小二来招呼这两个姑娘。 何边舟的手腕绑了木条,包扎得鼓鼓囊囊的,同样几眼认出,面色不善:“两位还来干什么?” “我找昨天那位打伤我护卫的公子。” “怎么,姑娘还想找他报仇?”何边舟满脸嘲讽:“昨晚放了火还不够,今儿又想搞什么花样?” 楚茵欲发怒,被小鱼拦住了,后者挤出一脸笑:“何掌柜,您误会了,我家小姐来找那位公子,并非是为了昨天的误会,而是来道谢的。” 楚茵侧着身子:“是啊,本……我从来不欠别人任何东西,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报答他!” 何边舟不太信:“真的?” 楚茵很容易被激起暴脾气,当即手指天空:“我对天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与那位公子交朋友!” 何边舟微微一笑:“也罢,少……赵公子本领高强,就算你想对他做什么,也不可能成功。不过今日赵公子已经出门去了,不在房间。” “啊,这个时候?”楚茵抬了一下头:“日头这么烈,他不在房间午休,能去哪儿呢?” “河边。赵公子出门前提过,说他要到画舫上一乐。” 楚茵回头:“画舫,那是什么地方?” 小鱼不太肯定:“好像是、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哈?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楚茵的眼睛越瞪越大:“走,我们也去看看,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何边舟在背后提醒道:“两位姑娘,你们闹了我观江楼不要紧,可其他地方大概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楚茵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了,我会忍一忍的!” 到了河边,岸边停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船,有普通的渔船,也有制作精细、装饰漂亮的大船,楚茵和小鱼挨着顺序问了一遍,问船上是否有一位姓赵的公子。 问了一圈,没有结果,小鱼后悔道:“我们忘记问何掌柜,他叫什么名字了。” “现在说这个,不是马后炮吗?”楚茵晒得一头大汗,手帕甩来甩去的:“再问一遍,换个问法。” “那怎么说?” 楚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问了一遍,没有一个姓赵的,要么他已经走了,要么他没说过自己的名字,船主才不认识。” 她伸手比划着:“你就说那位公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额……英俊洒脱。一般人换衣服,很少把身上的挂饰也给换了,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枚方块白绿玉佩,光溜溜的没有刻字也没有纹路,你这么说就对了!” 小鱼听得惊叹十足:“小姐,昨天乱糟糟的,你竟然还能看清他的玉佩是什么样?” “我是昨晚回去的路上看到的,一走路就晃来晃去的,能看不见嘛!” “可我就没注意到啊!” 楚茵脸色一整:“这不重要,找人才是正事,快点儿吧!” 这次她们多了一些耐性,且描述得比较详细,其中一个船主听了她们的话,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楚茵二话不说就往里闯,被船主拦住了:“姑娘,我这艘画舫已被人包下了!” “那里面的人是我朋友,我来找我朋友,你敢拦我?” “那是……你们提前约好的?” 楚茵神色如常:“是啊,约好的,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你费这么多口舌?” 船主还是迟疑:“容我进去问问。” “问什么问,惹恼了我,有你好吃的!”楚茵一个眼神儿,小鱼立刻奉上一锭银子,那船主的眼睛瞬间亮了。 里外隔着两重纱帘,楚茵抬手欲撩,忽然又犹豫了,悠扬的曲声从里面传出来。 小鱼问:“小姐,怎么了?” “小鱼,你说,我们一进去,会不会就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 楚茵的表情很难看:“你说呢,刚才一路打听过来,你也看到了,这样的船上多是美貌女子,指不定那个赵公子就被数位美女簇拥着,享受得很呢!” 小鱼感觉奇怪:“小姐,既然你是来报答赵公子救命之恩的,你为什么还要考虑别的呢?” “说的也是啊!”楚茵抬手撩开一重帘子,又撩开一重,画舫内置尽显眼前。 空间不大,挨着窗边放了两张小圆桌,中间夹着一个黄梨木雕花躺椅,她要找的那个人正仰面躺在上边闭眼歇息。 -- 第218页 圆桌后又垂着两重纱,隐约可见后面坐着四位打扮不一的女子,一个在长条小桌后弹琴,一个在吹笛,一个弹琵琶,一个在吹箫。 楚茵一副预料之外的神情,这与她先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人在这里,居然真的是单纯的一边听曲子一边睡觉! 看见她们闯进来,那四个女子都停止了演奏,弹琴的女子撩开纱帘走出来:“请问姑娘是……” 赵则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由一怔,因为不信,还特意揉了揉眼睛:“你们?” 刚醒时嗓音沙哑,弹琴的姑娘听了出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公子先润润喉吧。” 楚茵往圆桌旁的椅子上一坐:“赵公子惬意得很哪!睡个觉而已,就有四位漂亮姑娘在身旁伺候着!” 赵则年在躺椅上动了动身,问:“你们是碰巧来这里,还是专门来找我的?” 楚茵不屑道:“专门来找你?你想得美!” “呵呵,那可真是巧了,岸边停了那么多船,偏偏两位就上了我所在的船。”赵则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们:“甭跟我嘴硬了,说出来意吧。” 小鱼道:“小姐来,是为了感谢赵公子昨晚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你确定?”赵则年扭头,对上楚茵的眼睛:“昨晚不是我把你丢进河里的吗?” 楚茵腾地起身,怒气冲冲:“你一定要说话这么呛人吗!” “那你呢,你一定要脾气这么暴躁吗?”赵则年说道:“白天在店里闹事,晚上就放火,今儿一上来便阴阳怪气,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楚茵手指自己:“你说我没事找事?你有点儿良心好不好?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哼!”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儿都不提了。”赵则年伸了个懒腰:“好心建议,作为女孩子不要这么急躁,你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哼,我权当你说的是好话!” 楚茵对桌上的点心和甜酒都甚是嫌弃,不是说这个不好吃,就是那个很难喝,越说越上瘾,把那四个姑娘说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赵则年不欲闹得太难看,把那四位姑娘打发了出去。 然后抱怨道:“小姐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我过的好,你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楚茵这次倒没发脾气,而是道:“这里的点心根本不能下咽,甜酒也比不上我家的一根手指头。你若喜欢,我下次来带给你!” 赵则年笑笑:“好啊,那我先谢谢你了。” 楚茵问:“你靠什么赚钱啊?” 赵则年挑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看你吧,住店,听曲子,找乐子,没有钱,你能有现在这么舒坦吗?” 赵则年微一怔然,勾勾手指头:“过来,我告诉你。” 楚茵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俯身向前,表情紧张地把耳朵凑过去,接着感到一股微风暖意,还有那简短的答案:“杀人……” 赵则年一说完就坐回去了。 楚茵一脸痴呆地看着他,半响才反应过来:“你骗人,你在故意糊弄我!” 赵则年笑而不语。 小鱼疑惑地看着他们的互动,问:“小姐,赵公子说的什么?” 楚茵认为赵则年是在骗她,因而只道:“他这人,是个骗子!” “啊?” 楚茵回头瞪着躺椅上那个昏昏欲睡的人:“我诚心跟你交朋友,你却如此待我!不愿意,大可明说出来,我又不是不能接受!” 赵则年叹口气:“我不说,你催着我说,我说了,你又说我骗你。楚大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楚茵张口欲言,临到嘴边,陡然一转:“我要你陪我玩儿!” “玩儿?” “是啊,本来应该是薛飞鹤陪我玩儿,可他被你打伤了,只能留在家里养伤,你说,你该不该替他补偿我?” 第129章 珠帘楼取乐 赵则年听乐了:“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看你这打扮,家里也不止那一个护卫吧?” 楚茵秀眉飞扬:“可我就喜欢那一个!” 赵则年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那你是缠定我了?” 楚茵又瞪眼,大声道:“谁缠你了,这是你欠我的!有本事,你让他现在安好无恙的站在我面前!” 赵则年歪头:“他难道没看大夫,把伤给医治一下?” “治了!大夫说下手的人太狠,手骨是接好了,可跟腿断了没什么两样!最好躺在床上静养些日子,不然以后就算好了,也没有以前那么灵活。” 楚茵凑近,恶狠狠地盯着他:“薛飞鹤下手可没那么狠,何掌柜今天照样能行走,可你呢?” 赵则年对上她的眼睛:“呵!这两者岂能相提并论?何掌柜手无缚鸡之力,而你的护卫……对于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不是吗?” 楚茵气得呼吸声可闻,用力一拍桌子:“你口才好,我说不过你!” 赵则年无声一笑,何边舟的话蓦然在脑中响起: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呢? 他忍不住想,秦沛否认他和花尚雪之间是男女情爱,难道他对冯越意的感情就是吗? 赵则年抬眼看着还在生气的楚茵,心想眼前之人倒是个契机。何叔活了半辈子了,说的话肯定也有道理,他不能只把秦沛的话听进去。 -- 第219页 “好了,我们就不要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了,不就是陪你玩儿吗,可以呀!”赵则年问:“你想怎么玩儿?” 楚茵见他答应了,瞬间笑靥如花,心情好得不得了:“太阳还没落山,这会儿外面还热得很,就在这上面呆着吧!” “好,那太阳落山了,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楚茵挑挑眉:“听人说晚上最热闹的地方,便要属勾栏妓馆,所以我想到那种地方乐一乐!” 赵则年也挑眉:“你确定?” “非常确定,确定极了!” 赵则年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轻小姑娘,仅凭着一颗好奇的心,就想往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去。” 楚茵眼中带着笑意:“不是还有你吗,你总会保护我、我们的吧?” “好吧,随你了。” 赵则年又把那四个姑娘召了回来,听着曲子闭目养神,楚茵和小鱼吃点心喝茶,逐渐听得昏昏沉沉,打着哈欠趴到了桌子上。 一觉醒来,船舱内只剩了主仆两个,楚茵粗鲁地摇醒小鱼:“别睡了,人都跑了!” 小鱼迷迷瞪瞪地揉揉眼睛,一看,也惊呆了:“哎,人呢?” 两人匆匆忙忙地跑下船,左顾右盼之际,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我在这儿,你们也过来吧!” 她们回过头去,赵则年坐在一艘小渔船上,船上炉子烧着火,上面放了个锅,白烟飘向空中,赵则年手里端着一个碗,呼噜噜地喝着。 楚茵走过去:“你在喝什么?” “鱼汤,很鲜美的,要不要尝尝?” 楚茵点点头,那约莫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粗糙的船夫便拿了两个干净的碗,舀上鱼汤递过来。 两个姑娘吹了吹,喝得矜持而优雅。 赵则年道:“别担心,鱼刺早挑掉了,不会卡着脖子的。” 喝完鱼汤,楚茵便要往勾栏而去,赵则年拉住她:“你不吃饭就要去?” “嗯?那里不也有饭菜吗?” “这个……”赵则年只迟疑了一下,微笑:“好吧,到那里吃。” 他只是担心那里的饭菜,尤其是酒不够干净,往常与荆虚阁诸位同仁去那种地方,都是拿起筷子意思两下。 赵则年先回了一趟观江楼,给楚茵和小鱼找来两套还算合身的男装,并不顾反对,给她们的脖子、脸和手上抹了一层苏延寿给的绾色粉末,使她们看起来稍微黑一些。 楚茵对着镜子左瞧右看:“是比我们昨天的打扮要好一些。” “本来是女子,就不该穿颜色明亮的衣服,看出来的知道是女人,没看出来的就觉得娘,今天这样,最多看起来稚嫩一些。” 楚茵翻了个白眼:“有些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得了,干嘛要说出来,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赵则年欣然道:“你想多了。”这小姑娘的脾气,一激就像炸毛的母鸡,跟她斗斗嘴皮子也挺有趣的! 路上小鱼挨不住饿,先买了两根鸡肉串吃,看得出楚茵性格不大好,说话尖锐,但对下人挺好的。 走进那条灯光明亮、布幡随风摇摆的街道之前,楚茵认真地问了句:“进去,就只是喝酒吃饭聊天,是吗?” 赵则年一怔:“谁告诉你的?” “我、我家里人啊,我奶娘是这么说的。” “你奶娘在骗小孩子,若只是喝酒吃饭聊天,在观江楼之类的地方就可以,何必要多花钱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楚茵不确定道:“因为……里面有漂亮的姑娘啊!” 赵则年没想到她无知到这种地步:“那请问,那些漂亮的姑娘是干嘛的?” 楚茵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边吃,一边看?或者跟画舫一样,弹琴跳舞,为吃饭喝酒助兴?” “也可以这么说。”赵则年摸摸鼻子:“进去你就知道了。” 楚茵捕捉到他表情的不自然,语气肯定:“还有些其他的,你不想告诉我!” 小鱼很容易担惊受怕:“那里面会不会有坏人啊,会不会伤害到我家小姐?” “进去一看就知道了。”赵则年也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他每次回来都是看何边舟的,现在也是看店面和店名选择:“就这个吧,珠帘楼。” 楚茵还没吭声,一个四五十岁上下、脸上抹着厚厚白粉的女人挥舞着小手帕走了出来:“三位面生的很哪,是第一次来吧!” 赵则年浅笑:“是第一次来你这里。” 老鸨心思敏捷,一下子听懂了,笑容满面:“三位快请进,我保证我们这里呀,比别家好千倍百倍!” 她身上的胭脂香气浓重,扑鼻而来,楚茵打着扇子散去了一些,小鱼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一进去,楚茵环视四周一圈,便道:“说是珠帘楼,我怎么连一挂珠帘都没看到?” 老鸨笑了:“公子误解,我们这里叫珠帘楼,是因为我们楼里有位姑娘叫珠帘,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头牌!” “头牌?那也就是说,她是最漂亮的了?” “是是,正是!珠帘姑娘国色天香,身段窈窕,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心情再不好、脾气再暴躁的客人呀,都会被她哄得笑出一朵花来!” 楚茵惊诧,轻声问左边的人:“有这么夸张吗?” 赵则年回答:“不知道,或者你可以试一试。” -- 第220页 楚茵点点头,把头转回去:“那就把珠帘姑娘叫出来。” 老鸨面有难色:“真是不巧,三位今儿来晚了,珠帘姑娘已陪别的客人去了。我们楼里还有其他很多美丽的姑娘,我相信呀,总有你们中意的!” 楚茵「啪」地把扇子打开:“如果我一定要珠帘姑娘作陪呢?” 老鸨进门之前就打量了他们一番,闻言又看了一次,略有轻蔑之色:“珠帘姑娘是我们这里的头牌,是我的摇钱树,要见她,可不容易啊!” 楚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若是她自己穿来的,当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公子。 可这衣服是赵则年找来的,因而显得普通了许多。在老鸨看来,她就是痴人说梦话,异想天开。 一想到被人轻视了,她非常恼火:“咋地,看不起本……公子?!小鱼!” 小鱼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来。 赵则年一看小鱼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位平时肯定不出门,掏个钱而已,动作这么不利索。而且,一般人出门,除非出远门办大事,否则身上不会带这么多银票。 老鸨的眼睛都看直了。 小鱼分出了几张给楚茵,楚茵捏着银票朝前晃了两下:“现在,我能见了吗?” 老鸨早看到银票上的数字,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可以可以!来,公子楼上请,保证是最好的雅间!” 珠帘是头牌,待遇不同,其他姑娘的房间都在二楼,唯她住在三楼。 三人上去之前,老鸨早对下面的人使了眼色,因此当他们上去时,珠帘的房间已重新收拾好,原先的客人被打发了,珠帘姑娘亦对着镜子摆置发簪。 穿过因为烛光照射而变得流光溢彩的珠帘,那姑娘起身迎过来,盈盈一拜。 楚茵颇有架势:“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瞧瞧。” 珠帘缓缓抬起头,眉目如画,目光柔柔,一举一动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着一身透明淡黄纱衣,裙摆上绣着一簇一簇的月见草,灵动逼人。 赵则年微微惊叹,此女子确实有资本成为珠帘楼的头牌,那目光流转间,简直把人看得浑身发酥。他自诩寡情冷性,撞上珠帘温柔可人的眼神儿,也觉得呼吸微微发热。 楚茵也有些惊讶,凌人气势稍减:“嗯,长得确实不错!” 第130章 自找不痛快 老鸨听到她的话,忙叫人上酒菜来,然后看向赵则年、小鱼二人,说道:“我再叫两位姑娘上来吧,人多大伙才玩儿的高兴!” 赵则年颔首,表示允了。 老鸨使了个眼色,珠帘便坐到了楚茵身边,柔声问:“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楚。”楚茵一并给介绍了:“这位是赵公子,这位是小鱼公子。” “小鱼公子?”珠帘笑意盈盈:“恕奴家直言,这名字很是有趣!” 小鱼讪讪一笑,不自然地把脸撇到一旁。 酒菜上来,老鸨叫来的另两位姑娘也来了。 一个穿红纱衣,梳着单螺髻,仅插一支簪子,坠着两串细珍珠,名字叫海棠。 一个穿蓝纱衣,梳着双螺髻,辫子里编着彩绳,略朴素了一些,名叫紫兰。 容貌自然比不得珠帘,但也算得中上之姿,分别坐到赵则年和小鱼身旁。 赵则年不由想,这老鸨狗眼看人低,见楚茵能命得动小鱼,小鱼又怀揣银票,一看就是跟班。 而一路爬梯上来,楚茵时不时与他讲几句话,看起来像是一同来玩儿的朋友,便区别对待,给他一个还可以的海棠,给小鱼一个比较普通的紫兰。 只是楚茵没有看出来,他更不会去多嘴。 赵则年早有经验,一上来就指示海棠给他削苹果,自己拿着小酒杯,装作是随时要喝的模样。 反观小鱼,紫兰紧紧地贴着她,把酒杯凑到她嘴边,直往嘴里灌:“公子,奴家来伺候你吧!” 小鱼猝不及防被灌了一杯,咳嗽了两下,才缓过劲儿来。 再看楚茵,珠帘也紧紧地贴着她,手臂柔柔地缠着她的,两张脸越凑越近,嘴上说道:“公子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奴家的吗?” 楚茵不明所以,老实作答:“是啊……” “难怪。”珠帘有些委屈:“我说公子为何到今日才来找奴家。公子应该早些来的,奴家也好早日侍奉公子!” 两张脸离得太近,楚茵为了看清珠帘的脸,眼珠往中间凑,变成了斗鸡眼。 赵则年看见了,差点笑出声来。 楚茵也很快发觉这样很不舒服,身体往后靠了靠:“坐得太近了,窗户开着,风也没怎么吹进来,你不觉得很热吗?” 珠帘的脸僵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又恢复满面柔情:“公子嫌热啊,不如叫丫头们进来打扇子,凉快凉快?” “如此甚好!” 于是珠帘叫进来了几个小丫头,分别用扇子给赵则年三人扇风去热。 海棠把光泽圆滑的苹果递到赵则年面前:“公子,奴家把苹果削好了!” “嗯,削的很漂亮,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赵则年接过苹果,手腕一转,举到了小鱼面前:“吃吗?” 小鱼眼睛一亮,急切地接过去,大啃一口,边咀嚼边说道:“我要吃苹果,你别再给我灌酒了!”那语气颇有求饶的意思。 -- 第221页 紫兰笑容一僵,勉勉强强地挂着,柔声柔气地提议:“那我为公子捏背揉肩可好?” 小鱼点点头:“那敢情好,来吧!” 紫兰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握成拳头,在她肩背上轻轻地捶来捶去。不多时,额头便冒出了汗。 珠帘倒了一杯酒,楚茵刚打算去拿杯子,被珠帘抢先拿到了手里,她惊讶地看着珠帘先喝了一口,然后樱桃红唇凑了上来。 楚茵的眼睛倏地瞪大,在红唇即将贴上之时,条件反射地身子往后一挪,同时右手往前一推! 珠帘没防备,一下子坐回到凳子上去,口里的酒咽了下去,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回过劲儿来,她问:“公子,你这是何意?” 楚茵原本想指责她无礼,但见珠帘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猜测是她自己不懂这里的规矩,不怪人家。便道:“那个,我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那奴家也不敢勉强公子。”珠帘看出她的嫌弃,又拿了个杯子倒上,恭恭敬敬地递到面前。 楚茵接过来,仰头一干而尽,珠帘又倒了几杯,她喝着喝着,就摆摆手说喝不下了,珠帘于是拿起筷子要给她喂菜,楚茵感觉别扭,还是张嘴吃了。 赵则年这边,削了个苹果开始剥橘子,橘子被小鱼给吃了,海棠又开始剥葡萄,赵则年干脆让海棠坐到他和小鱼中间,专门服侍小鱼。 小鱼感觉很不好意思,海棠更是问道:“公子,你是不是对奴家不满?” 赵则年一脸无辜:“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小鱼公子更需要你。” 紫兰一听,便道:“海棠姐姐服侍小鱼公子,那不如奴家来服侍赵公子?总不能把赵公子落在一旁不管吧?” 海棠想了一下,说道:“是啊,这要传出去,该说我们珠帘楼怠慢客人了。” 赵则年无可奈何,只好说:“我肩膀酸得厉害,你来揉捏两把吧。” 紫兰一听,明显不太高兴,给小鱼捶了这么久,她手腕已经没劲儿了,但客人有令,她还是不得不遵从。 楚茵一扭头,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原本伺候赵则年的伺候小鱼去了,伺候小鱼的反过来伺候赵则年去了。 而且小鱼吃的一脸欢快,赵则年则闲散的坐着,手里转着小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楚茵关切地问:“怎么,她们伺候的不好?” 赵则年摇头:“没有啊,挺好的。” “那你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多开心嘛。” 赵则年微笑:“你是第一次来,自然兴致勃勃。” 楚茵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你来这种地方,已是家常便饭了?” “算是吧,和朋友们来过几次,次数多了,也没觉得怎么好玩儿。” 楚茵低头看着桌面,嘴歪了一下,忽然又抬起眼来,目光锐利:“那你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珠帘刚才那样,有好看的女人用、用嘴喂你喝酒?” 赵则年诚实地摇头。 楚茵稍稍松口气,问珠帘:“你们这里就这样吗?” 珠帘没听懂:“公子指的是什么?” “除了这样喝酒吃菜,没有别的了?” 珠帘道:“公子若想唱歌跳舞弹琴助兴,奴家都可以的。” 楚茵摆摆手:“不了,那些东西,我早看够听够了。” 她扭过头来:“都说这种地方让男人感到快活,也不过如此嘛!” 赵则年忍不住笑了,对珠帘说道:“楚公子不太满意,珠帘姑娘还不快……”他使了个眼色。 珠帘岂看不出他意有所指,温柔地笑了笑,美目流转间,柔荑之手从楚茵的手心滑过,向上抚摸手臂。 楚茵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两下,被摸出一身鸡皮疙瘩来,不止毛骨悚然,还觉得背后生阴风。 她僵着脸木着脖子扭过头去,正撞上赵则年戏虐的眼神。 珠帘见楚茵没反应,手愈发的大胆,攀上她的肩膀之后,又把另只手往她的胸口衣襟处伸去。 楚茵一把按住珠帘的手,终于明白进来之前赵则年欲言又止,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她笑得很难看:“就这样吧。” 珠帘遗憾地收回手,继续给她夹菜吃。 但受过一场惊吓,楚茵的心情不复之前,坐在那儿浑身僵硬别扭,频频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个。 小鱼正在研究篮里的水果,完全没感受到。 赵则年感受到了,故意装作没察觉,还扭回头去看给他捶背的人,语气柔和:“累了吧?” 紫兰愣住,受宠若惊地回视着他。 赵则年伸手拉了一把:“坐下来歇歇吧。” 紫兰大有终于解脱苦力的激动之意,坐下来后舒了口气,赵则年把满杯酒放到她面前,紫兰说了声「谢谢公子」,端起喝了。 楚茵看得很不爽:“赵公子,你很会怜香惜玉哪!” 赵则年回答:“有句话说,女人是用水做的,柔情似水,不管怎样,总该是被男人疼的。” “呵!假以时日,你娶了娘子,对这里的姑娘,也依然如此吗?” “当然不会。”这种问题,赵则年回答得不假思索:“日后我若娶亲,眼里心里便只有我娘子一人。” 说着,他也怔然了:“至少要一个孩子,若能天天陪着他们母子,尽享天伦之乐,我便心满意足了。”但如果是冯越意,就只能收养孩子了吧? -- 第222页 楚茵勾唇一笑:“这么简单的事,应该很容易办到吧。” 赵则年回过神来,浅笑不语。 楚茵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渐渐没了:“哼,不过是现在说得好听,等娶了娘子,还想着三妻四妾,家里的不够,还想出去偷吃!” 赵则年直接愣了:“你怎么戾气这么重?” “就比如我父亲,你知道他有多少女人吗?”楚茵提到她父亲,表情变得很难看,甚至还有一丝鄙夷:“每次家宴,我的兄妹姐妹们便能满满堂堂的坐满一屋。” 她低头嗤笑了一声,说道:“我父亲,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他具体的孩子是哪一个?他会把名字搞错,甚至于孩子的母亲,他也会糊涂。” 赵则年听得瞠目结舌:“当真?”有这么夸张吗? 第131章 菩提寺解签 楚茵摇摇头:“不提他了,提起来就生气!亏了我母亲脾气好能忍耐,这次来上香她拉着我,就是想我平心静气。哼,她能做到,我可办不到!” 她仰头喝了一杯酒,问:“你呢,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赵则年一愣,眼前的人对他直抒胸臆,他似乎也该真诚回报。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你觉得呢?” “看你的表情也看出来了。”楚茵:“但一定没我家这么夸张。” “是,我父亲只有一个姨娘,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我以为按照规矩,我父亲会娶一个填房,谁知道他直接把姨娘扶为了正室。” 赵则年回忆着幼时的情形:“我坚持叫姨娘,他罚我跪祖宗牌位,有那么七八次后,他才对我死心。” “那你姨娘一定很不高兴吧?” “不,她很宽容的说,没关系,随孩子去吧。” 楚茵惊呆了:“你不是在骗我吧?” 提到往事,赵则年心累的很:“表面功夫而已,人前人后两张脸。那会儿年纪小,她在父亲面前帮我说过两次话,我便信了。还有姨娘给我生的弟弟,人前兄友弟恭,人后却在百般算计。” “那你岂不是要吃亏?” “岂止是吃亏呀,命都丢了一次。” 听见这句,小鱼也忍不住扭过头来,表情惊异十足。 楚茵急促地凑过头来:“什么命都丢了一次,你说的详细一些!” 赵则年摇头:“过去的事儿啦,不想说那么多,总之我上了他们的当,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不过这样也好,总好过被他们骗一辈子,是不是?” 楚茵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虽然你现在说的轻松,可我也能猜到,你当时一定很绝望,很痛苦吧?” “再绝望再痛苦,总会过去的,毕竟人活着,是要活一辈子的,何苦把自己陷在不堪的过去呢?” 赵则年抬眼看她:“你父亲有很多女人,你有很多兄弟姐妹,这都是既定的事实,你无法改变,不如全心放开,在以后的人生中,多为自己打算。” 楚茵感动不已,夹杂着一些无奈:“你这番话,我很受用,谢谢你了。可惜呀……算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小鱼笑道:“我们不是出来找乐子的嘛,为什么都绷着一张脸?” 赵则年突然舒心了:“小鱼说的好,我们是来找乐子的!” 紫兰一听,趁机说道:“赵公子,你累了吧,不如到房间里歇息?” 楚茵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一看紫兰那勾人的眼神儿,和手臂揽着赵则年手臂的媚态,便清楚了她要干什么,面色一沉。 赵则年发觉了,心下微微诧异。 紫兰开了口,海棠接着道:“是啊,几位公子肯定累了吧,到房里休息一会儿吧,奴家定把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小鱼慌忙把手臂抽出来,询问地看向自家主子。 事到临头,楚茵有了个主意,她扭过头去,笑容无懈可击:“紫兰姑娘和海棠姑娘的提议,你觉得怎样?” 赵则年点了一下头:“可以……” “啪!”楚茵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吸了口凉气,脸皱成了一团,去搓那只拍桌的手,拍桌用力过大,手都红了起来。 小鱼大惊失色,飞快地跑过去:“小……公子,你怎么样啊?” 楚茵疼得眼里泛出了泪花,生气地瞪了赵则年一眼,推开要贴上来的珠帘,气冲冲地出门去了,小鱼跟着追了出去。 赵则年站起来,示意姑娘们留着别动,自行走了出去。 小鱼在楼下把她家小姐拽住了:“等一等,赵公子还没有出来呢!” “出来什么呀?人家在里面快乐得很,我们反而是碍事的,走吧走吧,让他和那些姑娘逍遥去吧!” 怒气冲冲地走了一段路,楚茵放慢了步子,拼命抑制住想回头的冲动,轻声问:“他还没有出来吗?” 小鱼低声回答:“早出来了,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楚茵浑身一震,这一刻的情绪难以形容:“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公子打手势,让我不要说。” 楚茵真是要气死了,气急了就拿眼睛瞪人:“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小鱼俏皮地吐吐舌头,提醒道:“小姐,你看这天都黑透了,我们回去吧,再晚了……” 楚茵抬头望天,叹了一声:“这样的自由,也所剩无几了吧。” -- 第223页 小鱼催促她:“小姐,时间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楚茵点点头,转过身去,看着赵则年慢悠悠地走过来,心却渐渐地空虚了起来,她说:“我要回去了。” 赵则年微微歪头,问:“用我送你们吗?” “不用了,离得不远。”楚茵深吸口气,说道:“今天谢谢你了。” 赵则年摇摇头,目送她们远去,方才转身往观江楼行去。 何边舟的手受伤后,就歇得越来越早了,赵则年走进三楼末尾那间房,转身把门关上,然后给赵苇上了三炷香。 上完了,他也没有立即回房睡觉,而是坐在桌边继续饮酒,一边望着牌位说道:“我知道这样很卑鄙,要怪就怪她来的太是时候,我正需要一个女人来帮我确认。”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如果玩笑不是玩笑,何叔肯定不开心,那母亲你呢,你是什么看法?”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赵则年低头笑了一下,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两天后是本月十五,何边舟照例要去上香,赵则年想了想也跟着去了,附近香火最旺盛的是菩提寺,也不知楚茵她娘住的是不是那一座。 “少爷,这里挺灵的,你既然来了,也拜一拜吧。” “哦,好。”赵则年老老实实地接过那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了头,起来拜了拜,再把香交给何边舟。 何边舟把香插到香炉里,又交了香油钱,见他左顾右盼,便问:“少爷,你在看什么?” “没啥,何叔,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何边舟很高兴:“少爷肯多在佛家之地停留,我放心不少啊!” “哈?何叔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是怪他手染了血吗? 何边舟道:“每次来,除了祈福,望佛祖保佑你平安康健,就是想你收收心,娶房媳妇生个孩子……” “好了好了,何叔,你赶紧走吧!”赵则年动作温柔,但是硬生生地把何边舟推出了寺门。 赵则年在寺里转来转去,除了禁止外人进入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发现楚茵的丁点踪迹,心想看来她们不在这里。 恰逢两个香客与他擦肩而过,说寺里的素斋不错。 赵则年好奇,干脆留下来吃素斋。 他站到留着一缕花白胡子的解签师身后,听解签师给拿着签子来的人一一解签,时不时会听到有趣的小故事,或者很幽默的话。 解签师看他笑得合不拢嘴,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问:“你不求签?” 赵则年摇摇头:“我向来不信那个。”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看你也闲的没事做,解签只需要五个铜板,试试又如何?” 五个铜板? 赵则年站了起来:“好,我这就去求签。” 他不是被解签师说的价钱给打动了,只是觉得听了这么久,解签师也带来不少乐趣,理应给一些茶水费。 赵则年到大殿里烧了三炷香,捧着签筒拜了拜,摇出一根竹签来,拿到解签师面前。 解签师老眼略昏花,凑近对着签子念了一遍:“广云垂荫开难落,结茅终愧负烟萝。良人玉勒乘骢马,缘花不免却知闻。” 赵则年问:“老伯,这是什么意思呀?” 解签师沉思了一会儿,欣然道:“这是说公子你面容俊俏,谈吐风雅,因而备受关注和青睐。” 赵则年低头一笑。 解签师接着道:“自古以来,俊才美人本为佳话,公子你也曾怦然心动过,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得而终。” 赵则年笑不出来了,刚才求签时,他眼前浮现的是花尚雪、冯越意和楚茵三个人。 “这是前两句的含义。” 赵则年回神,问:“哦?那后两句呢?” 解签师笑吟吟地看着他:“姻缘早有天定,公子年轻,还请耐心等待,有缘人迟早会出现在公子的面前,与公子携手一生。” 赵则年呵呵一笑,这倒符合他的心态,晚一些再考虑终身大事,只是变成签文说出来,反而没那么痛快了。 他从钱袋里掏出十个铜板放到桌子上:“谢谢老伯。”然后从对面的椅子换到解签师身侧的椅子,继续听人家给别人解签。 好在这里搭了棚子,不然赵则年早忍不了阳光暴晒,跑进大殿里乘凉去了。 临近午饭时,寺里来往的人少了许多,解签师这里也空闲了下来,扭头问:“公子是本地人吗?” 赵则年点点头:“是啊……” “午时已至,为何还不回家吃饭?” 赵则年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坦然说道:“听说这里素斋不错,我想尝一尝。” 解签师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公子为人,倒是落落大方!” 第132章 主动验证 赵则年笑笑:“多谢老伯夸赞,老伯中午也是在这里吃的吧?” 解签师点头:“我内人早逝、没有续娶,膝下无儿无女,又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寺里的住持看我孤苦无依,便请我到这里来为上香的施主们解签,好得一口饭吃。” “原来是这样,住持心善慈悲,让人尊敬。” 正说着,赵则年瞥到从大殿里出来前后三个人,张嘴便喊了一声:“楚茵?” 解签的棚子离大殿门口并不远,楚茵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目光相撞,她惊讶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 第224页 赵则年跟解签师告辞,然后走过来:“何叔来这里上香,我就跟着来了。” 小鱼看见他,脸上便堆满了笑容,赵则年回以一笑,看向薛飞鹤,薛飞鹤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脸僵得很,对他微微一点头。 楚茵转头四望:“何叔也来了,那他人呢?” “回去了,我留下来吃素斋。” 楚茵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素斋有什么好吃的,不是青菜白菜就是萝卜豆腐,没有一点儿肉,味道淡得根本咽不下去!” “不会吧,我听人家说,这里的素斋很好吃呀!” 楚茵说道:“那是你被人骗了!我在这里吃了快半个月,简直呕死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观江楼?” 赵则年呵呵一笑:“好吧,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呢?” 楚茵垂眼,脸颊微微发红:“正准备去找你呢。” 她主动捏住赵则年的手臂,直把人往寺外拉:“快走吧,让母亲看到我与一个男子说话,她会很生气,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 “你们家……管得真严。” 出了寺门,沿阶而下到山脚,赵则年看了眼薛飞鹤未拆掉的纱布,对楚茵说道:“你这个护卫,真是忠心耿耿呐!” 楚茵听出言下之意,哼了一声:“你要是当初下手轻一些,他何至于如此。” 回到观江楼,命小二摆一桌酒菜,在楚茵的命令下,薛飞鹤暂时放弃尊卑之别,在桌旁坐下了。 赵则年端起一杯酒:“伤了薛兄弟,我在这里用酒赔罪了,希望薛兄弟莫放到心上。” 薛飞鹤轻摇头:“我不喝酒。” 楚茵用眼神儿施压,薛飞鹤只好道:“那卑职只能喝一杯,卑职不胜酒力,万一喝多酒醉,有所疏漏,没有保护好小姐,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楚茵不再强求:“嗯,一杯就一杯吧。” 两杯一碰,赵则年微微扬头喝下酒,有意多看了薛飞鹤一眼,江湖中人尊卑之间,地位低的多自称属下,这「卑职」听起来,倒像是出自朝廷。 不过看楚茵的气质,也确实像是出自官宦人家,初次在观江楼露面,不是一般的嚣张和不知天高地厚。 饭后,外面日头大,两个女孩子尤其不想出去晒太阳。 赵则年让小二准备冰块放在二楼的包间内,门窗一闭,随着冰块融化,室内渐渐凉爽起来。 楚茵要下棋,赵则年技艺一般,小鱼便陪着主子下,薛飞鹤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赵则年看见他那坐姿,就觉得累。 不到半个时辰,楚茵说困了想睡觉。 赵则年有些犹豫,三楼除了他和何边舟的房间,一间用来算账、祭拜的屋子,是有几间闲置的房,但平时三楼只有他和何边舟能上去。 从心里讲,不管是谁,他都不喜欢随意踏入三楼。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楚茵道:“不会是没有房间吧?那就把你的房间让出来,反正你是个男人,少睡个午觉,死不了。” 赵则年甚是无语:“你这嘴……” 尽管不情愿,他还是把他们引到了楼上,何边舟听见动静,打开门来看,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何叔把有牌位的那个房间锁起来。 等他们进了房间,何叔便去挂锁了。 楚茵打量着整个房间,目光充满怀疑:“何掌柜对你这个朋友,倒是十分细心照顾哪,瞧瞧这房间,恐怕是他亲儿子,也不一定有这待遇吧。” 赵则年答:“我不知道,何叔又没有儿子。” 楚茵走到床边:“我要是在这上面休息,你不会介意吧?” “楚大小姐,你人都上来了,还说这废话干啥?”赵则年让小二又弄了些冰块,放到房间里纳凉。 床帐放下一半,楚茵和小鱼主仆俩并排躺着,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呼吸均匀。 赵则年扭过头来,发现薛飞鹤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他有些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不脏吧?” 薛飞鹤吃饭的时候基本上没开口,现在居然回答了:“不脏啊……” “那你看我干什么?” 薛飞鹤看他,飞快地瞅了一眼床上,遂把视线移开。 赵则年乐了,压低声音:“你当我是什么人?就你家小姐那动不动就炸毛的脾气,我可不敢恭维!” 坐到那儿无聊,赵则年想出去,却还是得坐着,他很清楚,他要是出去了,薛飞鹤会顾忌尊卑、男女之别,跟着一块儿出去。 作为护卫,薛飞鹤会老实的守在门外,倒不如他也在这儿坐着,薛飞鹤为了他主子,当然会寸步不离,房间里凉快一些,还能歇息一下。 重生后,赵则年就不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这主仆三人心思简单,让他渐渐的卸下了心防,心想反正他们是外地人,过一段时间,他也要回荆虚阁去了,以后大概也不可能见面了,暂时做朋友,也没什么。 眼皮一打架,赵则年索性趴到了桌子上睡觉,中途醒过来一次,看见薛飞鹤也趴到了桌上睡觉,两只手臂直直地伸着,脑袋枕在上面,甚是好笑。 下午日头没那么强烈了,楚茵和小鱼还没睡醒。 赵则年到下面后院里打水洗脸,薛飞鹤默默地跟了过来。 赵则年好心地把毛巾浸湿、拧干、递过去,薛飞鹤硬邦邦地说了声谢谢,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擦,再把毛巾递还给他。 -- 第225页 洗完脸,薛飞鹤问道:“在下想请赵公子指教几招,不知赵公子是否愿意?” 赵则年惊异挑眉。 薛飞鹤几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无表情,这会儿也是:“那日赵公子一招断手,让在下甚是佩服,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再跟赵公子交手一次。在下自知功夫不如赵公子,因此想请赵公子指教几招!” “指教谈不上,切磋倒是可以。”赵则年:“你手还没好,今日我便教你几招简单又有威力的。” 薛飞鹤呆滞的眼睛亮起一抹光来。 两人在楼下,一个教一个学,十分认真,醒来的楚茵趴在窗口处往下看,赵则年教完了,一抬头便对上她的眼睛。 楚茵冲他粲然一笑,他回以一笑。 这一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没有荆虚阁,没有复仇,没有之前认识的所有人。 融会贯通之后,薛飞鹤身上多了一丝活气:“飞鹤多谢赵公子!” 赵则年摆摆手,让他不要那么客气。 几人来到了大街上,在路边摊吃了碗馄饨,楚茵的眼神儿定在了一家卖漂亮灯笼的摊子上。 赵则年以为她没见过,刚要解释,听她指着其中一盏说道:“这就是河灯吧?我听一位姐姐说过,可惜现在不是放河灯的时候。” 赵则年不以为然:“谁说河灯一定要七夕放?” 楚茵扭头看他,眼里绽放着奇异的光彩。 赵则年给每人都买了一盏河灯,造型全不相同,在卖书画的摊子前停了一会儿,借了文房四宝,各自写了纸条。 然后来到河边。 赵则年把河灯一个个点燃:“放吧……” 楚茵认真地闭眼许了个愿,才把她的兔子河灯放到河面上,眼巴巴地看着花灯随河流漂走。眼看漂远了,她回头问:“小鱼,你写了什么?” 小鱼很憨厚:“奴婢还能写什么,当然是尽早……额,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 楚茵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出息!” 小鱼嘿嘿笑着,完全不受影响,楚茵又问薛飞鹤:“你呢?” 薛飞鹤僵着一张脸:“属下祈求能一直保护小姐,使小姐平安无损!” “无趣!”楚茵把头转向左边:“赵则年,你呢?” “希望来年能多赚一些钱。” 楚茵的脸抽搐了一下,说道:“跟你比起来,飞鹤算是非常有前途,有志气的了。” 赵则年笑笑,有些心不在焉,就在刚才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也不知冯越意生活的红月岛,有没有七夕放河灯这样的习俗。 楚茵拍拍他:“你走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话题转得太快,赵则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点点头转身就走,反正今天有薛飞鹤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没走几步,他心里涌出了一个念头。 赵则年继续往前走去,确定身后那主仆三人看不到了,连忙扭身隐藏在一棵树后。 就像他刚才想的那样,楚茵指着河面说了句什么。 薛飞鹤犹豫了一下即脚下一点,从河面上踏过,然后把他刚刚才放出去的莲花河灯给拿了回来。 第133章 终于一片明朗 楚茵心急地吹熄河灯里的火,从里面取出卷成一团的纸条来,打开一看,由愣住转为惊讶,再变为愤怒,声音很大:“他居然什么都没写!” 小鱼凑近一看:“咦,真的什么也没写哎!” 楚茵瞪她一眼,把河灯往薛飞鹤手里一塞,扭身气冲冲的走了,小鱼吐着舌头追上去。薛飞鹤呆了呆,把河灯又放到了水里,再跟上去。 目睹着这一切,赵则年笑了笑,转身往回路走去,不知怎的,他有些怀念飞云崖上下和冯越意、秦沛一起进退的那些日子了。 赵则年以为楚茵会因为河灯的事而生气,谁料第二天这姑娘就又来了,脸上挂着笑容,绝口不提放河灯的事,仿佛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他凭空想象。 她不提,他自然也不会问。 只是还没出观江楼,那个何边舟提过的刘媒婆来了,逮着赵则年就说:“赵公子,这回可见着你了!每次你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要见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赵则年面上淡淡,心中哭笑不得,好脾气的请人在大堂的空桌旁坐下,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哎,难道何掌柜没跟你说?” “说过一次。” 刘媒婆眉开眼笑:“那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赵则年摇摇头:“于我来说,这种事还早得很哪,过几年再劳您费心吧,多谢了!” 他要走,刘媒婆当然不让他走:“这还早,这种事啥时候都不早!你何叔为你操心了可不止一年两年,你不能老要他牵挂吧?你看你何叔,两边的头发都白了!” 赵则年叹气。 楚茵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插嘴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刘媒婆目光一转:“哎,赵公子,莫非这就是你中意的姑娘?” 赵则年还没怎样,楚茵脸色一变,很是不自然,语气极冲的对那刘媒婆说道:“你在说什么呀!” “哈哈,我说的自然是终身大事啊!”刘媒婆:“我是来给赵公子做媒的!” “做媒?!”楚茵惊呼出声,越喊声音越大:“你说做媒?” -- 第226页 刘媒婆被她急剧变化的脸色吓到了,磕磕绊绊道:“是、是啊,姑、姑娘你、这这是怎么了?我没说错话吧……” 楚茵侧身面对赵则年,眼睛一瞪,阴阳怪气:“赵公子,原来你好事将近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也好为你准备一份厚礼啊!” 赵则年无奈摇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准备什么厚礼?” 他刚说完,刘媒婆喊道:“啥八字没一撇啊,这要是牵上线了,双方都同意了,再定下日子,可不就有一撇了嘛!” 赵则年听着,完全觉得那是天方夜谭,很早以前杨致道开玩笑时,他就坚定不会盲娶盲嫁,那么匆忙。 楚茵一听,脸色一沉,黑着脸甩了一下袖子,快步走开了。 小鱼一愣,连忙追上去:“小姐,小姐!” 刘媒婆察觉气氛异常,谨慎地问:“赵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惹那位小姐生气了?其实如果你们情投意合的话,不如找我做这个中间人……” “没有,你说的很好。”赵则年有些郁闷:“只是我确实没有那个打算。” 他淡淡一笑:“您好走,我不送了。”转身上楼去了。 赵则年想这次楚茵总该生气了,哪知这姑娘晚上便来了,何边舟说他在房顶晒月亮,楚茵便在楼下大喊:“我也要上去!” 赵则年把酒坛放到屋脊上,使着轻功下去,把楚茵带到屋顶瓦片上来。 “好高呀!”楚茵很是新奇:“风刮这么大,会不会把我刮下去?” “不会,你那么重。” 楚茵瞪他一眼,看见了那个酒坛:“你又喝酒?你为什么天天喝酒?每次见你,你都一身酒味儿。” 赵则年把酒坛递给她:“不如你也尝尝?” 楚茵迟疑了一下,接过去喝了一口:“还好,不是多辣。” “本来就不是烈酒。”赵则年又把酒坛拿了回来,灌了好大一大口,再慢慢咽下,看着夜空中的明月,目光飘忽。 楚茵在一旁碎碎念:“前几次回去的晚,母亲生好大的气,禁止我再出门。今晚我让小鱼躺在我床上,假装我已经睡着了,又让薛飞鹤守在外面,我才能偷偷溜过来见你。” 赵则年没反应。 她又道:“我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月亮,这样看,月亮是很大,也很亮。” 她摊开手掌,任月光撒在掌心:“是跟流水一样,轻柔美好。” 赵则年眼神儿开始呆滞。 楚茵不满地噘嘴:“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你说你是偷溜出来的,你说今晚的月亮很美。”赵则年把头侧过来,定定地看着她:“既然你母亲不允,你为何还要冒险?” 楚茵也定定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把他的酒坛抢过来,一连灌了好几口,中间因为喝得太急,呛住咳嗽了几声。 喝够了,她把酒坛按在手下,说:“你真的不知道?” 赵则年不语。 楚茵把酒坛放到屋脊上,防止它顺着倾斜的瓦片滑下去,然后也躺了下来,与赵则年靠在一起,头挨着头:“赵则年,我喜欢你。” 赵则年眼睛睁大,有生以来,第一个女人如此坦诚的说她喜欢他。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是他打定主意后故意撩拨的。 楚茵微微起身,用手肘支着上半身,低头看着他。 赵则年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在楚茵的脸压下来时,抬手捂住嘴,那吻就落到了手背上。 楚茵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倏地起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赵则年默默地坐起来,他没忘记冯越意酒醉时给他的那一吻。 时间久了,楚茵的心情也平复了,深深地凝视着他:“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用行动来表示了,你呢?” 赵则年叹气,有些事不用再迟疑了。 他说::“楚茵,不是你不好,是我志不在此。” 楚茵呼吸一滞,扬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赵则年淡然道:“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别的方面也不匹配,总之,你值得更好的。”他不后悔刚才用手挡了一下。 “你!”楚茵急促地喘口气,愤然道:“赵则年,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要回家,我要下去!” 赵则年低着头,避免对上她的视线,抱着她从楼上飘下来。楚茵一踏实地站到地上,不再看他一眼,直接就快步走掉了。 望着楚茵的背影,赵则年想,这次总该生气了吧。 一连几日,楚茵都没再来,赵则年照例是喝酒睡觉吹风,何边舟已经习惯楚茵几乎每日的拜访,因此感到奇怪。 特意跑到楼上来问:“少爷,你是怎么想的?” 赵则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于感情,现在终于一片明朗,可是还不能说实话。 于是,赵则年尽量找借口:“何叔,她只是个傲娇的小孩子,要宠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从她的言谈举止,应该不是出自一般的大户人家。我们,不般配。” 何边舟惊愕不已,平复心情后,反而高兴起来:“少爷,你对她动心了!” 赵则年看着头顶的床帐默不作声,通过楚茵,他确认他动了男女情爱之心,可心动的这个人并不是楚茵。 “少爷,其实可以去查查她的底细,再作打算。” -- 第227页 赵则年摇头:“不了,难道我每遇到一个姑娘,就要查查她的底细吗?” 他没查过花尚雪,也没查过冯越意,更不想查楚茵。楚茵主动追逐他,又坦诚真心,这样的并不多见,让他受宠若惊,又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世事如此,他先遇上的是冯越意,可冯越意身边还有个追逐着秦沛; 楚茵喜欢上了他,可他的出发点却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样子,赵则年不能说没有一丝愧疚,之前骗人是为了做任务,这次可是他自己主动的。 “何叔,她有所隐瞒,我也没告诉她我到底是谁,这只能是一段短暂的邂逅,注定没有结果。” 何边舟叹气:“少爷,你何必非要说到死路上去?” “何叔,相信我的直觉吧,我和她是走不到一起的。” 见何边舟愁眉苦脸,赵则年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何叔,上次不是去菩提寺上香了嘛,那里有个解签的老伯,我求签让他解了,他让我不要着急,说我的缘分会来的晚一些,一定要耐着性子等待。” 何边舟半信半疑地瞅他:“是吗?” “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赵则年微笑:“我蒙谁,都不敢蒙你呀!” 两天后,楚茵一大早就来了,独身一人。 赵则年问:“小鱼和薛飞鹤呢,为什么没有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楚茵看着他,说道:“我要走了。” 赵则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去哪儿啊?” “回家,母亲上香的时间是有数的,现在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家去了。”楚茵微低着头:“以后再也不能像最近这样,随意出入行走了。” “哦……” 第134章 深山难寻 楚茵复抬头看他:“作为朋友,你就没有一点儿不舍?” 赵则年心中有愧,更不想给她希望,但对上那双满含哀伤愁怨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回答:“怎么会?但天下间哪有不散的筵席……以后,你多保重。” 楚茵的眼里有了些微泪花:“我还没走,你就撵我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茵没说话,低头抹了一下眼睛。 赵则年心里也有些不安,心想既然她都要走了,再见之日遥遥无期,不如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他问:“一大早过来,还没有吃饭吧?” 楚茵轻点头。 赵则年带她到路边摊喝粥吃包子。 吃的过程中,赵则年默默地注视着楚茵的一举一动,楚茵好像没察觉一样,从头到尾没抬过一次头,吃饱喝足擦擦嘴:“我吃好了。” 渐渐远离喧闹的街道,赵则年搂着她的腰横踏过水面,带她来到小河对岸,那里有好大一片树林,盛夏季节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置身其中,能感受到周围的凉气。 楚茵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会打算就在这里,陪我度过这最后的一天吧?” “不是,你稍等一下。”赵则年又使着轻功返了回去,回观江楼取了一把剑过来。 楚茵说道:“我不会武功,你若想和薛飞鹤切磋,我可以把他叫过来。” 赵则年没说话,他在林中草地上耍了一套漂亮又利落的剑法,其间在几棵树上踩过,并用剑砍了一些树枝。 树叶纷纷地落下来,赵则年就在这树叶的包围中旋转舞剑。 剑光时不时地闪过,耀得楚茵睁不开眼睛。 完了,赵则年把剑插入剑鞘中,两人中间隔着飘扬而下的落叶,楚茵看着他的笑容,不由痴了。 赵则年指指那些还在飘落的树叶,楚茵一开始不明白,看了几眼,蓦然发现问题所在:从她眼前飘下的落叶,中间似乎是空的。 她下意识地接了一片,见那上面镂空写着「楚茵」二字,她心里一动,连忙接了四五片,无一例外,全都是她的名字。 蓦然许久,她说出一句话来:“你的武功确实不错,剑招也很漂亮。” 赵则年笑而不语。 楚茵蹲下身去,在树叶堆里翻来翻去,挑出两片较大的树叶来,递给他:“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吧。” 赵则年接过去,手指蕴含内力在树叶上一笔一划地写过,再递交给她。 楚茵仔细地看了看,把树叶塞到了她随身携带的小香囊里,她微笑道:“作为我们相识相交的纪念。” 离开树林来到小河边,楚茵把鞋袜给脱了,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把脚浸泡在里面。 赵则年目视前方或者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她的脚,这于礼不合,是冒犯。 楚茵惬意地泡着脚,长久不动,那河里的鲤鱼便游来了,在她的双脚之间跑来跑去,尾巴不时的扫过她的小腿。 赵则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今天天气很不错,不热也不闷,他们这样本该是幅美景,偏偏带着离别的伤感气息。 正发着呆,楚茵突然回头了:“能给我洗洗脚吗?” “啊?”赵则年惊了一下:“这不好吧?” “认识以来,我从未对你提过过分的要求,你就不能允准我一次吗?”楚茵扭回头:“再说,这旁边又没人,你怕什么?” 赵则年迟疑了好一会儿,楚茵始终不吭声,摆明了要求不变。他只好走过去,楚茵略略改变坐着的方向,好方便他给她洗脚。 -- 第228页 碰到那软滑白皙的脚,久违的紧张,弥漫上赵则年的心头。 “你会洗脚吗?” “当然。”赵则年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她的脚,能感受到头顶的目光,她看着他,视线从未转移,他只能心中叹气:对不起…… 洗到一半,楚茵说道:“我母亲时常对我提起的一件事,就是父亲曾亲手给她洗过一次脚。那个时候母亲刚嫁给父亲,正是得宠的时候,母亲撒娇,父亲便答应了。” 她长长地叹口气:“可惜好景不长,父亲又看中了别的女子。母亲也很伤心,想念得很了,便要重提旧事。我当时就很想知道,一个男人为我洗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是平常,赵则年肯定要说一句:“我现在给你洗着呢,你什么感觉?”然而,他已知道了楚茵的心意,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 赵则年惴惴不安着,楚茵自己说了:“我曾埋怨母亲,过去的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尤其是父亲那样三心二意的人。可现在,我好像能理解她的感受了。” 赵则年微皱眉头。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洗脚了。” 赵则年紧抿着嘴唇,心不在焉地捏着手中的脚,冷不防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细长娇嫩的手,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楚茵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开口?我就要走了,你还不抓紧时间,多跟我说会儿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楚茵保持那个动作不变,脸凑了下来。 赵则年心肝一颤,直觉就想躲开,被楚茵的两根手指用力捏住了,视线相交,楚茵的目光很深沉。 就在赵则年以为她会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松了手:“好了……” “哦。”赵则年站起来退到一边,看着她不太熟练地穿上鞋袜,俨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平时什么事都交给下人来做。 中午回到观江楼,楚茵要了个包间,点了一大桌饭菜,那盘堆积如山的、红通通的爆炒大虾尤其显眼儿。 楚茵只看了一眼,赵则年立刻把盘子移到手边,剥虾剥了一个又一个。 楚茵吃着,一边说道:“我很爱吃虾,可是在家里不能多吃。” “为什么?” “我曾经有位姐姐,很爱吃茶叶煮花生,某天吃的正高兴,突然就口吐黑血,死掉了。” 赵则年惊愕抬头:这是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 楚茵神色淡淡,仿若在说与她无关的事:“母亲告诉我,那是有人在茶叶花生里下了毒,母亲告诫我,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玩儿什么,因为那很可能会成为你失去性命的最大威胁!” “你们家,也太危险了。”这般勾心斗角,楚茵能活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啊! “有什么办法呢,父亲一个一个的收女人,孩子一个个的生,于是争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楚茵一副认命的样子:“还好母亲喜欢深居简出,我也懂得收敛,日子倒还安生。” 听到这里,赵则年感觉很压抑,楚茵的话让他想起了梅家堡。他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楚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猛然抬头看他,目中放出一抹光彩。 赵则年于是便后悔了。 楚茵怔怔地看了他半响,笑了一下:“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赵则年顿时苦涩不已,兢兢业业地给她剥虾,然后挑鱼刺,看着她一丝不苟、举止优雅地一口口吃下。 吃饱了,楚茵拿手帕擦拭嘴角。 赵则年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圆形的白绿漫染玉镯来:“一直以来,也没送过你什么,区区一个手镯,还请笑纳。” 楚茵明显很高兴,一把接过那玉镯,仔细地瞧了瞧,惊异道:“咦,这里面刻有字?” “嗯,是我亲手刻的。” 楚茵慢吞吞地念了出来:“楚竹幽且深,林下叶纷纷,茵迹犹可见,深山客难寻。” 顿了顿,她抬起头:“这楚茵是我的名字,这林深是……” 赵则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我跟你提过一些我的过去,赵则年是我用来走江湖的名字,林深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是我勾动你,却又不能许你未来,就用我最深的秘密,来表达我内心的歉意! 楚茵的眼睛睁大了,从平静转为惊诧、激动,最后是感动:“你……” “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楚茵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拿着那玉镯泣不成声:“是只有我一人知道,还是只有我一个女人?” “除了你,也就何叔知道了。”赵则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楚茵无声地流着眼泪,然后说道:“深山难寻,这是不是就是说,我们以后真的再也见不了面了?” 她问:“如果我想你了,怎么办?” “有叶子,有这玉镯。” “可都不及真实的你!”楚茵抓住赵则年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揉了揉:“我要记住这个感觉,你的手不够光滑,也不粗糙,你的体温不够热,甚至还有些凉。” 她把赵则年的手捋平,把两个人的手掌对到一起:“你的手指比我长这么多。” 镇定如赵则年,也要听不下去了,任由楚茵对着他的手揉来捏去。 最后,楚茵把他的手贴到了脸颊处。 -- 第229页 赵则年心里一动,手指跟着动了起来,主动轻抚她的脸。 楚茵感觉到了,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小到大,我很少哭的。” “嗯,你哭的很好看,不用觉得丢人。” 「噗嗤」一声,楚茵破涕为笑:“你安慰人的方式,可真是……” 第135章 那是个误会 下午,楚茵依偎着赵则年睡着了,赵则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任由手臂发麻、毫无知觉,晚饭时分楚茵醒来,也一动不动,靠着他的肩膀不说话。 阳光照不进窗户了,楚茵说:“我想看夕阳。” 于是,赵则年又带她去了河对岸的树林。 看着夕阳,楚茵泪流满面,抓住赵则年的手臂扑进他的怀里:“你是我这一生,唯一而美好的相遇!” 赵则年紧紧地回抱住她:“日后但有难处,尽管到观江楼来找我。” 楚茵应声点点头:“我舍不得你。” 赵则年无言,只能用力地抱着她。 临走前,楚茵把她的红色发带取了下来,在他的左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个结:“不许把它弄丢了。” 赵则年郑重地点点头,此时此刻包括以后,楚茵在他心里和傅湘江是一样的,而且要比傅湘江特殊一些。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天,赵则年打算回荆虚阁去,还没整包袱,秦沛和冯越意一并来了。 看见冯越意,赵则年的心情很复杂,他确定了感觉,看到喜欢的人本该欣喜,可楚茵才黯然离去,他实在笑不出来。 “你怎么这样啊,在观江楼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秦沛道:“我要早知你在这里,早过来寻你了!” 赵则年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秦沛说起和冯越意找人途中发生的几件趣事,赵则年微笑倾听,偶尔插上几句话,秦沛倒没觉得什么,冯越意却察觉出赵则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三人正常地交谈着,赵则年一出门,秦沛和冯越意便去找何边舟了,问他赵则年在这里住了多久,为什么有种郁郁寡欢的惆怅。 何边舟从赵则年那里听说过他们三人的交情,觉得这两人拿命与他家少爷交朋友,算是可信之人,便把楚茵这事说了。 一听完,秦沛条件反射地扭头,看着冯越意的眼神儿略带担忧。 冯越意强颜欢笑,什么也没说。 晚上三人一起在大堂吃饭,吃过后,赵则年先起身后后院走去,秦沛又是推又是使眼色的,冯越意才别扭着站起来,跟着来到后院。 赵则年来后院是为了劈柴,冯越意走几步路的功夫,他已经劈出了七八根。 冯越意有些惊讶,说:“我去桃花山庄看过湘江了,她很挂念你,说你几个月都没过去看她了。” “嗯,她过得好吗?” 冯越意点点头:“挺不错的,纪少庄主对她是又敬又爱,纪庄主也很维护她,甚至下了明令,禁止纪子椿和纪蓉蓉靠近湘江。” 赵则年微微一笑:“那就好……” 冯越意问:“为什么不把喜欢的人留下来?” 赵则年举着斧头的手一顿,一斧头劈下来,圆圆的木头分为半圆的两半,他想说不是那样的,临到嘴边却变成了:“谁说拜堂成亲的,一定是最深爱的那个?” 冯越意蹙眉,眼中透露出急切:“你真的动心了?” 这一刻,赵则年深深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她的确让我感到快乐。”赵则年直起腰:“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这段日子以来,我甚至想不起来我原来要做什么。” “你对她的感情,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冯越意低着头,天色阴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以为以你的性格,是无论遭遇何种困难、压力,都会强硬的把她留下来!” 赵则年闭上眼睛,想说出真相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还有个秦沛。 他把应付何边舟的那一套拿了出来:“我是行走江湖的人,也算是居无定所,她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大小姐,我若心疼她爱她,就不该让她跟着我到处流浪,随时面临危险。” “你可以做别的,不做猎手。” 赵则年摇摇头,眼底弥漫着一股惆怅:“我已身不由己。”就算以后和他厮守终身的人是冯越意,他也不可能离开荆虚阁。 他笑笑,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便道:“我的事也就这样了,倒是你和秦沛,可要珍惜彼此呀。” 冯越意诧异地挑眉:“我和秦沛?” “对。”赵则年低下头去,把圆木头竖好:“现在我才发现,要找到一个两情相悦又非常适合过日子的人,太难了。” “你……”冯越意的脸变了又变,眼里燃烧着两簇火苗,他压抑着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秦沛的事,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说完,扭身而去。 赵则年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一堆木头被劈成小山一样的柴火堆,赵则年把斧头放好,用袖子擦掉头上的汗,想起楚茵没走时,有一晚也是这样,他在劈柴,楚茵蹲在一旁看。 看着看着,楚茵说要尝试,他手把手教了她,她却没有力气,没劈出几根,手上就磨出了泡。 走的时候,她手掌心还没完全好。 -- 第230页 赵则年叹口气,楚茵走了,他虽然想起她,可心里只有浓浓的愧疚,不像当日离开秦府时,情绪甚是复杂。 他刚叹完,又有人叹了口气,那声音是从头顶飘下来的,抬起头,秦沛坐在房顶上,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坛。 赵则年脚下一蹬飞上去,秦沛从背后拿出一个新的酒坛递过来。 赵则年拍开封泥,仰头连灌了三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把衣领都浸湿了。 秦沛道:“越意心情不大好呢。” 赵则年扭头,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是故意挤兑我呢,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担忧? 他道:“那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喝酒,还不下去找他?” 秦沛眨眨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人对着对方看来看去,秦沛决定转到正题上去:“有句话,出于朋友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听听。” “哦,你说。”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赵则年飞快地挑了一下眉头:“眼前人,你么?” “咳咳!”秦沛被一口酒呛得咳嗽连连,喉咙发痛起来,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用手推了一把赵则年,大有责怪之意:“你胡说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 赵则年斜睨着他:“秦公子,你整天拿着一把扇子,风流倜傥的,像是预备上京考试的文人,但我可不是,所以烦请你说话直白一些。” 秦沛瞪他:“难道我说话还不够直白吗?” 他叹口气:“你就不想想,越意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怎么知道,这一路陪他走来的人,不是你吗?” “不是啊,来观江楼之前,他心情很好的。” 赵则年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得罪他了?” 秦沛恨铁不成钢,在屋瓦上拍了好几下:“你呀你呀!真是要气死人了!” 赵则年提醒他:“你手轻点儿,修补房屋很麻烦的。” “越意对你的心思,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吗?” 赵则年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前面,通目所望,全是静静流淌、如水一般的白月光。他反问:“你们不是喜欢彼此吗?” “哈?”秦沛凑上前来,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匪夷所思:“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赵则年淡淡道:“之前你是追着冯越意来的,之后去过幻音谷你也说过,你看到了他。你勤勤恳恳、风雨无阻的陪他找人,这些足以证明你喜欢他……” 他兀自说话,完全没发觉秦沛的脸发生了变化,先是惊愕,接着是困惑,然后是好笑和哑巴吃黄连的憋屈。 “至于他。”赵则年垂眼:“我都能看出来,他也能感受到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秦沛狠狠地把酒坛一放:“你个糊涂蛋,冯越意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就是你,你少往我身上扯!” 赵则年猛然睁大眼睛。 “幻音谷,那是个误会,我在跟你开玩笑啊!”秦沛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么说,还要怪我了?” 他凑上前来:“认真听我说,冯越意心里只有你,我和他就是纯粹的朋友,你的朋友!唉,都是我的错!” 赵则年看着他,颇有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你这人说话一会儿真一会儿假的,我焉知你刚才说的不是假话?” 秦沛手指夜空:“我以我爹娘的性命起誓,我说的是真的!我对冯越意就只有朋友之谊!” 都以秦老爷和秦夫人的性命来发誓了,赵则年不敢相信也要信了,却是又气又恼,怪道:“秦沛,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若不是因为这小子整天说话颠三倒四的,他才不会去招惹楚茵。 秦沛翻身跪在屋瓦上:“我现在应该去找越意负荆请罪!我哪里知道,你思虑这么周全、方方面面都能想到的人,为什么我一句玩笑话,你就真的听了进去!” 赵则年瞟他一眼,说:“你移情是不是太快了?” “嗯?” “你曾说冯越意的相貌,是你所热衷的类型,怎么到最后……” 秦沛嘴角抽搐了两下:“认识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嘛,我说话就这样啊,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啊!” 第136章 我对于你 赵则年扬了一下头:“那真的要怪你了,你坏的事!” 秦沛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伸手在屋檐上一撑,身体一个翻转,就落到了三楼的外边走廊上。 看样子,真的和冯越意请罪去了。 赵则年沉默望天,心里却很喜悦。他知道冯越意看他的眼神儿很热切,可他一直以为,冯越意更需要守护在身边的人,而秦沛东奔西跑的陪着找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原来……他搞错了。 这夜一过,秦沛跟狗腿子似的,处处讨好冯越意,跟屁虫一样追来追去,惹得后者烦不胜烦。 赵则年想,误会解开,他是不是也该主动一些了? 饭桌上,赵则年见冯越意胃口不好,便问:“是不是这些饭菜不合你口味?” 冯越意还误会着,冷淡道:“天热,吃不下饭。” “你等我一下。”赵则年去厨房,让人去冰窖里凿来一块儿冰,又让人熬了一锅酸梅汤,然后亲自操着菜刀做了几碗酸梅汤加冰。 这还是谷叶教他的。 -- 第231页 赵则年把托盘放到桌上,递给冯越意一碗:“你喝这个吧,应该能改善一下食欲。” 冯越意吓了一跳,简直受宠若惊! 秦沛却是有些佩服,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他秦沛看上了谁,就主动去勾搭纠缠,可很少付出真心; 赵则年和他不同,平常看着不冷不热的,可心里真要装下一个人,就会变得积极一些。 赵则年见冯越意不动,就催他:“尝尝吧,不喜欢就不喝。” 冯越意勉强回神,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爽到了骨子里! 秦沛依旧咋咋呼呼:“这好几碗呢,肯定有一碗是我的!” 赵则年轻哼一声,也没伸手阻拦。 冯越意喝了酸梅汤后,果然胃口大增。 晚上,秦沛依然住上次来住的那间房,冯越意昨晚则睡在秦沛隔壁,赵则年想了想说道:“秦沛很吵,你搬到三楼来住吧。” 冯越意惊讶地手指自己:“对我说的?” “不然呢?” 冯越意诧异不已,犹豫了一下问道:“则年,你、你今天没事吧?” 赵则年神色自然:“我能有什么事?” “看起来是没事,可你今天实在是……”冯越意也不知要怎么说,看向秦沛。 秦沛无语摇头,对这两个人,真有种够够的感觉:“得,你们都嫌弃我是吧!”他冷哼一声,进房关门! 赵则年替冯越意把包袱拿上了三楼,就在他隔壁:“越意,有件事你误会了。” 冯越意被他反复的情绪搞得有阴影了,慎重地问:“什么事?” “我和楚茵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我眼里,和湘江是一样的。” 冯越意想了想傅湘江,然后愣住了。 “楚茵和湘江也不同,湘江是吃过苦的人,楚茵娇贵任性,我难免要、要多包容她一些,所以、所以看起来就……亲密了一些。” 赵则年心知自己卑鄙,但目前还不想让冯越意知道实情,冯越意知道了可能会鄙夷他,秦沛则会取笑他。 对于想要携手一生的人,赵则年不想两人之间有任何误会,就像之前他以为会和花尚雪凑合过日子,便和其他人撇得一清二楚,虽然最后花尚雪也没在乎过。 冯越意的脸发烧起来:“你、你对我说这些,做、做什么?” 赵则年真诚地看着他:“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从小我无父无母,有一些人情世故我并不太懂,没有确认之前,我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冯越意抬头看他:“那、那你现在是确认了?” “是的。”赵则年一眼不眨:“虽有秦沛言语在前,但我还是想再确定一次,你对我,是那样吗?” 冯越意原本紧张的目光闪躲,听见这一问,胸膛一挺,握住赵则年的手举起来,举到两个人中间:“如果你说的是执手天涯、白头相守,那么我是!上次我就这么说了,你再问,我也还是!” 赵则年眼中一热,视线有些微模糊:“越意,你比我勇敢!” 冯越意的脸红通通的,又开始目光躲闪:“那、那你……” 赵则年伸手搂他入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隐藏的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你会离我而去吗?” 冯越意连想也没想,在他怀里摇头:“不会,除非你先舍我而去!” “好,那你记清了,今天我们把话说的明明白白,说好了走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谁也不许食言!” 冯越意微微发颤起来:“突然云开月明,我觉得这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赵则年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了一下:“梦里,我会这样亲你吗?” 冯越意脸上刚降下去的红晕又升腾起来:“你你你、你……” 赵则年笑笑,把他往屋里推:“很晚了,睡觉吧。” 冯越意有些呆滞地点点头。 赵则年替他把门关上,转身进自己房间,如果冯越意现在是清醒的,就会发现他也很紧张。赵则年活了这么大,第一次主动亲人,还是一个男人。 翌日一大早,赵则年去给赵苇上香。 他看着牌位说道:“母亲,孩儿从小就不受爹的疼爱,丢掉一条命不说,虽然有何叔的照顾,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赵则年说着,在屋里左右徘徊:“初遇冯越意,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他,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母亲,你生气吗?” 窗外响起鸡鸣,赵则年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儿时读书,先生说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一家人和和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人一生最美好的事,大概就是如此了。可是我们家呢?” “偶然之下我听到家中的长工说,母亲父亲感情冷淡,一年到头,父亲难进母亲的门两次。父亲对我亦是非常冷漠,他只亲近文姨娘和梅思远,人人都说我是梅家堡的少堡主,是梅书豪的嫡长子,可谁又知道……” “所以母亲不要怪我,如今有冯越意,孩儿心满意足。”赵则年抬眼微笑:“怎么说,都比你们要好,是不是?” 上午天有些阴,一阵阵风刮着甚是凉爽,赵则年带冯越意去菩提寺上香,上次来他跪在菩萨面前,心里什么也没想,认为说了菩萨也不一定能听到。 这次跪在蒲团上,却是祈求菩萨能听到。 -- 第232页 赵则年默默念道:愿菩萨保佑,希望越意能尽快完成赵青缨所托,好尽快服下解药……也求菩萨大发慈悲,我身上的毒经年后也能消除。 “则年?”冯越意早许好愿站起来了。 赵则年若无其事的起来整好衣袍。 冯越意好奇的问:“你刚才许的什么,怎么那么久?”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哟,你变了?”冯越意奇怪地看他:“上次在龙洞村月老庙,也不知道是谁说他不信的。” 赵则年淡笑:“人总是会变的嘛!” “是啊,人的确会变,但像你这样变得这么快的,还真少!” 赵则年摸摸鼻子:“我有时候是这样,情绪有点反复无常,如果不小心惹恼了你,还望你多多包涵。” 冯越意皱了一下眉毛:“你太客气了。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家互相包容,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说的对。” 出了庙,赵则年问:“你们红月岛上有七夕放河灯的习俗吗?” “有啊!” “哦……” 冯越意眉开眼笑:“怎么,想要拉我一起去放河灯呀?” 赵则年低头一笑:“被你看穿了。” “现在天还亮着呢,等天黑了我们就去吧!”冯越意很高兴:“我来岸上之后,就再也没有放过河灯了。” “好!” 下午天又变了,两人回去休息,等到傍晚才出来。 他们前脚一出门,秦沛后脚就跟上了:“你们想甩开我,门儿都没有!” 赵则年悄悄瞪他,意思是撮合我们的是你,怎么插一脚的人也是你? 秦沛嬉笑:“带我去嘛,我真的好无聊呀!” 赵则年想拒绝,冯越意松了口:“一起去吧,秦沛陪我到处跑也很不容易的。” 秦沛洋洋得意:“你瞧,越意都这么说了!” 赵则年原本也不是多反感,只是要以冯越意为先,既然冯越意都同意,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三人在外吃了晚饭,又去放了河灯,在夜市逛到子时才回观江楼。 第二天,一月之期便到头了,才相聚不过两日,赵则年心有所愧,还是不得不回荆虚阁去。 冯越意善解人意,说好会和秦沛一直等他。 箫月城离青石塘较远,赵则年赶到荆虚阁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 翌日,迷糊睁开眼时,被床边逆光的影子吓了一跳。赵则年一下子坐了起来,十分恼怒:“谁让你进来的?” 谷叶眼下满是青黑,似乎一夜没睡:“老四……” 赵则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体:“不要用这种语调叫我。” 他抓抓头皮搔搔头发,打了个哈欠,昨天赶路流了一身汗,稍微一闻,就闻出自己一身臭气。 第137章 预谋刺杀 谷叶察言观色,当即令人抬热水进来。 泡在热水里,赵则年舒坦了不少,才有闲心理睬:“大清早就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我有事相求。” 隔着屏风,赵则年也很想把他看清楚,问:“有什么事,是你办不了的?” 在他眼里,谷叶是朝廷派来的卧底,江湖上的事有荆虚阁做靠山,涉及到朝廷,更是有一个当丞相的爹兜着,再天大的事,也难不住。 谷叶脸色阴冷,语气低沉:“我要杀一个人!凭我一己之力,难以一击而中,只能来找你。” “说的具体一些。” 谷叶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把门窗都给关好了,直接绕过屏风走到了浴桶前。 赵则年略有不悦,眉心皱了一下。 谷叶斟酌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当初护送德玉公主回京,路上追杀不断,我告诉过你事情缘由,你也清楚,那都是七皇子和云贵妃派来的杀手。” 赵则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的人看到了我的脸,就以为我是我弟弟,趁着我弟弟外出时派人袭击,导致我弟弟重伤昏迷!” 谷叶恼恨道:“父亲来信说,老天保佑,我弟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伤势严重,少说也要休养俩仨月才能痊愈!” 赵则年明白了,但感到不可思议:“你要杀的人,不会是七皇子吧?” 谷叶没说话,但那眼神儿已足以证明没猜错。 赵则年顿觉毛骨悚然,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因为谷叶,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跟朝廷打出什么交道来呢。 现在更稀奇的是,谷叶邀请他一起去杀一个皇子,那可是皇家血脉! 赵则年道:“你原本是朝廷的人。”他故意提醒他的身份。 “那又怎么样?江湖武林中门派分立,朝廷亦是如此,分出多个大大小小的派系,七皇子原本就与我们背道而驰,更何况他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 连累了弟弟,谷叶愤怒到咬牙切齿:“我杀他,既能为我弟弟出口气,也算是给我爹他们清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没了七皇子,云贵妃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接受了这件事,赵则年单手托腮,恢复一派的轻松。 事实上自从和冯越意确定彼此心意后,他便犹如脱胎换骨,卸去了沉重的包袱。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你原本还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他指的是帮谷叶隐瞒卧底身份一事。 -- 第233页 谷叶埋头拱手,表情慎重而恳切:“我自知道你对我恩情深重,所以才会来找你,你若帮我这一次,日后但有所遣,我万死不辞!” 赵则年一时无语,目光放空,暗自思量。 谷叶耐性十足地站在那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良久,赵则年感觉水凉了,睨了一眼:“好吧,我答应了。” 谷叶大喜,转身往外走:“我再去提桶热水来!” 赵则年一听,就要破口大骂,想了想忍住了,没好气道:“不必了,我洗好了!” 两人随便找了个理由,跟杨致道打过招呼后,骑马奔出荆虚阁,往京都的方向进发,因是隐秘私事,他们都没有带自己的亲信。 临近京都,谷叶收到了他父亲的飞鸽传书,他们来的很巧,七皇子宗政荣珏恰好明日出京,要到临近的一个地方,替皇上办公差。 两人料定刺杀后,肯定掀起满城风雨,为了不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查的痕迹,当晚在城外的树林里歇息,燃起篝火,吃预先准备的干粮。 啃着兔子肉,赵则年一边说道:“谷叶,看不出哈,你也挺狠的。” 火光映照在谷叶的脸上,他面无表情道:“你杀人时先诛心,难道不更狠?” 赵则年被堵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不在的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事?” 谷叶瞟他一眼,淡淡回答:“二少爷来过两次,每次你都不在,他好像非常失望。” “哦,别的没了?” “如果你是指花姐和吴天舒,他们两个成天出双入对的,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已默认他们是一对了。”谷叶一边说着,一边瞅。 赵则年捕捉到他的眼神儿,轻哼了一声。 谷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但到底没忍住:“老四,难道你出去一个月,就真的想通了?” “花姐花姐,我叫她姐姐,为什么还想不通?” 谷叶很吃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乎不太信,可看赵则年神态如常,却又不得不信。 第二天两人早早的起来,吃饱喝足便动身了。 京都城郊,七皇子宗政荣珏的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官道与京都大门渐行渐远。 谷叶和赵则年一人黑袍一人红杉的趴在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后面,眼睛眨也不眨。 谷叶声音低沉,仅容俩人听见:“前面和后面骑马的那几个是宫中侍卫统领,其中大半都是七皇子自己宫里的人。” 赵则年放眼望去,那些侍卫统领身穿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似目视前方,鹰眼锐利的瞄来瞄去,注意着四周的情形。 而那些行走的侍卫皆身着红衣内衬外套铠甲,步伐稳重矫健,神情严肃庄重。 七皇子出行,进城出城的路人早早被一些官兵撵到了较远的路边,七皇子的马车经过时,还必须下跪磕头。 谷叶叮嘱道:“这些侍卫训练有素,你不可掉以轻心。” 赵则年微微一笑:“那些侍卫还是交给你去对付吧,我的目标是宗政荣珏。” 谷叶一愣:“他们唯一的保护对象就是宗政荣珏,我们很难突围进去,不解决完这些侍卫,你怎么杀他?” “那是我的事。” 谷叶埋眼:“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自负。不过也是啊,你有这种资本,加入荆虚阁以来难逢敌手,多数情况下都直接听命于阁主……” 赵则年斜他一眼:“你想抱怨什么?” 谷叶轻摇头,带着一些掩饰不住的无奈:“命不由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我爹和荆虚阁。” “你是觉得不公,你弟弟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丞相的儿子,站在所有人面前,尽显喜怒哀乐,而你却要隐身于黑暗之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谷叶无声嗤笑:“就算我和弟弟一样光明正大,那又如何,不照样要走为官这条路?然而官场黑暗、势力压榨,荆虚阁反而显得和气平静许多!”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不说我……”谷叶用探询的目光瞅他:“难道你就没有烦恼的事情吗?” 赵则年注意着七皇子的队伍走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又知道我什么,每个人加入荆虚阁都怀有目的,我也不例外。那些算计我加害我的人,我会想出一个好的复仇计划,好好回报他们!” 听着这番话,谷叶只觉得一股阴风从脑后袭来,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暗暗的想,此生绝不能与赵则年为敌,此人的能耐隐忍实所他平生未见,一旦招惹冒犯到,极有可能永生不得安宁。 赵则年并未察觉谷叶的心思,提醒道:“人已到眼前,你先过去引开那些侍卫,多用暗器扰乱人心,我好趁机接近马车。” 谷叶应了一声,蒙上黑布面巾,手掌往山丘土地一拍,人如利箭一般飞弹出去,从半空中穿越而过。 落下时,他使出连环腿,短短时间便踢倒了七八个人。 谷叶专用长剑攻击侍卫们不被铠甲护住的脖颈、手肘、膝盖窝等处,不多时又摞倒了几个,使之失去再行动能力。 除此之外,他还记着赵则年的话,不时的甩两把暗器银镖出去,使侍卫们心生忌讳、行动力受限。 迟迟解决不了区区一个刺客,宗政荣珏着急了,撩开金线绣云纹的马车帘,厉声喝道:“何大人!只是一个刺客而已,你们三十来人都拿不下?” -- 第234页 那个被点名的何大人穿着一身玄铁重甲,因七皇子的话而变得神情僵硬:“请殿下放心,待卑职亲手捉拿住刺客,便交由殿下发落!” 如此,侍卫们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谷叶吸引,赵则年踩着树干跃到空中,手中长剑翻转,在与马车有段不远距离时,使出一招天外飞仙! 此招趋势汹涌,赵则年利用长剑结合内力,发出一道冷凝闪电般的剑气,剑气如烟花绽放般猛然扩散开去,顿时尘土不断翻滚,叶子树干零碎飞扬! 而就在这呛鼻迷眼的黄土浓雾中,马车被剑气波及,马车的顶盖飞了起来,呈一条弧线从空中砸落到地上,又带起一阵沙土纷纷! 宗政荣珏一脸惊呆地端坐在马车中,反应过来见头顶空空,惊慌地跳下马车,失声尖叫:“来人,来人!快来保护本殿下!” 何大人一看不妙,震惊的要冲过来,被谷叶连番拦住了。 来之前,赵则年和谷叶为了以防万一,利用戏子用的油彩胭脂等,在眼睛周围画上了各种花纹。现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灵动润泽的眸子。 第138章 贺礼与出发 侍卫们大半被谷叶拖着,四五个人守在宗政荣珏周围,还有几个被何大人掩护着,正朝这里冲来。 赵则年几次使用反手剑,把背后企图偷袭暗算他的侍卫杀死,眸光冰冷的一步步逼近宗政荣珏。 何大人拼力把一个侍卫推出战圈:“去,回京报信!就说七皇子殿下京郊遇险,急需支援!” 那个侍卫答应一声,一条腿刚跨上马,就被谷叶的一只银镖划破了气管,倒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 宗政荣珏见何大人那边指望不住,只能依靠自己,于是大声质问,好为自己壮胆:“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本殿下?” 赵则年怎么会回答他,目中寒光闪过,以最高的效率一剑了结一人性命,终使宗政荣珏处于形单影只的孤绝之境。 “殿下!殿下!”何大人眼睛急红了,冷不防被谷叶一剑戳穿胸膛! 谷叶拿他的袖子擦干净长剑上的血迹,扭头看向赵则年这边。 宗政荣珏眼见随行的侍卫全死光了,转身要逃,却是跑得跌跌撞撞,不时的绊一跤,摔得灰头土脸。 谷叶极其不屑,心想若是太子与二皇子遭遇这境况,绝不会如此狼狈,丢尽皇家人的脸面! 赵则年眯起眼睛,出其不意地叫了声:“宗政荣珏!” “啊?”宗政荣珏本能的应声回转身,发觉一道影子带着一阵风疾奔而来,接着脖子一凉,浑身僵硬血液凝固,寒意一阵阵地袭来。 赵则年与他并肩而站,却是一人面朝南一人面朝北。 宗政荣珏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头来,但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头微微侧了一下。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人虽然用布巾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脸长什么样,可还是能感觉到布巾下的嘴角勾了起来。 想也知道那是得意的笑,对他的嘲笑。 宗政荣珏直戳戳地往后倒去,在身体扑下弹起黄土之前,赵则年已转身飞回谷叶身边:“这里离京都不远,来往的人更不会少,我们得赶紧离开!” 谷叶「哦」了一声。 赵则年想了想,试探了句:“都到这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陈玉?” 谷叶目光一闪:“她是公主,以我的身份哪里见得到?” 说着,又摸上自己的脸:“更何况,让人家看到我这张和弟弟如同一人的脸,只会给我家带来麻烦罢了!” 赵则年同情地叹口气,却不知越意现在在干嘛,他忽然很想见他。 “走吧,回荆虚阁。” 然而一封信的来到,打乱了赵则年回荆虚阁的计划。信是何边舟用飞鸽传书转交的,一般不是急事,何边舟只会等他到观江楼再亲启。 谷叶百无聊赖地等在一旁,问:“什么事啊?”那鸽子身上什么标志也没有,说明与荆虚阁无关,是私事。 “没什么。”赵则年把信纸揉成一团:“你先回去吧,要是杨老大问起,就说我被人请去喝喜酒了。” 谷叶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喜酒啊!我……” 想到陈玉,他笑不出来了:“那好,我先走了。” 信是梅行风写来的,说他要成亲了,特意邀请他和秦沛、冯越意前去观礼,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赵则年骑马去箫月城,进了观江楼把信纸摊到桌上,秦沛和冯越意看了,只看那雀跃的表情,便知道他们都想去。 秦沛兴冲冲道:“应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 赵则年托了一下额头,打过年以来,他思考最多的好像也是送礼物,不是这个成亲,就是那个过生日,现在又来了个成亲的。 秦沛侧头看他:“你这什么表情,你不会是不想去吧?” 赵则年不曾犹豫地回答:“去。”梅行风写信相邀已是有心,更何况论血缘和辈分,他还要给梅行风叫一声大哥。 冯越意犯难:“但是准备什么礼物呢?我们三个人,最好不一样。” 秦沛拿扇子敲手心:“我已经想到了,银子吧太俗,比银子好一些。” 冯越意好奇:“哦,那是什么?” “用金子铸个金童玉女像,一个脚下写着梅行风,一个写着……额……梅少夫人,祝贺他们新婚大喜。这既是用金子所铸,自然结实得很,亦有白头偕老之意!” -- 第235页 秦沛眨眨眼:“如何呐?” 赵则年评价:“俗是俗,寓意吉利!” 秦沛「啪」地一声把扇子打开了,扇得很来劲儿:“得,我的算是有着落了!” 冯越意低头沉思,忽然间又把头抬起来,冒出一句:“就算你还有玄玉屏风那类的宝物,也不要再拿出来了。梅府是行商的,万不能因此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赵则年点了一下头,这点他早考虑到了。 “就夜明珠吧。”他淡淡道:“这等东西说珍贵,存在的数量也不算少,说一般,倒也不一般。”正好何叔前几天得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就拿那颗过去。 秦沛点头表示赞同,扭头:“越意,那你呢?” 冯越意道:“我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干脆请人打造个发钗,送过去好了。” 秦沛应道:“那个也可以。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赵则年算了算,时间确实充足,不过早去晚去都一样:“就明天吧。” 他命何边舟雇来一辆马车,走路吧脚疼,还要顶着大太阳,骑马吧屁股疼,也要顶着大太阳,还不如坐马车呢!驾车的事交给随行的车夫,除了吃喝睡,其他都不用操心。 平安无事、慢悠悠的赶了几天路,路上秦沛的嘴闲不住,说着他和冯越意一路同行时遇到的趣事。 冯越意有时候确实倒霉的很,先前被人误会成人拐子,这次更好,居然撞见别人在行翻云覆雨之事。 秦沛讲起来是回味无穷,冯越意的表情就不好看了:“那等事,你也说,嫌我不够丢人吗?” 秦沛哈哈大笑起来:“你经历的时候确实尴尬,可现在回想起来,不觉得很有趣吗?” 冯越意冷冰冰地回答:“一点儿都不!” 赵则年见冯越意表情不好,便谦虚的做一个倾听者,除非那二人问起,否则绝不开口插话。却听秦沛对他说道:“说来,那两个人的身份也值得探讨!” “哦,为什么?” “因为打那之后,我和越意便遭到了追杀!”秦沛道:“一溜的黑衣蒙面人,总是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冒出来。一开始我们措手不及,还受过几次伤,后来有所警惕,才渐渐好些!” 赵则年神色一紧:“有人追杀你们?” 他扭头看冯越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冯越意明白他这是在担心,心生感动:“那时你有自己的事要办,联系起来也不方便,而且那追杀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后来没有了。” 赵则年微松口气:“那些黑衣人是那……一男一女所派?” “不然呢?”秦沛打着扇子:“你觉得有这么凑巧的事吗?照我说呀,是越意不小心撞破了人家的奸情,人家觉得不能留活口,所以才对我们紧追猛打,我们穿过了两个城镇,才停止呀!” “那你们之后,没有回去调查吗?” 秦沛轻嗤:“调查个屁呀!人家是人多力量大,我们好不容易喘口气,还回去送死?” 冯越意也道:“你不知道,我们吃饭的时候,还要提防饭里有毒!” 秦沛叹口气:“越意心善,把饭菜给了来乞讨的婆孙俩,结果那婆孙俩中了毒,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们送到医馆,才挽回两条命。打那之后,饭前必然要用银针试过。” “是我的错。”冯越意低下头。 赵则年握握他的手,让他不要难过。 秦沛接着道:“越意愧疚,掏钱给她们解毒,又给她们买了房子住下,又把剩下钱袋里的一半银子都留给了那婆孙俩!” “哈?”这倒出乎赵则年所料。 冯越意苦笑:“人家替我挡了灾,我这点回报算什么?” 秦沛又道:“睡觉也是,那客栈的老板居然提前和那伙贼人串通好了,若不是我不小心踢了一下床,察觉床板下面是空的,我就被刀戳死在那床上了!” 赵则年沉吟不语,看来那两人的身份确实非比寻常,否则何须把人赶尽杀绝? 冯越意背靠着车壁:“我只希望以后不要与他们打照面,不然大概就是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了!” 秦沛冷哼一声:“你愿意放过,我可不愿意!打我行走江湖以来,这样被人追得到处跑还差点丧命的,可是头几次!” 他恨恨道:“某天我要是撞见了他们,非计较清楚不可!” 赵则年手托着腮,心想等某天遇到了,定要给那二人一些教训。 午饭用过后继续赶路,车夫驾着车,他们三人在马车里分别占了一面车壁,躺在与车壁紧挨的用来坐的长板上歇息。 何边舟素来关爱赵则年,凡是他要的一向是最好的,因此这马车实际上坐七八人,都不嫌拥挤,躺下来后,除了中间那条长板,两边的还可以伸脚。 行的是官道,平坦不颠簸,因而睡得安稳。 第139章 相逢应不识 赵则年还做了个梦,睡梦中突觉马车剧烈地撞了一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摔到了车里铺着的地毯上。 赵则年闷哼了一声,接着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正巧砸到他身上,砸得他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 眼睛眯出一条缝来,秦沛无辜地看着他,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赵则年用气声说道:“起来……” 秦沛缓缓地低下头,才发觉出了什么情况,起身坐好,问外边:“怎么回事呀?” -- 第236页 赵则年起身坐到长板上,摸着被砸得钝痛的胸口。反观冯越意,估计是睡意不深,手紧抓着窗框才没有滚到地上去。 车夫回答:“有马车跟咱们抢道,道路不够宽,就擦了一下!” 话音刚落,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到底是谁跟谁抢道呀!说话可要根据实际情况,不能信口开河呀!是故意欺负我们弱女子呢?!” 冯越意下意识地撩开车窗的帘子,看了看车后,没人,又看车前,与他们马车相距两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稍小的马车,看那包裹车壁的材料,以及车夫的穿着打扮,当是出自富贵人家。 看样子,大家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有个年轻的小姑娘和冯越意一样扒着窗户,目光犀利地看着这边。如果没猜错的话,先前说话的人就是这个小姑娘。 真正吸引冯越意的,是对方的马车歪了,一个车轮陷在道旁的水泥潭里。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道上还微微湿着,水潭里的水自然也干不了。 那小姑娘看见冯越意,大声斥责:“你们怎么可以那么蛮横无理?要不是你的车夫与我们抢道,我们的马车会陷到泥潭里吗!” 冯越意嚅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车夫抢道又不是他的主意。 秦沛挤过来看见了,没好气道:“算了算了,和气生财,下去帮她一把吧!” 于是,三人挨着顺序下了马车,往那辆马车走去。 那小姑娘看见了,眼神儿更加凶狠:“咋地,是想干架?欺负我们没本事?” 秦沛无语:“你不要一上来就凶巴巴的好不好?就算是我们的错吧,我们是来帮你推马车的。” “什么叫就算是你们的错?明明就是你们的错!” 秦沛渐渐沉不住气了:“你到底下来不下来,不下来我们就走了!” 那小姑娘欲言又止,瞪他一眼,把车窗帘放下了,接着一双玉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的脸来。 秦沛愣住了,心想原来车里还有一个人,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看见秦沛时也愣住了,再微微一笑,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车夫的手臂下了马车。 她的头发梳成了朝天髻,金簪上细细的一排金链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随着她的走动闪出明亮的光芒,耳朵上各垂着水滴状的白玉坠,一摆一摆的煞是好看。 她的个头和楚茵差不多,穿着一袭飘逸的粉红色曲裾襦裙,绑着细细的金腰带,外套一件半透明的白纱衣,一袭白粉色的半透明长巾挂在两条手臂上,分别垂落身前身后。 宛然是大小姐的打扮。 先前那个伶牙俐齿又气势嚣张的小姑娘说道:“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秦沛用扇子抵着下巴,轻飘飘地问:“哦,谁呀?” 小姑娘张嘴欲说,被她家小姐用眼神儿止住了。那小姐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麻烦你们了。”说着,微一福身。 看见她的笑容,赵则年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便不再想,和秦沛、冯越意一起去车后推马车。 三人再加上两个车夫的力量,轻易把马车推回到了官道上。 那位小姐说了句:“多谢你们,再走不远便是雍义城,你们也是到那里去的吧?” 见那小姐的目光落在秦沛身上,冯越意和赵则年都识趣的没开口。 秦沛的性子一如既往的风流:“是啊,我们正是要去雍义城!敢问小姐,你到雍义城去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她的丫鬟趾高气扬的说道:“我家小姐是梅家堡的表小姐,这自然是要回家去!” 话音一落,赵则年和冯越意同时色变,一个是不动声色地蹙眉,一个是略隐晦地惊异。 秦沛略略一想,扇子敲打了一下眉心,笑嘻嘻道:“我记起来了,梅家堡的表小姐姓文是不是?” 文清宁的眼睛亮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很轻柔:“正是……” “原来就是小姐你呀,确如传说一般!” 文清宁好奇地问:“传说,什么样的传说?” 秦沛围着她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直把文清宁看得惴惴不安:“传说文小姐有着闭月羞花之貌,亭亭玉立,高贵优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文清宁的脸如晚霞一般,谦虚道:“传说并不尽实。” “哪里,照我说,就该是文小姐这样的!” 文清宁微低着头,耳根、脖子都红了。 秦沛挑挑眉,他对自己又虏获了一个姑娘的芳心,甚是自豪。 冯越意轻咳两声,道:“还要赶路呢,走吧!” 秦沛依依不舍的对文清宁拱拱手,才上马车去。 一路上,冯越意不时的掀起车帘,末了说道:“秦公子,我看那文小姐已是对你芳心暗许,不然之前那么着急赶路,为什么现在又走得这么慢?” 秦沛一听,凑到窗户边看:“哎,真的呀!” 冯越意警告他:“你可别玩火自焚!我听说那位表小姐早许配给了梅家堡少堡主梅思远,那梅思远的母亲还是这位表小姐的亲姑姑,你花心,也不要搞错了对象!” 秦沛揉揉发痒的鼻子:“我知道呀,我又没做什么,只是说了两句她爱听的话而已!” 冯越意沉思道:“梅家大哥成亲,梅府和梅家堡虽然来往的少,但毕竟是亲戚,过年的时候还会互相送礼,这次梅家堡应该也会来吧?” -- 第237页 “来的话再好不过,那我就又能与文小姐说上几句话了。” 冯越意翻了个白眼:“你竟是个风流成性,不要命的!” 秦沛笑笑,正色道:“嘴上说说而已。我虽然偶尔也喜欢逗逗小辣椒,但绝不是这种带毒的辣椒。” “哦?”冯越意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秦沛见他想听,便认真道:“你瞧瞧文清宁那个丫头,比主子还霸道。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少不了什么样的下人,传说文清宁的脾气坏得很,并不比她的丫鬟好多少!” “咦?”冯越意愣了:“刚才你说的传说,可不是这样的。” “嗨,那是我胡编乱造的!”秦沛淡定道:“文清宁的为人,我早有耳闻,我才不会去招惹她呢!她刚才所表现的温柔,全是装的!” 冯越意有些吃惊:“真的假的,我都没看出来!” “相信我的眼光吧,我跟那么多女人打过交道,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内里是啥样的!” 冯越意似信非信地点了一下头,仍有怀疑。 一旁的赵则年听了,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有些佩服秦沛,这人多数看着不靠谱,偶尔还是挺有眼色的。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来:锦衣玉带的两个小公子,带着一个穿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儿跑进院子,来到紧挨着的两棵树下。 蓝衣小公子指着树上说:“前几天我就发现了,大鸟生了好多鸟蛋,都在窝里躺着呢!” 小女孩儿问:“是吗,树那么高,你那么矮,你怎么知道的?” “嘿,当然是我暗中观察,偷偷发现的!” 小女孩儿当即道:“好呀,我要告诉姑父,说你不好好读书,跑来这里玩耍,我要让他罚你!” “哎,别呀清宁!”蓝衣小公子的气势弱了下去:“我就偷懒儿了那么一次,千万别告诉父亲大人!” 他转过身去:“大哥,你快帮我说说好话吧!让清宁不要去告诉父亲!” 红衣小公子一直对着树上的鸟窝瞧,闻言,只是问:“你想掏鸟蛋?” “是。”蓝衣小公子的注意力轻易被带了过去:“鸡蛋那么大,母鸡孵了那么久才把小鸡孵出来,这鸟蛋那么小,我肯定不用几天,就能把小鸟孵出来了!” 听了这话,文清宁用手帕捂着嘴笑起来:“哎呀,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不死心?你忘了吗,你上次把鸡蛋塞到被窝里,以为这样就能孵出小鸡来,结果晚上你忘了这茬,钻被窝睡觉,一屁股把鸡蛋坐碎了……” 蓝衣小公子的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清宁,那等糗事,求你不要再提了吧。”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他大哥,发现他大哥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于是嘟囔道:“大哥,你也笑我?” 红衣小公子说:“你真的很想掏鸟蛋吗,我劝你不要,你要真想养只小鸟,就让大鸟自己孵吧。” “不,我不是要养鸟,我就是想孵出来,亲手孵出来!” 文清宁插嘴道:“母鸡要坐在鸡蛋上孵小鸡,你也要坐在鸟蛋上孵小鸟吗?鸟蛋怎么能受得住你这体重?” 第140章 那些久远的记忆 蓝衣小公子很苦恼:“清宁,我的好清宁,求你先不要说话!” 他转过身去,摇晃他大哥的手臂:“大哥,我的好大哥,求求你了!” 红衣小公子有点犹豫:“可我的轻功并不怎么好。” “至少比我好呀!” 红衣小公子无奈答应:“好吧……” 观红衣小公子紧张的神色,就知道他没有虚言,他对自己的轻功确实没信心,脚下一蹬也只是落到一根树枝上,离那鸟窝远得很。 “大哥,小心呀!” 文清宁也道:“是啊,大表哥,你的手一定要抓紧!” 树上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鸟窝,树下的俩人只顾在那儿喊,谁也没看见一个中年人从圆形拱门那里走了出来。 那人的年纪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穿着黑衣镶红边的厚缎大氅,面无表情地望着三个孩子的背影,行走间不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是不经意回了一下头的文清宁先察觉的。她低下头,绞着粉红色的小手帕,弱弱地喊了一声:“姑父——” 离她近的蓝衣小公子听见了,脸色一变,僵硬着脖子回头,声音更低:“父亲……” 梅书豪不带任何情绪地瞟了他一眼,抬头望去:“你还不下来?” 红衣小公子听见这声音,浑身一个颤抖,脚下树枝折了,手也没抓牢树干,猝不及防地从空中落下。 梅书豪长臂一伸,接住了他。 红衣小公子惊魂不定,窝在梅书豪的怀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喊了一声「父亲」。 梅书豪把他放到地上,问:“不好好读书习武,却到这里爬树,说吧,是谁的主意?” 文清宁专注绞手帕,蓝衣小公子吓得手一直在发抖,红衣小公子还算镇定,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梅书豪就那么盯着他们,盯得蓝衣小公子崩溃了,眼泛泪花带着哭腔:“是我……” 他以为他完蛋了,哪知梅书豪冲红衣小公子说道:“不管是谁出的主意,爬树的是你,你身为兄长,不约束弟弟妹妹,反而跟着他们胡来,便是领头人,就该受罚。” -- 第238页 蓝衣小公子和红衣小公子都一脸错愕,一个是白受一场惊吓、以为听错了,一个也以为听错了、脸上是意想不到的震惊! 蓝衣小公子动了动嘴唇,但什么都没说。 红衣小公子有些委屈地抿抿嘴唇,低头行礼:“是,谨遵父亲的教诲。”说完,他退后两步,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刚出院子,就听到后面传来女人柔如溪水的声音:“思远,清宁,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啊,老爷,你也在啊!” “母亲!” “姑妈!” 红衣小公子稍微一想,也能猜到,是他弟弟和清宁表妹一起扑进了他姨娘的怀里。 他姨娘文嘉,也就是思远的亲娘问:“林深呢,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梅书豪的声音冷冷淡淡:“他做错了事,到祠堂受罚去了。” 文嘉笑道:“你呀,别老那么严厉,他还是个小孩子。” 梅书豪依然语声冷淡:“身为梅家堡的少堡主,未来要能担当大任,理应从小严加管教,免得长大后不成器!” “好了好了。”文嘉说道:“刚出锅的桂花糕,等着你们去吃呢!” 那四人的声音渐远,梅林深委屈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心想他们更像一家人,他倒像是多余的。 赵则年揉揉眼皮,又想起一事来。 那一天是他们三个孩子一月一度的休息日,不用读书写字,也不用跟着师傅习武,他们跟总管打过招呼后,去街上玩耍。 途中文清宁突然说她肚子痛,连路都走不了。 梅林深身为大表哥,理所当然把文清宁背到背上,和梅思远一路小跑到最近的一家医馆里。 大夫看过后,说文清宁得了一种奇怪的病,需要北边山上的一种草药,不然就会死。 梅林深有些疑惑,看清宁表妹的脸色,可比侧躺在另一张榻上、不断呻吟的大娘还红润。 他道:“药方呢,生病总要开药方的吧?” 大夫愣了一下:“啊,对对!”当即拿起毛笔写出一张药方来。 梅林深其实一点儿都不懂,但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想来想去,也觉得大夫没必要诳他。 旁边,梅思远的神情很焦急:“大哥,到底怎么办呀?你不去的话,我可去了,你看清宁难受的……” “我去。”梅林深问清了是哪座山,匆匆跑出医馆,弟弟比他小,他怎么可能让弟弟去冒那个风险呢? 梅林深那时候完全没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没想过他是完全可以命令别人去的。 半路上,被个小乞丐拦住了,也就是傅湘江。傅湘江说他被骗了,他不信,反将傅湘江斥责了几句。 这在当年看来其实很正常,梅林深凭什么要相信一个乞丐,而不信自己的弟弟和表妹呢? 那乞丐见他不信,委屈的走开了。 梅林深傻乎乎的跑了很多路,在山下遇到一个樵夫。 那樵夫一见他那个打扮,活脱脱是谁家的少爷,便好奇地拦住他,问他上山干什么。 梅林深说出原因,那樵夫笑了:“这上面哪有什么草药,除了我们砍柴的,连猎人都不往这边来!小家伙,这上面呀,除了树就是荒草,没用的荒草!” 梅林深迟疑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转身就走,回去另想办法,还是坚持上去? 那樵夫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不信?我带你上去瞧瞧!只是,你要给这个!”那人搓了搓手指。 梅林深完全不懂,樵夫无奈讲明:“就是银子啊,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梅林深恍然大悟,他见过总管给人打赏的样子,于是立刻掏出一个小银锭递上。 樵夫接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上山途中还给梅林深讲各种趣事。 到了山顶,果然是啥也没有,那大夫说的那种草药,什么黄花白叶,一点儿影子都没瞧见! 汗流浃背的回到医馆,梅林深从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双腿沉重如铅,脚心都磨出了泡。 他的弟弟和表妹正在门口等他回来,前者笑着说:“大哥,我们故意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居然真的上当了!” 梅林深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儿难受,又累又渴,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梅书豪说过,身为男人,心眼儿不能那么小,更何况这是他的亲人——他轻易原谅了他们。 如果这个时候他有所警觉,然后再加以防备,或许…… 赵则年回忆着,无意识的叹了口气。 秦沛听见了,笑问:“你不说话,是不是在羡慕梅家大哥呀?” 赵则年还没完全从回忆里拔除:“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羡慕梅家大哥,也想赶快找个女子成亲?” 赵则年登时送了个白眼,冯越意也不客气地伸腿踢了一下。 秦沛毫不在意,嘻嘻笑道:“你们明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啊!” 赵则年忽生烦躁:开玩笑,开玩笑,为什么都那么喜欢说开玩笑?开着开着,就把人的命开没了!今天还遇上了文清宁…… 下午赶到了梅府,梅府已修饰一新,张灯结彩,离大婚之日还有五天。 梅府管家把他们迎进去,进入大厅,让赵则年没想到的是,梅思远已经来了,身边跟着一个叫黄森的护卫。 一照面,梅思远也很讶异,秦沛他早前见过数面,因此对赵则年说道:“我当赵兄与崇义江四大家族关系匪浅,原来与我叔父家也是旧识!” -- 第239页 梅盛南不在,梅行风道:“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便不做介绍了。” 梅思远微微一笑,发现秦沛的包袱比其他两人要大上许多。 秦沛注意到他的视线,干脆把包袱取下放到了中间圆桌上:“行风,我给你带有礼物,祝贺你新婚大喜!” 梅行风很高兴,仍谦虚道:“你人来了,我已很欢喜,何必那么客气呢!” 梅思远好奇地凑上前来:“是什么呀?大堂哥,能否让我瞧上一瞧?” 梅书豪是兄长,梅盛南是弟弟,但梅盛南先成亲生子,因此梅行风比梅家堡的孩子都大一些,梅小蕊比梅思远大两个月。 梅行风为人本就宽厚,对这个很少碰面的堂弟梅思远更是包容,闻言便看向秦沛。 秦沛抖抖手:“都送给你了,想看就看吧!” 梅行风于是打开盒子,众人眼前一亮,被里面的金童玉女金像给耀花了眼,梅思远「啧啧」地摇着头:“这礼物,倒是实在得很哪!” 金像可以卖出去,换到不少钱,也可自行打造成金锭,当钱花。 梅行风有些难为情:“这礼物,未免太厚重了!” 秦沛摇头:“哪里,比起则年的,我的不算什么。” 他这么一说,赵则年也不好无动于衷,只得把小盒子从包袱里取出来递给梅行风,梅行风打开一看,众人眼前又是一亮。 那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同时闪烁着五种以上的颜色,现在太阳还没落下,就这么好看,等天完全黑了,绝对美得不可方物! 第141章 说好不相负 梅家兄妹看得眼睛都直了,梅小蕊忍不住惊叹道:“好漂亮呀!” 赵则年对这个知书达理又善良贤淑的妹妹,是很有好感的:“等你嫁人了,我也送你一个!” 梅小蕊的脸瞬间红了,嗔怪道:“你胡说什么哪!” 气氛正融洽,梅思远却是意有所指的说道:“义妹的地位到底要重一些,岂是朋友情分可以比拟的。”他那意思,摆明了是说夜明珠不如玄玉屏风。 赵则年倒没什么,秦沛的笑容瞬间消散,冯越意则有些恼怒。 梅小蕊面露尴尬和不安,梅行风笑着打圆场:“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带着礼物,这对我来说,是意外的惊喜!礼轻情意重!同祝我们,友谊长青!” 秦沛扇子一击手心:“好,说得好!” 尴尬就此化解,梅行风安排他们还住过年时住的院子。 一进院子,秦沛就一言指出:“则年,我看那个梅思远,似乎对你很有敌意啊!” 赵则年轻哼一声:“也不是直到今天才有的。” 秦沛一下顿住脚步:“哦?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赵则年只能撒谎:“不是,在栖霞台上,才见第一面。” 过了一会儿,梅小蕊来了,她一开口,三人才知道她是来安慰人的:“思远是梅家堡的少堡主,得天独厚,性子难免要高傲一些,若再出言不逊,还请你们多担待。” 秦沛素来不会让女子为难:“小蕊啊,你当我们多心胸狭隘呢!刚才的事儿,早忘了!” 梅小蕊松口气:“大哥怕你们多想,坏了心情,特意交代我来解释一下。” 冯越意笑笑:“不用挂怀,我们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梅小蕊微笑点头,看向冯越意时神色谨慎:“秦沛和则年,我是放心的,但是你……越意,对于思远,你尽量避着点儿。” 赵则年蹙眉,这话怎么和当日在桃花山庄,纪子枫跟他说要避着袁行欢是一样的? 冯越意惊讶的问:“为什么?” “我这个堂弟……”梅小蕊表情为难:“很喜欢漂亮的人,男女不忌。” 冯越意明白了:“我懂了,小蕊,谢谢你的提醒。” “唉!”梅小蕊说道:“堂弟那边,我是说不上什么话了,估计说也没用,只好告诉你一声,平时你不要一个人。” 秦沛拍胸脯打包票:“好说好说,越意去哪里,我都跟着,寸步不离!” 冯越意故意瞪他,刚瞪完自己先笑了,梅小蕊觉得有趣而发笑,赵则年是放心秦沛的,所以也笑了笑。 一天后,文清宁也来了,带着她那个刁蛮的丫鬟月桂。看见秦沛,文清宁的脸又红了一下,当着梅思远的面儿,她收敛着情绪,很少开口说话。 等梅思远跟梅行风一起出去办事,文清宁便走上前来:“原来三位来雍义城,就是为了祝贺堂哥大婚。” “是啊!”秦沛对着她,总是带着春风般的柔意:“我早该想到你既是梅家堡的表小姐,和行风就该是亲戚。” 文清宁欣然一笑:“巧合多了,就是缘分。” 秦沛笑靥如花:“是是,文小姐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冯越意无语地摇摇头,低声道:“则年,我们出去吧。” 赵则年悄悄而飞快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我正有此意。” 冯越意脸上飞起红晕,用眼角斜了一眼,赵则年只觉得那一眼极具风情,痒到了他心里。 出了梅府,两人都放松了不少,冯越意笑问:“去年去天光城,金璃问你很缺钱花吗,那么拼命的赚钱,你说是。既是如此,上次怎么会在观江楼里逗留一个月呢?” “累了,想停下来休息休息。” -- 第240页 冯越意愣了愣,慨然道:“原来你也会累。” “当然!我是人啊,要吃饭睡觉,有七情六欲,事多了,自然会累。”赵则年问:“你找到你姑姑的儿子了吗,还是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嗯。”每次提到这事,冯越意都无精打采的:“我怀疑他是躲起来了。” 赵则年听不懂:“为什么要躲?” 冯越意摇头:“不清楚,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好多人都说他死了,姑姑非说他没死,挖了坟,也不知道那白骨是不是他的。真是要气死人了!” 赵则年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说,会不会是你姑姑在故意为难你?所谓儿子,只是她不想回红月岛,为了拖延时间而编造的一个谎话?” “我也怀疑过,她是不想回红月岛去面对我义父,才这么做的!可是我看她那个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冯越意摸着自己的口袋:“而且她还给了我,能够确认她儿子身份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真的。”赵则年深深地看着他:“越意,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在找人。” 冯越意目光一闪,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有些激动,睫毛颤了颤。 “不过我又想,这样对你不公平。”赵则年手背后,扬起头:“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人,你姑姑把解药给你。” 冯越意问:“然后呢?”那眼神中带着明显期盼。 赵则年没想过要让他失望,因此说道:“假以时日,我想跟你一起回红月岛,去拜见你义父,请他成全我们两个。” 冯越意感动得眼眶湿润了:“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也知道你敢作敢当,可我没想到……” 赵则年淡然一笑:“我是男人啊,我从来没想过要逃避,如果我一开始逃避,那只能是我自己还没想清楚,不能下定决心。” 他把冯越意的两只手包在手里:“可我一旦做出决定,就绝对不后悔。” 他坚定道:“我不会负你!” 冯越意眼睛一弯,仍有泪光闪烁:“我也不会负你!”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个多时辰,准备进茶馆喝茶时,赵则年看到前方两三丈处有个面摊,柳子昆正坐在其中一张矮桌上吃面,还悄悄冲他招了招手。 平常无事,柳子昆很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越意,有个朋友找我说几句话,你先进去吧。” 冯越意愣了一下,问:“谁?” 赵则年指给他看:“柳子昆……” 冯越意在甘泉城见过柳子昆的背影,此时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赵则年给他解释:“当时我们要对付袁守云,我就托他先送叶蔼去医治。” 冯越意一听,就以为柳子昆来,是带来了叶蔼的病情消息,便露出淡笑:“好,我先进去。” 赵则年走到面摊前,柳子昆抹抹嘴,站起来:“我吃完了。” 赵则年瞟了一眼其他人的碗,发现都是阳春面,除了面条和一点儿葱花,什么都没有的那种。他很嫌弃:“这种面,你也吃得下去?” 柳子昆不以为然:“光面有光面的好嘛!” 来到河边柳树下,柳子昆折着树枝,一边道:“属下来这一趟,一是传达二少爷的话,二是杨老大想让四爷尽快回去。” 赵则年几乎把石锦给忘了,如今柳子昆一说,才记起老阁主的嘱托,上次只顾和谷叶刺杀七皇子,也忘了问一问,现下不禁紧张起来:“二少爷有什么话,要你告诉我?” 柳子昆回道:“二少爷说他一个人在荆虚阁,甚是孤单无聊,望你能回去陪伴他。” 赵则年惊讶:“他又来荆虚阁了?” “是的,四爷上次突然走掉,二少爷就回临水境去了,前几天又回来了,发现你仍然不在,就要出来找你。杨老大不放心,便着属下过来禀告四爷一声。” 赵则年心虚地摸摸鼻子,他那时候是被花尚雪气到了,所以全忘了。 “阁主那里呢,肯定不高兴吧?” 柳子昆应答:“阁主从头到尾没露过面,更别说去见二少爷了。上面没发话,杨老大也不好撵人,便放任二少爷留了下来。” 赵则年感到不可思议:“那这几天,二少爷都在干些什么?”那么好动的人,竟能耐得住寂寞? “也没干什么,就像四爷在时那样,多是看书写字睡觉。二少爷和六少、郭少庄主年纪相仿,因而三人喜欢聚在一起比武切磋。” 赵则年轻摇头:“郭汗青就算了,他不太懂,蒲泽胆子倒大,误伤了二少爷,看老阁主和夫人怎么收拾他!” 柳子昆淡淡一笑:“四爷多虑,我看二少爷好相处的很。” “是吗,那你回去陪他吧。” 柳子昆笑容顿失:“属下失言!” 赵则年回头看了一眼茶馆,问:“那杨老大呢,让我回去是有事吗?” 柳子昆想了想,道:“杨老大没有明说,但他少见的怀有心事,六少和三爷分别问了,杨老大一个都没说。” “好吧,等梅行风大婚一过,我就回去。”顿了顿,赵则年问:“二爷还没回来吗?” “早回来了,但接了一个比较琐碎、很费事的单子,滞留在外,恐怕要等些日子才能回来。”柳子昆说的很顺口:“三爷代杨老大出面,去了各个分坛查看,不久也要回来了。” -- 第241页 第142章 戾气加重 柳子昆打量着赵则年的神色,一边道:“至于花姐,她和吴管事同进同出,几乎成为一体。” 赵则年无意义地勾了一下唇,他以为听了会难受,可或许因为冯越意的缘故,心里竟是不起波澜。可能就像秦沛说的那样,起初把不同的感情搞混了。 “很好,你先去吧。” 柳子昆嘿嘿一笑,说道:“四爷,你要跟杨老大说的话,不过是一只飞鸽一张纸条的事儿,何必让我多跑这一趟呢?” 赵则年瞥他:“听你的意思,你想留下来?” “是,属下想讨杯喜酒喝!” 赵则年失笑了:“你倒诚实。” 柳子昆挂着讨好的笑:“四爷面前,属下从不撒谎。” “得,想留就留吧,但是我是不会把你介绍给其他人的,所以怎么进去梅府,你自己想办法。” 有了允准,柳子昆心情雀跃:“这还不简单,偷张喜帖就混进去了!” 回到茶馆,冯越意问起叶蔼伤势,赵则年愣了一下,说:“还好。”柳子昆没提,苏延寿也没写信来,那叶蔼至少还活着。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一叶知秋?” 赵则年继续撒谎:“得再等等,他还没完全养好。” 大婚之前的两天,梅盛南特意请赵则年他们吃了一顿饭,感谢他们这几天以来的帮忙和跑腿,让客人辛劳,他很过意不去。 秦沛嬉笑道:“梅老爷,等过年的时候发个红包,我们自然就不辛苦啦!” 梅盛南好笑地看着他:“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会少!” 吃到一半,梅盛南提起一件事:“你们知道,梅家堡堡主是我兄长,行风成亲那一天,兄长和大嫂也会来,到时候但有怠慢之处,还请你们多多包容。” 秦沛照例代众人回答:“我们都是晚辈,梅老爷何须这么客气,有喜酒喝,什么都好说!” 梅盛南很喜欢秦沛说话的风格,轻描淡写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好好,我先敬你们一杯!权当做赔罪了!” 众人一听,连忙纷纷站起,都说他这个长辈言重了,他们身为小辈承受不起。 打知道这个消息,赵则年愈发沉默起来,梅思远时不时的找茬,都有秦沛插科打诨、一言带过去,不需他操心。 可这梅书豪……数年未见,不知变化如何,还能否认出他这个儿子。 赵则年无声苦笑,梅思远和文清宁都认不出来,他爹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就连何边舟都说,他的相貌,一点都看不出小时候的痕迹。 更何况,在世人眼中,他是个早已长埋地下的人了,他爹肯定不知道他还活着,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赵则年越发郁闷起来,偌大的梅府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大伙都为了梅行风的大婚而努力着。 唯他觉得浑身无力,心沉到了深湖里。 夜晚,赵则年习惯性地跑到屋顶上喝酒,轻风吹过,柳子昆落到他身侧:“四爷,举杯销愁愁更愁啊!” “哦?那你倒说说,我在愁什么?” 柳子昆坐下来:“属下只是猜猜,若言语上有所冒犯,还请四爷宽恕。” 赵则年笑了一下:“你现在倒是学精了,先得我一个口头承诺,为自己铺平了后路,再肆无忌惮。是不是?” “非也,四爷想多了,属下岂是那种人?” “呵。” 柳子昆侧头观察:“要说最近发生的事嘛,无非就是花姐和吴管事,以及梅行风大婚之事,属下猜测四爷的愁绪,就与这二者有关。” 赵则年神色未变:“沾了一点儿边。” “啊,就只是沾了一点儿边?”柳子昆不太相信,问:“那四爷倒是说一下,是与前者沾边,还是与后者沾边。” “后边的……” 柳子昆翻着白眼看天空:“四爷是羡慕梅行风啦,也想娶一房媳妇?” 赵则年瞥他一眼,轻摇头:“我不说,你是怎么也猜不到的。”就连石非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楚茵也仅仅知道「林深」这个名字而已。 “好吧,属下无能。”柳子昆嘴角勾笑:“四爷若想娶亲,属下瞧四爷身边那位冯公子,倒是合适的很哪!” 闻言,赵则年只是微微一笑。 “属下偷偷的跟过几次,发现那位冯公子看四爷时,那眼神儿啊,真是热切的很,也不知四爷有没有注意到?” 赵则年躺到屋瓦上,轻轻摇晃翘起的二郎腿。 柳子昆凑近:“看来四爷是没注意到,难道四爷挂念的是那位楚姑娘?” 赵则年倏地睁眼,略显深沉:“你跟踪我,你查过她?” “没有,四爷不是说过吗,只要四爷去的是观江楼,属下就不许跟过去。”柳子昆镇定一笑:“其实属下也清楚,四爷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被人知道,属下懂事的很,也不会去探查。” 闻言,赵则年冷冷地瞥了一眼,忽而伸出一脚。 “哎哟!”柳子昆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就那么被踹下了房檐,然后在半空中强行扭身,才能双脚落地,而不是形象尽失的趴到地上。 “四爷——”柳子昆很委屈:“你也不先打声招呼,万一把我的腿摔折了,怎么办啊?” -- 第242页 赵则年的声音从上面随风飘下来:“滚吧,有人来了。” 柳子昆的脸微微变色,嘟囔了一句「我居然察觉不到」,一溜烟儿便隐到黑暗中去了。 秦沛执着扇子飞上屋顶,左看右看:“刚才我瞧着这里有两个人影,怎么过来了,反而只剩下你一个?”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眼花了。”赵则年语气平淡,却极具嘲讽:“年纪轻轻的,落下这毛病,还是抓紧时间找个大夫医治了吧!” “你!”秦沛似已习惯,只气了一下,说道:“看你不在房间,问遍了梅家下人,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好心好意出来找你,你说话却如此刻薄,哼!” “嘭!”赵则年把酒坛一放,微风拂面酒气飘香,有冯越意在,还有秦沛这样的朋友,如此惬意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梅家堡,还是不要再想起了吧。 秦沛皱眉:“你怎么又喝酒?仗着自己年轻,就瞎糟蹋身体,是不是?” 赵则年乐了:“听你这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我的长辈。” “哼,不是把你当做朋友,谁管你呀!”秦沛坐到他身旁,斜瞥着他:“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打来了梅府之后,我就觉得你怪怪的!” “唉,继眼花之后,你连感觉也出错了。” 秦沛胸口一滞:“赵则年!你有点儿良心好不好?不是说人眼花,就是说人感觉有问题,明明事实如此,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故意激怒人呢?” 赵则年微笑:“我没有故意激怒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让我奚落的。” 秦沛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呼吸声加重,气得扇子都差点脱了手:“好好,就当我犯贱!我真是犯贱!” 说完,他使着轻功飞了下去,然后是渐行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不久,冯越意来了,笑着问他:“你到底说了什么啊,为什么秦沛那么愤怒?” “我没说啥,是他自己太容易生气了。”赵则年递出酒坛:“喝吗?” 冯越意摇头:“我怕我会睡过头。” 第二天便是梅行风大婚之日,赵则年也怕喝多酒睡过头,一夜都没怎么睡好,一看天亮了,就洗把脸换身干净的衣服出门。 行走匆匆,在庭院中的拐弯处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他本能的道歉:“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秦沛嘴角勾着一抹冷嘲热讽的笑:“哟,你还会道歉呐!” 赵则年看了他一眼,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秦沛自是不甘心:“喂,你不许走!” 他长臂一伸,从后扣住赵则年的右肩:“你这人太莫名其妙了,我没惹到你,为什么你没好脸色?” “要想我给你好脸色,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秦沛愣了一下,兴趣上来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哪三个条件?” “首先,你要是个女人……” 秦沛脸色一沉。 赵则年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奴仆们形色匆忙:“其次,你得有一张沉鱼落雁、貌美如花,足以吸引我的脸。” 秦沛加重了扣着他肩膀的力道,手背上青筋暴起。 “再者,你得温柔端庄,落落大方……” “够了!”秦沛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一拳打到你脸上,恨不得揍你一顿,恨不得杀了你?!” 赵则年微微侧头:“那么请问,我哪里得罪了你?” “你哪里得罪了我,分明是我得罪了你!”秦沛抑制着浑身的暴动,缓缓把手收回来:“算了,我早该习惯,你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赵则年被他说的最后一句弄愣了。 秦沛很快清醒过来,反击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若我告诉了越意,你猜他会怎样?” 赵则年才不害怕:“越意一定会相信我的。” “你!你们!”秦沛上下牙打着架,转身就走。 第143章 伤痕与疲累 赵则年回头望了一眼那背影,不知不觉便叹了口气,他不是故意要气秦沛,只是两个人刚认识时就彼此看不惯对方,渐渐地便形成这种相处模式了,时不时要拌几句嘴。 赵则年、冯越意、秦沛三人早早被安排坐到主桌旁边的那张桌子上,看着梅行风身着大红喜服,胸前绑着一朵大大的红花,和梅盛南在门口迎接客人。 梅盛南偶尔会进来歇息一下,喝口茶什么的,梅行风倒是坚持站在门口。 吉时前的半个时辰,梅书豪携着夫人文嘉来了。 梅书豪今年四十五岁,脸不黑也不白,双眼深邃如海,头戴淡青色的玉冠,仅看到几根白头发,黑细丝线所做的帽绳在下巴下打个结。 深红色的直身长袍,衣襟袖口的镶边以赤铜色为底,上绣本色明花,外套一件同色透明罩衫,气质内敛,不乏威风。 不知是不是因为梅书豪经常面无表情,眼角仅有一两条细纹,比那些经常做面目表情的人的皮肤看着还要光滑。 赵则年不自觉地看直了眼睛。 见到弟弟,梅书豪的脸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梅盛南把他引到主桌旁,兄弟俩寒暄起来,不再管其他的事。 眼前一晃,文清宁揽着一个中年妇人,亲热的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赵则年登时目光一寒。 那中年妇人便是文嘉,梅思远的亲娘,在他娘死后仅过了一年,就被梅书豪扶为正室。在这一点儿上,他和花尚雪的遭遇极其相似。 -- 第243页 赵则年以前不懂,后来是苏延寿告诉他的,说花尚雪的父亲陈海义和梅书豪都破坏了规矩。 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正室死了可以娶个填房,而妾室就是妾室,没道理正室死了,就有资格晋升为正室。 失去了一条命,看透了文嘉母子的真面目,赵则年特别恨这个女人! 文嘉穿着赭石色的纱袍,和穿着深红色长袍、颜色极其接近的梅书豪站在一起,宛然是一对儿夫妻。 文嘉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人,是她的弟弟文华,亦是梅家堡的总管,文清宁的父亲,梅思远的亲舅舅。 赵则年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文华笑眯眯的对他说:“少堡主啊,你虽然才十一岁,离十八岁还差个几年,可不代表就不能喝酒!” 他看着那倒满酒的小酒杯犹豫不决,脑中尽是父亲威严的脸。 文华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男人啊,喝酒是没有年龄限制的,再说少堡主现在把酒量练好了,将来也能帮堡主挡挡酒,尽尽孝心。” 他被这样的话说动了,加上梅思远在一旁煽动,于是饮下人生中第一杯酒,接着在文华的蛊惑下,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大火烧起,他被大厅中的一根房梁砸中…… 赵则年低着头,深深地呼吸个来回。 “则年?” 他有些恍惚地扭头。 冯越意一脸担忧:“你怎么了?”他一边问着,目光向下。 赵则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发现恨意所致,无声无息之间,已将手里的酒杯捏成了碎片。 一抬头,秦沛和梅行风的两个朋友都在看他,前者神色冷漠、带着一丝疑惑,梅行风的朋友则好像被他吓到了,表情谨慎。 赵则年尴尬一笑,冯越意唤梅府仆人过来换上新的酒杯。 吉时到,梅行风骑马带着花轿去迎回了新娘,是本地一家富户的小姐,少年时期与梅行风相识,日久生情,今日结为连理。 拜堂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 梅盛南带着梅行风挨桌敬酒,等他们敬过本桌,赵则年拉了一下冯越意的袖子:“越意,我得走了。” 冯越意正拿着筷子把猪蹄一分为二,闻言把筷子收了回来:“现在?” 他的声音有些大,秦沛听见便看了过来:“喜酒没吃完,你要去哪儿?” “有事要办,不想扫梅老爷和行风的兴,就拜托你们两个帮我说一声吧。”说完,赵则年握握冯越意的手。 冯越意表示理解的点头,赵则年无视秦沛的冷眼,起身走开。 先前赵则年就瞧见了,柳子昆确实混了进来,装模作样的与一桌人喝酒聊天,很快便聊得熟络起来,红光满面的。 赵则年走过去,捏了一下柳子昆的肩膀。 柳子昆回头,眨眨眼。 “走吧……” “啊?”柳子昆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乖乖,喜酒才喝两三杯啊!” 赵则年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刚才坐的位置,冯越意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秦沛的目光却是直直地投过来,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个。 “你走不走?” 柳子昆叹口气:“走,走啊!”他一边起身,一边把酒倒进杯子里,仰头喝干了,才依依不舍地跟着赵则年出府。 骑着马一刻不停的赶路,确定无人跟踪后,俩人进了青石塘地界,进了荆虚阁。 柳子昆回自己的住处,赵则年则直奔观水殿。 本以为杨致道会在那里等着,去了却是邱季守在门外:“四爷,真是不巧得很,杨老大在一个多时辰前出去了。不过他留下话了,说请您明天早上再过来。” “好吧。”赵则年一路猜测着杨致道找他到底为的什么事,等回到院里,看见了站在院中、笑脸相迎的那个人,才回过神来,心里不禁一叹。 “赵大哥,你可算是回来啦!”石锦小燕子一般飞跑过来:“你倒是忠心耿耿啊,一回来就往观水殿跑!” 赵则年苦笑:“二少爷,阁中无趣,你为何还能忍耐下来?” 石锦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这里人多啊!在临水境,只有我爹我娘,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啊,不是下棋就是弹琴,要么在林中漫步,竟说些我不感兴趣的话!” “可在这里就不一样啦!人多,我随便找个侍卫,都能跟我说说话。除了这些严于律己的侍卫,还有你们荆虚六骑,每个人的性格脾气都不一样,那么我接触起来,自然就有趣得多了!” 赵则年一时沉默了,这么说,石锦已将荆虚阁认识了个遍,是有意而为之吗? 连续两天一夜的赶路,赵则年实在困得厉害,吃过饭后便想休息了,偏偏石锦说月余未见,甚是想念他,死赖着不肯回房间去。 赵则年坚持了一会儿,头不由自主的晃来晃去,再也顾不上其他的,命仆人把浴桶抬进房内,倒上大半热水。 为了避嫌,他把用来隔离里间和外间的屏风,放到了浴桶和床之间,他在这边洗去一身风尘,石锦则在他的床上欢快的打着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赵大哥,这些日子以来,你到底去哪儿了啊?”石锦道:“我求杨老大帮我查查你的下落,他却说他没这个资格,难道只有我哥哥才有吗?” 赵则年回答:“也可以这么说。”石非石知道何边舟和他的关系,知道他是去了观江楼,因而不会浪费人手,多此一举。 -- 第244页 石锦不爽地撇了一下嘴,问:“那你到底是去哪儿了呀,我不能知道吗?” “真没去哪儿,就是随便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知道你在说谎,不过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赵则年把水往脸上撩,用以醒神,免得一个打瞌睡,说漏了什么。 洗好了,用毛巾擦干身体,再穿上丝滑的里衣,又用内力把湿漉漉的头发弄干:“二少爷,该回去睡觉啦!” “唉,你就这么嫌弃我吗,也不愿意跟我多讲一句话?”石锦的语气听起来很懊恼。 “累得很,明天再说吧。”赵则年也懒得吩咐仆人把浴桶抬出去,绕过屏风走到床前:“二少爷,你先回去吧。” 石锦仿若没听见,坐在床头,神色怪怪的。 赵则年困到随时会倒下来,无心多问,只道:“二少爷,你就可怜我一次吧!” 石锦舔舔嘴唇:“额,好。”他弯下腰把鞋穿上,然后走到一边。 困意袭身,赵则年真的什么也不想管了,就算石锦赖个一晚上,他也不想理睬了。 他闭上眼睛,打着哈欠往后一倒,身下立刻传来一阵凉意。 赵则年猛然睁开眼睛并半起身,才看见枕头下方的床单上湿了一坨,一句「你尿床了」被硬生生的憋住,困难的转为一句:“你……在我床上喝水?” 石锦尴尬地搔搔头发,又吐吐舌头:“呵呵,是啊。” “唉,多大的人了,喝个水还会撒。”要是旁人,早被赵则年一脚踹出去了,此刻只能忍着。他眯着眼睛把衣服脱掉,顺手摸了一把蝴蝶骨:“怎么感觉黏糊糊的?” 石锦歉疚赔笑:“对不起啊,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赵则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听见石锦跑着去拿了毛巾,然后坐到他身后。 石锦擦得很慢,又跟他搭话:“赵大哥,你知道冯大哥在找什么人吗?” “不知道,你知道?” “嘿嘿,冯大哥连你都没说,又怎么会告诉我呢?”石锦仔仔细细地擦着,说:“这床单湿了,我再给你换一条吧。” 第144章 抓内奸 赵则年忍耐着下了床,迷蒙着眼睛,看着石锦打开靠墙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条新的干净的床单来,笨拙地把湿了的床单换掉。 看着看着,赵则年脱口而出:“我说,哪有人这么笨,喝水把水撒到床上的?你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石锦回了一下头,脸上带笑:“赵大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劣的人吗?” 赵则年笑了一下,说:“不是……” 石锦又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穿这个吧。” 赵则年把衣服一套,往床上一扑:“二少爷,你也回去休息吧。”真的忍到极限了! 石锦的声音近在耳边:“赵大哥,我喊你哥哥好不好?” 赵则年清醒了那么一下下:“不好,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哥了。”那会让他想起梅思远,想起那被捉弄欺瞒的人生前十年。 石锦叹口气:“我也困了,一步都不想走,就让我睡你这儿吧。” 赵则年叹气,心中不愿,却还是往里挪了挪,身边的床往下一陷,然后他彻底地陷入了梦乡。 凌晨,天光微亮,想翻身却翻不得,感觉夹在了两堵墙壁之间,赵则年很难受,不得不睁开一条缝:石锦搂着他的手臂,紧紧的贴着他,嘴角带笑,睡得香甜。 “唉!”赵则年揉揉眼睛,悄悄把手臂抽了出来,翻个身背对着外面。 早上起身时,石锦还未醒来,他吃过早饭,先赶到观水殿去,一盏茶功夫不到,杨致道来了。 观水殿里就他们两个人。 杨致道习惯性的开门见山:“随着诸位皇子年纪渐长,朝中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支持太子和二皇子,一派支持七皇子。 不久前七皇子被人刺杀身亡,朝中局势改变,瓦解为至少四个派系,而月前连续有官员不断被下狱,几个派系的都有。” 赵则年奇道:“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杨老大这次接了朝廷的单?” 杨致道摇了一下头:“官员被下狱,自然是犯了罪,而查明罪实就需要证据,你知道那些证据来自哪儿吗?” 赵则年想了想,平白无故,杨老大是不会这样问他的。他惊讶出声:“不会是来自咱荆虚阁吧?” “正是。那些证据是曾经两个雇主给我们荆虚阁报酬的附属品,当时他们亲口保证,仅此一份,再无其他,稍后阁主也命人查探过,确是事实。只不过咱们份属江湖,犯不着跟朝廷扯上关系,便把那东西放那儿了。” 杨致道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所以我怀疑有人进了回雁楼,把那些东西交给了朝廷!” 赵则年双手交握沉思了一会儿,问:“那杨老大怀疑,是外人潜入,还是……” “荆虚阁戒备森严,连分坛的人没得到特许都进不来,更何况是外人呢,自然是出了内奸!” 杨致道眉头微皱:“我找你回来,便是为着这事。我跟阁主禀报过此事,他全权交由我来处理,而整个阁中,我最信任的人当然就是你了。” 赵则年也皱起了眉头:“这……荆虚阁打建立起来,似乎就没出过这种事,你突然告诉我,我也没头绪啊!” -- 第245页 “也不是毫无头绪。”杨致道说:“既是为朝廷清理犯错的官员,那么这内奸自然是朝廷中人。” 赵则年差点就要去摸鼻子,这是他心虚时的表现之一,但想到杨致道对他有所了解,硬是忍住了,因为杨致道的话,让他想到了谷叶。 “我们荆虚阁收集来的讯息,一向写入书册,再放进回雁楼,这个内奸若贪心不足,自然还会再次踏入。” 赵则年有些无语:“你都有主意了,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杨致道微微一笑:“我也是没办法,这个内奸似乎很会挑时间,每次都是我不在,他才有所动作。” “所以,杨老大在回雁楼设下了陷阱,但是要抓这个内奸的人,是我?” “对!” 赵则年耸耸肩:“好吧……” 出来门问了一圈儿,都说谷叶好几天没回来了,赵则年想:得,既是如此,那便不问他了。 他且守株待兔,若来的人是谷叶,那就是谷叶违背了当初对他的保证,就当场拿下谷叶,生死都交由阁主决定。 若不是,亦是同样的处理方法。 回雁楼布防不变,赵则年也藏得稍微远了些,反正杨致道在回雁楼里设下了机关,只要那个人动那些与朝廷有关的东西,机关便会启动,产生较大的动静。 不过,能不惊动回雁楼的侍卫和暗卫,这人也挺有本事的! 赵则年隐在小楼上,远眺着回雁楼那座高塔,当一缕黄烟飘上天空中,他一个飞纵跳下楼,直往回雁楼飞奔。 然而不过跑了一段路,一条黄色的影子挡到他面前。 赵则年愣了愣,才喊出久违的:“花姐?” 花尚雪穿着轻羽黄纱,一如既往的妩媚动人:“则年,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却一次都没碰到。” 赵则年望了一眼她的身后:“花姐,我现在有事,待会再说!” 他抬步要走,花尚雪坚决挡在身前:“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赵则年快速回答:“没有……” “真的吗?”花尚雪那表情,摆明是不信:“则年,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你一定觉得我在玩弄你,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楚。” 见她坚持要说清楚,赵则年只好停下来:“我真的没有怪你,花姐就是花姐,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真的?” “不能再真了。” 花尚雪表情一松:“那就好,你回来之后没找过我,所以我……对不起,原来真正狭隘的人,是我。” 赵则年低了一下头:“只是,以后我们的关系,不会更远,但也不会更近了。” 花尚雪眨了一下眼睛,眼神儿复杂,似乎有多种情绪蕴藏里面。 赵则年淡淡一笑,与她擦肩而过,打心底涌起一股冷意: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吗?几年的时间,还不够说清楚吗? 在回来的路上,柳子昆跟他说过一件事,说几年前大家伙便看出了他对花尚雪的态度很特殊,他隐忍不言,其他人包括服侍他的仆人却按捺不住,先后分别跟花尚雪旁敲侧击过。 据说他们的谈话技巧并不怎么高明,是那种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明白的话,然而花尚雪要么只是微笑,要么便岔开话题。 赵则年不比他少年时期,一点儿都不傻,心知凭花尚雪的聪明,就算怕打击他的自尊心、无法明着说,亦可以委婉的表达出真正的想法。 可她没有,她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所有对她的好,甚至不断调戏他,说着各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做出暧昧的举动,最后却又说她没那个意思。 花尚雪说她没有玩弄他感情的意思,但捉弄,总有的吧? 赵则年想,如今的花姐,和当初那个他欣赏的倔强坚强又认真朴实的女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赶到回雁楼时,护卫们已形成了包围圈,进去一瞧,要抓的人识破了机关,早就跑掉了。 功亏一篑,赵则年很是烦躁。 接到他的传信,杨致道当晚就赶了回来,两人照样在观水殿聚头,商量后,杨致道说内奸已有所警惕,让赵则年到外面跑一跑。 “对了,顺便把那位二少爷也带出去。” “嗯,这是何故?” 杨致道勾唇一笑:“有没有听过放风啊?” 赵则年也笑了:“你有本事,当着正主的面儿说。” 等到了阁外,赵则年敏感地察觉到石锦的异常之处,石锦越来越依赖他亲近他了。 比如吃饭会问他很多问题,却都是兴趣爱好之类的,更好奇在加入荆虚阁之前,他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再比如晚上住宿客栈,明明有的是钱,石锦偏要和他一间睡一张床,半夜里醒来,不是搂着他的手臂,就是一条腿横过他的腰间。 赵则年神经质的想,石锦有改变,会不会与内奸一事有关。想了想他又摇头,石锦怎么看都不像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二少爷啊,我说你都好久没回家了吧,不想念老阁主与夫人么?” “想他们干什么?大家面对面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没看烦吗?” “你不想他们,他们也应该想你了。” 石锦抬眼看他:“你想撵我走?” “额……”赵则年摸摸鼻子:“你是少爷,我是属下,你一口一个赵大哥,我实在是于心不安啊。” -- 第246页 石锦面色一松:“嗨,原来是这个呀!唉,还不是你们阁主,他明明是我哥,偏偏很讨厌我,我赖着你,也只是想体验一下,有个亲密的哥哥是什么感觉。” “你可以找谷叶。” “找他没用,去送年货的人是你。”石锦说:“谁叫我先看见的人是你呢!” 之后赵则年又委婉的说了几次,石锦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回家,赵则年只好带着他游山玩水,打发时间。 七天后,杨致道来信,说内奸蛰伏,让他们不必再在外面避着。 第145章 先看见的人是你 一回荆虚阁,石非石便召见了赵则年。 对上石非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赵则年真是呜呼哀哉。 “你对那小子挺好的嘛?来来回回的,人家也在你那里住了大半年了吧,你们两个生出感情来了?” 赵则年当然是撇清自己:“阁主,你弟弟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多次让他走,可他就是不肯啊!” 石非石轻哼:“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你清楚?” 赵则年苦笑不已:“属下确实身不由己。” 石非石用力甩了一下袖子:“总之,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趁早把那小子送走!至少今年过年,我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是是!” 只是赵则年这样答应着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最后年夜宴上少了的人,是他。 从东流居出来,他拉下一张脸,待到了院门前,不得不把嘴角再勾上去,谁料进了门,石锦侧身坐在桌子上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 “我哥把你叫去,是不是因为我?” “没有。” “你无须隐瞒,哥哥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些的。”石锦轻叹口气:“可惜他不信我,我对荆虚阁从没有不轨的企图。” 赵则年埋眼看地面,要是让这小子知道,他也怀疑过他,估计就没现在这么淡定了。 “算了!”石锦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我回我爹娘那儿去,不为难你了。” 出乎预料,赵则年很想欢呼,冷静地忍住了。 石锦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赵大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任务固然重要,但是你的命更重要。” 赵则年神游天外的心神一下被拉回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石锦注视他良久,与他擦肩而过,步出了院外。 赵则年疑惑地转回身看石锦的背影,怎么都觉得石锦刚才的目光太过热切,忽然间,他心里涌出一个怪异的念头:石锦不会是断袖吧? 赵则年虽然喜欢冯越意,但从不认为自己有断袖之癖,因为他只对冯越意有感觉。 鸡皮疙瘩出了一胳膊,赵则年拿手搓了搓,想了想,抬脚往蒲泽住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里,仆人跟他行礼:“拜见四爷,六少和郭少庄主还在睡午觉,尚未起身。” “哦。”赵则年对着左边和中间两个房门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犹豫先叫醒哪个比较好,比较一下蒲泽和郭汗青的脾气,他转身往左边走去。 仆人又开口了:“四爷,郭少庄主并不在房中,午饭时他和六少一起喝醉了酒,便直接在六少的房间里歇下了。” 赵则年睨他一眼:“说话不要大喘气,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来找他们两个的,却不一次把话说完,是想找死吗?” 仆人一愣,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叩着头不忘大喊:“四爷饶命,四爷饶命,小人知错了!” “把门打开。” 仆人犹豫:“这……六少睡觉的时候,最忌别人打扰……” “嗯?”赵则年微笑:“最近我心情不大好,总想找个……” “四爷饶命!”仆人二话不说,从地上起身,转身便推开了两扇门:“四爷请进!” 赵则年的心总算舒坦了一些,走进门去,只见蒲泽大喇喇的斜趴在床上,郭汗青则仰面占据着整张桌子。 “你们也忒不会照顾人了,再不济,把郭少庄主扶到榻上也行,这算怎么回事呀?” 仆人把头埋得很深:“小人原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还未到郭少庄主跟前,便被他一脚踹开了。” 赵则年挥挥手,让他退下。 一回头,蒲泽眼睛半眯地坐了起来:“赵则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问你一件事。”赵则年把一张圆凳搬到离郭汗青较远的地方:“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二少爷经常过来找你们两个,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呀?” “你不会去问他本人?” “他回临水境去了,我没机会问。” 蒲泽抱着双臂,双腿在床边来回晃悠:“那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或者说,你根本不能问他?” 赵则年默然不语。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则年依然不语。 蒲泽的腿不晃了:“刚才你不是还很好奇的吗,怎么现在又不吭声了?” 赵则年决定撒个谎,让蒲泽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事关荆虚阁的安危,还有阁主长久以来的顾虑,你确定你要与我过不去?” 闻言,蒲泽是又恼怒又愤恨,却不得不忍耐:“也没干什么,无非是少庄主读书的时候,二少爷会跟着看一些,不过很少写字,因为他写字的时候,总不小心把袖子弄脏,但他又不喜欢一直换衣服。” -- 第247页 “还有呢?” “还有啊,让我想想。”蒲泽用一根手指挠挠额头:“他会拿着竹枝和少庄主切磋剑法,会和我们喝酒,在阁里来回转悠。” 赵则年认为这样问,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思考了一下,换说法:“有没有发现他的怪异之处,比如说特别亲近你们什么的。” “亲近?”蒲泽的表情有些诧异:“亲近……你说的是勾肩搭背吗?” 赵则年顿了一下,点头:“差不多类似举动。” “那倒没多少。”蒲泽边想边说道:“就有那么一两次,他兴头上来了,跟我们坐在一起说话喝酒,不过也没说多深入的,毕竟他是主嘛!” 赵则年「哦」了一声,觉得自己想多了,就打算走。 可这个时候,蒲泽又开口了:“哦对了,前几天你回来后,他又找过我一次,问了一些话,都是关于你的。” “我?” “对啊,比如问你哪一年进的荆虚阁,平时做任务做的怎么样,你的兴趣爱好,等等。” 蒲泽斜眼看过来:“说实话,要不是你心里装着花姐,人没歪,我真以为二少爷看上你了,你们……咳!”他没忘记石锦是主子,及时止住了不敬之言。 赵则年的心一颤,完了,看来不是他多想,连蒲泽这个小屁孩都有这感觉,可能石锦真的…… “哎,你的脸色有些难看啊。是不是你和二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赵则年摇摇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时,郭汗青动了,揉着双眼说道:“四爷,二少爷也不一定多稀罕荆虚阁,我想他留下来的兴趣,多半在你身上。” “别说了!”赵则年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疾奔出屋子、院子,跑了好大一段路,才喘着气停下来。 心事重重的度过了七八天,何边舟来信,说是傅湘江的孩子即将满月,邀请他去桃花山庄出席孩子的满月宴。 赵则年掰着指头算了算,他确实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越意去没有。 跟杨致道打了声招呼,赵则年算着时间,不紧不慢的早一天到达桃花山庄,还以为冯越意已经来了,纪子枫却告诉他,冯越意距离这里较远,短时间内是赶不回来了。 纪长渊和纪子枫,一个极其礼待他,一个则把他当做可信的朋友,一进大厅,便让座奉茶。 纪子枫,赵则年还能理解,纪长渊的转变,实在让他惊异。不过他不会表现到明面上来,只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纪长渊满眼都是笑意,捋着胡须:“男孩儿,我桃花山庄算是后继有人啦!” 赵则年悄悄地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纪子椿和纪蓉蓉,那两人的脸色难看的跟青菜一样。 纪子枫脸上带笑,不无遗憾:“儿子固然好,其实我更想要一个女儿,像湘江一样,柔弱又坚强,漂亮又温柔!” 纪长渊好笑地摇摇头:“好了,都知道你媳妇不错,不必天天挂在嘴边,夸个不停。” 纪子枫的脸微微一红,吃过血莲后,他的身体确实恢复得和常人无异,脸色没了从前病态的苍白,身体也壮实了不少。 纪长渊转而问:“赵少侠,老夫以前没见过你,对你的为人也不了解,不过子枫夫妇常常提起你,孩子出生时,还遗憾你因事不能前来。这你大半年没来了,不知在忙些什么呢?” “多谢少庄主与湘江挂念,猎手这行,我已经做了快六年,自然是坚持到底。” 纪长渊:“老夫听子枫说过,栖霞台上蓉蓉与你比试,你轻易就打败了她。老夫是觉得,凭赵少侠这等功夫,若能成为我桃花山庄的一员,那该多好。” 此言有收至麾下之意。 赵则年淡笑拱手:“承蒙庄主看得起,但庄主美意,我只能心领了,于我来说,自由是最重要的。” 纪长渊面露憾色:“呵呵,赵少侠自有打算,那老夫也不勉强了。” 正聊着,突然一个人闯进了大厅,一身淡黄襦裙,提着裙子跑得一头大汗。 赵则年一愣,这不是湘江身边的丫鬟春月吗?怎么神色如此慌张? 纪子枫当先站起:“春月?你为何不在后面照顾少夫人?” “少庄主,庄主,出事了!”春月按着胸口,压抑着喘息:“刚才有黑衣贼人闯入,把小少爷给劫走了!” 第146章 雪山之巅 “什么?!”这下,纪长渊和赵则年也站了起来。 纪子枫拔腿就跑,纪长渊则冷目瞥向左边。 纪子椿和纪蓉蓉愣了愣,猛然起身,一同跪在地上。 “是你们干的?” 纪蓉蓉猛然摇头,纪子椿还算冷静,却也吓得面色尽失:“父亲怎可冤枉孩儿?那是大哥的孩子,是我和蓉蓉的亲侄儿啊!” 纪长渊眯眼:“当真不是你们?” 纪子椿举起手掌咬牙说道:“孩儿愿以母亲的性命来起誓,这件事非我和蓉蓉所为!” 赵则年确信他没有说谎,和纪长渊对视一眼,一同往纪子枫夫妇所住的院子奔去。 到了那里,除了破掉的窗子,仅春月哆嗦着站在那里,纪长渊抓住她的肩膀,喝问:“少庄主与少夫人呢?” 春月颤颤巍巍地指着那漏风的窗子:“他们、他们从那里追出去了!” 赵则年脚下一蹬,先一步飞越出去,纪长渊紧跟其后,两人翻越过两堵院墙,发现那夫妇俩站在初冬来临后、便萧瑟了的花园中。 -- 第248页 纪长渊喊道:“子枫,湘江,孩子呢?” 纪子枫眉头深锁,十分痛苦:“那黑衣蒙面人威胁我们不许再继续追下去,否则他就当场摔死孩子!” 傅湘江泪眼婆娑地把手中的纸条递过来:“兄长……” 赵则年惊讶了一下,傅湘江直接把纸条递给了他。难道……他连忙接过纸条,一看彻底愣住了。 写信的人没有留名,却点名道姓要他独自去雪山之巅会面,特意强调只准去他一个人,否则孩子就会没命。 纪长渊拿过纸条看了,抬头发问:“赵少侠,看来这人是冲着你来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赵则年摇摇头,自己也是疑惑不解,按说除了何边舟,没人知道他真正是谁,要说他崭露头角,也是在加入荆虚阁、成为荆虚六骑之后。 而行走江湖六年,老早以前的事,他记忆都模糊了,他不得不努力回想是哪里露了馅,会让人抓住把柄。 纪长渊观察他的神情,说道:“赵少侠,这应当是你结下的仇家,你最好仔细想一想,这样也有所准备,好毫发无损的把我孙儿带回来。” 赵则年毫无头绪,只能先跟他们道歉:“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们!”等事情解决后,他还是和傅湘江、和桃花山庄保持距离吧。 纪长渊叹气,纪子枫愁思难解,傅湘江默默地流着泪,最后扑进纪子枫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纪子枫忍着难过,轻拍她的后背加以抚慰:“湘江,你才出月子,不宜吹风,也不好大恸,我们回屋去吧。” 傅湘江只顾着哭,纪子枫叹着气搂着她往房间走。 眼见两人不见了,纪长渊才问:“赵少侠,这黑衣贼人提前已算计好,其上日期在两天后,仅够你赶过去,途中不得延误,你……” “庄主放心,我这就动身过去。” “赵少侠误会我的意思了。” 两人边往大厅走,一边谈论。 纪长渊说道:“如果时间充足,老夫倒可以先派人过去提前设套,等那人自己跳进来。可惜……但若叫你一人过去,却是不行,老夫实难放心哪!” “那庄主有何建议呢?” “你自是要去的,老夫也要去,上不了山,也要守在山下。若我孙子为此丧命,老夫也要那贼人跑不了,留下为我的孙儿偿命!” 赵则年点头:“如此也好。”万一他中了暗算,无法带回孩子,还有纪长渊做后招。 两人刚说定,傅湘江突然从斜道旁的花园里冒了出来,紧抓住赵则年的手臂:“兄长,那是我的孩子,我也要去!” 接着,纪子枫也冒了出来:“我也去!” 纪长渊顿时冷了语气:“胡闹!贼人已经说了,只许赵少侠一人过去,我去已是违逆了对方的意思,你们再去,只怕那个人有所顾忌,干脆不出现了!” 傅湘江见公公不允,泪如雨下:“可是公公,那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儿啊,我怎么坐得住?!” 纪子枫安慰她:“湘江,让我去,我去好吗?” “不,我要去!”傅湘江一把抹掉眼泪,倔强道:“公公,湘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次,让我去!” 纪子枫见她决意如此,便道:“父亲,孩儿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儿,再说桃花山庄还需要你坐镇,就让我们夫妻俩自己去接回孩子吧!” 纪长渊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几句话,便改变了人选:“你们……” 他重重地叹口气:“罢了,去吧去吧!待明日亲家过来,我也需跟他们解释一番!” 赵则年心中愧疚:“既已决定,那便跟我一起上路吧。” 纪长渊当即让沈泉备了三匹快马,赵则年三人先行一步,沈泉则清点好手,带着一列人跟在后面,意欲守在山下,断了贼人后路。 留纸条的人说的雪山之巅,是指北方的一座高山,山顶常年积雪不化,现在是十一月底,尽管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没有下下来,但天气也足够的寒冷了。 赵则年有内功护身,穿着靛蓝色薄袄,上绣本色暗花,一如他的内敛和沉静。 纪子枫着钴蓝色棉袄,绣的也是本色暗花,隐约看出那是飞龙在天的图案,脚穿黑色棉靴,端庄肃重,刚好符合他的身份。 傅湘江刚出月子,因此穿得比较厚,浅粉色的棉袄上绣着富贵牡丹,配着她现在的柔弱气质,既奢华又美丽。 到半山腰,天空下起了稀稀落落的雪粒,雪粒覆盖一切,傅湘江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要不是纪子枫及时伸手拉住,必然摔倒。 她回头,幽幽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纪子枫用手心给她的脸取暖:“湘江,你太紧张了,相信我相信赵兄弟,孩子会没事的,我们会把他带回家去。” 赵则年亦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保证,你们一家三口会无恙而归。” 到达山顶,雪有一掌之深,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中,有一片较平坦的地儿,雪都被清扫到了一旁,露出湿漉漉的地面来,那里放着轮椅,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上面。 纪子枫紧搂着妻子的肩膀,傅湘江勉强镇定下来。 赵则年上前一步:“我已经来了,孩子呢?” 那人坐着没动:“你先猜猜我是谁。” 赵则年侧头,那声音有些耳熟,分明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他干脆道:“我猜不出来。” -- 第249页 “呵呵!”那人冷笑着转过轮椅,面对着他们:“是啊,身为无情冷血的杀手,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应该早死了的人?” 看清那张脸,赵则年大吃一惊,震住了:许源?! 赵则年握紧拳头,是他疏忽了,冯越意跟他提过许源还活着,他也命令属下去打探消息,只是迟迟未探听到,无人提起,他也就给忘了。 许源的怀里正抱着傅湘江刚满月的孩子。 看见孩子冻得发红的脸,傅湘江忍不住哭了:“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多给他穿件衣服?!” 许源不理睬她,只专注地盯着赵则年:“我是活下来一条命,可我的双腿却残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按照往常习惯,赵则年早说出「不高兴,你应该死得干干净净」这种话,但碍着孩子,他只能忍住,耐着性子问:“许源,你说吧,到底想怎样?” 许源笑了一下,眼神儿阴郁,夹杂着浓厚的狠戾:“杀手就是杀手啊,你若当初与我早早的直奔主题,一掌打死了我,我又何必受这诸多折磨?” 纪子枫迟疑地转头:“赵兄弟,他到底是谁,与你有何恩怨?” 赵则年抿唇不语。 许源扬声问:“纪少庄主,你很好奇吗?” 纪子枫谨慎地看看对面,又看看身边的人,没有说话。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许源微笑着,只是眼神儿不再是过去的纯真朴实,而是阴气森森:“你身边的这位赵公子呀,你若跟他说话,一定要小心一些,因为他说的十句话,基本上有九句都是假的!” 纪子枫保持冷静:“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你快还给我!” “要孩子,也不是不行。” 赵则年伸手一拦,示意纪子枫不要说话,然后他大声讲道:“什么条件,你直接说了吧!” 许源瞥了一眼一丈外的悬崖,平静出声:“我要你从那里跳下去。” 纪子枫和傅湘江瞳孔一缩,赵则年神情丝毫未变,在看到许源的脸时,他便有了不能轻易解决的自觉。 许源冷冷道:“跳下去,一尝我曾经被你抛下悬崖的痛苦和折磨!” 闻言,傅湘江支持不住地跪到了地上:“不,不可以!” 纪子枫心疼地陪她单膝跪下,同时仰起头看着赵则年:“赵兄弟,此人说的话不可尽信,恐怕就算你跳了下去,他也不会把孩子还给我们!” 许源愉悦地看着他们三人:“赵则年,我话已经说出来了,除非你跳下去,否则孩子……”他微微举高了双手。 孩子毫无所觉,依然睡得甘甜。 第147章 如此深情 “不!”傅湘江下意识地跪着往前移了一步,痛哭着双拳击地:“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左右两难?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纪子枫叹着气,看着被举高的孩子,泪光闪烁,亦是进退维谷。 赵则年扬起下巴:“如果是曾经的许源,我绝对相信你说的话,面对如今的你,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信。”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要不是腿不能行,许源就激动的从轮椅上跳起来了:“以前那个许源,他是被你亲手毁掉的!是你,是你下的毒手!” “你激动什么?”赵则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按照我的规矩,该死的人没死,是要补上一刀、死个凉透的,你归还孩子,我可以例外放过你。” 许源的眼睛充血发红了:“赵则年!如今孩子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快说,你跳还是不跳!” 赵则年默然不语,面上淡定,心里早炸开了锅。 他从没受过这种威胁,很多事他都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算出现变故,也不该是这样的变故。 他后悔了,若一开始没有帮着冯越意给傅湘江送生日礼物,或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一连串事。 天人交战,真是令人纠结、痛苦! “赵则年,你没有胆量,是不是?” 赵则年的手握得嘎巴嘎巴响:“许源,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威胁?” 许源愣了一下,勾唇一笑:“那好吧,看来这个孩子是非死不可了!”说着,他再次把孩子举高。 “住手!”赵则年背后直冒汗,语音冷厉:“许源,你可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我若从这崖上跳下,死无葬身之地,有人不会放过你的!” 许源毫不在乎:“再说吧,我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都没有死,可见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赵则年皱眉不语,只听纪子枫轻声说道:“赵兄弟,如今看来,只能取偷袭之道了,麻烦你多跟他说几句话。” “好吧。”赵则年看向对面,再次扬头:“在我跳崖之前,你可否先解我一个疑惑?” 许源眯起眼睛:“你说……” 赵则年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既然腿残了,雪山路滑,许源坐着轮椅,又是怎么上来的?既是有人相帮,山下应该也有埋伏,希望沈泉能警惕察觉。 回忆起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许源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来:“我摔折了双腿,身上还中了你给的一刀,苛延残喘只能等死!是有人恰好从山脚经过,便把我救了起来!” 纪子枫深呼吸了个来回,接着气沉丹田,脚下发力,人如脱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 -- 第250页 他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然而许源一直提防着,眼前人影晃动之时,他便用力把孩子往崖边抛去! 纪子枫的目标是许源所在的位置,当发现许源的举动、想要改变方向时,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消失在视线中。 “不——”傅湘江惨厉地叫了一声。 纪子枫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又是一闪,赵则年的身影在孩子消失的地方也不见了。 “则年!”冯越意突然冒出来,大叫一声,抛出手中的绳子! 绳子一下绷直,一端抓在赵则年手中,一端抓在冯越意手中,冯越意被那股力道带得趴到了悬崖边上,要不是左手攀着一块凸出的石头,就会顺着滑下去。 纪子枫清醒过来,连忙跑到冯越意身边:“我帮你!” 傅湘江也跑了过来,也要抢着拉绳子。 赵则年被吊在半空中,冷风吹袭,晃来晃去的。他仰起头:“接着孩子!” 傅湘江伸出手要接,下一秒,又畏缩地后退了一步:“我、我怕,我怕我接不住他!”说着,已流了一脸泪水。 赵则年理解她的心态,连番受了惊吓,事关孩子性命,所以关键时刻哪怕身手再好,也没了自信。 纪子枫只好让傅湘江先帮忙扯着绳子,自己伸出手:“赵兄弟,我来!” 若不先把孩子弄上来,在往上拉的过程中,赵则年难以自持,极有可能撞上石壁,孩子也难保会受伤。 赵则年和纪子枫对视一眼,两人互相点点头,然后赵则年就把孩子抛了上去。 纪子枫也怕接的力道大,伤到孩子,因此极其谨慎,孩子到手时,他大大地吐了口气。 赵则年却忽然想起一事来:“许源呢?” 纪子枫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东西朝着自己的脸砸来,眼前顿时一黑。 “子枫!”傅湘江扭头看到,不禁大叫一声。 冯越意跟着回头,就见许源身后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将一个半个拳头大的铁球砸了过来。 那铁球砸到傅湘江的穴道,傅湘江当场晕了过去,和纪子枫倒在了一起,孩子被纪子枫本能的护在怀里,隐约可见呼出的热气。 危急时刻,冯越意大声质问:“许源,你这是什么意思?则年已经跳了,你为何还不放过他们一家?” 许源轻哼一声,道:“越意,你太叫我失望了,赵则年是什么样的人,我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真不怕他有一天,也在背后对你捅刀子?” 冯越意心知这件事错在赵则年,但也不能看着赵则年去死,只能道:“如果则年真的摔下去,你真的会放过他们一家?”他用下巴点点昏迷的纪子枫夫妇。 “我说到办到。”许源道:“桃花山庄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我今日是得罪了他们,但还不想得罪彻底。越意,只要你放开手中的绳子。” 冯越意没有吭声。 许源哈哈笑了起来,表情却极其恶毒:“越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以为你一边跟我说话,一边使力拉人,我就不会察觉到吗?” 冯越意的神色变了,他确实打得这个主意,可是他的力气不够大,尤其崖边湿滑,难以借力。 “越意,算我白白认识你一场了!”许源说完,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黑衣人立刻拿出一个铁球。 冯越意咬咬牙,比起被雪球砸中,他宁可和赵则年同归于尽。 底下赵则年见他神情坚定,顿感不妙,忙喊了一声:“越意,你别跟他犟!” 冯越意摇头,眼里现出泪光。 许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越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手吧!” 冯越意没吭声,但手也没松。 赵则年叹口气,在空中荡来荡去:“越意,今生能认识你,我不白活这一回,我真的很开心。”说完,他主动放开了手。 “不——”伴随着冯越意的惊叫,赵则年看到的最后一眼,先是冯越意惊恐不舍的脸,然后是冯越意始终不曾远离的容颜和身影。 “越……”赵则年心中巨震,开口想喊他,可是声音都被山间的风给吹散了。 山间乌云雾气弥漫,根本望不到底,又哪能看得到赵则年的身影? 黑衣人到崖边看过后,冲许源点点头。 许源仰起头,冲天空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我们走吧。” “那这……”黑衣人指着地上那一家三口。 许源冷淡道:“不用管,桃花山庄的人在山下守着呢,一会儿就上来了。” 赵则年能有意识,完全是被冻醒的,眼前除了白就是灰,寒风凛凛,他的头发被吹了起来,在脸上扫来扫去,他想把头发捋到一边去,却发现手臂僵住了,抬不起来。 慢慢的,赵则年想起来了。 许源扔孩子在他意料之中,他本打算先把孩子抛上来,再借力回到上面去,谁料第一次来到雪山之巅,不清楚这里的地形,掉下去才发现许源指定跳崖的地方是凸出的,任凭他双腿再长,也碰不到凹进去的崖壁。 若不是冯越意突然出现丢下绳子,他就直接掉下去了。 对,越意呢?! 赵则年吃力地扭头,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冯越意一点影子——他亲眼见到,冯越意跟着他一起跳下来了! -- 第251页 身体下坠的过程中,身体被风吹得几乎瞬间冻僵,出于求生的本能,赵则年明知手臂可能会被折断,还是伸了出去,企图攀住峭壁上凸出的棱角。 然而身体下降的趋势不容他减缓,手抓在峭壁上划了下来,仅留下一串鲜红的血迹,冷风灌脑,他便在下降的过程中晕了过去。 但他记得,冯越意是比他晚一步的,可为什么见不到他人? 赵则年坚信,自己都没摔死,冯越意一定也还活着!如此深情,他们怎么能就此分离?! 背后生寒,寒气透体,冰得赵则年身体抽搐起来,掉下来的悬崖有多高,从这里是望不到顶的,目及之处,只有乌云压顶的阴天。 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比雪山之巅还要冷。他猜测自己躺着的地方很高,不然为什么眼前除了山、雪,便是天? 赵则年感受了一下四肢,两条腿暂时没知觉,左臂疼得厉害,就右臂还好一些,他强忍疼痛,右臂一个使力,身体往左边翻去。 “呀——”伴随着一串不成形的破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 第148章 我和他 赵则年抬起头一看,乖乖!难怪浑身发冷,原来他掉落在了一座雪丘上,难怪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保住一条命。 赵则年趴在厚厚的雪层上,周围除了山便是白雪,别说人,连个动物都没看见。 刚涌上来的喜悦,一下子消散了:他是没有摔死,却要活活冻死在这里了,那还不如直接摔死得了! 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赵则年也算不清这是第几次了,隐约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离他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睁开眼睛,眼前是个三十来岁的虬髯大叔,下半张脸胡子拉渣的,身着厚厚的棉衣,腰带和袖子是用动物的皮毛做的,头上戴着缀了一圈绒毛的雪帽。 手里拿着一柄较长的三尖叉子,背上背着一套弓箭,看起来像是个猎人。 虬髯大叔把赵则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抬头看了一眼,问:“你是从上面摔下来的?” “是。” “能动吗?” 赵则年弱弱地回答:“好像动不了。” 虬髯大叔把三尖叉子放到地上,蹲下来仔细地瞅了瞅,又在赵则年的四肢、腰背之处分别按了按,说道:“小伙子,算你走运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手没折,腿也没断!” “呵呵,可是我快要冻死了。” 虬髯大叔也「呵呵」地笑了一声,小心地把赵则年扶起来,再背到背上去:“不是老天仁慈,就是你祖上保佑,你既没有摔死,还正好碰到了我!” 走出几步,赵则年提醒他:“大叔,你的叉子没拿。” “不碍事,回头我再过来。” “哦,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山深处。” 赵则年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明明要睡过去了,却坚持不肯睡:“大叔,除了我,你有没有见到另外一个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大,长得特别俊秀!” 赵则年清晰地感觉到,他一说完,虬髯大叔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了。 “大叔?”赵则年很着急。 虬髯大叔说道:“我早上是捡着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你和他落下的地方隔着个雪丘,还有几棵大树,我先发现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呀?” 赵则年顾不上回答,只问:“他还好吗?” 虬髯大叔摇摇头。 赵则年呼吸急促,胸口发闷透不过气,眼前发黑,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身为杀手的直觉,赵则年猛然睁开眼前,果然有个人在看他,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快要凑到他脸上来了。 见他睁眼,那约莫六七岁的小娃娃回头大喊了一句:“爹,娘!大哥哥醒了!” 很快,有一男一女走到床前,男的就是背赵则年的那个虬髯大叔。 屋内没有外面冷,虬髯大叔把棉袄脱掉了,身旁的女人亦仅着一件薄袄,面露关切。 “你们是……”一发声,嗓子沙哑得厉害。 女人当即出去了。 虬髯大叔微微俯下身:“我是山中的猎户,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快十年啦,靠打猎为生。我姓章,刚才那是我娘子,你可以叫她章大嫂!” 他又摸摸娃娃的脑袋:“这是我们的孩子小山。” “哦,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赵则年说着,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什么。 章大嫂端着一杯水进来,小心给他灌下。 章大叔笑了笑:“什么报答的不报答的,先把身体养好吧,你是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不过也伤得不轻。” 灵光一闪,赵则年一下子坐了起来:“越意,越意呢!”吼完,他又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章大叔和章大嫂都吓了一跳,近前来看他有没有事。 可赵则年什么也顾不上,坚持抓着章大叔的手吻:“大叔,你不是还救了一个人吗,那个人呢,他在哪儿!” “你激动啥?”章大叔见他着急,语速也快了起来:“在小山的屋子里呢!” 赵则年一喜:“那、那他没事吧?” 章大嫂道:“和你伤得差不多。” 章大叔接着道:“他身子骨没你结实,到现在还没醒过一回呢!” -- 第252页 “我要去看他!”赵则年说着,就要起身。 章大叔拦住他:“你伤得很重,最好不要乱动啊!” “不行,不和他一起,我不踏实!” 章氏夫妻见他执意要去,只好叹着气把他扶起来:“来,小心些,不要碰到左臂,你的左手臂差点骨裂了!” 章小山的屋子就在隔壁,这是一整间木头屋子,房间与房间仅用厚帘子垂挂隔开,赵则年一进那屋就闻到了血腥味。 冯越意平平展展地躺在床上,额角和右脸颊发青,像是磕到了哪里,嘴唇干裂出血,露出的手背上亦是数道带血伤痕,想必章大嫂已擦过了,不然看着更惨烈。 赵则年心中剧痛,能毫不犹豫为他付出性命的,除了何边舟,也就冯越意了! 兴许是伤重在身,他变得有些脆弱,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说话时,不经意带出了哭腔:“他、他真的没事吗?” “我看过了,没事的!”章大叔安慰他:“小伙子,他真的没啥大碍,和你一样,养养就好了!现在没醒,再晚一些肯定会醒的,大叔懂跌打损伤,不会诳你的!” 赵则年吸吸鼻子:“大叔大嫂,谢谢你们!” 章氏夫妻看起来是憨实的人,明明救了人,他一感谢,反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赵则年刚要说些什么,肚子响了起来,他很久没遭遇这样的窘境,于是脸微微发烫起来。 章大嫂笑了:“等一会儿啊,饭就要做好了。”说着便出去了。 章大叔扶着赵则年在床边坐下,说道:“一开始呀,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在上面打架,才会一块儿落下来,你问的时候我都不敢说实话,怕你们在这下面又打下来。” 他问:“看你这么紧张他,他是你弟弟?” 不怪章大叔如此猜测,冯越意长得男生女相、过于漂亮,赵则年皮相也不差,两人的相貌确实像出自一家的。 若是情况一般,赵则年便默认了,可冯越意还昏迷不醒,他心中一热,看着冯越意的脸说道:“他是我想牵手过一辈子的人。” 章大叔愣了愣,没听明白:“啥?小伙子你再说一遍?” 赵则年抬头看他:“大叔,我和他,就像你和大嫂那样。” 章大叔直接惊呆了。 章小山问:“爹,啥意思?” 孩子毕竟还小,章氏夫妻又有救命之恩,赵则年换了一种说法:“这是我至亲的亲人,他可以为我付出生命,我也可以为他献出一切!” 章小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赵则年往床上爬去:“大叔,我和他一间房就行了。” 从方才那间屋出来时,他就发现这屋子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他怎好意思叫这一家三口无处可睡? 章大叔以为他累了:“一会儿饭好了,我再来叫你。”拉着章小山出去了。 等帘子放下,赵则年不顾身上的伤痛,掀起冯越意身上的被子,亲自为他检查,不这样他还是不放心。 好在如章大叔所说,冯越意受的都是皮肉伤,还有轻微的内伤,应该是坠落时震出来的。 其实他也被震出了内伤,只是挂念着冯越意的安危,便觉得不足为虑了。 赵则年轻柔地抚摸着冯越意的脸,避开那些磕出来的肿块,一边道:“越意,我本打算一生效劳荆虚阁,可是就在你跳下来的那瞬间,我觉得我不该这样。” “我打算在荆虚阁呆够十年,报答了阁主的救命之恩,我们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还有几年,你愿意等我吗?” 赵则年也知冯越意听不到,更不会回答,低头在那发白的唇上亲了一下,发觉冯越意嘴唇冰冷,他又温柔辗转了一阵,才稍稍放开。 一扭头,就见章小山捏着帘子一角在看他,一脸的新奇和懵懂。 赵则年并不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什么,自然地招手:“小家伙,进来。” 章小山窜进来趴在床上,穿着可爱的小棉袄,头发不多,扎了个冲天小辫,眼睛不大但是很圆,乌黑而清澈,转起来很灵活。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赵则年。 赵则年自己也算不清睡了多久,只觉得现在不困,兴致一起,对那小孩子说道:“要是我脸脏,劳驾拿块毛巾帮我擦干净。” 章小山摇摇头:“不脏,我娘早帮你擦过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章小山想了一下,说道:“这里只有我爹我娘和我。” 赵则年明白了,这孩子应该是没见过什么外人,所以感到稀奇。 这时章大叔掀起了帘子,章大嫂一手端汤一手端菜的进来,放到靠墙的桌子上,菜碗里还放着两个冒热气的馒头。 赵则年感觉饿极了,也就不客气地爬下床来狼吞虎咽。 章氏一家三口也出去吃饭了。 赵则年吃得半饱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他欣喜地扭过头去,见冯越意的手指在动。 “越意!”赵则年激动地扑过去,抓住冯越意的手。 第149章 红尘有你 冯越意眼皮翻动几下,终于缓缓睁开来,看清赵则年的脸,便是一句:“我们……都死了?” “没有!”赵则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说是失而复得也不为过:“我们遇上了好心的章大叔一家,是他们救了我们!” -- 第253页 外面章氏一家听见动静,纷纷走了进来。 章大嫂一看饭菜都快吃完了,说:“这位小哥也饿了吧,我再去拿些饭菜来!” 赵则年大声替冯越意作答道谢。 冯越意伤得较重,赵则年尚能挪来挪去,他却是只能坐着,赵则年把汤吹凉了,拿勺子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又喂他吃馒头和菜。 冯越意胃口一般,只吃了半个馒头就停下来了。 赵则年把碗放回桌上,又移回床边,深深地看着他,问:“告诉我,跳下来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冯越意眨眨眼睛,回视过来:“如果我说是本能,你信吗?” 赵则年鼻子有些酸:“我信!”本能,可是比彼此产生的感情更可贵! “则年,我怕你会失望。” 赵则年一愣:“什么?” 冯越意垂下眼睫:“我对你,或许不是爱情。” 赵则年心里一空:“你说什么?” 冯越意抬眼看他:“爹娘去世后,我只能依靠义父,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后来来了岸上,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还记得我毒发那次吗?” 赵则年点点头。 冯越意流下两行泪:“那次我是真的要死了,我甚至看到了我爹娘来接我!可是临死前,你在我身边,你抱着我还安慰我,那一刻其实我很舍不得!” 他伸手握住赵则年的两根手指:“本来被喂下毒药,我想的是死了就死了,我尽力而为了,到下面还能一家团聚呢。可是那晚在你怀里,我突然有些舍不得了,我想活下去!”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赵则年的嘴唇动了动。 冯越意低下头,泪水接连不断地砸到赵则年的手背上:“我真的喜欢你,即使后来你说你也喜欢我,我也感到不安,我时常担心你会抛下我。” 他微微用了力:“我能感觉出来,你身上有很多秘密,我不怪你不告诉我,我只担心有一天你会不需要我。我不怕死,只怕有一天没人要我!” 赵则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反过来把冯越意的手握在手中:“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有时候感情不重要,不管是爱情友情亲情,重要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身边始终有一个人,他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不想离开他。 冯越意眼神儿有些飘忽:“你真的明白?” “是的,我明白。”赵则年深深地说道:“越意,你说的,是生死相许,是生死相依!” 赵则年避开冯越意的伤口,把他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说道:“越意,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也死过一回,我比你惨,都没见到我那病逝的娘来接我。活过来之后,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是你填补了我心中的空缺,你懂吗?” “那晚在观江楼,我是发自真心跟你告白,我当时就想,只要冯越意不离开我,我也一辈子不离开他,他想做的我会陪着他做,我会尽全力保护他!” 闻言,冯越意猛地抬头。 好在赵则年闪躲得快,才没磕到下巴。 “则年,你说的是真的?” “对于许源我是接了单子,所以说话真真假假的,对着你,我还有必要说谎吗?”赵则年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痕:“现在我们活下来了,等回去分别把你我的事办完,我带你回观江楼去,好吗?” 冯越意看起来很惊喜,看来他之前确实没有安全感,即使赵则年说了表白的话。 “何叔对我很好很好,比我亲爹待我还好,我想过了,我们去抱养一个孩子,这样他高兴,我们也有人养老,好不好?” 冯越意含着泪水点头:“你说怎样,都好!” 赵则年并不认同:“越意,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分彼此,不论高下,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下定决心和一个人厮守终生时,我希望那个人是快快乐乐过完这辈子的,而不是需要隐忍什么。” 冯越意被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感动的不得了:“我说真的,真的很好!” 赵则年闭上眼睛笑了,自重生以来,他好像就没这么放开的笑过。 “则年,我觉得我不够了解你。你办事的时候成熟稳重,特别有一套,可……” “可什么?” 冯越意微露疑惑:“自从我们两个在一起后,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放松了,我没说这不是好事,只是……” 赵则年听懂他的意思,感慨道:“以前,我没有贴心人啊!何叔疼爱我,但他始终是长辈,我和他的想法不能常常一致,我不愿违逆他,也不想委屈我自己。现在不一样了,你会理解我的!” 冯越意瞬间笑了,脸上都起了红晕:“我和你一样,义父严厉,我有话都只能憋在肚子里。” “哦……难怪只吃了半碗饭,原来这里憋了好多话啊!”赵则年戳了戳冯越意的肚子。 冯越意顿感羞耻,把他的手打开了:“我还没吃饱,你还不快喂我!” “好嘞,我这就来伺候你!”赵则年说着,一瘸一拐地去桌前取了饭菜:“还热乎着哪!” 饭后,冯越意又睡了过去,章氏夫妻有事出去了,赵则年便和章小山坐在炉火旁取暖,顺便欣赏外面的雪。 章小山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问:“爹说你们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你们为什么会从那上面摔下来啊?脚滑吗?” -- 第254页 赵则年「噗嗤」一声笑了:“那上面是积雪常年不化的雪山之巅,人就算闲着没事做,也不会上去吹冷风。” 他以为章小山年纪小听不懂,哪知这小子居然听懂了:“那你们去上面干嘛?” “打架,摔下来的。” “啊,这么说,和你们打架的人比你们厉害?” 赵则年挑了一下眉头:“不是,是那个人劫走了我妹妹的孩子,以此来威胁我,我和孩子只能活下来一个,我就掉下来了,越意是跟着我跳下来的。” 章小山「啊」了一声,眼睛瞪到最大,圆滚滚的可爱死了:“那人也太坏了吧!” 赵则年默然不语,心虚也理亏,但绝不后悔。 三四天后赵则年能够自由行走了,虽然右腿还不大灵活,章大叔因此用木头给他做了根拐杖。 冯越意看起来伤得很重,然而在床上躺了几天,坠落砸击的疼痛感减去大半,竟比赵则年恢复得还快。 外面大雪簌簌,屋内门窗紧闭,烧着炭火依然能感觉到凉意。 章大叔一家三口都围在火炉旁,章大叔用布擦拭他的叉子和弓箭,章大嫂拿着针线缝缝补补,章小山在摆弄他爹做给他的小弓箭。 冯越意仍在房间里,不过是盘膝打坐,疗治内伤。 赵则年烤了一会儿火,抵抗不住困意,也回屋去了,不过为了不打扰冯越意,他去的是章氏夫妻住的那间。 卧房里是没有火炉的,远离了火炉反而觉得有些冷,赵则年于是睡不着了,干脆把双腿盘起,气沉丹田,运气练功,只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停了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赵则年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却不再运力,眉头深锁,苦思不解:他的内功是阳性的,可就在刚刚运功之时,却发现体内多了一股诡异的阴性内力。 想啊想,想到晚饭时间,他恍然想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掉到崖底落在了雪丘上,寒气侵体,虽然仍处于昏迷之中,但出于自保的本能,为了抵御寒气,内力自动催发运转,在那样极寒的地方,导致练成了一股阴性内力。 赵则年在药王谷时听苏延寿说过,正常人体内只允许有一种内力,要么属阴要么属阳,他也一直以为是这样,如今突然多了一股阴性内力——赵则年有些懵。 等两人身体好得差不多,已是半个月之后了,赵则年和冯越意提出要走,章大叔直接被他们逗笑了:“这个时候,你们想往哪儿走?” 两人对视一眼,赵则年到:“章大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太懂。” 章大叔指着窗外:“大雪封山至少仨月,你们要走也得等到来年二月底了!” “什么?!”赵则年惊讶了,冯越意亦是一脸讶异。 “不会吧?”赵则年说着,推开门走了出去,这半个月他也出过几次门,只是行动不便,就没走太远,冯越意顾着养伤又怕冷,更是很少出门。 两人相继出了屋子,章大叔在后面说道:“在这里呀,你们不要乱跑,会迷路的!” 赵则年皱着眉不语,不管杨老大知不知道他坠崖这回事,失踪三个月甚至更久,阁主肯定会派人查寻,可大雪封山非人力所能改变,他们会不会以为他死了? 荆虚阁还好,观江楼断了联络,何叔铁定会着急! 第150章 阴阳失衡 赵则年只顾着沉思,就没发现冯越意的脸白了又白。 冯越意问他:“则年,要不我们四处看看?” 赵则年正有此意,一口答应。 章大叔见他们坚持,就没有说什么,只让章小山跟着,免得俩人迷路回不来。 一路下来,赵则年惊讶地发现双眼所望之处,除了高山便是大雪,还有山上很高很高的树。 他前面是雪和山,顿住脚步回头一看,那几十丈高的山上遍布密林,都是很高的那种树木,其上叶子绿到发黑,章大叔的屋子就像孩童的玩具般,在山间树木的夹缝中存在着。 赵则年和冯越意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天黑灰蒙蒙的,雪花从几天前开始落,到现在也没停止过,他们被崇山峻岭给包围了。 章小山是小孩儿,很快就累了,赵则年便把他背到背上。 两个多时辰后,章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呼出的热气清楚可见:“小赵小冯,你们跑得也太快了,前些日子动也不能动,这一下地,拦都拦不住!” 赵则年还算镇定,笑笑没说话,冯越意问:“章大叔,真的没有出口吗?” 章云侧身指了个方向:“在那儿!” 赵则年伸长脖子看去,果然是大雪封山啊,说是出口在那里,可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东西,所有的一切,都被雪覆盖了,遮挡了。 冯越意问:“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了。”章云安慰他们:“真不是我说,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这一带我基本上都摸清了,就那一个出口! 除非你们像来时那样,爬上一座高山,再从上面跳下去,可能就到外面去了……当然,也可能和这里差不多!” 赵则年身体一晃,差点滑倒了:“这么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两个多月?” “目前看来,是这样。”章云问:“怎么,你们有很急的事要办?” 赵则年摇头,有那么点难过:“也不是,只是不想让家中的长辈担心。” -- 第255页 他的手能动之后,就在全身摸了个遍,又问了章云,确认他身上的烟火弹在掉崖时不见了,具体落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章云笑了:“原来是这个呀,莫慌莫慌,等你们出去了,给他们的就是惊喜!” 赵则年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他扭头:“越意,你义父恐怕要再次召你回去了。” 冯越意微低着头摇了摇,笑容清浅带些苦涩。 身体痊愈后,赵则年和冯越意为了解闷,便常常跟着章云出去打猎,方知道这里的动物也很少,经常走了一天,也看不到一个活物。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赵则年好奇地问:“那为什么还要住下来?” “安静呗!读书人说,这叫与世无争!” 赵则年虽不知章大叔一家遇到过什么事,才会有如今这选择,但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也认同章大叔的想法。 章云的目光变得悠远:“你大嫂她家原本是富商之家,却被本县的官员算计,弄了个家破人亡,我爹娘也被连累了,双方父母都遭受打击去世,我和你大嫂很痛苦,甚至想到了自尽,最后一商量,就搬到这里来住了。” 冯越意担忧的问:“那打不到猎物,岂不是没饭吃?” “还好,每年大雪封山三个月,其他几个月我们还是能出去的,大雪山一年都是冬天,我们就在山外种了田地,这才有米有菜吃,我还能打猎砍柴,换些银子,添置些衣物啥的,日子就这么过来了!” 赵则年点点头,章大叔很平凡,但他打心底佩服他,因为他们一家都是认真过日子的人。 章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冷不冷啊?” 赵则年摇头。 冯越意笑笑:“谢谢章大叔关心,穿上章大嫂做的新棉袄,一点儿都不冷!” 普通的布料,却是新的棉花,章大嫂说他看起来有些瘦,肯定怕冷,因此他的新棉袄是最厚的。 “那就好,这一片有熊.,你们可要紧跟着我。” “好!”两人齐声回答。 走了一天,还是什么都没猎到,不过赵则年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大概熟悉了这里的地形,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出门了。 章云一开始不信,因为他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摸熟,赵则年便身体力行证明了两次,章云才放下心来。 不过摸清地形后,赵则年也彻底死心了,这大雪山中,当真只有章云说的那一个出口,他飞到高处看过,出口确实被雪给封了,连绵不尽。 他要是一脚踩过去,只会被雪吞没,死在里面。再绝顶的轻功,也不可能穿越那么长的雪山。 一大早,赵则年裹着棉袄出了门,冯越意紧跟其后,问:“今天做什么?还是出去?” 赵则年摇头:“不了,留在屋里练功。” “嗯?”冯越意扭过头来,微带疑惑:“最近你似乎很勤奋,每天都至少打坐两个时辰。” “这里很安静,本来就适合练功。”赵则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叹了口气,他这是没办法,体内阴阳内力相抗,他在想办法平衡。 那一日他想起了傅湘江给他看过的《冰心诀》心法,虽然修炼后进效甚微,但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减少了想吐血的次数。 赵则年没提,就是不想让冯越意担心。事实上,还有一件事让他发愁,就是冯越意身上的毒,他们在这里快要呆够一个月了,这代表冯越意快要毒发了。 冯越意这几天眉间总有愁色,赵则年不说也是为了给他减轻负担。 想着想着,赵则年看到门前结了一大片冰,章小山昨晚把用过的热水倒在了那里,经过一夜就结成了厚厚的冰块。 赵则年干脆脱下棉衣坐到了屋前雪地上,冯越意惊异:“你这是……” “练功。”赵则年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便闭上了眼睛。 不多久,章氏一家也起床了,彼时冯越意已回屋去了,章小山出来看见赵则年坐在雪地上,身上落了一层冰雾,就大呼小叫的去喊他爹娘。 等章氏夫妻出来,赵则年跟他们解释他是在练功。 章小山大感兴趣,问:“那你会飞吗?” “会。” “真的?那你带我飞吧!” 赵则年很喜欢这种天真可爱又不会咋咋呼呼、闹事的孩子,微笑点头:“好,明天就带你飞。” 一家三口进屋取暖去了,他坐在雪地中,耳边只剩雪花飘落的簌簌声,渐渐听不到了,万籁俱寂,只有自己在一个纯白的地方不停的向前走。 晚上吃过饭,冯越意坐在屋外的石头上发呆,章小山则被爹娘看着在灯下写字。 赵则年走出来,把手放到冯越意肩膀上:“你在想什么?” 冯越意不回头看也知道是他,淡然道:“看雪夜。” 他抬手指着深蓝色又被白光所耀的夜空:“你看,有月光。” 今晚月亮够大,不然看到的只是雪光。 “越意。”赵则年捏了捏他的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冯越意愣了那么一下下:“你知道我……” 赵则年点点头:“我当然记得。” 冯越意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仿佛那泪光从来不曾存在过。 赵则年在他面前蹲下来,手搭到他双膝上:“说好了生死相依,我绝不会食言。” -- 第256页 “不不!”冯越意猛摇头:“就算我毒发身亡,可你才二十来岁,你还这么年轻,根本不用陪我……” “越意。”作为深藏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尽管赵则年已把冯越意当做此生唯一挚爱,一时之间仍然无法顺利说出口,只道:“总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连续练了几日,赵则年明显感觉到阴性内力在体内由薄弱变得雄厚,且还在慢慢增长。 纪子枫曾在他面前演练过百叶旋风掌,那种掌法主要以内力聚集数片叶子,能在人身体上留下划痕,功力越高,划痕越深越长。 纪长渊身为一代庄主,已练到树叶可以直接钻入人的体内,致人死亡的境界。 赵则年在使用《冰心诀》把一棵树都给冻上一层冰渣后,甚是高兴,想到了纪家绝学,傅湘江说过,两家的功夫有相似之处。 他摊开手掌,任雪花降落手心,雪花很快化了,他只好运用冰心诀,使掌心变得寒冷,雪落而不融。 当雪花在掌心积了一堆,手轻轻握住,再学着纪子枫打出树叶那样,把雪花给一掌打出去! 雪花从他的掌心飞出去,「哗」的一下扩散扩大,带着一种冰寒的凌厉气势,飞快又保持本容,像很小很小的刀片一般,插在树皮上,然后化为水滴,沿着树干滑落。 “哇哦!”章小山从屋里跑了出来:“好厉害呀!” 旁观的冯越意也看到了,惊讶地道了声「厉害」。 章小山凑到树上使劲地看,回头:“赵哥哥!你能不能再来一次呀!雪都化了!” 赵则年伸手一指:“可以,你往旁边站站。” 章小山乖乖地移动双脚,瞪大了眼睛。 第151章 时辰到 熟能生巧,第二次打出雪花时,赵则年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甚至去势更猛,在黑黑的树皮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章小山看够了,兴冲冲地跑到他身边:“赵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呀!能教教我吗?” 赵则年摇头:“不能,你还小。” “啊,那是不是我长大了,就可以?” 赵则年撒谎:“是,像我这个年纪就可以。” 章小山认真地比了比两人的个子,手掌仅能够到赵则年的腰部以上,垂头丧气:“啊……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长得又不快!” 冯越意「噗嗤」一声笑了,觉得这小孩子真有意思。 “总能长大长高的。”赵则年一把抱起章小山:“今儿想去哪儿玩儿呀?” 章小山手指戳来戳去,指着一个方向:“那儿!” “为什么呀?” “好几次我都想去,可爹不带我,说那里树林太密了,路又不好走,要是熊来了,他顾不上我!” 赵则年笑笑,捏捏他红通通的脸蛋:“不怕,有我在哈!”他抬头看冯越意。 冯越意摇头:“你们去吧,我会跟章大嫂说一声。” 赵则年知道临近毒发,冯越意的精神越来越差,需要多休息,他眼睁睁看着,不是不心疼,只是没有办法——日子还要过,就算他们两个要死在这里,也不能坐到那儿干等死。 临出门前,章大嫂分别在赵则年和章小山的脖子里系了条毛茸茸的围巾:“你们快去快回!” 章云没有夸大其词,路确实不好走,赵则年滑倒了两次,倒下的时候都护住了怀里的章小山,也踩到被雪掩盖的深坑里几次,幸好都没受伤。 走得浑身冒汗,赵则年索性把外面那件棉袄给脱了,抱着章小山使出轻功在树林里穿越,就这样到达了这座山的山顶。 章小山很高兴也很兴奋:“我从来没爬过这么高的山!” “小子,是我爬的,你是被我抱上来的!” 章小山挤眉弄眼,神态有点儿像秦沛:“嘿嘿,你爬我爬,不都一样嘛!” 赵则年忍不住笑道:“你爹你娘说话那么朴实,你的嘴巴怎么那么溜儿,是谁教你的?” “还用别人教,我一生下来就会!” 赵则年摇摇头,远远听见上空传来听过的鸟啼声,还未抬头,就见章小山的脸色变了:“糟了,是秃鹰啊!” 他抬起头,三只体型庞大、约莫半米长到一米长的秃鹰在空中盘旋飞掠,目光锐利,搜寻着下面的雪山林子,没多久,其中一只朝这边俯冲飞来。 章小山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它发现我们了!” 赵则年皱眉,山顶树木不比山腰,稀稀落落地就那么四五棵,他们两个人穿着深色的棉袄站在白雪中,凭秃鹰的利眼,装瞎都难! “赵、赵哥哥……” “不怕。”赵则年抱起章小山,提气往密林那边走。 哪知秃鹰飞得那么快,不过跑出两三丈,便觉得耳后有异象,赵则年猛然转身,尚未看清便倒地一滚! 衣服上沾染了雪花,他顾不上拍打,抱着章小山起身,那只秃鹰飞上天空,又俯冲了下来,这次来势更快! 一瞬间,赵则年脑海里冒出了数个想法,比如积雪这么厚,人摔一跌是死不了人的,对付这么大的秃鹰,怎么样能一击即中。 秃鹰头朝下朝他们冲来。 赵则年用力一抛,把章小山往密林那边扔了过去,他的力气很大,章小山在雪地里滚了十几圈,然后很利落地起身,默默地窜到了树林里。 -- 第257页 赵则年目光似箭,看着秃鹰朝他扑来、利爪如电,距离飞快拉近、眼看就要贴到之时,他的身体跟着往后倒去,在秃鹰扑空之际,打出悍然的一掌! 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秃鹰捕获失败,继而朝空中飞,飞到一半忽然左右摇晃起来,接着向下沉落,「嘭」的一声,重重地砸到了雪地上! 它的翅膀扑腾了数十下,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最后归为沉寂。 看见其他两只秃鹰还在空中盘旋,赵则年用力地盯着它们,心想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要是仨都来,那就一同去死吧! 那两只秃鹰在空中盘桓了一会儿,不管同伴的身体,直接飞走了。 赵则年这才呼口气,感觉双腿都软了,他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去找章小山,章小山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 “小山?”赵则年晃了晃手,章小山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不会吓傻了吧?”赵则年把围住章小山嘴巴的围巾拉下,才看见他的嘴微微张着,眼里有湿意。 赵则年把他捞进怀里:“你这小孩儿倒勇敢啊,不哭不叫的,我还以为你会被吓晕过去呢!” 章小山僵硬着身体,一字一顿地回答:“爹说了,再害怕也不许哭。” “为什么?” “因为会雪崩。” 赵则年愣了:“啊?”随即又明白了,过大的声音是会引起雪崩。 他亲亲章小山冰凉的额头:“乖孩子,你真懂事!” 他侧身指给章小山看:“看见那鹰了吗,它被我打死了。” 章小山的脸没刚才那么白了:“我看见了,你手一伸,它就这样了。” 那秃鹰体型不容小觑,赵则年累得一头大汗,才把它的尸体拉到树林里:“走吧,回去告诉你爹,等有空了,我们过来把它搬回去。” “好!” 快到山脚的时候,章小山忧心起来:“我听我爹说,这些鹰也不全是冷血的,它的同伴死了,可能会来报复我们!” 赵则年顿了一下,回答:“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回去赶上晚饭,跟章云一说,若不是章小山亲口作证,章云还以为赵则年在开玩笑,吃过饭便要上山。 冯越意要帮忙,赵则年哪里敢让他动手,自己跟着章云连夜爬山去了,天将亮时,他们才把秃鹰的尸体拖回来。 章云耐心地秃鹰的毛给拔了,再把皮给剥了,然后用斧头把秃鹰分为数块,埋到干净的深雪中,章大嫂把皮毛弄干净,花了几天的功夫,做出一件鹰毛大衣来。 赵则年觉得穿上那个有些傻,坚决不要,章云就穿上了,章小山却觉得很酷,便说等长大了,他也要穿。 过了两天,冯越意坚持要跟赵则年出门,赵则年一听,表情就不好了—— 前几天越意还窝在屋里,今日却执意要上山,这说明他预感到要毒发了——冯越意怕毒发时赵则年不在身旁。 赵则年面上还带着笑,说:“好的。”心却沉到了冰川水底。 顾虑着冯越意的身体,赵则年尽量往平坦的地方走,减少冯越意体力的支出。 然而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冯越意还是停下了脚步,一手扶住雪壁,脸色飞快地发生着变化,从原先的苍白变为黑,继而忽白忽黑。 「哇」的一声,冯越意吐出一大口黑血,然后顺着雪壁滑坐到地上。 赵则年单膝跪地,伸手把他拉进怀里:“越意,越意!”他犹记得冯越意第一次毒发,残喘了大半夜后陷入昏迷,不知这次是不是也一样。 冯越意一把抹掉嘴角的黑血,挖一团白雪随便擦了,才道:“这几天我连走动都很少了,没想到也只拖延了一天。” 赵则年搂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做出实际行动,可是没人知道冯越意中的什么毒,苏延寿也不在这里! 冯越意仰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昏沉之气:“上次以为要死在你怀里,这次是真的要……” “越意!”赵则年打断他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傻瓜!”冯越意抬手摸赵则年的脸:“都到了这个时候……没关系,我又不是没毒发过,至少我还能再见一次太阳……” 赵则年眉头深锁,手不知不觉用了力道,把冯越意的胳膊抓得有些疼。 “义父要我找姑姑,我已经找到了,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藏身。其实她不回去最好,圣女逃跑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就是火刑!义父肯定不愿意姑姑有此下场,他让我出来,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蒙蔽其他人的眼睛。” 赵则年听他说着,适当的时候就「嗯」一声。 冯越意眼神儿渐渐有些呆滞,仍坚持说道:“爹娘早我而去,他们就不用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养父的教养之恩,我替他找到姑姑,也权当是报答了吧。我唯一的遗憾,就是……” 他的注意力又渐渐集中起来,泪光涌现:“是你啊,则年!” 赵则年深吸口气,又深呼口气,在胸前衣襟处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冯越意目视他的举动,不明所以。 赵则年打开盒子,取出一颗蜡封药丸:“越意,前些日子我就在想这件事,最后想到了以毒攻毒。这颗药含有剧毒,吃下去会产生什么效果,我也无法预测,你……怕吗?” -- 第258页 冯越意眨了一下眼睛,微笑了一下:“我离死相距不远,还怕这个?” “唉!”赵则年叹口气:“没问你之前,我怕你不愿意,现在你不怕,我反而开始怕了。” 第152章 我也中了毒 “没什么好怕的,给我吃吧!”冯越意目光甚是坚定。 赵则年捏碎外面的两层蜂蜡,想了想,只在那朱红色药丸表面上捏掉很小的一小块,然后递到冯越意嘴边。 冯越意疑惑地睁大眼睛。 “先吃下,我再告诉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冯越意于是张开嘴,咽下。 赵则年用内力帮他化解药力,冯越意的脸色又开始发生变化,先是黑如锅底,接着慢慢转白,白得血管可见时,张嘴呕出一口黑血来! 赵则年急了:“越意?越意!”难道他喂多了?! 冯越意又呕了两口黑血,无力地冲他挥了一下手,即在原地盘膝打坐。 赵则年只好沉默下来,继续观察他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冯越意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但看起来有精神头了。 赵则年忙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冯越意伸出手。 赵则年愣了一下,即把手指搭到他脉腕上,细探之下发现他的脉象平和了不少,虽然还比不上一般人。 “幸好!”赵则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幸好有用!” 冯越意看向他手中的盒子:“你身上为什么带着这种剧毒之药?” 赵则年神色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如果我说是用来救命的,你信吗?” 冯越意想到了方才他说的话,脱口而出:“以毒攻毒?” “是。”赵则年又把那药丸从盒子里拿出来,抠掉和刚才一样的分量,留在盒子里,然后把剩下的大半往嘴里一塞,咀嚼两下便咽了。 冯越意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就要掰开他的嘴,把那药丸给抠出来。 赵则年伸手阻住他:“越意,这药是救我的命的。” “什么?!”冯越意一听更吃惊了,上上下下打量他,半信半疑,更多的是忧心:“则年,你……” 赵则年把盒子放到地上,去掉袖口的绑带,把袖子往上一捋:“你看……” 那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红色的直线,离手腕处仅有两指宽的距离。 “这是……”冯越意握住他的手臂,又摸又搓,发现那红线是隐在皮下的。 赵则年本来不说,就是怕冯越意过于担心,但现在看到冯越意为他紧张的样子,不知怎的,竟有些高兴:“我和你一样,我也中了毒。” “你?”冯越意一脸错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慌,我都会告诉你的。”赵则年把石头上的雪拂掉,拉着他坐下来:“其实很简单,多年前我被人迫害,因此身中剧毒,后来得一位高人相救,他为我配置了解药,只是这种解药是有时效的,所以我一年就得吃一颗。” 冯越意愣愣地听着,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要真正理解透彻,还是需要时间。 赵则年就静静地等他反应过来。 “你说多年前……”冯越意蹙眉,隐含怒气:“那时你还只是个孩子,是谁对你下如此毒手?” 再提起,赵则年依然恨意满满,只是表面看不出来:“是我继母和她的胞弟,以及她儿子,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为了争家业。” 冯越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很快便接受了:“如此情景,我在岛上也见过很多,只是没想到你身上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赵则年看似无所谓地笑了笑。 冯越意忽然抓住他:“这解药含有剧毒,那你吃了它就是以毒攻毒,难道没有根除的法子吗?” 不等赵则年吭声,冯越意又颓丧地耸下了双肩:“是我多此一问,如果有,你又何必……” 赵则年安慰他:“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吃了这么多年,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理解中毒是什么感受。”冯越意很难过:“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积极的陪我找大夫,原来是这样……你为我如此付出,我却直到今天才……” “越意,你无需如此。”赵则年顿了一下,说道:“这是我的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我不想说,是不想别人知道我的弱点,更不想别人因此同情我!” “我明白,可是……”冯越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按你所说,这解药应该是足量的才有用,你刚才给我吃了一点,那你岂不是……” 赵则年摇头:“没关系,我们只要坚持到出去就行了,我会去找那位高人,以他的聪明机智和高超医术,肯定会有办法的!” 他微微笑道:“当年他刚看到我时,也说我没救了,可他就是个不死心不甘心的人,喏,在他的努力下,我不也活到今天了吗?” “是吗?”冯越意仍然放不下心。 “别想了。”赵则年揽住他的肩膀:“就算分量不足,扛过大半年不成问题,刚才留了一些,下个月将要毒发时你再把它吃了,这样我们就能熬到出雪山了!” 冯越意怔怔道:“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无须报答,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遵守和我的约定,永远别离开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站在我这一边。” -- 第259页 冯越意用力地点点头:“我发誓,我说的我都会做到!” 赵则年欣然一笑:“那不就好了嘛,别跟我见外了。出去以后,还有一些问题要面对要解决,所以就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的放松放松吧!” 冯越意也笑了:“听你的!” 年前,赵则年跟着章云出去打猎,仅打到两只熊,不过已经够他们过冬了。 期间,赵则年坚持不断地修炼《冰心诀》,阴阳内力始终处于失衡状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想方设法,也只是勉强稳住。 冯越意偶尔见他脸色不妙,还以为是少吃解药的缘故,赵则年想解释,偏他自己也有些疑问还没想通,只好闭嘴不言了。 赵则年本想着努力修炼《冰心诀》,等阴阳内力平衡,他的境界会更上一层楼。 岂料最近几次一运功,就会吐血体痛、头晕眼花,每每频临走火入魔。 吃了亏,他变老实了,只加固外功,鲜少再动用内力。 冯越意一直在教章小山写字,赵则年就教章小山习武,章小山还小。 因而学的都是外家功夫,本人上心努力,打起拳来倒也有模有样。 临近二月底,赵则年特地把章云叫到外面聊天。 “章大叔,你们打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章云点点头。 “那小山呢?你不为他考虑考虑?”从秃鹰被一掌打下来,章小山说出「秃鹰会报复」的话之后,赵则年就有这个想法了。 章云怔住,低头看脚面,很快又抬起头:“你想说的我大概知道。其实我自己也想过好多次,我和你嫂子只剩后半生了,可小山不同,他还小!” 赵则年点点头:“就是……” “我若和你嫂子去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孤苦无依,就算我们走了,也不能安心。”章云很纠结:“我想过搬到外面去住,让小山多接触一些人,只是什么时候搬,还没想好!” 赵则年拍拍胸膛:“就几天后,跟我们一起。” “啊?”章云呆住了。 “小山长大了得成亲,找个知道心疼他的娘子,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赵则年笑道:“我在外面有个观江楼,是用来卖饭的,你砍柴也好打猎也好,都可以卖给观江楼。” 章云的眼睛亮了:“小赵,怎么我在发愁啥,你都清楚呀?” 赵则年笑着摇头:“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搬家活计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儿,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当然要为你们想好后路。” 他拱拱手:“你们过得好,我们才算是报答了救命之恩!” 章云一把把赵则年的手拉下:“瞧你,又来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 章云咧开嘴,语气爽朗:“行,小赵,都听你的!” 二月底,雪融了,到底在这房子住了很久,章家一家三口都很舍不得。 赵则年近来身体越发不适,因而不想耽搁,便道:“不如这样,你们还有东西要收拾,那就慢慢来,三月底我再过来接你们,怎么样?” 章大嫂最高兴:“好呀,又能多住一个月了!” 章小山拉拉他的袖子:“赵哥哥,你真的还会回来?” “当然!”赵则年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说道:“于我有恩的人,我是死也不会忘记的。更何况,你这么可爱!” 等出山的路彻底显现,赵则年、冯越意与一家三口告别,飞速的奔跑起来,直到真正出了大雪山,才停下脚步。 始终还是觉得,外面的空气才最新鲜、自由! 在附近小镇买了两匹马,按照在雪山里的约定,冯越意去和赵青缨会面的地方,等赵青缨送解药。赵则年则直接奔往药王谷,他对冯越意说的还是要找同伴,有事相商。 药王谷是神医苏延寿的地盘,建造精致的院落被包围在山谷中,谷内四季长春,除了一般的植物,多是苏延寿种下的花花草草。 第153章 药王谷 赵则年熟门熟路地穿过苏延寿亲手设在外面的陷阵,安全到达大门前,用力一推,门就开了,同时,挂在梁上的铃铛晃动,发出较大的响声。 偌大一个院子,表面上只有三个人:苏延寿,他的亲随兼药童千帆和平飞。 苏延寿将近四十岁,以前效忠石中砚,现在效忠石非石。总之,药王谷明面上是个独立的存在,实则只为荆虚阁效力。 一般人来看病,苏延寿各种刁难,荆虚阁的人来了,只需阁主一声令下。 当初赵则年就是被石非石带到了这里,谷中的气候也适合他休养,他在这里一住便是五六年。 “四爷?”年前给他送过药的千帆身着青袄,快步走来:“你还活着?!” 千帆似乎不信,在赵则年身上摸来摸去:“你真的还活着?!我这不是大白天见到鬼了吧?” 赵则年叹气:“要是再见不到苏神医,我就真的要变成鬼了?” “啊?”千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拉着他往里走,一边问:“桃花山庄的人,你是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是不是摔伤了?” “外伤全养好了,是我练武出了岔子。” 苏延寿看见赵则年的反应,几乎和千帆一模一样,只是不像千帆那样,关心都表现在外面,而是轻哼一声:“你个兔崽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 第260页 赵则年叹口气:“大雪封山三个月,雪化了,我才能出来。” 他直接把手放到脉枕上。 苏延寿一看那动作,脸色当场就变了:“难道、难道你的毒性又被改变了?!” 苏延寿把手指按到赵则年的手腕处,闭上眼睛,眉头疏松又皱紧。 赵则年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这样,心里一凉。 苏延寿睁开眼睛,把手收回:“你高估我了,我这里没有把两股不同性质的内力融合为一的医术!” 赵则年的身体也凉了:“那我只能走火入魔,一死了之了?” 苏延寿看着他,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别灰心!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你给我时间!”说完,他挥挥手,意思是都出去。 出来屋,赵则年想起一事来:“我一出山,就跑到你们这里来了,麻烦你给阁主去封信,说我在这里。” 千帆点头答应,去了。 赵则年穿过拱门进入西边小院,这里是他和千帆、平飞的住处,当年来到药王谷,他本来住在东边那个院子里,为了方便被照顾,苏延寿让他搬到了这里。 之后他回来过几次,也习惯住西边的屋子。 稍后平飞回来了,和千帆年纪差不多,就连性子也是差不多的,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苏延寿的影响。 平飞道:“四爷,我平时是不喝酒的,但今晚,我一定要跟你喝上两三杯!” 赵则年一口答应,亲自把落尘的房间给收拾了一遍,又把其他的房间给收拾干净。 平飞看见了,惊讶道:“四爷,这些脏乱的活,就交给我们来做,你怎么能沾手呢?” 赵则年心不在焉道:“闲着,我会胡思乱想。”万一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先失约的人就是他了,冯越意肯定会很痛苦。 平飞叹口气,微笑着说:“四爷,你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呀!先前你昏迷俩月,谷主好几次都说你活不过来了,可你现在不好好好的活着吗?” 赵则年坐到床边:“那会儿活命都是问题,我自是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可在雪山中呆的这三个月,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好歹得把仇给报了!” 平飞摆放茶壶茶碗的手一顿,问:“四爷,你找到你的仇人了?” “我的仇人从来都在那里,一个也没跑,只是之前光想着荆虚阁的事儿了。这次死里逃生,我深感遗憾,死之前,我非报仇不可!” 平飞很义气:“四爷,我帮你!” “不用,回来之前,我已经想好对策了。”赵则年说完,忽然想起一人来:“对了,叶蔼呢?不在神医的屋里,也不在这院里,那是在东院?” 平飞点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 平飞摇了一下头:“不怎么样,他和四爷你当初的情况既有相同之处,亦有不同之处,总之呀,同样棘手!” 赵则年起身,整理着袖子:“带我去看他。” 平飞引赵则年来到东院,这里分布着八间屋子,院中仅有三棵大槐树,槐树被用木板围了起来,可供人坐下歇息。 平飞推开中间一间房的门:“叶蔼被送来时,虽然有四爷的书信当敲门石,谷主还是很生气!不过谷主看叶蔼命悬一线,还提前服下了当初送给你的灵药,便觉得如果不救,那些灵药就浪费了,于是呀,就答应把人抬进来了!” “哈哈哈!”赵则年爽快地笑了几声,同住几年,了解了苏神医的脾性,对症下药,就会容易得多。 屋里摆设和西院差不多,叶蔼身着纯白的里衣躺在床上,气色比刚送进谷时好一些,盖着被子显得特别安静。 “四爷,迄今为止,他一次都没醒来过。” 赵则年惊了一下,疑问:“一次都没有?怎么可能!”想当初他伤得那么重,昏迷俩月也就睁眼了。 平飞有着苏延寿身上缺乏的慈悲,怜悯道:“为什么不可能呢?谷主说他伤到的是心脉,所以四爷醒得比他早。” “那他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平飞摇头,把叶蔼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不知道,谷主说看他自己的造化。四爷,你很着急吗?” 赵则年微笑了一下:“不急,在世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不知怎的,一看到叶蔼那张脸,就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将要发生。 晚上吃饭,平飞把饭菜摆好。 苏延寿从屋里走出来,步伐缓慢,神色平常,一看就知道,他对如何融合阴阳内力毫无头绪。 赵则年开玩笑道:“苏神医,辛苦你了!想不到就不要想了,白了你的头发,我可怎么赔得起?” 苏延寿难得没有附和他,而是说道:“则年啊,你练的武功心法和寻常人不同,若想融合阴阳内力,我需找一种全新的方法。此法耗时费力,而在此之前,你不能妄动武功。” 赵则年点点头。 他练的武功秘籍是当年他娘病逝之前托付给何边舟的,一本叫《往昔》,一本叫《坐忘》,他一直以为这武功是出自梅家堡。 赵则年在药王谷养得差不多的时候,何边舟把这两本秘籍拿了出来。 赵则年身体情况特殊,苏延寿怕病情恶化,要先浏览一遍,何边舟说是传家之宝,旁人不许看。苏延寿便说既是传家之宝,又是武功秘籍,那就不看了。 -- 第261页 后来苏延寿发现他练了武功,身体恢复很快,且变得强健起来,心中的疑惑和担忧尽消,大力支持他继续修炼。 赵则年临去荆虚阁报到时,出谷前苏延寿给他把脉,就说他的武功路数和一般人不同,具体又说不出来。 不管怎样,如今确实给苏延寿思考融合阴阳内力之法,增加了一层不小的阻碍! 赵则年没想到的是,人说来就来,而且来的那么快! 半夜里睡得好好的,忽闻大门口铃铛作响,接着听见平飞起夜出去查看,然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则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门就被从外踹开,一个人窜到床前,直直地看着他。 赵则年揉着眼睛,凭影子判断来的是个年轻男子。 这时,平飞把灯给点着了。 屋内大亮,石锦发丝凌乱、风尘仆仆,激动地凝视着赵则年,看着看着眼里有了泪花,并大声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赵则年本来很高兴,经历磨难一场,见着认识的人总会有点激动,想着给石锦一个拥抱,然而手臂刚刚抬起,脑内灵光一闪! 他没忘记之前的质疑,他怀疑石锦是个短袖! 于是,赵则年打算把手臂放下。 哪知石锦忽然扑了过来,把他扑倒在床:“哥!哥!” 赵则年顿时一脸懵逼,旁边站着的平飞亦是如此。 很快,赵则年清醒了,推了一下没推开,心想这死了一回,石锦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可见之前他确实没有多想,石锦对他的态度确实有问题! 一旦确定,赵则年就不那么客气了,干脆的用力一推,把石锦推到了一边。 他一边低头整理睡觉时穿的中衣,一边问:“怎么来的是你?” 石锦一听嘴就瘪了,很是委屈:“听起来,你一点儿都不想看见我?” “当然不是,我的二少爷!你身娇肉贵的,怎么能连夜赶路呢?累着了怎么办?”赵则年还以为来的是石非石或者杨致道呢! 当年赵则年在药王谷慢慢长大,石非石把杨致道带来过几次,说是让赵则年提前认认人。 除了药王谷、石非石和杨致道,没人清楚赵则年的身体到底怎样,所以赵则年真的很意外,来的人居然是素未来过药王谷的石锦! 第154章 疑问接疑问 “知道你还活着,我怎么忍得住?”石锦坐正身体,说道:“我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直派人在雪山附近寻找,一边又派人抓捕那个害你的恶人!” 顿了顿,石锦又道:“这两天,我哥不在阁里。”所以先得到消息的是他,先来的人也是他。 赵则年神色一动,问:“那找到那个人了吗?” 石锦摇摇头:“我哥怀疑那人背后还有人,有意掩护他,不然凭咱荆虚阁的势力,怎么会找不到呢?”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坐着轮椅,一个人是怎么也爬不到雪山顶上去的。” 当日在雪山之巅,赵则年就这么认为了,不然凭许源双腿残废,如何让那些黑衣人听命效劳? “对了!”石锦从怀里掏出一本青皮书:“我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赵则年接过来一看,书皮上写着《无我》两个字。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两个字的字体,和他练过的《往昔》、《坐忘》很像,只是他练过的两本纸张字迹都很旧,而这本《无我》字迹较新。 石锦见他对着书皮发愣,解释道:“千帆在信中把你的情况说了,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这本秘籍找出来!这是一种纯粹的心法,更巧合的是,它是专门用来融合人体内不同的内力的!” 赵则年起疑:“当真?”这世上真有天降馅饼、这么巧的事儿吗? “可不是!”石锦信誓旦旦地点头。 赵则年似笑非笑,苏延寿可是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神医啊,费尽心思都想不到,石锦却能在荆虚阁找到解决之法?还是这么短的时间? 他拍拍那青皮书:“二少爷,你从哪儿找来的?” 石锦拉扯着被子,护住双腿:“我爹的书房。” “啥?!”赵则年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这么做,老阁主知道吗?” 石锦满不在乎地往床上一躺:“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敢拿来?我爹很严厉的,我要是随便动他的东西,亲儿子也得挨揍!” 赵则年稍松口气,但还是感觉怪怪的,石锦对他真的太上心了。 “老阁主就这么让你拿来了?” “不然呢!” 赵则年蹙眉,石锦对他好,他还能从蛛丝马迹中编些理由、自圆其说,老阁主这么大方,是他本性大方,还是另有用意? “你在想什么呢?”石锦用手指戳他的背。 赵则年漫不经心地摇头,心里想的却是:完了完了,石非石知道后,这次肯定不是骂他一句踹他一脚,而是直接扒皮抽筋了!对上这样的三父子,真是有苦难言啊! 赵则年不想面临更糟糕的局面,把心法递了回去:“谢谢二少爷好意,但是我不能要。” “为什么?”石锦不可思议,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盯着他:“体内共存两股内力,若不把它们融为一体,你会走火入魔!轻则筋脉尽段,重则爆体而亡!你不怕吗!” 平飞闻言,不止担忧,还想到了另一件事:“四爷,你不是说你还要报仇的吗?命都没有了,你怎么报?” -- 第262页 石锦愣了一下,懵逼的问:“报仇,报什么仇?” 赵则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半夜吵醒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送来的是救命的心法。 平飞以为他是瞌睡了,无力作答,便帮做回答:“当年四爷伤重昏迷,才被阁主带到谷中来,若不是谷主拼尽全力,四爷也无法活下来。这次四爷死里逃生,不想留下遗憾,打算找当年害他的人报仇!” 石锦几乎是听一句,表情变化一次,听完了双手握拳:“加我一个!告诉我,仇家是谁?!” 赵则年扶住额头,那种头疼的感觉又来了。 花费了一天时间,赵则年把《无我》的内容默记于心,把册子还给了石锦。 石锦接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一下下,说出俩字:“其实……” “其实什么?” 石锦猛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记岔了。” 赵则年勾勾唇,心里一点儿都不着急,那些疑惑终有一日会解开,当下不必苦思而为难自己。 练了两日,赵则年疑惑更甚,通过《无我》融合两股内力后,自觉浑身发轻,走路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苏延寿把过脉后,说赵则年的内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石锦来药王谷并未经过石非石的同意,所以只待了三天便走了,他一走,赵则年也离开了药王谷,去雪山接章氏一家三口出来,带到了观江楼。 冯越意早回来一步,因此何边舟早先知道赵则年生命无虞,然而见了面,还是抱着赵则年大哭了一顿。 赵则年无奈轻拍何边舟的后背,好说歹说才让他停止呜咽:“何叔,你别哭了,我还有件事托你去办呢!” 何边舟擦掉脸上的泪痕,红着眼睛问:“什么事?” 赵则年把章氏一家三口介绍给他:“这是我和越意的救命恩人,我想让你在附近找个院子让他们住下,尽量离观江楼近一些,平日也好有个照应。” 何边舟做酒楼老板多年,早练出了灵活心思,几句话便听出照拂报答之意,立刻点头应了:“这事简单!” 他对章氏一家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三位救了我家少爷,就是救了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章氏一家并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因而受宠若惊,呆立原地。 何边舟便又道:“天气尚寒,想必一路行来辛苦了,请先到楼上喝杯热茶暖暖身,稍后我让小二上一桌好饭菜,待填饱了肚子,就先在楼里歇下吧,等我给你们找好了住处,再带你们过去!” 章云是过惯苦日子的人,一听这些话就有些激动,连忙道谢。 何边舟客气地摆摆手,让小二先带他们上楼。 赵则年东张西望,没看见冯越意,便问:“何叔,越意没有留下来吗?”出雪山前两人说好,冯越意去赵青缨那里拿了解药,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在楼上……” 赵则年拔腿就要往楼上跑,何边舟却又拉住了他:“少爷,我瞧着冯公子这几天不大对劲,你最好问一问他。” 赵则年顿生不妙,心想,难道赵青缨不肯给解药? 他一阵风似的飘上楼,一把推开冯越意的房门,冯越意就坐在火炉旁,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发觉有人闯进来,冯越意猛地抬头,待看清是赵则年,表情忽然变得复杂。 赵则年自然看了出来,因而越发不安,喊了一声:“越意……” 冯越意倏地站起,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 赵则年愣了一下,顺手搂住冯越意的腰,问:“为什么这个表情,要解药不顺利吗?” 冯越意没有回答,只道:“我记得早前你说过,你无父无母。” “是,怎么了?” “前天我闻到了呛鼻的烟味儿,就以为哪里失火了,闯进最后那个房间,才看见是何叔在烧纸钱,我看到桌上有两个牌位。” 冯越意问:“为什么只有你娘的,没有你爹的?” 赵则年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事呢。他道:“我从小就跟我爹不亲,我娘还在时,他就只亲近我姨娘和庶弟,在我心里,他是早就死了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随你娘用了赵姓。你被迫害中毒的事,他知道吗?” “呵!”赵则年冷笑一声:“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他也无所谓吧。” 闻言,冯越意加重了力道,两只手臂挂在赵则年的肩膀上,又圈着赵则年的脖子。 赵则年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连忙轻拍他的后背,问:“越意,你怎么了?” “则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别人不疼你,我疼你!” 赵则年听得怔怔的,既感动又疑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冯越意微笑,眼中隐含泪光:“以前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一些,心里很难受,难受的想哭!” 赵则年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现在却有种想哭的冲动:“有你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越意!” 他正感动着幸福着,忽然脖子一痛:冯越意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赵则年没有推开,忍着疼痛说:“越意,你太热情了,我有点招架不住!” 冯越意一听,牙齿一个用力。 赵则年「哎哟」了一声,问:“这是为什么?” -- 第263页 冯越意深深的呼吸了个来回,说:“没什么,突然间就想咬你一口!” 赵则年哭笑不得:“好吧……” “谁叫你不早点告诉我,在雪山里,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你也不会说吧!” “好好,怪我怪我!”赵则年摸着被咬出来的坑,心想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有朝一日冯越意知道,会不会再狠咬几口? 那感觉可真是酸爽啊! “越意,我已经把章大叔一家接过来了,也让何叔去找房子了,我还准备让小山去学堂里读书。你觉得这安排怎么样?” “当然好。”冯越意笑着道。 赵则年不想这么快和他分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一会儿我还要走,章大叔一家刚来,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添置,你若得闲,就跟着何叔一道去吧。” 第155章 年后第一单 冯越意目露不舍,但很体贴:“你放心,就算我不在这里,也会保持书信联系的,定不叫你担心。” 赵则年有些动容,忍不住一把把他拉进怀里:“我真想现在就抛下一切,跟你长长久久的待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他钟情花姐,可遇到了冯越意,相处下来逐渐发现冯越意的好和珍贵之处,他才知道,他从来渴望的就是有个人陪伴在身旁,无论什么时遇到任何事,都能互相理解体贴、关爱尊重! 再火热的心,付出再多也是需要回报的,不然就会日渐一日的冰冷下去。而如今,赵则年从冯越意这里得到了想要的温暖。 “会有这么一天的!”冯越意慨然道:“我们会有这么一天的!” 何边舟办事很有效率,一顿饭的功夫把事情办完了。 赵则年亲去看过,那小院有五间屋子,院中还有个荒废的小花圃,只待春来重开,屋中摆设齐全、家什半新,比雪山小屋好上不少。 “何叔,还有个事。”赵则年问:“当初我娘病逝前,交给你的武功秘籍,只有《往昔》和《坐忘》两本吗?” 何边舟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 赵则年捏住下巴沉思。 何边舟问:“少爷,你想说什么?” 赵则年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他曾耗费一年,也没突破《坐忘》的最后一层,打坠崖体内多了一股阴柔内力后,莫名其妙就给突破了。 然后石锦送来了《无我》,练下来的感受就是:《往昔》和《坐忘》的存在,仿佛是专门为了《无我》做铺垫。 总之,一练《无我》心法,就毫无凝滞,顺利的不得了。不像之前练功,偶尔遇到困境,需要耽搁一段时间。 石锦,太值得怀疑了! 烟花在天边绽放、消散,赵则年只能跟何边舟告别:“阁主召见,我得走了!” 快马回到荆虚阁,换了一身衣服来到兰花屋,石非石大摆盛宴来欢迎他的归来,荆虚六骑都在座,郭汗青在座,那个吴天舒也在。 赵则年微微勾唇,看来吴天舒的地位又上升了。 石非石问起坠崖后的事,赵则年寥寥几句带过,但着重提到了冯越意。 他是刻意如此,让大伙知道他和冯越意如今关系非比,如何对待他,就要如何尊重冯越意。 待时机成熟,若石非石答应,赵则年就会把现在的身份告诉冯越意。 荆虚六骑除了杨致道,都已见过冯越意,因此反应一般,杨致道见大伙无甚异常,便也没有问。 石非石早些便开过这个玩笑,因此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能毫无顾忌的跟你跳下去,这片赤诚之心,也非一般人所能拥有!” “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赵则年大大方方道:“属下本来尚且在犹豫,便是因为他这个举动,叫属下彻底下定了决心。” 蒲泽挑眉问:“什么决心啊?” 若是往日,赵则年不一定会搭理,现在却应了:“越意用命来待我,我对他亦是如此!” “哎呀!”蒲泽抖抖身子:“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肉麻?” 赵则年笑而不语。 石非石碍着尊卑之别,只与赵则年碰了一杯酒,杨致道、高玉林和谷叶分别给了一个结实的拥抱,花尚雪和郭汗青则先后敬了一杯酒。 以前赵则年还不觉得怎样,现在见了这些共事者,只觉得亲切了不少。 蒲泽依旧傲娇,说了句:“恭喜啊,以后又能跟你吵架打架了!” 最后,吴天舒来给赵则年敬酒。 赵则年一杯喝干,对于吴天舒说的奉承话,只是一笑了之。对于不熟又不利益相关的人,他一向缺乏耐性。 晚宴进行到一半,石非石先退席了。 赵则年紧跟其后走出去,果见石非石在屋外等他。 “阁主……” 石非石回头睨他一眼:“药王谷的事情,我已经听苏延寿说了。石锦此举也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上我便不怪他了,但是你记着,我和他永远也不会是兄弟!” 赵则年的心提在了半空中:“是,属下铭记于心。” 回到屋里,众人继续饮酒吃菜、谈天论地,快结束时,吴天舒在杨致道的眼神儿示意下,先退出去了。 杨致道用手指叩叩桌子,说道:“这人全了,年也过完了,反正大伙都在这儿,今天一说,明天就不跑观水殿了!” -- 第264页 蒲泽歪头:“杨老大,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要在这里宣布任务?” “没错。”杨致道眼睛微弯,有那么点儿狡诈的味道:“第一个就是你的!” 蒲泽很兴奋:“说啊,快说啊!”年轻人血气方刚,很喜欢挑战。 “我先讲一个故事。” 杨致道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讲故事逗乐子,因此大伙都明白与任务有关。高玉林提出疑问:“既是蒲泽的任务,我们不好听吧?” “一个小任务,不值一提。”杨致道说道:“报酬一般,不过是给蒲泽找点事干干!” 蒲泽一听,顿感不快:“什么啊,搞了半天,只是为了打发我?” 杨致道微笑问:“那你接还是不接?” 蒲泽一拍桌子:“接!” 于是,杨致道开始讲故事。 事情发生在一大户人家,据说那家老爷的夫人肚量狭小、为人强悍,加上娘家背景雄厚,就禁止丈夫纳妾,夫妻生活多年,膝下仅有一子。 直到老爷最近意外亡故,夫人整理账务,发现有两个城外的庄园、一座城中庭院,还有一些零散的商铺被转入了别人的名下。 仔细问过,方知这是她丈夫生前做下的。 夫人大怒,多方查探,才得知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来:她丈夫居然瞒着她养了外室,那个外室虽然死得比老爷早几天,但却留下了一个儿子! 听说年纪比她儿子小,但比她的儿子长得好看,人也比较优秀。 那夫人不肯便宜了那个私生子,想把房契地契都给追回来,再把那小子教训一顿,从混江湖的朋友那里得知了荆虚阁这个门路,便掏钱拜托找人。 杨致道看蒲泽都快闷成一坨草了,就把这任务指派给了他。 “又是找人啊。”蒲泽不大高兴的伸出手:“画像呢?” 杨致道摇头:“没有画像。” “什么?!”蒲泽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那个私生子不过是普通人,他爹又是个一般的小商人,咱们回雁楼再厉害,也不可能会去关注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吧?” “那总有线索吧?” “当然有。” 蒲泽舒口气,又坐了回去:“他们都听我的任务内容了,我也要听他们的!” 杨致道微微一笑,这次是真的很奸诈:“只有你……” 蒲泽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又恼了起来:“什么呀,不公平!” 兴许是过了个年,大伙状态、心情都不错,以往是各干各的,这次却哄起蒲泽来了,高玉林率先道:“六少若觉得寂寞,可以拉个人一起去。” 蒲泽轻嗤了一声,刚要拒绝,眼珠子一转,改变了主意:“二爷这个提议,甚好甚好!” 赵则年一派轻松地坐着,众所周知他和蒲泽关系最差,除非蒲泽自己想给自己添堵,否则万万不会叫他。 然而,这次蒲泽反其道而行了,第一个点的就是他:“四爷,你在雪山呆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是不是呀?” 赵则年扬眉:“六少既然邀请了,我焉有拒绝的道理?” 蒲泽轻哼一声,扫视一遍剩下的人,选中了谷叶:“谷三爷,我瞧你最近越来越爱发呆,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不如陪我出去一趟,权当散散心?” 谷叶听前一句时,眼睛飞快地眯了一下,听到后面,嘴唇一勾:“六少句句为我着想,我当然是答应了!” 杨致道见他们主意已定,说道:“既是三人出马,再难的任务也该简单易了。年后第一单,预示着接下来一年的荣衰,你们可要好好出力啊!” 翌日,三人一大早出发。 没有画像,蒲泽循着那少之又少的线索追去,断定那个嫡母容不下的小子躲进了某家学堂。 那小子比蒲泽还要小个一两岁,穿上学堂统一发放的书生长衫,隐在一大群少年人中,蒲泽在学堂外守了一天,又潜进去无数次,也没看出哪个是他要找的人。 谷叶出了个主意,让他也进学堂读书,一本正经道:“反正你这张娃娃脸也看不出实际年纪。” “读书?”蒲泽震惊了一下,甚是憋屈:“那不如干一架来得爽快!” “可你都不知道人家长啥样子,怎么干?” 蒲泽气馁:“我后悔了,我早该想到,找人是最麻烦的事了!”找金璃时最起码有画像,分派几个人去寻,他在关键时刻露上一面也就解决了。 谷叶嬉笑:“那你可以去跟杨老大说,他体谅你,定不会强迫你非完成不可。对吧,则年?” 赵则年仿若未闻,趴在桌边转茶杯玩儿。 蒲泽明知这话是激将,偏偏很受用:“才不!” 他清清嗓子,不肯弱了气势:“谷三爷,明天你就以我哥哥的身份,带着我去报名吧!” 第156章 天生命硬 谷叶一笑,瞟了一眼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一句话的人:“为什么是我,四爷也挺像你哥哥的呀!” 蒲泽顿时露出嫌恶的神情。 为了不露出马脚,谷叶租了个院子,暂做三人的居所,去报名交学费时,先生问起,也能顺利回答出家住哪里。 那学堂只是个小学堂,加上先生学生,统共二十来人,蒲泽上学堂的第一天,主动认识了每个人,难得把名字和年龄都给背了下来。 -- 第265页 吃着晚饭,他把书册往谷叶面前一推。 谷叶愣了愣,把筷子放下了:“干嘛?不会是让我替你背书吧?” “不是,先生布置了一篇文章,你来写。” 谷叶嘴角抽搐了一下,把夹在书页中的一张纸抽出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蒲泽「嗯」了一声:“对,就是这个,明天要交的。” 他理直气壮道:“读书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当然是你来写!” 谷叶搔了搔头,他爹是把他作为江湖卧底来培养的,读过的书与朝廷丝毫不沾边,多是江湖趣闻。让他写文章,那不是诚心为难他么? 他寻求希望寻到了老四身上,偏偏老四只顾着挑鱼刺,根本不抬头。想了想,谷叶想到一个人:“不如,让杨老大来写?” “杨老大?”蒲泽嘴一张,嘴里的鸡腿儿就掉到了桌上:“写个文章而已!” 谷叶有些不满:“你不是说,杨老大曾立志要考状元么?都以状元为目标了,那肯定文采很好呗!” 蒲泽恨铁不成钢地斜了他一眼,问:“那二爷呢?” “二爷啊,听说有人欺负叶果没爹没娘,二爷赶往江南给他撑腰去了。” “呵!”蒲泽冷笑一声,语气不善地冲赵则年发问:“喂,你呢?你会写吗?” 赵则年抬眼,十分冷漠:“我会,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蒲泽的眼睛瞪成了铜铃:“你、你不讲义气!” 谷叶帮腔:“老四,要不你就帮六少一把,大家都是为了荆虚阁嘛!” 赵则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道:“其实我不会。”梅书豪又没打算让他当状元,读的自然也不是那些死板的条条框框。 “你不会你不早说!”蒲泽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筷子震到了地上:“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嘘——”谷叶竖起食指:“小点声,别把邻居招来了!” 当晚,谷叶费了不少口水做着和事老,赵则年和蒲泽不情愿地拿着书翻来翻去,东拼西凑总算写成了一篇文章。 字儿都认不全的蒲泽,握着毛笔艰难地抄了一遍,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第二天晚上,蒲泽的作业又加了一项:抄书。 先生说他的字不是一般的难看,连学堂的门都出不去,更不用说进乡试的大门了,要求他抄书练字。 蒲泽嘴里骂着脏话,把学堂里一众人等全骂了个遍,在谷叶的尽力安抚下,抄了大半夜,勉强有所进步,就迫不及待的爬上床呼呼大睡。 赵则年一边闲过日子,一边写信和冯越意拉家常,得知秦沛来过观江楼,为错过碰面而感到遗憾。冯越意心知赵则年的顾虑,依然在想办法套秦沛的话,目前尚未有成效。 忍了蒲泽半个月的聒噪,谷叶都要崩溃了,才把那个私生小子给揪出来。 蒲泽也知道那个叫沈曦的很可怜,失去了母亲孤苦伶仃的,被嫡母拿走所拥有的产业后,穷得叮当响。 但蒲泽还是忍不住把沈曦给揍了一顿,将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气全发泄了出来。 眼见沈曦被打得鼻青脸肿,房契地契全被嫡母抢走,流落到街头,还被乞丐们嘲笑,谷叶心生不忍,问赵则年怎么办。 蒲泽听见了,说:“咋地,你要把他带回去?” 谷叶连忙摇头:“我不想活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阁里带?别说阁主,杨老大先一掌劈死了我!” 赵则年道:“我看这小子文采还不错,本来走的也是考状元之路,你们谁资助资助他,让他上京去吧!” 当着蒲泽的面儿,谷叶可不敢跟朝廷、京都有丝毫瓜葛,纵有慈悲之心,也要当即撇清自己:“六少,人是你打的,你看着办吧。” 气一出,蒲泽舒坦不少:“不就银子嘛,小爷我给他一些就是了!” 赵则年从未在学堂露过面,便冒认了沈曦母亲的朋友,把一袋银子交给沈曦,说好以后会定期送上银子,只希望他自己沉得下心,好好读书,将来能扬眉吐气。 看着那孩子走远,谷叶感叹道:“我看这孩子有潜力,日后真成了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衣锦还乡,那个霸道无礼的夫人,还不是得以他为尊?” 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赵则年也笑了,他很期待那一幕。 如果他报复梅家堡,出现在那些人面前,见他还活着,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呢? 事情办完,蒲泽提出要请他们大吃一顿。 谷叶错愕:“六少,你没生病吧?” 蒲泽冷哼一声,居然没有生气,淡然道:“咋说你们都陪我这么久,帮我写作业,应付先生,又帮我跟踪人,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我请你们吃个饭,以后就不欠你们了!” 赵则年欣然一笑:“对,亲兄弟还要算明账,咱六少真是长大了,啥事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好啊!” 蒲泽皱眉:“你这是夸我,还是讽刺我?” 谷叶叹口气:“你们两个,一天不吵一架,就浑身不舒坦是不是?” 赵则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没有。六少长大了成熟了,我很欣慰。” “别说了,我膈应得慌!”蒲泽嫌弃地瞥了一眼:“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吃吃吃!”谷叶大笑:“六少难得请客,咱得敞开了吃啊!” -- 第266页 吃完饭,三人还未休息一天,杨致道飞鸽传书召他们全部回去。三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即骑马往青石塘赶。 进入观水殿,高玉林和花尚雪也在,荆虚六骑又一次聚齐了。 年后接的第二单,竟是帮助一个小商人成家,而妻子的人选,并没有。 一听见杨致道的话,花尚雪直接喷了茶,蒲泽被一粒花生豆给噎住,谷叶则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片刻后,众人恢复平静。 杨致道欣赏够了他们脸上的神色,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任务很有趣的。过了个年,瞧你们一个个都懒洋洋的,不如这次一起动动脑袋?” 谷叶惊了一下:“杨老大的意思,是要我们都去?” 花尚雪皱眉,不太开心:“不就找个人么,弄个画像有个名字就行了,何必我们都去?” 杨致道摸着下巴:“这个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高玉林难得好奇了,催道:“到底怎样,杨老大你就别卖关子了吧。” “这个小商人呢,名叫和一粟,天生命硬,娶过四房夫人,全都被他克死了……” “噗!”这次,连赵则年口中的茶也喷了出来。 谷叶一看,默默地放下了刚拿起的茶杯。 杨致道似笑非笑地瞟着他们,干脆说道:“第一个夫人是不小心滑入池塘溺死的,第二个夫人去庙里上香,被吊顶的金佛灯砸到头上砸死了,第三个夫人呢,和别家的女子出门春游,爬山的时候被蛇给咬死了,第四个是暴病而亡。” “我去!”蒲泽感到匪夷所思:“当真是意外而亡,而不是那个什么和一粟蓄意谋害?” 杨致道笑了一下:“起先我也怀疑过,先让人去查了下,发现和一粟刚出生没多久,他爹娘就为他算了命,算命先生说他是克妻命,他爹娘认定算命先生胡说,就将人家赶了出去。” 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杨致道再次开口:“十多年后,和一粟长大了,连娶了三位夫人,一个个都死掉了,他爹娘才把算命先生说的话说出来。和一粟不信邪,又娶了第四个,等第四个也死了,终于信了。” 高玉林笑出声来:“所以,他这是希望我们能改变他的命数?” 谷叶很无语地摇头:“我们又不是算命的,找我们有什么用?” 杨致道早知他们会这么说,道:“和一粟只是个平常的小商人,就想娶个克不死的女人。你们要知道,他这个事闹得很大,凡是听过他名字的女人,大到七老八十,小到三四五岁,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的!” 花尚雪捧腹大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蒲泽觉得太怪了,不愿轻易相信:“杨老大,你不会是瞎编故事,来忽悠我们的吧?” “我忽悠你们,我有什么好处?”杨致道摇头:“那四个女人忒惨了,最多成亲五天,便死掉了。” 不知怎的,五个人原先还觉得有趣,听着听着,耳后渐渐生出一股阴风来。 花尚雪缩在椅子里,手心紧贴着热腾腾的手炉,但还是觉得发寒:“这也太瘆人了吧?” “这个单子我已经接了,反正近来大家无事,就一起过去凑个热闹吧!”杨致道说完,丢下一封信,起身出去了。 第157章 我来与你成亲 蒲泽把信件拆开,仔细研究了一遍,抬头:“你们有什么想法?” 谷叶摆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暂时没有任何想法。” 高玉林和赵则年一个低着头一个托腮,都有些三心二意。 花尚雪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他克妻是吧,我偏偏不信,老娘也是女的,就亲身去试验一番!” 其他人都很吃惊。 高玉林谨慎道:“老五,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命数这回事,我还是信的。” 谷叶却很感兴趣:“就这么做吧,我很好奇会是什么结果。” 他拍拍自个的胸膛:“老五,你尽管放心,我会在旁边保护你的!” 如此言定,五人出了荆虚阁,换装去找和一粟。 和一粟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江南小镇,五人先是骑马,接着坐船横穿过大江,又骑马一段,坐小船从河道进入小镇。 河道约莫三四米宽,有专门供人游玩的小船来往不绝,也有划着小船卖东西的。 两岸建着任人通行的游廊,红灯笼排排挂,往河水里延伸的石阶上,有几个大娘在用棍棒敲洗衣服。 冷风吹来,花尚雪缩了缩脖子,转过头去,上了年纪的船家在船尾对着一个火炉,乌篷船舱里窝着四个男人,人手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她有些郁闷:“你们可真讲义气哈!” 蒲泽挑挑眉,眼里尽是得逞的笑意:“花姐,我们那不是瞧你看风景看得正入神,不敢出言打扰嘛!” 花尚雪又气又想笑地哼了一声,走到舱口:“让一让,老娘都要被吹成冰块了!” 四人往后面挤了挤。 谷叶把喝干了的碗往中间小桌上一摞:“君不见河两岸游人去往,忽驻足不前而望河上小舟,悉被舟上美妙女子所吸引也!” 花尚雪嘴角微微一勾,给了谷叶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儿,拿起那碗专留给她的鱼汤。 喝完了汤,高玉林问:“老五,你确定要这么做?” 花尚雪摸着耳后垂下来的三条小辫:“怎么,二爷对我的容貌没有信心?” -- 第267页 高玉林轻摇头:“呵呵,那倒不是。那和老板是克妻命,我想只要他娶的人能与他长相厮守,不管是仙女还是丑八怪,他都不在乎了吧。” 他语气慎重道:“这事很玄乎,你犯不着去亲身冒险。” 赵则年跟着道:“对,我也不建议这么做。” 舱内一时间没人说话。 良久,花尚雪把空碗放到桌上:“难道去找别的女子?破了命数固然好,没破,岂不是要了人家的命?” 谷叶淡淡道:“我们拿钱去买她的命。” 花尚雪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在你们男人眼里,女人是不重要,命如蝼蚁!” 谷叶顿时一愣,又忙解释道:“花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花尚雪冷哼一声,一语敲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说不清是从第几座小石桥下经过了,蒲泽突然伸手一指:“那儿站着一个穿紫衣的人,就是和一粟吧?” 五人一同望去,即将经过的下一座石桥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桥上路人来来往往,只一个紫衣人站住不走。 高玉林眯起眼睛观察:“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又在约定好的地点站着,那就是他了!” 船在岸边停下,花尚雪打头走上前去,扬头发问:“你是和一粟和老板?” 那本来正在发呆的紫衣人听见声音,蓦然转过身来。 花尚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男人长得还不错,虽然比不得谷叶赵则年,但在人群中还是挺显眼儿的。 “姑娘你是……” 花尚雪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叠好的紫色千纸鹤:“喏,信物。” 紫衣人眼睛一亮,接过纸鹤仔细地看了看,再看花尚雪,眼神儿略复杂,惊艳、期盼、忐忑尽皆有之。 花尚雪再次发问,用来确认:“你是和老板吧?” 紫衣人点点头:“是,我正是和一粟,姑娘是……” 花尚雪微一转身,面对着桥下的河流,大大方方道:“我姓花名尚雪,有人给我一笔银子,要我来与你成亲!” “哈啊?”和一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银子我收下了,所以我是来跟你成亲的!” 和一粟完全惊呆了,半天才开口说话,还是断断续续的:“姑、姑娘,没有开、开玩笑?” 花尚雪双手叉腰,颇有盛气凌人之姿:“怎么,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 被她那么冷冷一瞟,和一粟觉得浑身一酥,好不容易才收回心神,眼睛里带着些微试探:“姑娘可是那里的人?” “哪里?”花尚雪的眼神儿很纯净。 和一粟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来。 花尚雪看着他的嘴动了几下,一脸无辜:“和老板,我虽然不是七十老妪,可你这样说话,我也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和一粟有些着急,咬咬牙说了句「冒犯了」,便凑到花尚雪耳朵旁,飞快地说了三个字。 花尚雪一头雾水:“你说的是荆虚阁?那是什么地方?” 和一粟一愣,看样子非常惊讶,然后问:“敢问姑娘,是何人教你来的?” 花尚雪撇撇嘴:“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就见他戴了个怪异的面具,出手倒是挺大方的!我觉得有趣,所以就来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和一粟低着头沉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犹犹豫豫道:“那不知叫姑娘来的那个人,是否告诉过姑娘,和某曾算过命……” “知道!”花尚雪打断了他的话:“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既然收下了银子,答应了的事儿就会办到!至于后果,当然也是我自己承担!” 听到那句「人为财死」,和一粟神情略有不自然,眼里也闪过淡淡的失望,还是微笑道:“和某确实希望娶得一位妻子,能相伴此生,但事关性命,还是望姑娘能再考虑清楚。” 听了这话,花尚雪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这样吧,不如我们先相处个几天,接下来再做打算?” 和一粟略一沉思,点点头:“如此也好。” “那么我先说一下自己,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不至于晕晕乎乎的。” 和一粟右手一让:“姑娘请说。” 花尚雪一本正经道:“我们家呢也是做生意的,小生意,不够富贵,但年末盈余还是轻易之事,而且,我很好养活!” 和一粟到底是经商之人,几句话已听出些信息来,再看花尚雪的衣着装扮,可以比肩荣华之家。 花尚雪又道:“和老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就不费和老板的口水了。” 和一粟点点头,眼神儿往更前的地方一瞟:“那这几位是……” 高玉林四人一开始就跟着过来了,只是不曾开口插话。 花尚雪微微侧身,淡然介绍道:“这是我的四个兄弟。” “四个?!”和一粟大吃了一惊,很快又恢复常态:“四儿一女,花老爷与夫人真是有福了!不像我们家,爹娘膝下仅我一人,又是个命硬克妻的……” 花尚雪再次打断他的话:“和老板错了,我爹娘一点儿福气都没有!” “啊?”和一粟瞬间懵了。 花尚雪说话的调子就像是茶馆里说书的:“别看我这四个兄弟长得是英俊潇洒,可身上的毛病真是多啊,到现在一个都没娶到老婆,生生把我爹娘给气死了!” -- 第268页 “啊?!”和一粟更懵了,半信半疑地望着高玉林四人。 而后者,除了蒲泽欲言难言、纠结不已,其他三人很是淡定,谷叶还冲呆掉的和一粟笑了笑。 和一粟的反应还算快,咽了咽口水,客气道:“姑娘这话就言重了吧?没成亲,也可能是缘分未到。” “哎——”花尚雪摇摇手中的绣花帕子:“你就别照顾他们的脸面了!” 她往后一退,手搭到高玉林肩膀上:“就说我这二哥……” 和一粟愣了一下:“二哥?” 他的目光在四个人之间扫来扫去,怎么看都是高玉林最年长,不禁疑问:“难道你还有位大哥?” 花尚雪点点头:“是啊……” “那你大哥为何没……” “说起我这位大哥呀!”花尚雪用帕子捂着眼睛,摆出一副悲伤姿态:“老天真是太作弄人了,他年纪轻轻的就……” 话未说完,和一粟脸上显出同情之色来:“姑娘别说了,勾起姑娘的伤心事,是和某不好!” 花尚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继续用帕子「拭泪」。 和一粟诚恳地说道:“姑娘切莫过于悲伤,和某一直都相信,那些早早逝去的人,他们并没有离开我们,而是一直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哪!” “噗!”蒲泽背过身去,捂住嘴怕笑出声来。 其他三人的神色也怪异起来。 花尚雪愣了愣,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她原本是想说大哥年纪轻轻的却是个病痨子,受不了颠簸走不了远路,所以这次才没来。 结果,杨致道却被想多了的和一粟给亲口咒「死了」。 不过对上和一粟那张充满真诚的脸,花尚雪决定将错就错。 第158章 不信命不行 花尚雪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二哥,你看他个子高高的是吧?可是吧,他身体有点儿毛病,再漂亮的女人,哪怕是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他也眉毛不动一下!” “咳!咳咳!”高玉林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和一粟先是迷茫了一下,接着脸就红了,十分不自在。他心中好奇,可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能长长地「哦」了一声,余音不止。 赵则年和蒲泽对视一眼,憋笑憋得脸都快裂了。 谷叶神色一紧,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 果然,把高玉林说得呛咳不止后,花尚雪伸手搭到了他的手臂上:“我这位三弟吧,你看,是不是俊俏得很呐?” 和一粟点头:“是,确是俊俏洒脱!” “可惜啊,他是个兔儿爷!” “噗!”赵则年和蒲泽终于忍不住了,扶住桥栏一阵阵地笑。 谷叶僵着脸,仍冲和一粟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和老板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你下手的,毕竟你可能是我未来的姐夫。” 和一粟很想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但脸部不受控制地僵硬了起来。 花尚雪捏住赵则年的袖子用力一拉,把人拉到了自个身边:“我这位四弟吧,你看,长得不比三弟差,是不是?” 和一粟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已做好了不管花尚雪说出什么惊世之言,他都能一概接受的准备。 “可他这人吧,变化多端!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喜欢死的,也喜欢活的,简直要气死我的爹娘哟!” “死的,活的?”和一粟的脸扭曲了起来,恍然想到了墓穴里衣着鲜亮妆容明艳,却冷冰冰的女尸。 “是啊,死活不论!”花尚雪应了一声,然后看向蒲泽。 蒲泽眉一挑,自己认了:“我啊,我男女通吃。” “对!”花尚雪眼里透出赞赏,说着与眼神儿不符的话:“就是这样,我爹娘终于被气死了!” 和一粟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能言语。 花尚雪黯然地叹口气:“如果和老板因为我的几位兄弟而嫌弃我,我也无话可说。”说着,就要走。 “啊不!”和一粟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阻住花尚雪的去路:“姑娘言重!几位兄弟……确实非同一般,但既然是你的兄弟,和某必当以礼相待!” 花尚雪满意一笑:“如此再好不过。你的府邸在哪儿啊,我们一路过来,真是又累又饿!” 和一粟立刻让路:“几位一路辛劳,快请快请!” 和府并不远,沿着游廊穿过几扇大门,转到外面的街道上,拐过一个弯儿,和府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和一粟只是个普通的小商人,所以他的府邸不大,但比起普通老百姓那些小门小户,还是好了不少。 花尚雪跟逛自家花园似的,毫无矜持之色,问:“哎,你爹娘不在?” “爹娘念旧,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和一粟道:“这院子是为了成亲买下的……只是到现在,也没能有一个真正的女主人。” 花尚雪看出他的悲伤无奈之意,安抚地笑了笑:“别难受,我这不是来了嘛,说不定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和一粟目光一闪,笑容温柔而明亮。 高玉林等人被安排住在一个稍大的院子里,花尚雪单独住在一个精致素雅的小院子里,他们只在房间里休息了片刻,就被和府的下人请到了饭厅里。 和一粟重新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紫色的暗花绸衣,银滚边加织金腰带,紫锦细带束发,贵气又端方。 -- 第269页 花尚雪五人赶路而来,自是要梳洗一番,也各自换了衣服。 和一粟态度谦和:“尚雪姑娘,和某刚才听说,是尚雪姑娘自己在房中收拾。和某惭愧,府中丫头粗俗不堪,不称尚雪姑娘的心意,和某稍后便派别的丫头过去。” 花尚雪摇了摇帕子:“和老板误会了,丫头机灵的很,我很喜欢!” 高玉林也笑道:“和老板莫要多想,我们家虽然不缺丫头仆人伺候,但我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自强独立的人,做事从不假手于人。” “原来如此!”和一粟一听,好感倍增:“尚雪姑娘与和某平时所见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倒让和某打心底钦佩!” 花尚雪适时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说道:“哈哈,和老板说笑了!” 这顿午饭吃得十分和谐,和一粟有点见识,荆虚六骑更是经历良多,六人天南地北的一通聊,彼此间都有些惺惺之意。 饭后喝了半盏茶,坐不住的蒲泽提出要上街,和一粟作为东道主,自是主动作陪,于是几个人一起出了门。 蒲泽把和一粟当做了钱袋,不管喜欢的不喜欢的,看中什么都张嘴要,和一粟倒也不在乎那些小钱,该掏银子就主动掏。 高玉林看得很无语:“这样下去怎么成?” 他们四个「兄弟」被花尚雪说的那么不堪,再不收敛一些,极有可能惹怒和一粟,到时候又从哪里再找个女人过来? 谷叶抱着双臂:“就是!依常理,这个时候应该老五和和一粟培养感情,六少这样横插一杠子,算什么事儿?” 赵则年对路边摊上所卖的玉器很感兴趣,漫不经心道:“你们找个理由把他拉回来,不就行了?” 谷叶说做就做,借口要跟蒲泽说事,把蒲泽给拉到了队伍后面,给花尚雪、和一粟聊天谈情的机会。 冬季未尽,寒风刺骨,赵则年虽因冰心诀和内力增长的功夫,不怎么惧怕严寒,但也受不了冷风一阵阵儿的吹。 他提议道:“四个人扎成一堆儿,目标太大,和老板肯定也不自在,不如我们换着来?” “此言甚好。”高玉林最先同意:“我也觉得我们太劳师动众了,杨老大是要我们舒活筋骨,但也不是这样。” 谷叶的视线在三人脸上转了一溜,一揽赵则年的手臂:“既然如此,那我和老四先回去啦!二爷、六少,就辛苦你们啦!” 说完,也不管那俩人是啥反应,径自推着赵则年往来路走。 走了没两步,谷叶回过头去,蒲泽果然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们。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个小孩儿,也是挺有趣的!” 赵则年嘴角也带着微笑:“六少是个炸毛鸡,你捉弄他,也不要捉弄过了头儿,小心他来报复你。” “不怕不怕,要来就来吧,看看是他聪明,还是我更睿智!” “你很闲呀?” “能不闲吗?”谷叶长长地吐了口气,被风一瞬吹散:“除了杀戮就是杀戮,杀戮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赵则年心一动,道:“打那之后,你也没有回过京都吗?”他指的是,七皇子被他们刺杀之后。 谷叶轻嗤一声:“回去,我又能做什么?” 赵则年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谷叶的信念就是忠于朝廷孝敬父亲,他答应不会出卖荆虚阁,可也不会为了荆虚阁就背叛朝廷,因此也就不会主动去争取自己心爱的公主。 赵则年已经有了冯越意,即使同情谷叶,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谷叶和之前数次一样,回了个苦涩的笑。 两人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去,让他们讶异的是,花尚雪几人回来得更早,且人人脸色怪异。 和一粟极有眼色,说是要谈生意,又带着管家出门去了。 大厅内只剩下自己人,花尚雪不再顾忌形象,抓着杯子往桌上一磕,那杯子立刻裂成了两半,茶水迸溅出来,湿了一桌。 高玉林和蒲泽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谷叶开口:“嘿,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到了咱漂亮的花姐呀?” “倒也不是。”高玉林伸出两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只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虽小,但细究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赵则年看过去:“二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玉林回答道:“咱们习武的人,本就比普通人身手灵活、感觉灵敏,神奇的是,今天我们在街上,有个背扁担挑匾箩的菜农从我们身旁走过,那匾箩的竹刺竟刮破了老五的衣服!” 谷叶睁大眼睛:“咦?花姐没有躲开吗?” “老五躲了,可那匾箩仿佛有灵似的,还是刮破了她的衣服。” 谷叶呵呵一笑,看向赵则年:“这倒是奇了。” “还有呢!”蒲泽说道:“有个人牵着一条狗在走,那狗被花姐身上的胭脂香气吸引,突然间就狂吠不止,还要冲上来咬她,引了一大群人旁观,你们说怪不怪?” 不等谷叶和赵则年反应,花尚雪「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气死我了!老娘从来没被那么多人围观过,丢死人了!” 谷叶安慰道:“花姐莫气,这只是意外,小意外。” “我倒不觉得!”花尚雪恨恨道:“一定是那个和一粟克了我!” -- 第270页 “咳咳!”赵则年轻咳两声,提醒道:“和老板不在,和府的下人还在。” 大厅内顿时沉静下来。 第159章 冬春之雨 良久,高玉林张嘴言道:“再试试吧,或许今天真是巧合,毕竟也没伤到什么。” 晚饭,和一粟自行在外面解决了,说是账目出了些问题,晚些才能回来。 不见面,也就避免了尴尬,一夜过去,花尚雪恢复了平静,照样春风满面的跟着和一粟上街去。 只是这一次,四人全跟了过去,谷叶对于昨天发生的那两件小事儿实在好奇得很。 一上午平安无事,中午和一粟带他们到本城的醉香楼用饭,在三楼要了个单独的房间,点上一桌丰盛美味的菜肴。 和一粟亲自给他们倒了酒:“这是本地最有名的梅花酒,请诸位一尝!” 品过之后,最有文采的高玉林绘声绘色的,把这在蒲泽看来和一般酒水没什么两样的梅花酒,给大大的盛赞了一番。 和一粟听了很高兴,以为高玉林遍尝美酒,就此跟他讨论了起来。谷叶和赵则年在侧,偶尔插上几句,真是其乐融融。 唯花尚雪和蒲泽在一旁专注的吃饭。 中途赵则年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就见房间里的人挤到了一起,围着脸红发涨的花尚雪。 他忙问:“哎,怎么了?” 蒲泽率先给他解惑:“花姐吃鱼,被鱼刺卡到了!” 赵则年了然点头,关切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花尚雪喝了两口汤,气息才逐渐平稳:“鱼刺卡在脖子那儿,抠是抠不出来了,吃了几口馒头,可算把那鱼刺咽下去了!” “哦,以后要小心一些了。” 蒲泽把那清蒸鲤鱼换到了自己面前,霸占了整条鱼。 花尚雪吃多了菜,却觉得肚子里还是空的,掰了半个馒头啃,只是今天也不知怎的,似乎食道突然变窄了,才吃了一两口就被噎到了! 高玉林与和一粟喝酒正酣、双眼迷醉,谷叶和赵则年在交头接耳、笑意盎然,蒲泽还在跟一条鱼奋斗,谁都没发觉这边的异样。 花尚雪气得想拍桌子,蓦然瞥见了那碗还没动过的银耳雪梨汤,二话不说,端起碗就喝。 岂料那汤才被端进来没多久,烫得厉害,花尚雪迫不及待地灌了两口,那馒头是冲下去了,舌头也烫得差不多了! 她惊呼一声站起来,手一松,那碗便摔到地上成了碎片,汤也撒了一地。 花尚雪根本顾不上看,只张着嘴吸气吹气,又用手扇风,呼哧呼哧的。 众人闻声,皆疑惑地扭过头来。 蒲泽迷茫地问:“花姐,你干嘛呢?” 汤汁溅湿了裙摆,形象已毁,花尚雪连受打击,索性也不维持了,脚往凳子上一踩:“老娘今天真是运气不佳,吃鱼被鱼刺卡,吃个馒头差点噎死,喝个汤没呛住,可也快要烫死了!” 要是平时,和一粟绝不会说出失礼的话,可现在他喝多了梅花酒。 他闲散地看着花尚雪,醉意朦胧:“嘿,现在你相信了吧?我确实命硬,跟我在一起的女人,个个都霉运不断!” “你!”花尚雪很想打人。 赵则年伸手拦住了她:“花姐,冷静啊!” 花尚雪死死地盯着和一粟。 和一粟浑然不觉,脸颊上尽是酒晕绯红,拉着高玉林拼酒。 看着看着,花尚雪气极反笑,「嘭」地踢倒了脚下的凳子:“可老娘偏偏就不信了!” 晚上和一粟酒醒后,立刻去跟花尚雪道歉,说不该趁着酒醉就说出无礼的话,花尚雪阴笑了两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再出行,几个人便有了准备,高玉林负责应付紧急突发状况,所以什么也没带,谷叶三人各背了一个包袱。 花尚雪衣服破了湿了或者首饰丢了坏了,谷叶立刻送上提前准备的衣服; 花尚雪再被家狗野狗吠叫或是被鸭子凶鹅追赶,赵则年便把肉包子或者米粒丢到别的地方,把畜生引开…… 两天后,和一粟得闲,恰好这一日太阳高挂,天气暖和了不少,几人到城外较远的地方出游。 花尚雪莫名其妙在草地上滑了一跤,虽然被高玉林及时扶住了,但总归不大好看。 她有意拖和一粟下水,故意抱怨道:“这地上也没石头什么的,我怎么偏偏滑了?” 和一粟低头看了看,说道:“草叶子上有朝露,叶子还湿着,滑倒也不足为奇。” “是吗?”花尚雪把手搭到额头处:“都这个时辰了,朝露还没干呐!” 和一粟呵呵一笑,没说话。 此处地平,植被遍地,偶有鸟语,阳光暖煦,颇让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他们便走远了一些。 走得累了,花尚雪停了下来:“往回走吧。” 他们来时坐的马车,吃的喝的都在车上放着,再过不久就是午时了,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去食用。 和一粟应道:“行,往回走。” 岂知没走出百米,天色一暗,抬头时乌云压顶,天竟是变了! 谷叶似笑非笑地脱口而出:“不会吧?” 花尚雪脸色很不好看:“废话少说,赶紧回去!”她已经后悔答应今日出门了。 和一粟讪讪的,默默地跟在后面。 -- 第271页 没走几步,大雨倾盆而下! 花尚雪以为要被淋个落汤鸡了,一把大伞忽然罩在头上,一扭头,蒲泽冲她嘿嘿笑着:“花姐,我提前带有哦!” 花尚雪呆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老六,不错啊!” 她回过头去,高玉林三人正站在另一把土黄色大伞下,两把伞一模一样,都比寻常的伞大上三四倍。 蒲泽把伞柄交到和一粟手中,回去和高玉林几个挤在了一处。 雨下得很大,土地松软,他们走得很艰难。 和一粟解释道:“这一带以前有条大河,后来干涸了,才变成现在这样。” 河水不在泥沙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花尚雪的绣花鞋陷进了泥土里,猛然一拔,袜子也被留在了土里,只拔出一双雪白的玉足。 和一粟一脸尴尬:“额,这……” 花尚雪哼笑了两声,颇有精神失常、怒气将至的先兆。 和一粟往后看去,雨幕遮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丛林长草,却不知高玉林几人的身影在何处。他想,难道走散了? 笑够了,花尚雪冷眼一扫:“走吧……” 见她赤着脚走路,和一粟很是过意不去:“尚雪姑娘,你委屈一下,我把我的鞋脱了给你穿吧!”说着弯下腰去,便要脱掉鞋子。 “花姐!”赵则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淋着雨冲过来,手上正是一双崭新的绣花鞋:“快换上吧!” 花尚雪面无表情地穿上鞋子。 又走了一段,天空开始打雷。 雷声阵阵,胆大如蒲泽,心里也瘆得慌。 “哎?”高玉林一指前方:“他们的伞……” 谷叶皮笑肉不笑:“老六,其实你只需要准备一把大伞便够了,他们两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大的伞?你看,和一粟臂力不如我们,这么大的风雨,伞被吹跑了吧?” 和一粟和花尚雪并肩而站,伞被刮跑后,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把两人浇成了水人儿。 赵则年问:“六少,还有多余的伞吗?” 蒲泽无辜地摇摇头:“没了……” 高玉林叹口气:“上前去吧,大伙挤一挤。” 哪知还没走过去,耳旁猛地一炸! 四个人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一棵一丈多高的小树被天雷劈开树干,燃起大火,却又很快被雨水浇熄。 接着,一连串雷声在耳旁炸起。 蒲泽不怕人祸就怕天灾,连忙躲到高玉林身后。 “小心!”雨势过大,砸到身上跟小石头似的,实在不宜使用轻功,赵则年拔腿狂奔过去,抓住花尚雪的袖子,把她人往旁边一扯! 花尚雪踉跄了两步,惊叫着歪了身子,摔倒在泥水潭里。 再一看,她刚才站的地方,离得最近的那棵树被雷给劈到,直接燃烧了起来。 六人磕磕绊绊地回到马车上,又是拧袖子又是拧裤腿儿,花尚雪把头上的簪子全拔了下来,用梨木梳梳理着长长的湿发。 赵则年自占了一个角落,双腿一盘运起功来,用内力烘衣服,白色的雾气一阵阵地往上飘。 和一粟一脸惊奇地看着。 高玉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坦然道:“和老板,说实话吧,我活了三十来年,第一次被天雷一道一道的追赶着劈!” 和一粟的脸连连抽搐,满怀歉意:“是和某的错,连累了你们也跟着受苦!” 蒲泽打着寒颤,冷得直发抖:“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冬春之雨了!” 谷叶则道:“和老板,我现在充分怀疑,你上辈子要么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做下许多可恨、让人咬牙切齿的事!要么,你直接得罪了老天爷!” 和一粟被他们说得抬不起头来。 回到府里,管家带着人匆匆忙忙地烧了十几桶热水,又熬了一大锅姜汤,烧旺了各屋里的地龙。 暖暖和和的睡了一觉,和一粟头昏沉沉的,请来大夫开了方子,花尚雪五人出于武人底子,倒没什么大碍。 午饭时,和一粟心事重重的,饭毕,他明确表示了「逐客之意」。 第160章 命硬比不上克妻 “非和某不肯与诸位交好,实是和某没这个福气,还害了你们。”和一粟深深一揖:“和某惭愧,不敢再添祸害,请几位速速离去吧!” 花尚雪一愣,她原先是有气,可和一粟这种态度,反而让她生出愧疚之心来。 她第一次真诚地对和一粟说道:“和老板,你是个好人,可银子我已经收了,所以你娶妻的事,我是一定要帮你的。” 和一粟很无奈:“事到如今,经历了昨天那一场,差点丧命于天雷之下,想来这是老天对我的警告,我……认命了!”话落,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痛色。 银子收了就要办事,所以赵则年几个人都没走。 之后的几天,和一粟很少回来,只嘱咐管家要好好招待花尚雪等人。 蒲泽去打听了一下,方知和一粟还有另一个住处,这几天没回来,便是在那里休息的,整天忙着做生意、算账。 日子安静了下来,花尚雪反而不习惯了:“前几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天天打击不断……哼,他就这么放弃了?” 谷叶瞟她一眼,说道:“花姐,你以为和老板为什么要避着我们,他真正避的人是你。” “我?” -- 第272页 四个男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花尚雪不自在道:“这是什么意思?” 蒲泽轻嗤一声,道:“和老板对花姐是一见钟情,见花姐平白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不忍心了呗!” 花尚雪看似自然地喝着茶。 赵则年摩挲着手指头,可惜和一粟要痴心错付了,花尚雪的心里只有一个吴天舒。 若不是吴天舒跟着杨致道办事去了,花尚雪才没空闲过来给人找新娘子。 睡到后半夜,赵则年听见前面有异动,穿上衣服出去,其他屋里都黑漆漆的,想来还在睡觉。 走到前面去,大厅里灯光明亮,原应该在屋里睡觉的高玉林,却与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和一粟分坐两侧。 高玉林跟他打招呼:“老四,把你吵醒了。” 赵则年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也坐了下来:“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不睡觉?” 和一粟道:“是这样,今晚我在东头居所挑灯查账,忽有恶贼翻墙闯入、以命威胁,要我给他们一笔数量不小的银子。若不是二公子,我只怕没命回来了!” 赵则年转头看向高玉林。 后者解释道:“我去找和老板商量一件事,就见他被几个地痞流氓困住了。最近手痒得很,便把他们给收拾了。” “地痞流氓?”赵则年问:“和老板,你们这里的地痞流氓很嚣张啊!” 和一粟叹口气:“那是他们误会了。” 赵则年一愣。 高玉林笑了一下,说道:“则年,说起来,祸端是我们引来的。” “啊,这话怎么说?” “尚雪与和老板出门时,我们四个总跟着,还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吃的是最好的饭,坐的是马车,买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珍贵珠宝。这行为略显怪异,便引来了那几个地痞的觊觎!” 赵则年呼出口气:“原来如此。”霉运接连而来,让他们一时间忘了「财不外露」这个出行准则。 和一粟笑道:“几位真是不同凡人,个个武功高强哪!二公子,今晚你真是太厉害了,拆了算盘,只用算珠便能打伤人,和某佩服,佩服啊!” 高玉林谦虚地摇头摆手,仍有忧虑:“我只担心后患无穷,不止今天来的那几个盯上了和府。” 赵则年建议道:“和老板,你也不缺钱,干脆请些护院。” 和一粟拱拱手:“多谢四公子的提议,我明天就去办!” 等和一粟去睡觉,赵则年问起正事来:“二爷,你去找和老板商量什么事?” 高玉林微微一笑,道:“和老板命硬,我想过后,也去找了一位算命先生,托他找来了一个命硬的女人,看是否能与和老板相配。” 闻言,赵则年忍不住击掌:“还是二爷心思活络,想到了这个法子!” “呵呵,那个女人着实命硬,把自家亲戚全克死了,孑然一人过了好几年,和老板至少父母健在,所以我就想试一试。” 赵则年有些震惊:“亲戚全死了?” 高玉林点点头。 赵则年不禁开始担忧:“这也太硬了,万一把和老板也克死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和家二老?” 大厅不比屋里,没有地龙,深夜也不点炭火,寒气深重。 高玉林把手缩到袖子里:“若美事成,自然是妙,要真出了岔子,我们替和老板来当孝顺儿子。” 赵则年失笑了:“二爷这次也是拼了呀!” “但是这女人到底有多命硬,可不能告诉和一粟。” 赵则年点头:“二爷放心,我明白的。” 翌日,高玉林说的那个女人被接了过来。 那是个外乡人,名叫牛春儿,比和一粟小一岁。家境本就不错,亲人死光后,只需顾着自己吃喝拉撒,因此,家底丰实。 从家世背景和年龄来看,与和一粟倒是般配。 从样貌上来讲,远远不及花尚雪,所以和一粟见到她的时候,眼中闪过了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但和一粟教养良好,就像当初对待花尚雪等人一样,对牛春儿是以礼相待,面面俱到。 和一粟有着中上之姿,牛春儿一眼便瞧中了,两人逛街喝茶去培养感情,一连七天相安无事。 荆虚阁接这单子,当初的协议是给和一粟找娘子,也就是至少要大婚。 在和府住了半个多月,别说赵则年牵挂冯越意,花尚雪也甚是想念吴天舒,巴不得这事赶紧办完了,就催着和一粟跟牛春儿成亲。 毕竟心动过,和一粟被花尚雪发催促伤了那么两下,笑中带着一丝苦味儿:“太快了,我觉得应该先定亲,再择良辰吉日成亲,做诸般准备,否则,太委屈牛姑娘了。” 高玉林微笑道:“和老板说的是,那我们就再打扰一段时间。” 和一粟回以一笑:“二公子过于客气了,几番下来,我已把几位当做好友,以后还望几位多来走走。” “一定一定。” 和一粟选了个日子,在醉香楼包了一个能摆两桌酒宴的房间,另派人去接自己的爹娘,预备在众人的见证下,与牛春儿定亲。 左盼右盼,花尚雪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将近中午时,拉着赵则年几人前往醉香楼。 为了避嫌,牛春儿一直都住在和一粟安排的一个小院子里,按说离醉香楼不远,却不知怎的,人迟迟没来。 -- 第273页 和一粟站在窗边,对着楼下的街道眺望,眉头越皱越深。 高玉林淡定不语,花尚雪把帕子垫到桌上,半趴着昏昏欲睡,蒲泽买了个孩童玩具,拿着那个打发时间,谷叶看得有趣,也跟着要玩儿。 赵则年一手托腮,看着和一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总觉得要出事。 饭点已到,小二来催问了两回,牛春儿没来,和家二老也没来。 背对着窗户的谷叶转过身来:“和老板啊,就算令尊令堂身子不好,需要坐着马车慢慢来,那牛姑娘走几步路总不在话下吧?” 和一粟勉强勾勾唇,道:“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和一粟这一去,当天再也没回来,只派了个小厮过来,上了一桌菜让花尚雪几人先吃。 吃完饭回到府里,发觉府中气氛凝重,悄悄把管家叫到一旁,方知牛春儿确实出了事,她在坐马车前往醉香楼的途中,神奇的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当真?!”淡定如高玉林,也完全淡定不下来了。 “是真的!”管家头疼不已:“少爷赶到医馆,那牛姑娘哭天喊地,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少爷了,她说她今天只是摔折了一条腿,明天就是折了命!少爷心善,自然是应允了,不再勉强她。” 管家叹口气:“可怜老爷夫人以为将得喜讯,半途中听说这事,便折返回去,也不过来了。” 高玉林扭过头去,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们去看和一粟,和一粟心情不好,晚饭也没吃,他们便回了自己屋里。 至此,高玉林也没了办法:“看来再命硬的女人,碰到了和老板都得认输。” 花尚雪蹙起眉头:“这么说,一时之间,我们还是走不了?” 谷叶宽容道:“花姐,干脆你先走吧。” 花尚雪摇头,身为一个猎手,有着基本的猎手素养:“任务没完成,我不走。”说好是一起做的任务,她就不能单独先走。 蒲泽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屋里安静下来,静到针掉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太静了,反而让赵则年烦躁起来,明明一个听起来非常简单的任务,却同时绊住了他们几个人的脚。 平日少言寡语的他,突然就啰嗦了起来:“何必一定要娶妻呢?若是为个传宗接代,哪个女人不能生孩子?说是要个暖被窝的,哪个女人暖不了被窝?” 他摊开手:“这吃饭洗衣的更不用说,买两个丫鬟就能做了,对不对?” 第161章 不说反而更好 高玉林表示理解和一粟:“和家家风如此,和老板为人严谨谦虚,为女子而注重名分,其实挺让人欣赏的。” “唉!”赵则年心不在焉的说道:“有那么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和老板一个人过日子,肆意多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夫妻的牢笼中?” 花尚雪似笑非笑地瞥他:“则年,你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没有跟一个你喜欢的女子成亲,所以体会不了和老板的想法。” “好好好!”赵则年举起手:“就当我说错了。” 高玉林却忽然道:“则年,你刚才说什么?” “嗯?”赵则年一愣。 花尚雪眉头一皱:“高二爷,你这什么表情,难道你认为他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哼,你们男人,就爱拈花惹草,有了一个不够,还想要更多个!” 高玉林笑笑,并不打算没有解释,刚要开口说些别的,谷叶先一步指着赵则年,声音也更大一些:“则年,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被那样专注的目光注视着,还是两个男人,别提赵则年有多别扭了,懒懒道:“我没说什么啊。” 那两人不问了,只是对视了一眼,仿佛有了什么默契。 赵则年本是胡言乱语,看见他们的神色,不得不仔细回想,想完了眼睛不由一亮! 刹那间,三人笑而不语。 蒲泽和花尚雪被搞得摸不着头脑。 谷叶松了好大一口气:“算命先生说和老板克妻,可并没有说他克妾,对不对?既是如此,我们让他纳妾不就完了吗?这样,连孩子的问题都解决了!” 商量出结果,他们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第二天,把这办法一说,和一粟半信半疑的,在几人的怂恿下,托管家去打听贫穷人家未出嫁的清白女子。 不到半天,便打听出来好几户,和一粟选中其中一个,管家当即带着厚礼上门。 和一粟克妻是在本地出了名的,他的为人良善也是出了名的,选中的这家家境贫寒,又养着三个女孩儿,是以那家人一听是他,为了钱财,一口答应把适龄的小女儿嫁给他。 纳妾不比娶正妻,没那么多规矩细节,和一粟一抬红锦小轿便把人从侧门接了进来,吃酒的人除了花尚雪几个,便是双方的家人。 整个过程中,和一粟真是被以前的四次成婚留下了阴影,战战兢兢的,酒不敢多喝,菜不敢多吃,一眼不眨的盯着新妾,唯恐她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直到酒宴结束,和一粟都没松那口气。 又过了六天,破了当初历任和夫人最多活五日的诅咒,和一粟总算放松了双肩。 花尚雪几人恭贺他之后,终得安心上路。 -- 第274页 赵则年径自骑马去了观江楼,见何边舟正在柜台后提笔写字,便不打招呼上了三楼。谁料房间里都没人,他正准备下楼去问,听到窗外传来呼喝声。 赵则年推开窗子,春风拂面,带来树草的清香,楼下后院里,一金一蓝两条人影交错。 听到窗户「吱哑」的响声,那两人停手,一同抬起头来,冯越意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秦沛则是勾唇一笑。 赵则年忍不住一笑,手在窗台上一拍,越过窗户便跳了下去。待落地后,他道:“你们俩好兴致啊,在这儿比剑!” 秦沛把剑插到地上,说道:“应该说是越意好斗志!” “嗯?”赵则年疑惑地看向冯越意。 冯越意笑了笑,也把剑插到地上。 秦沛一见如此,便亲自解释:“一开始呀,我们俩是在比剑,比着比着,就是我在教越意武功剑法!” “为什么?”赵则年问。 冯越意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这次坠崖的事,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强者,才不会被人威胁,被人拿住把柄!” 如今再回想,赵则年还是会震动,他永远都忘不了冯越意跟着他跳下来时那个心甘情愿、视死若归的神情。 今天再听到这几句话,赵则年感觉到一阵心疼。他还有些愧疚:“我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你一起去找人。” 在雪山时,冯越意告诉他,赵青缨没有撒谎,坟墓里埋的是别人,赵青缨的儿子的确还活着。 他刚说完,就发现冯越意的脸僵了一下。 赵则年忙问:“怎么了?”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难道秦沛陪伴寻人就行,他不行? 冯越意摇摇头,仍是一脸笑容:“没什么,最近姑姑好像有事,也不催我了。她不催最好,我也不想到处跑来跑去的。” 赵则年不同意:“该找还是要找,趁早找到人,也能解了你的毒,毒药长时间留在体内,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那你呢?”冯越意反问:“你怎么办?” 赵则年无言了,因为连苏延寿都不知道怎么办。 秦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们在说什么?” 一问完,他又想了起来,指着赵则年道:“是不是与你吃的那颗药有关?!” 冯越意很惊讶:“秦沛,你也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在雍义城我就说了他中了毒,当时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信!”现在提起来,秦沛还是有些恼火:“喏,现在怎样?” 冯越意微笑:“好吧,当初是我们的错。” 秦沛也只是发泄一下,发泄完了便问:“怎么,你身上的毒比越意身上的还难解吗?” 赵则年淡淡道:“越意只要找到人,就有真正的解药,而我没有。” 秦沛皱眉:“你到底怎么中的毒?有几年了?” “几年?”赵则年眼睛眯了眯,看了一眼冯越意,冯越意连忙摆手:“我什么都没有说!” 秦沛自觉失言,轻咳两声走到一边去了。 赵则年也走过去,盯着他的侧脸,充满了审视:“你怎么知道我中毒是几年,而不是几个月、几天?” 秦沛眼里闪过一抹心虚,扭过脸来嚷嚷道:“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也太较真了吧?” “呵呵!”赵则年也没指望知道答案:“你不说也罢,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哼,呵!”秦沛也笑了,也是胜券在握的那种笑:“赵则年,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赵则年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秦沛不惧不让地扬脸对视。 那俩人相望的久了,冯越意心里很不舒服:“你们这是在当着我的面儿,眉目传情?” 赵则年一听,直接调转了视线,秦沛「啪」的打开扇子,笑道:“越意,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冯越意脸上飞快地漫上红晕:“你这是调戏!” 他走过来拉住赵则年的袖子:“则年,你帮我教训他!” 赵则年觉得好笑,但还是听了,脚尖勾起冯越意插在地上的剑,灵巧的握在手中:“我们也好久没比试过了,来吧!” 秦沛把扇子合上,往腰带里一插,拔起他那把剑:“来就来了,当我怕你们两口子啊!” 冯越意又高兴又兴奋:“则年,打他,不用客气!” 秦沛又气又笑:“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狼心狗肺的一对!我为了你们算是鞠躬尽瘁,能帮的全帮了!你们倒好,联起手来欺负我!” “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赵则年脸皮很厚,说道:“这就是我们报答你的方式,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说着,一剑刺了过去。 秦沛堪堪避过,回手便是一击,嘴皮子依旧利索:“赵则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赵则年也依旧无情:“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对于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我一向不会多花心思去认识他,去了解他!” 秦沛简直气炸了,本来只是一般的较量,这下反而出了十成十的力。 赵则年从来就不喜欢打闹式的交手,因此反而愉悦起来,边打边道:“秦沛,大多数人一生最想要的无非是功名利禄,你是大多数人之一吗?” “哼,认识这么久,你觉得秦公子我是那种世俗之人?”秦沛反问。 -- 第275页 “看起来确实不像!如果你是为了那些才靠近我,看在你多番照顾越意的份儿上,我可以倾尽全力帮你做到!既然不是,你为什么接近我?!” 秦沛蹙了一下眉头,冷笑道:“我有什么打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则年划出一道剑气,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心里有那么点儿失望,不管来明的还是暗的,都没能从秦沛的嘴里撬出只字片语。 秦沛提着剑走了过来:“你干嘛一定要追根问底,只要我不会伤害你,不就行了吗?” “你什么都不说,凭什么叫我相信你?”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秦沛先避开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此刻看起来面目沉静:“更早些的时候,我想过要说,只是后来我又发现,有些事不说反而更好。” “嗯?”赵则年不解。 秦沛转头,微笑看他:“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这个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说,你也不要为难我,可以吗?” “好吧。”将心比心,赵则年一下子想开了,但本性不变:“我把难听话说在前头,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不会算计你,但如果你在背后使黑手,我会让你后悔认识我。” 第162章 牢狱之灾 秦沛笑得很舒心:“好,一言为定!”说着,伸出手掌。 赵则年扔了剑,与他三击掌。 尽管如此,赵则年也没完全放下心防,在观江楼待了几天,便回了荆虚阁,一进大门直奔回雁楼。他查过赵青缨,却从未想过要查秦沛。 秦沛在江湖上连称号都有,自是有关于他的记录,所占书面仅有两页,记载了他的名字年纪、家住何处、父母名讳、家产几何,再有就是他在江湖上的风流韵事。 秦沛也有仇家,多是他风流多情的毛病引来的,曾遭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人追杀堵截,但运气很好,次次都逢凶化吉了。 出了回雁楼,就见邱季站在门口,一副等人的样子。 “拜见四爷!”邱季行了一礼,禀道:“杨老大得知四爷回来,着属下过来请四爷去观水殿一趟!” 赵则年抬脚往观水殿的方向走:“是有的新的任务,还是别的什么事?” 若是别人这么问,邱季只会说属下不知。他温声道:“应该是有新的任务,属下来请四爷前,见杨老大手里捏着一封信。” 进入观水殿,杨致道直接吧信封丢了过来:“你回来的正好,其他人都有事在身,你若不回来,这个单子我就要交给别人去做了。” 赵则年拆信封取信纸,边道:“上次我听六少提过,说郭少庄主也想尝试一下,杨老大为什么不交给他来做?” “呵,我当时答应,是为了稳住他!”杨致道挑挑眉:“郭庄主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们哪,我可不敢拿郭少庄主的命去冒险!” 赵则年把信纸揉成粉末:“若是郭少庄主甘愿献身呢?” 杨致道眯起眼睛:“郭汗青经过家破人亡这一打击,再加以引导训练,我相信有一天他的心志和毅力都会赶上我们,到那时候……” 他搓了搓手:“我还真有些不舍得放手呢!” “自从寒月山庄覆灭之后,郭汗青最信任的就是我们荆虚阁。杨老大,重建寒月山庄并不容易,我们到时候再助他一臂之力,以他的心性,把一生都拿来报答荆虚阁,也不是不可能!” “没错!我也有这个心思。”杨致道笑道:“老四,你跟我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呀!” 赵则年微笑:“那是老大你教得好嘛!”还没出药王谷时,杨致道就去看过他几次,跟他讲过好多事。 没人不稀罕听好话,杨致道兴致高昂,便松了口:“春上大伙多动动身子,等夏日来临,就在阁中纳凉吧!” 赵则年也感到愉快:“如此,真是太好了!”毕竟,谁想顶着大太阳出门啊! 又聊了一阵儿,赵则年便出阁去了,他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牢狱之灾」。 这次的雇主叫张竹,有个对峙多年的宿敌公孙雷,两人年纪相仿,也算是竹马竹马,直到后来公孙雷成亲搬了家。 张竹的妻儿在一年内先后亡故,一个伤寒病逝,一个下河戏水、被水草缠住溺死。 张竹和公孙雷从小便是强势的对立,都见不得对方好,张竹悲痛之际,越发看不得公孙雷家里暖意融融的天伦之乐,心理扭曲,竟向荆虚阁下单,要杀死公孙雷可爱伶俐的儿子公孙小白。 赵则年暗地里查过后,发现公孙雷表面上是个绸缎商人,年少时曾拜师学艺,拥有一身好功夫,公孙雷深知世道人心险恶,家里养的仆从个个身手高强。 赵则年若想杀死公孙小白而不留下被追查的痕迹,在公孙府内是下不了手的。 恰逢公孙府为少爷招西席,赵则年借机厚着脸皮去应招,他提前做过准备,幸运的被留了下来,有模有样的教导公孙小白读书。 几番努力,赵则年终于取得了公孙雷的信任,公孙小白也对他亲近不少。 接着,他告诉公孙小白某家酒楼的某道菜做得特别好吃,公孙小白听了很是心动,欣然往之。 赵则年打算在公孙少爷吃饭的时候下手,谁知就在动手的刹那,忽有七八人分别破门破窗而入,待他想了结公孙少爷时,那少爷早被人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 第276页 赵则年万万没想到,他设陷阱要杀公孙小白,公孙雷却将计就计,提前在房间里下了毒! 毒发作的挺快,赵则年动手的速度慢了下来,挨了公孙雷咬牙切齿的两掌,被打出不轻的内伤,还没想出脱身的法子,就彻底毒发被人制住了。 赵则年醒来时,毒未解,依然浑身无力,被用铁链绑在石室的十字木架上,四肢不能动。 石室内点着蜡烛,烧着炽烈的炉火,犹如置身蒸笼,并不弱于七月的盛夏季节。 可以说,赵则年完全是被热醒的,衣衫被汗湿透,公孙雷挥掌打到的地方剧烈作痛。 “嘶……”挣了挣,也只是让铁链晃动了几下。 右边墙上有扇铁门,能看到外面幽暗曲折的通道,有两个公孙府家丁守在门口,听见他的动静,连头都没扭一下。 赵则年难受地低着头,如果内力恢复,区区铁链自是不在话下,盼只盼荆虚阁的人能发现这里的异常,赶紧过来救他。 待完全清醒,赵则年颓丧地叹了口气,柳子昆被杨老大派去办别的事了,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其他人都有任务在身,谁又顾得上谁呢? 他的仇还没报,答应冯越意的事还没有做到,怎么能把命交代在这里!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赵则年闭上眼睛,他实在想不通啊,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会被公孙雷看穿呢? 明明昏倒之前,公孙小白还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很明显,公孙小白也没想到他爹会来这么一出。 “唉!”赵则年长长地叹口气,背后墙上的窗户实在太小了,又建的那么高,风吹进来,也吹不散他身上的热气。 一阵脚步声传来,「嘎啦」一声,铁门打开了。 公孙雷身着橄榄绿长袍进来,目光冰冷地走到赵则年面前,开口便问:“荆虚阁派你来的?是谁要买凶杀我儿子?” 什么?! 赵则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公孙雷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处?! “说!”公孙雷低喝一声,神色冷峻,眼中是强烈的怒气。 赵则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什么荆虚阁,我不知道。” 公孙雷眯了一下眼睛,冷哼一声:“别狡辩了!有人告诉我,说你是荆虚阁派来的杀手!” 赵则年心里又是一惊,面上还算镇定:“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否则你杀了我,我也不说一个字!” “还嘴硬?”公孙雷表情阴狠:“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收到了那么一封信,信上是这么说的。” 信? 赵则年迅速回想了一圈,也想不出谁会写信出卖他。 “谁写的?” 公孙雷神情冷淡:“我说了,信上没有留名。本来我是半信半疑,谨慎起见,还是派人过去一探究竟,如果你老实的束手就擒,我就认定那封信是胡说八道……” 公孙雷勾了一下唇,充满嘲讽:“但很显然,若非提前在桌边、座椅抹上毒药,我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你!” 赵则年心里很生气,做猎手几年,他已经很少失手了。 灵光忽闪间,他想到了一个人:“是许源吗?” 公孙雷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烦躁:“我说了,信上没有留名!” 赵则年垂头思索,目前看来好像只有许源与他为敌。可如果真是许源,许源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是偶然得知,是刻意查探,还是荆虚阁中出了内奸,把他的身份泄露了出去? 赵则年晃晃头,现在不是追究那个的时候,保命要紧! 公孙雷还挺有耐性,见他回神了,才道:“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按理如此,但是……” 赵则年笑了笑:“荆虚阁能屹立至今,少不了言而有信,说了要为雇主保密,就是要保密!我忠心为主,又怎么会说给你听?” “混账!”公孙雷怒了:“出尔反尔!不给你点苦头吃,看来是不行了!” 说完,他到邢架那里抽了根鞭子过来:“你敢算计我公孙家,耍心思混进公孙府,想杀我儿子,真是自不量力!” 挨了一鞭,赵则年微微色变,吃痛地咬紧牙关,这鞭子不止带有倒刺,竟还是钢丝鞭,只打一下,便疼得冷汗直冒! 公孙雷每抽一下,就会问一句「说不说」,赵则年都死咬着不开口,渐渐的,身上的衣服被抽得破破烂烂的。 赵则年疼得脸都白了,铁链束缚,仍止不住身体自发的抽搐,双手紧紧地抓着木架,恨不得嵌进手心里去。 他忍痛想,若是没有这封信的拆穿,他本要成功了,怎么能算是自不量力呢? “三十鞭了,还是不说?你的骨头可真硬呀!” 公孙雷说着,目光一冷,故意拿鞭子在赵则年脸上抽了一下:“这样一张脸毁了,还真挺可惜的!” 钢丝鞭打过的脸上留下一道较粗的红痕,渗出了血水。 第163章 神秘黑衣女人 赵则年慢吞吞地呼出一口气,嘴唇咬烂了,口腔里满是血腥气,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整个人犹如泡在倒满辣椒水的锅里。 公孙雷扔了鞭子,拎起墙角的一桶水,冲赵则年兜头浇下来。 赵则年本想凉水浇到身上,怎么着都要舒服一些,然而鞭伤的疼痛猛然加剧,使他恍然清醒:那是一桶盐水! -- 第277页 晕过去之前,他还想:对呀,公孙雷又怎么会让他舒服呢? 公孙雷确实要折磨死企图杀自己儿子的人,赵则年刚晕过去,他便又浇了一桶盐水。 赵则年在这样的严重刺激下,不得不醒过来。 公孙雷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可以斟酌考虑,不仅不再给你用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赵则年忍着痛,喘气回答:“公孙老爷,这种骗骗小孩子的话,就不要跟我说了吧。” 公孙雷眯眯眼,往后退了一步:“也罢,我就跟你慢慢的耗,看我们谁能耗得过谁!”说完,扭身出去了。 赵则年仰起头,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的望月楼,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那个时候,身边有苏延寿有何边舟,一个尽力的医治他,一个打心里疼他、为他担忧,他再想着报仇的事,便好熬了一些。 这次,恐怕真的要死了。 因为身上的伤痛,赵则年半睡半醒的,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听到铁门响了一声。 他吃力地睁开眼,扭头望去,公孙雷的家丁人事不知的躺在地上,一个中年人推着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许源。 赵则年只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 许源的声音在他正前方响起:“看来公孙雷还是仁慈了。” 赵则年已经没力气去发脾气了,只不满地想,他都一身是血是伤了,公孙雷怎么就仁慈了? 许源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不甘心:“你还真是命大啊!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都没能把你摔死!” 赵则年忍不住回击:“你不也没摔死么?” 许源暴怒,脖子都气粗了,额角爆青筋的大吼一句:“可我的腿废了,你却还好好的!” 事情已然如此,赵则年不想再说些那些没用的,只问:“你想怎么样?” 许源的声音里带出一丝笑意:“你猜啊!既然落入我的手中,你猜猜你会有什么下场?” 赵则年闭着眼,料定许源现在肯定得意得很,不过要弄晕公孙府的人才能进来,外面的天又是黑的,看来许源是半夜潜进来的。 “你真的不好奇,我会怎么对付你吗?”许源用着诱惑的轻缓语气。 赵则年在心里叹口气,十分给面子地睁开眼,就看到许源弯下腰去,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首。 赵则年的心跳立刻漏跳了半拍,完了!以前他戳了许源,现在许源要还回来了! 要是一击就丧命还是好的,就怕许源戳的不是地方,把他戳成了马蜂窝,亲眼看着身上的血流光,那种感觉实在不美妙啊。 仿佛是察觉赵则年的恐慌,许源阴沉地挤出一个笑容,他身后的人心领神会,把轮椅往前一推。 许源拔出匕首,发出一声压抑的笑,扬手便插进了赵则年的肚子! 赵则年呼吸一窒,那声呜咽在喉咙里堵着发不出来,鞭伤造就的身体灼热,随着这一刀插入,一下子变得冰凉。 眼前黑白光影闪烁,他听到了血沿着匕首滑过,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许源伸出手,那个中年人握住,把他扶了起来。 许源依靠中年人勉强站立着,那张脸的神情变得比阎王爷还鬼气森森,几乎要贴到赵则年脸上来了,暗幽幽道:“怎么样啊?痛不痛啊?” 赵则年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则年,我最好的兄弟,你身子痛,可我的心更痛啊!”许源说着,妄图以眼神儿来压迫刺激。 但是赵则年已经看不清了,耳朵也好像失去了作用。 许源见他没什么反应,顿时一恼,也不把匕首拔出来,握着刀把便是一个有力的转动! 赵则年的身体一连抽搐了好几下,直接晕了过去。 然而这次还是没能彻底晕过去,许源效仿公孙雷的作为,让那个中年人也给他浇了一桶盐水。 赵则年很恨,小小一个石室,为什么要备下将近十桶的盐水?! 他不停地缓慢抽气,这样勉强能舒服一些。 许源在赵则年昏迷的时候便拔出了匕首,这会儿坐在轮椅上发表长篇大论。 无非是他被赵则年踢落悬崖后,过得多么多么悲惨,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对赵则年的恨意。 要是平时,赵则年还有闲心问许源几个问题,比如那个救他的人是谁,如今为他撑腰的人又是谁。但现在,他确实没有力气了。 昏昏沉沉之际,突然一阵大风吹来。 赵则年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阵白色的风从铁门外刮进来,飞速充斥了整个石室,迷花了他的眼睛,接着是许源戛然而止的叫声。 然后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一个黑衣人用剑斩断了铁链,伸手架住虚软的赵则年,带着他往石室外面走去。 赵则年又疼又恶心,将昏未昏时感到凉风袭面,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外面,且就在公孙府的院墙外。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胭脂香气,赵则年确信救他的是个女人,但看身形与个子高低,不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 凭借清浅的月光,赵则年看到她脸上戴着用银丝编织成网的面具,他嗓音沙哑的问:“你是……” 黑衣女人不说话,抬手点了赵则年身上的几处穴道,肚子上被许源戳的那一刀便停止了流血。 -- 第278页 “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赵则年晃了一下神,为什么要压着嗓子说话,难道他们是见过的,她怕他认出来? “不。”赵则年拒绝了。 黑衣女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你伤成这样了还不走?是非要把命丢在这里?” “我有我的苦衷,多谢前辈搭救,请前辈先走吧。”虽然那声音听着并不老,但用尊称总是没错的。 赵则年也想走,可走之前得用烟火弹招出附近的荆虚阁人,连夜灭了公孙府一家:他的身份绝不能泄露。 荆虚阁有规矩,泄露身份者要么死,要么转为普通守卫,要么永生不得踏出荆虚阁一步,专事内务。如果没有冯越意,他不会这么在意。 至于许源为何不告知天下,想来是他在江湖上属于沧海一粟,许源还不知道怎么跟江湖中人说。 “救人救到底,你连路都走不了,我又怎么能弃你不管?”黑衣女人隔着面具盯他:“你是不是有事未了?” “是。” 黑衣女人毫不犹豫道:“我可以代劳!” 被救,赵则年已是受宠若惊,看见女人这反应,更是惊呆了,呆了几秒后他恢复冷静:“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敢劳烦前辈。” “废话少说,到底是什么事?” 赵则年低头苦笑:“杀人,前辈也能替我去做吗?” 黑衣女人顿了顿,看向府内:“你要杀的是公孙府的人?因为他们害了你?” “是,也不是。”本来就是他先去害人家儿子的,被用刑也是活该,他淡淡道:“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他抬起头:“公孙府,一个人都不能活。” 黑衣女人握剑的手紧了紧:“如此杀戮,你不信因果报应吗?” “信,但是非如此不可。”赵则年当然不是凶残之人,可是荆虚阁对他更重要。 杀了,既能杜绝后患,任务也还是完成了的,虽然如今看来,那个张竹可能是受了许源的指示,也可能张竹根本不在人世了。 赵则年隐约听到女人叹了口气,接着听她说道:“好吧……” 眼前一晃,那黑衣女人竟是跃进墙头去了。 赵则年惊愕地瞪大眼睛,这女人到底是谁?救了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在脑袋里搜索了一圈,可以说把两辈子认识的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那个女人是谁。 而那个女人倒是干脆利落得很,两刻钟的功夫,便从墙头上跳了出来。 她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把一粒丹药递到赵则年面前。 赵则年毫不犹豫把那药吃了,察觉内力正在慢慢恢复。 “现在可以看大夫了吧?” “那个坐轮椅的人……” 黑衣女人不耐烦道:“跑了吧,刚才进去没看见他。” 赵则年有些不好意思:“那……麻烦前辈了。” 他原本想让这个女人先走,他自有办法回荆虚阁去。但现在,他更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他。 深夜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黑衣女人强势地踹开一家医馆的门,把睡梦中的大夫叫了起来,连外衣都不许人家穿,逼着给赵则年包扎伤口。 看见赵则年那一身伤和血迹,大夫止不住颤抖,战战兢兢地给赵则年清洗伤口,把肚子上的那个洞给缝了,再上药包扎。 赵则年把大夫的一套干净衣服穿上身,见黑衣女人没有走的意思,径自躺在榻上睡了过去——他真的坚持不住了。 第164章 受宠若惊 一觉睡醒,外面天光大亮,谷叶和蒲泽分别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见赵则年醒了,一个问他渴不渴,一个问他饿不饿。 赵则年托了托沉重的脑袋,问:“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谷叶蹙眉,目光中透出担忧和关怀:“你不会是伤到脑袋了吧?” 赵则年微微一愣,问:“你们俩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到的?” 蒲泽懒洋洋地回答:“天快亮的时候!杨老大收到你被困的消息,派我们两个过来搭救,谁知公孙府已经全被灭口,你也不见了!” 谷叶接着道:“我们在一间石室里发现了不少刑具,地上还有一滩血,推断你受了不轻的伤,应该走不远,然后就在这里找到了你。” “哦。”赵则年扭头望了望,今天医馆没开门做生意。 谷叶问:“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赵则年撇撇嘴,心里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儿:“我以前杀过的一个人没死透,告诉公孙雷我来意不善,公孙雷将计就计,然后就……” 他想,许源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蒲泽抱着双臂,怀疑地瞅过来:“我更好奇的是,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杀人?” 赵则年不吭声。 眼看蒲泽又要爆,谷叶连忙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公孙府一夜之间被灭门,已经报到官府那里去了!” 赵则年:“那这里的大夫……” “无妨,他现在自保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和命案扯上关系?”谷叶一脸轻松:“天刚亮时,我的人亲眼看见他背着包袱出了城。” 于是,赵则年躺在马车里被拉回了荆虚阁,一路上他没有停止思考,依然想不通那个救他的蒙面女人到底是谁。 -- 第279页 三人刚回到阁内,石锦便急冲冲地来了,谷叶和蒲泽有意避嫌,当场便退出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石锦亲自查看赵则年的伤势后,头一句便是:“你不要再做下去了!” 赵则年懵了一下:“我做什么了?” “你说呢?”石锦微微红了眼:“钱够花就行,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赵则年笑了,不能否认,心里其实很感动:“你当我是为钱?我是为了荆虚阁。” 石锦有些生气:“是是是!荆虚阁是很好,救了你的命,你想报答,可是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我觉得够了!” 赵则年淡定摇头:“我觉得不够,只要我还活着,荆虚阁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你!真是冥顽不灵!”石锦恼怒地抓了一下床帘,转身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赵则年闭上眼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自此,石锦住在赵则年的院里不走了,担当了婢女的职责,给赵则年端药上药、端茶倒水,直把赵则年弄得浑身别扭。 赵则年倒是想拒绝,却因伤重之故,无法忤逆这位二少爷的意思,只得先心惊胆战的受了。 蒲泽时常拉着郭汗青过来坐,每次来都要跟赵则年斗几句嘴,赵则年心知蒲六少是嘴硬心软,这么做也是给不能下床的他解闷,便也很配合,相处起来倒也有趣。 赵则年心知必须把许源揪出来解决掉,不然明枪暗箭的,迟早要了他的命。 正要派人去把杨致道请来,石非石却先来了。 赵则年要起身拜见,被石非石一把按下了:“你都下不了床了,还顾着这些礼数呢?” 赵则年顺从地躺下,背靠着床头问:“阁主何必跑这一趟,待我伤好了,自是会去东流居回话。” “你我之间,无须客气。”石非石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把赵则年的中衣给揭开看了几眼,略有不满:“你肚子上这个伤口较大,估计要留疤了。” 赵则年只是觉得痛,其他倒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一道疤痕,有时候还能拿来吓唬吓唬人。” “哼!”石非石焉不知他是苦中作乐,露出几丝怒气:“这个叫许源的,下手可真狠!要是谁把我戳了一刀,刀刃还在皮肉里扭转一圈,我非用刀给他来个凌迟!不削他个三千刀,绝不罢休!” 赵则年勾唇:“阁主威武霸气!那种需要技巧又需要耐心的活计,我是做不了的。” “呵,是吗?”石非石扬高下巴看他:“都这样了,你还下不了手?” “狗逼急了还会跳墙,许源会变成今天这样,大半是因为我的关系。”赵则年淡淡道:“他这么对我,也不过分。” “那下次呢?”石非石眼神儿冷凝:“你要放过他吗?” 赵则年摇摇头:“哪能啊!我肚子还疼着呢,身上的鞭伤又一道一道的。就算之前错在我,被这样折磨,我心里也很不爽啊!” “所以呢?” 赵则年面无表情,眼如深海,声音低沉:“他还是要死!” 石非石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心软就好!我向来认为,心软的人不成气候!” 赵则年无意义地勾唇笑笑,说道:“阁主,其实有另一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石非石似乎没想到,愣了一下才开口:“你说……” “是冯越意。”若不是伤重在身,赵则年早骑马奔向观江楼了:“我和他已是情意相许,我想把我的身份告诉他!” “告诉他?”石非石眯着眼睛站起来,往窗户边走去。 赵则年望着他的背影:“是,我觉得很有必要。他把他的来处告诉我,我也不应该再继续隐瞒他。” 石非石转过身面对他:“如果我不同意呢?”阳光从他背后撒下来,看不清面容,却仍能感觉到他那犀利冰冷的眼神儿。 先前想过这个可能,赵则年仅有那么丁点的失望:“那就不说了。” 石非石惊讶了一下,走回床边:“我不同意,你就不说了?你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喜欢冯越意嘛!” 赵则年淡笑道:“我说过,一切以荆虚阁为先,以阁主的命令为重。” 石非石眼睛发亮起来:“你好好养伤吧!”说完,堪比趾高气扬的走了。 赵则年往下挪,整个躺在床上,他原想着阁主答应了,就去告诉冯越意他是荆虚六骑之一。 冯越意若不接受,那么两个人只能就此分离,若冯越意接受,他愿意把冯越意和荆虚阁放在同等地位。 可阁主不愿意,他也只能不说,毕竟没有当年阁主的救命之恩,就没有今天的他,更遑论他和冯越意的未来。 赵则年虽然嘴上说荆虚阁和阁主最重要,但若真遇上危险,在他心里,荆虚阁和冯越意还是不分高下的。 之后杨致道来了,张嘴便是已经查到许源的下落。 “他躲藏在水镜谷里,有谢自端的保护,自然是嚣张得很!”杨致道很不忿:“打你出事后,我把咱最近接的单子重新盘查了一遍,这个许源也是心机颇深啊!” 赵则年打起精神问:“这话怎么说?” 杨致道脸色发沉:“很明显,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你的身份,担心不能陷害与你,分别指示不同的人下单,这样的话,总有一单会落到你头上!这次下单的张竹,极有可能是被许源指使的,公孙府灭门后,他也被人杀死了!” -- 第280页 闻言,赵则年怒气又起,他就说怎么会那么巧! 他感到愧疚:“这么说,前些日子水镜谷处处找茬,多方为难荆虚阁,并非是因为郭少庄主,而是因为我?” 杨致道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许源投靠谢自端,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许源要对付你,谢自端要灭郭汗青,这自然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则年勉强挤出一个笑,心里又不好受了。 “嗨!”杨致道拍拍床褥:“别放在心上了!我会加派人手,紧密注意水镜谷的一举一动,反正许源是死定了!” “哦,辛苦杨老大了。” 两人正说着,石锦进来了,手里提着个饭盒。 杨致道先前已听说过,亲眼看见,还是控制不住地吃惊:“二少爷,你身娇肉贵的,怎么能、怎么能干这些呢?” 石锦冷淡淡的:“我闲着无聊。” 杨致道一愣,心想不管是谁得罪了这位二少爷,这个时候走得远远的总是没错的,当即找了借口跑了。 赵则年哭笑不得,石锦挖空心思想说服他退出荆虚六骑,他每次都拒绝,石锦便开始冷着一张脸,对谁都不咸不淡的。 石锦打开饭盒,抱出一个白玉般的陶罐来,拿小碗盛了汤端到床前。 赵则年喝了一口,味道适口,醇香扑鼻,迷惑道:“这是饭堂里哪位师傅熬的,我像是第一次喝。” “我娘……” 赵则年眨眨眼,以为听错了:“谁?” 石锦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我娘……” 赵则年倏地睁大眼睛,只觉手中的碗有千斤重:“这这这!夫人熬的,我怎么能喝呢?”他说着,把碗递了回来。 石锦没接,语气平静,气场十足:“喝完……” 赵则年定定地看了几秒,心惊肉跳的把汤给喝完了。 石锦把碗拿走,又给他换了一碗粥。 第165章 情动时 赵则年心中着实不安:“这、这也是夫人弄的?” “不然呢?”石锦挑了一下左眉毛,那挑衅人时的眉眼和他哥石非石如出一辙。 赵则年简直要哭了:“二少爷,你饶了我吧!” 石锦还是那副要死不得活的模样:“我曾在我娘面前夸赞过你,说你待我不错。我娘得知你重伤在身,便亲手熬了汤煮了粥,她这么做,也是希望以后你还能像以前那般照顾我。” “对二少爷,那是属下职责所在,夫人这样,属下实在难以承受!” 石锦拿眼瞪人:“你再说一句这种话试试?” 赵则年抿抿嘴,默默地把汤接过来,一口喝掉。 之后的养伤期间,石非石来过数次,对石锦的态度照旧,但对着赵则年,他是这样说的:“有人陪着,跟你聊聊天,也是好的。”这分明是默认了石锦的留下。 赵则年不禁自问,难道他说过他很寂寞很孤独这种话? 最后,千帆来了,送来有助于加快他伤势愈合的药和祛疤的药。 赵则年身为男儿,并不介意身上留个疤痕什么的,但有石锦在旁边冷眼看着,出言强迫,他便耐着性子天天擦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千帆道:“叶蔼虽然还是没醒过来,但他已经有了些微意识,且在慢慢恢复。” “哦?”赵则年有些高兴:“那真是太好了,苏神医宝刀未老啊!” 千帆喷笑出声:“四爷,在谷主面前,您那后半句话,可千万别说啊!” 赵则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一事儿来,打眼色请石锦先避一下。 石锦看到了,故意装作没看到,靠在躺椅上看书,动也不动一下。 赵则年有些为难,千帆用眼神儿询问,他只好明言:“从雪山出来,我只记得练功出了问题,却忘了跟苏神医说另外一件事。” 千帆一听语气慎重,姿态也恭敬起来:“四爷且说,待我回去,定一字不漏的告诉谷主!” 石锦看着书,却竖起了耳朵。 “是这样,我把我的解药抠了一点给别人吃了。你回去问问苏神医,是否有影响。” 千帆微微皱眉,略有责怪:“四爷,您那颗药不比落雁沙的毒性轻多少,怎么能给别人吃呢?就算是为了救人,也太冒险了!” “当时人都要死了,我哪还有时间犹豫?”赵则年枕着双臂。 “那那个人没事吧?” “没事。” 千帆松口气:“那我回去了,看谷主怎么说。” 赵则年点头:“辛苦你了,每次都是为了我,才跑来跑去的。” 千帆笑着摇头,拱手告退。 人一走,石锦跟兔子似的蹦到床前:“什么解药?既是解药,为何要与落雁沙相比?解药是救人的,落雁沙却是砒霜之类的毒药,又算什么解药?” 赵则年实在不想说这个,但眼前这人不好对付:“二少爷,这就好像一把剑,既能杀人也能救人,药也是同样的道理。” 石锦就算在临水境长大、缺乏江湖经验,却不代表他一无所知,稍稍一想便懂了,表情特别震惊:“你……” 赵则年微微一笑:“我怎么了,二少爷?” 石锦神色复杂地凝视他,渐渐地,眼圈开始发红。 赵则年也吃了一惊:“二少爷?”这是什么表情?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 第281页 “你别说话!”石锦背过身去。 赵则年无辜又莫名其妙地撇撇嘴。 石锦很快又扭回身来,说道:“你好好养伤,我回临水境去了!” 赵则年很惊讶,先前盼着他走,却没想到他是说走就走,便好心的问:“二少爷有急事要办?” 石锦的手指放在鼻下,看着地面的眼神儿有些飘:“有些事,我还要再问一问。” “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石锦恶狠狠的丢下这么一句,踏着步子出门走了。 赵则年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他招谁惹谁了,这娇气的少爷,最难伺候! 晚饭前,柳子昆回来了,禀报道:“四爷,属下把信交到何老板和冯公子手里,何老板不曾起疑,冯公子却是敏感异常,追着属下到了街上,问四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是怎么回答的?” “属下自然是依照四爷的吩咐,只说四爷事务繁忙,需晚些时日才能过去。” “他信了吗?” 柳子昆顿了一下,道:“属下瞧着,冯公子是不信的。” 赵则年笑了:“他若信了,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冯越意了。” 又养了一个月,赵则年的伤势大好,再也按捺不住,骑马狂奔至观江楼,迎接他的还有秦沛。 秦沛眼神儿依然犀利,不过是当着何边舟的面儿,没明说出来。 赵则年刚冲他点了一下头,就被冯越意拉着上了三楼。 进了房间,冯越意迫不及待地将赵则年从上看个遍,每多看一眼,脸色就难看一分,看完了一把解开赵则年的腰带。 赵则年有些吃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越意,你今天好热情呀!” 冯越意不理睬他,脱完外衣又要去脱中衣。 赵则年连忙按住他的手:“越意,你干什么?”再脱下去,他身上的鞭伤和肚子上的那个并未愈合的刀口就要暴露了! “你没看见吗,我在脱你的衣服呀。”冯越意抬起眼皮,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你心虚?” “我?我为什么要心虚?”赵则年挤出一丝笑。 冯越意轻哼一声,把他的手拽下去,一把揭开中衣! 赵则年摸摸鼻子。 冯越意的表情急剧变化着:“这、这是……”他手指颤抖的摸过那一道一道未消的鞭伤,最后停在了肚子上那个可怖的伤口。 赵则年被抚摸得有些痒,敏感地往后躲了躲。 “别动!”冯越意的手指紧追其上:“这次是什么单子?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那语气中满是心疼和恼怒。 “是一个陷阱。”之前不在信中言明是怕他担心,现在见了面,赵则年就无意再隐瞒他:“许源设下的。” 冯越意眼神儿一闪,甚是复杂:“他报仇来了?” “是。”赵则年认真比较起来:“算一算吧,当初我也给过他一刀,然后把他踢下了悬崖,如今他也给了我一刀,我也曾坠落雪崖,而最后我和他都没死。” “即使如此,许源也不会解气,也不会就此打住。” “我知道。”赵则年坐到床上:“我已经查到他的下落了,他藏在水镜谷,受谷主谢自端的庇护。” 冯越意懂了:“难怪他有能派遣的人手。” “好了,不想这些了!”赵则年伸手把他拉过来,让他也坐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情总有一天会解决的,现在想再多都没用!” 冯越意揽住他的手臂,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一丝试探:“你受如此痛楚,下次见了面,你会杀了他吗?” 赵则年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冯越意愣住了,感到很难为情:“许源其实很无辜。” 赵则年淡淡一笑,没说话。 冯越意以为他不高兴,忙道:“但是我是绝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的!我以前就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越意啊。”赵则年抽出手臂,扭身抱住他:“为难你了!” “则年?” “你和原来的许源一样,是个善良的人,要你这样为我,真的太为难你了!” 冯越意心里一暖:“我这一生可能注定要对不起许源,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对他的罪责。” 赵则年有些震动,做荆虚阁猎手几年,伤害过的无辜人数也数不清,可从没人说过要跟他一起承担罪过。 冯越意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赵则年就吻了下去。 冯越意愣了愣,脸颊瞬间涨红,眼神慌乱过后,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赵则年看了觉得好笑,冯越意却突然顿住了。 赵则年微微歪头:“怎么不继续了?” 冯越意明知他是故意调戏,偏偏拿他没办法,故作理直气壮:“你以为我紧张我害怕?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赵则年耸耸肩,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冯越意咬咬牙,抓着他的双肩把他推倒床上去了。 赵则年就那么躺在床上,扬扬下巴:“来吧,今天我是你的。” “你!”冯越意脸更红了,指着他道:“一个多月没见,我怎么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真不要脸!” 赵则年笑了笑,握住冯越意的手一拉,冯越意就趴到了他胸膛上:“我在烟花之地听到过更多不要脸的话,你想听吗?想听的话,我一句一句说给你听。” -- 第282页 第166章 再次被拒 “滚,说你你还上脸了?” “越意——”赵则年捏住他的脸颊:“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都不想念我的?” 冯越意瞪他一眼:“你说我有没有想你?” 赵则年勾勾唇,手肘一个用力,两人的上下位置就换了。 冯越意有些慌:“这、这太快了吧?” 赵则年想了一下,问:“不如我把何叔、秦沛请上来,准备红烛美酒,叫他们做我们的见证人?” “见证人?” “是……”赵则年执起他的手:“我们成亲吧!” 冯越意惊讶地瞪大眼睛:“成亲?” “你不愿意?” 冯越意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赵则年说着就要起身捡衣服。 冯越意一把拉住他:“不要了吧?怪难为情的,两个男人成什么亲啊,你喜欢我,我爱你,我们在一起不就完了吗?” “好!”赵则年觉得怎样都好:“都听你的,那些俗节礼数我们就不管了。”说完便要亲他。 冯越意觉得别扭:“则年,这是白天……” 赵则年明白他是害羞,不等他话说完,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唇。 赵则年以前不曾有过女人,更不曾有过男人,但这种事仿佛是天生无师自通。 但是不管赵则年如何撩拨,冯越意还是始终保持着理智,一把抓住他正要做乱的手。 赵则年有些憋屈:“越意?” 冯越意把他推到一边,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一边道:“我虽然文采一般,也曾看过一些杂书,有些毒药是可以通过交合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的。” 他严肃道:“我不能害了你。” 赵则年怔住,一种东西在胸膛里飞快发涨,涨得他有些难受,涨得他想流眼泪。 “越意!”赵则年顾不上穿衣服,将冯越意紧紧拥入怀中,感慨无比:“我为什么没有早些认识你?如果十年前我们相识……” 冯越意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好像还很难过,拍抚他的后背,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那时候我还在红月岛,你连红月岛都不知道,又怎么与我相遇?现在,也不晚呀!”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我好过,但像你这样的,仅此一个!” “我也是。”冯越意一脸满足。 赵则年放开他,匆忙穿好衣服,跑到何边舟的屋里翻出一个小玉瓶,又跑回来:“越意,忍着痛,把你的血装到这里面。” “干什么?” “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但他有规矩,不轻易见人,我打算让他看一看,看是否能解毒。” 冯越意想得更远:“就算他能解,姑姑也可以给我下另外一种毒,如果是那样,你要一次一次去求人为我解毒吗?” 他思绪并不凝滞,一听便知这是欠人情的事,如果很容易就能办到,赵则年不会到今天才跟他提起来。 “总要试试。若真解了毒,你先隐瞒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冯越意知他好意,答应了:“好吧。”拿出匕首割破手掌,装了一小瓶子。 事关冯越意,赵则年第二天便又赶回了荆虚阁,进大门后直奔东流居。 石非石喜洁,对他风尘仆仆归来、却不先回去换衣服感到十分不满:“出了什么大事,要你这样急着见我?” “还是冯越意。”赵则年说道:“他被人下了药,一直无解,我想带他去药王谷。” 他举起一只手:“阁主,我保证不会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和药王谷的关系!” 石非石不为所动,只问:“他什么时候中的毒,中了何人下的毒,什么时候毒发?可看过大夫了?” 赵则年从没想过瞒骗石非石,一个一个问题都是据实以答。 他本意是要石非石宽容一些,哪知石非石听完了,神态轻松:“既然每个月都有解药,还怕什么毒发至死?” “阁主,中毒的感觉我深有体会,我已经是这样了,我不希望他也那样。” “则年,还是不一样的,他每个月都有解药,你却是一年才有一颗解药。冯越意吃了真正的解药,就会真正没事,可你呢?” 石非石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怜悯:“你身上的毒却是终生无解!” 赵则年低下头,他心里当然也难受,可世事如此,人有时候还是要接受现实的。 石非石走到他面前,深深地看着他:“我记得在药王谷时你说过,你以后再也不会轻易信人。” 赵则年对上他的视线:“可是阁主,他跟着我跳下了雪崖!” “他脚滑。”石非石表情正经的说。 赵则年哭笑不得:“阁主!” 石非石有些不耐烦:“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出去吧!” 赵则年叹口气,掩去心头的失望,出来东流居便骑马往药王谷奔去。 到达药王谷时天已经黑了,千帆和平飞正在收拾碗筷,赵则年瞟了一眼发现只有两个人的,便问:“苏神医忙什么呢,又不吃饭?” 平飞看了千帆一眼,端着托盘往厨房去了,千帆则问:“四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我来肯定是有事啊!” “那您来的可真是不巧!”千帆指了指正屋的方向:“苏神医喝醉了,恐怕不能帮您什么。” -- 第283页 “喝醉了?”赵则年觉得很稀奇:“你确定?”相交数载,从没听说苏延寿喝过酒,还会喝醉! 千帆笑道:“四爷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则年于是抬脚往正屋走,门虚掩着,一股醇厚的酒香从门缝里飘出来,亦夹杂着经年的药香。 “苏神医!”赵则年推开门喊了一声。 苏延寿坐在小桌前,手里拿着个酒壶,似乎是在发呆,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脸色不大好看:“你来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赵则年在他左边凳子上坐下,才发现桌脚还倒着几个空酒壶。 苏延寿冷哼一声,道:“打你入了荆虚阁,哪次回来不是因为有事?” 他把酒壶重重地往桌上一摞:“说吧,这次有何贵干?” 赵则年把小瓶子放到他面前:“你喝酒了,这屋里又满是酒香,也不知你是否能看出来。” 苏延寿冷笑两声,拔掉了小瓶子上的木塞:“甭对我用什么激将法!” 赵则年厚脸皮地笑了笑。 苏延寿把瓶子凑到鼻边嗅了嗅,先是露出了然的神情,眼中又闪过一丝疑惑。 赵则年见了不禁有些担心,若苏延寿都看不出来,那其他人更别说了。 苏延寿把木塞塞了回去,晃着那小瓶子问:“这是谁的?你不说,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是我喜欢的人的。”赵则年脸上挂着淡笑,语气很郑重:“他对我很重要,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不想活了。” 苏延寿怔了一下,表情很复杂:“你……你长大了。” 他有些感慨:“当年阁主把你带来时,你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如今竟也有了喜欢的人!” 赵则年见他神情怔忪,好像想到了别的什么,突然好奇心起,便问:“苏神医,就你这年纪,外面的人都当爷爷啦!你就没想过成亲生孩子的事儿吗?” 闻言,苏延寿明显恍惚了一下:“谁说没有?” “哦?”赵则年很讶异,人人都说苏神医醉心医术药学,却没想过原来他也有思凡的时候。 苏延寿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眼神儿飘忽:“我曾经救过一个女人,她长得很好看,可我却没有资格拥有她!” 那语气中透出十足的遗憾,和微微的不甘。 赵则年轻声问:“后来呢,她走了?” “呵!”苏延寿的视线飘过来:“你猜猜,是谁带她走的。” 赵则年笑了:“苏神医,我怎么可能知道?就连这个女人,也是你刚刚才告诉我的!” 苏延寿愣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来:“是啊,那时候你才几岁,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又拿起那小瓶子:“这血中的毒药,乃是用十七种毒物、费足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最后又加了一种水,我却是不知道了。” “水?”赵则年以为听到了天方夜谭:“水也算吗?” “怎么不算?”苏延寿瞪他一眼:“你这门外汉懂什么?水有天降之水,井出之水,还有那海里湖里的深水,除此之外亦有其他的,只是你想不到而已!” 赵则年只觉得又长见识了。 苏延寿托着脑袋说道:“除非知道这水的来处,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知道了,苏神医,谢谢你!”赵则年心想,若冯越意能从赵青缨的嘴里套出水的来源,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第167章 我找了两年多的人 赵则年去看过叶蔼,然后便回了观江楼,把苏延寿的话一转述,冯越意虽然心动,却觉得很难:“姑姑不是平常的女子,她素来口风紧,对我说话都是斟字酌句,更别想着从她那里套话了!” 此路不通,赵则年决定帮他一起找赵青缨的儿子。 冯越意一听,又迟疑了。 赵则年疑惑看他:“怎么了?” 冯越意摇摇头,笑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就这么希望我快找到人,然后回红月岛去?” “越意,我哪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尽快解毒!”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事是急不来的。”冯越意看起来很清闲,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事:“姑姑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我又怎么可能短时间找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则年觉得言之有理,点了点头。 冯越意把下巴抵到他肩头上:“说吧,这次能陪我多久?” 赵则年沉默了一下,说道:“越意,还记得我在雪山中跟你说的吗,我想报仇。” 冯越意微愣,展颜一笑:“我帮你!” 赵则年摇摇头,刚要再说,秦沛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加上我!” 两人回头,秦沛打着扇子从屋外走进来:“报什么仇,算上我呗!” 赵则年勾唇一笑,出言讥讽:“越意帮我还有理由,你凭什么?” 秦沛睫毛微颤,什么也没说。 赵则年无意较劲儿,来的路上他已有了报仇的强烈念头,只是那个过程还需仔细想一想——他从不喜欢自己的计划出任何问题。 赵则年吃过晚饭就回屋里歇着了,伤势未痊愈又屡次奔波,对他来讲实在有些累,躺在床上也能想一想报仇的事。 半睡半醒之际,外面传来撞击声,赵则年没好气地推开窗子,冲上面喊道:“你干什么?” -- 第284页 秦沛把剩下的小石头丢掉:“喊你上来啊!” 赵则年飞到屋顶,怨气外泄:“长着一张嘴干什么用的,非用石子砸窗户?”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声音,让人心烦! 秦沛只是微微一笑,把藏在背后的酒坛拿了出来:“趁着越意不在,我们刚好说说话。” 赵则年坐下来,接过一坛打开:“越意不在,他去哪儿了?” “何老板去给章大叔送东西,他也跟着去了,去看看章小山。” “哦,你有话就赶紧说。”赵则年意思意思地喝了两口,就把酒坛放那儿了,以前无所谓,现在有了在乎的人,也想保重身体了,受了伤尤其得保养好。 秦沛喝着酒,似乎在想怎么说。 赵则年不言不语地闭上眼睛,闻着酒香,感受着月光源源不尽地从身上流淌而过——如今的心态和掉崖之前相比,已经大大不同了。 等了良久,秦沛都没开口,只知道一口一口地喝。 听着他下咽的声音,赵则年睁开了眼睛:“你不说,我可下去了。” “哈哈哈!”秦沛大笑两声,道:“你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说一直怀疑我吗,早些时候我就想主动告诉你,但后来又想,还是你自己来问我吧!” 赵则年毫不客气地赠送给他一个白眼,说道:“你看我的眼神儿和别人不同,可惜我猜不透,只能让你自己说出来。” 秦沛无声一笑:“我真佩服你的耐力,竟能忍到今天。” “难道我以前问你,你就会告诉我吗?” 秦沛摇头:“你说对了,我不会!要不是你坠落雪崖,差点再也见不到你,我还是不想说!而现在,我想说了。” 赵则年忍住想踹他的冲动:“那你说啊!” 秦沛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酒坛边缘:“赵则年,你别看我现在走江湖特别有经验,其实三年前我也是个毛头小子,会惹事闯祸……” 赵则年挑眉,心想:看来是他闯了祸,我帮他摆平了,所以他现在才各种帮我。 秦沛回过头来,面容沉静:“说实话吧,通过冯越意我见到了你,那时候我还没真正认出你,而想起曾经的交集,我的心情……你不知道有多复杂!” “哦?” 秦沛转头目视前方:“我找了两年多的人啊,今天终于找到了!我很激动,在我还没有认出来的时候,我和他已经结伴同行了好长一段路。可是,他为什么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赵则年扬头,挑眉发问:“你感到失望?” 秦沛点点头:“有一点儿。我以为他本该是个好人,毕竟他救了我,可相处的久了,却发现他时好时坏!我摸不透他的脾气,看不穿他的本质,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和他做朋友,因为那样下去,很可能是助纣为虐!” 与他的激动对比,赵则年表情如常。 秦沛平复了情绪,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我性情冲动,要为一家农户打抱不平、寻求正义,教训恶人一番后却反遭报复,重伤之下被扔进了湍急冰凉的河水里……” 他以为他必死无疑,毕竟那么冷的天气,河水那么凉,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迷迷糊糊中我醒过一次,发现我已经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躺在一间阴暗房间中的床上,屋里没别的人,只桌上放着一个面具。” 闻言,赵则年表情不由一动,那面具恐怕就是他戴的红枫叶面具。 “然后我又睡了过去,再有意识,是有人喂我喝粥。”秦沛定定地看过来。 赵则年面上还笑着,心里却在骂娘:以前不比现在,做事不够周全,不然就该把面具藏在身上,不让人瞧见。 秦沛努力睁开眼睛,也只睁开了一条缝,仅能确定救他的是个男人,从不开口说话。 秦沛隐约看到一条蓝白两色的绶带垂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还有一股奇特的气味,直冲入鼻孔中。 再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那个人不见了,桌上的面具也没有了。 随着秦沛的诉说,赵则年的眼神儿渐渐变得冰冷。 秦沛回头看他:“那个叫千帆的少年给你送了药,我闻到那药香,又从你口中得知,那药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吃,我便确定,救我的人是你!” 赵则年吐出口气,原来秦沛那会儿不是单纯的好奇,是试探。只是他毒伤刚愈,才会掉以轻心,没有察觉出来。 秦沛继续道:“之后我在那里等了两个月,你再也没有回来过。我重归江湖,开始到处打听消息,才知道身上面具和绶带并存的,只有荆虚阁的荆虚六骑!” 赵则年皱起眉头,秦沛知道他的身份了,按照规矩是该杀的。可是杀了吧,好像下不了手,不杀吧,万一身份泄露了呢? “救我的人是荆虚六骑之一,我难以置信!荆虚阁向来是拿钱替人办事,怎么会救了我,却不要酬劳、直接走掉呢?更何况荆虚阁说白了,其实类似于杀手组织!” 秦沛用一个月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想办法寻找救命恩人,他很清楚,荆虚六骑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众,除了那个人戴着面具和绶带正好与他撞上,就是凭着药香找人。 他问过数位大夫,谁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药,直到赵则年毒发,吃下解药散发出那种药香。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对付袁守云的时候,你明明觉得我手段毒辣,为此感到心寒,干嘛还要继续跟着我,原来……呵!” -- 第285页 赵则年斜睨着他:“刚才你还说失望,亲眼见识到我的行事手法,应该就此离去才是,为何还要来观江楼?” 秦沛浅笑,看起来莫名的平静:“你不择手段是事实,救我也是事实。” 他直盯盯地看过来,问:“我现在还是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救我。” 赵则年手一撑,坐了起来,他对救过秦沛的事根本毫无记忆,但秦沛肯定不会记错,毕竟面具、绶带的颜色和药香,都一一对上了。 他道:“很简单!救你,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假以时日有缘再见,或者你还能帮我一把!在飞云崖上,你不就帮了我吗!” 秦沛直接笑了:“你还撒谎?当时我伤成那个样子,连你的脸都看不清,又怎么报答你?” 赵则年不语。 “以你的谨慎,比起我的命,你更注重隐藏身份吧?哪怕我昏迷不醒,救治不及而一命呜呼,你也不会把面具放到桌上,身上还扣着绶带。” 赵则年还是不说话。 秦沛肯定道:“这个问题一开始我没想通,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质善良,不管你身为荆虚阁一员,为了利益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可你同时也做过善事,这些都是不能抹消的。” 赵则年无聊地拍着酒坛:“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秦沛神色未变:“你要灭口?” 赵则年没说话,但眼神儿已经表达了那种意思。 秦沛睫毛微动,突然低着头苦笑起来:“算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回来的,现在你拿去也是理所当然!” 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露出光洁的脖子来:“你动手吧!” 第168章 刻意的偶遇 看着秦沛视死如归的模样,赵则年只觉得好笑:“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什么?”秦沛惊讶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他,只看到他线条硬朗的侧脸。 赵则年回头注视:“死之前,先为我做一件事吧。” 秦沛松了半口气:“你说……” “还记得那个文清宁吧,梅行风大婚时来的那个文清宁,我要你去虏获她的芳心,即使有别的男人来跟你争抢,你也要牢牢的把她的心握在你的手里!” 秦沛吃惊地瞪大双眼,想了想,问:“是因为梅思远吗,因为在梅府的时候,他屡次刁难你?” “也有这部分原因。” “你的心眼儿也太小了吧。”秦沛神情怪异地瞅他:“就因为梅思远,你就要破坏人家表兄妹的感情,人家可是已经定亲了啊!” 赵则年冷眼望他:“我只问一句,你到底做不做?” “你对越意说的报仇,就是这个吗?” 赵则年转着酒坛心想,看情况,越意没有把他身负仇恨、如何中毒的事告诉秦沛。 秦沛喝了一口酒,恍然大悟:“凭你的能力,绝不可能只因为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去搅黄人家的好事!” 他拍了一下屋瓦:“虽然不地道,不过既然你提了出来,那肯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还是做了吧!” 默了一会儿,赵则年问:“关于我的身份,你告诉越意了吗?” 秦沛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让我怎么说?接受你的身份,我都花了好长时间,越意指不定转身就走了!” 赵则年心一沉,但想到和冯越意之间有过不相离的承诺,又觉得还好。 冯越意回来得知两人要去雍义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灵相通,一下子猜到赵则年报仇之事,嚷着也要加入。 赵则年仍然拒绝了,要冯越意去接近文清宁,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雍义城…… 文清宁带着丫鬟文月桂走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 春夏之际,本该渐暖,可这几日天气却忽然变了,冷风吹到身上冷飕飕的,头顶又有和煦的阳光照着,没风的时候一身暖意,风吹来时就禁不住发抖。 文清宁穿着一袭海子蓝薄袄,绣着一簇一簇的蝴蝶花,袖口衣襟处一圈纯白色的绒毛,头上插着翡翠簪子,耳戴翡翠珠环,气质卓然又亮眼。 文月桂是家生奴婢,跟着这样一个有貌有地位的主子,穿的自然也不差,藕荷色的棉袄上颜色略深的木槿花,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与她脸上的高傲和目中无人甚不匹配。 冷风吹来,文月桂把领口紧了紧:“表小姐,今天风大,你穿的又不多,我们出来快半个时辰了,不如回去吧?” 文清宁目视前方,只管往前走:“才半个时辰,你着急什么呀?” “小姐,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女儿家的身子本不如男人,这要是被风吹着了,当真受罪啊,小姐又不爱喝药……” “等等!”文清宁不悦地皱眉:“你这真是为我考虑,还是在咒我?” 月桂瞪着眼慌忙摇头:“小姐,你还不相信奴婢吗,奴婢心心念念为的全是小姐啊!” 文清宁侧头盯着她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才扭回头去:“别说太多无关紧要的话,我说不回去,就是先不回去。” “是是,小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走过一段路,文清宁始终看着前方,不曾扭头看别的方向。 文月桂认为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浪费,因此东张西望的,时不时要停下来看一看。 -- 第286页 “小姐,你走慢些,你看这些珍珠又大又亮的,很少见啊!” 文清宁顿住脚步,转回身来。 摊子的老板手里挂着两串明晃晃的粉珍珠:“姑娘可真识货!这珍珠是刚从海里弄上来的,绝对的货真价实!” 文月桂看了一串又一串,拿着项链和手串互相比较,哪个都不舍得放下。 文清宁轻哼一声,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呵,你真以为我没见过好东西吗?就这,也配是从海里捞上来的?” 摊贩当场变色,讪讪笑道:“小姐,这真的是真珍珠……” “闭嘴!”文月桂吼道:“我家小姐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摊贩嘴一瘪,面容僵硬。 一只手指细长、指节分明的手横插进来:“珍珠虽假,可从光泽及制作上来讲,倒也属于中上之品!” 文清宁和文月桂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都微微一愣。 眼前的公子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穿着月白色的棉袍,腰间环佩,护腕镶玉,身材修长,风度翩翩。 谷叶拿起刚才被文清宁拿起的那串珍珠,朗声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呀?” 摊贩举起两只手掌:“公子,这个要十两银子!” 谷叶刚要掏钱,文月桂大声说了句:“慢着!先来后到,这珍珠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不是你先掏钱,就可以拿走的!” 谷叶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文清宁,眼睛顿时一亮,毫不犹豫把珍珠递了过来:“宝剑赠英雄,珍珠配佳人,既是姑娘先看中的……” 他微微歪头,做了个相让的动作。 文清宁看得有些呆,此人嘴角带笑,和煦如风,实在是气质非凡。 文月桂把钱给付了,把那串珍珠收起来,说:“小姐,走吧?” 文清宁却没有走的意思,见谷叶还在低头挑,便问:“这粉珍珠温润亮泽,只适合女儿家佩戴利用,到不知公子买来,是要送给谁的?” 谷叶的眼里多了一抹说不出的意味:“就带在身上,等遇到了喜欢的女子,便送给她!” 文清宁微微一震,掩去心头的触动和羡慕,赞道:“公子是个有心人!” 谷叶客气地回了一句:“姑娘温柔大方,假以时日,也一定会遇到属于自己的有心人!” 被那样的眼神儿注视着,文清宁的脸发烫了起来,匆匆地丢下一句「谢谢」,便拉着文月桂快步走了。 东街一家茶馆二楼,临街的那一面没有墙壁和窗户,仅用一米多高的红漆木栏当做阻隔,木栏内摆着三张黄梨木桌,中间那桌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公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一个身着海贝紫厚缎直裰长袍,头发半披半束,戴着一顶紫玉冠,衣襟和袖口处绣着鸢尾花; 一个穿着天蓝色厚缎交领深衣,头发同样半披半束,用与衣服同色的发带绑着,衣服上绣着繁复的暗花。 两人说是喝茶,杯子却没怎么动过,一个眼珠不动、像是在发呆,一个侧身趴在栏杆上,直往下面瞧。 目标人物出现,秦沛激动地挑眉:“来了来了!” 赵则年神色一动,提醒他:“保持住你的风度,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喜怒哀乐尽形于色。” “哈哈,有我出马,定能俘获她的芳心!” 赵则年拿起茶杯,轻轻摇晃茶水:“上次一见,我就知道她对你一见钟情了,这次你再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很高兴。” 秦沛咧嘴笑:“哎,真的吗?看来我秦公子的魅力,年年不减哪!” 赵则年白他一眼:“人都要走了,你赶紧下去吧。” 秦沛应了一声,把放在桌边的扇子往腰带里一塞,小跑着下楼去了。 这次换赵则年趴在栏杆上,看着秦沛在街角出现,和他打了个手势,接着玉树临风地朝文清宁与月桂那里走去。 双方是面对面的,因而距离较近时,文清宁便看到了秦沛,耳根明显发红了。 赵则年将手中一枚铜钱抛出,打中了文月桂的膝盖。 文月桂惊叫一声就要跪到地上去,秦沛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并加以安慰,把受了惊吓的文月桂哄得面红耳赤。 文清宁在一旁看着,目中闪过厉色,在秦沛转头看她之前,又恢复一脸笑容。 双方寒暄了几句话,秦沛先行一步走了,文清宁主仆还停在原地,文清宁神情鄙夷的说了些什么,便见文月桂脸现惊恐、哀求连连,只差跪到地上去。 教训够了,文清宁才带着文月桂离去。 秦沛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颇有邀功的意思:“我做的怎么样啊?” 赵则年并不评价,只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过来一趟。” “怎么,明天文清宁也会出来?” 赵则年微微一笑:“文清宁知道你在雍义城,心就蠢蠢欲动,只要有人刻意引导,自然会耐不住性子。” 秦沛眯了眯眼睛:“这么说,你在梅家堡也安插了人手?”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只不过人都有弱点,买通了几个贪财的丫头罢了。”赵则年抬头,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越意!” 冯越意上楼来,把提着的点心放到桌上:“这是蕊姐让我捎给你们吃的,她要我们办完事后去梅府住几天。” -- 第287页 秦沛当先揭开包点心的纸,拿起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一边问:“听说梅老爷在给小蕊物色未来的相公,有结果了吗?” 冯越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一个男人,也好意思关心女儿家这些事?” 第169章 蒙面纱的丑陋女人 秦沛眨眨眼,提醒道:“越意,你也是男人啊!” 冯越意语塞,坐那不说话了。 秦沛哈哈笑起来,因为冯越意的相貌比很多女子还要出众,梅小蕊明知他的性别,偏偏喜欢拉着他说家常。冯越意一开始受宠若惊,渐渐也就习惯了。 秦沛看了一眼赵则年,意有所指:“我说怎么宁可叫我来,也不肯让越意插手,原来是某个人的独占欲在作祟啊!” 被拆穿心思,赵则年也没觉得脸红怎样,只在桌下踢了秦沛一脚。 冯越意听了出来,自是很高兴,也察觉到赵则年的举动,因此冲着秦沛挑了挑眉。 秦沛见两人同一战线,有那么点委屈,更多的还是笑意。 翌日,文清宁又在一家卖女人首饰的摊子上看见了谷叶,见他对着几支发簪比较来比较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就这么走了上去。 谷叶察觉身旁站了个人,疑惑地回过头来,一看清来人,脸上立时露出欣喜来:“姑娘,是你啊!” 文清宁嘴角抿出一丝淡笑,看他手中那支雕花的白玉簪:“公子花言巧语,撒起谎来,连犹豫一下都不需要的。” “嗯?”谷叶一头雾水:“姑娘这话从何而来?” “昨日你说,你买那粉珍珠带在身上,是为了送给喜欢的人,我听那话,以为公子是个对感情专一的人。可今日你又看中了这玉簪,请问,这又是要送给哪位姑娘呢?” 谷叶怔忪了一下,笑了笑,低下头:“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说谎。昨天买粉珍珠是出于真心,今日买这玉簪,亦不掺杂一丝假意!” “是吗?”文清宁不信。 “这世上总有更好的东西在后面,而我每看中一个,就都想送给喜欢的女孩儿,长此以往,越买越多。” 谷叶看起来深情的不得了:“等那个女孩儿出现在我面前,我便把我买的全部送给她!” 文清宁听完就彻底愣住了,像这样的话她第一次听说,不禁慨然道:“你这番话,我倒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心口漫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么舍得花钱,这么有想法的男人,可惜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已经跟梅思远订了亲了。 梅思远也经常给她买些玩意儿,但只是纯粹的买,多为讨好和显摆。 而面前这人,却是在心爱的女人还没出现,就已经开始动手做准备了,买的每一件东西,都蕴藏着真心在里面。 文清宁忽然很嫉妒那个会被谷叶喜欢上的女孩子。 对面街上,目睹这一场的秦沛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给我安排的对手是谷叶!” 赵则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压皱了的袖子:“你反应这么大,是怕比不过谷叶?” “怎么可能!”秦沛冷哼:“小爷我的魅力,在江湖上可是得到很多人肯定的,不然这「风流浪子」的封号因何而来?谷叶不过是比我长得白了些,看着也没我强壮,弱不禁风的,嗯……和你差不多!” 赵则年笑而不语。 秦沛斜瞟他:“谷叶是你们的人吧,这既然是你的私事,他为什么会帮你?” “他欠我一个人情。” “似乎很多人都欠你人情。” 赵则年微笑:“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有好处的。” 秦沛目沉似水:“你的心机可真深。” 赵则年摇摇手指:“不止我一个。”荆虚六骑其他人的做法和他一样,所以不能只算他心机深沉。 在秦沛和谷叶的双方攻势下,文清宁开始疏远梅思远,在二人间徘徊不定,赵则年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舒心。 这一日,何边舟也来了雍义城,并带着一个蒙面纱的女子。 赵则年围着这女子来回转了各三圈,把那女子看得浑身发抖,眼都不敢抬一下。 在椅子上坐下,赵则年依然无法错开视线:“何叔,和当年一模一样吗?” 何边舟微笑道:“并不是,要是装扮得一模一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他认真地做起比较:“大体是相同的,长裙唯花色略有不同,面纱亦是如此,身段看不出来,但走起路来的神态,却是和夫人差不多。” 赵则年一听,立刻指示那女子:“你走几步,让我瞧瞧。”他对他的亲娘实在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女子站着没动,何边舟催了一下,她才朝前走了两步。 见何边舟点头,赵则年相信了他的话,心想他娘当年走路可能就是这样的,忍不住又让那女子多走了两步。 逝者不可追,赵则年强忍下心头的怅然,脸瞥向一边:“那就带她去吧。” 何边舟带那女子走后没多久,秦沛回来了,开口便问:“我说,你让我们做这些,就只是为了离间文清宁和梅思远的关系吗?” “我要的比这更多,我要把梅家堡弄得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秦沛有些惊愕:“为什么?梅老爷对咱们那么好,你却这么算计梅家堡,对得起梅老爷和行风、小蕊吗?” -- 第288页 赵则年摇头:“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梅家堡就算一朝被灭,也连累不到梅府。” 对上秦沛疑惑不解的眼神儿,他淡淡道:“我和梅家堡有私仇,谁也不能阻拦我。” “什么私仇?”秦沛很怀疑,如果有私仇,为什么梅家堡的人看起来和赵则年素不相识?既是如此,这私仇又是什么时候结下的?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秦沛抿抿嘴,问:“那越意知道吗,他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赵则年若有所思:“他知道的只是一部分,但我想,我现在针对梅家堡,他应该能猜出来。” 在雪山里,冯越意已知道他的孤寂童年,知道他被人残害中毒,如今他专门冲梅家堡而来,以冯越意的聪慧,肯定能想到二者之间的联系。 或许因为已经猜了出来,所以从来到雍义城,一句都没有多问,对他的任何决定都选择信任。 “你们两个现在可真是一体啊!”秦沛很不满,很落寞:“你还是不相信我,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我要不信你,就不会让你来做这件事了。”赵则年松口了:“事情完了,我再告诉你。” 秦沛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隔了一日,梅家堡堡主出门,到一家酒楼会友,正聊得畅快,不经意间瞧见一蒙面纱的女子从楼下大堂沿着楼梯走上来,那走动的身影略眼熟。 多看了两眼,梅书豪想到什么,不由瞪直了眼睛。 那女子走上楼来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人,小二看见了,小跑过来询问。 两人交流了几句,好像难以沟通,小二一脸摸不着头脑,女子轻摇着头,又扶着楼梯下去了。 哪知还没下到一半,从楼下冲上来两个青年汉子。 擦肩而过时,女子不小心被撞到,身子一歪趴到了楼梯扶手上,面纱跟着脱离脸上,飘到了地上。 那是一张十分丑陋的脸,仿佛被人用拳头揍了几十下,满布紫青痕迹,又肿又涨,亏了女子本来脸小,才会蒙着面纱的时候看不出来。 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一脸厌恶、避之不及。 梅书豪的杯子脱手掉到了桌面上,茶渍溅到了衣服上,恍然未觉。 “梅老弟?” 对面的友人,是本城德高望重的儒家先辈,人称李老先生,比梅书豪年纪大一些,头发白了一大半,神态安详,仙风道骨。 李老先生见好友失态,担忧地唤了一声。 梅书豪尴尬一笑,把杯子扶正,命小二过来把桌子擦干净。 他的视线始终不离楼梯的方向,看着那女子因面纱掉落而惊慌失措,被吃饭的客人们指指点点、嫌弃嘲笑,变得更加委屈惊惶。 李老先生注意到梅书豪的异常,循着望去,微微一笑问道:“梅老弟,那位女子有何奇特之处,让你难以专心应答我的问题?” 梅书豪歉意一笑,道:“看到她,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李老先生顿了一下,问:“是梅老弟的原配夫人吧?” “先生知道?” “略知一二,只是你鲜少提起,我便也不提罢了。”李老先生望向楼梯的方向:“梅老弟既生恻隐之心,便去帮帮她吧!” 梅书豪的神情稍稍一松,拱手道了声「失陪」,起身走向楼梯口。 女子已将面纱重新罩上,只是被一些宵小之辈包围纠缠,一时难以脱身,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是雍义城,是梅家堡的势力范围,梅书豪虽然很少露面,也不是没人见过,他一到近前,那些人便通通退开了。 女子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泛着莹莹的泪光,充满了感激。 梅书豪看着,只觉得心口处那堵了二十多年的气一下子涌上了喉咙,让他脱口而出:“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子一愣,难以置信,最后羞怯地点了点头。 梅书豪目光一闪,眼前出现的是另一个影子,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跟我走吧。” 女子低头又抬头,来回两次,才把手放到他掌心。 梅书豪牵着她慢慢地下了楼,坐上来时停在门外的马车,命马夫把车掉头往家里走。 第170章 朱砂痣 方方正正的车窗帘不断被风吹起,街边的摊子和商家不断往后退,梅书豪望着望着,心思发散起来。 他还记得那年,比现在的天要温暖一些,那会儿他还不是梅家堡的堡主,是个性格冲动又感情火热的少年。 父亲只生了他和弟弟两个儿子,弟弟盛南儿时便觉得钱多啥事都好办,立誓将来做个生意人,他则喜欢打打杀杀,享受那种生死一线的刺激。 他要让梅家堡在他手里发扬光大,因而广交好友,与众位武林同仁打好关系。 好坏、黑白、喜恶从来都是对立的,与人为善的同时,也跟人交了恶,他在一次出外办事途中,被人提前设下陷阱而重伤。 梅书豪如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地窜进树林里,最后昏倒在荒草丛中。 醒来是在一个小小的山洞中,洞内弥漫着一股怪怪的气味儿。 梅书豪躺在地上转过头,看到山洞的另一侧烧着一堆火,上面架着一个药罐,正熬着什么东西。 这时,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弯腰从洞外走进来,见他醒了,只是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坐到火堆前,用细棍子在药罐里搅拌。 -- 第289页 “姑娘,是你救了我?”梅书豪扶着旁边的大石头,吃力地坐了起来。 蒙面女子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梅书豪低下头去,发现外伤已被包扎好,山洞中仅有他们二人的痕迹,显然是这蒙面女子出手帮的忙。 他自觉内伤严重,昏迷前为了逃命消耗过大,身体和精神都虚弱到了极致,恐怕归家无望,要埋骨于此。因而,慨然道:“临死前能得姑娘相助,书豪亦能死而无憾了!” 蒙面女子搅拌完了药罐,坐在角落里发呆,对于他的谢言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梅书豪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发现山洞内除了看起来刚摘下不久的草药,还有一些吃的用的,好奇发问:“姑娘,你一直住在这里?” 蒙面女子冷冷道:“偶尔……” 梅书豪疑惑地看着她。 女子又道:“我的脸不能见人,除了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梅书豪想,难怪她戴着面纱,原来是相貌丑陋不能见人。 唉,女人哪,就是太注重外表,哪像他,命都没有了,才不考虑那种朴实无华的问题! 他沉浸在自己随时会死的伤感和壮志未酬的遗憾中,不由自主的说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可惜我不能报答了,若我能活着回家,我定娶姑娘为妻!” 在梅书豪看来,一个女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找个能傍身的夫婿。 他自认为说出这种许诺,能抚慰女子容貌丑陋而带来的伤心,已是他对她最好的报答。 女子惊讶地扭头,不敢相信:“你说,你愿意娶我?” “是,人贵在心灵,不在外表。姑娘心地善良,哪怕长得不好看,也还是会得到别人的欣赏和尊重。” 女子眼睛发亮:“你当真愿意娶我?” 梅书豪想着自己反正离死不远,临死前多做件好事也无妨,因此诚恳地点头:“能娶得姑娘为妻,是书豪之幸!” 或许是因为他这么说,女子对他态度大改,要去给他找大夫。 梅书豪怕泄露行踪引来仇家,出言拒绝了。 那草药本来是女子熬给自己喝的,据说是为了医治脸,见梅书豪死活不要大夫,女子便又出去采了别的草药,回来耐心熬好,喂梅书豪喝下。 梅书豪在山洞里苟延残喘了半个多月,奇迹般的开始好转,而叫赵苇的蒙面女子并不时常待在这里,除了给他熬药,还在忙别的事,嘴里也从不提到别的任何人。 梅书豪一直隐瞒着身份,等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遵守诺言,带着赵苇回了梅家堡。 回忆到这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蒙面纱的女子柔声答道:“回老爷话,奴家贱名秋霜。” “你一个人?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家人或者亲戚朋友呢?” 秋霜摇摇头,眼神儿黯淡下去:“秋霜天生相貌丑陋,被爹娘遗弃,曾被一个乞丐婆婆收留,奴家秋霜的名字便是她取的。相依为命数年后,婆婆病逝了,秋霜只得到处流浪,蒙人指教以面纱遮脸,才能做些活来换口饭吃。” 梅书豪更生怜惜:“原来是这样。” 秋霜见他神情慈悲,大着胆子问:“敢问老爷,要带奴家去哪里?” “梅家堡,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秋霜一愣:“奴家知道一个梅家堡,但不知是不是老爷说的那一个。” 梅书豪轻轻地笑了:“应该是,城里城外,就这么一个梅家堡。” 秋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又惊又疑:“那老爷是梅家堡的……” “梅家堡堡主梅书豪。” 秋霜的脸上显出惊惧之色:“奴家不能去!” 听出那语气中的惊恐和畏忌,梅书豪的笑容瞬间敛去:“哦,为什么?你很惧怕这个地方吗?” 秋霜微微摇头,说道:“奴家相貌不堪,身份卑贱,哪里有资格进入那等地方?请堡主停下马车,放奴家离去吧!” “你是我带来的人,有什么进不得的?”梅书豪目光犀利如箭:“还是说,你有其他不能进的理由?” 秋霜摇头的幅度大了不少:“奴家不敢!” 梅书豪倾身向前,神色未变,气势凌厉:“说!” 对上那充满冷意的眼睛,秋霜浑身一颤,吓得跪到了车里铺就的绒毯上:“堡主别生气,奴家说,奴家这就说!” 梅书豪厉色稍减,伸手慢慢地抚平衣摆。 秋霜手抓着衣领口,极度的恐慌让她说话直喘气:“奴、奴家也是听、听人说的,说堡主夫人端庄威严……奴、奴家虽然面貌粗鄙,这般随着堡主回去,也恐生出误会……” 梅书豪微微眯眼,他鲜少出面,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默了半响,只道:“不必在意她。” 秋霜抖得不成样子:“奴、奴家实在不敢啊!” 双手往地上一按,磕头不止:“求堡主可怜奴家贱命一条,放奴家离去吧!” “我说你去得,你就是去得!”梅书豪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臂往上一提,把人带了起来。 秋霜的腿还软着,被他这么一拉,恰好跌坐到他的腿上,身体顿时僵住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梅书豪亦是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推开她,问了一句:“你喜欢用茉莉头油?” “是。” -- 第290页 梅书豪目光一闪,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很好闻……” 秋霜的脸热了起来,羞怯到不敢看他。 望着那马车消失在街道拐弯处,赵则年很是怔忪:“竟是真的成了。” 何边舟的脸上带着对当年的怀念:“曾经我对梅堡主很不满,怪他在你娘身怀有孕时,却与别的女人有染并生下孩子。” 赵则年回过神来:“何叔,是什么让你改变对他的看法的?” “那年你在药王谷身体大好,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复仇,只是无门可入,我便想到了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两本武功秘籍。我回老房来取,在城外偶然见到梅堡主。” 何边舟道:“当时有个赶路的姑娘,怕被太阳晒黑了脸,便用青纱遮面,正午之时于树下纳凉。梅堡主路过时,误以为那姑娘受了欺负坐在那里哭泣,便拿出钱袋要送给她。” 赵则年有些怅然:“就是因为这个?”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还生下了你。”何边舟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认识的,但梅堡主肯定不是完全无情无义。不然他不会把钱袋送给那位姑娘,今天也不会带秋霜回梅家堡。少爷,你觉得呢?” 赵则年摇头:“我不知道,我对以前的事什么都不清楚。”本以为梅书豪只是会注意到秋霜,没想到竟是直接把人带回去了。 他冷了脸色:“我更在乎那些害过我的人,我只想狠狠折磨他们!” 何边舟很心疼:“少爷……” 赵则年恢复笑容:“何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何边舟张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先回箫月城去了。 清明阴天,下了一个白天的小雨,文清宁要为逝去多年的母亲扫墓,无暇出来与秦沛或者谷叶见面。 秦沛、谷叶便与赵则年坐在茶室里消遣时光。至于冯越意,却是见赵青缨领解药去了。 谷叶性子和赵则年相似,又有着同样的身份,是个只要自己不想吭声,就没人能强迫他说话的人。 半盏茶时间不到,秦沛的嘴动个不停,已倒出许多事情:“最近文清宁的心情不大好啊,拿什么哄她都没用,想法子想得我江郎才尽了都!” 赵则年漫不经心地耍弄着精致的纹龙小杯子,谷叶则笑而不语。 秦沛不满他们的反应,问:“谷叶,你笑成这样,看来文清宁在你面前和在我面前是不一样的,她在我面前耸拉着个脸,在你面前想来是心花怒放的吧?” 谷叶轻摇头:“秦公子想多了,我的情况并不比你好多少。” 第171章 多方面筹划 秦沛不太信:“是吗?你说来听听呀!” 谷叶勾了一下唇,道:“文小姐心情不好,是因为她的姑姑陷入了困境。” 秦沛点了一下头:“这个我有听她提过,说什么她的堡主姑父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渐渐开始冷落她的姑母,她为她姑母的遭遇感到不公。” “据说梅堡主的原配病逝后,那院子便空了下来,梅堡主明面上是没说什么,却不允许其他人进入,或是变动里面的东西。而梅堡主将这个女人带回去后,便安排她住了进去。” 谷叶微微一笑:“这分明是在挑衅现在的堡主夫人,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故意打她的脸!” 赵则年听了,眉心一动。 秦沛哈哈大笑:“叫我说啊,那个堡主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梅堡主变心,我感觉也挺好的!” 谷叶表示不在乎:“管他呢,我们只要想办法哄住文小姐就是了。” 秦沛挑挑眉,扭头:“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赵则年瞥了他们一眼,道:“雍义城是很大,可你们这样凑到一起,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传到文清宁的耳朵里,岂不是坏了我的事?” “这你放心!”秦沛「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我来的时候定有房间,一会儿我还回到那个房间去,保证没人看见!” 谷叶轻笑一声,道:“跟我做法一样,不过我还另行约了人,更可信!” “啧啧,你们……”秦沛刚想说「你们真不愧是一类人」,接触到赵则年的目光,及时把话给咽了下去。 “则年。”谷叶:“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文清宁一直在为难到底是选我还是选秦沛,我看她就要下定决心了。” 赵则年勾唇一笑:“那就等等看吧,看她会选择谁?”原本计划中没有这个的,但谷叶这么一说,他反而真的产生了好奇心。 “然后呢?”秦沛的脸扭曲了起来:“如果她选择了我,你不会真让我成为梅思远的敌人,去跟他争抢文清宁吧?” “也不是不行啊。”赵则年认真地想了起来:“不如来个抢亲,让梅家堡更乱一些?” 秦沛冷哼一声,把杯子重重一搁! 谷叶笑着摇头:“好了则年,你就别逗他了!说说吧,下一步要干什么?” 赵则年正眼看他们两个:“下一步自然是你们要更加温柔更加体贴,越发显出你们和梅思远的优劣差别,让文清宁的心更往你们这边靠拢。” 谷叶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还谋划了其他的事?” “当然。”赵则年扬扬头:“这是跟我有关的事,我不可能只让你们出手。” 清明三天,梅思远被约束在家里不得外出,为了祭祀先人,只能吃素喝茶,憋了一肚子的火。 -- 第291页 清明一过,梅思远就要外出,出门前又被文嘉派人叫走。 见着桌上的素食点心,梅思远特别想念天香楼的口水鸭和糖醋里脊,便有些着急:“母亲有什么话,快请说吧。” 文嘉不悦地蹙眉:“怎么,你有急事?” 梅思远迅速整理好表情,陪笑道:“没有的事,只是看母亲眉间略有愁色,似乎很是疲惫,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唉!”文嘉长叹口气,咬牙切齿道:“自从你爹把那个狐媚子带回来,我已经许久没睡好觉了!” “此事儿子略有耳闻,听说那女子戴着面纱,和……”梅思远小心观察着他娘的神色,低声道:“和那个死去的女人倒是很像。” 文嘉眼睛眯了起来:“是很像!一样的丑,一样的见不得人!” 她抱怨道:“你不知道,你爹把她捧到了手心里,专门给她身边安排了两个丫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包括我!” “母亲消消气,那样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女子,何必放在眼里?” “话是这么说,可你爹此举太过异常!这么多年了,他身边除了我,你见他还亲近过别的女人吗?” 梅思远按了按发虚的肚子,漫不经意道:“或许是爹年纪大了,突然又起了那心思吧。娘啊,你干嘛跟惊弓之鸟似的,管他来多少女人,谁也动不了您的位置!” 文嘉愁容不解:“我是担心,很担心!你爹带这个女人回来,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可能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闻言,梅思远注意力集中了:“娘指的是……” “思远!”文嘉把手搭到他肩膀上:“那个女人不在了,他的儿子也早没了,可你爹也不是糟老头子,万一再给你整出个弟弟来……你明白吗!” 梅思远目中放射寒光:“梅家堡少堡主只能是我!谁敢来抢,我就让他死!” 文嘉欣慰地点点头:“你懂了就好,就怕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不能时时替你操心。对了,你和清宁吵架了吗,最近也没见你们一起出门了。” 提到文清宁,梅思远的神情不大好:“她啊,谁知道她在忙些什么!我去找过她两次,人都不在,一问,说是出门去了,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摊开手:“不知道!” 文嘉感到讶异:“你没有问吗?” “问了,她说都是女孩子爱去的地方。”梅思远撇撇嘴:“我瞧她说话时有些心虚,不像是真话!” 文嘉疑惑了:“你的意思是清宁在说谎?她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梅思远冷哼道:“娘啊,我总觉得她这段日子以来,对我冷漠了不少。” “真的?” 梅思远点点头:“是真的!我送她东西,她看起来没觉得多高兴,也没觉得不高兴,请她一起出门,她也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 文嘉皱起眉头思索:“这听着是不大对劲儿。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从小玩到大的,不如我去跟你爹说说,把你们的事给办了吧?” 梅思远心中不满,但这是多年前便说定的事,且在江湖上传了许久,于是点了头:“娘做主便好。” 这边厢赵则年的注意力全在梅家堡上,蒲泽的出现便完全在意料之外了,而且一出现就是一记飞毛腿! 赵则年对着蒲泽的脚心儿,反手丢了个茶杯,脚底板穴位众多,蒲泽不得不半途中便落到地上。 赵则年简直莫名其妙:“你疯了?!”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三层茶楼,蒲泽一头麻花辫子、样貌也不凡,这样子当众出手,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了呢? “哼!”蒲泽看起来不知因为什么事而心情不大好。 赵则年好脾气地问道:“六少,谁又惹你了?” 蒲泽仍只冷哼一声。 赵则年耐着脾性说道:“这半个多月咱俩没见过一面,谁惹你都不可能是我惹你吧?你一见面就攻击我,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没出现,江湖上却流传着你的传说!”蒲泽深恶痛绝道:“我就不懂了,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人人嘴中念的都是你?” 赵则年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没好气道:“咋,这次又是谁说错话,冒犯了你?” 蒲泽不说话,冷冰冰地盯着他。 赵则年本不感兴趣,见他不说,自是不会再开口问。 看了一会儿,蒲泽憋不住了:“是金璃!” “金璃?不会吧?”赵则年诧异:“她家不是在天光城吗?还是说,你去了天光城找她?” “我找她干什么?”蒲泽拍了一下桌子,强调道:“是偶然相遇!还是她那个风流成性的爹了,这次听说是和一个寡妇搞到了一起,金璃气得要死,又一次离家出走!” “她路上差点被人骗,还好是我识破了,她就追着我问你在哪儿。她实在太烦了,我就只能答应,她也实在太多管闲事,害得我为了保护她,反而受了伤!” 蒲泽说着,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一道剑伤。 赵则年面上无波,心里却觉得好笑,蒲六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说话的语气,啧啧! “然后呢?你受了伤,她就照顾你?” “不然咧!”蒲泽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是因为她受的伤,她照顾我难道不应该吗?” -- 第292页 “应该应该——” 蒲泽轻哼一声,神色有些恍惚。 赵则年察觉到了,不由猜想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便道:“即便是这样,我也是无辜的,你何须一见面就想踢我?” “你说呢!”蒲泽忿忿不平:“当初北宫岚派人屡次刺杀,你保护她,难道我没有出人出力?她到现在喜欢的还是你!” “哦……这样啊!”赵则年哭笑不得,忍俊不禁:“六少长大了,都懂得吃醋啦!” 蒲泽一愣,面红羞恼:“你才吃醋,你全家都吃醋!” 赵则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从没觉得蒲泽这么可爱过。 “六少,这也不能怪我啊,人家心里怎么想,我又控制不了,是不是?” 蒲泽蛮不讲理:“怎么就不能怪你了?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你?” 赵则年微微一笑,问:“那现在她人呢?” “我把她送回家了!”蒲泽用力抓了抓头皮。 第172章 是与你为敌 赵则年道:“六少,怎么说这次都是你保护她,我不信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对金璃有些了解,那姑娘是谁对她好,她就稀罕谁。 若蒲泽再加以抚慰她孤独的心,那整个人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蒲泽了。 “我……”蒲泽不自然地撇开头。 赵则年紧盯着他:“你介意她之前在乎过我,或者她也介意以前总说我的名字,现在拉不下面子。”两人明明互相产生了好感,偏偏因为他的缘故而止步不前。 “已经这样了。”蒲泽苦恼地趴到桌子上:“又不能回到以前,让你们不要认识!” 赵则年对他的脑思路感到无语:“所以我们要接受事实,再做出改变呀。” “怎么改变?” “嗯……你多找她几次,上山下水,怎样都行!”赵则年其实也不太懂:“两个人多接触多了解,那感情不就慢慢慢出来了嘛!” “是……吗?”蒲泽有些怀疑:“你和冯越意也是这样?” 赵则年脸发热了一下:“差不多。他中毒,我心疼他,我坠崖,他跟我一起跳下来,这不就是生死相许?” 蒲泽若有所思。 “我是救过金璃,可你也救过她呀!若上天给机会,你多救个几次,她的心呀就一直永远的挂到你身上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蒲泽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赵则年一个劲儿地鼓捣:“是这样就是这样!不信等越意回来了,你问他!” 蒲泽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彻底信了。 赵则年又道:“其实吧,撇开咱的身份不讲,就六少这年纪,找媳妇也不算早了。喜欢的人啊,还是要抓到手心里,不能等到她嫁给别人,是不是?” 蒲泽听得很心动,仍不忘抱怨:“可她心里还有你!” “哎呀我的六少啊,你确定她对我是喜欢?如果只是好感,只是对大哥哥一样的好感呢?” 蒲泽反问:“万一她对我也是兄长一样的好感,你又怎么说?” “啊?”赵则年难得卡壳了:“不能吧,哪能一个个的都是哥哥?六少你还是闭嘴吧,小心一语成谶,让你哭都来不及!” 蒲泽微愣:“什么什么,一语什么?什么意思?” “嗯?”赵则年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六少没事还是多读读书吧,听说金璃喜欢文武双全的男子呢!” “真的?她连这个都跟你说?”蒲泽十分不高兴。 赵则年浑身无力:“她说了才好啊,你才能知道怎么做,才好获取她的芳心啊!” “哦……”蒲泽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转了话题:“你和谷叶在这儿干嘛呢?” 赵则年说了这么多,嘴皮子干裂,勉强应付道:“教训几个恶人。” 蒲泽眼睛一亮:“教训谁?”他最喜欢打架了! 赵则年皮笑肉不笑:“已经教训完了,过两天就准备回去了。” 蒲泽失望地趴了回去:“没意思……” 又啰嗦了几句,赵则年总算把他打发走了。 梅思远跑到外面酒楼大吃了一顿,然后收到了一位朋友的来信,说是收了个美娇娘妾室,想要拉着几个朋友开心开心。 梅思远当晚准备了一番,第二日将要出行时,文清宁的爹文华,也就是梅家堡的总管恰好无事,便带了一些人一起过去。 喝过喜酒,喝醉的梅思远被架进了马车,文华骑马打头阵,领着一行人回梅家堡。 从树林中穿过,没察觉土里埋了火药,马车经过时猛然炸了起来。 顿时群马嘶鸣、不受控制,顷刻间跑掉了一半,另一半被马的主人用力拉住了。 马车被炸成了数不清的碎块,梅思远被那股力量冲出老远,掉落到草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一下子惊醒:“发生了什么事!” 他从地上爬起来,无心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草叶子,直奔到文华的坐骑下:“舅舅!刚才是怎么回事?!” 文华指着那个炸出来的较大的坑:“有人设伏偷袭我们!” “谁,是谁?!”差点被炸死,梅思远是惊慌害怕的,不安地扯住文华的衣摆,一边偷瞄周围。 文华摇摇头:“暂时不知,不过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啊?”梅思远又贴近一步:“下手的人是谁,为什么还不出现?是不是看我没死,不敢出来了?” -- 第293页 “不,人在树林里隐藏着,我能感觉得到。”文华弯下腰来,低声道:“思远,我让人先护着你走。” 梅思远的脸上闪过犹豫之色:“舅舅要留下来?可若是贼人武功更胜一筹……” “你先走,再叫人来。” 梅思远明白了,坐上一个下属的马,带着一半人飞速跑掉了。 眼看梅思远带着人跑得无影无踪,等了一会儿,树林中的人也没有露面,文华忽然心生不妙:或许想错了,这些人只怕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是冲着梅思远,就该出面拦着,不让梅思远离开。 文华刚想到这一层,就预感成真了。 只见几个黑衣蒙面人从树林中冒了出来,从天而降分别落在四周,恰好将梅家堡一行人围在中央。 文华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又一人从天而降,乌黑的及腰长发半披半束,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穿的却是鸦青色的立领修身大氅,绣着繁复华丽的五彩妆花,做工极其精致,俨然非普通人士。 那人落在中间空地上,双手握于背后,一步步朝文华的马走来。 文华冷眼看他:“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埋下炸药,差点伤到我家少堡主,是搞错了对象,还是刻意与我梅家堡为敌?!” 那人仅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清冷淡漠的眉眼,闻言,眼睛往下一弯:“文总管,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吗?” 文华一怔,迟疑回答:“略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那我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人说着,在马前左右徘徊:“梅行风大婚时,梅老爷将几个年轻的小辈介绍给了梅堡主,那时候文总管就在一旁吧?” 文华略略一想,不由惊愕出声:“你是……” 他眯起眼睛:“既是二老爷、行风少爷和蕊小姐的朋友,又为何有今日这番行为?” 那人轻摇头:“文总管说错了,我不是与梅家堡为敌,是与你为敌!” 文华愣了一下,全身警惕,用缓慢的语调问道:“请问在下何时开罪过你?” 那人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看着日渐低沉的天空:“十三年前,你设计谋害了一个人,还记得吗?” “十三年前?”文华微低着头思索,想着想着神情发生剧变,手指也伸了出来,止不住地颤抖:“你、你是……” 那人打断他的话:“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初你亲手种下的恶果,现在也该自己尝一尝了!” 文华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双手紧紧地握着缰绳。 那人微微一笑:“如你所愿。”说完,拉下了脸上的黑布。 正是赵则年。 文华从他的声音已经猜出是他,此刻一个劲儿的打量,不过是为了从他身上找到当年的影子,和当年那个人的相似之处。 最后却遗憾地发现,相像的地方少得可怜,十多年一过,人全变了。 文华表情复杂,情绪更复杂:“你、你还活着……” 赵则年带着一抹讥笑看他,语气平常:“我以为这个时候,你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杀人灭口。” 文华眸光一冷,右手拔出了挂在马上的剑:“我正要这么做!” 剑光一闪,赵则年堪堪躲过,刚才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一米多长、两指宽的浅坑,他瞟了一眼,微笑:“文总管,看样子,十年以来,你未曾懈怠练功。” 文华接口:“那正是为了今日杀掉你!这次我一定亲手用剑戳穿你的心口,让你死个凉透!” “呵呵呵!” 赵则年发出一阵不屑的冷笑,接过一个黑衣人扔来的长剑,随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来:“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被你蒙在鼓里的小男孩儿吗?” 文华眼神儿冷厉:“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才来找我报仇!” 两人边说边打,几句话间已过了百来招。 越往下打,文华越心惊,他引以为傲的剑法与眼前这人对上,竟是小巫见大巫,渐渐力不从心起来。 无奈,他只好去拼内力,却又惊心地发现,对方的内力远远深厚于他,绝不是一般人在这个年纪所能拥有的! 一个恍惚,文华胸前被横着划了长长一道,血迹渗透衣服流了出来,滴在土地上。 文华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除了依靠妹妹的关系,本质也是个老谋深算、心机颇深的人,心知功夫不及对方,这般消耗下去,耗死的人只会是自己。 在两剑互相桎梏,又两掌相碰之时,文华借着这股力,身体趁机向后滑去,在滑出一段距离后倏然转身,一个纵身跃入空中——打算以此法逃脱。 赵则年一抬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以十成十的力把手中的剑抛出去! 第173章 无从着手 剑身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刺过去,剑尖戳穿了文华的小腿,直到剑柄被皮肉所挡才停下。 文华惨叫一声,猛地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到地上,接着被飞起的灰尘黄土包围。 赵则年慢悠悠地走过去,逼得文华以手臂和另一条腿支撑身体,不断地往后退去,眼里惊恐愈发深重。 “怎么,想回去找帮手?还是告诉梅堡主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赵则年说着伸手握住了剑柄,目中寒光一闪,用力把剑拔了出来,溅出一条鲜红的血滴,在地上撒成了一条红线。 -- 第294页 文华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那声惨呼,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冷汗如豆而下。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赵则年往后退去,手一抬起,立刻有黑衣人把他手中的长剑拿走。 文华用手捂住小腿上喷血的伤口,哆嗦着问:“你、你想怎么样?” 赵则年双手抱臂,懒洋洋地开口:“一剑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你可知道我当年受了怎样的罪?” 文华瞳孔一缩,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嘛。 赵则年轻蔑地斜了他一眼,淡然下令:“把他的手掰断。” 黑衣人中的四个一同上前,三个负责按住文华,一个去执行命令。 动手前,那执行者问了句:“四爷,是只掰断他的手腕,还是把他的手指也折断?” 随着他的询问,文华的脸全僵了,片刻后拼命挣扎起来,但被坚决地按住了。 赵则年微微一笑,目中透露出满意之色:“你说呢?” “是,属下知道了!”执行者说完,分别抓住文华的左手和左腕,用力地朝相反的方向一折。 只听「咔擦」一声,文华仰起头,张开嘴大叫起来,又惊飞了林中的一群鸟。 接着,文华的右手腕也断了,那个执行者耐心又认真地把他的一根根手指给折断。 没折完之前,文华便叫破了嗓子,沙沙哑哑的特别难听,一身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抽搐的不成样子。 在他失神的时候,赵则年走过来,抬腿踩住他的脚骨,狠狠一拧! 文华先是失声抽搐,接着发出一阵昂长的惨叫,张大嘴不住的喘气,一副随时会死去的模样。 赵则年又抬脚踩碎了文华另一只脚骨,他的四个手下有样学样,把文华的腿骨也给踩碎了。 文华痛叫着把两条手臂抬起,又立刻被折断了手肘。 在赵则年的示意下,那四个手下都起身退到了一边。 文华仰天躺在地上,浑身被疼痛侵袭,已无力气坐起身,却仍不忘放狠话:“你,让我妹妹知道、知道你这样对我,她会杀了你的!” 赵则年喷笑出声:“你都这样了,还敢威胁我?” 目前,文华只剩一张嘴可用,用最后的力气说了长长的一串话,不是用梅家堡的势力和他妹妹堡主夫人的地位威胁,便是诅咒赵则年以后会遭报应。 赵则年说了句「太吵了」,他的一个手下抱来一个黑漆坛子。 文华被摆弄成侧躺着,黑衣蒙面人把坛子打开,用勺子舀出里面的东西,一勺一勺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文华不能反抗,大叫:“这是什么,你们给我弄了什么东西?!” 黑衣人开口了,却不是跟他说话,而是道:“四爷,这水银混合着树胶,不大好灌哪,能不能只灌水银?” 赵则年淡淡道:“水银能用金针引出来,今儿不能做无用功。” “是,属下多嘴了!” 耳朵灌完,下属又抱出一个坛子来,这个里面是药汁。 文华看见了,用摇头来表示抗拒,自然是直接被无视了。 “四爷,这药汁有什么作用呢?” 赵则年翩然一笑:“喝下这药汁,从此以后他便鼻不能闻、口不能言了,就算是给他喝尿吃屎,他也品不出来。” 属下的手一个哆嗦,那药汁便进了文华的鼻子,文华呛得直咳嗽。 药汁灌完,文华鼻子还能正常出气,只剩一双眼睛还能动,恨意十足地盯着赵则年,恨不得把他拆吃吞腹。 赵则年击打手掌:“对,差点忘记这双眼睛了!” 文华一听,条件反射地把眼睛给闭上了,脑袋又跟拨浪鼓似的摇起来。 下属问:“四爷,要把他的眼珠子剖出来吗?” “不不。”赵则年摆摆手:“剖出来就太难看了,撒些毒粉让他看不见也就是了。” 下属依言照做。 趁着还能说话,文华张嘴求饶,求赵则年饶了他,不要再折磨他了。 赵则年也趁着他现在还能听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你可知道我那几年过得有多艰难?”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却是被逼无奈,过程煎熬,痛不欲生。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告诉文嘉告诉梅思远,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静待了一会儿,文华的身体动了起来,不顾四肢残废的痛苦,总想把胳膊抬起来去碰一碰脑袋,却又碰不到,痛得脑袋左摇右摆。 挣扎了一会儿,文华不动了,赵则年知道那是药性完全融入了他的体内。 有人骑马自远方奔来,却又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在马上便喊道:“四爷,梅家堡的人来了,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这里了!” 赵则年应了一声,蹲下身去将文华的伤势查看了一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打开给文华灌下。 “四爷,这又是什么?” “一种能让人筋脉快速萎缩的药。”除非文嘉在三日之内把苏延寿请到梅家堡,否则文华就算骨头长好了,手筋脚脉也是废的! 和赵则年的淡定平常不同,几个下属不约而同地咽了口水。 马匹牵来,人一一上了马,赵则年把黑布巾蒙到脸上,看了一眼衣服沾满土、气息奄奄的文华,扬起马鞭:“驾!” -- 第295页 当晚,梅家堡乱成了一锅粥。 雍义城包括城外的大夫,在一个时辰内全被请进了梅家堡,梅盛南得知消息,派人送过去不少宝药。 一个个大夫垂头丧气地从房间里出来。 眼看走了大半,文嘉迟迟没从屋里出来,文清宁的情绪终于失控,冲梅思远大吼:“你竟然丢下我爹,自己一个人逃跑!他是我爹,是你的亲舅舅啊!” 梅思远亦是心中愧疚,只是文清宁当着众位下人外人的面儿这么吼他,让他感觉失了面子,不由也恼怒起来。 “你以为我愿意?敌人那么强悍,我留下来只会落得和舅舅一样的下场!倒不如我赶快回来叫人!” 想到舅舅的惨状,梅思远紧张到双手发抖:“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下手会这么残忍,让舅舅直接成了一个废人!” 最后两个字刺激得文清宁神经质地大叫起来:“闭嘴!你闭嘴!” 她伸手指着梅思远的鼻子:“你没想到,你没想到!你只顾着逃跑,哪还想得起我爹?!梅思远,你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我爹为了你变成这样,真是太不值得了!” 梅思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难道舅舅那样了,你要我也变成那样你才满意?” 他鄙夷地斜瞥文清宁全身上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处发骚,左右逢源!你真以为我不清楚?” 文清宁脸色一白:“梅思远,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侮辱我!” “是不是侮辱,你心里有数!不要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看在舅舅为我做出牺牲的份上,我会待你好,你别不识趣!” 几句话把文清宁气得脸色难看、气喘吁吁,冲上来扬起手,就要给梅思远来个几巴掌。 不知什么时候门开了,文嘉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都闹什么?!你们在这里吵,就能把人给救回来吗?” 文清宁冲到文嘉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抓着她的裙摆哭出了声:“姑妈,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爹吧,救救我爹啊!” 文嘉弯下腰企图把她扶起来,但力气不够,便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脸上是同样的悲痛:“清宁,你以为我不想救吗?你爹也是我的亲弟弟呀!” 说着说着,文嘉泪流满面:“我比谁都想救他,可是没用了!堡主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了!说是你爹的骨头碎了,拼不全了,以后再也不能站起来,再不能走路了!” 受不了这打击,文清宁的身体往后一倒,坐到了地上。 文嘉纵然难受,还是不得不一字一句说清楚:“下手的人极狠,骨头断掉的时候,他的筋脉也跟着断了,拖得太久还被灌了药,就算接好了,也无法使出功夫来了!” 文清宁抬手捂住嘴,泣不成声。 梅思远听得心惊胆战,知道舅舅那么惨,刚才的怒气一下子全消,同情地看着一起长大又是未婚妻的表妹,想安慰却无从着手。 文清宁抹掉脸上的泪,殷切地仰望着文嘉:“那、那爹以后还能跟我说话吗?还能认出我来吗?” 第174章 嫁给我吧 文嘉目中尽是痛色,叹口气说道:“清宁,你要有个准备。” 她按了按文清宁的肩膀:“放心吧,我会派人照顾好你爹的。” 文清宁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文嘉伸手搂住文清宁的脖子,爱怜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一边抬起头:“思远,别以为你舅舅那样了,你就可以欺负清宁,以后不论任何事,我都会为她做主的!” 梅思远连忙点点头,一再保证不会辜负文清宁。 文嘉舒口气,也温声向文清宁保证:“清宁,别哭了,你姑父会帮你报仇的!”说完,给梅思远使了个眼色。 梅思远点点头,搀扶起文清宁进屋去了。 尽管还有大夫在屋里,文嘉却觉得一点儿治好弟弟的希望也没了,转身去找梅书豪。 文嘉不顾门口护卫的阻拦进了那院子,透过打开的窗户,将室内的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停住了脚步。 室内灯光明亮,梅书豪与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围坐桌边,女子微低着头,面纱微动似是在说话,梅书豪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动作优雅的给她倒茶喝。 文嘉抬手揉了揉眼睛,太刺眼了!弟弟那边尚不知道怎么收拾,这边却是柔情蜜意,这鲜明的对比,让她怎么受得了?! 冷静如文嘉,也冲动地疾步跑了进去,整个人完全被极度的不满和嫉妒所充斥,见蒙面纱女子受惊起身,抬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梅书豪目光一冷,伸手拦下了。 文嘉换了一只手,照例被梅书豪拦下了:“放肆!当着我的面儿,你就敢打人!” 文嘉感到愤怒委屈:“我打人怎么了?!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有什么打不得的?!” 梅书豪以身挡住秋霜,眼神儿威厉逼人:“她是我的人!” 文嘉气得脖子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夫人,你带人回来却没跟我打招呼,这个我可以忍!可是现在我弟弟被人害得四肢残废、五感失灵,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跟这个丑八怪卿卿我我……” “啪!”梅书豪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放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配为堡主夫人么!” 文嘉怒声反问:“怎么,你还要休妻不成?” -- 第296页 “我不是休妻,只是跟你说一声,我要收了秋霜,以后她就是秋姨娘,你不得委屈了她!” 文嘉瞪大眼睛,极其不忿:“委屈了她?自她来了这里,她的吃穿用度,哪一点比不得我?有你的维护,堡中上上下下,谁敢为难她?谁敢给她脸色看!” 梅书豪平静一句:“那就行,日后照常。” 文嘉被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气疯了:“我不答应!只要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收她!” 梅书豪皱了一下眉头,又给她来了一巴掌,把她另外半张脸也打得留下了红印:“我当初能让你从一个侍妾成为堂堂的堡主夫人,今天也能让你滚回原来的位置上去!” 文嘉一下子失色了:“你……”余下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唯恐一说出来便成了不可更改的定局。 如此,秋霜成了秋姨娘,还住在这个院子里,享受的却是夫人的待遇。 文嘉有怒不敢言,只加紧催促梅书豪快为弟弟寻找仇人。 梅家堡的事传到秦沛等人的耳朵里,个个俱是震惊不已。 谷叶知道赵则年非心善之人,但没想到他凶残起来不是人。秦沛眉头拧起后,再没能舒展开来。冯越意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赵则年见他们不吭声,自是觉得省心,不用再想措辞去解释了。 直到五月底,文清宁才空出时间来赴谷叶的约——给文华熬药喂药擦身的事可以由丫鬟、奴仆代劳,身为孝顺的女儿,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需在床边守候陪伴。 文华口不能言,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伤处在缓慢愈合中,时不时要抽搐几下。 文清宁陪着看着,别提有多心痛难受了,一见到谷叶,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精神支柱,放弃之前的淑女矜持,主动扑进了谷叶的怀中。 谷叶伸手揽住她,语气关切:“你爹遇袭的事传遍了整个江湖……清宁,你还好吧?” 文清宁剧烈地摇摇头,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不好,我一点儿都不好!”说完,流下泪来。 “唉!”谷叶叹着气,轻抚她的后背:“几日不见,你竟像是变了个人。气色不好,想必是因为你爹的事难以安寝吧?” 文清宁心一酸,泪如泉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姑娘,但是照顾你爹的同时,也要把自己照顾好,总不能你爹好了,你反而病得倒下了吧?” 文清宁用手帕擦掉一脸的泪水:“谷叶,你真好!只有你关心我!” “怎么会?”谷叶的动作愈发轻柔了:“你还有姑父姑母。” 文清宁依然搂着他的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我爹如今是生不如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很难受,表、表哥却不体恤我,只知道出门作乐!” 她恨恨道:“真是白瞎了我爹一片好心!” 文清宁不知不觉的,把谷叶胸口的衣服揪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我真的很失望!我甚至想,如果那天我爹不要管他就好了!” “清宁……”谷叶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心疼。 文清宁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我爹待他犹如亲儿,可他有放在心上吗!” 谷叶暗暗注意着周围,还好这是在河边的僻静处,文清宁的大声并未引起远处路人的注意力。他道:“清宁,事已至此,你想哭,就哭个够吧。” 文清宁一愣,直直地看着他。 谷叶维持着关心的表情,心里却是慌了,心想她这个样子,莫非是他说错话了?现在是关键时刻,他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导致前功尽弃! 哪知文清宁看着看着,忽然眼睛一闭又挤出两行清泪来,源源不断:“谷叶,我真的没想到,最理解我的人会是你!” 谷叶无声地喘了个气,柔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文清宁委屈地抱怨:“在家里,姑妈说爹还好好的活着,我再难受也得憋着,哭了那就是触霉头……还有表哥,他根本就不关心我!说我整天哭丧着一张脸,不吉利!” 谷叶皱眉:“他们怎么能那样说呢?你爹……也是为了救你表哥呀!” 文清宁靠着他的胸膛哭泣不停。 “人情远近,冷暖自知,清宁,委屈你了!” 文清宁一听,哭得更来劲儿了,谷叶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默默地安抚她的情绪,在她的手帕被眼泪完全浸湿后,体贴地递上两只衣袖。 等文清宁哭够了,谷叶提出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文清宁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是什么地方?” 对于一个在雍义城长大的人,文清宁心知谷叶为了安慰她,应该是要给她一个惊喜,但她对雍义城十分熟悉,因而抱着怀疑的态度。 谷叶带文清宁走过两条街,来到一座三层小楼门前,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文清宁好奇地跟进去,红漆涂新,挂着层层的六角灯笼,天花高耸,大幅大幅的古画逼真动人。 大堂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整齐,尽头处与大堂相对的地方开着一扇大门,走过去一看,竟还有个布置精巧的院子。 院中放着两个大鱼缸,水草绿油,清澈见底,缸底铺着一层各种各样的鹅卵石,养了十几尾红白锦鲤。 文清宁站在院子中央仰头看了一圈,发现这小楼是围着这院子建的,三楼用粗绳编织出了一个网,均匀的垂挂着十几盏红灯笼。 -- 第297页 压下心中的雀跃,她迟疑着问:“这地方,不会是你的吧?” 谷叶手背后,微仰着脑袋,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三天前,这里被我买下了。” 他低头去看文清宁:“雍义城是你长大的地方,落叶生根,我想你是舍不得离开的,既然如此,只有我迁就你了。” 文清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要冒出来。她按下激动,紧张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明白吗?”谷叶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对上她的眼睛:“你不走,便只有我来,我会慢慢把我的产业移到这里来。” 谷叶的手微微用力,坚定道:“清宁,嫁给我吧!” 文清宁浑身一震,她早已经是梅思远的未婚妻了,她应该推开谷叶的,但身体却不受控制。或者说,她打心底舍不得推开谷叶。 “清宁,嫁给我。”谷叶满脸希冀地望着她。 “我……”文清宁咬住嘴唇,她真想一口答应啊! 谷叶微微一笑,拉着她上楼:“跟我来!” 一直上到三楼,谷叶打开一扇房门,把她拉进去:“这个房间只有两个人能进,一个是我,一个是未来的老板娘!” 文清宁一眼不眨地盯着谷叶的侧脸,在他的催促下才把目光移开,当看清桌上的东西后,不由愣住了。 第175章 沦为笑柄 偌大的黄梨木长方桌上,摞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锦盒,第一次见到谷叶时他买的那珍珠,就在显眼的地方摆着。 文清宁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这些是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打开一个个盒子,一连打开了七八个,多数是珍贵的饰物,有个盒子里放着几张纸,她打开一看,才知道那是房契地契。 谷叶既然把盒子放在这里,就代表他要把它送给他以后的娘子。 文清宁的呼吸时缓时急,只要她开口答应,眼前这些东西,甚至是谷叶所拥有的一切,至少一半就是她的了! 梅家堡虽然在江湖上享有多年盛名,她身为梅思远的未婚妻,得到过不少人的巴结和赞美,但和这些实际的东西一比,就太虚无缥缈了一些。 谷叶殷切地看着她,满目深情。 文清宁刚要开口说话,门被人叩响了:“公子,饭菜准备好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谷叶回头:“清宁,你也累了吧,不如先用些饭菜?” 文清宁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快和憋屈,随着谷叶给的这个惊喜一扫而空! 来到紧挨着的另一间房,中间放置着一扇较大的双面丝绣屏风,一边是装饰华美的居室,一边是吃饭喝茶、读书写字的地方。 窗边的高脚柜上放着一个三足鼎,轻烟袅袅,使整个室内充满了淡淡的香气。 文清宁舍不得眨眼睛:“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谷叶给她斟酒:“感觉花哨了些,改天再整置整置。” 文清宁压抑着心中说不出的兴奋:“不,我觉得这样刚刚好!” 那垂挂在床前的珠帘,一看就比她房间里的好,珠子圆润,晶莹剔透,不时的泛着光,真的好漂亮! 文清宁喝了一杯酒,夹了几筷子的菜,身体发困起来。 谷叶见她扶着头,困难地维持着坐姿,便道:“清宁,你要是累了,就先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文清宁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仍然摇了两下头。 “你介意?那无妨,旁边还有个房间,没人住过。我扶你过去吧。”谷叶站起来走到她身旁。 文清宁在他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却是体力不支地倒进了他的怀里:“我、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吧?” “好。”谷叶搂着她,把人带到了床边,蹲下去把她的鞋脱掉。 他给文清宁盖好被子,转身就要走,衣袖却被拉住了。 文清宁朦朦胧胧地看着他,声音甜腻又虚弱:“谷叶,不要走!你别走,就在我身边!留下来,好吗?” 谷叶顿了顿,在床边坐下来:“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文清宁「嗯」了一声,抓着他衣袖的手仍没放开。 不到片刻,文清宁不安地动来动去,抬脚把被子踢到一边去:“谷叶,我好闷啊,好难受!” 谷叶扭头看了一眼那散发着浅色烟气的香炉。 文清宁把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谷叶,你的手好凉啊——” 谷叶眉角抽搐了一些,忍着没动一下。 文清宁见没被拒绝,很快攀住了谷叶的肩头。 对上那近在咫尺、不甚清醒的清丽脸庞,谷叶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文清宁已完全失去神志,所作出的一切举动都是随心,怎么舒服怎么来。 谷叶被摸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脸隐忍地看着香炉的方向。 文清宁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谷叶本能地抬起了右手,有种一掌劈晕文清宁的冲动,但迟迟没下得去手,他恼怒地扭头,才发现香炉后面的窗户已经打开了。 一个五官端正、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冲他拱拱手。 谷叶气得脸都青了,用眼神儿威胁了一下,那人才无声无息地跳进来走到他面前。 他起身的同时,那人跟着坐到了床边,把文清宁往身上一揽。 -- 第298页 文清宁丝毫没察觉换了个人。 男人一看,也不客气地解开了她的衣服,两人搂作一团。 谷叶不忍直视地跳出窗口,轻手轻脚把窗户关上,飞身从楼上跃下,从长街上跑过,进入一家茶楼。 门打开,秦沛一愣,嬉笑道:“大哥,你来之前,就不能把衣服整一整么?” 谷叶连忙低头,胡乱把衣服拢好,再抬起头来,面红耳赤。 门重新关上,谷叶把衣服扯开,走到洗脸架前浸湿了毛巾,把文清宁碰过的地方通通擦了一遍。 他愤愤地坐到桌边,怒目而视:“我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不能早一点儿接应啊,害我被占了那么多便宜!” 赵则年手托腮,淡定甩锅:“想也知道,不是我的主意。” 谷叶一听,立刻瞪向秦沛:“秦公子,你可真不厚道啊!都说一报还一报,不怕某一天,你也被我这样捉弄么?” 秦沛嘻嘻笑道:“不怕不怕,等那一天来了再说吧!” 谷叶不满地轻哼一声,扭头问:“你用什么方法把梅思远引到那里去?” 赵则年答道:“很简单,贱卖酒楼。梅思远自诩梅家堡少主,没人敢在他的地盘上欺骗他,听说那酒楼价格便宜,必然会过去查看,就算他不去,我也安排有人引导着他去!” 秦沛接口:“等他到了那里,生意没谈成,却看到他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啧啧!” 谷叶有些笑不出来,一字一顿道:“则年,挺毒啊!” 赵则年挑起左眉,一脸「你少装了」的表情:“小计谋,我不信你没用过。” 谷叶摸摸鼻子,不想赵则年听了不舒服,只得斟酌着言语说辞:“这不一样,都不知道你目的何在,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赵则年瞥他一眼:“放心吧,只要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会这般报复你。” 气氛有些凝固,秦沛在两人间瞟了几眼,凑上前来提议道:“我说,我们要不要去欣赏那出好戏?”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哪知赵则年真的站了起来:“走,去看看!” 秦沛一笑,跟了上去,谷叶摇摇头,留下来喝茶。 两人赶到谷叶离开的那家酒楼,从后面潜上了二楼,听见三楼有人在大声喧哗,夹杂着女子哭泣的声音。 听着楼上的动静,赵则年满意地笑了。 文清宁喝下的酒里有迷药,香炉所挥发的香气具有催情迷惑的效果,不管来人是谁,在文清宁眼里,只有谷叶一张脸。 事后,就算梅思远看出这是个陷阱,也改变不了亲眼所见的肮脏事实,梅家堡注定要炸开了锅! 三楼房间内,文清宁用被子裹住赤裸的身体。 梅思远一脚把门踹上,不让跟他一起来的人看到屋内情形。他疾步走到床前,大声呵斥:“说,那个逃跑的男人是谁?!” 文清宁看着大开的窗子,低声哭泣。 “说啊,那个、那个和你睡觉的男人是谁!”梅思远赤红了双眼:“你可别告诉我,你自己都不清楚!” 文清宁不断地掉泪抹泪。 “你这个贱人!”梅思远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你怎么对得起我,让我丢这么大的人!” 文清宁被掐得涨红了脸,本能地用双手去拍打梅思远,被子因而滑下,露出一身的青紫暧昧痕迹。 梅思远看见了,怒发冲冠,仿佛是嫌脏,一把把人推开了! 文清宁被摔到床上,咳嗽不止,慌忙抓起被子裹住身子,羞愧到抬不起头。 梅思远拿食指指她,满脸厌恶:“真恶心!你自己去跟我娘说吧!”说完,甩门而去。 文清宁背着梅思远和男人苟合的事,一个时辰内传遍了整个雍义城,梅家堡受人非议、沦为了笑柄。 谷叶戏演完,连夜离开了雍义城。 半夜,梅书豪总算从文清宁的嘴里撬出了谷叶这个名字,派人满城追杀,却找不到人。 赵则年密切关注着梅家堡的动静,得知梅书豪和文嘉怒气滔天,文清宁本想找谷叶问清楚,听说人跑了,绝望之下要自尽。 最后被文嘉拦下了,却躲在屋里,再不敢出来见人。 梅书豪的出现完全在赵则年的意料之外,按原本的计划,梅思远和文清宁撕破脸,梅家人关系破裂便是复仇的最后一步。 他在西山八角亭里俯瞰下面整座城,想着近期内大概不会来这个地方便有些心情复杂,哪知一转头,就见树下站着个人。 赵则年被吓得往后蹦了一下,仔细一看,竟是梅书豪! 梅书豪身着葡萄色的大氅,宽大的袖子上用金线绣着龙腾祥云,腰间悬挂一枚圆形镂空玉佩,神情冷峻。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眼睛不离赵则年一分:“原来是你!赵则年这个名字只是让我耳熟,看到你,我恍然想起来,我们确实是见过的。” 第176章 父子相见 赵则年一时无语,他不知道梅书豪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突然到来,为的什么? 梅书豪亮出一张纸来:“我收到一封信,有人说最近梅家堡发生的种种事件,全都跟你有关!是不是真的?” 赵则年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这信,我能看一看吗?” 梅书豪冷着脸,居然没有拒绝,把纸揉成一团扔了过来。 -- 第299页 赵则年一把接过,展平来看,字迹有些熟悉,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文清宁的左右逢源,文华的遇袭,文清宁被陷害三件事。 写信的人明明白白的指出,这一切都是他赵则年在背后搞的鬼。 又看了一遍,赵则年确定这信是许源写的,许源在他面前练过字,他大概记得这个字迹。这样看来,许源仍然在暗地里观察追查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梅书豪冷声问道:“这信上的内容,可属实?看在你是行风、小蕊朋友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赵则年把信纸折叠再折叠,嘴角噙笑,目光飘忽不定。他在犹豫,是说跟自己无关,还是承认了所作所为。 他抬起头望向久违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他明明还活着,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存在! 想到这里,赵则年的心不由发冷:“是我做的。” 梅书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 “真的是你做的?”梅书豪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做事总有原因的吧?你刻意针对我梅家堡,到底为了什么?” 赵则年扬起头:“我为我自己报仇!” 梅书豪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问:“小兄弟,你与我梅家堡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则年低头一笑,笑声悲凉:“梅堡主,我要报仇,接近的是文清宁,残害的是文华,激怒的是梅思远,唯独没有找你……你说,我与梅家堡有什么深仇大恨?” 梅书豪眼珠一转,又问:“那你说,文总管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得罪了你?” 赵则年抿紧了嘴唇,那是他最大的伤痛!每每提起,就感觉到无尽的痛苦! 他的沉默看在梅书豪眼里,更趋向是心虚,梅书豪认定了他是胡搅蛮缠,目光一冷,摆出了欲出招的姿势。 赵则年看见他的手势,不由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色,忽然间想仰天大笑,也想抱头痛哭。 他吸口气,也摆出了相应的姿势——来吧,看看十年后,是做父亲的厉害一些,还是身为人子,功夫更胜一筹! 心里有气,赵则年下起手来毫不留情,梅书豪也有意给他苦头吃,因而两人互不相让,都拿出了真实的本领。 这一战打得激烈而精彩,八角亭被他们用掌力分别削去了一个角,柱子上留下了两人的掌印和用脚踢出的坑洞。 赵则年的衣服被撕裂了两道口子,梅书豪的玉冠也被掌风打成了几块碎片。 拜石锦送来的《无我》所赐,赵则年内力翻番,竟能与有将近四十年功力的梅书豪对抗,最后在招式上,以银针戳颈取胜! 针尖与皮肤相触,梅书豪僵着身体不能动。 赵则年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收针后退。 梅书豪把发髻扶正:“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过你吗?你害我内弟,损我梅家堡和思远的声名,夺清宁的清白,你必须付出代价!” “怎么,你要杀了我?” 梅书豪没说话,但眼神表明了他的态度。 赵则年侧过身,目光清冷地望着山下,胸中荒寂一片。 他深深地吸口气,也不扭头看人,面无表情道:“梅堡主,请问这十年来,你死去的大儿子,他可曾有一次入你梦中来?” 赵则年已经想清楚了,凭什么多年来他一直承受痛苦,而梅家堡这些人却高枕无忧、快活度日?! 梅书豪听见他的话,脸色登时一变! 赵则年又道:“还有你原来的那位夫人,她可曾有一次与你梦中相见?” 梅书豪眉毛一低:“你……” 赵则年冷声打断了:“梅堡主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梅书豪惊疑不定地盯着他:“没有。你为何问起他们二人?” 他的眼神儿闪烁起来:“你到底是谁?” 赵则年勾了一下唇,却是充满了讥讽:“我是谁?若不是曾经加注在我身上的疾苦和折磨,我也要忘了我是谁!” 他依然侧着身,左手摊开,食指上圈着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穿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玉,随着风吹飘来荡去。 “这是……”梅书豪看清楚后目光发直,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 赵则年站立不动,任他激动地抓过那块玉佩,细细查看。 很快,梅书豪抬起头来,眼中除了难以置信,还有几丝紧张、恐慌:“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何有这块玉?!” 赵则年无视他激动的神色,淡然地从他手中拿回那块玉,塞回衣襟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玉是母亲的传家之宝,舅舅疼爱母亲,便将这玉带在了母亲的身上。” 梅书豪颤抖着嘴唇,重重地喊出了那个名字:“林深……” 从亲生父亲嘴里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赵则年终于泪目,他用力眨眨眼,把满腹的脆弱、委屈、悲愤全都眨了回去。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好情绪,转过头去,冷若冰霜地看着梅书豪:“十三年前,望月楼大火,梅家堡少堡主梅林深葬身火海,文华带了一具尸体回去,你不曾仔细查看,就把人给埋了!” 梅书豪局促摇头:“不,我看过!我也问过文华,都以为挂在你脖子上的玉遗失了!” 赵则年一脸不屑:“狡辩,借口就是借口!” 他转过身去,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你不曾在意这个大儿子,所以你发现不了,那尸体是假的。” -- 第300页 梅书豪显出焦急之色来:“我……林深!” 赵则年的手臂被他抓住,尽管倾力压制,身体仍止不住的颤抖。 “林深。”梅书豪的语气充满了愧疚和小心翼翼:“当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赵则年语气随意,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文华带我和梅思远出门,他们蛊惑我喝酒,在酒里下了毒,又在望月楼放了把火。” 梅书豪惊愕地瞪大眼睛,很快又眯起眼睛,脸上显出凶狠之色,咬牙切齿道:“然后呢?” “然后……”赵则年思绪发散:“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 梅书豪上前一步,与他站得更近:“林深,你、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赵则年咬咬牙,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说的「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他背对着梅书豪,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我还活着,既然你现在清楚了,有个人,我想杀了她!” “谁?” “文嘉!”赵则年突然转回身来,四目相对,眼光逼人:“你休想保她!她必须死,否则我将颠覆整个梅家堡!” 梅书豪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妄言吧?”赵则年自信十足:“如今的我和以前相比,非平凡之辈,你要信我,我绝对有能力做到!” 梅书豪不傻,十三年望月楼大火,赵则年只说了文华和梅思远、没提起文嘉和文清宁,但从今天的报复来看,他的大儿子显然恨极了这连着的一行人! 其实稍稍一想,也知当年所有的事,都与文嘉、文清宁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瞎了眼,到今天才从「死而复生」的大儿子口中得知整个事情的真相。 梅书豪自责不已,恳切道:“林深,跟我回梅家堡吧!” 赵则年反感地皱起眉头,走开两步,用背影给出答案。 梅书豪亦步亦趋地追过来,问:“如今,你在何处落脚?”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现在的我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在哪里都能活下来!” 梅书豪不放弃:“回来吧,梅家堡本来就是你的!” 他殷殷地凝视着赵则年:“我跟你娘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清楚,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就算是她后来去世,我也不曾想过,要动你的少堡主之位。” 闻言,赵则年微微一怔。 他娘病逝后,他慢慢长大,梅书豪对他态度冷淡,但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梅书豪每日监督他读书习武,偶尔亲自给他讲解,倒真像是把他当做未来的堡主培养的。 比较之下,对待梅思远,梅书豪也没多笑几下,管得也没那么严。 梅书豪再次说道:“林深,跟我回去吧!” 赵则年摇摇头,心口发堵:“梅家堡在你眼里是个宝,但我不稀罕!”说完,他迫不及待地使着轻功下了山。 回到茶楼,就秦沛一个人在,见他回来,开口便是:“梅家堡终于鸡飞狗跳了,你现在满意了?” 赵则年烦躁地抓了一下头皮,刚压下去的火又腾地升了起来,但秦沛刚帮过忙,他不想冲秦沛发火。 第177章 皇上赐婚丞相府 于是,赵则年深吸一口气:“我问你,如果有一些人,你把他们当做亲人,非常信任他们,他们却只是把你当做小丑,把你耍得团团转,最后下手坑害你,你生不生气,恨不恨?” 秦沛愣住,脸上调侃的笑容也没了,他问:“你说的是你自己?” 赵则年不答,继续道:“他们害得你身中剧毒,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三年之久,却依旧无药可解,寿命也被缩短!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恨不恨?” 一句一句话下来,秦沛被砸得不知所措。 良久,他恍然大悟:“陷害你的是梅家堡那些人?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他淡笑了一下,眼中满是心疼和不忍,说:“赵则年,你也挺不容易的,徘徊生死边缘有三年之长,想必那些日子很难过吧?” 赵则年自嘲地勾勾唇:“再难过,也熬过去了。” 秦沛神情复杂:“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我以为你本出自荆虚阁,没想到你……你和梅家堡原来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赵则年也不想再隐瞒:“十三年前葬身火海的梅家堡少堡主就是我,我是……梅林深!” 秦沛听得咋舌:“这些,越意已经知道了吧?”不然赵则年做这些事,冯越意不可能那么平静。 “是,在雪山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他了,当时没说出是梅家堡,但我想如今不用说,他也晓得了。” 秦沛态度诚挚:“过去的就不提了,反正我是你值得信赖的朋友!不管以后怎样,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 赵则年难得对他有了好脸色,露出一个微笑来:“那我先谢谢了!” 夜里不宜赶路,三人在雍义城多留了一晚。 翌日一早传来消息,说是梅家堡堡主夫人昨夜暴病而亡,遵大夫医嘱,为防止其他人染病,堡主已将夫人连夜下葬。 得此消息,秦沛和冯越意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赵则年,那眼神儿分明是在问:不会是你下的手吧? 赵则年视若无睹,心里稍感安慰,对梅书豪的怨气少了一些。 -- 第301页 梅家堡的事一了,秦沛收到父亲传书、当即骑马离去了,谷叶也先一步回了荆虚阁,赵则年和冯越意则打算在雍义城多留两天。 岂料一天后,就发生了一件对于其他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于谷叶来说,绝对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事。 皇上在一次宴会上,为德玉公主和丞相之子谷中寒赐婚,且当众定下了日期,就在六月中旬。 消息一传入雍义城,赵则年惊了一下,吹了声口哨,柳子昆便从外面翻窗跳了进来:“属下见过四爷!” “皇上赐婚的事,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皇上金口一开,当然是真的!” 赵则年心中顿时生疑:朝廷大臣的子弟那么多,中间不乏勇夫俊才,皇上为何独独将德玉公主嫁给谷中寒? 德玉是公主,皇上不可能是一时兴起,肯定早就有这打算了。 而身为公主,德玉也应该早就得到风声了,可她喜欢的不是谷叶吗,为什么不出声反对?圣旨一下,事成定局,想反悔都不行! 柳子昆奇怪地打量:“四爷,你什么时候对朝廷的事也这么关心啦?” 赵则年兀自思索。 “四爷?”柳子昆迷惑地瞅着他:“四爷在想什么呢?” 赵则年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吧。” 柳子昆一脸大惑不解,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定无人后,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赵则年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打开门去隔壁房间找冯越意。 “啥,现在就走?”冯越意很惊讶:“为什么?” 敲门前,赵则年就想好了理由:“我一直忙自己的事,都没带你好好去过什么地方,不如趁着现在有空,我们去京都吧。” 冯越意稍露迟疑:“现在去京都?” “对啊,不方便吗?” 冯越意咬了一下下唇:“我的确有事。” 事实上,赵则年松了口气,本来还担心会暴露了身份。他道:“没关系,那就下次吧。” 冯越意去了梅府,赵则年便奔回了青石塘。 进入荆虚阁大门,他直接在门口询问护卫,得知谷三爷在不在阁内。 护卫告诉他,说谷三爷在一炷香之前刚出去,骑马狂奔出去的,非常焦急的样子。 赵则年眉心一蹙,他回来的路上没碰到谷叶,这么说谷叶走的是另一条路,他当即把马头一转,又了跑出去。 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赵则年听到了一些声音,四下一望,就看到群鸟惊飞,林中有异动。 赵则年迟疑了一下,碍于林中许多树枝低矮,不得不下了马,握着缰绳牵马进去。 走到树林中央,便看到一个戴白底喷血面具、右肩垂挂红色绶带的男人在林子里挥出一掌又一掌,把许多树木打得脱了皮,叶子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林中的鸟全飞走了。 赵则年张开嘴,声音蕴含着内力传扬出去:“我说,在发疯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换身衣服,把面具给去了?” 听见说话声,谷叶立即停了手,转过身来面露错愕:“则年?!” 然后,他微低下头摘掉面具,露出一张颓丧的脸来:“你知道了?”他把绶带摘下折整齐,塞入怀里。 赵则年本不善于安慰人,在这种感情的事上,更是嘴笨的要死,想了想也只问出一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谷叶目光闪了一下,眼睛失了神:“还能有什么打算,她是公主,我算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你弟弟?” 谷叶缓缓抬眼:“一个是我心爱的女人,一个是我的亲弟弟,你让我如何抉择?” 赵则年深吸一口气,自己都觉得很贸然:“如果你想把她抢回来,我可以帮你。” 非他好心,只是有些可怜谷叶,双胞胎兄弟,就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便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吗?连喜欢的女人都不能拥有? “帮我抢回来?”谷叶凝神看着他:“那是京都,天子脚下!她是公主,金枝玉叶!你要怎么帮我抢?” 对于京都,赵则年是真心没把握,但说话不能虎头蛇尾:“劫人跟劫镖区别不大,只要事先筹谋好,人手充足,未必不能成功!” 两人相视了好久,谷叶率先调转视线:“好吧,既然你话说出来了,那我相信你能做到。” 赵则年心一紧,自发开始思考要怎么抢人。 却听谷叶说道:“抢到人之后呢?皇上派人追杀,我会连累到家人,阁主也会知道我的身份,从此这天下再无我和她的容身之处!” 他苦笑:“还有你,你包庇我,阁主再疼爱你,也会生气的吧?你说,我这不是坑死了所有人么?” 赵则年低下头,石非石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一个人再好再宽容,也是有底线的。 但话已经放出来了,他只好转移话题:“先别说这个,你不想亲自去看一看吗?” 谷叶沉默…… “自从她回了皇宫,你也很久没见到她了吧?” 谷叶失力地扶住被他打得惨不忍睹的树干:“我曾悄悄回去过几次,她不曾再出过宫,我见不到。” “那走吧!”赵则年手拍他肩膀:“公主大婚,一定很热闹,我想去看一看!” 谷叶眨了一下眼睛。 -- 第302页 “去吧去吧,我们易容去,远远的看上一眼。” 谷叶又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 两人回荆虚阁换了身衣服,骑着马赶往京都,在京都附近的一个城镇换装易容,再放慢速度,牵马走进京都的大门。 走在比一般城市要宽上几倍的宽阔大道上,赵则年好奇地东张西望,掩不住眼底的激动:“我活了二十多年,这可是我第一次来京都哎,你可千万要看好我,别把我弄丢了!” 谷叶苦了七八天的脸,被逗得「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赵则年无声地叹口气,哄人真难啊!尤其是处于情伤中的人。 临近午时,谷叶就近选了家饭馆,两人吃过后顶着烈日继续走,停在一家客栈门前。谷叶淡淡解释道:“这家客栈离我家近一些。” “哦,你回来,你爹知道吗?” 谷叶摇摇头:“我不敢告诉父亲。告诉父亲,岂不是让他在我和弟弟之间为难吗?” 赵则年摇摇头,推了他一把:“进去吧,我好热呀!” 休息了一下午,连日来赶路的疲乏尽去,晚上谷叶带赵则年出门逛街,不到半个时辰,赵则年便已见识到京城有多繁华,尤其是夜景,漂亮的不得了。 “这么好看这么热闹的地方,需要什么都能买到,等年纪大了,我想来这里住住!” 谷叶轻摇头:“京城的水很深,你若是想安心养老,还是去那些深山碧湖比较好。” 赵则年挑眉:“我随口说说,你就信啊!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活到杨老大那个岁数,也不一定多容易。” 闻言,谷叶的精神更加萎靡:“说的也是啊!今天活着,想着见明天的太阳,哪还能想那么长远。” 第178章 德玉公主大婚 德玉公主大婚,京城里比起往日就更加喧哗了,赵则年左手举着肉串,右手捏着冰糖葫芦,谷叶跟他一样,手里拿着吃的,只是胃口不怎么样。 “兄弟,天下间女人那么多,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你别老哭丧着一张脸行不行?” 谷叶冷眼瞥他:“这种事换你,你倒是给我笑一个看看?” 赵则年嘴一咧,露出一个笑容来:“喏,我笑了!” “你……”谷叶磨牙凿齿地瞪他,瞪了一会儿,把自己眼睛给瞪酸了:“算了,我拿你没办法!” “哎,你不想去看看你爹,你弟弟?” 谷叶默然不语。 两人兜兜转转回到了客栈里,谷叶从掌柜的那里要了一坛酒,从大堂穿到后院,一个纵身上了屋顶。 赵则年有样学样,喝着酒坐到他左侧。 夜风凉爽,吹去了白日的闷热,谷叶往后一倒,手一松,酒坛便沿着屋瓦滚了下去,摔到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谁,谁在上面?!”底下有人喊了两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静了一会儿,赵则年吹够了风,打算回房间去睡觉,这时谷叶开口了:“则年,你和冯越意两情相许,目前尚未遇到什么阻碍,所以你体会不到我现在的心情。” 赵则年微微一怔。 “我也曾不忿过,就因为我是哥哥,所以就必须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吗?”谷叶扭头:“你说,像我这种人是不是很悲哀啊?” 赵则年没什么表情地瞟了他一眼:“当你觉得你悲惨的时候,这世上比你更悲惨的大有人在,不过是你没遇上罢了。” “好,就算我不是最倒霉的,可人生在世,怎么总身不由己?” “不然世道无常这种话是怎么出来的?”赵则年叹口气:“你平常挺镇定,这陈姑娘一要成亲,你就乱了阵脚!” 谷叶苦笑:“这就跟你去做任务,你要拿的东西先一步落入了别人手中,而那个人还跟你有不浅的关系,二者只能取其一,你说,你能不纠结吗?” “好了好了,后天就是公主大婚,你快考虑吧。” “考虑什么?” 赵则年侧头看他:“你说呢?是抢还是不抢?” 他放低了声音:“趁早下决定,我也好安排人手。” 谷叶浑身一震,犹豫不决:“我、我不知道!” 赵则年不语,静静等待。 思考过后,谷叶摇摇头,对着天空吐了大大的一口气:“我决定了,顺其自然!” “不后悔?” 谷叶仰天,无声而笑:“后悔,不后悔,没什么区别。” 月光照耀下,他眼里有隐隐的水光在泛滥:“世事公平的很,你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要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既然总要有失去,又都是我所不愿意失去的,那不如老天怎么来,我就跟着怎么做。” 赵则年笑容复杂:“你倒看得开。” 谷叶揉揉鼻子,吸了口气:“不是我看得开,是迫于无奈。” 赵则年点了两下头:“那好,公主大婚后,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让阁主和杨老大看出什么异常来,连累到了我!” 谷叶愣住,匪夷所思:“你怎么说变就变?方才还愿意为我想方设法的抢人,不到一刻的功夫,就……” “哼!”赵则年轻哼一声:“我诚心要帮你,是你自己不领情,错过这个村,不会有下一个店,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谷叶神色一整,微弯着腰,拱了拱手:“四爷的情义,谷叶都记在心里了!” -- 第303页 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若说从前谷叶只觉独身失落,自今日起,就算四爷看不上谷叶,谷叶也实实在在把四爷当做唯一的挚友!” 赵则年反应不大:“哦,那可以睡觉了?” “四爷劳累,便先去休息吧,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赵则年翻身跃了下去,才发现地上的酒坛碎片已被人清理走了,不禁摇了摇头,原来失神的人,不止谷叶一个。 第二天,赵则年精神振奋的在街上逛了整整一天,回去问小二,谷叶除了中午下来吃过一顿饭,就关在房间里没再出来过。 赵则年去敲了敲门,谷叶只说要睡觉。 这天夜里,赵则年也没有休息好,不知是不是受了谷叶的影响,他在梦里见到了楚茵。 楚茵一脸泪水的对他说着什么,他不由自主去追逐楚茵的脚步,却任凭轻功超绝,也无法抓住她的一个衣角。 他大声地叫着楚茵的名字,声嘶力竭,楚茵也没回过一次头。 清早,屋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赵则年腰酸背痛地醒来,仿佛睡着的时候,真的围着京都跑了两三圈,累得要死。 洗了把脸,他又去敲谷叶的门,这次谷叶开门了,眼下青黑,分明一夜未睡。 “今儿不是大婚之日吗,出来看热闹呀!” 谷叶淡然道:“现在出去尚早,公主出嫁,祭天、敬祖宗,种种礼仪缺一不可,到晚上,花轿才会到丞相府。” “啊,这样啊!”赵则年把他推进屋去,用脚把门关上:“你想看她?” 谷叶迟疑了一下,点头:“我是有这种打算。不过丞相府平日里戒备森严,今天公主要嫁进来,定会加派更多的人手。 父亲不知道我要回来,自然不会给我开小门,我要想不露风声水迹的进去,怕是难上加难。” “你可以扮作丞相府的小厮,也可以扮作府中护卫。” 谷叶摇头,否决了:“父亲是个谨慎的人,家中无论是洗菜的还是砍柴的,都编造在册,彼此之间早见过面,知根知底,冒充不了!” “啧啧!”赵则年也是服了:“你爹还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啊!不过能把儿子安排走这种路的人,也确实不是一般人。” 谷叶一听,眉头皱起。 赵则年坐到椅子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要嫌我说话难听!一个父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本就不该这么做!” 谷叶自发维护他爹:“这只能说明,我爹是个胸怀天下、不拘小节的人!” “好好好。”赵则年无意与他杠起来,耸肩摊手:“每个人生存的意义都不一样,我什么也不说了。”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好的法子,临到天黑,便混进百姓堆里去了,守在丞相府大门外,只等着德玉公主的花轿来。 等天黑透了,一个穿着深红绸衣的中年人从丞相府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厮,小厮手里端着个四方托盘,盘中放着整整齐齐的红色小信封。 谷叶刚说了句「那是管家」,周围的百姓包括乞丐一哄而上,把没有防备的谷叶和赵则年挤到了一边! 赵则年不知被谁的脚绊了一下,若不是谷叶及时拉住,就要趴到地上去!他不禁有些恼火:“这是怎么回事,都急什么?” “领钱啊,谁不急?” 赵则年早听说过大户人家有这个习俗,从没放在心上过,今天才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顿时有些兴奋:“走走走,咱也去!” 谷叶站在原地没动。 赵则年把他往前拖去:“走,你现在这个样子,那管家也认不出你来。” 谷叶为了不被站在台阶上俯视众人的管家看出来,意思意思的抢了一个红包。 赵则年凭借眼光犀利、十指麻利,一眨眼的功夫便抢到了仨。 他打开数了数,惊喜道:“哎哟,不错呀!一个装三两,九两银子,一般的人家得花个两年吧?” “嗯。”谷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始终在皇宫的方向。 赵则年眯了一下眼睛,把他手中的红色小信封夺了过来:“反正你也不稀罕,给我得了!” 红包领完,管家又派人发放了喜饼之类的喜庆东西,赵则年全心全意的在凑热闹,喜欢的就自己留着,不喜欢的就送给旁边的人。 等了一会儿,烟花接连不断地绽放在夜空中,重重叠叠,灿烂绚丽,煞是好看。 谷叶幽幽地说道:“放烟火了,花轿要出宫门了。” 赵则年闻言一愣,突然没了玩笑的心思。 又等了好一会儿,新娘终于来了,新郎骑着挂了大红花的白色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 待队伍从街那头走到这里,赵则年惊叹地「咦」了一声,低声道:“真不愧是孪生兄弟,你们确实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论气质,谷中寒是优雅端庄的世家公子,谷叶身上更多是不羁的江湖气。 谷叶对马背上红光满面、挂着微笑的谷中寒看了几秒,转眼看向后面,眼神儿瞬间变得哀伤,隐忍着疼痛。 公主坐的并非大红花轿,而是装饰华丽的花车,红色的华盖,垂落至地的半透明红纱,隐约可见坐在里面的人影。 接亲队伍在丞相府门前的台阶下停住,谷中寒利落地从马上跃下,转身走到花车旁,朝着里面的人伸出手。 -- 第304页 随侍在马车上的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把红纱撩起,一只白皙如玉、五指纤长的手从红纱里伸出来,放在谷中寒掌心。 谷中寒握住,眼中盈满笑意。 第179章 情伤自虐 德玉公主穿着大红喜袍站起,朝前走了一步,云锦喜袍上绣着七彩华丽的复杂花纹,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一动,便可见衣服上凤凰飞舞,足见这凤冠霞帔制作得有多精美。 金灿灿的凤冠显出了公主的高贵身份,额前垂挂一层流光溢彩的细珠帘,遮住了公主的秀丽面容。 德玉公主在谷中寒的搀扶下,高雅矜持地走下了花车,随着她的走动,遮脸的细珠帘摆动起来,依稀可见公主的面容。 谷叶看得眼睛都直了。 赵则年抿抿唇,真的是陈玉!时隔一年半,他又见到了这个娇气的姑娘,可惜物非人非! 他扭过头,见谷叶痴情凝视着心爱的女人,眼底渐渐泛出泪光,人群往前一涌,谷叶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 新郎新娘牵手走上台阶,跨过丞相府的门槛往里面去了,身影渐渐看不到了,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慢慢的都散去了。 眼看人越来越少,赵则年尽管不忍,却不得不用力扯了一下谷叶的袖子:“走了……” 谷叶死死地看着门里面,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则年同情他,但不想把自己的命搭在京都,语气不由变得严厉:“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家商铺门口,回身一瞧,谷叶慢吞吞地跟过来了,一步三回头,惆怅不舍。 俩人在街道旁的柱子后站了好久,赵则年难得拿出了耐心,一言不发的陪他站着。 没过多久,丞相府里传出了宾客尽欢的声音——拜堂已过,新娘送入洞房,喜宴开始了。 易了容,仍遮不住谷叶脸色一白,仿佛突然喘不过气似的,一把扶住了柱子,一手用力地按着胸口,不停喘气。 赵则年刚要开口,他却身子一扭,飞快地跑掉了。 今天是德玉公主成亲的大好日子,皇上下旨取消宵禁三日,夜晚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谷叶盲目的往前跑,撞倒了一个又一个路人。 赵则年担心他出事,嘴里骂着,两只脚自发地跟了上去。 谷叶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跑到了城中一条河的河边。 赵则年心想不会吧,难道他要跳河自杀?刚想完,就见谷叶「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那河水只到谷叶的腰间,谷叶浑身湿哒哒地站在河中央,神经错乱一般,一掌一掌地拍打水面,任河水在掌力的作用下反弹到脸上。 一看那力道,就知道水滴打在脸上肯定疼,但谷叶就跟没知觉似的,不停地拍呀拍的,把附近树上睡觉的小鸟都给惊飞了。 赵则年看了一会儿,蹲下身来,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疯了,真的疯了。” 等谷叶冷静下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他自暴自弃地往后一倒,在河水里沉沉浮浮。 夏日的深夜凉意不减,赵则年在岸上被风吹得直打喷嚏,身体缩了又缩,更不用说谷叶泡在水里是什么光景。 赵则年忍了忍,耐心尽了,终于使出软钢丝把人给拖回岸上来。 谷叶半死不活地躺在草丛里,望着天上的明月,不带任何情绪地念出一句话来:“洞房花烛夜,交杯喜酒,你情我侬,如胶似漆……” 赵则年打断他:“你非要自虐,是吧?” 谷叶睫毛一动,翻身趴进草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赵则年多少被那悲痛的样子感染了一些,觉得更冷了,伸腿踢了一下谷叶的小腿:“回去了……” 谷叶没动…… 赵则年又道:“喝酒吧……” 谷叶抹着脸爬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客栈的方向走。 途中看到一家小酒馆灯光明亮,谷叶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把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小二,上酒!上能喝醉人的酒!” 小二一看他那气势,原本想问些什么,也不敢问了,收了银子便去把酒拿来了。 赵则年摇摇头,在谷叶对面坐了下来,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壶就灌,来劲儿快,后劲儿也大,身上很快暖和了起来。 谷叶神情呆滞,只知道往嘴里灌,灌完一壶,拿起第二壶继续,把掌柜的和小二看得一愣一愣的。 赵则年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脸上抹的东西还在,未露真容,才安下心来。 不知不觉将近子时,小饭馆的小二在掌柜使出一个眼色后,朝他们坐的桌子走来。 赵则年察觉到了,在小二张嘴之前率先掏出一锭金子来,他什么也没说,但小二和掌柜的全懂了,无声退下,把门从里关上。 灯火依旧,堂内仅二人闷声饮酒。 赵则年有心陪谷叶喝个够,但两月前的伤刚刚好,谨记大夫的叮嘱,喝个半醉便把酒壶放下了。 等谷叶喝得酩酊大醉、倒地不起,他拍拍瞌睡到发昏的脑袋,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弄回客栈去。 赵则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身,问过小二,谷叶还在睡着,便自己用过午饭,到附近的街上转了转。 下午回来,进门的时候与同样要进门的谷叶撞到了一起,赵则年有些诧异:“你……刚从外面回来?” -- 第305页 谷叶「嗯」了一声,先一步走进大堂。 “我说,你什么时候出去的?”赵则年追上去问。 谷叶无意多说,只道:“走吧……” 赵则年睁大眼睛,也不说什么,一起进房间收拾了包袱,下楼跟掌柜的结账退房,等小二从马厩里牵出马来,俩人牵着马走在京都大道上。 一路上,赵则年时不时地看谷叶一眼,谷叶目视前方、神情冷淡,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 眼看离京都城门越来越近,谷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去,目光沉沉地望着丞相府的方向。 赵则年心知到了这个时候,谷叶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因此只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倒是谷叶最后跟了上来,用着仅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我会默默的守护她,不管她在谁的身边,她始终是我深爱的人。” 赵则年呼吸滞了一下,无言以对。 赶了一天的路,夜晚住宿在一家路边客栈里,休息了一晚上,赵则年以为要照常赶路,谷叶却赖起了床,早饭都过了,他还没有下楼来。 赵则年心想不会吧,难道他还是不死心,又跑回去了? 这么想着,赵则年极速奔到楼上去,一脚踹开了谷叶的房门! 床上隆起的被褥微动,谷叶翻了个身扭回头来,一边揉眼一边看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赵则年顿觉无语,呆了呆才道:“时候不早了,起床吧。” 谷叶又躺了回去,仰面冲床帐发起呆来:“能多留几天吗?” “大局已定,你留十年也没用。” “不是。”打从德玉公主和谷中寒大婚,谷叶就不复以往的神采飞扬,看什么都是不感兴趣:“我是为了别的事。” 赵则年把门关好,靠在门上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呀?” “昨儿半夜,我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南凌半年前便有意与我朝建立同盟关系,这半年来两国书信不断,就在上月底达成了共识。” “嗯?”赵则年问:“什么共识?” “为了表现双方的诚意,有人提出了和亲,南凌陛下觉得可取,我朝皇上也觉得可行,于是南凌便先派了使者过来,最终皇上选定了十公主。” 赵则年挑了一下左眉,浅笑:“你说的这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谷叶扭头看他一眼,说道:“百年前,大臻、南凌和东幽<a href=https://www.po18e.vip/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三国</a>鼎立,在东幽眼里,大臻一旦与南凌达成友好邦交,东幽便岌岌可危,所以这和亲过程中恐生事端。” 赵则年吐出口气,歪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天后,十公主将随同南凌使臣去往南凌,皇上担心路上不太平,十公主或者南凌使者有危险,从而影响到两国的关系,因此命父亲派人随行保护。” 赵则年隐约明白了,有些不相信:“难道你爹想派你去?” 谷叶点点头:“是的。我朝可以派人潜入他国,监视对方的一言一行,别人当然也可以这么做。若从固有的下属中挑选人手,难保东幽不会事先得知,从而方便下手,所以需要既可靠又深藏不露的人。父亲打算让我过去,东幽不知道我的底细,肯定要顾忌一些。” 赵则年这下彻底明白了,蹙眉:“你想让我给你打掩护?一旦杨老大问起你的行踪,我来撒谎帮你隐瞒?” “不。”谷叶摇摇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赵则年瞪大眼睛,抬脚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去:“你疯了吗?就算你可以易容,可从京都到两国边境,少说也要一个月,你肯定你不会露出马脚?” 他有些愤怒:“这便罢了!你本是朝廷的人,你爹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但你怎么有胆子把我拖下水?!” 谷叶一下子坐了起来:“这确实是为难了你,但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没有万全的把握!则年,这是国家大事,关乎千千万万的百姓……” 赵则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倾情劝说:“我不在乎!别人的命关我什么事?就算大臻朝没了,荆虚阁也不会倒,就算荆虚阁没了,凭我的本事,活下来也不是难事!” 第180章 故人重逢是大惊 “我出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赵则年被逗笑:“我从不缺钱花。” 他没想到的是谷叶被逼急也会耍心眼,不惜以自残装病来威胁,赵则年最终妥协。 两人在客栈停了五天,和亲队伍才从眼前经过。 谷叶把队伍中人一一指给赵则年认识:“那个身穿甲胄打头阵的欧阳鸿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十战胜九战,备受皇上重用。” “中间是十公主座驾,前面坐的文官徐清泉,代表皇上跟南凌陛下交涉。后面是南凌使者。” 赵则年想起一事:“没有嫁妆吗?” “当然有,关乎我朝颜面,要多丰厚有多丰厚!只是公主和嫁妆同样重要,有敌来犯恐顾此失彼,因此晚出发一步!” 两人跟在后面,与和亲队伍保持较长距离。 第六天如谷叶先前所料,离京都远,居心叵测者沉不住气了,在下午人困马乏不备之时,借助茂林绵密发动突袭! 谷叶察觉前面有动静,驱马赶上。 赵则年本答应得勉强,心想事不关己何必拼命,待他追上去,谷叶正站在树上俯瞰。 -- 第306页 赵则年也飞到另一棵树上。 偷袭者黑衣蒙面武功高强,估计是打算一击而中,来的人较多,击杀主要对象是十公主和南凌使者。 偷袭者事先有筹谋,一旦进攻有滞就立刻变换阵势。 眼看局势一边倒,谷叶忍不住伸手一挥,几把小刀亮闪闪射过去,随即拔出腰间长剑去杀黑衣人。 数不清的羽箭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只两下子功夫,射伤大臻和南凌的大半侍卫! 要不是谷叶反应快,侧了侧身子,肩膀非被插出个洞不可! 徐清泉腿上被射一箭,欧阳鸿也被箭雨所困。 谷叶焦急地望一眼赵则年藏身的地方。 赵则年恶劣地冲他勾勾唇,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谷叶心口一窒,电光雷闪之间想出一个对策:赵则年不在乎这些人。 但对于同为荆虚六骑的他多少还是在意的,这种情况,除非他的生命受到威胁! 下定决心,谷叶深吸口气豁出去,冒着被羽箭射中的危险纵身跳跃,往南凌使者的马车奔去! 赵则年目睹谷叶这送死的行为,知道他这是威胁,不由气得眉角直跳,却不得不动手。 他悄悄在林间几个飞纵,找到射箭之人的隐身之处,从怀里掏出一条手串,那手串是用菱形的小铁片一片一片穿成的,薄薄的,一根绳上能穿四十多片。 赵则年把绳子扯断,把蕴含着内力的铁片先后打出去,等射箭的一死,即拔出长剑加入厮杀。 没一会儿,来袭者尽灭! 欧阳鸿抹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走上前来:“两位是……” 谷叶把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来。 赵则年看见,又有种被坑的感觉! 谷叶声音沉稳:“在下谷三,这是赵四,皆是奉皇上的命令,随行保护公主和南凌使臣!” 欧阳鸿出于私心把两人都安排在十公主车驾旁。 晚饭后公主召见,到门口,赵则年见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人——薛飞鹤。 他十分震惊:楚茵的贴身护卫薛飞鹤怎么会在这里?! 等绕过屏风进入中堂,那坐在上方的人妆容淡雅而精致,一身华贵曳地的宫装,服饰复杂精美,头簪绚丽、珠花耀眼,不是楚茵又是谁? 小鱼穿着玫红色的宫女服饰,姿态端庄地站在一侧,和当初在观江楼所见的犀利小丫头宛若两人。 薛飞鹤站在另一侧,神情冷淡。 赵则年完全愣住,谷叶拉着他单膝跪地:“草民谷三、赵四拜见公主!”易了容,所以楚茵和小鱼、薛飞鹤都认不出赵则年来。 头顶传来的声音透着清冷:“起来吧……” 楚茵没有开口,话都是小鱼说的,说公主感谢他们白天危急关头出手搭救,因此有所赏赐,望以后他们也能尽心尽力。 谢恩后回房间,谷叶发觉赵则年的异常:“你怎么了?” 赵则年声音很轻:“十公主又高贵又漂亮。” “是呀!”谷叶说道:“她在诸位公主中排行第十,是贤妃娘娘唯一的孩子,却被选中去和亲,想也知道有多不开心。” “她在宫中受宠吗?” 谷叶讶异地看他一眼,直言道:“父亲曾在我面前提过一次,说贤妃娘娘虽然体弱,却是个难得一见、非常温柔的女人,又不争风吃醋,所以皇上很喜欢找她聊天解闷,对于她所出的女儿,自然也是疼爱的!” 赵则年「哦」一声。 谷叶疑惑更甚:“则年,你对这个公主很感兴趣?” 赵则年注意力微微集中:“对于美人,哪个男人没兴趣?” “哈哈,十公主你就不要肖想了!动她,就是与大臻南凌两国为敌!” 在护送这一个多月里,谷叶失口叫了赵则年的名字,恰好被小鱼听到。尽管赵则年百般掩饰,还是被楚茵使计拆穿。 除了最初的惊喜,楚茵始终记得家国大义,喜欢赵则年却不曾越矩,赵则年默默守护极尽陪伴,把楚茵送到南凌三皇子身边。 赵则年很清楚,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楚茵,如果楚茵没有喜欢上他,嫁到南凌最多是思念父皇母妃挂念家乡。 而如今爱而不得,两人只能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回荆虚阁,杨致道就在观水殿等着,荆虚六骑其他人也在。 让赵则年和谷叶错愕的是,殿中还坐着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越意?!”赵则年以为自己眼花了:“真的是你?” 冯越意冲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赵则年和谷叶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其他人很平静,心中疑惑更甚。 杨致道在上座说道:“你们彼此都认识,我便不多说了。从今以后冯越意亦是我荆虚阁的人,主要任务就是跟随保护一个人!” 蒲泽第一个问:“谁?” 杨致道目光一转:“老四!” “嗯?”赵则年怔住。 若是往常,蒲泽早大呼小叫、愤愤不平起来了,此时却是和赵则年等人一样完全惊呆了! 赵则年张嘴想问,杨致道起身往外走:“你不用问我,具体我也不清楚。” 高玉林、花尚雪和蒲泽先离开了大殿。 谷叶问:“越意,你怎么会来荆虚阁?” 他往右指了一下:“你早知道则年的身份了?” -- 第307页 冯越意摇头:“我是年前才知道的。” 谷叶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越意看向赵则年:“是石锦告诉我的。” “是他?”谷叶摩挲着下巴。 “你们不要怪他,他也是喝醉酒才乱说出来的。”冯越意道:“前些日子,石锦带我去临水境,老阁主发令,杨老大便带我入了荆虚阁。” 赵则年疑问:“石锦为什么这么做?” 冯越意微笑:“这是老阁主对你我二人的成全呀,也是他对你多年来忠心耿耿为荆虚阁办事的奖励。” 他歪了一下头:“怎么,你不满意?” “满意是满意。”赵则年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可又说不上来:“只是太突然了。” 谷叶亦是一脸诧异:“越意,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我从不晓得,荆虚阁要进来一个人这么容易!” 冯越意面色如常:“多亏了石锦,是他说尽好话,老阁主才答应的!” 谷叶点头:“这样啊!” 他拍了一下赵则年的肩膀,语气略酸:“以后你们两个可是出双入对、夫唱妇随了!真让我好生羡慕呀!” 赵则年笑了一下,心却猛然往下一坠:老阁主是在石锦的引荐下同意冯越意入阁的,那阁主呢? 还有冯越意,知道他身份有半年多之久,却不露声色、不曾直面问起,又是为什么? 赵则年直觉冯越意有所隐瞒,但冯越意是他喜欢的人,他只能选择信任。 赵则年去东流居,石非石虽然见了他却没给过好脸色。 “你总向我表忠心,说永远站在我这边,结果呢?”石非石讥笑:“还不是为了喜欢的人去投靠我父亲!” 赵则年直接否认:“阁主,我没有!” “到现在你还撒谎?”石非石很失望:“之前我是说过不要告诉冯越意你是谁,也不要带他去药王谷,但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冯越意性命岌岌可危,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却没想到你就因为这样就去找我父亲,还有石锦!” 赵则年皱眉:“阁主,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石非石摇头:“我不想怀疑你,但冯越意已经入了荆虚阁,还被安排在你身边。你说我父亲这么做,是不是开始扶持石锦与我作对了?” “阁主!”事情发生的突然,赵则年没有足够时间去思考,更是说不出可信道理:“你掌领荆虚阁十年之久,素来平安无事,怎么会轻易更换呢?” 石非石不语。 赵则年飞快寻找着理由:“自从老阁主去临水境,基本上没再管过荆虚阁,他只是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并不能代表什么!再说二少爷年轻得很,我不认为他有和阁主相抗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石非石扭脸看他:“冯越意入荆虚阁是事实!” 赵则年顿感无言,如果冯越意事先跟他商量过,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进荆虚阁的,身为一个自由人不好吗? 石非石冷冷道:“没别的事,你下去吧。” 第181章 水镜谷 天气闷热,赵则年却仿若置身冰窖:他没想到这件事会影响和石非石间多年感情。 回到住处,冯越意迎上来问:“则年,我来荆虚阁,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赵则年勉强笑笑:“只是有些太突然。” “抱歉,我本该提前跟你说的!”冯越意说道:“我无意抱怨过,说你我总因为一些事而分开,这话被石锦听到,他说他有办法,我信以为真就被他带到临水境。” “得知你和谷叶几人是荆虚六骑,我很震惊!石锦把我和你的事情说了后,老阁主就问我是否愿意追随你。” 赵则年:“你就答应了?” 冯越意轻摇头:“起初没有,我觉得这件事得和你商量,但老阁主没给我机会,他说知道荆虚阁和临水境所在,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一是成荆虚阁的人!与你朝夕相处是我原本目的,我当然是选择留下来!你怪我吗?” 赵则年把人拥进怀里:“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有那想、会这么做,也是因为我陪你的时间太少。” “我会想那么多,实是情非得已!身在江湖飘摇不已,我总怕会有什么意外……” 赵则年紧了紧手臂。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冯越意道:“虽然算不上天不怕地不怕,但绝不会有懦弱退缩的想法,因为义父喜欢勇敢坚强的,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但是遇上你,我很舍不得,总想相守的日子能长久一些!” “对不起,是我不好。” 冯越意摇摇头,想起一事来:“你和谷叶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出乎意料的事接连发生,赵则年还没想好怎么编造谎言—— 谷叶的细作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冯越意已入荆虚阁,不知道也省了以后东窗事发被连累。 “杨老大说你和谷叶在对付雍义城梅家堡,可我们分开之前不已经把那事了了吗?” 想到楚茵,赵则年叹口气,依旧秉持半真半假风格:“梅家堡事办完后我拉你去京都,你不是拒绝了吗?其实是谷叶喜欢的女孩儿要嫁给别人,他伤心得很,我就陪他去一趟。” “啊?”冯越意很吃惊:“谷叶有喜欢的人?” -- 第308页 他猛然反应过来:“是陈玉!” “是……” 冯越意同情谷叶:“太可惜了!” 转天杨致道来找赵则年,开口便是石非石要对水镜谷下手。 自郭汗青被带进荆虚阁后,谢自端便盯上荆虚阁,隔段时间就要搞出事来给荆虚阁添麻烦。初始石非石碍于水镜谷也是一个较大门派,就暂且忍耐。 但许源去了水镜谷和谢自端混为一体变本加厉,不断摧毁荆虚阁分处,石非石终于大怒。 “阁主的意思是让郭少庄主也去!” 赵则年惊讶:“郭少庄主已经可以出师了?” 杨致道摇头:“就他那点本事能干什么!我和阁主制定了拿下水镜谷计划,需要郭少庄主出面。把水镜谷剿灭不留后患,谢自端要死,你说能不带上郭少庄主吗?” 赵则年顿悟,等回过神来就见杨致道一眼不眨看他,他笑道:“杨老大,你这是什么眼神儿,要吃我吗?” 杨致道轻哼一声:“你若再不警醒些,要吃你的人就是阁主了!” 赵则年笑容一敛。 “则年啊!”杨致道按住他左肩:“听大哥一句话,离临水境尤其离二少爷远一些。” “杨老大你知道,我不可能背叛阁主。” “我知道有什么用?”杨致道表情凝重:“二少爷若单纯为你好,才把冯越意引进荆虚阁,那就没什么,阁主怀疑就是二少爷别有居心,想把你拉拢过去!” 赵则年叹气:“二少爷给我的好处再多,也不及当初阁主救我条命!” 杨致道笑出声:“这句话你应该在阁主面前说。” “阁主最近看我不顺眼,我说只会起反效果,倒不如用行动表示忠心。” “你清楚就好。” 鹅毛大雪纷飞,漫山遍野都覆盖,又经过一夜雪层厚积,放眼只有白色。 白茫茫的丛林中,一辆青盖马车迎雪而行,寒风时不时把帘子吹开,露出一双织锦黑靴来。 赶车人头戴一顶驼色的斗笠,身材修长偏瘦,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袄,肩膀上披着一袭墨黑的棉缎披风,随风鼓动,发出冽冽的声音。 车内传出少年人特有的嘶哑声音:“四爷,还有多久到寒月山庄啊?” 赵则年脱下斗笠,抖掉上面的落雪再重新戴上:“郭少庄主莫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到城门口了。等进城门再花一个时辰,才能到你家的大门口。” “还要这么久啊?” “对啊,你们家的寒月山庄那么大,要到后山祭奠你爹娘就要穿过整个山庄,又要花至少两炷香时间!” 车内一片沉默。 赵则年嘴角噙笑:“郭少庄主,你们家可真是大呀,这祖宗基业真是让人羡慕啊!” 郭汗青的语气变了,变得有些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啊,等郭少庄主不需要我们荆虚阁保护,一回家就有那么多的房子等着,可不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车内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寒月山庄地势偏西北,荆虚阁尚在过夏天,这边已经是冬天了,半路上赵则年便换上了棉袄。 “驾!驾!” 赵则年回头,一个人骑着马由远到近,是高玉林。 高玉林:“杨老大叫我过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赵则年眼睛带笑:“有人作伴,我的心也踏实了!” 话音刚落,车内传来冷冷一声:“废话那么多,还不抓紧时间赶路!” 车外两人一听,不在意的相视一笑。 走出树林,穿过寸草不生的荒地又进入一片更大的树林,郭汗青不耐烦地在车内动来动去。 高玉林安抚他:“郭少庄主,还有两里地就到城门口了。” “真慢!” 赵则年挑挑眉:“郭少庄主也体谅一下吧,这马走一天累且不说,被风雪侵袭任劳任怨,可没哼过一声呢!” “闭嘴!”帘子撩起,露出郭汗青怒气冲冲的脸。 赵则年浑不在意扬头:“好了,各归各位。” 高玉林:“来了?” “早来了!跟踪半柱香时间,兴许想看看是单纯只有我们三个,还是还有别的人埋伏。” 郭汗青和高玉林都有些惊讶,后者惊道:“则年,你的功力又有长进啊,我们都没发觉呢!” 赵则年无奈一笑,他有很多疑惑想要找石锦解开,偏偏石锦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总爱装糊涂。 风乍起,吹起一层雪来,迷花了人眼。 赵则年伸手挥雪的功夫,四面八方响起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把平坦整齐的雪地弄得乱七八糟的,而随着这声音,从厚厚的雪层下冒出好几个人来,争先恐后地朝马车飞来。 最先的那个人一脚踹向赵则年,赵则年抬起手臂一挡,另一手拔出挂在旁边车壁上的剑,一剑划过去,使那人不得不回身躲避! 一看来人太多,赵则年大喊一声:“二爷,你先带郭少庄主走!” “那你自己小心!”高玉林说着身子探入马车之中,把郭汗青捞出来放在身前,两人一骑地跑远了。 看那些人想追上去,赵则年一个跳跃挡到前面:“郭少庄主要给他爹娘上香,你们这么急,是也赶着过去磕头?” 双方人数差距太大,赵则年心知得速战速决,挥舞着长剑,几个手起剑落,便夺了五六个人的命。 -- 第309页 东北雪丘上站着个穿黑袍的男人,掏出一个黑色的瓶子打开,用力甩了一下,粉黄色的药末被撒了出来。 药末飘来,正在全力应付的赵则年吸入不少,头晕脑胀地倒在地上。 潮湿粗糙的石壁,大拇指粗的钢条铁门,沉重生锈的铁锁,门外墙壁上的油灯里摇曳着明黄的灯光,赵则年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醒来的。 透过铁门右侧石壁上两个巴掌大的小窗户,看到天还是雪亮雪亮的。 “醒了啊!” 赵则年一惊,一脸错愕的回头:“你?” 郭汗青盘膝坐在半指厚的稻草堆上,腿上放着一块米黄色的布,手拿着一根炭笔在上面划来划去。 “咋,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吗?” “高玉林呢?” 郭汗青瞟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说:“跑了。谢自端在前面的路上也设了埋伏,高玉林匆匆忙忙的逃跑了,我就被抓住了。” “哦。”赵则年发现身下的稻草比郭汗青的薄许多,心想肯定是那小子趁他没醒把稻草都移过去。 他问:“你在画什么?” “路线。” “嗯?你知道?”赵则年很讶异,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当是水镜谷天剑峰,外人很难踏入,又如何得知路线? 郭汗青把炭笔收起来,把布块扔过来:“我武功低微,那些人冲上来的时候高玉林拼死抵抗,我则束手就擒。他们见我从头到尾没怎么反抗,就没给我喂迷药。” “原来你是醒着被带进来的!”赵则年托托额头,吸迷药的感觉真不好受,头还晕晕的。 “一进来就去见谢自端,谢自端挖苦我一番后,把我扔到这里!” 赵则年大吃一惊:“谢自端已经见过你了?!” “嗯……” “他没有怀疑吗?” 郭汗青摇摇头,摸自己的脸:“我本来也紧张,谁知道他根本没看出来。” 第182章 只是一个计策 赵则年看蒲泽画的路线图仅有几个线条,道:“既然没看出来,你就继续假扮他。” 蒲泽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把所有路线都画下来。” 由于水镜谷占有绝对的地理优势,杨致道决定里外夹攻,需要有人先潜进去,才想出这个法子。赵则年是故意中迷烟,只求能被带进来。 天黑牢卫来送饭,只一碗白饭加青菜。 那碗饭被送到蒲泽手中,两人面面相觑。 牢卫解释:“许公子说不要饿着郭少庄主就好!至于你嘛,许公子自有别的来招待!” 赵则年身上一冷:“许源?” 牢卫默认…… 蒲泽吭哧吭哧吃了一半,道:“这就是做事不利落的下场!你当初要是直接拗断他的脖子,何至今天落入人家手中?” “吃你的吧,郭少庄主!” 蒲泽轻哼一声:“计划不变?” “不变。” 饭后没多久有人来提赵则年。 赵则年中迷烟前吃过解药,是以在石牢中醒来时药性已解,他故作不适,像死鱼一样被拖出去。 拐几个弯发现这石牢挺大,布置都差不多。 拖到一个较小石室里,除进来的钢条铁门,只对面墙上开一扇脸大的小窗户,铁条焊紧。 被绑到木架上,双脚也被铁链分开绑缚,墙角处燃一个火炉,火焰冲天使这里十分暖和。 许源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好久不见。” 赵则年轻哼。 许源保持一米多的距离:“你真是命大啊,我屡次算计你,你都能活下来!” 赵则年语气随意:“许源,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得罪我,你不会有好下场!” “呵,不就是荆虚阁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 许源斜倚轮椅靠背,一手托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你多么谨慎小心,只要我死盯着,你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是吗?” “怎么不是?”许源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是荆虚六骑之一。我可听说荆虚六骑是荆虚阁阁主设置关卡挑选出来的,那么你是凭你的相貌、武功,还是心计成为荆虚六骑之一呢?” 听出他的嘲讽,赵则年也有意激怒他:“我自然是凭我的实力,否则你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许源眉心一皱:“你不用说风凉话,你在我手里,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下场!” 赵则年斜视他:“谢自端要杀郭汗青,而郭汗青是我们保定的。你以谢自端为靠山,将我困在这里,你们与荆虚阁为敌不是三两日,诸如此般,阁主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确定你下场会比我好?” 许源不以为然:“你荆虚阁赫赫有名,难道水镜谷就实力不足?赵则年,你还是这么狂妄!” “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有狂妄的资本!” 这边赵则年和许源对峙,那边蒲泽也被提去带到谢自端面前。 蒲泽尽心假扮郭汗青尽力维护郭氏夫妻誓死要报仇,把谢自端气得雷霆大怒。 蒲泽受一番惊吓后回到石牢,当晚赵则年没回来,蒲泽把稻草枕一半盖一半,寒风夹杂雪花从小窗口那吹灌一夜,睡了跟没睡一样。 吃过早饭蒲泽又被提出去,谢自端神经兮兮带他在水镜谷走来走去,去了几处郭金山碧瑶曾待过的地方,各种诋毁那惨死夫妇俩。 -- 第310页 蒲泽还是郭汗青的易容,自然装作受刺激拼命挤眼泪,气得狠了还要上去揍谢自端,自是被谢自端轻松打回来,平白挨好几掌,痛得血气直上涌。 他边应付谢自端,边趁此机会记下路线。 回到石牢,蒲泽注意着牢卫的动向,趴到小窗口说一句:“我郭汗青报仇,十年不晚。” 等一会儿他又重复一遍。 外面传来细微踩雪声,一个青年道:“你至少能活到几岁?” “三十岁。” 那人拿着地图走了。 午时赵则年被两个牢卫拖回来,进了牢门往地上一抛! 蒲泽条件反射接了一把,勉强把人抱进怀里,看见那染血的脸和紧闭双眼,莫名生出怒气:“你们不会动作轻些?!” 那两个牢卫不屑锁上门走了。 蒲泽把怒气压下,阴暗地想:你们给我等着!等小爷出去了,先捏断你们两个的脖子! 他蹙眉仔细检查一番,发现除胸口处挨的较重几掌,就是那一身鞭伤。 赵则年衣服被鞭子抽得稀巴烂,拿鞭的人下手狠毒,打得他血肉横飞,再淋上一身盐水,咸味儿夹杂铁锈血腥,十足残虐! 外伤触目惊心,内伤也不会轻。 蒲泽给赵则年输入内力无果,摸身上又没带药,以郭少庄主身份要了热水照顾他一整夜。 半夜赵则年恢复意识,盘膝而坐自疗内伤,这种寒冷环境使用冰心诀可使内伤尽快痊愈,更何况他内功深厚,有冰心诀和《无我》可抵抗大部分寒气。 子时过后他们骗来牢卫,夺下钥匙出地牢。 蒲泽指那灯火辉煌、大门紧闭的院子:“谢自端就住在那里。” 谢自端有疑心病,独自住在偌大院子里,夜晚把门关紧,不许任何人打扰。 据说曾有丫鬟想趁夜色爬上他床,被从噩梦中醒来的谢自端一掌劈死,也据说有人想杀谢自端,赶得不巧正是谢自端练功时刻,被谢自端一掌打死。 所以晚上这院只有谢自端。 院里只两棵参天大树,两人各据一棵树后紧盯屋内。 颜色各异的烟花在深蓝夜空中绽放,蒲泽捡起一颗石子掷出去,那石子砸在屋门上发出声响。 屋里没动静,蒲泽挥臂一刀劈过去,门应声而裂! 亮光闪过数把小飞刀扔出来,蒲泽不断躲避。 屋里亮灯,谢自端衣冠整齐迈步出来。 赵则年回头望一眼外面,想来杨老大的进攻很顺利,听到兵器撞击和吆喝厮杀的声音。 谢自端听到也不急不缓,盯着蒲泽:“你不是郭汗青!” 蒲泽露那一手是如今郭汗青不可能有的功力。 蒲泽袖子擦脸,露出真容:“在下蒲泽出自荆虚阁,和郭少庄主是很好的朋友!” 谢自端很快想起来:“原来所谓祭拜只是一个计策!” “没错!” 谢自端望一眼外面:“你们荆虚阁终于忍不住对我水镜谷下手了?我以为荆虚阁软弱无能只会忍气吞声呢!” 蒲泽不卑不亢:“谷主错了,我荆虚阁从来都果敢勇当,一旦动起手来,必然一击而中!” “呵!”谢自端整理着袖子:“你们阁主来了吗?” “此等小事,何须劳阁主大驾?” “那真是遗憾,我本想与荆虚阁主一较高下!” 蒲泽哼笑一声:“谢谷主若真手痒,不如等我们杨老大来,跟我们杨老大比试?” 谢自端明白了:“你也是荆虚六骑之一?” “是,在下不才,人称六少。” 谢自端勾勾唇:“好,你既是排行最末,我先与你一比,看你们荆虚六骑真武艺高强还是徒有虚名!” 蒲泽不屑一笑。 两人缠斗在一起。 赵则年正树后旁观,许源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 谢自端边打边喊:“外面情形如何?” 许源语气慎重:“很不妙!谢谷主莫再与此人纠缠,当下还是速速出去主持大局的好!” 听见这警告,谢自端下手登时狠毒起来,蒲泽很快被他打伤。 赵则年趁没人发现他,以极快速度靠近许源,先打坏轮椅,再是打死推他进来的人。 轮椅变成一堆破木头,许源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磕得屁股一痛。 谢自端眯眼:“我早该想到都在一个牢里关,怎么可能只来一人?” “赵则年!”许源又气又恨:“你没有中迷药?” 赵则年点住他穴道转回身:“谢谷主真不愧一派掌门,六少武功不差,可在你手下连百招都没过!” 蒲泽一听不爽:“你夸人就夸人,拉我下水是什么意思?” 赵则年:“谢谷主,当日你毁掉寒月山庄,在下认为你戾气过重,其他倒没觉出什么,但得知你收留许源,就想向谢谷主讨教!” 谢自端目光一沉:“那今日刚好是机会!” 赵则年左脚后退右手摊开:“请谢谷主赐教!” 两人都尽全力,谢自端出掌似刀从赵则年手臂旁擦过,袖子立刻显出一道平整裂口。 赵则年使冰心诀结合自身武功依然输一筹,刚在牢里调养好的内伤,被谢自端接连三掌打得复发! 谢自端顾不上许源正要去外面看看,一道影子从院外闪过,仔细一看来人戴白漆喷红面具,原是谷叶。 -- 第311页 谷叶语气轻佻:“哟,这是什么情况?六少四爷,你们脸色都不大好呀?” 蒲泽冷冷一哼。 谢自端哈哈大笑:“荆虚六骑来三个,我谢某人好大面子呀!” 谷叶把包袱分别扔给赵则年蒲泽,浅浅一笑:“谢谷主是好大面子!荆虚六骑一个不缺,都等着过来拜见您老呐!” 谢自端嘴角还挂着笑意,眼神儿已转阴狠:“这么说今日你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了?” “非也。”谷叶摇摇手指:“要杀谢谷主的人是郭少庄主!” 谢自端轻蔑一哼:“就那个毛头小子?” 这边赵则年蒲泽已换衣服戴面具,肩上绶带迎风飞扬,许源远远盯着他们一阵恍惚。 谷叶加入,双方勉强打个平手。 谢自端经过几战内力被消耗大半,额头冒出汗来。 第183章 已经这个样子了 又一戴面具的飞进来。 “二爷来得正好,一起拿下这个人吧!” 高玉林露出身后一人:“杨老大答应郭少庄主把谢自端留给郭少主对付!” 蒲泽眼睛一亮:“郭汗青你也来啦?” 郭汗青什么都没听见,眼里只谢自端这个大仇人! 谢自端仰天大笑:“你们这些人脑子刚被驴踢过不是?都是我手下败将,还要这个毛头小子来送死?你们荆虚阁就这样保护人,郭金山九泉之下恐怕死不瞑目吧?” “闭嘴!”郭汗青被挑起怒火:“我会亲手把你送到地下,叫你给我爹娘、寒月山庄每个人磕头认罪!” “哎!”谢自端就跟闲话家常似的,神色自在不受影响:“话不要说太满,说不定是我送你去一家团圆呢?” 高玉林:“郭少主,记得你今天来的目的。” 郭汗青拔出剑:“就今天一决生死!” 接下来是纯粹的单打独斗。 两人实力悬殊,郭汗青等今天太久,做了充分准备,武功不足就善用技巧,谢自端开始还不放心上,等郭汗青在他手下过几十招而毫发无损,全力攻击。 不多时郭汗青身上添几处不算大伤口,谢自端内力之前有消耗,但对付郭汗青也绰绰有余。 郭汗青突然想起杨致道的话:如果你的对手实力远超于你,不管能不能活下去,除了以死相拼别无他法。 抱着这想法,郭汗青一改出手的习性手法,不止拼武功内力还拼蛮力,拿剑猛砍谢自端! 谢自端原以为这是某种激进武功,后发现郭汗青就跟小孩子打架,不要技巧只要蛮力,以把对方打倒为目的。 郭汗青疯了似的嘴里发出狂啸,仿佛不知疼痛,伤口流血还一次次冲上去,反把谢自端这个高手逼得连连后退。 当两人内力都耗尽便近身搏斗,郭汗青紧搂谢自端的腰,把他往后面墙壁上撞! 谢自端后脑勺被磕好几下,疼得眼前直发晕,以手握拳击打郭汗青后背,郭汗青咬紧牙关只重复那一个撞击动作。 一滩血从墙壁上淌下。 郭汗青脱力侧翻在地,吐出一大口血,咳嗽不止——谢自端的拳头从后心伤到了五脏六腑。 谢自端眼珠子混乱转动渐渐恢复清明,手撑着坐起,血顺着他后脑伤口流下,浸透华丽长袍。 他喘着气把身子往后挪,尽量离郭汗青远些。 平复气息后郭汗青用长剑支撑站起,一摇一晃朝谢自端走去。 谢自端尽极力掩饰,眼底一丝恐惧还是泄露出来:“郭汗青!你真以为是你打败我的?还不是你们阴险狡诈先用车轮战耗损我功力,不然就算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打不过我!” “是又怎样?”谷叶抱着手臂走近两步:“就许你使阴谋诡计?” 高玉林也道:“我们从来没说过我们是正道中人,行正道之法,要怎么做取决于我们想怎么做。” “所以谢谷主……”又有四人从门外走来,为首的戴戏剧脸谱面具:“事到如今你只能认命!” 谢自端默默一数,除最后那个用黑布蒙面,荆虚六骑六人凑齐了。 杨致道:“郭少庄主,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郭汗青提剑朝前走去。 谢自端后背早挨墙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郭汗青筋疲力尽走来,把剑高高举起奋力一刺! 长剑贯穿谢自端心口,谢自端来不及发出声音,眼睛闭上了。 郭汗青长剑脱手晕过去。 杨致道转头:“老四,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赵则年走到许源面前:“遇上我,也算你倒霉。已经这个样子了。” 冯越意忍不住上前:“则年……” 赵则年早知他会求情,冲柳子昆说道:“送他去药王谷。” 许源穴道还没解开,大吼:“赵则年你要杀便杀!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没怎么样,药王谷有吃有喝,适合你安享晚年。” 不久赵则年亲自去了药王谷,千帆把他引到叶蔼的屋子:“功夫不负有心人,谷主心血没有白费,叶公子有了意识!” “当真?”赵则年看床上脸色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死的人。 “四爷,我骗你干啥呀!” 千帆兴致勃勃:“上次我看日头好,把叶公子搬到外面去晒,没多久天变了,我发现叶公子感觉到冷意,手指头脚趾头缩了起来!” -- 第312页 赵则年没吭声。 千帆以为他还不信,掏出一根银针:“给!” “嗯?” “四爷不是不信嘛,你刺他一下,保证有反应!” 赵则年顿觉无语,让他拿剑杀人,血淋淋都没啥,拿针去扎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实在下不了手。 千帆拿针在叶蔼食指上扎一下。 沉睡中叶蔼皱皱眉,眼皮动动依然没睁开。 赵则年更觉无语。 千帆嬉笑道:“四爷莫心疼,平时也这样,叶公子每天都要被扎一针,扎着扎着就习惯了!” “这样啊,希望他醒来后能把这些忘了,万一记仇你可要小心了,叶家天雷七星拳很厉害!” 赵则年在床边坐下:“既然你已有意识,就赶紧醒过来吧,叶总管和你爹还在庄里,你要不回去,他们可没有盼头了。” 叶蔼安静躺着,毫无反应。 赵则年去了隔壁许源屋,平飞端饭菜喂了几次,许源都不接受。 平飞抱怨:“四爷您带来的人,就这位最难伺候了!” 赵则年态度冷漠:“爱吃不吃,饿死拉倒!” 平飞惊讶:“哎?” 赵则年转身就走:“一天三顿饭照顾着,随他自生自灭去!” 此后一个多月赵则年闭关不出,修炼柳子昆从飞云崖拿来的《赤火神功》,冯越意晓得江湖凶险,也另行闭关。 闭关结束,杨致道要他们进云隐宫为雇主寻东海流珠。 云隐宫历来只收女弟子,个个身材高挑貌美如花。男人在云隐宫只两个作用,一是做宫主的男宠,二是做苦力仆役。 宫主历代是女人且武功高强,以面纱遮脸不知相貌年纪,因而更替是在暗中,谁也不能肯定今天见到的这个是不是昨天那一个。 直到几年前,云隐宫主被一个男宠杀掉取而代之。这个男宠秉持云隐宫历来传统,仍只收漂亮女弟子,养男宠侍寝。 雇主苦得东海流珠却被盗窃,后被几个云隐宫弟子在拍卖会上买走,杨致道认为东海流珠此等宝物只会奉给尊贵宫主。 这次任务杨致道让谷叶、赵则年、冯越意和蒲泽同去,以男宠身份接近云隐宫主。 做猎手几年第一次要用上美色,赵则年几人感觉非常怪异。 谷叶:“云隐宫会定时派人出来,替宫主寻回姿色上等的年轻男子。据说两个月前夹带了一个有些花拳绣腿功夫的,那人不甘受辱,在身上藏把匕首去偷袭宫主,宫主与其对打,觉得甚是有趣,因而有意收一批带艺男宠。” 蒲泽拉长脸:“杨老大说我们四个的条件刚刚好……” 杨致道给他们准备了一箱很艳丽的华服锦衣。 四人别扭地穿上锦衣华服,到热闹的街市溜达,不到半天功夫就被迷晕带走。 赵则年醒来,所置身的这屋子屋顶高的出奇,八角金线灯笼高高挂,双面丝绣屏风厚重肃严,黄花梨木桌椅,真可谓是富丽堂皇。 他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数人,皆为男人。 冯越意、谷叶和蒲泽就躺在他身侧。 等所有人醒来,他们先前见过的粉纱衣女子腰间悬剑走进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仔细了,否则到时候犯错吃亏,就是自作自受!” 蒲泽仰起小脸仿若乖巧:“那敢问,这位漂亮的姐姐怎么称呼呀?” 粉纱衣女子眼里露出笑意来:“你这嘴巴真甜呀,等着宫主赏赐你吧!” “承姐姐吉言,可是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蒲泽虽然嘴上喊着姐姐,却是嚣张不减。 “我姓纪,你们可以叫我纪姑娘!” 蒲泽长长地「哦」一声:“那之前见过的白衣姐姐呢,她又是谁?” “她姓陶,是我们云隐宫的陶总管,你们见着她可要客气一些。还有,不要有太多的问题!”最后一句是警告。 蒲泽不在意地笑笑。 “进了我们云隐宫的宫门,不用说,你们就已经是宫主的男人了!” “哈?”底下人发出异口同声的轻呼。 “以后呢,你们每天只需要做两件事。”纪姑娘举起一根手指头:“第一,每天把自己收拾好,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噗!”蒲泽喷笑出声。 纪姑娘瞪他一眼,举起两根手指头:“第二件事就是讨宫主欢心。把宫主哄开心了,一生荣华富贵自不用说,要是惹着了宫主,那就死无全尸!” “什么?!”又一个人害怕了:“我要回家!” “回什么家!”纪姑娘脸色冷下去:“从今以后,云隐宫就是你们的家!若是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趁早死去!” 她命令道:“排好队登记名字。” 登记完,纪姑娘带他们去凤鸣苑。 凤鸣苑里有数个院子,楼阁尽在院中,院门上的牌匾用金漆写了数字,一路走来从「一」顺到「八」。 纪姑娘停在「二十一」院门前:“你们就住这个院子!” 蒲泽指之前经过的院子:“姐姐,那里面住有人吗?” 第184章 云隐宫 “有啊!”纪姑娘伸手一指:“看到牌匾上的数字了吗?先来先住,后来的只能住这靠后院子。” “二十一……”谷叶难得吃惊:“都排到这儿了?” 纪姑娘又道:“房间一样,来日见了宫主便各凭本事吧,得宫主赏赐的,屋里自然能添置些好东西!” -- 第313页 纪姑娘按着名册分配房间,把赵则年四人安排进一间大屋单独住。 晚上在凤凰居吃饭。 纪姑娘又立一次规矩:“宫主性情不定,好了只惩罚几日便放出来,坏了就直接杀掉!至于这杀的方法嘛,也有很多种,容易了就一剑刺死,也有受些折磨的,比如喂毒药、上吊、跳河跳悬崖什么的。” “宫主要你死,就别指望能死里逃生!比如说这跳崖,要跳宫主指定的悬崖;跳河,河里有网,就算你会游水也是出不去的,尸体最后会被打捞上来,确定人是不是死、透、了!” 众人噤若寒蝉。 “吃完了,本姑娘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蒲泽问:“什么地方?” 纪姑娘意味深长:“去了你就知道了。” 谷叶:“伙食不错啊,鲍鱼燕窝,鸡鸭鱼翅,真样样不缺!” 纪姑娘翩然一笑:“难道不该吗?宫主可不喜欢面黄肌瘦、气虚体弱,徒有骨头、摸起来就硌手的!” 饭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谁也没有想到,在这风景俱佳的园子深处竟还有鬼气阴森的地方! 离得远时只看到黑雾中点点白色,走近方看出那所谓白点是一块块墓碑,竖在一个个坟包前! 这是一个墓园,规模不容小觑,还有继续扩大的可能。 赵则年最先出声:“这些都是被处死的人?” “是。”纪姑娘把灯笼举高些,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宫主是个念旧的,死了的都安葬在这里,保证人人有副棺木,清明中元香烛纸钱都不会少!” 临走前赵则年瞟见一块墓碑上的红漆刻字,不禁一愣。 一大清早纪姑娘派人叫门,让一刻钟时间内到校场上集合。 纪姑娘让人拿着名册点名:“只知吃喝,难免养出肥膘来,脏宫主的眼睛!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们到这里集合,围校场跑十圈!” “啊?” “跑不完一天没饭吃,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纪姑娘抬头看天:“时辰差不多,开始吧!” 人断断续续加入跑步行列。 赵则年几人吃上早饭,眼见其他人没回来,谷叶一把拽住送完饭就要离开的小宫女,利用自己英俊外貌和甜言蜜语套出一些话,和杨致道先前所说一一吻合。 校场跑几天,纪姑娘改变策略,把会武功的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编成两个册子,不会武功的开始学习扎马步,整日练剑法。 见那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哥被折磨得手心冒泡、腰酸背痛,纪姑娘笑得比谁都开心。 蒲泽说,她和她的宫主一样变态。 会武功的开始定期比试,少则五天多则七天。 几日后谷叶在园子里练剑,蒲泽赤脚在池塘里捉鱼,赵则年和冯越意边喝茶边聊天,各自行乐,岁月安好。 赵则年不经意间回头,见凤鸣苑外一座高楼的栏杆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看身形是个男人,脸戴面纱、身着水蓝长袍,而他身侧正是之前见过的陶轻怜。 在云隐宫里戴面纱的必是宫主,尤其他身边还站着云隐宫陶总管。 赵则年没有提醒,四人就这么各干各的,而高楼栏杆里的人也没站多久。 自云隐宫主在高楼一现后,纪姑娘加快比试进度,赵则年猜这是宫主要召人侍寝,趁夜悄悄商量对策,决定积极一些。 四个人总要有个被看上,才能接近宫主拿到东海流珠。 几场比试后赵则年等渐渐胜出,又经过几场比试只剩下他们四个。 纪姑娘神情略复杂:“真没想到,到最后竟是你们四个……但宫主一次只召一人侍寝,你们还是要比出一个胜负!” 商量时说的信誓旦旦,临场谷叶蒲泽却先后变卦,冯越意赢两场后与赵则年对上,赵则年不舍得他去面对,只好挑了他的剑。 晚饭后纪姑娘带赵则年去凤凰居后院,这里有处温泉池,凡是要侍寝的都会先在这里沐浴,洗干净了才准去服侍宫主。 赵则年脸色难看洗了个澡,换上纪姑娘准备的布料光滑、带着光泽的白色修身长袍,外面再套一件半透明的红色纱衣,连腰带都没有。 纪姑娘要拿镜子给他看,他直接摆手拒绝了,他一点儿都不想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宫主住的院子空荡开阔,仅有两个宫女守在院门口,到院门口,纪姑娘就让赵则年自己进去。 屋里灯影摇晃,数不清的重重纱帘随风摆动。 赵则年把门关上,一时怔然,到处都是纱帘,该往哪个方向去? 正发着呆,右边的纱帘被人撩起来,赵则年扭头望去,不禁一愣。 那人看起来也是刚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水气,头发丝还是湿的,虽然仅着银色中衣,但料子比赵则年身上的好,头发松松地挽着,只插支簪子。 簪子上的珍珠有鸽子蛋大小,在灯光下闪光,便是荆虚阁寻的东海流珠! 赵则年会愣住,不仅因为东海流珠,还因为此人相貌年龄。 按杨老大所说,这人是几年前被掳进云隐宫,算算也该是花尚雪那个年纪,然而见人才发现比想象中年轻多了! 更重要的是赵则年从这位宫主脸上感觉到一丝熟悉,可又肯定之前从未见过。 赵则年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打量够了拿出一把剑扔过来:“先切磋一番吧。” -- 第314页 身为「男宠」,赵则年不敢不从。 他们就在这重重纱帘中对打起来,剑刃割断一重重纱帘,碎掉的布料漫天飞舞,最后再轻飘飘落到地上。 宫主身法甚是飘逸,人飞舞起来简直像在跳舞。 赵则年把握着一个度,在过百招后被一剑划伤手臂。 他捂住伤口:“则年本事低微,没有资格服侍宫主,还望宫主放宽时间,给则年一个打败宫主的机会!” “无妨。”宫主把剑随手往后一抛:“你若是打败我,这宫主之位我岂不是要让给你做了?赵则年,你看着我难道就不觉得熟悉吗?” 赵则年惊讶抬头,这人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宫主又给他来个雷火弹:“我知道你们四个进来是干吗的,不就是为我头上这颗东海流珠吗?” “你……”赵则年迟疑。 宫主眼神犀利:“东海流珠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把这条命给我!” 赵则年不解:“我想不明白,我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罪过宫主。” 宫主只道:“你乖乖把命奉上,我不但能把这颗东海流珠送给荆虚阁,还能让你的三个同伴毫发无损的走出云隐宫!” 闻言赵则年更吃惊:“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是说这就是圈套,你故意用东海流珠引我进来?” “你倒也不笨!”宫主阴阴一笑:“这是我的地方,你陷进来没人能救你!” “为什么?” “看来你不会心甘情愿答应我,那我只好亲自动手!方才你故意隐瞒实力,现在我要你的命,你总不会藏着掖着了吧?” 说着他手呈鹰爪抓过来。 赵则年躲避不及肩膀上被留下三道血印,两人实力相当打了将近一个时辰,彼此不见疲累和落败之像。 那宫主突然出双掌,赵则年也用双手迎击,没想四只手掌对上就像黏住一般,赵则年只觉掌心被吸住了,很快他反应过来:宫主在吸他的内力! 赵则年顿时惶恐,他已经很久没这种害怕感觉了!他知道被吸干内力会是怎样的惨像! 正愁思难解,那宫主突然一把推开他往后退去,一手捂胸口,十分震惊:“你到底练的什么功夫,为何体内有阴阳两股内力却能活到现在?!” 赵则年不由感到万幸,练过《无我》阴阳内力在他体内能并存,但在别人不行,这宫主企图吸干他的内力,最后却害苦自己。 “世间万物万事,总有一些是存在着却不能用言语解释清楚的。” 阴阳抗衡,那宫主踉跄几步一掌打出,把不属于自己的内力逼出,宫主脸色才好些,又来攻击赵则年。 赵则年万分小心还是不敌云隐宫主,被一掌打吐血:“你为什么设计我?” “因为我要报仇!”宫主微微一笑:“我姓叶……” 赵则年怔然,姓叶的他认识好几个,但要说最熟悉的还是一叶知秋的叶蔼。 想到叶蔼他睁大眼睛,猛然记起在一叶知秋逗留时,叶蔼曾当着他面儿收拾过画轴。 记得当时叶蔼一脸怀恋的打开一卷,上面画着个俊秀潇洒的男子,大概二十出头,手里拿把剑,很是不羁的模样。 赵则年仔细瞧眼前这位不如画像那般年轻,但眉眼不变! “你是叶茫?!” 光影晃动中宫主神色晦暗不明:“是我……” “不可能!一叶知秋的大少爷怎么会成为云隐宫主的男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叶茫?” “要证据,这还不简单?”宫主说完脚下一动,如一阵风般刮过来。 赵则年眼前晃动,突觉左肩剧痛,等能看清楚时宫主已退回原位。 他低头扒开衣服,发现左肩有北斗七星状的痕迹,和当初袁行欢身上的一模一样! 第185章 手足情深 “就算你是叶茫,可你怎么会成为云隐宫主?” “这些不如等你死后问阎王?” “你说你要报仇,那你倒是说我杀了你的谁?” 叶茫神色阴狠:“你还装蒜?” 赵则年见识过他厉害,真怕他一掌劈了自己:“你应该先把事情搞清楚,叶蔚是袁行欢杀的,跟我毫无关系!” 叶茫只冷冷盯他。 那一瞬赵则年冒出匪夷所思的想法:“你说的不会是叶蔼吧?” “你承认了?”叶茫冷眉一挑。 赵则年哭笑不得:“你搞错了,叶蔼不是我害的,是袁守云!” “就算是袁守云出的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我已派人打听暗地查过,如果不是你在飞云崖搅弄风云,叶蔼何须为维护你而得罪袁家?” “叶茫大哥,事实并非表面那般……” “住口!”叶茫气愤道:“我叶家三个男儿,我沦落至此便也罢,就连我仅剩两个弟弟也……你说身为大哥,我能放过仇人吗?” 赵则年无语:“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就算听我说完都不行吗?” “也罢,我给你机会!天亮前说不出所以然,我就动手!” “事情是这样的……”赵则年从桃花山庄开始说起,说到叶蔼与他的协议,上飞云崖后诸多事端,当得知叶蔚确为袁行欢所杀,叶茫神情悲怆。 “叶蔼伤得太重,我最后一次离开药王谷时他还没醒。” “你说什么,我都要信吗?” -- 第315页 “你可以跟我到药王谷去,亲眼见到由不得你不信。”赵则年:“你们一叶知秋的总管也可为我作证,除非你不想问,妄下定论!” 叶茫略略一想,勾唇一笑。 赵则年心慌,他这么笑是什么意思。 叶茫拍手,纱帘后传来声响,冯越意被两个蓝衣弟子押过来。 赵则年吃惊不已:“越意?” 冯越意被点穴道说不出话,神色焦急望他。 叶茫起身走来:“在见到我弟弟和叶总管前,你说的再情深意切,也是一面之词!” 第二天早饭后,赵则年和冯越意等见面,叫他们宫中等候。 叶茫命陶轻怜主持宫中大小事务,让纪姑娘一起上路。 途中聊天赵则年才知纪慈恩是被上任宫主从人拐子那里救出来的。 叶茫被上任宫主关押克扣食物时纪慈恩曾偷给他个馒头,叶茫成宫主就想报答纪慈恩。 但纪慈恩心机不够深,缺乏陶轻怜身上的严苛,叶茫只好设个副总管位置给她坐。 相处时间一多,叶茫对赵则年产生好感,话也多起来:“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戏耍欺骗!” “我也是……” 叶茫愣一下:“不如说说你这种经历?” 赵则年反问:“那宫主也会告诉我,曾经被人欺骗的经历吗?” 叶茫笑意加深:“原来你是个不肯吃亏的。说说也没什么,反正本宫如今已脱离苦海!” 有他的保证,赵则年将自己儿时经历简单说下,没提梅家堡等关键词语,对于他被石非石所救更是一言带过。 “那你加入荆虚阁也情有可原。比较起来我曾身为一叶知秋继承人,父亲母亲严慈并济,弟弟们乖顺听话,我倒是没吃过苦。” “那宫主为何要离家出走?” 叶茫脸上露出苦涩:“父亲为我选定门当户对的女子,他想走捷径使一叶知秋尽快与桃花山庄、飞云崖并肩,但我却觉得无需如此,我自信凭我的能力也可以将一叶知秋发扬光大!” “为此我与父亲发生争吵,打算出去闯荡,既是逃避成亲也能自证实力。岂料父亲不许我踏出家门一步。我想过办法使过手段,父亲决意不改,一怒之下我便趁夜跑出去。” 赵则年表示理解:“之后又发生什么事?” “父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出门不到几天我便因为轻信别人被上任宫主盯上,那老女人将我掳入宫里逼我做他男宠!” 叶茫沉浸回忆中:“我叶茫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我不屈从又逃不出去,那老女人舍不得我这张脸,让我做奴仆。” 不料那宫主贼心不死设局欺骗,故意要一个看起来很清纯的丫鬟接近叶茫,总在叶茫遇到苦难时伸手帮助,在叶茫信任这个丫鬟后拿丫鬟的命威胁。 叶茫信以为真,去温泉池沐浴更衣,却在侍寝前从屋外小声议论的宫女口中得知真相。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去宫主寝宫,又假装心灰意冷任宫主脱下他的衣服、上下其手。 宫主失去防备时,叶茫拔下簪子狠绝刺进宫主的心口! “我揭下她的面纱,差点呕吐出来,那个女人真是又老又丑!” 赵则年手指摸摸鼻子。 “我说要让所有人看她的脸,她很害怕答应放我走,我才不傻!”叶茫眯起眼睛:“我见识过她的武功于是跟她要秘籍,她不肯给。” 叶茫翻遍所有房间,终于翻出武功秘籍,发现其中几页记载吸功大法,便吸取宫主毕生功力。 “然后我就取而代之,成了新的云隐宫宫主!” 沉默片刻,叶茫又说道:“先是被逼与女子成亲,又被女子轻薄欺骗,所以我很厌恶女人,找的仍是男宠!渐渐地我变得嗜杀成性,一有人违背我的意愿,我就手发痒忍不住要杀人!” 赵则年隐约听出叶茫对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厌弃之意,故意说道:“我明白了,以后我定不会惹宫主生气,免得把小命给丢了。” 叶茫瞟他一眼,轻哼一声。 纪慈恩负责衣食住宿,叶茫和赵则年没事就坐一起聊天。 “赵则年,说起来是你的幸,又是你的不幸。” “宫主这话从何而来?” 叶茫道:“你的童年固然不幸,可未必没有好处!如果你没漂泊在外仍在家中,你和男人厮守,你家人难道不会反对?” 赵则年想起梅书豪:“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当年那个我已经死了,现在他更没资格管我的事!” 叶茫笑了:“如果他以家族荣誉以死相逼呢?” 赵则年也笑了:“宫主,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觉得那些我还会放在眼里?” 叶茫慨然道:“我真羡慕你和冯越意。” 赵则年露出疑惑。 “人生在世,两情相悦又相守的能有几个?你们彼此看重信任对方,你甚至放下过去一切去维护他,这样的感情我只怕此生都不能拥有。” 赵则年差点失笑:“宫主还不到三十岁,连人生一半都没过完就谈论此生不能拥有,未免言时过早!” 叶茫漫不经心摇头。 到药王谷,赵则年轻松穿越外面的阵法。 叶茫起疑:“你对这里挺熟悉,来过不止一次两次吧?” “宫主好眼力,我的确常过来!”赵则年:“人在江湖免不了受伤,外面那些大夫的药哪里比得上苏神医亲手炼制?” -- 第316页 叶茫又问:“药王谷一向神秘,苏神医亦有规矩,为何独独对你宽容?”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我曾替苏神医找到一种稀缺药材,苏神医及时炼制出药救活病人,才没有砸了他药王谷的招牌。” 赵则年:“苏神医不欠人情,我只不过要一点儿伤药,他怎会拒绝我?” 叶茫听了不置可否。 平飞正在院中晾晒药草,见三人进来视线锁定赵则年:“赵公子,又来看叶公子?” 赵则年:“是,不知叶公子醒过来没有?” 平飞把采药的箩筐放下:“说来也奇怪,就在昨天叶公子睁开眼睛,还说话了呢!” 叶茫激动往前半步。 “真的?!”赵则年很惊讶,叶蔼是真的醒了还是只为欺骗叶茫?不过要骗叶茫,这个谎话也太低级。 “是真的啊!”平飞笑道:“跟我来吧!” 东院大树下两个藤椅上分别坐着许源和叶蔼。 两人转过头来,一个死瞪赵则年,一个看到赵则年后愣一下,再看到旁边一人时神色剧变! 赵则年对许源视而不见:“叶蔼,你终于醒了!” 叶蔼勉强冲他点头,又看向紧跟那个人。 叶茫眼眶发湿,干涩呼唤:“二弟……” “大哥!”叶蔼迟疑:“真的是你?” 叶茫重重点头。 短短时间叶蔼神色变了十几回。兄弟几年不见,重逢时一个身着灰衣瘦弱苍白,一个衣袖华丽气质犀利,若不是相貌相似,谁会相信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叶蔼有千言万语想对叶茫诉说,一时之间哽咽不止,一字难发。 叶茫上前把他拥进怀里:“大哥知道大哥那一走,你承担整个一叶知秋受不少委屈,大哥对不起你!” 叶蔼鼻子发酸流下眼泪:“大哥这些年在外过得还好吗?” 叶茫眼含泪花:“我过得很好。” 叶蔼吸鼻子:“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赵则年反应很快:“叶少庄主,我和你大哥的认识过程,酷似你我相识经历。” 叶蔼于是以为叶茫与赵则年做了什么交易。 问过苏延寿,得知叶蔼身体没什么大碍,叶家兄弟想回一叶知秋去。 出药王谷,叶茫陪叶蔼回家看望老父,纪慈恩则回云隐宫放出冯越意三人,把东海流珠交给赵则年。 等见面,四人一起回荆虚阁复命。 一天后江湖上传来消息,说现在云隐宫主是一叶知秋失踪几年的大少爷叶茫。 又一天后一叶知秋被多人包围起来,都为了讨要自家被云隐宫捉去当男宠的儿子。 第186章 火上浇油 谷叶诧异:“奇怪了!儿子被掳去当男宠,早不管晚不管,为什么现在才舐犊情深起来?” 赵则年接到数封杨致道给的飞鸽传书,看过后解释道:“那些儿子失踪的人家,在昨天前并不知道自己儿子下落,直到昨天才有数个名字在江湖上传开。至于人在云隐宫这件事是谁说的,就不晓得了!” 杨致道在信中叮嘱道:“老四,这件事就交给你,这次入云隐宫,叶茫知道你们几个是荆虚阁人,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不是想帮叶茫,而是怕叶茫被逼急了,把荆虚阁也拉下水。 赵则年让蒲泽先把东海流珠送回。 三人骑马昼夜不停赶路,追上叶家兄弟。 叶蔼扮作病弱少爷,叶茫抹一脸黑灰、穿着平凡,扮作奴仆,双方在茶寮相逢,赵则年未认出,还是叶蔼先叫了他的名字。 叶茫:“你们拿到东海流珠离开云隐宫后,陶轻怜就囚禁纪慈恩把持云隐宫,她搬进我的寝宫,我猜她应该是找到我藏起来的秘籍。” 叶茫神色冷淡:“纪慈恩把陶轻怜当姐姐,肯定是被套了话,陶轻怜因此查到我原来是叶家人。她将我的身份公布天下,又传出那些男宠的名字,就是为了让江湖人把矛头对准我,如此云隐宫就是她的了!” 谷叶:“她看起来就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冯越意问:“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叶蔼:“大哥,你不能回一叶知秋,那些人我来想办法应付!” 叶茫摇头:“二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听那些男宠的名字,多是被上任宫主霸占灭口,仅有部分要么死在我手里,要么还住在凤鸣苑…… 不过我想陶轻怜为了加重我的罪孽,一定把活着的那几个杀了!她这么做,用意还不明显吗?” 把上任宫主杀掉的人也算到叶茫头上,就是要置叶茫于死地! 叶蔼着急:“那怎么办?” 赵则年和冯越意、谷叶就坐在那儿看着叶家兄弟一个推一个拒,一个让走一个想留,推搡好久。 日落西山,总算商量出结果:叶蔼面对那些人,叶茫见过老父便离去。 于是又开始赶路,叶蔼对三人感激不尽,叶茫亦是心情复杂,对赵则年坦言他一开始是情非得已,后来却是真的做错了。 一叶知秋山庄外客栈住满人,部分人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搭棚子,吃住都在这里,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叶蔼出现,很多人吓了一跳,以为白日里见鬼,待发现叶蔼投在地上的影子,才拿袖子擦掉头上冒出的冷汗。 叶蔼要进大门,众人都跟他要说法,叶蔼只好留在门外应对,让山庄护卫进去禀报叶秋良。 -- 第317页 赵则年和叶蔼守大门,冯越意陪叶茫翻墙进入,去看受连番打击后已如孩童的叶延卿叶庄主。谷叶留在客栈,以便和杨致道随时禀报这里的情况。 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叶蔼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诸位听说的都是不实流言,我大哥离家多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他在哪里,我这个当弟弟的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为首的汉子膀大腰圆,手里晃着一把宽刃大背刀:“云隐宫都传出信儿来了,你还狡辩什么?” “说话要讲实据!”叶蔼面目冷凝:“你们有谁见到我大哥了?有谁亲眼看到他去了云隐宫,还有谁看到他抓了谁家儿子?” 众人无言以对。 叶蔼又道:“还有那云隐宫历来行踪隐秘,突然传出消息大伙不觉得奇怪吗?” 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四五十岁女人脑袋动得很快:“就算是这样,云隐宫为何独独针对你一叶知秋,而不是其他人?” 她话一出口,人群又沸腾起来:“就是啊,这个你怎么解释?” 叶蔼冷声一笑:“云隐宫是什么想法,我怎么知道?” 女人不甘示弱:“明明就是你讲不出来,何必强词夺理?当大伙都是傻的啊?” 叶蔼神色难看,不言不语。 大门打开,山庄护卫跑出来,左右各站一行。叶秋良激动流眼泪:“少庄主,少庄主!你真的回来啦!” 叶蔼眼眶发湿:“叶总管,是我,我已经没事了!” 跟叶秋良出来的是桃花山庄的纪子枫少庄主和沁芳园的傅平舟傅庄主,都是老熟人,见了赵则年自是一番寒暄,得知叶蔼是因为赵则年才「死而复生」,出于崇义江四大家族之情义,争着感谢他。 赵则年谦虚一番,也很感动纪、傅两家在一叶知秋遇到麻烦时的出面相助。 傅平舟摆摆老树皮干裂的手:“我和叶兄是多年老友,他如今人事不知,我岂能看着这些不入流的来欺负他?” 纪子枫也道:“江湖人最重情义,崇义江四大家族互相扶持这么久,哪能袖手旁观?” 至于飞云崖为何没人来,纪、傅两家绝口不提,但赵则年想他们一定能根据蛛丝马迹猜出些什么,知道是飞云崖不义在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才装作不知。 这边说着话,台阶下的人却是很不满,让叶蔼少装腔作势,就算崇义江四大家族的人都来,他们也不会就此罢手。 叶蔼冷脸打官腔,尽量拖延时间,想着只要大哥不露面,随便他们说什么都置之不理。 纪子枫、傅平舟和赵则年抱的也是这个想法,所以也是虚与委蛇,想出一句是一句,只等那些人失了耐性自己离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大门口两方人正对峙着,突然有个人被从山庄大门里扔出来,就摔落在叶蔼脚边。 叶蔼低头看了一眼,登时睚眦欲裂!那被扔出来的竟是他的父亲叶延卿! 纪子枫和傅平舟也很震惊。 赵则年本能的握紧拳头,如果他和梅书豪父子情深,梅书豪被人这样丢出来,他杀了那人的心都有! 叶延卿被丢出来后,那丢他的两个人也从大门里走出来,一个头发束髻、穿着深蓝短打,一个头发披散、身着深色长袍,面目可憎来者不善。 叶延卿像小孩子「哎哟哎呦」的呼痛,叶蔼、赵则年把他扶起来,检查发现没受什么伤才松口气。 叶蔼把父亲交给叶秋良照看,走到那二人面前微笑着问:“不知两位阁下尊姓大名,出自何处?” 尽管他神情平和脸上带笑,但赵则年知道他是动了杀意。 那两人恍然不觉,为自己的行为得意不已,尤其是听到台阶下的人夸他们干得好,更是不把叶蔼放在眼里。仿佛是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更大声的报出自己的名字。 叶蔼笑得漫不经心:“抱歉,我一个都没听过。” 那两人脸色一变,眼睛瞪圆了看叶蔼。 “你们辱我可以,唯独不能冒犯我的父亲。你们不该潜入一叶知秋,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丢出山庄门外!”叶蔼目光深沉,一字一字地说道。 那两人中左边那个看起来很无赖:“我们就是做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叶蔼微微一笑,转瞬间笑容敛起,拔了一个护卫的刀砍过去! 那两人闪避一下,冲上来与叶蔼打在一起。 本来收拾两个小喽啰根本无须叶蔼动手,但叶蔼大病初愈、连体力都没恢复,更不要说武力,竟被一脚踹飞了刀,本人也被一掌打得不断后退。 纪子枫和傅平舟一看,就要出手搭救。 赵则年眉目一紧,在叶蔼即将跌下台阶时,先一步上前揽住他的腰,带他退回安全地带。 那两人还要出手,赵则年瞟一眼掉在地上、方才被叶蔼用过的刀,看准了抬脚一踢! 那刀穿透一个人的胸膛,那人倒在地上气息全无,另一个一看,生胆怯退却之心,踟蹰着不敢上前来。 赵则年冷眼看他:“就算叶庄主不复往年盛名,他也曾是江湖上被人尊敬的前辈,你一个登不得台面的破烂东西,也敢拿脏手去碰他,不杀你杀谁?” 那人对上赵则年的眼神儿,扭身就要跑下台阶,赵则年见了,顺手拔出一个护卫的刀直接掷过去。 -- 第318页 刀穿透那人后背,那人趴在台阶上死去。 台阶下人吓了一跳,都往后退几步,先前的粗壮汉子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赵则年冷笑一声:“叶少庄主动手是为了他的父亲,我动手是为了叶前辈。这位兄台,假使是你的父亲被人这样对待,你不恼吗?” 汉子见过他刚才的一举一动,有些发憷:“刚才的事是这两个人干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就说说云隐宫和叶茫的事,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们个交代?” 赵则年冷淡道:“叶少庄主说过凡事讲究证据,除非你们拿出证据,否则一切免谈!” 那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接下去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穿淡蓝纱衣的年轻女子从街道那边走过来。 赵则年顿生不妙:这三人看穿着分明是云隐宫的弟子!可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灭她们的口! 那三个女子走过来自报家门,为首的女子手一挥,她身后的两个女子便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地上。 那托盘上放着几个坛子,坛子上红纸黑字,代表了这是谁谁的骨灰。 粗壮汉子大声的将坛子上的名字念出来,人群中有几个变色,挤开人冲出来,拿起坛子一脸震悚,更多的是悲痛。 第187章 赎罪的代价 “哎,这个方君月是谁家的孩子?”粗壮汉子把那个仅剩的骨灰坛子举起来。 无人应声…… 粗壮汉子又重复了几次,终有一个年轻人从街道上奔驰过来,从众人头顶跃过,将那骨灰坛子抓在手中。 那新出现的年轻人,正是曾经在飞云崖栖霞台上比试胜出的方君年,当时赵则年观看一场,觉得此人很有天赋,假以时日必能在江湖上闯出天地来。 纪慈恩带他们去凤鸣苑附近的墓园时,赵则年在其中一块墓碑上看到「方君月」这个名字,当时他就猜测名字这么相似,会不会和方君年有什么关系。 陶轻怜很有心计,拿来的几个骨灰坛子全都出处有名,他们的家人都是在江湖上有些本事的,也就是说不会善罢甘休。 叶蔼的脸色更苍白了,低声问:“怎么办?” 赵则年也无办法,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管你做没做,别人硬要栽到你头上,你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叶茫的确杀了不少无辜的人。 方君年掩去眼中悲哀,将弟弟的骨灰坛子抱在怀里:“叶少庄主,空穴不来风,先不说消息传出来十有八九是真。云隐宫弟子亲自把骨灰坛子送来,说明叶茫已不在云隐宫,宫主已经换人。事实俱在,还是把叶茫叫出来当面对质吧!” 方君年头脑灵活、条理清晰,说的头头是道,他身后的那些人一听,思路也渐渐清楚,大声嚷嚷要叶茫出来对质。 纪子枫和傅平舟原先能说上几句,现下却是哑口无言。 “就算是真的……”叶蔼深深埋下腰:“我真的不知道我大哥的下落,身为弟弟,我只能代他向你们道歉!” 方君年讥讽道:“道歉就能让人活过来吗?” “是啊,就是啊!” 方君年十分恼恨:“我弟弟被抓走时他才十五岁!”说着拔出剑。 后面的人也迫不及待地亮出武器。 叶蔼俯视众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原来他在药王谷昏迷的那些日子才是他此生最轻松无忧的时候。 他一发呆的功夫,方君年就带人冲上台阶:“我们要进去搜!今天非搜出叶茫不可!” 赵则年一把将叶蔼拉回来,才没有让他被人流冲倒踩死。 一叶知秋的护卫全力阻拦,虽然人挺多,但及不上方君年那些人的武力,很快就被冲散。 混乱中,叶秋良被人恶毒踩在脚下,叶延卿也被人狠狠撞到墙上。 叶蔼气急攻心,嘴一张便是一口血喷出来,赵则年连忙扶住他,傅平舟和纪子枫则先后将叶延卿和叶秋良救下来。 叶秋良的肋骨被踩断几根,如稚儿一般的叶延卿手臂也被划一刀,叶蔼又气又急、眼前直发黑。 “父亲!”叶茫的声音从空中传来,然后一个人落到叶延卿身侧,接着冯越意也现了身。 赵则年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叶茫心痛:“我怎么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赵则年看向冯越意,后者很无奈:“我拦不住他!父子俩见了面,我就让他快走,走到半路他不放心,非要拐回来看看!” 那些寻衅的人怕叶蔼父子逃走,一小半守在大门口,叶茫这一现身,加上他和叶蔼相像的容貌,自是将他认出来,部分将赵则年等人围起来,部分进去通报。 很快方君年等人又冲出来,将叶茫重重包围起来。 叶茫给叶延卿上药包扎完,才转过身来对着众人,面无表情:“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会放过一叶知秋,不再来找我父亲和二弟的麻烦?” “是!”方君年冷冷道,其他人应声附和。 叶茫很平静:“我就要死了,总有个告别的机会吧?” 方君年扬扬下巴:“请便!” “大哥!”叶蔼虚弱地靠着赵则年的肩头。 叶茫眼里隐有泪光,为父亲整理衣冠,又抱抱叶蔼、悄声叮嘱几句,然后看向赵则年。 赵则年尚未开口,叶茫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卷,当着众人的面儿塞进他手里。 -- 第319页 赵则年捏着那纸卷:“这是……” 叶茫眼中露出凶光恨意:“我不会让陶轻怜称心如意!” 他走近,在赵则年耳边说道:“这是云隐宫最近六年来死去的男宠名字,上任宫主为追求快感,掳的多是江湖弟子……” 他阴笑两声:“我要云隐宫为我陪葬!” 赵则年心中震动,捏紧那纸卷:“我会让你如愿的。” 叶茫微愣,忽然伸手一抱,赵则年惊讶极了,站着没动。 冯越意一脸出乎意料,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情况特殊,他也没那么小心眼儿。 “可惜我们认识太晚了。”叶茫语气中满是遗憾和说不出的伤痛:“谢谢你帮叶家查出小弟死因,谢谢你帮叶家报仇、对付袁家父子,谢谢你救我二弟……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一叶知秋,我叶茫感激不尽,只能来生报答了!” 话音刚落,叶茫就一把推开赵则年。 赵则年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看着叶茫一眼不眨注视他,右手拍向自己心口,缓缓倒在地上。 “大哥!”叶蔼惊叫着扑过去,抱起叶茫的上半身歇斯底里:“为什么?!” 叶茫心脉尽断,进气少出气多,勉强握住叶蔼的手:“大哥没用,以前给你添麻烦,现在还是……” “没有,不是的,不是的!”叶蔼摇头:“我心甘情愿的,为了叶家,大哥可以做的我也可以!” “只可惜……”叶茫话未说完闭上了眼睛。 叶蔼呆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叶茫的脸上。 气氛凝滞,方君年先开了口:“既然叶大少爷以死谢罪,我方君年说话算话,从此一笔勾销!” 方君年说完就要走,那粗壮汉子却拉住他,扬声问赵则年:“叶茫死之前给你塞了个纸条,那上面写的什么?” 方君年本不急离去,既被拉住,索性留下来。 赵则年打开纸条,边看边问:“你真的想知道?” “啰嗦!”那粗壮汉子发出让人听了很不舒服的冷笑:“只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不敢说出来叫我们知道吧?” 他一说完,后面的人又是积极附和。 赵则年轻嗤一声,右嘴角勾起:“叶大少爷敢作敢当,为了一叶知秋的百年基业和他的亲人已经以死谢罪,还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 粗壮汉子伸手一指:“那你说纸条上写的什么?” “叶总管。”赵则年把纸条递给虽然断了肋骨、还能坚持站立的叶秋良:“念给他们听听!” 叶秋良接过一看,面露诧异。 粗壮汉子以为他是犹豫,不耐烦催道:“快念快念!你要是没力气,就让老子来!” 叶秋良怎么会把纸条交给逼死自家少爷的人,当即深吸口气,忍着疼痛将纸条上一个个名字大声念出来。 等念完,台阶下人神色各异,只因为这纸条上的名字大部分都在江湖上听过,部分甚至出自盛名之家,极有来头。 甚至有好事者已跑着离开,去通知纸条上那些名字的家人。 “这是什么意思?”方君年问。 赵则年手背后,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纸条上的这些人全是云隐宫主的男宠,一小半你们这两天已经听过了,是叶大少爷做的,其他都是上任宫主掳入云隐宫的,而且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了!” 方君年惊讶了一下冷声道:“就算叶茫还活着,这也是你们的口头之言!” “我敢说,肯定有证据呀!”赵则年平静的不得了:“我去过云隐宫,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墓园,云隐宫主的男宠一旦离世都会埋在那里……” 粗壮汉子嚷嚷道:“就算埋有人又怎么样,你说是谁就是谁吗?” 赵则年微皱眉头:“这位兄台,你且等我把话说完啊!” 其他人还等着听,全都看向粗壮汉子,怪他不该打断。 “一日夫妻百日恩。”赵则年故意说这句,就是为了恶心这些人:“云隐宫主为每个逝去的男宠准备了棺材一副、墓碑一块,你们可以去看看!” 粗壮汉子还要提出疑问,赵则年先一步说道:“云隐宫主再无聊,也不会把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人写到墓碑上去给自己找麻烦吧?” “这话有道理!”方君年陷入沉思。 赵则年观察他们的表情,又道:“叶大少爷也是被上任宫主掳进云隐宫的,他曾经也很无辜,如今他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这纸条上有部分人还活着,希望你们能通知他们家人,至于救不救,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粗壮汉子嗤之以鼻:“你这说的什么话!肯定是救了!” 赵则年微微一笑:“兄台有情有义,若是家人陷入困境,自是二话不说便去救了,但是其他人么……江湖人心险恶,无情冷酷的人多了去……” “赵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次是方君年打断的。 “哦?”赵则年伸臂做手势:“方少侠说说看。” 方君年一脸「我知道你故意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叶茫已死,云隐宫却还存在,总会有下一任云隐宫主,那么仍然会有人被掳进云隐宫,这个祸患不除,以后还会发生更多悲剧!” 粗壮汉子愣了愣,同意道:“方少侠说的好!我们是得把这个祸害铲除了!” 第188章 终要凋零 -- 第320页 方君年本就等着有人自愿跟从,接的特别顺口:“择日不如撞日,此事须速战速决,我们应当早些剿灭云隐宫,不给她们下一任宫主继位的机会!” “对,对!”除粗壮汉子,其他人也大声喊叫起来。 方君年心里满意,面上没显出来,转回身对山庄大门:“不知赵公子能否为我们带路?” 赵则年拒绝了:“叶少庄主大病初愈又失了兄长,我还要留下来做个帮手,但我可以把路线图画给你们!” 方君年拱手:“如此就麻烦赵公子了!我先代那些身陷云隐宫的人谢过赵公子!” 赵则年不带感情地勾勾唇,根据和叶茫一起出云隐宫时走过的记忆,把路线图画出来交给方君年。 方君年带着那些人一走,一叶知秋恢复安静,叶蔼打起精神办葬礼,叶延卿被安置在一旁椅子上,一无所知地吃着傅平舟给他塞的糕点。 纪子枫看着只觉得心酸。 除了赵则年、冯越意和傅平舟、纪子枫,没人来祭奠叶茫,叶茫的葬礼简单而冷清。 等办完事叶蔼又倒下了,请大夫来看,都说是郁结于心、忧思难解,除了吃药还要放宽心,否则只会越来越严重。 赵则年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只会一走了之,但对于叶蔼,可能他那份对兄弟的情义、对家人的看重和维护、为了山庄忍辱负重的坚韧打动了他,他狠不下心。 叶秋良身上有伤仍不忘尽忠职守,万不得已来找赵则年,恳求他去劝一劝少庄主。 于是饭后赵则年来到叶蔼房间。 叶蔼半躺着靠住床头说道:“百年山庄,终要凋零。” 他神色疲倦:“大哥走后,娘病逝了爹傻了,我不得不主持整个山庄,还要查我弟弟的死因。好不容易查到了,我差点把自己也赔进去,等我醒了我的大哥却又……” “你说,我们叶家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才会家破人亡?” “这个我回答不了你。”赵则年也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才会这么遭罪。 “你帮了我这么多,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叶蔼道:“我这一生最平静的日子就是在药王谷那些天,我想带我爹去那里隐居,我愿意给苏神医采草药做活,只求他收留我们!” 赵则年吃了一惊,想过叶蔼会心灰意冷,就是没想到会失落到这种程度,年纪不大已想到隐居避世。 叶蔼又道:“虽然平飞和千帆没说什么,但我能被苏神医救治,你又能自由出入药王谷……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他猜出药王谷和荆虚阁关系匪浅。 “这事我决定不了,我得写信问一下。” 叶蔼抓住他的手,语气慎重:“拜托你了!” “说来我们一起经历这么多,也是朋友了。”赵则年欣然道:“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了。” 赵则年去信药王谷后,和冯越意纵马追上方君年剿灭云隐宫的队伍。方君年按叶茫所留纸条的名字联系了不少人,队伍庞大,实力不容小觑。 叶茫留在宫外的几个亲信一直都在关注云隐宫的动向,告诉赵则年,陶轻怜知道叶茫死了非常高兴,也开始效仿叶茫,照着秘籍习武控制云隐宫上下。兴许是念过去情分,没有杀掉纪慈恩。 赵则年趁方君年等人与云隐宫大动干戈,去地牢带走纪慈恩。 纪慈恩为叶茫的死郁郁寡欢,想到前路更是哭泣不止,最后跟着去了一叶知秋。 苏延寿回信,同意赵则年所求。 临行前,叶蔼把庄里的仆人丫鬟打发一大半,剩下的都是和叶秋良一样没有亲人,坚持留在一叶知秋的。 叶蔼带赵则年去了一叶知秋的宝库:“你对我叶家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这些全都是荆虚阁的了!” 赵则年对金银珠宝无感:“你可知道,入了药王谷就是药王谷的人了,再也不能随意出来了!” “我厌烦了外面这个世道,我宁可去给苏神医捣药!” “好吧。”赵则年尊重他的选择:“等我老了,我也想在山明水秀的药王谷生活!” 叶蔼笑容真实:“既为朋友,能一起变老,直到入土为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进药王谷主屋,苏延寿拿出专门放置解药的盒子:“你来的正好,今年的解药我已经炼制好了。” 赵则年接过却没打开:“苏神医,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赵则年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红线:“你看!” 苏神医漫不经心瞟了一眼,一把握住赵则年的手臂,惊讶不已:“怎么会?” 眼看就到十一月份,每年这个时候,赵则年手臂上的红线基本上延伸到手腕,唯有今年比较奇怪,那红线还有一指长才能到达手腕。 “我也不明白,去年吃解药,我还抠了一点给越意,按道理我应该提早毒发才是,可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毒发迹象!” “奇了怪了!”苏延寿开始把脉,把着把着眼睛瞪成铜铃! 赵则年心里一紧:“苏神医,难道我已经没救了,这是回光返照?” “屁!”苏延寿瞪他一眼,然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 赵则年不自觉后退一步:“苏延寿,你干嘛用这种眼神儿看我,好像要吃了我一样!” -- 第321页 “你小子,这一年来可有什么奇遇?” 赵则年想了想,摇头:“没有……” “真没有?” “我发誓,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苏延寿捏着下巴思索。 赵则年心还提在半空中:“到底怎么回事啊苏神医?” “则年,我不知道是否与你的阴阳内力有关,这一年来你体内的毒素正慢慢减少。” “真的假的?”赵则年不太信。 “今年这解药,你只能吃一半。”苏延寿说着打开盒子,把外面那等蜡封捏碎,将药丸掰成两半,一半递过来。 赵则年张嘴咽了。 “我想按照这时间和速度,大概明年你体内的毒素就能肃清。”苏神医很欣慰:“则年,你终于能长命百岁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则年有些呆滞,笑也不敢笑,怕只是一个梦。 回荆虚阁的路上赵则年连番回忆,又想起苏延寿的话,觉得毒素的减少与石锦送的《无我》心法有关。 他想,如果让越意练了,是不是连他体内的毒都能肃清,就不用受赵青缨威胁了? 赵则年怀着激动的心赶回荆虚阁,大门的守卫说阁主有召,让他回来就去东流居。 酒香浓厚扑鼻,石非石衣衫不整侧躺在床榻上,床头小几上放着数个酒瓶。 赵则年请过安后问石非石为何事烦心,石非石睨他一眼:“你说呢?” 赵则年一头雾水:“我不知道。” “哼!”石非石冷哼着穿鞋下地,慢吞吞移到他面前,目含嘲讽:“赵则年啊赵则年,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辜负我对你多年的情谊!” 赵则年皱眉:“阁主,你这话从何而来?” “我很少管你的事。”石非石边说边绕到他背后:“你对梅家堡动作过大,我一时好奇让人去查,结果我查出了什么?” 赵则年拧眉,凭阁主能力,查出他的身世不在话下。 昏黄的灯光中,石非石侧脸线条流畅:“我记得当时有一场大火惊动很多人,而我发现你时,你的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你是从望月楼中逃出来的,是吗?” 赵则年低下头:“是……” “那场大火发生在半夜,很多人在沉睡中死去,听说梅家堡少堡主也在其中。” 赵则年无意识地握紧拳头。 石非石声音冷漠:“我听过这个消息,从未放在心上,直到你前些日子忽然针对梅家堡。赵则年,你和梅家堡是什么关系,你就是那个传闻葬身火海的梅少堡主吗?” “是。”赵则年抬头:“阁主,我并非故意隐瞒你,实是当年被人欺骗陷害,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根本不想提起!” 石非石眼中深沉,隐约有一股暗流在涌动:“那除此之外呢,你是否还隐瞒了其他事?” 赵则年微微一愣:“阁主指的什么?” “你自己想。” 赵则年边想边说道:“我被阁主带到药王谷,之后几年未踏出一步,等出药王谷我就来了青石塘,直到飞云崖栖霞台比武大会,我才见到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梅思远,到今年年后我才开始报复梅家堡那些害过我的人……” 石非石脸色一沉:“我本来想说你变了,又突然想或许你从没变过,而是我从来没认清你!” “阁主!”赵则年有些着急:“求你把话说的明白些,我或许漏掉一些,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不!”石非石冷酷道:“那件事非比寻常,你绝不可能忘!” 赵则年更困惑:“到底什么事?” 石非石摇摇头:“我与你相识在先,带你去药王谷、挽救你一条命,我让你入荆虚阁、视你为友,结果你的满身仇恨告诉冯越意,告诉谷叶告诉秦沛……呵呵,我在你眼中只是荆虚阁阁主吧?” 赵则年蹙眉:“阁主误会!我虽然告诉越意,可他并不知道我是梅家人。谷叶和秦沛只是欠我人情,他们是照我的话去做,都以为是我和梅思远的私人恩怨!” 第189章 二爷殒命 “是吗?”石非石摇摇头,脸上尽是失望:“我怎么觉得从你和石锦相识、走近开始,你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赵则年心慌:“阁主,我一直都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石非石摆摆手,不耐烦道:“你退下吧。” “阁主!”赵则年追过去,石非石却以指风弹掉挂钩,帘子立刻垂下来挡住他的去路。 一帘之隔,赵则年透过帘子望那边的背影,明白他和石非石之间出了严重问题,恐怕从此不能再倾心相向。 因着这事,赵则年也忘了把《无我》交给冯越意的事。 月底兰花屋聚会,高玉林宣布他要和叶盛兰成亲,请大伙过去喝杯喜酒。 杨致道非常遗憾:“真是可惜了,年底正是我最忙的时候!你们几个到时候去,回来给我捎喜糖吃!” 花尚雪也不去:“我怕冷,把我那份喜糖也捎回来吧!” 她看向高玉林:“二爷放心,贺礼我是不会少的!” 高玉林难得有高兴的时候,满脸幸福的笑意:“客气客气!” 隔一天,几人出发往江南小镇而去。 到巷子外的街道上,高玉林道:“我和盛兰除了认识你们几个,也没有别的亲人朋友,婚事从简就没有做什么准备,所以要麻烦你们几位了!” -- 第322页 谷叶笑了:“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二爷先去找嫂子吧,我们几个自会把所有事都办好!” 赵则年也道:“今天把东西买齐,明天就拜堂成亲!” 高玉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那行,你们稍后过来啊!”牵马进了巷子。 蒲泽很天真:“都要买些什么?” 赵则年看向谷叶:“三爷,你有经验吗?” 谷叶翻个白眼:“你觉得呢?” 冯越意看他们仨人那样子,无语摇头:“成亲嘛,无非就是那几样。” 有冯越意做主心骨,四人商量一会儿便分头行事去了。 别看是小镇,生意红火的酒楼也不少,为了高二爷,赵则年和冯越意只挑最好的,来回跑几趟总算确定一家,又一起商讨出菜单,交了定金便往巷子里赶。 院门敞开着,两人刚走到屋门口就愣住了——谷叶和蒲泽背对他们站在床前,叶盛兰睡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像睡着了,高玉林趴坐在床边一手握叶盛兰的手,一动不动的。 叶果跪在地上哭泣,桌旁地上躺着个人,口吐鲜血、不闻气息,明显是个死尸。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谷叶和蒲泽扭回头来,一个满目悲哀一个面无表情。 赵则年喉头生涩:“这……发生什么事?” 谷叶冷冷道:“拜这个何安云所赐,二爷和嫂子……全没了!” “什么,何安云?”赵则年迟疑走上前,那死尸还真是何安云,北峰寨曾经的四当家,在张忠义下葬后便失踪的那个。 冯越意对北峰寨也算熟悉,惊讶不已:“为什么?他怎么……” 半个时辰前叶盛兰做好午饭,便去学堂里把弟弟接回来,准备盛饭时何安云突然登门。 叶盛兰把四当家迎进门泡茶招待,得知何安云尚未用饭,就去厨房盛饭,叶果也去帮忙,何安云趁机在茶水里下毒。 饭吃到一半,叶盛兰喝茶毒发,何安云点了叶果穴道。 叶盛兰喝问四当家此举何为,何安云则骂她薄情寡义、与高玉林勾结害死张忠义。叶盛兰知道真相,无言反驳。 何安云又给叶盛兰灌下另一种更烈性的毒药,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把叶果搬到了隔壁屋。 叶果就透过门缝,一脸泪水地看着何安云在被子上也撒了毒药,高玉林兴高采烈地进来,发现叶盛兰的异样后不设防的碰了被子。 何安云故意袭击高玉林,加快其毒发速度。 高玉林毒发倒地后跟何安云聊起当年北峰寨的事儿,终于拖到谷叶和蒲泽来,那二人自是打死了何安云。 叶盛兰早没了气息,高玉林坚持片刻也跟着去了。 “我想给他逼毒,但毒性深入骨髓内脏来不及了。”谷叶神色哀戚:“二爷临死前交代两件事,一是要我们帮他和嫂子合葬,就埋在若云江边,和他的兄弟高小虎做邻居。另一件是叫我们照顾叶果,免他孤苦伶仃。” 赵则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一件大喜事就这么变成丧事,死的还是荆虚六骑排行第二的高二爷。 他相信如果躺在床上的不是叶盛兰,以高玉林混迹江湖多年经验,不可能上当中毒。 马车载着棺材上路,几天后到达若云江畔,他们把贺礼当做陪葬物一并埋了,又在墓碑前把买来的喜烛等全烧了。 完了,一人撒一杯酒,权当喝了喜酒。 赵则年本想把叶果托付给何边舟,叶果却一定要加入他们。 蒲泽曾教叶果武功,有过短暂的交情:“叶果,不是我们不肯带你,只是确实不大方便。” 叶果目光坚定:“我一定要跟你们学武功!” 蒲泽劝道:“何安云已经死了,没人会再来伤害你。” “杀人不一定要有理由的。”叶果道:“你们怎么能保证没人会再来害我?只有我自己学武功,才能保护我自己!” 谷叶听得咋舌:“杀人不一定要有理由的,这句话好像很有道理啊!” 赵则年瞪他一眼:“既然你觉得有道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啊?”谷叶呆住了。 在若云江逗留几日,杨致道来信,允许他们带叶果入荆虚阁,前提是叶果遵守荆虚阁的规矩。 失去唯一的亲人,叶果心如死灰,身体里又涌出另一股莫名的力量:“你们能做的,我也可以做!” 回荆虚阁,叶果和郭汗青一样,跟蒲泽住一个院子。 郭汗青报完仇后,正式成为荆虚阁一员,最近在重建寒月山庄,打算使之成为荆虚阁的一个据点,表面上是个山庄,暗地里为荆虚阁收集信息。 杨致道为高玉林心痛不已,郭汗青的这个决定又让他重新打起精神:“郭少庄主知恩图报,让我很是欣慰!” 叶果年纪最小,见蒲泽独自住大园子,郭汗青又得到夸奖,低下头咬咬嘴唇。 “六少,老规矩。”杨致道道:“叶果交给你,等过两年差不多了,就让他去训练营!” 叶果听了重启信心,发誓一定要学好武功,不让人小看。 接下来,蒲泽在外帮助郭汗青重建寒月山庄,中途金璃也加入其中,两人因为一次偶然事件终于把话说明白,正大光明的同进同出。 蒲泽不在时,荆虚六骑其他几个轮流监督叶果习武,赵则年白日看叶果,和冯越意比试练剑,晚上就修习《无我》增进内功。 -- 第323页 与石非石之间的隔阂产生后,石锦仿佛也有所觉,没再来一次。 赵则年不顾杨老大有意见的脸,带冯越意出去了一次,先是去箫月城观江楼,何边舟见他打定主意和冯越意一起,虽略有微词,还是选择尊重接纳。 接着去秦家,除给秦家二老带有礼物,赵则年把一把乌骨铁扇送给秦沛。 然后他们去雍义城,赵则年从梅盛南嘴中得知秋姨娘月份大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他虽然对梅家堡没什么感情,但也欣慰梅家堡后继有人。 回途两人慢悠悠的,尤其在青石塘连马都不骑,牵马一步步走。 赵则年扭头看向别处,这一看就愣住了,远处河面上飞舞着一青一白两条影子。 冯越意也伸长脖子看去,疑惑道:“则年,你看那是不是花姐?” “是她。”花尚雪最出色的是轻功,能把轻功使得像跳舞一样,尤其是在这如镜子一般的清澈水面上简直如天女下凡! 冯越意眯起眼睛:“另一个好像是吴天舒,他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呢?我们过去看看吧。” 花尚雪被一掌打中,身体向后摔在细沙铺就的河岸上。而吴天舒脚尖在水面上一点,落到同一河岸上。 冯越意拍打马臀:“我们快一些!” 赵则年应声。 只是青石塘河流交错到处是树林,穿林而过会延长时间,他们为尽快到那里,不得不绕林而过,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树林茂密遮挡视线,等他们绕过树林穿过河流时,只剩花尚雪一人,吴天舒不见踪影。 “花姐!”赵则年跳下马背飞奔过去。 花尚雪背对他们侧躺在河岸上,闻声微有动静。 赵则年蹲下去把她翻过来,才发现她肚子上有个大血口,血直往外冒,染红一大片细沙。 “花姐!”赵则年吓了一大跳,把她捞进怀里,轻拍她的脸。 “怎么会这样?”冯越意东看西看,除打斗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唔……”花尚雪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赵则年好一会儿才猛然睁大:“则年,真的是你?!” “是我,花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冯越意见花尚雪清醒了,问:“是不是那个吴天舒?我们刚才看见的就是他吧?” “越意也在啊……”花尚雪痛得呻吟一声,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是他,原来他隐瞒了真实武功,我被他重伤……” 第190章 纵是亲人 赵则年虽然点了穴,可血还在往外流。他道:“花姐你忍一忍,我带你回荆虚阁!” “则年!”花尚雪按住他的手:“不要!” “花姐?” 花尚雪隐有痛色:“我已经没有回荆虚阁的资格了……” 冯越意不懂:“花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怪我识人不清!”花尚雪闭上眼睛,两行泪顺脸颊流进发间:“那个吴天舒他是朝廷派来的卧底!” 赵则年又愣住了,瞬间想到谷叶,沉住气问:“花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花尚雪睁眼看他:“则年,你还记得那次回雁楼捉内奸吗?” 赵则年心有所动,但难以置信:“你是说那数次出入回雁楼的内奸就是吴天舒,而花姐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那次故意出来阻拦我?” 花尚雪没回答,只是无比后悔地抿紧嘴唇。 赵则年恨铁不成钢:“花姐,你怎能如此糊涂!” “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花尚雪怅然地望灰冷天空:“总是被爱上的男人辜负欺骗!第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却是……则年,我对不起你!” 赵则年叹气,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呢? “花姐,我先带你看大夫,那些事等你伤好再说……” “不!”花尚雪打断他的话:“则年,阁主对你心生芥蒂,出了我这件事,你只会更难做人!” “花姐,那都不重要,你不要这么固执。” 花尚雪摇头:“你以为我还想活吗?从甘泉回来我便心愿已了,爱上吴天舒是个意外,我以为这是新生,岂料……” 她苦笑流出眼泪:“我想我娘了,我真的想去找她了。” “花姐,你别这样!”赵则年努力劝她:“你娘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她肯定希望你活着!” “我想如果我娘知道我经历这些,一定会理解体谅我的。” 赵则年一时无措,只好看向冯越意,冯越意无奈摇头,表示自己也劝不得。 “则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花尚雪一点点握住他的手:“相识多年,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辛苦孤寂,是个可怜孩子。” 赵则年眼睛一酸。 花尚雪把他的手和冯越意的手搭到一起:“你们两个一定要互相扶助,谁也别让谁再落单了,知道吗?” 赵则年擦擦湿润的眼角。 冯越意含泪点头:“花姐,我总是想起我们刚认识时你对我诸多关心和爱护,我没有兄弟姐妹,从那时起我就在心底把你当做姐姐了!” 花尚雪眼圈红红:“你骗人,你要是把我当做姐姐,为什么不经常找我玩?” 冯越意笑中带泪:“因为花姐总是逮着机会就要调戏我啊。” 花尚雪一愣,笑容加深:“你这个傻小子,你若不讨人喜爱,花姐怎么会专门来逗你呢?” -- 第324页 “所以花姐,听我们的去看大夫好不好?” 花尚雪还是摇头:“我真的想念母亲了,让我去吧。” 赵则年默然不语,花姐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看样子还有内伤,阁中的大夫恐怕救不了她,药王谷距离这里来回最快也要一天一夜,更何况花姐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 花尚雪或许是不想让他们再劝,转移话题:“吴天舒,如果他不是朝廷的人,他其实更适合排名荆虚六骑,他实在是个演戏的好手!” 聊到最后,原来吴天舒是皇上身边的暗卫。 “他武功虽高于我,但我因为被骗而愤怒,把他伤得也不轻!则年,你若现在去,兴许还能追上他!” 赵则年轻摇头:“不急,他既是受伤,又没有可代步车马,短时间内出不了青石塘,我对青石塘熟悉得很,追上他轻而易举!” 花尚雪呕出一大口血。 看到血水中有内脏碎块,赵则年很心痛。 “则年,则年!”花尚雪突然激动起来,急切要抓他的手。 赵则年连忙握紧:“花姐,我在,我在!” 双手交握,花尚雪才安心,只是不停喘息,冯越意拿手在她面前晃晃,发现她毫无所觉,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冯越意难过抬头,赵则年无声叹气。 花尚雪喘息一会儿,眼泪哗啦啦流出来:“我想念母亲,但我仍然、仍然选择留在这里……则年,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只是可惜……可惜……” 她苦笑两声,眼一闭头歪到一边。 “花姐?”尽管事实俱在眼前,赵则年仍不肯相信:“花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泪水从花尚雪紧闭的眼睛里挤出来,顺脸流下滴到沙地上。 一瞬间,赵则年感到极致的心痛。 “越意。”赵则年把花尚雪的尸身交给冯越意:“我要杀了那个该死的!” “你要小心一些!” 赵则年根据吴天舒留下的痕迹追上去,只花一刻钟功夫找到他。 吴天舒确实伤得较重,脚印一深一浅的,见赵则年追来,慌忙加快脚步。 赵则年骑马撞上去,吴天舒先一步跃到一旁,赵则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掌打过去,吴天舒强忍伤痛,两人交起手来。 在吴天舒被一掌打翻在地后,赵则年失了耐心,他径自摊开掌心,用内力从旁边小河吸来一股清澈细流,运用冰心诀使其很快凝结成冰刺。 吴天舒难以相信地瞪大眼睛。 赵则年阴冷一笑,将三根细长的冰刺推过去! 吴天舒内力耗尽、难以阻挡,那冰刺穿透身体,化作溪水留在体内,他「噗」地喷出一口血,直直往后倒下去。 赵则年走近,面无表情俯视:“你给花姐一个口子,我就给你三个口子,让你尝尝血流光而死是什么滋味儿!” 吴天舒失神望他,忽然睁开嘴巴。 赵则年的手指如利箭般点过去,吴天舒半张嘴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 “想咬舌自尽,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就那么死太便宜你了!”赵则年不解气地踹几脚:“你可真是不要命啊,身为朝廷暗卫却来我荆虚阁撒野!获取回雁楼信息不说,还欺骗花姐的心,把你五马分尸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吴天舒一动不动流口水,胸膛上三个血口流血水,眼睛渐渐失焦。 “你就留在这里吧,让你自生自灭是我最后的和善!”赵则年说完骑上马就走。 等回去,冯越意已经用掌力挖出一个坑,赵则年又添上两掌变成一个大坑,发烟火弹给阁内禀报消息。 不到一刻钟,荆虚六骑其他三个都来了,杨致道带人运来一副厚重红木棺材和刻好字墓碑——身为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规矩,免停灵三日,就地把人下葬。 埋好土立好墓碑,烧纸钱敬酒,杨致道和谷叶、蒲泽先回去。 冯越意幽幽道:“杨老大比我想象的还要伤心。” “那是自然。”赵则年静静道:“共事多年早有感情,先是二爷去了,现在花姐也没了,与杨老大而言就是失去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怎能不伤心呢?” 冯越意迟疑良久,问:“是不是很快就会有人替补二爷花姐他们的位置?” “按规矩,是的。” 冯越意忽感悲哀:“走走停停来来回回,以后的以后,也不知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赵则年抬头:“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冯越意淡笑点头。 走远了,赵则年又回头望了墓碑一眼,相识几载,从最初的不耐烦到建立起一种坚不可摧、互相信任的关系,这一死就犹如失去一个亲人。 几天后侍卫来报,那河边的尸体被野兽啃得残缺,经过太阳暴晒和雨水冲刷,只剩下了骷髅架子。 赵则年听了无动于衷,只等那骨头化成齑粉,完全消散在这世间。 几天后,杨致道发了次脾气,原因是谷叶出去办事,算算时间早该回来了,却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归。杨致道飞鸽传书询问,谷叶回信报平安,又不说归期。 赵则年怀疑谷叶的相思病又犯了,决定亲自把人带回来。 杨致道现在有如惊弓之鸟:“你们出去千万注意再注意,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他很头疼:“我现在连觉都睡不好了,头发都是大把大把的掉!” -- 第325页 赵则年安慰几句,和冯越意出了荆虚阁。 “连杨老大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你知道?” “大概在那个地方,去看看再说。” “哎,看起来你们关系的确不错。” 赵则年挑眉:“越意,你这是吃醋了吗?” “是又怎么样?”冯越意略有微词:“谁叫我认识你这么晚!很多时候你们不用说话,一个眼神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却什么都不懂!” 赵则年好笑地笑了:“越意,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哼!”冯越意把脸撇到另一边。 两人一骑、两匹马换着骑,两天后到达一个林中小宅院。 冯越意好奇打量着那占地不大、门窗院墙俱全的灰瓦灰墙小院子:“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谷叶会在这种地方买房子。” “人都有心烦的时候,就想找个无比安静的地方呆一呆。”赵则年上前敲门。 第191章 你不是谷中寒 没人来开,冯越意提议:“我们翻墙进去?” 两人一跃而起,落到内院看见门闩是插上的,也就是说屋里应该是有人的。 谁料把各个屋都打开看一遍,都没见到谷叶人影。 赵则年指着那换下的衣服和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我们来之前,他还在这儿吃饭呢,肯定刚走不久。” 冯越意猜测:“不会是为了躲我们吧?” 赵则年摇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也没必要躲我们。”吴天舒的事他后来问过,谷叶得知吴天舒的身份,惊出一身冷汗,显然不知内情。 冯越意用手摸摸碗:“温的……” “我们出去找吧。” 两人翻墙出来围院子走一圈,发现谷叶比较谨慎,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怎么办啊,现在?” “我有办法。”赵则年吹口哨招来一只鸽子,把自己的铁片手链缠到鸽子脚上。 那鸽子扑腾翅膀飞上天空往东边飞去,赵则年和冯越意为不惊动可能会有的路人,轻手轻脚快步追上去。 穿过两片小树林,一条河斜斜挡在面前,那鸽子往东北方向飞去。 两人踩着石头淌过河,发现鸽子钻进林子后没了踪影。 “追丢了?” “不是,是降落了找到人了。” 他们悄无声息潜进林子,见林中较宽阔的枯草地上面对面站着俩人,一个个子高高的,穿青袄长衫和深色短靴,一个脸庞清瘦,穿修身米黄棉袄,襦裙上绣几朵粉白梅花。 赵则年和冯越意同时呆住,那站在谷叶面前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陈玉! 冯越意刚要说些什么,被赵则年摇头制止。 冯越意不知道谷叶和陈玉真实身份,只当是两人挨不过相思之苦终于在这里见面,赵则年却是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谷叶一手捏鸽子一手拿铁片手链,眉头微皱思索着什么。对面的陈玉脸色难看,满是怒气瞪他。 思索完了,谷叶道:“我现在有要紧事,等解决了就来找你!”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陈玉怒吼一声,目光冰冷:“这只是你的借口吧!” 谷叶背对她,一脸难为情。 陈玉慢慢走近,边道:“你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不是谷中寒,谷中寒去西北替我父皇办事,他不可能在这里!” 冯越意诧异睁大眼睛,赵则年冲他摇头,表示稍后再给他解惑。 谷叶嘴唇发颤:“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没听明白吗?我是故意叫父皇支走他的,他也是心甘情愿要去西北的!”陈玉眼中除愤怒还有失望:“我就知道你会逃避,否认。” 谷叶身体抖了一下,观神色足见他的痛苦挣扎。 陈玉侧身盯他,冷声道:“你们两兄弟真是好啊,竟联起手来捉弄欺骗我,害我嫁错人!谷叶,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谷叶不敢看她:“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玉一听他这么问,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终于承认了?”语气平静夹杂数不尽的失落,不如方才喝问时的激愤。 谷叶仍然不敢看她,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陈玉默默抹了眼泪:“那日宫中夜宴,我第一次见到谷中寒,我以为是你,当时便要父皇下旨赐婚……洞房花烛夜我叫你的名字,谷中寒一脸茫然,我以为那是故意为之,曾经为父皇办的事不能被人知道,谁料……” 她自嘲地笑几声,捂住脸:“我真是自作多情,我真是自作多情哪!” 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样,谷叶流露不忍:“陈玉……” 陈玉用力抹掉眼泪,冷眼看他:“谷叶,我可怜你!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可怜的人了!” 话题转的太快,谷叶愣住。 “你为父皇为丞相府,为你父亲和兄弟,既得隐姓埋名又要远离亲属,随时面临危险!你觉得这么做值得吗?” 谷叶虽然奇怪陈玉这么问,还是点头:“当然值得!” “哈哈哈……”陈玉又捂眼睛笑起来,渐渐地笑声变成哭声:“谷叶,你真的太可怜,太悲哀了!” 谷叶完全呆住,隐生不安:“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泪水从陈玉指缝间滑落:“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降世的双生子,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哥哥,就要承担这样的责任,拥有这样的人生?” -- 第326页 “我、我心甘情愿的。”谷叶犹豫两下,说道。 “你胡说!”陈玉上前抓住他的衣襟:“谷叶,你的父亲,他根本不配做你父亲!” 谷叶刚要反驳,却又觉得陈玉不会突如其来说这些话。他很少踏入京都,更少回丞相府,兴许真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但孝顺的本性又让他矛盾不已:“陈玉,你不能这么说,这是对我父亲的不敬!” “可是谷叶……”陈玉深深凝视他:“在雍义城收留我的是你,去京都路上照顾我的也是你,这些丞相他都知道,那么他就该知道我真正想嫁的人是谁!” 谷叶不自觉抿紧嘴唇,预感到陈玉要说什么,他想捂住她的嘴,却又无力地眼睁睁地听陈玉继续说下去。 “可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你,为不生枝节,他连谷中寒都没有说!呵!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吗?用偏心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了吧?” 谷叶浑身一震,露出震惊的神情!他很快反应过来,坚决否认:“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陈玉伤感地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谷叶无意识走到一旁,手扶住树干。 他嘴上本能维护父亲,心里却如明镜一般,知道陈玉所言非虚,不过是当初被失去爱人的痛苦蒙蔽,才没有想到那些问题。 按说弟弟大婚,就算他不能正大光明回去参与,父亲也可以告知一声。 可是那段时间来往的飞鸽传书中父亲绝口不提,还是他从欢欣雀跃的老百姓口中听说的。 陈玉观他表情,问:“你想到了是不是?” 谷叶无言以对,或者说根本无力回答:陈玉说的没错,他真的是个悲哀的人! “谷叶?”陈玉担心地握住他手:“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刺激你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再傻乎乎的相信朝廷中人,尤其是丞相府的人!” “我知道了。”谷叶仰脸闭闭眼,掩去泪光:“你回去吧。” 陈玉瞪大眼睛:“你要我走?” 谷叶沉默以对。 陈玉梗着脖子难以相信:“你要我走,你竟然要我走?我话说的如此明白,可你还是让我走,还是选择放弃我?” 谷叶指甲陷进掌心:“抱歉,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木已成舟,你会过的很好。” 陈玉恍然失神,恍惚到站不稳,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 谷叶闻声,回转身来。 陈玉坐在地上,满眼殷切朝他伸出手:“谷叶,拉我起来。” 那眼中的深情和期盼,分明是等谷叶拉住她的手,她就跟随他一辈子,风雨无阻生死勿论。 谷叶显然也领悟了,刚伸出手就又飞快缩回去,转过身去:“陈玉,你回去吧。” 陈玉愣愣望他背影,怅然若失地垂下头:“你一个劲儿的撵我走,是怕对不起你弟弟,对不起你的父亲大人,是不是?” 谷叶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酷又坚决:“是!” 眼泪断了线如珠子般滑落,坠到枯萎干草上,陈玉双目呆滞已然是心死:“在你眼里,我永远比不得你的朝廷你的亲人。” 她慢慢站起来:“谷叶,你真叫我失望,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么一个懦弱的人?” 谷叶背对着,谁也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赵则年和冯越意想要阻止时,那把匕首已经插进陈玉的心口,疼痛所致,她难忍地低吟一声。 谷叶疑惑回头,不禁惊住:“陈玉!”伸臂把将要倒下的陈玉拉入怀中。 赵则年和冯越意硬生生止住脚步,陈玉那是致命伤,除非她心脏长在另一边,否则绝没能活的机会,就算苏延寿来了也不行! “为什么?”谷叶惊慌大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捂住陈玉的伤口,让它不要再流血,可是血水源源不断涌出来。 陈玉费力喘息,口中血染红牙缝。 “为什么——”谷叶又慌又急,一声一声吼着! 陈玉半睁着眼看他:“我嫁错了人,你又不要我,你以为……你以为我还想活下去吗?” 谷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止不住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玉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咬牙说道:“谷叶,我恨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可我恨你!”说完,她手一松闭上眼睛。 谷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陈玉?陈玉!”他晃了几下陈玉的身体,但陈玉毫无反应。 “不,不……”谷叶缓慢迟疑地把手指放到陈玉鼻下,然后腿一软坐到地上,瞪着陈玉,不相信她人已经死了。 赵则年和冯越意这才走过去。 谷叶早察觉到他们来了,只是想着先把陈玉打发走,却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第192章 命运使然 冯越意只听对话虽然猜出几分,但陈玉死了,他怕说错话惹人不快,便没有吭声,拉了拉赵则年的袖子,示意他说些什么。 赵则年其实也很为难,还是硬着头皮喊一声:“谷叶……” 谷叶看着陈玉,一动不动:“则年,你说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则年尚未想出答案,谷叶自言自语起来:“我做这么多真的值得吗?从小到大为父亲为朝廷,我灭绝自己的欲望,连唯一喜欢的女人都不能拥有……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 第327页 尽管他低着头,赵则年仍看到有泪水掉落在枯草间。 林中陷入沉默,在赵则年站得腿酸的时候,谷叶又道:“则年,我也对不起你。” 赵则年微愣:“你对不起我什么?” 谷叶语气低沉,眼中充满悲意:“南凌来求亲,皇室中有三位适龄公主,一个是陈玉一个是十公主,还有一个是云贵妃所生的霜月公主。” 听见「云贵妃」和「霜月公主」,赵则年觉得耳熟。 “陈玉在南凌使臣来之前,已奉旨要和我弟弟成亲。皇上可怜云贵妃没了七皇子,便去掉霜月这个人选。”说完,谷叶抬起头。 视线相对,赵则年的心突然往下坠去。 若说他对「云贵妃」和「霜月公主」印象不深,对七皇子这个名头却是记忆深刻,毕竟他身为江湖人却杀了一个皇子! 电光雷闪间赵则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如果七皇子宗政荣珏没被我们杀死,那和亲的就可能是霜月公主?!” 谷叶重重而缓慢点了一下头:“是,贤妃娘娘多年来恩宠不减,皇上起初根本没打过十公主的主意。” “你……”赵则年缓缓抬起手臂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谷叶眼睛血红愧疚难当:“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真的!” 赵则年的眼圈很快也红了,他又想起最后一面时楚茵看他的眼神儿。 仿佛匕首也插上赵则年的心口,让他痛得要死:“谷叶,你怎么可以……你真是个王八蛋!”他愤恨地一掌打断手臂粗的小树! 冯越意吃了一惊,想开口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赵则年心中,早在箫月城就把楚茵当做可人妹妹,这一事实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只觉得有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往头上冲,冲得他头晕眼花,脑袋发胀血管欲裂! 但赵则年毕竟是赵则年,没多久冷静下来:“岂止是你,我也对不起她。她本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谷叶的眼神儿和陈玉悲观的眼神儿很像:“事到如今,你拿了我的命去吧,我无话可说,也是诚心赎罪!” 赵则年仰头看天:真是成也谷叶,败也谷叶! “我明白陈玉去了,你伤心难过一心求死,但我不会成全你。” “那……”谷叶目光平静举起手掌:“我只能自己来!” 赵则年眼疾手快,拦住他那一掌:“谷叶!” 视线交融,谷叶眼里的光在陈玉死后就灭了:“则年,你成全我吧。” 赵则年凝住。 谷叶泪中带笑:“则年,我身为朝廷卧底从来见不得光,亲人不识,更是连交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 赵则年艰难挤出一丝笑:“我是经常威胁你,说你如果背叛荆虚阁就杀了你。但你晓得那不过是恐吓,我早把你当朋友了,不然我何必帮你隐瞒身份呢?” “得你此言,一生足矣!”谷叶鼻子发酸,强忍不让眼泪掉下:“我最好的朋友,我再最后求你两回,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赵则年隐约猜到,因此没有应声。 谷叶却是打定主意:“一,让我和她一起死,二,请你把我们两个人合葬!大恩大德,我谷叶下辈子再来报答!” 他把陈玉的尸身放好,双膝一折跪下,头沾地深深作了一揖。 赵则年目光忽闪,同情谷叶被至亲所负,又悲怜他和陈玉的不幸遭遇。 “越意……”他不安地向冯越意寻求主意。 冯越意更没有经历过这等事,震撼不已。 就在两人犹豫踟蹰时,谷叶一掌拍向自己心口。 “谷叶!”赵则年大喊一声,蹲下去扶住他的肩膀。 “咳,咳咳!”谷叶咳着血,失神望着天空:“则年,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能对陈玉有个交代了……” “谷叶你这个傻子!”看着谷叶悲痛到极致、渐渐失色的面容,赵则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除了骂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谷叶抬手对着陈玉尸身的方向,笑得很开心:“玉儿,你真的在等我,我来了玉儿……” 赵则年怔怔蹲在那儿,见谷叶笑着笑着头往后仰去,手也落到地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冯越意悄悄抹了眼泪。 或许不到半月时间不断经历死亡和失去,赵则年心痛难过到了麻木,把谷叶和陈玉放到一起后十分平静:“就地埋了吧。” 给谷叶和陈玉办完后事,又在谷叶的院子里逗留数日,赵则年和冯越意才启程赶回荆虚阁。 在动身之前,赵则年飞鸽传书给杨致道禀报了死讯,明说谷叶是殉情而死。 杨致道没有回信,想来既难过失去一个同伴,又愤怒谷叶身为男儿竟然过不了美人关,就这么去了。 荆虚六骑又少一个人,赵则年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早有脱离荆虚阁、和冯越意浪迹天涯的打算,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如何好言离开? 冯越意不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心里又有百般疑问,因此一路上两人很少开口交谈。 回到荆虚阁石非石召见,冯越意先回院子里去。 到东流居,侍女全在门外站着,赵则年心觉奇怪,石非石是有脾气不好时,但很少会把人轰出来。 -- 第328页 撩起珠帘进去,石非石意外地穿了一身纯黑修身锦衣,头发束髻插一支白玉簪,背对门口站在方桌旁。 赵则年莫名生出一种疏离感,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拘谨起来,恭敬作揖:“属下见过阁主。” 石非石不曾回身,但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冰冷和质问:“你眼中果真还有我这个阁主?” “属下不懂阁主的意思。” “谷叶是朝廷卧底,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则年震惊抬起头,石非石缓缓转过身来看他,目光冷厉:“你知道!” 赵则年当即撩起袍子跪到地上:“属下知错,请阁主恕罪!” “明知故犯再来赎罪,你未免太虚伪了!” 相识多年,第一次听到石非石用这种讥讽语气,赵则年有些心伤:“属下无话可说,随阁主发落。” “我是给你自由,但不是给你无尽自由。你跟谷叶行为过密辗转数地,我奇怪你们的举止便去查探,你们一起去过京都,就在德玉公主大婚之时!” “赵则年,当初在药王谷你说我不止是你救命恩人,更是在你遭受毒痛折磨时陪伴你的朋友。 可你的身份不曾与我说,梅家堡的仇恨不曾与我说,却可以告诉谷叶!这就是朋友吗?” 赵则年连忙解释:“阁主你误会了,我的确是隐瞒谷叶是朝廷卧底的事,但我并未告诉谷叶我是谁!” “事到如今,事实怎样你觉得还重要吗?”石非石满身冷意:“赵则年,你负了我!” 赵则年再次拱手:“我从未改变过。虽然我没有把谷叶的事禀报阁主,但我一直监视他,不让他危害到荆虚阁的利益,谷叶也答应过我,最后他也的确办到了!” “狡辩,全是狡辩!”石非石暴怒之气突起,扬臂一掌打过来。 赵则年拧着眉毛,硬生生受了那一掌,左半边身体几乎是一刻间麻痹了! “你以为你不反抗,我就会饶过你吗?”石非石冷眼盯他:“你别忘了我可是荆虚阁阁主,随时能收回对你的仁慈!” 赵则年轻握左肩平静道:“属下有罪,该罚。” “荆虚阁上下这么多人,我唯独对你不同,你却辜负我。”石非石冷笑一声:“就算你隐瞒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唯有一件事,让我恨不能杀了你!” 听出那话语中的杀意,赵则年一脸错愕:“什么?” 石非石依旧冷笑,咬牙切齿:“你可以去问冯越意!” 赵则年又惊愕了:与越意有关? 几番考量,赵则年决定跟踪冯越意,祈祷能查出一些端倪。 没想到第二天冯越意就有所行动——冯越意骗他说昨晚没休息好,却在进入房间后从后面窗户翻了出去。 冯越意出荆虚阁大门后,直奔西边而去,赵则年跟过去,发现这一路走来很熟悉。 最后到临水境,冯越意从怀里拿出一支碧玉哨子吹两声。 门从里面打开,石锦蹦跳窜出来:“冯大哥!今儿我爹不在,娘让你进去说话!”拽着冯越意的手臂往里走。 冯越意任他拉着,两人姿态亲昵说话自然,仿若认识已久。 至少在赵则年面前,那两人纵然哥哥弟弟相称,也没有这么亲密相熟。 第193章 我做错了什么 赵则年观察房子构造,神不知鬼不觉跃到二楼露台上,进去房间后,在通往一楼的楼梯上低下身子。 冯越意和阁主夫人、石锦同桌而坐,桌上摆满水果和点心。 石锦下巴抵着交叠的双臂:“冯大哥,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难道我哥哥又出了什么事?” 冯越意答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何事,昨天回来院门还没进阁主就派人过来。则年去一趟东流居,回来带着伤,我问他也不肯说实话。” 阁主夫人眉头深锁:“竟然动手了?” 冯越意点头。 “怎么会?”石锦很震惊:“爹不是说兄长对哥哥,比对我这个有血缘的亲弟弟还好吗?” 楼梯上蹲着的赵则年愣住了:兄长,哥哥? 他本以为石锦说的哥哥是石非石。 冯越意叹气:“所以我这次才比较着急过来,按老阁主先前所说,他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都到动手地步,可见阁主有多盛怒!却不知是为什么事而生气。” 阁主夫人思索道:“稍后我便派人去查,再不行叫夫君去问问,希望能问出原因来。” 石锦撇嘴不满:“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他扭头拉阁主夫人袖子:“娘,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哥哥相认啊?” 阁主夫人看向他:“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盼那一天盼很多年了!” 石锦眼睛发亮:“那我们……” 阁主夫人摇头:“锦儿,不可贸然。” 石锦又垂下头:“我真的不想等下去了,我明明有两个哥哥,一个对我爱理不理,我不招惹他就是,一个根本不知道我是他弟弟,只把我当少爷对待,真无趣!” 这件事上,冯越意站在阁主夫人那边:“锦儿,现在的确不是时候。荆虚六骑一连死三个人,则年本心情不好,知道这件事也不一定能高兴起来。” “我知道了知道了!”石锦烦躁地拍拍桌子:“你们说的都有理!不就是叫我耐着性子等吗!” 走在回荆虚阁路上,赵则年失神到看不清路,雪花片片飘下,淌过两条小溪穿过三个小树林,鞋子湿透,也丝毫不觉得寒意侵体。 -- 第329页 “妻赵苇之墓。” “我的姑姑叫赵青缨。” “我喊你哥哥好不好?” “唯有一件事,让我恨不能杀了你!” …… 石非石把正在看的书扔到桌案上:“这么快就来找我,是终于把事情搞清楚了?” 赵则年呆滞地坐到椅子上。 石非石挑眉,语含嘲讽:“如果不清楚,要不要我帮你补充完整啊?说不定我知道的比你还多哪!” 赵则年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刚猜出真相没多久,本能来这里,希望这十多年来陪他最久的石非石能安慰个只言片语,可是得来的只有讽刺嘲弄。 “你报复梅家堡后,我派人去查过望月楼当年那场大火,世上没那么巧合的事,再加上我救你时你那一身穿着打扮,我猜出你就是梅家堡少堡主梅林深!” 石非石翘着二郎腿,冷嗤一声:“稍一打听,我知道原梅夫人的名讳是赵苇,我想起我的继母似乎也是这个名字……” 赵则年眼睫微动,阁主夫人的名讳他不知道也不方便探听,不然也不至于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时间很吻合,你和我继母是什么关系,毋庸置疑!”石非石斜眼看过来:“我不能容忍这件事!怪就怪你是那个女人生的,你和石锦是同一个母亲!” 字字句句下来,赵则年心里发堵、无言以对,如一团浆糊般,用筷子也搅不开。他仍依恋多年情分:“那么阁主要把我赶出去吗?” 石非石目光一闪:“如果你们相认的话。” 赵则年在屋里心乱如麻一个多时辰,冯越意才推门进来:“不好意思,一睡就睡这么久!午饭还没有送来吗?” “是我叫他们不要送。”赵则年抬头:“越意,你是否早知道我是谁,你的姑姑赵青缨就是我母亲赵苇,你们要找的就是梅林深?” 冯越意猛然愣住:“你……” 他呼吸急促,缓缓问:“则年,你、你怎么知道?” “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冯越意视线不定,似在回想哪里出了纰漏。 “临水境。”赵则年起身注视他:“今早我跟踪你去了临水境。” 冯越意顿时失色:“你听到了?” 赵则年扭头不语。 “则年,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冯越意很怕他生气:“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姑姑也叫我不要说出来,免得惹你不开心。” 赵则年面无波动:“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你姑姑重要?” “当然是你!”冯越意很慌乱:“欺骗你我心怀有愧,每每想告诉你就会想起姑姑说的话,我和她都不想你难过!” 赵则年冷淡道:“不止你骗了我,她也骗了我。” 冯越意不安上前:“则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想见姑姑吗?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挂念你,真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梅林深的?” “在观江楼最后一个房间我看见你供的牌位。去梅家堡挖坟时,旁边墓碑上就刻着赵苇这个名字,我去问姑姑才晓得怎么回事。” 赵则年垂眼:“于是,你就告诉了……她?” 冯越意摇头:“不,姑姑和石锦知道的比我要早!”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冯越意道:“身为红月岛圣女,背上都会有一轮红月,你出生不久,姑姑也给你弄上了。” 他走到赵则年背后,按着他左肩背:“就在这里。” “石锦偷听我和姑姑的话,知道他还有个同母异父哥哥,就跟姑姑要瓶药水。有一天他躺你床上不小心把药水弄洒,你又正好沾上……” 赵则年当即把棉袄脱了,对着镜子扒开中衣,左肩上光洁得很,什么痕迹也没有。 “红月并非时时都有,涂药水才能显现,一次大概能维持七八天。” 赵则年蓦然想起那一日他以为石锦是在床上喝茶洒茶水,原来那么早以前石锦就知道了吗?难怪之后他对他那么亲热,还说想叫他哥哥,原来真的是兄弟。 冯越意劝道:“则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事实如此……” 赵则年直接打断他:“去临水境吧。” 冯越意愣住了:“你愿意去?” 一天内第二次来到临水境,石中砚仍不在,赵青缨和石锦见赵则年脸色阴沉突然来了,用眼神儿询问冯越意。 冯越意忽感悲悯:“他已经知道了。” 赵青缨吓一跳,看着赵则年顿时无措。 石锦却是想的简单:“知道了?那太好了!” 他手臂攀上赵则年的左肩,兴奋叫了一声:“哥!” 赵则年登时吸口凉气。 冯越意心疼的不得了:“锦儿,你快放开,他肩膀受伤了!” “啊?”石锦连忙松手:“哥,对不起!” 赵则年无所谓扒拉一下剧痛左肩,抬眼。 视线对上,赵青缨心虚地眼神闪了一下。 石锦左看右看,揽赵则年的右臂:“哥,从今后我能正大光明的叫你哥哥了!这下你可以带我出去玩耍了吧?” “二少爷。”赵则年冷淡把手臂抽回来:“我今天来是问事的,不是认亲戚。” 石锦一愣:“问事?你来难道不是跟我、跟娘相认吗?” -- 第330页 赵则年看也不看他,往赵青缨那里走去:“你可以解释一下吧,梅书豪的夫人为什么要假死变成老阁主夫人?何叔说你的脸丑陋肿胀,为什么又变好了?” 赵青缨一一道来:“离开红月岛我人生地不熟,只能四处流浪,却不小心误食毒草导致容颜尽毁,挣扎一段时间后被何家兄妹救回家。” “你和梅书豪是怎么认识的?” “梅书豪被仇家重伤,我偶然救了他,他愿以娶我来报答救命之恩,当时我的毒难解、想着可能活不了多久,就答应他做梅家堡堡主夫人。” 赵青缨一眼不离她失而复得的大儿子:“你爹娶我不过是为报恩,他不能日日面对我那红紫肿胀的脸,就在我怀上你不久,和堡中的丫头文嘉滚上床……” 赵则年低头苦笑:“所以你决定离开?” “一个不爱我的人,我也不爱他,倒不如我放他自由,也是放我自由。” “那我呢?”赵则年抬眼,忍不住嘶吼:“你们没有感情为什么要成亲,为什么要生下我?!” “我……”赵青缨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赵则年伸手指她:“你既然选择走,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赵青缨满眼泪光,急切辩解:“林深,我有我的无奈和不得已!” “你们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那我呢?”赵则年笑中带泪,目含悲情:“我做错了什么?” “林深!”赵青缨伸一只手过来。 赵则年敏感后退一步:“别碰我!” “林深……”赵青缨满脸歉意,心痛自责。 石锦和冯越意一个左右都是亲人、没有立场劝和,一个说起前事算是局外人、没有资格插嘴,只能在旁看着。 第194章 红月岛 赵则年转身,不想被看到发红眼睛和眼角泪滴:“如果你带我走,我绝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儿时我总羡慕梅思远有母亲陪伴,而我虽有父亲,父亲却更亲近姨娘弟弟,我永远都是孤家寡人!” 那些久远的往事从不曾遗忘,不过是被刻意埋藏在心底,今日终于又被触及提起。 “不管做什么,梅思远都有他娘,而我呢,父亲只看结果,灯下练字到深夜,院中练剑风雨无阻,只有丫鬟奉父亲的命令看顾我,呵!”赵则年冷嗤一声。 “一有宴会,文嘉就会携梅思远出席,他们三个一起更像一家人,堡内外的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议论说少堡主是不是要换人啦?” 赵则年抱起双臂,一脸戏谑:“我从来不在乎什么堡主之位,我只是想我已经没有娘了,如果连爹也不喜欢我,还能在梅家堡待下去吗?” “林深!”赵青缨走近,鼓起勇气抬手。 袖子被抓住,赵则年不可抑制地颤抖一下,时隔二十多年,他第一次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 “林深,我知道我错了!现在也不能回到过去,以后娘会好好补偿你的!” 赵则年哽咽,把她的手拉下去:“我祭奠十几年的人她还活着,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等赵青缨再说,他又问:“那你和老阁主呢?” “我假死离开梅家堡,脸上毒发作,又晕倒在路边,夫……”赵青缨迅速改口:“被老阁主捡到带进药王谷,苏神医妙手回春,我才能恢复容颜。” “然后你们彼此相爱,你就做了阁主夫人?” “是。”跟儿子谈这种事,赵青缨感到尴尬。 赵则年又想起一件事来:“连梅书豪都认为我死了,你凭什么以为我活着?” “还记得锦儿给你捎的心法吗?”赵青缨道:“那是第三部 ,是我从红月岛带出来的只有圣女才能修炼的秘籍,一共有三部。第三部我在流浪途中不小心遗失,前两部我后来交给了何边舟。” 果然有联系! 赵则年很想打自己一拳:破绽早就有,他从未察觉才被隐瞒到今天! “何边舟把前两部放在他妹妹牌位下的墙洞里,我以为你葬身望月楼大火……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减轻痛苦,回去找何边舟,发现那房子很久没人住,秘籍也不见了,我就猜测你一定还活着!” 赵青缨越说越激动:“我又去开棺验尸,发现并没有我留给你的赵家传家之宝,种种巧合我更加确定你没死!” “这样啊!”赵则年闭闭眼:“那现在你想怎样呢?” 赵青缨猛地愣住,石锦上前一步:“什么怎么样,我们是亲人啊!” 赵则年面无表情:“以前我一人可以活,以后也一样,我烧香祭拜十几年,不能白做。”他转身就走。 “林深,林深!”赵青缨没想到他真就这么走,惊慌大叫。 石锦着急不已,一声声喊着哥。 赵则年脚步飞快,想把身后一切抛下。 “则年!”冯越意小跑追上:“你等等我!” 赵则年仿若未闻健步如飞,花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回到荆虚阁,岂料大门打开,面对的是石非石的脸。 “阁主?”赵则年愣住。 石非石挑眉:“相认了?” 赵则年刚要摇头,石非石又说道:“我说过,相认了你就不能再留下,这道门你也不必再进!” 赵则年倏地怔住,若不是身为男儿习惯隐忍,眼泪几乎要立刻流下来——他还没从爹不疼娘不爱的打击中缓过劲来,他的挚友又要撵他走。 -- 第331页 “那属下叩谢阁主。”赵则年恍惚地双膝跪地,磕个头:“属下感激阁主救命之恩,感谢阁主这些年收留,请阁主保重。” 石非石抿抿唇,语声冷然:“顾虑以往情面,我不会公布出去说你曾是荆虚阁人。但让我知道你在外凭借荆虚阁身份做出什么举动,我必将亲自诛杀你!” “是,属下记着了。”赵则年站起来转身。 冯越意气喘吁吁追到大门口,虽不知发生何事,见赵则年要走,自发跟上去。 “则年,你走慢些!”冯越意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石塘本就多水潮湿,雪下得这么大,你小心滑入水里,被寒气侵体就不好了!” 雪? 赵则年停下脚步,失神地抬头望天,不知什么时候雪就下来了,还下得特别大,树上地上、河岸泥沙累积好厚一层。 他不自觉伸出手,任雪花飘落掌心,可是雪花融化太快,他还没看清它模样。 冯越意用双手把他手包裹住:“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你也别伤害你自己,我们先回去好吗?” “回去,我回哪里去?” 鹅毛大雪层层叠叠盖下,天空阴沉沉,赵则年脸上泪痕模糊许多:“父亲不只我一个儿子,我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存在,母亲明明活着一开始就把我抛弃,就连阁主也……呵!” “嗯?”冯越意诧异:“阁主刚才……”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石非石站在门口,赵则年刚到就又走。 一时间冯越意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想道歉,如果不是他不是石锦不是赵青缨,赵则年不会有这么伤心的时刻。 “没关系。”冯越意从侧面搂住赵则年:“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你!” 赵则年摇摇头,把他的手拉掉:“我有点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冯越意慌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你,可是你现在别一个人好吗,让我陪着你吧则年!” 赵则年摇头。 冯越意从没这么恐慌过:“你忘了我们的诺言吗?我们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不弃!你可以怪我,但你不能违背誓言!” 赵则年只觉疲惫:“天打雷劈也好,死无葬身之地也罢。不想管了。” 冯越意难过又委屈:“你真的要扔下我?” 沉重压力使赵则年无力开口,一步步朝前走去,随着大雪脚步也越深。 最后在离青石塘三里之远树林里昏迷过去。 半月后,赵则年与冯越意重遇,后者道:“你还在怪我?” 赵则年语气平淡:“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是为你姑姑和义父。” “则年,我们成亲吧?” 赵则年愣住。 冯越意:“你既已抛下过去一切,我也愿意和以前一刀两断,从此只有我们两个风雨同路!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漂泊半月,赵则年郁郁难解,听见这句话忽然就释怀了:“真的只有我们两个?” 冯越意坚定点头。 “好。”到底是心爱的人,赵则年除了原谅还能怎样。 不久他们遇上秦沛,秦沛得知赵则年身世及如今状况,决定跟两人浪迹天涯。 冯越意其实很喜欢三人行,装作不高兴:“我们两个人刚刚好,你凑什么热闹?” 赵则年也道:“对啊,你父母还健在,你忍心远行?” 秦沛挂念父母但更醉心如今的和乐同行:“我可以随时回去看他们,他们也知道我是个待不住的人。” 赵则年耸耸肩:“随你!” 说起来三人中真正见多识广的是秦沛和赵则年,冯越意听一会儿觉得无聊,上街买吃食去了。 赵则年和秦沛商议半个时辰,确定大体路线,直等到傍晚吃饭冯越意才姗姗回来:“则年,我刚知道一件事,不能不告诉你。” 两人之前说好,从今后任何事都不能互相隐瞒。 “什么事?” “石锦带着姑姑的亲笔书信,往红月岛去了。” 赵则年甚是不悦:“下午你去见了谁?” 冯越意心虚:“姑姑……” 赵则年有些生气。 秦沛问:“她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冯越意点头:“姑姑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开,想回红月岛请罪,石锦担心她这一去再回不来,就替姑姑去。阁主想和石锦一起去,石锦坚持一人上路。” 秦沛明白了:“她不放心,所以来找你希望你也去?” “那倒没有,她只问我岛上情形,想让石锦有个准备。” “她没有明说,其实还是希望。”秦沛笑得不咸不淡:“则年,你娘的意思无非就是你怨恨她可以,只求你看在亲情血缘帮你弟弟一把。” 赵则年轻嗤一声:“她总是这么工于算计。” 秦沛搔了搔后脑勺:“则年,要不我们先去红月岛吧?总听越意提起,却一次都没去过呢!” 赵则年睨他一眼,没有反对。 看见他们,石锦眼里透出万分欣喜,外表倨傲:“你们也来的太慢了吧?” 秦沛下意识挑眉:“你知道我们会来?” “你们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兄长一定会来的!”石锦说着看向最后面的赵则年。 赵则年冷漠道:“对我来说我娘早已不在人世,她怎么给我生弟弟?我与荆虚阁也已划清界限,你不要乱喊。” -- 第332页 “你不认我,我很理解。”石锦走近:“从我不小心撒下药水在你背上看到红月图纹那天起,就从心底认定你是我哥哥,就算你拒绝嫌弃,我还是你亲弟弟!” 赵则年冷哼一声:“到底走不走?” “走,当然走!”石锦毫不掩饰地露出喜色:“有兄长陪伴,这一路我再也不会孤单了!” 第195章 沈若湖 秦沛道:“越意,要不要提前跟你义父说一声?” 冯越意忍不住笑:“多亏你提醒,我都给忘了!” 两天后他们收到赵秋泊回信,说会在红月岛等他们回来。 到达岸边,秦沛一正肃容再次提醒:“欺骗别人得先骗过我们自己,记住赵青缨已经死了,哪怕是三长老问起也是死了,明白吗?” 冯越意知道义父得知妹妹的「死讯」会伤心,但为了赵青缨—— 则年的亲生母亲,还是下定决心撒谎。他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天再乘船过去。” 饭石锦把赵则年叫到了外面:“这几天只顾赶路,忘把一事告诉你了。” 如今赵则年真如一只惊弓之鸟,无论是谁跟他说有件事要讲,都觉得不是好事。 “许源从药王谷里逃出来了!” 赵则年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双腿残废的许源从药王谷里跑出来了,这跟一个瞎子翻山越岭、走了千里路有什么区别? “唉,都是苏神医!”石锦抱怨道:“他受不过激将,许源说他的腿无人能治,苏神医就偏要给他治好!苏神医死要面子,怕治不好被人嘲笑,竟连千帆和平飞都没告诉!” 赵则年蹙起眉头。 “苏神医把许源的腿治好后很高兴,醉酒睡了一天两夜!千帆和平飞想着许源腿残跑不掉就没注意,许源在腿好当晚就跑了。” 赵则年头疼:“苏神医这性子,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啊!” 翌日,赵则年几人坐上前往红月岛的船。 上了岸,拐过几道街来到赵府门前,走到大门前,冯越意眼睛已经湿了:“奇怪,往日这个时候门已大开,不到宵禁是不会关闭的,怎么今天……”却双门紧闭呢? 赵则年蹙眉:“莫非出了什么事?” 冯越意心急地上前敲门。 一个蓝衣小厮探出头来:“你是……” 看见冯越意,小厮的眼睛瞬间发亮:“少爷!” 冯越意张口便问:“阿夏,大白天的为什么关着门?” 阿夏脸色一黯:“少爷,老爷他、老爷他……” 冯越意急切踏进门去,三人跟着他绕过花园穿过数个长廊来到一间大屋。 “义父!”冯越意喊着冲进屋里。 “少爷?”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冯越意:“福伯,义父他在哪里?” 福伯欲言又止,侧开身体。 冯越意循着他让开的地方看去,床上躺着个人,黑发掺白、气色发虚,双眼微,一动不动。 冯越意奔上前去:“义父!”他喊好几声,床上人都没动一下。 赵则年和石锦都下意识往前走去,对于即将谋面的亲舅舅,又紧张又有些压抑不住激动。 赵秋泊目光呆滞,冯越意不妙的预感成真,又怒又恼:“福伯,义父他怎么了?为什么我叫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少爷!”福伯走到床前:“前几天老爷收到你的信,得知青缨小姐死讯,一口气没上来就厥过去,我连忙请大夫来看,大夫说、他说……” “说什么?”冯越意很着急;“福伯你快说呀,义父到底怎么了?!” “老爷中风了。” “中风?”冯越意大吃一惊。 赵则年和石锦不相信看赵秋泊,秦沛也差点掉了扇子。 冯越意声音轻下去:“是因为我写的信?” 福伯沉痛点头:“这几天我把岛上的大夫都请来,大小姐还往岸上去两次。可是……唉,老爷虽然睁眼,却谁也不认得!” “义父!”冯越意眼泪掉下:“都是孩儿不好,是孩儿害苦您……”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福伯道:“是大小姐,刚才去厨房了。” “若湖?”冯越意拭去眼角泪水。 福伯点头:“是啊,老爷中风后大小姐在床前照顾,真是尽心尽力哪!” 话音刚落,一个十八九岁、眉清目秀的红衣女子端着药碗走进门来:“越意,你回来了,我应该派人去接你的。” “不用。”冯越意有些冷淡:“我认得回家的路。” 沈若湖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不知哪两位是我的表哥和表弟?” 秦沛媚眼如丝:“在下秦沛,是越意的好朋友,早听说红月岛五光十色甚是优美,这次特地跟越意回家来看看!” 沈若湖微笑点头:“那这位就是我表哥,这位是表弟了?”她分别指过一看就很稳重的赵则年和稍显稚气的石锦。 兄弟俩报了名字。 沈若湖微感诧异。 秦沛道:“一个随娘一个随爹,自是姓氏不同!” “原来如此。” 正说着屋外又传来脚步声,冯越意看向福伯。 福伯走到门外,对东边拱起手:“二公子来了,怎么下面的人也不通报一声?有失远迎,还请二公子宽恕!” -- 第333页 清朗的声音传入屋里:“无妨,是我叫他们不要通报的,我既是要进来看三长老,就免他们多跑一趟吧!” 话落,一银白锦衣男子风姿翩翩走进来:“三长老还是那个样子吗?” “是的,未有起色。” 沈若湖迎过去:“劳烦二公子,每天都来看望我父亲。” “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三长老可是我们红月岛长老,举足轻重,我是晚辈理应登门拜访。只可惜长老的病……唉!” 二公子直摇头,等看清屋里的人:“青缨圣女的女儿不在这儿,去哪了?” 闻言,除一无所知的赵秋泊,所有人都愣了。 福伯最先醒过神来:“二公子,恐怕去禀报的人说错了,青缨小姐只生有两个男孩儿,便是这二位!” 二公子瞪着赵则年和石锦,一脸不愿意相信。 赵则年几人对视,都觉得他的表现有些说不出奇怪。 “呵呵呵!”二公子忽然笑道:“看来真是搞错了!越意,这几年辛苦你了,红月玄女眷顾,你终于找到了青缨圣女。” 冯越意淡笑中带着疏离:“二公子言重,圣女是我姑姑,为她奔波是应该的。” 二公子「嗯」了一声:“三长老的病但有转机,请一定派人通知我。越意你们一路辛苦,待休息好我再设宴给你们接风。” 冯越意拱拱手,没说什么。 二公子又道:“我得尽快回去说一声,免得父亲与大哥也误以为青缨圣女生的是女儿。” 福伯:“二公子,我送你出去!” 赵则年捕捉到,二公子出门前状似无意地瞟了沈若湖一眼。 在福伯的安排下,他们分别沐浴更衣后在冯越意的房间里吃饭,石锦说起自己的事:“哥,其实我也修炼了红尘三部。” “哦。”赵则年问:“练到哪儿了?” “《无我》才刚刚融会贯通。” “那你体内也有阴阳两股内力了?” 石锦点头:“是,为能修炼,爹让我在寒潭里泡了一夜。若不是修炼红尘三部,爹和娘也不会同意让我来。” 原来如此。赵则年心中疑惑稍解。 石锦:“舅舅的病突如其来,我觉得有蹊跷,你们觉得呢?” 秦沛颔首:“我亦有同感。” 赵则年:“越意,不如先说说沈若湖?” 冯越意心生疲倦:“若不是义父亲口所言,谁也看不出来沈若湖会是那样的人,这要从她的身世说起。沈若湖进赵府比我晚几年,我爹娘还在时,我家和她家是邻居,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其他小孩把我当女孩总欺负我,沈若湖也把我当女孩只和我玩。” “十二岁那年我爹葬身大海,娘独自拉扯我,不久重病而亡,义父收养我做义子,教我读书习武。我和沈若湖保持联系,过节还在一起玩,沈若湖时常出入赵府,义父从来没说过什么。” “某一天义父突然把沈若湖带回来,说沈若湖是他亲生女儿,养父母暴病而亡,今后她就是赵府大小姐。 我没想太多,高兴以后我们可以日日作伴,可沈若湖却开始疏远我,她看着我的眼里甚至充满怨恨。” 秦沛问:“为什么?” 冯越意深叹口气:“我百思不得其解去问义父,义父却叫我和她保持距离,直到十七岁那年义父才把整件事告诉我。” “快说快说!”石锦催道。 “沈若湖的亲生母亲叫沈月华,是岛外人,稀里糊涂跟别人来到红月岛,把身上的钱花光后十分落魄,义父误以为她没有依靠而收留,因为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失踪几年的妹妹。” 赵秋泊样貌英俊,萍水相逢伸出援助之手,沈月华对他产生爱慕之情,赵秋泊始终以君子之礼相待,不曾越矩。沈月华大胆热情敢爱敢恨,邀请赵秋泊饮酒赏月,在酒中下药。 鱼水之欢后沈月华怀了孩子,让赵秋泊娶自己为妻,并去打造一对长方玉牌做定情信物,把刻比翼鸟的那只送给赵秋泊,自己留了刻连理枝的。 赵秋泊避而不见,一边托人照顾沈月华,沈月华不懂赵秋泊到底爱不爱她。最后沈月华以性命要挟,才见到赵秋泊。 赵秋泊劝沈月华离开,沈月华不愿意,赵秋泊又让她打掉孩子,沈月华万分震惊问为什么。 第196章 拆穿 赵秋泊说赵家欠红月岛一个圣女,他让岛上高明大夫看过,确定沈月华怀的女孩,将来可能成为圣女。 沈月华没想到是这样,说红月岛看似美丽,其实是妖邪之地,她选择打掉孩子。 岂料大夫说月份太大,极有可能一尸两命,沈月华不得已把孩子生下来,果然是女孩儿。 沈月华对红月岛和赵秋泊都死了心,甚是想念家中父母,露水姻缘后,等孩子满月便走了。 赵秋泊虽然对沈月华言辞冷酷,其实不忍亲生闺女走妹妹老路,将孩子托付给一户姓沈的农田之家,骗所有知情人说孩子被母亲带走了。 他每隔俩月就去送银子,悄悄看孩子一眼,他不知道沈月华把连理枝玉牌藏在孩子襁褓中。而此期间赵秋泊注意到酷似小女孩儿、根骨极佳、灵气十足的冯越意。 冯越意父母双亡后,赵秋泊迫不及待收养他,沈若湖时常进府,赵秋泊也不拦着,直到某一日赵秋泊不慎遗落比翼鸟玉牌,先被沈若湖捡到,询问打扫的下人时又被沈若湖看到。 -- 第334页 沈若湖早就奇怪爹娘不辛勤劳作,自家也衣食无忧。她隐忍不发私下观察,亲眼看到赵秋泊把一袋银子交给爹娘。 沈若湖当场冲出去,拿着玉牌质问,赵秋泊依然否认,沈若湖愤怒不已,问为什么可以收留冯越意却不要亲生女儿,赵秋泊无言冷对,当场离去。 没过两天沈若湖让人送信给赵秋泊,约他晚上来家,说有重要事情相商,不来定会后悔。 赵秋泊去了,惊愕发现沈若湖用菜刀砍死了她养父母。 沈若湖连手上脸上的血都没擦掉,笑问赵秋泊:“这下你可以带我回家了吧?” 秦沛和石锦错愕睁大眼睛,就连赵则年都是一脸惊讶。 “义父为此认定沈若湖阴狠毒辣,想叫她偿命却又下不了手,而沈若湖发誓要跟着义父,哪怕是做圣女也要回赵家。” 冯越意表情肃重:“沈若湖认祖归宗成为赵府大小姐,她觉得是我夺走她的父爱,而且义父更看重我,因此把我视作眼中钉。” 秦沛用扇子击打掌心:“这真是一个曲折离奇、精彩复杂的故事!” 石锦摇头:“这样的女人,连养大自己的爹娘都能下得了手,太恐怖了!” 赵则年问:“你离岛前,她有没有对你下过手?” 冯越意答道:“小打小闹有过几次,义父总叫我远离她,我虽觉得奇怪,还是谨遵义父之言,和她保持着距离。” 赵则年眯起眼睛:“那你说舅舅生病,会不会与她有关呢?” 闻言,冯越意和石锦都唬了一跳。 秦沛浪荡江湖最久,什么阴险诡异事都见过,很容易接受这个猜测:“说不定呢。” 饭后,赵则年陪冯越意去山上祭拜父母,回程碰见一个和赵秋泊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冯越意语气熟络:“韩伯父,又上山来看韩伯母?” “是啊。”韩伯父边打量冯越意边说道:“原来你已经回来了,两家住的这么近,我也没有听说。” “我刚回来不久,过两日才去拜见岛主。” 韩伯父点头:“你义父的病如何了?” 冯越意黯然:“出门前去看过,义父仍不认得我。也是我的错,如果我先回来慢慢告诉他,可能也不会发病了。” “傻孩子,你在外几年吃不少苦,也不过是奉你义父的命办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冯越意勉强笑笑。 韩伯父又问:“闻说你把青缨的女儿带回来了,现在就在府中吗?” “韩伯父,姑姑生的并非女儿,而是两个男孩儿。”冯越意把赵则年往前推一下:“他就是老大。” 赵则年拱手:“则年见过韩伯父。” 韩伯父面露诧异:“是两个男孩儿?赵府的人不是向岛主禀报青缨生的是闺女吗?” 冯越意意味深长:“我们也觉得奇怪,也不知这当中是无心之举,还是有人刻意搞鬼!” 韩伯父捋须淡笑:“看来所有人都被骗了。” 打量赵则年:“我和你舅舅、你娘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眉眼间和你娘有五分相似,看到你我就想起我们儿时那些玩耍的日子。” 赵则年客气笑了下。 韩伯父长叹:“幸好是儿子呀,不然这一回来就是错了!” 冯越意忙问:“伯父这话是何意?” 韩伯父深沉一笑:“自红月岛存在以来圣女代代相传,青缨也不是第一个临阵逃跑的圣女,所以红月岛早有惩戒圣女的规条。” 冯越意:“我知道,是火刑。” “除了惩戒规条,还有赎罪方式。” 冯越意点头:“这个我也知道。” 韩伯父道:“圣女若失去处子之身,必得处以火刑,形神俱损。但已有女儿,可让女儿替母偿罪,也就是继承圣女之位!” 赵则年和冯越意对视了一眼。 韩伯父又道:“秋泊曾有让若湖参选圣女的意思。” 他捋捋胡须笑道:“山上风大,天也渐寒,我见过夫人就下山了,你们别呆的太久。” “是,多谢韩伯父关心,我们这就要下去了。” 等韩伯父走后,两人往山下走去。 冯越意道:“我现在已经确信,说谎的是沈若湖。她和二公子的关系应该也不同寻常,不然知道我们回来,第一个跑来的人不该是二公子,而是岛主的人。” 赵则年说出另一种可能:“可能是二公子奉岛主之命来的。” “唉,我以为红月岛没变,其实它还是变了。”冯越意很苦恼。 “别愁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先回去吧。” 下了山,冯越意带着赵则年在街上逛:“这里和岸上差不多,不然我当初出去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适应。” “是,不过这里的人要淳朴些。” “那是因为他们心中有红月玄女,他们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赵则年低头一笑:“把红月玄女作为信念固然好,但我们毕竟是凡人,过头了就魔怔了。” 冯越意一愣。 赵则年笑了笑,道:“我随口说的,听过就忘了吧。”他忘了冯越意是岛上的人,从小长到大肯定也把红月玄女当神看待。 拐过弯,一顶轿子挡住他们的去路。 冯越意低声道:“这是大长老的轿子。” 欧阳洗竹? -- 第335页 轿帘掀开,一双穿及膝黑靴的脚伸出来,接着是浅灰裤子和金暗纹长袍。 欧阳洗竹外表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兴许保养得好,乌黑的头发里仅掺杂着几根银发丝儿,养尊处优多年,除了眼角脸上几乎没有皱纹。 冯越意低头拱手:“越意见过大长老,大长老福泰安康。” 欧阳洗竹勾起唇角:“几年不见,越意是越发清爽英气了啊!” 冯越意客气笑笑。 欧阳洗竹看向赵则年:“这是老大吧?我刚听二公子说过,老幺要更小一些。” “是的长老,他叫赵则年。” 赵则年不喜欧阳洗竹看冯越意的眼神儿,面无表情拱拱手,没有喊长老。 欧阳洗竹脸上也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只意味深长的问:“你母亲是如何去世的?” “母亲心中惦念红月岛,对舅舅更是心中有愧,再加上生养两个孩子体质不好,身心俱损就这么去了。” “唉!青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欧阳洗竹摇头,道:“红月岛是你母亲的故乡也是你的家,住着吧。”转身上了轿子。 快到赵府时又碰上一辆马车,是二长老黎冰。 黎冰比赵青缨年长十来岁,保养的也不错,着深红厚重罗裙,金步摇闪耀着光甚是夺目。 见了冯越意就道:“越意,我还是那句话,你投胎投错了!瞧瞧这相貌,红月岛上哪个人比得过你呀!” 冯越意面显尴尬。 黎冰夸完冯越意,转而冲赵则年:“不愧是青缨生下的孩子,一半像青缨,另一半像爹吧?” 若非要配合「赵青缨已死」这个谎言,赵则年会说:我跟我爹不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 赵则年微笑点头:“是的,见过我父子俩的人都这么说。” “青缨眼光不错,这辈子也算是值了。”黎冰道:“过两天岛主召见,我会为你们兄弟俩说话。” 赵则年微笑不变:“那则年先谢过二长老了。” “不用客气!”黎冰摆手上了马车。 继续往赵府走,赵则年若有所思,冯越意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那样,便问:“你想什么呢?” 赵则年虽然不确定,还是直言道:“那个二长老给我的感觉,特别……” “怎样?” 想了一下,赵则年摇头。 冯越意不大爽快:“到底怎样啊?” 赵则年连忙道:“秦沛虽有风流相,却是万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身,而这位二长老,一举一动间尽显风情,就好像从一群男人中间走过,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样。” “哈哈哈!”冯越意仰脸大笑起来:“则年,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别让岛上的人听见!” “嗯?” “二长老云英未嫁,你简直把她说成了另一种人!” 第197章 圣女大选 赵则年笑笑,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荆虚六骑俱还在时,事中事外常常流连烟花之地,见惯风尘女子练出了眼力见,方才看见黎冰,他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但越意说黎冰还是处子之身,又是红月岛高高在上的长老,应当不具备那种气质才是。 还有两天面见岛主,赵则年提议先夜探廉府。 这一探可不得了,竟发现岛主廉施水和二长老黎冰的奸情。秦沛和石锦跟踪沈若湖,也发现了沈若湖和廉奉楦的恋人关系。 半夜里,几人把福伯捆来,威逼利诱从他嘴中得知赵秋泊生病的真相:竟真是沈若湖下的毒!福伯被沈若湖下毒威胁,才同流合污。 一番警告后,还是把福伯放了回去。 翌日早饭福伯暗使眼色,赵则年用银针试过,饭菜里真下有毒。 他们假装用饭,吃不到一半两个趴到桌上「陷入昏迷」,两个翻了凳子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到半刻钟有人从外面进来,是沈若湖:“看看死透没有,没死透也直接埋了!” “是!” 赵则年在那几个赵府家仆碰他之前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沈若湖本能出手,赵则年一个无影手卸她的右手,沈若湖不服再次出手,赵则年又轻巧卸了她左手。 冯越意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寒:“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若湖不屑瞟他一眼。 这时,福伯从门外奔进来:“禀少爷,岛主派人过来了,说是要见青缨小姐的两个孩子!” 几人互相对视,秦沛合起扇子:“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她。” 临出府前,冯越意又警告福伯一遍。 坐马车来到廉府,赵则年和石锦俱是见闻广博,廉府富丽堂皇也只粗扫一遍。 望着上座道貌岸然的廉施水,想起昨晚亲眼所见的那一幕,赵则年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冯越意做了介绍。 廉施水微笑着点头,问兄弟俩:“你们的母亲当真不在了?” 赵则年:“身为人子,若母亲还活着,我们在岛主面前这么说,岂不是无端诅咒吗?老天听了也会不高兴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则年说出早先商量好的措辞:“七年前……” 廉施水微皱眉:“为何不早些来报?” 赵则年答道:“母亲所言不多,我们也是到了她逝世前才知晓她出自红月岛,却不知红月岛坐落何方,直到与越意相识、成为至交好友,我们才有幸来到这里。” -- 第336页 “原来是这样。”廉施水若有所思:“那你们母亲有否提过红尘三部?” 石锦把背上的包袱取下:“岛主,即在此处。” 廉府管家把包袱交到廉施水手中,廉施水打开将三本秘籍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点头:“不错,正是红尘三部。这是绝世的武功秘籍,看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却气质非凡,不知有否修炼过?” 石锦愣住:“咦,母亲不是说,只有女子才能修炼这秘籍吗?”说完,他疑惑地看赵则年。 赵则年也是一脸莫名:“母亲的确是这么说的,如果修炼者为男子,定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岛主,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廉施水对他们的回答满意极了,命管家把红尘三部收起来,道:“过了这么多年,青缨已离世,我原有的那些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更何况你们的舅舅是红月岛的三长老,对红月岛一片忠心,而今生病不醒,我这心里也是难受得紧,不想再跟你们这些小辈计较什么了!” 冯越意一喜:“岛主,您的意思是不再追究姑姑的罪过,也不责问则年和锦儿了?” 廉施水微笑,看起来极其洒脱:“往事已过,从今往后,都莫再提了!这红月岛是你们母亲的家乡,你们的舅舅也急需照顾,就留下来吧!” 赵则年拱起手:“岛主宽宏大量、不追以往,母亲泉下有知,定感激不已。则年和锦儿也不胜感激!” 廉施水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出廉府刚拐过一条街,斜拉里冲出一个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赵则年一看,愣了:“秦沛?你……” 眼前的人脸色灰白衣服沾土,捂着胸口看表情痛得厉害。 石锦和冯越意也惊了,一左一右把秦沛包围起来,一个问「你怎么受伤了」,另一个问「是谁把你打伤的」。 赵则年面色一沉:“是沈若湖?” 秦沛点头:“这个女人忒不要脸,她想上茅厕我不让,她竟当我的面儿宽衣解带!我只好应允,她却趁上茅厕的当,派她心腹给廉奉楦报信!廉奉楦带来的是高手,又拿三长老威胁,我一时不妨就被打伤了!” 冯越意慌了:“那舅舅他……” “不要担心。”秦沛道:“廉奉楦还想把我们收入麾下,帮他登上岛主之位,他现在就怕三长老出问题!” 回到赵府,似乎一切都未改变,沈若湖在大厅里喝茶,见他们回来微笑相迎:“去了岛主府,结果怎么样啊?” 四人面面相觑。 沈若湖好像没察觉他们的怪异神色一样,又道:“秦公子你面色如此难看,难道岛主把姑姑犯下的罪过怪到你们头上来了?” 冯越意心下别扭,不答反问:“福伯呢?” 沈若湖道:“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我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冯越意的脸色难看起来,什么回家养老,只怕是毒发身亡、被沈若湖私下里处置了吧! 赵则年看出沈若湖故意不提早上发生的事,还想把戏演下去,但他不想再看下去,道:“累了,先回屋休息会儿吧。” 几人没再吃过府里厨房做的饭,每次都是两人守着赵秋泊,两人到街上买回饭菜,检查过后再食用。 夜幕降临,难有睡意。 赵则年带着石锦又夜探廉府一次,这次竟然看到欧阳洗竹和廉施水的大儿子廉继宗压到了床上。然后又去黎府听到黎冰给廉施水吹耳边风,叫他不要放赵则年兄弟离开。 两日后是圣女大典,安寂几天的沈若湖盛装出现,她本就国色天香,加上有三长老之女的身份加持,一路遥遥领先。 最后只剩下沈若湖和另一富家千金。 三大长老,赵秋泊正在病中,但凭他是沈若湖的父亲便是投了一票,黎冰素来看不惯欧阳洗竹的特殊癖好,知道那富家千金家里与欧阳洗竹有些渊源,便投了沈若湖。 如此,沈若湖当圣女几乎是胜券在握的事。 没有心想事成,欧阳洗竹脸色阴郁,廉继宗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侍女奉上只有圣女才能穿的红纱,廉施水以岛主之尊拿起,便要为跪在红月玄女神像前的沈若湖披上。 “慢!” 所有人往殿外看去,石锦身着绯红修身长袍徐徐走进来。 廉施水诧异开口:“是你……” 石锦拱手施礼:“见过岛主!” “你出言打断,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的。”石锦俯视沈若湖:“沈若湖已非处子之身,没有资格成为圣女!” 大殿里所有人吃了一惊。 廉施水始料未及,目光落在沈若湖身上,一时难以决断。 欧阳洗竹趁机说道:“岛主,无风不起浪,还是谨慎些好。” 廉施水本在两难之间,闻言便允了,给信得过的嬷嬷使眼色。 沈若湖脸色剧变,起身踏过中央的大香炉,一抹红影飘过,就这么从众人面前飞跃出大殿。 这分明是心虚之举,廉施水大怒,扬手一挥:“来人,追!” 石锦背对神像,俯瞰殿外岛民:“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大婶,所谓选圣女不过是个骗局,你们已经被欺骗的太久了!” 廉施水大吃一惊:“石锦,你不要胡言乱语、扰人心神!否则即便是赵秋泊求情,本岛主也不会绕过你!” -- 第337页 黎冰本就对赵青缨有意见,对她的孩子更是厌恶:“岛主宽恕你母亲,你却不识好歹,看我不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说着便出掌攻击。 欧阳洗竹不也一并出手。 石锦两只手不知怎的一挽,挽出一朵红云来,那红云雾气缥缈、灵动十足,动着动着竟又生出一轮红月来。 黎冰和欧阳洗竹想到什么,怒气更盛,左右夹击上来。 石锦随手将红云红月打出! 掌风凌厉,黎冰和欧阳洗竹的皮肤犹如被刀割,不禁收掌后退。 殿外的岛民亲眼目睹,先是呆了一瞬,随即跪到地上,个个直呼「红月玄女转世了,红月玄女转世了」! 石锦身着红衣,又使出红尘三部的内功,神情倨傲地立在神像之前,可不像是红月玄女现身了! 廉施水被震住,见岛民如此反应,神色不由难看起来。 欧阳洗竹和黎冰,廉继宗和廉奉楦各怀鬼胎,没什么大情绪变化。 歪打正着,石锦觉出这是个好机会,索性也不出言辨明。 沈若湖选圣女失败,廉奉楦已压着一股怒气,见石锦这般作态更是恼怒十足:“荒谬!红月玄女转世怎么可能是男儿身?” 石锦微笑,气质出尘:“红月玄女本就是个骗局!看红月岛百年历史,诸多圣女修炼鲜少有成功的,大半都早亡,而我身为一个男人却成了,这说明什么?” 第198章 葬于海 岛民愣愣看他。 “这说明根本不存在只有圣女才能修炼一说!”石锦伸手指向廉施水一干人等:“这不过是廉家为了巩固自家地位所使的手段,他们想永世控制红月岛!” 岛民们神色各异,交头接耳。 秦沛手里提个包袱进来:“诸位若不信,我给你们看些东西好不好?” 廉施水心生不妙:“放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玄女面前肆意妄为!我身为岛主,怎能不处罚你们?” 廉府护卫一上一下的分开,分别把石锦和秦沛包围起来。 冯越意冷喝:“岛主,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妨听听他们说的话,若他们真是胡言乱语,再下命令也不迟啊!” 廉施水面露失望:“越意,你义父若知你有这般作为,一定会很心痛!” “岛主不是义父,又怎么知道义父在想什么?”冯越意知道重在人心,转身冲里三层外三层的岛民喊道:“大家说呢?” 石锦使出红尘三部是有目共睹的事,还有三长老的义子出面支持,岛民只犹豫一两下,喊着让秦沛把东西拿出来瞧瞧。 秦沛翩然一笑,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肚兜来。 黎冰一看,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二长老的肚兜,你们猜,我是在哪里找到的?” 岛民一并摇头。 黎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从背后偷袭秦沛。 赵则年目光一冷,抛出一根银针打中黎冰的手背,在黎冰捂着伤处惊惧张望时,轻飘飘地从大梁上跳了下去。 有赵则年护航,秦沛底气更足:“这是我从岛主的房间里找到的,大家想想冰清玉洁的二长老,她的贴身衣物怎么会藏在岛主的屋里呢?” 岛民们目现鄙夷,很多因为被欺骗而起怒气。 黎冰气得咬断银牙,廉施水手握在背后,杀气透体而出。 秦沛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副靴袜:“这是我在二长老的卧房里找到的,不知你们是否眼熟?” 廉施水身为岛主,服饰样样金贵,有很多需要亲自出面的场合,因此岛民对他的衣饰就算没有耳熟于心,也隐有印象,因此议论声又大不少。 廉施水气得牙齿打颤! “看来大家都看出来了!”秦沛一脸无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哎!” “黎冰!”廉施水低唤一声。 黎冰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大喝一声再次冲上来。 赵则年抓住黎冰的手臂,把她举起又摔下,抬起脚重重落下踩断她的大腿! 黎冰惨叫连连。 接着,廉继宗和廉奉楦和欧阳洗竹一齐出手。 望着迎面冲来的三人,赵则年嘴角一勾,和石锦一样双臂一挽化出红月红云,一掌推出便将那三人打得翻身倒地,吐血不止难以起身。 岛民们见又一男子使出红尘三部,对于石锦和秦沛的话更是信了七分。 廉施水没料到赵则年武功如此之高、一掌便掀翻三个,心生警惕没有立刻出手。 赵则年在殿中漫步:“我和石锦的母亲是二十年前逃离的青缨圣女,她之所以临阵逃离,就是因为她看出这是个骗局! 廉家派人追杀我母亲,母亲含恨而死,临死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我们不愿大家继续蒙骗,便在今日把真相说出来!” 廉施水听着,心情阴郁而复杂,本来认识时间短,他实在听不出赵则年几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但是他知道:谎言不可怕,可怕的是谎言太多,总有一两个会被人相信,只看岛民们的表情,他就知道他败了。 石锦又添一把火:“廉继宗,你为了做岛主,竟不惜雌伏欧阳洗竹身下,身为男儿你不觉得羞耻吗?” “什么?!”岛民皆惊,看向廉继宗的眼神儿就带了说不出的意味。 -- 第338页 廉继宗双颊发红,羞愤欲死。 被拆穿秘密,欧阳洗竹拍地而起袭向石锦。 赵则年不悦皱眉,飞出一脚踢断他伸出的手臂! 欧阳洗竹大叫一声摔在地上,只闻得骨骼断裂声。 廉施水一看可用的都被打伤,只得亲自出马,赵则年和石锦兄弟联手使出红尘三部,几招便将他重伤在地。 岛民们想到自己年年供奉,被廉家欺骗这么多年,不禁怒从中来,涌进大殿里围着地上的廉施水等人吐口水。 石锦大声说道:“红月玄女庙存在多年,想来红月玄女的传说是真的,红尘三部却是廉家所藏,目的就是通过选圣女控制红月岛,好在这里做个土皇帝!为此坑害了多少妙龄女子?” 他伸手指着神像:“各位若想再不受骗,只要供奉红月玄女即可,不必以廉家为尊!” 岛民们纷纷称是,对着神像叩拜不止。 回到赵府,迎接他们的是失踪两日的福伯,福伯使计把逃回家来的沈若湖抓了起来。 沈若湖被五花大绑后扔在地上,见几人回来,冷笑连连。 到底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冯越意为她感到痛心:“那个廉奉楦一看就是利用你,你却信任他,你觉得你这么做值得吗?” 沈若湖睫毛一颤:“冯越意,你没资格评价我!” 冯越意蹙眉。 沈若湖尽是不满:“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什么德,先有双亲爱护再有义父收养,独身离岛却能交到真情相待的朋友。可我呢?一出世便是爹嫌弃娘不要,即使我回来,他还是更看重你!” 她低下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廉奉楦是什么东西吗?可我能怎么办?我在父亲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能自己去找可依附之人!” 石锦:“所以你就找了廉奉楦?” 沈若湖讥笑:“不找廉奉楦,还找那个在男人身下快活的廉继宗啊?” “呃……” “我相信他一开始是真心爱我,只是后来这感情变质了……他哄我去做圣女,日后好能替他争权说话,我没想到他会违背曾经的誓言,一气之下假称愿意去,我骗他说冯越意有家书回来,赵青缨的女儿就要回来继承圣女之位了。” 冯越意恍然大悟:“你竟如此恨我!” “是,我是恨你!”激动所致,沈若湖声嘶力竭:“我恨不能杀了你,我更想杀了赵青缨!” 石锦惊了:“为什么你想杀我娘?” “你说呢?”沈若湖双眼发红:“你娘如果乖乖做了圣女,我会有今天这遭遇?” 赵则年却道:“你不是喜欢荣华富贵吗?红月岛圣女几乎和岛主平起平坐,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反而矫情起来了呢?” 沈若湖黯然低头。 可恨之人有其可怜之处,石锦仍想放她一条生路:“表姐,把解药交出来吧,舅舅无事你也无事。” 福伯插嘴:“还有我的!” 沈若湖瞪了福伯一眼:“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到了黄泉路上,你就继续服侍我这位大小姐吧!” 赵则年上前一步:“你真想死,我们就不逼你了。” 沈若湖眼神儿飘了一下:“解药我藏在海边了。” 海边除了成一色的沙子,就只有几棵树和几块大大小小堆积起来的石头,石锦看了一圈:“解药你藏在哪儿了?” 沈若湖:“在离水很近的地方。” “真的?”赵则年有些怀疑。 “我已经这样了,还用得着骗你们?” 赵则年还想再说什么,石锦已拉着沈若湖往海水那去了:“到底在哪儿呀?” 等脚踩进水里,沈若湖用肩膀顶了石锦一下,石锦猝不及防跌坐到水里,沈若湖趁机往更深的水里跑去。 冯越意惊了:“沈若湖你干什么!” 水淹到腰间时沈若湖停住了,回头看着岸上:“我没有解药。” 冯越意愤怒:“你耍我们?” “毒药是廉奉楦拿的,他怕我还念父女情分,当着我的面把解药扔进这海里,所以没有解药了。” 冯越意握拳:“那义父怎么办?” 沈若湖扭头望着海水翻浪:“我已经顾不上了。” 冯越意还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她身子一低融入海水中,海浪连番滚荡,很快模糊她的身影,只看到一道黑影越去越远。 福伯「噗通」一声跪倒:“完了!” “若、若湖?”冯越意呆住,惊慌往水里奔去。 赵则年一把拉住他:“越意,她身上绑有绳子又一心寻死,只怕去也没用。” 秦沛也道:“我看她是生无可恋了,就这么去了也是一种解脱。” 几人决定出发去药王谷。 第二天,石锦和冯越意上街去购置路上要带的东西,刚到宽阔无比的东大街就被岛民们围住,个个都说石锦是红月玄女转世。 石锦一个劲儿否认,岛民却认定他是,跪下恳求他做岛主——廉家父子和欧阳洗竹、黎冰等已被废去武功拘禁起来。 石锦见过各种大场面,偏偏第一次自己是大主角,不禁愣了。 冯越意拉着他匆匆奔回赵府。 赵则年和秦沛得知这件事,一个没说什么,一个取笑石锦不该投男胎,要真是生成女子,那千真万确就是红月玄女了。 -- 第339页 冯越意踢秦沛一脚:“外面都乱起来了,你还觉得好笑?” 秦沛忙憋住笑,石锦却心有所思:“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第199章 变天了 “嗯?”赵则年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哥哥。”石锦眼神里有种莫名坚定:“我想这就是命运吧,做红月岛的岛主,既能替母亲赎罪,兄长知道我长居此地,大概也不会再担心我威胁到他的阁主之位了。” 赵则年怔住:“你来真的,还是跟我开玩笑?” “这么大一件事,我开不起玩笑。” 赵则年嫌弃石锦一路,此时却忧思上身:“你可要考虑清楚,做岛主要留在这里很久很久。” 石锦微笑:“我知道,虽是一时之意,可我却觉得梦里已经来过此处了,回去后我会说服父亲母亲。” 半路上蒲泽忽然出现,告诉赵则年一件事:崇义江纪、傅、袁三大家族忽然联合攻陷梅家堡,逼赵则年现身。 “不可能。”赵则年不相信:“沁芳园二小姐,桃花山庄少夫人是我结拜义妹,她不会这么做!” 蒲泽冷嗤:“然而这是事实。他们说你是梅家堡那个多年前葬身火海的少堡主,不但没有死,还成了荆虚六骑的四爷!” 赵则年摩挲着手指,傅湘江小时候见过他,但并不知道他是梅林深,那么这三大家族是如何知晓的? 蒲泽眼中透出深意:“荆虚阁,变天了。” 赵则年不解:“什么意思?” “荆虚阁发生内乱已经易主,临水境也遭到包围袭击,我这一趟说是接二少爷,其实是护送他去药王谷,老阁主和阁主已经退到药王谷,我们过去正好汇合。” 这犹如晴天霹雳,赵则年不能相信:“不可能吧?” “一言难尽,见了杨老大你问他吧。” 赵则年想起一个人:“这些事不会都与许源有关吧?” 蒲泽瞪他:“叫你斩草不除根!阁主生你气,你走后没多久他竟沉迷男色,把一个叫陈涟的妖人带回来!陈涟魅惑阁主不说,我们最后才发现他是和许源一伙的!” 赵则年听得心情很不好。 “许源真是大不一样了,他指使陈涟勾引阁主,里应外合霸占荆虚阁,一边叫崇义江三大家族围攻梅家堡,我们未察觉分毫,被打得措手不及!” 赵则年心情沉重:“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问题再多,也得一个一个解决。 苏延寿医术绝世无双,三天后赵秋泊就清醒过来,赵青缨跪下道歉,兄妹俩相拥哭成一团。 不多久赵青缨来找赵则年:“刚得知的消息,你叔父一家也被抓进了梅家堡。” 想起梅盛南和梅行风、梅小蕊的厚待,赵则年心里发堵:“都怪我!” 赵青缨不愿他自责:“你爹拒不说出你的下落,被许源废去武功还用了刑,只怕情况不大妙。说不说在我,怎么做在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见她要走,赵则年喊住了她:“锦儿想留在红月岛做岛主,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青缨回身,点头:“我知道,待这里事了,我会和兄长、锦儿一起回红月岛。” “那老阁主……” “他当然跟我们一起。”赵青缨微低头:“我知道这么做对不住非石,可不管什么事,总要做个抉择。” 或许母子心有灵犀,赵青缨说道:“傅湘江应该是被威胁了,许源抱走了她的孩子。” 赵则年恍然醒悟:“的确很有可能!” “听说桃花山庄是纪子椿兄妹当家,纪庄主在不日前中风瘫痪,按说该由纪子枫夫妻做主,那兄妹俩却咬死说是纪庄主授意,在许源帮助下控制整个山庄。” 赵则年心里稍微有了安慰。 “我们回红月岛之前,肯定要先帮非石把荆虚阁拿回来,你也参与吧。” 赵则年没吭声。 赵青缨微笑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之间不是兄弟却有多年深厚兄弟情,我知道你会帮他的。” “你知道,那还多言?” 赵青缨笑容加深:“也不知你这性子像谁。” 赵则年悄悄撇了撇嘴。 “我们来药王谷,叶蔼隔几天就回一叶知秋了,他和杨致道用回雁楼的卷宗笼络了不少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赵青缨说的「笼络」,赵则年一下猜出,叶蔼和杨致道定是用卷宗做了威胁。 毕竟若荆虚阁覆灭,回雁楼卷宗将会由最后隐伏之人公布天下,不是所有人都不要脸,总有人怕身败名裂。 赵青缨又道:“你诚心对待叶蔼,叶蔼也倾心回报,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他知道荆虚阁对你的意义,出了事都是冲在最前头。” 赵则年淡笑:“我也很喜欢他这个好朋友。” “还有柳子昆,他也想和蒲泽一齐去接你们,但是杨致道那边又需要人手。” 赵则年笑容加深:“我知道他是个有心的。” 晚饭后千帆来报,杨致道回来了,已经先去见老阁主与阁主了,赵则年在房里等了一炷香时间,把他等来了。 若是以前,几个月不见,杨致道定要调侃赵则年一番,如今情形有异,他也无心玩笑,开口就是一句:“你会出手相助的吧?” “杨老大说的什么话。”赵则年微笑道:“就算阁主把我赶出了荆虚阁,荆虚阁也曾是我的家,但有需要,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 第340页 杨致道很欣慰:“有你这话,我这心就定了一大半。” 赵则年无语摇头:“在杨老大眼里,我竟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杨致道深深地望着他:“你跟梅家堡的恩怨我已知晓,与梅堡主父子情分淡薄,阁主又和你恩断义绝,你置身事外也是情有可原的。” 赵则年问:“就算我想帮忙,阁主他愿意吗?” “事到如今,心情好坏还重要吗?”杨致道望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来药王谷后,老阁主把阁主臭骂了一顿,阁主自知有错,一言不发,一开始多是老阁主主事,几天前才改由阁主决策。” “哦,这样啊。”赵则年有些漫不经心:“那个陈涟是怎么回事?阁主何等英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沉迷男色,被他给骗了呢?” 杨致道瞟了他一眼,道:“什么沉迷男色,不过是陈涟趁虚而入!” “嗯?” “则年啊,说起来阁主也是个可怜人。”杨致道语重心长:“母亲早逝,和父亲多年疏远,四个贴身侍女只能照顾他的衣食住行,荆虚六骑与他最亲近,可仍是下属。在他心里,你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最后却是那样的结果,他难过也是在理的。” 赵则年微皱眉:“是吗?”他忘不了石非石将他拦在荆虚阁大门外时露出的那种冷酷眼神儿。 杨致道反问:“难道不是吗?要不是阁主因为你而情绪低落,那个陈涟不过几句花言巧语,能被带入荆虚阁,鸠占鹊巢?” 赵则年勉强勾了一下唇,像这种话,他现在都是听听就算了,不往心里去。 杨致道看了出来,连忙为主子说话:“你这小子,难道救命之恩是假的?” “我没那么说啊!” “你好好想想,阁主喜爱出行,我陪他的次数比不上你的一半。阁主宝库里的宝物堆积成山,常赠与你几件,你的私库是我们几个里最金贵充盈的。像这样的事例,你还要我说几件?” 赵则年认输:“好好好,这次荆虚阁出事源头在我,在我!” 杨致道眨眨眼,道:“阁主被陈涟迷惑这件事,怪他自己糊涂,所以不在你,不过主谋是许源,最后还是在你!” “杨老大你不用废话了,不管阁主高兴不高兴,我都出力,行了吧?” 杨致道心满意足:“嗯——” 杨致道走后,赵则年打算歇下,又有人敲门,他以为是秦沛这个爱管闲事的,打开门一看,是石非石。 就算荆虚阁出事,暂时不复以往荣光,石非石穿着依旧华贵。 赵则年叫了声「阁主」,侧身把他让进门来。 石非石进了门却不坐下,站在屋中央说道:“我能猜出杨致道跟你说了什么,旧事不提,先对付外敌,你说如何?” 赵则年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 石非石「嗯」了一声,转身要走,走到门口顿住了:“我一直以为你骗了我,到药王谷我才知道,你也是被骗的那个……我很抱歉。” 说完,也不等赵则年回应,飞快地出了院子。 赵则年愣愣地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院门口,一股热潮直击心扉——他了解石非石,那个家伙很傲娇。 相识多年,他不需要他道歉的话,误会解开就够了。 一夜过后,赵则年、冯越意、秦沛和石非石等人坐了一桌商量如何夺回荆虚阁,花费了一上午时间,终于制定了出了对付许源的详细计划。 午饭后,杨致道先动身去和叶蔼、郭汗青碰头,赵则年临行前去和苏延寿告别。 进去药堂主屋,苏延寿在捣药,看着很心不在焉,赵则年出了个声,苏延寿醒过神来冲他招手:“过来……” 赵则年走过去,苏延寿扬扬下巴,他便从善如流地伸出右手,同时道:“苏神医,我手臂上的红线消失很久了,这是不是代表我体内的毒性全都消除了?” 第200章 攻陷梅家堡 苏延寿没回答,把他左手右手各诊了一次,心有所慰:“是,从此你可以长命百岁,和你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了!” “那太好了。”赵则年笑道:“我终于觉得老天待我也不是那么残忍了!”他正笑着,苏延寿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苏、苏神医?”赵则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苏延寿紧紧地搂着他,在他耳边说道:“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两件事,一是救了我心爱的女人,二是救了你。” 赵则年怔了一下,笑着回抱:“苏神医,我知道你是把我当亲儿子看待,你放心,我会给你养老的!” “臭小子!”苏延寿拍了一下他的背部:“你爹……你要去救他的吧。”语气是肯定的。 赵则年笑容微微收敛:“看看再说吧。” “哼,我还不了解你吗?”苏延寿放开他,眼中满是嘲讽:“去吧,记得你说的话,你要给我养老的。” 赵则年做了个手势,成竹在胸:“我绝对会活着回来!” 走出药堂赵则年叹了口气,直到刚才他才知道苏神医放在心底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抬起头,冯越意、秦沛、蒲泽、石锦等人拿着包袱在院门口等他,所有人都看着他,表情各异,或欢喜或平淡或不以为然。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直到此刻才发觉,这一路上早就有人与他同行,他有很多同伴! -- 第341页 几日后到达雍义城,梅家堡沦陷的消息传了个遍,因此城内外都人心惶惶,一片消极。 这其中隐藏有好事的江湖人,许源的暗线,也有杨致道、叶蔼和郭汗青的暗线。 白天进入雍义城,在杨致道购置的院子住下,天一黑赵则年便蒙面黑衣、夜探梅家堡——他孤身一人,只因在座诸位都比不上他熟悉梅家堡。 赵则年是从后山墓园进入梅家堡的,即使是墓园,也有崇义江三大家族的人看守,几队巡视护卫分别穿着纪、傅、袁三家的衣服。 赵则年直接选了看守最严密的地方,也就是梅家堡的地牢,他透过通风的小铁窗看到梅书豪被绑在木架上满身是鞭伤和血,双臂吊着铁环,手腕勒出了深痕,两条腿软软地耷拉在地……应该是断了。 就算赵则年埋怨梅书豪对他不够上心关怀,但从小到大在他心中,梅书豪都是庄重威严的梅堡主,从不曾屈服于人,更不论被人这般凌辱对待! 赵则年看清的瞬间,眼睛鼻子就泛起了酸意。 赵青缨之前提过这种情形,他面上无情冷酷,心里却想假如梅书豪真的被折磨惨了,他就好心把他救出来,但后来众人商议时,杨致道觉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因此赵则年在梅家堡溜了一圈,就沿原路返回了——大局为重。 迈步进院,冯越意坐在屋门口等他,见他神色郁郁,便问堡内情况如何。 赵则年大体说了一下,在梅书豪的事上多说了两句。冯越意何等聪明剔透,问:“你生了恻隐之心?” 沉默了一下,赵则年点头。 冯越意语气轻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若没心没肺,我也不会爱上你了!” 赵则年心有稍解:“今天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早原谅了他和母亲,只是不知怎么启口,见面也总觉得不自在。” 冯越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们只是分开的太久了,若朝夕相处,你曾失去的亲情都会回来的。” “我也不想太计较。”赵则年目视前方,没有焦点:“爹娘在,舅舅叔父在,有朋友同伴,还有你,我已经知足了。” 冯越意靠住他的肩头:“跟着你,我也多了一大帮亲戚呢!” 赵则年这才笑了。 秦沛和石锦从阴影角落里冒出来:“还有我们哪!” 赵则年恢复面无表情:“良辰美景,多了你们,真是扫兴!” 秦沛毫无知觉,石锦有些讪讪的,秦沛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哥开玩笑的,你也信?” 石锦睁大眼睛看赵则年,赵则年勾勾唇,起身找杨致道汇报去了。 石锦捕捉到那不明显的戏谑微笑,觉得整颗心都装得满满的。 在赵则年几人从红月岛回来前,杨致道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为防许源知晓赵则年已来到雍义城,从而继续被牵着鼻子走,杨致道决定事不宜迟,发动攻击! 两日后,叶蔼、纪慈恩和郭汗青、叶果带领一叶知秋、寒月山庄,以及通过卷宗笼络到的部分江湖人士分别向桃花山庄、沁芳园和飞云崖发起了进攻! 纪家、傅家的主心骨和袁松予本来都被许源召集到了梅家堡,是为了对付随时都会出现的赵则年和荆虚阁人。 不料荆虚阁会有此举,本家人少、极有可能失手,因此纷纷打算离开梅家堡。 许源手里有纪、傅两家的人质,只有袁松予为了替父兄报仇是自愿加入,在一番协商后,崇义江三大家族的护卫一半继续据守梅家堡,一半回本家进行支援。 叶蔼和郭汗青时而进攻时而后退,拖住了这些回本家的人。 杨致道带吴悠邱季、柳子昆京斋等人随即进攻梅家堡,主要对付崇义江三大家族留下的一半人。 赵则年和蒲泽换上了代表荆虚六骑身份的服饰,面具遮脸,绶带随风飞扬。 杨致道花了半个时辰时间攻破了梅家堡的大门,接着继续往里冲,清除许源的各种明岗暗哨,赵则年等才跟着进去。 柳子昆很快来报:梅书豪、梅盛南等全被关在地牢,许源的人把那里严密看守了起来,人质在手,他们有所顾忌,一时停滞不前。 柳子昆道:“杨老大让四爷去吸引许源的注意,另一边也好救人。” 赵则年问:“许源现在在哪儿?” 柳子昆表情有些诡异:“在四爷身为少堡主时住过的院子里。” 石锦追问:“那陈涟那个妖人呢?” 柳子昆回答:“也在那里。” 石锦咬牙切齿道:“敢玩弄兄长、搅弄荆虚阁,我非手刃他不可!” 赵则年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去助杨老大吧。” “是!”柳子昆又匆匆而去。 石锦催促:“哥,快走吧!我早想见一见那个许源了!” 一路走来陌生又熟悉,赵则年心绪起伏不平,在看到那两扇半新不旧的红漆院门时,又恢复了平静。 院门口立有十数桃花山庄护卫打扮的人,杨致道的人还没有打到这里来,他们据守本位,看起来毫不慌张,见两个戴面具的领着几个人过来,冷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赵则年边走边道:“赵则年来了,问许源要不要见!” 估计许源提前交代过,那些人一听,打量起他来:“你就是赵则年?” -- 第342页 赵则年不语,背手而立。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貌似领头的那个说道:“许公子恭候大驾已久,既然来了,便请进吧!”说着,他们都让出一条道来。 赵则年先跨过门槛,冯越意跟其后,桃花山庄护卫有些见过少夫人的朋友冯越意,也放他进去了,到第三个石锦,伸手拦了。 石锦嚷嚷道:“喂喂喂!我是赵则年的亲弟弟!” 桃花山庄护卫依然不放。 赵则年回头,随口说了句:“他可是陈涟的小叔子!” 护卫们面面相觑。 石锦一脸厌恶:“哥哥休要胡说!谁想和那个妖人沾亲带故?” 这时,屋里传出了许源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护卫放行,他们穿过布置精致清雅的院子,进入主屋。 作为少堡主的住处,屋里宽阔无比,临墙站着数个护卫,许源与一肤白清丽男子分坐美人榻左右。 许源穿着一身绣有暗纹的直裰青衫,衣襟缀有细细的黑布滚边,黑缯所制的束腰带于腰中间打结,衿带垂落到膝盖以下,腰间用红线悬挂着一块碧绿圆玉。 那肤白清丽男子看起来比许源小几岁,眉眼间透着几丝狐媚,气质和戏台上的戏子相像,娘里娘气的。 想到石非石曾被这种货色蒙蔽过,赵则年和石锦就有些反胃。 屋内摆设和当年赵则年在时一样,只多了几样物品,想来是许源住下后新添的,算不上金灿奢华。 见赵则年进来不说话却先打量屋内,许源嘴角勾起一抹讥笑,起身离开美人榻:“行了,又不是没见过,戴什么面具?” 赵则年瞟了一眼他行走无碍、很是自然的双腿,取下面具往前丢了出去。 许源随手挥出一道气劲,将那面具击成了碎片。 赵则年愣了愣,道:“你不止治好了双腿,还武功见涨啊!” “呵,这要感谢你了,把我送到哪里不好,偏偏送到了药王谷!” 事到如今,赵则年也心生悔意:“是啊,是我又成就了今天的你。我已经来了,你不是打算就这么跟我叙旧吧?” 许源目光发亮:“等我把你捉住关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 赵则年挑眉:“是你自不量力呢,还是我小看了你?” 许源抬了一下手,示意他手下人往后退,说道:“我跟你相识几载,除了在丹溪镇荒山,再未交过第二次手,你虽已胜过往日,但我和当年比起来……呵!” 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第201章 留有后招 “好!”赵则年也让冯越意几个退后:“我也想看看你现在这么威武,是哪里来的底气!” 两人的眼神儿同时变得犀利冷漠,一瞬间便动起手来,不到半柱香已过了百来招,石锦和冯越意尚能看清楚,秦沛和蒲泽却是眼花缭乱,只觉得两道影子闪来闪去的。 双掌相击,两人飞快地往后退去。 赵则年站定后脸色没变一下,只心中万分诧异:“不过几个月时间,你怎么进步如此神速?” 许源手背后,在众人面前左右徘徊:“还是那句话,我得谢谢你。” 赵则年眯了一下眼睛。 许源无声一笑,扬手一掌劈来,赵则年闪身避过,攻向他后背,转眼间又是百招过。 时间一久,高下渐分,许源透出吃力来,赵则年刚想擒住他,就察觉出了异常:他又有了和叶茫对打时的感觉——内力在通过两人重合的手掌流失,似乎是流到了许源体内。 赵则年从来就是个果断的人,当即扬起左手拍向许源的脑袋。 许源神色一凛,连忙往后退开。 赵则年收手后退两步:“你练了什么武功,竟能吸我功力?” 冯越意等人一听,全都警惕地盯着许源。 许源看着自己的指尖:“药王谷的日子烦闷而无聊,平飞可怜我,时常给我拿些书看。有次他不小心掺杂了一本吸功大法,等我离开药王谷便习会了它。怎么样,还行吧?” 他伸着脖子,一脸恶意:“这被吸去功力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赵则年呵呵一笑:“这样啊,我自诩内功深厚,在你吸收完之前,定能先毙了你!” 许源露出惊奇:“你不怕?” “怕有用吗?” 许源怔了一下,发出一阵笑,笑完了,又扬手攻击过来。 赵则年故技重施,在许源吸他功力时将阴阳内力混合,一并送入许源体内。 许源一开始还张狂地笑着,笑着笑着额角青筋暴起:“赵则年,你!” 赵则年微笑着,加大了内劲。 许源想后退,可手掌就好像被吸住了一般,一股庞大的力量透过掌心灌入身体,忽冷忽热,把他的身体也弄得忽热忽冷的。 “噗!”许源体内激荡,气血翻腾,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赵则年还不想拿自己的功力给人陪葬,见差不多了,一掌拍开许源。 许源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飘去,将要落地时,那肤白清丽的男子一跃而起接住了他,焦急地问:“许源,许源你怎么样了?” “咳咳!噗——”许源又是咳嗽又是吐血的,脸色灰败。他一把抓住陈涟的手:“给我、杀了他!” “好!我帮你报仇!”陈涟应着,把许源扶到美人榻上,转而攻向赵则年。 -- 第343页 赵则年刚要迎击,石锦抢先一步窜了上去:“哥,让我来!” 蒲泽一把取下面具,着急得很:“哎呀!” 赵则年瞥了他一眼,说道:“还没怎么打呢,就这么担心?” “他是二少爷呀!”蒲泽瞪他:“亏你也是他的亲哥哥,这么没心没肺的!” “哼,我不急,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实力!” 蒲泽半信半疑,一眼都不敢从石锦身上离开。 开始还没看出什么,打到一半,陈涟的手中突然化出一朵祥云。 赵则年愣住,看着那朵祥云中冒出一轮弯月来。 石锦也愣住了,还有已经见过一次的冯越意。 陈涟以为他们被吓住了,得意地笑了一下,把那轮弯月挥向石锦。 石锦恍然醒悟,以更快的速度化出一轮深红圆月来,不止击碎了陈涟的弯月,还钻进了他的身体。 陈涟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许源似乎没想到陈涟会落败,顿时惊呆了。 陈涟在地上匍匐,无力起身,石锦蹲到他面前:“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连兄长都敢欺骗,把荆虚阁都搞得一团糟,原来你练了红尘三部啊!” 陈涟咳了一手心的血沫子:“什、么……红尘三部?” “嗯?”石锦很生气:“被我拆穿了还撒谎?说,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他们带回红月岛的三部,在离岛时就埋到了隐蔽之处,就算陈涟挖了出来,也不该这么快练成才是。 陈涟眼中显出迷茫之色。 石锦有些不耐烦,摊开手掌化出红月来,不耐烦道:“就这个啊!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陈涟目光一动,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浑身发颤起来,手脚抖个不停。 石锦吓了一跳,忙退回赵则年身边。 陈涟抖着抖着,头发从黑变灰、从灰变白,光滑细腻的皮肤出现一道道细纹,细纹渐渐变深,双手看起来跟老树皮似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个好好的年轻人,突然就变得白发苍苍,皱纹纵横。 许源惊得张大了嘴巴:“陈涟?” 陈涟起先不觉,看见自己的手发生变化,不禁惊了!他难以置信地扒开袖子看手臂,发现肌肤再不白嫩,惊慌失措地大叫:“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慌乱地左右张望:“镜子呢,镜子呢,我要看镜子!” 蒲泽拔了梳妆台上固定着的镜子,随手扔到陈涟面前的地上。 陈涟捡起镜子,只看了一眼就把镜子扔了,双手遮着脸:“不!这不是我!这怎么可能是我!” “这当然是你!”石锦眯眼看他:“你是不是曾经捡了一本书,练了上面的武功?” 陈涟捂着脸,只露出双眼:“你怎么知道?” 石锦轻哼一声:“那是我娘不小心遗落的。” 他扭头看赵则年:“若不是因为这样,哥哥一开始就能把三部全练了。” 赵则年点头,石锦到药王谷给他送第三本时,他就看出来了,那上面的字迹最多有七八年,是赵青缨得知他是梅林深后凭记忆默写出来的。 “练红尘三部必须按顺序来……”石锦低头俯视陈涟:“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就是不按顺序、只修炼第三部 的下场!” “我……”陈涟失神地晃了晃,跪下磕头:“救我!你既然知道,那你一定能救我!求你救我!” 石锦摇头:“我救不了你。” 陈涟不信:“你骗人!你不是也会这门功夫吗?” “我会,可这武功不是我创造出来的。”石锦微皱眉:“看你这苍老程度,大概寿命所剩无几了,你要是珍惜就赶紧离开,我就算厌恶你,也不至于跟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 陈涟呆了一下,回头看向榻上的许源。 这下换许源着急了:“你真要听他的,舍我而去?” 陈涟脸上满是疲色:“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若非如此,我怎会听你的,步步为营走到今天,为你做什么多事?” 许源微松口气。 陈涟却又说道:“可是现在我整个人都废了,对你没什么用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许源神色一紧。 陈涟抬头看他,声音沙哑:“你给我的那些承诺,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兑现了。” 许源欲言又止,低了一下头又很快抬起来:“不到结局,谁也不能说什么!” “啪啪!”他拍了两下手。 许源背后顶天的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大。 看到何边舟和梅书豪被押出来,赵则年错愕地张开了嘴巴:“何叔?!”他看了梅书豪一眼。 何边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巾不能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直到看见赵则年才缓解了些。 梅书豪双腿不能站立,身上伤口无数,被护卫们随意推到了地上。 赵则年听见那摔地的声音和梅书豪因此发出的痛苦呻吟,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赵则年你没想到吧,我会留这么一招!”许源侧身靠着桌边,笑得很讨人厌:“我早知道你们会去把地牢里的人救出来,我当然要事先做准备,身边放两个能威胁你的人啦。” 赵则年放在背后的手握紧又放开:“许源,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想过要斩草除根,但最后我还是没有下手,即使你离开了药王谷,我也没想过要追杀你,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与荆虚阁作对!” -- 第344页 他扬起头:“你已经伤害到我的亲人了,我不能再放过你!” 许源愤愤地咬咬牙,叫道:“不公平,永远都不公平!你伤害我就可以?” 赵则年平静道:“世事本来就不公平,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 许源怨恨地盯了他半响,张嘴大笑起来:“我是败过,你现在还不是受我桎梏?” 赵则年叹口气,只想速战速决:“我们干脆点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不是你想怎么做。”许源伸手指向冯越意:“你来!” 冯越意懵了一下:“我?” 许源浑身充满了邪气:“越意,杀死赵则年,我放过这两个人,说话算话。” 脑后生风,冯越意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大吼:“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越意,你看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许源理着垂下来的散发:“以前我榆木疙瘩,不会开玩笑,现在我更没心思开玩笑。你不动手的话,我只能杀了他们哦!” 他一个眼色过去,那护卫就拿刀往何边舟身上砍去。 第202章 尘埃落定 “慢!”赵则年面上有一丝慌乱,他扭头按了冯越意的肩膀一下:“越意,听他的。” 冯越意难以置信:“不!我怎么可以……” 他眼里涌出委屈:“你不能逼我做伤害你的事!” 赵则年叹口气。 许源歪歪头:“越意狠不下心,换人也是可以的。”他用目光扫了一遍秦沛、石锦和蒲泽。 秦沛的笑容无懈可击:“我还欠着何老板几天的饭钱呢。”不救,自是不用还钱。 石锦靠近一步,揽住赵则年的手臂,笑靥如花:“在我心里,当然是我的亲哥哥比较重要啦!”他说的是事实,他和何边舟素未谋面,跟梅书豪更是一点儿关系也没。 蒲泽抱着双臂很是轻蔑:“不用看我,我是荆虚阁的人。” 许源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别演戏了,你们能一起进来,不已说明一切了吗?赵则年,今日我非要你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拍了一下桌子,何边舟和梅书豪就被向下趴着踩到了地上。 赵则年心里一抽一抽的,何边舟还好,梅书豪却是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 他只犹豫了这一下,何边舟腿上就多了个血口。 许源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不住嘴角得意的笑。 眼看护卫又要对梅书豪动手,赵则年向右摊开了手掌。 冯越意一愣,立刻把剑藏到了背后:“则年!”他摇摇头,眼中满是恳求。 赵则年必须当机立断,于是伸手一抓,隔空把一个护卫的刀抓在了手里。 许源轻笑一声,仿佛已看到赵则年一身鲜血。 “则年!”冯越意大叫一声。 秦沛的扇子不摇了,石锦和蒲泽俱是一脸担心。 赵则年把刀刃架到了自个脖子上,往陈涟那里走了两步,与冯越意等人拉开距离:“不要过来!为了救人,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要!”冯越意绝望了:“不要这样!”他猛烈地摇着头,眼里盈满了泪花。 秦沛握紧扇子,问许源:“我拿我的命替他,可以吗!” 石锦上前一步:“一条命不够就加上我!” 蒲泽冷眼看着,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许源还没说什么,赵则年脸色铁青地怒斥了一句:“你们都闭嘴!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 说完,他作势要抹脖子,刀刃与脖子保持一指的距离,平行划过后原地转了半个圈,在陈涟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红血痕,然后毫不停滞地砍向挟持何边舟和梅书豪的那几个护卫。 许源意想不到地呆了一下,他反应也很快,当即就要起身。 蒲泽在他离座前,先拿剑架上了他的脖子:“别动——” 许源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眼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赵则年砍了那几个护卫后回头,不禁露出微笑:“我第一次觉得,你和我还是很有默契的。” 蒲泽轻嗤一声,看似不屑,却遮不住脸上洋溢的笑:“放屁,我最烦的就是你了!” 冯越意和秦沛扶起何边舟,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 赵则年深深地看向梅书豪,梅书豪也以复杂的眼神儿回望他。 赵则年强作自然地上前去把他扶起来,动作格外小心,石锦一看,也过来扶了一边。 两人把梅书豪扶坐到椅子上。 赵则年故作冷漠道:“你的腿怎么了?” 梅书豪瞥了一眼许源的方向:“被他打碎了膝盖骨,挑断了脚筋。” 石锦知道哥哥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有苏神医在,一定能治好!” 赵则年心情很沉重,膝盖骨碎了,就算最后能行走,也是一瘸一拐的。 他想起了秋姨娘和出生不到一年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婴儿:“秋姨娘和孩子呢?” 梅书豪有气无力道:“前几天还在地牢里见着他们了。”现在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了。 赵则年扭头看许源,许源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赵则年,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下一次我让你没有翻身的机会!” “你不用对我使激将法。”赵则年向他走去:“这次你肯定会凉透!” -- 第345页 走到近前,赵则年举起了手中滴血的刀,岂料他还没砍下去,寒光一闪而过,许源的脖子喷出血来。 许源不肯相信,目光从赵则年身上慢慢落到蒲泽脸上。 蒲泽恶意一笑:“你颠覆了荆虚阁,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我要发泄怒气,从不假手于人!” 许源不甘地伸手指他。 蒲泽恶狠狠道:“我知道你想死在赵则年手上,死了也想缠着他,可我不会成全你。” 仿佛真被说中了心思,许源睚眦欲裂,满含怨愤地闭上了眼睛。 赵则年有些怔愣:“蒲泽你……”没毛病吧? 蒲泽望了一眼窗外天空绽放的烟火:“哟,杨老大已经把地牢里的人救出来了,我过去跟他会合了啊!”他扭身就奔了出去。 赵则年第一次被蒲泽感动了,心想等蒲泽和金璃大婚,定送上一份厚礼! 还好许源恨的只有赵则年一人,地牢里关着的梅盛南等人只受了些刑罚,只需要一段时间就能养好。 之后梅家堡忙着整顿,梅盛南依旧经营生意,叶蔼的一叶知秋和郭汗青的寒月山庄成为荆虚阁明面上的分处。 当初是袁松予受许源指使,去桃花山庄偷走了傅湘江的孩子,因此事后桃花山庄和沁芳园一起攻陷了飞云崖,袁家彻底覆灭。 纪子椿纪蓉蓉兄妹被废去武功、赶出桃花山庄,桃花山庄和沁芳园在江湖上从此完全沉寂了下来。 石非石自是忙是恢复荆虚阁的元气,杨致道等从旁协助,原来的大部分人手还在,进行起来还算顺利。 梅书豪在药王谷治了腿,赵则年亲自送他回梅家堡。经过这一次变故,梅书豪也想开了,梅家堡不再参与江湖事。 夜晚,东流居,石非石、赵则年与石锦同坐一桌。 石非石自干三杯,既是道歉也是表达谢意,以往芥蒂尽去。 石锦道:“误会解开,我也能放心的去红月岛了。” 石非石皱眉:“非去不可?” “是。”石锦欣然一笑:“我在这里长大,到那里见了海,才觉得我不应该一直逗留一个地方。即使我去了红月岛,也不会长时间待在那里。兄长也是,也要多出去走走才是。” 石非石心情很复杂。 赵则年道:“母亲和舅舅都要回去,那里也是越意的家……” 石非石很生气:“他要走,你也要走?” 赵则年微笑:“又不是不回来了。” 石非石轻叹口气,尽管尽释前嫌,但有些事改变了就是改变了,即使他和赵则年回到过去的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也挡不住赵则年要走的脚步。 石锦也是,他终于承认了这个弟弟,可是这个弟弟也长大成熟了,就算以前想黏着他这个哥哥,以后或许也会,可还是要走。 “也罢,相聚总有时,我等你们回来。”石非石只能逼自己释然:“希望以后我们能有同行的时候,不然我会遗憾。” 石锦笑道:“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不回来看你找你玩儿呢?” “就是。”赵则年也道:“这里是我的第三个家啊,能不回来吗?”第一个家是梅家堡,第二个是药王谷,第四个将会是红月岛。 深夜,赵则年把石非石扶上床盖好被子,又把石锦抱回房间。 走在阁内,守夜巡夜的侍卫不断跟他打招呼喊他「四爷」,以前他听了不会有什么特殊感觉,现在却觉得:能再回来荆虚阁,真是太好了! 推开屋门,冯越意还没有睡:“怎么样,阁主有没有答应?” “答应了,但是短时间内我们还不能走。” “啊,为什么?” 赵则年无奈耸肩:“荆虚六骑人数不足需要补缺,阁主希望我们能去训练营帮他物色人选。” 冯越意认为这事不难办,但是:“你不是已经脱离荆虚六骑了吗?” “是啊,我不会再接单做任务了。”他不再是荆虚六骑的老四了,却依然被叫做四爷。 “那就好。”冯越意松了口气,他不希望赵则年再去做违背良心的事。 赵则年揽住他:“越意,我答应了父亲一件事。” “什么事呀?” “我和你在梅家堡成亲。” “嗯?”冯越意睁大眼睛,很紧张:“我没听错吧?” 赵则年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没有。父亲的意思是,趁着亲人朋友都在这边,把我们的事儿给办了,也算是劫后余生,痛痛快快的乐一次。你觉得怎样?” 冯越意眉开眼笑:“我没有意见呀。” 赵则年闭上眼睛:“越意,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么抱着你。” 冯越意咬唇一笑,更深地依偎进他怀里。 冬雪一去,初春刚到,赵则年和冯越意在所有亲戚朋友的祝福中,于梅家堡举行了大婚。 之后两人先后参加了叶蔼和纪慈恩、蒲泽和金璃的成亲大礼。 再之后不久,赵青缨和石中砚带着石锦,赵则年牵着冯越意,和赵秋泊一起去了红月岛。半途中,秦沛这跟屁虫又追了上来。 几人一路欢笑着,往红月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