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嫁给了太子》 第1页 [古装迷情] 《和离后嫁给了太子》作者:耳东霁【完结】 徐令姜容貌清丽,是华京有名的才女,后又嫁了个好夫婿,令人艳羡不已。 可成婚四载后,丈夫拿着和离书前来。 他愧疚道:“令姜,我喜欢的人她不愿为妾。” 徐令姜成全了他,拿着和离书,体面离开了。 才女成了弃妇,被族人所不容。 徐令姜搬去了亡母故居,邻居李慕载面冷心热,对徐令姜诸多帮扶。 不久后,徐令姜新作问世,赚的盆满钵满又受人敬重时,前夫突然上门求和。 此后,长辈逼迫,亲友轮番来劝说。 徐令姜不堪其扰时,李慕载枯坐一宿,然后敲响了徐令姜的院门,他道:“我有心仪之人,但她不愿嫁我,我娘又催的紧,不如我们假成亲,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和离?” 徐令姜答应了李慕载的提议。 婚后两人相护扶持,荣辱与共,只等合适的机会,就同李慕载和离。 可等着等着,李慕载却从罪臣之后,变成先太子遗孤,带她入主东宫了。 小剧场: 李慕载入主东宫后,华京的贵女们蠢蠢欲动。 徐令姜犹豫良久,拿着和离书去找李慕载。 去时恰好听见,有人在说:“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 隔着殿门,徐令姜听见李慕载一字一句答:“我慕令姜已久,便眼中只能看见令姜。我见她被休,并不觉得耻辱,只觉有人有眼无珠。能娶令姜,乃我三生有幸,此生我必珍而重之。”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令姜,李慕载 ┃ 配角:下本开《天子困我室》 ┃ 其它:每晚凌晨更 一句话简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立意:风雨过后,方见彩虹。 第1章 外室 ◎令姜,我喜欢的人,她不愿为妾。◎ 时值黄昏,天地间云迷雾锁。 万籁俱寂中,一辆朱篷华盖马车,从官道上遥遥驶来,车顶擦过树枝,寒霜扑簌簌往下落。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撩起车帘。 寒风立刻扑进来,带着砭人肌骨的冷,可临窗而坐的人,却似浑然不觉。 “少夫人,您小心着凉。” 侍女夏竹,忙拿了件狐裘,给自家夫人披上。 徐令姜不为所动,只默然坐着,怔怔望向窗外。 她单薄的像缕轻烟,似是转瞬就能被风吹散了,夏竹想到那些糟心的事,鼻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徐令姜瞧见后,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里面闷得慌,想透透气而已,好了,别哭了。” 说着,她放下帘子,将帕子递给夏竹。 “奴婢就是气不过!大公子在华京都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竟也学那些下三滥的,养起外室来了!” 说句僭越的话,夏竹觉得:他们家大公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他们少夫人样貌才学,在华京那都是拔尖的,而且他们的婚事,还是大公子在乞巧节上,对少夫人一见倾心后,亲自求来的。 如今成婚不过四年,大公子怎么就养起外室来了! “少夫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正在拨弄铜炉的兰姨,冷笑一声:“是我亲自去打听的,那狐媚子现下就住在倚柳巷。” 兰姨是徐令姜的陪嫁心腹,她做事一向细心谨慎,若此事是由她打听来的,那多半是真的。可若是真的,为何大公子归来都小半个月了,却一直未曾提起这事呢?! 夏竹觑了徐令姜一眼。 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大公子没将此事告诉您,兴许是不打算将人接进府里,您……” “不打算将人接进府里,这事就能算了?!”兰姨满脸怒气,“他将一个狐媚子养在外面,将我们姑娘的脸面置于何地?!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们姑娘善妒,不许人进门呢!” 好像也是哦。 夏竹讷讷问:“那现在怎么办?” 兰姨冷笑一声:“我们姑娘,是他们叶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正妻,古往今来,哪有正妻上赶着去见外室的道理!这人是放是纳,都越不过我们姑娘,且等着吧!” 夏竹:“……” 徐令姜倚在车窗上,眼脸低垂。 夫妻四载,她了解叶知秋的为人,他现在将人养在外面,并非是不打算将人接进府里,恐怕是在想怎么同她说这件事。 可若是寻常纳妾,不该拖这么久才是。 徐令姜正想的出神,马车一个急停。 她脑袋差点磕在车壁上,兰姨忙扶住徐令姜,转头正欲骂人时,车夫在外面道:“少夫人,有个人晕倒在咱们马车前了。” 徐令姜掀帘,朝外看去。 他们马车前,躺着个人,那人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旁边跪着个小孩,正在哭着喊爹。 徐令姜正要让人,将他送去医馆时,一个女子疾步过来,直接跪地施救。 那女子身段窈窕,白袄绿裙,头上只簪了支青玉簪,打扮的极为素净,施救手段十分娴熟,一看便知是个懂医术的。 没一会儿,那人便醒了。 徐令姜道:“兰姨,你下去瞧瞧,若他哪里还有不适,就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馆。” -- 第2页 兰姨应声下了马车。 徐令姜目光,在救人女子身上顿了须臾,放下帘子,让车夫赶着马车走了。 “小姐,怎么了?” 侍女过来时,便见芸娘立在原地发呆。 芸娘望着远去的马车,怔怔道:“那是他的夫人。” 那马车上,挂有叶家的家徽。 马车里的女子云髻雾鬟,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清雅,整个人仿若是裹在烟紫色中,凌寒独自盛开的白梅。 只一眼,便让芸娘自惭形秽起来。 其实一开始,芸娘就知道,叶知秋是天上的云,自己配不上他的。 可叶知秋救了她,又对她照拂有加,芸娘便对他生了妄念。她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后来却发现,叶知秋对她也并非无意,之后芸娘便跟了叶知秋。 但回华京后,一切好像都变了。 叶知秋允诺会娶她,但却迟迟没有动静,而今日,在瞧见叶知秋的妻子之后,芸娘心里愈发不安了。 芸娘一把抓住侍女的胳膊,语气慌乱问:“茯苓,你说,将军真的会娶我吗?!” “自然会了!将军向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他既答应了您,自然会做到的,好了,小姐,您别胡思乱想了,您不是说要给将军做衣裳么?咱们看料子去。” 侍女将芸娘劝走了。 但挑料子时,芸娘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出了衣料店后,她便径自去了旁边的茶楼。 茶楼里每日迎来送往,是最容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 芸娘要了壶茶,同小二打听起叶知秋来。 如今叶知秋刚得胜回来,是华京炙手可热的人,到处都在说他。 “听小姐的口音,不是华京人吧?难怪不知道呢!这位叶将军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嘞!他父亲是吏部尚书,他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本来已经进翰林院了,但婚后一年,却突然弃笔投戎了。” 茯苓问:“为什么弃笔投戎啊?” “姑娘这话问的,小的若知道,小的还用在这儿当跑堂吗?” 茯苓:“……” 芸娘问:“那他夫人呢?” 这是芸娘最想知道的。 “他夫人是工部徐郎中家的小姐,未出阁前,可是华京有名的才女呢!她做的画,还曾被官家夸赞过呢!” 茯苓不以为意:“抓不住丈夫的心,再有才有什么用!” “哎呦,姑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叶将军跟夫人,那可是出了名的恩爱。听说,当初还是叶将军对夫人一见钟情,央求父母去徐家提亲的呢!如今他们成亲四年了,但叶将军后院还是只有正妻……” 芸娘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起身快步往外走。 茯苓忙追出去,等她拉住芸娘时,芸娘已是泪流满面了。 “小姐,您别听这些人胡说!若将军真如他们说的那般,又怎会与您在一起呢!定然是他那夫人善妒,又怕传出去不好听,这才故意散出他们恩爱的消息,好教旁人信以为真!您与将军在一起这么久了,您还不相信将军吗?” 芸娘心里乱急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前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怕,可现在,她有了叶知秋,一切就不一样了。 “茯苓,我想见他。” “可是,夫人……” “我现在就想见他。” 芸娘少有这么坚持的时候,茯苓只得道:“好,那咱们先回去,奴婢派人去请将军。” *** 徐令姜回到叶家,先去见了叶母。 她去上香这几日,叶夫人的旧疾又犯了,正在卧床休养。 叶夫人这人虽爱摆婆婆的谱,但却不是个揉搓儿媳的恶婆婆,兼之徐令姜事事做的得体,婆媳二人相处的倒也十分融洽。 两人说了会儿话,叶夫人便道:“瞧这时辰,知秋应该快下值了,你回去吧,你们夫妻俩聚少离多的,如今他既回来了,合该多处处才是。” 一听这话,徐令姜便知道,她不在这几日,叶知秋依旧没同叶夫人说,他养了外室的事。 徐令姜垂眸,应过叶夫人后,带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换了身衣裳刚坐下,便有人端了汤药进来,道:“少夫人趁热喝吧。” 徐令姜闻到那股子药味,眉头轻轻蹙了蹙,外面就传来侍女的声音:“大公子。” 下一刻,猩红挡风毡帘被掀开,一个身穿墨蓝色锦袍的男子,从门外进来。来人剑眉星眸,挺鼻薄唇,身上没有武将的粗犷,反倒有股文人的温和,脸上正挂着笑,只是这笑在瞧见徐令姜时,顿时凝滞住了。 徐令姜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叶知秋,她微怔了下,见叶知秋氅衣湿了,温声问:“外面下雨了?” “没有,是夜霜。”叶知秋回过神来,脱下氅衣,朝徐令姜走过来时,瞥见了桌上的药碗后,目光迅速落在徐令姜脸上,“生病了?可曾请了大夫来?” 徐令姜摇摇头,轻声道:“是母亲让人送来的补药。” 自叶知秋回来之后,叶夫人平日里没少耳提面命说子嗣一事,现下她遣人送来补药,补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叶知秋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正要说话时,徐令姜已转身,让人去给他倒茶了。 自三年前,叶知秋弃笔从戎后,他们夫妻便聚少离多。这次叶知秋归来后,听到不少人称赞徐令姜端庄娴雅,持家有道,就连母亲那么挑剔的一个人,提起她来也是赞不绝口。 -- 第3页 可是,这些年,徐令姜似乎鲜少再展颜了。 叶知秋望着徐令姜。 她立在灯火下,面容娴雅,白皙秀颀玉颈,逶迤进层叠烟紫色里。莫名让叶知秋想起,他们新婚燕尔时的场景。他心下微动,上前一步,握住徐令姜的手:“令姜,我……” “将军。”门外有人低唤了声。 叶家的小厮,向来只叫‘大公子’的。 叶知秋偏头,向外望去。 徐令姜抽出手,平静道:“去吧。” 叶知秋嘴角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夏竹气的直跺脚:“夫人,你怎么能让大公子走了呢!” “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徐令姜神色淡淡的,将药倒进花盆里。 “可……”夏竹还想说话,被兰姨拉走了。 徐令姜躺到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是夏竹留的烛火太晃眼了,便起身将烛火熄了。重新躺回床上时,徐令姜心想:应该快了吧。 第二天起来,徐令姜照例先去向叶夫人请安,又亲自侍奉了汤药。再回去时,便陆续会有管事的来回话问事。 可今日,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兰姨快步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回来了。” 徐令姜脚下顿了顿,掀帘进去了。 叶知秋坐在椅子上。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过来。 只一夜不见,叶知秋颓废了不少。 他眼窝深陷,眼白布满血丝,见徐令姜进来后,他站起来,神色变得愧疚不安起来。 徐令姜知道,这是要说开了。 她静静站着,等着叶知秋开口。 房檐上夜霜消融,水声滴答,稀薄的日光,穿过窗纱扑进来,落在徐令姜身上,带着尚未消散的凉意。 在这春寒料峭的早晨,徐令姜听见叶知秋说,“令姜,我喜欢的人,她不愿意为妾。” 第2章 和离上 ◎令姜,对不起。◎ 呼啦一阵风吹进来,红艳山茶上,挂着的点点水珠,被风一吹,像是人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叶知秋心尖一颤。 他不敢去看徐令姜,只愧疚道:“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有一瞬的惶然。 原来,叶知秋拖这么久,不是想纳妾,而是—— “所以,你要休了我?” “不!不是!此事错在我,是我不好,我,我……” 叶知秋语气慌乱想解释,可看见徐令姜苍白的脸时,又觉得此时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笨拙掏出一张纸,递过来:“是,是和离。”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和离书上。 她怔了须臾,正欲伸手去接时,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侍女急促喊道:“夫人。” 叶夫人?!她怎么会突然过来?! 徐令姜和叶知秋,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挡风毡帘就被掀开了。 额头上勒着抹额的叶夫人,带着人从外面进来,眼神刀子似的,朝叶知秋剜去,结果就看见了叶知秋手上的和离书。 叶夫人顿时双瞳喷火,扑将上去。 她一把夺过和离书,狠狠朝叶知秋挥了一巴掌,怒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出去这几年,好的没学到,反倒学起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来了!这些年,你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是谁替你在府里孝敬父母?是谁替你操持家务的?!” 叶知秋愧疚的抬不起头。 叶夫人怒目而视:“告诉我,是谁?” “是……是令姜。” “你既知是她,为何又这般负她?!” 叶知秋不答话了。 徐令姜很感激,叶夫人在此时,愿意为她出头,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愿再强求,便道:“他既已钟情旁人,强留无意,婆母,儿媳自请求去。” “自请求去什么!我给你做主!” 叶夫人不愿意,这个媳妇她是用惯了的,更何况,徐令姜掌管中馈,待人接物,样样做的都很好,每次出门赴宴,带她同去都十分有面子,而且—— “令姜是你亲自求来的,当年你父亲嫌弃徐家门户低,不肯同意这门婚事,是你跪了一天一夜,才让他松了口。如今你们成亲不过四载,你这个不成器的,竟然、竟然……” 说到激动处,叶夫人身子猛地晃了晃。 “母亲!”叶知秋上前欲扶她,却被叶夫人甩开。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问:“如今你大了,也有官职了,我说的话,你还听不听?” 叶知秋立刻点头。 “好,那我要你现在就给令姜道歉!” 叶知秋看了一眼徐令姜,低声道:“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没答话,只平静站着。 事到如今,道歉有什么用呢! 叶夫人也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完的事。 她拉住徐令姜的手,嗔怒瞪着她:“要不是我听说,今日来回事的管事婆子都被挡了,不放心过来瞧一眼,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让人来叫我?” 徐令姜眼睫轻垂,她确实没打算叫叶夫人。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忒老实了些!罢罢罢,你性子软,这事我替你料理。”说着,叶夫人转身,看向叶知秋,冷着脸问,“人你是自己处理,还是让我动手?” -- 第4页 叶知秋心下一惊:“母亲,不可!” “不可什么?!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由我来做。来人,立刻去倚柳巷,把那狐媚子给我绑了,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叶夫人身边的妈妈应声,当即就要去。 叶知秋一撩衣袍,跪下道:“母亲,芸娘已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似平地惊雷,震的叶夫人脑袋嗡嗡响,她跌坐到椅子上,又气又怒:“混账东西!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竟敢抢在主母前有孕,她,她……” 叶夫人气的发抖,下人见徐令姜站着没动,忙上前来为叶夫人顺气。 叶知秋与徐令姜成婚四年,膝下尚无子嗣,一直是叶夫人的心病。外室既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发卖了,可—— 叶夫人看了一眼徐令姜。 儿子私养外室已然有错,又让外室抢在主母前有孕,这无异是在打徐令姜这个正妻的脸! 若此时,自己直接开口,让将那外室抬进府里做姨娘,定然会让徐令姜心寒,也难保那外室入府后,徐令姜不会私下对付她! 叶夫人心里合计过后,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先将人养在外面,让人好好伺候着,待瓜熟蒂落后,便去母留子,将孩子养在令姜名下!” 叶夫人想,徐令姜一贯心善,纵然她现在很生气,但也绝对不会罔顾人命的。只要她开口,自己便能走下一步了。 却不想,叶知秋率先跳出来反对:“母亲,我不准您伤害芸娘!” 叶夫人简直都要被气死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徐令姜是正妻,他若想纳妾,如何越得过她?!只要徐令姜给个台阶,这事就好办了。 叶夫人没搭理叶知秋,扭头去看徐令姜。 见徐令姜还是一言不发,叶夫人火气顿时蹭蹭往上冒,他们母子都要吵起来了,她竟然还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这般死板无趣,难怪儿子会养外室! 叶夫人气的七窍生烟,索性不再管徐令姜,只道:“罢了,看在她怀有我叶家骨肉的份上,我做主,将她纳进府里来。” “母亲……” “你闭嘴!”叶夫人没给叶知秋开口的机会,而是冲徐令姜摆起婆婆的款儿来,“这次的事,是知秋做的不对,我刚让他给你道歉了,待那外室进了门,我也会亲自盯着,让她向你赔罪。但只一点,咱们府里容不下那种拈酸吃醋,耍阴私手段的人……” 徐令姜就那么站着,像以往每次,叶夫人给她说教时那般。那时候,无论叶夫人说什么,徐令姜都会乖巧听着,可今日,她却突然觉得厌烦。 整整四年,她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呢! 叶夫人还在继续说:“令姜啊,做人不能太贪心,你看看华京,有哪个男人,是只守着正妻过日子的,知秋能守你四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你放心,就算将来那外室生了长子,她也绝对越不过你,她……” “婆母!”徐令姜一贯知礼,但这次,她却打断了叶夫人的话,语气淡然,“非我不能容人,而是他的心上人,不愿为妾。” 叶夫人听到这话,去看叶知秋。 叶知秋道:“母亲,芸娘她不愿为妾。” “她既不愿为妾,又同你厮混什么?!”叶夫人摔了茶盏,气的直哆嗦,“那个小娼妇,以为仗着自己有了身子,就能挟子上位了?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一个乡野村妇,让她进府为妾,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她竟还想鸠占鹊巢做当家主母,怎么不上天啊她! 徐令姜再不济,出阁前,也是名满华京的才女,做的画还曾得官家亲口称赞过,那个乡野村妇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儿子真是脑袋坏掉了,竟然还想休了徐令姜娶她!门都没有!!! 叶夫人拍桌怒吼:“你去告诉那个小娼妇,要么乖乖进府为妾,要么去母留子,若她还不识抬举,那就一碗落胎药灌下去,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让她自己选一条!” “母亲,您不能这样,芸娘既跟了我,我自是要护她周全的……” 徐令姜看着自己的丈夫,此时为另外一个女子,跪在婆母面前哀哀求情,她只觉好笑。 也是这一瞬间,徐令姜突然想起来了,四年前让她动心的,其实是那场烟花,而叶知秋只不过是那场烟花里的点缀而已。 婚后这四年里,但凡她被压的喘不过气时,便会在那场烟花里寻找慰籍。可时至今日,徐令姜却突然醒悟了:心动慰籍都是那场烟花给的,这个男人,其实什么都没给过她。 叶夫人捂着胸口,气的脸色发白,怒骂道:“那个狐媚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你做出忤逆父母,抛妻这等事来!来人,来人,立刻去倚柳巷,把那个狐媚子给我打死!打死!!!” 孙儿跟家宅安宁相比,叶夫人选后者。 “母亲——!” 徐令姜不想再听他们母子拉扯了,她开口道:“婆母,我们成婚后,聚少离多以致爱淡情弛,如今他既另觅佳人,儿媳愿成全他们自请求去,还望婆母允准。” 说完,徐令姜朝叶夫人行了一礼。 叶知秋看向徐令姜。 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徐令姜只在他说,喜欢的人不愿为妾时,有一瞬的惊愕,但旋即又归于平静。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若不是叶夫人来,她是不是也会那般平静的签下和离书?! -- 第5页 “求去什么?!”叶夫人又将火气全撒到了徐令姜身上,“若非你呆板无趣,他又为何会被那狐媚子迷的失了心智的!如今他为那狐媚子要休了你,你倒好,不想着怎么挽回丈夫,还左一句自请求去,右一句自请求去的,我当初怎么选了你做儿媳妇?!真真是朽木……” 叶夫人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由远而近的男声打断了:“当初是你们叶家主动求娶的,如今女婿养了外室,就嫌弃我这女儿蠢笨了?” 叶夫人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 话音刚落,官服未换的徐弘礼和叶筠,便从外面进来了。 叶夫人见自己丈夫也在,这才松了口气,又赔笑道:“亲家公来了,来人,快看茶。” “不必了!”徐弘礼满面怒气,直接切入主题,“徐某自知门不当户不对,原也没想高攀贵府,是贵府央求再三,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小女虽蠢笨,但好在勤快好学,嫁入贵府四载,侍奉公婆,操持家事,虽没做的十分好,但也事事尽心了。如今女婿在官家面前得了脸,便嫌弃我这女儿蠢笨,想休她另娶旁人了?” 第3章 和离下 ◎不是你要与我和离,而是我要与你和离。◎ 徐令姜没想到,徐弘礼会来。 见帘外,兰姨的身影一闪而过,便知是她让人去请的。 叶知秋被说得满面羞愧:“岳父大人,小婿……” 徐弘礼呛声道:“徐某可当不起叶将军您这声岳父大人!” 叶夫人顿时没了主意,在徐令姜面前,她还可以摆婆婆的款儿,可现在徐弘礼来了,她就没辙了。 叶夫人看向丈夫。 叶筠捋了捋胡子,这才劝道:“徐兄稍安勿躁!男人慕艾,乃是常事,但请徐兄放心,令姜是我们认定的儿媳妇,这一点,无论……” “父亲!岳父大人!”叶知秋又跪了下去。 原本他是打算先斩后奏的,但如今双方长辈都已知晓,便只能如实相告了:“令姜温柔贤惠,勤俭持家,事事都做的极好,是小婿对不住她。您要打要骂,小婿都绝无二话。但只一件,小婿心悦芸娘,已答应要娶她为妻,万望父亲、母亲、岳父大人成全。” 这话一出,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叶夫人惊叫道:“知秋,你在说什么浑话?!还不快向你岳父赔罪!” 儿子是疯魔了不成,那个乡野村妇,如何比得上徐令姜! 徐弘礼气的脸色铁青,冷笑连连:“好一句万望成全!当年是你三媒六聘迎娶我女儿过门,如今为扶外室上位,竟要无情休弃她?!叶知秋,我女儿并不是非你不可,可你这般见色忘义,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徐家虽不如你们叶家,但我徐某人也绝不允许,女儿受这般委屈!” 帘栊响动,有侍女进来奉茶。 叶筠道:“徐兄,你且消消气,待我来教训这逆子。” 叶夫人也忙道:“是啊是啊,听闻亲家公擅品茶,这是陛下前几日赏的雪芽茶,亲家公尝尝滋味如何!” “陛下赏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徐弘礼冷声说着,但到底还是敛袖坐下了。 叶夫人又忙命人将炭盆拨得旺了些,叶筠坐在主位上,双眸毫无波澜,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叶知秋,问:“当初你也是这般求我想娶令姜的,如今却又故态萌发,这一次,你可想好了?” 顿时,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一咬牙,长磕而下:“孩儿想好了,求父亲成全。” 严夫人眼皮猛地一抖。 徐弘礼气的又将茶盏摔回桌上。 叶筠轻轻颔首,并未说什么责罚的话,而是道:“当日你求娶令姜时,跪了一天一夜,那么这次,你也该让为父看到你的诚意。” 叶夫人惊呆了。 儿子糊涂也就算了,丈夫怎么也跟着糊涂起来了! “哐当——” 徐弘礼重重拍着桌子,怒气冲天站起来:“你们叶家简直是欺人太甚!好,既然如此,那我这便进宫,去求官家做主!” 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叶夫人忙劝道:“哎呀,亲家公,有话好好说啊!” 徐弘礼满面怒容:“他铁了心要休我女儿,将那外室扶正,这还有何好说的!” 叶夫人一个头有两个大。 儿子眼下刚在官家面前得了脸,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等着抓他的错处呢!若他现在休了徐令姜,扶那外室上位,那帮御史又岂会放过他! 可偏生,儿子现在鬼迷心窍了,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娶那外室做妻,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叶夫人正头疼时,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徐弘礼的后宅,当即张嘴就道:“既然如此,不若就效仿……” “诸位长辈,可否听我一言。” 一道敲冰戛玉的声音,打断了叶夫人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瞧见徐令姜立在光影里。 若不是她开口,压根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一看到徐令姜那张脸,叶夫人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正要继续说时,叶筠却道:“你说。” 徐令姜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膝盖一弯,跪在叶知秋身侧:“儿媳嫁入府中四载,两位高堂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好,儿媳感激不尽。可这些年,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早已琴瑟不调,至今日,夫妻情缘已尽难再续,儿媳请求两位高堂并爹爹,允了我们二人和离,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 第6页 徐弘礼猛地扭头,目光似寒箭,射在徐令姜身上,但徐令姜已俯首,深深叩拜下去了。 叶筠捋着胡子,没说话。 叶夫人都要被气晕了,而徐弘礼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但他却只将矛头对准叶知秋:“为了扶外室上位,逼迫正妻主动求去,这种见色忘义,色令智昏的人,如何堪当主将!我要去面见官家!” 叶夫人顿时不乐意了。 明明是你家女儿求和离的,你骂我儿子做什么?!可这事到底不体面,若闹到官家面前,又恐对儿子的前程有影响,只能看向丈夫,盼望他能拿个主意。 “徐兄,何至于此呢!” 见徐弘礼都要暴走了,叶筠这才站起来,拦住他,劝道:“此乃你我两家的私事,官家日理万机的,咱们做臣子的,就别为这点小事闹到他面前了,不如这样了,我们去书房详谈。” “他铁了心要休我女儿,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叶筠微微一笑:“徐兄这话就说错了,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他们年轻气盛不知章法,其中详情,还得由我们长辈来谈才是。” 徐弘礼看了叶筠一眼,见他面有诚意,这才满脸怒气甩着袖子,跟着他走了。 叶夫人头疼欲裂,满脸烦躁骂道:“你们想闹就闹吧!我也不管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然后让侍女将她搀走了。 兰姨和夏竹忙掀帘进来,齐齐过来扶徐令姜:“少夫人。” 徐令姜站起来,吩咐道:“夏竹,你将笔墨纸砚呈上来,兰姨,你去帮我收拾东西。” 夏竹嘴快,当即便问:“少夫人,徐老爷都来了,不若再等等?” “不必等了,去吧。” 徐令姜摇头,她已知道结果了。 夏竹还想再说话,却被兰姨拉走了。 叶知秋也站了起来。 他依旧满脸愧疚看着徐令姜,可徐令姜却视若无睹,待夏竹将笔墨纸砚呈上来后,她才道:“刚才那封和离书被婆母撕了,你再写一份吧。” “令姜,我……” 徐令姜打断他的话:“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必要了,写吧。” 说着,她将蘸了墨的笔,递给叶知秋。 叶知秋被噎了一下。 明明是他提出和离的,可现在这样,怎么反倒他像是被和离的那个,叶知秋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令姜见他不动,便问:“或者我写?” 叶知秋回过神来,沉默接了笔。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屋内门窗俱大开,日光撒金般落下,将屋内照的一派亮堂。兰姨带着侍女,在内间收拾东西,不时有人来回走动,但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案几后,,叶知秋笔锋婉若游龙在纸上游走,徐令姜在旁研磨,明明是副红袖添香的场景,可偏生他们却是即将劳燕分飞的夫妻。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1)” 叶知秋写下对徐令姜的祝愿,末了又写:“四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2)” 写完之后,叶知秋将和离书递给徐令姜。 徐令姜粗略扫了一眼,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待叶知秋写过之后,他们便就此相离,此后男婚女嫁再无干系了。 这是叶知秋想要的。 可真到这一步,他却犹豫了,迟迟未曾落笔。 徐令姜端庄娴雅,芸娘柔美小意,她们各有千秋。 如今他虽心悦芸娘,但也没忘,徐令姜是他主动求娶来的,且自己在外奔波这些年,家中诸事都是徐令姜一手打理的。她不能对不起芸娘,但也不想对不起徐令姜,若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 一念至此,叶知秋猛地收笔。 他还真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令姜,不如我们效仿岳父大人?” 徐令姜倏忽抬头,满目惊愕。 叶知秋如今虽是武将,可他先前也是进士出身,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叶知秋眼神飘忽:“待芸娘过门之后,你们身份虽是平起平坐,但掌家理事之权依旧是你的,芸娘她不会同你争的。” “所以,我是不是得感恩戴德她不同我争?” 叶知秋怔住了,徐令姜嫁给他这四年里,一直都是端庄娴雅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声色严厉。 成婚四年,除了第一年,他们相处的长久些之,后来便一直聚少离多,但即便如此,徐令姜也没想到,初见时,那个白衣蹁跹,立在漫天烟花下,笑得温润如玉的公子,会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样。 徐令姜冷声道:“效仿我爹爹,那你可知,为何这些年,我爹爹一直在仕途上不顺?” 叶知秋愣了愣。 他对徐弘礼这个岳父略有了解,知道他做事勤勉,与同僚关系也处得不错,为官上没有能被指摘的地方,唯独因为平妻一事,被不少人揶揄过。叶知秋试探问:“是因为后宅?” “不错,三年前,吏部考评官员时,给我爹评了个中上,官家本欲提拔他为工部侍郎时,却有御史上奏弹劾,说我爹爹私德有亏,此后侍郎的位置便落在了旁人身上。” 叶知秋脸色白了白,他不知道,徐弘礼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不得升迁的。 -- 第7页 徐令姜耐心已告罄了,眉眼里俱是冷意:“而且现在,不是你要与我和离,而是我要与你和离,多说无益,签吧。” 叶知秋瘫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背抹了把脸,重新拿起笔。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叶筠和徐弘礼并肩走过来,此时的徐弘礼,脸上再无先前的怒色。 进屋后,见叶知秋与徐令姜各站一处,徐弘礼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们夫妻情缘已尽,且执意相离,那便签下和离书,各还本家,此后男婚女嫁再不……” 话还没说完,瞥见桌上已签好的和离书,徐弘礼瞬间又闭嘴了。 他们和离的很猝不及防,所以只带了徐令姜常用的东西,其余嫁妆等物,来日徐家会再派人来拉。 叶知秋送徐弘礼父女出去,目送着徐令姜上马车。 新婚燕尔时,叶知秋也曾这样送过徐令姜出门,那时筵席散了后,徐令姜便会归来,但这一次,徐令姜却不会再回来了。 “驾——” 车夫甩着鞭子,正要将马车赶走时,叶知秋突然冲过来:“等等。” 车夫只得又勒停马车。 叶知秋:“令姜。” 徐令姜掀开帘子。 叶知秋立在马车旁,他攥了攥拳头,仰头问:“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徐令姜没有看叶知秋,她的目光,落在叶知秋身后,哭的不能自已的夏竹身上,她想了想,问:“我能不能将夏竹也带走?” 夏竹眼睛猛地一亮。 叶知秋愣了愣,冲管家道:“把夏竹的身契给少夫人。” 夏竹当即擦了眼泪,欣喜爬上了马车。 徐令姜这才看向叶知秋,除了刚成婚那段时日外,他们之间鲜少再有这样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如今难得有了,却已是夫妻缘散时。 静默片刻后,徐令姜道:“如今你我皆得所愿,日后便各自安好吧。” 说完,放下帘子,让车夫赶着马车走了。 第4章 归家 ◎可是老爷会同意吗?◎ 从叶家到徐家,不过两刻钟的路程,中间却隔着徐令姜嫁为人妇的四年。 马车停稳后,兰姨扶着徐令姜下来时,徐弘礼已经下轿了,方氏听到消息,匆匆赶出来:“老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和离了呢?!” 徐弘礼闻言,转头瞥了徐令姜一眼。 此时他的眼神里,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浓浓的厌恶:“不得夫君欢心,无用!” 说完,一甩宽袖进府去了。 夏竹惊呆了。 徐家老爷先前在叶家时,还是一副慈父相,怎么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兰姨怔了下,旋即也气的发抖。 徐弘礼明知其中内情,怎么还能这般对徐令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婿为何突然与你和离了,你犯了什么错?” 方氏的质问劈头盖脸砸过来,丝毫没有给徐令姜喘息的机会。 兰姨欲为徐令姜出头,却被她拦了下来。 徐令姜抬头,看向方氏,不卑不亢道:“夫人要我在这里答么?” 虽然他们和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但她归家时,方氏就将她拦在府门口逼问,传出去,丢人的是方氏。 “你——!” 方氏气的面容扭曲,但到底投鼠忌器,没在府门口闹开,狠狠剜了徐令姜一眼,转身进了府。 进去之后,夏竹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她之前见过徐弘礼夫妇数次,对他们的印象分别是,徐弘礼温柔敦厚,方氏不苟言笑,可今日,这两个人的形象全被颠覆了。 先是府门口,徐弘礼慈父的形象破灭,而进府后,以前不苟言笑的方氏,也骤然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方氏坐在高座上,看着徐令姜,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放眼满华京,纳妾养外室的人不少,可丈夫为扶外室上位,休了正妻的,你却是头一个!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令姜的生母,是徐弘礼的平妻。 徐母早逝,如今徐家当家主母是方氏,方氏厌恶徐令姜的生母,也厌恶徐令姜。 徐令姜高嫁进叶家后,碍于面子和徐弘礼,她不得不做做样子。如今徐令姜下堂归来,方氏便原形毕露了。 兰姨反驳:“夫人说错了,我们姑娘不是被休,而是与姑爷和离的。” 方氏冷笑一声:“丈夫为了扶外室上位,与她和离,这般和离,与被休有何区别?!” “自然是……” 徐令姜握住兰姨的胳膊,淡淡道:“夫人若觉得没什么区别,那便没什么区别。” 夏竹:“……” 兰姨这才回过神来。 方氏这人素来爱争强显胜,若你辩驳,她更会得寸进尺。且她是长辈,一句话不察,便会落个目无尊长的罪名。倒不如让她说去,待她说得没意思了,自然就消停了。 想通缘由后,兰姨便闭嘴了。 方氏夹枪带棒说了一通后,见徐令姜安静站着,面上毫无被人休弃的悲戚之色,顿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恰好这时,有小厮从外面跑进来:“夫人,少爷回来了。” 方氏顿时顾不上找徐令姜麻烦,匆促走了。 徐令姜回了她以前住的院子。 -- 第8页 先前她住在这里时,院中小桥流水,四季花卉不断,可如今却是花草凋敝,砖缝里遍布青苔,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跟她们同过来的婆子,立在一旁,不咸不淡道:“自二姑奶奶出嫁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时间久了难免有味,二姑奶奶先将就住着,明天老婆子再让人来收拾。” 夏竹不解问:“今天不能收拾吗?为什么要等明天?” 那婆子袖着手,溜了夏竹一眼:“这会儿都不得空,而且现在怕是二姑奶奶也没心情让人来收拾,老婆子就不打扰二姑奶奶歇息了。” 说完,敷衍行了个礼,便走了。 夏竹:“哎,你……” 兰姨气的怒目圆睁。这帮拜高踩低的东西!徐令姜还是叶家妇时,每次回来,她们都上赶着来服侍,现在徐令姜和离了,她们态度立马就变了。 徐令姜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道:“既然都不得空,那我们自己收拾吧,我瞧着屋里还算干净,将门窗敞开,透透气便能住人了。” 说着,自己便动起手来。 兰姨和夏竹见状哪里肯,当即将徐令姜劝开,各自挽起袖子,开始扫洒除尘了。 主仆三人忙了大半日,总算将屋内收拾的能住人了,兰姨瞧着天色不早了,便让夏竹将晒的被褥收了,她去厨房拿炭火和吃的。 夏竹将床铺好,掀帘出来,就见徐令姜立在窗边,无边暮色愈发衬得她身形单薄,整个人仿若是无根浮萍,在这世间寂寥无倚。 只来徐家半日,徐家对徐令姜的种种,已颠覆了夏竹过往的认知。 夏竹心疼叫了声:“少夫人。” 话一出口,这才意识到,这个称呼,现在已经不合适了。 徐令姜回过头,看向她,浅淡笑笑:“一个称呼而已,不必那么拘谨。” 一句话说的夏竹又想哭了。 徐令姜这样好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你这丫头,怎么又哭了?” 徐令姜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时,夏竹摸了把脸,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她立刻胡乱擦了擦,抬眸望向徐令姜,语气坚定道:“姑娘,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当初夏竹那黑心的后娘,本来是要将夏竹卖进花楼的,是路过的徐令姜救了她,将她带进了叶家。 对夏竹来说,徐令姜对她有重生之恩。 她们正说着话,去厨房取炭和吃食的兰姨回来了。 兰姨是徐母的陪嫁侍女,徐母亡故后,她就一直照顾着徐令姜,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厨房的人便卖了她几分薄面,给了她些炭和吃的。 主仆三人简陋吃过饭后,兰姨将茶递给徐令姜:“姑娘先将就一宿,回头我将缺的东西拟个单子,让勇子都给采买来。” 后宅女眷等闲不得出门,但好在兰姨还有个义子,可以做这些事。 却不想,徐令姜摇摇头:“不必这般费心,左右咱们在这里住不久的。” 兰姨一惊,看向徐令姜。 收拾碗筷的夏竹,也颠颠跑过来:“不住这里,咱们住哪里?” 徐令姜抱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兰姨:“我下午收拾东西时,发现这个。” 兰姨接过展开,是一张房契。 夏竹好奇问:“这是老夫人留给姑娘的嫁妆?” 徐令姜点点头。 她看着她们,语气认真道:“我想过了,与其在府里,这般仰人鼻息过下去,倒不如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就可以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被人冷嘲热讽,再好不过了,夏竹第立刻赞同,兰姨却面有虑色:“可是老爷会同意吗?” 打断的胳膊往里折,徐弘礼那人最是好面子,怕是未必肯放徐令姜出去。 徐令姜也有这层顾虑,不过她了解徐弘礼,便道:“爹爹那边,我来想办法。只是这宅子闲置多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兰姨,你让勇子哥私下先去瞧瞧。还有,此事不许走露风声,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夏竹说的。 夏竹立刻狂点头,她对徐令姜全身心的信任,便迷之自信,觉得她们一定能搬出去,当即欢喜跑出去洗碗了。 兰姨望着坐在烛火旁的徐令姜,顿觉眼眶发热,恨恨道:“姑娘可是他的亲骨肉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啊,先前,他明明……” 徐令姜轻声道:“先前他待我好,不过是因为那些虚名罢了。” 女子不能做官,那么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唯一途径就只有亲事了。 而容貌、才学、名声,都是女子在婚事上叠加的筹码,四年前,抛开叶知秋对徐令姜一见钟情外,当初徐令姜在宫宴上做的画,曾被官家亲口称赞过,亦是她能高嫁进叶家的原因之一。 而她嫁进叶家,对徐弘礼官场上多有助益,徐弘礼自然会当慈父。 可如今,她与叶知秋和离了,日后即便再成婚,也只会是低嫁。对徐弘礼来说,也就相当于是一枚弃子了,徐弘礼自然不会再管她了。 更何况—— 徐弘礼恨她,如今她没了利用价值,徐弘礼自然不可能待她好了。 “姑娘……” 徐令姜摇摇头,语气平和道:“兰姨,我早就不难过了。” 兰姨是看着徐令姜长大的,这些年徐令姜经历过的种种,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瞧徐令姜这样,兰姨顿时心下酸涩不已,却还是强撑着宽慰:“姑娘,等咱们搬出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 第9页 徐令姜轻轻嗯了声,也开始期待,搬出去的日子了。却不想,第二天,麻烦却先来了。 第5章 找茬 ◎你就是个贼!◎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夏竹正百无聊赖,蹲在院中逗蚂蚁玩儿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夏竹吓了一跳,立刻攥着树枝站起来。 很快,院门被人撞开。 一群人呼啦进来,打头的是个小公子,约莫十七八岁,身穿圆领宝象纹锦袍。面容稚嫩,扎着高马尾,眉眼间与徐令姜有五分像,却带着少年独有的桀骜骄纵。 夏竹一看到他,神色顿时警惕起来:“你来干什么?” 来人是徐令姜同父异母的弟弟。 父母都是那个德行,儿子又能好哪儿去?!更何况,夏竹记得,这位徐少爷向来欠得慌,每次见面时,他都把头扬的很高,摆出一副‘老子不屑跟你说话’的架势,然后被徐弘礼骂过之后,他立刻就老实了。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干你什么事?滚……” 说到一半,徐令昭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屈尊降贵低了低头,看到夏竹时,他声音顿时拔高:“你不是叶家的丫头吗?为什么会在我家?” 徐令昭记得夏竹。 之前在叶家时,夏竹曾跟他说,“少爷,头扬那么高,容易摔跤的”,结果那天回府后,徐令昭当真摔了一跤,还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所以一见夏竹,徐令昭就来气。 夏竹敷衍行了一礼:“我们为奴为婢的,自然是主子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了。” 徐令昭一听这话,眉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扭头,问:“她是昨天来府里的?” 随从点头。 徐令昭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难怪好端端的,他昨天会突然受伤,合着又是被这个臭丫头克的! 徐令昭面色一沉,当即指着夏竹:“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府去!” 随从:“?!” 夏竹呆了呆:“为什么?” 徐令昭迅速打量了夏竹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因为你颧骨高,我娘说,女子颧骨高克夫。” 这是什么无理取闹的烂借口?! 夏竹一脸无语:“你还信这个?!可是就算我真克夫,跟你好像也没关系吧?” 徐令昭是个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人。 他掷地有声答:“怎么没关系了?!克夫显得你不吉利,所以你现在就给小爷滚!” 随从们听不下去了。 有人低劝道:“少爷,咱们的正事不是这个。” 徐令昭一脸不爽瞪那小厮:“小爷用得着你提醒?!” 他的正事是来找徐令姜麻烦,可这个丫头,比找徐令姜麻烦更重要,这样一个克他的人留在府里,那他以后不得天天倒霉,不行!得把她先弄走! 随从讪讪闭嘴了。 夏竹深深觉得,此人脑子有包,她一脸提防道:“我不走!我是姑娘的人,你没权利赶我走!” “笑话!整个徐家以后都是我的,她我都能赶走,更别说你一个小丫头了!”徐令昭表情骤然凶狠起来,厉声道:“你走不走?不走小爷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夏竹吓的差点蹦起来,她攥紧手中的树枝,哆嗦道:“我,我不走!你要是敢过来,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对我不客气?!”徐令昭冷笑着,朝夏竹走去,“小丫头,你还以为,这里是你们叶……” 话没说完,夏竹和徐令昭的声音同时响起。 只是前者是惊叫,后者是吃痛。 夏竹见徐令昭狞笑着朝自己走来,吓得闭上眼睛,手中的树枝胡乱甩着,惊叫道:“走开!走开!你别过来!” 徐令昭没想到,夏竹会突然动手。 一时不察,被树枝抽到脸,他嘶了声,气急败坏过树枝,抬手就要朝夏竹抽去。 徐令姜闻声出来,瞧见这一幕,立刻高声道:“阿昭,住手!”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徐令昭的理智拽了回来。 夏竹一看见徐令姜,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跑过去,躲到徐令姜身后。 徐令昭将树枝折成两截,扔到地上之后,转过身来。 徐令姜这才瞧见,他脸上有一道血痕:“阿昭,你……” 话只说到一半,徐令姜蓦的停下了,因为她在徐令昭眼里,看到了和徐弘礼如出一辙的厌恶。 “你平常不都装的很贤良淑德吗?怎么还是被人扫地出门了?” 一听这话,夏竹立刻翻了个白眼,这母子俩还真是一个德行!现下兰姨不在,夏竹亲自上阵纠正:“不是扫地出门,是自请和离,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人家另有新欢,不要她了吗?” 最后一句话,徐令昭声音拖得长长的,想看徐令姜难堪。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徐令姜神色异常平静,甚至还关心他来了:“你的脸划伤了,可要进来上些药?” 徐令昭瞬间气结。 之前,徐令姜没出阁时,他隔三差五来找她麻烦,有时候,她被气的狠了,还会掉眼泪。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嫁进叶家四年,突然变得死气沉沉起来了? 这个念头,自徐令昭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迅速湮灭了。 -- 第10页 因为徐令昭时刻牢记:他今天是来找茬的,不是来关心人的! 徐令昭厉声道:“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你学大姐姐的贤良淑德,就能有大姐姐的福气了?我告诉你,你做梦!假的永远都是假的!要是大姐姐还在,她定然不会像你现在这样,被人扫地出门的!” “你——!” 夏竹刚起了个话头,被徐令姜拦住。 “你就是个贼!你偷了大姐姐的才华,偷了大姐姐的名声,偷了原本该属于大姐姐的人生。徐令姜,终有一日,我会替大姐姐报仇的。” 徐令昭的尖锐声音,伴随着满院枯枝作响,仿若怨鬼在哭诉。 天上铅云翻涌,寒风聚成鞭,一鞭接着一鞭,抽在徐令姜的身上。徐令姜立于廊下,直视着那双愤恨的眼睛,弯了弯唇角,应允道:“好,我等着。” 徐令昭走了。 来时气势汹汹,走时怒火冲天,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的夏竹心里直打颤。 兰姨回来时,刚好瞧见徐令昭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急忙回了院子,见徐令姜和夏竹都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时,徐令姜先一步开口了:“你去收拾东西,等会儿让兰姨送你出府。” 夏竹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下了:“姑娘,您不要我了吗?!” 兰姨怔了下。 自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令姜去拉夏竹:“不是不要你,而是阿昭那人素来记仇,他刚才是被气糊涂了,才暂时忘了你,等回过神来,定然还会来找你麻烦的。刚好外面那处宅子也要修葺,我和兰姨都走不了,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出府,过去帮我盯着些,顺便置办些家具器物。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你递个口信进来,我和兰姨就出去。” 夏竹听徐令姜不是要撵她,这才不哭了,可她还是不放心:“要是我走了,少爷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徐令姜:“我自有办法应付他。” 夏竹这才收拾好东西,被兰姨从后门送出去了。 她刚走没多久,徐令昭就想起这茬来,当即又气势汹汹折返回来找人,得知夏竹已经被送出府了,他在徐令姜院里发了通火之后,便带着随从又走了。 随从见自家主子气的不轻,便道:“少爷,您也是觉得不解气,要不,小的让人出去找找那丫头,她应该还没走远呢?” “找什么找?!一个臭丫头而已,还不值得小爷我费那么大力气!算了,而且看在她识趣的份上,这次就饶了她!还有,”徐令昭眼神威胁扫了随从们一眼,“今天这事,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就让他给我当箭靶子!” 随从知道,徐令昭素来好面子,当即齐齐应了。 徐令姜回徐家的第三天,她的聘礼便被拉了回来,除此之外,叶知秋还多给了她四年衣粮。 聘礼被拉回来时,方氏又将徐令姜叫了过去,又是一顿明讥暗讽。 方氏出身武将之家,性格泼辣,脾气暴躁,虽然她想狠狠羞辱徐令姜,但奈何肚子里墨水不够,兼之不论她说什么,徐令姜都一概不反驳,只安静坐着,让她想寻错处罚徐令姜,都找不到机会。 最后,方氏说的口干舌燥,徐令姜依旧不为所动。 方氏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东西,难怪会被休!下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徐令姜从善如流站起来,对着方氏行了个福礼,带着兰姨走了。 一出去,兰姨就发作起来了:“明明是叶知秋干了没脸的事,现在竟然还倒打一耙,他们簪缨世家,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和离归家后,徐令姜和兰姨一直都在院子里,所以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刚才方氏讽刺徐令姜时,徐令姜才知道,她与叶知秋和离一事,已传遍华京了。私下流传了许多版本他们和离的原因,但每一个版本,都是徐令姜的错,零零散散说下来,徐令姜已是个生不出孩子的不贤妒妇。 “他们叶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姑娘,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老爷不为你出头,我……” 徐令姜挽住兰姨的胳膊,悄声劝道:“好了,兰姨,别生气了,现在外面传言对我越不利,我们才越有可能搬出去呀。” 兰姨猛地扭头,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轻轻颔首,眼里带了几分狡黠。 又过了几日,兰姨来回徐令姜:“姑娘,勇子说,那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同老爷说?” 徐令姜闻言,立刻搁下笔:“现在就去。” 第6章 出府 ◎以后,她只是徐令姜。◎ 徐令姜带着兰姨过去时,徐弘礼刚下朝回来,正在厅中用饭,她们刚进院中,便听到了徐弘礼的笑声。 显然,徐弘礼今天心情很好。 徐令姜刚走到廊下,便被婆子拦住了。 兰姨立刻横眉竖目,斥骂道:“腌臜货!瞎了你的狗眼了?连姑娘都敢拦!还不赶紧让开!” 那婆子面色不屑:“都已经是下堂妻了,还摆什么谱啊!” “你说什么?!”兰姨瞬间炸了,当即想冲上去和那婆子理论,却被徐令姜拦下了,“劳烦妈妈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要找爹爹。” 那婆子袖着手,溜了徐令姜一眼:“老爷正在用饭,吩咐不让人打扰的。” -- 第11页 徐令姜闻言,拉住兰姨,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等等便是了。” 这几日,恰逢倒春寒,天上彤云密布,房檐上冰凌终日不化,徐令姜虽然穿了狐裘,可还是被冻的直哆嗦。 兰姨气不过,数次想找那婆子理论,都被徐令姜拦下了。 等了约莫两刻钟,那婆子拉长着脸过来:“二姑奶奶,老爷让你进去。” 徐令姜让兰姨在外面等她,自己掀帘进去。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屋内暖意盎然。 手脚冰冷的徐令姜刚进去,徐弘礼的呵斥声,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你不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又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徐令姜被冻的脸色发白,眼睫上也染了霜色。 骤然被这暖意一熏,瞬间融化成水滴下来,看着像是落了泪,徐令姜垂眸,直接说明来意:“女儿想出去待一段时间散散心,还望爹爹应允。” “哐当——” 徐弘礼重重将茶盏搁在小几上,指着徐令姜,怒骂道:“散心?!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脸出门散心?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的,你……”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女儿知道,前几日,夫人已经同我说过了。” 徐弘礼一愣,立刻扭头去看方氏。 方氏一脸不喜:“老爷瞪着我做什么?被一纸和离书送回家的人又不是我!” 徐令姜看着徐弘礼,哑着声问:“夫人告诉女儿,外面都说,女儿与叶知秋和离,乃是女儿不贤善妒所致。可是爹爹,女儿与叶知秋和离的原因,旁人不知,您是知道的,您就任由叶家这般污蔑女儿么?” 最后一句话,隐约带了哭腔。 方氏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几日,方氏出门赴宴时,总有人来问她,徐令姜和叶知秋和离的原因,方氏全都将过错扣在了徐令姜头上,如今听徐令姜说起此事来,不免心虚。可旋即,方氏又硬气起来了,是她说的又怎么样,徐弘礼还能来找她麻烦不成! 徐弘礼自然不可能来找方氏麻烦,因为他听到这话时,神色也有一瞬的不自在。 为了掩饰这不自在,徐弘礼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喝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出去告诉别人,叶知秋之所以和离,乃是他养的外室不愿为妾?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方氏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她怎么从徐弘礼的愤怒中,嗅到了掩饰的味道呢? 徐令姜素来温顺,从不忤逆徐弘礼,这次也依旧如此。 沉默须臾后,她只垂下眼睫,轻声道:“女儿知道了,是女儿的不是,让爹爹为难了。对了,听说爹爹擢升为侍郎了,女儿也在这里恭喜爹爹了。” 徐弘礼冷哼一声,这次难得没有对徐令姜恶语相向。 徐令姜站起来,正要走时,又似才想起来:“先前一直服侍我的那个丫头,前几日被我放出府了,夫人若得了空,替我物色个新丫头吧。” 说完,便要转身走人。 方氏顿时就来气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徐弘礼先一步道:“等等。” 徐令姜回眸:“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她语气恭敬,神色平静,可徐弘礼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徐令姜性子淡然不假,却不是个没脑子的,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恭贺自己升职,又说起放侍女出府一事,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先前叶知秋和徐令姜和离时,徐弘礼第一个出来反对。 一半是因为叶知秋,一半是因为叶筠。叶筠是吏部尚书,掌管官员政绩考核,徐弘礼自然不愿意,放开这个手掌大权的亲家。 后来去了书房,叶筠开出了和离条件。 此次考评,他会保徐弘礼擢升为工部侍郎,只是,和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徐令姜需要受些委屈。 这些年,徐弘礼一直晋升无望,如今既得了叶筠这个应诺,焉有不应之理。 徐弘礼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当初商议此事时,只有他与叶筠两人,按说徐令姜是不知道的,可是现下,瞧徐令姜这副捉摸不透的模样,徐弘礼心下直打鼓。 直觉告诉他,徐令姜已经知晓此事了。 其实徐令姜知道了也不打紧,毕竟她现在又出不去,可徐弘礼没想到,她先前竟放了侍女出去,若是那侍女在外面乱嚷嚷,他定会被人弹劾的。 徐弘礼恨恨瞪了方氏一眼:“长舌妇!多嘴!” 方氏不干了,立刻怼回去:“好端端的,你又朝我撒什么气?” 徐弘礼没理方氏,而是问徐令姜:“你刚才说,你想出去待段时间散散心?” 徐令姜轻轻颔首。 眼下这种光景,容不得徐弘礼拒绝,他只得端着长辈的架势,板着脸训斥:“你既想出去,我应了便是,但只一件,在外面要谨言慎行,不得胡言乱语,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提醒,亦是告诫。 “女儿记住了。” 徐令姜行过礼,转身出去了。 兰姨等在外面,见徐令姜出来,立刻迎过来:“姑娘。” 徐令姜没说话,只握了握兰姨的胳膊,兰姨便知道事成了。 主仆立刻俩回院子,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拿出来,由兰姨的义子搬上马车,搬到一半时,街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 第12页 兰姨心下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循声望去。 不远处,有人蓝袍烈烈,纵马疾行而来。 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那人却丝毫没有勒紧缰绳的意思,兰姨吓的脸色发白,她还没来得及去拉徐令姜,那马已经扬起前蹄了。 “姑娘!”兰姨的惊叫声,和马的嘶鸣声同时响起。 徐令昭双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坐在马车上,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徐令姜,脸上挂着顽劣的笑,啧了声:“真遗憾,就差一点,我就能为大姐姐报仇了。” 兰姨吓的魂飞魄散,立刻扑过来扶徐令姜,目光在她身上巡逡一圈,见她没伤着,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满眼愤恨盯着徐令昭:“少爷,她是你姐姐!” 徐令昭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想当我姐姐?她配吗?!” “你——!” 徐令姜拉住兰姨的胳膊,马上就能走了,她不想节外生枝。 勇子这才回过神来,忙跑过来,将脚凳放下。 兰姨搀着徐令姜上马车,徐令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本事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正要进马车的徐令姜,猛地扭头,眼神冰冷道:“你以为,我稀罕回来吗?” 话落,一把甩下帘子。 徐令昭怔住了。 在叶家这四年,徐令姜恨不得,把端庄娴雅这四个字刻在脸上,整个人成天死气沉沉的,如今和离归家后,竟敢对他这么横了?她是不是忘了,她现在吃的住的,以后都将是他的东西啦?! 等徐令昭回过神来,徐令姜的马车早就跑远了。 他气不过想去追,又被随从拦住:“少爷,这个点老爷应该已经回来了,您提防他问您功课啊!” 徐令昭这才气鼓鼓作罢。 马车辚辚驶开,将徐家远远抛在身后。 徐令姜摁着怦怦乱跳的胸口,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终于出来了! 以后,她不是叶家妇,不用被困在妇德中;不再是徐家二小姐,终日被孝字压弯了脊梁,以后,她只是徐令姜,是为自己而活的徐令姜。 第7章 逢春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好不好?◎ 寒风凛凛,空中积粉飞扬,落在冻住的树枝上,须臾化成了水渍。 夏竹站在巷口,冷的直搓手哈气,伸长脖子往街上瞧。 远远的,见有马车往这边过来,她立刻笑开,欣喜挥手:“勇子哥,这里。” 勇子将马车赶过去。 马车甫一停稳,夏竹就跑过来,扒拉在车壁上:“姑娘,你们若再不来,我可要进府去找你们了!” “这可不成,你若进去了,我们可就出不来了。”兰姨笑着掀开帘子。 夏住忙伸手,将徐令姜扶下来。 徐令姜站定,就见面前是条青色石板路,此时飘着雪沫子,路面微湿。 路两侧是白墙黑瓦的房屋,鳞次栉比过去,最终蜿蜒进巷子深处。雨雪霏霏中,隐隐飘来梅花香,倒是十分符合弄梅巷这个名字。 夏竹撑开伞,献宝似的凑过来:“家里早就收拾好了,就等姑娘你们来了!我带姑娘回家看看?” 徐令姜笑着应了。 青石板路太窄,马车过不去。 她们的东西一次搬不完,兰姨便说她留下来看马车,让勇子搬着些东西,跟着徐令姜她们先走。 一路上,夏竹嘴就没停过。 夸完房子布局好,又夸起邻居来:“姑娘,我都打听清楚了,咱们邻近那几家,都是正经人家。一个在街上的医馆里当大夫,一个是饭馆的老板娘,还有一个好像在宫里当差。” 徐令姜愣了下:“在宫里当差?” “是啊!喏,就是隔壁这家。” 夏竹立在门口,小声道:“听说是个禁军,还是个官来着。不过肯定不是大官,大官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嘛。” 徐令姜哑然失笑,推开院门进去。 小院只有三间房,中间是正房,左右两个梢间,并一个小厨房,院中还有一口井,打水也方便,且院墙旁边,还有株枯藤老树,院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徐令姜仰头,正在看这是什么树时,夏竹凑过来:“一棵枯树有什么好看的?我带姑娘去看看,姑娘的屋子吧。” 徐令姜跟着夏竹进去了。 夏竹将徐令姜住的左梢间一分为二,后面是卧房,布置的十分清雅,前面是个小书房,桌案书橱画缸,俱已摆好,只等徐令姜这个主人入住了。 一进来,徐令姜就喜欢这里了。 夏竹叭叭道:“姑娘住这里,我跟兰姨住右梢间,那里离厨房近,方便给姑娘煮吃的,对了,我知道姑娘这几日要来,还提前买了好多菜呢!厨房现下也熬有鱼汤,我给姑娘盛一碗来暖暖身子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说话声。 兰姨母子的声音中,夹杂着陌生的男声。 徐令姜和夏竹出来,便见兰姨扶着腰,勇子在往里搬东西,夏竹嘴快问:“兰姨,你们刚才在跟谁说话呀?” “好像是隔壁的邻居。” 夏竹问:“是那个禁军吗?” 兰姨一脸茫然,徐令姜走过来,嗔怪道:“没见兰姨腰疾犯了么?快去拿药来。” 他们这边忙着归置,隔壁的李慕载刚进门。 -- 第13页 苏蕙在屋内听到响动,摸索着出来,侧耳问:“谁?” 李慕载应了声,上前将苏蕙扶进屋。 苏蕙边走边问:“隔壁不是一直空着么,怎么这几天,我听见有人进进出出的,是搬来新邻居了么?” 李慕载嗯了声:“是一对母子,霍大夫今日可有来给你施针?” 这几日,苏蕙的眼疾又犯了,斜对门的霍大夫约好,今日来给她施针的。 苏蕙摇摇头:“还没有,估计还得一会儿,厨房我烧了热水,你去洗吧。” 李慕载扶着苏蕙坐下,嗓音微凉:“你眼睛不好,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下值回来,会自己做。” 苏蕙嗫喏应过,听见李慕载走远了。 李慕载素有下值回来沐浴的习惯,他去厨房将热水提去净室,褪了身上的衣袍坐进浴桶里,双目微阖,既是在洗身体上的疲惫,亦是在想事情。 今日官家突然下诏,将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曹参,改命为永昌军节度使,这已是自去年八月后,第二起禁军高级将领,被夺兵权后出任为地方节度使了。 看来,官家已是在防微杜渐了。 还有如今炙手可热的叶知秋。 此人是进士出身,又有军功在身,再有几年,便可入枢密院,若是此人心上端正,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只是近日,似乎传出他与发妻和离…… “笃笃——” 敲门声蓦的响起,李慕载唰的睁开眼睛,一手去抓衣裳,一手去拿剑。 苏蕙将门打开一条缝,试探叫了声:“霍大夫?” 夏竹愣了下。 面前老妪声音并不苍老,可面容却是饱经风霜,渐灰青丝在脑后绾成了个髻,她杵着竹棍,艰难眯着眼睛看向她。 夏竹连连摆手:“婆婆,你认错人啦!我们是隔壁刚搬过来的,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家姑娘让我拿些热汤来,同你打个招呼。” 说着,夏竹将食盒递过去。 先前李慕载刚说,隔壁住了一对母子,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姑娘来?苏蕙心下一紧,胡乱说了句,“我不爱喝汤”,便哐当将门关上了。 夏竹:“……” 李慕载听见苏蕙又回来了,这才收了剑,穿好衣裳出去。 苏蕙说了始末,李慕载神色微顿,想了想,又纠正道:“我只看到一对母子,有旁人也不一定,你不必这般杯弓蛇影。” 苏蕙点点头。 在李慕载家中碰碰了壁,夏竹又去了另外两家,敲了半天门,皆是无人应答。 夏竹只得哭丧着脸,拎着食盒回去了。 她回去时,徐令姜她们都在正房里,勇子正跪在兰姨面前。 夏竹吓了一跳,正要问发生什么事了时,就听勇子哽咽道:“干娘,您养儿子这么大,是儿子不孝,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 说着,便给兰姨磕起头来。 兰姨满脸心疼,扶住他,眼圈泛红:“好了好了,我养你这些年,你也在我膝下尽孝了。如今你生母既来寻你了,你合该随她去的。” 夏竹跑进去:“什么生母寻来?” 徐令姜解释道:“勇子哥当年是被拐子拐走的,他父母多方打听,辗转找到咱们府里,前几日,他们已经相认了。” 夏竹啊了声,目光落在兰姨身上。 勇子是兰姨卖来为自己养老的。 若她愿意,她可以不放他离开,可兰姨做不出,那等让人家骨肉分离的事情来。 一番艰难的道别后,她们送勇子出门。 一对耄耋老夫妇等在门口,见到兰姨后,那夫妇俩立刻跪下,便要向兰姨磕头,被兰姨拦住了:“不必如此,你们日后好好待他就是了。” 老对耄耋老夫妇千恩万谢过后,一家三口相携走了。 兰姨回屋哭过一场后,又打起精神,去厨房做饭,徐令姜和夏竹也没闲着,将带来的箱笼收拾了。 待她们收拾妥当时,兰姨的饭也做好了。 她们主仆三人,围坐在靠窗的炕桌旁,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在暖橘色的灯晕中,吃了一顿舒心可口的晚饭。 吃过饭后,徐令姜早早便睡下了。 兰姨欲为徐令姜守夜,却被她拒绝了:“兰姨,以后就剩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了,那些繁琐规矩都免了吧。” 兰姨拗不过徐令姜,只得回了右梢间。 夏竹一见她进来,立刻眼巴巴望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兰姨:“想问什么,便问吧。” 夏竹觑着兰姨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我那天听叶少爷说,我们姑娘,还有个姐姐?” 兰姨嗯了声:“大小姐是方夫人所生。” 这事在徐家不是秘密。 “那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大小姐十二年前,就已经亡故了,你没听说过,很正常。” 夏竹好奇道:“亡故,怎么亡故的?” 先前吃饭时,兰姨喝了盅酒,又见夏竹是个忠心的,便多说了几句:“十二年前,府里走水,我们夫人和大小姐都没能逃出来。” 夏竹好奇心一上来,就收不住了:“既然是走水,为什么叶少爷要找我们姑娘报仇呢?还有啊,徐老爷和方夫人不喜欢姑娘,是不是也……” 话至此处,见兰姨神色冷了下来,她又蓦的闭嘴了。 -- 第14页 兰姨冷声道:“你不觉得,你今晚话太多了吗?” 夏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问到不该问的了。 她吓的脖子一缩,立刻小声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兰姨,你别生气。” 兰姨抬手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反应太大了。可夏竹素来口无遮拦的,若不对她严厉些,万一她哪天,在徐令姜面前,也这般嘴比脑子先快怎么办! 兰姨深吸了一口气:“我没生气,只是夏竹,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跟着姑娘,那你便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姑娘的过去如何,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唯一要做的,是照顾好姑娘,明白吗?” 夏竹抓着被角,立刻点头。 左梢间的徐令姜,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她早早就睡着了,并且还是一夜好眠,直到天快亮时,有故人突然入梦来。 皓月当空,月光似齑粉落了一地。 她面前,是一座走水的宅院,火舌宛若游龙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全是木头燃烧的哔啵声,四周有人尖叫奔走,唯独她一动不动站着,盯着火海里。 火海里有人匍匐在地上。 那人满脸脏污,艰难抬头看着她,一只手向前伸着,嘴唇张合着,似是想同她说什么,可徐令姜却一直往后退。 蓦的,有人自身后推了她一把。 徐令姜眼前一黑,等她再睁眼时,她成了那个被困在火海里的人。 四周熊熊烈火,烧得她皮肤皲裂。 她望着外面,伸手想向人求救时,一根横梁猛地砸下来。 徐令姜身子猛地一颤,喘息着睁眼。入目是熟悉的纱帐,她捂着胸口慢慢坐起来,摸到脸上一片冰冷。 拥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徐令姜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可梦里那种灼烧感,却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 徐令姜索性穿好衣裳,披上狐裘推门出去。 外面雪霁初晴,天地间银装素裹。 扑面而来的冷风,驱散了梦里的灼烧感,亦携了清雅梅香,徐令姜举目四望,遍寻无果后,将目光落在院落旁的那株枯藤老树上。 似是枯木逢春,昨天的萧索枯枝,竟在一夕之间繁花盛绽。 花朵掩映在层层积雪中,让人瞧不真切,只余淡雅梅香诱人前去观赏,徐令姜走近去瞧。 刚走到树下,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徐令姜仰头,就见一只狸花猫,甩着尾巴蹲在院墙上,身上湿漉漉的,正喵呜喵呜叫着,看着好不可怜。 徐令姜快步走到院墙下,冲它伸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好不好?” 立在院外的李慕载,听到墙内的声音时,表情顿了顿,抬眸,淡淡看了狸花猫一眼。 狸花猫站在院墙上,像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它看了看院内的人,又看了看院外的人,似是在沉思,要选谁临幸比较好。 李慕载见状,顿时没了耐心。 他当即要走人,可刚迈开脚,头上突然传来‘喵呜’一声,紧接着有劲风朝他袭来。 “哗啦——” 瓦片在脚下摔个粉碎,徐令姜见猫摔下去,被吓了一跳,当即打开院门跑出去。 第8章 探望 ◎你去看令姜了?◎ 院外白雪皑皑,有人临墙而立。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高挑,挺鼻薄唇,雪兜头落了他一身,他却眼睑低垂,只孤顾看着怀中的狸花猫。 似是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过来。 隔着花枝,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徐令姜没想到院外有人,立刻顿住了。 李慕载性格冷淡,本想就此离开。 但昨日,这位新邻居主动给他们送了热汤,如今既碰上了,于情于理都该打声招呼的。 “多谢你的热汤。” “谢谢你昨天帮我们搬东西。” 徐令姜和李慕载同时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新邻居,同时开口道谢,又同时止住。 然后,一阵沉默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客气。” 再次异口同声的两个人:“……” 李慕载抱了抱怀中的猫,正要就这样离开时,徐令姜试探道:“你身上都湿了,要不进来烤烤?” 李慕载谢了徐令姜的好意,抱着猫朝自己家走去。刚要推门进去时,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狐疑的女声:“隔壁邻居?是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吗?” 那人刚说完,似乎就被斥责了,然后那边的声音落了下去,李慕载收回注意力,进了院子。 苏蕙听见他回来了,便问:“你在跟谁说话?” “隔壁的新邻居。”李慕载说了,原本要进屋时,但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是三个女眷,其中一个昨天过来送过汤。” 苏蕙愣了愣。 所以她昨天误会人家了?! 苏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甚少与人深交,即便有新邻居搬来,想必日后也是没什么交集的,遂也没往心上去。 而隔壁的夏竹刚被徐令姜教育完,兰姨又在一旁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我们要久居这里了,同邻居打好关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再说了,隔壁那位郎君,我瞧着虽然眉眼冷淡疏离,但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更何况他是禁军,身上自然是有些功夫的,同他交好了,日后也总能庇佑我们一二不是。” -- 第15页 夏竹被兰姨这么一说,瞬间醍醐灌顶,又拎热汤出门去搞邻里关系了。 等她出去后,兰姨又道:“咱们三个女眷住着,总归不大安全,我想着,要不请个护院?” 徐令姜沉思片刻:“是得请个护院,不过这护院须得知根知底人品好方可,不然恐会引狼入室。” 兰姨也有这层顾虑,只是这拳脚功夫易看,人品却难试。 徐令姜道:“先慢慢打听着,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只要咱们与隔壁那位邻居打好关系,想必一时半刻也没人敢找咱们麻烦。” 她们两人正说着话,夏竹去而复返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打头的是个姑娘,看着十五六岁,肤色雪白,眉眼生的俏皮灵动,一见到徐令姜,叫了声“嫂子”,便立刻扑了过来。 来人是叶知秋的妹妹叶逢春。 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与这位小姑子关系很好。 徐令姜任由叶逢春扑进她怀里,宠溺笑笑:“你怎么来了?” 叶逢春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侍女已经替她答了:“我们姑娘昨个儿一回来,听说少夫人您跟公子和离了,她跟公子吵了一架后,就去徐家找少夫人您了,结果徐老爷说您搬到这里来了,这不,今儿一早,我们姑娘连早饭都没吃,就巴巴找过来了。我们姑娘生怕您怨公子,也不理她了。” 叶逢春回头,瞪向侍女:“要你多嘴!” 那侍女一脸委屈:“奴婢说的是实话呀!” “你——!” 徐令姜拉住叶逢春,让夏竹带那侍女去稍间吃果子,她则拉着叶逢春进屋,让叶逢春脱了湿鞋袜靠在熏炉旁,又亲自端了茶来给她吃。 却不想,叶逢春一把握住她的手:“令姜姐姐,我哥就是个混账东西!你怨他恼他恨他都行,但是你可不能不理我啊!” 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时,叶逢春陪叶老夫人回老家了,回来听到这事,还同叶知秋大吵了一架。 徐令姜知道这个小姑子的性子,便笑道:“我若不理你,又怎么会请你进来呢?好了,叶小姐,快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那句叶小姐,既是打趣,又是艳羡。 叶逢春是叶家的幺女,自幼父疼母爱,被娇纵养大。因叶家是簪缨世族,且祖上都是读书人,所以叶筠觉得叶逢春也不能辱没门楣,便让她自幼跟着兄长读书习字,是以叶逢春与一般养在深闺中的女儿不同,她见识广阔,才华甚至不输男子,再加上叶筠也不拘着她,是以叶逢春活的恣意明媚且随心所欲。 叶逢春听徐令姜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后,拉着徐令姜在她身侧坐下:“令姜姐姐,我跟你说,我哥肯定是脑子被狗啃了,才会为了那朵小白花跟你和离!哼!和离就和离,谁怕谁!你长得好看,又有才,以后绝对能找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到时候气死他!” 在旁边做绣活的兰姨:“……” 他们和离这么久,叶逢春是第一个,为她说话的人,徐令姜心下微暖。 但那毕竟是叶逢春的亲人,徐令姜不想她因自己和家里闹僵,便劝道:“逢春,他毕竟是你的兄长。” “哼!我才没有这种脑子不好使,还不仁不义的兄长!令姜姐姐,你且等着,终有一日,我大哥定然会后悔,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我就等着看他来求你原谅!” 最后几句话,叶逢春说的笃定。 徐令姜哑然失笑,抿了抿唇角,轻声道:“都过去了。” 如今他们已各得所需了。 叶逢春见徐令姜这样,在心里把叶知秋又骂了一顿。 她觉得,自己兄长眼睛简直是被糊住了,才会为了那个鱼眼睛,抛弃徐令姜这颗珍珠,终有一日,他绝对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叶逢春在徐令姜的小院,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走的时候,叶逢春满脸不舍,趴在窗边,巴巴看着徐令姜:“令姜姐姐,以后我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徐令姜轻轻颔首。 叶逢春这才坐着马车欢喜走了,兰姨在旁轻叹道:“徐家满门糊涂虫,只有这个小姐是个聪明人!” 目送着叶逢春的马车走远之后,徐令姜才轻声道:“糊涂人也有糊涂人的好处。” “糊涂人有什么好处啊?他们脑子一犯糊涂就容易做错……”夏竹说到一半,不经意间瞥到徐令姜恬淡的侧脸时,眉心猛地跳了跳。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自夏竹脑子里蹿出来。 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表面上看,是叶知秋钟爱的外室不愿为妾所致,可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现在,夏竹突然有些怀疑了。 夏竹跟了徐令姜三年。 她亲眼看着,徐令姜从新婚时的明艳生光,变得端庄娴雅,然后成了被人称赞的贤妻。后来,赞美徐令姜的人越来越多,但徐令姜展颜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而她与叶知秋之间,也从初成婚时的浓烈,慢慢变得相敬如宾起来。 然后就到了这次的和离。 其实这次和离,若是徐令姜不答应,叶知秋也不敢休了她。 毕竟徐令姜在官家面前露过脸,且冲冠一怒为红颜,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除非叶知秋不想要他的仕途了! 可徐令姜却答应了。 夏竹曾猜测,徐令姜答应和离的原因,是因为骨子里的傲气。 -- 第16页 可今日,瞧见叶逢春提起叶知秋时,那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时,夏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徐令姜答应和离,会不会是因为,她早就想和离了呢?! 徐弘礼夫妇,私下里是那种嘴脸,若是徐令姜提和离,定然是和离不了的,可叶知秋主动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只要他能给徐弘礼足够的好处,那么徐弘礼岂有不应之理? 夏竹又觑了徐令姜一眼。 徐令姜察觉到了,扭头来问:“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 夏竹立刻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见徐令姜面色如常,夏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虽然如今的徐令姜,确实比在叶家时,开心了很多,但这也不能说明,她是早就想和叶知秋和离了,万一是经此一事后,徐令姜想开了呢! 夏竹甩掉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跟了上去。 *** 马车在叶家府门口停下。 叶逢春带着侍女,正要进府时,目光无意间掠过,发现墙边停着一顶软轿。 叶家人除了叶筠之外,其他人出门都是坐马车的,而那顶轿子,显然不是叶筠常坐的那顶。 叶逢春停下脚步问:“那轿子是谁的?” 门房支吾:“是……是客人的。” “哪个客人?姓甚名谁?来找谁的?” 叶逢春杏眸一瞪,那门房立刻弓着身子,畏缩道:“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位女客,由夫人身边的妈妈陪进去的。” 一听这话,叶逢春瞬间猜到了,她当即大步流星往叶母院子去。 侍女在后面边追边劝道:“姑娘,您昨天因为此事,已经跟夫人和公子吵过一架了,现在就别再去惹夫人生气了!而且,公子已经和少夫人和离了,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若是您再这般不依不饶闹下去,会伤了你们兄妹之情的。” “为扶外室上位,与发妻和离,你觉得像大哥这种人,他会在乎,我们这点兄妹之情吗?” “这不一样啊,姑娘您跟公子可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公子……”侍女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呼一声,“公子!” 叶逢春扭头,就见叶知秋从月拱门后出来。 一见到叶知秋,叶逢春顿时没有好脸色,直接对叶知秋视而不见,欲绕过他往院子里走,却被叶知秋叫住:“你去看令姜了?” “关你什么事!” 叶知秋小心翼翼问:“她现在好不好?” 叶逢春原本闷头往院子里走,闻言猛地站定,冷笑一声:“大哥是想听,令姜姐姐过得好,还是想听她过得不好?” 叶知秋被叶逢春视线逼的低下头,愧疚道:“是我对不起她。” “现在知道对不起她了?那你在做那些,对不起令姜姐姐的事情时,你怎么就想不到会对不起她呢?” 叶知秋脸上有些挂不住。 叶逢春却并未就此停下,而是继续道:“大哥,你曾同我说,人生在世,须行得端坐得正。可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为扶外室上位,逼发妻与你和离,然后又在你们两人和离后,将脏水全泼到她头上,你怎么有脸做这种事啊!你难道忘了吗?令姜姐姐是你自己求来的,如今你为了另外一个人,竟这般对她?” 叶逢春大声质问,眼泪却不争气掉了下来。 她是真的为徐令姜不值,也为叶知秋的做法寒心,他们好歹夫妻一场,叶知秋怎么能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来呢?! 叶知秋牙关紧咬,拳头骤然攥紧。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其实非他本意。当初他们和离后,他原本打算对外说,他们两人聚少离多,以至琴瑟失调,这才和离的。 可叶筠却从中插了一脚。 叶知秋因此事去找过叶筠。 叶筠只冷冷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做了选择,如今又惺惺作态给谁看?” 一番话说的叶知秋面红耳赤,再不敢违逆叶筠。 “此事不是将军的错!姑娘要怪就怪我吧!” 一道柔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知秋回头,便见芸娘眼圈发红走过来。 她身后的茯苓面有愤然之色,显然他与叶逢春刚才的对话,芸娘全都听见了。 “芸娘,你……” 叶逢春打断叶知秋的话,眼神讥讽看着芸娘:“怪你?!你是想让我怪你恬不知耻,与有妇之夫厮混,还要不知廉耻的说你不为妾?还是说,你想让我怪你,仗着自己有孕,强逼我大哥与我嫂子和离?” 这话就有些刻薄了。 芸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叶知秋扶住她,厉喝道:“逢春!住嘴!此事错在我,同芸娘无关,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不……不是将军的错!” 芸娘小脸苍白,脸上泪光点点,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行了!别再我面前,演你们那副深情的戏码,我看着恶心!”叶逢春一脸厌恶,转身要走时,又蓦的停下来,“对了,大哥,你抓紧时间找个大夫,给你看看眼疾和脑疾吧!我瞧你已经病得不轻,早点看说不定还有痊愈的可能,迟了可就回天乏术了!” 闻讯赶来的叶夫人,听到这话,顿时气的火冒三丈,怒吼道:“叶逢春!有你这么说你大哥的吗?” -- 第17页 叶逢春反问:“我说的有错吗?” 叶夫人气血翻涌:“叶逢春,你给我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你大哥!你嫡亲的大哥!你为了徐令姜这个外人,竟然这么说你大哥,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叶逢春纠正道:“娘,你记错了,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是大哥,不是我。” 叶知秋:“……” “你你你你……” 叶逢春道:“娘,我看你也是病糊涂了!放着令姜姐姐那么好的儿媳妇不维护,反倒处处维护她!哼!将来等她过门,你且有得受了!” 说完,她便带着侍女走了。 叶夫人气的活像得了羊癫疯。 芸娘见状,细声细语道:“叶夫人,您别生气,叶小姐不是有意的。” 芸娘这话,本是好心。 可谁曾想,这份好心到了叶夫人这里,却是火上浇油,叶夫人登时指着芸娘的鼻子,大骂道:“我们好好的一个家,闹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你给我滚!滚!!!” 芸娘当即委屈的直哭。 叶知秋知道,这时候的叶夫人劝不得,索性便带着芸娘走了。 叶夫人见儿女都不争气,仰天长叹:“老天爷,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两个孽障出来!!!” 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不过大半个月,叶夫人便瘦了一大圈。 叶夫人身子不好,徐令姜嫁进叶家后,她便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徐令姜,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整日被当成佛龛里的佛像一般被供着,就这叶夫人都不满足,还隔三差五找徐令姜,给她立规矩摆婆母的款儿! 如今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了,掌家之权又回到了叶夫人身上。 叶夫人养尊处优了四年,如何还能做得了这些事。手忙脚乱不说,身子也吃不消,她便想让叶逢春为她分担一二。 叶逢春直接一口回绝了。 不但回绝了,叶逢春还说:“令姜姐姐在的时候,您整日挑三拣四的,嫌她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的,如今令姜姐姐不在了,娘您就好好做,也让女儿看看,您做的究竟是有多好,才会那般嫌弃令姜姐姐。” 叶夫人操持家务辛劳,兼之又被叶逢春兄妹俩气了一顿,当天夜里就病倒了。 可即便是病倒了,来问话回事的婆子,还是不间断的来,这时,叶夫人终于想起徐令姜的好来了。 而此时的徐令姜,正在书房里作画。 徐令姜素来喜欢画画,四年前在皇后生辰宴上,她凭借一副祝寿图,得了官家和娘娘的青睐,被官家当众夸了句,‘此女若是男子,当入翰林图画院’后,而名扬华京。 同年乞巧节上,她与叶知秋一见钟情。 不久后,叶家便遣了人上门提亲,过了六礼后,徐令姜于当年年末,嫁进了叶家。 成婚后,叶知秋不喜徐令姜作画。 叶夫人也多番耳提面命,说她既已嫁为人妇,便该将精力放在侍奉夫君,操持家务上,不该每日这般玩物丧志,时日久了,徐令姜便鲜少再画画了。 如今她与叶知秋和离了,不必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后,徐令姜便又重新拾起了画笔。 只是许久没画了,难免有些生疏,兰姨见徐令姜眉心紧蹙,便宽慰道:“姑娘画半晌了,不如出去走走,等会儿回来再画?” 画画这种事,讲究手感。 徐令姜今日一直没有手感,便只得作罢,刚将笔搁下,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夏竹的疾呼声:“姑娘,兰姨,快来抓登徒子啊!” 徐令姜吓了一跳,忙和兰姨一道出去。 就见夏竹拿着根竹竿,正追着一个褐衣公子满院乱跑,夏竹边追边骂:“呸!不要脸!姑奶奶家的墙头也是你敢扒拉的,看姑奶奶今天不打死你!” 兰姨一听这话,顿时杀气腾腾,抄了根棒槌就过去帮忙了。 霍箐一看这架势,立刻双手抱头蹲地,气沉丹田高喊道:“凶丫头,你最近应该四肢畏寒,体倦嗜睡,伴有肢体浮肿(1)……” 夏竹眼睛撑圆:“你怎么知道?” 霍箐不答,目光又落在兰姨身上,飞快道:“你最近时常感觉到胸闷,小腹胀痛连及两肋,痛无定处。(2)” 兰姨举起的棒槌也停下了。 霍箐抱头,看向徐令姜:“还要我说说你么?” 徐令姜正要说话时,那人噼里啪啦又道:“我不是登徒子,我是你们的邻居,就住在斜对门,是个大夫。你们要是不信,去隔壁找李慕载给我作证也行,或者让我再说说你的病症,你看对不对也行。” 这人虽然一身狼狈,但面容难掩清秀,且虽然一直抱头乱窜,可身上却无半分猥琐之态,看着倒不像是个坏人。更何况,他能准确无误报出兰姨和夏竹的病症,可见真是大夫无疑了。 想来应当是个误会,徐令姜道:“兰姨,夏竹,快把东西收起来。” “呼——” 霍箐一听这话,顿时跌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吓死老子了!老子就是来摘个梅花而已,竟然差点就赔上了性命!这世道,果真罗刹遍地都是啊!” 夏竹一听这话,眉毛立刻拧做一团:“你说什么?!你翻进人家院里来偷梅花,你还有理了你!” 霍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摇头,一脸不赞同:“小丫头,采摘药材这种事,岂能用偷来形容,你这可是不尊重生命啊!” -- 第18页 “我瞧着你倒像是个尊重生命的,那麻烦把药材的钱付了!昂,对了,瞧你这轻车熟路的模样,一看往年就没少翻进我们院子里摘梅花,那刚好,我回头去附近打听打听,看你在这儿住了几年了,到时候你把这几年的药材钱一并付了吧!” 夏竹嘴皮子上下翻飞,直把霍箐说的目瞪口呆。 徐令姜叹了口气,上前道:“夏竹,不得无礼,丫头还状,还请……” “免贵姓霍。” 徐令姜道:“还请霍大夫见谅。” 霍箐点头:“好说好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徐令姜报了自己的名字。 可谁曾想,霍箐一听到她这名字,顿时两眼放精光:“徐令姜?!就是前段时间,刚因为不贤善妒以及生不出孩子来,而与叶知秋和离的那个徐令姜?!” 夏竹顿时又想拿竹竿敲他了。 霍箐毫无察觉,还在继续说:“可我瞧你的面相,不像是不贤善妒的那种人啊!莫非是与孩子有关,我来给你瞧瞧。” 说着,霍箐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徐令姜的手腕。 徐令姜吓了一跳,下意识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兰姨立刻上前,挡在徐令姜面前,挥着棒槌道:“霍大夫,请自重!” 霍箐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 他狠狠拍了一把自己的手,连连道歉:“我这人只要一看见谁疑似有病,就克制不住想给人家看病,真是对不住!” 霍箐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 兼之,他瞧着也不像是那种浪荡之人,惊魂未定的徐令姜摇摇头,随口说了句:“没事。” “没事就好!那不如这样吧,”霍箐清了清嗓子,相逢即是缘,今日我便顺手替你们三个把病看了,就当是给你们的药材费了啊!” 徐令姜和兰姨:“……” 夏竹一听这话,瞬间坐不住了,当即用竹竿去捅霍箐:“我可去你的吧!谁稀罕你这个色鬼大夫给我们看病了?!你给我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 霍箐被捅的吱哇乱叫,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徐令姜觉得,像霍箐这种个人,确实也该教训一番,便也没出声制止,只低声同兰姨道:“兰姨,你盯着些,别让夏竹闹的太过。” 兰姨应声了。 徐令姜转身正要进屋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徐令姜扭头,就见她们院子,与李慕载院子,共同的那堵墙塌了,而墙不远处,还站着面面相觑的夏竹和霍箐。 第9章 邀请 ◎人家姑娘都开口了,你好意思拒绝吗你!◎ 夏竹和霍箐互看一眼。 霍箐率先跳起来:“不关我的事!” 说完,就要走,可刚转身就被夏竹拦住了,夏竹恶狠狠道:“出了事就想跑,没门!” 苏蕙听到巨响,忙从屋内出来。 她这几日眼疾好些了些,隐约瞧见,自家与隔壁相邻的院墙塌了,而残垣外面,好像还站了四个人。 苏蕙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一脸防备问:“谁在那里?” 霍箐见苏蕙紧张,立刻应道:“蕙姨,是我。” 说着,他朝苏蕙走了过去。 苏蕙听到霍箐的声音,这才安心了些许:“小箐啊,这是怎么回事?” 霍箐啊了声,看向徐令姜。 “你看我们家姑娘……” 徐令姜看了夏竹一眼,夏竹立刻噤声了。 夏竹一开口,苏蕙便听出来,这是前几天,来给她送汤的姑娘。 苏蕙回过神来,就听一道柔和的女声道:“这院墙年久失修,加上前几日下了雪,便突然塌了,惊扰到夫人了。不过夫人不必惊惶,我这便让去找人来修缮。” 苏蕙循声望去。 只模糊瞧见,残垣旁站着位姑娘,那姑娘体态纤瘦,似是见她望过来,又冲她行了个福礼。 苏蕙忙还了一礼。 先前,对方数次示好,都被自己拒绝了,如今这般见面了,这女子却依旧婉婉有仪,苏蕙瞬间对这位新邻居印象好了不少,她道:“既是天灾所致,修缮一事,便合该我们两家共同出力,你们女眷不便抛头露面的,请匠人一事,不如就交给小箐去办吧。” 霍箐:“?!” “为什么是我?”霍箐一脸不可置信,“蕙姨,你放着自己儿子不使唤,竟然使唤起我这个外人来了,您这心也忒偏了些吧?” 苏蕙小声道:“你知道的,他公务很忙的。” 霍箐:“他忙我就不忙了吗?!” 最后,还是徐令姜答应,将院中的梅花,给霍箐做药材之后,霍箐才应允此事。 李慕载下值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拎着食盒,顺着巷中的一溜儿灯笼,走到自家院外,正欲推门时,就听到霍箐不耐烦道:“都烤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烤好啊?” “好了好了,这就……” 兰姨话说到一半,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 李慕载一进来,就见院中坐满了人。 众人围着火堆而坐,火堆上的羊腿,被烤的表皮金黄,正滋滋流油,满院子都是烤羊腿的香气,众人见他回来了,立刻站起来。 李慕载却是直接看向他们身后的残垣。 “塌都塌了,你再看它也好不了!行了,赶紧过来吃羊腿!我都快饿死了!”霍箐一面招呼着李慕载,一面催兰姨快点给片肉。 -- 第19页 兰姨却没动,而是看向李慕载。 苏蕙瞬间变得不安起来。 她站起来,摸索着便要回去,徐令姜见状,轻声道:“李公子既然回来了,不妨也过来,一同吃吧。” “多谢姑娘好意,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霍箐瞪着李慕载,“人家姑娘都开口了,你好意思拒绝吗你!赶紧过来,顺带商量商量重新砌院墙的事。” 李慕载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气得霍箐顿时破口大骂:“喂!李慕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你怎么能这么……” 骂到一半,见李慕载没进屋,而是往院门口的方向走,霍箐顿时闭嘴了。 一到晚上,苏蕙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她见李慕载没动静了,便还是要走时,徐令姜他们的院门被敲响了,夏竹忙过去开门。 霍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蕙姨,你这究竟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爷啊!” 话落,见李慕载进来,霍箐才就此掀过这个话题。 众人围着火堆而坐,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霍箐吃的毫无形象可言,还含糊不清夸道:“兰姨,你这烤羊肉的手艺,比隔壁那个臭婆娘酒楼里的厨子都好呢?” 兰姨等人呆了呆。 她们实在没勇气,让臭婆娘这三个字,在自己嘴里滚一圈。 李慕载突然开口:“赵三娘,住在你们正对面,是饕餮楼的老板娘。” 霍箐听到这话,乜了李慕载一眼:“原来你的嘴今天带回来了啊!” 今晚进来之后,李慕载几乎都没怎么开口。 李慕载没理会霍箐的调侃,见苏蕙已经吃完了,便道:“今日多谢款待,这院墙明日我会找人来修。” 说完,便带着苏蕙回去了。 之后,霍箐也走了,兰姨让夏竹收拾院子,她去给徐令姜铺床。 徐令姜捧了盏茶,歪在炕上出神。 兰姨边铺床,边同徐令姜说起两位新邻居:“那位霍大夫,虽然老没个正形,但看着倒不像是个坏人。而李公子子瞧着眉眼冷淡,可却是个重规矩的。” 徐令姜知道,兰姨说的是,明明院墙都塌了,但李慕载今夜进出,却全都走的是正门一事。不但如此,徐令姜还发现,李慕载和苏蕙,一言一行都十分有教养,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出身。 “这两个瞧着都是好人,就是不知道咱们对门住的那位,秉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徐令姜回过神来,笑笑:“好相处了,咱们就多相处,不好相处了,就少相处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兰姨:“姑娘说得是呢!” 徐令姜换了寝衣,躺在床上。 又想起刚才想到一半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李慕载他们,是不是普通百姓出身,都跟她们没什么关系,她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遂便将此事撂开了。 而徐令姜这边撂开了,李慕载他们那边,却在谈论她。 “我本来是不过去的,是霍大夫说,要过去商量重新砌院墙一事,我想着你平日里忙,就……” 李慕载打断她的话:“这些话,你不必再同我说。” 苏蕙顿时如惊弓之鸟:“我,我……” 李慕载:“今夜,霍箐的话,你可听见了?” 苏蕙面色惶然,不知所措。 李慕载负手而立,面容笼在暗色里,嗓音在夜色里有些发凉:“我们是母子,哪有做母亲的,每次见到自己儿子,不是毕恭毕敬,就是颤颤巍巍的?” 话是这么说,但—— 李慕载的母亲,是身份尊贵之人,她如何能高攀。 从前,他们与邻里极少相处,所以旁人无从所知,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但如今,徐令姜住在他们隔壁,他们的院墙也塌了,之后接触必然会多,李慕载不想惹人生疑。 李慕载道:“从今往后,你只把我当儿子对待便可。” 苏蕙不敢真把李慕载当儿子,可咽下这种光景,她也不得不同意,便艰难点头应了。 交代过此事后,李慕载便回房沐浴了。 沐浴过后,他散着湿发,熄了灯坐在桌旁擦剑,心思却在漫无目的游走。 他没想到,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竟然是叶知秋的前发妻。 如今外面盛传,徐令姜不贤善妒,且无法孕育子嗣,才会与叶知秋和离,可李慕载却从中察觉到了猫腻,而且他也私下去打听了。 叶知秋与徐令姜和离的真实原因,乃是因为,叶知秋想扶外室为正。 可让李慕载想不通的是,那外室身份卑微,乃是个略通医术的孤女,纵然已有孕,那叶知秋大可将她纳入府中为妾,何以昏聩到如此地步,竟为她与发妻和离?! 李慕载眉头紧锁。 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此人见色忘义,纵然是文武兼修,也是个不堪重用的。 “唰啦——” 李慕载收回思绪,将剑插入剑鞘,放于枕边后,便也睡了。 夜色渐浓,天地间一派静谧。 这小院极为僻静,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徐令姜夜夜好眠,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的。第二天,她照例是最先起来的人。 只是今天,她刚走到院中,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第10章 情敌 ◎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 第20页 徐令姜心里一惊。 这么早,谁会来找她?! 兰姨和夏竹都还没起,敲门声还在继续。 徐令姜稳了下心神,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 打开后却发现,自己虚惊一场。 外面有人在敲门不假,可人家敲的是隔壁的院门。来人是个体态丰盈的女子,一身绛红色袄裙,臂弯里挂着个黑色雕漆食盒,正捏着嗓子在喊:“慕载,我来给你送饭了,你快开门呀!” 徐令姜顿时松了口气。 她正要将院门重新掩上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好心提醒:“李公子好像出去了。” “好像?!”来人闻声转头。 四目相对时,徐令姜这才瞧见对方的模样,面如满月,丹凤眼柳叶眉,脸上薄施脂粉。而赵三娘也在打量徐令姜。 李慕载隔壁,什么时候,搬来这么个漂亮的女邻居,她怎么不知道?! 赵三娘眼里的防备,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徐令姜瞧见了,徐令姜满头雾水答:“先前我听见了开门声。” “这两家院子不隔着墙吗?你怎么……” 赵三娘话说到一半,院内又传来一道声音:“姑娘,你怎么又起这么早!是隔壁的李公子,过来修院墙了吗?” 徐令姜还没来得及答话,赵三娘已拎着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是新搬来的吗?喏,我就住在你们对门,这大冷天的,姑娘不介意我进去吃盏热茶吧。” 邻里一场,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三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令姜也不好拒绝,只得将人请进来。 赵三娘一进来,看见那道残垣时,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令姜说了原委。 赵三娘一把拉住徐令姜,立刻道:“你把这院子卖给我吧。” 徐令姜:“……” 赵三娘肖想李慕载已久。 先前,她便想买下这座院子的,奈何一直联系不到主家,如今徐令姜搬进来了,现在院墙又倒了,赵三娘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在给她制造机会。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得先买了近水楼台! 徐令姜没想到,这新邻居一进来,第一件事,竟是要买她们的院子,她愣了下,摇头道:“抱歉,这院子我不卖的。” “那我出两倍的价钱。”赵三娘锲而不舍。 夏竹在廊下烧水,闻言插话道:“你瞧我们像是因为钱,而卖房子的人吗?” “不像不像,姑娘别生气,我就是特喜欢这院子,才请姑娘割爱的,要不这样,价钱你们开,怎么样?” 赵三娘眼巴巴望着徐令姜。 徐令姜满脸无奈:“我并非是想抬价,而是这院子已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了,我不会卖的,还请姑娘切莫再强人所难了。” 说完,徐令姜转身便进了屋。 “哎,我们再商量商量啊!” 赵三娘想去追徐令姜,却被兰姨拦住了:“这院子是我们夫人留下来的,我们姑娘是绝对不会卖的,阁下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夏竹,送客。” 夏竹应了声,立刻冲过来。 “哎,别介啊!”赵三娘美眸一转,又扯唇笑开,“好好好,我不买院子,但邻里一场,我在你们这里喝盏热茶,总还是可以的吧!” 最后,赵三娘凭借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成功在徐令姜这里讨到了热茶。 入屋后,赵三娘慵懒倚在熏笼上,目光在屋内摆设上一一滑过,真心实意道:“我要是你,这样的屋子,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徐令姜笑笑,又给赵三娘续了茶。 赵三娘端着茶盏,幽幽叹了口气:“哎,是我强求了,你别生我的气,只是慕载平日里公务繁忙,我想着住的近一些,好方便照顾蕙姨。” 徐令姜点点头:“李夫人患有眼疾,确实需要人照顾,只是……” “我明白的,”赵三娘立刻坐起来,拉过徐令姜的手,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我与你投缘,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与你隔壁的慕载,我,我们……” 说到这里,赵三娘突然又扭捏起来了,含羞带怯望向徐令姜。 徐令姜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是因为这个,赵三娘才非要买她院子的! 赵三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令姜轻轻颔首,赵三娘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又将话题扯到了徐令姜身上:“我瞧你这容貌,这通盛的气度,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啊!” 徐令姜笑问:“那我该住在什么地方?” 赵三娘很认真的想了想:“住在那种很大的院子里,穿华京里最时兴的衣裳,带不重样的首饰,出门时,会有很多丫鬟婆子服侍的那种。” 这话,赵三娘没撒谎,她看见徐令姜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徐令姜闻言,却摇头笑道:“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 那种日子看着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日复一日,将一个鲜活的人吸干掉所有的养分,最终活成别人口中的贤妻。 赵三娘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无趣,她顿时对徐令姜起了好奇,直起身子问:“你先前说,这里是你最后的容身之处了,那你的父母是都去世了吗?” “我爹爹尚在人世。” -- 第21页 赵三娘奇道:“他既在人世,为何会让你住在这里?” “我刚和离归家。” 赵三娘一听这话,丹凤眼瞬间撑圆,名字可以是巧合,那刚和离归家如果也巧合,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那个,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问什么,便道:“外面说的那个徐令姜便是我。” 赵三娘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她走后,兰姨进来收拾茶盏,见徐令姜还歪在炕上,便顺嘴问:“那位赵三娘在游说姑娘卖院子了?” “不是,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兰姨:“?!” 徐令姜伸手指了指隔壁:“她想要的不是这院子,而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见买院子不成,便先宣示自己主权,徐令姜觉得,这做法有些好笑,但又有些羡慕赵三娘,她现在还有去喜欢人的力气,而她已经没有了。 往后余生,徐令姜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舒心自在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生活,是需要银钱的。 和离后,叶家将徐令姜的嫁妆悉数奉还,叶知秋还多给了徐令姜四年衣粮,但这些悉数都被方氏扣住了,徐令姜离开徐家时,只带了些微薄的体己。 修葺院子,置办东西,已花了大半,她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下去,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只剩下画了。 一念至此,徐令姜从炕上下来,去了画缸旁。 兰姨忙完,掀帘进来,就见徐令姜已穿戴整齐了,不禁愣了下:“姑娘这是要出门?” 徐令姜轻轻嗯了声:“兰姨,你同我一起吧。” 兰姨忙应了声,去换了身衣裳。 徐令姜将挑好的画装好,主仆俩一道出门,到院子时,见李家院中依旧无人,徐令姜随口问了句:“李公子还没回来?” 兰姨摇摇头:“兴许是去请匠人了。” 徐令姜便没再问了,她带了兰姨出门,留夏竹看家。 时值仲春,乍暖还寒。 一出去,冷意便扑面而来,兰姨想去雇马车,却被徐令姜拒绝了:“兰姨,你忘了,霍大夫说的了么,我身子虚寒,平日里就得多些走路。” 兰姨拗不过徐令姜,只得随她去了。 主仆俩出了弄梅巷,一路往东行走,最后到一品斋前方才止步。 见徐令姜要进去,兰姨一把拉住她:“姑娘莫不是走错了,这是买卖画的地方。” “没走错,我来得就是这里。” 兰姨瞬间知道,徐令姜想做什么了,她忙劝道:“姑娘,咱们还没到这个地步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到这个地步了,也还有我跟夏竹两个,我们手脚勤快些,总能养得起姑娘的。” “兰姨,”徐令姜正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们跟着我,已经吃了很多的苦,哪有再让你们养我的道理?再说了,做画是我喜欢,也唯一擅长的东西,我用它来赚钱,远比你们轻松得多,好了,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再劝我了。” 说完,徐令姜率先进了画斋。 不远处的茶摊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头儿,认识啊?” 熊武见李慕载盯着徐令姜他们看,便问了一声。 李慕载转过头来,淡声道:“我邻居。” “哦,原来是邻居啊!”一句正常的话,硬生生被熊武说的十分不正经。 李慕载一个冷眼扫过来。 熊武正要说话,旁边的张虎,一把将他头摁在桌上,一脸认真问:“头儿,你刚说,让我们三个,去帮你家砌院墙是吧?” 熊家兄弟和张虎,都是李慕载先前在厢军里的部下,年前李慕载被选入禁军,他们私下却依旧有往来,而且也一直保持着旧习惯,叫李慕载头儿。 李慕载正要答话时,熊武突然嚷嚷道:“头儿,你邻居出来了!” 李慕载转头看了一眼。 徐令姜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而她身边的兰姨,却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还在说什么,而徐令姜又径自进了另外一家画斋。 不过半刻钟后,徐令姜再度出来了。 她手上的包袱依旧在,瞧那包袱的形状,像是画轴,那么徐令姜频繁出入不同画斋的目的是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李慕载收回视线,起身结过茶钱后走了。 徐令姜一连碰了好几次壁,才有一家画斋愿意收她的画,但老板是这么说的,“徐姑娘,若搁在以前,但凡你做的画,那绝对是人人哄抢的,可现在,你也知道,外面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听说现在徐大人每天上下值,都会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教女无方,我这画斋是小本生意,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话是这么说,但画斋老板拿着徐令姜的画,却迟迟没松手。 徐令姜便明白,这是有得谈的意思,她问:“那掌柜是如何打算的?” “不如这样,”那掌柜扣下徐令姜的画,捋了捋胡子,“这几副画,暂且先放我店里,由我代姑娘售卖,若卖出去了,我们五五分,若是两个月内,仍旧没卖出去,那便原物奉还给姑娘,如何?” “五五分?你怎么不明抢啊你!姑娘,我们走!这画我们就是烧了,撕了,也绝不给这种黑心肠的奸商!你把画给我!” 兰姨愤然上前,便要去抢画。 -- 第22页 掌柜抱着画,立刻闪身朝后躲:“那四六怎么样?” 徐令姜没说话。 兰姨手已经伸过去了,掌柜将画放在桌上,看向拿主意的徐令姜:“徐姑娘,四六分,若你同意,我们立单据,若你不同意,这画你带走。” 兰姨指尖已经碰上画了,徐令姜的声音响起来:“三七。” “那不成,三七太……” 徐令姜打断掌柜的话,语气平静:“掌柜若同意,以后我的画,全交给贵斋售卖,若不同意,我现在便将画带走。” “不是我说,徐姑娘,你最近是不出门的吗?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声……”掌柜话还没说完,见徐令姜已经起身了,他立刻改口,“好好好,三七就三七。” 说完之后,又让立刻上了笔墨纸砚。 两刻钟后,徐令姜和兰姨才从画斋里出来。 兰姨气的浑身发抖:“这帮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们肯定会遭报应!” “他们遭报应之前,可得先帮我把画卖出去才好。”徐令姜一本正经的语气,成功逗笑了兰姨,笑过之后,兰姨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四年前,姑娘得官家称赞时,来徐家找你求画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凡你有新作问世,皆被人争相哄抢……” 徐令姜道:“兰姨,今时不同往昔了。” “今时不同往昔,不都是那脏心烂肺的叶家害的么?他们有本事做,却没本事承认,只会欺负弱女子,亏他们还是簪缨世家,我呸!一家子恬不知耻的东西!姑娘,上次因为要搬出去,我忍了,可这次,我忍不了,我……” 兰姨说到一半,突然又瞧见了位熟人。 第11章 奸商 ◎徐令姜,我劝你别再垂死挣扎了。◎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有人正掀帘往外看,不是狼心狗肺的叶知秋,与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外室,还能是谁! 叶知秋也看见了徐令姜。 他低低叫了声,“令姜”,立刻喊车夫停车。 兰姨瞧见了罪魁祸首,当即便要冲过去,找叶知秋算账,却被徐令姜一把拉住手腕:“兰姨,我们走!” 兰姨满脸惊愕:“姑娘!” 徐令姜一脸冷色:“我说,我们走!” 兰姨见她真的要生气了,这才满面愤然,跟着走了。 叶知秋正要下马车时,衣袍被一只柔软的手攥住,他回头,就见芸娘眼圈通红望着他:“郎君,你不要我了么?” “我只是下去,跟令姜说几句话而已。” 自从和离后,叶知秋就再没见过徐令姜了,上次他同叶逢春侍女口中得知,徐令姜如今已经搬出徐家住了,今日在街上遇见,他想上前去问问的。 “你们既已和离,还有何话再说呢?” 芸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叶知秋心里却没来由烦躁起来:“你也说了,我们是和离的,并没有闹到此生不复相见的地步,怎么就……” “大公子,少……徐姑娘走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叶知秋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棍,刚才鬼使神差想下去见徐令姜一面的想法,瞬间被打没了。 他回过神,便见芸娘涕泣涟涟望着他。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不下去便是了,好了,别哭了。”叶知秋坐回去,伸手将芸娘揽入怀中,低声哄着。 芸娘靠在他胸膛上,仰着头,泪眼婆娑问:“郎君,你是不是后悔了?” 叶知秋被问得一愣。 芸娘的眼泪又下来了:“我自知道,既无徐姐姐的家世,也无徐姐姐的才貌,本配不上郎君的。若是郎君后悔了,那便去把徐姐姐追回来吧,我愿意走的。” 叶知秋见芸娘抓着他的衣襟,哭的肝肠寸断,心下不忍,搂紧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能走去哪儿?” 芸娘:“我可以回凉州。” “别说傻话。” “我没说傻话,”芸娘直起身子,看着叶知秋,“郎君,我虽心悦你,但我不愿让你为难,若你心里还有徐姐姐,那你去把她追回来吧,我可以带孩子回凉州,以后再也不回华京,我……” 说着,泪珠扑簌簌往下滚。 叶知秋满眼心疼,抬手想去搂她,芸娘却躲开了。 “芸娘,非我食言而肥。而是我与令姜刚和离不足一月,若此时就迎你过门,只怕会引人猜疑。你也知道,如今官家有重用我的意思,若是此时有个万一,定会会于我仕途不利。” 叶知秋耐着性子,同芸娘说了其中的利害。 芸娘听不懂,她只问:“郎君当真不是对徐姐姐旧情难忘?” “若我当真对她有什么,当初又何必与她和离?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听说,令姜和离归家后,似乎过得不如意,如今既碰上了,便想着问一问,看能不能帮衬些,毕竟此事,错在我。” 听叶知秋这般说,芸娘才乖顺靠过去:“此事不怪郎君,都是我的错。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补偿徐姐姐的,可瞧徐姐姐刚才那样子,怕是还在生我们的气,想必郎君去了,她也不会见你的,不如这样吧,小妹不是素来与徐姐姐交好么?不如郎君将此事交给小妹做?” 事已至此,叶知秋不得不应。 将芸娘送回倚柳巷后,叶知秋便去忙公务了。 -- 第23页 芸娘目送着他走远后,带着茯苓慢慢往回走,问道:“茯苓,你说郎君迟迟不肯娶我过门,当真是因为,怕别人猜疑他与徐令姜和离的原因,而影响仕途么?” 茯苓劝道:“哎呀,姑娘,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他们两个离都离了,怎么可能还会再有什么?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等着郎君迎娶您过门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芸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 徐令姜与兰姨往回走,一路上,兰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了,徐令姜停下,看向兰姨,软了语气:“兰姨,非我怯懦,而是你可曾想过,今日若你当街闹开,会有什么后果?” 冷静过后,兰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气晕头了。 若她真冲上去,当街与叶知秋闹开,能不能替徐令姜洗刷污名还是两说,但这个举动,却已是将徐令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现在想起来,兰姨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幸亏徐令姜当时将她带走了,才没让她铸成大错,可—— “可是姑娘,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又如何能咽得下?” 这是徐令姜第一次说这话,兰姨顿时怔住了。 “是他叶知秋色令智昏,为扶外室上位,要与我和离的。可和离后,他为了怕此事影响仕途,便将过错全推到我头上,让我饱受非议。” 徐令姜素来冷淡,可说这些话时,眼里却有水光浮现。 兰姨心疼叫了声:“姑娘。” “可是兰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得再等等。” “我都听姑娘的。” 兰姨忙应声,用帕子给徐令姜拭泪,徐令姜又淡淡笑开:“不过你放心,我们等得起,有人等不起,应该快了。” 她们主仆俩相携走了。 而她们走远之后,原本紧闭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黑色长袍的李慕载,从里面出来,眉头微蹙,旋即便朝家的方向去了。 快到家时,徐令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见是李慕载,便停下同他打了招呼。 李慕载轻轻颔首,道:“我已请了人来砌墙,明日如何?” 徐令姜应了声好,两人便各回各家了。 原本说好了第二日砌墙的,可偏生天公不作美,当天夜里便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直不见停。 第二日的砌墙只得作罢,不过徐令姜院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画斋的老板冒雨亲自前来,激动道:“徐姑娘,大喜啊!你的画全卖出去了!您现下还有已经做成的佳作吗?若是有,也一并交给我吧!” 兰姨和夏竹闻言,都面露欣喜。 徐令姜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叫住要去取画的夏竹,问:“买主是谁?” “啊,这……买主不让透露她身份的。” 一见掌柜这模样,徐令姜便猜到了:“是叶知秋还是叶逢春?” “哎哟,徐姑娘……” 徐令姜打断掌柜的话:“无论是他们兄妹谁,我的画都不买给他们,劳烦掌柜的,将画替我追回来吧。” 拿到手的银子,掌柜自然不愿意还回去:“徐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管他买主姓叶还是姓花,只要人家如数给银子就好了,你何必计较这个呢!要是你怕面子过不去,那就权当我今天没来过,你也不知道买主是谁,怎么样?” “你这个……” 夏竹想为徐令姜出头,却被徐令姜拦住了。 徐令姜偏头看了兰姨一眼,兰姨会意,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契纸。 兰姨掷地有声道:“朱老板,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卖画之前,须得同我们姑娘商量,她若应允了,这画才能卖出,朱老板莫不是想毁约!” 朱老板瞬间变了脸色。 他昨天的关注点,只在徐令姜日后的画,都须经由他的画斋代卖,且都是三七分成不变上,当时听徐令姜要加这一条,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想着,谁会傻到跟银子过不去! 可谁曾想,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种人! 而且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毁约的代价—— 那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上述条款中,谁若毁约,须得按十倍向受损方赔偿!朱老板定下这一条,本是为了绑住徐令姜,结果没想到,现在却把自己坑死了! 徐令姜那几幅画,他狮子大开口,问叶逢春要了八百两。若是按十倍赔偿,那他就得给徐令姜赔八千两银子!!! 朱老板简直都想吐血了。 他阴恻恻看向徐令姜:“徐姑娘,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商量,可朱老板却给他的伙计递了个眼神,那五大三粗的伙计,登时从屋外进来了。 “你、你想干什么?” 夏竹惊叫一声,立刻和兰姨护在徐令姜面前。 “干什么?!”朱老板狞笑一声,“徐姑娘,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昨天我眼神不好,没瞧清楚,你把那契纸给我,让我再仔细瞧瞧。” 说着,朱老板也起身过来了。 夏竹吓的尖叫起来:“李公子救命啊!救命啊!!!” 朱老板冷哼道:“你今天就是叫天王老子来都没用!徐令姜,我劝你别再垂死挣扎了,乖乖把那契纸给我,也省得遭罪!” 徐令姜脸色微微发白。 -- 第24页 她没想到,朱老板这么猖狂,竟然敢在她们家动手! 若将契纸交出去,那日后,她定然会被朱老板任意拿捏,可若不交出去,她们三个弱女子,肯定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徐令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了选择:“我……” 可她刚起了个话头,兰姨突然一个转身,踩着炕,撞开窗跳出去了。 “兰姨!”徐令姜和夏竹惊叫一声,想要起身,却被朱老板的手下拦住,而朱老板则满脸戾气,亲自去追了。 第12章 传召 ◎宣徐氏女令姜,于下月初八入宫赴宴。◎ 徐令姜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金簪,就朝拦着她的人刺去。 夏竹也没闲着,立刻扑上去,狠狠朝那人胳膊上咬了一口,那人见她们俩是弱女子,一时大意,不想竟真被她们得逞了。 “臭娘们!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那人吃痛后,神色骤然变得狠厉起来,一把揪住夏竹的头发,将她摔出去,又杀气腾腾要朝徐令姜动手时,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有东西重重摔过来,撞在他腿上。 那人被撞的身子一歪,倒下去时,就听到身下传来,朱老板杀猪般的尖叫声。 徐令姜惊惶抬头,就见一身黑衣的李慕载,面容冷峻从门外进来,徐令姜瞬间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兰姨紧随其后跑进来:“姑娘,夏竹,你们怎么样?” 徐令姜垂下眼脸,遮住眼里的湿意:“我没事,快看看夏竹!” 她们三人惊魂未甫,但有李慕载在,倒也安心了不少。 兰姨将夏竹扶走了,一身狼狈的徐令姜,正欲去换身衣裳,刚走了几步,又转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会意:“我看着他们。” 徐令姜去了,匆匆换过衣裳,再出来时,就见兰姨带着霍箐来了。 霍箐正在调侃,院里被淋成落汤鸡的两个人:“我说,你们俩偷香窃玉之前,也不打听清楚,不知道,他们隔壁住的是禁军的虞侯吗?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徐令姜愣了下。 她没想到,李慕载竟是禁军的虞侯。 兰姨催促道:“霍大夫,你还是先去瞧瞧夏竹吧!” 霍箐这才背着药箱,去了右梢间。 朱老板被淋的一脸菜色。 见徐令姜出来了,当即怒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有李慕载在,徐令姜便不怕他。 她道:“三日之内,将我的画还回来,你我昨日立的契约,就此作废。” “作废就作废!你当我稀罕,卖你这个下堂……” 话还没说完,一只茶盏飞过去,在朱老板脚下碎开,朱老板惊叫一声,看了眼罗刹似的李慕载,立刻面色恐惧跑了。 徐令姜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头,正要说话时,李慕载却先一步开口:“情急之下擅入,还请海涵。” 徐令姜怔了下,忙道:“事急从权,更何况,今日幸亏李公子及时赶到,才让我们三人免遭毒手,是令姜该谢李公子的救命之恩。” 话落,她郑重冲李慕载行了个万福礼。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事,只怕早已是哭哭啼啼不止了,可徐令姜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又恢复到了平日沉静从容的模样。 李慕载眼里滑过一抹赞许,转头看向廊外:“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他们正说着话,右梢间里,突然传来夏竹的惊叫声:“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上手按一按,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哪儿摔坏了?别动!” “你是男的!你别碰我!你走开!!!兰姨,救我!!!” “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呢!老子是在给你看病,不是在占你便宜!你他娘的还看不看啦?不看就别浪费老子的时间!” 兰姨忙接话:“看看看看。” 右梢间的吵闹声,冲淡了了先前的惊吓。 徐令姜见李慕载身上湿了,正要请他入内烤火,却听李慕载道:“若明日雨停了,便开始修缮院墙。” 徐令姜轻轻颔首。 言毕,李慕载便告辞离去,徐令姜亲自将他送出去,再回来时,就见霍箐鬓发散乱,怒气冲冲从右梢间出来。 徐令姜忙问:“霍大夫,夏竹怎么样?” 霍箐只扔下一句,‘死不了’,就骂骂咧咧走了。 徐令姜忙去右梢间。 夏竹躺在床上,正在掩面哭泣,兰姨立在一旁,一脸手足无措,徐令姜惊疑问:“这是怎么了?” “哎,就是,霍大夫怕夏竹伤到骨头了,在她身上各处,嗯,摁了摁。” 徐令姜瞬间了然。 自古以来,便讲究男女有别。 纵然霍箐是大夫,可他毕竟是男子,夏竹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徐令姜既觉无奈,又觉好笑,她知道夏竹的拧巴性子,便也没说什么,只让兰姨好好照顾她,便转身出去了。 这天中午时分,雨便停了,兰姨提前将院子收拾了。 第二天一早,徐令姜起来时,隔着残垣,正好见李慕载要出门了,李慕载道:“我今天要上值,迟些砌墙的人会来。” 想了想,又补充:“他们三人,是我昔日的部下,虽行为粗犷些,但都是品行端正之人。” 徐令姜听到这话,心下一暖,冲他轻轻应了声好。 -- 第25页 李慕载上值走了,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张虎他们三人才到。 熊武敲了李慕载家的院门。 院门打开,露面的却是个美人,熊武立刻扭头,看向身边的两个人:“哥,你确定,这是头儿家?” 熊文不确定,所以他看向张虎,张虎点点头,又摇摇头。 熊武的暴脾气上来了:“你这又是点头的,又是摇头的,究竟是几个意思?” 赵三娘被他们三人逗笑了,她倚着门,风情万种笑道:“几位兄弟,可是来找我们慕载的?!” 熊武他们三人瞬间惊呆了。 面前这个美艳女子,用的是我们慕载?! 张虎试探问:“不知姑娘是……” “我是你们未来的嫂子呀!几位兄弟快进来!”赵三娘甩着帕子,热情招呼他们进来。 进去之后,见院里还有一位清丽美人,熊武等人在心里齐呼:好家伙!李慕载平日里看着冷淡疏离,没想到,私下竟在院中藏了两位美人! 而且这位美人,不正是上次在街上看见的那位么! 熊武张嘴就道:“嫂子好!” 刚出来的徐令姜,被这话吓的差点送走了,她连忙解释:“不是,你们不要误会,我是隔壁邻居,我们两家只是共用一堵墙。” 经过霍箐这几日的施针,苏蕙的眼睛好了不少,这几天也能看见了。 她一出来,听见这话,再看一眼旁边眉飞色舞的赵三娘,立刻沉下脸:“赵娘子,我们家里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 “那正好,我留下来给帮忙呀!” “不必,我们家的事,不劳赵娘子费心了。” 赵三娘脸上的笑僵了僵。 不过她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脸皮薄的话,饭馆早就关门了,是以赵三娘也不生气,只笑盈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熊武三人顿时面露尴尬。 见赵三娘走了,苏蕙这才缓了神色:“诸位先进屋里喝口茶吧。” “不用不用,我们先把砖头清出来。” 张虎说着,立刻朝残垣旁去了,熊氏兄弟也不落后,忙跟着去干活了。 因这院墙塌了之后,便一直没动。 他们兄弟三人,收拾了一个中午,才将砖头清理完,中午吃饭时,张虎冲徐令姜道:“这砖我们已经清好了,回头还得再补一些,今天怕是来不及了,等明日吧。明日我们兄弟三个过来的时候,顺带把砖也带过来。” “好,辛苦三位兄弟了。” 徐令姜说着,向他们三人敬了酒。 其实,徐令姜自幼受的礼教,是男女不同席,可如今李慕载不在,她也不好晾着人家,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好在,赵三娘热情豪放,有她在旁说说笑笑,这顿饭吃的也不算难捱。 饭后,院墙暂时修不了,张虎三人便殷勤承包了,徐李两家劈柴挑水,以及检查屋顶等琐事。 徐令姜拒绝无效,只得让他们干了。 傍晚,待他们走后,徐令姜收获了满满两大缸水,以及堆得比她个头还高的柴堆,夏竹深深感叹:“不得不说,男人干力气活真是无人能敌。” 徐令姜和兰姨深以为然。 第二天,到巳时中,张虎三兄弟,便扛着砖来了。 他们兄弟三人,砌墙的砌墙,和泥的和泥,干的正热火朝天时,徐令姜的院门,突然被砸的震天响,一听就是来者不善的架势。 蹲在地上摘菜的夏竹,顿时被吓得蹦起来:“那个黑心肠的老板又来了!” “别怕!”徐令姜刚安抚住夏竹,就听到一道惨叫声。 她扭头,就见张虎已打开门,一把拖着朱老板的衣领,将他拽了进来,凶神恶煞问:“你就是前几天欺负我嫂子的杂碎?” 徐令姜:“……” 张虎他们都是杀过人的,身上自带一股煞气。 朱老板又一贯是个欺软怕硬的,当即便求饶道:“误会误会!小人今日是来向徐小姐送还佳作的,哎呦,徐姑娘,您说句话呀!” 夏竹仗着有人撑腰,高声骂道:“啊呸!你这个黑心肝的奸商!前日,欺负我们三个弱女子时,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还欺负女人,你还要不要脸啦?!” 张虎说着,照着朱老板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朱老板鼻血瞬间就下来了,张虎正欲再揍时,就听徐令姜道:“住手。” 张虎这才停下来。 徐令姜道:“这一拳,是你欠夏竹的,现在还清了,把画给我。” 朱老板忙不迭把画递过去。 兰姨接过去,呈给徐令姜,夏竹立刻接话道:“姑娘,你可得全打开看看,万一这奸商把真迹掉包了,拿赝品来糊弄咱们呢!” 朱老板忙不迭告饶:“哎呦,就是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徐令姜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让兰姨将画收了。 张虎见状,这才放了朱老板,朱老板当即转身就想跑,又听徐令姜道:“站住。” 朱老板两股战战几欲跪下。 徐令姜提醒:“契纸。” “在这儿,在这儿。” 朱老板哆嗦着将契纸递过去,徐令姜看过后,这才冲张虎点头。 张虎抓住朱老板的衣领,一把将他揪到面前,恶声恶气道:“你这个杂碎,以后要是再敢欺负我嫂子,老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记住了吗?” -- 第26页 朱老板点头如捣蒜,待张虎松手后,他立刻拔腿跑了。 张虎拍了拍手,一回头,看见徐令姜,立刻换了副嘴脸:“我是瞧这厮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若说姑娘,只是我们头儿的邻居,我怕他回头再来找姑娘麻烦,这才故意夸大了些,还请姑娘莫要生气。” 张虎这么一说,徐令姜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她轻轻颔首算是应过了,张虎他们便又开始干起活来了,只是没干一会儿,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只是这一次,听着礼貌多了。 张虎这次不敢再擅作主张,由着兰姨去看了。 兰姨将门一打开,便看到叶逢春来了,她身后还带着一堆宫人。 叶逢春急急道:“兰姨,令姜姐姐呢?皇后娘娘的懿旨到了,快让她出来接旨。” 徐令姜就在院中,一听这话,忙快步过来。 门一打开,便见外面站了许多宫娥,她立刻敛衽跪下,就听那领头宫娥道:“皇后娘娘口谕,宣徐氏女令姜,于下月初八入宫赴宴。” 第13章 担忧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下月初八,乃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皇后为何会专程派人,来传召她入宫呢? 徐令姜心里一阵狐疑,但面上不显,恭敬应下了。 那宫娥传完口谕后,便走了。 徐令姜带着叶逢春进了屋内,叶逢春挨着徐令姜坐下,小声道:“我过来时,正好在街上碰见了毓芳姑姑,我听说她要去徐家找你宣旨,就自作主张把她带来这里了,令姜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幸亏叶逢春将人带来了这里,若她们去了徐家,只怕自己这安稳日子,就算过到头了。 “令姜姐姐……” 见叶逢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徐令姜不禁问:“怎么了?” 虽然徐令姜没说什么,但叶逢春能感觉到,徐令姜和离归家后,似乎就与父母关系不睦了。所以今日,她才会将人拦下,带到这里来,只是—— 这不睦的原因,怕是跟叶知秋脱不了关系,她是叶家人,不好开口问这事。 叶逢春摇摇头,抱着徐令姜的胳膊,撒娇道:“令姜姐姐,你为什么让朱老板,把卖给我的画,又要回去了呀!” 徐令姜反问:“好端端的,你为何要买我的画?” “我喜欢令姜姐姐的画。” “你若喜欢,回头去我书房里挑便是了,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徐令姜轻飘飘将叶逢春的话绕了回去,叶逢春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正欲再说话时,就听徐令姜又问:“你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叶逢春:“我,我存的。” 徐令姜盯着叶逢春反问:“你存的?” 她的眼神十分平静,可就这样盯着叶逢春时,瞬间让叶逢春如芒刺在背,叶逢春几乎是立刻败下阵来,只得老实交代:“一部分是我存的。” “是一小部分吧?” 叶逢春抬眸,就见徐令姜轻嗔道:“我在叶家掌管中馈四年,还能不知道,你小金库里存了多少钱?” 叶逢春神色微囧。 买画的银子,大部分都是叶知秋出的。 “令姜姐姐,我……” 徐令姜止住叶逢春的话,正色道:“逢春,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没必要。我与你大哥既已和离,便不会与叶家有任何牵扯,我之所以还见你,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所以,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好么?” 叶逢春本是好心,想帮徐令姜的。 但却忘了,徐令姜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况且这中间还牵扯到叶知秋,如今听了这话,叶逢春便知自己鲁莽了,忙道:“令姜姐姐,我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徐令姜神色这才柔和下来,将碗递给叶逢春:“尝尝看,这是兰姨做的梅花粥。” 叶逢春接过,尝了几口,突然问:“令姜姐姐,这梅花粥,是不是有疏肝理气,醒脑明目的作用?” 徐令姜轻轻点头。 “那我娘现在最适合喝这个了。” 叶逢春捧着碗,同徐令姜说着,叶家的现状。 “之前你管家的时候,我娘成天鸡蛋里挑骨头,现在你不在了,府里凡事都要她拿主意,她清闲了这些年,早忘了管家是怎么管的了,现在把府里管的乌烟瘴气的,我爹私下骂了她好几回。我娘每次被骂完气不顺,就会把那外室叫进府里来训斥一顿……” 叶母素来最喜迁怒于人。 昔日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叶母但凡心里不自在,便会寻她的错处,将气全撒在她身上。反复几次之后,徐令姜便摸透了她的秉性。 再遇到这种事时,徐令姜只低眉顺眼站着,等叶母发泄得差不多了,再亲自捧茶“认错”。 不知是徐令姜‘认错’态度太好,还是叶母气消后,也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每次末了,叶母都会给徐令姜送几件东西。 夏竹之前还笑称,那些是徐令姜辛苦得来的。 兰姨端着糕点进来,听那外室被叶母这般磋磨,觉得十分解气,又嘲讽道:“先前,叶公子不是迫不及待要扶那外室为正吗?我们姑娘成全了他,他怎么反倒没动静了,还让那外室名不正言不顺的?” 徐令姜垂眸,没说话。 -- 第27页 叶逢春冷笑一声:“自然是怕影响仕途呗!哼!当初他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来,又把脏水全泼到令姜姐姐身上,怎么不想想会影响仕途呢?现在想晚了!他能拖,那外室的肚子能拖吗?等到后面,那外室挺着大肚子入府,我看丢的是谁的人!” 兰姨:“……” 在骂叶知秋上,叶逢春绝对是属于‘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人,她骂完之后,兰姨突然发现,她没什么能说的了。 因为她想说的,都被叶逢春说完了。 因着今日,还有张虎他们三兄弟在,徐令姜便没留叶逢春用饭,两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徐令姜便将叶逢春送走了。 等人走远之后,兰姨才忧心忡忡道:“姑娘,叶家已然想到了这一层,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令姜静默片刻,答非所问:“兰姨你觉得,皇后娘娘为何会突然召我入宫?” “许是千秋节将至,皇后娘娘想起姑娘来,这才来召姑娘入宫的?” 徐令姜想过这个原因,但随后又被她否决掉了。 四年前,她确实在千秋节上脱颖而出,但之后三年里,皇后的千秋节,她年年都随叶夫人去了,皇后也并未对她另眼相待,这次怎会专程召她入宫?! 而且还是在外面盛传,她善妒不贤的时候?! 兰姨在旁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姑娘能见到皇后娘娘总是好的,皇后娘娘素有贤名,若她肯替姑娘做主,那姑娘便能沉冤昭雪了。到时候,看他们叶家还怎么嚣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猜想,猛地自徐令姜脑海里浮出来—— 皇后娘娘在此时召她进宫,会不会跟叶家有关? 一念至此,徐令姜眸光瞬间亮了亮。 不过具体的,她还得等李慕载回来,向他打听打听,才能确定是不是。 送走叶逢春,徐令姜回院子时,张虎他们已将院墙砌好了,正在给她们收拾院子,兰姨忙道:“这些不打紧的,留着我们回头再收拾,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歇会儿喝盏茶。” 兰姨说着,忙招呼夏竹给他们上茶。 因着这三人忙了两天,徐令姜想着,今日既已完工,便该犒劳他们一顿。便同赵三娘说,要在她的饕餮楼订一桌酒菜。 “定什么酒菜呀!家里有这么多菜,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呀!再说了,蕙姨眼睛不好的呀,晚上出门不方便的呀!” 徐令姜一听赵三娘这矫揉造作的腔调,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苏蕙来了。 赵三娘喜欢李慕载,喜欢得毫不掩饰。 而苏蕙不喜欢赵三娘,也表现得十分明显。苏蕙觉得,纵然他们如今落魄至此,李慕载也绝不是,赵三娘这种乡野村妇,能高攀得起的。 可偏生,赵三娘毫不觉得,每天像只苍蝇似的,围着李慕载嗡嗡打转,看得人心烦。 苏蕙不喜欢赵三娘,可这毕竟是徐令姜家,她也不能赶人家走,而偏生赵三娘是个不识趣的,还老爱往她面前凑。 徐令姜看着,赵三娘卖力讨好苏蕙的模样,觉得有些心酸,可见赵三娘浑然不觉的模样,她又不好说什么。 李慕载天黑时方才回来。 远远的,他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苏蕙在做饭上毫无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果腹,而霍箐家里从来不开火,那么这香味,便只能是从徐令姜院中飘出来的。 李慕载家住在巷尾。 他须得从徐令姜院门前经过,只是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张虎的嘶吼声:“大!大!大!!!” 李慕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4章 拒绝 ◎多谢厚爱,但高攀不起。◎ 院中灯火煌煌,一派热闹之景。 一群人正围在桌边屏息以待,在熊武将蛊盅开了之后,张虎一拳捶在桌上,怒道:“卧槽!他娘的怎么又是小啊!熊武,你小子是不是……” 说到一半,余光瞥见李慕载从外面进来。 张虎吓得脚下一滑,摔到地上后,又忙一骨碌爬起来,高喊道:“头儿回来了!” 熊氏兄弟闻言,麻溜将蛊盅和骰子,扔给徐令姜和赵三娘,迅速与张虎站成一排,也跟着高喊:“头儿!” 原本放松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赵三娘见李慕载回来,立刻喜笑颜开:“我们慕……” 李慕载冷冷扫过来,赵三娘瞬间觉得后背一凉,识趣把嘴闭上了,还朝徐令姜身边靠了靠,低声娇嗔:“慕载好凶哦。” 徐令姜:“……” 李慕载眸色发冷,看着张虎三兄弟:“你们在做什么?” 熊氏兄弟齐齐拿眼睛去瞄张虎,张虎义正严词:“在摇骰子!是徐姑娘说,她从没见过人赌钱,兄弟们就示范给她看了。” 徐令姜:“?!” 明明要看赌钱的人是赵三娘,关她什么事?! 赵三娘低声道:“你是主家。” 徐令姜见李慕载看过来,她干巴巴替他们圆谎:“那个,是,是我从没见过赌钱,让他们示范给我看的,你,你别怪他们!” 最后一句话,算是为他们求情了。 既然徐令姜发话了,李慕载便没再说什么了。 张虎三人见状,齐齐松了口气,虽然如今,李慕载已调去了殿前司,与他们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了,但他们在李慕载面前,还是不敢太放肆。 -- 第28页 兰姨在厨房,听见声音,探头出来,笑道:“李公子回来人就齐了,我们准备开饭吧。” 众人忙拿碗筷端菜,不一会儿,长条桌案上,就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众人围桌刚坐下,霍箐就拿起筷子,招呼道:“快吃快吃!老子都要饿死了!” 说着,便率先动了筷子。 吃了半饱后,霍箐又吆喝起大家喝酒。 因有酒助兴,席间的氛围松快了不少,赵三娘本就是个爽朗的人,因着想让苏蕙喜欢她,这才每次都捏着嗓子说话,三杯酒下肚,她就原形毕露了。 赵三娘撸着袖子,一脚踩在凳子上,豪迈的跟张虎划拳。 苏蕙觉得此举有失教养,眼里全是厌恶,徐令姜怕赵三娘摔了,在旁边小心扶着她,谁曾想,赵三娘原本跟张虎划得好好的,突然一把推开徐令姜,摇摇晃晃朝李慕载走去。 “慕载,你跟我划。” 赵三娘打着酒嗝,踉跄着歪坐在李慕载身侧,伸出手嚷嚷道:“五匹马!” 李慕载不想跟个醉鬼说话,径自起身,便要走人。 赵三娘每次见到李慕载时,都两眼泛绿光,可偏生每次,李慕载都冷漠无情拒绝了她的示好。清醒时,赵三娘还能忍,但现在酒意上头,心里的委屈难过一涌而上后,理智这种东西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三娘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李慕载的袖角,恶狠狠道:“喂,李慕载,老娘要容貌有容貌,要银子有银子,你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自从你搬过来之后,老娘嘘寒问暖,一有空闲,就往你家献殷勤,可你不喜欢我,你娘也不喜欢我,我……” 李慕载打断赵三娘的话:“多谢厚爱,但高攀不起。” 赵三娘急道:“那我低就你。” 李慕载毫不留情:“大可不必。” 说完,手起刀落,被赵三娘揪住的袖角,顿时轻飘飘落了地,李慕载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内一时落针可闻。 赵三娘怔了两个弹指,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令姜,他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这么绝情!要跟我割袍断义!” 徐令姜:“……” 张虎三兄弟见状,立刻起身告辞了。 霍箐一脸不嫌事大,凑在旁边看热闹,被夏竹用笤帚赶走了。 “令姜啊!你说,李慕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赵三娘靠在徐令姜肩上嚎啕大哭,徐令姜满脸无奈:她又不是李慕载,她怎么知道,李慕载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不过李慕载的做法,虽然很绝情,但徐令姜是赞同的。 既然不喜欢,便该早早同对方说清楚才是,免得白白蹉跎了对方的大好时光。 赵三娘突然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徐令姜:“令姜,你说,他们母子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所以才不喜欢我的?” 这下别说是徐令姜,就连夏竹和兰姨也惊呆了。 虽然赵三娘是独居,但她性格爽朗,平日里又风情万种的,她们便没往孀居上想,而且赵三娘清醒的时候,从没跟她们说过这事。 见徐令姜不说话了,赵三娘哭的更大声了:“所以他们真的是因为,我是个寡妇才不喜欢我的吗?” 徐令姜:“……” 醉酒后的赵三娘,将无理取闹发挥到了极致,最后折腾的人仰马翻后,她睡着了才消停下来,兰姨和夏竹,忙将人扶进屋。 一晚上的闹剧,这才收场。 第二天,赵三娘醒来,记起自己前一晚干的蠢事后,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之后,徐令姜就再也没见到过赵三娘了,而且不单是赵三娘,隔壁的李慕载,徐令姜也有几日没瞧见了。 这日,夏竹做了汤饼,徐令姜想着苏蕙一人在家,便给她也送了些过去。 以往赵三娘来送吃的,苏蕙坚决不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可到了徐令姜这里,苏蕙却十分和善,她不好意道:“无功不受禄,可我却平白受了你们好些吃食,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我们两家比邻而居,合该多互相帮衬的,蕙姨快别推辞了。” 苏蕙苦辞无果后,只得受了,徐令姜同她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结果刚打开李家的院门,就与回来的李慕载撞了个正着。 徐令姜愣了下,才道:“你下值了?” 李慕载轻轻颔首,见徐令姜手上有把新鲜的菜,便知她又来给苏蕙送吃食了,便道了声:“多谢。” 徐令姜摇摇头,从李家出去。 走了几步后,徐令姜又停下,转身回头:“这次修院墙一共花了多少钱?我回头给你。” 李慕载负手立在廊下:“不必。” 徐令姜知道李慕载的脾气,便也没强求,只是还有一件事,除了李慕载之外,她不知道能去问谁。 李慕载见状:“有事不妨直说。” “朝中近日,可有事发生?” 李慕载没想到,徐令姜问的竟是朝政,他不答反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徐令姜说了,皇后召她千秋节入宫赴宴一事。 虽然徐令姜猜测,可能是跟叶知秋有关,但到底是不是,还得打听到朝中动向后,她才能确定。 -- 第29页 李慕载沉吟片刻,开口:“半月前,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被改命为永昌军节度使。兵部侍郎、签书枢密院院事,两人也向官家上了乞骸还乡的折子。” 听李慕载这么一说,徐令姜心下便有数了。 今上仁慈宽厚,知人善用,但素来重视官员的品行,每每要重用一位官员之前,便会调查此人品行是否端正。 而叶知秋离京三载,回来不过半月,便与她这个发妻和离了,虽然外面都盛传是她的错,但内里究竟是如何,自然还是得见见她这个当事人才知晓。 “姑娘!大喜啊!” 兰姨的欣喜声,打断了徐令姜的沉思。 徐令姜扭头,就见兰姨挎着菜篮子,满脸喜色从巷口跑进来:“那俩不要脸的东西,终于要成亲了!现在外面都在传……” 说到一半,跑过来的兰姨,看到李慕载也时,顿时怔了怔,不过旋即她又道:“李公子也不是外人,我就不避讳了。” 徐令姜:“……” “现在外面都知道,叶知秋那道貌岸然的嘴脸了!姑娘,您现在终于沉冤昭雪了。”说到激动处,兰姨的眼泪都下来了。 徐令姜虽然也觉得欣喜,但更多是觉得惊讶。 叶知秋千方百计捂着此事,就怕会影响仕途,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爆出来了呢?! 第15章 受罚 ◎你劝一个字,他便会多挨一下打。◎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叶家花厅响起,叶逢春被打的踉跄了下。 素来慈眉善目的叶筠,此时暴跳如雷:“孽障!你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你兄长!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叶母也气得肝疼。 可见叶筠还要再动手,却又忙上前拦住他:“老爷,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啊!逢春,还不快向你爹赔罪!” “女儿不才,虽没读过几年书,但好歹也明是非知荣辱,女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叶逢春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大哥既做得出这种丑事,女儿为何说不得?更何况,大哥已决定,不日便要迎娶那外室过门了,此事还能瞒多久?若来参宴的宾客,瞧那外室已有身孕,到时候岂不是更丢人?如今女儿将事说出去,既还了令姜姐姐的清白,也保全了叶家最后的脸面,女儿不觉得自己有错。” 叶母气的七窍生烟,怒吼道:“令姜姐姐!令姜姐姐!叶逢春,你姓叶不姓徐!徐令姜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这般向着她,连自己的父兄都不要了!” 叶逢春一脸刚毅:“此事本就错在大哥,女儿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叶筠都要气背过去了。 他让叶逢春读书识字,可到头来,她却用这些来反驳他! 叶筠脸色铁青:“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来人,拿家法!” 叶母又气又恨,可叶逢春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掩面哭泣:“老爷,事已至此,你就是打死这个孽障,也无济于事啊!” “她今日能做出这种不孝不悌的事来,来日指不定还能做出别的什么累及父母之事,倒不如今日打死,以免他日全家受她牵连!都是死人吗?还不拿家法来!” 院中有小厮匆匆去了,叶母顿时嚎啕大哭。 眼见家中闹成这般模样,叶知秋一撩袍摆跪下去:“父亲息怒!此事是孩儿的错,孩儿愿一力承担!” “你承担?你怎么承担!蠢货!你可知,现下侍卫步军都指挥空缺,签书枢密院院事上书请辞,你是进士出身,又有军功,再有为父从中周旋,这两处你哪处去不得?可偏生这个节骨眼儿上,你非要闹这么一出,若此事传到官家耳中,你觉得官家还会重用你吗?!” 叶知秋脸色微微发白。 他也知道,此时迎芸娘过门,不是好时机,可叶母见天的折腾芸娘,左一句外室,右一句狐媚子,说的芸娘整日以泪洗面。 而芸娘性子温顺,从未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还是昨日,倚柳巷的人来报,说芸娘留下书信走了,叶知秋追去之后,从茯苓口中,才知晓芸娘竟受了这般多的委屈。 再加上,见芸娘哭的肝肠寸断,他一时晕了头,便允诺芸娘,不日将她迎娶过门,并将此事也告诉了叶母。 可谁曾想,竟被叶逢春听见,继而宣扬了出去。 “死丫头!谁让你多嘴的!” 叶母气的捶了叶逢春几下,又不安道:“老爷,不能的吧!知秋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官家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再说了,官家他自己不也没只守着皇后娘娘……” 叶筠厉声打断叶母的话:“蠢妇!你可闭嘴吧!” 在儿女面前,丈夫这般骂她,叶母脸上挂不住,张嘴就想撒泼,可见叶筠脸色阴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叶母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叶逢春捂着发烫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觉得,她娘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官家是能随便议论的吗?!再说了,什么叫他大哥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这个错误很严重好吗?! 今上虽然唯才是用,可也极看重人品的。她大哥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当初和离后,他们家没做出此等阴损之事,她大哥顶多算是私德亏损,算不上什么大错。 -- 第30页 可偏生,他们鱼与熊掌想兼得,既想娶新欢,又不想名声受损,便做出了此等错事。 现下此事传开,那帮闻风而动的御史,定然会上书弹劾叶知秋。 叶逢春看了叶知秋一眼:事到如今,他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叶逢春想到的,叶知秋也想到了。 可他与叶逢春不同的是,他不是想着自己去面对,而是往叶筠面前膝行几步,无措问:“父亲,孩儿如今该怎么办?!” 叶筠听到这话,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他深深悔恨,自己年轻时,一心扑在仕途中,对府中事务极少关心,才让叶夫人寻各种由头,将府中的小妾通房悉数打发了个干净,以至于他膝下只有这两个孽障。 一个嫉恶如仇,连自己亲兄长都不放过,一个沉迷美色没脑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叶筠单手扶着额头,重重喘着粗气,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他真想任这俩混账东西自生自灭算了,反正这个教不好,他可以再生一个好好教!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叶筠厉喝:“鬼鬼祟祟做什么?还不滚进来!” 一个小厮拿着个大板子进来,颤巍巍叫了声:“老爷。” 叶母见状,立刻铺天抢地扑过去抱住叶筠的手:“老爷,她一个姑娘家,若受了这刑,日后……” “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叶母瞬间双目撑圆,叶筠指的竟然是叶知秋,他先前要打的不是叶逢春吗?!怎么突然又换成叶知秋了? 叶逢春:“……” 小厮们面色为难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在短暂的惊愕后,不敢违逆叶筠的意思,径自起身在厅外的长凳上趴下,就听叶筠怒不可遏道:“打!” “老爷、老爷,知秋犯了什么错,您……” 叶筠转过头,冷漠看着叶母:“你劝一个字,他便会多挨一下打。” 叶母瞬间不敢说话了。 叶逢春:“爹爹……” “你也闭嘴!给我滚回自己院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若是再敢擅自出来,我便打断你的腿!” 叶逢春立刻闭嘴,乖乖走了。 刚出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惊呼声:“夫人!” 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叶母想用装晕这招救叶知秋,可显然,叶筠今天不吃这一招。 叶逢春人虽然被关在院子里,但还是让人盯着前院。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她的侍女跑进来,冲她道:“小姐,大公子晕死过去,被抬回房里了。” 叶逢春立刻站起来:“那爹爹呢?” “老爷?老爷好像换了官袍,进宫去了。” 叶逢春这才重新坐下去。 果真如此,看来她爹还是决心想捞她大哥一把了,只是这事…… “小姐,少夫人千秋节……” 叶逢春一把捂住侍女的嘴:“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第16章 入宫 ◎徐令姜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阳春三月,御花园中花木渐盛。 初八当日,乃是皇后的千秋节,宗妇官眷们皆入宫朝贺,一众丽人行于御道上,看花赏景好不惬意。 这大好春景,叶母却无心欣赏。 她一改往日的张扬,低调走在人群末端中,可还是被眼尖的夫人瞧见了,原本行走的队伍突然停下了,前面有人问:“那最末端的,可是叶夫人?!” 一时,众人纷纷回头看过来。 叶母顿时一阵恼怒。正要骂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喊她! 可一抬头,看到喊她的人是谁,脸色瞬间变了。 而对方瞧见她脸上的恼怒,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着?瞧叶夫人这脸色,是嫌我喊你了?” 众宗妇官眷,脸上神色各异,可却无人出言,帮叶母解围。 当今官家膝下无子,这几年,不断有人奏请,让官家今早在宗室中,选个侄子立为太子,好早些稳定朝纲。而诸位王嗣中,就数眼前这位鲁王妃的儿子,最得官家青睐,现下自然无人敢触鲁王妃的霉头。 叶母忙上前见礼:“王妃误会了,我没有,也不敢有。” 鲁王妃横眉冷眼:“不敢?叶夫人莫不是觉得,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不成?!” “不不不不,我我我……”叶夫人见鲁王妃这般不依不饶,心下一横,只得道,“我只是想起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这才怒色难散,绝对没有针对王妃的意思,还请王妃见谅。” 华京里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昨日,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原因反转,叶筠动了家法,将叶知秋打了个半死,又亲自入宫,向陛下递了告罪书,此事各府邸都传遍了。 叶母素来不积口德,她知道今日入宫,定然会有人来问这些破事,本想装病不来,却被叶筠劈头盖脸一顿骂。 “官家素来待皇后娘娘情深,皇后娘娘生辰,宗妇官眷皆入宫朝贺,就你脸大,你不想去?行!我现在便一纸休书休了你,日后你也不必再去了,如何?” 叶母只得满面羞愤来了。 鲁王妃哦了声,一脸玩味:“既然叶夫人说到此事了,那不妨为我们解解惑,令郎与徐令姜到底是为什么和离的呀?” 其余众人虽没说话,但或明或暗,都露出看戏的神色。 -- 第31页 叶母心里又气不恨。 她不愿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可今日她入宫前,叶筠曾说过,“若有人问起此事,你如实说便是,不必替那孽障遮掩!哼!现在全华京,谁不知道他做的丑事!” “叶夫人?”鲁王妃催促。 叶母一咬牙:“是……” “诸位都来了呢?” 一道俏丽的女声,打断了叶夫人的话。 叶夫人一听这声音,如闻天籁,立刻扭头,就见甬道有四个内侍,抬着一顶轿椅,朝这边过来。 轿椅上坐着一个梳高髻的丽人,那人鹅蛋脸弯月眉,面容秾丽妩媚,整个人仿若一枝娇艳欲滴的芍药,裹在银红色的衣裳里,端的是无边艳色。 待那轿椅行近,一众宗妇官眷齐齐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夫人的小姑子,如今圣眷正浓的叶贵妃。 叶贵妃斜倚在软轿上,看向众人:“都起来吧,诸位刚才在说什么,本宫老远就听到声儿了?” “回贵妃娘娘,没说什么,就是些小事,不……” 鲁王妃打断那人的话:“昨日,外面突然又说,叶公子之所以和发妻和离,乃是因叶公子想扶外室上位,今日见到叶夫人了,我等便索性问个清楚。”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呼吸瞬间一窒。 叶贵妃无子,几乎是将叶知秋这个侄儿,当半个儿子看待的,众人本想将这个话题掩过去,谁曾想,与叶贵妃一向不对盘的鲁王妃,竟然接了话。 叶贵妃的面容沉了沉,但旋即又娇笑道:“哎呦,本宫还当是什么呢?竟是为了这事,这事本宫知道,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众人:“?!” “外面有两版说辞,还请贵妃娘娘明示,哪版是真的?” 鲁王妃这话,就颇有不依不饶的架势了若叶贵妃说,是叶知秋的错,那便是叶知秋品行不端,可若她说是徐令姜的错,昨日叶筠巴巴入宫告罪,大家可是都知道的。无论叶贵妃说哪一个,鲁王妃都有一筐话等着她。 可谁曾想,叶贵妃美眸低垂,悠悠叹了口气:“嫂子,事已至此,你何须再替她隐瞒?只会害得知秋名声扫地啊!” 叶夫人睁大眼睛。 她没听懂叶贵妃的意思。 “唉,罢了罢了,嫂子顾念着婆媳情分,那便本宫来当这个恶人吧!诸位是不知道,本宫那前侄媳妇儿啊,就是个表面贤惠的,实则不贤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许知秋纳妾。” 叶贵妃继续道:“诸位也知道,我叶家九代单传,怎能让香火就断在知秋这里了呢?当初知秋与她成婚一载后,便弃文从武也是这个原因。后来知秋去了军中,她致力在京中经营贤妻人设,对知秋鲜少关心。幸好老天垂怜,让知秋又遇见了位好姑娘,那姑娘待知秋真诚,时日久了,两人便互生爱慕,知秋想给心上人一个名分,这才在回京后,与早无感情的徐令姜和离,而且知秋心善,和离后还多送了她四年的衣粮,且此事,徐家也是知晓的,诸位若不信,可去问问徐家夫人。” 鲁王妃满脸惊愕。 她与叶贵妃素来不对盘,平日见面时,两人不针锋相对便不错了,可今日自己问了一句,她就答了自己这么多?!而且刚才,叶贵妃好像对她笑了好几次? 叶贵妃莫不是脑子坏掉啦?!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见皇后娘娘吧。” 叶贵妃说着,坐着轿椅走在前面,一众宗妇官眷皆在后面跟着,一行人朝皇后宫中行去。 今日能有资格入宫朝贺的,基本都在这一拨人里了。 可让叶贵妃没想到的是,她们进入殿中,已有人比她们先一步到了。 那人一身雪青色绣生色折枝花褙子,娉婷袅袅站着,葳蕤自生光,不是徐令姜,还能是谁! 叶夫人眼睛瞬间睁大,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问,“你怎么在这里了?”,但这几天,她被叶筠骂了许多遍,现在也多少也长了些记性,便硬生生将话咽下去了。 一众宗妇官眷齐齐上前,躬身行礼为皇后贺生辰,正欲送上贺礼时,突听外面高声道:“官家驾到。” 众人忙起身出去接驾。 “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官家语态温和,携了皇后的手,径自走到高座旁,不期然,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徐令姜。 “倒是有段时日,没见你了。”说话间,官家落了坐,含笑问,“今日你既来了,朕倒是有些好奇,这次你给皇后送的贺礼是什么?” 官家如今不过三十来岁,面容温润,鬓角齐整,他今日穿了件青色圆领宽袍,头戴垂脚僕头,唇角含笑坐在那里,瞧着不像是个手掌大权的帝王,反倒更像个提笔作诗写赋的书生。 皇后答:“这孩子作了副画送给我。” 官家立时抚掌笑道:“四年前,朕瞧着她的画,便觉得甚好,可惜自那之后,她便鲜少再作画了,今日既有新作,朕岂能不观?!” 皇后忙命人去将画展开,侍奉的人知道,官家但凡读书看画,都是要先净手的,便又使人去端水来。 叶贵妃见状,上前冲着撒娇道:“官家,您今日究竟是来为皇后娘娘贺生辰的,还是来看画的呀?” 官家道:“自然是两者兼有,不过好画不等人,先看画再贺生辰也不迟。” -- 第32页 “可今日毕竟……”叶贵妃正要说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众人齐齐扭头,就见外面人影一闪而过。 很快,大监便步履匆匆进来:“官家,北疆那边传来了八百里急报。” 此言一出,官家脸色微变,立刻站起来,冲皇后说了句:“朕今日不能陪你用午膳了,你们多在宫里待会儿,陪皇后说说话。” 说完,便步履匆促去了。 徐令姜微微蹙眉。 上个月,叶知秋不是刚从北疆回来么?怎么北疆又有急报了?! 不过这到底是政事,非她一介女眷能打听的。 徐令姜低眉颔首喊着,将所有心思藏于眼底,是以,她压根没看见,叶贵妃眼里的喜色。 皇后的千秋节,按照惯例,众宗妇官眷入宫朝贺,献完贺礼之后,便要陪皇后看戏赏景,待赐宴过后,方各自归去。 可因着今日北疆来了急报,皇后娘娘便让人早早散了场。 临走时,皇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徐令姜道:“你今日送的那副画,甚得本宫之心,想必官家也会喜欢的,待过几日,官家得了空要赏画了,本宫再宣你入宫。毓芳,她一个姑娘家住得偏远,你带人亲自将她送回去吧。” 自今日入宫后,除了叶夫人之外,徐令姜还在人群中,感觉到另外一道怨憎的目光,现下听皇后这般说,她心下很是感激,谢恩过后,便出去了。 毓芳姑姑将徐令姜送回弄梅巷。 婉拒徐令姜邀请她进去喝茶后,毓芳姑姑带着宫人走了。 “姑娘,你今天入宫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呀?!” 夏竹忙上前来问,却被兰姨嗔怪瞪了一眼:“瞧你这话说的,今天我们姑娘可是被皇后娘娘传召入宫的,谁敢为难她?好了,快去给姑娘端茶来。” 夏竹一脸喜色去了。 待夏竹走远之后,兰姨才问:“姑娘,皇后娘娘可有问,你与叶知秋和离的事?” 兰姨觉得,皇后娘娘若过问了此事,那日后徐令姜便能有个强大的倚靠了,却不想,徐令姜摇摇头。 “没问,她为什么会没问?这……” “兰姨,你先别激动。”徐令姜说了回程时,毓芳姑姑无意同她说起,昨日叶筠入宫一事。 “所以,叶家这是先下手为强了?!” “也不算,许是走投无路了,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和离的原因已是人尽皆知了,叶家定然不敢再做什么了,放心吧,兰姨。” 她们正说着话,夏竹端了茶盏进来。 徐令姜接过后,冲她道:“你先别忙了,我今日在宫里没见到逢春,我有些不放心她,你找个机会,去向叶家的下人打听打听。” 夏竹忙应了声,当即便去了。 兰姨知道,徐令姜在担心什么,宽慰道:“叶家人再恶毒,也不会对自己的亲闺女下手,姑娘且放宽心吧。” 徐令姜囫囵点了点头。 吃了盏后,徐令姜换了身家常衣裳,便去书房画画了。 这一画,便画到了暮色四合时分,徐令姜搁下画笔,在院中活动筋骨的同时,在想这院中只有一株梅树,未免太单调了些,不如再种些别的树。 正思量间,院门砰砰被人敲响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过去将门打开。 便见李慕载站在门外:“你下值……” 话说到一半,徐令姜猛地噤声了,因为她看见,李慕载身上还穿着官袍,这意味着,他还在当值,而他身后还站有不少宫人。 一个圆脸太监,喘着粗气,从台阶下跑过来,急道:“徐姑娘,官家急召,你快速我等入宫。” 徐令姜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李慕载,却见李慕载面色凝重,徐令姜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第17章 目的 ◎不必再拐弯抹角了,你如实同她说了吧。◎ 暗夜如网,笼在皇宫上方。 狭长寂静的甬道上,有人抬着顶软轿走得飞快,轿帘翻飞间,只能看到两边黑黢黢的宫墙。 从上轿后,徐令姜两只手便交叠在一起,再没分开过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轿子突然停了。 有人在外面道:“徐姑娘,到了,下轿吧。” 话音刚落,轿帘便被掀开了。 面前一座五脊六兽的宫殿,矗立在夜色中,廊下侍卫站得笔挺,内侍宫娥林立,却皆是静默不语,四下只闻风声。 “徐姑娘,磨蹭什么呢?赶紧的,官家在等着呢!” 那太监又催了一遍,徐令姜这才下了轿,跟着对方顺着台阶往上走,但走了几步后,徐令姜突然回头,见李慕载也上来了,她心下微微安定些许,跟着那太监进殿里去了。 殿内熏香袅袅,灯火昏暗。 LJ D 徐令姜垂着眼脸,盯着地上的地砖,躬身行礼:“臣女徐令姜,见过官家。” “令姜来了啊。” 一道娇媚的女声,骤然响起,徐令姜身子一颤,她没想到,叶贵妃竟然也在,便又加了句:“见过贵妃娘娘。”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与本宫生分了呢?” 叶贵妃叹了口气,徐令姜的视线里,突然就多了抹银红色的裙角,紧接着,上头传来官家的声音:“起来吧。” -- 第33页 几乎是官家话音刚落,叶贵妃便亲自来扶徐令姜了。 徐令姜心下猛地一惊,她尚时叶家妇时,叶贵妃待她不算亲厚也不算冷待,但她如今已与叶知秋和离,按照叶贵妃的性子,怕是压根就不屑搭理自己。 今夜,她怎会主动示好?! 徐令姜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忙自己站起来。 叶贵妃亲热拉着徐令姜:“都是知秋那个混账小子不懂事,辜负了你,昨日本宫的哥哥已经教训过他了,令姜你别生气了,可好?” 徐令姜愣住了。 今夜是官家的人召她入宫的,可来之后,却是叶贵妃一直在同她说话。且叶贵妃为人素来骄纵跋扈,今日突然这般放低姿态,同她说这些话,太反常了! 徐令姜抬眼去看官家。 官家坐在案几后,身影消瘦,单手扶着额头,一脸愁容之态。 不知怎么的,徐令姜心里蓦的慌得厉害。 “令姜?” 徐令姜回神,勉力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许是上天注定,我与叶公子,只能做四年夫妻。如今夫妻缘尽,令姜不怨任何人。” “你能这般想是极好的,唉,说到底,还是我们知秋没福气。”说到这里,叶贵妃端详着徐令姜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令姜,本宫着实喜欢你,不如这样,本宫认你做干女儿如何?” 徐令姜吓了一跳。 她不明白,叶贵妃为什么突然会闹这么一出,忙道:“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女身份低微,不敢肖想此事。” “身份低微有什么打紧的?本宫若认你做了干女儿,你便是公主了,日后便是金枝玉叶了,到时候……” 见叶贵妃越说越离谱,徐令姜忙朝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贵妃娘娘折煞臣女了。” “这怎么就……” “行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官家,突然开口,“不必再拐弯抹角了,你如实同她说了吧。” 徐令姜看向叶贵妃。 既然官家发话了,叶贵妃便索性也没再兜圈子了,她道:“近日鞑靼来犯,短短半月已占了我们三城,今日边关送来八百里急报,说鞑靼人说了,他们大王仰慕你才名许久,若你肯嫁过去,他们便退兵,并与我朝商量休战议和一事。” 这话一出,徐令姜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 第18章 祈求 ◎您为什么就不能也庇佑臣女一下呢?◎ 边关战事,与她一介女流有何干系?! 再者说,两国交战已久,鞑靼人多次背信弃义,又岂会真的因她而罢兵和谈! 徐令姜知道,她若留在华京,所有人便都会记得,叶知秋为扶外室上位,与她和离一事,叶贵妃自然想将她打发的远远的,可是官家呢? 官家素来宅心仁厚,他也会应允此事么? 徐令姜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哀求朝案几后望去。那里坐着的,是决定她命运的人。 赵承贞对上这样的目光,几乎下意识想逃开。可他是君王,是天下之主,他得保持仪态,便艰涩道:“鞑靼人的来信中,确实点名要你。” 这话似一记重锤,恨恨敲在徐令姜的膝盖,迫使她弯了膝盖,狼狈不堪跌到地上。 御前失仪,乃是大罪。 但此时,却无人怪罪徐令姜。 “令姜啊,本宫知道,委屈你了,可这也没办法呀!鞑靼人点名要的是你,旁人都不行的,所以,就委屈你了。但是你放心,本宫已向官家说了,本宫会收你做义女,你远嫁一应的仪程,都按公主规制办,届时,本宫会送你风光远嫁。日后,两国免于征战,百姓都会感念你的。” 说着,叶贵妃亲自去扶徐令姜。 徐令姜却抽出胳膊,她慢慢跪好,像凡人仰望佛龛里的神明那样,望向坐在案几后的赵承贞,声色里带了哭腔:“官家,您受万民供养,而又庇佑万民,可臣女也是万民之一,您为什么,就不能也庇佑一下臣女呢!” “吧嗒——” 徐令姜的眼泪砸在地上,与此同时,坐在案几后的赵承贞,也掰断了手中的朱笔。 叶贵妃立刻变了态度,她厉声斥责:“徐令姜,你以画名动华京,人人都称赞你是才女,可本宫没想到,你竟自私凉薄到如此地步!我朝与鞑靼交战多年,边关将士尚能以身殉国,为何你不行?你……” “够了!”赵承贞突然出声。 叶贵妃被吓了一跳,哀怨叫了声,“官家”,可到底是闭嘴了。 赵承贞站起来,一张脸笼在暗色里,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只听他问:“你不愿意去?” 徐令姜不知道,此时赵承贞问这话的用意,她只遵从本心,长磕而下,声音清朗:“臣女不愿意。” “徐令姜,你——!” “好,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叶贵妃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官家?” 赵承贞转过身,背对众人而立,声音里沙哑道:“来人,送她出去。” 徐令姜浑浑噩噩跟着内侍走。 出来之后,被夜风一吹,徐令姜这才清醒过来,她举目四望,在看到台阶下,迎风而站的李慕载时,眼泪瞬间就收不住了。 送徐令姜出来的小太监,同大监耳语几句。 大监看了徐令姜一眼,朝她走过来:“如今宫门已闭……” -- 第34页 话说到一半,便见不远处,有人提灯朝这边过来,大监眯眼看了看,便将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很快,提灯的人走近了。 是皇后宫中的毓芳,她道:“皇后娘娘听说,徐姑娘被召进宫里,恰好对她的画有一处不解,便让我过来瞧瞧,等徐姑娘出来,将她请过去呢!” “既是皇后娘娘传召,那可不敢耽误,徐姑娘,快随姑姑去吧!” 徐令姜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回头看了眼李慕载后,跟着毓芳姑姑走了。 她们进去时,皇后宫中的灯火已熄了大半,皇后珠钗妆容俱已卸下了,只穿了件中衣在殿中坐着。 徐令姜进去,便冲皇后行了个大礼:“臣女多谢娘娘搭救。” “毓芳,快将人扶起来!” 皇后说着,也起身过来:“好孩子,来回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吧,本宫已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了,你先去歇息吧。” 徐令姜谢过之后,由宫女带着去了。 待她走后,毓芳上前,说了今夜,叶贵妃也在的事。 皇后道:“她素来宝贝她那个侄子,如今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会不遗余力,撺掇着将这丫头送走了。”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叶大公子,长得丰神俊朗的,可做的这些事,真是……” 后面的话,毓芳没说,但脸上嫌弃厌恶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皇后温柔笑笑:“如今这样,她出宫后,日子怕是也不好过,让她先暂时住在这里,待前朝吵完了再说吧。本宫曾答应过故人,要看顾她的,怎么着,也该做到一回才是啊!” 毓芳姑姑应下了。 第19章 上值 ◎您今夜不当值啊!◎ 朝中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说,两国交战已久,边关百姓也饱受战乱的痛苦,如今鞑靼人既提出,只要徐令姜肯嫁过去,他们就愿意和谈,那还等什么?赶紧将人送过去和谈啊! 而主战派却说,鞑靼人生性狡诈,且多次背信弃义,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调兵遣将打便是了! 两派人马在朝堂上争的面红耳赤,赵承贞坐在高位上,却一言未发。 同前朝的剑拔弩张相比,后宫很平静。 只是大早上,叶贵妃来了数次,说要见徐令姜,都被皇后娘娘打发走了。 毓芳进殿时,便见徐令姜立在窗边,想来外面的动静,她都听见了。 毓芳道:“万事有皇后娘娘在,姑娘不必担心。” 徐令姜应了声,想了想,又问:“姑姑,我可以去外殿见个人么?” “姑娘想见谁?” “殿前司的虞侯,李慕载,他昨夜在当值。” 他既昨夜当值,那便好找多了。 毓芳姑姑唤了个内侍来,让他去殿前司的值房找人,毓芳姑姑则陪徐令姜同去。 后宫中,除了官家之外,男子皆不可擅入。除非遇到紧急情况,有官家手令,方可入内。是以,徐令姜和毓芳姑姑,便去了内外宫相接的永春门。 她们过去时,李慕载已经到了。 毓芳知他们有话要说,便没跟过去,只徐令姜一人缓步上前。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朱红宫墙旁的桃枝上,有鸟雀栖息在上面,似是听到脚步声,那鸟雀猛地振翅飞远,零星花瓣落在李慕载身上。 李慕载回头,就见徐令姜过来了。 她依旧穿着昨夜那身衣裳,粉黛未施,下颌清瘦,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你回去时,帮我同兰姨她们带句话,可好?” 李慕载轻轻颔首。 “你就说,皇后娘娘留我在宫中赏画,我暂时不回去了,让,让她们不必挂念我。”话至最后,徐令姜的声色里已染了颤声,她立刻转过身,背对着李慕载,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样。 一道宫门,他们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门外。 李慕载应过之后,沉默两息,又问:“还有什么?” “没,没有了,你让她们照顾好自己。” 李慕载轻轻嗯了声,徐令姜道了声,“多谢”,转身便要走时,便听身后又传来李慕载的声音:“多保重。” 徐令姜囫囵点点头,低头跟着毓芳姑姑走了。 毓芳姑姑瞧徐令姜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下不忍,轻声宽慰:“朝堂上暂时还未讨论出章程来,姑娘暂且……” “还要讨论什么章程?!” 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毓芳的话,她们两人抬头,便见叶贵妃气势汹汹过来,毓芳姑姑朝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将徐令姜挡在身后,两人一同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叶贵妃快步过来,眼神刀子似的落在徐令姜身上。 既然鞑靼人说了,只要徐令姜肯嫁过去,他们便肯和谈,那便将徐令姜嫁过去就是了,这乃是利国利民又利叶家之举,叶贵妃不明白,官家还在犹豫什么?! 可这话,叶贵妃自然不敢去问官家。 叶贵妃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你过来,本宫有话跟你说。” “贵妃娘娘……” 徐令姜忙拉住毓芳姑姑,冲她轻轻摇头。 叶贵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着?你还怕本宫吃了她不成?” 徐令姜不想让旁人代自己受过,便朝叶贵妃走过去。 -- 第35页 叶贵妃见她识趣,便径自又往前走了几步后,然后转过头,看着身后低眉顺眼的徐令姜,恨恨低语道:“徐令姜,事到如今,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本宫劝你识趣些,乖乖去向官家说,你愿意嫁到鞑靼去。否则的话,本宫保证,你留在华京,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而且,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爹娘想想,再不济,你也该为逢春想想。” “逢春?她怎么了?” “她散播知秋为扶外室上位,与你和离一事,如今已被我哥哥关起来了,至于后续会如何,要看你怎么做了。” 说完之后,叶贵妃意味深长看了徐令姜一眼,转身走了。 “姑娘。”毓芳姑姑忙过来。 徐令姜摇摇头,示意她没事,而后两人往皇后宫中行去。 而出宫后的李慕载,径自回了弄梅巷。 远远的,就见兰姨和夏竹两人站在门外,见他回来了,两人争先恐后跑过来。 兰姨:“李公子,我们姑娘呢?” 李慕载正要开口,夏竹又急急问:“外面都在传,说鞑靼王仰慕我们姑娘的才名,说只要我们姑娘肯嫁过去,他就愿意同我们议和,是不是真的?” 她们既已知晓,此事便瞒不住了。 李慕载如实相告:“她在皇后宫中,暂时无碍,至于议和与否,尚在讨论中,她要你们照顾好自己。” 说完,李慕载径自朝自己家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道:“你们将院门锁了,先来我们院子。” 正和兰姨抱头痛哭的夏竹‘啊’了声,不解看向李慕载。 兰姨也擦了擦眼泪:“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慕载淡淡道:“以防万一。” 很快,兰姨和夏竹就明白了,李慕载说的,以防万一是什么意思了。 她们刚过来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嚷嚷声,有人高声道,“徐令姜就住在这儿?来,兄弟们,把门砸了,把她抓出来!” “可这门明明锁着呢?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的!他们说,徐令姜就住在这儿!那娘们肯定是怕事,在屋里躲起来了!兄弟们,快动手,砸了锁把那臭娘们抓出来!” 听到外面的响声,夏竹和兰姨气得发抖,正想冲出去时,李慕载扔下一句,“待着”,自己提剑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哀嚎声,中间还夹杂着霍箐的大嗓门:“你们这帮瞎了眼的东西!连禁军大老爷还敢得罪!是不是想去吃牢饭了?!” “禁禁禁军大老爷?!” 有胆小的人已经两股战战了,霍箐索性又加了把火:“是啊!禁军已在这周围埋伏好了,就等抓徐令姜了!要是因为你们这帮刁民坏了事,你们就等着被抓去打板子吧!” 这帮人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 听霍箐这么说,当即连连磕头,向李慕载道歉,李慕载将剑收回来,转身往自家走。 “等等!”霍箐见那些人要走,又叉腰道,“你们扰乱公务,按说是要抓你们蹲大狱的,现在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要不要?” 那帮人连连道:“要要要!” “除了你们之外,等会儿肯定还会有人来,你们去巷口守着,若是看到还有人来抓徐令姜,你们就告诉他们,禁军在办案,让他们滚远点!知道吗?” 那帮人忙不迭点头,一脸狼狈走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霍箐才进了李慕载家中,大刺刺坐下,灌了好几杯茶之后,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鞑靼王怎么就看上令姜了呢?” 李慕载没说话,径自回了房中。 夏竹和兰姨俩,因为这事气的发抖,霍箐非但什么没问出来,反倒还得安慰她们。 到日暮时分,苏蕙怔在摆饭时,便见李慕载从房中出来,霍箐扫了他一眼:“这马上要吃饭了,你干什么去?” “上值,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两个今晚留在这里,霍箐会照顾你们。” 说完,李慕载直接推开院门走了。 霍箐气得跳脚。 什么叫他会照顾他们,他也需要人照顾好吗?而且—— “你不是昨晚不是刚当值吗?现在当哪门子值啊?!” 殿前司班房里,预备来上值的人正在签房里等着点卯,见李慕载进来时,有人还惊了下:“虞侯,您怎么来了?您今夜不当值啊?” “老李病了,让我代他上值。” 李慕载神色平平,径自走到角落里站着,众人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问了。 第20章 请缨 ◎官家,臣愿请缨一战。◎ 徐令姜从皇后殿中出来时,天刚擦黑,有内侍在院中掌灯。 毓芳姑姑便快步过来,低声道:“姑娘,殿前司的那位虞侯,让人递了消息来,说想见您一面。” 徐令姜愣了愣。 李慕载昨夜当值,今夜应该不当值才对,此时怎会在宫里?! 毓芳猜测:“莫不是叶贵妃?” 徐令姜想了想:“应该是他,姑姑,我可否去见他一面?或许,这将会是最后一面了。” 话至最后,徐令姜声音落了下去。 毓芳心有不忍,但想到徐令姜刚才同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忙勉强笑笑:“好,我去安排。” 这次依旧是在永春门前。 李慕载将兰姨和夏竹已听说,鞑靼求娶她一事,告诉了徐令姜。 -- 第36页 徐令姜怔了下,旋即轻声道:“知道了也好,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同她们说。” 李慕载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倏忽望过去:“你想好了?” 今夜无星无月,夜空浓得像砚台倾倒,似是下一瞬,便能滴出墨汁来,永春门上挂着的八角宫灯,似被困住的暗夜流萤一般,只能照亮门外。 徐令姜站在门内的暗色里,让人瞧不清神色,只听到她轻轻嗯了声,似是用尽所有力气后,终于妥协了。 之前,徐令姜也以为,她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男子附属品的身份过完这一生。 直到,她与叶知秋和离。 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可以不用做谁的附属品,不用遵守三从四德,不用被迫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蜗居在一方小院中,晴时画花木,雨时画雨景,可以自由潇洒过完这一生时,老天爷却又给了她致命一击。 鞑靼人要她,才肯议和。 她生于华京,长于华京,至今未踏出华京半步,让她远嫁到鞑靼去,她是不愿意的。 可她不愿意,就能真的不去么?! 李慕载突兀问:“是因为徐大人?还是因为外面那些跪请议和的人?” 今日早朝之上,徐弘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哭流涕向官家上奏,说他愿舍爱女,换两国交好,乞求官家成全。 他这番大义之举,顿时赢得了不少人称赞。 但官家一直未表态。 所以散朝后,主和派的官员,纷纷跪在议政宫前,乞求陛下早做决断,徐弘礼也在内。除此之外,太学的学子们听闻此事,也纷纷来宫门前静坐,以此来逼迫官家应允和谈,让边关百姓能免遭战火荼毒。 却不想,徐令姜摇摇头:“是因为官家。” 李慕载眸光闪动:“因为官家?” “官家是位仁君,他顶着重重压力,却也未曾逼迫我。可此事一日不解决,边关就会多死一些将士,而我便会成为罪魁祸首。就像叶贵妃所说的那样,边将战士尚能以身殉国,为何偏生我不行?” 李慕载没说话,而是看向徐令姜身后。 从先徐令姜说‘都不是,是因为官家’时,李慕载就发现,徐令姜身后的毓芳,突然朝旁侧的角门跪了下去。 徐令姜这话一落,从角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毓芳姑姑见状,立刻道:“参见官家。” 徐令姜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同李慕载一同行礼。 在宫中,后宫女眷和禁军私相授受是大罪,不过徐令姜身份特殊,大监见赵承贞没说话,便也闭口不言,只尽忠职守在旁亲自提灯。 赵承贞走近,没叫他们起身,而是问:“你愿意去和亲?” 徐令姜垂首:“臣女愿意。” “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臣女若嫁过去,两国或许就此能罢兵止息,边关战士亦能免受战乱之苦。” 这是个很好的说辞,但赵承贞不信。 他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徐令姜,身上难得带了丝君王的压迫感:“朕要听真话。” 夜风轻拂,垂的八角宫灯晃动,光晕明明灭灭落在徐令姜身上。 沉默两息后,徐令姜终是遵从本心而答:“真话是,臣女别无选择。” 君要臣死臣不得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亡。 在君权和父权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话一出,赵承贞的身子晃了晃。 大监忙上前去搀扶,却被赵承贞挥开,他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唇角嚅动着,正要说话时,有人先一步道:“官家,臣愿请缨一战。” 赵承贞循声望去。 永春门外,跪着一个人。那人腰背挺直,跪的端正笔挺,刚才同徐令姜说话的人,似乎就是他。 “大胆!官家面前……” 赵承贞抬手打断大监的话,问:“何人在那里?” “殿前司李慕载见过官家。” 赵承贞怔了下,问:“慕载?!可是‘载慕载瞻兮愿锡亨昌’(1)中的慕载?” “是。” “好名字。”赵承贞如是说,说完之后,又问:“你刚才说,你愿请缨一战?” 李慕载:“是,臣愿请缨一战。” 徐令姜愣住了,不可思议看向李慕载:“李公子,你——” “因为徐令姜?”赵承贞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李慕载跪的笔直:“因为一句诗。” 赵承贞神色微顿,就听李慕载一字一句道:“十四万人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这话一出,赵承贞脸色瞬间变了。 李慕载念的这两句,是出自后蜀花蕊夫人《述亡国诗》中,这两句意在讽刺,蜀国将士不战而降,丧权辱国之举。 如今他们此举,与这些人又有何异呢? 虽然鞑靼人说,只要徐令姜肯嫁过去,他们便休兵和谈,可他们当真会休兵和谈吗?!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未必。 鞑靼人生性狡诈,且背信弃义已是常态,但主和派还是力谏,要将徐令姜嫁过去,目的不过是想借徐令姜一个弱女子,暂时躲避战乱而已。 可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 这次,鞑靼人要徐令姜,他们立刻拱手奉上,日后,他们要公主,要岁币,要割地赔款,他们是不是还得如此?! -- 第37页 赵承贞陡然生出无限勇气来,他宽袖一甩,高声吩咐:“来人,传宣平和叶知秋,即刻入宫。” 大监为难道:“官家,叶大公子前日刚被叶大人用了家法,如今还下不来床。” “那就传宣平来。” 大监忙命人去了。 赵承贞转身,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回身指向李慕载:“你一同来。” 李慕载立刻起身跟上。 见赵承贞一行人走远了,毓芳姑姑这才起身过来,扶起徐令姜:“姑娘,先回去吧。” 徐令姜点点头,见李慕载随他们拐过宫门后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跟着毓芳姑姑回了皇后宫中。 第二天早朝时,还没等主和派再力谏时,赵承贞直接跃过门下省,当庭宣了圣旨,点了宣平宣老将军,和殿前司虞侯李慕载,二人率军前往边关对抗鞑靼。 这圣旨一出,举朝局哗然。 有老臣反应过来,跪道:“官家……” “尔等不必再多言,朕心意已决,与其割肉喂狼,朕宁可奋力一搏。” 赵承贞性情温润,自登基以来,一直广开言路,善于纳谏,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独断专行,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时,大监已高喊着:“散朝。” 等众臣再看去,赵承贞人已去了。 众臣一时议论纷纷。 宣将军都是即将解甲归田的老将了,让他上战场,合适吗?! 还有那个李慕载,殿前司里就没听说过这号人,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众臣议论着朝外走,叶筠若有所思走在最末端,待要下台阶时,他又突然转过身,改变方向,去求见赵承贞了。 赵承贞听完他的来意,没有半分犹豫,便拒绝了:“不必了,此次作战的人选朕已定下了,就让知秋在府里好生休养吧。” “官家,犬子毕竟在凉州待了数年,他对那里地形极为熟悉,又与鞑靼人打了数年交道,熟知鞑靼人的作战方式,若让他随军,他定然能帮上不少忙。” “朕也知道,知秋是最好的人选,可如今,叶爱卿下不来床,如何能忍受得了路途颠簸?” 叶筠急急道:“官家……” “朕知道,你们父子忠心,但贵妃多次同朕说,知秋是进士出身,让朕给他分些为人做的事,别让他一直在外作战。正好,前段时间,兵部左侍郎告老还乡了,待知秋养好伤之后,便让他去兵部吧。” 叶筠一听这话,顿时面色惨白。 他还想再说,可见赵承贞神色淡淡,一副‘朕还有公务忙’的模样,只得躬身退下了。 到了殿外,暖阳猛地扑过来,叶筠却只觉手脚冰凉。 官家宠爱叶贵妃,爱屋及乌对叶知秋也另眼相待,平日里提到叶知秋时,也多是长辈慈爱的语气,但今日,态度却冷淡了许多,这下,叶知秋怕是彻底失去圣心了。 叶筠神思恍惚时,一脚踏空,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第21章 饯行 ◎我辗转回华京,不是要一辈子蜗居在这里的。◎ 前朝的事,很快便传进后宫了。 叶贵妃气的砸了茶盏,跑去见官家,却被拦在殿外没能进去。 毓芳见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全无惊讶之色,不禁问:“娘娘似是早知道,官家会这般做?” “此番鞑靼人虽说,只要令姜肯嫁过去,他们便和谈休兵,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鞑靼人向来贪得无厌,且背信弃义已是常态,若这次答应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官家如何肯养虎为患。” 毓芳不解:“既然如此,那官家为何,一开始不直接表明态度呢?” 皇后叹了口气:“官家自有官家的思量。” 他们正说着话,有宫婢进来道:“皇后娘娘,徐姑娘求见。” 皇后道:“快请进来。” 徐令姜进来后,冲皇后行过礼,而后说明来意:“臣女已叨扰娘娘数日,有些不放心家人,今日想回去看看,还望娘娘恩准。” 皇后下意识想到了徐弘礼。 但又想到,毓芳说,徐令姜如今带着两个下人,住在弄梅巷,想来她口中的家人,应是她们吧。 皇后温柔笑笑:“本宫原想多留你住几日,既然你放心不下家人,本宫倒不好强留了。毓芳,本宫记得,前几日歙州的贡墨,和香洲的云香贡纸都送来了,你让人找出来,一并都给这丫头吧,留在本宫这儿,没得全糟蹋了。” 毓芳姑姑应声去了。 徐令姜谢了恩,望向皇后娘娘的目光,有些欲言欲止。 她只四年前,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露过面,她嫁入叶家这四年,也常会随叶夫人入宫,但皇后娘娘从未对她另眼相待,何以这次,会如此帮衬她? 徐令姜想问,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皇后似是瞧出了徐令姜心中所想,和善道:“本宫曾答应过一位故人,要看顾你的。这几年,本宫在这深宫中,也曾听过你的贤名,本宫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谁曾想,唉……” 自她与叶知秋和离后,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在她面前流露出心疼她的神色,徐令姜一时没控制住,眼圈瞬间红了。 皇后握住徐令姜的手,怜惜道:“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瞧着你如今的气色,倒比先前好多了。回去之后,好生过日子,若得了闲儿,便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可好?” -- 第38页 徐令姜点头应了。 毓芳姑姑取来东西后,徐令姜辞别了皇后,由毓芳姑姑亲送着出宫,回了弄梅巷。 夏竹和兰姨也听说了,宣老将军要出征一事,便猜徐令姜今日应该会回来,两人早早便在外面等,而与她们一道的,还有徐府的管家。 徐令姜心里咯噔了一声,但还是过去了。 夏竹和兰姨瞧见她平安归来,不由得喜出望外,连连冲毓芳道谢。 毓芳原本送徐令姜回来后,便要回宫去复命的,但见徐家门前有个软轿,又有个管家打扮的人站在旁边,这次她没急着走,而是笑道:“辞了姑娘数次茶水,这次就不推辞了。” 兰姨忙感激涕零将人请进去。 而此时,徐弘礼正端坐在屋内。 他以为,官家会将徐令姜送去和亲,昨日才在朝上发表了一番大义言论,想借此表忠心的同时再博个好名声。可谁曾想,只过了一天,官家便命宣老将军去应敌了。 可这一战,谁知道胜负。 若是败了,徐令姜肯定还得再去和亲。所以徐弘礼一下朝,回府换过朝服后,便急匆匆来了弄梅巷,打算将徐令姜带回徐家严加看管起来!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徐弘礼当即起身,面色阴沉走出去:“你在外面散心已经够久的了,也该……” 话说到一半,瞧见徐令姜身边的宫人时,徐弘礼又蓦的闭嘴了。 徐令姜冲徐弘礼行了一礼:“爹爹。” 毓芳姑姑在旁,笑道:“徐大人真是爱女心切啊,这徐姑娘还没回来,您便已经在这儿等着了?” 这话若以前说,兴许是在夸徐弘礼。 但昨日,他在朝堂上发表的那番大义言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毓芳是在讽刺他。 可毓芳是有品级的女官,徐弘礼也不敢与她有冲突,只得悻悻受了。 兰姨见状,觉得十分解气,拉着夏竹下去准备茶水果子了。 徐令姜对徐弘礼早就没有期待了,她见徐弘礼又坐回去,便问:“爹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话说得徐弘礼很是不喜。 他这个当爹的,还不能到女儿这儿来了?但毓芳还在这儿坐着,徐弘礼只得压下不悦:“你一个姑娘家的,单独住在外面,既不安全也不好听,今日便随我回府去住。” “我……” 毓芳拦住徐令姜,先一步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皇后娘娘今日刚吩咐下来,说她久居深宫,瞧不见外面的春景,便让徐姑娘出宫来,为她画副华京春景图送入宫中,供她赏玩呢!” 徐弘礼:“这倒无碍,住哪里都可以画的。” “徐大人这话就说错了,我虽不懂画,但也知晓,作画须讲究灵感、心静、耳闻目睹,皇后娘娘就是觉得,徐姑娘在宫中,无法做到这三点,这才将人送回来的。可谁曾想,徐大人竟然又要将人接回府里去住,那这画何时能做出来?” 徐令姜感激看了毓芳一眼,配合道:“臣女不知。” 徐弘礼气了个半死。 可皇后娘娘既这般说了,他若将徐令姜带回徐家,若到时候徐令姜画没做出来,他岂不是也得担责任?! 更何况瞧如今这架势,徐令姜似乎颇得皇后娘娘青睐,若强行将她带回府,他日皇后娘娘再宣徐令姜进宫,万一徐令姜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岂不是影响自己的仕途? 将诸事想通后,徐弘礼缓了神色:“为父也是放心不下,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在外面,不过既然皇后娘娘命你作画,那你便先作画,待画作完了,为父再来接你回府。” 徐令姜当即应下了。 此时离画作完还有段时日,待画作完时再说,却听徐弘礼又道:“你这院子只有两个人服侍,太少了些,回头我让从府里再拨些人过来。” 徐令姜道:“多谢爹爹好意,但是不必了,作画讲究心静,人多了,反倒吵得慌,有兰姨和夏竹两人便够了。” 徐弘礼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再强求,只又说了些,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做出有辱家门等事。 徐令姜一一应了,徐弘礼这才离去。 见徐令姜的麻烦走了,毓芳也没再多做停留,便也告辞去了 。 徐令姜亲自将毓芳送走后,又回来问兰姨:“兰姨,你一直跟在我娘身边,可知我娘与皇后娘娘之间,有何渊源?!” “夫人与皇后娘娘?!”兰姨满头雾水,“没有啊,夫人从没进过宫,平素也鲜少出门,怎么会与皇后娘娘有渊源呢?!” 这下徐令姜也愣住了。 先前,皇后娘娘明明说,她答应过一位故友,要看顾她的,如果不是她娘,又会是谁呢?!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毓芳和徐弘礼一走,夏竹又恢复了以往的活泛,叽叽喳喳围着徐令姜,先是说了,鞑靼人要徐令姜去和亲一事,又说了徐令姜不在这一天里,有人来找他们麻烦的事。 “多亏隔壁李公子心好,不但替我们打走了那些人,还让我跟兰姨在他们家住了一宿,不然姑娘你回来之后,就见不到我们了!” 提到昨日的事,夏竹不禁还有些害怕,嘴一撇就要哭。 徐令姜正要安慰她时,对面的门开了,霍箐走出来,一脸不爽:“喂,凶丫头!你怎么就光记着李慕载的好了?我昨天也保护你们了好吧?” -- 第39页 “呸!谁稀罕你保护了?!” “哎,我说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 兰姨见他们俩又要掐起来了,无奈摇摇头,和徐令姜进院里去了。 没过多久,听到消息的赵三娘也回来。 赵三娘风风火火进来,便冲徐令姜笑道:“令姜,你真厉害,才名都远扬到鞑靼去了啊!” 徐令姜:“……” 不过徐令姜知道,赵三娘没有恶意,便也没往心上放。 两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徐令姜道:“三娘,我在你们酒楼定桌酒菜,下午你让闲汉(1)帮我送过来吧,我们晚上一同为李公子饯行。” “饯行?!我们慕载要出门?”说到这里时,赵三娘眼睛瞬间眯起来,一脸防备看向徐令姜,“这事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令姜一脸无奈:“官家点了他与宣将军一同出征,我在宫中,自然是知道此事的。” “跟随宣将军一同出征?!那回来之后,慕载是不是就能升官啦?!他要是升官了,那我是不是也能跟着沾沾光了?!” 赵三娘顿时眼冒精光,只扔下一句,“包在我身上”之后,便匆匆跑了。 徐令姜瞧她那样子,不由得摇摇头。 上次李慕载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了,赵三娘何必又……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一个外人又不好插手,徐令姜便也没再说什么。 赵三娘一去就是一下午,直到天擦黑时,她才又跑来找徐令姜:“令姜!令姜,我将酒席置办好了,但是能不能放在你这儿吃啊!” 徐令姜:“?” “蕙姨不喜欢我,要是放在我院里,她肯定不去的,她要是不去,慕载肯定也不会去。所以就放在你院子吃,到时候就说,是我们左邻右舍一起为慕载饯行,怎么样?” 说完,赵三娘晃着徐令姜的胳膊,满脸祈求状。 徐令姜无奈,只得应了。 直到掌灯时分,李慕载才回来,赵三娘听到响动,忙晃着徐令姜的胳膊:“慕载回来了,你快去跟他说。” 徐令姜只得过去了。 李慕载刚走到院中,听到敲门声,又折返回去开门,就见徐令姜站在外面。 徐令姜道:“明日你便要出征了,三娘、霍大夫和我,在院中摆了桌酒席,想请你和蕙姨一起过去,为你饯行。” 苏蕙在屋内,听到响动出来,正好听见了徐令姜的这话,她脸色瞬间变了。 李慕载听到苏蕙的脚步声,身子不着痕迹往前挡了挡,然后道:“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徐令姜便先回去了。 她走后,李慕载将院门关上,回头,就见苏蕙情绪激动:“你,你明日要出征?!” 李慕载淡淡嗯了声,便要往屋内走。 “可是,你,你,你……” 到最后,苏蕙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但李慕载知道,她想说什么。 李慕载头也不回道:“我辗转回华京,不是要一辈子蜗居在这里的。” 说完之后,他便径自推门进了房中,留苏蕙一人立在院中,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没一会儿,李慕载和苏蕙便过来了。 因想着明日李慕载便要出征了,说是饯行酒,但席间大家也都意思敬了李慕载一下便过了,只有赵三娘一不留神又把自己喝大了,她误把霍箐当成李慕载,死活拉着霍箐不让走,非要向他表达爱意。 苏蕙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回去了。 徐令姜知道,李慕载明日还要早起,便亲自送他出去。 出来之后,李慕载道:“留步。” 他下了台阶,正要往自己院中走,刚走两步,就听徐令姜突然叫他。 李慕载停下,回头。 徐令姜立在门口,轻声道:“纵然知道,你此番是为国而战,但还是要多谢你救我于水火之中。保重,愿君早日凯旋而归。” 李慕载轻轻颔首,转身往前走。 但走了几步,不知怎么的,他却又突然回头,向身后看去。 徐令姜还立在门口。 暖融的灯晕,兜头落了她一身,她立在那里,正在目送他走远。 徐令姜见李慕载回头,不禁问:“怎么了?” 李慕载沉默两息,开口道:“我不在这段时日,劳可否烦你,帮我看顾下我娘?” 李慕载生性冷淡,这还是第一次同人说这话。 徐令姜怔了下,立刻应声:“好。” 第22章 暴露 ◎否则,你这辈子就等着这么烂下去吧!◎ 第二日一早,李慕载和宣老将军一同率军出征。 官家在朝堂那句‘与其割肉喂狼,朕宁可放手一搏’的话传至民间,百姓瞬间群情激奋,大军出征这一日,他们纷纷夹道欢送。 徐令姜邀苏蕙为李慕载送行,但被苏蕙拒绝了。 所以只有她跟赵三娘两个人过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便看见李慕载一身银色铠甲,高坐在马背上,面容肃冷打马前行,烈烈战旗在他身后呼啦作响。 赵三娘掐着徐令姜的胳膊,一脸花痴尖叫:“不行了!不行了!我站不住了!令姜!你快扶我一把!” 徐令姜好笑扶着她。 在徐令姜目送李慕载离开时,有道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隔着攒动的人头,叶知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徐令姜。 -- 第40页 他想过去同徐令姜说话,但刚起身,腰臀处传来的钻心痛意,使得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筠这一顿板子,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幸得他自幼习武,再加上用了好药,以及心头憋了一口气,想出来亲眼看看,官家这次选的人,这才能强撑着乘轿出来。 一个垂垂老矣,腰都弯了的老将军,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 让这两人率军与鞑靼人交战,不被打的丢盔弃甲就不错了,官家竟还妄想让他们去挫鞑靼人的威风,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想的! 叶知秋目光落在走远的军队上。 他心想:不过没关系,他们若是败了,他就可以立刻上奏,请求领兵前去支援,到那时,何愁不能再重获圣心呢! 一念至此,叶知秋呼出一口浊气。 他转头,见徐令姜还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似乎并没看见自己,觉得自己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去见她有些不合适,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知秋放下帘子,吩咐道:“回府。” 轿夫抬着轿子,刚转过身,叶知秋又想起来,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芸娘了,今日既出来了,那便顺便去看看她吧。 叶知秋又改口:“去倚柳巷。” 因为芸娘有身孕的缘故,叶知秋便从府里调了些人过来伺候,可今天他过来时,却见这些人都在外面坐着唠嗑。 叶知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们不在屋里伺候,都在外面做什么?” 侍女们被突然过来的叶知秋吓了一跳。 一个年长的见叶知秋面色不善,忙道:“是小姐说,她习惯了茯苓姐姐服侍,不让我们近身伺候,只让我们在外面做些粗活的。” 叶知秋闻言皱了皱眉。 芸娘住的这个宅子带有小院,从小院过去,才是正房,听侍女们这么说,叶知秋便摆摆手,示意她们散了,他自己朝芸娘的院中去。 刚拐过月拱门,差点跟人撞在了一处。 叶知秋猛地朝后退了两步,牵扯到腰臀上的伤口,顿时疼的他倒吸了口凉气,他满面怒色,看向来人:“茯苓,你慌慌张张做……” 话说到一半,叶知秋猛的住了嘴。 因为他看到,茯苓正慌张在团手里的裙子。 而那条裙子是芸娘的,他曾亲眼看她穿过,叶知秋面色一沉,一把将裙子夺过来。 “哎,将军,您别……” 茯苓话还没说完,叶知秋手一抖,长裙委顿而下,白绫裙上刺目的血污,一下子暴露在日光下。 茯苓脸唰的一下白了。 叶知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后背狠狠撞在月拱门,尖锐的疼痛从后背蹿上来时,他陡然清醒过来,厉喝道:“来人,去请大夫。” 院外有人应声而去。 茯苓这下是真慌了:“将军,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大夫特别近,我去请,我,我……” 话没说完,就被叶知秋一脚踹开。 这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这一脚,将茯苓踹倒在地上,同时也牵动了叶知秋身上的伤口,疼的叶知秋五官扭曲了一下,脸上杀意毕现。 芸娘在屋内听到响动,出来看到院中的场景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下人很快就将大夫请来了。 可来了之后,却被叶知秋的人拦在了外面。 屋内,只剩下叶知秋和芸娘两个人。 叶知秋看着,面前这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芸娘一贯乖顺温柔,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拿有孕这种事来骗他。 “郎君,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在凉州时,你说回了华京便和离娶我的,可回了华京后,你却再也不提此事了。那日,那日我在街上,看见了你的夫人。她是那样的高贵娴雅,只一眼,我便自惭形秽起来了。” “所以你便拿有孕来骗我?!” 当时,在得知她有身孕时,他是那么的欣喜!那时,尽管他对徐令姜还心有眷恋,可为了她,他还是狠心与徐令姜和离了。 可现在却发现这竟然是假的!这让叶知秋如何能接受?! “郎君,我实在没法子了啊!我与她不同,她有家世,有美貌,有才华,可我只有你了啊!若是连你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芸娘跪坐在地上,紧紧攥着叶知秋的袍摆,哭的撕心裂肺。 叶知秋垂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成拳。 他无法接受芸娘骗他,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接受。 叶知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他将芸娘拉起来,用指腹替她抹去泪痕:“归根究底,是我不好。好了,乖,别哭了。” “那郎君,你,你还要我吗?” 芸娘打着哭嗝,泪眼婆娑问他。 叶知秋温柔笑笑:“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我之前已经禀明父母,择吉日便会迎你过门的。好了,别哭了。” 一听这话,芸娘乖顺扑进叶知秋怀中,哀哀哭了起来。 叶知秋将芸娘安抚好,从屋内出来时,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阴冷,临走时,他吩咐道:“照顾好她。” 侍女们忙应了,恭送叶知秋离开。 茯苓强撑着不适,去见芸娘。 -- 第41页 芸娘愧疚道:“对不起,茯苓,是我连累你了。” “只要小姐能好,奴婢受这一脚也是值得的。只是日后,小姐做了叶夫人,可别嫌弃奴婢笨手笨脚的,将奴婢打发去别处才好啊!” 芸娘立刻道:“怎么会呢!你永远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在哪里,你自然也会在哪里的。” 之后,她们主仆俩已经兴高采烈,开始筹备婚事了,却殊不知,叶知秋一回府,就被叶筠狠狠甩了一巴掌。 “逆子!你竟然拿这种事来骗我!” 叶知秋一进去就被打懵了,见叶筠气的脸色铁青,不由茫然问:“父亲,孩儿何事骗您了?” “你先前同我说,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鲁王爷被拐多年的女儿?” 叶筠为官多年,做事一向谨慎周全,从不给人留话柄。当初他会同意叶知秋与徐令姜和离,甚至帮忙摆平徐弘礼,完全是因为,叶知秋告诉他,芸娘是鲁王爷被拐的女儿。 当今官家膝下无子,将来势必要在宗室中挑选一位小王爷过继,最终继承大统。就目前来看,鲁王爷的儿子最有可能。 其实以叶知秋的身份,尚公主完全不成问题,可在本朝,一旦尚公主,便意味着此后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可若芸娘当真是鲁王爷的女儿,那么叶知秋便能钻个空子,到时候,权势富贵皆可兼得。 叶知秋迟疑点头:“儿子查过的,芸娘应该就是鲁王爷被拐的小女儿。” “应该?!混账东西!这种事,你竟然用的是应该!你长没长脑子?!”叶筠气的直接抓起桌上的砚台,朝叶知秋砸去。 叶知秋侧身躲开,砚台砸地上,哐当一声钝响。 紧接着,叶筠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来:“今日早朝过后,鲁王妃夫妇携一妙龄女子入宫觐见官家,说他们被拐的女儿找到了,官家大喜,当场便赏了珍宝无数。” 这话一出,叶知秋瞬间如五雷轰顶,他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他查过的,芸娘应该就是鲁王爷被拐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会不是呢!她怎么可能会不是呢!!! “不可能?!”叶筠冷笑一声,“你是觉得,鲁王爷夫妇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吗?还是觉得,他们有胆子,用个赝品去糊弄官家!蠢货!是你找错人了!你还因为这个赝品,把自己搞成如今这副德行!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叶筠都要气的升天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当初怕叶知秋前脚与徐令姜和离,后脚又娶新人的事传出去,会影响仕途,也会让叶家受官家猜忌,这才暂未他们成亲,也没让芸娘的身份曝光。否则的话,现在他们家,就是全华京最大的笑话了! 叶知秋摇摇欲坠,几欲站立不稳。 原本他还指望,待芸娘认祖归宗后,他能富贵权势兼得。可现在,却告诉他,芸娘是个假郡主。而他为了这个假郡主,与发妻和离,把自己搞的名声尽毁,还失了圣心,日后或许再无翻身的可能! 叶知秋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 他不顾腰臀上的疼痛,嘭的一下向叶筠跪下,面色惶然道:“父亲,您教教孩儿,孩儿现在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依仗的人只有叶筠了。 但凡叶筠现在还有别的儿子,他都会毫不犹豫放弃叶知秋,可偏生,他只有这一子。 叶筠纵然现在恨不得打死他,可却又不得不为他筹划,叶筠摁着眉心,思量片刻,他猛地想到了一个人。 “令姜!如今官家和皇后娘娘都喜欢她。我不管你是用求的,还是用跪的,你都得让令姜原谅你,并且重新做回我叶家妇!否则,你这辈子就等着这么烂下去吧!” 叶筠说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留叶知秋瘫跪在地上。 第23章 找来 ◎姑娘,那好像是大公子。◎ 徐令姜送完李慕载, 刚回弄梅巷没一会儿,她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夏竹将门打开,看见外面的人时, 立刻尖叫一声:“兰姨,那头黑心肠的猪又来了!” 满脸堆笑的朱老板:“……” 兰姨正在院中择菜, 听到这话,当即抄着擀面杖出去。 可出去时,却发现, 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子, 突然齐齐堵在自家门口, 保护在夏竹面前, 拿石头的拿石头, 拿树枝的拿树枝,大有一副‘只要夏竹一声令下,他们就为她赴汤蹈火’的架势。 兰姨:“……” “误会误会!上次, 是在下猪油蒙了心了, 冒犯了徐姑娘,在下今天是专程来向徐姑娘道歉的!”朱老板说着, 连连作揖, “劳烦两位,替我通报一声。” 夏竹和兰姨迅速交换了下眼神。 这个黑心肠的老板,心肝脾肺肾全是黑的,怎么可能会专程来向她们姑娘道歉!这其中肯定有诈! 夏竹和兰姨各自握紧手中的武器。 夏竹:“我们不稀罕你的道歉!你赶紧滚!不然……” 正说着, 听到动静的徐令姜,从院中出来, 瞧见外面的阵仗时, 徐令姜还微微愣了愣。 朱老板一瞧见她, 顿时像是看见了女菩萨,连连作揖:“徐姑娘,上次是在下出门前多喝了几盅黄汤,才做了那等错事!今日在下专程来向姑娘道歉赔罪,还请姑娘切莫往心上放!” -- 第42页 说着,便堆笑着将手中的糕点往前送了送,夏竹横立刻眉冷眼瞪他:“把你的脏东西拿走!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朱老板身上。 她同朱老板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今日说是上门来赔礼道歉,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令姜收回目光,淡淡道:“这件事,上次已经解决了,多说无益。且朱老板不必再白费心思了,我的画日后就算卖不出去,也绝不会再从你的画斋里走,请回吧!” 说完,示意夏竹和兰姨关门。 “哎,徐姑娘,别介啊!” 朱老板想上前,可碍于面前这一堆大小门神,只得伸长脖子,赔笑道:“上次那事,是在下办的不地道,为了表示歉意,这次咱们二八分,二八分怎么样?卖给谁,不卖给谁,全都由姑娘说了算,在下绝不多说一句话,怎么样?” 兰姨冷笑道:“若我们姑娘不同意,朱老板还想故技重施?!” “哎,不是,我……” 夏竹也是怒火中烧,当即道:“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们姑娘的画,就算卖不出去,也绝不从你的画斋里走,你给我滚!” 说完,抄起扫把就朝朱老板招呼去,旁边的小孩子见状,也纷纷一哄而上,直打的朱老板狼狈逃窜,最后招架不住跑了。 “以后要是再让姑奶奶看见你,姑奶奶就打断你的腿!” 夏竹扛着扫把,气势汹汹冲朱老板的背影放狠话,跟在她身边的孩子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七嘴八舌喊着,倒衬得夏竹颇像个孩子王。 徐令姜不由失笑,转头问:“兰姨,你们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小孩子的?” 兰姨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出来时,他们就在了。” 她们正说着话时,隔壁的院门开了。 苏蕙出来,瞧见那朱老板已经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原本跟在夏竹身后的孩子们,一见到苏蕙出来,呼啦一下又朝她跑过去。 徐令姜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想必是苏蕙在院中听到响动,让这些孩子过来帮她们的,徐令姜忙冲苏蕙道了谢,目光却落在那些孩子身上。 她搬过来这段时间,并没有在李慕载家中,见过这些孩子。 苏蕙道:“他们都是街坊四邻的孩子,慕载有空的时候,会教他们一些拳脚功夫。今日慕载出征,他们一起过来看看我,正好遇见了这事。” “不是正好遇见的,是师傅……” 苏蕙话刚说完,其中一个孩子接话刚过了几句,就被另外一个孩子一把捂住嘴,训斥道:“笨蛋,师傅说了,不让告诉别人的。” 最先说话的那个小孩子,眼睫扑闪了一下,然后睁着纯澈的眼睛,一脸单纯问:“大姐姐,你可以当做没听见吗?” 徐令姜:“……” 兰姨和夏竹都被他们逗笑了。 徐令姜压住嘴角的笑意,不忍让他失望,便点了点头。 自这日之后,徐令姜原本门可罗雀的小院,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四年前,徐令姜一画名动华京。 但嫁给叶知秋后,便再未有新作传出,外面都说徐令姜已是江郎才尽。可在她与叶知秋和离反转,以及鞑靼人求娶之后,徐令姜一瞬间又被推至了风口浪尖上。 再加上之前,她的新作得到官家和皇后娘娘赏识一事,不知怎么的,突然传出来了。 一时华京各大画斋的老板,和一些想求画的人,络绎不绝找上门来,扰得徐令姜不胜其烦。 夏竹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每次有画斋老板时,夏竹头都扬得很高,兰姨忍不住打趣:“夏竹,你小心重蹈少爷的覆辙!” “哼!我才没他那么笨呢!”夏竹不屑同徐令昭比,不过兰姨提起这一茬,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姑娘,我听说,少爷留了一封书信跑了!现在徐家正在满华京找人呢?” “跑了?!”徐令姜侧目看过来。 夏竹点头:“我上半晌出去的时候,碰见府里的管家正带人在街上找呢!” 难怪这几天,徐弘礼没再来骚扰她,合着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徐令姜和徐令昭自幼不亲,但对这个弟弟,徐令姜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徐令昭这人生性不羁,平素最爱舞枪弄棒,只怕这次又是受什么刺激,出去闯荡江湖去了。 兰姨道:“以前,姑娘还没出阁时,但凡少爷不听话,方夫人老爱拿少爷和姑娘的矛盾来说嘴,这次我们住的远远的,我看她还怎么赖姑娘!” 徐令姜笑笑,正要说话时,院外突然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很快,院门就被人推开了。 几个小孩子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徐姐姐,有人从巷口进来了,可能又是来你家的哦。” 自从那日之后,这些小孩子便成了徐令姜院里的常客。 这几日,但凡巷口有陌生面孔,这些小孩子们,便会提前过来向徐令姜通风报信。 徐令姜抓了果子给他们吃,几个小的都拿了,唯独最大的那个,却摇摇头,一脸正义道:“师傅说了,无功不受禄。” 话虽是这么说,但徐令姜却瞧见他偷了偷咽了咽口水。 原本拿了果子的几个孩子,听他说这话,都依依不舍将果子放了回去。 -- 第43页 这群小孩子,小的不过五六岁,大的也就十来岁,个个衣衫褴褛,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没有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但他们很懂事,每次进来时,看到桌上有果子点心,也从来都不上前哄抢。 徐令姜轻声道:“你师傅说得没错,确实是无功不受禄,但你们是有功的。” “有功?!”那个最大的孩子不解问。 徐令姜道:“你们提前过来,告诉我,我有客人要来了,便能让我早做准备了,这就是有功的,所以我给你们果子就叫知恩图报,明白吗?” 说着,徐令姜将果子递给最大的那个孩子。 她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这群孩子中的孩子王。 那孩子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果子,脸上露出一抹腼腆的笑:“谢谢徐姐姐。” 最大的搞定了,小的们就好说了。 徐令姜将果子挨个儿分给他们,又一一问了他们的名字。 “我叫虎子。” “我叫二毛。” “我叫豆豆。” …… 那些孩子们吃着果子,口齿不清说着自己的名字,又各自汇报了自家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都噼里啪啦告诉了徐令姜。 正说着,院门被人敲响了,又是一个画斋老板,来游说徐令姜将画放在他们画斋卖的。不过这位画斋老板,和之前几个不同,他态度温和,举止有礼,不像个商人,反倒像个书生。进来之后,他并没有直接谈价钱,反而是同徐令姜聊起了画。 从前朝的大家,再到今朝的,他全都如数家珍,一听便知是个懂画的。 聊到最后,他才说明来意:“姑娘妙笔丹青,想来是不惯理这些买卖商谈俗事的,老朽俗人一个,特来毛遂自荐,想替姑娘揽下这些俗事,不知姑娘可愿应否?” 徐令姜其实是很满意这人的,但—— 她道:“最近这几日,我这里来了不少人,都是与先生抱着同样的目的,先生为何觉得,我会选择先生呢?” 来人微微一笑:“老朽不才,虽是以经营画斋为生,但也知道宝刀合该配良将的道理。老朽不敢保证,能将姑娘的画价格卖得最好,但老朽敢保证,但凡经过老朽手卖出去的画,都绝不会辱没了那副画。” 这话一出,徐令姜便知道,这人不但懂画,还是个惜画的,心下便没顾虑了,她向夏竹道:“去取笔墨纸砚来。” “且慢,但有一事,老朽需得同姑娘说明,姑娘的画,经由老朽画斋中卖出的,老朽要抽两成利。” 夏竹原本是要去的,一听这话,猛地回头,高声道:“两成?!你狮子大开口啊!先前那几个老板报的都是一成。” 那老板袖手而坐,微笑道:“两成,不议价。” “你……” “夏竹,去取笔墨纸砚来。” “姑娘……”夏竹看着徐令姜,见徐令姜坚持,只得去了。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写好协约,分别签字画押后,徐令姜将自己已作好的几幅画,交给对方带走了。 夏竹不解:“姑娘,别的画斋报一成您都不愿意,您为什么要选他啊?” 徐令姜清浅一笑:“因为他不会是第二朱老板。” 夏竹这才闭嘴了,兰姨过来笑道:“这下好了,姑娘定了画斋,日后就不会有人再来烦咱们了。” 事实证明,徐令姜确实没看错人。 她的画经由林先生代售一事传出去后,不少人纷纷去买画,但林先生却并不是以价钱高低卖画,而是会同买家交谈,确定买画的是懂画、惜画之人,才会将画卖给他。但这直接导致的后果,便是徐令姜的画最后往往都不是价高者得,为此有不少画斋老板不死心,找到徐令姜这里,妄图再想游说徐令姜改变心意,皆被徐令姜挡了回去。 徐令姜刚将一个人挡了之后,就听外面传来林先生爽朗的笑声:“老李,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挖墙脚也该偷偷挖嘛,怎么能让我撞见呢?!” 徐令姜闻声,让夏竹去上茶。 等夏竹将茶送上来时,林先生刚好也进来了。 他今日来,一则是来给徐令姜送卖画的银子,二则是来告诉徐令姜一件事。 “这几日,来买你画的人中,有几个人瞧着不对劲儿。” 徐令姜‘嗯?’了声,看向林先生。 “我是开画斋的,但凡来买画的人,都会四处看看,但有几个人,一进店就直接说要买你的画。我以为他们是真喜欢你的画,可聊了几句之后,却发现其实不然,他们甚至压根不懂画,但却舍得砸银子,而且只要买你的画。有几次因为我将画卖给别人,还差点在我店里动起手来,但一说要报官,他们又迅速散了。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过分之举,虽不是大事,但总觉得,该告诉你一声。” 徐令姜微微蹙眉。 不懂画,却又砸银子买她的画,十有八/九是代别人买画的,难不成又是叶逢春?! 徐令姜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送走林先生后,兰姨悄声问徐令姜:“难不成又是叶小姐?” “我也不知道,”徐令姜想了想,又将夏竹叫出来,“你抽空去打听打听,逢春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在宫里时,叶贵妃说,叶逢春因为她的事,被叶筠关起来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 第44页 夏竹应了声,打算忙完手中的事就去的,却不想叶逢春却先来了。 叶逢春一见徐令姜,就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令姜姐姐,我想死你了!” 当时叶逢春听说鞑靼人求娶徐令姜一事,都快吓死了。幸亏很快,又传出官家派宣老将军出征迎敌的消息,叶逢春这才松了口气。 徐令姜打量了下叶逢春,轻轻蹙眉,问:“怎么一段时间没见,你瞧着清瘦了不少?” 叶逢春挽着徐令姜的胳膊,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嘿嘿一笑:“哎呀,这不是先前太丰腴了么?我听说少吃会瘦,就试了试,看来是有效果的呢!” 叶逢春对自己被叶筠罚一事,闭口不提,又扭头向兰姨道:“兰姨,我想吃你做的酒酿圆子了。” 兰姨闻言,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做去。” 今日天气很好,徐令姜索性便拉着叶逢春,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轻声劝道:“逢春,你待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听我一句劝,日后切莫再因为我的事,同叶大人他们起争执了。” 叶逢春与自己不同,她尚有亲人可以倚靠。 徐令姜不想她因为自己,而和亲人闹的太难看,毕竟叶逢春如今已经十六了,已经到成亲的年纪了,她与亲人关系相处好了,日后也会多个倚靠。 “哎呀,令姜姐姐,你放心吧,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可能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爹最多也就罚我禁足而已,我都习惯了。” “逢春,你……” 叶逢春狡黠笑笑:“令姜姐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被放出来了嘛?没事的,我爹的脾气我知道,只要不阻挠到他的利益,他一般不会下狠手的。哦,对了,说到这儿,我告诉你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当初那外室不是仗着自己有孕,逼我大哥跟你和离呢么?可昨天,我听说,那个外室其实是假怀孕。” 徐令姜愣了下:“假怀孕?!” 叶逢春道:“是啊!我爹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摔了砚台,还打了我大哥一巴掌呢!说他是瞎了眼,才会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耍弄的团团转!我娘也因为这事,气的病倒了!” “她既是假怀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叶夫人呢?!” 依照叶夫人的性子,将对方召进府时,定然会再请大夫把脉的。 “那女子会医术,想必是用什么法子,瞒过了替她看诊的大夫。哼!我大哥为了这个小白花,搞的面子里子都丢了,现在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次,叶逢春倒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兰姨端着酒酿圆子过来,听到这些话,当即解气骂道:“活该!谁让他瞎了眼,为了这么个货色,非要跟我们姑娘和离!哼!当初叶大公子不口口声声说,他的心上人不愿为妾么?为了人家这句不愿,他都能毫不犹豫同发妻和离,现在想来,那女子假孕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叶公子喜欢她,到时候将人娶进府来,再怀不就是了。” 后半部分,兰姨说得是真心实意。 俗话说,歪锅配歪灶,像这种表面小白花,实则食人花的女子,和叶知秋这种色令智昏的渣男,就该一辈子紧紧捆在一起,也免得再去祸害旁人了。 “好了,”徐令姜不想兰姨当着叶逢春的面说这些,便道,“今日逢春在这里用饭,兰姨你给她做道松鼠鳜鱼吧。” 兰姨正要应时,就听吃着酒酿圆子的叶逢春,含糊不清道:“不了,不了,我现在不配。” 徐令姜:“……” “我娘这次是真病了,府里的事都得我拿主意,我吃完圆子,就得赶紧回去盯着,真是累死我了,老天保佑,让我娘赶紧好起来吧,不然我都要疯了!” 叶逢春向来不喜约束,对掌管中馈一事,也无甚兴趣。 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叶夫人见她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曾多次说,让叶逢春跟着徐令姜学习,但叶逢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突然猝不及防接过这个重担,她什么都不会,自然是手忙脚乱的了。 徐令姜心疼叶逢春,便同她说了些掌管中馈的窍门,又说了府中哪些人是可用之人,叶逢春一一记下后,又不忍住道:“令姜姐姐,我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我娘自从病倒好,就开始念叨起你的好来了。” 徐令姜笑笑,没说话。 叶逢春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无他意,徐令姜送她走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问:“迎春,这几日你可有让人再去买我的画?” 叶逢春摇摇头,见徐令姜神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没事,”徐令姜笑笑,“既然你忙,这次就不留你了,下次若再过来,提前让人来说一声,我让兰姨给你准备你爱吃的菜。” 叶逢春欢喜应了,同徐令姜道别后,上马车走了。 兰姨和徐令姜一同往回折返。 兰姨问:“既然不是叶小姐,还能是谁?莫不是……” 徐令姜知道,兰姨说的是叶知秋。 她摇摇头,脸上神色淡淡的:“应当不是他,他一贯看不起我作的画,如今怎会花银子来买我的画?” 徐令姜说得也有道理,但—— “万一,他这是想回头了呢?!” 徐令姜不解:“回头?!他为什么要想回头?” -- 第45页 “那外室是假怀孕,说不定叶知秋看出了她的真面目,想起姑娘您的好来了,就又想回头了呢!” 兰姨原本是这么随口一说,但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说得还很有道理,她立刻就紧张起来了:“姑娘,要真是这样,那您……” 徐令姜打断兰姨的话:“不可能的。” 兰姨望向她。 徐令姜轻轻笑了笑,神色平静:“我跟叶知秋,很早之前便离心了,那位姑娘的出现,不过是让我们彼此都解脱了而已。” 兰姨怔住了。 其实到现在,她都没明白,当初刚成婚时恩爱有加的两个人,最后怎么就冷淡了呢!好像是他们聚少离多导致的,但好像又不是。 兰姨回过神来,就听徐令姜道:“如今我们已经和离,彼此都解脱了,要是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又怎么能往前走呢?” 最后一句话,徐令姜是看着兰姨说的。 兰姨会意,明白徐令姜是指,每次提到叶知秋,她都要讽刺几句的事,见徐令姜是真的放下了,兰姨便也不再纠结了:“姑娘说得有道理,从前那些烂人烂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呢!” 徐令姜见兰姨明白了,便没再多说。 而叶逢春回叶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叶知秋。 “逢春,你今天……” 叶逢春直接打断叶知秋的话:“大哥,你是不是派人去买令姜姐姐的画了?!” 叶知秋愣了下,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 叶逢春瞬间便知道答案了,她顿时没好气骂道:“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初,你为了那个叫芸娘的,非要跟令姜姐姐和离!现在如你所愿和离了,你不麻溜的娶你的心上人过门,又整这些幺蛾子,你到底又想干什么?!” 被自己亲妹妹一通狂喷,叶知秋脸上有些挂不住。 可叶逢春一向与徐令姜交好,自己要想追回徐令姜,势必少不得叶逢春帮忙,叶知秋低声下气道:“逢春,我错了。” “大哥,你没错!是我错了!我求你了,你放过我,也放过咱们全家吧!以后老老实实做人,你要喜欢那外室,你就把她娶进门来好好过日子,你要是不喜欢她,觉得她骗了你,那你就跟人家说清楚,再给人家一笔丰厚的银子,送人家走吧!大哥,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再折腾下去,咱们这个家都得被你折腾散了!” 叶逢春噼里啪啦说完自己想说的,转身便要走,却被叶知秋急急拦住。 叶知秋道:“逢春,你听我说,我……” “你别说了!” “逢春……” “你说的,我不想听,我想令姜姐姐也不想听。” 叶知秋惊了一下,不可置信看向叶逢春:“逢春,你……你猜到了?” 叶逢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又不是傻子!爹怎么可能会在气头上,突然解了我的禁足?而我一出来,就听说了你那外室假怀孕的事?” 见叶逢春猜出来了,叶知秋索性便不再瞒她。 他道:“逢春,我也是被人骗了,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 “什么叫你也是被人骗了?!若你心如磐石对令姜姐姐,谁能骗得了你?明明是你自己心志不坚,做出这种事来,到现在了,你竟然还在推卸责任?就这你还想求令姜姐姐原谅你!做梦吧你!” 说完,叶逢春气的直接转身走了。 叶知秋还想去追叶逢春,却被他的小厮劝住。 小厮道:“大公子,小的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您与其将时间浪费在二小姐身上,倒不如先去找少夫人,先去看看少夫人是什么态度,再回来找二小姐帮忙,岂不是事半功倍?” 之前叶知秋一直觉得,徐令姜是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自己若贸然前去,肯定讨不到好,便想着先将叶逢春拉拢过来,让她为自己帮忙。 但现在听小厮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颇为有理,便决定先去找徐令姜。 结果好巧不巧,他去找徐令姜那日,徐令姜正好入宫了。 自从李慕载出征后,苏蕙忧心的寝食难安。徐令姜也有些担心,便来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想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 结果她去的时候,官家也在。 官家一瞧见她,当即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先前刚好传来捷报,宣平他们已从鞑靼人手中夺回一城了。宣平在奏折中大肆称赞李慕载,说他用兵诡异,常常打的鞑靼人措手不及。唉,这么好的将才,竟被埋没了这么久,是朕之失。” 皇后温柔笑笑,看向徐令姜:“令姜觉得呢?” “臣女觉得,并非是官家之失。” 赵承贞哦了声:“愿闻其详。” 徐令姜道:“许是上天注定,良将在此时才现世呢?!” 赵承贞一愣,旋即朗声笑道:“听你之意,倒是朕狭隘了。” 皇后在旁道:“可不是官家狭隘了么?官家若觉得,良将被埋没许久有愧,待得胜归来后,官家好好嘉奖一番便是。” “那是自然。”赵承贞说着,又看向徐令姜,“今日既然你在这里,朕便交代你去做一件事,待来日他们得胜归来时,朕要你为他们做一副凯旋图,你可愿意?” 此等事,徐令姜自是不会推辞,当即便应了下来。 -- 第46页 之后,徐令姜又在皇后宫中略坐片刻,见官家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过来,便早早请辞退下了,依旧是毓芳姑姑送她出宫。 只是刚从皇后宫里出来,就遇见了叶贵妃宫里的人,那人道:“徐姑娘,贵妃娘娘有请。” 徐令姜满头雾水,如今官家已派兵去同鞑靼打仗了,叶贵妃不会还不死心,要找她麻烦吧?! 但如今她们身份悬殊,不管叶贵妃叫她去做什么,徐令姜都无法拒绝。 徐令姜跟着那宫女去了叶贵妃宫中。 叶贵妃不愧是得宠的贵妃,宫殿布置的富丽堂皇,里面摆设样样精美,瞧着竟是比皇后娘娘的宫中更气派。 “臣女参见……” 徐令姜礼还没行完,就已被叶贵妃一把拉住手:“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起来。” 徐令姜听到‘自家人’这三个字时,表情愣了愣。 可她没想到,叶贵妃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惊愕。 叶贵妃亲自拉着徐令姜落座,期期艾艾道:“好孩子,上次的事,是姑姑不对,姑姑当时只顾着家国大义了,没顾忌你的感受,姑姑向你赔不是,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徐令姜心里已经隐约有猜测,但是她没答话。 叶贵妃道完歉,又絮絮叨叨说起叶知秋来:“说起来,我们知秋就是个傻的!竟然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耍的团团转,活该他挨板子!等回头我若见了他,我也定然要再狠狠教训他一顿,放着你这么好的媳妇儿不知道珍惜,还学那起子没脸的,竟然……” 叶贵妃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话里话外,都是叶知秋心思单纯,兼之与她分隔两地时,太过寂寞,才会被人钻空子骗了等等。 徐令姜十分想说一句,这与她有何干?! 但鉴于叶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徐令姜开罪不起,她便低眉顺眼坐着,看似是在认真聆听,实则心思早就跑远了。 到最后,叶贵妃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徐令姜插话,她忍不住问:“令姜,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徐令姜笑容得体:“我与叶公子已经和离了,说什么都不合适,还是不说的好。” 叶贵妃气的都要吐血了。 合着自己说了这么久,都是在对牛弹琴了?! “令姜啊,我……” 叶贵妃还想再说话,有宫人进来道:“娘娘,皇后娘娘宫中的毓芳姑姑说,这眼瞅着马上要到宫门落匙的时候,若再不送徐姑娘走,怕是今夜出不了宫了。” 徐令姜一听这话,从善而流站起来,冲叶贵妃行了一礼:“贵妃娘娘,那臣女先行告退了。” 叶贵妃撮了撮后槽牙,只得让她走了。 出了叶贵妃宫中,毓芳姑姑见徐令姜长舒一口气,便小声问:“可是贵妃娘娘为难姑娘了?” 徐令姜笑着摇头,低声道:“为难倒是没有,就是贵妃娘娘太能说了。” 吵的她现在脑子都还在嗡嗡的响。 因今日时辰不早了,徐令姜只让毓芳姑姑送她出了宫门,兰姨和夏竹都在宫门口等着她。 毓芳便也没再强求,只目送徐令姜乘坐的马车走远之后,便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马车辚辚而行,碾碎了一地的月光,载着徐令姜穿过皇城,回到了弄梅巷。 从巷口下来后,兰姨付过钱之后,主仆三人便相携着往她们的小院走。 远远的,便见小院门口,似乎立着一个人。乍一看,夏竹还以为,是霍箐又来找她们蹭饭来了,当即怒气冲冲便要上前。 可走了几步,看清那人是谁时,夏竹又猛地停下了,扭头看向徐令姜:“姑娘,那人,好像是大公子。” 徐令姜原本正在听兰姨说话,闻言,脸上的笑瞬间落了。 她转头,就见叶知秋满脸愧疚,从暗色里走出来,低低叫了声:“令姜。” 第24章 羞辱 ◎她说错了么?◎ 兰姨一看见叶知秋, 脸色瞬间沉下来了。 夏竹见她左右寻找,不禁问:“兰姨,你找什么呢?” 兰姨没答话, 但却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隔壁门前有个扁担,兰姨快步过去, 一把抄起扁担,就朝叶知秋招呼过去,怒骂道:“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小人, 你竟然还有脸来!” 叶知秋原本想要躲开的。 但见徐令姜还在, 便站着没动, 硬生生受了这一下。 夏竹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忙上前拉住兰姨:“兰姨,有话好好说啊!” “话是跟人说的!跟这种见色忘义的畜生,还有什么好说的!” 兰姨怒气冲天, 可到底怕吵醒周遭邻居, 让人看笑话,便压低声音, 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 叶知秋没动, 而是看向徐令姜。 与兰姨的激动愤怒不同,徐令姜见到他,先是微诧了下,旋即便又归于平静了, 只冷淡问:“叶公子,有何贵干?” 这是他们和离后, 第一次见面。 徐令姜竟对他这般冷淡, 叶知秋觉得有些受伤。但转念一想, 此事错在他,徐令姜怨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愧疚道:“令姜,对不起。” 兰姨一听这话,火气瞬间上来了:“嗬!对不起!当初你做那起子没脸的事时,怎么没想过,对不起我们姑娘!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被人耍的团团转之后,又想起我们姑娘的好来啦?!我呸!你也不嫌臊的慌!赶紧滚!别在这儿恶心人了!” -- 第47页 叶知秋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端着捧着的,何曾被这般指着鼻子骂过,面上顿觉有些难堪。可他知道,徐令姜素来敬重兰姨。 他若想求得徐令姜的原谅,势必得先过兰姨这一关。 “兰姨您骂得对,是我犯浑,受人蒙蔽,做下那等错事,我……” “叶公子!”徐令姜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叶知秋的话,“你我早已和离,过去种种皆已是过眼云烟,已无再提的必要了。“ 说完,自携着兰姨和夏竹往前走。 “令姜,我……” 叶知秋想伸手去拉徐令姜,兰姨当即举起手中的扁担,招呼过去:“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家姑娘!” “嘶——” 叶知秋吃痛缩手,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却像没听见一般,待夏竹将门打开后,便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叶知秋想去追徐令姜,可刚到门口,兰姨就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若不是叶知秋躲得快,那门板就拍在他脸上了。 叶知秋神色讪讪。 他的小厮候在不远处,见状,便过来道:“公子,不如我们先回府吧。” 叶知秋没动,而是看向紧闭的院门。 如今虽已是仲春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冷。 小厮搓了搓手,又劝:“公子,您别怪小的多嘴,现在少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就是在这儿站一宿,少夫人怕是也不会见您的。倒不如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是啊!女人生气,不是一下子就能哄好的,您得慢慢来。” 叶知秋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厮,示意他说下去。 这小厮一没娶妻,二没相好的,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现在见叶知秋看向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您就想想,上次您惹少夫人生气,您是怎么哄好她的。” “令姜从未生过我的气。” 小厮:“!!!!” 说完之后,叶知秋也举得匪夷所思。 他们成婚四年,徐令姜竟从未生过他的气?! 徐令姜好像永远都是沉稳冷静的模样,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从未反驳过他,也从未与他起争执,唯独一件事…… “那您就当少夫人是把之前没生的气,全都积攒到这一次了吧!” 叶知秋满脸惊愕:“生气还能积攒?!” “自然是能的!”小厮说完,见叶知秋脸色变了,又忙补救,“不过公子您也不必忧心,都说女子最念旧了,而且您与少夫人还有四年的夫妻情分呢!只要您好好哄她,少夫人定然会原谅您的!” 这倒是,令姜最心软善良不过了,若自己诚心求和,她定然会原谅自己的。 这样想着,叶知秋眉间的愁色才消散下去,他深深看了紧闭的院门一眼,带着小厮走了。 兰姨觉得,叶知秋可能是得失心疯了。 自这夜之后,他就天天往她们小院跑,而且每次来,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不是南海的珍珠,就是北海的香料,再不济,也是海外的奇珍异宝,大有一副‘只要徐令姜肯原谅他,哪怕徐令姜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爬上去给她摘下来’的架势。 认错态度之诚恳,没感动徐令姜,反倒感动了左邻右舍。 这几日,不断有‘热心肠’的邻居前来劝和,皆被兰姨‘好言好语’送走了。 兰姨一转身,当即没好气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叶知秋此举,也是在徐令姜意料之外的。 她知道叶知秋这人,素来要面子,可这几日,兰姨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且有几次都‘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身上了。但叶知秋却依旧是一副‘我心如磐石,是诚心来认错求原谅’的模样,不论兰姨怎么刁难,他都毫不退却。 这压根就不是徐令姜认识的那个叶知秋。 “姑娘?!” 徐令姜回过神来,就见兰姨欲言又止盯着她,徐令姜问:“怎么了?” “他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天天来,惹的人心烦!要不您下次进宫时,去向官家或者皇后娘娘说一声,让他们下一道旨意,让他别再来烦我们了。” 夏竹端着茶盏过来,听到这话,便道:“这毕竟是姑娘的私事,去求官家和皇后娘娘,怕是有些不妥吧。” 经夏竹这么一说,兰姨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可—— 听到外面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兰姨瞬间又暴躁了:“那我们就任由他这样,天天来故作深情的恶心我们吗?!” 兰姨说着,怒气冲冲便又要出去。 徐令姜却拦住她,道:“兰姨,这次我去。” 叶知秋一身宝蓝色团纹长袍,身后跟着八个小厮,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东西,一路从巷口走进来时,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而视。 走到徐令姜门外时,叶知秋将衣袍整理一番后,才上了台阶亲自叩门。 “咯吱——”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叶知秋一只脚朝后撤了半步,身子保持着随时侧身或闪躲的架势,面上含笑:“兰姨,我给令姜……”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他看见,这次开门的人是徐令姜。 叶知秋愣了愣,旋即喜盈眉梢。 这几日,他每次来,开门的永远都是兰姨,他连徐令姜的衣角都没看见过,如今徐令姜却亲自来开门了,这是要原谅他的意思了?! -- 第48页 “令姜,我给你买了八宝斋的糕点,还有……” 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下去。” “令姜?!” 徐令姜单手扶着门框,神色冷淡:“你想说什么,站到台阶下去说。” “我……” 叶知秋不动,刚说一句,就见徐令姜作势要关门,他忙道:“好好好,我下去说,我下去说。” 说完,一转身,忙下了台阶。 “令姜,我……” 话刚说到一半,又传来咯吱一声门响,一个褐衣男子被从对面的门里踹出来。 “死女人!你就不能温柔点啊!刚才在床上,你可不是……” 霍箐捂着屁/股骂到一半,感觉不对劲儿,一扭头,见身后站了十来个人,齐刷刷看向自己时,霍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夏竹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她们对面是赵三娘家,而霍箐又是被从那里踹出来的,再结合他刚才说的话,夏竹抖着声道:“你、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霍箐立刻直起身子,反客为主,“哟,今儿真热闹啊!令姜,这是你前夫啊!” 叶知秋不喜欢霍箐这副轻浮的模样,便没答话,可霍箐却没想放过他。 霍箐凑过来,一脸好奇:“哎,先前我听说,因为徐令姜善妒不贤无子,所以你们才和离的,瞧现在这架势,你是原谅她善妒不贤无子啦?!可是不对啊,像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徐令姜卑微求你原谅她,并且求你接纳她吗?怎么反倒你一脸卑微的模样?!” “你——!” 夏竹想说话,却被兰姨一把拦住。 叶知秋正要说话时,却被人抢了先。 “我呸!什么善妒不贤无子!明明啊,是有人想扶外室上位,逼迫发妻和离后,却又怕自己仕途受影响,便将脏水全泼到发妻身上,这事华京都传遍了,好几家茶楼的说书先生,以此为底本,创作出了《叶世美》、《毒夫》等脍炙人口的故事,你是耳朵聋了听不见吗?!” 叶知秋回头,就见说话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发髻松散,妖妖调调靠在自家门扉上,眼角眉梢里,皆是媚态,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瞧着也是一脸轻浮样,竟然还直呼徐令姜为‘令姜’。 叶知秋眼底滑过一抹厌恶,转头看向徐令姜:“令姜,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但这里你是决计不能再住了。兰姨、夏竹,你们去帮令姜收拾东西,我们这就……” “叶公子!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兰姨等人还没开始发作,徐令姜已先一步开了口,声音里蘸着冷意。 “令姜,我知道,你因为先前的事,怨我,恨我,我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这巷子里住的全都是来路不明的人,你住在这里不安全!” 赵三娘娇笑一声,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哎唷,我们虽然来路不明,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啊!可不像有的人,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实则干的都不是人事!敢做不敢当的东西!怕是连宫里的公公,都比他像个男人哟!” “你——!” 叶知秋正欲发火时,徐令姜却冷冷打断他的话:“她说错了么?” 叶知秋瞠目结舌回头。 他们是夫妻,徐令姜怎么能帮着外人,这般下他的面子呢?! 第25章 邀请 ◎不必担忧,去了便知晓了。◎ 徐令姜已经忍很久了。 她以为, 叶知秋闹腾两日也就消停了,便一直没搭理他,可却没想到, 竟纵得他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徐令姜推门出来,一脸冷意立在廊下:“叶知秋, 你我既已和离,我本想着,从此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的。可你偏不, 你非要上蹿下跳, 用那副故作深情的模样来恶心我, 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 叶知秋满目愕然。 徐令姜娴雅和善, 在叶家掌家时,即便侍女婆子犯了错,她也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今日竟当着旁人的面, 对他发火。 叶知秋觉得有些难堪,又觉得有些委屈。 “令姜, 我也是为你好, 我……” “若你当真是为我好,那便该离我远远的,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各不相干,这才叫为我好!” 叶知秋身子猛地一颤。 之前, 他一直以为徐令姜只是在闹脾气, 只要他放低身段, 好好哄一哄,便好了,可今日听徐令姜将话说的这般不留余地,叶知秋这下是真的慌了。 叶知秋急急问:“令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霍箐和赵三娘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了。 兰姨气的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时,见徐令姜立在前面,又极力忍耐住了。 “我说没有,你信么?” “令姜,我……” 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当初,你拿着和离书来找我,说你喜欢的人不愿为妾时,我并不曾怪你。相反,我还觉得你很坦诚。我们之间早已离心,所以我愿意成全你们的情投意合。可是叶知秋,无媒苟合的是你,要和离的也是你,可凭什么在我们和离后,你还要踩着我的名声,为你的仕途铺路呢?” 说最后几句话时,徐令姜目光如箭,冷冷钉在叶知秋身上。 自和离后,过去种种,她早已视作譬如昨日死了,可叶知秋却偏要来恶心她,他真当她是庙里的菩萨,是泥做的没脾气么?! -- 第49页 叶知秋面皮一紧,期期艾艾解释:“令姜,我,我也不想的,是父亲说,此事传出去会对我仕途不利,我,我……” 徐令姜:“你不想,可你也做了,不是吗?!” 一句话,将叶知秋所有的解释全堵了回去。 叶知秋嗫喏着,发现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时,只得低低道:“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底一片冰冷:“为己谋划,人之本性(1),你做这些事时,我只觉得你可恨,并不觉得可恶。你可恶之处在于,当初因她一句不愿为妾,而与我和离。如今不过刚过两月,你却又以一句‘是我犯浑,受人蒙蔽’盖之,又回头求我原谅!叶知秋,你当真以为,这世间女子,皆非你不可么?!” 最后几句话,徐令姜说得铿锵有力。 “啪、啪——” 徐令姜话音刚落,赵三娘和霍箐俩齐齐抚掌称赞。 赵三娘道:“说得好!有些臭男人啊!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配么他!” 说到最后,赵三娘直接啐了一口。 叶知秋脸色涨的酱紫。 他嚅动着唇角想说话,可见徐令姜如玉的面孔上俱是冷色,兼之旁边还有两个等着看戏的邻居之后,他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毕竟是他跟徐令姜之间的私事,弄的人尽皆知,好像不大好。 叶知秋转头,忍着火气,冲赵三娘和霍箐,道:“两位,这是我与令姜之间的事,可否请两位回避一下?” “哈?!让我回避?!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有我家一半,我没让你滚蛋已经很不错了,你竟然还想让我回避?你脸咋那么大呢?!” 赵三娘直接怼回去了,而霍箐则促狭笑道:“既是你们俩的事,那你大可进屋谈啊?干嘛要我们回避啊?” 叶知秋想骂脏话。 他娘的,他不想进屋谈吗?这不是徐令姜不让吗?! 与邻居沟通无效后,叶知秋转头,又看向徐令姜:“令姜,不如我们……” 徐令姜打断他的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想说的,我也不想听。叶知秋,看在逢春的面子上,我奉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切莫再得陇望蜀,否则他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令姜,我……” 叶知秋还想再说,刚上前一步,徐令姜一个眼神扫过来,叶知秋堪堪站住了。 身后是等着看热闹的赵三娘的霍箐,身前是冷着脸的徐令姜。 叶知秋踌躇了好一会儿,觉得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道:“令姜,那我先回去了,待来日,我再……” “没有来日了。”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以后你也不必再来了。” 叶知秋表情僵了一下,直接忽视了徐令姜这句话,说了句,“那我先走了”,示意小厮将东西放下,便要走人。 徐令姜:“把你的东西拿走!” 兰姨:“对!别脏了我们的地方!” 叶知秋顿了顿,最终还是按照徐令姜说的,让小厮将东西带走了。 待他们一群人走远后,赵三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徐令姜:“令姜,你可真给我们女人长脸!像那种渣男,就该狠狠怼死才是!” 霍箐表示赞同,同时又道:“渣男有罪,可那些糕点无罪啊,那可是八宝斋的糕点啊……” 赵三娘扭头就骂:“渣男带来的糕点,你敢吃吗?小心以后,你也变得跟他一样渣!” 霍箐:“……” 夏竹这下回过神来,突然高声道:“你刚才为什么是从三娘家里出来的?还有,你那句‘你刚才在床上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你们俩、你们……” “我们俩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霍箐和赵三娘同时跳起来,异口同声解释。 夏竹冷哼一声:“你们骗鬼呢!” 赵三娘见急急道:“不是,你误会了,我们俩,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什么,我最近身体不舒服,让霍箐帮我扎针呢?” 夏竹:“扎到床上去了?!” 赵三娘:“……” “不是,我说你这丫头,怎么……” 赵三娘话没说完,霍箐一把将她推开,不怀好意道:“凶丫头,你可真聪明!你想扎吗?回头我也给你扎几针,保管你……” 夏竹立刻朝后退:“我不想!你只给赵三娘扎就好了。” 赵三娘见自己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当即冲霍箐吼道:“啊啊啊!!!霍箐,你还我清白!我可是是要嫁给慕载的人,我……” 一道冰冷的女声打断赵三娘的话:“赵娘子慎言!” 赵三娘扭头,看见苏蕙过来了,差点蹦起来了。 见苏蕙面色不善的模样,赵三娘心知,刚才她们说的话,苏蕙定然全听见了,索性心下一横,超前上了一步:“我跟你们说,其实,唔……” 赵三娘话还没说完,霍箐突然跳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嬉笑道:“刚才我没轻没重弄疼她了,她还生我气呢!你们聊,我把她带回去慢慢哄!” 说完,连拉带拽将赵三娘拖走了。 赵三娘和霍箐平常也是这样,徐令姜也没为将此事放在心上,将苏蕙请进了院中。 -- 第50页 今日惠风和畅,日光暖融。 徐令姜便同苏蕙在院中石桌旁落座,兰姨和夏竹去张罗茶水点心了,苏蕙一落座,便急急问:“这几日,可有慕载的消息了?!” 因知道徐令姜颇得官家赏识,常常会入宫,苏蕙便时不时的,来找徐令姜打探李慕载的消息。 徐令姜接过茶盏,亲自递给苏蕙,笑道:“我前日入宫,听皇后娘娘说,他们已经将失守的三城全都夺回来了,想必不日便能班师回朝了。” 苏蕙闻言,立刻面露喜色,又长长舒了口气。 夏竹过来上茶,听到这话,不禁好奇问:“既然李公子他们得胜了,为什么不继续乘胜追击呢?那帮戎狄人可烦了,隔三差五就来骚扰边民,照我说啊,就应该将他们一举歼灭,永除后患才好呢!” 兰姨接话道:“真是说孩子话呢!你以为官家不想么?” 夏竹不解:“既然官家想,那为什么官家不做么?” 兰姨说不出话了。 徐令姜笑问:“那你素来喜欢吃饴糖,现在为什么不吃了呢?” “因为霍大夫说,我的牙疼就就因为饴糖吃多了,他不让我吃。”说完之后,见徐令姜还盯着她看,夏竹便傻乎乎问,“难不成官家不乘胜追击,也是因为牙疼?” 苏蕙原本在用茶,听到这话,瞬间被呛到了。 徐令姜忙将帕子递给她,并嗔怒瞪了夏竹一眼。 夏竹一脸茫然,被兰姨给拉走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赶紧跟我一起去摘菜。” 说着,兰姨又看向苏蕙:“李夫人,今日的水芹菜很是鲜嫩,咱们中午做一道碧涧羹,怎么样?” 苏蕙忙应:“都好都好。” 待兰姨带着夏竹走远之后,苏蕙又歉然看向徐令姜:“自从慕载走了之后,我一直在你们这里叨扰,我真是过意不去,我……” “蕙姨,您就不必同我客气了。”徐令姜笑笑,“虽说李公子是为国征战,但他也救我于水火之中了。他如今不在,我们比邻而居,请您过来也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您着实不必这般客气。再说了,我们只做您一个人的饭,您却给我们拿了三个人的菜,算起来,可是您亏了呢!” 听徐令姜这般说,苏蕙也不好再推辞了,便应了下来。 许是今天徐令姜出面了,之后这一天,兰姨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了,可这份清静,到第二天中午时,又被打破了。 兰姨在院中晒香椿芽,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她以为又是叶知秋,怒气冲冲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立着的,却是个眼生的嬷嬷。 那嬷嬷看见凶神恶煞的兰姨时,怔了一下,旋即问:“请问,徐令姜徐小姐,可是住在这里?” 兰姨不答反问:“你是?” “老身出自鲁王府,奉我家王妃之命,来给徐姑娘送帖子。” 兰姨听到鲁王妃时,吓了一跳,忙将人请进来,又让夏竹去请徐令姜来。 徐令姜过来之后,那嬷嬷冲她行了一礼,这才说明来意:“我家郡主寻着了,恰好王府花园的花儿也开了,王妃便想着办个花宴,请些年纪相仿的女眷过去玩乐一回,这便遣老奴来给徐姑娘送帖子来了。” 说着,将洒金帖子递给徐令姜。 自从徐令姜的新作接连问世,外面对她的风评立马好转,兼之她近日在官家和皇后娘娘面前颇得赏识,纵然她如今已是和离归家之身,官眷们但凡开宴,也皆都会给徐令姜递帖子。 徐令姜次次都辞了,这次…… 那嬷嬷又笑道:“王妃听说,姑娘鲜少参宴,临行前,老身可是再三向王妃保证,定能请姑娘去的,求姑娘可别让老身打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令姜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了。 兰姨亲自将那嬷嬷送出去,再回来时,就听夏竹问:“姑娘,你要去赴宴么?” “既然答应了,自然是要去的。” 徐令姜收了帖子,往书房里走,兰姨跟在她身后,眉宇凝重道:“姑娘,您与鲁王妃向来并无交情,她怎会特意下帖子邀请您呢?” 徐令姜理解兰姨的担忧。 可如今帖子既已接了,她自然得去! 徐令姜不想让兰姨担心,便笑笑道:“我近日常入宫,在皇后娘娘宫中,与鲁王妃有过几面之缘,兼之如今我得了几分虚名,她会请我也不奇怪呀!” “可是……” 徐令姜道:“不必担忧,去了便知晓了。” 第26章 归来 ◎直到他瞧见了,高楼上那抹伶仃的紫色身影。◎ 四月初十, 鲁王府开宴。 徐令姜去时,发现华京泰半的权贵都去了,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目之所及,衣香鬓影, 翠绕珠围,好不热闹。 夏竹扶着徐令姜下了马车。 这是徐令姜自和离后,第一次参加宴会, 原本三三两两扎堆说话的妇人, 纷纷侧目而视, 眼里或有看戏的, 或有怜悯的, 或有惊讶的,皆莫衷一是。 一时,原本沸反盈天的府门口, 突然变得落针可闻起来。 不过只静了须臾, 王府的女管事,瞧见徐令姜, 立马堆笑着上前:“徐姑娘可算来了呢!老身提心吊胆了半日, 生怕徐姑娘不给老身这个脸面呢!” 徐令姜柔声道:“王妃相邀,令姜岂敢不从。” -- 第51页 这个管事的,是鲁王妃身边得力的嬷嬷,最是体面不过得了。今日见她对徐令姜这般客气, 众人再傻,也咂摸出意味来了。 除了那等自恃清高的之外, 有不少人主动过来, 同徐令姜说话。 徐令姜面色如常, 应答自如,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府里去了。 今日王府开宴,虽说办的是赏花宴,但来的客人里,却是男宾女客皆有。 王府便在外院摆了酒席,请了戏班子,供一群爷们儿吃酒看戏,女眷们则被引入内院,在后院清溪两侧落座,将各色瓜果菜肴,盛在精美的汝窑磁盘中,投放置溪水中,效仿曲水流觞的雅意,供人夹取品尝。 不远处的亭子里,有女先抱着琵琶在唱评弹,其声如百转春莺,在庭院中萦绕。 亭子旁,有蝴蝶扑闪着翅膀,在花丛中飞舞,有活泼好动的小姐,正猫着腰,手握团扇,小心翼翼靠过去,想要扑蝴蝶玩儿。 眼看着就要得逞时,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那蝴蝶似倏忽察觉到了危险,迅速展翅飞远了。 那小姐面露愤恨,回头,就见鲁王妃携着一年轻女子,被人簇拥着,从外面进来了。又当即收起脸上的不悦,乖乖站好。 原本各自说话的夫人们,见正主来了,忙起身行礼。 鲁王妃如今不过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体态丰盈,梳着朝天髻,上遍插金簪,她身上穿着件槿紫色的葡萄缠枝纹褙子,正携着一个长相与她有六七分像的姑娘进了院中。 众人一见,便知,这是那位刚被寻回来的郡主,纷纷簇拥过去说话。徐令姜不愿阿谀奉承,索性便站在最后面。 这小郡主流落民间多年,似是有些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簇拥着,只神色不安立在鲁王妃身后。鲁王妃似是有所察觉,便同诸位夫人说了几句话,先带着小郡主去了。 鲁王妃一走,众人又活泛起来了,吃酒说笑,也渐渐都放开了手脚。 徐令姜刚坐回席上,端起酒盏,鲁王妃身边的那个管事嬷嬷,便又过来,低低道:“徐姑娘,王妃有请。” 徐令姜只得放下酒盏跟着过去了。 那嬷嬷带着徐令姜,从设宴的内院出来,顺着水榭往前走,一路上,那嬷嬷嘴也没停,便纷纷向徐令姜解说,周遭的花是什么品种。 “那几盆姚黄魏紫,是皇后娘娘,听说王妃要办宴,特地赏的。” “那几盆薄荷色的花儿,叫豆蔻梢头,听说是异邦进供来的,是官家赏的。” “还有那几盆……” 那嬷嬷絮絮叨叨说着,徐令姜因不知道,鲁王妃今日宴请她的目的,便也顺着那嬷嬷的话,同她聊着院中奇花。 她们一行人刚拐长廊,便不期然在院中撞见了一个人。 那人步履匆促,似是着急要走。 但见到徐令姜时,眼神却立刻一亮,忙作揖行礼:“见过徐姑娘。” 来人一身碧色浮光锦长袍,肤色白皙,五官清俊,鸦羽乌发扣在白玉冠里,端的是翩翩少年郎之姿,望向徐令姜的眼神里,皆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徐令姜神色微怔了下,旋即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但这引路的嬷嬷没说话,徐令姜自是不好见礼,便微微侧身,避过了那人的礼。 那嬷嬷一脸头疼的表情:“哎呦,二公子,不是先前就同您说过了么?今日府上有女眷的,不让您进内院来,您怎么又来了?!” 来人是鲁王府的二公子赵旸。 赵旸原本是着急走的,但见到徐令姜之后,却又不急着走了,他笑道:“听他们说官场上的事太无趣了,我就想回院子歇个午觉,但又听说我娘带阿靖去见客了,便过来看看她,却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了徐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话若是旁人说,定然会觉得轻浮。 可赵旸唇角含笑,眼神清澈,端的是一派光明磊落之态,徐令姜也没扭捏,端庄向他回了礼:“见过二公子。” “哎哎哎,你朝我行礼!我会折寿的。” 徐令姜:“……” “我久仰姑娘已久,今日可算见到姑娘真容了。”赵旸脸上洋溢着喜色,扭头吩咐道,“画铭,快,回去把我前几日,好不容易抢到的那副《弄梅图》拿过来,那画上有一处,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正好当面向姑娘请教请教,快去快去。” 眼看一个小厮要去,那嬷嬷忙道:“二公子,徐姑娘今日是来府上做客的,可不是来陪您赏画的!王妃那边还等着姑娘呢?” 赵旸一听这话,啊了声,这才尴尬笑笑:“那好吧,那徐姑娘先去见我母妃,待来日,若有机会,我再向姑娘讨教。” 徐令姜应了,同那嬷嬷一道走了。 赵旸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后,人立刻蹦起来抱住花树,来回晃着身子,语气里皆是掩不住的激动:“啊啊啊!!!徐姑娘跟我说话了,徐姑娘跟我说话了!!!” 小厮顿时无语望天。 鲁王爷膝下有两子一女。 嫡长子赵暝,性情沉稳,颇得官家看重,是王室子弟中,最有可能被官家过继,入主东宫的人。而嫡次子赵旸,平日里喜好文墨,最是推崇徐令姜的画了。 但凡徐令姜有新作出售,堂堂鲁王府嫡次子,以及有可能成为未来太子胞弟的人,竟然不顾身份,亲自去画斋门前排队抢画,气得鲁王爷有好几次要揍他,最后还是被鲁王妃拦下才作罢。 -- 第52页 小厮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二公子,若您当真喜欢徐姑娘的画,那让人直接去找徐姑娘买回来不就得了,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啊!” 那小厮刚说完,头上就被赏了个爆栗。 赵旸瞪着他:“画的事怎么能用买呢?!那叫求画,求画懂不懂!” 小厮得了一个爆栗,瞬间不敢再发表言论了。 这厢,徐令姜跟着嬷嬷进了王妃的内院。 进去之后,发现除了王妃在之外,叶夫人竟然也在。 徐令姜微怔了下。 鲁王妃同叶贵妃不对盘,连带着对叶夫人也向来没有好脸色,怎么今日,她们俩竟凑到一处来了?! 徐令姜心下不解,但面上没表露半分,仍规规矩矩向她们行了礼。 叶夫人坐着没动,倒是鲁王妃忙命她起来,又是让徐令姜落座,又是让人给她看茶的,宛若一个慈善的长辈。 徐令姜谢过之后,在下首落座。 鲁王妃先是絮絮叨叨说了会儿院中的花儿,才将话题扯到了徐令姜身上,话里话外竟是在劝和。 徐令姜很是惊愕。 依照鲁王妃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旁人来攀附奉承她,何以她会屈尊,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朝臣来劝和?! 但转念一想,徐令姜便明白了。 鲁王爷的嫡长子赵暝,虽说是最可能,被官家过继的宗室之子,但毕竟圣旨未下之前,一切皆有变数。而叶贵妃素来受宠,若有她帮衬,那这个变数便会少很多,鲁王府自然会卖叶家这个人情。 而对叶家来说,若与未来的太子攀上关系,对他们也是大有益处的。 徐令姜坐在圈椅上,看着鲁王妃嘴皮翻飞,口吐莲花劝她原谅叶知秋时,有那么一瞬间,徐令姜突然想站起来,撕开他们所有人丑恶的嘴脸。 他们一方想要帮衬,另外一方想要庇护,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她有何干系?!他们凭什么要用她来做踏脚石?! 可要起身那一刹那时,徐令姜的身体,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好——”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徐令姜刚才陡然生起的勇气,一瞬间被那哄笑声打散开来,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不耐烦。 “你怎么想的?” 鲁王妃说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询问当事人的意见了。 徐令姜眼睫轻垂,不想看见那些算计,只声音轻且坚定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我既与叶公子已和离了,便断然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哐当——” 徐令姜话音刚落,叶夫人便将茶碗掼在茶盏上,发出一声闷响。 鲁王妃没想到,徐令姜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神色顿时也淡了几分,而叶夫人当即站起来,怒目而视:“你这个……” 话没说完,就被王妃身边的嬷嬷打断了:“呀,王妃,您是又心口疼了么?” 叶夫人立刻回头。 便见鲁王妃捂着胸口,神色似有些不适,那嬷嬷道:“我们王妃素来有心口疼的毛病,每回疼起来时,都得要卧床歇息片刻。” 叶夫人和徐令姜一听这话,纷纷起身退出去了。 待她们走远之后,鲁王妃一改刚才的不适,眉眼间皆是怒气:“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刚才说到那般地步了,她竟还如此不知趣!” “王妃您息怒,没得为旁人的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多不值当啊!”心腹嬷嬷捧来参汤,递给鲁王妃,“再说了,这事原本就是他们叶家做的不地道,明明是他叶大公子想扶外室上位,逼迫发妻和离,可到头来,竟然还给发妻泼了一身的脏水。这样的人,谁敢同他重修旧好啊!万一日后,他再看上别的妾室,再整这么一出,那人家还活不活了?” 鲁王妃原本就看不上叶夫人,如今听心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徐令姜会这般干脆拒绝,是情理之中的事,脸上怒色散了不少,但却又添了愁色。 “可是,我答应了叶贵妃,说好要帮忙劝徐令姜的,现在这……” “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王妃,您也忒实诚了些!您是答应叶贵妃,帮忙劝的,可您也劝了呀,但人家徐令姜就是不为所动,您能怎么办呀?” 这倒也是,可—— “那叶贵妃那里,该如何说?” 心腹道:“如实说便是了,今日您劝徐令姜时,叶夫人可是全程都看着听着呢!” 听这么一说,鲁王妃瞬间像吃了颗定心丸,将参汤搁下,用帕子压了压唇角:“走,我们看看阿靖去!哼!说起来,她也真是够不要脸的,上次我带阿靖入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她竟然还隐约流露出,想让我们阿靖和叶知秋结亲的意思。我呸!她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就叶知秋那德性,全华京谁敢把女儿嫁给他!竟然还肖想我的阿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而与此同时,王府的垂花门旁,叶夫人正在连连打喷嚏。 徐令姜想走,可碍于叶夫人和她的人将路堵住了,她正要转身,换条路走时,胳膊却一把被人攥住:“是不是你在骂我?!” 叶夫人眼睛撑的浑圆,一脸怒不可遏瞪着徐令姜。 徐令姜原本想解释,但见叶夫人这模样,她觉得即便解释了,怕是也没用,索性便没浪费口舌,而是道:“叶夫人若是觉得,是我在骂你,那就当是我在骂你好了。” -- 第53页 “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你竟然敢这般对你婆母?你……” “婆母?!”徐令姜嘲讽一笑,挣脱叶夫人的禁锢,朝后退了几步,“叶夫人莫不是忘了,我在两个月前,就已同叶知秋和离了。若叶夫人想耍婆母的威风,那我劝你回府耍去!” 说完,径自转身走了。 叶母气的都要吐血了。 在她眼里,即便他们已经和离了,徐令姜见到她时,也该是毕恭毕敬才是,可现在徐令姜竟然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啦?! “你给我站住!” 叶夫人怒喝一声,大步过来,气的脸色铁青,眉眼间却自带一股优越感,“徐令姜,你不孝不贤无子,离了我叶家,除了那些鳏夫或者贩夫走卒之辈,你还能嫁给谁?!哼!看在知秋,以及你服侍我多年,我用着还算顺手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给你一次机会,今天,你乖乖给我道歉,来日,我便答应知秋重新迎你过门,否则……” “否则怎么样?” 叶夫人没想到,徐令姜竟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她愣了愣,语气带点威胁,又带点自得:“否则,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再重进我叶家的大门!” 叶夫人说完这话,本想着会徐令姜会惊慌失措向她求饶,却不想,徐令姜只是掀开眼皮,扫了她一眼,然后语气真诚道:“那你可要活得久一些。” 这样,她就多了一重保障了。 “徐令姜!你——” 叶夫人气得发抖,正想不管不顾就此闹开时,徐令姜却觉得厌烦了。 “叶夫人,我如今是和离之身,脸面这种东西,拜你们叶家所赐,早就没有了!可你不一样,你现在还是叶家的夫人呢!你说,若是叶大人知道,你在王府花宴上,这般大吵大闹失了体统,他会不会以你罹患失心疯的名头,将你送回青州老家静养呢!” 徐令姜声音柔和,语气不急不躁,却是成功点燃了叶夫人的怒气。 叶夫人一张脸,倏忽间涨得酱紫,嗬哧嗬哧喘着粗气,打起手似乎便想来打徐令姜,被眼尖的下人给拦住。 “你、你、你……” 叶夫人气的脸色发白,气息不稳,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跟着她的婆子算是看出来了,如今的徐令姜,已经不是先前可以任叶母揉搓的徐令姜,他们还是少惹的为妙,当即就将叶夫人劝走了。 夏竹瞧见这场景,正要说话时,有人却先一步开口:“徐令姜,你就这般不给自己留后路么?!” 徐令姜回眸,就见有人自垂花门后出来,来人,鹅蛋脸,柳叶眉,一身茶花色百花百蝶纹褙子,愈发衬的冰肌玉骨,身形纤瘦窈窕,她抬手拨开面前的花枝,出来时,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来人是嘉庆伯爵府的少奶奶罗柔。 罗柔面相清雅,又惯会来事,同谁都能聊上几句,但徐令姜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第一面起,罗柔似乎就不喜欢她。 不过徐令姜也不是那等,别人不喜欢她,她还要上赶着去找人家的人。 见罗柔有心想来看她笑话,她便淡淡道:“既知不会回头了,还留后路做什么?等着别人在身后捅自己一刀么?!” 罗柔唇边的笑微凝。 徐令姜素来和善,还是第一次,说话带这么重的戾气,莫不是被叶夫人刺激到了?! 罗柔还想再说徐令姜两句,但等她回过神来,见徐令姜已经携侍女走远了,索性便罢了。 从内院出来后,徐令姜直接便走了。 夏竹跟在她身后,急急道:“姑娘,咱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大好啊!” 徐令姜却是不理会,径自朝外走。 她不想留在这里,看哪些人丑恶的嘴脸了,她现在只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夏竹见徐令姜神色不对,顿时不敢再劝了,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徐令姜身后。 徐令姜从鲁王府出来,便一路向前。 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她只想往前走,不停的走,好像只要她不停下来,那些人就追不上她,她也不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徐姑娘、徐姑娘——” 有人在身后急促叫着,徐令姜充耳不闻,只步履不停往前走,直到一堵人墙,突然挡在她面前。 徐令姜吓了一跳,猛地回神,往后退了两步,抬眸,就见先前见过的赵旸挡在她面前。 赵旸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徐姑娘,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在后面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徐令姜歉然道:“我在想事情,没注意,二公子找我有何事?” “宫里来人传话,说宣老将军他们今日便能归来了,官家让我带你去摘星楼,看大军入城仪仗呢!” 徐令姜一脸茫然。 赵旸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李慕载他们真的回来了!徐令姜当即喜不胜收:“好,那劳烦二公子现在就带我过去。” 赵旸没耽搁,当即带徐令姜往摘星楼去。 上了二楼,赵旸猛灌了几口茶之后,再转过头时,就见徐令姜已经站到栏杆旁,正在向外张望。 赵旸走过去,好奇问:“徐姑娘,这次出征的人里,有你认识的人么?” 徐令姜‘嗯?’了声,这才回头,看向赵旸。 -- 第54页 “刚才徐姑娘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 徐令姜:“……” “哎,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前见到徐姑娘的时候,徐姑娘很冷静自持,但刚才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像、就像……” 就像是去着急见喜欢的人一样。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吓了赵旸一跳。 赵旸忙摇头:“徐姑娘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徐令姜:“……”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瞧见,远处有个黑点。 徐令姜回过神来,忙抬首张望,赵旸立刻朝身后伸手,有仆从忙将千里镜递过来。 赵旸递给徐令姜:“用这个看,可以看得清。” 徐令姜道了谢,接过千里镜,便见城外尘土飞扬,猎猎旌旗,在风中摇曳,逶迤冗长的队伍,正缓缓朝城中行进。 街上的百姓闻讯,纷纷夹道欢呼,一如当初送行那般。 只是当初是送这些好男儿去保家卫国,盼着他们能一雪前耻,如今见他们得胜归来后,个个皆是掀拳裸袖,欢呼声响彻云霄。 李慕载高坐在马背上,对周遭的欢呼声充耳不闻,他只面容肃冷,打马缓缓前行。直到他瞧见了,高楼上那抹伶仃的紫色身影,以及与她并肩而立的男子。 第27章 夜遇 ◎滚!◎ 徐令姜偏头, 正听赵旸说话时,蓦的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转头, 隔着璨璨日光,与汹涌的人潮, 便与高坐在马背上,一身银色铠甲的李慕载,视线撞在了一起。 平日里, 李慕载只穿暗色的衣裳。 徐令姜也见过几次, 他穿殿前司的侍卫服, 但却是第一次见他穿盔甲。 李慕载本就身形高大, 肩宽腰细, 此时坐于马背上,被银色铠甲一衬,更显得沉面容稳凛冽, 尤其那双望过来的眼睛, 还带着在战场厮杀后的冷意。 徐令姜怔了下,旋即挑唇笑开, 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李慕载勒紧手中的缰绳, 冲她轻轻颔首后,打马随着队伍走远了。 徐令姜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慕载身上,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到,人群中, 还有人在看她。 那人见到这一幕,眉头深皱。 徐令姜什么时候, 认识鲁王府的二公子了?! 待行军队伍走远之后, 徐令姜便向赵旸告辞, 带着夏竹回了弄梅巷,将李慕载得胜归来的消息告诉苏蕙。 苏蕙当即站起来:语气里皆是掩不住的激动:“那我得赶紧回去,为他收拾屋子了。” 说完,连做到一半的绣活也不管了,只匆匆去了。 兰姨忍不住笑道:“李夫人也真是的,自从李公子出征后,李公子的屋子,她日日都要打扫的,如今还有什么再值得收拾的呢!” “大抵天下做娘的,都是如此吧。” 徐令姜眼底滑过一抹艳羡,兰姨见她这样,便知她是想徐夫人了,忙岔开话题:“宴席上的菜,都是好看不好吃的,姑娘饿了吧?我给姑娘……” 话没说完,院门砰砰就被人敲响了。 兰姨瞬间变了脸色。 自从叶知秋频繁上门后,兰姨一听敲门声,便如临大敌。徐令姜见她杀气腾腾便要去开门,便拉住兰姨,示意夏竹去开门后,笑道:“兰姨,你不必这般杯弓蛇影的,这次应当是三娘。” “姑娘怎知……” 话说一半,兰姨就噤声了,因为她看见,赵三娘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 “令姜令姜,慕载得胜归来啦!我们今晚给他举行个庆功宴,怎么样?!”赵三娘跑过来,一脸欣喜冲着徐令姜抛媚眼,将自己的小算盘清清楚楚放在脸上。 兰姨出来奉茶。听到这话,便笑道:“赵娘子,你既喜欢李公子,便该为自己制造机会才是,你这成日让我们姑娘去,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成功追上李公子啊!” “唉,我倒是想自己上呢!可你们也知道,慕载不喜欢我,蕙姨更是严防死守,只要我流露出一丁点,对慕载的非分之想,她就瞬间能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徐令姜和兰姨都惊呆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李慕载对赵三娘没有男女之情,但是架不住赵三娘热情似火,倒追的十分起劲儿,这种事,旁人又不好说什么。 可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赵三娘竟然知道。 兰姨一时没忍住:“既然你知道李公子不喜欢你,那你还……” 话说到一半,兰姨又意识不妥,又不说了。 赵三娘知道兰姨要说什么,她满不在乎道:“他不喜欢我,又不影响我喜欢他。” 徐令姜:“……” 夏竹不解:“那你图什么啊!” 赵三娘没骨头似的靠在廊柱上,撩着头发,笑的风情万种:“图他长得好看,图他吃公家饭,图他活儿好啊!” “咳咳咳咳咳——” 徐令姜突然咳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被赵三娘惊世骇俗的话吓到了,还是被口水呛到了,雪白的面皮上顿时染上一层绯色。 “你你你你你……” 夏竹指着赵三娘,又惊又怒,却又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赵三娘一脸不明所以:“我也没说什么不可描述的话啊!你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副表情?!这也太……” -- 第55页 “行了行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兰姨听不下去了,嗔怒着拍了赵三娘一样,“这还有小丫头在呢!你怎么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我也没……”赵三娘一脸茫然,见徐令姜转身要走,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好令姜,我不胡说八道了,我错了!我就是平日里,跟那帮臭男人们说话,荤素不忌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徐令姜胡乱嗯了声,只想拽着袖子走人。 赵三娘不但不松手,还抱住徐令姜的胳膊,做作晃着撒娇:“好令姜,我刚才说的事,你答不答应呀!” 赵三娘甜腻的声音,瞬间让徐令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徐令姜挣脱开赵三娘的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他们今日班师回朝,按照惯例,官家会在宫中赐宴犒赏他们的。” “当真?!你没骗我?!” 徐令姜满脸无奈:“我骗你做什么?!” 听徐令姜这么说,赵三娘消停下来。 徐令姜记挂着《凯旋图》的事,同赵三娘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净手焚香去书房里作画了。 兰姨将一切安置妥当后,偷偷将夏竹拉去了右梢间。 夏竹如实说了今日在王府的种种。 兰姨气愤不已,但到底顾及着徐令姜在隔壁,只低低骂了叶知秋母子几句。 夏竹等她气稍微顺了一点,才小声道:“兰姨,其实吧,我觉得,大公子有可能也是一时糊涂了,才做了这等错事来,现在他既已诚心悔过,姑娘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你知道什么?!他诚心悔过,姑娘便要原谅他?!他叶知秋当他是天王老子不成?!日后若是让我再听你说这种话,我撕了你的嘴!” 夏竹吓了一跳,立刻缩着脖子不说话。 兰姨气过之后,瞧见夏竹瑟缩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正要再说几句软话时,突然听到外面又有动静,兰姨忙出去查看。 几个小孩子站在门外,脆生生问:“兰姨,徐姐姐在么?我们是来给她交课业的。” 自从上次之后,这些孩子便成了徐令姜院里的常客。 有时候是来递消息,有时候只是单纯来玩儿,他们大的不过八九岁,小的五六岁,若放在富贵人家中,也到启蒙的年纪了。可他们的父母忙于生计,又无闲钱供他们读书识字,只能随他们四处晃荡。 徐令姜闲来无事时,便会教他们《千字文》。 初始时,只有孩子王豆豆肯认真学,后来徐令姜用饴糖蜜饯作为奖励后,其余孩子也才认真起来。 徐令姜原本在房中作画,听到他们来了,索性便搁下笔,推门出去。 孩子们顿时一涌而上,将徐令姜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的,想让徐令姜先检查自己的课业,徐令姜柔和笑道:“好好好,一个一个来。” 这些孩子们的年纪大小不一,徐令姜给他们布置的课业也不同,每个人过一遍之后,已是小半个时辰了。 之后,徐令姜又给他们教了几个新字,见已是暮色四合,便让他们各自归家去了。 那些孩子们各自散去了,只剩下一个叫春芽的小姑娘。 春芽头发干枯,脸色蜡黄,一双眼睛却格外黑亮,她趴在杌子上,忐忑央求:“令姜姐姐,天还没有黑,我可以在这儿再待一会儿么?” 徐令姜点头应了。 春芽立刻欢喜起来,又低下头,十指灵活的编花环玩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彻底黑了下来。 春芽才直起身子,冲徐令姜道:“令姜姐姐,我要回家了。” 徐令姜应了,兀自又将目光放回书上。 可却迟迟没听到开门声,抬眸,就见春芽还立在原地,用手指搅弄着衣角,眼神怯怯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令姜怔了下,试探问:“你是想让我送你回家?!” 春芽立刻点头,又怯怯问:“可、可以么?” 春芽眼里的小心翼翼,像是让徐令姜看见了,当年徐母亡故后的自己。她当即放下书,起身拉住她的手,温柔笑道:“当然可以了。” 原本兰姨是让夏竹陪徐令姜去的,却被徐令姜拒绝了。 徐令姜道:“她家就住在巷口,不远的,让夏竹留下给你打下手吧,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便带着春芽出门了。 似乎要是马上要回家了,春芽很开心,一路上都走的很快。 可快到巷子口时,她又猛地停下来,转过身,突然又不走了,徐令姜不禁狐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我,我娘还没回来,令姜姐姐,你能陪我再等一会儿么?!” 春芽仰着头,可怜兮兮看着徐令姜,这样的眼神,徐令姜没办法拒绝,她便索性陪着春芽,坐在旁边的柳树底下。 弄梅巷里住的人,大部分都是小贩。 这个时辰,小贩们都去出夜市了,徐令姜便同春芽聊起来:“你娘也是去出夜市了么?!” “大、大概吧。” 春芽磕磕绊绊说着,没看徐令姜,伸手去抓叶子玩儿。 徐令姜还要说话时,突然听到开门声,她回头,就见一个男子,一边系腰带,一边骂骂咧咧啐道:“老子要包你一夜,你竟然还不乐意?!说,你是不是背着老子,又要去伺候别人了?!” -- 第56页 “哎呀,大爷,你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呀!奴家倒是想伺候您一夜呢,可您实在太厉害了,奴家这身子吃不消啊!您让奴家歇一宿,明日巳时过了您再来,奴家定然好好伺候您!” 徐令姜怎么都没想到,这巷子里,既然有人做暗妓的生意。 见那俩人在门口拉拉扯扯,说的全是下流的话,徐令姜当即伸手将春芽的耳朵捂住,正在玩水的春芽扭头看过来。 徐令姜冲她摇摇头,示意没事,让她继续玩儿。 春芽便没再说话了,自顾自玩了。 门口那俩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那男子才终于走了。 徐令姜放下酸痛的胳膊,春芽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当即站起来,欣喜道:“令姜姐姐,我娘回来了,我要回家了,多谢你送我回来呀!” 说完,当即欢喜跑了。 徐令姜转过头,就见春芽跑过去,一头扎进刚才那个倚门卖笑的女子怀中。而那女子一改先前的风情,将春芽亲昵抱在怀中,转身进了院子。 哐当一声,院门被关上,唯独檐下一盏褪了色的斑驳灯笼,只不知疲倦摇晃着。 沉沉的夜里,徐令姜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自己院中走。 只是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徐令姜以为是路过的人,微微侧身避开,却不想那人过来时,竟是唤了声:“令姜?!” 徐令姜猛地扭头。就见叶知秋踉跄着朝她走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令姜,真是你啊?我以为我眼花,看错了!” 叶知秋甫一走近,徐令姜便闻到了酒味。 她皱了皱眉,转身就想走人,可叶知秋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令姜只得朝后退了几步,同叶知秋保持距离,自从上次之后,叶知秋已经好几次没来了,徐令姜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今夜竟然又来了! 徐令姜开始后悔,没听兰姨的话,带上夏竹了。 “令姜,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徐令姜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叶知秋,只觉得无比厌烦,可如今她孤身一人,叶知秋又似有醉意,徐令姜只想尽快脱身,无意刺激他,便压下不耐烦道:“你醉了,有什么话,等你酒醒了再说。” 说完,徐令姜想走,叶知秋当即便伸手要来拉她。 徐令姜吓了一跳,立刻躲了下:“你做什么?!” 叶知秋呆了呆,表情有些委屈:“令姜,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若是还有旁人在,徐令姜定然会毫不犹豫回答是。 可现在,这条巷子里,只有她跟叶知秋两个人,她不敢激怒叶知秋,只能强压住所有的不悦,试图同叶知秋讲道理:“我们如今已经和离了,你却频频来找我,你将你喜欢的人置于何地呢?” “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徐令姜听到这话,直接笑了,但眼神却是冷的:“叶知秋,你说这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你喜欢我,所以为了旁的女子,要与我和离?!” “不是的,不是的!”提到这里,叶知秋这个加害者,反倒表现的比徐令姜还痛苦,“令姜,你听我解释,当初与你和离,是因为我误以为我喜欢的是芸娘。” “误以为?!” 叶知秋脸色一片灰败:“是,我误以为。” 叶知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徐令姜看他的眼神,变得疏离冷淡起来,全然没有妻子该有的温柔爱意。 他本以为,他们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他遇见了芸娘。 从他们相遇起,叶知秋便知道,芸娘喜欢他。 芸娘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芸娘会因他而失落,会想他撒娇,会因为他的冷落而落泪。 可他从未看过,徐令姜这样。 他们成婚四年,徐令姜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也从未向她撒一次娇,她永远都是端庄从容,对他就像是在尽义务一样,好像有他没他,她都能活得很好。 可芸娘不行。 芸娘像株藤蔓一样,需要依附他才能存活,而这种依附,让叶知秋有了莫大的安全感。两相对比时,叶知秋毫不犹豫选择了芸娘。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芸娘。直到我听到戎狄人要求娶你,那一瞬间,我心慌了,我本想着入宫,亲自去求官家,可偏生我当时刚受了家法动不了。后来,听说官家点了宣将军去应敌,我心里松了口气。再到后来,我得知芸娘假孕的消息,意料之外的是,我竟不觉得痛心,反倒觉得松快了不少。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喜欢的人还是你的。令姜,你不知道,我今天看见,你跟赵旸站在一起时,我心里有多嫉妒,你是我叶知秋的妻子,明明最应该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 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厉声质问:“你说你是因为我对你的冷待,你才会喜欢上旁人,可是叶知秋,我们初成婚时,也曾有过琴瑟和鸣的,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成婚一年后,你我便已离心,为何成婚一年,你选择投笔从戎去了军中?!” 叶知秋脸色微变,眼神有些闪躲。 “你不说!好!我替你说!自我们成婚后,屡屡还有人上门来找我求画,你的同僚们时常用官家女句,‘此女若为男子,当入翰林图画院’来调侃你,你心下不忿,每次下值回来便会寻衅滋事同我吵架,而你自己心绪受了影响,看什么都杯弓蛇影,来觉得别人再背后议论你不如我。后来你忍不下去了,便留书一封去了军中。叶知秋你可知,你走后,那第一年,我在府里是怎么过的吗?!” -- 第57页 “你娘觉得,你放着好好的文官不做,非要去刀尖无眼的军中,都是因为我。自你离家后,她便日日折腾我,早上天不亮便去立规矩,一有不顺便装病,要我衣不解带的在旁服侍汤药。若非逢春处处护着我,我早就被你娘磋磨的,死在那你走的那一年了。” 叶知秋怔怔看向徐令姜,眼里全是心疼:“这些,你为何从未同我说过?!” 徐令姜看到叶知秋的眼神,只觉可笑至极:“同你说有用么?叶知秋,你说我待你冷淡,可至少我尽了做妻子的义务,那你呢?!你除了给我带来不幸,还带给了我什么?!” 在嫁给叶知秋这四年里,没人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那些漫长黑夜的。 有好几次,徐令姜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在母亲和长姐未亡故之前,她潇洒自由,无拘无束活着,比男孩子还野。 可在母亲和长姐亡故后,她没了庇佑,便忍痛快速磨光了所有的棱角,然后利用自己的聪慧,把自己活成长姐那样,娴雅温和的女子,并利用才华,为自己争得一丝虚名,以庇佑自己。 后来嫁给叶知秋,她不求他能庇佑她,她只希望从此以后,她可以不用再孤单一人。可她的希冀只维持了一年,便被打的稀碎。 最难熬的那一年,有好几次,徐令姜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太累了,她想去见长姐和母亲了。 可每次但凡有这个念头时,她都会梦见长姐。 长姐在梦里同她说:“令姜,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也好好活着。” 因为长姐,徐令姜走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路,如今她既立在天光下,便再无折返回去的可能。 “令姜,对不起,我……” “现在再说对不起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了,可是令姜,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你……” 徐令姜斩钉截铁打断叶知秋的话:“无论你现在再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原本还一脸哀求的叶知秋,听到这话,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一把攥住徐令姜的手,语气凶狠道:“说来说去,不都是因为,赵旸吗?!” 徐令姜眼睛猛地撑圆。 她想也不想,当即抬手就朝叶知秋挥去,怒骂道,“叶知秋,你无耻!”,可手刚挥出去,就被叶知秋擒住了。 叶知秋欺身上前,将徐令姜摁在墙上,冷笑道:“令姜,赵旸那人虽然没多大出息,可他鲁王府嫡次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鲁王妃绝对不可能让他娶个下堂妇回去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刚落,噗嗤一声,有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响起。 叶知秋垂眸,就见自己胸口扎着一枚金簪。 而金簪的另一头被徐令姜攥在掌心里,徐令姜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可眼神却冷的像是寒冰:“该趁早死心的人是你!叶知秋,若有下次,这簪子便不会再偏了!” 寂静的夜里,徐令姜脸色白如新雪,但一双眼珠子,却黑的渗人。仿佛是被厉鬼附身了一般,她一改先前的温柔和善,变得冷血弑杀。 叶知秋心下大骇,往后退了两步,就听到她冷冷说了声:“滚!” “飒——” 夜风猛地袭来,叶知秋后背寒毛蹭的一下竖起来了,酒意涌上来,令他头痛欲裂,最终在狼狈着跑了。 等人走远之后,徐令姜终于力竭,扑通一声力竭跌坐在地上。 她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气,突然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徐令姜一把攥紧手中的簪子,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提防回头。 就见一身墨色锦袍的李慕载,朝她这边过来。 不知怎么的,看见李慕载那一瞬间,徐令姜只觉眼眶一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先一步砸下来了。 李慕载走过来,没说话,但却冲她伸了手。 徐令姜飞快眨了眨眼睛,正想将手伸出去时,李慕载似是觉得不妥,又将剑柄递了过来。 徐令姜拉着他的剑柄起身,飞快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多谢。” 李慕载不置可否,点头正要走时,就见徐令姜眉头猛地蹙了一下,便问:“怎么了?!” “我,我的脚好像扭了。” 李慕载往她脚上看了一眼,问:“能走么?” “我,我……” 徐令姜觉得有些羞赧,除了脚扭了之后,她腿现在还是软的,不大能走。 李慕载明了,他顿了顿,道:“要么我回去找你的人来接你,但你需要一个人在这儿等一会儿,要么我背你回去?” “飒——” 又是一阵风声,风吹的树叶砸在徐令姜肩膀上,徐令姜吓的猛地缩了一下,李慕载便知道答案了。 第28章 相谈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你为何不走科举?!◎ 兰姨做好饭, 见徐令姜还没回来,便留了夏竹看家,自己提着灯笼出去寻。可刚出门, 就碰上了苏蕙。 苏蕙见天色已晚,李慕载还没回来, 有些不放心,想往巷口去瞧瞧。 两人目标一致,便结伴而行了。 结果刚走没多久, 远远的, 就见李慕载背着徐令姜, 朝这边过来, 兰姨当即吓了个半死, 忙上前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 -- 第58页 而向来冷静自持的苏蕙,却微微变了脸色。 徐令姜看见兰姨, 有些羞赧:“没事, 我不小心扭到脚了,正好遇见了李公子, 他便背着我回来了。” 说完, 便想下来。 李慕载淡淡道:“快到了,我背你过去便是。” 从巷口都背到这里,现在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但—— 徐令姜见苏蕙面色诧然, 一时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所措时, 苏蕙瞥见李慕载扫过来, 便倏忽过神来, 跟着道:“是啊!快到了,让慕载背你回去好了。” 听苏蕙这般说,徐令姜这才安心。 她趴在李慕载背上,用手撑在他肩头,轻声道:“那就有劳了。” 李慕载不置可否,将徐令姜背回去之后,便告辞走了。 她们请了霍箐过来,霍箐说没伤到筋骨,丢下几瓶药酒便走了,兰姨蹲在徐令姜面前,替她揉着脚踝,絮絮叨叨说,早知道让夏竹陪她去云云的话。 徐令姜靠在迎枕上,怔怔出神。 先前李慕载来得太及时了,刚才回来的路上,她有好几次都想问,他是不是瞧见自己同叶知秋的拉扯了。 但无论有没有,这对徐令姜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 后来,她没问,而李慕载也没提及此事,只步履稳健背着她,走过长长的巷子。 “幸亏遇见了李公子,不然姑娘今晚可有得受了呢!”兰姨为徐令姜揉脚踝,嘴上碎碎念,“不过说起来,姑娘您走路一向规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把脚扭到了呢?!” 叶知秋带来的恐惧,在遇见李慕载之后,已消散了大半。 如今回了院子,再被明亮的烛火一照,更是所剩无几了。徐令姜不想兰姨担心,便没说此事,只道:“天黑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扭到了。” 兰姨也不疑有他,将药酒揉开后,便去净手让夏竹摆饭了。 同她们这边热热闹闹要吃饭不同,李慕载他们院中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孤灯摇曳。 李慕载踏进房中,房中摆设依旧,但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许久没人住的样子,可见他不在这段时间,苏蕙应该时常进来打扫的。 苏蕙跟在他身后,嗫喏道:“我知你不喜旁动你的东西,便只进来洒扫,并没有动什么。还有,眼看着要入夏了,我给你做了两身夏衣,你若得空了,便试试看,若有不合适的,我再拿去改改……” 床边的小杌子上,放着两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 不知道是因为李慕载出征月余,还是因为先前,见李慕载屈尊降贵,背了徐令姜回来,平素在李慕载面前一向谨言慎行的苏蕙,今夜话难得话多了起来,不过她唠叨的都是些琐事。 李慕载坐在桌边,眼脸微垂着,却并未打断她的话。 到最后,还是苏蕙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僭越了,忙又改口道:“你累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转身要走,又被李慕载叫住。 李慕载倒了盅茶,推至自己对面,问:“我不在这段时间,华京可有什么事发生?!” 苏蕙的目光由那盅茶,落到李慕载脸上。 为了怕身份暴露,自从他们来华京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对外面的事鲜少知道,李慕载怎么想起问她来了?! 说完之后,李慕载似乎才想起这一茬。 他正要说自己改日再去打听时,苏蕙却拘谨坐在了他对面,开口道:“鲁王爷家,那个被拐的小郡主找回来了。” 此事李慕载有所耳闻。 他记得,鲁王这个女儿,小时候出门看花灯时,被拐子拐走了,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怎么突然就找到了?! 多年的颠沛流离,让李慕载格外敏锐警觉,他问:“什么时候找到的?” 苏蕙:“你出征那一日。” 李慕载听完之后,便没再说话了,只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蕙每日只待在这四方小院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事,但见李慕载这般沉思,便知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她帮不了他什么,只能拘谨坐着,慢慢捧过茶盏。 李慕载又问:“还有什么别的事?” 别的事,许是有,但她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 “叶家大公子,如今浪子回头了,这段时间,常常来找徐姑娘道歉赔罪,想与徐姑娘重修旧好。” 李慕载微哂。 像今晚那样道歉赔罪?! 今夜,李慕载与叶知秋,几乎是前后脚进巷子里的。 李慕载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但要想回来,那条路是必经之路,虽然他刻意保持距离,但依稀还是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中途,李慕载本想出手帮忙。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徐令姜便已自行解决完了。不过好端端的,叶知秋为何会突然回头呢?!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说,与徐令姜和离后,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她?! 李慕载不信。 他深知,叶知秋此人,表面上温润和善,实则十分好面子。就算他再喜欢徐令姜,也不像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除非是另有所图。 李慕载问:“她如今很受官家或者皇后赏识?” 苏蕙被李慕载这个‘她’问的怔了下,旋即才反应过来,李慕载问的是徐令姜,忙道:“是的,自从上次和亲的事过了之后,皇后娘娘时常召徐姑娘入宫。再加上和离之事反转,以及戎狄求娶,这两件事让徐姑娘声名鹊起,她的新作一经问世,便被人争相哄抢。华京中的权贵人家,还争相给徐姑娘递帖子。不过徐姑娘都一概拒了,只参加了鲁王府的花宴。” -- 第59页 “鲁王府的花宴?” 苏蕙点头:“就是今天。” 所以徐令姜先前,才会同赵旸在一起?! 李慕载眉眼沉了沉,看来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华京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回头还得细细探查一番。 李慕载收回思绪,将钱袋交给苏蕙:“拿去家用。” 这些年,每次李慕载得了银子,都会交给苏蕙。 苏蕙心头一阵酸涩。 若没有十三年前那场变故,如今的李慕载,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何至于隐姓埋名,住在这破败的院子里,整日为这些黄白之物奔波。 李慕载又想到一事:“对了,明日应当有圣旨来。” 一听有圣旨来,苏蕙下意识想说,那自己躲开便是。但转念一想,当初李慕载进厢军时,早已上报过,他与寡母居住。 若明日,宣旨的人来见自己不在,难保不会生疑。 苏蕙应下后出去了。 虽然这些年,她与李慕载颠沛流离,再加上辛苦劳作,她的容貌早已不复当年,但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苏蕙还是起了个大早,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过了约莫两刻钟,苏蕙再看向镜子。 镜子里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脸还是原来那张脸,但经过妆容修饰后,变得平庸多了。肤色黝黑,额头上和脸上,也都带有深深的褶皱,打眼望去,就是个不起眼的妇人。 收拾妥当后,苏蕙和李慕载,便在院中等着。 一直等到巳时,宫里才有人来宣旨。 苏蕙和李慕载跪在正堂里,宣旨太监高声宣旨。 那人声音明明很大,但苏蕙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跪在那里,将头垂的很低,耳朵里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她的耳膜上,让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李慕载接了圣旨,回头见苏蕙还呆呆跪着,伸手扶了她一把,同时又道:“家母无状,还请公公见谅。” 宣旨的内侍,见苏蕙衣裳洗的发白,又畏手畏脚的,眼里顿时滑过一抹鄙夷,但面上却没露半分,仍阿谀奉承道:“李大人言重了,老夫人一时高兴的失了神,也是有的。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了!” 苏蕙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嗫喏道:“辛、辛苦公公跑、跑一趟,我,我这就去上茶。” 说着,便要出去上茶,却被那公公以还要回宫复命为由,拒绝了。 李慕载将人送至门口,道:“公公走好。” 那公公应了声,便带着人走了,李慕载关了院门,再回来时,就见苏蕙立在屋里,正看着一大堆赏赐出神。 李慕载道:“这些东西,你看着办吧,我换身衣裳,要入宫谢恩了。” 说完,便径自回房中换衣裳了。 徐李两家只隔了一堵墙,那传旨的太监,嗓门又大,徐令姜她们在隔壁,将赏赐听的一清二楚。 兰姨笑道:“阿弥陀佛,李公子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徐令姜也为李慕载高兴。 虽然她不知道,李慕载的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如今他只是一介寒门。而在华京这种一砖头砸下去,十个中有七个,都是非富即贵的地方,寒门子弟是极难能出头的。 但李慕载却做到了,日后他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兰姨道:“姑娘,如今李公子回来了,咱们不若哪天请他们吃顿饭?一来,感谢李公子打退了戎狄,才让姑娘不用去和亲的。二来,庆祝李公子高升,姑娘觉得如何?” 徐令姜哑然失笑。 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兰姨倒是跟赵三娘越来越像了,动不动就爱请人吃饭,不过平素做、饭都是兰姨做的,她既要请,徐令姜自是没有意见的。 徐令姜道:“此事兰姨你看着办便好了,不过现在你先让夏竹去门口守着,若是见到李公子,便将他请进来,说我有事要劳烦他帮忙。” 兰姨听了这话,立刻去了。 李慕载换过衣裳出门,刚走到徐令姜家门前,就被夏竹叫住了。 李慕载进去时,徐令姜正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画轴,见到他,便不好意思笑笑:“之前,官家命我在你们归来时,做一副《凯旋图》呈上去,如今画已作好,可我昨日扭伤了脚,今日行走受阻,可否劳烦你,入宫时替我将这画呈给官家?” 举手之劳的事,李慕载应了,接过画便入宫了。 李慕载走后没多久,那帮孩子又呼啦来了。 他们父母平素忙于生计,没空管他们,他们便在巷子里晃荡,后来见徐令姜人美心善,时常给他们点心蜜饯吃,每日便总要过来的。 若碰上徐令姜在作画,兰姨便会让夏竹带他们去院外玩儿。 夏竹今年十五岁,可因徐令姜甚少拘着她,是以夏竹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跟这帮孩子也能玩到一起去。 满院子都是孩子们的笑闹声。 兰姨满脸无奈,却没去制止,只自顾自抱着针线篓,坐在台阶上做绣活,而徐令姜则靠在廊柱上,枕着春光,阖目而眠。 其实徐令姜并不困,她只是想阖目,想换嗅觉和听觉去感知春末夏初的变化,可感知着感知着,意识便沉了下来。 “令姜姐姐、令姜姐姐——” 徐令姜睡的迷迷糊糊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她睁眼,就玄青色衣袍的李慕载,被一众孩子簇拥着,从门口过来。 -- 第60页 徐令姜靠在廊柱上,春芽以为她还没醒,又伸出小手推了推她:“令姜姐姐,别睡啦!师傅来了!” 李慕载闻言,脚下一顿,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脸上。 这些孩子一直叫她姐姐,徐令姜并未觉得不妥,但现在,李慕载也在,他们这么一叫,就显得她跟李慕载差了辈分一样。 徐令姜正在想要怎么化解这个尴尬时,兰姨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见是李慕载,忙热情招呼:“李公子回来了?先略坐坐,我做了香饮子,这便端出来,给李公子尝尝。” 李慕载本想说,不必麻烦了,他说句话就走,但见兰姨说完话,又钻进厨房去了,只得将话咽下,又冲徐令姜道:“我将画呈给了官家,官家还未来得及看,便被公事绊住了,想必得空会传你入宫的。” 他们正说着,兰姨端了香饮子过来,热情递给了李慕载,又笑问:“这会儿天气正好,不如我给公子搬个蒲团过来,公子坐在这里同我们姑娘说话?” 如今接了香饮子,暂时便走不了了,李慕载只得道:“有劳。” “李公子客气了。”兰姨说着,手脚麻利将蒲团搬过来,又拿了张小几过来,摆上茶点果子后,便将孩子们带去右梢间了,让徐令姜和李慕载在这里说话。 徐令姜与李慕载也算相熟了,此时同坐一处,也并无不自在,徐令姜目光坦荡,问:“先前我听到宣旨的内容,官家将你擢升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了?” 这个职位,先前叶知秋一直想去的。 李慕载咽下香饮子,轻轻嗯了声。 侍卫步军司是三衙之一,步军都指挥被人称为‘步帅’,拥有统兵权和治兵权。若寻常人一步登天坐到这个位置上,不说骄傲自大,也会欣喜若狂。可李慕载身上却无半分骄纵之色,他依旧神色如常,不骄不躁。 这种人,要么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对一切名利都看得很淡,要么便是心性异于常人。 但无论李慕载是属于哪一种,徐令姜都无意深究。 徐令姜笑了笑,语气真诚:“恭喜你呀!” “多谢。”李慕载答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既谢你这句恭喜,也谢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对我娘的多番照顾。” 徐令姜笑道:“后面这个也,我着实当不起!蕙姨虽在我们这里用饭,但她送了我们不少她种的菜,还教会了兰姨许多新绣样,说起来,该是我们谢谢她才是。” 午后的风,轻轻袭来,吹在人脸上很是舒服。 夏竹趴在窗户上,见徐令姜和李慕载坐在廊下说话,不禁问:“兰姨,这毕竟男女有别,姑娘跟李公子就那么相对而坐,会不会不大好啊?” 兰姨正在给孩子们分果子,听到这话,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年龄不大,怎么思想这么古板!咱们现在都单独住了,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再说了,我们两家比邻而居,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姑娘同李公子说几句话怎么了?你别大惊小怪的了。” 夏竹哦了声,乖乖闭嘴了。 徐令姜与李慕载闲聊几句后,她见李慕载谈吐不凡,兼之同虎子他们聊天时,徐令姜也有听说,李慕载让他们看书识字一事,徐令姜不禁奇怪道:“本朝历来重文轻武,你为何不走仕途?!” 这话问完,徐令姜就见李慕载眼脸微垂了下。 徐令姜便意识到,自己许是问到不该问的了,正欲想将这个话题揭过时,便听李慕载道:“因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徐令姜:“……” 李慕载性情冷淡,面上也甚表情,但他说这话时,徐令姜却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一闪而过的戾气。 徐令姜立刻住了口。 而此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树枝上小憩的鸟儿,受了惊吓,当即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第29章 尴尬 ◎徐令姜窘迫的都要哭了:“三娘,别说了。”◎ 兰姨和夏竹在屋里, 似是没听见敲门声,徐令姜又行动不便,李慕载便起身过去开门。 “吱呀——” 门甫一打开, 入目的先是两坛酒,而后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从酒坛后探出来,语气讨好:“师傅,听说你升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了, 我特地带了醉仙居的好酒, 来为你庆祝啊!” 坐在廊下的徐令姜, 听到这声音, 瞬间怔住了。 因为这声音, 像是徐令昭的。 徐令昭说完,便拎着酒坛子想进去,李慕载却拦在门口。 李慕载微微偏头, 见徐令姜已经站起来了, 便淡淡道:“要想入内,得先经过主人家的允许。” “哎, 师傅你……” 徐令昭话说到一半, 猛地住嘴了。 因为他看见了廊下的徐令姜。 徐令昭脱口而出就道:“你怎么在这儿?!” 兰姨和夏竹听到动静,从梢间出来。 看见徐令昭时,兰姨吓了一跳。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少爷这话问得就奇怪了!这是我们姑娘的院子,我们姑娘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你放屁, 这明明是……” 李慕载打断徐令昭的话:“我住在隔壁。” 徐令昭:“……” 徐令姜目光,在李慕载和徐令昭身上扫了一圈, 最终落在李慕载身上, 语气带着迟疑:“你们, 怎么会认识?!” -- 第61页 而且刚才,徐令昭喊李慕载师傅?! “军中。” “关你屁事!” 两人一口同时开口。 李慕载听到这粗鄙的言语,眉头微蹙,扫了徐令昭一眼。 若在平常,徐令姜看到李慕载这样的眼神,早就闭嘴了,可今日,他的注意力全在徐令姜身上,压根就没接收到。 “师傅,你跟她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徐令昭一遇到徐令姜,就像个自燃的炮仗,不用别人点,他自己就炸开了,“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儿?还离我师傅这么近?!你说,你是不是对我师傅有什么企图?还是说,你在觊觎我师傅的美色?!” 徐令姜和李慕载:“……” 不得不说,方氏从小到大的灌输很成功。 徐以至于此,徐令昭每次看见徐令姜时,都是一副‘这是我仇人,我恨不得把她杀之而后快’的架势,徐令姜早已经习惯了。 徐令姜直接无视徐令昭,看向李慕载:“抱歉,我弟弟脑子不大好,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谁他妈脑子不好使了?徐令姜,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 眼看徐令昭又要炸开了,徐令姜打断他的话,凉凉问:“你今天是专门来找我吵架的?!” 徐令昭这人一激动,就容易分不清主次。 现在听徐令姜这么一说,他离家出走的理智,总算回来了那么一点点,当即冷哼一声,傲娇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值得小爷我专程来找你吵架?!” “不是专程来找我们姑娘吵架的,那你在我们院子里狂吠什么?!” 徐令昭看见夏竹过来,立刻跳起来:“你怎么还在?!上次那事,小爷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小爷面前?!” “好啊!来啊!谁怕谁!” 夏竹说着,挽着袖子,就要朝徐令昭过来。 “停停停!”徐令昭虽然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可他就是个纸老虎,就是说话嘴臭而已,倒也不至于真的和姑娘家动手,见夏竹要过来,他立刻高声道,“哼!好男不跟女斗!小爷,我……” 夏竹纠正道:“错了!是好女不跟狗斗!” “你——!” 夏竹怒目瞪过来,徐令昭只得憋屈扭头,问:“师傅,你……” “我都说,我不是你师傅!” 李慕载说完,转身朝外走。 徐令昭忙讨好追出去:“可我就认你当师傅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一辈子都是我师……” 李慕载一个眼神过来,徐令昭后背一凉,瞬间噤声。 徐令姜无奈摇摇头。 她没想到,上次徐令昭留书出走,竟是去投军了,而且他竟然还结识了李慕载。 “少爷素来慕强,想必是见李公子身手了得,便想拜人家为师了。”说到这里时,兰姨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徐令姜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徐令昭自幼,便对练功习武的兴致大于读书习字。 可偏生本朝重文轻武,兼之徐家乃是书香世家,徐弘礼便不肯同意徐令昭习武,只逼迫他将心力都放在读书习字上,盼着他日后能入仕为官,光耀门楣。 是以徐令昭虽于习武一道上颇有天分,但碍于没有良师教导,如今依旧是半吊子的水平。 夏竹接话道:“幸亏李公子没有收他当徒弟,不然姑娘在李公子面前,可就得矮一辈了。” 徐令姜:“……” 之前,因徐令姜声名鹊起,弄梅巷热闹了好一阵子,后来徐令姜放话,说她的画不私售,以及她不见客之外,来这里找她的人才慢慢少了。 这才刚安静没几日,因着李慕载升官,又变得热闹起来了。 华京各大权贵,都遣人来送礼宴请拉拢,隔壁整日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因着两家是一墙之隔,徐令姜她们这里听的一清二楚。 赵三娘坐在徐令姜院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挠,脸上露出愤然之色:“哼!当初慕载籍籍无名时,怎么不见他们找上门来!如今一朝飞龙在天,他们……” 徐令姜神色蓦的一紧,当即就想说话,却有人快她一步。 同兰姨坐在廊台上绣花的苏蕙,蹭的一下站起来,厉喝道:“赵娘子慎言!” 赵三娘被吓了一跳。 这才反应,她刚才的话犯了忌讳,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好在因为隔壁有客,她们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倒也不用担心,这话会传出去。 徐令姜把茶盏往赵三娘面前推了推,赵三娘便捧着茶盏,讪讪吃起茶来了。徐令姜的目光在苏蕙身上定了须臾,旋即又极快移开了。 因这几日,来拜访李慕载的人不断,苏蕙嫌吵,又怕给李慕载丢人,便来找徐令姜,问她可不可以白日在她们这边躲一躲。 徐令姜应了,苏蕙白日里便待在他们这里,待晚上时才回去。 赵三娘听说此事后,白日便去酒楼料理生意,估摸着李慕载家里人散的差不多了,会来徐令姜这里接苏蕙时,她便会拎着食盒,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来找徐令姜。 这天晚上,赵三娘过来时,苏蕙她们都在屋内,只有徐令姜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赵三娘立刻靠过来 ,可怜巴巴问:“令姜,你同我说说,你一天跟慕载都聊些什么啊?我感觉,他每次跟你说的话,比跟我一个月说的话都多。” -- 第62页 徐令姜:“……” “而且慕载同我说话,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我跟你学说说啊,”赵三娘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李慕载的语气道,“不必,多谢,麻烦让让。” 徐令姜瞬间被逗笑了。 “哎呀,你别笑了!”赵三娘晃着徐令姜的胳膊,“好令姜,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让慕载和蕙姨都喜欢你的?!” 徐令姜吓了一跳,立刻道:“三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啊,蕙姨和慕载确实都挺喜欢你的啊!你看看蕙姨对我的态度,再看看对你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嘛!还有慕载,他对我的时候,冷的像个冰山一样,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可对你就不一样。我只听见过,他跟你说话,超过了十个字,估计蕙姨都没这个待遇!还有啊……” 赵三娘说起话来,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完全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徐令姜见她越说越离谱,正要出声制止时,眸光无意扫过门口,顿时如遭雷劈,她忙一把拉住赵三娘的胳膊:“三娘,别说了。” “我说得是实话啊!他对你本来就跟对旁人不一样嘛,怎么还不让人……”赵三娘话还没说完,再度被徐令姜打断了。 徐令姜窘迫的都要哭了:“三娘,别说了。” 赵三娘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一回头—— 李慕载长身玉立站在门口,眉眼被廊下的灯笼,染的带了几分暖意。也不知道来了多久,见她们望过来,他道:“见院内有人,我便进来了。” 赵三娘直接吓的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徐令姜则是微微垂头,一抹血色,顺着她的雪颈,迅速攀上去,在她颊边凝成了绯色。 不过好在李慕载这人向来喜怒不现,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只立在门口,淡声道:“我来接我娘。” 苏蕙在屋内听到动静,被兰姨扶着出来了。 她的眼睛虽然如今好了大半,但夜里光线暗的话,仍旧看的不大清楚,所以每回都是李慕载来接她回去。 回去之后,苏蕙便瞧见,院内又多了许多箱子,想必是今日那些人送的,不过这些事,李慕载心里有数,她便也没过问。 回房后,苏蕙又想起一件事来,过去找李慕载,便见李慕载正坐在桌边,用帕子拭剑。 虽然李慕载喜好难辨,但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三年,苏蕙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李慕载的小习惯。 比如,他有心事时,便喜欢一遍又一遍的擦剑。 苏蕙站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回房了。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吃早饭时,李慕载突然道:“官家赐了我一座宅子。” 苏蕙愣了下:“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搬走?” 李慕载淡淡嗯了声。 原本举筷要夹菜的苏蕙,手顿了下来。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但真要走时,她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些年,他们颠沛流离,从不与人结交,如今刚与徐令姜他们相熟,竟然又要搬走了。 但是李慕载决定的事,向来是没有更改的余地的。 苏蕙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搬?” 李慕载:“待我看过宅子后。” 吃过早饭后,李慕载出门了。 苏蕙又去了徐令姜那边,她觉得邻居一场,他们要搬走这事,也应该同她们说一声。 徐令姜听到这个消息时,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 兰姨问:“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搬走了呢?” “慕载说,那是官家赐的宅子,若是不过去住,恐会有负皇恩。” 兰姨闻言,情绪有些低落。好不容易,能得李慕载这样一个,会武功人品又好的邻居,他若是搬走了,谁知道新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人?! 但如今李慕载擢升了,再住在这种小巷子里,确实也不大合适了。 兰姨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同苏蕙道了喜,说李慕载此番得了官家赏识,日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之类的话。 徐令姜拢着茶盏,轻垂眼脸。 有负皇恩是一个原因,只怕另外一个原因,是李慕载昨晚听见,赵三娘那些玩笑话,想避嫌了。 徐令姜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事,又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若是赵三娘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果不其然,赵三娘听到这事,当即便来找徐令姜,说让徐令姜和她一道将李慕载留下来。 徐令姜听她说完来意后,轻声道:“三娘,你留下他的人,能留下他的心么?更何况,李公子如今突然要搬走,一部分原因,固然是那宅子是官家所赐,不住进去恐会有负皇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只怕是与你昨晚口无遮拦一事有关。” 赵三娘瞬间呆住了:“不、不至于吧?” 徐令姜没说话,但眼神却已经告诉了赵三娘答案。 赵三娘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正想再说话时,听到外面传来霍箐的大嗓门,还夹杂着李慕载的声音,赵三娘当即冲了出去。 徐令姜眼皮猛地跳了跳,她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下一瞬间,这个预感就实现了。 因为赵三娘冲出去之后,拦住徐令姜,大声质问:“令姜说,你是因为我昨晚说的那些话,所以突然要搬走了?!” -- 第63页 徐令姜只觉脑袋嗡了一声。 这一刻,她十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偏生天不遂人愿,赵三娘自己跑出去也就罢了,还把她的院门大敞, 赵三娘的话问完之后,徐令姜就看见,李慕载转头望了过来。 徐令姜顿时有些无措。 可如今这种地步,她总得说句话,徐令姜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李慕载已收回目光,淡声道:“不是。” 说完,便走了。 徐令姜这才松了口气。 赵三娘愣了愣,又可怜巴巴看向徐令姜:“令姜——” 而徐令姜则是头也不回的进书房了。 当天下午,宫里便有人说,官家传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入宫。 他们两人比邻而居,官家早已知晓,是以两人一同入宫。 入宫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官家得了空,想起徐令姜先前作的那副《凯旋图》,便将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叫进来赏画。 徐令姜去时,却发现叶筠也在。 叶筠今日本是来汇报政事的,汇报完之后,恰好有宫人来送翰画院的画师们来送画,便将叶筠留下来,陪自己赏析了。 当日,李慕载他们凯旋归来时,除了徐令姜之外,赵承贞还让翰画院的画师们,也做了《凯旋图》,如今做好挑了几幅好的呈之御前来。 但赵承贞看过之后,依旧最中意徐令姜所作的。 叶筠于字画上造诣并不高,但他为官数十载,自是知道怎么哄赵承贞高兴。 赵承贞扫了一眼,内侍手上展开的几幅画,又重重叹息:“若你是男儿身,朕便许你翰画院学正。” 徐令姜恬淡一笑,向赵承贞行了礼。 赏完画后,叶筠见赵承贞似乎要留徐令姜和李慕载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甫一回府,叶筠便喝命问:“知秋呢?让他来见我?!” 叶知秋此时人在倚柳巷。 听小厮说叶筠找他,他当即匆忙回去了。 一回去,叶筠劈头盖脸就问:“让你去求令姜回头,你做的如何了?!” 叶知秋一阵心虚。他将头埋的很低:“孩儿多次去找令姜,可令姜,她,她还是不肯原谅孩儿。” “无用!”叶筠气的抓起茶盏,狠狠就朝叶知秋掼去。 叶知秋一时不察,茶盏狠狠砸在他额头上,上好的建盏茶碗四分五裂,绿色的茶汤淌了叶知秋一脸。 叶知秋一脸狼狈,却没得到叶筠半分怜惜。 叶筠指着叶知秋的鼻子,骂道:“蠢货!你可知,官家今日召徐令姜入宫,当真我的面,金口玉言说,若徐令姜是男子,定许她翰画院学正。” 叶知秋眼脸动了一下,叶筠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在想,若徐令姜是男子,官家定然不这么说了?” “孩儿……” 叶筠没给叶知秋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官家喜好字画,上行下效,朝中百官皆是如此,尤其是鲁王府的二公子赵旸,他为了能买到徐令姜的画,不惜亲自去画斋门口排队。蠢货!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 叶知秋一脸茫然。 叶筠气的都想给他一巴掌:“徐令姜名声在外,受人追捧,这些追捧的人里,有朝中百官,有华京权贵,最重要的是,鲁王府的二公子也追捧她的新作。” 叶筠这么一说,叶知秋瞬间醍醐灌顶了。 如今,最有可能被官家过继的宗室子,便是鲁王爷的大儿子赵暝。赵暝虽不痴迷字画,但却是个好兄长,素来疼爱赵旸这个弟弟,而赵旸又极推崇徐令姜的话 “父亲的意思是,如今我们既无直接可能攀上鲁王府,但却可以通过令姜……” 叶筠的怒气这才消了几分:“总算你还不至于蠢的无可救药!你失了圣心,也是因为先前的事,若你能与徐令姜重修旧好,先前种种便不过只是夫妻之间的小矛盾,官家自然会再度重用你,那些御史也就没什么好说嘴的了。” 理是这个理,但—— 叶知秋满脸沮丧:“可是父亲,无论我怎么做,令姜她就是不肯原谅我。” 叶筠道:“她不肯原谅你,就说明你做的还不够!若说不管用,那你做!哪怕是跪下,你也得让令姜原谅你!” 在叶筠面前,叶知秋一向是没有说不的机会。 从书房出来,叶知秋塌肩驼背,脸上全是愁苦,而这愁苦中还夹杂着一丝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叶知秋喝了酒,没到醉的程度,但脑子已不甚清醒了。 但他现在还记得徐令姜毫不犹豫,将簪子插进他胸膛的动作,以及冷月夜里,他那张冷的仿若鬼魅的脸。 那时的徐令姜,压根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徐令姜。 自那天晚上之后,叶知秋就病了。 这几日,他一直歇在倚柳巷,在芸娘柔声细温柔的抚慰下,这才好了些许。可现在,叶筠说,让他继续去找徐令姜求原谅。 叶知秋不敢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叶筠。 而且时过境迁后,他觉得害怕的同时,又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喝大记错了,徐令姜一贯娴雅,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公子?!” 小厮见叶知秋出来之后,立在原地出神,便叫了他一声。 四月的太阳,带着微微的热气。 -- 第64页 叶知秋立在阳光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定是自己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令姜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他相信她。 不过,能做的他都做到了,令姜还是不肯原谅他,现在看来,只能去找迎春,用最后的杀手锏了。 第30章 跪求 ◎浪子回头比草贱!◎ 叶逢春听完叶知秋的来意, 当即断然拒绝了。 “当初你跟令姜姐姐和离时,怎么没想到我啊!现在你想回头,就想来找我帮忙啦?哼!没门!” 叶逢春拒绝的很干脆。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自从知道叶知秋想回头后,便有一段日子没去找徐令姜了。毕竟一个是她嫡亲的大哥, 一个是她敬爱的人,叶逢春不想左右为难,索性便躲开了。 可叶知秋却不肯放过她。 叶知秋循循善诱:“逢春, 你不是只认令姜当大嫂么?” 叶逢春不为所动:“那是以前, 现在无所谓了, 反正令姜姐姐不当我大嫂, 也可以当我姐姐, 姐妹可比姑嫂亲多了!” 叶知秋:“……” 之后,无论叶知秋怎么劝,叶逢春都不松口, 最后叶知秋没办法了, 无意瞥见叶逢春的针线篓子里,有个绣到一半的荷包, 突然便想到了一件事。 “逢春, 你那香囊,是给国子监顾司业家的长公子,顾予忱绣的吧?” “才不是呢!”叶逢春猛地跳起来,迅速将荷包藏在身后, 底气不足嚷嚷道,“大哥, 你再胡说, 小心我告诉娘去!” “好啊!我顺便去问问娘, 我不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同顾公子私相授受的。” 叶逢春又气又怒:“我们没有私相授受!” “上元节那晚,我的小厮亲眼看见,你与顾公子在一起。” 叶逢春立刻反驳:“我们那是在街上偶然遇见的,当时令姜姐姐也在,她可以为我作证。大哥,你若再这么胡言乱语……” “那半个月前呢?” 叶逢春愣了下,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叶知秋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步步逼问:“半个月前的夜里,有人在后院门口,给你的侍女递了东西,那人是谁?!” 叶逢春肩膀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平日里,她虽性子泼辣,可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如今这些事,被叶知秋当面捅开,叶逢春又是羞又是气,可偏生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索性一把抄起剪子,作势便要绞了它。 “你这香囊眼看着就要绣成了,现在绞了岂不可惜?”叶知秋夺了叶逢春的剪子,声音放柔了些许,“逢春,我不是想拿此事要挟你……” “你不是想拿此事要挟我,那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事?” 叶知秋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叶逢春下他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叶知秋便掠过她这话,继续道:“逢春,我同你交个底,你自幼被骄纵长大,爹娘原本也没指望你高嫁,顾家门第虽是低了些,但若有我从中周旋,爹娘未必不会应允。” “谁要嫁给他了!” 叶逢春愤愤回嘴,人却坐回了凳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并未直接应允,而是先问:“你要我做什么?!” “后天是谷雨,百姓会上街送春走谷雨,你那天夜里,帮我把令姜约去衔芳台。” 叶逢春皱眉。 听着不是难事,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同令姜姐姐说?” 叶知秋垂眸:“我说令姜定然不会去的。” 叶逢春怒目而视:“你既知道,令姜姐姐不会去,何苦再搞这么一遭?大哥,当初是你要和离的,你……” “我后悔了,我想把她重新追回来。” 叶逢春反问:“这是你想,就能做到的事吗?!” “你只用帮我把令姜带去衔芳台,其余的事,不用你管。”叶知秋面色不耐烦说完,便转身走了。 叶逢春握着拳头,对着叶知秋远去的背影,狠狠挥舞了好几下,愤然道:“都说了不用我管,为什么还要我帮你约令姜姐姐!” 叶知秋不知是听见了不想回,还是没听见,他径自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逢春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唤了自己的侍女来,让去弄梅巷找徐令姜,说她约徐令姜后天去逛夜市。 昔日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但凡节气灯会,都是她携叶逢春出门游玩的,这次徐令姜也没疑有他,便应允了。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季节,按照惯例,这一日,华京会举行送春仪式,再加上没有宵禁,夜里百姓也会上街游玩。 自从搬来弄梅巷后,她们还未曾去逛过夜市,徐令姜便应了。 送走叶逢春的侍女后,兰姨提议:“不如我去隔壁问问李夫人,看她到时候,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自从上次赵三娘整了那么一出后,徐令姜见到李慕载时,都有些尴尬。 她本想说不必,但转念一想,兰姨难得能遇到一个聊得来的人,便也不忍拂她的意,便让她去了。 兰姨兴冲冲而去,回来时,却是败兴而归。 她道:“李夫人说,她眼睛不好,夜里不便走夜路,就不去了。” 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 自她们搬过来之后,她好像就没见过苏蕙出门。 -- 第65页 徐令姜笑笑:“既然如此,那就我们去吧。” 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节气了,这日有一系列的事要做,比如吃谷雨茶,贴谷雨贴,赏花走谷雨等。 前两个兰姨早早就让徐令姜做了,至于后两个,则留到了晚上。 赏花赏的是牡丹花,走谷雨则是指,谷雨这天大家走村串亲,或者出门走走,寓意与自然相融合,以及强身健体。 但因本朝没有宵禁,大家便把这两项都留到了晚上。 这天天刚擦黑,夏竹就已收拾齐整,眼巴巴看着徐令姜。徐令姜无法,只得放下书,换了身衣裳,带她们出门。 刚出巷口,就见叶逢春携侍女来找她了。 叶逢春看见徐令姜,立刻朝跑过来,挽住徐令姜的胳膊,一行人往街上去。 锦灯高悬,从高楼之间蔓延至铅灰色的云层里,似是从天上降下的仙灯,将整座城照的亮白如昼。街上行人如织,杂耍叫卖声不断,夹杂着两侧高楼上喜庆的乐声,谱出一副太平盛世的画卷来。 兰姨和夏竹已许久没有夜里出来,见什么都觉得稀奇,叶逢春则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徐令姜觉得此举太失体统,正要劝说时,叶逢春便撞到人了。 “哎,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叶逢春捂着脑袋,一抬头,便见面前站着两男一女。 那个姑娘,叶逢春不认识,但姑娘身边的两个男子,叶逢春认识。他们是鲁王府的两位公子。此时赵旸正面色紧张问:“阿靖,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而赵暝也偏头看过去,神色关切。 叶逢春知道,自己这是撞到宝贝疙瘩了,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赵靖桐摇摇头:“没事,你们不用这么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呢?你是不知道,听说你要出门,母妃担心我一个保护不了你,还把日理万机的大哥也叫来了,专程给你当保镖呢!是吧?大哥?!” 赵旸嬉皮笑脸说着,歪头去看赵暝时,正好看见徐令姜从人群中挤过来,当即兴奋道:“徐姑娘,你也出来走谷雨啊?” “世子,二公子,郡主。” 徐令姜过来,站到叶逢春身侧,依次向他们打招呼。 赵旸素来喜欢徐令姜的话,如今既在街上遇见了,当即便提议要结伴同行。 赵暝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见赵靖桐在同徐令姜说话,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叶逢春记挂着,要带徐令姜去衔芳台的事,她想拒绝,可又找不出理由,只得一行人同行了。 走了一段路后,赵旸提议:“听说芳菲歇那里的牡丹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去那里赏花吧?” 谷雨前后,正是牡丹盛绽的时节,是以便有谷雨看牡丹的习俗。 徐令姜正要应时,叶逢春先一步开口:“真是不巧,我们要去衔芳台的。” 芳菲歇和衔芳台是两个方向。 赵旸不解,“那里的牡丹开的并不好啊!” 叶逢春不说话了,但却用手抓着徐令姜的袖子。 赵旸听赵靖桐这么说,立刻改变目的地,又朝衔芳台去。 叶逢春脸都要掉地上了。 这鲁王府的二公子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非要上赶着跟她们一起啊!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叶知秋只说,让她将徐令姜带过去,也没说只带徐令姜一个人过去。 这样一想,叶逢春松了口气。 他们一行人又往衔芳台去。 叶逢春自以为,她瞒得很好,却不想,徐令姜早就看出来了,叶逢春今夜的目标是衔芳台,但她也没戳破,只配合她去了。 衔芳台的牡丹虽不如芳菲歇的好,但这里临水,且视野开阔,来这里的人还是很多。 远远的,徐令姜在人潮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淡淡笑了笑,悄声冲叶逢春道:“去吧。” 叶逢春愣了下。 她顺着徐令姜的目光看过去,便见顾子忱站在不远处的灯火下,正朝她们这边张望。 叶逢春看了他一眼,立刻回头,含羞带怯道:“我不去!” 徐令姜笑道:“你若不想去,为何今晚专程引我来这里?!” 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连续揉了好几下,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这才转头,冲坐在里面的人道:“头儿,徐姑娘怎么跟鲁王府的两位公子在一起?” 这话一落地,窗边立刻多了两颗脑袋。 熊武:“哎,真是啊!” 熊文:“徐姑娘在跟赵二公子说话呢!瞧那样子,他们很熟啊!” 熊武:“好像是哎,他们以前认识吗?!快看快看,赵二公子给徐姑娘买了糖雪球,大哥,你说徐姑娘会……” 窗边三颗脑袋,正讨论的热火朝天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 三人齐齐扭头,就见李慕载坐在桌边,面色发沉。 三人立刻麻溜坐好。 李慕载冷冷瞥了他们一眼:“都吃饱了?!” 三人:“?!” 他们不还没开吃呢吗?! 但见李慕载面色不善,他们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熊武满头雾水,用眼神询问张虎,李慕载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张虎一脸‘因为你瞎’的表情。 熊武:“?!” -- 第66页 “砰——” 突然的炸裂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李慕载回头,便见黑沉沉的夜空中,一朵烟花突然炸开,而后流光倾泻而下,重重砸进水塘里。 紧接着,接二连三,有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明明灭灭的光亮里,向来喜怒不显的李慕载,神色骤然变得惨白起来,但房中其他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烟花上,是以无人瞧见。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赏。 赵旸偏头,正要问赵暝,这烟花可是宫中安排的时,却见有人从水榭的那头款款走来。 那人一身月色长袍,面容温润,唇角含笑,在一片流光溢彩中,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叶知秋。 徐令姜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直到这一瞬间,徐令姜才想起来,衔芳台也是她与叶知秋初遇的地方。 四年前,叶知秋也是这般,在漫天烟花中,朝自己走过来。 那个场景,同十三年前那个场景重叠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徐令姜便对叶知秋动了心。 而叶知秋对她也是一见钟情。 后来,叶知秋顶住了家中压力,娶她进门,他们琴瑟和鸣数月后,便因为画的事,以及诸多琐事,有了争执。 在一次次的争执中,徐令姜才逐渐明白过来:其实她并未喜欢过叶知秋,不过是他们初遇时,叶知秋的出现方式,恰好与当年那个,把自己从绝境中拉回来,又放烟花照亮她漆黑前路的人一样。 她只是把叶知秋当成了他。 如今再看叶知秋这般而来,徐令姜只觉他是在东施效颦,多看他一眼,徐令姜都觉得,玷污了自己当年遇见的那个人。 她不想搭理他,转身便走。 原本姿态翩翩,信步而来的叶知秋,见徐令姜面露嫌恶,转身要走时,瞬间从容不起来了,当即快步过来:“令姜。” 徐令姜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令姜!”叶知秋追上来,拦住徐令姜的去路,哀哀道,“令姜,对不起!” “叶公子!你我早已再无瓜葛,何必再这般惺惺作态,让开!” 徐令姜声音里的不耐烦很明显,叶知秋听出来了,可他今天是豁出去所有,来求徐令姜原谅自己的,他自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可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僵着。 想到叶筠说的那些话,叶知秋眉眼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而后他作了一个举动——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徐令姜也被惊到了。 叶知秋是疯了吗?! 叶知秋跪在徐令姜面前,面上俱是悔意:“令姜,是我错了。我不该在成婚后,为了让你做个好妻子,而逼迫你放弃作画。我也不该为了自尊心,只留书一封去了军中,让你在府中受了许多委屈。我更不该鬼迷心窍,为了扶外室上位而与你和离。令姜,现在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 旁观的众人瞬间议论纷纷。 徐令姜朝后退了几步,惊吓过后,只觉得难堪至极。 偏生还有不识趣的人,在旁插嘴道:“徐姑娘,男儿膝下有黄金呢?他既当街给你跪下了,可见是真心悔过了,你就原谅他吧!” “就是就是!男人嘛,谁能不犯点错!” “对啊!他既真心悔过了,你就原谅他吧!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 劝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令姜立在人群中间,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人,爱凑热闹,爱说人是非,永远站在人群里,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那是别人的人生,与他们有何干系?!可他们却一个个上蹿下跳,恨不得摁着你的头,绑住你的手,让你像个傀儡一样,按照他们说的做。 徐令姜向来不愿同人逞口舌之争,可这次,她却冷冷反问:“敢问诸位,我朝律法中,可有哪一条说过,只要对方悔过,便必须要原谅他?” 人群里有一瞬的安静。 紧接着,有人急吼吼答:“律法是没说,但圣人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的。” 一帮围观的人瞬间点头附和。 徐令姜站的端庄笔直,素来平淡的眉眼,骤然如刀锋般凌厉:“你也说了,那是圣人说的,可我徐令姜只是个俗人,我没圣人那般觉悟,我只觉得,浪子回头比草贱!” 最后那句话,咬的格外重。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没想到,徐令姜一介女流,竟然这般刚?!有那等在家中逞能逞惯了的人,当即跳出来,攻击徐令姜。 “难怪叶公子会为了扶外室上位,而与你和离!像你这种不识抬举的娘们,打一顿就老实了嘛!” “看来果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要不是你给脸不要脸,叶公子也不至于这般啊!” “就是就是,叶公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跪一个女人呢!快起来,这华京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 那些或粗鄙,或刻薄的话,全都涌过来。 徐令姜立在人群中,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而始作俑者叶知秋还跪在她面前,不住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此事错在我,是我对不起令姜!” -- 第67页 “哎呦,徐姑娘,舌头跟牙齿还打架呢!更何况夫妻俩呢!既然叶公子诚心悔过,你便原谅他吧,以后好生过日子。” “就是啊,这年头,像叶公子这样重情重义,又肯放下面子的好男人,可不多了啊!” 徐令姜只觉十分好笑。 像叶知秋这种见色忘义,寡廉鲜耻的男人,竟然都能成为好男人,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诸位若觉得叶公子是绝世好男人,那就请自行婚嫁去,我徐令姜没这般福分!”徐令姜冷着脸说完,便要走。 叶知秋忙膝行几步:“令姜,你听我说,我……” 徐令姜蓦的回头,眼神冷若冰霜:“叶知秋,你我早已恩断情绝,我徐令姜宁可去做姑子,也绝对不会再入你叶家门!若你再这般不知羞耻来骚扰我,那我们便有司衙门再见!” 徐令姜目光如箭,瞬间将叶知秋钉在原地。 围观百姓见徐令姜一身杀气,纷纷将路让开。一身天青色对襟褙子的徐令姜,在众人的目视下,踩着满地灯晕,脊背挺直,步履稳健而去。 叶知秋眼底滑过一抹怨憎。 他都已经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了,徐令姜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他?! 叶知秋当即起身,便要朝徐令姜追去。 叶知秋刚起身,却被一只突然蹿出来的大掌,一把摁的重新又跪了下去。 “叶大公子,这么着急干嘛去呀?!” 来人一身宝蓝窄袖锦袍,歪着身子,将大半的力道全压在叶知秋的左肩上,嬉皮笑脸问。 “令……” 叶知秋话还没说完,就见三个彪形大汉过来,熟稔同徐令昭打招呼:“嘿,令昭兄弟,真是你啊!咋的啦?!这小子谁啊?!他欺负你了?要不要我们哥三个跟你帮忙啊!” 说完,熊家兄弟并张虎,便开始活动手腕了。 他们自是认得叶知秋的。 刚才在酒楼上,李慕载让他们过来帮忙,却不想过来时,正好遇见了徐令昭。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但若借了徐令昭这个东风,那可就是另当别论了! 徐令昭在军中与熊家兄弟相识,见是他们,便道:“昂,我名义上那个,狼心狗肺色令智昏为扶外室上位逼迫发妻和离,如今又想回头的脏心烂肺前姐夫。” 叶知秋:“……” “原来是他啊!用不用我们哥几个帮忙招呼他?!” 徐令昭正要说不用时,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人道:“我呸!这娘们还真不识好歹呢!人家一个大男人都给他跪下了,她竟然还这么拿乔?!真是给脸不要脸!” 徐令昭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松开叶知秋,又朝那说话的人走去,叶知秋见状,当即想继续去追徐令姜,却被熊文兄弟几个挡住去路:“叶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呢?令昭兄弟和你还没聊完呢?!” 徐令昭将说话的人撂倒之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笑嘻嘻问:“刚才是不是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不不不不是……” 徐令昭又是一巴掌,那人立刻改口:“是是是是,是小人,小人错了,大爷您就饶另外小人吧!” 结果徐令昭又甩了他一巴掌:“现在还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那人被打的鼻血都出来了,连连告饶:“拍的响,拍的响。” 徐令昭得了这话,这才松开手,那人当即连滚带爬跑了。 围观的众人,见徐令昭目光扫过来,顿时做鸟兽状散了,唯独不远处的花树下,立着一抹倩影。 那人脸色煞白,几乎是摇摇欲坠,被身侧的人扶着,才没倒下去。 茯苓也没想到,她们今晚出来,竟然会遇到这么一出,现在见芸娘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她吓了个半死,忙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芸娘不说话,只盯着不远处的叶知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点点头,让茯苓将她扶走。 被徐令昭这么一闹,叶知秋自然是没追上徐令姜,只得面子里子尽失回了叶家。 叶筠听到此事后,气的又骂了叶知秋一顿。 不过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徐令姜这次,怕是铁了心不愿意叶知秋了。 叶筠坐回椅子上,嗬哧嗬哧喘着粗气:“罢了,既然她这里走不通,那我明日去找徐弘礼。” 第31章 求娶 ◎不如我们假成亲,待时机合适,再和离?◎ 明月如镜, 高悬于空。 因着先前的骚动,徐令姜和兰姨她们走散了,她只得独身先回弄梅巷。 刚进巷子, 徐令姜便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初时,她以为是巷子里的住户, 可在她走的很慢,身后那人依旧没有赶过她之后,徐令姜才察觉到不对劲。 是叶知秋?! 还是先前好管闲事的人?! 无论是哪一个, 在夜里尾随她, 都定然是不安好心。 徐令姜心里陡然慌乱起来, 正不知所措时, 身后突然传来沉沉的男声:“是我。” 这声音让徐令姜如闻天籁。 她转过头, 就见一身玄衣的李慕载,在她身后不远处,徐令姜这才松了口气, 问:“你也去走谷雨了?” 李慕载嗯了声, 追赶上来。 两人并肩而行,徐令姜又问:“蕙姨没同你一起么?” -- 第68页 李慕载道:“她眼睛不好, 夜里总不愿意出门。” 徐令姜点头, 因叶知秋刚才闹那么一出,她现在还有些心绪不宁。 两人沉默走着,平素少言寡语的李慕载,今夜却难得主动问:“兰姨她们呢?” “先前人多, 我们……” 徐令姜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李慕载肩头落有梨花。 华京现在只有衔芳台的梨花开了。 所以, 李慕载是从衔芳台过来的?! 李慕载见徐令姜突然不说了, 不禁微微侧目。 就见月夜下, 徐令姜下颌清瘦,垂眸苦笑:“好像我每次狼狈的时候,都会被你撞见。” 上次是。 这次也是。 李慕载被徐令姜这话说得一怔,那些是徐令姜的私事,且又多少有些难堪,他本欲装作不知的,却不想,徐令姜竟然主动提起来了。 李慕载一贯寡言少语,更不会安慰人。 但瞧着徐令姜的模样,静默几息后,他终是破天荒开了口:“遇人不淑,非你之过。” 短短八个字,却令徐令姜霍然抬首。 自她与叶知秋和离后,有骂她不贤善妒的,有骂叶知秋色令智昏的,但李慕载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语中的说出其中要害的人。 先前的那些谩骂都没击溃徐令姜,但李慕载这八个字,却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徐令姜偏过头去,不想让李慕载瞧见她的狼狈,但她声色里的哽咽,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心境:“可他们都说,叶知秋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如今他既真心悔过,我便该原谅他。” 先前在街上时,徐令姜能在众人劝和中,坚定说出“浪子回头比草贱”的话,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的人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怀疑,是她做错了么? 李慕载反问:“你能原谅他么?” 徐令姜被问住了。 她能原谅叶知秋吗?! “能的,但是我不想再过样生活了。” 李慕载既已目睹了她两次的难堪,徐令姜在他面前,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与叶知秋成婚四载,早在第一年时,我便心生倦怠,想同他和离了。可暂且不说事出无因,单就双方长辈,也不可能同意。但好在叶知秋常年在外,我们不必时时相对,我只需在府中孝敬公婆,掌管中馈,做好主母得本分即可。我本以为,此后一生都将会是这样时,叶知秋那封和离书,却猝不及防给了我自由。如今我既已走出泥潭,又岂有再回去的道理。” “既然如此,你又在纠结什么?”李慕载转头,看着徐令姜,“是外界的目光?还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后悔?” 徐令姜语气坚定:“我绝不后悔。” 李慕载:“那便是外界的目光?!” “也不是,”徐令姜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文。 “只是你想象中,和离后的生活,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李慕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所在。 徐令姜眼睫扑闪好了好几下,终是垂下头,轻声道:“是。” 她本以为和离之后,她可以靠卖画为生,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因为任何人,而被迫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着。 可真走到这一步之后,徐令姜才发现,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因擅作画,得了几分虚名,想靠这几分虚名为生。可却没料到,这几分虚名,也给她带来了灾祸—— 戎狄人指名要她去和亲,叶知秋也前来纠缠。 所有人都劝她,说这就是女子的宿命,自己再厉害,都远不如嫁一个夫婿来得好,她们都劝她认命,好好当她的叶家少夫人,富贵尊容一生多好啊! 可徐令姜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从叶家那个泥潭里出来,就这样又要回去,一生都烂在那里么?! “在世人眼中,女子皆是藤萝,需要攀附男子而活。开国至今,从无例外。” 徐令姜垂下头,神色失落起来。 却不想,李慕载话锋陡然一转,“从无例外,许是无人尝试呢?” 徐令姜猛地抬头:“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慕载静默须臾后,才道:“无人尝试,便意味着这条路遍布荆棘。况且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你会受到诸多限制,也会招人非议,你可想好了?” 徐令姜垂下眼睑,似乎在认真想李慕载说的话。 月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拉的欣长。万籁俱寂中,街上忽然爆发出一阵笑闹声,徐令姜突然停了下来。 李慕载跟着停下,回身看她。 徐令姜想了想,面容温柔笃定:“我不知道,以后我会面临什么,但现在,我清楚的知道,我与叶知秋之间绝无可能。” 话虽是这么说,但现在,徐令姜脸上再无先前的不安茫然,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 见徐令姜第一面时,李慕载便知道,徐令姜并非是春日的娇花,她聪慧淡然,许多事情只是不屑计较而已。 李慕载垂了下眼睫,迅速收回思绪,不置可否点点头。 两人继续并肩往回走,徐令姜一扫之前的阴霾,好奇问:“你为何不觉得女子该像藤萝一般活着?” “我幼时家中遭难,若我娘是藤萝,我们焉有命活到现在?” -- 第69页 李慕载神色寡淡,声音里也没有半分起伏,却听的徐令姜心下一跳,她早就觉得,李慕载出身不凡,却没想到他们之前过的竟是这般凶险,难怪自她搬来之后,苏蕙从不出门,是怕被仇家找上么?! “还有……” 徐令姜茫然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世间男子,并非皆是叶知秋之流。” 徐令姜愣了下,旋即笑开:“我信,但我应当是没那个福分遇上了。” 经此一事后,她只想自由自在活着。 说话间,他们已行至徐令姜他们的院门口。 徐令姜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便推开院门进去了。 不多时,徐令姜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画轴。 徐令姜递给李慕载,眉眼生笑:“祝你得胜归来的贺礼。” 李慕载也没推辞,接过画轴道过谢后,回去了。 他刚推开院门进去,便见苏蕙提着盏灯笼,立在院中,瞧见他回来,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道:“你回来了,厨房给你留有饭。” “我在外面吃过了。” 李慕载说着,转身往房中去了。 苏蕙立在院中,听着隔壁传来徐令姜的关门声,再看一眼往房中走的李慕载,眉宇中闪过一丝深色。 李慕载回房掌灯,将画轴铺开。 乍一看,同徐令姜献上去的那副《凯旋图》一样,但细看却不是。 献给官家的那副,重在刻画得胜归来的气势。 而这一副上,却只看到旌旗猎猎,画中的将士个个精神抖擞,端的是整装待发。 李慕载神色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了:这副画上,画的不是凯旋而归,而是他们出征时的场景。 “姑娘——” 隔壁突然传来兰姨她们的声音。 李慕载微微偏头,便听似乎是兰姨她们回来了,隐约还夹杂着徐令姜的声音,但很快又安静了。 李慕载在桌边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将画重新卷好,而后沐浴更衣躺回床上。 隔壁没有动静再传来,有月光从未关严的窗户中溜进来,在窗边洒下一层白霜,在万籁俱寂中,李慕载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李慕载有公事要忙,早早就走了。 路过徐令姜他们门口,便见那里停着辆轿子。 这辆轿子他认得,是徐令姜的父亲徐弘礼的,而轿子旁还立着个管家模样的人,瞧见李慕载过来,立刻笑道:“李大人这是要出门啊!” 自从上次得胜归来后,所有人都知道,李慕载住在弄梅巷了。 李慕载冷淡颔首后,径自走了。 兰姨没想到,徐弘礼和方氏一大早会过来。 这夫妻俩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兰姨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当即就道:“姑娘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这么早就出门去了,你哄鬼呢?!” 方氏冷笑一声,转头冲身边的婆子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把二小姐请出来。” “你、你们——!” 兰姨气的直哆嗦,她们如今已经不在徐家住了,方氏竟然还敢这般蛮横! 夏竹慌乱从屋里跑出来,抓了把笤帚就拦在廊下:“我看谁敢动我们姑娘!” “都愣着什么?还不赶紧……” 方氏话没说完,嘭的一声,左梢间的窗户被推开了,粉黛不施的徐令姜,立在窗边,眉眼冷淡问:“爹爹是想让女儿这般出来见您吗?!” 院中的人齐齐顿了顿。 徐弘礼狠狠瞪了方氏一眼,复又不耐烦道:“还不赶紧梳好妆出来!” 兰姨进去服侍徐令姜梳洗了。 徐弘礼则带着徐弘礼进了屋内坐下,她们带来的一大票婆子,齐齐在院内候着,大有一种,只有方氏一声令下,她们就能瞬间冲进来的架势。 夏竹心里有些打鼓,但却知道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便板着脸站在旁边,心里则在想:老天爷保佑啊!今日李公子没出门,不然等会儿要是打起来了,她们可就毫无胜算了! 方氏坐了一会儿,见夏竹像个木头一样杵在旁边,也没侍女来上茶水,当即一拍桌子,怒道:“这才离家几日,徐令姜就这般不守规矩了,都这个时辰了,她妆容不整也就算了,长辈来坐了这么久,竟然连个人来上茶都没有,她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这才刚到辰时,也不迟啊?至于茶水的事,姑娘身边只有我跟兰姨两个人,兰姨去服侍姑娘梳洗了,就剩我了,我怕我去烧水了,您和老爷万一有吩咐没人应。当然,夫人您若是口渴想喝茶了,我这就去烧也不是不行的。” 虽然夏竹说的是事实,但在方氏眼里,夏竹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当即怒道:“来人,把这没有尊卑的丫头给我拖下去掌嘴!” 院中的婆子闻声,便进来了。 夏竹当即跳起来:“方夫人,我的身契不在徐家,你没权利打我!” “你的身契是不在徐家,但在徐令姜手里!我身为她嫡母,如何教训不得你了!”方氏沉下脸来,“打!给我狠狠的打!” 一帮婆子得了令,当即便朝夏竹扑去。 徐令姜从门口进来,冷冷道:“夫人同爹爹,大早上这般兴师动众来我这里,就是为了打我的侍女么?” -- 第70页 夏竹一见到徐令姜,如同见到了救星,当即蹿到徐令姜身后,躲了起来。 方氏还没来得及发作,徐弘礼已先一步开口:“都给我滚出去!” 原本要抓夏竹的婆子,这才纷纷退了出去。 徐令姜进来,先是行了个福礼,然后淡淡道:“不知爹爹找我,所为何事?” 方氏见徐令姜直接掠过了自己,当即便要发脾气,但转念一想,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便又将火气压下去。 罢了,暂且让她先嚣张一会儿,待回了府里,再慢慢收拾她。 徐弘礼不知方氏的心思,他直接开门见山道:“知秋来找过你了?!” 这话一出,徐令姜便知道,徐弘礼来的目的了。 显然,叶知秋觉得她这里走不通,又去找徐弘礼了。 徐令姜道:“女儿与叶知秋,早已是恩断情绝了。” “什么叫恩断情绝了?!”徐弘礼当即怒道,“哪家夫妻俩不吵嘴拌嘴的,是,他先前是混账,为了一个外室要与你和离,可现在他已经知错了!追着你给你赔不是,当街给你下跪,他把脸面都放在地上让你踩,你还有什么气不顺!你拿乔也要有个限度!行了,我做主……”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嘲讽笑道:“这次,叶家又许爹爹是什么好处了?!上次,与我和离,许的是侍郎的位子,这次莫不是尚书?还是……” 徐弘礼似被戳到了痛处,当即跳起来,抬手对着徐令姜就是一巴掌:“你这个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吗?!” 这一巴掌,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徐令姜已被打的身子晃了晃。 兰姨吓了一跳,当即扑过来,搂住徐令姜,满眼心疼道:“姑娘,你怎么样?快让我瞧瞧。夏竹,快去厨房拿鸡蛋来。” 夏竹应了声,忙跑出去了。 这一巴掌打完,徐弘礼还尤不解气,指着徐令姜高声骂道:“叶家乃是簪缨世家,叶知秋文武兼修,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了,假以时日,他定能封侯拜相,到时候定能为你挣个诰命回来。他就犯了一次混,就被你钉到耻辱柱上下不来啦?!你可睁开眼睛看看吧,放眼满华京,有几个是叶家这样的门户,你与叶知秋和离后,你还能嫁给谁,是嫁给贩夫走卒还是下九流?!叶知秋如今已这般求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徐令姜耳朵一阵嗡鸣。 其实她现在压根听不清楚,徐弘礼说了什么,但从他那脸上横肉抖动的架势来看,她已经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了。 “老爷,你……” 兰姨想为徐令姜打抱不平,却被徐令姜截了下来。 徐令姜看着徐弘礼,轻声问:“爹爹,我是你的女儿么?” 一句话,轻而易举又挑起了徐弘礼的怒火。 却不想,徐令姜又道:“其实你怀疑,我不是你的女儿,对么?” 徐令姜气的脸上的肉直抖:“你说什么浑话?你……” 徐令姜面上一派冷然:“爹爹若是存疑,便该滴血验亲,若我不是你的骨血,那该趁早将我逐出府才是。” “混账东西!你如今是魔怔了吗?为了不嫁给叶知秋,竟然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 “亲爹?爹爹,我当您是亲爹,可您当过我是您的亲女儿吗?”徐令姜看着徐弘礼,一字一句说着这些年的委屈,“自从娘和姐姐过世后,您便厌恶我了。后来我有了几分虚名后,您这才待我好了些。再到后来,嫁入叶家。这四年里,您从未问过一次,我在叶家过得好不好。每每见面,您总是同我说,您的同僚谁谁升官了,您让我寻机会,同公爹说,让他在考核时帮衬您一把。三个月前,我与叶知秋,您为了自己的仕途,弃我的名声于不顾,和叶家达成协议,拿到了侍郎的位置。如今叶知秋想要回头,叶家许了您些许蝇头小利,您便又要将我卖回去了是么?爹爹,您说您是我爹,可天底下,有这样自私凉薄,卖女换官的爹爹吗?!” 兰姨听着这些,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方氏坐在高座上,目光落在徐弘礼身上,冷笑连连,却是没说话。 被徐令姜紧紧盯着,徐弘礼眼底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他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妄图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叶家乃是簪缨世家,如何就委屈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徐令姜闭了闭眼睛。 果真,对有的人不该抱有希望的。 徐弘礼又拿出长辈的架势,板着脸训斥:“行了,今晨亲家公携知秋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我已应允他们了,你也该见好就好了,别作的太过,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来人,快去将二小姐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回府!” 徐令姜神色冰冷:“我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再嫁进叶家!” 徐弘礼厉喝:“孽障!你反了天了!来人……” 兰姨挡在徐令姜面前:“我们姑娘素来在皇后娘娘和官家面前得脸,皇后娘娘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召我们姑娘入宫,老爷,您……” 方氏蹭的一下站起来:“你少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们!儿女婚事,当父母的还做不了主啦?!” 徐弘礼原本神色略有松动,一听方氏这话,当即便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把这不孝女给我绑回去。” -- 第71页 那群粗使婆子立刻涌进来。 兰姨正要去护徐令姜时,徐令姜却比她快了一步—— 徐令姜一把将手中的匕首,横在喉间。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兰姨喊了声‘姑娘’,便要往徐令姜面前去,徐令姜却朝后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徐弘礼。 徐弘礼连连道:“都别动!都别动!” 婆子们瞬间不敢动了。 “孽障!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你,你是要活活气死我是不是?”徐弘礼说着,似是岔气了,捂着胸口,重重咳了起来。 在徐弘礼来时,徐令姜便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了。 所以刚才过来时,她暗自将裁纸的刀藏在了袖中。 徐令姜问:“爹爹今日,是势必要带我走了?” “孽障!你、你、你……”徐弘礼一句话没说完,便咳的震天响。 方氏在旁边,一面替徐弘礼顺气,一面道:“徐令姜,凡事都要有个限度,你别以为……”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徐令姜握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她脖颈处,顿时有血珠话落。 “姑娘!”兰姨尖叫一声。 徐弘礼也吓的脸色惨白,当即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方氏只得悻悻闭嘴。 徐令姜一张脸雪白,但漆黑的眼珠,却盯着徐弘礼:“爹爹今日若想带我走,那便带着我的尸骨回去吧。不过我很好奇,爹爹,您上次踩着我的名声,得以高升为侍郎。若今日,您将我的尸骨带去给叶家,您觉得,您这次能升什么?尚书?还是直接拜相?!” 徐弘礼简直想骂脏话。 若徐令姜今日真有个好歹,那他不但乌纱帽保不住,恐怕还会落个逼死女儿的罪名。 “老爷……” 徐令姜又看向方氏:“方夫人,我知道,你早就恨不得我死了,可若我今日死了,令昭这辈子也就别想再有好前程了。” 方氏唯一的软肋就是徐令昭这个儿子。 若不是顾忌徐令昭,她都想上手杀了徐令姜,可是她不能,她还得为儿子前程着想。 是以尽管方氏心里再恨不得徐令姜死,此时,她也只能同徐弘礼道:“老爷,我们先回去吧。” 徐弘礼自然也不敢真的逼死徐令姜,只得又气又怒走了。 徐令姜看着他们出去,夏竹插上门闩后,才任由兰姨夺下自己手中的匕首。 幸好她们屋里有现成的伤药,兰姨和夏竹齐齐哭着给徐令姜上药。 徐令姜只呆呆坐着。 待药上好之后,她便回房去了。 中途,兰姨和夏竹都去找过徐令姜,却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 夏竹抹着眼泪去找兰姨:“兰姨,姑娘不会出事吧?” 兰姨摇摇头,她知道徐令姜的性子,便道:“让姑娘一个人待会儿吧。” 她们这边的动静,隔壁的苏蕙听的是一清二楚。 待徐弘礼走后,苏蕙本想去看看的,可又觉得,她们那边现在是不愿意见到旁人的,便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慕载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 他回来时,苏蕙正坐在廊下,李慕载本欲直接回房的,但突然脚下一顿,转身问:“隔壁出什么事了?” 苏蕙转头看向李慕载。 平常徐令姜她们院门口那两盏灯笼一直亮着的,但今夜却没有,而且他回来时,苏蕙正望着徐令姜她们那边,眼里三分关切,七分担忧。 李慕载又问了一遍:“隔壁出什么事了?” “啊,”苏蕙这才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听错,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李慕载,刚才真的主动问了,她便将今日听到的全说了,末了又感叹:“真是可惜了,令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摊上了那么一个爹。虽说这次,她以死相逼成功了,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说到这里,苏蕙正又要叹气时,便瞥见李慕载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成拳头,但很快他又松开,转身回房中去了。 回房后,李慕载又将徐令姜昨夜赠他的那幅画拿出来,在桌上平铺开来,可他目光是落在画上,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桌上的蜡烛哔啵,蜡油似人的眼泪,涓涓流下来,在底座上堆积起来,最终灯芯燃尽,烛火无力摇曳几下,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暗色。 李慕载闭眸坐在桌边,旧梦纷踏而来。 梦里,火树银花不夜天,朵朵烟花空中,须臾间开到荼蘼,而后似万千流光,自夜空中抛洒而下。 烟花下,是两张稚嫩的脸。 十岁的少年,催促道:“这样路就不黑了,你快回去吧。” 面前的小姑娘,梳着双鬟髻,一张脸脏兮兮的,可一双扑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她像只被人丢弃的花猫,可怜兮兮看着他:“可是,我,我……你答应我的事,真的能办到吗?” “自然是能的,你只管安心等消息好了。” “可是,可是……”面前的小姑娘,指尖抠着衣角,就是不肯走,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起头,问,“那,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少年顿了顿,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小姑娘肩膀突然开始抖动起来。 她小声啜泣着:“祖父死了,娘和姐姐也死了,爹爹不疼我,他要拿我去换官位,我,我……” -- 第72页 十岁的少年,自幼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何曾听过这般悲惨的事,当即便动了恻隐之心,软了语气:“好,你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面前的少女顿时破涕为笑,嗓音绵软道:“哥哥你真好。” “嘭——” 有烟花有在头顶炸开,照亮了那小姑娘,泪痕犹在却满是笑意的脸。 李慕载猛地睁眼。 此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窗外隐约透着光,李慕载起身将画收好,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后,去敲了隔壁徐令姜家的院门。 夏竹和兰姨还在睡,徐令姜睡不着,索性推开窗,趴在窗边看星星,突然听到敲门声时,她还吓了一跳,但还是走了门口。 隔着院门,徐令姜问:“谁?” 门外有人沉沉应了声。 徐令姜听是李慕载的声音,将门打开。 此时天色尚早,四下十分安静。 李慕载立在台阶下,他身姿挺拔,看着她,道:“我有心仪之人,但她不愿嫁我,我娘又催得紧,不如我们假成亲,待时机合适,再和离?” 第32章 商议 ◎为什么是我呢?◎ 徐令姜满目惊愕。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李慕载在开玩笑。 李慕载说完后,抬眸看着她。 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但里面却蕴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徐令姜便知道, 他是认真的,可是—— “为什么是我呢?” 不是拒绝, 而是疑问。 李慕载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比我更好的人选有很多。” 自从李慕载擢升后,已有不少人流露出,想同他结亲的意思了, 这些人家中, 皆是非富即贵, 李慕载为何要选她? 徐令姜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不躲不避, 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第一, 我们相熟。第二,我们成亲,各取所需, 且都能解彼此目前的困境。第三, 别人我信不过。” 这么听起来,他们两人假成亲, 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 徐令姜扣在门扉上的手,慢慢收紧:“我家中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 他们就算是假成亲,也无法绕过徐弘礼。 如今李慕载虽受官家重用, 但到底是后起之秀,如何能比得过簪缨世家的叶家?!且叶筠是吏部尚书, 掌管全国文武官吏铨选爵勋考课之政令, 徐弘礼未必肯应。 李慕载道:“若你应允, 此事由我去解决。” 徐令姜垂眸没说话。 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若现在娶我,便是得罪了叶家,日后在官场上定然会很艰难,你可想好了?” “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想好了。” 李慕载眼神笃定看着她,这是徐令姜昨夜同他说的话,他如今却又还给了徐令姜。 徐令姜微顿了下。 她抬眸,看着李慕载。他一身玄衣立在晨雾中,肩背挺拔,面容刚毅,虽不苟言笑,但眼神却很冷静坚定。 他是真的考虑清楚,才会来找她的。 其实徐令姜还有很多顾虑。 但对上这样一双冷静坚定的眼神时,她突然发现,那些顾虑都是庸人自扰而已。李慕载既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又能坚定说他有应对之策,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更何况,若他们假成亲,其实对她的利,远大于弊。 沉默良久后,徐令姜看着李慕载郑重点头:“好,我答应。” 李慕载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但无人瞧见,他背在身后握成拳的手,在听到徐令姜说我答应时,一瞬间便松开了。 院内的兰姨似是听见动静了,在里面喊:“姑娘?” 徐令姜回身应了声,李慕载道:“时辰尚早,你先回去歇息,我今日休沐,待迟些再过来寻你具体商议。” 他们两人虽已达成婚嫁协议,但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徐令姜应了,正要转身进去时,又被李慕载叫住:“此事,可否就我们两人知晓?” 这事传出去确实不好,徐令姜应了。 李慕载这才转身离去,徐令姜刚将门重新关好,便见兰姨披衣出来,问:“姑娘在同谁说话?” 徐令姜说了李慕载。 兰姨点点头,也没多想,便扶着徐令姜进屋:“时辰还早着,姑娘且躺会儿养养神吧。” 徐令姜进了左梢间,在兰姨的服侍下,重新躺回床时,想了想,还是说了:“兰姨,刚才李慕载来求娶,我答应了。” 正要出去的兰姨,听到这话时,顿时来了个平地摔。 而隔壁的苏蕙,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比兰姨好到哪儿去。 苏蕙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不可置信看着李慕载:这好端端的,李慕载怎么突然就说,要与徐令姜成婚了?!这事徐令姜知道吗?! 可借苏蕙一个胆,他都不敢问李慕载。 如今他们虽名义上是‘母子’,但她与李慕载都知道,他们之间尊卑有别,且终有一日,李慕载会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苏蕙面上泛起了难色,她用眼睛觑着李慕载。 徐令姜虽好,可终究先前已成过婚,他日,李慕载重登高位,此事必然会被人拉出来说嘴的。再者,李慕载如今刚崭露头角,若在此时娶了徐令姜,势必会得罪叶家,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 第73页 可苏蕙也不敢去劝李慕载,只试探问:“你想好了?” 李慕载嗯了声。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知会你一声,叶徐两家的事,我会处理好。” 苏蕙听到这话,便知李慕载已打定主意了,遂便再未劝说。待李慕载出去之后,苏蕙才摸索着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说句托大的话,她也算是看着李慕载长大的。 当年那场宫变之后,从小金尊玉贵养着的李慕载,骤然双亲离世,从顶尊贵的人,一夕之间沦为逃犯,跟着她隐姓埋名一路逃亡。 后来,李慕载眼睁睁看着,护送他们的那些护卫,一个个死在眼前后,他性格大变,一改之前的温润和煦,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这些年,李慕载对什么都不在意,他只一点一点盘算着,从厢军一路被选拔至禁军,再到如今,在赵承贞面前崭露头角。 李慕载向来目标明确,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唯独徐令姜是个意外。 他情绪鲜少外露,且做什么都是不动声色的。 苏蕙之前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直到那晚,她寻过去,发现李慕载背着徐令姜回来时,苏蕙才察觉到,李慕载待徐令姜是不同的。 而从前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也逐渐明朗开来。 当初砌墙时,那些活计明明一天便可干完,但李慕载叫来的人,却拖拖拉拉干了两天,而第三天,恰逢李慕载休沐。 而那段时间,徐令姜正被画斋那黑心掌柜缠上了。 还有这次,李慕载请缨出征一事。 在李慕载的计划里,不至于这么快就在赵承贞面前崭露头角,说是为国征战,但其中,也未尝没有徐令姜的原因。 难不成李慕载很早之前,就同徐令姜认识了?! 这个怀疑只在苏蕙脑子里浮了瞬息,就被她否决了:当年徐令姜的祖父,虽然时常出入东宫,但徐令姜却没去过东宫,且李慕载也没去过徐家,他们如何会相识呢?! 苏蕙心下很是不解。 但事到如今,不解也无用了,李慕载既说了要娶徐令姜,那这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现在要做的,便是着手为他们二人准备婚事了。 而隔壁的徐令姜,最后也没睡成。 兰姨那一摔,把徐令姜吓了一跳,她忙起身将兰姨扶起来,夏竹闻声赶过来,在听说徐令姜答应李慕载求娶一事,瞬间惊呆了。 “姑娘,您同李公子不是君子之交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成婚了?!” 这不单单是夏竹的疑惑,也是兰姨的,兰姨捂着额头上的包,也是满脸疑惑。 被这样两双眼睛盯着,徐令姜颇有些不自在,可她又不能说,她与李慕载是各取所需成亲,待时机合适了再和离。 徐令姜微微偏头,错开她们的目光,只道:“华京盲婚哑嫁的比比皆是,我们之前既是相识,决定成亲也无甚奇怪的。” “你们相识不假,可这也太突然了?!” 夏竹还是有些接受无能,徐令姜和李慕载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动,这两人说话做事,皆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完全不像是和对方有意的模样?!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想到昨日,徐弘礼来闹的那一出,夏竹猛地看向徐令姜:“姑娘,您不会是和老爷赌气才这么做的吧?” “怎么可能?”徐令姜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行了,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我身边只有你们了,便想着先同你们两个说一声。好了,你们去吧。” “可是,姑娘……” 夏竹还想再说话,却被兰姨拉走了。 出来之后,夏竹心里还是放不下,又扭头冲兰姨道:“兰姨,您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好端端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和李公子谈婚论嫁了?” 兰姨毕竟是徐令姜身边的老人了,且她一惯都是只听徐令姜的,在经过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已恢复如常了,嗔怒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想同谁论谈婚论嫁,那是她的自由,有什么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只是……” 夏竹还想说,但见兰姨板着脸,瞬间又乖乖闭嘴了。 徐令姜待她们走了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兰姨和夏竹都是亲近之人,她不想瞒她们,可她既已答应了李慕载,又不能食言。还是待日后,时机到了,他们和离时,再同她们说吧。 想必到那时,叶家也彻底死心了。而且以李慕载的能耐,来日必定是位极人臣的,到时候即便他们和离了,徐弘礼自然也不敢再逼着她另嫁旁人了。 这样一想,徐令姜郁结的心思瞬间开阔了。她一宿没睡,原本想着躺会儿养养神的,等李慕载过来商议的。可躺着躺着,竟然就睡过去了。 待徐令姜再醒来时,屋内已是天光大亮了,院外传来脚步声。 徐令姜心里道了句:糟了!忙从床上坐起来,正匆匆穿衣时,门被推开了,兰姨满脸笑意从外面进来:“姑娘可算醒了。” “李公子呢!他来了吗!” “李公子过来有一会儿了,我本想叫醒姑娘的,但李公子说,今日他休沐不妨事,他可以等等的。” 兰姨说着,上来帮徐令姜梳发,还一面打趣道:“可见是个会疼人的。” 徐令姜没理兰姨的揶揄,匆匆绾了头发,连妆都没上,便过去了。 -- 第74页 李慕载坐在徐令姜院中,喝到第三盏茶时,便听到身后传来凌乱匆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便身穿豆蔻紫花草纹褙子的徐令姜,匆匆从左梢间出来,清丽的脸上未施粉黛,鬓边还微微带着潮意,可见是刚起来。 李慕载站起来。 徐令姜走近,神色赧然:“真是对不住,我起晚了。” 李慕载道:“无妨,是我来早了。” 兰姨从屋里出来,瞧见院中相对而立,宛若一对璧人的两个人,声音顿时有了笑意:“这瞧着日头眼看着就要烈了,姑娘请李公子去屋内坐吧,我去拿果子来。” 徐令姜将李慕载请进屋内落座。 待兰姨上了果子,出去之后,李慕载才道:“我已同我娘说了,她很是欣喜,正在为我们筹备婚事。” 徐令姜原本端起茶盏,正要吃茶,听到这话,还微顿了下,轻声问:“可我毕竟是二嫁,蕙姨她可介意?” “她只盼着我成家立业,并不在乎这些。”说完之后,李慕载似是怕这话不能令徐令姜信服,便又道,“我们两家比邻而居后,她得你多番照顾,听说我要娶你为妻,很是欣喜。” 徐令姜听到李慕载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但旋即眉宇间,又闪过一丝愁色。 李慕载家中人口简单,可她还有个等着卖女求荣的爹,以及一个想磋磨她的方氏,他们那一关并不好过。 “我今日来,便是想打听贵府中的情况。” 其实李慕载完全可以去找徐令昭打听,但徐令昭一向与徐令姜不对盘,他不信徐令昭所说的,便只能来问徐令姜。 如今他们既已决定谈婚论嫁,徐令姜便也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了,将府中的关系,大致同李慕载说了。 说完之后,徐令姜想了想,又道:“算了,到时候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徐弘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徐令姜怕李慕载独自前去会受他奚落,她若同去总能帮衬一二。 却不想,李慕载拒绝了:“不必,我自去拜访徐大人便是。” “可我爹爹那人……那人……”子不言父之过,徐令姜说不下去了。 但李慕载却是知道徐弘礼的。 徐弘礼的人生,可以说是高开低走。徐弘礼的父亲乃是进士出身,任资政殿学士,曾为端贤太子讲过经,但后来,徐父却突然暴毙而亡。之后不久,端贤太子谋反失败被诛,连带着当年同端贤太子有过接触的人,也一并遭了殃,被抄家罢官流放的人不胜枚举。 而徐家因徐父在端贤太子谋逆之前就已暴毙,才侥幸得以保全下来。后来徐弘礼为父守孝三年,再复用时,只得了个工部员外郎的职位。这些年,眼看着同僚个个高升,徐弘礼一直眼红不已,是以升迁一事便成了徐弘礼的执念。 所以他才会明知叶家是个烂泥潭,也要将徐令姜推进去,只为叶筠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 李慕载眼底滑过一抹冷色,但眼脸再掀开时,却又恢复如常,他道:“不必担心,再不济,还有徐令昭。” 徐令姜听到李慕载提起徐令昭,先是顿了一下,表情旋即有些一言难尽。 她本想说,徐令昭素来恨她,若知道李慕载是去提亲的,只怕绝对会想着搅黄婚事的。 但转念一想,无论婚事成与不成,有徐令昭在,总归李慕载不会在徐弘礼那里受气,便点了点头。 李慕载又问:“关于婚事,你可有什么希冀或者忌讳?” 李慕载这还没见过她爹爹,他就问起婚事来了,他就这么笃定,他们这门亲事能成么? 徐令姜好奇看过去,便见李慕载坐姿端正,单手搭在膝盖上,眉眼冷然,但身上却透着一股沉稳冷静。 这一瞬间,徐令姜便知道了,但凡李慕载想做的,没有他做不成功的。 徐令姜认真想了想,道:“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婚事办的低调些。” 李慕载看向徐令姜。 他瞬间便知道,徐令姜在想什么,反正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们便会和离,这次便不宜办的高调。 李慕载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可不过须臾间,他便又松开,轻声道:“好。” 关于成亲的种种,他们两人达成了一致。 这其中,最难过的一关,莫过于徐弘礼了。但李慕载不让她插手,徐令姜只得安静等消息。 可徐令姜却不知道,此时叶知秋也知道了此事。 自谷雨那日,徐令姜当街下了他的面子时,叶知秋便对徐令姜生了怨憎,如今听说她正在同李慕载议亲时,更是恨的牙痒痒。 “难怪她死活不肯原谅我,合着是早就琵琶别抱了!”叶知秋气的一刀劈开了房中的案几,面容狰狞嘶吼道,“她既已同他人有了首尾,早早同我说清楚便是!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模样!将我耍的团团转!” 说着,叶知秋抽出刀,又泄愤似的将屋内其他摆设,一并劈碎。 不过片刻,屋内便已是一片狼藉。 叶知秋的小厮,瞧见这一幕,吓的两股战战,勉强扶着门框,才没瘫坐下去,只哆嗦劝道:“大大大大公子,既既既然如此,那那那那您要不就算了?” “算了?!”叶知秋猛地抬头,他一下子冲过来,一把掐住那小厮脖子,单手将他举起来,猩红的眼里皆是癫狂恨意,“徐令姜害得我失了圣心,又将我的脸面自尊,在众人面前踩了个稀碎,现在她转身另攀高枝了,你竟然让我算了?!这事能算吗?!能、算、吗?!” -- 第75页 小厮被掐的喘不上气来。 他从没见过叶知秋这样,顿时吓的裤子一片潮湿,只拼命摇头呜咽着。 刺鼻的尿骚味,这才让叶知秋回过神来。 他一把将小厮摔在地上,朝外走,眼里具是狠厉:“徐令姜,你不让我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小厮被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看着叶知秋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家大公子疯了! “嘭——”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叶逢春吓了一跳,当即就将手中的信藏到身后,怒目瞪向门口:“我都说了,别……,哎,大哥,你来干什么?” 叶知秋进来,面无表情道:“我要见令姜,你帮我把她约出来。” “你还要见令姜姐姐?!”叶逢春惊了下,当即怒道,“上次我已经帮你约过一次了,当时令姜姐姐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 叶知秋充耳不闻,只重复道:“我要见令姜,你帮我把她约出来。” “我不约!你要想见令姜姐姐,那你自己约去!” 叶逢春断然拒绝了,叶知秋眼里凶色突现:“你若不帮我约,我就把你跟顾予忱的事告诉娘!” 叶逢春怎么都没想到,叶知秋竟然还拿这件事来要挟她! 她已违心帮过他一次了,若这次再帮,难保不会再有下次或者下下次,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逢春态度坚决:“告诉娘就告诉娘!你以为我怕你是不是?前几日放榜,顾予忱已是榜上有名了,待过了殿试,他便会遣人来府里提亲!现在娘就算知道了,顶多也只是罚我禁足而已!” “区区国子监司业之子,即便是高中进士了,你以为父亲能看的上吗?!”叶知秋一脸冷漠,“逢春,你别天真了,若没有我在父亲面前游说,父亲绝对不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你乖乖答应我,替我将令姜约出来,回头我……” 没等叶知秋将话说完,气急的叶逢春抄起茶碗,一把将茶水泼到叶知秋脸上,厉声道:“大哥,你现在清醒了吗?!” 嫩绿的茶汤,顺着叶知秋的脸淌下来。 叶逢春将茶碗放回桌上,冷着脸道:“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 叶知秋看了叶逢春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直接走了。 叶逢春坐回桌边,她现在气的半死,一时也没发现,今日的叶知秋有些反常。 从叶逢春院里出来,刺眼的日光猛地扑过来。 叶知秋被日光激的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阴冷:没事,逢春不愿意帮他,还有一个人肯定会帮他的。 第33章 失踪 ◎我会将她平安带回来的。◎ 同徐令姜商定好的第二日, 李慕载便去了徐家。 徐令昭这日,原本同狐朋狗友约好去喝酒的,刚出府门见到李慕载来了, 当即颠儿颠儿跑过去,眼睛发亮:“师, 不,头儿,你是来找我的吗?嗐, 有什么事, 你让人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怎么还亲自……” 李慕载打断他的话:“我是来拜访徐大人的。” “哈?拜访我爹?!”徐令昭愣了下。 他爹在工部任职, 与李慕载好像没有什么交集吧?好端端的, 李慕载怎么会主动来拜访他爹呢?该不是因为他吧?! 徐令昭顿时把自己扭成了一只麻花,期期艾艾道:“我爹这会儿在府上呢!那我带你进去。” 徐弘礼听说李慕载来拜访他时,也是一头雾水。 如今李慕载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有不少人想与他结交, 但皆被他拒了,可今日他竟主动来拜访自己了?! 徐弘礼很是受宠若惊。 他过去时, 平日眼睛长在头顶的徐令昭, 正笑的跟朵花一样,团团围着李慕载在献殷勤。瞧那架势,若不是李慕载不喜人碰他,只怕徐令昭早就上去, 为人家揉肩捏腿了。 徐弘礼看不惯自己儿子这副狗腿子模样,重重咳了声, 屋内两人顿时看过来。 徐令昭一见到徐弘礼, 立刻不满道:“爹, 您怎么这么慢啊!头儿都等您好一会儿了!” 徐弘礼狠狠瞪了徐令昭一眼。 对于这个儿子,徐弘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们徐家也算是书香世家,他眼看着没指望了,便盼着徐令昭好好读书,将来能入仕为官,好光耀门楣。 可偏生,这个儿子是个不争气的。 于习文一道上,没有半点天赋,只爱舞枪弄棒。好在上次他偷溜去军中,还挣了点军功,如今在李慕载手下当虞侯。 本朝例来重文轻武,徐弘礼一贯看不上武夫。 可眼看着儿子吃不了文官这碗饭,他便也只能妥协了。 李慕载站起来,抱拳道:“徐大人。” 徐弘礼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习惯性挂上笑:“李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说着,忙请李慕载落座,自己也坐到了主座上。 略叙几句闲话过后,李慕载便道:“实不相瞒,今日晚辈乃是有事前来。” 徐令昭一听这话,便知道要开始了,瞬间坐直身子,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嗐,头儿也真是的,他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他跟自己说就行了,怎么还要来找他爹呢!怪让人不好…… “请徐大人恕晚辈冒昧,晚辈今日前来,乃是来提亲的。” -- 第76页 李慕载一开口,徐令昭的诸多脑补瞬间碎了一地,他一脸惊愕看着李慕载:“哈?你来我们家提亲?你要娶谁啊?” “贵府二小姐徐氏令姜。” 这话一出,徐弘礼父子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弘礼还没发话,徐令昭已猛地跳起来,高声嚷道:“我不同意!头儿,你……” “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李慕载冷冷打断徐令昭的话,转头去看坐在高座上的徐弘礼。 徐弘礼也被惊到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慕载突然上门,竟然是来求娶的,而且求的还是徐令姜! 如今李慕载在官家面前正得脸,且官家将他升为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这个职位,非天子近臣或宠臣不可得。华京有不少权贵,为了拉拢李慕载,已向他抛出橄榄枝,流露出愿意结亲的意向,可李慕载却统统拒绝,转身来求娶徐令姜了?! 能攀上天子近臣做女婿,徐弘礼自是求之不得。可偏生,前几日,他已答应了叶筠,会送徐令姜重归叶家,现在这…… 徐弘礼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头儿!我瞧你定是被她骗了!”徐令昭一脸义愤填膺,“我跟你说,徐令姜只是装的纯良端庄而已,她就是个灾星,她……” 李慕载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冷着脸打断徐令昭的话:“我今日既来府上求娶,便已是知晓徐姑娘的人品,无须旁人多嘴!” 徐令昭被噎了一下。 他还想再说,李慕载一个眼神过来,他瞬间就噤声了。 徐弘礼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大! 说实话,叶知秋和李慕载这两个女婿,他都想要!可偏生他如今膝下只有徐令姜这一个女儿!唉,要是令娴还在就好了,他就能将这两个女婿都收了。 李慕载没说话,只默然坐着,等着徐弘礼的答案。 几经思索后,徐弘礼最终做了决定,他满脸赔笑,冲李慕载道:“李公子能看上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可惜,小女已许了叶家,真真是对不住!” 李慕载神色未变,只道:“可据我所知,徐小姐已同叶公子和离了。” “嗐,就是小两口拌嘴闹别扭,冲动之下和离的,前几日,亲家公携女婿已经来府里赔礼道歉,他们小两口也和好了,这几日,就会将小女重新接回叶家。” 徐令张嘴就道:“什么?!他们俩又冰释前嫌啦?!徐令姜是脑子有包吗?!还是世上的男人都死绝了,就叶知秋那样的货色,也值得她回头?!” 徐弘礼顿时气的恨不得抽徐令昭一个大嘴巴,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见李慕载眸光锐利望过来,嗓音凉凉道:“哦,是吗?晚辈在来贵府求娶之前,曾专程去问过徐小姐,徐小姐说,她与叶公子早已恩断情绝,此生绝不会再入叶家。可现在,徐大人却说,他们已冰释前嫌,徐小姐不日便要重归叶家,莫非,这是徐大人嫌弃在下位卑职轻,瞧不上在下的推托之词?”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李慕载的声音沉了下去。 徐弘礼顿时如坐针毡。 徐令昭一拍桌子,嚷嚷道:“我就说嘛,谷雨那天夜里,徐令姜明明当着所有的人面说,她宁可去庙里当姑子,也绝不肯再入叶家门,这才几天,她就突然变卦啦?!爹,是你背着徐令姜,答应叶家的吧?” “逆子!你给我闭嘴!”徐弘礼重重拍着桌子,怒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滚出去!”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现在外人还在呢,他就这般下他老子的面子,他是不是忘记他自己姓徐了?! 徐令昭吓的一缩脖子,乖乖闭嘴了,但人却是不走。 徐弘礼觑了一眼李慕载.李慕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身姿端正,神色肃冷,他开罪不起叶家,自然也不敢得罪这位。 “这这这……”徐弘礼这了老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直说了,“老朽岂敢嫌弃大人位卑职轻,实则是老朽之前,已答应了叶大人,要劝小女重归叶家,这,李大人,您看……” “爹,我看您是老糊涂了?那叶知秋是什么人,您不知道啊?!您竟然还答应劝徐令姜重归叶家?!徐令姜那性子您不知道,您……” 话没说完,一个茶盏猛地在徐令昭脚下碎开,徐弘礼怒骂道:“滚!” 徐令昭跳起来,麻溜出去了。 徐弘礼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李慕载,继续赔笑道:“李大人,像您这般年轻有为的,老朽自是一千个愿意将女儿嫁给您的,只是这叶家那边……” 李慕载打断徐弘礼的话:“所以徐大人是顾虑叶家,才不肯将徐姑娘嫁给在下的?” “啊,这……” 徐弘礼下意识想打太极,却被李慕载面色冷然打断:“徐大人只管告诉我,是还不是即可。” 这两头他都得罪不起。 既然他们都想要徐令姜,那就让他们争去好了。 徐弘礼打定主意后,便故作一脸为难点点头。 李慕载得了句准话后,便道:“好,在下知道了。” 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哎,头儿,你就这么走了啊?不再多坐一会儿啦?!”徐令昭见李慕载出来,忙追上去,絮絮叨叨将李慕载送出府门口,目送他走远之后,又回了花厅。 -- 第77页 徐弘礼正在那里灌茶,方氏也闻讯赶来,正在打听消息。 “什么?!李慕载是来求娶徐令姜的?!而且他们两家还是比邻而居?!老爷,该不会是徐令姜与那李慕载之间,已经有了什么首尾吧,不然李慕载怎么会……” 方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进来的徐令昭粗暴打断:“娘,您胡说什么呢?!我们头儿可是君子中的君子呢!我不许你这么污蔑他!” “他们之间若没有首尾,李慕载一个朝中新贵,怎么会看上她那个下堂妇?!” 徐令昭被方氏这话问的噎了一下,旋即高声反驳:“我们头儿那人最是怜贫惜弱不过了,想来是徐令姜在他面前扮可怜骗了他!不行!我得去揭穿她的真面目,不能让我们头儿上当受骗!” 徐令昭说着,便转身要走。 “站住!”徐弘礼暴跳如雷,“你今天要是敢迈出府门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爹!” “忤逆不孝的东西!滚去祠堂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徐令昭还想辩解,方氏见徐弘礼真的动怒了,便将他推走了。 花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氏问:“如今李慕载和叶家都来求娶,老爷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徐弘礼冷哼一声,“李慕载听说,叶家不日就要将令姜接回去之后,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哼!朝中新贵又如何,在听到叶家的名号之后,不还是乖乖退缩了!” “所以老爷还是打算,把徐令姜送回叶家?” “不然呢!”说到这里,徐弘礼猛地转头,看向方氏,敲打道,“叶筠可是吏部尚书,日后我与令昭的升迁,都掌握在他手上,我劝你最好把你的歪心思收起来!” “老爷说的是什么话?您当我是徐令姜那个白眼狼啊!”方氏不满道,“就算不为老爷您着想,我也得顾虑令昭不是!” 徐弘礼听到这话,便没再说什么了。 方氏一出去,脸色瞬间变了。 哼!徐弘礼真当她是个深闺妇人好糊弄啦?!吏部是掌管官员升迁不假,可徐令昭是禁军。按照本朝律法,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军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都是由枢密院负责的,跟吏部有什么关系! 他这般骗自己,无非是怕,她搅黄了徐令姜重回叶家而已。 她的女儿早早夭折了,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凭什么能嫁进高门,金尊玉贵的过一生!不!她绝对不会让徐令姜这么舒坦!即便她徐令姜能重新做回徐家妇,她也要让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方氏招了自己的心腹来,低声交代:“你找个可靠的小厮,让他去叶家找叶知秋,告诉他,徐令姜在弄梅巷的邻居,今日上门来提亲了。” “只说这些?不说旁的了?” 方氏冷笑一声:“这些就够了。” 人向来擅长猜疑和联想了。 李慕载如今是朝中新贵,一个新贵,放着满华京的贵女不求娶,偏偏要求娶一个下堂妇,而且这下堂妇还是与他比邻而居。 谁知道他们之前是不是已经暗通曲款了! 心腹得了吩咐,忙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厮,去叶家了。 原本这事是要告诉叶知秋的,可偏生小厮去时,叶知秋不在,反倒被叶府的管家撞见了,小厮想着,上头只吩咐,他将此事告诉叶知秋,如今叶知秋不在,告诉叶家管家也是一样的,便按照上头交代的说了。 叶府的管家听闻此事后,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去找叶筠了。 可偏生,叶筠这几日刚得了个新姨娘,正新鲜着,管家过去时,他正忙着白日宣淫呢,管家想着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便也没敢去打扰。 叶筠在温柔乡里一直奋战到下午,才满脸餍足出来。 管家忙将这事报了上去,叶筠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李慕载之前在华京属于查无此人这一挂,可却因打退戎狄人,夺回失守三城而一战成名,如今正是最得官家青睐的时候。 若他在此时求娶徐令姜无果,要么便是日后在仕途上打击报复徐弘礼,要么便是—— “不好!”叶筠猛地站起来,“备轿!去徐家!” 管家不明所以,但还是匆匆去了。 轿夫抬着轿子,步履匆匆往徐家去。 刚拐过徐家所在的街上,远远就见,徐府门前站着一队禁军,一个手持圣旨的内侍,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高声道:“圣旨到。” 叶筠当机立断让轿夫停轿,他下轿去了旁侧的茶楼等着,让管家遣人去打听。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叶筠隔着竹帘,便瞧见先前传旨的内侍,骑马走了。又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管家上来回话:“老爷,官家下旨,为李大人和徐姑娘赐婚了。” 叶筠倏忽攥紧手中的茶盏。 他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会突然跳出李慕载这样一只拦路虎! 管家忙赔罪:“老爷,都怪老奴不好!若是老奴早些将此事告知您,兴许此事还有回旋的原地。” 叶筠虽然心里很是愤然,但他也知道,官家既已下旨赐婚,那此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余地了,叶筠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此事日后不必再提,回府吧。” 宣旨的内侍走了之后,徐弘礼双手捧着圣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恭敬将圣旨供奉起来后,当即高声道:“来人,快备轿,去弄梅巷。还有,你也别愣着,赶紧去把令姜的院子收拾齐整。” -- 第78页 方氏没想到,李慕载竟然动作这么快。 前脚从徐家走了,后脚就直接求到官家面前,让官家下旨赐婚了。方氏心里不顺,便阴阳怪气道:“老爷这么着急做什么?上次我们去接人家回来,人家还以死相逼不肯呢!这次老爷怎么就笃定,人家会跟您回来?还是等您将人接回来再收拾不迟,也免得空欢喜一场不是!” “别废话!”徐弘礼打断方氏的话,一面匆匆朝外走,一面厉声道,“若我将令姜带回来的时候,她的院子还没收拾好,那就把你的院子腾出来给令姜住!” 说完,径自快步走了。 方氏顿时气的半死。 她堂堂徐府主母,竟然要把院子让给一个晚辈住?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方氏想去找徐弘礼理论,却被心腹拦下:“夫人,您何必为了她,与老爷逞口舌之快呢!不值当的。” 其实心腹这话,已是在给方氏留面子了。 方氏虽是徐家的当家主母。但这些年,她与徐弘礼早就生分了,两人不过是表面夫妻而已,私下早就各住各的了。徐弘礼素来是说得出便做得到,方氏咽不下这口恶气也得咽,只得撮着后槽牙,让人去给徐令姜收拾院子了! 这厢,徐弘礼收拾妥当后,火急火燎就往弄梅巷,而李慕载比他早一步,先回去了。 李慕载求得官家赐婚后,是同宣旨内侍一同出宫的。 而他一出宫,便直奔弄梅巷子,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徐令姜,可回去之后,却扑空了。 兰姨道:“姑娘和夏竹上街去了。” 李慕载脱口便问:“去哪里了?” 问完之后,他似是觉得此言欠妥当,又眼脸低垂,兰姨慈乐呵呵道:“姑娘的画纸没了,去素宣坊买画纸了。” 李慕载轻轻颔首,回了他们的院子。 苏蕙端了茶来给他吃,李慕载也不进屋,就站在院中,苏蕙知道,他是在等徐令姜回来,便也没多言。 不一会儿,徐弘礼也到了。 听说徐令姜上街买画纸去了,当即高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买什么画纸啊!你们几个,去素宣坊将二小姐找回来。” “等等,还是我一同去好了。” 兰姨摘了围裙,带着两个小厮同去了。 日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隔壁还是没动静。 李慕载等不下去了,直接推门出去。刚走了几步,便见兰姨踉白着脸回来了。 李慕载快步过去:“怎么了?” 兰姨抖着声道:“我去素宣坊问过了,她们说,姑娘确实去过他们那里,不过申时初,姑娘就带着夏竹走了。姑娘,她,她会不会是带着夏竹,去哪儿逛了啊!” 话虽是这么说,但兰姨语气里全是强撑的意味。 李慕载声音蓦的拧紧:“不会,昨日我便同她约好,今日下午会来找她。” 徐令姜素来重诺,她既知道李慕载今日下午会来找她,那定然是不会让他干等的。 如今距离她从素宣坊离开,已有两个时辰了,徐令姜却还没回来,多半是遇到事了。一念至此,兰姨膝头一软,猛地跌了下去,眼泪跟着就砸了下来:“我们姑娘一向与人为善,从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兰姨这话一出,李慕载便已经有答案了——叶知秋。 自从谷雨之后,叶知秋就再无动静了,李慕载本以为,他是彻底死心了,却不想他竟然还贼心不死! “你放心,我会将她平安带回来的。” 李慕载说完,转身的那瞬间,薄唇紧抿,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第34章 找到 ◎徐令姜已经隐约猜到,叶知秋想做什么了。◎ 徐令姜是被疼醒的。 入目便是月白绣山水画纱帐, 她睫毛扑闪了两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令姜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乔然居。 她从素宣坊出来, 夏竹便说,叶逢春托人传信来, 说她在乔然居等她。 因着上次,叶逢春帮着叶知秋,诓骗她去衔芳台一事, 徐令姜心里有些膈应, 这次本不欲去的。 夏竹在旁道:“来传话的人说, 叶小姐这几日一直在后悔, 不该那日帮了叶公子。所以她想在临出阁前, 见姑娘一面。” “逢春要嫁人了?!嫁的可是顾家?” 夏竹摇摇头:“那人没说,但若叶小姐是嫁进顾家的话,那人该为她高兴才是, 可我瞧来传话的人, 一脸愁容,怕是另有隐情, 许是叶小姐约您见面, 有事求您帮忙也未可知。” 徐令姜沉默了。 若叶逢春只是单纯来找她赔礼道歉,她大可不去见她,可若是叶逢春遇到事了,她便不能坐视不理。 是以徐令姜也没多犹豫, 便携着夏竹,去了乔然居二楼的雅间。 可推门进去, 却发现, 等在里面的不是叶逢春, 而是叶知秋。 徐令姜瞬间便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她也没同叶知秋纠缠,而是直接转身就走,可刚走到门口,后脖颈骤然一痛,她整个人便倒了下去,旋即有一双手从身后拥住她。 “令姜,你真狠心,我们同床共枕四年,如今,你竟这般厌恶我,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么?” 叶知秋温热的鼻息落在徐令姜耳边。 徐令姜却只觉后背发凉,她奋力想要挣扎,可偏生意识被拉着不断下沉,最终只能任由身后那双冰冷的手拥住她。 -- 第79页 想起先前种种,徐令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可因起的太急,一阵晕眩感顿时传来。徐令姜忙将胳膊撑在床头,在等晕眩感过去的间隙,她无意瞥见床边有一抹影子。 徐令姜猛地抬头。 就见叶知秋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屋内的烛火熄了大半,他那张脸隐在暗色里,让人瞧不清表情,只听声音里带着关心:“令姜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用不用我请个大夫来给瞧瞧?!” 说着,他起身朝这边过来,甚至伸手还想来碰徐令姜。 “啪——” 徐令姜一把拍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叶知秋,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怎么都想不到,叶知秋会卑鄙到这种地步,竟然假用叶逢春之名,将自己诓骗过来,又将自己打晕带走!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可你总不愿意见我,”说到这里,叶知秋的声音透着一丝委屈无奈,“所以我只好用这种办法将你请来了。” 徐令姜气的发抖,她想从床上下来,奈何此时体力还没恢复,手脚都软的厉害,只得怒道:“我们都已经和离了,还有什么好说呢?!叶知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放过你,谁能放过我呢?!令姜,我都已经当街跪求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呢?!嗯!令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呢!” 叶知秋俯身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徐令姜。 虽然他此时面色平静,语气也毫无波澜,但徐令姜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与叶知秋夫妻四载,叶知秋这人,平日看着温润和蔼,实则私下易爆易怒。遇到不顺心的事,打骂摔东西是常态,不可能像今天这般平静。 徐令姜无意激怒他,只道:“当初是你说,你喜欢的人不愿为妾,要和离的人是你。” “是,但我现在后悔了。” “你想和离,我便要拿着和离书识趣走人,你若后悔了,我就得乖乖重回你叶家门。叶知秋,你当我徐令姜是什么?!” 明明是该剑拔弩张的事情,可他们俩却说的异常平静。 叶知秋道:“我知道错了,我也当街下跪求你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外面黑黢黢的,徐令姜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烦躁和怒气,尽量好言相劝:“叶知秋,你知道的,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即便你知错了,可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我做不到当它没发生过。破镜之所以难圆,便是因为无论怎么修补,它的裂痕是无法抹去的。更何况,你忘了你的心上人吗?你这般做,可还对得起她?” “我与她如何,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徐令姜看着叶知秋:“你错了,从你当初拿着和离书来找我,说她不愿意为妾时,这便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了。” 叶知秋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李慕载么?!” 徐令姜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看着叶知秋:“你……” “怎么?你还以为,我至今仍被瞒在鼓里么?”叶知秋猛地倾身上前,一把捏住徐令姜的肩胛骨,“难怪,无论我怎么求,你都不肯回头,合着都是因为那个奸夫啊!” “叶知秋!!!” 徐令姜气急,抬手就想抽叶知秋,却被叶知秋一把攥住手腕。 男女在力量上,天生就带有悬殊性。 叶知秋轻而易举就擒住了徐令姜的双手,并将她反摁在床上,从旁侧的小杌子上,拿起绳子往徐令姜手腕上绑去,先前伪装的假面,在这一瞬间被撕开,露出内里的狰狞来。 “叶知秋!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 叶知秋充耳不闻,只狠狠用绳子绑住徐令姜的手腕,恶狠狠道:“徐令姜,你嫁给我四年,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一提到他,你就按捺不住了?说!你们是不是早就有奸情了!!!” 徐令姜察觉到了叶知秋的疯癫,心里不由一阵恶寒。 她知道,现在好说已经不顶用了,只能拼尽全力高喊:“救……唔……” 可刚喊出口,叶知秋已将一个红色绸带,一把勒进她的唇齿间,徐令姜顿时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同我前脚和离,后脚怎么就搬去弄梅巷了?直到近日我才知道,合着是因为李慕载那个奸夫啊!” 徐令姜奋力挣扎着,可在叶知秋面前,她这一点挣扎不过是挠痒痒。 “我让人去查过了,李慕载是三年前调入禁军的。而你与我,也是三年前就离心的。你说!是不是那个时候,你们就勾搭上了?!” 叶知秋因着自己当众下跪,徐令姜都不愿意原谅他之后,便对徐令姜因爱生恨了。 如今得知徐令姜已答应李慕载的求娶,再加上这些年,徐令姜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他便开始怀疑,徐令姜和李慕载之前,早就有私情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怕只有一缕风,它也能须臾间生长抽芽,然后迅速结出恶的果实。 叶知秋将徐令姜的手绑好之后,这才将徐令姜翻过来,让她平躺好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后,下床朝前走。 徐令姜呜咽着,不断挣扎。 叶知秋走到门口,但却没出去,而是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来,呼的一下将火折子吹出火苗来。 -- 第80页 叶知秋手持火折子,将屋内的灯笼,一盏一盏点燃,烛光照亮了叶知秋那张病态又疯癫的脸:“令姜,我知道,你在等着李慕载来救你呢!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 徐令姜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她见过叶知秋歇斯底里发脾气,却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既绑了自己走,为何又会让人去通知李慕载,他究竟想做什么?! 随着叶知秋将灯笼点亮。 原本黯淡的屋内,慢慢露出布置来,徐令姜看清屋内的布置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房间的布置,竟然同她在叶家住的卧房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房间多了许多灯笼,将屋内照的亮白如昼。除此之外,这房中还有很多镜子。 那些镜子约有半人高,全都正对向床。 从那些镜子里,徐令姜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发丝凌乱,脸上泪痕斑驳,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徐令姜已经隐约猜到,叶知秋想做什么了。 疯子!这个疯子!!!徐令姜奋力想要逃,可她的手被叶知秋反剪绑在身后,再自己用力,能活动的范围也是很有限。 叶知秋点完最后一盏灯笼,这才吹灭了火折子,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徐令姜在床上拼命挣扎的模样,唇角弯了弯,十分‘好心’的将徐令姜拉起来坐好,用帕子去替徐令姜擦拭脸上的泪痕,满脸关切问:“令姜,你在怕什么呢?!嗯,是怕我,还是怕李慕载来呢?!” 徐令姜不答,叶知秋手碰她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上了,身子不受控的开始发抖。 叶知秋见状,又将大掌放在她后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又偏头问:“还是说,你怕李慕载来,撞见你我的好事呢?” 就是现在! 徐令姜身子猛地前倾,拼尽全力朝叶知秋撞过去。 叶知秋一时不妨,被徐令姜撞翻从床上栽了下去。 而徐令姜也没比他好多少,这一撞她是拼尽全力撞出去的,她身子重重磕在床沿上,但她也顾不上疼,趁着叶知秋被床边镜子砸中的功夫,徐令姜从床上一跃而下,就朝门口跑。 她不知道,门外有没有人,但她知道,她唯一的生机便是朝外跑。 可她刚跑到门口时,门突然哐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怎么了?出什么……” 来人慌张进来,看到徐令姜这样时,顿时惊呆了,“姑娘,你……” 徐令姜顾不上她。 见门开了,当即便想朝外跑,骤然头皮一疼,她整个人身子不受控的就朝身后跌去,直到撞进一个阴冷的怀抱里。 “令姜,你跑什么呢?” 叶知秋潮湿阴冷的声音,落在她耳廓上,徐令姜身子瞬间绷直。 夏竹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当即便道:“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之前明明说,只是想见我们姑娘一面的,现在怎么……” 说着,便要朝徐令姜过来。 叶知秋现在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一脚踹过去:“滚!” 夏竹直接被踹的倒在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就见叶知秋又将徐令姜拖回了床上,冲小杌子上,端起了一碗漆黑黑的汤药。 徐令姜挣扎的更剧烈了。 可此时的她,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刚才镜子摔下来,在叶知秋脸上划破了好几道伤痕,愈发显得他面容狰狞起来。 “不!不要!!!” 夏竹捂着肚子,踉跄着站起来。 她后悔帮叶知秋了,那汤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绝对不能让叶知秋把它喂给她家姑娘,绝对不行! 夏竹捂着肚子,面色痛苦朝前挪动着。 叶知秋落在床边,一面替徐令姜解了嘴里的红绸,一面道:“你乖些,别喊,就算喊了,现在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说着,转身又端了一碗药过来。 “令姜啊,你素来寡淡无趣的很,今日李慕载既然要来,为了招待他,我们便添些助兴的东西,这药是我找高人寻来的,我们试试看药效怎么样,如何?” 说完,便俯身,将碗凑到徐令姜唇边。 徐令姜牙关紧咬,死活不肯喝。 叶知秋眼里陡然凶光乍起,恶狠狠掐住徐令姜的脖子,强迫她张嘴:“今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说着,再度将药碗凑过去,打算给徐令姜强灌。 可药碗刚凑上去,后背猛地被人重重一撞。 叶知秋身子再次被撞的一歪,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倒扣在了徐令姜的肩头,乌黑的汤药全撒出去了。 “咳咳咳咳咳……” 徐令姜得了片刻喘息,重重咳了起来。 叶知秋猛地回头,瞧见坏了他好事的夏竹,当即愤然起身,重重朝夏竹踹去。 “嘭——嘭——” 一声接一声的踹人声传来,徐令姜想起身,奈何却怎么都动不了,只得嘶哑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她已是用尽全力了,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只很小。 叶知秋连连踹了夏竹好几脚,见她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之后,又狠踹几脚后,这才放过她,重新坐回床沿上。 结果一回来,就瞧见徐令姜神色不对。 叶知秋当即立刻伸手,一把卡住徐令姜的下颌:“想寻死!没门!” -- 第81页 说完,又将刚才解下的红色绸带,重新勒进了徐令姜的唇齿间。 做完这一切,他见徐令姜又冷冷看着他时,顿时怒上心头,抬手就扇了徐令姜一巴掌:“贱人!真他娘的晦气!对着李慕载的时候,你也是这张死人脸吗?!今日,我本想着,让你也舒服的,可你偏偏给脸不要脸,好!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叶知秋一把扯住徐令姜的脚踝,粗鲁的将她拖拽至自己身边,抬手就要去扯徐令姜的衣裙。 “刺啦——” 裂帛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徐令姜剧烈挣扎着,眼神变得绝望起来,叶知秋很是欣赏她现在这副模样,狞笑着便要朝徐令姜扑过去时,蓦的察觉到,身后有浓烈的杀气。 “咻——” 有破空声传来,叶知秋耳朵微动,当即一掌拍在床上,翻身朝旁侧惊掠而去。 几乎是在他侧身的瞬间,一把泛着寒光的剑,从他脸颊擦身而去。 叶知秋刚松了口气,把剑又似长了眼睛一般,又转了个弯儿,朝他飞过来。 叶知秋吓的连连后退,身子朝后倾去,让那柄剑从他头顶飞过去,直直插击碎旁边的镜子,插在后面的墙上。 李慕载飞奔上前,一把撩开纱幔。 就见徐令姜衣衫不整躺在床上,脖子上掐痕明显,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嘴里被勒着红绸,神情呆滞,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这一瞬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撅住了李慕载的心脏,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今晨他出门,路过她们院外时,徐令姜还曾立在院门口,眉眼生笑冲他道:“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们只短短几个时辰没见,她怎么就成这样了。 李慕载下颌骨猛地绷紧,眼里戾气丛生。 可不过须臾间,他便将这些悉数敛去了,伸手将徐令姜扶起来,替她解开绳子绸带,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的严严实实之后,这才沙哑道:“别怕,没事了。” 徐令姜原本只呆呆坐着。 听到李慕载声音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似在须臾间活了过来,那些惊惶恐惧后怕,一瞬间齐齐涌了上来,她当即扑过去紧紧抱住李慕载。 像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块浮木。 李慕载身子僵了僵,旋即抬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徐令姜的发顶。 站在不远处的叶知秋,看见这一幕都要气炸了。 她与叶知秋成婚四载,徐令姜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不主动不拒绝,冷冰冰的像个假人,可今日,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去抱住了另外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的姘头! 一想到面前这两个人,给自己戴了三年的绿帽子,现在他们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在自己面前搂搂抱抱,叶知秋气的目眦欲裂,当即高声怒骂:“奸夫□□!你们去死吧!” 说完,抽出架子上的刀,就朝李慕载砍去。 李慕载见状,一把将徐令姜拦腰抱起,低声道:“抱紧我,别怕,我们很快就走。” 现在李慕载就是徐令姜的主心骨,他说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遵从,她立刻抬手,抱住李慕载的脖子。 李慕载左手揽住徐令姜的腿弯,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右手拔下长剑迎敌。 叶知秋虽说是文武兼修,但到底是世家子弟,如何比得过勤学苦练的李慕载。不过李慕载抱着徐令姜,出招行动多少也有些受限。 两人缠斗一番后,李慕载故意露了个破绽给叶知秋,待叶知秋上钩之后,他突然反守为攻,一脚将叶知秋踹翻在地。 叶知秋摔的头晕眼花,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见李慕载面带杀气,提剑朝自己劈来。 这一剑里带着十足的杀气,端的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叶知秋当即惊叫道:“我姑姑是宠冠六宫的贵妃,我父亲是吏部尚书,我也是堂堂的兵部侍郎,李慕载你岂敢杀我?!” 李慕载却仿若未闻,只提剑朝叶知秋刺去。 只是在剑尖刚碰到叶知秋的胸口时,一只白皙的手,猛地握住了他持剑的胳膊。 是徐令姜。 她脸上泪痕犹在,但声音却很冷静:“不能杀他。”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徐令姜现在也恨不得杀了叶知秋,可若杀了叶知秋,李慕载的前程就完了。 李慕载沉默几息,突然问叶知秋:“你是左利手吗?!” “什、什么?”叶知秋愣了下。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觉面前寒光一闪,李慕载手中的剑划过了一道弧度,最后收剑时,剑尖甩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叶知秋愣了愣,后知后觉觉得右手手腕,猛地传来钻心的疼意。他讷讷垂眸,就见右手腕处有血淌出来。 “啊!!!!” 徐弘礼带着人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叶知秋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吓的脚下一滑,猛地跌坐在地上。 “哎呦,老爷,您仔细脚下啊!” 有仆从忙上前,将徐弘礼扶起来,徐弘礼刚站稳,就见李慕载抱着徐令姜,从里面出来,手中的剑上,还在滴血。 至于这血是谁的,徐弘礼不敢问。 李慕载也不同他说废话,直接抱着徐令姜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弄梅巷去。 中途,徐弘礼也曾同李慕载说过,想直接将徐令姜带回徐家去。李慕载看着怀中,瑟缩成一团的徐令姜,面无表情道:“先回弄梅巷。” -- 第82页 兰姨一直在院门口等着。 霍箐和赵三娘晚上归来,听到徐令姜不见了的消息,也都没回家,陪着兰姨在这里等消息。 见李慕载是将徐令姜抱着回来的,赵三娘当时惊的下巴都掉了。 不过李慕载也没给他们发问的机会,直接将徐令姜抱进她住的左梢间,放在窗边的榻上,便要走人时,袖子猛地被人攥住了。 他回头,就见徐令姜一脸惊惶不安看着他。 “没事了,已经回来了,让兰姨给你梳洗一番,我就在院中。” 徐令姜盯着李慕载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李慕载朝外走的时候,顺手将屋内的灯笼又熄灭了好几盏。 屋内暗了些许之后,徐令姜眼里的惊惶不安,这才减退了些许。 “哎,慕载,你跟令……” 赵三娘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箐打断了:“行了,你别搁这儿啰嗦了,兰姨去照顾令姜了,隔壁还有个躺着的呢!你快跟我过去,帮忙打下手。” 说完,不由分说便将赵三娘拖走了。 徐弘礼看向李慕载。 暗夜沉沉,李慕载只穿了件素白的中衣,立在庭院中。其实李慕载的五官本是偏俊雅矜贵的。可偏生他不苟言笑,再加上是武官,身上那股肃冷之气,便盖住了原本的俊雅。以至于人第一眼看见他时,最先注意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那种肃冷气质。 而且他此时心绪不佳,纵然有夜色遮挡,徐弘礼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浓烈的戾气。 徐弘礼原本还想问详细情况,但现在却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并且还偷偷往旁边挪了几步。 李慕载也不说,就那么安静站着,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兰姨出来将霍箐请进去,给徐令姜看诊。 霍箐再出来时,便冲李慕载道:“没什么事,只是惊吓过度,我给她开了安神的汤药,只是这大半夜的,谁去抓药啊?” 李慕载没说话,而是看向徐弘礼。 徐弘礼立刻道:“来人,快拿了药方去抓药。” 徐家的小厮忙去了。 折腾了大半宿,等徐令姜和夏竹将药喝了躺下之后,天已经亮了。 徐弘礼已经困的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熊武见李慕载似乎有话要说,当即毫不客气将他拍醒:“醒醒醒醒,我们头儿有话要说!” 徐弘礼忙擦拭着口水站起来,就听李慕载道:“熊武,你送徐大人回府换官服上朝。” “得嘞!”熊武应了声,“徐大人请吧。” 徐弘礼浑浑噩噩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来徐令姜这事,又停下问:“那令姜这事……” “待早朝过后,我同徐大人一同去面见官家。” 李慕载说这话时,语气平平,但徐弘礼却没错过,他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第35章 携手 ◎臣倾慕令姜已久,既聘她为妇,自当珍之重之。◎ 纵然已经喝过安神汤药了, 可徐令姜还是睡的不踏实。 梦里全是叶知秋强迫她的画面,她被惊醒时,外面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姑娘别怕!已经回来了, 没事了啊!没事了啊!” 兰姨见状,忙奔过来扶住徐令姜, 连声安抚着。 听到兰姨的声音后,徐令姜的意识,这才慢慢归拢起, 她脸色苍白问:“李公子呢?” “李公子和老爷上朝去了。” 兰姨说完, 见徐令姜的脸色变了, 又忙道:“不过姑娘别担心, 李公子临走之前, 留了熊武兄弟带人在院外守着,若是叶知秋那个杀千刀的敢来,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最后一句话, 兰姨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 叶知秋求和不成,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徐令姜沉默两息后, 转头道:“兰姨, 你去同熊武兄弟说一声,劳烦他帮我准备一辆马车。” 兰姨心下一惊:“姑娘要出门?” 徐令姜嗯了声:“我要进宫。” 昨夜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可叶知秋是朝臣,他们拿他没办法, 只有将此事捅至官家面前,她才能得一个公道。 而且以她对李慕载的了解, 只怕他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她不能让他一个人, 她也得去! 兰姨出去交代了。等她再回来时,便见徐令姜换了身月白对襟褙子。 徐令姜本就身形高挑纤瘦,再经过昨夜那么一遭,此时更是面如金纸,细腰只盈盈一握。兰姨强忍住难过,上前道:“我给姑娘上妆。” “不必,这样就很好了。” 徐令姜从镜子上收回目光,取出一方面纱蒙上,带着兰姨出了门。 熊武已将马车准备妥当了。 他的任务是保护徐令姜,听说徐令姜要出门,当即带着自己的人,一路将她护送至宫门口。 请安的众妃嫔刚散,毓芳姑姑便进来道:“娘娘,前面有人来禀,说徐姑娘递牌子求见。”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无召不得入内。 可先前皇后怜惜徐令姜,便特意给她赐了一块进宫的牌子,准她无召可入宫。这牌子已赐了数月,但这却是徐令姜第一次用。 皇后便知徐令姜应当是有事,当即道:“快宣。”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毓芳带着徐令姜进来。 -- 第83页 皇后瞧见徐令姜是蒙着面纱进来的,不由怔了下。 但凡见上位者,遮面乃是不敬的行为,徐令姜今日怎么…… 皇后还没想完,见徐令姜已向她行完礼了,便温柔笑道:“毓芳,快将人扶起来。这才半月没见,本宫瞧你,怎么好像消瘦了不少?” 毓芳欲去扶徐令姜,但徐令姜却没动。 “求皇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徐令姜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她躬身长磕而下。 皇后吓了一跳。 徐令姜一贯坚强,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皇后放下茶盏,亲自过来,扶住徐令姜的胳膊:“好孩子,别哭,你先起来,有什么事,说给本宫听,本宫为你做主。” 毓芳忙去搀徐令姜。 徐令姜哽咽着站起来,泪珠扑簌簌往下滚,她抬手,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毓芳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令姜那张欺霜赛雪的脸,此时一侧高高隆起,上面指痕清晰可见,而她脖颈处,也有触目惊心的掐痕。素来沉稳持重的徐令姜,此时哭的跟人泪人儿一样。 皇后也惊了一跳,忙问:“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打你?!” 徐令姜声音带着哭腔,将昨夜之事同皇后说了。 皇后素来最是和善不过的人了,听完徐令姜说的,也忍不住动了怒:“亏他们叶家还自诩簪缨世家,就教出来这样的儿子出来?!来人,立刻召叶夫人入宫。” 有宫人在外面应诺,正要去时,徐令姜盈盈一拜:“娘娘,此事乃叶知秋一人所为,与叶夫人无关,娘娘若传叶夫人入宫,只怕叶贵妃那边也会拿此事做文章。” 皇后也深知这个道理。 可叶知秋是朝臣,她纵然有心想为徐令姜出头,可也是鞭长莫及啊! 毓芳素来是七窍玲珑心,不过须臾间,她便明白,徐令姜的意思了。 毓芳上前一步,道:“娘娘,徐姑娘来寻您做主,可此事却与朝臣有关,您也不便插手,依奴婢愚钝,不如您带徐姑娘去见官家,交由官家决断吧。” 皇后想了想,觉得毓芳说的有理,当即便携了徐令姜去见官家。 徐令姜今日入宫,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她一介女流,若直接去寻官家做主,肯定会落人口舌。所以她便先来寻皇后娘娘,可此事又牵扯到朝臣,皇后娘娘自然是做不了主,便只能将此事告知官家。 时值四月中,日头却已毒辣起来了。 大监立在廊下,正用帕子擦汗时,身侧的小内侍低声道:“干爹,皇后娘娘来了。” 大监抬头,便遥遥见皇后的仪仗朝这边过来。 他立刻将帕子揣好,端着笑忙迎过去:“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官家现在可得闲?!” 皇后娘娘从轿辇上下来,看向大监问道。 “刚才叶李徐三位大人求见。” 皇后娘娘听这话中有深意,便停下问:“这三位大人是谁先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叶大人先来的,李大人和徐大人后来的。” 皇后哦了声,点点头:“你进去瞧瞧,若他们聊的是政事便罢,若不是,便替本宫通禀一声。” 大监应了,忙亲自入殿内回话了。 皇后正等着时,遥遥见官道上又有轿辇行来。 徐令姜眼脸微垂。 她就知道,叶贵妃定然会来的。 叶贵妃下了轿辇,便扶着宫人的手,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冲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不是近日身体不适么?怎么出来了?!” 叶贵妃话是这么说,但眼神却似刀子一般,落在徐令姜身上。 叶筠来找官家之前,便让人给叶贵妃递了消息。 是以,叶贵妃才会匆匆而来。 皇后握住徐令姜的手,淡淡道:“本宫的身子不打紧,倒是妹妹,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做什么?!” 叶贵妃能宠冠六宫,心劲儿也不是盖的。 她当即便道:“臣妾瞧着今日天气热,便让小厨房做了银耳莲子百合粥,给官家送来尝尝鲜。” “妹妹真是有心,这银耳莲子百合粥素有清火的功效,官家此时怕是正适合喝这个。” 叶贵妃听出了皇后话中有话。 她正欲开口时,先前去传话的大监,回来道:“官家让娘娘和徐姑娘进去。” 皇后轻轻颔首,携了徐令姜正欲进去时,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叶贵妃:“妹妹既是来见官家的,便随本宫一道进去吧。” 她们三人进去时,李慕载、叶筠、徐弘礼三人俱在。 叶筠正老泪纵横哭诉:“官家,臣膝下就只得这一个逆子,可昨夜却被李大人废了右手,此后提剑握笔都是不成的了,求官家为臣做主啊!” 叶贵妃听到这话,甚至连尊卑都忘了,直接跃过皇后娘娘,快步走到叶筠身边,急声道:“哥哥,你说知秋他怎么了?” “知秋右手的手筋被人挑断了,大夫说,日后握笔提剑都不成了。” 叶贵妃一听这话,顿觉如五雷轰顶。 她入宫多年一直无所出,便将叶筠膝下的叶知秋视作半子。叶知秋自幼便聪明,长大后更是文武兼修,明明考中进士,却又弃笔从戎挣了一身军功。如今正是该大展身手的时候,竟然被人挑断了右手手筋。那日后,岂不是就沦为废人了?! -- 第84页 叶贵妃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皇后表情很平静,待叶贵妃问完之后,她才上前,冲赵承贞行礼说明来意:“参见官家,令姜进宫来寻臣妾做主,说昨日叶家大公子叶知秋,冒用其妹之名诓骗她过去后,将其打晕带走,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因此事涉及朝臣,臣妾不敢擅断,便将她带来请官家裁决。” “满嘴谎言!!!我们知秋大好男儿,岂会做这种事?”旁人还没开口,叶贵妃已厉声反问,“这定是李慕载伤了我们知秋后,为怕官家责罚,与徐令姜编出此等谎话来,妄图污蔑我们知秋。皇后娘娘,您身为六宫之主,怎可如此偏帮?” “妹妹不必冲本宫如此,本宫并未目睹此事,所以具体如何,本宫并不知晓,也不存在偏帮一说。只是令姜既来寻本宫做主,本宫做不了,便只得带她来求官家圣裁了。” 皇后娘娘仪态端方,语气柔和。 与跪在地上,一味胡搅蛮缠的叶贵妃一比,顿时高低立现。 叶贵妃被皇后这话噎了一下,又扭过身子,正欲冲赵承贞哭诉时,赵承贞已沉下脸色,道:“徐令姜,你来说。” 叶筠身子一颤。 他敢进宫来倒打一耙,就是吃准了,昨日之事,关乎徐令姜的清誉,李慕载等人不敢说出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能这么豁出去,还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徐令姜上前,将昨日之事悉数又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又伸手摘下面纱,露出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赵承贞瞬间砸了茶盏。 他虽是皇帝,可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温雅仁爱之人,平素体恤爱民,更是严令禁止打骂宫人,如今瞧见徐令姜伤痕累累的模样,焉有不生气的! 叶筠兄妹俩,看见徐令姜脸上的伤时,也吃了一惊。 叶贵妃脱口而出便道:“不可能!知秋素来温润和善,连下人都不曾打骂过,又怎会打你?莫不是你自己故意将自己弄伤诬陷他的?!” “臣女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贵妃娘娘不信,大可传叶知秋来御前,臣女愿与他对峙。” “你——!” 赵承贞打断叶贵妃的话,脸色冷了几分:“来人,传叶知秋即刻入宫。” “官家!”宫人还未去,叶筠已跪下,匍匐在地,“犬子失血过多,如今还未醒来。” 赵承贞目光落在叶筠身上,眼上覆了一层冷色:“那依爱卿的意思,可是要朕等叶知秋醒来,再来断这桩案子?!” “官家万金之躯,且又日理万机,臣岂敢让官家等。” 赵承贞摩擦着手上的玉扳指:“那依叶爱卿的意思?” 叶筠为官数十载,只需赵承贞说话的口吻,和一个动作,他便能洞察圣心。 如今见赵承贞已信了徐令姜所说,兼之此事,就算叶知秋醒来,也无可辩驳,倒不如以退为进。 打定主意后,叶筠顿时换了副面容:“令姜嫁入我们府中四载,她持家有道,待人宽宥,臣自是知晓她的为人,她既这么说,想来是没有撒谎的。子不教父之过,如今知秋昏迷不醒,老臣愿意代她向令姜赔不是。” 说着,他颤巍巍转身,向徐令姜行了一礼。 徐令姜朝后退了两步。 叶筠素来有己无人,她不信他会这么快就将所有罪责揽过去。 果不其然,行过一礼过后,叶筠又开口,这次一开口,声音里全是凄惨。 “知秋喝醉犯混做了此等错事,确实该打。可是令姜,你们好歹夫妻四载啊,你要打要骂他,我都绝无二话。可你们何至于这般残忍,挑断他右手的手筋,就此断送他的仕途啊!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叶筠声嘶力竭说着,一张面皮上泪痕斑驳。 “就是!知秋他只是喝醉犯浑而已,你们竟然挑断他的手筋,就此断了他的仕途,你们好狠的心啊!”叶贵妃说着,又扭过身子,扑在赵承贞的桌岸前,哭诉道,“官家,知秋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呀!您可要为他做主啊!” 皇后见叶贵妃这般,眉宇里闪过一丝不喜,可官家既没训斥,她也不好说什么。 徐令姜气的发抖。 明明是他叶知秋有错在先,可现在叶筠上下嘴皮子一碰,错的人反倒成他们了?! 而且昨日,叶知秋身上压根就没有酒味,他们红口白牙,竟然想将黑的说成白的。 徐令姜正要开口说话时,有人先一步开口:“那照叶大人所说,昨日叶公子所为,皆是醉酒糊涂所致?” 是一直没说话的李慕载。 叶筠擦了擦眼泪:“正是。” 殿中突然传出一道极轻极快的嗤笑,李慕载道:“那敢问叶大人,叶公子昨日是在何处喝的酒?是什么时辰喝的?” “这……犬子如今昏迷未醒,我如何得知。” 李慕载反问:“既然叶公子尚未醒来,那叶大人是如何得知,昨日叶公子行事是在醉酒后?” 叶筠愣了下,立刻道:“酒味,知秋被救回来时,身上有很浓的酒味。” “你撒谎!”徐令姜忍不下去了,她与李慕载并肩而立,“昨日叶知秋并没有喝酒,他做所有事时,皆是清醒的。” “撒谎的是你!你这个毒妇,我们叶家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然伙同旁人这般害他,你……” -- 第85页 “够了!”赵承贞厉喝,“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犬于人。皇后素日里常同你们说这些话,你都没记住吗?!” 叶贵妃一贯得宠,这还是赵承贞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骂她,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贵妃顿觉脸上烧的厉害。 可见赵承贞是真的动怒了,她也不敢再辩驳,只扯着帕子,将头埋了下去。 殿外骄阳烈烈,殿内的空气似胶住了一般。 皇后想了想,柔声道:“官家,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但说无妨。” “关于叶公子是否醉酒这一点,若是官家当真要查,定然是能查出来的。” 叶筠和叶贵妃齐齐身子一僵。 却听皇后又道:“只是一旦查了,那这事定然就瞒不住了,可若此事传出去,怕是会让令姜清誉受损。” 最后两句话,皇后是对李慕载说的。 她听说,是李慕载主动来求官家赐婚的。 他若主动来求,想必是心里有徐令姜的,自然是不愿此事闹大,令徐令姜受难堪吧。 果不其然,皇后这话说了之后,李慕载便没再说话了。 而叶筠本就做贼心虚,他所谓的叶知秋醉酒后所为,本就是谎话,他自然不敢当真让查下去,便也没说话了。 赵承贞撑头问:“那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办?” 皇后端庄笑笑:“依臣妾愚见,此事最先错的乃是叶知秋。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岂能因求和不成,便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伤人。而李大人救妻心切,一时失手重伤了叶公子,虽情有可原,但……” “一时失手重伤,还情有可原?!”叶贵妃听不下去了,张嘴就反驳反驳,“皇后娘娘说的倒是轻巧,感情被挑断手筋,不能入仕的不是你侄儿!” 这话一出口,向来端庄柔和的皇后娘娘,脸色顿时发白。 叶贵妃这才反应,自己这话犯了忌讳,正要开口找补时,就见皇后娘娘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浸了冰:“贵妃此言差矣,本宫倒是想让本宫的侄儿入仕,可本宫的侄儿没福,早早便死在戎狄人手里了!” 昔年皇后的兄长苏将军奉命镇守边关,其妻携幼子前去探望时,因军中出了奸细。导致苏将军的儿子被戎狄人所虏。 后来,戎狄人用幼子用来威胁苏将军无果后,便将其子绑在马上,活生生将其拖死,并将尸身抛掷于乱军中,任由马蹄践踏。 可怜那孩子死时,不过只有六岁。 这是皇后一辈子的疼,亦是这些年,赵承贞一直对皇后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 叶贵妃这番话,戳到了皇后的痛脚,亦也戳到了赵承贞的痛脚。 “言行无状!不敬中宫!尖酸刻薄!如何堪配贵妃之位!”赵承贞猛地站起来,素来温润和煦的脸上,此时皆是怒色,“传朕旨意,即日起,将贵妃叶氏降为叶嫔,并着教习姑姑前去重新教她规矩!” 这话一出,叶贵妃顿时吓傻了。 她仰头,看着找承贞那张满是冷意的脸,顿时心生惧意,连连磕头:“官家开恩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只有新入宫的秀女才会让教习姑姑去教规矩,她已入宫十来载,现在若让教习姑姑去教她的规矩,只怕会顷刻间沦为阖宫上下的笑柄。 “官家,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您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吧!皇后娘娘,臣妾求求您,您替臣妾说句话吧!” 叶贵妃再无之前的嚣张之态,将头重重磕在地砖上,一声接一声的响。 “你扪心自问!朕饶过你多少次了,皇后又饶过你多少次了?!你仗着朕的宠爱,屡屡在礼制上逾越钻空子一事,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况你素来与鲁王妃不睦,可自朝中奏请让朕在宗室子中过继一子后,你便放下身段,频频主动亲近鲁王妃,你打的是何主意,你以为朕也不知么?!来人,将叶嫔带下去!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赵承贞话落,立刻有内侍进来,将叶贵妃往外拖。 “官家!臣妾错了!臣妾真的错了!皇后娘娘,您素来心善,您为臣妾说几句话啊!” 叶贵妃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赵承贞转身,冲皇后伸手,“靜容,来朕这里。” 皇后上前,将手搁在赵承贞的掌心里,就听赵承贞道:“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皇后摇摇头,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 他们两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 徐令姜却看的心下五味杂全,而一旁的叶筠,却是吓得两股战战。 赵承贞身居高位,行事须得隐忍,想恣意而为是绝无可能的事。而后宫女眷们温婉娴淑,动静有度的,一抓一大把。叶筠便另辟蹊径,让叶贵妃天真娇媚,任性不守规矩些。 是以见惯了循规蹈矩的,遇到了叶贵妃这种任性大胆的,赵承贞便对她另眼相待,而叶家也因一人得道跟着鸡犬升天。 原本叶贵妃娇纵些任性些,赵承贞都会包容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手伸得太长,竟然同鲁王府私下结交,这便是犯了赵承贞的忌讳。 而且因为过继一事,前朝后宫,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可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之举早已是蔚然成风。今日这事,表面上看是叶贵妃得罪了皇后,可实则却是赵承贞想杀鸡儆猴罢了。 -- 第86页 “好了,继续说回知秋这事吧。” 赵承贞仿若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神色平静,拉着皇后落座了。 李慕载见徐令姜脸上略有倦怠,便也没再兜圈子,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官家,臣有一事不明。叶公子早不挟持令姜,晚不挟持令姜,何以偏偏昨日,官家前脚为臣与令姜赐婚,后脚他便‘醉酒’将令姜挟持走?!叶公子可是不将官家的圣旨放在眼里?” 叶筠脸唰的一下白了。 藐视官家这可是大罪,他连连辩解:“小儿绝无此意啊!小儿昨日做下此等错事时,官家赐婚的圣旨尚且还未下,求官家明鉴啊!” 皇后闻言,看向徐令姜:“昨日叶公子是什么时辰挟持你的?” “酉时初。” 叶筠一口气顿时卡在嗓子眼儿。 赵承贞昨日赐婚的圣旨,是申时三刻到徐家的。徐令姜现在说叶知秋是酉时初劫持她的,那便明摆着说,叶知秋是知道赐婚圣旨后,才去劫持她的。 “不可能!若知秋知晓官家下了赐婚圣旨,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啊!官家,他们如今就是打量着,我们知秋还未醒来,这才这般污蔑他。求官家明鉴啊!” 叶筠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哭着。 “官家,徐家的下人可以作证,叶公子知晓我与令姜被赐婚的事。” 一听李慕载说这话,徐弘礼已经开始在心里默念隐身咒了,虽然官家已为李慕载和徐令姜下旨赐婚了,但叶筠掌管官员考核,他还是不想同他为敌,便一直站在角落里,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还是被李慕载揪了出来。 赵承贞问:“徐爱卿,可有此事?” “啊,这这这……”今晨从弄梅巷走时,李慕载便将昨日,方氏派人去叶家通知叶知秋,以及叶筠着人去徐家打听一事全同他说了。现在徐弘礼就算是想偏帮叶筠,也是不能够了,他只得道,“是,昨日宣旨的大人走了之后,确实有叶家的家仆,来我们府里打听赐婚一事。” “那是我遣人去打听的,与知秋没干系。” 叶筠当即便道,可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这话有多么的没有说服力。他与叶知秋是父子,他既知道了,叶知秋焉会不知道?! 徐令姜也不愿再与之纠缠下去,她膝盖一弯,跪下去,声音清朗:“官家,皇后娘娘,臣女自问,嫁入叶家四载,上孝顺公婆,下勤俭持家,虽不说做的十分好,但臣也尽心尽力了。我与叶知秋聚少离多,他回京不过半月,便拿着和离书前来,同我说,他喜欢的人不愿为妾,且那女子已有了他的骨肉,要同我和离。臣女不愿做那强求之人,便成全了他。可臣女归家不过三日,便听外面谣言满天飞,说是臣女不贤善妒无子,才导致叶知秋要与我和离的。” “臣女有心反驳,可奈何人微言轻,压根无人相信。后来还是叶知秋想娶那女子过门时,真相才被众人知晓,臣女也终于得以洗刷污名了。经此一事后,臣女只想安静度日,可奈何叶知秋屡屡上门骚扰,搅的臣女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劝臣女,说他既诚心悔改,便要臣女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可臣女不敢,臣女怕了。叶知秋能为旁人与臣女和离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和离后,他为了怕旁人指责他私德亏损,还要将过错皆推到我一个弱女身上。这次臣女侥幸洗刷了污名,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若叶知秋再做的天衣无缝些,臣女是不是就得一辈子背着污名过活?!” 说到这里,徐令姜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和离后,臣女自觉有辱家门,便搬去亡母故居而居。幸得与臣女比邻而居的李大人多番帮扶,才让臣女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日。如今李大人不嫌弃臣女是二嫁之身,诚心求娶臣女,臣女焉有不应之理。可臣女怎么都没想到,叶公子他求和不成,在得知官家为臣女和李大人赐婚后,竟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逼迫臣女。虽是他叶知秋不对,可此事若传出去了,臣女也无颜见人,原本臣女是打算含泪将此事咽下去的。可谁曾想,他们叶家竟恶人先告状,还要倒打一耙,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明明是他叶知秋求和不成,便想用下作手段凌辱臣女,李大人为救臣女时,失手伤了叶知秋。可他们叶家却仗着深受皇恩,不但不思己过,竟这般颠倒黑白,妄图污蔑李大人,他们这般嚣张,无非是打量着李公子投鼠忌器,怕此事传出去有损臣女的清誉。可事到如今,臣女被叶家累的还有清誉可言么?那怕此事传出去,臣女会被人指指点点,臣女也只求求官家和皇后娘娘,为臣女讨个公道!” 说完,徐令姜行了个大礼。 徐令姜声音清朗缓慢,说话条理清楚,再配上她那张伤痕斑驳的脸,以及脸上的两行清泪,任谁听了其中原委,再瞧见徐令姜如今这般模样,能不火冒三丈呢! 皇后看神色颇有些动容,转头看向官家。 官家此时也是怒不可遏,他一贯欣赏徐令姜的画,如今瞧着好好一个姑娘家,竟被叶知秋欺辱成这样,焉能不动怒! 可官家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慕载也一撩袍摆,在徐令姜身侧跪下。 他面容肃冷,眉眼冷冽:“臣倾慕令姜已久,既聘她为妇,自当珍之重之。如今她虽未过门,但在臣心中,她已是臣的妻子了。臣自当爱她,护她,敬她,绝不允许任何人辱她。” -- 第87页 李慕载说完,一向挺直的腰背,终是弯了下去,同徐令姜一样,向高座上的人行了个大礼。 叶筠看着他们俩妇唱夫随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正要说话时,赵承贞却道:“行了!” 叶筠:“官家?!” 官家没看叶筠,而是继续道:“叶知秋,罔顾圣命,意图强辱同僚之妻,此举实乃不仁不义且有违人伦!朕念在昔日,他抵抗戎狄有功,且又没铸成大错的份上,着他在府上先行休养,至于兵部侍郎一职,他如今这样怕是胜任不了了,让朕再想想,回头将他安排去别处吧。” 叶筠心里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如今叶知秋右手已废,无论是握剑提笔都不能了,去别处他还能去哪儿啊! “至于你,”赵承贞又看向李慕载,“虽说你伤了叶知秋,乃是事出有因。但他文武兼修,乃是朝中栋梁,此番被你伤过后,便不能再为国效力了,你因私怨,而毁了一个朝中栋梁。朕罚你杖三十,罚俸半年,你可有怨言?!” 叶筠猛地抬头,满目惊愕。 是!此事是叶知秋有错在先不假,可李慕载废了他一只手,此后他便与废人无异了,官家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就放过李慕载了?! 徐令姜想为李慕载求情,可她刚有动作,便被李慕载一把拉住。 李慕载恭声道:“臣谢官家宽宥。” 眼看着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叶筠气不过,跪下嚎啕大哭:“官家,李慕载废了犬子一只手,怎能杖三十,罚俸半年,便就将此事揭过去呢?” 如果说之前叶筠是假哭,那现在他就是真哭了。 可他真哭假哭,在赵承贞心里都没多大区别,他只问:“那依叶爱卿的意思,朕该如何做?!” 话是这么说,但叶筠瞧见,赵承贞眼底隐隐透着不耐烦。 再温顺的帝王,也不喜欢自己的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权威。 叶筠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若在平日里,他此时定然就退了,可今日他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强硬了一回,“臣只是为我儿不平啊!官家,臣就这一个儿子啊!如今被废了手,日后可就成废人了!官家……” “为他不平!”赵承贞冷声呵斥,“朕听说,民间有句俗话叫,慈母多败儿,朕想来此话也适用于父亲。若非你一味纵着知秋,只让他瞧见别人的不好,而瞧不见自己的,他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事到如今了,你非但不思自己教子无方,竟还一味去追究旁人的过错!当真是执迷不悟!!!” 赵承贞冷言冷语劈头盖脸砸下来,砸的叶筠整个人摇摇欲坠。 赵承贞是个仁君,平素说话时,总是十分温润祥和,但今日,他却是将她们叶家三人悉数训了个遍! 叶筠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凉意从心里泛了上来。 他看着坐在高座上,眉眼俱冷的赵承贞,嗫嚅着想辩解,可想到刚才,赵承贞三言两语,便将一向得宠的叶贵妃,贬为叶嫔,他顿时不敢再说了,只恭顺赔罪:“是臣教子无方,请官家恕罪。” 从殿中出来之后,李慕载和徐令姜走在前面,徐弘礼走在身后。 徐弘礼瞧着叶筠失魂落魄的模样,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可他刚走近,叶筠抬头,恶狠狠的眼神,瞬间将徐弘礼钉在原地。 一见这眼神,徐弘礼便知道,叶筠这是连他也恨上了。 徐弘礼心里十分委屈,可他也知道,现在无论他怎么说,叶筠都不会听了,既然这头得罪了,那他便只能抓紧自己的东床快婿了。 如今储位未定,几位王爷暗中早就蠢蠢欲动了,私下早就在拉拢华京掌权的武官了。 而官家虽然外表看着仁和,实则心里却早就有所戒备了,不然之前,也不可能突然撤了将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曹参,改命为永昌军节度使,如今又提拔毫无根基的李慕载了。 瞧刚才官家那维护李慕载的架势,显然是打算将他亲信培养的。 徐弘礼上前去同李慕载攀交情。 原本他以为,李慕载在他这个岳父面前,最起码该有几分恭敬的,可谁曾想,李慕载半分都没有,只面色冷淡同徐令姜朝外走。 徐弘礼在他面前没摆成岳丈的款儿,便又将矛头对准了徐令姜:“如今官家既已为你们俩赐婚了,你们再那么住就不合适了,你今日便随我搬回府里去住,开始准备婚嫁事宜。” “不必,我在那里已经住习惯了。” 徐令姜毫不留情拒绝了徐弘礼,徐弘礼气急,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在宫外等候的熊武看见他们出来,当即跑过来:“头儿,嫂子,怎么样?” 徐令姜听到嫂子这个称呼,微微愣了下。 李慕载道:“没事了。” 熊武知晓李慕载的性子,如今听他说没事了,那便应该是真没事了,而且这个地方也不方便说话,当即便让他们上了马车。 徐弘礼见状,也要跟上去时,却被熊武拦住:“哎,徐老爷,我们不顺路,您还是等人来接您吧。” 熊武说完,径自赶着马车走了。 徐弘礼气的嘴歪,可又无可奈何。 熊武赶着马车往弄梅巷去,李慕载的目光落在徐令姜脸上,微微蹙眉:“你的脸?” “啊,这个,不碍事的。”徐令姜隔着面纱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生来皮肤就嫩,但凡磕碰一下,都会肿的。而且临走之前,我还问霍箐要了能让它看起来很严重的药。” -- 第88页 李慕载听徐令姜这么说,才轻轻颔首。 自从重逢后,他便发现,徐令姜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如今她沉稳冷静,即便身处劣势,也能很快想到法子,助自己脱离困境。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行至弄梅巷口。 之后他们两人并肩回去,霍箐和赵三娘折腾了一夜,都回去睡了,只剩下兰姨和苏蕙在院中。 瞧见他们回来,两人急忙奔过来问长问短。 徐令姜简短说了宫里的事,正要往屋中去时,就见右梢间的门开了,脸色苍白的夏竹,用手捂着肚子,腰微微佝偻着立在门口,一脸局促不安看着徐令姜。 第36章 谈谈 ◎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令姜看见夏竹, 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她怎么都没想到,夏竹竟会帮叶知秋诓骗自己,但自己被叶知秋挟持时, 她也在拼命的救自己。 沉默两息,徐令姜问:“身子怎么样了?” 夏竹摇摇头:“没、没事, 姑娘您,您……” “我也没事,”徐令姜见她面色苍白, 知道她受的伤比自己的重, 便道, “先回去歇着吧。” 夏竹想说话, 可徐令姜却没看她, 而是径自进了屋。 夏竹咬了咬唇角,想追过去,可刚一挪动, 肋下顿时传来一阵疼意, 她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兰姨在旁皱眉道:“行了, 霍大夫都说了, 让你卧床休养,你这几日就别下来走动了,好生躺着就是。” “可姑娘……” 兰姨打断夏竹的话:“姑娘那边有我伺候,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 兰姨也不再搭理她,径自转身进屋去了。真是的, 平日里瞧着还是个顶好的丫头, 没想到竟是个吃里扒外的! 一见兰姨这样, 夏竹便知道,自己是遭厌弃了。 可她也知道,兰姨和徐令姜的脾气,便没上赶着去求饶,只艰难挪回了屋中,重新躺回床上时,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知秋让自己将徐令姜骗过去,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早知道,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可现在,却是悔之晚矣了。 幸亏李慕载及时赶到,不然若是徐令姜有个好歹,她是万死也难辞的了。 夏竹正兀自伤感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 霍箐尖叫道:“老子都睡着了!你还非把老子叫起来!李慕载你还是不是人?!” 兰姨闻讯出来,便见李慕载撵鸡似的,将霍箐撵来了。 霍箐怒气冲天起来,凑近徐令姜左右瞧瞧,满脸不耐烦道:“没什么大事,好吃好睡养着,再把我先前给的药膏涂上,我保管不出三天,她绝对就能恢复到以往的模样。” 说完,便又往外走。 只是走了两步,霍箐又停下来,转头恶狠狠瞪着李慕载,“隔壁那丫头也死不了,让她别乱动,按着我开的药方吃着,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好了,从现在到天黑之前,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们也别来找老子!不然老子用针戳死你们!” 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兰姨对霍箐这样已经见怪不怪了,便笑着摇头出去做事去了,留下徐令姜和李慕载说话。 徐令姜转头,冲李慕载道:“昨日之事,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李慕载说完,转身欲走时,顿了顿,又道,“叶家经此重创,一时半刻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你且安心便是。” 徐令姜点点头。 目送着李慕载离开后,她才换了衣裳,上床躺下了。 而此时,叶家则是一片狼藉。 叶筠为儿子讨要公道未果,反被官家训斥一番,叶筠心下不顺,回府后,又冲去叶知秋院中,指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都是你!好端端的,你非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对付徐令姜!现在好了,被人废了右手,从此也断了仕途,你满意了吗?!” 叶知秋靠在软枕上,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在听到大夫说,他的右手日后再不可提剑握笔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他只盼着叶筠入宫去给他讨个公道,他要将那两个人千刀万剐了!!! 可谁曾想,公道没讨到,反倒叶筠还被官家训斥了一顿!天理何在!!! 叶母听闻,几乎不曾哭死,她哭着问:“老爷,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 叶筠怒不可遏:“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往日还有贵妃娘娘为我们说情,可今日,贵妃娘娘也惨遭贬黜了,还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叶母掩面痛哭:“可我们知秋才二十三岁啊,他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吗?!” 叶知秋听到这话,放在被子上的手,倏忽握成拳。左手是如他所愿握成拳了,可右手却是压根就使不上劲儿,尽管手腕的纱布已浸了血,可他手上却依旧没感觉。。 叶知秋又气又恨,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怒吼着用头狠狠撞向床柱子,以发泄自己的满心怨憎。 叶母吓了一跳,忙扑过去,阻止叶知秋继续撞头,并号啕大哭道:“我的儿!我苦命的儿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啊!都怪徐令姜那个贱人!都是她,她就是个丧门星,她……” 叶逢春听不下去了,打断叶母的话:“娘!事到如今了,您怎么还说这种话啊!” -- 第89页 她大哥既做得了初一,人家为何做不了十五了?!可如今叶知秋成这样了,这些话,叶逢春也说不出口了。 叶母本就在气头上,叶逢春这话,几乎是捅了马蜂窝。叶母跳起来,又用力去捶打叶逢春:“都是你这个死丫头不好!不是你出去嚷嚷,你大哥和姑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啊!还有徐令姜那个贱人!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此事抖出去,她不嫌丢人是不是?好,既然她不嫌丢人,那我成全她,来人……” “娘!你——!” “够了!”叶筠猛地冲过来,抬手对着叶母就是一巴掌,“都是你恶毒愚蠢,目光短浅,将一对儿女教成如今这副模样,你还有脸在这是闹?!若再闹,我就休了你!!!” 叶筠这一次完全没手下留情,只打的叶母眼冒金星。 叶母捂着脸,眼泪哗哗的流,可见叶筠盛怒至极,也不敢再撒泼,只一味的哭。 叶知秋跌坐在床上,双目赤红,脸上恨意犹在。 凭什么?!那对奸夫□□,他们勾搭成双给自己戴绿帽子,却还要废了自己的右手!如今他成了一个废人,他们一个名满华京,一个成了天子近臣!他不服!他不服!!!! 叶知秋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踉跄跪在叶筠面前,眼里全是恨意:“父亲,孩儿被他们残害至此,他们却名利双收,孩儿不甘心啊!求您帮帮孩儿,求您帮帮孩儿!” 叶筠气急,怒骂道:“混账东西!事到如今了,您竟还不知悔改!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李慕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你想要找他们报仇,你拿什么报?!” 若是叶母刚才没被扇那一巴掌,她现在定然会跳出来说,叶知秋如今没了差事,可叶筠是吏部尚书啊!而且他们叶家可是簪缨世家,难道还怕李慕载那样一个毛头小子吗?! 可现在叶母还觉得脸疼呢,她不敢开口。 而叶知秋何尝不是叶母这般想的。 叶筠冷笑一声:“你以为咱们叶家是簪缨世家,还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了是不是?蠢货!事到如今了,你还看不清形势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前朝后宫为了储君之事,结党营私已是蔚然成风了,官家早就想发作了,只是一直没有借口,可偏生你这个蠢货,还要上赶着去送人头!你可知道,为何官家突然下旨,将之前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曹参改为永昌军节度使?” 叶知秋硬邦邦道:“孩儿不知。” “那是因为,之前曹参私下与邕王交往过密,官家这是在防微杜渐呢!你们这群眼皮子浅显的东西,只知李慕载是个毛头小子,却忘了这毛头小子可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在这个时候寻李慕载的晦气,便是与官家为敌。” 叶筠一口气说完之后,深深喘了好几下。 他也是在回府的路上,才想明白这其中缘由的。想通之后,他瞬间被惊了一身冷汗,官家今日这般不留情面,只怕是怀疑他们叶家也搀入其中了。 叶筠厉声道:警告道,“此次你能保住命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日后切不可再轻举妄动,先好好将养,至于差事,我会为你想办法的,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叶筠说的格外严厉。 叶知秋原本是满心希冀,盼着叶筠能为他出头的,却不想竟得了叶筠一顿训斥,他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垂下头,让人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沙哑道:“孩儿知道了。” 叶筠深深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走了。 叶母还想留下来劝慰叶知秋几句,叶知秋已木着脸,直接上床面朝里躺下了。 叶母想上前劝,却被叶逢春拉走了。 “从前老爷多心疼知秋啊,但凡跟知秋仕途有关的,他皆亲力亲为。如今他有了那些小妖精,就置我们知秋于不顾了!小声点?我为什么要小声点?我说错了吗?我看老爷就是被那些小妖精迷的失了心智,知秋,我可怜的儿啊……” 叶母的声音渐渐远了,叶知秋满脸阴鸷从床上坐起来。 “娘,爹爹刚才说的那些话,您是一句都没记住吗!爹爹都说了……” “爹爹爹爹!你这个死丫头,眼里只有你爹是不是?!”叶母顿时又将火气全撒在叶逢春身上,她捶打着叶逢春骂道,“都是你这个死丫头的错!那是你大哥啊!你怎么能帮着别人,来对付你大哥呢!现在好了,你姑姑倒了,你大哥的官也没了,你现在高兴啦?!我看以后哪个好人家敢娶你!” “没有人娶我,我就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倒是娘,若非您一味纵着大哥,他岂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您为什么就不能反思一下呢?” “你这个死丫头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这么说我,早知道你生下来时,我就该掐死你!” 叶母只要火气一上来,就完全失去理智了,叶逢春懒得再同她废话,直接带着侍女快步走了。 刚沿着长廊走出月拱门,府里的管家一脸为难进来。 叶逢春本没想着多事,径自要往自己的院子去,却不想管家过来道:“小姐,门房来报,说有个人想见大公子。” “谁?” “大公子养在外面的那个外室。” 叶逢春眉心瞬间皱了起来。 她对那个外室素来没有好脸色,若在平日里,她早让人将她撵出去了,可现在叶知秋手被废了,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 第90页 叶逢春想了想,道:“你让人将她带进去见我大哥吧。” 叶家天将明时请了许多大夫进府,有那等嘴不严实的,便将叶知秋受伤的事说了出来,芸娘心急如焚,便携了茯苓苦苦哀求想见叶知秋一面。 管家很快去而复返,将她带去了叶知秋的院子。 芸娘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推门,刚进去,一个茶盏便飞了过来,重重砸在她额角上。 芸娘被砸的吃痛时,就听房内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滚!” 是叶知秋的声音。 芸娘顿时顾不上疼痛,她忙道:“郎君,是我。” 说完,便朝里面走去。 如今外面阳光正好,但房中却是门窗紧闭,地上一片狼藉,芸娘听声音是从床的侧面传过来的,便绕步过去。 就见叶知秋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他双目赤红,咬着一口银牙,放在身侧的手,一只手背青筋暴起,另外一只手软绵绵趴着,只手腕处的纱布上殷红一片。 “郎君!”芸娘忙扑过去,一把抱住叶知秋,止住了他的动作,“郎君,你别这样,别这样!” 叶知秋双目干涸,喃喃道:“芸娘,从今以后,我就是个废人了。” “不会的!天下医术好的大夫那么多,一个治不好你,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治不好你!郎君,你千万不要放弃啊!我们再去找别人,肯定有大夫能医好你的!肯定有大夫能医好你的!” 同芸娘边哭边劝相比,叶知秋呆坐在那里,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只摇摇头:“没有了,昨日太医院的张太医已经来瞧过了,他说我的手筋断了,日后再也不能提剑握笔了!我就是个废人了!父亲也不愿意再帮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着还要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叶知秋就跟突然疯魔了一样,他瞧见自己的刀在不远处,当即一把推开芸娘,便踉跄着要去够那把刀。 芸娘看出了他的意图,当即想上前去,可终究慢了一步。 她眼睁睁看着,叶知秋握住那把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去时,忙喊:“郎君,我有身孕了。” 叶知秋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芸娘哭着道:“真的,我没骗你,这次是真的,大夫刚诊出来,说是已经有一个月了,你若不信,可以让郎中来诊脉。” 叶知秋眼珠极慢的转了转。 他像是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身孕了。”芸娘说着,慢慢朝叶知秋走过去,边走边哭,“郎君,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已经有了孩子的份上,我求求你,你把刀放下吧。” “哐当——” 叶知秋手中的刀坠在了地上,芸娘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在叶知秋怀中声泪俱下哭道:“郎君,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们不同别人争什么了,我们只安安心心的,把他抚养长大好不好?” 芸娘有记忆起,她便与她父亲相依为命。 后来她父亲死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活着,常被人欺负,再后来遇到叶知秋之后,叶知秋庇佑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她所求的不多,她只想同喜欢人的在一起,再生养几个孩子,然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便够了。 可叶知秋却不这么想。 叶知秋的大掌放在芸娘腹部,他没想到,在他人生最惨,想要寻死的时候,他竟然要当爹了。 “郎君,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芸娘抓住叶知秋的衣襟,哭着哀求着。 刚才还万念俱灰的叶知秋,因为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他抱住芸娘,声音沙哑应允了她,可那双眼里却满是阴霾,既然他活下来了,那他就绝对不会白活。 叶筠不肯帮他没关系,那他就自己筹划。总而言之,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人的!!! **** 从宫中回来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便各自歇息了。 徐令姜这一觉,一直睡到快天黑时才醒来。 而且她还是被吵醒的,虽然外面声音压的很低,但她还是听到了赵三娘的声音。 徐令姜顿觉头大。 赵三娘对李慕载的痴念,她可是亲眼目睹的,现在她突然‘横刀夺爱’了,不知道赵三娘会不会拿刀来砍她?! 徐令姜醒了,但是她不想动,也不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院外又传来低咳声,虽然只有一声,但徐令姜瞬间就听出来了,那是李慕载的声音。 说起来,她也觉得神奇。 她与李慕载之间,除却突然决定搭伙成婚后,之前并无太多的交集,但他们两人无论说话做事,好像莫名就有一种默契在里面。比如先前,在殿中时,他们俩就配合的天衣无缝。 “咯吱——” 外间的门突然响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猛地扭头。 她生怕是赵三娘忍无可忍,提刀进来砍自己了,结果进来的却是兰姨。 兰姨进来,瞧见徐令姜拥被子坐起来,一脸恐惧的模样,顿时被吓了一跳。以为徐令姜又做噩梦了,忙过来安抚道:“姑娘别怕,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啊!” 徐令姜觉得有些好笑。 从小到大,但凡她做噩梦了,兰姨每次劝慰,都是这几句话。 -- 第91页 徐令姜摇摇头,压低声音问:“兰姨,是三娘来了么?三娘现在脸色如何?” 兰姨瞧见徐令姜一脸心虚的模样,故意揶揄道:“三娘吵嚷着要见姑娘呢!姑娘还是快些起吧。” 一听这话,徐令姜瞬间更不想起了。 兰姨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把拦住她:“姑娘可不敢再睡了,李夫人早早就过来了,已经在厨下帮忙做饭了,而且李公子也来了,您若再睡下去,可就有些不成样子了啊!” 这话倒是没错。 虽然她跟李慕载是协议成婚,但是苏蕙不知道,她定然是将她当做儿媳妇的。如今未来的婆婆都来了,她若再睡,确实有些不大好了。 徐令姜只得慢吞吞起床,开始穿衣盥洗。 待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掀开竹帘出去。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院中点着灯笼,徐令姜垂着头,刚叹了口气,便见廊下立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李慕载扭头,看到徐令姜这动作,微怔了下,问:“怎么了?” 徐令姜没想到,她出来第一个遇见的人,不是赵三娘而是李慕载。 她摇摇头,朝李慕载走过去,两人并肩站在廊下,但徐令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廊下灯笼摇曳,灯晕从徐令姜脸上晃过时,李慕载瞧见她脸上已没有先前那般严重了,但眼底却带着明显的惊惧。 李慕载沉默片刻,道:“他不敢再来伤害你了。” “啊,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同三……” 徐令姜没想到,李慕载突然会说话,一时不妨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李慕载转过身,面色微有不解。 话都已经说了,徐令姜也不好改口,只得老实道:“实不相瞒,我怕三娘会拿刀砍我。” 李慕载:“……” “嘿,你还有怕的时候呢?!”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霍箐叼着个鸡腿,从厨房那边出来,口齿不清道:“说起来,你们俩真是够艰难的啊!这官家刚赐婚后,前有丧心病狂的前夫哥,后有为爱哐哐撞大墙的赵三娘。鄙人很好奇,等你们成婚那日,还会有什么等着你们?!” 霍箐话刚说完,李慕载便冷冷扫过去。 霍箐立刻举起手中的鸡腿,做投降状,闪身进了右梢间去看夏竹了。 天上星子稀疏,蝉鸣渐响。 既然霍箐都将这话说了,徐令姜只得顺着这话继续道:“说起来,咱们这亲确实是成的艰难了些。” 李慕载转头,看向徐令姜。 虽然李慕载没说话,但徐令姜看出了他的意思,她笑道:“我没有想悔婚的意思,只是总觉得,你选中我,委实吃亏了些。” 之前他们每次聊天,徐令姜一直都刻意把握着说话的尺/度。 可今夜,不知是她先前睡饱了的缘故,还是知道,日后叶知秋再也不会来纠缠她的缘故,今夜徐令姜在李慕载面前,却是一副难得放松的姿态,比以往多了几分随意,却在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徐令姜的影响。 李慕载也难得放松下来,唇角弯出了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他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声音低沉笃定:“落子不悔。” 现在就算悔也没得悔了。 他们是官家赐婚,无论谁悔婚都是大罪。一念至此,徐令姜眸色微滞,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他们既是官家赐婚,日后如何还能再和离?! 可还不等徐令姜发问,她便瞧见,一个人杀气腾腾从厨房出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该来的躲不掉。 徐令姜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迎接’赵三娘,人身或者言语的攻击质问时,李慕载却上前一步,拦住面色不善过来的赵三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令姜:“……” 你怎么把我的活抢了?! 李慕载和赵三娘去了院外。 徐令姜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等赵三娘再回来时,她眼眶微微泛红,看见徐令姜时,只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之后,便匆匆进了厨房。 徐令姜不由好奇,偏头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第37章 了结 ◎大约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吧。◎ 以赵三娘对李慕载的痴迷程度, 怎么会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呢?!而且,她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徐令姜十分好奇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淡淡移开视线, 只道:“没什么,你若想知道, 可以去问她。” 徐令姜:“……” 不知道李慕载与赵三娘说了什么,徐令姜想象中的语言攻击,甚至人身攻击, 都没有出现。反倒在吃饭时, 赵三娘还主动举起酒盅, 眼眶发红冲她道:“祝你们白首相携, 永不离分。” 徐令姜顿时受宠若惊。 她忙搁下筷子, 稀里糊涂受了赵三娘的敬酒后,眼神不解,朝李慕载望去。 李慕载神色平静坐着。 见徐令姜看过来, 什么都没说, 只轻轻冲她颔首。 赵三娘瞧见他们俩眉眼传情的模样,胃里的酸水都要冒出来了, 偏生霍箐那个不识趣的, 还在旁边嚷嚷道:“哎呀,三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豪爽识趣呢!来, 我敬你一杯。” 说完,便笑嘻嘻凑了过来。 -- 第92页 赵三娘心下正烦闷的紧, 霍箐既来劝酒, 她自是不拒绝的。 两三盏酒下肚, 赵三娘便抹着眼泪,开始哭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是银子实在!” 徐令姜抬手扶了扶额角。 霍箐已从善如流接话:“就是就是,所以你得好好赚钱,以后好养我啊!” “养你?!你自己有手有脚的,凭什么要我养你?” 霍箐厚着脸皮道:“我是有手有脚的没错,可我没你赚得多啊!” “这倒也是!”赵三娘握着酒盏,一脸骄傲,“哼!不是老娘吹,老娘的饕餮楼可是如进斗金的。他李慕载不喜欢老娘是他的损失,老娘也不是非他不可了!以后等老娘包十来个小白脸,气死他!” 霍箐在旁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李慕载那个冰块脸有什么好的,给令姜就是了,你以后找更好的,来,喝喝喝。”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般的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其余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尤其是苏蕙,之前她不喜赵三娘,乃是觉得赵三娘轻浮,还惯会讨巧卖乖,今夜见她这般爽朗,之前的不喜便也散了,只任由他们闹去了。 大家都已差不多吃好了,兰姨也没着急收拾,而是起身,冲李慕载母子行了一礼:“李夫人,李公子,奴婢问句僭越的话,官家既为李公子和我家姑娘赐婚了,不知道这婚事,您家打算怎么办?” 兰姨本是徐母的侍女。 她与徐母自幼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徐母亡故后,徐令姜便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深知徐弘礼夫妇的德性,便只能越俎代庖为徐令姜张罗了。 苏蕙毕竟只是名义上的李夫人,听到这话,顿时也有些坐立难安。 可她到底记挂着李慕载之前说过的话,便稳了稳心神,道:“看两个孩子的意见,他们想怎么办都成,我没意见的。” 既然今夜提起了这话,徐令姜少不得站起来,轻声道:“蕙姨,兰姨,我是二嫁之身,之前便与李公子商议过,想将亲事办的低调些。” 兰姨听到这话,神色瞬间变得酸涩起来。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若男子再娶,尚且还好些,可若女子再嫁,嫁的不是鳏夫,就是家世差的。 像李慕载这样,人长得俊,本事又好,且还是初婚的,可谓是万里挑一。 徐令姜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兰姨自是为她开心的。只是徐令姜毕竟是二嫁之身,这事相当于是她身上,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污点。若碰上尖酸刻薄的人家,更是会拿此事说嘴,虽然李慕载母子,不像是那种人,但哪个男人,心里会不介意呢! 却不想,李慕载淡淡道:“人生在世,谁没做过错误的选择,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徐令姜怔了怔。 纵然这桩婚事,只是两人各取所需的权宜之计,可此时听到李慕载在这话,她心底还是滑过了一丝暖意。 “是啊,不过是你的姻缘路,略微比别人坎坷了些,不必觉得有什么。”苏蕙接着李慕载的话,语气和蔼道,“日后你们小两口,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事。” 苏蕙知道,李慕载这些年走的有多艰难。 如今他既有了心仪之人,并与对方休成了正果,她自是为他欣喜,盼着他们好生在一起的。 虽然平日里,苏蕙一直待徐令姜都很好。 但徐令姜深知,邻居同婆媳关系是不同的,如今听到苏蕙说了这话,她顿时心生感激,对着苏蕙又是深深一拜。 苏蕙忙将她搀扶起来。 几人又和乐融融说着话,最后碍于徐令姜说,她只想低调成婚,苏蕙便也顺了她的意思。 只是说是低调,但成婚该有的三媒六聘,李慕载皆都没省下。 徐弘礼也看出了李慕载是真心求娶徐令姜的,便三天两头往弄梅巷跑,虽说是恨不得把徐令姜绑回去,但到底顾忌着李慕载,只好言相劝着。 “你们这眼看着就要成婚了,这还比邻而居,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也不好听的。我已让人将你原来住的院子重新休憩好了,你搬回去就能住新院子了。” 徐弘礼隔三差五过来说,徐令姜过隔壁去瞧李慕载时,忍不住同他道:“不是说好,要低调办的么?” 因着叶知秋一事,官家罚李慕载杖三十,罚俸半年。 前几日李慕载刚领了杖刑,这几日正在家中养伤,听到徐令姜这话,他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轻轻嗯了声:“成亲时办的低调些,但三书六礼还是得有,否则官家那里不好交代。” 这倒也是,不过李慕载这么一说,倒让徐令姜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徐令姜侧过身子,问:“我们既是官家赐婚,日后要如何和离呢?” 李慕载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旋即,他抬头道:“待时机成熟了,我会去同官家说。” 徐令姜听李慕载这么说,便没再问了。 过了片刻,李慕载又道:“官家先前赐了我一座宅子,在西宁街上,成婚时你是想在新宅子办,还是想在这里办?” 徐令姜如今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她不大想挪地方。 但如今李慕载也算是天子近臣了,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而且新宅子既是官家赏的,不住也说不过去。 “放在新宅子里办吧。” -- 第93页 李慕载轻轻颔首,想了想,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来:“兰姨毕竟上了年纪,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也不好,可要我为你重新再寻个人?” 徐令姜顿了顿。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十来天了。 这十来天里,她一直没见夏竹,只让她在房中休养着,但这事总得解决。 如今李慕载既提起这一茬,徐令姜便道:“我也正有此意,本打算这几日,让兰姨出去寻个人牙子问问的。” 李慕载:“外面找到的,良莠不齐,回头我替你寻个合适的送来。” 徐令姜点头应了,又同李慕载道:“我爹来寻了我数次,让我搬回府中去住。” “你若不愿意回去,便住在这里。”说完之后,李慕载又想起,前几日苏蕙念叨说,新人成婚前,是不能频繁见面的,便又道,“我可以先搬去新宅住。” 徐令姜摇摇头,笑道:“不了,我搬回去。” 虽然他们是假成亲,但为了成这个亲,李慕载被杖了三十,罚俸半年,还与叶家结了仇,她也得做些什么才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徐令姜才回去。 她刚进院子,就见兰姨坐在院中抹眼泪。 徐令姜走过去,忙问:“怎么了?” “姑娘,叶家那帮寡廉鲜耻,没有人性的东西!他们、他们……”兰姨气的脸色铁青,眼泪哗啦啦往下淌,“他们竟将叶小姐,嫁给康王的嫡次子了。” 徐令姜脑子嗡的响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徐令姜觉得自己听错了,她踉跄快步走到兰姨身边,眼眶泛红,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叶家,叶家将叶小姐嫁给康王的嫡次子了。” “不可能!!!”徐令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可她还在垂死挣扎,“不可能!定然是你听错了,康王嫡次子虽身份显贵,可却是个混不吝了,叶大人再利益熏心,也不至于将逢春嫁给他啊!” 说到后面,徐令姜已是泣不成声了。 兰姨也是又气又恨又心疼,跟着哭道:“刚才奴婢上街时,瞧见康王府的人抬着聘礼经过,便问了旁边的人。他们说,这是康王嫡次子娶妇呢!奴婢随口问了句,才知,竟是康王府去叶家向叶小姐下聘去了。” 徐令姜膝头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兰姨忙过来,扶住她,张嘴想劝,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那康王嫡次子,骄奢淫逸,先前已娶过两位夫人了。 先头两位夫人,一位成婚刚三个月,就突然病逝了。另外一位,则过门不过半年,便死于小产。但关于那两位夫人的死因,还有另外一个隐晦的版本。 说是那康王嫡次子酒后无德,以向女子施虐为乐,先前那两位夫人,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叶筠竟然要将叶逢春嫁给那样一个酒色之徒,他是疯了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呢!!! 夏竹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忙从屋里跑出来。 见徐令姜和兰姨皆是泪流满面的模样,当即便跑过来,要扶徐令姜起来,却被兰姨一把推开:“不用你装好心!” 兰姨现在厌恶叶家,连带着将帮过一次叶知秋的夏竹也厌恶上了。 夏竹红着眼睛,对着徐令姜的背影,喊了声,“姑娘”,徐令姜却是脚步不停,直接进屋去了。 自从那事之后,兰姨只让她好生休养的,每日好饭好茶给她送来,却从不搭理她,也不许她出屋子。 而在她养病期间,徐令姜也从没来看过她。 夏竹知道,徐令姜这是厌弃她了。 正哭着时,门口的竹帘子被掀开了,兰姨面色不善过来:“姑娘喊你过去。” 夏竹一愣,忙将眼泪擦干,跟着兰姨去了。 她们过去时,徐令姜正坐在正堂里。 夏竹已将妆容重新收拾了一番,只眼睫上还微微湿润着,她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漆黑的木匣子。 夏竹心头一跳,忙前跪下,哽咽道:姑娘,我错了。” 徐令姜看着夏竹。 夏竹是她买进府里的,她喜欢她身上的活泼劲儿,便将她留在了自己院中。后来她从叶家走时,夏竹立在叶家门前,哭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她心下一软就将她也一并带出来了。 在自己最落魄时,夏竹仍旧不离不弃,徐令姜心里是十分感动的。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夏竹竟会帮着叶知秋诓骗自己。 见徐令姜一直不说话,夏竹膝行几步,上前扯住她的裙角,连连哭道:“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犯糊涂了。” “你知道的,我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的。”徐令姜摇摇头,她轻声道,“你的身契我已毁了,这匣子里有二百两银子,我本是打算给你留着当嫁妆的,今日你我主仆情分既已尽了,便将它现在给你,让你做谋生用吧。” “姑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要打要罚都行,就是求您,别赶我走啊!” 夏竹说着,便要给徐令姜磕头,却被兰姨一把拉住胳膊制止住,兰姨冷着脸训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今日她既说了这话,你就算把头磕断了都没用!还不如体面收了银子,安生离去,也算是全了这几年的主仆情分了。” -- 第94页 夏竹被兰姨钳制着。 她泪眼婆娑看着徐令姜坐在那里,眉眼俱冷,便知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只得哭着冲徐令姜磕头:“奴婢谢姑娘恩典,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与李公子和乐美满。” 徐令姜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 兰姨将哭着的夏竹扶回右梢间,帮夏竹将东西收拾妥当后,又拿出两身新衣道:“这衣裳是按着你的尺寸做的,别人也穿不了,你一并带走吧。” 虽然这段时间,兰姨对她一直都没好脸色,但一应吃用却全都没短过她。且兰姨似乎也知道,徐令姜会将她遣走,便抓紧将为她做的两身夏衣赶了出来。 夏竹心里接过衣裳,对着兰姨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哎,你这丫头!起来起来!” 兰姨用手背飞快抹了一把眼角,伸手将她扶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这么多银票不安全,我给你缝进衣裳内襟里,你等找到落脚点了,再拆开用吧。出去以后,把心放正,好好找个事做吧。” 兰姨絮絮叨叨说着,送夏竹出了门。 夏竹背着包袱,哭着走了,待她走远之后,兰姨才抹着眼泪,将院门插上,刚转过身,便见徐令姜立在门口。 兰姨叹了口气:“这丫头平日里就是嘴坏了些,心思并不坏,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呢?!” “大约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吧。” 兰姨瞬间眼睛瞪的老大:什么?!夏竹喜欢叶知秋那个杀千刀的?!不能吧?! 可最初的惊骇过后,再一细想,发现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叶知秋虽然是个烂人一个,但也不是一开始就烂的,他那张脸,兼之披着那副温润如玉的外皮,自然是能迷到不少小姑娘的。 而夏竹如今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见的男子就那几个,会喜欢叶知秋也不甚奇怪。 她们俩正说着话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兰姨过去将门打开,却发现竟是位不速之客。 第38章 筹划 ◎他们约好的那晚,恰好是她和李慕载成亲那天。◎ 兰姨惊疑不定看着来人。 来人是个女子, 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矮小清瘦,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桃花柳枝褙子, 溜着头发,牵着春芽的手, 立在门口,脸上皆是讨好的笑:“我,我们来找徐姑娘, 劳烦嬷嬷通传一声。” 说着, 便牵着春芽, 笨拙冲兰姨行了个礼。 春芽嗓音清脆道:“兰姨, 我娘说, 徐姐姐待我好,她带着我来谢谢徐姐姐。” 春芽常来这里玩,她很是乖巧, 兰姨原本就极疼她的。 若在平日里, 兰姨定然就带她们进去了,但此时, 徐令姜怕是没心情见她们, 兰姨便道:“左邻右舍的,哪里用得着专程来道谢,不必这么麻烦的。” 春芽娘连连道:“要的要的,劳烦嬷嬷, 为我们通传一声吧。” 说到最后,话里竟已有了哀求之态。 兰姨不禁觉得奇怪。 瞧这样子, 春芽娘恐怕不是来道谢这么简单的, 兰姨问:“可是有什么事?” 春芽娘不肯说, 只低声下气央求,说想见徐令姜一面。 兰姨见她都要给自己跪下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院中传来徐令姜询问的声音,兰姨只得将她们带进去了。 在正堂落座后,兰姨给春芽娘上了茶盏。 春芽娘忙站起来,连连道谢,兰姨摇摇头,又抓了把蜜饯递给春芽。 春芽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兰姨。” 徐令姜坐在主座上,瞧见这一幕,轻声道:“兰姨,春芽最近在换牙,你少给她吃些甜的。” 兰姨忙哎了声:“我都忘记这一茬了。” 说着,便将手又缩了回去,重新给她抓了把干果。 春芽娘瞧见这一幕,眼角微微湿润。 徐令姜这才开口问:“不知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春芽娘忙扭过身子,局促不安道,“奴家瞧着姑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晓大户人家都是有很多人伺候的,不知道姑娘这里还缺不缺伺候的人?” 徐令姜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春芽娘寻来,竟是因为这个?! 春芽娘见徐令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忙站起来道:“不是奴家,是奴家的女儿。” 说着,她将春芽拉过来,语气热情讨好,像个急于推销自己商品的小贩:“姑娘,奴家这个女儿,虽然看着呆呆的,但是很聪明的。她学东西很快,而且什么都会做的,姑娘要不考虑考虑,将她买来服侍您吧。不贵的,只要二两银子就成。” 兰姨惊呆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春芽娘找来的目的,竟然是将春芽卖给她们。 春芽虽然只有六岁,但却知道卖这个字的意思,当即哭着要往她娘怀里钻,却被她娘一把扯住,将她粗鲁扳过去,让正面对着徐令姜。 徐令姜瞧着她这动作,立刻蹙眉:“我这里不缺人,你将她带走吧。” 说着,便要起身。 “姑娘!姑娘!”春芽娘忙将春芽推到前面,急切的拨弄着春芽的头发牙齿和手脚给徐令姜看,语气里全是讨好,“她爱干净,也没有病的,您要是嫌二两贵,那就一两,一两成不成?!” 兰姨都听不下去了,当即怒声道:“这是你女儿,不是阿猫阿狗的,你既要卖她,当初何必要将她生下来?” -- 第95页 春芽娘讪讪道:“我,我这不是不晓得嘛。” 兰姨:“你——!” 徐令姜看着春芽娘。她只在之前的夜里,远远见过春芽娘一次。 那时春芽娘正风姿绰约立在门口,同一个男人讲荤段子。今日再见时,她依旧是浓妆厚粉,一身风尘气,但却满脸堆笑,眼里全是卑微的祈求。 沉默两息,徐令姜问:“你若卖了她,她此后便与你再无干系,你想好了?” 春芽娘毫不犹豫答:“想好了。” “哇——” 春芽张嘴就大哭起来,死死揪着她娘的袖子:“娘,你不要把我卖掉,我乖,我听话,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卖掉我!” 不知春芽哪句话惹怒了她,春芽娘一扫先前的卑微,尖锐骂道:“你乖你听话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老娘养活!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这个拖油瓶,老娘才活的这么辛苦。他们有好几个都说要娶我的,可都因为你,最后都黄了,我上辈子欠你这个死丫头的是不是?” 说完,抬手就朝春芽打去。 “你这人,做什么打孩子!” 兰姨忙将春芽拉到自己身边,一面给春芽擦眼泪,一面又拿糖哄她。 春芽娘像个泼妇一般,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她爹是个短命鬼,她又是个讨债鬼!为了养她,我容易吗我?一想到这种日子,我还得过十来年,我都要疯了!姑娘,你行行好,就把她收了吧。” “娘,你不要卖我!你不要卖我!”春芽挣脱开兰姨,重新扑到她娘面前,哭道,“以后我少吃点,我也帮你干活,你不要卖我好不好?娘!” “你帮我干活!你能帮我干什么活?”春芽娘愤然将春芽又重新推了回去,转身冲徐令姜道,“反正这丫头,我是养不起了。姑娘,你行行好,就把她收了吧。若是您嫌一两贵,那白送给您也成,只求您赏她一碗饭吃,别让她饿死了就行。” 春芽凄厉哭着,春芽娘仍旧不为动,只哀求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问:“那我若执意不要呢?” 春芽娘似是没想到,徐令姜会这么说。 她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您若不要,我就将她卖给人牙子,横竖我是不想再养这拖油瓶了。” “娘——!” 春芽哭着,再度朝她娘扑过去,却被她娘狠狠一推,摔在地上,春芽娘恶狠狠道:“都是你这个赔钱货!你耽误了我好几年,还要耽误我一辈子吗?!” 兰姨又气又恨,扭头哀求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叹了口气:“兰姨,去拿笔墨纸砚来吧。” 兰姨应了声,迅速拿了笔墨纸砚来。 徐令姜亲自动笔写了契书,而后将纸递给春芽娘。 春芽娘没有半分犹豫,便摁下了手印,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张户籍来,递给徐令姜。 兰姨上前接过之后,冷着脸将二两银子给了春芽娘,春芽娘千恩万谢过后,转身便要走 ,春芽要跟过去,春芽娘猛地回头,厉喝道:“站住!” “娘——” “从今以后,我不是你娘了,你也不要再跟着我。我把你卖了,你以后好好服侍徐姑娘,她,她会待你很好的。” 春芽娘说完,当即转身,朝外跑。 春芽哭着要去追她,却被兰姨拉住。 一时院中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的,苏蕙在隔壁听到响动,频频往那边望了好几次,又回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窗边看书,但许久,掌心的书都没翻过。 春芽娘走后,春芽哭累睡过去才算安静下来。 兰姨肿着眼睛出来,嘴里愤愤道:“有些人,真不配当父母!” 徐令姜没接兰姨这话,而是道:“兰姨,你收拾收拾,下午我们回徐家吧” 兰姨啊了声:“这么快就回去么?” 徐令姜其实不想这么快回去的,但现在出了叶迎春这档子事,住在这里消息不通,还不如早些回徐家,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叶逢春。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叶筠他们将她嫁给那样一个人。 兰姨点头,正要进屋里收拾东西时,院门被人敲响了,声音三长两短,一听便是李慕载。 兰姨将门打开。 这次李慕载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带了个满脸英气的姑娘。 李慕载将人带到徐令姜面前:“这是我为你新找的侍女,你看看,可否满意?” 李慕载带来的这姑娘,一身黛色衣袍,做男子打扮,头上也绾着男子发髻,且双目炯炯,站立有形,徐令姜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 那女子抱拳道:“秋荻见过夫人。” 这声夫人让徐令姜顿了下。 不过旋即她便明白过来,这姑娘应当是李慕载的人。 李慕载冷冷道:“从今以后,她才是你的主子。” 秋荻眼底滑过一抹不甘心,但还是恭敬垂首,又改了称呼:“秋荻见过主子。” 徐令姜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待秋荻下去过后,徐令姜同李慕载说了,她今天下午就搬回徐家的打算。 李慕载愣了下,他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这么快就搬回去。 徐令姜道:“逢春待我极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家人将她往火坑里推。” 依照叶逢春的性子,应该不可能会乖乖就范,但现下叶家只怕是严防死守,所以徐令姜想试着看能不能帮帮她。 -- 第96页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的性子,便也没劝她,只是到下午时,他不顾身上还有伤,亲自要将徐令姜送回徐家。 徐令姜知道,他是不放心她,便道:“你身上还有伤呢!不必专程送我的,如今我们婚期在即,我爹不会为难我的。” 李慕载道:“我去徐家找徐令昭,刚好送你回去。” 徐令姜:“……” 见李慕载这般坚持,徐令姜只得应了。 李慕载将徐令姜送到徐家,目送着徐令姜进府时,低声道:“若有事,可让秋荻来找我。” 徐令姜点头应了。 徐弘礼听说李慕载来了,忙亲自出来,热情相邀他进府,被李慕载以还有事为由婉拒了。 按说徐令姜初回府时,是要去拜见方氏的。 但方氏向来不喜欢她,徐令姜也懒得再去听她阴阳怪气说话,便直接带着兰姨、秋荻,春芽等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被翻新过了一遍,家具摆件全是新的,且院里还有许多侍女待命。 瞧见徐令姜回来了,那帮侍女齐齐出来,向徐令姜行礼。徐令姜打眼扫过去,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当初她嫁进叶家时,也带了陪嫁的侍从过去。 只是这四年里,有些陪嫁的,便在叶家婚嫁了,后来和离时,徐令姜便将嫁人的留在了叶家,只带了一部分回来。 如今方氏将这帮人又送来她院里,摆明是来恶心徐令姜的,但却殊不知,这才是徐令姜现在回来的原因—— 现在叶家定然围的像铁桶一样,她要想联系上叶逢春,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叶家的人帮忙。而这帮随自己从叶家回来的人里,应该还有人与叶家仆从有私交,她可以让他们从中帮忙。 徐令姜回了房中,将自己的打算同兰姨说了。 兰姨也心疼叶逢春摊上那样一个利欲熏心的爹,自然也愿意帮叶逢春脱离苦海,她便私下去寻可靠的人去办了。 大家各司其职,唯独秋荻头都要大了。 她从屋里出来,见徐令姜坐在廊下出神,便强压住怒气,走过去僵硬行了一礼:“姑娘,您才是我的主子。” 徐令姜茫然转头。 待看到秋荻眼里的忿忿不平时,这才想起来,春芽还在闹腾着要娘,她把她交给秋荻带了。 “春芽呢?” “睡着了。” “这么快?” “我威胁她,要是她不睡,我就杀了她娘。” 徐令姜:“……” 李慕载这是从土匪窝里给她找来了个侍女吗?! 秋荻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堪堪回神,坐直身子,问:“你心里其实是不愿意认我当主子的,对吗?” 秋荻梗着脖子,没说话。 她虽然是女子,但以往都是当男子使的,且一直都在为李慕载的宏图霸业忙碌着,如今李慕载却突然将她调来,保护一个女人。 秋荻心里自是一千个或者一万个不愿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徐令姜道,“既然这样,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现在就去同李公子说,我不愿意你当我的侍女,让他让你重归原位。要么,待日后我寻个合适的机会,同李公子说,你选一个。” 秋荻扭捏道:“主子刚将我派来,你就又将我还回去,显得我很差劲儿,还是等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要是现在回去,只怕她以后都得不到重用了。 “不过,有一点,主子是让我来保护你的,不是让我来哄孩子的,你能不能别让我哄孩子?” 徐令姜:“……” 她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道怒气冲冲的女声:“徐令姜,如今你攀高枝了,竟是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话音落地,方氏带着一群人,呼啦从院外进来。 秋荻一听这话,立刻站直身子。 徐令姜也从藤椅上起来,看到满面怒容的方氏,她淡淡道:“方夫人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我乃徐家当家主母,你回府后,难道不该先来拜见我吗?!”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她们俩不对盘已久,每次徐令姜去见方氏时,方氏都会阴阳怪气挑徐令姜的不是。 之前徐令姜尚且还能忍,但在弄梅巷舒坦日子过久了,她便也懒得再逢场作戏了。 如今方氏就算找上门来,徐令姜也不怵。 她道:“我原本也想去拜见夫人的,但爹爹说了,夫人正在歇午觉,让我先回院中歇息,待夫人醒来了再去拜见的。” “歇午觉?!这都快酉时了,我歇哪门子的午觉啊?我看就是你目无尊长,故意拿老爷当借口!” 秋荻听到这话,频频用‘要我出手,替你宰了她吗?’的眼神,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却没看她,只例立在廊下。微微一笑:“那我便不知道了,是爹爹这般说的,若是夫人不信,大可去问爹爹。” 其实徐弘礼压根就没说过这话。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很快就要嫁给李慕载了,徐弘礼现在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帮着方氏为难她呢! 方氏也心知肚明。 她看着徐令姜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似是要恨不得把徐令姜一片一片活刮下来。 -- 第97页 这个死丫头! 本以为她和离后,就能任由自己拿捏了,却不想,她是个会算计的,竟然搬去了外面住。而如今也只短短三四个月,她从一个下堂妇,竟然又嫁给了天子近臣! 老天爷是把好运都给这个死丫头了吗?! 方氏气了个半死,可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怒气冲天走了。 而方氏前脚走,后脚徐令昭又来了,对付这母子俩,徐令姜深刻贯彻一文一武的解决之道。 对方氏是只能动嘴不能动手。 而对付徐令昭则是,只用动手不用嘴,当然这个动手这个活,还是由秋荻动的。 因为秋荻才来,徐令姜不知道她的武功如何,便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儿。 见秋荻对付徐令昭绰绰有余,徐令姜只同秋荻交代一句,“注意分寸”后,便转身进了屋里。 等到夜里,兰姨服侍徐令姜沐浴时,才低声道:“姑娘,咱们院子里有个叫香草的,她有个交好的姐妹,留在叶家配了小厮。我许诺她,将来让她做姑娘的陪嫁侍女,她便答应帮忙了。” 徐令姜急急转身:“逢春那边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说是叶家现在被叶老爷关起来了,谁都不让见。” 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叶筠既允了王府的亲事,自然会将叶逢春严加看管起来,徐令姜问:“香草交好的姐妹,能将消息递给逢春么?!那人可靠吗?!” “她姐妹在针线上干活,如今徐家在筹备婚嫁事宜,她定然能有机会与叶小姐碰面的。芳草说了。应当是可靠的,听香草说,那人最近着急用银子呢,咱们许了她重金,还怕她会反水不成,再说了,说出去她也会跟着倒霉的。” 徐令姜听到这话,这才微微放心了些许,又交代:“若有消息,兰姨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兰姨点头应了,拿着帕子过来,替徐令姜绞着湿发,柔声道:“说起来,姑娘,您同李公子的婚事也快了,您是不是也得跟着准备了?” 假成婚而已,又有何好准备的。 不过在兰姨面前,徐令姜没敢这么说,她只囫囵应了。 上次徐令姜与叶知秋成婚时,诸事都是由方氏一手操办的。在操办之前,徐弘礼就敲打过方氏,说她要是办砸了的话,以后掌家之权就不必想要了。 是以那次,方氏虽然恨徐令姜恨的牙痒痒,可还是将徐令姜风光体面嫁出去了。 所以这次,徐弘礼又将此事交给方氏了。 但这次没了管家之权的威胁,方氏又开始作妖了。她不但克扣徐令姜的嫁妆彩礼等,还故意恶心徐令姜,将徐令姜从叶家带回来的那拨陪嫁,这次又一个不落的全又让徐令姜带上。 徐令姜也不与她争执,而是直接带着兰姨去寻了徐弘礼。 徐家给徐令姜的嫁妆,有一半是徐母留下来的,而徐母的嫁妆,还有谁能比兰姨更更清楚。 兰姨直接在徐弘礼面前,一五一十说了徐母留给徐令姜的田产铺子有哪些。 一气报完田庄铺子后,又问:“这些都是夫人留给我们姑娘的,可现下这些或扣,或以次充好来糊弄我们姑娘,不知这些是方夫人自作主张办的,还是老爷您的意思?!还请老爷给个准话,待日后成婚后,李公子若问起来,奴婢也好有个解释。” 因上次的事,徐弘礼知道,他已是彻底得罪了叶家,现在他就指望着李慕载这个女婿了。可他没想到,方氏这个蠢妇,竟然在那种扯他的后腿! 徐弘礼当即怒不可遏,冲去方氏院中找她算账。 没人知道,那天徐弘礼和方氏说了什么。 但自那天后,方氏就‘病了’,徐令姜出嫁事宜,一概全交由管家全权接手。 换了个人之后,被方氏私吞的嫁妆聘礼全都给徐令姜了。不但如此,兰姨甚至将当初,叶知秋给徐令姜的四年衣粮银也要回来了。 徐令姜微微蹙眉。 兰姨立刻道:“姑娘,我知道,您是一丁点都不想要叶家这银子,但是您再想想,这银子咱们不要,可就白便宜他们了。倒不如把它要回来,等将逢春小姐救出来之后,将这些银子,交给她做盘缠呢。” 徐令姜觉得兰姨说的有理,便点头应了。 很快,香草小姐妹那边传了消息来。 说是已经同叶逢春搭上话了,徐令姜将计划告诉叶逢春了,叶逢春也应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约好的那晚,恰好是徐令姜和李慕载成亲的那天。 第39章 成婚 ◎我陪你一起去。◎ 日子如水静淌, 转眼之间,便到了徐令姜和李慕载成婚的日子。 这天刚到三更,徐家灯火便依次亮了起来。 兰姨一宿都没怎么睡,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来给侍女们分派活计。待一切交代好了, 又往徐令姜屋里去。 徐令姜正睡的迷迷糊糊时,只觉屋内灯亮了,很快, 兰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 该起了。” “兰姨, 还早呢!” 徐令姜眼睛都没睁, 嘟囔着还想再睡时, 却听兰姨笑道:“不早了,姑娘该起来上妆梳头了,等会儿姑爷就来了。” 听到这话, 徐令姜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今日是她同李慕载成婚的日子。 “好姑娘,起吧。”兰姨说着, 将徐令姜扶起来。 -- 第98页 里间净房里, 侍女已将汤浴准备好了。 徐令姜沐浴更衣过后,再出来时,外间已有两位嬷嬷等着了,是来给她上妆梳头。 兰姨一看见这两个嬷嬷,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上次徐令姜与叶知秋成婚时,就是这两个嬷嬷给徐令姜梳头上妆的。今天又是她们俩, 摆明是方氏在故意隔应人呢! 两位嬷嬷本不想来, 奈何方氏给的银子丰厚, 她们怎么可能会同银子过不去。 见到徐令姜后,两位嬷嬷忙行礼,嘴上恭维道:“恭喜徐姑娘觅得良婿,老婆子在这里给姑娘道喜了。” 徐令姜点点头,在妆镜前落座,轻声道:“劳烦两位嬷嬷了。” 两位连连道过“姑娘客气了”之后,忙上前开始为徐令姜梳妆。 兰姨见徐令姜没认出这两个嬷嬷来,也不愿意在大喜日子里给她添堵,只得将话摁在心下不表。 此时天还没亮,外面一片漆黑,但屋内却是红烛高燃,照的亮如白昼,入目皆是艳艳的红。 同上次成婚时的忐忑不安不同,这次徐令姜心里波澜不惊,她只盼着,能早些结束这些繁琐的流程,可现实却是事与愿违。 新娘子的妆发向来繁琐精致,直到天亮时,徐令姜的妆容才堪堪上完。 负责妆容的那个嬷嬷,正欲给徐令姜上口脂时,兰姨先一步将红包塞过去:“辛苦两位了,厢房备了茶水果子,两位过去用些吧。” 两位嬷嬷收了红包,又说了一连串的福话后,这才跟着侍女出去了。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小丫鬟,拎着食盒,偷偷摸摸进来。 原本成亲当日,新妇都是不吃饭的,可有过上一次的教训之后,徐令姜这次便想着多少垫一垫。 结果饭刚摆上桌,正要动筷子时,廊外窗边,突然传来一道低吼声:“徐令姜,你知不知羞?!” 徐令姜吓的手一颤。 扭头,就见窗外模糊有个人影,那人咬牙切齿道:“哪有新妇成亲当天吃东西的!你不准吃!” 兰姨一脸无语。 这徐令昭管的也太宽了吧!她家姑娘吃饭,碍着他什么事了?! 自从回徐家之后,但凡徐令昭来找茬,都是交由秋荻处理的。 是以秋荻一听到徐令昭的声音,便立刻去看徐令姜。虽然今日是假成亲,但徐令姜也不想闹的鸡飞狗跳,便没让秋狄去处理,而是道:“若我现在不吃,中途饿晕了,出糗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徐令姜这话,无异于是捏住了徐令昭的七寸。 徐令昭素来崇拜李慕载,他自是不愿意徐令姜拖累李慕载,当即恶狠狠道:“你要是敢连累头儿出丑,我,我就……” 就什么半天,徐令昭都没就出来。 因为他发现,徐令姜现在就是孑然一身,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便只得改口道:“总而言之,你不准害头儿出丑!还有啊,成婚后,你得勤俭持家,好好照顾头儿,好好孝顺李老夫人,不然,我就让我娘去骂你!!!” 徐令姜:“……” 徐令昭在窗外,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堆。 待徐令姜吃完两块红豆糯米糕之后,他才语气不善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徐令姜十分不走心答:“记住了。” 徐令昭这才满意的走了。 兰姨满脸无奈摇头,将一碗粥递给徐令姜。 到底是成亲的日子,徐令姜也不敢吃太多,只吃了六分饱便停了筷子。 兰姨让人将饭撤下去,待徐令姜漱口净手后,又替她检查妆容上口脂时,便听到前院突然传来爆竹声和笑闹声。 “是姑爷来接亲了!快把喜帕拿来!你们几个,去把那些东西收拾好,还有桌上那些。” 徐令姜见一贯稳重的兰姨,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忍不住笑道:“兰姨,不用这么着急,前面还会堵门的,他过来还得一会儿呢!” “有少爷在,姑爷进来,那完全就是畅通无阻的事。” 兰姨说着,忙从秋荻手上接过盖头,替徐令姜盖上。 她们这边刚收拾妥当,便听到一阵笑闹声,由远而近传过来。 纵然有盖头遮挡,但这一瞬间,徐令姜还是下意识敛了神色,端正坐好。 “姑爷好俊俏啊!” “是啊!瞧着不像是武将啊!” 一堆侍女挤在廊下,目光落在李慕载身上,与同伴窃窃私语着。 李慕载被人簇拥着进了院子。 徐令昭在前面,为他引路:“头儿,前面就是喜房了。” 徐令昭一帮狐朋狗友们不干了,有人嚷嚷着:“嘿,徐二少,你今天喝多啦?!怎么净帮新郎官啊!”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小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徐令昭扭头,立刻啐了那人一口:“我不向着他,难道向着你们这帮鳖孙玩意儿吗!” 他们在后面闹着,李慕载已从善如流进了屋。 屋内红绸高悬,囍字成双,徐令姜一身红如烈火的嫁衣,坐于喜床之上,兰姨秋荻等人,齐齐立在她身侧。 李慕载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眼里似是冰雪初融,难得露出了一抹柔色。 兰姨瞧见这一幕,只觉眼眶发热。 徐令姜这一辈子,过得比常人艰辛许多。上一次她嫁给叶知秋时,兰姨本以为,从此以后叶知秋能好好疼她,却不想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 第99页 如今又嫁给李慕载,李慕载瞧着是个面冷心善的,兰姨只盼着徐令姜这次能过得很好。 喜娘嘴皮子上下翻飞,说了几句福话之后,徐令姜掌心被塞了一截红绸,她便知要去拜别父母了。 因着今日徐令姜出嫁,‘病’了许久的方氏,今日也终于露面了。 方氏穿了件绛紫色折枝藤萝纹褙子,与徐弘礼并排而坐,冷眼旁观看着,徐弘礼满脸慈父状,在同李慕载说话。 “贤婿啊,小女命苦,自幼便没了娘,先前又……”说到这里,徐弘礼哀哀叹了口气,又装模作样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道,“如今既遇着了贤婿,是这丫头的福气,只盼着贤婿日后能好生待她,如此,我便也算是能对得起她母亲了。” 徐令姜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抹讽刺。 当初她与叶知秋成婚时,徐弘礼便是这套说辞。 李慕载轻轻颔首:“岳父大人放心,日后令姜便是我的妻子了,我定会好生待她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 徐弘礼说着,便哽咽着坐回椅子上,又不着痕迹朝方氏看了一眼。 徐令姜的生母已亡故,方氏是如今徐家的当家主母,是以徐令姜出阁时,方氏也得说几句。 今日将方氏放出来之前,徐弘礼便已敲打过她了,说她今日要是再敢作妖,他就对外放出消息,说她得了失心疯,要将她送回老家去养病。 碍着徐弘礼的威胁,方氏先前说的还十分规矩,都是些为妇的话,可说着说着,瞧见徐令姜那身刺眼的嫁衣,又想到自己那早夭的女儿,说出的话,不由变得刻薄起来:“李女婿能瞧上你,那是你天大的福分,所以你得惜福。过门后,你要柔顺温恭,宜静而庄,做个贤妻良母,可别再像之前那样不贤善妒了,若让我知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出门吧,可别误了吉时。” 徐弘礼听方氏越说越不成样子,忙打断她的话,让人送一对新人出门。 从徐家出来后,徐令姜头也不回上了喜轿。 这是徐令姜第二次从徐家嫁出去了。上一次,徐令姜满心欢喜,觉得她抓到了光。可那道光只维持了一个月,便慢慢黯淡下去,直到最终堙灭。 而这一次,徐令姜很平静,她唯一的期望,就是成亲流程走快一点,她晚上想亲自去接叶逢春。 只是虽然他们是假成亲,但今夜毕竟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也不知道李慕载会不会同意。 徐令姜想的出神,轿子停了都没发现,还是被兰姨提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任由她们将她搀着下轿,然后进府拜堂。 随着傧相那声‘礼成,送入洞房’后,徐令姜又被送去了喜房。 他们刚进去,呼啦一堆人就围了过来。 “师傅,为什么令姜姐姐要盖着块红布啊?” “笨蛋!令姜姐姐是新娘子,新娘子当然要盖盖头的!” “哦,是吗?!师傅和令姜姐姐家之前挨在一起的,挨着挨着,令姜姐姐就嫁给师傅了。芳芳,我们两家也是挨着的,以后你是不是也会嫁给我啊!” “呸!谁要嫁给你!我娘说了,我以后是要嫁给有钱人的!” 徐令姜视线受阻,但听声音,知道是弄梅巷那帮孩子们。 那群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说着,突然又传来赵三娘的声音:“小崽子们,别堵在门口,先让他们进去,咱们好要喜糖啊!” 一听这话,孩子们立刻呼啦散开,徐令姜这才被人搀着,坐到了喜床上,李慕载也在她的身侧坐下。 喜娘进行完撒帐礼后,李慕载本是要出去敬酒的,那帮孩子却都齐刷刷看着他。 这帮孩子在李慕载面前不敢造次,所以就由赵三娘替他们发言了。 赵三娘道:“他们今日都是来看你掀盖头的,反正迟早都要掀的,不如你现在掀吧,也能让令姜少受点罪,毕竟她头上可是顶着一个大冠呢!” 李慕载沉吟片刻,应了。 喜娘见状,忙将一柄玉如意递过来。 其实这一路上,徐令姜都完全没有感觉的。她心里只盼着,赶紧走完这些流程, 可此时,李慕载拿着玉如意,朝自己过来时,不知怎么的,徐令姜莫名就有些紧张。 徐令姜几乎是下意识,想抬手摁在自己的胸口。 但看见李慕载的袍摆,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又生生克制住了。 徐令姜垂下眼睫,便看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着一只玉如意。玉如意的一头,已搭上了她的盖头。 徐令姜深吸一口气,下一个瞬间,她眼前的阻挡便没了。 徐令姜下意识抬眸。 李慕载立在她面前,屋内的灯火,在他身后蔓延开来。李慕载一身喜袍,头戴红玉冠,右手上握着玉如意,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那身喜袍的缘故,今夜的李慕载,褪去了平日的那份肃冷,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在徐令姜看李慕载时,李慕载也在看她。 今日的徐令姜,同平日也不一样,她头戴高冠,上了厚厚的妆容,险些让他认不出来,唯独那双眼睛黑亮清透如初。 赵三娘立瞧见他们两人痴痴相望,忍不住打趣:“要不这样,我把这帮小崽子们领走,你们俩直接入洞房得了。” 这话一落地,徐令姜顿时一阵羞赧,轻咳一声,将头垂下来。 -- 第100页 李慕载也收回思绪,将撩开的喜帕递给旁边的喜娘,道:“我出去敬酒了,让他们陪你待会儿。” 徐令姜轻轻颔首,目送着李慕载出去。 李慕载一走,那帮孩子们呼啦全围绕到徐令姜身边,好奇摸了摸她身上的吉服,又伸手去抓徐令姜发冠上的流苏。 徐令姜也不制止,任由他们玩闹。 赵三娘则在旁边,陪徐令姜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前厅那边差不多了,这才拉住徐令姜的手,低声道:“令姜,你是个有福的,以后跟李慕载好好过日子啊!” 说到最后几句时,赵三娘眼里皆是忍不住的艳羡。 徐令姜一时喉头发哽。 她知道,赵三娘是真心祝福她的,可偏生,她与李慕载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 但沉默两息后,徐令姜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三娘这才扯开唇角,风情万种笑开,带着孩子们出了喜房。 他们一走,原本热闹的喜房瞬间就冷清了。 徐令姜想着盖头都已经掀了,索性便让人打了水来,将妆容发冠拆了,绾了个家常的发髻,又换了身轻便的衣裳。 她刚做完这些出来,便听到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公子。” 很快,李慕载就从外面进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徐令姜倒了盅茶递过去,问:“你可要沐浴?厨房也有解酒汤。” 李慕载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径自走到桌边,倒了两盅酒过来,将其中一盅递给徐令姜。 徐令姜愣了下。 这是做戏做全套的意思?! 李慕载没说话,只是将酒盅朝徐令姜伸过来。 反正堂也拜了,亲也成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环节了,徐令姜便直接挽住李慕载的手腕,仰头将酒喝了。 李慕载将两个酒盅放回桌上,这才道:“我去沐浴。” 说完,便朝里间净房去了。 待李慕载再出来时,桌上已摆好了饭菜。 两人坐在圆桌旁,静默吃过饭之后,徐令姜几经犹豫,正在想要怎么开口时,李慕载已站起来道:“走吧。” 徐令姜不解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道:“我陪你一起去。” 叶筠既打定主意要将叶逢春嫁给康王嫡次子,自然会将叶逢春看的严严实实,徐令姜现在所有的消息,都是通过叶家侍女传来的,未必就是真的。 李慕载不愿让徐令姜一个人去冒险,便决定陪她走一趟。 第40章 婚后 ◎嫁给我,并非是要你委曲求全。◎ 月影西沉, 天上星子稀疏。 此时夜已深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辆马车从街上飞快驶而过, 直奔叶家而去。 叶逢春如今被困在叶家,内里情况, 徐令姜不清楚,所以她只能配合叶逢春的计划。 叶逢春让人传来的消息是,今夜子时, 她会换上侍女的衣裳, 从叶家西侧院墙下的狗洞钻出来, 让徐令姜的人在那里等她。 李慕载素来谨慎, 他没让马车靠近, 而是远远停着,让人过去守着。 徐令姜趴在窗边,目不转睛看着那边。 街上的打更声, 一巡接着一巡而过, 不远处始终没有动静,徐令姜一颗心像是被丢进了沸水里, 脸上也逐渐露出了不安来。 李慕载在旁道:“许是有事绊住了, 再等等吧。” 徐令姜点点头,继续趴在窗边。 趴着趴着,徐令姜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她今日三更天就被叫起来了,又折腾了一天, 纵然极力强撑,可最终还是抵不过深深倦意。 徐令姜头猛地一点, 眼看脸就要磕到窗子上时, 电光火石间, 一只大掌探过来,迅捷托住徐令姜的侧脸。 而徐令姜毫无察觉,依旧沉沉睡着。 李慕载托住徐令姜的侧脸,将她脑袋扶着,慢慢靠在自己肩上。做完这一切,李慕载才偏头,看向近在迟尺的徐令姜。 马车内没掌灯,李慕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徐令姜同小的时候变化不大,只是眉眼长开了,身形高挑了,但那双眼睛没变。那日她从院中推门跑出来时,他一眼就认出她了。 可徐令姜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公子,已经丑时了。” 下属的声音,在马车外低低响起。李慕载回过神来,声音放低道:“继续等。” 夜渐渐深了,夜市的小贩,也相继收摊回家去了,天地间万籁俱寂。 李慕载今日也没得闲,是以久等没有消息,便也闭眸养精蓄锐了,意识正要往下沉时,他突然察觉到怀中的徐令姜动了动。 李慕载几乎是下意识想抬手摁住她。 但脑子旋即反应过来,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徐令姜甫一睁眼,看到李慕载近在咫尺的下颌时,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差点吓的叫出了声。紧接着,她见李慕载似乎也睡着了,这才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将身子撤回去。 “呼——” 在没惊动李慕载的情况下,彻底退出来以后,徐令姜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真是的,睡着也就算了,怎么还能靠到人家肩上去了! 徐令姜正暗自腹诽时,突然见李慕载也醒来了。 她仓惶转身,趴在窗子上,喃喃道:“什么时辰了?!逢春怎么还没出来?” -- 第101页 李慕载不着痕迹活动了下手臂。 车夫没听见李慕载答话,便在外面道:“回夫人,已经寅时二刻了。” 徐令姜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都到这个时辰了,叶逢春还没出来,八成是出不来了。徐令姜也没再犹豫,放下帘子,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马车又一路驶回李慕载的新宅。 徐令姜和李慕载回去时,院中红灯点点,到处悬灯挂彩的,侍女小厮们已悉数睡下了,院里静悄悄的。 李慕载和李慕载回到房中,桌上婴儿手臂粗的喜烛,已燃过了大半。徐令姜心不在焉便要往桌边坐,李慕载却道:“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徐令姜点了点头,又起身往床边去。 走到快到床边时,又扭头,看向李慕载:“你……” 李慕载抬手揉着眉心,正要往外间走,听到徐令姜的声音时,又微微侧身。 徐令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他们是假成亲,可自己就这么鸠占鹊巢,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可显然,李慕载误解了徐令姜的意思。 李慕载道:“叶小姐今日没出来,想必是有事绊住了,明日再遣人去打听吧,早些睡。”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徐令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脱了鞋袜上床躺下。 纵然先前睡了一觉,但现在徐令姜还是觉得困,可偏偏她是个有光就睡不安稳的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徐令姜还是睡不着,索性单手撩开纱帐,正要下床去吹蜡烛时,突然听到竹帘响了一声。 李慕载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了?” “抱歉,吵到你了。”徐令姜又将手缩了回去,抱膝坐在帐子里,轻声道,“有光,我有些睡不着。” 静默了两息,就听李慕载道:“那我进来将喜烛拿出去?” 徐令姜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直接起来吹灭就好了。但转念又想起,说新婚之夜的喜烛不能吹,要到等它自己燃尽才行,便应了声好。 徐令姜应过之后,李慕载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这才进来,将喜烛拿出去。 虽然李慕载十分守礼不往徐令姜那边看,但转身的瞬间,眸光还是不可避免的扫到了绣着鸳鸯戏水纱帐里的那抹倩影。 李慕载垂下眼脸,带着一对龙凤喜烛去了外间。 屋内暗下来之后,徐令姜的困意顿时便涌了上来,她翻身睡过去之前,还在想,明日要让香草再去打听打听。 白天忙碌了一整天,夜里又睡的迟,是以等徐令姜再睁眼时,屋内已是一片亮堂。 糟了!今天她要去向苏蕙敬茶的! 徐令姜忙起来,趿拉着鞋,一边拢头发,一边疾步往外走,嘴里还嗔怪道:“兰姨,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叫……” 话说到一半,徐令姜猛地止住了。 因为她看见,李慕载坐在外间。 李慕载从书中抬起来,就看到徐令姜懊恼的表情,微微带了几分孩子气,李慕载不觉神色柔和了几分:“不碍事的,我们收拾妥当,过去刚刚好。” 兰姨见徐令姜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扶着徐令姜进了里间,服侍她梳洗上妆。 徐令姜坐在妆奁镜前,娇嗔道:“兰姨,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 “哎呀,我的好姑娘,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兰姨手脚麻利替徐令姜绾着发髻,解释道,“我早就想进来叫姑娘了,可姑爷说,时辰还早,让您多睡会一会儿,这才耽搁到现在。” 徐令姜顿觉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昨晚他们都是一起回来的,可李慕载却是早就起来了,而自己竟然睡到现在。是以徐令姜梳妆好之后出去,见到李慕载的第一句话,便是:“抱歉。” 李慕载原本已经要往外走了,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 他们昨日刚成婚,但这已经是徐令姜第二次冲他说抱歉了。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问:“为何要说抱歉?!” “我,我今天起迟了。” “若不是我拦住兰姨,你今天不会起迟,若你要这么觉得,那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是我……” “令姜。”李慕载叫了徐令姜的名字,黑黢黢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嫁给我,并非是要你委曲求全。” 徐令姜似猛地被人打了一棍,脸上狼狈毕现。 她在徐家时,爹不疼娘不爱没有依仗,只能委曲求全。后来,嫁给叶知秋了,他们夫妻离心,叶母又是个她不开心,便要拿旁人出气的人,她除了忍心吞声,也别无他法。 如今骤然与李慕载成婚,那些经年累月的习惯,几乎是本能蹿了出来。 今天若非李慕载一针见血指出来,徐令姜自己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慕载道:“你与我娘,之前也相处了数月,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所以你不必担心,从邻居变成儿媳后,她会刻意刁难欺辱你。若有,你尽管来找我,我会为你撑着。” 徐令姜抬眸,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比她高半个头,他广袖锦袍,逆光而立,垂眸望着她时,脸上虽殊无笑意,但他眼里却全是她。 年少情窦初开时,徐令姜也曾幻想过,自己对夫婿的希冀。 -- 第102页 她不求他高官厚禄,不贪他功成名就,她只盼着他能敬她、爱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当初她与叶知秋两情相悦成亲时,叶知秋尚未做到这一点。 但她与李慕载成婚第二日,李慕载便已给了她这样的承诺。听到这话时,徐令姜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也只亮了一下,那光便灭了。 因为徐令姜记得,当初李慕载前来求娶时,曾亲口说过,他的心上人不愿意嫁他。 他今日说这些话,听着似是丈夫在护着妻子,实则应该是李慕载觉得,他们只是假成亲,他怕苏蕙为难她,才这般允诺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徐令姜轻轻点头:“好。”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脸上的神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最终只说了这个好字,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话,但最终却只道:“走吧。” 他们过去时,苏蕙已在厅中等着了。 徐令姜上前,还没来得及告罪,李慕载已先一步道:“今晨起晚了,还请娘勿怪。” 苏蕙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眼。 徐令姜一身曲红色褙子,脸上虽薄施粉黛,但却掩不住憔悴。而站在她身侧的李慕载,虽面色平平,但眼底微微有些乌青。 不知他们昨夜出门的苏蕙,顿时心下了然,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平日里忙,难得成亲休沐,是该多睡会儿的。” 说着,便有侍女进来奉茶。 苏蕙喝徐令姜这个婆母茶,喝的极为心虚,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盏,亲自将徐令姜扶起来,又给她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徐令姜低低道:“多谢娘。” 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陪着苏蕙用过早饭之后,这才从苏蕙院里出来。 两人刚出来,便有一个褐衣中年男子,长得面容白净,瞧着十分和善的人在外面候着。见到李慕载和徐令姜出来,那人立刻过来拱手道:“公子,夫人,这是昨日的礼单,送来的贺礼,老奴也分门别类放置好了,还请公子和夫人定夺,看哪些是放在外面的,哪些是要入库的。” 李慕载同徐令姜道:“这是府里的管家,福叔。” 徐令姜同他打过招呼,见管家将册子递过来之后,不禁有些犹豫:“要不,先问问娘的意思?” 若是她一进门,便直接管家,岂不是不将婆母放在眼里?! 管家笑眯眯道:“老奴已经去找过老夫人了。老夫人说,她不擅理家,家中诸事不必问她,皆由夫人做主便可。” 既然苏蕙这般说了,徐令姜便应了下来,将册子接了过来。 管家自去忙了之后,李慕载带着徐令姜,在临水的亭中坐下,同她道:“当初官家赐我这座宅子时,连带着也赏了许多下人。他们都曾是犯官家奴,你瞧着能用便用,不能用的,便寻个机会发卖了。” 徐令姜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个管家,是可信之人么?” 李慕载赞赏看了徐令姜。 她没想到,只打了一个照面,徐令姜便看出了这一点,李慕载嗯了声:“他是可信之人,府中诸事,你若有什么疑问,皆可找他。” 他们两人正说着,便见兰姨匆匆跑过来。 徐令姜立刻站起来,待兰姨一走近,便急急问:“兰姨,可是逢春那边有消息了?” “有……有了,香草去找她的小姐妹打听,她的小姐妹说,逢春姑娘让她给姑,不,给夫人带话,就说夫人好意,她心领了,但她不日便要嫁人了,请夫人日后不必再给她递消息了。” 徐令姜踉跄了几步,后背猛地撞在石桌上。 李慕载抬手正欲去扶她时,徐令姜又猛地站直身子,语气坚定:“不可能!逢春与顾公子情投意合,怎么会突然答应嫁过去?可是叶大人发现她与我递消息了?!” 兰姨摇摇头。 李慕载在旁道:“应该没有,若是叶筠知道,只怕此时,帮你传递消息的人,早就被杀了。” 这倒也是。 那好端端的,叶逢春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徐令姜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兰姨又道:“听说昨日,康王府和叶家,已将婚期定下了,就……就在半个月后。” 徐令姜一听这话,瞬间跌坐在石凳上。 逢春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当真要嫁给康王嫡次子那样的烂人么?! 李慕载立在徐令姜身边,见她面露心疼之色,淡声道:“人各有命,你已尽心为她筹划过了,是她不愿意,怪不得旁人。” 徐令姜浑浑噩噩回到院中,枯坐半日,才强撑着打起精神,开始翻起昨日的礼单来。 昨日那场婚宴,李慕载办的很低调,只请了军中几个好友下属,并赵三娘和霍箐他们。 可翻开礼单后,徐令姜却发现,昨日还是有不少权贵派人来送了贺礼,其中几个在京的王爷也在都在其中。 如今虽说,鲁王府世子赵暝最得官家青睐,但圣旨没下,便诸位王爷便都还有机会,是以大家私下也在各自拉拢势力。 李慕载如今执掌侍卫亲军步军,拥有统兵权,自然是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之一。 徐令姜合上册子,问李慕载:“你怎么看?” “他们既送了,那便登记造册后,都先收进库房里放着。” 也是,如今朝中局势未明,确实谁都不能得罪。 -- 第103页 徐令姜让人去办了,目光又落在册子上,神色不由变得怔忪起来。直觉告诉她,叶逢春嫁给康王嫡次子,这其中定然少不了叶知秋的推波助澜。 而叶知秋会这么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怕是想要找他们报仇。 徐令姜叹了口气,扭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窗边看书,似是有所察觉,望过来,淡淡道:“不必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便再废他一只胳膊便是。” 徐令姜:“……” 他怎么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你脸上写着。” 徐令姜:“……” 之后这几日,徐令姜一直都在府中整理庶务。 管家将官家赏赐的下人,挨个儿登记造册,上面分别写了他们之前的主家,是什么时候获罪的,因什么而获罪,以及他们来这里之前,曾在什么地方待过,白纸黑字都写的一清二楚的。 这些人,官家既将他们赏赐给了李慕载,那么他们的身家性命便全仰赖李慕载了,徐令姜倒也不担心他们犯浑。 让徐令姜头疼的,是她的那些陪嫁侍女。 那其中,有不少是方方氏和徐弘礼安插过来的眼线。 徐令姜正愁,要寻个什么由头,处置她们时,偏生有那不开眼的,上赶着自寻死路。 徐令姜与李慕载成亲第二日,便有那不安分守己的,便偷摸着去书房接近李慕载。结果人刚近身,就被李慕载反手一剑劈断了一截头发,那侍女当场就吓晕过去了。 兰姨听到这个消息时,气的发抖。 当初徐令姜嫁进叶家时,陪嫁侍女也闹过这一出,当时叶母因为这事,还狠狠奚落了徐令姜一顿,没想到方氏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了。 徐令姜问:“她人呢?” 兰姨道:“公子让人拖下去先关着了,夫人,您也该管管了,可不能任由这帮贱蹄子再这样了!” 虽然成亲只有两日,但兰姨也看出来了,徐令姜这次是嫁对了。 苏蕙性子柔和,在徐令姜面前,从不摆婆母的款儿,待徐令姜也极好,府中诸事,她从不插手,全权都交给徐令姜做。 而李慕载虽然话不多,但言行举止,也能看得出来,他对徐令姜多有维护。 兰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徐令姜能嫁个良婿。 如今瞧他们夫妻和睦,自是不愿意让任何人从中作梗。 徐令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既然方氏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中作梗,徐令姜也不给她留情面了,到了三朝回门那天,除了香草之外,徐令姜将其他陪嫁侍女小厮,皆一概全带上了。 只是她与李慕载刚出府门口,便与人碰了个正着。 第41章 旧事 ◎因为我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过李大人, 李夫人。” 来人一身团福纹窄袖袍,拱手冲徐令姜和李慕载行礼:“小人是康王府的管事,下月初六, 我们家二公子成亲,小人奉我家王爷之命, 来给李大人和李夫人送帖子。” 说完,管事的从袖中掏出一封红底烫金喜帖,双手呈过来。 徐令姜微怔了下。 像康王府这种门第, 但凡有红白喜事, 只要日子定下, 自然会有人上赶着去送礼的, 他们鲜少会主动给人递帖子的。 但如今, 人家既主动来送,李慕载也不能不收。 康王管事的见差事了了,便婉拒管家请他进府喝茶之举, 告辞过后便又走了。 上了马车之后, 见徐令姜情绪低落,李慕载道:“若你不想去, 可以不去。” 徐令姜摇摇头:“我去。” 李慕载知她是想去见叶逢春, 便没再说什么了。 马车辚辚驶过长街,往徐家而去。 徐家府门口,老早就有人伸长脖子在张望了。 徐令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在原地烦躁走动着,低声骂道:“该死的, 徐令姜该不会给头儿灌了迷魂汤, 不让他来了吧!” 小厮十分想说, 少爷,您清醒一点! 这出嫁女三朝回门是定律,若是不来,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扣下来,于姑爷官声不利,二小姐就算同府里不亲厚,也断然不会拿姑爷的前程开玩笑。 不过还没等小厮说话,徐令昭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来了!来了!” 说着,急忙从台阶上奔下去。 “吁——” 车夫刚勒住缰绳,徐令昭已经上赶着过来,殷勤帮着将脚蹬放好,满脸喜色探头往里瞧。 一见李慕载弯腰下来,徐令昭立刻笑道:“头儿,你可来了,我一大早就在等着你呢!” 李慕载冷淡点点头,又转身,去扶徐令姜。 徐令姜纤长白皙的手,搭在李慕载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从马车上缓步而下,裙摆轻轻坠在鞋面上,堪堪遮住脚尖,动作极为优雅端方。 徐令昭不屑翻了个白眼,对徐令姜视而不见,只热情去招呼李慕载:“头儿,快进去吧,爹爹已经在等着了。” 徐弘礼本是要亲自到府门口迎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岂有长辈去门口候着晚辈的道理,索性便早早坐在厅中等着。 见徐令昭带着徐令姜他们进来,他立刻敛了敛衣襟,忙吩咐:“快上茶。” 徐令姜和李慕载进来冲他行礼。 -- 第104页 徐弘礼安然受了,嘴上却说:“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快坐快坐。” 徐令姜落了座,见只有徐弘礼一人,不禁问:“方夫人呢!” “嗐,她前几日病了,大夫让她卧床休养呢!” 徐弘礼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虚弱尖锐的女声道:“二小姐回门这样的大日子,即便我是死了,我也得从地下爬出来不是。” 徐弘礼猛地抬头。 就见方氏扶着婆子的手,一脸刻薄从外面进来。 徐弘礼眼底滑过一抹阴鸷,可当着徐令姜和李慕载的面,还是忍了没发作。 方氏走进来,在徐弘礼身侧的太师椅上落了座,很快便有侍女捧了茶盏进来上茶。 方氏的目光,落在了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今日穿着一件合欢花绣桃枝的褙子,云髻雾鬓,削肩秀颈,脸色清透红润,一见便知是过得极好的。 方氏心里顿时来了气,冷哼道:“二小姐如今可真是攀高枝了,见到长辈,都不知道行礼了!” 徐令姜端起茶盏,本是要喝茶的,听到方氏这话,复又将茶盏搁回桌上。 “夫人来得刚刚好,我正好也有事找夫人呢!” 徐令姜说完,扭头冲外面喊了声:“秋荻。” 秋荻在门外应了声,很快便将许多人带进来了。 正厅内门窗俱开,轻而易举便看到了院外的场景,见到秋荻将徐家送给徐令姜陪嫁的侍女小厮,齐刷刷全带过来时,方氏脸唰的一下变了:“徐令姜,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令姜不答反问:“我还想问,夫人是什么意思?” 徐令姜话音刚落,秋荻便从院中站着的侍女中,将一个侍女拽出来。 那侍女眉眼清秀,颇有几分姿色。 可此时,却是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甫一被拉出来,她便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大人,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徐弘礼一头雾水,看向李慕载:“贤婿,这是?” 不用李慕载答,那侍女已哭着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起那混账心思!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徐弘礼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李慕载已冷漠开口:“把你昨日,同我说的话,再同岳父大人说一遍。” “是,是……”你侍女瞧见厅中的方氏时,眼神瞬间变得闪躲起来,可一想到昨日那柄近在眼前的剑时,她只得咬牙如实道,“是,是方夫人说,让我陪嫁过去之后,就找机会勾引姑爷,若能成功,她便做主,让二小姐抬我做姨娘,还放我老子娘出去。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吧!” 说完,那丫头又砰砰磕起头来,额间已隐隐有了血迹。 方氏猛地揪紧手中的帕子。 她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把这事在三朝回门时捅出来。明明之前徐令姜嫁进叶家时,她也这么干过,当时不什么事都没有吗?!这次怎么会…… 徐弘礼猛地扭头,颊边的肌肉抖动着,大有一副跳起来掐死方氏的架势。 方氏毫不客气瞪了回去:“老爷瞪我做什么?!这侍女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是我指使她的,就是我指使她的啦?幸亏老爷不是在有司衙门任职,否则还指不定要冤死多少人呢!” “你——!” 徐弘礼又气又恨,只得又厉喝道:“你说是夫人指使你的,你可有证据?” “这……当时,夫人是把奴婢单独叫过去说的。” “贱婢!我是叫你过去不假,但我当时是嘱咐你,陪嫁过去之后,要你好好照顾二小姐,不是让你去照顾姑爷的!你自己起了攀附之心,竟然还要反过来诬赖我!来人!给我撕了她的嘴!” 方氏身边的嬷嬷,闻声便要去。 “噔——” 茶盏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李慕载冷声道:“若是方夫人存疑,那便报于京兆尹去审,我不嫌丢人。” 徐令昭忙插嘴道:“就是就是,爹,娘,不行就报官吧。” “你给我闭嘴!”徐弘礼厉喝一声。 徐弘礼自然不愿意的此事闹大的,他忙赔笑道:“贤婿消消气,一个刁奴而已,何至于闹到京兆尹去呢!” 李慕载不说话,只一脸冷色坐着。 徐弘礼见状,便立刻去看向徐令姜:“令姜啊,你觉得呢!” “此事说到底,到底是家丑,却是不可宣扬,但也得解决。” 徐弘礼见徐令姜语气中有所松动,忙道:“是是是,所以你们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无论她是受人指使也罢,或者自己起了攀附的心思也罢,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既起了这个心思,那我们府里便断然容不得她了。可她毕竟是方夫人给我的陪嫁丫头,我若自行发卖了也不妥,索性便将她送回来,交由方夫人自行处置。”徐令姜说完之后,又看向徐弘礼,“爹爹以为如何?!” “好是好,但只这一个丫头犯错,你何以将他们都带回来了?” 徐令姜眼睫轻垂了一下,李慕载接话道:“是我的意思。” 李慕载没解释,但他面如霜色,摆明了是还在介怀此事。 虽说将陪嫁侍女小厮全遣送回来,传出去有些不大好听,但这事到底是方氏做的不厚道,徐弘礼当即便应了。 -- 第105页 方氏见状,正要说话时,徐弘礼先一步开口,问:“贤婿啊,如今令昭在你麾下,做事可还尽心?” 只这一句话,瞬间便捏住了方氏的七寸,她顿时不敢再作妖了。 几句场面话过后,李慕载便道:“素闻祖父丹青了得,我至今无缘亲见,不知岳父大人府上可还留有墨宝,供我瞻仰一二?” 徐弘礼叹息道:“哎,你祖父身亡时,府中走水,他的画作也皆毁之一炬了。” 徐令姜在旁道:“祖父的真迹没了,但我那里有几幅我临摹的,你可要一观?” 李慕载欣然应了,同徐令姜便一同相携出去了。 只是人刚出院子,徐令昭就从身后追了出来:“姐夫,我有话跟你说。” 徐令姜听到这个称呼,不禁莞尔。 她与叶知秋夫妻四载,徐令昭叫叶知秋姐夫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而且每次都是被徐弘礼逼着叫的,如今他叫李慕载姐夫,倒是叫的十分顺口。 徐令昭说是有话要说,但走过来之后,却是恶狠狠瞪着徐令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有话单独和他说,你快滚’的架势。 徐令姜见状,正要走时,却听李慕载问:“十万火急的公事?” 徐令昭一愣,摇摇头。 李慕载道:“不是十万火急的公事,便等我休沐完了再说。若是私事,我不听。” 说完,李慕载直接去追徐令姜了。 徐令姜不禁问:“你为何不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 李慕载:“他之前曾来找过我。” “说我这人虚伪,是个灾星,还惯会装?”说着,徐令姜见李慕载眉尖微蹙,徐令姜轻轻笑开,“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了,早就习惯了。” 说着,徐令姜转身朝前走,又轻轻补了一句:“他们都说,是我害死姐姐的。” 李慕载走过去,与徐令姜并肩而行:“与你有何关系?当年贵府之事,不是走水所致么?” 虽然事隔十三年了,但当年,徐老太爷并儿媳和大孙女,都丧命在那场走水中。再加上徐家办丧事时,端贤太子还曾亲自来徐家吊唁过,是以此事华京人尽皆知。 徐令姜声色缥缈:“是走水所致。但他们都说,本来该死的人是我,是姐姐用她的命,救了我的命。” 李慕载停下:“为何是他们说?” “因为我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令姜被救下来之后,整整昏睡了三天,再醒来时,所有的事都记得,唯独忘了走水那晚的事。 李慕载倏忽抬头,看着徐令姜的背影,眼底滑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旋即便又恢复如常。 徐令姜带着李慕载回了自己的小院,两人待了没一会儿,便有侍女来请他们过去用饭。他们过去时,只剩下徐弘礼和徐令昭两个人了,徐弘礼道:“令昭他娘身体又不舒服了,已经回去歇下了,咱们吃,不必管她。” 没了方氏在,这顿饭倒也吃的十分和睦。 徐令姜吃菜,三个男人喝酒,只是喝着喝着,徐弘礼不自觉便聊起朝政来了:“哎,贤婿,你这几日休沐是不知道,最近早朝上,天天又为立太子的事,吵的不可开交。” 徐令姜夹了一根苋菜,慢慢咀嚼着。 自去年入秋时,官家染了一场风寒之后,朝中便刮起了奏请立储之风。后来,万寿节前夕,便下诏让藩地的王爷携妻带着子女来华京。 众人便知,官家是要开始物色过继人选了。 可谁曾想,从去年到今年,这都已经五月中旬了,官家还是没动静,朝臣们顿时又坐不住了。 徐令昭对朝政知道的一知半解,听到这话,立刻凑趣问:“爹,听说朝中现在,最有可能被官家过继的人选,是鲁王府的暝世子,这事是不是真的?” 徐弘礼呷了口酒,点点头。 徐令昭又道:“我听说,暝世子之所以得官家青睐,乃是因为他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为人处事,都与那位端贤太子颇有些相像,是不是……” 徐弘礼当即厉声呵斥,“胡说什么!什么端贤太子!那是废太子!不准再胡说!” 徐令姜对这位端贤太子略有耳闻。 端贤太子乃是今上的兄长,亦是先皇的嫡长子,十六岁时被立为太子。端贤太子性格仁慈宽厚,对弟弟十分友爱,十三年前,若非他谋逆被诛,当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本应该是他才是。 徐令姜心不在焉举筷,正要去夹李慕载面前的菜时,无意瞥见,李慕载倏忽攥紧了手中的酒盅。 “什么废太子?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之后,先皇确实废了他,但在第二年,先皇不是又下了罪己诏,还恢复了端贤太子的封号,并将其葬入皇陵了吗?哎,爹,听说端贤太子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你官家为何不……” 听徐令昭越说越离谱,徐弘礼当即抬手就朝他扇去:“混账东西!我让你再说!” 徐令昭见徐弘礼真动怒了,忙闪身躲开,乖乖闭嘴了。 徐弘礼又扭头,冲李慕载道:“贤婿啊,令昭就是酒吃多了说胡话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慕载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盅,似是这才回过神来,‘嗯?’了声:“什么?” 徐弘礼见李慕载先前似是走神了,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话,转移话题:“没什么没什么,来,喝酒喝酒。” -- 第106页 吃过饭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临走时,徐弘礼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来:“贤婿啊,今日叶知秋也去上朝了。” 李慕载转头看过来。 徐令昭急急问:“他右手不是被姐夫废了么?上朝去当摆设啊!” “当什么摆设!人家如今是兵部右侍郎。” 徐弘礼这话一出,李慕载和徐令姜立刻对视一眼。 当初在宫里时,官家曾金口玉言说,叶知秋如今已不适合兵部侍郎这个职位了,如今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第42章 调查 ◎去查十三年前,徐家失火一事。◎ 回程的路上, 马车内两人各怀心事。 良久之后,李慕载回过神来,见徐令姜眉眼间带有忧思, 便知她在想徐弘礼所说之事,李慕载出声道:“即便叶知秋重新任兵部侍郎一职, 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你不必忧心。” “可他背后还有康王。” 能让官家改变主意,此事怕是康王所为了。只一个叶知秋, 尚且不足为惧, 但若他身后多了一个康王, 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慕载沉默两息, 突然问:“你觉得, 我与叶家比,何如?” 徐令姜一怔,不解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四平八稳坐着, 手中把玩着一张喜帖。 徐令姜想了想, 道:“叶家虽是簪缨世家,但如今叶知秋右手已废, 仕途基本无望了, 而叶大人虽是吏部尚书,但从官家将叶贵妃贬为叶嫔,便不难看出,官家对他们已颇有不满了。而你虽初露锋芒, 但却很受官家倚重,来日定然会成为国之重臣。” 李慕载又问:“若你是康王, 你会选我还是会选叶家?!” 徐令姜毫不犹豫答:“选你。” 虽说本朝重文轻武, 但在这种时候, 手上有兵的武官,可远比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能带来的利益大的多。 李慕载浅浅笑笑道:“既然如此,令姜又何须忧心。” 徐令姜明白李慕载的意思,但她却想到了更深一层:“那不一样,逢春嫁过去之后,康王府与叶家,便是姻亲关系了。若你肯投靠康王,康王定然不会让叶家对付你,但——” “但我不会投靠康王。” 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答案。如今朝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其实早已是暗潮涌动,许多人已私下各自站队了,那李慕载呢?! 徐令姜有些犹豫,要不要问。 李慕载察觉到了,他在等徐令姜问他。 可徐令姜眸色挣扎须臾过后,却只轻声道:“若你不投靠康王,只怕康王也不会让你为他人效力的,更何况,还有叶知秋在后面撺掇,你的处境日后或许会变得很糟糕,你想好要如何应对了么?” 李慕载眸光沉沉,没说话。 他以为徐令姜会问,他是否私下早已投靠了哪位王爷,却不想徐令姜犹豫须臾,最终还是跳过了这个问题。 如今他们虽已成亲,但徐令姜却依旧同自己保持着界限感。 见李慕载许久没答话,徐令姜只当是自己问到不该问的了,她又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你……” 李慕载移开目光:“他们不会动我。” 徐令姜顿住。 李慕载道:“官家尚在,若他们谁要动我,叶家便是下场。” 徐令姜瞬间醍醐灌顶。 是了,上次官家之所以,突然将受宠的叶贵妃贬为叶嫔,其中便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但这事到底没放到台面上明说,全凭个人领悟。 徐令姜迟疑道:“可若叶知秋从中作梗呢?!” “叶知秋从中作梗又如何?但凡康王长了脑子,他便该知道,如今他要对付的人,是另外几位王爷。况且,”说到这里,李慕载唇角微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刚才徐令昭不是说,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过继人选,乃是那位有端贤太子遗风的鲁王世子么?” 说完,李慕载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李慕载身上,带了几分探究。 但很快,这探究便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非要刨根问底呢! 马车轻快驶过长街,在李慕载新宅门前刚停下。 李慕载和徐令姜正欲下车时,帘子被人一把从外面掀开,露出赵三娘那张焦急的脸:“你们回来的正好,快回弄梅巷,春芽她娘不行了,等着见春芽最后一面的。” 说完,赵三娘又扭头,吼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把脚凳给我搬来啊!” 车夫见李慕载点头了,这才把脚凳搬来,让赵三娘抱着春芽上去,马车又往弄梅巷疾行而去。 春芽不知道,什么叫见最后一面,她只知道,她要见到她娘了,一路上很是开心。徐令姜压低声音问:“上次见面时,春芽她娘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赵三娘猛灌了一盅茶后,才道:“花柳病。” 所以春芽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怕自己亡故之后,春芽无人照顾,才将她卖给自己的么?! 春芽她们家就在巷口,一下马车走几步就到了。 他们带着春芽进去时,几位女邻居已在院中等着了,一见到他们,立刻道:“可算来了,快带春芽进去吧。” 春芽满心欢喜往她娘屋里跑。 她刚进去没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霍箐指着徐令姜:“春芽她娘还想见你。” -- 第107页 徐令姜立刻进去了。 春芽娘本就身形娇小,如今这一病,更显得瘦弱不堪,她躺在床上,两颊凹陷,一双眼睛灰败黯淡,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但看见徐令姜时,还是艰难扭头看过来:“夫……人,求,求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说什么,便道:“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春芽。” “给……给夫……人……磕……磕头。” 春芽跪在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听到她娘这话,忙哭着转身,砰砰朝徐令姜磕了三个头,复又扑回去哭:“娘,我听你的话,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我!” 可她娘却脑袋一歪,永远睡了过去。 “娘!”春芽凄厉哭了一声,正欲朝她娘的尸身扑过去时,已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强行抱了出去。紧接着,外面那群女邻居冲进来,开始为春芽娘整理遗容。 徐令姜刚走到廊下,手腕猛地被人一把攥住。 她回头,就见李慕载眸色关切看着她,徐令姜努力攒出一个笑:“我没事。” 徐令姜说是没事,可她现在这样,哪像没事。 李慕载握住徐令姜的手腕,便要将徐令姜带走,徐令姜忙道:“可是春芽娘的后事……” “霍箐他们会管,我们先回府。” 徐令姜想着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帮忙,便只得同李慕载带着春芽先回去。 结果他们回府,刚将哭累了的春芽交给兰姨,管家又来说:“夫人,有位林先生求见。” 是画斋的林先生。 林先生此次前来,一是来给徐令姜送银子二是来取画的。 徐令姜去前厅将画交给林先生。 临走前,林先生突然又问:“下个月老朽还是按时来取画?!” 徐令姜记挂着春芽,便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直到晚上纳凉时,徐令姜才反应过来,林先生为何会有此一问:如今她与李慕载已经成婚了,若再继续卖画便有些不妥当了。毕竟在世人眼中,女子都是靠男人养的,只有男子没本事,才会让女子赚钱。 可他们毕竟是权宜之计成的婚,待时机合适会和离的,徐令姜不想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可她也不能不考虑李慕载。 想了许久之后,徐令姜觉得,她还是该同李慕载说一声的。 却不想,李慕载听完之后道:“既然如此,那日后府中庶务,便交由管家和兰姨打理便是了,你不必觉得有什么。” 徐令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认真道:“不是我觉得有什么,而是若我继续卖画,恐会让你惹人非议。” 李慕载没想到,徐令姜担心的竟然是这个。 他怔了下,眼底有笑意滑过,语气却是一本正经:“非议有何可惧?我本家贫,之前官家又罚了我半年俸禄,如今我们府中正是银钱紧缺之际,日后可得仰仗令姜了。” 徐令姜见李慕载语气坦荡,是当真不介意,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慕载便起身去了外书房。 李慕载刚坐定没一会儿,管家便引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四十来岁,头发花白,左脸上有一道冗长的刀疤,自眉骨一直蜿蜒至下颌,看着十分骇人。他一进来,便立刻躬身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来人名唤方通,是李慕载父王的旧部。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东宫随之被血洗一空,李慕载侥幸逃过一劫,但一路保护他的东宫卫都死了,最后只剩下方通了。 三年前,在李慕载来华京时,方通也来了。只是出于谨慎,这三年里,李慕载从不与他联系,今日方通收到传召时,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李慕载坐在暗色里,声色肃冷:“去查十三年前,徐家失火一事。” 方通立刻应了。 他又等了片刻,见李慕载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又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书房内没点灯,只有月光跃过窗台,跳到李慕载肩上,却照不亮李慕载那张晦暗不明的脸。 今日在弄梅巷时,李慕载曾私下问过霍箐: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霍箐说,两种可能:第一,那部分记忆,对那个人来说,十分痛苦或者惊骇,她潜意识想忘掉所致。第二,则是传说有一种名为换忆师的术士,他们可以抹去人的一部分记忆,或者交换两个人的记忆,但这种仅存在于传说中,至今无人见识过。 所以徐令姜应当是属于第一种。 当时,徐老太爷并徐母以及徐家大小姐三人,皆丧生在那场走水里,若说徐令姜是因为目睹他们的死状,而选择忘掉那部分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但有一点,李慕载总觉得太过于巧合了。 十三年前,徐家走水一事发生没多久,他父王便因谋逆被诛杀了。 虽然当年李慕载只有十岁,但他印象中,先皇并未对他父王有任何大的不满,朝中也并未有废太子的风声,何以他仁慈宽厚的父王,会突然谋逆呢?!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第43章 参宴 ◎李夫人还不打算出来吗?!◎ 春芽娘的后事很快就办好了。 下葬那天, 徐令姜让兰姨带着春芽去了。再回来时,春芽肿着眼睛,来向徐令姜磕头。 -- 第108页 徐令姜见她哭的直打嗝, 便让秋荻带她先下去歇息了。 兰姨在旁道:“这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可她到底还小, 不如夫人把她交给我,我带带她吧。” 春芽如今只有六岁,什么都做不了。 徐令姜想了想, 道:“她娘刚去世, 先不急教她东西, 兰姨你多看顾些她。至于要让她做什么, 容我再想想吧。” 兰姨应了, 徐令姜又将手中的身契递过去:“兰姨,你去找芳草一趟,把她的身契还给她, 再带她去账房那里, 给她多领两个月的月银,就放她出府去吧。”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事, 兰姨去办了。 之后, 李慕载休沐结束,又重新当值了。 而李慕载上值的第二天,官家便点了他和殿前司的指挥使,一同整理禁军。是以这段时间, 李慕载忙的早出晚归,与徐令姜连话都说不到几句。 但徐令姜反倒安心下来了。 李慕载如今初露锋芒, 在禁军中根基尚浅, 此番奉诏整军, 对李慕载来说大有益处。一则,昭示了官家对李慕载的看重,二则,李慕载提拔一些有用之人。日后也能为他所用。 同李慕载的忙碌不同,徐令姜却很清闲。 她每日在府上,除了同苏蕙说说话,便在院中作画,外加偶尔看账册,日子过得极其悠哉,兰姨有时都忍不住打趣:“夫人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呢!” 既无尖酸刻薄婆母,也无难应付的妯娌关系,如今徐令姜的日子,与当初在弄梅巷相差无二,要说唯一的区别,便是在弄梅巷时,她还得时时应对叶知秋的骚/扰,如今却再无这些烦恼了。 以至于有时候,徐令姜睡到半夜醒来,还会怔怔出神好一会儿。 转瞬,便到了叶逢春成亲的日子。 这日李慕载也专程抽出时间,陪徐令姜一同去康王府观礼。 他们去的时辰正好,刚进府,便听外面有小厮扯着嗓子喊道:“二公子接新娘子回来啦!”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了起鞭炮声。 徐令姜脚下微顿,转身朝门外望去。 喜乐声渐近,夹杂着热闹哄笑声传来,不一会儿,一对新人便被众人簇拥着,从门外进来了。 这是徐令姜第一次见到康王嫡次子赵昱。 赵昱身形高大,面容白皙英俊,看着倒是一表人才,但即便浓烈的吉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他眉眼里的阴郁之色。 只怕外面盛传他酒后爱以折磨女子取乐为由,不是空穴来风。而逢春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却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徐令姜都替她感到不甘心。 周遭喜乐萦绕,大家都在看着他们拜堂,唯独徐令姜却是频频朝门口望去。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在等什么——今年的新科状元郎顾予忱,与叶逢春郎有情妾有意,若按照话本子里的发展,今日他该来抢亲的。 但现实却不是话本子。 直到傧相高喊礼成时,徐令姜盼着的人始终没来,她只得隔着拥挤的人群,看着一身喜服的叶逢春,被人搀扶着,一步步朝喜房而去。 周遭瞬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王府的管事们,正让小厮侍女,殷勤引着宾客入席。李慕载看向徐令姜,低声问:“可要现在回府?!” 徐令姜正欲答话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李大人,李夫人!” 徐令姜微微侧身,就见赵旸兄弟三人,朝这边走过来。 赵旸一见到徐令姜,眼睛瞬间亮了:“李夫人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娘今日原本也是要来的,可她腰疾又犯了,只得让父王和我们兄妹三人过来的。但阿靖与那些夫人们都不相熟,可否劳烦李夫人等会儿在席间,多看顾她些?” 鲁王世子赵暝也看了过来。 徐令姜原本是打算要走了。 但如今赵旸既说了这话,她也不好意思回绝,便点头应了,携赵靖桐往内院去了。 她们过去时,女眷们正在依次入席。 徐令姜在短短半年内,经历了和离再嫁,如今正是众人们议论的对象。但她此番嫁的又是天子近臣,且虽然他们成婚办的低调,但刚才在府门口时,李慕载对徐令姜多番维护的模样,众人皆是看在眼里的,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 更何况,徐令姜身侧还跟着鲁王府的小郡主。 一见到她们进来,当即便有女眷热情邀她们同座,徐令姜问赵靖桐:“郡主想坐哪里?” 赵靖桐悄声道:“坐哪里都行,若是能临窗更好。” 如今已是五月底,天气正热的时候。 虽说花厅内摆了冰盆,但到底不如自然风凉快,徐令姜便婉拒了好几位夫人,携着赵靖桐坐了靠窗的那一桌。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刚散席,徐令姜便带着赵靖桐出去了。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外面男宾的喝酒笑闹声。 徐令姜想着直接回府的,可又不放心赵靖桐,便道:“不如我送郡主一程?” “不用劳烦徐姐姐,我坐王府的马车回去就好。” 徐令姜转头,见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便没再强求,亲自将赵靖桐送上马车,待马车走远之后,才转身往自家马车去。 刚掀开帘子,却发现里面已坐了一个人。 徐令姜吓了一跳。 她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 第109页 “太吵了,我寻个由头便出来了。” 李慕载似是刚睡醒,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沙哑,他朝徐令姜伸手,将徐令姜拉上马车。 这段时间,李慕载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的。 徐令姜体谅他辛苦,这天夜里,徐令姜便提出,她睡榻让李慕载睡床。 李慕载淡淡扔下一句:“不必。” 便继续去睡那个,对他来说,又窄又小的榻了。只是在临睡前,李慕载又扭头,朝内间的门望了片刻,这才合眸而眠。 徐令姜心里过意不去,再加上这几日,兰姨时常念叨,说哪有丈夫每天在外奔波,做妻子的却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的。 是以,第二天,李慕载刚从榻上下来,内间的竹帘便掀开了。 睡眼惺忪的徐令姜走出来,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意:“你这是要去上值了么?” 李慕载嗯了声:“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说完,便要往外走,却不想徐令姜打着哈欠,走出来困倦道:“我送你出门吧。” 李慕载此时已走到门口了。 正单手撩着帘子,要往外走时,听到徐令姜这话,侧头看过来,廊下的灯火,将他脸上的诧然,照的一览无余。 他们成婚这么久了,这还是徐令姜第一次说要送他出门。 此时时辰尚早,只有守夜的侍女小厮在,李慕载拎着一盏灯笼,和徐令姜一同朝外走,李慕载问:“为何突然想送我?” “良心不安。” 李慕载:“……” 送走李慕载之后,徐令姜也没再睡了,而是直接去书房,点灯作起画来。待天亮时,一副画刚好作完。 兰姨伺候徐令姜梳洗时,忍不住打趣:“夫人如今倒是愈发勤奋了。” “不勤奋也没法子呀,谁让我欠人家那么多呢!” 兰姨嗔怪道:“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您和公子可是夫妻呢,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再说了,公子虽然话不多,但对您可是真的好呢!您放眼满华京看看,谁家的夫人,能像夫人您这般悠闲……” 兰姨一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徐令姜也早就习惯了,知她是关心自己,便也任她说了。 待收拾妥当后,徐令姜又去向苏蕙请安了。 虽然苏蕙嘴里说,让她不用过来请安的,但每次徐令姜过去时,她都很高兴,婆媳俩一同用过早饭后,管家便过来道:“夫人,鲁王府的二公子来了。” 赵旸这个时辰过来,八成是来找她的。 徐令姜同苏蕙说了声,便过去了。 赵旸一见到徐令姜,便立刻站起来,笑道:“上次多谢李夫人照顾阿靖了。” 徐令姜不觉得,赵旸是专程为此事而来。 之后赵旸同徐令姜说了几句她画的事之后,这才道明来意:“三日后,是阿靖的生辰,她被拐多年,今年我父王和母妃想给她办的热闹些,便想请些同她交好的夫人小姐过府玩乐。不知李夫人到时候,能否赏脸前去?” 赵旸亲自上门相邀,徐令姜岂敢推辞,当即便应了。 当天夜里,李慕载下值归来后,徐令姜将此事同李慕载也说了:“如今正是过继立储的关键时候,我本不欲去,可二公子亲自上门相邀,我也不好拒绝。”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在担心什么。 他道:“之前我们也去参加康王府的婚宴了,若这次不去参加鲁王府的,反倒有些说不过去,而且你不必担心,那日定然也会有别的官眷去。” 听李慕载这么说,徐令姜便放心了。 到了赵靖桐生辰这一日,徐令姜携了秋荻前去。 虽然鲁王府这次办的很低调,但不少官眷都来了,徐令姜一进去,便发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的人,又突然都朝她看了过来。 她们眼神中有嘲讽,有鄙夷,还有打量,皆莫衷一是。徐令姜微微蹙眉,上次在康王时,这些人都还好,怎么今日…… 直到看到叶母也来了之后,她便猜这些目光同叶母脱不了关系。 “李夫人来啦!”有夫人笑着过来,同徐令姜说话。 徐令姜转身,正要同对方说话时,突然瞧见叶逢春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徐令姜胡乱同对方说了一句,便急匆匆要过去找叶逢春。 徐令姜想去问问叶逢春,到底发什么事了,她当时为什么突然反悔了?!还有她如今过得可好?! 可还没等她走近,叶逢春似是瞧见她了,当即转身便快步走了。 “逢春!”徐令姜叫了一声。 叶逢春好像没听见一般,直接快步出去了。 徐令姜追出去,却已没了叶逢春的身影。 秋荻跟在徐令姜身后,凉凉道:“她这摆明是在躲你呢!你何必上赶着去追呢!” 徐令姜原本要往旁边的假山里去寻,听到秋荻这话,又蓦的顿了下来。 是啊!无论当初是因为什么,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了,再问那些,除了让逢春觉得难堪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徐令姜沉默片刻,深深往假山里望了一眼,便转过身,正要同秋荻继续回院中时,有王府的嬷嬷过来道:“原来李夫人在这儿呢!可让奴婢好找,我们郡主听说您来了,让奴婢请您过去呢!” 徐令姜应了声,同那嬷嬷走了。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走远之后,躲在假山里的叶逢春,才似是脱力了一般,靠在假山上,紧紧咬住帕子,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 第110页 过了好一会儿,叶逢春才平复好情绪,从假山里走出来。 结果刚出来,就见叶母满面怒气从院中出来,边走边咒骂:“那个贱妇!当年她撺掇我收拾徐令姜时,可不是这副嘴脸!今日她竟敢驳我的话!她当徐弘礼那个侍郎位置是怎么来的,她……逢春!” 一瞧见叶逢春,叶母立时止了咒骂,忙快步过来,语气还带了几分讨好:“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娘说说话啊!” 叶逢春闻言,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叶母,一字一句道:“娘想与我说什么?!说我是叶家嫡女,自幼受父兄庇佑,如今家中遭难,我也该为父兄分忧了?” 这些话,是当时叶逢春被关起来时,叶母去找叶逢春时说的。 如今被叶逢春再这般说出来,叶母面上挂不住,她张嘴就道:“你这个死丫头,你脑子坏掉啦!?康王府乃是皇亲国戚,你嫁过来之后,日后便是郡王妃了,你……” 说到这里,叶母猛地顿住了。 因为叶逢春拉起了她的袖子。 她那只粉嫩的胳膊上,全是淤青伤痕,叶母瞬间像是被人一把卡住了脖子,她猛地扑过来,想要再看时,叶逢春却是又往后退了一步,放下袖子,遮住那些累累的伤痕。 “这只是冰山一角,娘还想再看吗?!” 叶母瞬间如遭雷劈,脸色惨白,她抖着唇角,气的直哆嗦:“这,这是姑爷打的?!你告诉我,我和你爹去给你做主去!” 叶逢春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不答只道:“从我嫁进康王府时,便已算报了你们的生养之恩,日后我是死是活都跟你们没关系。但只一件事,人在做天在看,大哥如今右手已废,若你们行事再这般寡廉鲜耻,终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说完之后,叶逢春头也不回的走了。 “逢春!逢春!!!” 叶母想上前去追叶逢春,却不想方氏从这里经过,恰好见到这一幕,故意指桑骂槐道:“当初卖女求荣时,不卖的挺开心么?现在装这副母女情深的样子,给谁看呢!” 叶母一听见这话,几乎不曾气死,当即便冲过去,要去撕方氏的嘴。 官眷出门,都是带着侍女婆子的,叶母还没冲到方氏面前,便已被人拦了下来,最后还是她们各自的心腹劝说后,两人才各自离去。 徐令姜还是去见过赵靖桐出来之后,重回院子时,听到几个夫人闲聊,才知道这事。 方氏厌恶徐令姜,在徐家时,便想方设法欺辱徐令姜。 后来徐令姜嫁到叶家了,她鞭长莫及,便将主意打到了叶母身上。先是与叶母假意交好,后来又说她如何顽劣不知礼数,让叶母好好教教她。 所以,当年叶母才会让徐令姜频频立规矩。 虽说,如今叶徐两家已是绝交了,但远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今日,方氏怎么敢这般指着叶母的鼻子骂?! 有那么一瞬间,徐令姜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徐令姜正出神时,又来了一位夫人。 那位夫人似乎是刚来的,也不在知前因,便惊讶道:“叶大人可是吏部尚书,徐夫人是酒吃多昏了头吗?竟然敢嘲讽叶夫人?!” 徐令姜原本是要走的,听到这话,她立刻又止住了脚步。 “小陈夫人,你刚来,所以不知道。就在刚才,叶夫人私下同我们说啊,当初徐令姜同叶知秋和离的真正原因,其实并不是外界说的那样。” 小陈夫人问:“哦,那是什么?!” “说是啊,”说闲话的那位夫人,声音又压了几许,“说是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就与李慕载有私情了,叶知秋回来之后,发现这件事,这才同徐令姜和离的。” 徐令姜听到这话,指尖倏忽间攥紧。 她怎么都没想到,叶家人竟然卑鄙到这种地步,如今她都已经婚嫁了,她们竟然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这倒有可能啊!毕竟这徐令姜同叶知秋刚和离不过半年,转身就嫁给叶李慕载了,他们之前若无私情,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呢?!” “说的有道理啊!” 徐令姜当即便想出去,可却有一把柔柔的声音,先一步插/进/来:“这么想确实没错,但这事立不住脚啊!” 围在一起说闲话的几位夫人扭头,看向来人。 来人嫣然一笑,在凳子上落座,继续道:“其一,叶家是簪缨世家,徐令姜但凡出门,身后必有侍女小厮跟着,她如何与李慕载私相授受?其二,当时李慕载只是个小禁军,如何能同已有功名的叶知秋相比,徐令姜又不傻,为何要舍大取小呢?” “好像也是啊!” 刚才说有道理的众人,立刻又变了态度。 徐令姜正欲朝外迈去的脚,顿时又止住了。 外面有人又道:“哎,说到这事,我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来了,我听我婶子说,叶家最近,似乎是正在打算给叶知秋娶新妇呢!”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人家徐令姜都已经另嫁了,叶家何必又要旧事重提呢!合着是嫌自己名声臭,想着把自己洗白了,好娶新妇呢!” “我呸!就他那样的人,还想娶好人家的女儿,做梦吧他!人家女儿就算是嫁不出去,也绝对不嫁给他!” -- 第111页 “就是!这简直就是叶世美嘛,而且我听说,叶知秋之前养在外面的那个外室有身孕了。” “真的假的?!上次不是说有身孕,后来怎么又说是假的了?!” “这次应该是真的,听说那个外室已经被接进叶家去了。哎,说起来,徐令姜也真是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明明都已经和离再嫁了,都还不得安生!” 众人长吁短叹片刻,一道柔柔的女声笑道:“那边快开席了,诸位姐姐快过去吧。” “你不一起去?” “我胸口有闷,想在这里略坐坐再去,姐姐们可记得给我留个位置呀!” 外面一阵笑闹声过后,刚才说话的那些人走远了。 坐在廊下纳凉的人,笑着问:“李夫人还不打算出来吗?!” 徐令姜从树后出来。 廊下坐着的是,嘉庆伯爵府的少夫人罗柔。 罗柔惯会来事,同谁都能聊上两句,但唯独不大喜欢徐令姜,可今日,她却难得主动替徐令姜说了话。 徐令姜不知罗柔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冲她道:“多谢。” 说完,便要走,却被罗柔叫住。 “我刚才说那些话,可不是专程为听你一声谢的。”罗柔转着手中的团扇,轻轻唔了一声,“不过听到你这声谢,我还是觉得很悦耳。” 徐令姜停下,看向罗柔。 罗柔也不同她兜圈子,只大大方方道:“徐令姜,我讨厌你,但我也敬佩你。” 徐令姜:“敬佩我?” “当初叶知秋求和一事,闹的华京沸沸扬扬的,我以为你是只是在拿乔,最终还是会与叶知秋重归于好。却不想,你竟然转身,毫不留恋便又再嫁了。” 罗柔这话,说的半分真心,半分嘲讽。 徐令姜淡声道:“我就当你是在敬佩我了。” 说完,便直接带着秋荻走了。 罗柔的侍女为罗柔鸣不平:“夫人,不是奴婢说,这徐令姜也忒不识好歹了吧!您刚才可是三言两语,便让她洗清污名了,她不感谢您倒好,竟然对您还这么冷淡!哼!可见是个没良心的!” “我帮她,原本也就不是指望她谢我的。” 侍女看向罗柔,不解问:“夫人,您之前,一向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今日反倒想帮她了?!” “从前我确实不喜欢她,但现在,我很羡慕她啊!” “羡慕?!”侍女更加不解了,“她有何好羡慕的?” 罗柔笑笑,却是没再答话。 她在廊下又坐了一会儿,才整理好妆容,又朝摆席的地方去了。 徐令姜过去时,大家已挨个儿落座了。 徐令姜坐在下端,隔着人群,就见叶逢春坐在不远处。昔日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发髻高绾,穿着繁琐的裙装,坐在一众皇亲国戚中间,像个精美华贵的摆设,却再无之前的灵动。 徐令姜鼻头猛地一酸,忙低下头。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匆匆跑进来,高喊道:“王妃娘娘,圣旨到了!” 这话似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一颗石子,众人齐齐放下筷子,站起来,脸上神色各异。 第44章 风雨 ◎你瞧这风雨不是已经来了么?”◎ 过继立储一事, 悬而未决许久。 但在鲁王府郡主生辰这一天,官家却突然做了决定:下旨选了鲁王世子过继,并着星宿台和礼部, 选好吉日为赵暝行册封之礼。 这道圣旨一下,顿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日赵靖桐生辰, 其他几位王爷的子女也都来了,他们心里如何想暂不可知,但面上最起码都表现出兄友弟恭, 诚心祝贺的模样。 而其他赴宴的宾客, 自然也是满口贺喜之词, 鲁王妃皆笑容满面应了。 众人皆知, 他们还要携子入宫去谢恩, 贺喜过后,便都纷纷识趣告辞去了。 徐令姜随着人潮出去,走到自家马车前, 一掀帘子, 便发现李慕载又坐在里面了。 李慕载朝她伸手,并解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我从宫里出来的, 想着你们这里应该散了, 便一道过来接你。” 徐令姜上了马车,在李慕载身侧落座。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起来,徐令姜语气松快道:“如今过继人选定了,日后便能消停了。” 先前在听到, 官家选了鲁王世子过继时,徐令姜第一反应是, 松了一口气。 虽然上次李慕载笃定说, 康王不会动他, 但万事没有绝对,徐令姜心里还是带了一丝担忧。如今过继人选已定,那些藩王便该回封地了。 康王一走,叶知秋便不足为惧了。 却不想,李慕载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色:“消停?!那可未必。” 徐令姜听出了李慕载话中有话,不禁侧眸看过去,可李慕载没再说了。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官家选赵暝过继一事,便人尽皆知了。 叶知秋听到这个消息时,人还在兵部,他当即坐不住想去找叶筠,可偏生今日兵部尚书也在,他又不能提前走,便只能熬油似的坐着,直到下值归家后,便直奔书房而去。 却不想,他过去时,正好听见叶母在里面哭。 “老爷,您是没看见,逢春身上那伤……” “行了!”叶筠坐在案几后,不耐烦打断叶母的话,“我还有事,此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 -- 第112页 叶母听到这话,泪眼婆娑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叶筠:“老爷,逢春是我们的女儿啊!您有什么事,能大过她啊!您是没瞧见,她胳膊上那些伤都泛紫了了!她长这么大,我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可姑爷竟然敢打她!” 说到这里,叶母又呜呜哭了起来:“不行!老爷,我们得去给逢春做主!现在就去!” 今日官家这纸诏书下得突然,可以说是打的叶筠措手不及。 叶筠此时正烦躁的紧,偏生叶母还在这里哭哭啼啼说个不停,叶筠猛地站起来,一张脸上皆是厌恶不耐烦:“去什么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她既嫁进王府里,便是王府的人了!哪里能有你指手画脚的份,你少管闲事!出去!” 叶母没想到,叶筠竟然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她不知所措哭道:“我曾听人说过,赵昱头两任夫人死的蹊跷,我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是老爷您亲口告诉我,说那都是讹传而已,我这才答应这门亲事的。可是今日,我是亲眼看见逢春身上有伤的,老爷您……” 话说到一半,叶母突然顿住了。 她死死盯着叶筠:“老爷,你早就知道,赵昱他……” 叶筠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叶母答案。 叶母顿时如遭雷劈,瞠目看着叶筠:“老爷!逢春是你的女儿啊!您怎么忍心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叶母哭的肝肠寸断,与此同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康王府来下聘时,叶逢春拉着她的袖子,跪在她面前,哭着道:“娘!我求你了!你不要把我嫁过去!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而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握住叶逢春的手,同她说:“逢春,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你爹去打听过了,说那些都是讹传。而且新姑爷我也见过了,长得一表人才,十分有礼呢!” 当时叶逢春只一个劲儿的求她,甚至给她磕头了。 她却只觉,是逢春还想着顾家那小子,便断然拒绝了她,“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如今我们家已收了王府的聘礼,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如果说,是叶筠将叶逢春推进火坑里的,那么她也是帮凶。 想到先前叶逢春的眼神,叶母的心都要碎了,她哀求看着叶筠:“老爷!逢春是我们的女儿啊,您不能……” “够了!”叶筠知道叶母想说什么,他厉声道,“逢春嫁的是王府,不是平头百姓,既想人前富贵,人后遭些罪也是必然的。此事我得空,会去王府走一趟的,你先出去。” “老爷……” “出去!” 叶母无法,只得颤巍巍起身,抹着眼泪出去了。 走到门口时,正好碰见了叶知秋。 叶知秋叫了叶母一声:“娘!” 叶母怨憎叶筠,连带着对叶知秋也怨憎上了,所以叶母没搭理叶知秋,径自走了。 叶知秋推门进去,眉眼里全是焦急:“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之前,官家就对赵暝另眼相待,但对其他几位王世子,也皆尚可。 叶家见与鲁王府攀不上交情,索性便将宝押到了康王府,结果谁曾想,这叶逢春前脚嫁进康王府,后脚官家就定了过继赵暝,现在叶知秋肠子都悔青了。 叶筠现在也愁的慌,而且不但愁,他还后悔。 若不把叶逢春嫁进康王府,现在事情还尚有转圜余地,可现在他们家与康王府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来日若是当真赵暝继位,自然不可能会重用他这个康王党,可如今却是悔之晚矣。 “父亲……” 叶筠斜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立刻闭嘴了。 叶筠在案几后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眉毛,道:“明日我去趟王府,探探王爷的口风再说。” 叶母回去之后,一宿没答睡好。 第二日,待叶筠下朝归来之后,叶母便忙让人服侍叶筠换了衣裳,催促要同他一起去康王府。 可谁曾想,叶筠看了她一眼:“你若要去,那你去,我不去了。” 叶母气了个半死,她倒是想去,可她向来泵嘴拙舌的,若一个说不好,不但帮不了叶逢春,还可能会让康王妃更不喜欢叶逢春了。 听叶筠这么说,叶母只得让叶筠单独前往了。 叶筠过去时,恰好在府门口,碰到康王府的管事。管事认得叶筠,当即便将他请进去,又让小厮去向康王通禀。 小厮很快又去而复返了,他道:“王爷请叶大人往后花园一叙。” 当今天子喜好风雅,爱书画墨宝,而康王则偏爱种花。康王府后院单独辟了一个院子出来,专门供康王种花所用。 叶筠过去时,康王正挽着袖子,在后院花田里,亲自为花除草施肥呢! 叶筠见侍奉的随从都立在外面,也不敢上前去,只站在小径上,冲康王行礼。 康王闻声转过头来,一张圆胖白净的脸,看着十分和善:“叶兄来了,等我片刻,待我把这几根草除掉就来。永福,带叶兄先去亭子里歇着。” 管事的应了声,带叶筠去了不远处的亭子里。 这亭子是由花做成的,叶筠不认识这花。但往亭中一坐,只觉香气袭人,很快有侍从捧了茶盏进来奉茶。 叶筠略坐了一会儿,康王便过来了。 -- 第113页 “王爷。”叶筠忙站起来行礼。 “坐坐坐。”康王说着,在铜盆里净过手,又帕子擦了擦汗,这才放下袖子,在叶筠对面落了座。 两人闲叙几句之后,叶筠才试探问:“王爷,礼部今日已在讨论,暝世子的册封典礼了。” 康王笑着纠正:“什么暝世子,该称呼太子了。” “哎,口误口误。” 康王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慢吞吞道:“不过官家选暝侄儿过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王爷此话和解?” 康王瞥了叶筠一眼,含笑问:“自从我们去岁入京后,官家便对暝侄儿另眼相待。而且,本王隐约听说,大家私下都在说,暝侄儿行事作风,颇有大皇兄之风,不知可有此事?” 康王口中的大皇兄,是已故去多年的端贤太子了。 叶筠点点头:“这种话,我已有所耳闻。” “那便是了。”康王往后一靠,脸上带了几分追忆的神色,“大皇兄仁慈宽厚,对我们这些弟弟们一向很好,无论我们谁犯错,他都会从中调和求情。说句大不敬的话,大皇兄在我们兄弟心中,一直都是半父的存在。” 自古以来,天家兄弟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乃是常态,可康王他们尚是皇子时,却成了天家的例外。而这个例外,都是因为端贤太子。 端贤太子是嫡长子,又深得先皇喜爱,兼之他又素来对弟弟们十分友爱,是以诸位皇子都很敬重他,也无人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而我们诸兄弟中,对大皇兄感情最深的,莫过于是官家了。” 这事叶筠知道。 当今官家生母早夭,他幼年在宫中过的很是艰难,若是没有端贤太子对其多番帮衬,只怕当今官家早就死了。 康王微笑问:“所以官家会选中,行事颇有大皇兄之风的暝侄儿,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么?” “是,但是……” 叶筠犹豫了一下,抬眸看了看康王,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康王笑道:“叶兄,你我两家是亲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还有一事,王爷怕是不知道吧!”叶筠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昨日官家那道过继圣旨一下,今日坊间便有传闻说,说……” 康王忍不住催促:“说什么?!” 叶筠道:“说暝世子,其实就是皇太孙!” “叮——” 康王将茶盖盖回茶碗上,登时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这可是本王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康王这个反应,顿时把叶筠搞的讪讪的,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笑了好一会儿,康王才坐着身子,道:“叶兄,真是对不住!实在是你说的这事太好笑了!说暝侄儿是大皇兄的儿子,谁这么有才啊!这事四哥知道吗?” “王爷,在下倒不觉得,此事是空穴来风。”叶筠站起来,冲康王行了一礼,“鲁王爷膝下确实有位暝世子不假,可这些年,鲁王在封地,谁又能知道,现在这位暝世子,是不是真正的暝世子呢?!” 康王被叶筠这话说的一怔。 顿了顿,他唔了声,道:“叶兄,本王觉得你多虑了。若现在的暝侄儿不是暝侄儿,而是长孙殿下,那真正的暝侄儿又在哪里?!再说了,若当真是长孙殿下,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呢?!四哥大可直接将他带去面见官家,以官家对大皇兄的感情,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立长孙殿下为太子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叶筠静默了好一会儿,又道:“王爷误会在下的意思了。” 康王:“?!” “在下想说,这种谣言,早不传出来,迟不传出来,为何偏偏是现在传出来?” 康王一脸真心求解:“是啊,为何是现在传出来的?本王也想知道。” 叶筠:“……”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叶筠率先败下阵来,他羞愧道:“在下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此事可疑,便多嘴同王爷说,还请王爷恕罪。” “你我两家是亲家,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啊!大抵是,大家见暝侄子同大皇兄像吧,便以讹传讹传出了这些话来。不过说起来,本王记得,长孙殿下同暝侄子好像是同岁吧?” 叶筠忙点头:“是的。” “哎,时间过得真快啊!”康王感叹道,“若大皇兄的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同暝侄子一样大了。” 叶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后,翻遍了整个华京,都没找到长孙殿下。直到半个月后,有人在城外的山崖下,找到了长孙殿下的尸体。 当时尸体已经摔烂的不成样子了,但那尸体的身形同长孙殿下相似,且身上带有长孙殿下的玉令,且仵作推测的死亡时间,也与追捕长孙殿下的时间相仿,此事便就此盖棺定论了。 康王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同叶筠道:“等暝侄儿的册封礼过后,我们便要动身回封地了,这一回去,等闲便不来华京了,日后叶兄若是想女儿了,见一面也艰难。刚好这还有一段时间,若叶兄舍不得女儿,大可接逢春回府小住。” “王爷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小女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王府的人了,出嫁女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 康王正要说话时,管事的带着一个小厮过来。 -- 第114页 那小厮一过来,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康王不禁转头,管事的便替他答了:“王爷,您昨日选好,要送给王妃的那只鸟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都是小人该死,小人一个没注意,那些鸟打架,王爷您昨日选中的那只鸟,被,被啄死了。”那小厮说完,便重重磕头,“求王爷恕罪!” 康王摆摆手:“鸟互啄于你有什么干系!起来吧!” 那小厮如蒙大赦,又冲康王磕了个头,刚站起来,又听康王问:“你可看见,是哪只鸟啄的了?” 小厮又想跪了,哆嗦道:“小人该死,没,没看见。”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康王叹了口气,“本王原本还想着,要给它报仇呢!可却找不到害死它的那只鸟是哪只,这可真是为难了,又不能把它们全都杀了。哎,罢了,你下去吧,改明儿本王过去再重新给王妃挑一只便是了。” 那小厮如蒙大赦去了。 叶筠坐在一旁,眼底滑过一抹茫然。 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能轻而易举洞察人心,可在面对康王时,却不由生出一种挫败感来。康王为人看着温润敦厚,可他说的话,句句像是有深意,但又像是句句都没有深意,以至于叶筠从花苑出来时,整个人神色都带着茫然。 不过既来了王府,叶筠还是顺道去看了叶逢春。 可叶逢春却连个面都没露,只让侍女出来说,她身体不适,怕把病气过给叶筠,便不来见他了。 叶筠如何不知,叶逢春这是还在怨他,所以他也没强求,让侍女替他带了几句让叶逢春保重身体的话,便出了王府。 叶知秋知道,叶筠今日要来王府,是以早早便在王府外面候着了。 看见叶筠出来,叶知秋立刻跑过来,却先是闻到了一阵花香。叶知秋这才注意到,叶筠手中多了一盆红如鲜血的花,不禁问:“父亲,这是?” “哦,王爷送的。” 康王喜欢养花,刚才叶筠临走时,他给叶筠送了一盆。 待到父子俩上了马车之后,叶知秋便迫不及待问:“父亲,康王这边怎么说?” 叶筠把先前的事,同叶知秋说了一遍。 叶知秋拧着眉毛问:“所以康王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像是就这么算了,可却又不像是,话里似乎又有深意。 叶筠在府里同康王云里雾里说了半天,此时正觉得烦闷,听到叶知秋这话,直接宽袖一甩,没好气道:“你自行领悟去。” 叶知秋见他不悦,便也没敢再说了,只默然坐着,当真逐字逐句想康王说的话了。 而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李慕载耳中。 外面狂风大作,眼看着暴雨将至。 李慕载却坐在窗边,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顾自同自己下棋,管家将外面的传言说完,便默然立在一旁,问:“殿下,可要我们做些什么。”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李慕载盯着棋盘,看着上面的棋子,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愉悦:“不必,什么都不必做,你瞧这风雨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第45章 谈心 ◎我也睡不着,不如一同出去赏月?◎ 华京表面上一切平静, 但内里却已是破涛汹涌。 徐令姜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如今随着李慕载愈发受重用,以及赵暝被官家过继之后, 她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谁家办宴都会给她发帖子。 之前, 那些人也给苏蕙发过帖子。 但苏蕙一概拒了,只让人放出消息,说她身体不好, 大夫嘱咐让在府中静养, 府中诸事皆都交由徐令姜做主了。 是以, 这些帖子便如雪花一般, 全都到了徐令姜这里。 作为官眷, 出门应酬交际是常态,但参宴参的多了,徐令姜不免觉得疲惫无趣起来。这日筵席散了, 徐令姜往府里回时, 走半路上马车突然被逼停了。 旋即,外面就传来马车诚惶诚恐的告饶声:“小人该死!夫人, 您没事吧?!” 马车骤然停下, 幸得秋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徐令姜,才没让她脑袋撞到桌角上,徐令姜心有余悸松了一口气, 道:“我没事,出什么事了?” “有个姑娘突然冲到我们马车前面来了。” 秋荻闻言, 立刻倾身, 将帘子挑开一条缝, 朝外面看了一眼,冲徐令姜道:“是一男两女,看着像是一家三口。” 来人确实是一家三口。 父亲矮小精瘦,母亲生的膀大腰圆,此时两人正死死拉着自己的女儿,父亲不住冲车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到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说完,两人点头哈腰赔笑完,便扯着那姑娘要走。 那姑娘不住挣扎着,尖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那妇人狠狠拍了那姑娘一巴掌,骂道:“死丫头!你反天啦?!不回家你还想去哪儿?!走!回家!” “我不回去!回去之后,你们要把我嫁给那个傻子,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那姑娘奋力挣扎着,可奈何她娘手劲儿极大,她压根挣不开。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放弃,一面挣扎,一面又央告道:“娘,你们不要把我卖给那个傻子当媳妇儿!我可以去赚钱的!我听说,大户人家婢女的月钱很高,我可以卖身进府去给人家当奴婢的。” -- 第115页 “大户人家选婢女都是有要求的!就你这样的,除了扒猪草,干农活之外,你还会干什么?!别做那白日梦了!赶紧跟我们回去才是正经事!” 说着,夫妻俩一同使劲儿,硬生生便要将那姑娘拖走。 那姑娘见父母油盐不进,可又不甘就这么回去嫁给一个傻子,便陡然发狠朝她娘手上咬了一口。她娘吃痛刚松了几分力道,那姑娘便用尽浑身力气,挣脱他们的禁锢,冲过来跪在徐令姜的马车前,央求道:“贵人,我不想嫁给那个傻子,求您把我买下来吧,以后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说着,就砰砰磕起头来。 她爹娘登时吓了个半死,忙上来一左一右扯住她,连连赔罪着,便要将她扯走。 徐令姜看过去,便望见了一双绝望至极的眼睛,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所以徐令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了口:“等等。” 那一家三口,听到马车里的人突然开口了,顿时吓了一跳,以为徐令姜是嫌他们挡路要问罪了,惶恐的几乎都要跪下时,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她是你们的女儿?” “啊,是是是。” “你们要带她回去嫁人?” “是是是,都怪这死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夫人,她……” 那父亲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徐令姜截去了:“对方给了你们多少聘礼,我多出一倍,将她给我如何?” 那对夫妻俩立刻顿住了。 那姑娘顿时喜出望外,挣脱她父母,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便答了:“他们答应给我们家一头小牛崽,再额外给二两银子做聘礼。” 说完之后,那姑娘似乎生怕徐令姜反悔似的,又忙道:“贵人,二两银子是贵了些,但是您放心,我吃的少干的多,一个人可以当三个人使,买了我,您绝对不会吃亏的。” 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了央求之意。 “是吗?”徐令姜没露面,带话里已带了笑意,她又问了一遍,“我按照对方聘礼折合的银两,再多出一倍,你们可愿将她给我?” 那对夫妇俩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没想到,眼前连面都没露的贵人,竟然真要买他们的女儿?而且给的银两,还多出了一倍,再加上见那车夫穿的齐整,夫妇俩便知这定然是富贵人家,当即便应了。 徐令姜便让他们跟着马车回了府里,又叫管家同他们签身契。 待徐令姜回房换过衣裳,再出来时,管家已将事情办妥了,兰姨带着那姑娘来见徐令姜了。 那姑娘一进来,便结实冲徐令姜磕了个头:“银花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徐令姜捧着茶盏,一面让兰姨搀她起来,一面笑道:“银花这个名字倒让我想到了金银花,而金银花又名忍冬,不如你叫忍冬如何?” “忍冬多谢夫人赐名。” 徐令姜见她衣裳上还有脏污,又问了几句话之后,让兰姨先带她下去安置了。 秋荻立在旁边,询问道:“她来历不明,夫人当真要将她留在身边?” 虽然秋荻一直只把徐令姜当暂时的主子,但她如今既在徐令姜身边了,便会护徐令姜周全,她有义务也有责任提醒徐令姜。 若是从前,徐令姜定然会说秋荻多虑了。 但现在,她却是很认同秋荻的话:“嗯,你说的有理,回头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若没问题,便留在府里当差。若有问题的话,便寻个由头,撵出去吧。” 秋荻指着自己:“我去查?!” 徐令姜:“你若想去便你去,你若不想去,让旁人去也可以。” “我去我去,”秋荻说完,直接就朝门口蹿去,但走到一半,又猛地回头,“你今天还出门吗?!” 她的任务是贴身保护徐令姜的,除了府里之外,基本是徐令姜去哪儿,她也得跟着去哪儿的。 徐令姜知道,秋荻在府里待不住,也不喜欢参加花宴酒席,便笑道:“不出去,你去吧。” 秋荻得了这话,顿时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蹿了出去。 徐令姜摇头笑笑,可笑过之后,神色又变得落寞起来了,只觉一阵疲倦感袭来,索性便歪在窗边的榻上,仰头看着窗外的天色出神。 可看着看着,却慢慢睡过去了。 李慕载今日刚过酉时便回来了,他一踏进院中,便觉四处静悄悄的,掀开竹帘,便见睡在榻上的徐令姜。 有侍女见李慕载回来,欲要过来奉茶,被李慕载挥手示意退下了。 李慕载放下帘子,走到榻边。 徐令姜仰面而卧,清丽的脸上染上了绯色,鼻尖上也沁着汗珠,一头乌发在枕边散开,愈发衬的面容白皙娇嫩。 似是因天热的缘故,徐令姜睡的很不安稳,眉心微蹙着。 李慕载静默站了片刻,坐在旁侧的小杌子上,拾起掉在地上的团扇,一面为徐令姜打扇,一面拿起一卷书。 徐令姜这一觉,睡得很久。 她再睁开眼时,天边已泛起了暮色,她刚有动静,就听到身后传来李慕载的声音:“醒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扭头就见李慕载坐在她身后。 徐令姜忙从榻上起来,不自在理了理衣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不忙么?” 李慕载嗯了声,说了声,“我去沐浴”,便放下团扇,朝净房去了。 -- 第116页 徐令姜匆匆从榻上下来,将头发重新绾好,又让人端了茶来,待李慕载沐浴过后,两人又往苏蕙那里去用饭。 因李慕载这段时日,常常早出晚归的,苏蕙不让徐令姜日日去请安,是以徐令姜便时常过去陪她吃饭。 今日李慕载回来的早,两人便一同过去了。 苏蕙见到李慕载,很是开心,吃饭时,不住叮嘱李慕载多吃些。 也是到真正成婚后,徐令姜才发现,李慕载和苏蕙之间的相处很生疏,完全没有母子之间的亲昵感,可每家都有每家的相处习惯,徐令姜也无权去置喙什么。 一顿饭吃完,月亮已在天上冒了尖儿。 回去之后,便是沐浴安寝了,可徐令姜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睡太多的缘故,即便熄了灯,她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为自己打扇。 “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紧接着,李慕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睡不着?” 徐令姜啊了声,忙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纱帐,探出脑袋,朝门口望过去:“是我吵到你了么?” 李慕载守礼的站在门口。 外间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投射进来,徐令姜看到影子的脑袋动了一下,就听李慕载道:“不是,我也睡不着,不如出来一同赏月?” 反正睡不着,徐令姜便应了,趿拉着鞋,握着团扇,与李慕载一同去了院中。 可出去之后,却发现,今夜是个朦胧月,压根就不适合赏月,徐令姜看向李慕载,李慕载一本正经道:“今夜的萤火虫也值得一观。” 徐令姜瞬间被逗笑了。 今夜是个朦胧月,四下不甚亮堂,有萤火虫从花木里飘出来,似一盏盏幽暗的灯笼,在暗夜里浮游。此时夜已深了,下人们皆已睡去,院中静悄悄的,只剩下未眠的昙花,和并排坐在廊下台阶上的徐令姜及李慕载。 两人静默坐了好一会儿,李慕载才开口道:“有心事?” 徐令姜本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有些话,好像除了李慕载之外,她也别的人能说了,便老实道:“有。” “可愿意说给我听?” “我在想,要怎么花我赚的银子。” 李慕载:“……” “这几天,我日日出去赴宴,坐在那堆衣香鬓影的夫人里,我突然觉得疲累且无趣。我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听人说家宅阴私,以及聊衣裳首饰上。”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不喜欢那种生活,所以他道:“你若不想去,可以不用去。” “不是想不想去的问题,而是……”说到这里,徐令姜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李慕载,“而是我想把这些时间,用在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李慕载嗯了声,问:“你想做什么?!” 徐令姜沉默几许,却又转过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答非所问:“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家三口,父母为了聘礼,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心智不全的人。那个女儿不愿意,她便求到了我的马车前。后来,我救了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她么?” 李慕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他知道,此时的徐令姜只想倾诉,他的答案对她来说不重要。 “因为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但我比她幸运,在我人生最绝望的两次里,你和另外一个人,都拉了我一把。所以,”徐令姜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慕载,“这一次,我想赌一次。” 徐令姜搭在膝头上的手微微收紧,问:“赌什么?” “赌人心。” “赌人心?!” “对,赌人心。我已经让秋狄去查她了,若她的遭遇是真的,那我就帮她。不,是帮她跟她有类似遭遇的人。” “你想怎么帮?” “今天忍冬,忍冬就是我救下的那个姑娘,今天忍冬她娘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她说忍冬‘你除了扒猪草和干农活之外,还会干什么?’虽然这话难听,但说的好像也是事实。”说到这里,徐令姜侧过身子,正对着李慕载,认真道,“所以我想过了,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教她们一些本领。” 听着很不错,但—— 这条路,应该会很艰难。毕竟在世人眼中,除了像赵三娘那样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可以肆无忌惮的抛头露面做生意之外,其他女子没人能做到这一点。不过,看着徐令姜兴致勃勃,眼神发亮的模样,李慕载不忍心打破她的憧憬,可偏偏现实很残酷,李慕载道:“听着很不错,但这条路上注定遍布荆棘,你确定要走?” “要不是你,和我幼年时遇到的那个哥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徐令姜笑了笑,语气里尽是愉悦坚定,“所以,我也想尽我所能,帮别人一次。我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但我也想去尝试一次照亮别人的黑暗。若成,那自是极好的,若不成,待我垂垂老矣时,再想到此事时,也不会悔之晚矣了。”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 幼年初见时,她哭的涕泗横流,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花猫。先前重逢时,她清冷如枝头寒霜。后来叶知秋百般纠缠,她皆不为所动,只偶尔在私下里会露出迷茫的神色。再到如今,她坐在黑沉沉的庭院里,长发绸缎似的披在身后,眼睛亮晶晶的,面上无惧无怖,说出这一番话时,李慕载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 第117页 有那么一瞬间,他抬手想摸摸徐令姜的发顶,像幼年那次安抚她时的那般。一念至此,心随而动,等李慕载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而与此同时,徐令姜眸色疑惑看过来。 天地间万籁俱寂,有风吹过树枝,唰的响了一声。 李慕载对上徐令姜的眼神,抿了抿唇角,指尖在她头发上滑过,掌心再摊开时,有一只萤火虫,从他掌心飞走了,李慕载道:“你头发上有一只萤火虫。” 徐令姜哦了声,她没再关注萤火虫,而是问:“我刚才说的那件事,你觉得可行么?” 纵然徐令姜已决定要做了,但她还是想再听听李慕载的意见。 李慕载反问:“有何不可行呢?!” 短短六个字,却似给了徐令姜莫大的鼓舞,徐令姜瞬间笑开,道:“李慕载,谢谢你。” 谢谢李慕载,在她绝望时,拉了她一把。 也谢谢李慕载,在她每次做决定后,都坚定的支持她的决定。 李慕载眸光微敛,他知道,徐令姜这句谢里的深意,轻轻颔首,算是受了。 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时,徐令姜才突然想起来,他们刚才假设的是,忍冬没骗她的情况下,若是她骗自己,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戏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徐令姜脑海里过了一瞬间,就被她打消了。 倒不是她坚定,忍冬不会骗她,而是无论忍冬骗她与否,她都打算做这件事了,像这种遭遇的人,除了忍冬,想必还有别人。 忍冬是假的,难不成别人也是假的不成?! 打定主意后,徐令姜第二日,便让兰姨亲自去饕餮楼,同赵三娘说一声,请她得空过府一叙。 不过赵三娘没来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秋荻先回来了。 秋荻灌了一壶茶之后,才说了她打听到的消息。 秋荻道:“昨儿咱们在路上遇见的确实是忍冬的父母,我也去他们村里打听过了,情况同他们昨日说的差不多,忍冬还有一个弟弟。她爹娘也确实是收了隔壁村的聘礼,想将忍冬嫁过去,用忍冬的聘礼钱,给她弟弟说媳妇儿。” 徐令姜也算安心下来了。 她见秋荻面带憔悴,便知她是着急赶过来的,遂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快回去歇着吧。” 秋荻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便要往外走。人原本都已经下台阶了,又猛地折返回来,趴在门口:“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好笑道:“我今明两天不出门,安心睡吧。” 秋荻得了这话,这才放心回去补觉了。 赵三娘是个财迷,一直到午饭的时辰过了之后,她才姗姗过来。 一见到徐令姜,便拉着徐令姜上下打量了一番,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要是慕载喜欢的人是我就好,现在老娘也是被人伺候的夫人了,哪里还用再受那帮死鬼的气!” 徐令姜无奈笑了笑。 赵三娘这人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她恨嫁是真的,可偏生她又是个把赚钱看的超过一切的人。当初她倒追李慕载时,确实也是用心了,但这个用心却是远远排在她赚银子的后面。 徐令姜毫不怀疑,如果给赵三娘一个选择:银子跟李慕载,让她选一个,赵三娘绝对会毫不犹豫选银子。 赵三娘插科打诨说了几句玩笑话之后,才抱着冰盆,第十八次感叹完‘嫁给权贵之家真好’之后,这才说起正事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令姜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原本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冰盆里的赵三娘,立刻转身,上下打量了徐令姜一番,脱口而出:“所以,你这是想做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啊!” 徐令姜:“……” “还是说,你最近是又听什么凡人做善事成仙的戏了,要不就是没睡醒,不然怎么大白天说胡话呢!” 徐令姜愣住了。 赵三娘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她一路走到今天,定然十分不容易。所以徐令姜想着,旁人或许不理解不支持她,但赵三娘却定然是支持她的。 可却不想,赵三娘竟然这般说。 徐令姜怔愣了一下,但她还是想将赵三娘拉拢过来,便道:“三娘,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那些处在困境的姑娘妇人。” “你想做力所能及的事?这个好办啊,平日路上若遇到乞丐,多给他们施舍俩钱就完了!何必……” 徐令姜打断赵三娘的话:“三娘,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赵三娘敛了之前的不正经,看向徐令姜,“令姜,人各有命,比如你,天生就是官眷,生于官宦之家,如今成了官眷,再比如我,卑贱如蝼蚁,任凭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我连你当官的衣角边都够不上。所以令姜,人要知命的。你如今是朝廷命官的夫人,吃穿不愁,仆妇成群,你想做善事可以,但你不能心血来潮,给人希望。然后待你兴致过了,再将人丢开,你……” “我何曾说过,要将人丢开了?!”徐令姜听出了赵三娘话里的重点,“所以三娘,你是不信任我,怕我做此事,只是心血来潮,过几日兴致淡了,便不再管她们的死活?所以极力反对?!” “一半是这个原因。”见徐令姜将话说开,赵三娘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另外一半原因是,你想帮那些处在困境的姑娘妇人,行,没问题,但你怎么帮?教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你要教她们什么?!读书画画?还是弹琴抚曲?!” -- 第118页 “女子能学的东西有限,我目前想的是,教厨艺,糕点面食,绣活,让她们学个一技之长,日后最起码能养活自己,其他的,我还再考虑中。” 赵三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李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您说的厨艺糕点面食绣活,只要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是个姑娘都会做。” “那照三娘所说,家家都有人会做饭,那为何还会有人要去你的饕餮楼用饭呢?” 赵三娘:“……” “行,这个问题先跳过。那我问你,你让她们学一技之长,总得有人来教她们吧?谁来教?在哪儿教?!现在教学徒都是收钱的,而且钱都从哪儿来?还有,她们的爹娘丈夫公婆会同意,自家的女儿儿媳来学这些吗?!李夫人,我猜你应该不知道,穷苦人家的女儿,在家是需要做饭洗衣带弟弟妹妹的,等到成亲之后,就变成做饭洗衣带孩子外加伺候公婆干农活了,你确定她们做完这些还能来?!最后,她们学成之后,你能保证,她们都是靠这个出去安身立命去了,而不是用这些手艺回家去伺候公婆或者抬高聘礼了?!” 赵三娘一气说完,重新又歪回椅子上了,然后捧着茶盏,喝了两口,扔给徐令姜一个‘我说完了,该你了’的眼神。 第46章 媒婆 ◎您儿子确实一表人才,但他恶毒不干人事啊!◎ 徐令姜抿唇安静坐着, 沉默下来。 赵三娘只当徐令姜是一时兴起,便站起来道:“该说我都说完了,时辰不早了, 我就先……” 却想,话没说完, 徐令姜已经开口了。 “我在弄梅巷的那座宅子,目前空着,可以放在那里教。至于找谁教, 这也是我找三娘你来的原因, 三娘, 你是开酒楼的, 应该认识很多人, 你可以从中帮忙牵线搭桥么?” 徐令姜看向赵三娘。 赵三娘愣了一下,答非所问:“那学徒钱呢?” “暂时我替她们出。” 赵三娘不解:“暂时?!” 徐令姜点头:“对,暂时, 待她们学成出山, 能自力更生后,她们需得将学徒钱, 再分月还给我。” “还给你?!”赵三娘惊呆了,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徐令姜嘴里说出来的。 在赵三娘心中,徐令姜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现在,这个仙女不但在跟她讨论铜臭, 竟然还说,这善事她也不是白做的, 待她们学成出山后, 还得把学徒钱还给她! 赵三娘表情瞬间崩了。 其实徐令姜也曾想过, 就当做善事了,请师傅的钱她出。 但后来李慕载告诉她,若此事做成了,后面会陆续有人来的,她一个人如何能负担起这么多人的学徒钱?! 徐令姜一想也是,便决定自己先为她们垫付,待她们学成出山后,再让她们还给自己,这样就能再惠及旁人了。 徐令姜不知赵三娘心中所想,继续回答她的疑惑:“至于你说,她们爹娘丈夫公婆未必同意她们来,以及她们平日的精力,全都放在料理家务上,无暇再做其他事。这个简单,但凡来我这里做学徒的,都得同我签身契。”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旦签了身契,这些人便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新问题又来了。 赵三娘道:“那要是我,我肯定不愿意啊!卖身给你,没有月钱拿也就算了,到时期满,我反倒还欠你的银子,我图什么啊我!还不如老实在家带娃呢!” 徐令姜:“……” “谁说我不给她们月钱的?”徐令姜满脸无奈,“若不给她们月钱,待她们学成后,如何有本钱?” 这下轮到赵三娘:“……”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三娘才抬眸,眼睛直勾勾看着徐令姜,认真问:“令姜,你考虑去做生意吗?” 徐令姜微微一笑:“不考虑。”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赵三娘由衷感叹着。今日的徐令姜,彻底颠覆了赵三娘以往对她的认知。赵三娘以为,她就是突然一时兴起,想做这件事的,却不想,她竟然已经计划的这么周全了。 赵三娘问:“令姜,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做这件事的?” “昨晚。” 赵三娘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接给徐令姜跪下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要扶赵三娘,赵三娘木着脸,道:“令姜,你感受到我的敬佩了吗?!” 徐令姜:“……” 她确实是昨晚决定做的不假。 但这个想法,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她也是删删补补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完整的章程来。 徐令姜扶着赵三娘坐起来,又道:“至于你说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做的是,替她们将路铺好,至于怎么走,那是她们的事,我无权置喙,也无权干涉。” 大堂内顿时落针可闻。 徐令姜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赵三娘身上,轻声问:“三娘,你可愿帮我?” 赵三娘没答话。 她只兀自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没说也没说不好,只扭头看向徐令姜:“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在我深陷绝境时,曾被人施以援手过。所以现在,我也想帮一次别人。” 徐令姜如实说了。 赵三娘听完之后,却是一句话都没再说,直接转身走了。 -- 第119页 “哎……” 兰姨想叫住赵三娘,却被徐令姜拦住了:“给三娘点时间,让她想想吧。”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李慕载一样,会坚定不移支持她。 就连兰姨,在听到她想做这么一件事时,都曾反对过,后来见徐令姜坚持要做,这才没说什么。不过如今看见赵三娘这样,兰姨又开始动摇了:“夫人,要我说啊,您好好把咱们府里经营好,同公子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经,何必……” 徐令姜顿时咳的震天响。 赵三娘没想太久,第二天一早,她就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来找徐令姜,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用掏银子吗?!” 徐令姜被她逗笑了:“不用,你只用帮我找些手艺好的师傅就成,银子什么的,我出。” “成,那这事我应了。”赵三娘答应的很干脆,她是从穷苦人家出身的,知道若徐令姜当真做成这事,将会改变不少人的命运,所以她愿意帮一把。 虽然徐令姜有预感,赵三娘会答应她。 但直到今日,听赵三娘亲口说出这话时,她的心才算落了地:“多谢你三娘。” “先不用急着谢我,我帮你也是有条件的。” 徐令姜怔了一下,道:“什么条件?” “我做饭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赵三娘一开个话头,徐令姜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反正你请别的师傅教,也是要花银子的,倒不如把这个肥差给我。看在我们相熟一场的份上,我不用你给她们垫付银子,她们只需要给我写个借条就成,等她们以后学成了,再分月还给我,怎么样?” 徐令姜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坐的端正,神色一片坦荡。赵三娘自知,她跟徐令姜不同,徐令姜衣食无忧,既有能力赚钱,还有个能给她赚钱的好夫婿,而她没有,所以只要有赚银子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我说这个话,没有要挟你的意思。你要是同意,我就来教她们,你要是不同意,想找别人也成,我可以从中搭桥牵线,介绍人给你认识。” 徐令姜是知道赵三娘的。 赵三娘虽然爱财,但却是个有原则的人,且她吃过赵三娘做的饭菜,自是知道她手艺不差,但徐令姜神色有些为难:“若是由三娘你来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你开的是酒楼,我想给她们请个做面点之类的师傅,待她们学成之后,可以去街上开个小摊,这跟你……” “令姜,你认识我时间短,想必是不知道,我以前有个外号叫面点西施吧?” 徐令姜:“……” “算了,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给你露一手来得实在。”说完,赵三娘便撸起袖子,站起来,问兰姨,“你们府上的厨房在哪里?!” 徐令姜知道赵三娘的性子,便让兰姨带她去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空气中突然飘过来一股香味。 徐令姜转头,就见赵三娘端着个红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一碗素面。 汤面刚出锅不久,此时还腾腾冒着热气。面上码着绿蔬,撒了一小把炸的金黄酥脆的油豌豆,并一勺鲜香的芝麻辣椒油,看着并不无什么出挑之处。 但徐令姜尝了两口之后,眼睛瞬间亮了。 这面条劲道爽滑,汤汁浓香醇厚,同她以往吃的素面不同,徐令姜忙问:“三娘,这面你是怎么做的?” “你别管我怎么做的,我就问你好不好吃?我可有资格教她们?哦,对了,我不但会做面条,包子、馄饨之类的,我也会那么一点点,你要不要考虑我呀?” 说完,赵三娘还风情万种冲徐令姜抛了个眉眼。 见赵三娘面做的这般好,徐令姜焉有不应她之理。 就这样,赵三娘这个教面点的师傅定下。原本徐令姜想着趁热打铁,让赵三娘再帮自己物色一位教绣活的师傅,赵三娘却道:“这都不是事,但现在重点是,应该是得看有多少人学吧!毕竟只有客人到了,确定多少人,我们才好上菜不是!” 因为这是初试,所以第一批人选,徐令姜定在了府里。 之前,徐令姜将徐家送给她的陪嫁侍女小厮,全都送回去之后,府里正好又新添了一拨人进来。徐令姜和赵三娘将此事敲定好,便让兰姨将侍女婆子们召集起来,同她们说了这件事,谁若是有意,可去兰姨那边报名。 徐令姜忙这事时,叶家那边没消停。 自从听说,赵暝行过册封之礼后,叶逢春便要随康王回封地这个消息之后,叶母又哭了一场,跑去康王府想见叶逢春。 去第一次,叶逢春没见。 去第二次,因为康王妃的缘故,她倒是见到叶逢春了,但叶逢春全程待她十分冷淡,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而且面容比上次在鲁王府时,更加苍白消瘦了。 叶母心疼极了,便试探向康王妃请求:“王妃娘娘,你们若回了封地,只怕我们母女等闲是见不上面了。不知王妃娘娘,可否容我接逢春回府小住几日,让我们叙一叙母女之情。” 康王妃还没答话,叶逢春便声色冷漠道:“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若平白无故回府小住,岂不是惹人非议,还是不回去的好。” 叶母没想到,叶逢春竟这般不给她面子。 可这毕竟是她身上倒下来的肉,她再气再恨,也不会真生叶逢春的气,她只是想知道,叶逢春在康王府到底过得好不好而已。 -- 第120页 被叶逢春这般拒绝了之后,叶母也没死心,反倒又想了个新主意——装病。 叶逢春不是说,若她平白无故回府小住,会惹人非议,那她亲娘病了,她当女儿的,回府探病侍疾,不该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可谁想到,去报信的人没将叶逢春带回来,反倒带了个太医回来。 那婆子道:“二姑奶奶说了,她不是大夫,夫人您病了,她瞧也不顶用,便让人请了胡太医过府来为您看诊。” 叶母原本是装病的,但被叶逢春这么一气,这下是真的病倒了。 她趴在床上,呜咽哭起来:“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什么孽了啊!老的老的没良心,小的小的也没良心,我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心腹见状,在一旁劝道:“夫人,您别怪老奴多嘴,如今二姑奶奶已经成婚了,若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而且王府是离天家最近的地方,他们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呢,二姑奶奶也是没法子呀!不过您瞧,虽然二姑奶奶人没回来,但是打发人送来了好些补药呢?!” “我们府里缺那点补药吗?!” “自然不缺,可那是二姑奶奶对夫人您的一片孝心啊!” “她若真有孝心,那为何不回来看我!那就是没良心的死丫头!”叶母说着,又哭了起来,但哭着哭着,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抹了把眼泪,问,“逢春派谁给我送的补药?” “二姑奶奶的大侍女采月。” 叶母立刻坐起来:“让采月来见我。” 不一会儿,叶逢春的侍女采月便进来了。 没等采月行礼,叶母就一把拉住她的手,急急问:“你老实告诉我,逢春在王府过得好不好?姑爷是不是对她动手了?!” “回夫人的话,王爷和王妃,对姑娘都很好,姑爷待姑娘也还好,就是,就是……” 叶母厉喝道:“就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就是姑爷每每喝醉后,就爱撒酒疯,伤过姑娘两回。”说到这里,见叶母脸色变了,采月又忙补救,“不过也就那两回,后来王爷和王妃知道,已经狠狠罚过姑爷了,而且姑爷也保证,以后不再犯了,还向姑娘赔罪了。” “撒谎!你撒谎!”叶母攥着采月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几乎抠进了采月的肉里,“逢春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她了?!若是姑爷只伤过她两回,何以她会瘦成那个样子?!你说,你从实说来!” “夫人,奴婢真的没有骗您啊!姑爷真的就只伤了姑娘两回,姑娘之所以消瘦,一则是因为苦夏,二则是因为,因为……” 叶母厉喝:“因为什么?快说!” “因为顾公子。” 这五个字一说出口,叶母瞬间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突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自从上次瞧见叶逢春胳膊上的伤口,和叶逢春如行尸走肉的模样时,叶母就后悔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叶逢春同顾予忱拆开,逼着叶逢春嫁进了康王府那个虎狼窝!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从小到大,叶逢春想要什么,她都给她了,唯独这一次狠下心肠没有答应她,却害她落到了这般田地! 心腹瞧见这一幕,忙去搀扶叶母,又飞快给采月使眼色,采月忙退了出去。 一出去,采月的眼泪就下来了。那赵昱简直就是个畜生!可偏偏叶逢春却什么都不让她说,因为她们都知道,说给叶母听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她只会一味的哭,根本帮不上一丁点忙。 采月想到了徐令姜。 徐令姜如今可是华京炙手可热的红人,不但在官家和皇后娘娘面前得宠,与太子的胞弟关系也极好,若是去找她,她应当会帮叶逢春的吧。 可偏生,叶逢春也不让告诉徐令姜。 甚至还专门叮嘱过采月,说采月要是敢告诉徐令姜,就等着给她收拾吧。采月知道叶逢春说到做到的性格。只得打消这个念头,抹着眼泪回去了。 心腹好说歹说,才将叶母劝好了。 想着如今,叶逢春是为那姓顾的消瘦,而不被姑爷磋磨的,叶母心里这才对叶逢春松了一口气,接过药碗正要喝药时,有下人来报,说是金媒婆来了。 叶母一听这话,顿时顾不得喝药了,忙急急去了前厅。 金媒婆是华京有名的媒婆,长了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但凡金媒婆出门,基本没有她说不成的亲事,所以叶母花重金,聘她给叶知秋做媒。 本以为,金媒婆今日来,是带来好消息的。 却不想,一进来,金媒婆就赔笑道:“哎呦,夫人,真是对不住,今天柳家人找我来着,说是柳家小姐年纪还小,柳夫人舍不得女儿太早出嫁,他们想再留两年来着。” 叶母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那位柳小姐今年已十六岁,再留两年可就十八了。华京男女皆早早就成婚了,十八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你上次说的张家呢?” “哎呦,那个也不凑巧,在夫人您说的第二天,老婆子就上门去打听了,张家人说,她们预备将张小姐,许配给张夫人娘家的侄子呢!” “那李家呢?” “李家也不成,李小姐突然身染重疾,大夫让挪去江南休养,怕是一年内都回不了华京了。” -- 第121页 叶夫人听到这话,气的差点掀了桌子。 她转过头,怒气冲冲瞪着金媒婆:“那说来说去,有哪家能成的?!” 金媒婆讪讪摇头:“都,都不成。” 叶夫人一听这话,直接两眼一翻,就朝后栽倒过去了。众婆子忙上前扶住,掐的掐人中,去叫人的去叫人。 忙了好一阵子,叶夫人在悠悠醒转过来。 金媒婆原本想溜的,但却又被叶夫人叫住,叶夫人声音都在抖:“我儿一表人才,她,她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嫁给我儿?” 金媒婆心说:您儿子确实一表人才,但他恶毒不干人事啊! 可看着叶夫人随时都要再晕过去的架势,金媒婆不敢实话,只支吾道:“听说,贵府不久就要添丁了。” 说完之后,金媒婆行了个礼,忙脚底抹油溜了。 叶母顿时知道原因所在了,她当即尖锐道:“来人!叫那个狐狸精叫来见我!” 在叶逢春没嫁进康王府之前,叶母最厌恶的人是徐令姜。 因为她觉得,他们府里闹的鸡犬不宁,都是因为徐令姜不识抬举导致的。但直到叶逢春嫁进康王府之后,叶母才突然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徐令姜嫁进叶家四年,叶家一直都是家宅兴盛的,所有的霉运都是因为芸娘那个狐狸精出现之后才有的。都是她迷了自己儿子的心智,还用假孕逼迫叶知秋,让他跟徐令姜和离,这才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若不是她,叶知秋就不会跟徐令姜和离。如果不和离,叶知秋右手也不会被废。如果叶知秋右手没被废,叶筠也不会为了权势,将叶逢春嫁进康王府。 归根究底,他们家如今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芸娘那个狐狸精害的。 芸娘自从有孕后,就被接进叶家了。 听到叶母要见她时,她下意识攥了攥帕子,茯苓在旁道:“小姐,夫人素来不喜欢您,现在叫您过去,只怕是没好事,不如您推说不舒服先拖延一会儿,待公子回来了再说?” 芸娘也想按照茯苓说的办。 但这段时间,叶知秋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早出晚归的,现在刚过午时,她压根就拖不到那个时候。 “小姐……” 芸娘回过神来,冲茯苓故作轻松笑笑:“没事的,夫人虽然不喜欢我,但我肚子里有郎君的骨肉,想来她也不会太过刁难我的,走吧。” 第47章 对弈 ◎后日你不要入宫。◎ 芸娘过去时, 叶母半坐着靠在床头,头上勒了一条松绿色镶嵌宝石的抹额,脸色蜡黄, 正捧着药碗在喝药。 芸娘上前,恭敬行礼:“妾身见过夫人。” 叶母的目光, 落在芸娘的肚子上。 她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因为太瘦,兼之衣着宽松的缘故, 如今瞧着, 完全不像是已有身孕的模样了, 可偏生大夫诊过, 这个女人确实已有身孕了。 芸娘已做好, 叶母刁难的准备了。 却不想,叶母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道:“坐吧。” 小丫鬟忙搬了个凳子, 放在叶母床前。 芸娘受宠若惊坐下, 叶母喝过药,在婆子的服侍下漱过口, 这才用帕子压了压唇角, 说起正事来:“你如今既有了知秋的骨肉,也不能这样一直没名没分的,这样,我做主将你抬做姨娘, 如何?” 芸娘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 在凉州时, 芸娘有个好姐妹。那个好姐妹后来嫁给了富商做妾, 成日被富商的夫人磋磨羞辱, 最终凄惨而亡。那时,芸娘便下定决心:她这辈子,宁为贫家妻,不做富家妾的。 可偏生,她遇见了叶知秋。 见芸娘不说话,叶母身边的婆子冷笑一声:“芸娘子,都到现在了,你不会还做着想当我们公子正室夫人的梦呢吧!” 芸娘抿着唇角不说话。 茯苓听不下去了,她张嘴反驳:“我们小姐原本也没想高攀的,是公子说,要娶我们姑娘做妻的。” “呸!没教养的东西!我同你家主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那婆子照着茯苓的脸就啐了一口,插着腰骂道,“爷们在床上起兴儿时说的话,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为了攀高枝,竟然连脸都不要了!” 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芸娘气的身子发颤,茯苓有心想为她出头,却被芸娘死死拽住袖子。 “芸娘子,老婆子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要不是你有了我们公子的骨肉,像你这样的身份,别说是给我们公子做妾了,就算是进府当丫鬟,我们府里都是瞧不上的。我劝你趁早别做那春秋大梦了!” 芸娘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叶母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知秋不在这里,你装出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看在你有了知秋骨肉的份上,我做主抬你做姨娘。若你还不识抬举,那你就这么没名没分在府里待着吧,但要想让知秋娶你做正妻,我劝你别做那春秋大梦,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只要我活着,知秋的正妻就绝对不可能是你!是要在府里当妾,还是就这么没名没分待着,你自己选一个!” 芸娘怎么都没想到。 叶母今天找她来,竟然是因为这事。 纵然芸娘不愿为妾,可她也知道,叶家如今这样,叶家人绝对不可能,让叶知秋再娶她这样一个,对叶知秋仕途毫无帮助的人做正妻。若她不答应做妾,那她的孩子出生以后该怎么办啊! -- 第122页 事到如今,芸娘知道,她已别无选择了。 芸娘站起来,膝盖一弯,慢慢跪下去:“妾身听夫人的。” 这便是愿意进府为妾的意思。 叶母冷哼一声:“算你识趣!你如今既是姨娘了,便不能再在知秋院里住了,我让人把融雪苑收拾好,你搬到那边去住。” 芸娘乖巧应了。 事情说完之后,叶母也懒得再见芸娘,便将她打发走了。 芸娘携茯苓刚一走远,叶母就转头冲心腹抱怨:“要我说,一碗红花灌下去不就得了,你非要整这么麻烦!” “红花灌下去确实容易,可若您这么做了,大公子可就与您离心了。” “与我离心?!他忘了是谁把他养这么大的了吗?!”叶母满脸气愤坐起来,“再说了,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他好?先前因着徐令姜那事,他的名声本就不大好,如今这外室又有了身孕,这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啊!” “理是这个理,但那毕竟是大公子的骨肉,您若这么做了,大公子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自然也会对您有所怨言的。而且若传出去了,对夫人您的名声也有损啊!倒不如,做的隐蔽些,到时候再将责任全推到她身上,您就可独善其身了呀!” 如今叶逢春已与她离心了,叶母不想叶知秋也这样,听到心腹这么说,这才收起愤恨之色,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你做的隐蔽些,别让知秋察觉了。” 心腹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芸娘对叶母的算计一无所知。 回了叶知秋的院子之后,早有侍女将她的东西收拾好了,芸娘只得携了茯苓,跟着侍女往新住处去。 茯苓扶着芸娘,低声为她鸣不平:“小姐,明明是叶公子亲口承诺的,说待回华京之后,便同发妻和离,迎娶您过门的。这是他的承诺,如今他翻脸不认账也就算了,叶夫人竟然还这么说您,他们叶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芸娘心里也是怨憎的。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芸娘用力提了提嘴角,抬手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故作轻快道:“没事的,妻也好,妾也好,都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只要孩子和郎君在我身边就够了。” 茯苓还想再说,但看到芸娘强撑的笑意,最终还是闭嘴了。 叶知秋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之后,发现芸娘的东西都没了之后,他问过下人才知道,芸娘如今已经住到了融雪苑去了。 叶知秋便又去融雪苑找芸娘。 茯苓一见到叶知秋来,便想向叶知秋说,今日芸娘受的委屈,芸娘却先一步道:“郎君在外面累一天了,茯苓,你快去把我配的凉茶端来,给郎君润润嗓子。” 茯苓只得去了。 叶知秋问:“好好的,你怎么住这儿来了?” 芸娘一面为叶知秋脱衣裳,一面说了今日,叶母做主将她抬妾一事。 虽然全程芸娘都垂着脑袋,但叶知秋听见了她声音里的哭腔,他一把握住芸娘的手,唇角嚅动着,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神色愧疚说了句:“芸娘,是我对不住你。” 叶知秋这话一出,芸娘强忍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她一下子扑进叶知秋的怀里,便呜咽哭了起来。叶知秋抱着她,只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他曾答应过芸娘,要娶她做正妻的,可现在却食言了。 如今赵暝当了太子,他们与赵暝并无交情,且因叶逢春嫁入康王一事,恐怕早就被打成康王党了,在现在这个时刻,叶筠更不可能会同意,他娶芸娘为妻了。 “我知道郎君的为难,我不怪郎君的,只是郎君,”芸娘从叶知秋怀中抬头,泪眼婆娑看着他,“日后你若有新夫人了,你还会对我好吗?会对孩子好吗?” 事到如今,芸娘已认清现实了。名分她可以退一步,但要叶知秋值得她退才行。 “芸娘,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那个。”说着,叶知秋想要过来抱芸娘,却被芸娘躲开。 芸娘坐到床沿上,又问:“那若新夫人容不下我们母子呢?” 叶知秋走过去,挨着芸娘坐下,将她搂进怀中,揉搓着,沙哑许诺:“不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母子。” 说着,便揽着芸娘往床上倒去。 即便得了叶知秋这个许诺,芸娘心里还是不踏实。 她攥住那只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叶知秋,道:“郎君,我本不愿为妾,但为了你,我愿意退一步。可孩子是我的底线,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若日后新夫人容不下我们,求郎君应允,让我带着孩子回凉州吧,我可以挖药草养活他,我……” “不许胡说。”叶知秋轻斥一声,堵住了芸娘后面的话。 芸娘仰面而躺,有滚滚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来,最终悄无声息跌进枕头里。 茯苓端了凉茶回来,刚走到门口时,听见屋内的动静,顿时脸色一红,忙识趣退下了。 屋内红帐春深处,传来叶知秋粗嘎的喘气声。 屋内的红烛燃了大半后,芸娘才掀开被子,慢慢攀上来,乖巧躺在叶知秋身侧。 “芸娘。”叶知秋的声音还带着喘息声,一把将芸娘搂进怀中,亲吻着她的后背,气息不匀道,“芸娘,你别怕,这种日子很快就到头了。我最近在干一件大事,等那件大事干成了,我们就能扬眉吐气了,而且我也会被重新中用的。到那时候,我会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 第123页 芸娘转过身,脸色绯红,唇色艳丽,她轻轻摇头,沙哑道:“郎君,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就成。” 叶知秋听到这话,哂然一笑。 他觉得芸娘就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便也不没再同她多说,只目光意有所指落在芸娘嫣红的唇上。 芸娘明白了叶知秋的意思,抬手将头发拢好,慢慢俯身下去。 *** 徐令姜想象中,会有很多人参加。可她把消息都放出去两天了,但府中报名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除了忍冬和春芽之外,还有两个婆子也报名了。 忍冬踊跃参加,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但春芽和两个婆子会参加,就让徐令姜觉得有些离谱。 徐令姜把人叫过来之后,挨个儿问了一遍。 春芽的理由简单粗暴:“兰姨说了,这是夫人想做的事,春芽是夫人卖来的,所以就要支持夫人。” 而另外两个婆子,起先说的冠冕堂皇的,说是想学个一技之长,但最后在徐令姜的逼问下,才吐了实话,“奴婢们她觉得,若无人报名,夫人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来凑个数。” 徐令姜:“……” 李慕载下值回来,就见徐令姜抱膝坐在廊下,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儿的,兰姨还在一旁道:“哎呦,夫人,没人愿意报名,咱们不弄了不就好了,您也不至于这般茶不思饭不想的,哎,公子回来了啊!” 徐令姜听到这话,见李慕载从院外进来,这才站起来,有气无力问:“你回来了啊,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李慕载瞥了徐令姜一眼:“先沐浴吧。” 待李慕载去沐浴的间隙,兰姨一面吩咐侍女摆饭,一面又劝徐令姜:“夫人,您如今都成家,别成日想那些没用的东西,您还是把精力都放在……” 兰姨话说到一半,见徐令姜看过来,便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没一会儿,李慕载便沐浴出来了。 他穿了件月白宽袖中衣,头发微湿披在肩上,见徐令姜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突然道:“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报名么?” 徐令姜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慢条斯理道:“先陪我吃饭,吃完饭我就告诉你。” 徐令姜得了这话,立刻便动筷了。 兰姨瞧见这一幕,立刻笑开了,看来还是姑爷有法子。 因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两人安静用过饭,待漱口净手完了之后,徐令姜立刻扭头去看李慕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报名?” “因为你本末倒置了。” 徐令姜一愣:“什么意思?” 李慕载提醒:“你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什么?” “是想把像忍冬那样,拉深陷在泥潭里的人一把。”徐令姜答完之后,这才醒悟,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她这个计划,对像忍冬那样处在底层的姑娘来说,是雪中送炭,但对于她们府里,吃穿不愁的侍女婆子来说,便是锦上添花。 她们安于现状,不愿意参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念至此,徐令姜立刻站起来,当即便想让人去叫忍冬来。李慕载却先一步道:“你打算将那些人放在弄梅巷的宅子里?” 徐令姜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李慕载会突然问这件事,但还是点点头。 李慕载在窗边的棋盘旁落座,目光黑黢黢看着徐令姜:“我们对弈一局,若你能赢,我的宅子也给你用。” 徐令姜本就想着,找个时间,同李慕载说这事,如今李慕载既主动开口了,她焉有不应之理。 两人在棋盘边落座,李慕载抬手,示意徐令姜先。 徐令姜也没推辞,指尖捻了枚白子,在棋盘上落下。 兰姨端了湃过的瓜果,本欲要送进来的。但走到门口,见徐令姜和李慕载在对弈,便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徐令姜在棋艺一道上,并不擅长,可她没想到,同李慕载对弈起来,她却没有输得很惨,反倒还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光荣败了。 到最后,徐令姜都忍不住揶揄问:“李慕载,别人学下棋,学的是怎么样最快赢对方,你学下棋,学的是怎么让别人赢的不动声色么?!”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不想,李慕载竟然轻轻颔首了。 徐令姜惊了:“哪有这样教人下棋的?谁教你的?” “我父亲。” 徐令姜:“……”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徐令姜才艰涩评价:“那他应当是个温和宽厚的人。” 李慕载轻轻嗯了声,但话里却带了淡淡的嘲讽:“他确实十分温和宽厚,待父母至敬,待兄弟至纯,可最后却被所有人背叛,落了个妻死子散自己被诛的下场。” 这是李慕载第一次,同徐令姜说起,他家中的事。 虽然只短短几句,但徐令姜却从中听出了腥风血雨的意味来,她想说些什么,可因不知道其中详情,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好在,李慕载很快便转了话题:“后日便是太子册封大典,你不要入宫。” 徐令姜猛地扭头,看向李慕载。 还没等她问时,院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老奴有事要禀。” -- 第124页 李慕载应了声,起身冲徐令姜说了声:“我今夜睡外书房”后,便朝门外走去。 徐令姜也跟着站起来,目送着李慕载和管家一同走远,眼里带了几分深色。 第48章 说破 ◎可现在我后悔了。◎ 经李慕载这么一提醒, 徐令姜才想到问题所在,第二天便叫了忍冬过来。 兰姨不知道,她们两人关起门来说了什么, 但忍冬再出来时,表情里明显带着激动, 急匆匆便朝外跑去。 “夫人,你们这是……” 徐令姜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 忍冬便回来了。 不光她人回来了, 她还带了七八个, 面黄肌瘦的妇人。 忍冬跑进来, 冲徐令姜道:“夫人, 这些都是我们村子,或附近村子的,我把夫人的意思, 同她们说了, 她们和她们家人,也都是愿意的, 这是她们的身契。” 说着, 将几张身契递给徐令姜。 徐令姜收了,冲忍冬道:“你先带她们下去用饭,待她们吃过饭之后,我让人送你们去弄梅巷。” 忍冬带着她们行过礼后下去了。 待她们走之后, 徐令姜正打算换身衣裳,等会儿陪她们一同过去时, 管家过来道:“夫人, 公子今日走的急, 临走前,他托老奴将这个转交给您。” 徐令姜接过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竟是李慕载在弄梅巷那座宅子的房契,真是的,昨晚明明她输了不是么?! 不过李慕载既托管家转交给她,徐令姜便也没推辞。 待忍冬她们一行人用好饭之后,徐令姜让人套了马车,将她们送去弄梅巷。 自从徐令姜决定,要让她们住在这里之后,便已经让人重新将房子改造过了,如今除了厨房之外,其他三间房,皆改成了卧房。 徐令姜让忍冬带人先进屋去看看,她拉着赵三娘,走到一旁,低声道:“三娘,我同你商量一件事,这些人是穷苦人出身,又是第一拨过来的,要不她们的学徒费,咱们就不收了?” 其实徐令姜已经先斩后奏了。 因为忍冬在回村之前,就曾同徐令姜说,村里的女孩从来没赚过银子,也没有资格花银子,若说后面要收钱,她们肯定就没人敢来了。 徐令姜觉得,此事之前从无人尝试过,她如今也才开始探索,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更何况她们是第一批,索性便做主免了这帮人的学徒费。 见赵三娘眼睛竖起来了,徐令姜立刻又道:“这就跟三娘你新酒楼开张是一个道理,第一拨客人总要给些优惠不是?” 赵三娘美眸含怒:“你这哪里是给些优惠,你这明明是白教好吗?!”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才开始做,她们能来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咱们将她们教好了,以后她们就是我们的招牌了呀!”说到这里,徐令姜顿了顿,“当然,若三娘你执意要学徒银,那我替她们给?!” 赵三娘都被徐令姜气笑了。 虽然她赵三娘是属于油锅里的钱,都想捞出来用的人,但这事她既参与了,也断然没有让徐令姜一个人扛的道理,赵三娘撮着后槽牙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徐令姜立刻笑开:“好。” 待众人看的差不多之后,徐令姜带着赵三娘过去,给她们介绍,又定了以后赵三娘教授厨艺的时间,以及她们这里的规矩等等。 众人都一一应了。 弄梅巷的孩子们听说徐令姜回来了,一窝蜂似的涌过来,围着徐令姜问长问短的,赵三娘在旁看的牙疼,索性赶紧躲开了。 兰姨知道,回来会遇到这帮孩子,便提前准备了酥糖果子。 一帮孩子呼啦全去了,唯独孩子王虎子还立在原地。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抽条长高的时候,一个月没见,虎子的身高蹿了一大节,他舔了舔嘴唇,眼含希冀问:“师母,师傅以后还会回来吗?”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但对上虎子这样的眼神,徐令姜说不出来。 虎子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糖也不吃,垂头丧气走了。 徐令姜将这边安顿好,回府时已是黄昏了,她照例先去看了苏蕙,又回院中沐浴更衣过后,便歪在灯下看书,想等李慕载回来,同他说说虎子的事。 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夫人,醒醒,醒醒!” 徐令姜睡眼惺忪睁眼,就见兰姨站在她面前,“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夫人回床上去睡吧。” 徐令姜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问:“李慕载还没回来?” “公子遣人来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徐令姜点点头,知道他应该是在忙太子册封礼一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就上床去睡了。 第二日,便是太子赵暝的册封大典。 这一日,城中百姓们皆早早翘首以盼,希望在拜遏祭礼的路上,能一睹未来太子的尊容。 可一直等到未时,太子的仪仗都未曾经过,百姓们不禁开始议论纷纷。 徐令姜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禁蹙眉。按照祖制,受封当日,太子须得拜拜谒宗庙、敬告祖宗,可这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宫中却还是没有动静传来,只怕是出事了。 徐令姜手脚冰凉,可还是极快冷静下来。不论宫里出了什么事,那都是皇家的事,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 第125页 徐令姜转头,冲秋荻吩咐道:“你去找福叔,让他将府里的下人看管好,不准私下议论。” 秋荻忙去了。 徐令姜单独待着,一直心绪不宁的,索性便去找了苏蕙,却不想,苏蕙同她也是半斤八两,甚至苏蕙比她还紧张。 苏蕙摇着扇子,不安的在水榭里来回走动:“都这个时候了,鲁王世子的仪仗为什么还没有经过?还有慕载,他也没有回来?令姜,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娘,你别担心……” 苏蕙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抓着徐令姜的手:“要不派个人去打听打听吧。” “娘,您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今日入宫的朝臣都还在宫里呢!” 徐令姜这么一说,苏蕙的理智这才回归几分。是了,李慕载不是那种冲动之人,且他的身份也无人知晓,她现在不能乱!不能乱! 苏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盅接一盅的喝茶,借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徐令姜也没比苏蕙好到哪里去,她频频转头,朝院外看去。 一直临近掌灯时分,秋荻才跑进来道:“夫人,公子回来了。” 徐令姜一听这个消息,几乎是立刻起身,便朝外面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看向苏蕙。 苏蕙听到李慕载平安归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徐令姜扭头去看过来,当即便道:“他回来我就放心了,你快去看看他。” 徐令姜应了声,匆匆回去了。 兰姨在廊下看到徐令姜疾步而来,便立刻道:“公子在书房。” 徐令姜走到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伸手轻轻扣门。 待到屋内的李慕载应声过后,徐令姜才推门进去。 李慕载穿着一身黑色宽袖暗纹袍立在窗边,听见脚步声后,他转头看过来,盯着徐令姜看了须臾后,突然开口道:“赵暝死了。” 徐令姜眉心猛的一跳。 这话若是旁人说,徐令姜定然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可若这话是从李慕载嘴里说出来的,那定然就真的了。 “他,他是怎么死的?!” 宫中守卫森严,今日又是赵暝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会突然死了呢?! “被人勒死在福宁殿。” 有那么一瞬间,徐令姜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李慕载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徐令姜缓了好一会儿,又问:“那凶手……” “凶手被抓时畏罪自杀了,是隐藏在宫中的前朝余孽。” 徐令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看着李慕载。 前朝已覆灭近百年,怎么可能还会余孽隐藏在宫中?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有,那他们的目的,也该是官家,而不应该是赵暝才对。 “飒——” 外面陡然起风时,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徐令姜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几乎是瞬间在又被徐令姜摁下去了,可还是被站在她对面的李慕载捕捉到了。 “你在怀疑我?!” 李慕载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分温度。 徐令姜几乎是下意识否认:“我没。”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徐令姜眼底的慌乱却骗不了人。 徐令姜其实是怀疑李慕载的。 李慕载身上有太多惹人生疑的点了,譬如,从赵暝被册封为太子时,她以为万事尘埃落定了,李慕载却意有所指说了句,“消停?那可未必。” 再到前日,他让她今日不要入宫,他应该早就知道,赵暝会死,或者是他早就知道,赵暝今日会死。 李慕载朝徐令姜走过来。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徐令姜心上,徐令姜心里乱急了。 但这也并非说明赵暝的死,跟李慕载脱不了关系。 未来天子之位,诸位王世子都想争。可一但赵暝坐上那个位置,太子一立,他们这些王世子就得跟随王爷回封地了。可若是赵暝死了,那他们就都还有机会,所以有人想杀了赵暝也不足为奇。 想通这一点之后,徐令姜正要解释时,却发现李慕载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既然你猜疑我,为何不问我?” “我……” “因为你觉得,我们是假成亲,只要井水不犯河水维持一个礼貌客气的局面,待时机成熟再和离,对吗?!” 李慕载每说一句,便朝前一步,眼看他们俩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徐令姜不自在抿了抿唇角,道:“可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成婚,但时机合适,我们再……” 话未说完,已被李慕载打断了。 李慕载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可现在我后悔了。” 李慕载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若求娶,徐令姜自然不可能会应。 所以他找借口成婚,想待婚后慢慢培养感情,等徐令姜能敞开心扉。可他们成亲这么久,徐令姜表面上看着,与他亲近了不少,可实则她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她只当他们这桩婚事,只为各取所需,待时机成熟便和离。 若不将此事说破,他们之间只怕会一直都是这样。 徐令姜被惊到了,几乎是下意识想朝后退,可却被李慕载一把攥住手腕。 徐令姜惊慌失措抬眸,就对上了李慕载那双黑黢黢的眼睛。 此时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李慕载身上淡淡的松香味,近到她发现,李慕载看她的眼神,不复往昔那般淡然,此时他看她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 -- 第126页 徐令姜脑子里突然嗡的响了一声。 第49章 我怕 ◎与其忧思不可终日,为何不再赌一次呢?◎ 暗色渐渐漫上来, 吞没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李慕载负手立在窗边,修长身影被暗色笼罩着,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负手而立,看着徐令姜走远的身影, 面色沉静如水。 李慕载知道,此时或许不是说这件事最好的时机,但他不愿再等了, 也不想他们之间, 一直都这样止步不前。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说完那句‘可现在我后悔了’之后, 徐令姜的反应, 竟然是胡乱寻了个借口,便逃也似的走了。 李慕载抬手摁了摁眉心,有人自暗色里而来, 低声道:“主子, 方通来了。” 李慕载压下心底的烦躁,去了外书房。 方通已在那里等着了, 一见到李慕载, 方通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殿下,属下辗转找到,当年在徐家伺候过的老人, 他们说的,与刑部结案时说的别无二致。” 十三年前, 徐家那场大火, 死了祖孙三人, 在华京闹的阵仗颇大,当时先皇还曾让刑部去查过。但当时刑部得出的结论是,用炭盆不慎,导致火燎了帘子。恰好那夜有风,火势又蹿到了徐令姜母女所居的院子,进而牵连到了徐母和徐令娴。 “不过,属下让我们的人,偷偷去翻了当年的卷宗,却发现,卷宗里缺少了仵作的证词。” 李慕载没说话,但放在桌上的手,却不耐烦敲了一下。 方通又忙道:“属下觉得其中定然有猫腻,便又去找了,当年在刑部负责勘验尸体的仵作。那仵作说,当年确实是他为徐老太爷勘验尸身的,但他发现了几个疑点:其一,徐老太爷的死状不对,人被烧死之前,一般都会蜷缩或者紧握拳头,但徐老太爷不是。其二,通常死于火灾的人,鼻腔内部会有灰烬,但徐老太爷的也没有。仵作曾将这些疑点都写下交上去了,但不知为何,此事最后却以走水为由结案。” 李慕载眼脸下垂。 仵作既已发现端倪,此案最后却以走水结案,那便说明,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李慕载问:“当年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官员是谁?” “是,叶筠。” 李慕载搁在桌上的手,倏忽握成拳。 叶筠当年既知道,徐老太爷并非是死于走水,为何又要暗中将其隐瞒下来?!而徐令姜为何会独独失去那一夜的记忆,究竟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那夜她目睹了什么?! 还有,四年前,徐令姜嫁入叶家,究竟是真如外界所说那般,叶知秋在七夕上,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另有所谋?! 方通说完之后,见李慕载眸色沉沉坐在案几后,便不敢再言语,只躬身听吩咐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慕载才道:“让人盯着叶家,以及,去查叶筠父子自入仕以来,所有的升迁历程。” 方通正要应是时,就听李慕载又补充了句:“包括当年叶知秋与令姜婚嫁一事。” 方通心下惊骇,但还是称是,又开始汇报下一件事:“关于赵暝被册封为太子的圣旨下了之后,坊间便开始流传出,他乃是殿下您一事,属下查到,这个说法,并非是从鲁王府里传出来的。” 这是李慕载意料之中的事。 鲁王那人脾气火爆,干不了这种事。更何况,官家既已下旨,册封赵暝为太子,鲁王何必再多此一举。 李慕载突然问:“安王传的?” “?!”方通惊道:“殿下当真是料事如神,确实是安王所为。” 却不想,李慕载哂笑一声:“不是他。” 方通愣了愣:“可属下查到,确实是……” 话说到一半,方通猛地闭嘴了,他查到是安王传的,但谁又能保证,那些人不是受他人指使,将此事推到安王头上,亦或者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安王呢! 当年端贤太子出事时,李慕载已经十岁了。 在他的印象中,诸位王叔虽性格各异,但都是兄友弟恭十分亲厚。其中,安王最爱跟在鲁王身后,一直以鲁王马首是瞻。 如今赵暝被封为太子,安王为何要这么做呢?!若说他找人散播消息,说赵暝有他父王当年的风范还有可能,若说赵暝是…… 李慕载敲着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便明白了。 合着是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只怕安王是想讨好鲁王的,可这话传出去之后,被人从中过了一遍,便成如今这样了。 赵暝是他,这事怎么听都很扯,也无人会信。 可幕后之人,为何要散播这么拙劣的消息呢?目的是什么?! 李慕载指尖敲了敲桌面,吩咐道:“继续去查。” 方通应了,见李慕载再无吩咐之后,这才退了出去。 李慕载把玩着手中一枚棋子,眸光微冷。 当年他父王在世,诸位王叔面上皆端的一派恭敬之态,如今依旧如此,可内里早就各自在拨算盘了!可笑他父王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谁算计的。 福叔立在旁边,沙哑道:“殿下,此事涉及到宫中,可要老奴……” “不急,”李慕载靠在椅子上,看着指尖的黑色棋子,淡淡道,“棋子该用在最好的时候。” 更何况,宫中藏有前朝余孽,不知素来宽厚仁慈的官家,这次是否还能再宽厚仁慈?! -- 第127页 再加上,赵暝一死,太子之位又悬空了,他那些王叔们,如何还能再坐得住?!他们既已唱起戏来,他又何必这么着急入场呢! 福叔听李慕载这般说,便不再相劝了。 而正如李慕载所料,此时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啪——” 昏暗的密室里,一声接着一声的鞭子声响起。 康王那张圆润白净的脸,再无平日的和善,此时皆是戾气,他手握一根紫藤鞭,鞭子狠狠抽在跪着的人背上。 “你怎么敢还同他们联系!你怎么还敢同他们联系!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康王愤怒骂着,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跪着的人身上,鞭子起落间,带出一连串血珠。 那人后背已是鞭痕交错。 可他却只垂头跪着,既不呼痛也不求饶,唯独在鞭子抽中时,身子会不受控的颤了颤,继而又一言不发跪着,只紧紧咬住嘴里的软肉,咽下那些血腥味。 皮鞭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在密室内回荡。 管家终于听不下去,忙上前劝道:“王爷,您若再打下去,二公子的身子可就受不住了!而且二公子一向稳重,不会胡来的,您好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康王重重喘了几口气,这才停下来,眼神阴霾瞪着赵昱:“我都已经计划好了,你为什么非要再插一脚?” 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抽了赵昱一鞭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在前面为他铺路,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他干干净净的送上去,可他倒好,放着王府尊贵的二公子身份不要,甘心去给别人当马前卒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跟那些人不清不楚纠缠在一起!他以为,当今官家当真如表面上那般仁慈宽厚吗?!不知死活的东西!!! 管家劝道:“王爷!您先听听二公子怎么说吧。” 康王将鞭子垂下来,脸上的肉都在颤,怒道:“我给你个机会,你说。” 赵昱全程就像是一尊雕塑。 除了鞭子抽在皮肉上,身子条件反射性抖了抖之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了。可听到康王这话时,他唇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打都打完了,再听他解释,还有什么意思?! 见赵昱迟迟不开口,康王的火气又上来。 管家一个头又两个大,又去劝赵昱:“二公子,王爷也是为您好,您就快向王爷服个软吧!” “孩儿错了,请父王惩罚。” 赵昱如管家所愿服软了,可声音毫无起伏,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敷衍之态。 康王气的又将鞭子扬起来,作势还要再打。 而一直乖巧垂首的赵昱,突然扭头,朝康王看过来。 赵昱一张脸汗涔涔的,脸色苍白,愈发衬得眼珠漆黑森寒。他就那样看着康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可康王却在须臾间,似被一只柔荑摁住了肩膀,看着在这张酷似心上人的脸,康王扬起的这鞭子怎么都抽不到赵昱身上了。 “啪——” 那一鞭子,最终擦着赵昱的肩膀挥下去,重重抽在地砖上。 康王身形踉跄了一下,松开鞭子,跌坐在椅子上,声音带着脱力后的疲惫:“滚下去!” 赵昱咽下嘴里的血腥味,乖巧应了声:“是,父王。” 便撑着起身,摇摇晃晃朝外面走了。 管家瞧见这一幕,长长叹了口气:“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鞭子抽在赵昱身上,可却是疼在他这个当爹的身上! 康王重重喘息了好一会儿,眼里恨意必现:“我倒是小瞧叶筠这个老东西了! 他竟然撺掇到我儿头上了,我饶不了他!吩咐下去,让人去搜罗叶筠的罪证,待这段时间风头过了,我要让他们叶家在华京消失!” 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家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呢!竟敢碰他们家王爷的逆鳞!管家又问:“那宫里的人呢,可要老奴……” “不必管他们!那帮人出不了问题!”康王喘了一口气,眼神阴鸷道,“还有,把昱儿身边的人全杀了,一个不留!都怪他们带坏了我的昱儿!” 管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赵昱身边的人,基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换掉! 而作为当事人的赵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他是个连自己受伤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呢?! 赵昱从密室出来,穿过一片暗色,推开房门,外面是一片沐浴在月光下的花海。 别人的花园,都是姹紫嫣红的。 可康王的花园里,却只种红色的花,胭脂红,合欢红,艳红……各种红色在花园中如火如荼开着。 赵昱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望着满园丰硕的花苞,在夜风中摇晃,苍白枯瘦的手,拂过其中一朵,指腹轻轻揉搓着,语气慵懒问:“你瞧,这些花,像不像一颗颗垂死挣扎的人头?” 守在花园的老仆不敢答话。 赵昱也不需要他答话。赵昱掌心慢慢揉搓着就近的花苞,待殷红的浓汁粘了他一手之后,他才将手中的花瓣扬进泥土里,就着月色,指着自己面前最红的一朵道:“把那朵给我折下来。” 老仆很快就将花折了。 但赵昱没接,而是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叶家,就说是我送给叶知秋的,让他好好养着。” -- 第128页 老仆忙让人照办了。 一轮明月高高挂,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屋内已经熄了灯,但徐令姜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一闭眼,脑子里就是先前李慕载那句话‘可现在我后悔了’,以及他看自己的眼神。 徐令姜将团扇盖在脸上,掩耳盗铃一般,想掩饰自己此时的惶恐。 他们一开始说的,明明是假成亲,待时机合适,便和离的,可现在,李慕载却说他后悔了,他后悔是要怎样?!同她做真正的夫妻?! 徐令姜心里乱急了。 她从没想过,李慕载会中途变卦,现在他都说这话了,她要怎么办?!先前她可以慌乱逃开,可以后呢,这事总得有个答案,她该怎么办?! 徐令姜一夜不成眠,而李慕载也没回来睡。 第二天兰姨进来伺候徐令姜梳洗,瞧见她眼底的青黛时,还被吓了一跳:“夫人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徐令姜有气无力点点头。 兰姨又问:“怎么了?是热了还是有蚊虫?” 徐令姜摇摇头,胡乱搪塞过去了。 但从这日之后,兰姨就发现徐令姜有些不对劲儿,但凡一闲下来,便开始怔怔出神了,且时不时蹙眉,似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兰姨曾旁敲侧击问过两回,但都被徐令姜绕过去了。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之后,兰姨这才察觉出问题所在,这日午后,待徐令姜从弄梅巷回来之后,兰姨将所有人支开,这才问:“姑娘,您老实跟我说,您是不是跟姑爷吵架了?!” “没有。”徐令姜立刻否认。 “若没有,那为何这几日,姑爷一直宿在外书房。” “他忙,”徐令姜侧过身子,避开兰姨的目光,“兰姨你也知道,宫中出了前朝余孽,这几日他奉命调查,每天早出晚归的,说是怕打扰到我,便在外书房歇下了。” 可兰姨却不肯放过徐令姜:“前段时间,姑爷也忙,可他再忙,夜里都宿在房中的,何以这几日,会宿在书房?” “那是因为他……” “姑娘,说句托大的话,您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您吗?!自从太子没了那日之后,姑爷就没再回过房了,而您成天也魂不守舍的。您同我说说,您同姑爷之间,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兰姨不是个多事的人,可如今她是真不看不下去了。 徐令姜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徐令姜能过得好。如今徐令姜二嫁得了个好夫婿,她心里也是极欢喜的,就盼着她和李慕载能夫妻和睦,可两人成亲这刚过数月,瞧着似乎就闹别扭了,兰姨哪能不担心呢! 徐令姜知道兰姨关心她,可——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兰姨说这事。 “好姑娘,您这是要急死我吗?!”兰姨使出杀手锏来,她开始抹眼泪,“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若您这次再有个好歹,我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夫人啊!” 兰姨一提徐母,徐令姜就没法子了。 徐令姜握住兰姨的手,只得妥协:“兰姨,你别哭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之间闹了点小别扭。” 兰姨听见徐令姜肯说,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徐令姜不敢说她和李慕载假成亲一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兰姨,我怕。” 兰姨:“?!” 才说出自己的烦恼来:“我,我怕他,跟叶知秋一样。” 兰姨:“?!” 自那晚李慕载说了之后,徐令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愁接下来要怎么跟李慕载相处。 可她没想到,自那日之后,李慕载便一直宿在外书房了。 两人表面上看着像是在冷战,但徐令姜却知道,李慕载是在给她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该何去何从。 这几日,徐令姜也认真想了,可想到最后她心里只剩下怕了。 “我怕他会同叶知秋一样。” “?!”兰姨坚决拥护李慕载,“姑爷那样的人,怎么会同叶知秋那个烂人一样,叶知秋他……” 徐令姜打断兰姨的话,她声音里全是苦涩:“兰姨,叶知秋一开始,也是好的。” 只是这份好,就像是糖葫芦外面的那层糖浆,外面是甜的,可至于里面的山楂,是甜的是酸的,还是坏的,只有咬进嘴里才能知道。 她已经吃过一次坏山楂了,她没有勇气再尝试第二次了。 兰姨知道,徐令姜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兰姨在心里把叶知秋骂了个狗血淋头,飞快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可是姑娘,您不能因为遇见一个叶知秋,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叶知秋。” 徐令姜知道,可她还是怕。 与叶知秋和离之后,她本已打算再不嫁人了,只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可谁曾想,遇到了李慕载这个变数。 徐令姜一贯坚强,从不向人示弱,这是第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兰姨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劝下去,她知道徐令姜在怕什么,也怕有朝一日,李慕载也会同叶知秋一样,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可这犹豫在扫到徐令姜的发髻时,瞬间又烟消云散了。 兰姨看着徐令姜,认真道:“姑娘,您同姑爷之间的事,我不知道,我也不做评价,我就单说我看见的。” -- 第129页 徐令姜轻轻点头。 兰姨道:“您与姑爷成婚后,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恭顺丈夫,日子过得比咱们在弄梅巷时还悠闲。姑爷那人虽不苟言笑,可却是个细心又知冷知热的,他知您喜欢作画,从未拘过您,甚至还特意为您辟出一间书房来,将府中的琐事也尽可能分担出去,不让您理这些俗物;您想卖画,他支持您;您想做善事,教授那些可怜女子一技之长,他也二话不说,便将他弄梅巷那座院子的房契交给您。姑娘,像姑爷这样的夫婿,还能再华京找出第二个么?” 徐令姜摇摇头。 李慕载待她确实很好,但她—— 兰姨握住徐令姜的手,目光柔软慈祥:“既然如此,如今你们已成婚,与其忧思不可终日,为何不再赌一次呢?” 第50章 决定 ◎李慕载,我有话想跟你说。◎ 再赌一次么?! 徐令姜咬了咬嘴唇, 眼里带了几分踌躇:“可若赌输了呢?” 兰姨被徐令姜逗笑了。 她道:“哎哟,我的好姑娘,这还没开始赌呢, 您就开始怕输啦?!您怎么对自己这般没信心啊!” “不是我没信心,而是人心善变。” “人心善变是没错, 可是姑娘,以最坏的打算来说,就算姑爷以后也跟叶知秋是一路的货色, 那又能怎么样?!如今您要银子有银子, 要声望有声望, 在官家和皇后娘娘面前也得脸, 姑爷要像学叶知秋那副做派, 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仕途不是?!” 徐令姜:“……” 好像有点道理。 “而且姑娘,如今你们已经成婚了,这最坏的结果, 您都能承受, 那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若赌赢了,您可会得个好夫婿呢!” 徐令姜抬手扶额, 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 兰姨知道这种事也不能逼太紧, 便也没再说了。 徐令姜独自想了许久,觉得兰姨说的有道理。如今他们既已成婚了,而且李慕载对她也很好,与其忧思不可终日, 倒不如赌一次。 原本徐令姜已经打定主意,夜里等李慕载回来, 便同他说的。可偏生李慕载那晚回来的很迟, 彼时徐令姜已经睡着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 徐令姜做了一晚的噩梦,梦里她去赌坊赌钱,没一把是赢的。 第二天早上,徐令姜起来时,眼底又是一圈乌青,看见兰姨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兰姨,我赌输了。” 兰姨:“……” “什么赌输了?” 李慕载的声音突然响起,低低的,沉沉的,吓了屋内两人一跳。 徐令姜扭头,就看李慕载从外面进来。今日李慕载穿了件玄青色绣暗纹的宽袖软袍,头戴黑玉冠,眼睑微抬,看过来时,身上自有一股矜贵清冷之气。 他们已有五日未见了。 李慕载甫一进来,徐令姜便发现他清瘦了些许,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黛,听前院的小厮说,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子时后才回来,寅时刚过便又走了,想来公务很忙了。 “夫人几日没见公子,如今见到突然见到公子,喜的话都不知道说了呢!”兰姨打趣着,替徐令姜答了李慕载的话,“夫人说,她昨夜做了一宿赌钱,还把把输的噩梦!” 徐令姜顿时羞赧起来,伸手拉了拉兰姨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李慕载看向徐令姜,语气里带了几分诧然:“你会赌钱?” 徐令姜摇摇头。 兰姨见李慕载来了,冲徐令姜使了个眼色,示意徐令姜好好把握机会之后,便出去让人去摆饭了。 屋内顿时只剩下李慕载和徐令姜两个人,徐令姜正在想,要说些什么,打破沉寂时,李慕载先一步开口道:“今日我休沐,用过早饭后,我们一同去鲁王府吊唁吧。” 赵暝的丧仪虽是按照太子规制办的,但官家体恤鲁王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便还是将赵暝的丧事放在鲁王府办。 徐令姜与赵暝有过几面之缘,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润的公子,如今英年早逝,于情于理都该去吊唁一番的。 徐令姜应了李慕载。 用过早饭之后,两人换过素服,便坐着马车去了鲁王府。 他们到时,鲁王府门前,马车已围的水泄不通了,徐令姜和李慕载只得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天上下着雨,地上微湿。 人们步履来往时,带的冥纸一路巷从口落到王府门口。 李慕载伞檐微抬,徐令姜看着王府门口的白幡时,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不过月余而已,鲁王府先是一瞬间被捧到天上,眼看着就要一步登天时,却在一夕之间,被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而后变得家破人亡。 “走吧。” 徐令姜嗯了声。 他们刚上台阶,便有小厮殷勤迎过来,接过李慕载的伞,替他收到一旁,再分派另外一名小厮,引他们进府。 今日来吊唁的人很多,但因下雨的缘故,此时都在屋内喝茶,只有鲁王府的侍女小厮,在院中和走廊上走动办差,而赵旸格格不入也站在这里。 昔日那个爱笑的少年郎,在经历兄长骤然离世,父亲闻此噩耗中风后,阖府的重担骤然全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似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赵旸立在雨里,长袍被风撕扯着,他抬手摁着眉心,正偏头在管事的说话。 似是突然察觉到了徐令姜的视线,他猛地看过来。 -- 第130页 那眼神带着提防,带着深深的杀意。 可在瞧见是李慕载和徐令姜时,眼底的诸多情绪,却又在须臾间散了,赵旸步走到廊下,客气笑笑:“李大人,李夫人。” 站的近了,徐令姜才瞧见赵旸巴上的青色胡茬,和眼里如蛛网一般的红血色,徐令姜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事到如今,却发现说什么都没用,只得随大流道了声:“节哀。” 赵旸冲徐令姜和李慕载道了谢。 徐令姜瞧赵旸这样,终是心有不忍,主动开口道:“你若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李慕载在旁轻轻颔首。 “既然李夫人这般说了,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赵旸声色嘶哑道,“自我父兄相继出事后,我母妃日夜啼哭,已有数日未进水米了,可否劳烦李夫人,过去帮我相劝一二。” 徐令姜不擅长劝人,可如今赵旸既开了这口,她也不好回绝,便应了。 赵旸拱手,立时朝她作了个揖,徐令姜忙还了礼,便跟着下人走远了。 李慕载目送着徐令姜的身影消失在月拱门后,刚收回目光,就听赵旸问:“李大人,我兄长当真是死于前朝余孽之手吗?!” 李慕载转头,与赵旸的目光撞在一处。 赵旸眼里猩红遍布,他看着李慕载,眉心皱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出来。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瓦上。 府门口,有小厮在引人进来吊唁,而灵堂里又传来了新一拨的哭灵声,风雨同时袭来,廊下两人却皆是不为所动。 过了良久,李慕载颔首:“那两人确实是前朝余孽。” 赵旸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拱手冲李慕载行了一礼,吩咐管事带李慕载过去,自己则转身,去同来吊唁的人打招呼了。 徐令姜被领着去了鲁王妃的院子。 她本以为,过去会见到许多夫人在,却不想,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府几个下人走动,见到徐令姜进来,一个嬷嬷立刻过来阻拦,带徐令姜过来的那个管事说,是赵旸让徐令姜过来的之后,那嬷嬷这才带徐令姜入内。 徐令姜一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药味。 那嬷嬷带着徐令姜走到床边,撩开帘子,冲躺在床上的鲁王妃道:“王妃娘娘,李夫人来看您了。” 乍一看到鲁王妃的模样,徐令姜被吓了一跳。 之前的鲁王妃为人爽朗爱笑,可今日再见时,她却是头发花白,脸颊凹陷,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了,整个人躺在床上,仿若没了魂儿一般,不言不语,只默默淌着泪。 那嬷嬷凑近又说了一遍,鲁王妃还是没反应,只嘴唇不断听着,在叫‘暝儿。’ 嬷嬷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看向徐令姜:“我家王妃这几日都是这样,李夫人,要不您还是去偏厅坐坐?” “没事,我今日刚好无事,便在这里陪着王妃娘娘待会儿吧。” 那嬷嬷听她这么说,便让人搬了凳子来,又给徐令姜上了茶水。徐令姜谢过后,在椅子上落座,盯着床上的鲁王妃看了片刻,便轻声道:“王妃娘娘,我常听人说,暝世子是个极好的人,但对他的事却知之甚少,不知王妃娘娘可否愿意同我说说?!” “哎,徐夫人……” 那嬷嬷本要制止徐令姜,可却不想,徐令姜这话一出,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鲁王妃,突然转过头来,捂着帕子痛哭:“我的暝儿啊……” 鲁王妃这一哭就收不住了,絮絮叨叨同徐令姜说着,赵暝生前的种种,说一句哭一句,哭到最后整个人都有些打颤了。 鲁王妃的嬷嬷看徐令姜的脸色都变了,大有一种想把徐令姜轰出去的架势,可偏生鲁王妃说这话时,却死死攥着徐令姜的手。 徐令姜自然瞧见了那嬷嬷的脸色,但她不在意,只是在鲁王妃说完赵暝之后,接过侍女手中的参汤,又轻声问了句:“那二公子呢?” 鲁王妃打着哭嗝,泪眼婆娑看着徐令姜,眼神似是有几分不解。 徐令姜道:“我刚才过来时,在外面碰见了二公子,如今的二公子已是形销骨立了。王妃娘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就算不为您自己想想,也该为二公子想想,如今王府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人肩上,若您再有个好歹,您要二公子如何是好?” 说完,徐令姜舀了一勺参汤,喂到鲁王妃唇边。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鲁王妃终于睡了。 鲁王妃身边的嬷嬷送徐令姜出来时,就差没给徐令姜磕头了,徐令姜摇摇头,正要说话时,却发现有位熟人,从院外进来。 徐令姜快步过去,叫了声:“姑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毓芳。 “徐……”毓芳姑姑笑了,“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叫李夫人了。” 徐令姜笑笑:“一个称呼而已,姑姑想叫什么都成,姑姑是来探望王妃娘娘的么?” “我不是来探望王妃娘娘的,我这几日就住在王府。” 徐令姜这才知道,鲁王府出事后,赵旸便进宫求到了官家和皇后娘娘面前,说鲁王妃受此打击,已是一病不起,求官家和皇后娘娘怜他,派个女官来王府帮忙料理一二。 鲁王府如今这般光景,官家焉有不应之理,便将此事交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指派了毓芳前来。 -- 第131页 徐令姜和毓芳说了一会儿话,毓芳道:“前来吊唁的夫人们都在偏厅坐着,夫人也去那边吧。” 徐令姜应了,辞了毓芳,又往花厅而去。 走到半路上,徐令姜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她问给她领路的人:“嬷嬷,今日怎么不见郡主?” “郡主也病了。” 徐令姜脚下一顿:“那我去瞧瞧她。” 却不想那嬷嬷一脸为难道:“李夫人想去探望我们郡主,老奴原本不该拦的,可大夫说了,郡主现在需要静养,二公子也吩咐了,不让人去打扰的。” 徐令姜听见这话,便也没多想,就此歇了去看赵靖桐的心思,直往花厅去了。 花厅里的女眷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话,说是来吊唁的,但除了没人光明正大说笑之外,皆与平常无异。 徐令姜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便有人在她身侧落座了。 一闻到那熟悉的胭脂味,徐令姜便知是罗柔。 徐令姜扭头,看着罗柔,一脸‘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的表情,可谁曾想,罗柔却道:“没坐错地方,我说几句话就走。哎,徐令姜,我听说,你最近在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招揽了一帮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子,在教她们做饭?!” 徐令姜看着罗柔,没说话。 罗柔耸耸肩:“我可不是诚心想打听你的,是有人知道,我们俩不对盘,主动透漏给我的,听说你打的是让她们有一技之长的名义做的这事,不是我说你的,做饭算什么一技之长,要学也该学绣花,或者是……” 徐令姜打断罗柔的话:“你来就是来同我说这些的?” 罗柔愣了下,道:“不是啊!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说着,罗柔朝徐令姜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前段时间,叶家不是在为叶知秋说亲么?但是被好多人家都拒了,估计叶家猜到,一半是因为叶知秋名声不好,一半是因为叶知秋的外室已有身孕,这不听说昨日,叶家那外室的孩子没了。则啧啧啧,估计叶知秋怎么都想没想到……” 徐令姜没等罗柔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从她与叶知秋和离时,他们便再无关系了,她对叶家的事也不感兴趣。 徐令姜原本是打算让人去前院找李慕载,问他要不要走时,门外突然有人传话,说是官家和皇后娘娘来了。 官家和皇后娘娘一来,所有人暂时都走不了了,只能都在后院等着。 待去看过鲁王爷夫妇之后,官家去了前厅,皇后娘娘则来了后院,同吊唁的宾客说了会儿话之后,官家和皇后娘娘这才起驾回宫了。 他们一走,来吊唁的众人,这才也跟着告辞。 徐令姜跟着人流出来时,李慕载已在外面等着了,见他们的马车被堵在中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徐令姜便道:“先前刚下过雨,现在正凉快,不如我们走回去吧?” 李慕载应了。 两人便并肩往前走,此时天已经擦黑了,街上依次燃起灯笼,如今正值赵暝这个太子的丧期,坊间已停止嫁娶作乐了,但街上的热闹却不减,甚至一路行来,徐令姜发现街上的人比平日还多。 李慕载突然道:“今日是乞巧节。” 徐令姜愣了下,这才注意到,街上的人中,大都是成双成对,或手攥香囊,左右张望盼心上人的。徐令姜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以往的乞巧节很热闹的。” 有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景的,可今夜却是一片萧索之态。 徐令姜收回目光,正打算冲李慕载说话时,肩膀蓦的被人一撞,她一时不防,身子一个前倾,直直扑进了李慕载怀中。 “啊呀,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撞到徐令姜的人,朝前跑的同时,还不住扭头连连道歉着。 可徐令姜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似皆被隔开了,徐令姜耳边唯一的声音,只剩下李慕载的心跳声。 “咚——” 一声接一声,砸在徐令姜的耳膜上,一时让徐令姜分不清,那是她的心跳声,还是李慕载的。 而李慕载此时,也没比徐令姜好多少。 这几日,他没回内院,是想着给徐令姜一个独处的时间,让她想一想,他们之间的事。可在听到兰姨同他说,徐令姜怕的事之后,李慕载又有些后悔,不该将徐令姜逼的这么紧。毕竟叶知秋一事过去没多久,他该再给她一段时间,让她缓一缓的。 “令姜,我……” 李慕载刚起了个话头,就蓦的止住了。 因为原本窝在她怀中的徐令姜,慢慢退了出来。徐令姜耳尖红红的,不自在抿了抿唇角,抬眸看他,轻声道:“李慕载,我有话想跟你说。” 李慕载嗯了声。 他表情平平,看着情绪毫无起伏,可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却倏忽间握成拳,李慕载知道,徐令姜要说她的答案了。 可徐令姜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能为我买串糖葫芦么?!” 李慕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吸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转身朝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但走了几步之后,李慕载蓦的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身后人来人往,唯独一身素衣的徐令姜立在一盏灯下,安静看着他。 那一瞬间,李慕载心下微动。 -- 第132页 他突然又折返回去了。 “怎么……” 徐令姜话没说完,李慕载已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一起。” 徐令姜愣了下,便任由李慕载拉着走了。 街上形单影只的人,只恨得跑得再快一些,就能早些见到心上人了。而成双成对的,则是步履缓慢,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这样就能跟心上人多待一会儿了。 李慕载带着徐令姜走到买糖葫芦的小贩面前。 小贩殷切笑道:“夫人要哪一支?!小老儿给夫人取?” “我要……” 徐令姜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因为李慕载已将将糖葫芦连着草垛子全买下来了。 第51章 同床 ◎令姜,你睡着了么?◎ 乞巧节当夜, 街上全是成双成对,或喁喁私语或眉目传情的,唯独徐令姜和李慕载两人, 与周遭众人格格不入。 李慕载一手拿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子,一手牵着正在吃糖葫芦的徐令姜, 两人虽没说话,但却自有一股温情流淌。 他们一路走过,有不少人纷纷侧目而视。 徐令姜刚将糖葫芦放下, 李慕载便偏头问:“不好吃?” “不是……”是她不习惯被人盯着看。 李慕载道:“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 徐令姜愣了下, 她突然停下脚步, 李慕载也跟着停下来, 问:“怎么了?” “好像你每次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徐令姜也是今夜才意识到这一点。虽然李慕载话不多, 但是每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些话她未曾说出口,但李慕载却总能猜出来, 并且直白给出他的见解。 李慕载没想到, 徐令姜会突然说这个。 他也怔了下,旋即牵着徐令姜往前走, 在徐令姜瞧不见的地方, 李慕载唇角微微弯了弯:“不难猜。” 徐令姜:“……” “哎,兄台!” 他们正走着时,一位年轻公子,走过来, 斯文冲李慕载行了个拱手礼:“你这糖葫芦可否卖我一串?” 这是他买给徐令姜的。 李慕载正欲拒绝时,手骨被人捏了下, 徐令姜道:“买就不必了, 公子挑一串吧。” “哎, 多谢夫人!”那公子顿时喜上眉梢,连连冲徐令姜道过谢后,从草垛子上取了一串,临走前又道,“祝两位琴瑟和鸣,白首相携!” 说完,便握着那串糖葫芦朝不远处奔去,那里立着个姑娘,想来是他的心上人了。 徐令姜唇角弯了弯,正欲冲李慕载说话时,瞥见不远处那抹身影时,唇边的笑顿时凝住了。 李慕载抬眸望去,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今科进士顾予忱。 因为叶逢春的缘故,徐令姜之前,也远远见过顾予忱几次。 那时的顾予忱青衫拓落,性子腼腆害羞,但看向叶逢春时,眼里却满是柔情。而今夜,顾予忱却是独身一人,手上提着盏兔子灯,漫无目朝前走着,有大胆的姑娘将香囊往他身上投,顾予忱也视若无睹,只用心护着手中的兔子灯,一路上了旁侧的拱桥。 李慕载问:“可要过去打招呼?” 徐令姜摇摇头:“不了,走吧。” 李慕载拿着一草垛糖葫芦,走在街上十分醒目,加之这个季节,糖葫芦十分罕见,不少人瞧见,纷纷过来问他们卖不卖。 徐令姜秉持着独食不如众人食,再加上见这些公子,基本都是为心上人来求买的,便皆应了。最后没收到银子,但却赚到了一波祝他们夫妻恩爱的福话。 直到最后一个糖葫芦被拿走之后,李慕载突然转头,问了句:“好吃么?” 徐令姜啊了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虽然他们将糖葫芦全买下来了,但李慕载还没尝到,可最后一串,刚已经被她送出去了。 徐令姜心里一阵懊恼,怎么就忘了给李慕载留一串了呢?! 犹豫了两息,徐令姜将自己手里那串递过去,试探问:“我这上面还剩一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李慕载垂眸。 目光落在徐令姜手上,细长的木签上,只剩下一颗红彤彤,裹着晶莹剔透糖浆的糖葫芦。 徐令姜以为李慕载不会要,正欲将手缩回来,说改日再给他买时,李慕载却已从她手中接过木签,咬上了最后一颗糖葫芦。 糖浆的甜,裹着山楂的酸,顿时在味蕾上绽开。 徐令姜别开视线,却还是没忍住问道:“怎么样?” 李慕载咽下略有些酸的山楂,薄唇微勾:“味道很好。” 自成婚后,他们两人时常在一起用饭,但李慕载却是什么都吃,既不挑,也不表现出对哪道菜,或哪种口味有偏爱。 今夜听他这般说,徐令姜便记住,李慕载喜欢酸甜口味了。 见天都黑了,他们还没回来,兰姨不免有些担心。但这担心,在见到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回来之后,便知他们小两口又和好了,当即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笑问:“公子和夫人还没用饭呢吧,我这就让人摆饭去。” 说完,当即满脸喜色去了。 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用过饭后,见徐令姜有些紧张拘谨之后,李慕载便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消消食早些歇息吧。” 徐令姜应了一声,目送着李慕载走远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 第133页 虽然徐令姜已经决定赌一次了。 但凡事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若两人一下子就得像真夫妻那样,徐令姜还是有些做不到,不过好在,李慕载是体谅她的。 兰姨见李慕载又出去了,进来服侍徐令姜沐浴时,还在一旁絮叨:“夫人,公子怎么还没忙完啊!” 徐令姜笑笑:“公务这种事,哪有能忙完的。” “男人忙公务是应该的,但是夫人,公子再忙,也得喝茶用饭不是,您这做妻子的,若能时不时给送些汤水,或糕点过去,公子便知道,您是惦记他的呢!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公子忙公子的,您干您的了,夫妻之间,要多相处的……” 以前兰姨每次说到这些事时,徐令姜总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如今既决定和李慕载好生过日子,徐令姜便觉得,兰姨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拉住兰姨的手,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兰姨,你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的。” 兰姨听到这话,才微微放心下来。 沐浴过后,绞干头发,徐令姜便有些犯困,正要往床上走时,就听兰姨突然咳了一声。 徐令姜扭头。 兰姨道:“头发没干睡觉对身体不好,夫人不如再坐会儿,顺便等等公子吧。” 徐令姜:“……”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不过兰姨既这么说了,徐令姜只得坐到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翻起来。 兰姨悄悄退出去,转头又将春芽唤过来,让她去前院书房一趟。春芽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可见了公子,我要说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必说。”兰姨将春芽送到院门口,压低声音道,“若有人问了,你就说,是夫人让你过去看看的,其余什么都不用说。” 春芽点点头,忙小跑着去了。 前院书房,一灯摇曳。 李慕载说是有事要处理,其实是假的。他看出了徐令姜的不安,这才以此为借口出来了,他随手拿了本书,刚翻了没几页,便听到院中传了脚步声。 很快,管家便进来道:“公子,夫人身边的春芽刚来了。” 李慕载撩起眼脸:“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徐令姜有事要找他?! 管家道:“外院的护卫瞧见她,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问她可是有什么事。她说没事,是夫人让她过来看看的。” “哔啵——” 灯笼里突然爆了一个灯花。 李慕载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管家又道:“时辰不早了,公子您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李慕载坐在案几后,怔愣了须臾,这才放下书,起身朝外走。 他回去时,便见主屋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有一抹单手撑头的倩影。李慕载站在院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脚上了台阶。 徐令姜其实早就困了,她强撑着,打算看完最后一页就去睡觉的。 可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满脸困倦扭头,看到是李慕载时,立刻便站了起来:“你忙完了?” 李慕载嗯了声,看到桌上翻开的书,便道:“夜里少看些书,对眼睛不好。” 徐令姜点了点头,将书合上之后,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内顿时沉默下来。 直到此时,李慕载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春芽去前院,想来不是徐令姜的意思。 李慕载无意让徐令姜为难,正欲开口说话时,却不想,徐令姜先一步,语气里带了几分慌乱:“不,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说完,便快步走到床边,撩开帘子,上床躺下了。 李慕载怔了下,轻轻应了声好。 他见徐令姜已经躺下了,便走到桌边,将桌上的灯笼吹熄了,正欲转身朝外间去时,突然听到沙的一声轻响。 李慕载偏头。 就见床边的纱幔被一只素手拨开,徐令姜探头出来,看了他一眼,复又将纱幔放下了。 李慕载脚下一顿。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抬脚,走到床边,撩开纱幔。 徐令姜睡在最里侧,背对着外面,虽然没说话,但她身后却留了很大一块位置,睡一个人绰绰有余。 李慕载的眸光,落在最里侧那道纤弱的背影时,定定看了片刻,这才坐在床边,开始脱靴。 徐令姜虽然面朝里,可身后的动静,她却听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既决定要做真夫妻了,便迟早都会经历这一步,但—— 徐令姜猛地捏紧被角,因为李慕载躺下了。 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睡一个人。 但徐令姜还是十分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掩耳盗铃一般,紧闭双眼,死死攥住掌心的被角。 即便是夜里,李慕载的视力依旧很好。 在他躺下时,他清楚的看见,徐令姜不着痕迹蜷缩了下身子,李慕载悄无声息将头又转回来,顶着纱帐顶上的花纹,声音低沉道:“睡吧。” 这话一出,徐令姜紧绷的情绪,骤然便松懈下来。 她轻轻嗯了声,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微微舒展了些许。 李慕载是守礼且言而有信的君子,他既这么说,徐令姜自是信他,可身边骤然多了个人,再加上刚才的紧张,徐令姜突然就睡不着了。 -- 第134页 若平常,睡不着,她尚且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扇,可此时,李慕载就睡在徐令姜身侧,徐令姜不敢动,只能僵硬着保持着一个姿势。 其实李慕载也睡不着。 并且他敏锐的察觉到,徐令姜也没睡着,且在极力忍耐不动,李慕载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道:“令姜,你睡着了么?” 徐令姜磕磕绊绊道:“没、没有,怎么了?” “没事,既然都睡不着,不妨来聊聊天吧。”李慕载说着,抬手拾起一把团扇,轻轻在两人之间打扇,问,“弄梅巷的那拨人如何了?” “她们是第一拨,我没弄复杂的东西便只让三娘教了她们厨艺,约莫月中的时候,她们就能出师了。”说到这些事时,徐令姜情绪放松了不少,她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继续道,“先看看她们出师以后会如何,然后我再调整第二批的计划吧。若是她们做的还不错,那第二批我再多招一些人,然后将学的种类也再丰富一些。” 李慕载轻轻颔首:“可以的。” 既然李慕载主动起了话头,后面的聊天便顺利很多了,徐令姜问:“赵暝当真是死在前朝余孽手里的么?” 徐令姜总觉得,这事有些说不通。 “今日,赵旸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今日看见赵旸时,徐令姜便知道,赵暝的死,和鲁王爷中风后,也将昔日那个爱笑爽朗的赵旸埋葬了。 “所以——” “那帮人是前朝余孽没错,但——”李慕载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们为何要杀赵暝呢?!” 是啊!杀了赵暝,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相反,反倒会让他们暴露,前朝那些人,不会蠢到自送人头的地步!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们与某位王爷有勾结?!” 可说完之后,徐令姜又觉得这个说法立不住。 前朝余孽同今朝的王爷,本就是势同水火,前朝余孽为何要帮今朝的王爷呢?!而且虽然这些王爷们,都巴不得赵暝死了,官家重新选过继人选,但不至于蠢到让前朝余孽去杀赵暝,一旦被抓这可是大罪! “你可有查到什么?” 李慕载知道徐令姜话中的意思,他道:“宫中上下已全被清洗了一遍,揪出了不少前朝余孽,但没查到幕后之人,幕后之人应该只与杀死赵暝的那两个内侍联系过。” 那现在死无对证,只怕幕后之人就此销声匿迹了。 李慕载道:“该愁此事的是官家,你不必多想,早些睡吧。” 徐令姜觉得他所言有理,再加上有困意涌了上来,徐令姜便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睡了。 过了没一会儿,李慕载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之后,他这才侧过身子,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就躺在离她一臂之长的地方,安然入睡,只要他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她。 但李慕载没那么做,他知道,徐令姜能迈到这一步,已是十分不易,须得循序渐进才行。便在暗色里,盯着徐令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阖上眼睛入眠。 第52章 芸娘 ◎李夫人,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第二天, 徐令姜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李慕载的身影了,若不是空气中还残存着淡淡的松香味, 徐令姜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 只是一场梦了。 兰姨进来,瞧见徐令姜惺忪坐在床上,便笑道:“夫人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徐令姜:“?!” “公子走的时候, 还特意交代, 让夫人多睡一会儿的。” 徐令姜和李慕载成婚这么久, 李慕载从没说过这种话, 再加上今晨李慕载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兰姨想当然的就把这句话理解岔了。 而徐令姜并不知兰姨心中所想,她刚从床上下来,就听到外面嘭的一声巨响。 徐令姜走到门口时, 就见一个铜盆摔在地上, 水泼了满地,衣裳湿了大半的春芽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见徐令姜出来了, 春芽忙道:“夫人,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好了。” “别动别动!”兰姨忙上前拉住春芽,“不是让你去厨房,看早饭好了没么, 你怎么来干这活了?” 春芽小声道:“荷香姐姐突然肚子疼,我怕夫人久等, 就替她端来了, 可是不小心踩到裙子了,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兰姨。” 徐令姜走过去,关切问:“可有哪里摔疼了?” 春芽摇摇头,正要继续去收拾铜盆时,却被徐令姜拉住:“这里不用你收拾,你去换身干衣裳,过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春芽点点头,冲徐令姜行过礼便走了。 兰姨又让别的侍女打了水来,她服侍徐令姜梳洗过后,春芽换好衣裳过来了。 徐令姜将春芽拉至身侧,轻声问:“春芽,你是愿意一辈子只当个服侍人的小丫头,还是想学个一技之长?” 春芽懵懂看着徐令姜,问:“什么叫手艺?” “手艺就是你不必靠任何人,自己就能赚银子。”徐令姜怕她还是听不懂,想了想,又举了个例子,“就像咱们厨房的葛大娘,她因为做饭好吃,被聘进咱们府里做厨娘。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吃她做的饭了,那葛大娘也可以去别人的府上做厨娘,不管怎么样,她都可以靠做饭这个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 第135页 春芽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软糯道:“就跟夫人的画可以赚银子,是一个道理么?” “是的。” “那我是要学做饭,还是作画呀?” 春芽只是个小孩子,徐令姜给她举了这两个例子,她便以为,徐令姜是想让她在这两个里面学一个,却不想,徐令姜摇摇头,道:“不一定非要学这两个,你有其他什么想学,或者比较感兴趣的东西么?” 其他想学,或者感兴趣的东西么?! 春芽歪着脑袋,对着手指头,开始认真想起来。 兰姨见状,正想说,她一个小孩子,见识有限,哪里知道要学什么,倒不如让徐令姜给拿个主意得了。 可兰姨话还没说出口,春芽已看向徐令姜,巴巴问:“学什么都可以么?” “嗯,学什么都可以的。” 春芽道:“那我想学给人看病。” 这话一出,徐令姜和兰姨都惊了一下。 徐令姜问:“春芽为什么想给人看病?” “因为我爹爹是病死的,我娘亲也是病死的,要是春芽会看病的话,他们就不会病死了。” 听到春芽的理由时,徐令姜和兰姨齐齐怔住了。 春芽见徐令姜不说话,不安的眨了眨眼睛:“是、是不可以么?” “可以的。”徐令姜回过神来,抬手怜爱摸了摸春芽的脑袋,“只是学给人看病的话,或许会很枯燥,你若是决定要学的话,中途便不可以放弃,你能做到么?” 春芽点点头:“能的。” 徐令姜这便放心了,她笑道:“好,那你这几日,什么都不用做了,继续学千字文,我给你找师傅去。” 春芽乖巧应了,徐令姜将桌上一盘蜜枣糕递给她,让她端下去吃了。 春芽前脚刚走,后脚兰姨就笑道:“夫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春芽做下人吧?” 不然为何春芽进府后,徐令姜不但没让人教她差事,反倒时常还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呢! 徐令姜轻轻颔首。 当初在弄梅巷时,她叫这帮孩子读书识字时,春芽是学的最认真的那个,而且她年纪尚小,徐令姜不想让她一辈子,都只被困于内宅之间,做个服侍人的小丫头。 如今她既主动选了要学习医术,徐令姜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随意用过早饭之后,徐令姜便带着秋荻和兰姨出门了。 她们先去了弄梅巷。 徐令姜曾经住的宅子,如今可谓是大变样了,除了房内的布置格局改了之外,院中也被种上了许多时蔬瓜果,甚至旁边还围出了个鸡圈出来。 忍冬她们一见徐令姜过来,忙过来给徐令姜行礼,又赶紧端了茶来。 徐令姜接过茶,轻轻啜了一口,冲她们含笑道:“我今日过来,可不是来喝茶的,眼看着一月之期便要满了,你们学的如何了?” 她们来之前,都只同徐令姜签了两个月的身契。 一个月是学手艺,另外一个月,则是出山验收成果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忍冬。 忍冬也不扭捏,直接站起来道:“学的如何光靠说没用,我们昨日得了信,听说夫人今日要来,都各自预备下了,若夫人不忙,不如我们这便各自给夫人做些吃食,让夫人尝尝,如何?” 徐令姜便笑着应了。 不一会儿,这些人便鱼贯而出,各自手中捧着吃食,轮流上前,让徐令姜检收她们这一个月所学的成果。 虽然她们做的都是主食,但却没有一个是重样的。徐令姜挨个儿尝过去,原本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去,又指了指其中的一个抄手,和一个灌汤包道:“这两个是谁做的?” 两位妇人站出来,冲徐令姜行了一礼。 徐令姜笑道:“这抄手和灌汤包我吃着甚好,劳烦两位再帮我做一份带走的。” 那两位妇人应了,忙喜笑颜开进厨房去忙碌了。 没一会儿,便将抄手和灌汤包做好放进食盒中,拎出来递给兰姨时,兰姨又分别给了她们银子。 “夫人心善,让赵娘子教我们手艺,我们怎能收夫人银子呢?” 那两位妇人摆手,连连拒绝,徐令姜在旁笑道:“先前我吃的我便不给银子了,带走的这个是给霍大夫的,你们就当这银子是他给的,快收下吧。” 听徐令姜这般说,那两位妇人这才千恩万谢收了。 从宅子里出来之后,徐令姜便打算去霍箐坐诊的药堂,那药堂就在弄梅巷旁边的街上,出了弄梅巷。 可徐令姜一行人刚出巷子,就遇到了一位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然。 因为她们俩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都认识对方,但却从来没说过话,也没有近距离打过照面。 兰姨乍一眼看到芸娘,差点就要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但又猛地的想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徐令姜又怎么能摆脱叶知秋,嫁给李慕载呢!便压住愤恨,想装作不认识,直接走人的。 徐令姜也是这般想的。 可擦肩而过时,芸娘却主动叫了她:“李夫人。” 徐令姜脚下一顿,偏头看向芸娘。 徐令姜之前曾远远看过芸娘一次。 那时的芸娘眉眼灵动,满身朝气。可如今的话她却像一朵饱经摧残的花,皮肤苍白干裂,一双眼里全是死寂。 -- 第136页 徐令姜正要说话时,芸娘突然毫无征兆晕过去了。 兰姨吓了一跳,当即拦在徐令姜面前,恶狠狠骂道:“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我跟你说,我们姑爷如今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我们可不怕你!” 徐令姜绕过兰姨。 见芸娘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躺在地上,看着不像是装的,便让兰姨和秋荻一同将她搀着,送去了霍箐坐诊的药堂。 霍箐替芸娘诊过脉,刚掀开帘子出来,兰姨便急急过来,问:“霍大夫,她怎么样了?” 兰姨问这话,本是怕芸娘赖上她们。 霍箐却以为她们相识,摇摇头道:“她之前小产过,还被人灌了大量的红花汤,伤了根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这话一出,徐令姜和兰姨脸色齐齐都变了。 被人灌了大量的红花汤?!这意思是叶家人将芸娘的孩子打掉的?! 兰姨又惊又怒,当即骂道:“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霍箐已经将食盒打开了,正在扒拉抄手吃,见兰姨义愤填膺的模样,便口齿不清问:“她谁啊?值得兰姨你这般骂?” 徐令姜眼睫轻垂,没说话。 旁边的秋荻答了:“叶知秋的外室。” “咳咳咳咳咳——” 霍箐顿时咳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 叶知秋的外室,怎么是由她们送过来的?! 她们正说着,内间的帘子被掀开了。 芸娘醒了,她面色苍白如纸,从里面出来,走到徐令姜面前,冲徐令姜行了个礼:“多谢李夫人送我来医馆。” 徐令姜抿了抿唇角。 她与芸娘这种关系,她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索性便摇摇头。 却不想,芸娘道过谢后,又冲徐令姜道:“李夫人,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原本我该向你道歉的,但鉴于我也算是间接帮了你,我就不向你道歉了,可好?” 道歉与否都皆已过去了。 徐令姜无意再去纠结,便轻轻颔首。 芸娘也不多说,便转身要朝外走。 徐令姜皱了皱眉,又叫住她:“你可是有事要找我?” 不然她为何会去弄梅巷?! 芸娘嗯了声,看着徐令姜:“我爹爹说过,做错事就该向人道歉的。李夫人,如果我说,当初是叶知秋同我说,他与你只有夫妻之名,他答应我,回华京就同你和离娶我的,你信吗?” 事到如今了,芸娘也没骗她的必要,徐令姜信芸娘。 见状,芸娘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身子也跟着轻晃了一下,徐令姜问:“可要我找人雇个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来华京这么久了,还没好好看过这里呢,我想四处看看。” 徐令姜听到这话,便没再说什么了,她看着芸娘一身素白衣裙,头上发饰全无,依旧做未出阁女儿的打扮,脸上挂着瑰丽的笑朝门外走去。 行至门口时,芸娘突然转身,冲徐令姜道:“李夫人,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说完,屈膝冲徐令姜行了一礼,便出门走远了。 兰姨瞧着芸娘这模样,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霍箐看惯了生老病死,对这种早就无感了,他吃完徐令姜带来的抄手和灌汤包,擦了擦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令姜回过神来,走过去,同霍箐说了想让霍箐收春芽当徒弟一事。 霍箐一听这话,立刻回绝了:“不教!小丫头片子,学什么不好,干嘛要学看病啊!赶紧换个别的得了!行了,我这儿马上就要来病了,你赶紧……” 徐令姜轻声截了霍箐的话:“你都能学得,她为何学不得?” 霍箐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故意粗声粗气道:“这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呢!你……” 后半句话,霍箐说不出来了,因为徐令姜盯着她。 徐令姜的眼神很平静。 可那平静里,却带着早就洞察一切的了然,霍箐所有的狡辩之词,瞬间成了枉然。 霍箐气冲冲坐回去,压低声音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见你第一面时。” 霍箐:“?!” “见你第一面时,当时有所怀疑,但不确定,直到那天,你从三娘家里出来,你们俩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时,我才确定。” 赵三娘虽然平日里看着不正经,但却从不胡来。 再加上,那时候赵三娘还在铆足劲儿追李慕载了,他们几家比邻而居,赵三娘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跟霍箐同宿。 霍箐听到这话,顿时磨牙嚯嚯,恨不得把赵三娘大卸八块。 不过赵三娘现在不在这里,她只能恶狠狠看向徐令姜:“看到我这样,你还想让那丫头学医?!” 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 除了宫中有女医官之外,坊间的大夫无一例外都是男的,因此霍箐不得不女扮男装行医。 “不是我想,是春芽要学。”徐令姜说完,想了想,又道:“更何况,虽然说医者眼里无男女之别,但很多女子纵然身体不适,或因病症难以启齿,或因忌讳男女有别,而选择硬抗的。这一点,霍大夫你行医多年,见的应当不比我少吧?” 霍箐不说话了。 她行医这么多年,见过许多这种事。她若不女扮男装便没有人愿意教她医术。可待她学成能独立行医时,又会因‘男子’的身份,被女病患忌讳。 -- 第137页 徐令姜见霍箐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只道:“若你还不放心,那便明日亲自来府里问问春芽吧。” 说完,便带着兰姨和秋荻走了。 但回府的路上,想到芸娘先前的模样,徐令姜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人远远跟着她。 直到暮色四合时,跟去的人才来回禀:“夫人,那女子在华京转了一圈,最后去了鲁王府。” 第53章 报应 ◎赵暝被害一事,跟叶家有关。◎ 徐令姜听完, 愣了一下。 好端端的,芸娘去鲁王府干什么?! 徐令姜有些不解。 但无论芸娘去鲁王府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 徐令姜便也未将此事往心上放,可她却没想到, 第二天就出事了。 这天,徐令姜早起用过饭后,便将春芽叫过来, 检查她的千字文。 春芽的千字文背到一半, 外面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夹杂着兰姨欣喜的声音:“夫人, 大喜!大喜啊!!!” 徐令姜走到门口。 就见一向动静有度的兰姨, 风风火火从往屋里跑,徐令姜忙扶了她一把:“兰姨你慢点,小心脚下!” “不妨事不妨事!”兰姨连连摆手, 眉开眼笑道, “夫人,叶家遭报应啦!!!” 徐令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兰姨噼里啪啦道:“我刚才上街的时候, 看到官差将叶家老小全都抓起来了!哈哈哈哈, 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徐令姜顿时被惊到了。 叶筠乃是吏部尚书,是正三品朝臣,若没有官家发话, 不可能有人敢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 敢去叶家拿人! “兰姨, 你可知去叶家拿人的是谁?罪名是什么?” 兰姨想了想, 道:“拿人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个胖胖的老头,还有一个穿着一身盔甲,身材高大削瘦,对了,那人左边眼睛是红的。” 血瞳?! 殿前司的指挥使?! 带走叶家老小的,竟然是殿前司的人?!那看来是官家下的旨了。 “叶家的罪名是什么?!” 兰姨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徐令姜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听兰姨的形容,想来那两个人,是大理寺寺卿和殿前司指挥使无疑了,能让大理寺寺卿和殿前司同时出动,定然是闹到官家面前,并且官家龙颜大怒的事了。 徐令姜沉吟片刻,吩咐:“兰姨,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看叶家究竟是因何获罪。” 如今见叶家落到这步天地,兰姨觉得十分解气,听到徐令姜这话,当即便一脸喜色往外跑,结果刚出院子,就遇到了霍箐。 霍箐见到兰姨的模样,便调侃道:“兰姨,你这是捡钱啦!这么开心?!” “是比捡钱还让人开心的事呢!夫人差我去办事,我先去了,霍大夫你自己进去,夫人在厅中呢!” 说完,兰姨便匆匆去了。 霍箐刚走到廊下,徐令姜便携着春芽迎出来了。 春芽一见到霍箐,眼睛瞬间亮了,扑过来抱着霍箐的胳膊,撒娇道:“霍箐哥哥,你是来给我当师傅的么?!” 霍箐:“……” 徐令姜见状,便站在一旁没说话。 霍箐顿时头大,将春芽拉住,蹲在她身边,目光与她齐平道:“学医很枯燥的,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不能像别的姑娘一样玩闹,需要一直看医书识药材,还有可能会遇到各种无理取闹的人,你确定你想学吗?” 春芽乖巧点头:“想的。” “?!”霍箐顿时扭头,看向徐令姜,“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可跟我没关系,是春芽提出来,她想要学给人看病的,不信你问她。” 春芽似是看出了霍箐不想收她为徒,徐令姜话音一落,她便急急道:“是我主动跟令姜姐姐说,想要学给人看病的。霍箐哥哥,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会很用心学的,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说着,又撑着乌黑澄澈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霍箐。 霍箐顿时咬住嘴里的软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令姜在旁笑道:“外面热,进来说话吧。” 霍箐一落座,正要说话时,有侍女捧着一碗冰雪冷元子进来。 徐令姜道:“霍大夫一路走来,想必很热了,先吃碗元子凉快凉快吧。” 霍箐一碗冰雪冷元子吃完,身体是舒坦了,可麻烦也来了。 春芽就立在她身侧,对着手指头,时不时抬头,怯怯看她一眼,满脸写着‘霍箐哥哥,你别不要我’几个大字。 霍箐觉得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徐令姜打着扇子,温声道:“春芽,你把昨日同我说,你要学医的那些话同霍大夫再说一遍。” 春芽又一字不落同霍箐说了一遍。 霍箐却道:“你想错了,就算你会医术,也并不是能救活每一个人的。” “啊?这样吗?!” 春芽抬头,茫然看着霍箐。 霍箐并非是不想收她为徒。 只是她深知,女子行医有多难,她吃过的那些苦,她不想让春芽再吃一遍,可霍箐却没想到,春芽想了想,又问:“不能救活每一个人,但是我能救活一些人,对么?” 对上春芽清澈的眼神,霍箐没办法撒谎,便点了点头。 -- 第138页 春芽立刻笑开,颊边梨涡深深:“能救活一些人也是好的呀,而且我是女孩子,我以后要是会医术了,荷香姐姐她不舒服了,我就能帮她看了。” 霍箐问:“荷香姐姐?” 春芽点点头:“荷香姐姐和我住在一个屋子里,她平常对我可照顾啦。可是,每个月总有几天她会生病,我说要请你给她看,她却说她的病男大夫看不了,只有女大夫才能看,可是城中的医馆里,没有女大夫呀!所以我想着,以后我要是学医了,我就可以帮她看了呀!” 听完春芽这一番话,霍箐顿时觉得羞愧不已。 她作为女子,自幼学医时被迫女扮男装,在学医小有所成后,只目光狭隘的看见,女医者无法存活,却没看见那些因觉得,那些因难以启齿饱受女病折磨的女子。 “怎么了?”春芽见她们都不说话了,神色瞬间变得不安起来,怯怯问:“夫人,霍箐哥哥,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徐令姜没说话。 而霍箐一扫先前的敷衍,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没有,春芽说的很对。” 徐令姜一听这话,便知霍箐是应了,也算松了一口气。 之后,霍箐又细细问了春芽如今识字的情况,听到她千字文已识了大半,便赞许点点头。春芽立刻顺杆子往上爬:“那霍箐哥哥愿不愿意当我师傅?!” “既然想让我当你师傅,怎么还叫哥哥?” 春芽睁大眼睛,似是高兴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徐令姜在旁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叫师傅呀!” “师傅!”春芽这才反应过来,叫师傅的同时,又跪下来给霍箐磕了个头。 霍箐忙将春芽拉起来,又同她说了几句话,便让春芽出去玩儿了,复又转头冲徐令姜道:“这丫头我收了,但是我近几日有些事要处理,待我处理好了,我再来接她,你先帮我再照顾她几天。” 徐令姜点头应了。 此事敲定之后,霍箐便也没再过多停留,直接便告辞走了。 霍箐一走,徐令姜闲下来,想到叶家的事,眉宇间闪过一丝愁色,叶家无论犯什么事,徐令姜都不在乎,她只希望此事不会牵扯到叶逢春。 兰姨出去打听了一圈,却是无功而返。 她道:“大理寺和殿前司的人动作太快了,没有人知道,叶家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 那看来是官家直接下旨了。 徐令姜心里的不安更盛了,可如今这种时候,她再急也没用,只得等李慕载回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掌灯时分,李慕载才回来。 徐令姜听到外面的声音,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内出来。 李慕载一进院子,就见徐令姜满面急色从屋内出来,正要步履匆匆下台阶时,李慕载立刻喊了声:“令姜,站在那里别动!” 徐令姜脚下一顿,抬眸看向李慕载。 暗色里,一身玄青色衣袍的李慕载,快步过来。 李慕载知徐令姜想问什么,一走近,他便道:“赵暝被害一事,跟叶家有关。” “赵暝不是死在前朝余孽手上的么?怎么又同叶家……”电光石火间,徐令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脱口而出,“是芸娘?!” 昨日芸娘去了鲁王府。 今日,叶家便与赵暝被害一事扯上了关系!是芸娘做的! 李慕载颔首:“今日宫门刚开,赵旸便带着芸娘入宫,说是叶筠父子与前朝余孽勾结,在太子册封大典当日安排人杀了赵暝,求官家为他做主。” 徐令姜当即便问:“官家信了?!” 问完之后,徐令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没用的话。若官家不信,今日叶家阖府又怎会被大理寺和殿前司的人带走。 “也不算全信。” 徐令姜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掀起竹帘,带着徐令姜往屋里走:“官家听闻此事,怒不可遏,当即将叶筠父子下狱不假,可也下旨让三司去调查此事了。” 说到这里,李慕载顿了顿,又道:“若我猜的不错,此案最后,怕是官家会亲鞠。” 徐令姜认同李慕载的猜测。 赵暝因太子之位而死,官家势必得给鲁王府一个交代,可查来查去,除了前朝余孽四个字,什么都没查到,官家的怒气正无处撒呢!如今芸娘将既疑凶送到官家面前,官家焉有不查的道理。 “只是——” 徐令姜刚起了个话头,又不说了。 李慕载看了徐令姜一眼,他知道徐令姜在想什么——无非是怕芸娘因爱生恨,故意污蔑叶家罢了。 李慕载倒了盅温水,递给徐令姜,淡淡道:“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 徐令姜猛地抬眸。 李慕载道:“芸娘指证叶家,只有她偷听到的对话,其实连证据都算不上。可今日在官家面前,芸娘直接起誓,说她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她和她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儿,死后永坠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从昨天芸娘那模样来看,那个孩子没了,几乎是带走了她半条命,如今她既肯用那孩子起誓,只怕叶筠父子当真与赵暝的死有关了。 而赵暝的死,一直是个无头案,如今芸娘既撕开了一条缝隙,又有赵旸在,官家自然会查。 “可——” -- 第139页 徐令姜垂眸,喃喃道:“若说叶筠父子,与前朝余孽勾结,怎么都站不住脚。” 李慕载听到徐令姜的话,沉默片刻,眼睫撩起间,有流光一闪而过,他答非所问:“那令姜可曾想过,叶知秋仕途已然无望,叶筠便该将希望寄托在叶逢春的夫婿上。最好的选择,便是榜下捉婿,或者将叶逢春嫁给顾予忱,可叶筠为何却将叶逢春嫁给康王嫡次子了呢?!” 第54章 始末 ◎跟我有关?◎ 这个问题, 徐令姜也曾想过。 在未立太子之前,官家最中意的是赵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叶筠为何,却反其道而行, 将叶逢春嫁给康王嫡次子。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官家突然改了主意,将康王世子过继立为太子, 那叶家最多是面子上好看——能得个王爷女婿。 可里子却得遭罪, 毕竟没有哪个天子, 会重用弟弟的岳父。 徐令姜倒是隐约有听说, 康王对赵昱这个嫡次子的疼爱, 远超过嫡子,可那又如何? 长幼有序的祖宗礼法摆在那里,就算康王再疼赵昱, 赵昱也绝不可能跃过嫡长子, 可叶筠却为何,偏偏要将叶逢春嫁给赵昱呢? 徐令姜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眉眼沉沉:“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已经着人去查了, 暂时尚无眉目。” 徐令姜想了想,又问:“那此事可会牵扯到康王?” 叶筠于康王是亲家,此番叶家与赵暝之死有关,康王安能独善其身? “叶筠父子一口咬定, 芸娘是因爱生恨,冤枉他们的, 暂时并未牵扯出康王。”说到这里时, 李慕载眸色微变了下, 但却没说什么。 徐令姜捕捉到了,她问:“跟我有关?” 李慕载犹豫两个弹指间,轻轻颔首:“今日在官家面前,芸娘曾说,当初叶知秋之所以与你和离,乃是因为,叶知秋误以为她是鲁王府被拐的郡主。” 这话一出,徐令姜瞬间被惊到了。 当初叶知秋因芸娘来找她和离时,徐令姜还曾钦佩过叶知秋,却不想,叶知秋一开始对芸娘竟是另有所图! 说到这里,徐令姜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当初叶知秋突然想回头的时间,似乎就是赵靖桐被找到的时间!所以他是觉得,芸娘没有利用价值了,这才将她抛开,又转头回来求自己的原谅了?! 一贯好脾气的徐令姜,也气的将茶盅掼在桌上,愤然骂道:“寡廉鲜耻!狗彘不如!!!” 李慕载愣了下。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徐令姜骂人,一时颇觉得有些新奇,便没说话。 徐令姜又骂了几句之后,见李慕载看着她,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抿了抿唇角,小声道:“我,我就是有些气不过。” 气不过叶知秋这般对她和芸娘。 李慕载轻轻嗯了声。 旁人生气大多都是面目可憎的,可徐令姜生起气来,却自有一股灵动的美。李慕载并不介意,反倒拉着徐令姜坐下,声音里带着笑:“气不过骂几句也无妨。” 徐令姜抬眸,看见李慕载脸上的温柔纵容时,心里蓦的一暖,原本的气愤悉数散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有些担心逢春。” 叶逢春虽然是外嫁女。 但此事若与康王府有关,那叶逢春—— 李慕载察觉到了徐令姜的不安,他握住徐令姜的手,淡淡道:“康王并非等闲之辈,先等等,看三司能查出什么吧。” 徐令姜轻轻点头,为今之计,确实也只有等。 只是徐令姜他们这边想着等,康王那边却是已经坐不住了。 康王正在修剪花枝,但听说,赵旸带着芸娘入宫,在官家面前,指认叶筠父子与前朝余孽勾结,杀害赵暝的消息时,他手一抖一剪子下去,一直精心养护的花苞剪掉了。 “那女人在官家面前怎么说的?” 康王一时也顾不上那花了,急急问传消息的人。 小厮将打探到的消息,同康王说了一遍。 康王面色阴沉坐回椅子上,一面让人去叫赵昱来,一面飞快思考应对之策。 赵暝之死,一直是官家心里的一根刺,如今赵旸带人指正叶筠父子,官家绝对会派人去查,甚至可能会亲鞠,那么叶家暴露是迟早的事。现在当务之急,他得先知道,赵昱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这样才能想办法将他摘出去。 赵昱来的很快,可康王一见他的模样,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原因无他,如今已是午时了,赵昱过来时,整个人却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身宽袖软袍挂在身上,衣襟大敞,依稀能看见内里暧昧的红痕。 一进来,赵昱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父王,您找我!” 康王恨不得将茶盏摔到赵昱脸上,可茶盏抓到手上时,又狠不下心来,只得怒声道:“你把上次你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赵昱啊了声,一脸茫然:“什么话?” 康王听到这话,直接将手中的茶盏摔过去,上好的雨过天青色茶盏,顿时在赵昱脚下摔的四分五裂。 管家在旁忙说了,芸娘指认叶筠父子谋杀赵暝一事。 赵昱哦了声,满脸不解:“合着父王是因这事动怒呢!这有什么好动怒呢?!” 康王气的都手都开始抖了。 管家正要说话时,赵昱身子一歪,坐进太师椅上,抓过果盘里的葡萄,摘下一颗一面慢条斯理剥皮,一面语气闲适道:“提出要杀赵暝的人是叶知秋,安排人杀赵暝的也是叶知秋,父王有什么好担心的!” -- 第140页 “提出杀赵暝的是叶知秋,安排人杀赵暝的也是叶知秋,那杀赵暝的人,不是你的人?” 赵昱闻言,歪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是我的人没错,可他们现在已经死了,谁能证明,他们是我的人呢?” 康王愣住了,似乎是他这个表情取悦到赵昱了,赵昱将身子坐直了几分,一脸兴奋说出始末:“是叶知秋跟我说,若是赵暝当上太子,必然会重用李慕载的,那么他的仇这辈子就报不了了!他让我帮他一把,这样赵暝死了,我说不定就能当上太子啦!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我都无所谓了,只要我那几日闲的发慌,索性就陪他玩儿了。我告诉他,我在宫里安插有眼线,只是我的眼线到不了赵暝跟前,叶知秋就自告奋勇,说他姑姑如今虽然没有以前受宠了,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后面的事,父王您都知道了。” 说完之后,赵昱又撑着下巴看着康王,像个等待父亲夸奖的孩子。 听完赵昱说的之后,康王心里其实是十分欣慰的。 虽然赵昱的性格上有很多缺憾,但赵昱很聪明,且天生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叶知秋想利用赵昱之手,除掉赵暝的同时,又想用此事,死死跟赵昱绑在一起,却不想,赵昱轻而易举便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不是时机不对,康王确实想跟赵昱抚掌称赞,但—— “不对!叶知秋人年轻脑子没长全,可能看不出其中端倪来,叶筠却是个老狐狸,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康王怕叶筠留有后手。 却不想,赵昱嘿嘿一笑:“对上叶筠那个老狐狸,我自然是没有胜算的,可关键是,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瞒着您跟叶筠那个老狐狸做的!估计叶筠现在都还以为,那个女人是受人指使冤枉他们的呢!” 听到这儿,康王看向赵昱的眼神终于变了。 他以为,赵昱这次又像之前一样,脾气上来了,便不管不顾的去做了,却不想,这次他竟然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尽管如此,康王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叶知秋一向都听叶筠的话,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会不告诉叶筠?” “父王,这您就不懂了吧!叶知秋确实一贯是对叶筠惟命是从,可也正因为如此,叶筠时常骂叶知秋蠢,骂的多了,叶知秋自然想要做一件大事在叶筠面前扬眉吐气呀!” 还有什么大事,能比既报了自己的仇,又让自己全身而退,还能与王府死死捆绑在一起,这种一箭三雕的事更大了。 康王听完所有之后,顿时喜上眉梢,毫不吝啬夸奖道:“我儿做的真好!叶家那小子胆敢算计你,就该让他付出代价!” 赵昱听到康王的夸奖,神色顿时变得满足起来,不过他又道:“但是父王,叶知秋之前来找我杀赵暝时,曾有意试探过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 赵昱话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康王常年盘弄的核桃顿时碎了,康王眼底滑过一抹杀气,面上却依旧是笑盈盈道:“此事你不必担心,交给父王便是,先下去歇息吧。” “谢父王。” 赵昱应过之后,抓起葡萄,一步三晃走了。 待赵昱走远之后,康王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鸷起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叶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你不得了!” *** 从威风凛凛的吏部尚书,到阶下囚,叶筠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坐在发霉的草垛子上之后,叶筠心里的怒气仍不能平息。 叶筠现在深刻觉得,妻贤夫祸少这句话十分有理,若非自己娶了叶母这样一个既蠢又毒的女人,叶家何以沦落到这种地步! “出去我便休了那毒妇!” 叶筠一拳重重捶在床板上,震起一层灰,呛的叶筠直咳嗽,咳嗽过后,叶筠才开始整理思绪。 今日这事,简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刚才在官家面前,他一口咬定芸娘是因爱生恨诬陷他们的,可如今到了天牢之后,叶筠才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赵暝死之前,芸娘便已被接进府中了。 外面的事,芸娘应当是不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会用这件事来污蔑他们?还有叶知秋,这件事被爆出来时,叶知秋的表情明显带着惊惶,那便说明,这件事叶知秋是真的参与其中了。 “蠢货!没脑子的蠢货!!!” 叶筠满脸愤恨咒骂了好几句,这下也开始慌了。 叶筠像只没头苍蝇,在牢房中来回走动着。 若叶知秋当真参与其中了,他得知道,叶知秋参与到了何种程度,才能知道该怎么自救!可偏生从宫中出来之后,他和叶知秋便被分别带走了,他现在连叶知秋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说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筠现在急的都恨不得哐哐撞大墙了。 他实在没办法了,便叫来狱卒,想向狱卒打听一二。 狱卒道:“小叶大人也在我们这里关着呢!只是他在另外一个牢房里,叶大人您请稍安勿躁!” 叶筠有心想让他帮忙传个消息,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狱卒则连连摆手道:“叶大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您若想见小叶大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待三堂会审时,自然就见到了嘛。” 说完,也不等叶筠再说话,便径自走了。 -- 第141页 叶筠没办法,只得坐回草垛子上。 事到如今,叶筠再傻,也知道,叶知秋这是被人利用了,而利用叶知秋的人,除了康王还能有谁! 叶筠蹭的一下站起来,当即想喊狱卒过来,但转念一想,又慢慢坐了回去,缓缓吐了一口气:不能慌! 不管叶知秋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这件事都与康王府脱不了关系,而且自己手上有康王府的把柄,康王不敢对他们见死不救的,他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着便是。 叶筠闭眼坐在草垛子上,用吐纳之法压下所有的情绪。 这间牢房左上方有一个小窗子,窗外从晴空万里,慢慢变成晚霞满天,最后又悉数归于暗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叶筠终于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叶筠坐在草垛子上没动,直到那脚步声在几步之遥停下之后,叶筠这才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第55章 交换 ◎事到如今,你没得选了。◎ 康王一身黑色斗篷, 袖手立在牢房外。 叶筠一见到他,忙从草垛上下来,先是冲康王行了个拱手礼, 紧接着就开始叫冤起来:“王爷,您可算来了, 求王爷为下官做主啊!” 康王的目光落在叶筠身上。 如今的叶筠一身囚服,脸颊上还蹭有灰,模样颇有些狼狈, 但康王瞧着, 却觉得叶筠这身囚服可比他那身官袍顺眼多了。 康王一脸和善道:“哎呦, 叶兄, 你这话可就折煞本王了。本王人微言轻的, 如何能为你做得了主啊!” 叶筠愣住了。 他没想到,康王竟然会这般说。 “再说了,皇兄已下旨, 让三司共同查处此案了, 相信假以时日,定能还叶兄清白, 叶兄稍安勿躁便是。” 听到康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叶筠顿时慌了。 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康王谈判,但眼下这种情况, 他绝对不能暴露这一点,叶筠便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若我叶家出事, 王爷您只怕也难逃干系。” 若是旁人, 兴许就被这话唬住了。 可康王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且他先前已从赵昱那里,知道了所有的始末,如今听到叶筠这话,看叶筠的眼神,顿时像在看傻子一样,他含笑道:“叶兄可真是多虑了,我听闻此事后,已进宫去见皇兄了。皇兄说了,虽然你我两家是姻亲,但此事是你叶家所为,让本王不必多想呢!” 见康王打定主意要独善其身,叶筠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王爷,叶某虽不知其中详情因果,但此事绝非我儿一人所为,王爷当真……” “早说你不知道,不就好了!” 叶筠被康王这顿抢白噎了一下。 “你既不知道,那本王来告诉你。是你的好儿子,私下撺掇我儿,想借我儿之手,断了李慕载的后路为自己报仇。在太子册封礼上杀赵暝的主意是他出的,杀害赵暝的宫人,也是他让他那个好姑姑的人帮忙,安排到赵暝跟前去的。” 叶筠听完这些话,脑袋顿时像被大锤捶过一般,嗡嗡作响的同时,几乎被气的吐血。 事到如今,康王也没必要再诓骗自己了,而且他那个儿子,他是了解的。自叶知秋右手被废之后,叶知秋就对李慕载夫妇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官家定了赵暝为过继人选之后,自己还曾专门敲打过他,可谁曾想,他表面上应承的极好,私下却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蠢货!眼皮浅显的蠢货! 他知不知道,刺杀太子几乎等同于谋反啊!!!他以为,跟赵昱合作杀了赵暝,这样既断了李慕载位极人臣之路,又能跟赵昱死死捆在一起啦?!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康王是个老奸巨猾,做事从不留半点把柄的笑面虎,他的儿子岂是个省油灯的灯!叶知秋竟不知死活的去跟赵昱合作,这不是上赶着去送人头吗?! 叶筠气的胸膛大力起伏着。 早知道这个儿子这么蠢,一出生,他就该把他掐死算了!也不至于给自己招来这泼天的祸事! 但事到如今,气愤归气愤,叶筠脑子依旧转的很快。 叶知秋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蠢到,让康王府独善其身,此事康王府自然也出了力的,但康王府出了什么力呢?! 一念至此,叶筠眼里精光闪过,他猛地抬头:“就算是我儿撺掇的,也是我儿将人安排至赵暝跟前,可杀赵暝的那两个宫人,应当不是我儿的人吧!” “谁知道呢!毕竟死人没办法开口说话不是!” 叶筠顿时目眦欲裂。 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为何那两个宫人在杀了赵暝之后,立刻便畏罪自杀了。可笑叶知秋想利用此事,彻底和赵昱绑在一起。却殊不知,人家赵昱一开始,就打算借他这把刀杀了赵昱 叶筠恨透了叶知秋的蠢,可他更恨康王父子的毒。 他们利用叶知秋杀了赵暝,自己得利后,却还想让他们叶家做替罪羊!他们做梦!!! 事到如今,叶筠也没了顾忌。 他抬眼看向康王,目露愤恨:“康王,我本想着,你我两家是儿女亲家,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今你既这般无情,那也休要怪我无义了!是,他们这一死,确实是死无罪证了,但是王爷您别忘了,现在官家已经知道了,杀死赵暝的那两个宫人是前朝余孽。若我再将赵昱生母,是前朝血脉一事捅到官家面前,你觉得官家还会相信,你们康王府是清白的吗?!” -- 第142页 赵昱对外称是康王嫡次子,是以几乎无人知晓,赵昱其实并非是康王妃所出。 叶筠会知晓此事,还是多年前,他任刑部侍郎时,曾碰上一桩民间借贷纠纷致死案件,深查时,发现这桩民间借贷案件牵扯到一个会社。 而在调查这个会社过程中,叶筠发现这个会社表面上是义气会社,实则会中之人皆是前朝余孽,一直在密谋复辟前朝。但查到一半时,有一股势力暗地里从中阻挠,叶筠明面上放弃了,但暗地里顺藤摸瓜,查到那些前朝余孽,同康王府的后宅有隐秘的联系。 可还没等叶筠再细查,便听说康王最宠爱的那位侧妃,突然病逝了。 之后华京骤然变天,一番血流成河后,今上即位,紧接着诸位王爷纷纷去了各自封地,暗中那股势力消失之后,叶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查到,康王病逝的那位侧妃,十有八/九是前朝皇室之后,但鉴于那时康王已去就藩,叶筠便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今日大难临头了,叶筠便将此事当成他的保命符。 此时,叶筠看向康王的眼神,早已没有恭敬了,他哂笑一声:“若我猜的不错,如今时隔多年,王爷心里怕是拿捏不准,我到底有没有查到这件事,所以不敢轻易动我,这才想着求娶逢春,将你我两家绑在一起,对吧?” 康王一贯是未语先笑,但此时,那双平素含笑的眼里,却早已没了笑意,他看向叶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当年若不是叶筠多事,查到了王府,他又怎会为了自保,亲手杀了晚晚。 后来,他本想着要找叶筠报仇的,可华京骤然变天,他被迫去了封地,如今再回来,他一直投鼠忌器,这才想着先让赵昱娶了叶逢春,待两家成为亲家后,再寻个适当的机会,灭了叶家为晚晚报仇的。 如今既然撕破脸皮了,康王便也懒得再同叶筠虚以为蛇,他冷冷道:“是你害死了我的晚晚,你是一定要死的。” 叶筠瞬间被惊的瞠目结舌。 他没想到,康王知道自己捏有他的把柄之后,他竟然还敢这么嚣张,当即便冷笑连连道:“王爷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赵昱就能活?” “我们父子能不能活,不用你操心,但你是一定得死。”康王也不同叶筠废话,“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死,我保下叶逢春和叶知秋的性命。第二,鱼死网破。你大可将此事捅到官家面前,可时隔多年,晚晚已经死了,当年的事也早已被我抹的一干二净了。你就算将此事捅到官家面前,官家又能拿我如何呢?!而且你知道的,官家可是个仁君,仁君怎么可能会因一个臣子为脱罪胡乱攀咬的话,而去惩罚自己的亲弟弟呢?!” 说到这里,康王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畅快恣意:“叶筠,事到如今,你没得选了。要么死你一个,要么让整个叶家为你陪葬,你自己好好选一选。” 当年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有多痛苦,康王现在就有多畅快。 他目不转睛盯着叶筠,看着他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整个人像是被人拔掉爪牙的困兽,他奋力挣扎嘶吼,却是徒劳无用,反倒让自己出尽了洋相。 叶筠双手死死攥着栏杆。 一张猪肝色的面皮紧绷,目光如刀,一刀一刀落在康王脸上,他恨的咬牙切齿,可却又不得不承认,康王说得没错,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 若他早知道,康王府设下的这个圈套,他或许能利用手上这张护身符筹谋一二,可现在太迟了。他只能妥协,只能接受康王给的条件,但—— “谋害太子是大罪,我们阖府都会被杀,你如何能保得下我的一双儿女?” “叶逢春是我王府的儿媳妇,官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牵连到她,至于叶知秋,待行刑之前,我会用死囚将他换出。” 这一劫,他是决计躲不过去了。 能用他的命,换那一对孽障的,也是好的,但—— “要我认罪可以,但仅这样还不够,待此事了了之后,我要王府给逢春一封放妻书,你可能做到?” 康王答应的很快:“可以。” 可叶筠却道:“我不信你,我要你拿赵昱发誓,我认罪后,你不得派人追杀我的一双儿女。” 赵昱是康王的逆鳞。 听到叶筠这个要求时,康王目光陡然变得阴森,可过了须臾之后,他肩膀又松了下来:“好,我以昱儿起誓,待你认罪后,绝不诛杀叶逢春和叶知秋。” 叶筠听到这个话之后,这才颓然跌坐在地上。 康王目的既已达成,也不再停留,径自转身朝外走的那一瞬间,康王嘴角滑过一抹幽深的冷笑。 第56章 询问 ◎当年在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叶筠父子被下狱的第二天, 弹劾他们的奏折,顿时像雪花一样,堆满了官家的御案。 有弹劾叶筠受贿更改官员考绩的;有弹劾叶筠纵容家仆, 侵占百姓良田打死人的;还有弹劾叶筠为叶知秋军功弄虚作假的。 说叶知秋的累累军功,一半是靠杀良冒充的, 一半是抢夺顶替底下将士得来的,并附上了人证物证。 叶家父子顿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与此同时,三司调查时, 发现当初杀害赵暝的那两个宫人, 那日原本不在那里当值的, 是管事将那日将他们调过去的, 而调他们过去的那个管事, 则是叶嫔的人。 -- 第143页 这下三司官员再去审问叶筠时,叶筠便痛快认罪了。 徐令姜听到这个消息时,还被惊了一跳。 在她的印象中, 叶筠是个哪怕到绝境, 也想着要绝对反击的人,这次怎么会这么快就认罪了?! 徐令姜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转头看向李慕载:“他买凶杀暝世子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父子因我废了叶知秋的右手, 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怕赵暝当上太子之后,便再无机会找我寻仇。故此铤而走险,在册封当日,买凶杀了赵暝。” 不可能!这个理由太蹩脚了!!! 这种蠢事, 叶知秋都不可能会做,更别说叶筠了! 徐令姜问:“官家信了?” 李慕载微哂:“人证物证俱在, 官家为何不信?” 就算人证物证俱在, 但此事也说不过去, 还有—— “旸二公子呢?他也——” 说到一半,徐令姜蓦的停下来了,如今官家既信,别人信不信,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李慕载看着天边的浮云,答非所问:“官家收到叶筠的证词后大怒,当即便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徐令姜惊的当即要站起来,却被李慕载攥住手腕:“康王入宫为叶逢春求情,叶逢春被赦免了。” 听到叶逢春无事,徐令姜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此事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凶手已认罪,自然便就此盖棺定论了。” 李慕载嗓音寡淡,里面却带了些许嘲讽,顿了须臾,他又道,“官家除了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之后,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徐令姜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道:“官家让宗正寺筹备赵旸袭爵一事,并下了恩旨,日后鲁王一脉的爵位可世袭罔替。” 徐令姜被这话,震的许久没回过神来。 本朝袭爵采用的是递降袭爵,鲁王府能世袭罔替,确实是极大的恩典。可一想这个恩典是用赵暝的死,和鲁王中风换来的之后,徐令姜就觉得这个恩典怎么听怎么讽刺。 所以官家究竟是知道,赵暝之死跟康王脱不了关系,但苦于没有证据,这才想用世袭罔替补偿鲁王一家?还是另有打算?! 时至今日,徐令姜才终于理解,君心难测那句话了。 当初赵暝死后,官家曾携皇后娘娘,数次去王府看望鲁王爷夫妇,并且再三说,一定会彻查此事的。可如今此事却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叶筠甫一认罪,官家便下旨灭了叶家满门,此事当真能这样过去了么? 徐令姜却觉得未必。 旁人暂且不说了,单说赵旸,他心里决计是过不去的。 天上红霞漫天,灿烂热烈燃烧着。 徐令姜和李慕载并肩坐在廊下,谁都没再说话。直到天上的暗色一点一点漫上来之后,李慕载突然道:“我出去一趟。” 徐令姜当他有公务在身,便也没多说什么,将李慕载送至院门口。 待李慕载走远之后,徐令姜脸上的愁色才显露出来。 她担心叶逢春。 叶家明日便要被满门抄斩了,叶逢春虽然能幸免于难,但若此事与康王脱不了关系,那叶逢春留在康王府则是件十分危险的事,她得想法将逢春救出来。 可就算要救,她也得先见到叶逢春,让叶逢春配合自己才行 可偏生她又不能贸然去康王府,得找个中间人,为她和叶逢春牵线搭桥找个见面的机会才行,可是要找谁才行呢?! 最稳妥的人选,应当是皇后娘娘。 可经过鲁王府一事之后,徐令姜却不想劳烦她了,至于其他人—— 有了!倒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徐令姜站起来,忙将兰姨叫来:“兰姨,你亲自去趟嘉庆伯爵府找罗柔,就说我约她明日一同上街,问她可有时间。” 罗柔同她们夫人,一向不是不和么? 兰姨语气迟疑:“夫人,您确定,你要约的是……” 徐令姜急急道:“我确定,快去快去。” 兰姨匆匆去了。 徐令姜又坐回廊下,无论叶家人是被利用了,还是真是他们做的,他们都罪有应得。但逢春不一样,她得救逢春出来。 *** 天牢内,叶筠靠墙而坐,整个人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直到外面传来狱卒谄媚的声音时,叶筠的眼珠才转了一下。 明天他就要死了。 叶筠知道,今夜定会有人来送他一程,所以他一直在等那人来。 如今如愿等到脚步声之后,叶筠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的牢房外停下时,叶筠才掀开眼皮。 看见来人时,叶筠瞳孔猛地一缩,声音都在抖:“怎么是你?!” 叶筠以为,来人会是赵旸,却不想来人竟是李慕载。 李慕载一身玄色窄袖暗纹锦袍,身姿挺拔立在栏杆外,面沉如水道:“十三年前,徐家祖孙三口,并非是死于走水,可你却刻意抹去了这一点,将其作为走水结案,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叶筠愣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慕载前来,竟然是来打听这件事的! 叶筠第一反应,是徐令姜让他来打听的。 但这个念头刚蹿出来,旋即又被打消了。徐令姜当了四年的叶家妇,若她当真对走水案存疑,那她早就自己查了,何以会拖到现在! -- 第144页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LJ D 是李慕载自己在查的。叶筠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叶筠猛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抠在栏杆上,目眦欲裂,“若不是你废了知秋的右手,就此断了他的仕途,我又怎么会同康王那个老狐狸结亲,最后落到如今这种兔死狗烹的下场呢!!!哼,你想知道这桩旧事,那你去查啊,你……” “你等的人是赵旸。”李慕载打断叶筠的话,面无表情看着他,“但是赵旸今夜不会来了,你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只会是我。” 李慕载轻飘飘的话,顿时像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叶筠的脖子,他目光惊骇看着李慕载。 “那些事,我查出来是早晚的事,只是我不想浪费那个时间。要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把你想告诉赵旸的话述交给他,要么你就带着秘密死去,像康王希冀的那样。” 最后一句话,瞬间捏住了叶筠的七寸。 叶筠知道,这场局,他是非死不可,但他不能白死,他不信康王真的会放过他的儿女,而同理,他知道赵旸也绝对不相信,赵暝的死会与康王无关,那么今夜,赵旸自然会来找他。 “你以为你一死,能指正康王与这件事有关的,就只剩下叶知秋了,赵旸绝对会保叶知秋活命?”李慕载凉凉道,“可你似乎忘了,赵暝的死与叶知秋也有关,赵旸为何会要救他的杀兄仇人呢?!” 叶筠眼脸微动,但面上却毫不露怯:“是,赵暝之死,与我儿也有关,可赵旸要想扳倒康王必须得要我儿指正才行!” 李慕载闻言,看了叶筠一眼,嗤笑道:“叶筠,你尚书的位子,是靠溜须拍马,和裙带关系坐上了吗?” 叶筠怒极:“你——!” “若叶知秋能指正康王,这次为何不指正呢?你当真以为,赵旸同你一样蠢么?”李慕载向来极少说刻薄的话,今天是第一次,“赵旸要的,可不是扳倒康王,他要的是害死赵暝的人偿命。” 李慕载最后一句话说完,叶筠的膝盖一软,若不是他手还扶在栏杆上,只怕此时早已狼狈摔在地上了。 李慕载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幻想着,赵旸会保叶筠不死吗?!” 叶筠身居高位多年,向来都是被人追捧着,今夜被李慕载这样一个后生这般说,脸顿时涨的通红。对上李慕载嘲讽的眼神,叶筠冷笑一声:“康王和赵旸不会放过我儿,你就会了吗?你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原本李慕载说那些话,是故意炸叶筠的。 可如今听叶筠这意思,他肯认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叶筠看着李慕载,心里犹豫不定。 康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他不信他!而因着赵暝的死,赵旸肯定也不会放过叶知秋,如今他能信的人,似乎确实只有李慕载了。 叶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李慕载:“你能帮我救知秋?!” 李慕载并未直接回答叶筠的问题,而是道:“康王如何同你承诺的?” 叶筠悉数说了。 “我会助叶逢春脱离康王府,日后会护她周全。至于叶知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康王的人用死尸换他出去时,我可以给他制造机会,让他逃走,但至于能不能逃走,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不行!你得救他!” 李慕载看着叶筠:“事到如今,你没得选。” 叶筠嘴嘴唇抖了一下,见李慕载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得应了:“好,成交。当年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还有个条件。我要你同赵旸说一件事。” “什么事?!” 叶筠靠向栏杆,将赵昱生母一事说了。 他明日就要死了,但是他不能白死,也不能把这件事带进土里。康王父子将他们父子当做刀杀了赵暝,那他这把刀在临终前,也得让康王日后不安生。 李慕载轻轻颔首应了。 叶筠这才舒了口气,摸索着坐到桌边,说起李慕载关心的话题:“不错,当年仵作验尸过后,确实有说徐老太爷并不是死于走水,而我当年将此案作为走水结案,确实是有人指使。” “是谁?!”也 叶筠看着李慕载,缓缓报出了一个人名,李慕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圆月高悬,将清辉撒向人间。 李慕载前脚从天牢出来,后脚康王便得到了消息。 “看清楚了?” 来回话的人点头:“小人看清楚了,确实是李慕载无疑。” 康王盘着手中的核桃,坐在圈椅里没说话。 叶筠的小算盘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但明日就是行刑的日子了,他若再动手反倒有可能会坏了事,所以他来了招釜底抽薪,却不想赵旸没去天牢,李慕载竟然去了。 李慕载与叶筠之间,显然不是探间的关系! 那李慕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看叶筠必是有所图,可李慕载在图什么呢?!是他私自去找叶筠的,还是宫里那位授意的?! 康王正想着时,管家快步从外面进来道:“王爷,我们的人递来消息,说有人在查上次,散播赵暝是皇太孙,以及叶筠与结亲一事。” -- 第145页 康王猛地扭头:“谁查的?” “李慕载。” “啪——” 两只核桃撞在一起时,康王阴恻恻笑了:“又是李慕载呀!” 说到这里时,管家似乎又顿了一下。 康王不耐烦斜乜了管家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管家:“而且李慕载动用的是私卫。” 既动用的是私卫,那就与宫里那位没关系了。 这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刚弄死一个叶筠,又有一个李慕载上赶着来了。据他所知,这位朝中新贵,是从厢军选拔上来的,在殿前司待了三年,才突然一鸣惊人的,现在看来,这位新贵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康王盘弄着手上的核桃,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去查查李慕载。” 第57章 元翁 ◎元翁是他父王身边的近身大监。◎ 李慕载回去时, 夜已经深了,但卧房还亮着灯。 他掀帘进去,就见徐令姜手上握着书, 正趴在靠窗的桌上,睡的正沉。 在见到徐令姜这一瞬间, 李慕载之前的烦躁,突然就奇异的消失了。 之前,他晚归的时候, 苏蕙也会等他, 但那种感觉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面前这个人, 是他的妻子。 之前, 她只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婚事, 当成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自上次说开之后,徐令姜似乎就慢慢开始转变了。 她不再只把他当朋友了。 她开始正视他们这段关系,开始慢慢把他当成丈夫, 她不再刻意同他保持疏离感, 她会在他晚归时,在灯下等他。 意识到, 徐令姜是在慢慢朝妻子这个角色靠拢时, 李慕载的眉眼一瞬间温软下来。 他盯着徐令姜恬静的睡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上前,轻轻抽走徐令姜手中的书,原本打算抱她上床去睡觉的, 可李慕载的手还没碰上徐令姜时,徐令姜就已经醒了。 徐令姜看到面前的李慕载时, 微微怔了下, 这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声音里还带着困顿:“你回来了呀,用过饭了吗?厨房我让人备有夜宵。” 说着,徐令姜便要转身唤人。 李慕载单手摁住徐令姜的肩膀:“我不饿,上床去睡吧。” 徐令姜听他这般说,见李慕载眉眼里带着深深的倦怠,这才嗯了声,率先脱鞋爬上床。 李慕载立在灯下,见徐令姜躺下之后,这才熄了烛火,褪了外裳,紧跟着在徐令姜身侧躺下。 自从上次说开之后,他们就一直是同床共枕。 徐令姜从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她有些困了,翻过身正欲睡时,腰上陡然一紧。紧接着,一个宽阔的胸膛,突然贴在她后背上。 徐令姜眼睛瞬间撑圆。 她刚涌上来的睡意,一下子就被惊到九霄云外去了,整个人瞬间僵住,不敢动了。 李慕载凑过来,将脑袋枕在徐令姜肩膀上。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沉意,又似有几分失落,徐令姜不大能分辨出来,她只听见李慕载说,“我今晚去见叶筠了。” 去见叶筠了?! 李慕载见叶筠做什么?! 徐令姜的注意力,被李慕载这话分去了大半了。 “叶筠之所以将叶逢春嫁给赵昱,是因为赵昱的母妃。” 徐令姜尽量让自己忽略掉腰上那只手,她‘嗯?’了声,僵着声问:“赵昱的母妃不是康王妃么?康王妃与叶家,有什么瓜葛?” “赵昱不是康王妃所出,他的生母是康王的侧妃。” 李慕载靠在徐令姜的肩胛骨上,将事情的始末,悉数告诉了徐令姜。 徐令姜听完,顿时唏嘘不已。 叶筠本以为,他手握康王的把柄,最终能傍着康王扶摇直上,却不想到最后,竟落到这个下场。 不过李慕载既说到这事了,徐令姜便同他说了,自己想救叶逢春的打算:“既然叶家是康王所害,那么把逢春留在康王府太危险了,我想救她出来。” 李慕载嗯了声:“可要我帮忙?” 今夜他答应了叶筠,但是他与叶筠之间的事,他暂时不想让徐令姜知道,但若徐令姜想救叶逢春,他可以从中帮忙。 徐令姜想了想,道:“暂时先不用,待我见过逢春之后,再看此事要怎么做吧。” 李慕载应了声:“好。” 说完此事之后,两人骤然沉默下来。 李慕载的呼吸喷在徐令姜脖颈上,徐令姜顿觉又痒又烫,可偏生又动弹不得,只脸上的热度不断攀上来。 就在徐令姜觉得自己都快要烧着了时,李慕载就像突然抱住她时一样,突然又毫无预兆松开了她,整个人又退回了平日里睡的床沿处,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徐令姜像条又被人放回水里的鱼,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胡乱的嗯了声,揪着衣襟的细白指尖,这才微微松开,在暗色里平复了好一会儿,徐令姜才慢慢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 睡在外面的李慕载始终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一般。 徐令姜微微翻了个身,原本她很困的,可刚才经过那一出之后,她突然就不困了,只睁眼看着头顶纱帐上的花纹。 夜里,那纱帐上的花纹压根就看不清楚。但徐令姜知道,那上面是寓意夫妻恩爱的比目鱼纹。 -- 第146页 惊慌失措过后,徐令姜这才意识到,今夜的李慕载好像有些反常。 李慕载一贯守礼,他从来不会做这般无礼的事,今夜是第一次。 但他突然抱住自己之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没头没脑说了叶筠的事,然后又突然放开自己了。 徐令姜有些不放心李慕载。 她微微侧头,就见李慕载躺在不远处。他的脸被暗色笼罩住了,只依稀能看出个轮廓出来,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他应当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徐令姜想,不然李慕载不会突然这样。 那她要问问他么? 徐令姜犹豫了须臾,若是李慕载想说,他定然会同她说的,现在他没告诉自己,想来便是不愿意告诉她的意思。 徐令姜最终没问,但她却做了一个动作—— 李慕载合眼沉思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罩上了他的手背。紧接着,那只手小心翼翼的攀过来,慢慢握住他的手。 李慕载睁眼,微微侧眸。 徐令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躺着睡了,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轻声道:“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值,早些睡吧。” 李慕载怔了须臾,反手攥紧徐令姜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外面夜风轻晃,吹的廊下的灯笼来回晃荡着,绯色的光晕,在墙上来回摇曳。 过了片刻,纱帐内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李慕载这才睁开眼睛,他侧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徐令姜。 徐令姜此时已经睡熟了,面朝他这边睡着,额头上已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这几天白日里酷热难耐,即便到了夜里,暑气也不消散,徐令姜虽然睡着了,但是睡的也不大安稳,稍微睡一会儿,他似是嫌热,便松开了李慕载的手。 但她手是松了,可人因嫌热的缘故,又往李慕载这边挪了挪。 李慕载长臂一伸,从床边捞出一把折扇出来,轻轻在外侧扇了起来。不一会儿,挪到他身边的徐令姜似是感觉到了凉意,原本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整个人枕在李慕载身侧,安然如眠。 李慕载转过身来,将打扇的那只手放在徐令姜身后,做出了要虚虚将徐令姜揽入怀中的动作,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只是垂眸,看着徐令姜,眼里先前伪装的平静,在这一刻终究露出裂痕来。 今夜李慕载问叶筠,十三年前,指使他谎报徐老太爷死因的人是谁时,叶筠报了一个人名——元翁。 元翁是他父王身边的近身大监。 可以说元翁是看着他父王长大的,李慕载不信,元翁会背叛他父王。可偏生叶筠说,当初徐老太爷死后,是元翁私下找到他,让他尽快结案的。 难道这是他父王的意思?! 可他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父王是知道,徐老太爷的死不是意外,亦或者说,他父王知道凶手是谁,但却还是让刑部将此事压下来了。 李慕载百思不得其解。 但李慕载知道,徐老太爷生前,十分疼爱徐令姜这个孙女。李慕载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同徐令姜说,她的祖父并非是死于意外,是因他父王授意,让叶筠将此事以走水结案,才让她这些年被徐弘礼夫妇误会厌恶的。 李慕载垂眸,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此刻就安静乖巧睡在他身侧,温顺的像一只猫,可若有朝一日,她知道她所有的不平苦难,都是因为他父王,那时她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只在李慕载脑子里闪过一瞬间,就被李慕载掐灭了。 叶筠说是元翁授意的,可事实未必就是如此。以及既然当年,徐老太爷不是因走水而死,那便说明那夜有人潜入徐家。而徐令姜单就没了那一夜的记忆,很有可能是徐令姜目睹到了什么。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去趟徐家找徐弘礼了。 这件事,无论牵扯到谁,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故去的徐老太爷,也给徐令姜一个交代。 打定主意之后,李慕载起身,轻轻在徐令姜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才重新躺回去,继续替徐令姜打扇。 这一夜,华京许多人家都因暑热难眠,徐令姜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醒来时,李慕载已经上值去了。昨日罗柔应了徐令姜的邀约,是以徐令姜打算用过早饭便要出门的。 可谁曾想,刚梳洗完,便有侍女进来道:“夫人,忍冬带着弄梅巷的人来了。” 徐令姜一听是她们,忙让人将她们请进来。 忍冬一进来,便率着众人给徐令姜行了个礼,这才笑嘻嘻道:“夫人,我们今日便要出山,开始各自去干营生了,去之前,我们姐妹便想着,一同来向夫人道个别。” 按照约定,徐令姜只同她们签了两个月的身契。 第一个月,是这些人学手艺以及怎么经营小摊事宜,第二个月,便要她们各自去张罗出摊营生了。 徐令姜目光落在这群妇人身上。 她们依旧是衣衫朴素,神色带着拘谨,但气色和神态,都比一月前好太多了。 徐令姜轻轻点头,笑道:“我能做的,便是给你们修一条路,至于这条路怎么走,能走到哪里,接下来就得全靠你们自己了。” 众人齐齐点头。 有几个目光闪烁,有几个一脸跃跃欲试,还有一个方脸妇人迫不及待问:“夫人,听说俺们做生意,你还要给俺们发银子,是不是真的?” -- 第147页 那妇人这话一出口,忍冬眉毛顿时就挑起来,扭头作势就要骂她,却被徐令姜制止了。 徐令姜也不生气,笑道:“不是给你们发银子,而是给你们发两个月的月钱,让你们做开摊的本金。” “那这本金,您啥时候发给我们啊!” 这话说的兰姨都听不下去了,徐令姜却神色未变,只笑道:“今日便给你们发了,等会儿会有人会带你们去管家那里领。” “好的,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那方脸夫人说完,又腆着脸问,“夫人,您这善事是只做这一次,还是以后都会做呀?我娘家有个妹子,她也想学门手艺来着,若……” “你可拉倒吧!”忍冬忍不下去了,当即就泼辣骂了回去,“你那妹子我知道,成天好吃懒做的,干啥啥不行,还一个人吃两人的饭!她能来学手艺?!你哄鬼呢!” 那方脸夫人没想到,忍冬会这般不留情面,瞬间气的跳脚骂道:“你这个小娼妇,我让你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完,撸起袖子,就要朝忍冬扑过来。 周围的人忙劝着。 正一片混乱时,只听‘嘭’的一声脆响。 众人齐齐扭头,见徐令姜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立刻都不敢再造次,忙规规矩矩站好。 “你们是第一拨,我便权当做善事了。但再招第二拨,我便要她们给我付学徒钱了……” 那方脸夫人一听这话,瞬间急了:“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哪里有闲钱学这个的呀!夫人,您可是官家夫人呢,您就发发善心,帮帮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吧,到时候我们早晚向菩萨许愿,保佑大人做大官,保佑您长命百岁……” 兰姨冷笑着打断了那方脸夫人的话:“让我们夫人长命百岁之后,继续再让像你这样的人吸她的血吗?!” 其余妇人听到这话,顿时也觉得臊得慌,都纷纷道:“周嫂子,你快别说了!” “起开!别碰我!”那方脸夫人非但不领情,反倒还嫌对方碍事,直接往前又走了几步,谄媚笑道,“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反正夫人你们有银子的呀,而且官眷太太能不都爱做善事么?夫人散了钱财给我们,我们为夫人祈福,这不是偷桃抱李的事嘛。” 兰姨听到这话,气的发抖。 忍冬听到这话,当即对着那妇人啐了一口:“你还要不要脸啦!夫人有银子关你什么事!你然竟还腆着脸来问夫人要,你怎么不干脆端个碗去街上讨钱啊!” “你——!” 徐令姜看了一眼蹲在旁边吃果子的秋荻,秋荻二话没说,一个猛虎扑兔的架势,直接朝那方脸妇人蹿过去。 那方脸妇人正要伸手去挠忍冬时,只觉脖子骤然一凉,她低头,看见脖子上的短刀时,吓的脸都白了:“你你你你……” 周围的妇人顿时也都吓了一跳。 “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割了你的舌头让你闭嘴,你选一个!” 那妇人瞬间就老实了。 徐令姜同她们又交代了几句话,便让人带她们下去找管家领月银了,那个方脸妇人也赫然在其中。 兰姨气不过,在旁道:“夫人,咱们把银子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动呢!给那种狼心狗肺的人,有什么用啊!” “有用的。”徐令姜一脸认真道,“她是反面教材呀。” 兰姨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徐令姜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门了。” 第58章 反转 ◎茯苓是康王的人?◎ 徐令姜过去时, 罗柔已经到了。 罗柔慵懒坐在雅间的窗边,一面轻摇团扇,一面笑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竟然会约我出门?!” 徐令姜撩起竹帘进来。 见罗柔这般模样,徐令姜也不同她拐弯抹角了, 她直接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罗柔了哈声,换了个更悠闲的姿势:“你找我帮忙,那可真是难得啊!” 徐令姜不欲同她耍嘴皮子, 便没说话了。 罗柔见状, 挥了挥手, 她身后的那两个侍女, 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兰姨和秋荻也跟着出去了。 直到门被阖上之后,罗柔才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想让你帮我把逢春约出来。” 嘉庆伯爵府同康王妃的娘家是远亲,罗柔又是嘉庆伯爵府的少奶奶, 她去康王府是有正当理由的。 罗柔听到这话, 目光在徐令姜身上扫了一圈,嗤笑道:“徐令姜, 你现在都已经梅开二度了, 还管前姑子的死活做什么?而且叶家现在……” “逢春是我妹妹。” 徐令姜打断罗柔的话:“只要你能帮我把她约出来,条件任你开。” 罗柔这才坐直身子,看向徐令姜。 之前罗柔不喜欢徐令姜,是因为徐令姜言行举止, 都堪称妇德典范,整个人明明假的要死, 却被所有人称赞。 后来徐令姜和叶知秋突然和离时, 罗柔还曾幸灾乐祸过。 可她却没想到, 和离后的徐令姜竟然过得风生水起,每有新作皆被人哄抢,一时名利双收也就罢了,前夫叶知秋来求和时,她竟能严厉拒绝了。 那时,罗柔便对徐令姜的印象改观了。 她本以为,徐令姜会就此独居而过,却不想,她转头又嫁给了朝中新贵,还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 第148页 徐令姜见罗柔没说话,又问了一遍:“如何?” 罗柔缓慢眨了眨眼睛,又唔了一声:“条件随我开?” 徐令姜轻轻嗯了声:“但仅限于我力所能及的事,还有要尽快。” 如今李慕载是天子近臣,徐令姜又在官家和皇后娘娘面前颇得脸,用这样一件小事,换徐令姜一个承诺,罗柔自然是乐意之至。 罗柔甫一应下,徐令姜便要起身走人。 “喂!”罗柔睁大眼睛,“徐令姜,你这就走啦?” “不然呢?”徐令姜微微偏头,看了罗柔一眼,“我们俩像是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关系么?” 罗柔:“……” 徐令姜见过罗柔之后,想着前几日,霍箐已将春芽接走了,不知道她们俩怎么样,便索性过去看看。 霍箐已不在原来的药堂坐诊了。 自她要收春芽为徒之后,霍箐便跟原来的掌柜请辞了,在徐令姜的帮助下,重新开了一家名为女儿堂的医馆。 女儿堂顾名思义,是一家只看女病的医馆。 徐令姜他们过去时,医馆里空荡荡的,只有霍箐在堂中坐着,柜台上放了好些药材,霍箐正在指着那些药材,挨个儿告诉春芽,那药材叫什么,有什么作用,禁忌是什么。 听见脚步声,霍箐张嘴就道:“哪里……” 话没说完,瞧见来人是徐令姜时,又蓦的改口道,“令姜,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出门有事,正好过来瞧瞧你们。” 春芽见徐令姜来了,立刻欢欢喜喜喊了声,“令姜姐姐,兰姨,秋荻姐姐”,喊完之后,又扭头看向霍箐。 霍箐知晓她的心思,便道:“行了,你也学一中午了,去玩会儿吧。” “哎,谢谢师傅。”春芽咧嘴笑开,忙从小板凳上下来,直接朝兰姨扑过去。 兰姨和秋荻两人便带着春芽出去玩儿了。 徐令姜在旁侧的小桌前落座,霍箐斟了盅茶,递给徐令姜时,却见徐令姜含笑望着她:“这样瞧着顺眼多了呢!” 从前霍箐一直是以男装示人,如今开了女儿堂之后,便也换了女装。 被徐令姜这么一说,霍箐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提着裙子坐下,扭捏道:“男装穿习惯了,穿裙子还有些不习惯呢!” “过些时日便好了。”徐令姜抿了口茶,问,“今日可有人上门来看诊?” 霍箐摇摇头,脸都快拉到地上了,整个人往椅子上一摊,眉眼间都是丧气:“从开门到现在,没有一个病人上门,令姜,你说若是换别人来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其实没有病人上门这事,是有原因的。 霍箐之前一直是个‘男人’,现在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女子,还开了一间只看女病的医馆,顿时便有闲言闲语传了出来。 甚至有人说,霍箐有某种隐晦龌龊的癖好,如今开这间只看女病的医馆,便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见不得人的癖好。所以医馆是开了,但却一直没有人来看病。 “女子学医本就是是凤毛麟角,换个人来看诊,能换谁呢?!清者自清,待假以时日之后,这种无稽之谈自会消散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徐令姜如实说着,将袖子微微拉起了些许,将胳膊放在脉枕上。 霍箐从善如流将手摸上去。 诊了一会儿,松开道:“你的身子没大问题,应该是有些苦夏,再加上脾胃失和,我给你抓几副药,回去吃一吃就好了。” 说完,霍箐便刷刷写了方子,又将春芽叫进来。 “师傅,怎么了?” 霍箐将药方递给秋荻:“你给她报药方,看着她她抓给抓药。” “啊,这,她还那么小……” 兰姨话还没说完,便被霍箐打断了,“行了,这事她能干的,兰姨,你坐下,我给你也把个脉。” 兰姨被霍箐摁着坐下了。 霍箐给她诊完脉之后,又唰唰写了药方,然后又扭头看向秋荻。 秋荻最怕喝药了,闻言顿时如临大敌,跳起来道:“我没病,不用看大夫,那什么,夫人,我先去外面等你们了哈。” 说完,不等徐令姜答话,便麻溜的跑了。 虽然无人来女儿堂看诊,但街坊四邻,却时刻关注着女儿堂的一举一动。 见徐令姜主仆三人,提着药包从女儿堂出来时,街坊四邻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但鉴于徐令姜看着非富即贵,便也没人敢上前来说什么。 上了马车之后,兰姨忧心忡忡道:“夫人,这医馆要是一直没人来看诊可怎么办呀?” 徐令姜笑着摇摇头:“不会的,等过段时间,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散了之后,自会有客人上门的。” 女病有许多病症,都极为难以启齿,再加上大夫是男子,许多人心里上都忌讳这一点,更是宁愿饱受病痛的折磨,也羞于启齿自己的症状。 如今好不容易有霍箐这样一个女大夫坐诊,定然会有病人上门的。 兰姨听徐令姜这般说,便不再说话了。 如今正值盛夏,天热的厉害,徐令姜撩开帘子,正欲透风时,却意外瞥到了街上的一幕,虽然转瞬即逝,但她还是立刻出声道:“停一下。” 车夫忙一把勒住缰绳。 兰姨问:“怎么了?!” 徐令姜指着不远处:“兰姨,你看,那边跪着的那个人,可是芸娘的侍女?” -- 第149页 这侍女,徐令姜只远远见过一次,所以不大确定。 兰姨闻言,趴在窗边看过去,认真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道:“看着像是,可她这是在……卖身?!” 距离有些远,兰姨看不大真切。 只见茯苓跪在地上,头上插了根草,周围围着一圈人,正在指指点点。 徐令姜让兰姨过去看看,她则微微蹙了蹙眉。 昨日李慕载说,官家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了,她一时忘了问芸娘怎么样了,却不想今日在街上,竟看见了芸娘的侍女。 兰姨很快就带着茯苓过来了。 茯苓是认识徐令姜的,一见到徐令姜,便冲徐令姜行了个礼:“见过李夫人。” 趁着她行礼的间隙,兰姨立刻凑到徐令姜身侧,低声道:“夫人,她是在卖身葬主。” 卖身葬主?! 徐令姜猛地抬眸:“你是说,芸娘她……” 茯苓含泪点头:“叶家被定罪之后,我家小姐,便悬梁自尽了。” 徐令姜怔住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芸娘竟然会选择走这条路呢? 沉默片刻,徐令姜叹息道:“她……她何至于此呢!” “从得知是叶夫人设计她小产之后,小姐的心就跟那孩子一块儿去了。她行尸走肉般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报仇。”茯苓说着,嘭的一下给徐令姜跪下,“李夫人,我知道,是我家小姐对不住您,可是她如今人已经没了,求您发发善心,买下奴婢,让奴婢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芸娘也是个可怜人,徐令姜正要应下时,秋荻双手环胸,在旁凉凉道:“官家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你家小姐是叶知秋的妾室,就算不自杀,她也活不了了吧!” 茯苓愣了下,忙道:“是,我家小姐是叶知秋的妾室不假,但当时叶夫人之是口头上说了,还没办仪式,叶家就出事了,所以抄斩的名单里,没有我家小姐。” 秋荻听到这么说,便没再说话了。 徐令姜道:“买下你就不必了,看在你忠心的份上,兰姨,给她些银子,让她把芸娘的丧事体面的办了吧。” 茯苓忙砰砰磕头冲徐令姜道谢。 徐令姜放下帘子,让车夫赶着马车回府了。 李慕载一向晚归,但今日徐令姜回来时,却见他已在屋内坐着了,正单手捻着棋子,坐在窗边出神。 徐令姜微诧:“今天不忙么?” 李慕载回过神来,轻轻嗯了声:“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去找了罗柔。”徐令姜说着,掀开竹帘,进了里间,一面换衣裳,一面道,“我想让她帮我约逢春见一面,看怎么样能逢春她从康王府和离。见完逢春之后,我又去见了霍箐……” 徐令姜的声音,从里间出来,她絮絮叨叨说着家常琐事。 李慕载将指尖的那枚棋子放回棋盒里,偏头听着,在听到她们回程时,还曾遇到芸娘的侍女茯苓时,李慕载站起来,问:“茯苓现在在何处?” 徐令姜绑衣带的手一顿。 她从里间探出头来:“我在永和街上遇见她的,给过她银子之后,我就走了,目前有两刻钟的样子。” 李慕载在外间应了声,当即便叫来秋荻,让她出去找茯苓。 待他吩咐完之后,徐令姜才换好衣裳出来,满脸不解问:“怎么了?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也不算是出什么事,而是……”李慕载顿了一下,令姜可还记得,芸娘曾说,叶知秋是误以为她是鲁王府被拐的郡主,才会为了她与你和离的?” 徐令姜轻轻点头。 可这件事不是个误会么?!李慕载今日怎么又…… 一念至此,徐令姜猛地抬眸:“该不会芸娘真的是鲁王府的郡主吧?” 可说完之后,徐令姜又觉得,这事立不住脚:“可是不对啊,鲁王府的郡主不是已经找到了么?芸娘怎么可能……” “是找到了不假,但你可还记得,我们去吊唁赵暝那天,并没有在王府看见赵靖桐。” 是了。兄长骤然亡故,双亲又双双卧病在床,王府能担事的就剩下赵旸和赵靖桐了。 可给赵暝办丧事时,赵靖桐全程都没露面,当时她还曾有些不放心,说要去见赵靖桐,却被下人告知,赵靖桐病了,赵旸不让任何人打扰的。 当时徐令姜只以为,赵靖桐是真的病了,现在想来这事不对劲儿。 就算赵靖桐是真病了,可她的‘病’也绝对不可能比鲁王妃更严重,何以赵旸肯让她见鲁王妃,却不让见赵靖桐。 所以赵旸是知道了赵靖桐是假的,这才将人关起来的?! 徐令姜脑子里有些乱,眉心顿时微微蹙起,李慕载将一碗乌梅汁递过去,淡声道:“只怕是叶知秋在查芸娘身世时,就已经被人察觉到意图了。” 然后对方便设了一场局,先是让鲁王府‘找到’走丢的女儿,断了叶知秋的念想。之后怕是就算没有他们,人家也会想办法,断了叶知秋的仕途。 而叶知秋废了,叶筠就得权衡利弊为叶逢春择婿了。 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今科进士中选一个身家清白的,由叶筠一路在朝中保驾护航。可女婿再好,哪有自己位高权重的好。 恰好,这个时候,康王府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赵昱身份特殊,可康王却愣是在先皇和今上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活了这么多年,显然是不容小觑的,而康王表面上虽然是个乐呵呵的人,但叶筠知道,他绝对不是个永远甘居人下的人,再加上他手上攥着康王的把柄,便想着若两家结亲,日后他也能得道升天。 -- 第150页 却不想,这桩亲事,一开始就是人家设计好的。 先是娶了叶逢春,让他们觉得,他们两家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人家又用他们来了一道借刀杀人,既除了赵暝,又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末了还能除掉叶家,可谓是一箭三雕。 徐令姜看向李慕载:“茯苓是康王的人?” 李慕载:“应该是她。” 芸娘在华京孤身一人,除了叶知秋之外,最依仗的,就是茯苓这个侍女了。 可芸娘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这个她视作姐妹的人,竟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她待在她身边,利用她,迫害她,最后一点一点将她推上绝路。 叶家与康王之间的恩怨,徐令姜不做评价。 可他们之间的恩怨,何以要牵扯到芸娘这样的弱女子! 徐令姜将乌梅汁碗放回桌上,看向李慕载:“那就这样,任由康王逍遥法外么?” “疑犯无罪。” 听到这话,徐令姜眉眼垂了下去。 是了,疑犯无罪。 叶筠明明手握康王的把柄,最后却因为‘疑犯无罪’四个字,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况且此事,又与他们无关,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徐令姜将目光看向窗外。 如今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叶家的人,已悉数伏法了。 坐在旁边的李慕载,却与徐令姜想的不一样。 他在想,这个时辰,康王的人,应该已经动手了吧。 虽然作为交换,他曾答应叶筠,会给叶知秋制造逃跑的机会,但打心底里,李慕载并不想放过叶知秋。 毕竟他曾试图伤害徐令姜。 但李慕载也不想脏自己的手,便派人将康王欲用死囚将叶知秋换出一事,派人告诉了赵旸。 算算这个时辰,赵旸的人应该已经去了吧。 第59章 攻心 ◎赵昱就是个疯子!所以她也决定疯一次!◎ 赵旸的人确实去了。 可他们却去迟了一步。 消息传回康王府时, 康王站在满院鲜艳欲滴的繁花中,正将一碗红色汁液,往花根上泼洒, 空气里顿时飘出一股浓郁的腥甜味。 管事的挥手示意传话的人下去,这才转身道:“王爷果真是料事如神。” “你这个老东西!都跟我这么多年了, 怎么还学小子们一样油嘴滑舌了!”康王现在心情十分好,他斜乜了管事一眼,将碗递给他, “让人把叶知秋给我伺候好了, 我这花园里的花, 日后可全得靠他给我提供花肥呢!” 旁人看这满园的繁花, 皆是花色。 可管事眼中看见的不是花, 而是一条条被当做花肥的性命。 管事接过空碗,一面让小厮将帕子拿过来,给康王擦手, 一面答:“王爷放心, 我已经安排大夫在那边照看着了,不过……” 说到这里时, 管事的顿了顿。 康王用帕子擦着手, 一面往亭中去。 亭中躺着一个人,此时单手枕着胳膊,大刺刺躺在廊椅上睡觉。 康王:“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管事神色担忧道:“不过如今李慕载和赵旸都知道, 是您带走了叶知秋,若万一他们将此事闹到官家面前, 可该如何是好?” 管事知道, 康王恨叶筠。 可叶筠是个老狐狸, 一旦让他有了生机,日后难保他不会死里逃生,所以康王选了叶知秋泄恨,毕竟父债子偿嘛。 可如今瞧这样子,赵旸他们已知晓此事了,现在再留下叶知秋太危险了。 “什么如何是好?”赵昱懒洋洋的声音从亭中传来,声音里带着笑,但里面却蕴藏着浓浓的杀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反正赵暝死了,六王叔和赵旸不都很难过么,正好送他们一家团聚多好!” 康王当即嗔怪骂道:“你这孩子,那好歹是你王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赵昱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问:“不这么说,那我要怎么说?像父王您一样,当面跟他演兄弟情深,背后毫不手软杀了他儿子?!” 康王:“……” 管事对他们父子俩这样早已见怪不怪了,忙从小厮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捧给康王。 康王轻啜了口茶,才回答了管事先前的问题:“说我带走叶知秋,他们有证据么?” “那个假叶知秋的尸体,不就是证据么?” “那个只能证明叶知秋逃了,又证明不了是我带走了叶知秋。” 管事觉得,康王说的在理,但—— “可叶筠临死之前,李慕载见过他,想来李慕载应该是知道,是您带走叶知秋的,然后告诉赵旸的,不然赵旸也不会派人来阻拦。若他们两人一同向官家进言……” 管家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可他却没想到,康王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父皇在世时,最疼的是大皇兄,接下来是三皇兄,然后是我和八皇兄,老十若不是攀着大皇兄,父皇说不定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可你知道,为何到最后,却是老十继承了大统么?” 管事:“因为端贤太子生前对他最好?!” 赵昱紧接着道:“错!是因为他够狠!” 康王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道:“都有,但最主要的是,父皇觉得,他的性格最像大皇兄,若将皇位传给他,可免我们手足相残。” -- 第151页 管事的听到这话,便不再言语了。 赵昱却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耷拉着眼皮道:“父王的意思是说,六王叔他都能当着官家的面收拾了,更别说,赵旸那小子了。” “就你歪理多!”康王瞪了赵昱一眼。 赵昱也不怕康王,站起来耸耸肩,一步三晃朝外走时,又抬手从园中摘了一朵鲜艳欲滴的花带走了。 “王爷……” “放心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不会动我。”说到这里,康王嘴角滑过一抹玩味的笑,“更何况,那个李慕载也未必是真肯站在赵旸那边。” 管事一脸不解:“这话怎么说?” 康王不答反问:“你觉得,李慕载为何会去见叶筠?” “因为他与叶筠有仇。” “错,与他有仇的是叶知秋,并非是叶筠。可他却去见了叶筠。你说,他见叶筠会是因为什么事呢?” 管事突然就想到,上次他们的人递来消息,说李慕载的人,在查散播赵暝是皇太孙一事,以及他们与叶家结亲一事。 这两件事,都跟康王府脱不了关系。 “是因为王爷!” 除此之外,管事的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康王唔了一声:“本王也这么觉得,可让本王想不通的是,本王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李慕载为什么要打探本王呢?!” 管事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正在这个时候,小厮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那人走到亭子外,直接单膝跪下:“属下参见王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徐令姜不久前见过的茯苓。 康王转头看过来,茯苓不解道:“王爷,属下今日已经接触到徐令姜了,王爷为何又突然将属下召了回来?” “因为本王不想让你去送死。” 原本康王想着,让茯苓接近徐令姜,从中打探消息的,可今日在将叶知秋换出来时,康王又突然改了主意:李慕载能不动声色做这么多事,定然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怕此时,他已将其中因果全猜到了,现在再派茯苓去就成上赶着送人头了。 康王挥挥手,茯苓立刻下去了。 管事的急急道:“可是王爷,若李慕载当真与您有仇,那万一他同赵昱联手,对您可就极为不利了,王爷,您可得早做打算啊!” 康王并未直接答话。 虽然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李慕载是冲着他来的。但是康王又隐约觉得,李慕载也并未同赵暝结盟,不过现在不结盟,不代表以后也不会结盟。 康王问:“鲁王府那个,还没消息传回来?” “没有,自从赵暝死后,赵旸对外就说她病了,便也没人再见过她了,不知道是被软禁了,还是被杀了。”说到这里,管事又问,“可要老奴去打听打听?” 康王啧了一声:“一枚弃子而已,有何好打听的。如今六王兄中风在床,赵旸又还嫩着,暂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不必理会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得除掉李慕载。” 若是换做旁人,康王或许会想着徐徐图之,但是李慕载不行。 这个人在华京待了三年,前三年几乎可以说是查无此人,如今骤然成了朝中新贵后,才渐渐露出锋芒来。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此人身上探不到底,所以他绝对不能留! 康王催促道:“上次我交代的事,让他们尽快去。” 赵昱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康王还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赵昱径自往卧房去。此时天色尚早,外面凉风习习,正是散暑热的好时候,可他的卧房内却是门窗紧闭,甚至还有两个侍女在外面守着。 那两个侍女看见赵昱回来后,立刻识趣悄无声息退下了。 赵昱拿着花,喜气洋洋推开门,便朝屋内冲,“夫人,我把父王花园里最好的一朵花采来了,你戴肯定很……” 话说到一半,赵昱猛地住嘴了。 因为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喉咙处。 那两个侍女尚未走远,听到屋内的动静,当即便要过来,却被赵昱呵斥道:“滚!” 那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默默走了。 屋内虽门窗紧闭,但却阻不住外面的亮光,赵昱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叶逢春,抬手想去替她脸上的脏污。 叶逢春没说话,可赵昱脖颈处却传来了疼意。 赵昱却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只可怜兮兮看着叶逢春:“夫人,你若是不喜欢这朵花,我再重新给你摘朵别的就是了,你别生气呀!” 叶逢春面色苍白削瘦,眼窝深陷,瞳仁漆黑,整个人像一只游荡在夜里,一见日光就会灰飞烟灭的鬼。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眼里全是滔天的恨意:“别叫我夫人!我觉得恶心!你把和离书给我!给我!!!” “哎呀,夫人,就这么一件小事而已,哪里就要和离了呢!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别生气呀!” 赵昱对叶逢春眼里明晃晃的恨意视而不见,只一味好脾气的向她求饶。 叶逢春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了。 她已经知道,叶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了,她也知道,此事定然同康王父子脱不了干系,所以她不想以赵昱妻子的身份去见自己的亲人,这才想着要让赵昱将和离书给她。 -- 第152页 可偏偏赵昱故意不遂她的意。 不遂她的意也行,那她就先杀了赵昱,然后再去见他们。 赵昱好言好语求饶着,可目光却时刻在关注着叶逢春脸上的表情,在瞥见叶逢春眼底有凶光滑过时,赵昱迅如闪电般出手,在叶逢春胳膊上的某个穴位上捏了一把。 叶逢春还没来得及用力,手已不受控的松开了匕首。 赵昱趁势,一把将叶逢春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这才将叶逢春拉入自己怀中,用脸亲昵蹭了蹭叶逢春的发顶,语气里全是撒娇宠溺:“夫人,闺房乐趣也得适可而止,若过了,可就伤了情分了!乖,下次我再陪你玩这种,让你杀我的游戏哈。” 叶逢春屈辱咬住下唇,绝望的闭上眼睛。 “哎呀,别咬嘴唇啊!咬了我会心疼的!”赵昱说着,伸手试图去解救叶逢春的下唇,却被叶逢春发狠咬住指头。 叶逢春是发了狠咬的,且大有一副要将赵昱手指咬断的架势。 赵昱疼的嘶嘶直吸气,却也不恼,而是道:“夫人,你松不松?你再不松!我可就亲你了啊!” 说完,当真便要凑过来。 叶逢春避如蛇蝎松开时,她嘴唇上已染了血红的血珠,不知道是赵昱的,还是她自己的。 赵昱瞧见这一幕,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指腹在叶逢春唇上抹了一把,叹息道:“都流血了!” 直到现在,叶逢春终于死心了。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杀不了赵昱了,之前每次的只差一点,不过是赵昱像猫逗老鼠一样,故意逗她玩儿的而已。 叶逢春眼里全是死寂:“赵昱,你放过我吧!” “瞧夫人这话说的,什么叫我放过你,放过你谁陪我玩儿呀!再说了,我就算是想放过你了,你也不肯放过我吧,毕竟你们叶家合族,可全都是死在我手里的,你不想为他们报仇了?” “不报了,不报了!”叶逢春喃喃道,“你给我一封和离书,让我走吧。” 赵昱瞧着叶逢春如今这样,啧了声,捏住叶逢春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怎么?你们叶家阖府人的血海深仇,都比不过一个顾予忱么?” 叶逢春没想到,赵昱会突然提到顾予忱,她抬眸,愕然看着赵昱。 赵昱枯瘦细白的指尖,轻轻摩擦着叶逢春的下巴,语气里皆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以为,你同我和离了,顾予忱就会娶你了么?” 叶逢春怔住了。 她只是不想再同康王府有一丁点的关系,她没有这般想,她…… “叶逢春,别做梦了!”赵昱用指腹抹了一下叶逢春唇上的血珠,而后放进嘴里尝了一口,这才道,“再说了,你若是同我和离了,你还怎么给叶家报仇呢?!好了,你……” 叶逢春打断赵昱的话,她声音沙哑,但语气却很坚定:“赵昱,你怕你我和离之后,顾予忱会娶我,对么?” 赵昱神色一顿。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笑话,我怎么可能……” “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赌什么?” “赌你我和离之后,顾予忱会不会娶我?” 赵昱怔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你怕了?” “你看我像是怕的人?” “那你就跟我赌!”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赌赢了我又没有奖励!” 赵昱一副兴致欠缺的模样,欲要转身走人时,却被叶逢春拦住:“若你赢了,那我们就继续用夫妻的身份相残,要么我杀了你报仇,要么有朝一日,你觉得玩腻了杀了我,如何!” 叶逢春说完,面无表情看着赵昱。 赵昱就是个疯子!所以她也决定疯一次! 第60章 解脱 ◎我跟他已经和离了。◎ 听到这个提议时, 赵昱是心动的。 他这人一贯喜欢刺激,不过心动和刺激,也没让他丧失理智, 赵昱歪头问:“那若我输了呢?” 叶逢春听到这话,便知有戏。 她道:“你若输了, 就给我们叶家阖府偿命,且不得让康王找我报仇,如何?你敢赌么?” 赵昱摸着自己的下巴, 似在认真思考, 目光却一眨不眨的落在叶逢春身上。 叶逢春身形消瘦, 面色苍白如鬼, 身上全是颓废之态, 但唯独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里面带着滔天的恨意。 赵昱瞬间觉得, 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了。 他就喜欢看叶逢春恨他, 却又杀不掉他的样子,而且只这样还不够, 他还想摧毁她的信念—— 叶逢春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顾予忱么? 那他就暂时放了她。 他赵昱用过的女人, 借顾予忱一个胆子,他都不敢接手!他要让叶逢春知道,如今在这个世上,她就算再恨他, 也只有他一个男人能接受她了! “好,这局我赌了。” 叶逢春听到这话, 心里松了口气, 面上却不显, 只冷冷道:“和离书给我。” 赵昱走到桌案旁,挽起袖子,握笔在纸上潦草写开。 一般和离书都讲究美感,可赵昱却是不拘小节,直接简单明了写他们夫妻二人因赌约决定和离,并唰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逢春见状,伸手要去拿和离书。 赵昱原本已经将和离书递出去了,但蓦的眼睛一眯,眼神锐利落在叶逢春:“不对,你在骗我!” -- 第153页 叶逢春心里咯噔一声,神色却分毫未变,只冷笑道:“我骗你什么?” “若你拿了和离书之后,寻死怎么办?” 赵昱突然想到了这一层,又将和离书收了回去。 “寻死?”叶逢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满门抄斩之仇未报,我岂敢寻死!” 说到这里时,叶逢春朝前又走了几步,冷冷看着赵昱:“再说了,我就算要死,也得拉着你一起才行!” 赵昱见她的神情不似做假,想了想,这才将和离书给了,不过赵昱也不是毫无防备。 叶逢春拿了和离书要走时,却发现她带不走自己的陪嫁侍女,叶逢春愤而扭头:“赵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不压个东西在这儿,我有些不放心。”赵昱往榻上一歪,掀开眼皮,笑嘻嘻道,“哎呀,夫人,你别生气嘛。要是你赢了,我就把这丫头再给你送回去。若是你输了,等你再回来时,让这丫头继续伺候你,也避免她跟着你出去奔波,多好啊!” 叶逢春气的发抖。 她怎么都没想到,赵昱竟然会将采月扣下! 赵昱见叶逢春神色不对,又慢慢坐起身子,慢条斯理道:“难不成,夫人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骗我的?” 被带进去的采月,已经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见赵昱开始怀疑起叶逢春了,采月当即道:“姑娘,奴婢自幼服侍您,这次您就让奴婢偷懒一回吧。” 叶逢春看着采月,说不出话来。 采月上前:“姑娘,您身上这身衣裳脏了,奴婢服侍您进去换身衣裳再走吧。” 叶逢春被采月扶到里间去了。 赵昱歪在榻上,百无聊赖的将果子往嘴里丢,过了没一会儿,叶逢春换了身月白对襟褙子出来,身上发钗首饰全无,手紧紧攥着采月的胳膊。 赵昱见状,便撑着头,眨着眼睛道:“你要真这么舍不得她,就别去了呗!反正去了也是输,还折腾这一遭干什么呢?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夫人啊!” 叶逢春不理赵昱的惺惺作态,她只看着采月。 采月面色如常,一如从前在叶家,她要出门时那般,替叶逢春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笑道:“姑娘早去早回啊。” 叶逢春深深看了采月一眼,只得朝外走。 赵昱领着采月,将叶逢春送出府,他们经过花园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人正坐在那里纳凉。 罗柔瞧见这一幕,不禁赞叹:“叶家今日被满门抄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可二公子却愿意去为叶家收敛尸骨,真是难得啊!” 康王妃素来体弱多病,许多事她也是有心无力,便索性眼不见为净,整日在自己院中吃斋念佛。 如今听到罗柔这话,眼底滑过一抹讽刺,可却也没反驳,只道:“那毕竟是他岳父一家。” 罗柔今日来,是为了帮徐令姜约叶逢春的。 原本她还想着,就从中间传个话的事,再简单不过了,可刚才她与康王妃‘闲聊’时,却得知,叶逢春如今谁都不见的。 这个谁都不见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叶逢春谁都不愿意见。第二层,是赵昱不让她见。听康王妃那意思,叶逢春是属于后者。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罗柔顿觉有些头疼,可在康王妃面前,却依旧是笑意盈盈的,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却见赵昱领着侍女折返回来了,但却独独不见了叶逢春的身影。 罗柔心里不觉纳闷,但想着徐令姜所拜托的事,顿觉这是个好机会,当即便起身告辞了。 赵昱回了院中之后,便挥手让采月下去了。 他自己则又歪回榻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正欲让人将侍妾叫进来时,却听外面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参见王爷。” 康王?!这个时辰,他来自己这儿做什么?! 赵昱脸上带了几分不解,他刚要起身,就见康王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赵昱索性又歪了回去。 康王瞧见他这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劈头盖脸就骂道:“你跟叶逢春和离了?!” 赵昱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得阴鸷起来,他没回答康王的话,而是扫向院中的随从。 康王见状,便知道是真的,一时也顾不上骂赵昱了,当即转头就道:“来人!快去把叶逢春给我追回来!” 说着,转身便要朝外走。 “父王!”赵昱叫住康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别管!” 康王闻言,猛地扭头,一张脸上全是怒气:“你跟她之间的事!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叶逢春同徐令姜关系一向极好,把叶逢春捏在我们手里,李慕载那边定然会投鼠忌器!可你倒好,竟然敢放虎归山!你可真是……” 赵昱打断康王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父王,你这一辈子,就只能靠女人了吗?” 康王顿时一震。 当即想都没想,劈头盖脸就将巴掌挥了下去:“孽障!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你……” 说到一半,瞧见赵昱被打偏的侧脸时,康王顿时又说不下去了,一时又悔又气,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抬手道,“昱儿……” 赵昱朝后躲了一步,避开康王的手,然后咽下嘴里的腥甜,面无表情看着康王:“父王,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管!” -- 第154页 “你——!” 康王刚起了个话头,外面突然就响起一道焦急的声音:“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采月死了!” 赵昱脸色顿时就变了。 叶逢春前脚拿了和离书,从康王府和离,后脚采月就死了,合着她们主仆俩在耍他呢! “叶、逢、春!” 赵昱念着叶逢春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整个人陡然变得阴沉起来,二话不说便快步朝外走。 而此时叶逢春正坐在马车里。 马车一路疾行而过,叶逢春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不住转头朝后张望,乌黑的杏眸里,全是深深的恐惧。 坐在她对面的罗柔,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的。 刚才罗柔的马车从康王府刚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了叶逢春,她撩开车帘,本打算向叶逢春说,徐令姜约她见面一事的,可叶逢春却央求她,捎自己一程。 罗柔一时心软应了。 但此时,瞧见叶逢春脸色煞白的模样,罗柔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可能是救了一个麻烦。 “哐当——” 马车骤然被逼停时,罗柔就知道,她的预感应验了。 叶逢春的脑袋重重磕在小几上,她被撞的头晕眼花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嘚嘚的马蹄声,紧接着,外面响起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你、你们要干什么?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响起车夫的闷哼声。 罗柔的侍女扶着罗柔,主仆俩吓得脸色发白,不住拿眼睛看向叶逢春。 叶逢春也没比她们好到哪儿去,她强压住晕眩,撑着车壁坐起来,手紧紧攥住了袖中的匕首,脸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笑容。 罗柔瞧的心惊,撑着坐起来,将手搭在叶逢春的胳膊上,低劝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别人活着是有希望。 她活着人生只有绝望。 如今她好不容易得这份和离书,能脱离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身份,她绝对不要再回康王府! 叶逢春摇摇头,沙哑道:“少夫人,今日连累你了,抱歉。” 说完,她拨开罗柔的手,攥了攥掌心的匕首,掀开车帘出去。 赵昱坐在马上,眉眼间笼罩着浓浓的戾气,但在看见叶逢春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却难得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全是‘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意味。赵昱声音温柔,甚至带了几丝轻哄的意味:“夫人,采月不行了,就撑着见你最后一面呢!你快随我回去吧。” 听到这个消息时,叶逢春用力攥了攥掌心的匕首。 她知道,采月不是不行了,采月多半是没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采月最知道她心思的,按照采月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拖她后腿的。 想到采月,叶逢春眼眶发热,不过没关系,采月不会孤单的,她很快就会下去陪她的。 叶逢春猛地抬头,重重啐了一口,高声道:“呸!别叫我夫人!我觉得恶心!更何况,我们已经和离了!” 说着,叶逢春高高举起手中的和离书。 此时已是日暮,街上纳凉出行的人也渐渐多了。 虽然赵昱突然整了这么一出,惊跑了不少人,但这是在街上,街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尤以酒楼饭馆居多,不少人闻声,纷纷开窗从探头出来观望。 赵昱脸色沉了下去:“逢春,别闹!乖!跟我回去!” 说着,便打马过来要拉叶逢春。 叶逢春抬手便要将手中的匕首往脖子上抹去时,一道男声蓦的插/进/来:“堂兄,你们这是再做什么?!” 叶逢春回头,就见一身白衫的赵旸,从不远处过来。 众人看见赵旸时,顿时议论纷纷。虽然叶家已伏法,但坊间仍在传,说叶筠是为康王效力的,如今他们两人相见,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的场景,却不想,赵旸竟然面色如常,还叫了赵昱堂兄。 赵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旸,他怔了一下,旋即道:“今日是岳父大人被处斩的日子,我忘了这茬,给你堂嫂摘了一朵红花簪发,你堂嫂正生我气呢!” 说着,又扭头看向叶逢春,唇畔含笑,但话里的却暗含威胁:“好了,别闹了,采月还在等着你呢?快跟我回去吧!” “闹?!赵昱!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你亲笔写的和离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们已经和离,再无一丝瓜葛!” “叶逢春!你别给脸不要脸!” 赵昱彻底没了耐心,当即就要上前扯叶逢春,可有人却先一步上前,将叶逢春拦在他身后。 赵昱看着面前的人:“赵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是为堂兄好!”赵旸站着不动,“我听人说,堂兄酒后无德时,便会对女子动手。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若堂兄真对堂嫂动起手来,岂不是坐实了这个传闻?!” 赵昱气的牙关紧咬。 叶逢春立在赵旸身后,冷冷纠正:“我跟他已经和离了。” 说着,叶逢春将和离书递给了赵旸。 最开始,叶逢春还拿捏不准赵旸的态度,但如今叶逢春基本已经确定,赵旸与赵昱不对盘,且赵旸应该是知道,赵暝的死跟康王府脱不了关系了,所以目前,她只能寻求赵旸的庇护。 赵旸接过和离书,扫了一眼,而后看向赵昱:“堂兄,你们既已和离,你这大庭广众之下,还对人家这般,这可就有些不合适了。” -- 第155页 “赵旸!我劝你少管闲事!” 赵昱不愿再同他们废话,直接便要抢人,赵旸却是毫不相让,他冷笑道:“若我今日一定要管呢!” 这话一落地,赵旸脸上顿时杀意毕现。 罗柔瞧见这阵仗,深深痛恨自己没晕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小王爷,二公子,不如你们问问叶逢春,看她愿意跟谁走?” 赵暝已死,世子之位,便由赵旸递补了。 如今鲁王中风在床,许多诸事便皆由赵旸处理,官家便做主,让赵旸袭爵了,如今别人都称赵旸为小王爷。 赵旸和赵昱的目光齐齐落在叶逢春身上。 叶逢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了赵旸。 赵旸道:“既然如此,那人我暂时便带走了。” 说完,径自携叶逢春往自家马车去了,赵昱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克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却被周遭的仆从死死压住。 赵昱眼睁睁看着,赵旸带走了叶逢春。 马车从他们身侧经过时,赵昱掀开帘子,冲赵昱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赵昱心里顿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赵旸!他一定要杀了赵旸!!! 这场闹剧,最终以赵旸带走叶逢春之后而收尾。 待赵昱一走,罗柔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马车里,侍女忙去扶她:“少夫人……” 罗柔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唇色发白道:“去找徐令姜!” 徐令姜正和李慕载在院中消食,看见罗柔一身狼狈而来的模样还吓了一跳:“你这是……” 罗柔气喘吁吁道:“叶逢春使计拿到了和离书,但已被赵昱察觉到了,赵昱亲自来追她,目前她被赵昱带走了。” 徐令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又惊又喜又担忧。 惊和喜是因为,叶逢春终于从康王府逃出来了,担忧的是,叶筠父子是害死赵暝的凶手,如今叶逢春落到赵昱手里…… 徐令姜不敢再细想,当即便和李慕载一同直奔鲁王府而去。 他们过去时,赵旸和叶逢春正在鲁王府门口站着。 不知叶逢春说了什么,赵旸眉心顿时凝成了川字,徐令姜远远瞧见这一幕,待马车甫一停稳,她便立刻跳下去,朝叶逢春跑过去。 “逢春,你怎么样?” 徐令姜一过去,就拉住叶逢春的手,目光焦急在她身上打转,看她有没有受伤。 已经许久没有人关心叶逢春了,如今听到徐令姜这话,她摇摇头,眼泪瞬间便下来了。 徐令姜瞧见叶逢春这样,鼻头一酸,也险些落下泪来,她忙揽住叶逢春道:“好了,现在已经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以后万事都有我在的。” 她们两人在鲁王府门口说了会儿话,便勉强各自克制情绪,徐令姜拉过叶逢春,同赵旸道:“小王爷,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改日我定当亲自上门道谢。” 说完,拉着叶逢春冲赵旸行了一礼。 “客气了。”赵旸摇摇头,避开身子,没受她们这一礼,而是问,“你是要将她带回李府么?” 徐令姜点头,在来的路上,她就同李慕载说过了,李慕载也是同意的。 叶逢春却道:“不!令姜姐姐,我不去!” 徐令姜:“你不去我们府上,你还能去哪儿?” “我有地方可以去的。” 在知道叶家被满门抄斩之后,叶逢春便已给自己选好了一个好去处。如今她拿到和离书了,也见过徐令姜了,便再无遗憾了。 赵旸道:“瞧赵昱那样子,他定然不会就此放过你的!若你去李大人府上,恐会给他招来祸患,不如暂时先住在我府上吧。” 目前鲁王府对叶逢春来说,是最好的庇佑之所,但徐令姜心里还是有些迟疑,毕竟赵暝的死,同叶逢春的父兄有关。 叶逢春立刻摇头:“多谢小王爷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赵旸见状,便没再强留了。 徐令姜和李慕载本打算将叶逢春带回府的,但叶逢春抵死不从,说她不愿意连累他们,让徐令姜他们将她送去了一座小院里。 那小院是叶逢春的嫁妆。 叶家被抄家时,它侥幸留了下来。 小院里有一对老夫妇在这里看着,见到叶逢春大晚上突然过来,夫妇瞬间开始忙活起来。 徐令姜扫了一眼屋内,虽然这里有人看着,但屋内到处都落有一层灰,压根不能住人,徐令姜道:“逢春,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府住吧。” “不用,我住这里就挺好的。” 叶逢春拒绝了,徐令姜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叶逢春的心思,可她不放心叶逢春一个人住在这里,便想留下来陪她,却还是被叶逢春拒绝了。 “可是你……” “哎呀,令姜姐姐,你放心吧,我没事的。你同李大人快回去吧,明天再过来时,记得给我带兰姨做的酒酿圆子啊。” 说完,便将徐令姜推出去,关上了院门。 徐令姜脚下踉跄了一下,幸的李慕载扶了一把才没摔到,徐令姜嗔怪道:“这丫头!” 不过叶逢春这般抗拒,徐令姜只得放弃了,但她怕赵昱过来找麻烦,便将秋荻留下保护叶逢春。 秋荻心里不愿意,可主子有命,她也不敢不从。 安排妥当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往前刚走了一截,突然就被停下了。 -- 第156页 李慕载刚扶住徐令姜,外面就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夫人,是顾大人。” 徐令姜一听到这三个字,脑海里瞬间蹦出顾予忱这三个字来。 她忙掀开帘子,果不其然,拦在他们马车前的人是顾予忱。 顾予忱一身青衫,立在马车前,削瘦的脸庞上,眼含希冀,小心翼翼看着徐令姜,问:“她,她好不好?” 他们前脚将叶逢春安顿好,后脚顾予忱就来了。 想必他是一听到消息,便匆匆赶过来的。如今再见顾予忱时,徐令姜心里不知是可惜居多,还是难过居多,她轻轻点头:“逢春目前尚好。” “那就好!那就好!”顾予忱如是说着,却局促不安捏住袖角,又问,“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在下去看看她?” 徐令姜瞧顾予忱这样,便知道,顾予忱是想亲眼看看,叶逢春是否安然。徐令姜是想让顾予忱去的,可她也知道叶逢春的性子,只怕现在她最不愿意见的人,怕就是顾予忱了。 沉默了一下,徐令姜道:“逢春今日累了一日,让她先歇歇,待明日吧,我帮你问问她。” 顾予忱眼底滑过一抹失落,但还是沙哑应了声‘好’,然后向徐令姜行了个拱手礼,这才转身走了。 徐令姜放下车帘,神色有些低落。 李慕载倒了盅温茶递过去,想了想,道:“看到他,倒让我想起了一件旧事来。” 徐令姜‘嗯?’了声,转头看向李慕载。 “我听说,在康王府和叶家定亲那几日,顾予忱曾失踪过几天。” 徐令姜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李慕载报了几个日期。 那几日,正是叶逢春突然变卦,说她决定要嫁给赵昱的时候。所以是有人用顾予忱威胁叶逢春,叶逢春才会嫁给赵昱的?! 徐令姜脸色蓦的发白。 这一瞬间,徐令姜突然明白了,叶逢春今夜为何非要来住在这里,徐令当即喊道:“掉头!回去!快回去!!!” 第61章 妻子 ◎她好像一点妻子的义务都没能尽过。◎ “嘭嘭嘭——” 院门被敲的震天响。 秋荻嫌看门的老头走的慢, 便抢先过来开门,骂骂咧咧道:“敲这么急,你们家是死……” 话说到一半, 瞧见外面是去而复返的徐令姜和李慕载时,她吓了一跳, 立刻闭嘴了。 “逢春呢!逢春呢!!!” 徐令姜一进来,便急急问道。 秋荻愣了愣:“你们走了之后,叶小姐就说她累了, 已经回房歇息了。” 徐令姜直接朝叶逢春住的房间跑去。 房里没有掌灯, 徐令姜敲门也无人应声, 试图推门, 却发现门从里面被插上了, 李慕载将她拨开:“我来。” 徐令姜朝后退了几步。 李慕载也没耽搁,直接将门踹开。 “哐当——” 房门被踹开摔到墙壁上发出一声钝响,徐令姜看见屋内的情景时, 顿时用手捂住嘴巴, 跌跌撞撞上前:“逢春!逢春!!!” 她早该想到逢春会想不开的! 秋荻瞧见这一幕,瞬间被吓了个半死。 她怎么都没想到, 叶逢春竟然会想不开自尽, 忙上前帮忙,将叶逢春从白绫上抱下来放在地上。 “咳咳咳咳……” 叶逢春甫一被放下来,便咳嗽起来。 徐令姜跪坐在地上,抱着叶逢春, 又是哭又是骂:“逢春,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你……” 骂到后面, 已是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顿时喉间发堵, 哽咽难言。 “令姜姐姐,我……以无颜苟活于世,求你,你就让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徐令姜打断叶逢春的话,“你如今已经从康王府那个魔窟逃出来了,日后一切都会好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叶逢春目光干涸死寂,躺在徐令姜怀中,只反复呢喃说着这一句话。 而且如今她活着,只会给别人带来灾祸。 赵昱已经知道,她在骗他了,他绝对会把她再抓出去的。 徐令姜如今已经另行成家了,她不想让徐令姜因为她,而和李慕载之间闹的不愉快。况且不能为亲人报仇,她也没有再苟活于世的必要了。 “令姜姐姐,你,你别管我!” 叶逢春说着,挣扎着起来,便要将徐令姜推开。 徐令姜却拉着她的不放:“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会不管你!你别怕,我知道你忌惮康王府,没事的,如今你手中既有和离书,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明日我入宫,去求皇后娘娘出面料理此事。” “不要!”叶逢春摇摇头,“不要去找皇后娘娘!” 若徐令姜去找皇后娘娘做主了,那康王父子俩,定然会记恨上他们的。徐令姜不该,也不能因为她这个前小姑子,而让自己的夫婿为难。 “逢春!” “你别叫我!”叶逢春打断徐令姜的话,朝后退了两步,“我们叶家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不都是你害的吗?” 徐令姜蓦的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叶逢春。 叶逢春哭着道:“若你们没有废了我大哥的手,没有断了他的仕途,我何至于会被迫嫁进康王府?!如今我们叶家被满门抄斩了,就剩我一个了,你何必又要再……” -- 第157页 “叶逢春!” 一直没说话的李慕载,出声打断叶逢春的话:“你为了不让令姜受牵连,非得这般诛她的心吗?” 李慕载声音冷硬尖锐,像一把匕首,一下子划破叶逢春的那些强撑。 叶逢春顿时脸色发白,她想狡辩几句,可看着徐令姜了然的眼神,和脸上的泪痕时,叶逢春才发现自己的演技有多拙劣,她只得垂下头,任由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徐令姜想上前去安慰她,却被李慕载一把攥住胳膊,李慕载面无表情看着叶逢春:“令姜与我既决定要救你,自然是能护得住你的。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扭捏的事情上,倒不如想想怎么报仇。” “报仇?!我想过的,可我在康王府时,都杀不了赵昱,如今如何能……” 李慕载打断叶逢春的话:“你杀不了,那就让别人替你杀!这么简单的道理,叶筠没教过你吗?!” 叶逢春怔住了。 她呆呆看向李慕载。 李慕载最讨厌女子哭哭啼啼了,若不是看在徐令姜的面子上,他早就把叶逢春扔出去了,如今看见叶逢春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也没了耐心,直接道:“要么你乖乖跟我们回府,要么我让人把你绑回去,你自己选一个。” 说完,便径自握住徐令姜的胳膊,想带她朝外走。 徐令姜脚步微顿。 李慕载察觉到了,偏头看了徐令姜一眼,便松开她的胳膊,自己率先朝外去了。 李慕载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徐令姜带着叶逢春也过来了。 叶逢春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到底没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李慕载懒得搭理她,径自坐在马车一隅闭目养神。 一路上,无人说话。 马车一路疾行回了李家,管家和兰姨等人都在府门口候着,一看到李慕载回来,管家便迎上前来,道:“公子,有公事。” 李慕载轻轻颔首,跟着管家去了。 徐令姜让兰姨带人,将他们旁侧的院子收拾好,安顿叶逢春住。 待一切收拾妥当时,叶逢春拉住徐令姜的袖子,沙哑道:“令姜姐姐,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做,我,对不起。” 说实话,徐令姜心里也是有气的。 她气都到这个时候了,叶逢春竟然还想强撑着,她想狠狠骂叶逢春几句,可在看见她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徐令姜已涌至嘴边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徐令姜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逢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所以以后别再用那些蹩脚的借口来戳我的心了。” “令姜姐姐,我……” “你先听我说完!在叶家出事之后,我便打算救你出来的,这件事,我同慕载也说过,慕载还曾主动说过要帮忙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因为你,我们夫妻之间会有什么不愉快。你先安心住下,至于其他的事,有我和慕载在,不必你操心,知道么?” 叶逢春抬眸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眼神温柔坚定,带着能为她抵抗一切风雨的意味。叶逢春知道,徐令姜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的,徐令姜也是真的心疼她的遭遇,可她先前还那么戳她的心。 叶逢春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徐令姜的腰,哭的不能自已:“姐姐,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外院书房里却是一片沉寂。 李慕载坐在案几后,听着下属来禀:“公子,康王那边的人,已经开始调查您的事了,只怕您的身份,过不了多久,就要瞒不住了。” 这是李慕载意料之中的事。 自他之前在朝中冒尖之后,便有不少人私下已在打听他了。 李慕载淡淡道:“我知道了,按照原计划行事。” 下属称是,顿了顿,又问:“那十三年前,徐家走水一事……” “此事你不必再查了。” 李慕载曾用此事旁敲侧击问过徐弘礼,徐弘礼并不知道,徐老太爷是死于他杀一事,其余的事,徐弘礼也是一问三不知。 下属听李慕载这么说,便没再多事了,见李慕载没有吩咐之后,便行过礼退下了。 李慕载在书房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内院去。 他回院子时,徐令姜也刚回来,原本徐令姜说要留在那里陪叶逢春,叶逢春再三保证,说她不会再做傻事了,并自请让兰姨留下陪她之后,徐令姜这才回来。 徐令姜看见李慕载,径自朝他走过去,解释:“我……” 刚起了个话头,手腕便被李慕载攥住了,紧接着,李慕载轻轻用力,徐令姜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徐令姜愣了愣,顿时说不出话了。 有侍女本来要过来伺候的,瞧见这一幕,立刻识趣悄无声息退下了。 夜风寂寂,吹的廊下灯笼打着飘儿。 李慕载拥着徐令姜,站在院中,他的声音从徐令姜头顶落下来:“我不愿投靠康王,与他撕破脸,是迟早的事。” 李慕载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可徐令姜知道,他说这些话,其实是为了让她不必因帮叶逢春而忧心。 徐令姜心头滑过一抹暖流。 虽然李慕载话不多,可成亲之后,他却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尽丈夫的责任,可她呢?她好像一点妻子的义务都没能尽过。 -- 第158页 “好了,别多想,去沐浴吧。” 李慕载松开徐令姜,看着她进了净室后,这才抬手捏了捏眉心。 如今康王已经在查他了,他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 他本打算这两天,就同徐令姜说这件事的,可偏生又出了叶逢春这事。罢了,先让她缓缓,改日再说吧。 李慕载打定主意后,便坐在窗边喝茶,随手拿了本书翻起来。 没一会儿,徐令姜就出来了,一张素净的脸被水汽熏的绯红,她拢着湿发,轻声道:“我洗好了,你去吧。” 李慕载放下书,往净室去了。 待侍女为她绞干头发之后,徐令姜便让侍女下去了,她犹豫片刻,从放衣裳的柜子里重新取了一套衣裳,然后上床将纱幔放下,将身上的衣裳褪下,换了那身。 做完这一切,徐令姜才躺回箪席上,侧耳听着净室那边的动静。 很快,就传来开门声。 徐令姜指尖无措的揪住衣襟,听着李慕载绕过屏风,朝这边过来了,她瞬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 平日他们俩也是这般,徐令姜沐浴完了,李慕载再去。 待李慕载出来时,徐令姜已经躺到床上了,只在靠窗边留一盏灯,交由李慕载睡觉前熄灭。 今夜同往日的大同小异,小异在于,平日里徐令姜留的都是靠窗边的那盏灯,可今夜,她留的却是床边的那盏。 李慕载也没多想。 他将头发擦干,走到床边,去吹灯欲上床睡觉时,发现那盏灯,清晰的勾勒出了纱幔里,那抹侧卧的倩影。 李慕载神色微滞。 这些时日,因着两人同床共枕的缘故,他们穿衣都很注意,可今夜,徐令姜却穿了一件大红绣鸳鸯戏水的诃子,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衫。 李慕载怔了两个弹指,俯身将烛火吹熄。 在暗色里立了须臾,这才撩开纱幔,在最外侧躺下了。 绯红色纱幔罩着的拔步床里,徐令姜和李慕载两人,一人睡在里侧,一人睡在外侧,两人中间隔的能再睡一个人。 徐令姜侧卧朝里,李慕载平躺着,谁都没说话,就好像各自睡着了一样,但实则却都没睡着。 李慕载平躺着,双目微阖。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不经意刮了一下。李慕载默念的清心咒瞬间破防了,他猛地睁眼,反手攥住那只即将离开的手,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徐令姜还没反应过来时,鼻尖猛的撞在李慕载的胸膛上,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间,她被摁在箪席上,李慕载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她。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徐令姜的衣裳松开了些许,露出半侧圆润雪白的肩。 徐令姜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睁大眼睛,惊愕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尚未干透的发梢就那么垂下来,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轻扫而过,惊的徐令姜心里一阵酥麻。 李慕载撑在徐令姜上方,他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徐令姜。 今夜的月光又明又亮,夹杂着廊外的灯晕,从窗口跃进来,落在床前,似积水空明,将徐令姜脸上的神态,也照的一清二楚。 李慕载没有再动,他垂眸看着徐令姜,只要徐令姜有一丝不愿意,他就放开。 可他等了须臾,只看到徐令姜垂下眼睫,脸上慢慢有红晕爬上来。 这一瞬间,李慕载似得到了某种确认,他再未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俯身吻住了徐令姜。 徐令姜眼睫飞快扑闪起来。 李慕载早已松开了她的手腕,她手慢慢抬起,并未去推搡李慕载,而是虚虚环住了李慕载的脖子。 天上白玉盘高悬,人间夜风拂过,将屋内纱幔吹的搅弄在一起,在风中来回摆弄时,无意将纱幔掀开一角。依稀窥见了一只雪白的藕臂无力攀着宽阔的后背,箪席上青丝凌乱缠绕在一起。 “呼——” 欲再窥探更多时,似是被察觉到了,一只大掌蓦的伸过来,将纱帐掩了个严实,再不让人窥见其中半分。 外面的风很快就停了,但纱帐里的那场春雨,却一直到后半夜才归于平静,而疲累至极的徐令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待徐令姜再醒来时,屋内已是一片亮堂了。 有人影在屋内走动,徐令姜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哈欠,掀开纱幔,睡眼惺忪问:“兰姨,什么时辰了?” 兰姨原本是要走的,但听到徐令姜的声音,转过身,正要回话时,眼睛瞬间瞪的像铜铃一样。 徐令姜有一瞬的怔愣。 下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忙放下纱幔,缩回床上,急急扫了一眼自己。 “呼——” 徐令姜松了口气,虽然身上穿的,已不是昨夜入睡时的那身衣裳了,但好歹还是穿着的了,那兰姨刚才怎么—— 徐令姜歪着头,看见肩头上的红梅,顿时羞的将脸埋在掌心里。 “夫人!”兰姨在帐外唤她。 徐令姜装作听不见,兰姨只得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里带着哄劝:“夫人,逢春姑娘还在隔壁院子呢!” 听到叶逢春,徐令姜这鸵鸟就装不下去了,她只得挪到床边,隔着纱幔,细若蝇蚊道:“我想沐浴。” -- 第159页 兰姨道:“水已经备好了。” 以往徐令姜沐浴,都是要兰姨服侍的。 可今日,她却坚决不要,兰姨知徐令姜脸皮薄,便也没跟进去,只趁着徐令姜去沐浴的功夫,打发小丫头去找霍箐一趟,让霍箐给配些消痕的药膏。 沐浴过后,徐令姜才觉好些。 兰姨服侍她梳头时,徐令姜问:“兰姨,逢春那边可还留有人?” “有呢!秋荻在那边守着呢!” 徐令姜让兰姨简单给挽了个发髻,便拎了把团扇,急匆匆便过去看叶逢春了。 叶逢春站在院子里发呆。 听到脚步声,转头,就见从外面进来的徐令姜松了一口气,她勉力扯出一抹笑来:“姐姐,你放心,我想开了。我们家的仇还没报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徐令姜听到这话,上前握住叶逢春的手,怜爱摸了摸她削瘦的脸:“想通了就好,走,我们一同吃早饭去了,兰姨做了你最爱的酒酿圆子。” 叶逢春任由徐令姜牵着她,在饭桌上落了座。 徐令姜见叶逢春瘦的脸都快变形了,便挑她素日里喜欢吃的,给她往碗里夹,叶逢春无论吃不吃得下,全都来者不拒。 她们正吃着饭,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徐令姜右眼猛地一跳,她转头,就见管家跑进院中,高声道:“夫人,不好了,公子出事了!” “嘭——” 徐令姜手中的汤碗,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第62章 下狱 ◎真正的李慕载早就死了。◎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今日早朝, 有人在朝堂上弹劾,说李慕载是冒名顶替的,真正的李慕载早就死了,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李慕载已因冒名顶替之罪被下狱了。 徐令姜听到此事时, 顿时脸色煞白。 她无暇想其他的,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扶着门框, 急急问:“除了冒名顶替之外, 可有其他罪名?” 若只有冒名顶替, 那这事就可大可小, 全看官家的意思了, 若再牵扯到其他事情,那就难办了。 管家摇摇头:“暂未可知。” “立刻派人去打听。” 管家应了,忙去照办了。 徐令姜脑子里嗡嗡的响。 如今已是盛夏了, 可她立在阳光中, 却只觉遍体生寒。 此事定然跟康王脱不了关系,按照康王的行事风格, 应该不止冒名顶替这么简单, 他定然还会给李慕载安其他罪名,还是那种让官家也无法反驳的罪名! “姐姐……” 徐令姜知道叶逢春要说什么:“此事与你无关,慕载不愿投靠康王,这是迟早的事。” “可……” 叶逢春刚起了个话头, 便有侍女急匆匆跑过来,说苏蕙晕过去了, 徐令姜也顾不上叶逢春, 当即匆匆往苏蕙的院子去。 兰姨本欲跟过去的, 但走了几步,见叶逢春一脸黯然立在原地,想了想,又道:“逢春姑娘,如今公子已经出事了,夫人可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你……” 后面的话,兰姨没再说,但话中的意思,却已是不言而喻了。 叶逢春点点头:“兰姨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院子里待着。” 兰姨点点头,让秋荻在这里陪她,自己也匆匆赶过去了。 徐令姜过去时,大夫已经到了,刚为苏蕙诊完脉。 大夫见徐令姜过来,站起来,拱手朝她行了一礼:“老夫人身体先前多有亏损,兼之气急攻心之下,才会骤然晕过去,并无大碍。但到底身子弱,日后最好还是让她少受刺激。” 徐令姜应下了,让人跟着大夫出去拿药,她则走到床边,掀开帘子,看着苏蕙面色惨白躺在床上。 因为李慕载骤然出事,和苏蕙突然的晕倒,纵然府中的下人面上不显,可从来往匆促凌乱的脚步声,依稀可以窥探出,他们心里也都是慌的。 徐令姜此时何尝不心慌呢! 自从她嫁给李慕载之后,万事都有李慕载在外撑着,如今他骤然出事,徐令姜顿时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 可如今苏蕙也病了,阖府上下,只有她能撑着了。不行!她不能慌!得冷静!得冷静!!! 徐令姜坐在苏蕙床侧,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今之计,她得先打听到,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徐令姜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苏蕙一眼,快步出去,唤来侍女:“我出去一趟,你们好生照看着老夫人,若有事,随时遣人来报我。” 侍女称是,目送着徐令姜快步出去。 徐令姜刚走出苏蕙院子,便有侍女来报,说徐令昭来了。 徐令昭现在过来,十有八/九又是来兴师问罪的,徐令姜现在无暇搭理他,直接吩咐道:“不见,让他走!” 现在时间紧急,她没空同徐令昭磨叽。 徐令姜一面让人去备马车,一面匆匆回院中换了身衣裳,刚出来,叶逢春便过来了:“姐姐,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你和兰姨去找管家,让将府里的田庄店铺银钱都过一遍,看我们现下能用的有多少,待我回来之后,再报给我。” 说完之后,徐令姜便携了秋荻匆匆出门了。 走到府门口时,正好碰到了徐令昭。 徐令昭一看见徐令姜,顿时火冒三丈:“徐令姜,你这个扫把星,你……” -- 第160页 徐令姜懒得搭理徐令昭,一面让秋荻应付他,一面迅速上马车,吩咐道:“进宫。” 原本正在闹腾的徐令昭,见徐令姜要去宫里,顿时消停了。 是哦,他怎么忘了,徐令姜这个死女人,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颇得脸呢!若她去官家和皇后面前求情,李慕载定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嘛。 徐令昭顿时收手了,甚至还催促秋荻:“行了,咱们俩下次再比划,你赶紧跟着徐令姜一起去。” 秋荻收了刀,迅速去追马车了。 *** 皇后正在宫中品茶,毓芳快步进来:“娘娘,宫人来报,说是李夫人求见。” 徐令姜现在求见,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毓芳,你去见她吧,顺带替本宫转告她一句话。” 虽然徐令姜有皇后赏赐,可无召入宫的玉令,但这个无召入宫并不是能直接到皇后宫中,而是能进宫门,进宫门后,还得由内侍通传,待皇后娘娘应允之后,方可再前行。 徐令姜站在甬道的树荫处,素净的脸上薄汗涔涔,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她在原地不安走动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宫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那道宫门前过来。 徐令姜急急过去。 待看到前来的人是毓芳姑姑时,徐令姜心里凉了半截,可还是快步迎上前去:“姑姑!” 毓芳看见了徐令姜眼里的期盼焦急,可此事,她却是无能为力。 毓芳笑道:“今日真是不巧,娘娘这几日凤体违和,连各宫的请安都免了。” 这便是不见的意思了。 事到如今,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徐令姜不知道,自己还能求谁帮忙,想到李慕载尚在牢中,徐令姜咬了咬唇角,膝盖一弯,便要给毓芳跪下。 毓芳唬了一跳,忙扶住她:“夫人,这可使不得!” “毓芳姑姑,求求您,求求您在皇后娘娘面前,帮我说几句话吧。”徐令姜一出声,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紧紧攥着毓芳的手,低低哀求着,“我实在是没法子了,除了皇后娘娘,我不知道还能再去求谁了。” 毓芳瞧徐令姜这样,也心有不忍,可—— “夫人,皇后娘娘托奴婢过来,给夫人带句话。” 徐令姜泪眼婆娑抬眸。 毓芳道:“后宫不得干政!娘娘也是想帮姑娘的,可娘娘也是有心无力啊。” 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便足以将徐令姜所有祈求的话全堵回去了。 徐令姜沉默片刻,松开毓芳姑姑的手,冲她行了一礼:“好,令姜知道了,劳烦姑姑回头,代令姜问娘娘安。” 说完,便携着秋荻转身朝宫外走。 毓芳叹了口气,回去同皇后娘娘回禀了。 皇后娘娘听完,微微叹了口气:“可怜那丫头了。” 若是旁的事,她或许能帮衬一二,可此事,她是真的有心无力。 徐令姜从宫里出来之后,飞快擦干眼泪,又直接去了徐家。 方氏已经听说了李慕载下狱一事,见到徐令姜来徐家,脸色瞬间变得刻薄起来,张嘴就想挖苦,可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徐令昭抢了先:“怎么样?皇后娘娘怎么说?” 徐令姜不答反问:“爹爹呢?” “爹爹在书房,我问你皇后娘娘……”徐令昭话说到一半,见徐令姜直朝书房去,便急急追上去,不耐烦问,“皇后娘娘到底怎么说?” “后宫不得干政。” 徐令昭:“……” 这是也不帮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徐弘礼的书房,管家一看见徐令姜,拱手正要进去回禀时,徐令姜已经直接推门进去了。 “哎,二小姐,您……” 徐令姜一进去,便开门见山问:“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的夫婿,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能知道怎么回事吗?!”徐弘礼气的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道,“什么叫李慕载是冒名顶替的,真正的李慕载已经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令姜不来找徐弘礼,徐弘礼也要去李家找她的。 之前,徐令姜二嫁嫁给了朝中新贵,连带着同僚都对徐弘礼恭维有加,徐弘礼正飘飘然时,却不想李慕载突然出事了。今日散朝时,还有人调侃徐弘礼说,“徐兄,你家姑娘的亲事真是坎坷啊!” 徐弘礼瞬间被气的半死,可却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将怒气全撒在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对徐弘礼这种做派早就见怪不怪了,她不答反道:“慕载冒名顶替有如何?他的身份是假,可他为我朝立的赫赫战功是真的,官家断然不会只因一个身份便重责他!” “哼!不会因为一个身份便重责他!你想得倒是天真!李慕载原来的身份若没问题,何以要冒名顶替他人呢?!”说到这个,徐弘礼就来气,厉声质问道,“你与他成婚数月有余,这件事,他就没像你透露一星半点吗?!” 方氏原本是跟着进来看热闹的,听到徐弘礼这话,便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就算李慕载向她透漏了,老爷觉得,徐令姜能同我们说吗?!” 这倒是。 徐令姜对他这个父亲一向只有表面功夫,怕是就算她知道此事,她也不会向自己透漏分毫,徐弘礼被方氏这么一挑拨,怒火瞬间又蹿上的更旺盛了。 -- 第161页 “你……”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冷冷道:“如今慕载出事了,爹爹觉得,你能独善其身吗?” 徐弘礼惊了:“你什么意思?你……” 徐令姜眉眼冷然:“实话告诉爹爹,这次的事情,是慕载不肯投靠康王所惹出来的祸端,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应该还有很多污蔑等着慕载。爹爹想必以为,慕载就再无翻身之地了么?” 徐弘礼听出了徐令姜话中有话,皱眉暂未说话。 却不想,徐令姜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又说到另外一件事:“爹爹可知,为何您为官数十载,同僚后辈皆步步高升,唯独您还在原地打转?” 徐令姜这话,简直是在戳徐弘礼的肺气管子,徐弘礼瞬间就暴怒了,可徐令姜却先一步开口道:“除了您私德有亏之外,还因为您一直在摇摆不定做墙头草,您看谁得势便上赶着去攀附,看谁失势,便果断将人弃下,另攀高枝。如今慕载是成了阶下囚,可爹爹您莫不是忘了,慕载身后是官家!” 徐弘礼的手都已经快落到徐令姜脸上了,但却因徐令姜的最后一句话,又蓦的止住了,他气的发抖,可见徐令姜一脸坚定的模样,又只得忍住怒气问:“你什么意思?” 徐令姜盯着徐弘礼,一字一句问:“慕载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康王想动他,爹爹觉得,官家会坐视不理么?” 这一点,徐弘礼也想过。 可今日在朝堂上,弹劾李慕载奏折呈上之后,官家沉默须臾,仍是下诏将李慕载收押,着户部和大理寺去查此事了,瞧着不像是要保李慕载的样子。 “想必爹爹心里疑惑,若官家当真要保慕载,何以会将慕载下狱,是么?” 徐弘礼没说话,但从他的神态,徐令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徐令姜继续道:“那是官家想用此事,试一试康王在朝中的势力。爹爹不会当真以为,暝世子之死,就这么过去了吧?” 徐弘礼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关于赵暝之死,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官家是重拿轻放了,可照现在这架势看,怕不是这样的。 徐令姜见徐弘礼犹豫了,便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她淡淡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只轻飘飘一句话,瞬间便让徐弘礼醍醐灌顶了。 前脚官家刚选的太子,就死在册封典礼上,好不容易如今叶家刚伏诛,后脚官家素来颇为看重的李慕载又出事了,官家就算是再好的脾气,这下也忍不了了! 那么这次,无论后面的阵仗闹的多大,官家为了自己的颜面,也绝不可能让李慕载真的出事。 方氏见徐弘礼似乎被徐令姜说动了,正要开口时,徐令姜先一步开口道:“爹爹,现在我们能单独谈谈了么?” “什么叫单独谈谈?!”徐令昭瞬间不干了,“喂,徐令姜,你……” 徐弘礼不耐烦打断徐令昭的事:“你们两个下去。” 徐令昭一脸惊愕:“爹?!” 徐弘礼满脸不耐烦:“下去!” 方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徐令昭见徐弘礼真动怒了,只得也跟着出去了。 待书房门掩上之后,徐弘礼才转头,看向徐令姜。 自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他就一直厌恶徐令姜,后来因着徐令姜有几分才名,觉得日后她若得嫁高门,也能提携他这个父亲一二,这才对徐令姜略好了些。 显然他这些小算盘,徐令姜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这些年,徐令姜一直乖巧温顺,从来没忤逆过他什么,也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当着他的面议论朝政,且还说的这般通透,不禁让徐弘礼对她颇有些刮目相看。 但刮目相看归刮目相看,可他也得先保全自己。 “爹爹……” 徐弘礼抬手打断徐令姜的话:“旁的话之后再说,你先回答我,李慕载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今晨在殿上,官家曾问过李慕载,但李慕载却是缄默不语。 徐弘礼想着,徐令姜既然这般笃定,又将朝政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应当是知道的。 事实是徐令姜并不知道。 可她与李慕载夫妻这么久了,从李慕载的言行中,她隐约也猜到了些许。 徐令姜抬眸,见徐弘礼盯着她。 沉默须臾后,徐令姜平静与徐弘礼对视,这才轻声开了口。 秋荻在院中候着,看着日光一寸寸沿着石板往上走,然后再一寸寸退下去,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响起咯吱的开门声。 秋荻猛地回头,便见徐令姜从屋内出来,她立刻上前,去扶徐令姜:“夫人!” 徐令姜摆摆手:“回府吧。” 秋荻见状,默然扶着徐令姜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动之后,秋荻才倒了盅茶水,递给徐令姜,忍不住道:“夫人,您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徐令姜接过茶盅,润了润嗓子:“什么?” “关于公子被下狱,以及官家那一块儿。” “不是,我瞎诌的。” 秋荻:“!!!” 徐令姜垂眸,苦笑道:“我一介女流之辈,不便四处奔走求情,便只能仰仗我爹爹了。可偏生我爹那人,素来是个胆小怕事先己后人的人,若不先将他唬住,他是断断不肯尽全力帮忙的。” -- 第162页 秋荻听到这话,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其实一开始,得知李慕载要让她来保护徐令姜时,她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她觉得,李慕载身份尊贵,徐令姜配不上他。 可直到今日,李慕载下狱的消息传到府里之后,徐令姜并没有不知所措,只一味的啼哭,相反她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便开始为救李慕载奔走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像徐令姜这样。 这一刻,秋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如云的贵女中,李慕载会独独选中徐令姜了。 马车一路疾行回了李家。 徐令姜甫一下马车,赵三娘霍箐以及熊武兄弟们都来了,一见徐令姜回来,急急便过来争相恐后询问。 徐令姜摁了摁眉心,没答他们的话,而是看向管家:“娘醒了吗?” 管家立刻答:“夫人刚走一会儿,老夫人就醒了。” 徐令姜听说苏蕙醒了,只冲赵三娘等人道:“你们先去厅上坐着,待我见过我娘,再来同你们细说。” 说完,不等他们再问,便急急往苏蕙的院子去了。 第63章 营救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先救他出来。◎ 苏蕙已经醒了, 正在抹眼泪。 外面突然传来侍女的问安声,紧接着有脚步声响起,苏蕙忙坐起来, 掀开被子,便作势要下床, 却被一双藕臂扶住了。 是徐令姜。 苏蕙一见到她,顿时反手攥住徐令姜的手腕,急急问:“慕载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娘, 您别担心, 慕载人虽被下狱了, 但目前暂无大碍。” 徐令姜扶着苏蕙, 一面用手为苏蕙顺气, 一面示意侍女将药端过来。 苏蕙听到李慕载暂无大碍,虽是微微放心了些许,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噼里啪啦往下掉:“好端端的, 他怎么突然就被下狱了呢?!” 先前苏蕙刚听到李慕载被下狱了,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暂时还不知道原因。 徐令姜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 轻轻搅动着,道:“今日早朝之上,有人弹劾慕载的身份是假的。” 话音刚落,苏蕙放在外面的手, 倏忽间攥紧被褥。 徐令姜原本是打算将药碗递给苏蕙的,但瞧她现在的模样, 便又打消了这个心思, 如实说了:“官家今日当庭询问过慕载, 可曾有什么苦衷,但慕载却缄默不语。最后官家没办法了,只得将他下狱,又命大理寺和户部调查此事。” 苏蕙闻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 李慕载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可现在他在官家面前却不肯说,摆明是有所忌讳的。这些年,他们一路逃亡,隐姓埋名过日子,苏蕙能做的,就是为李慕载做饭缝衣浆洗,这种大事,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徐令姜见苏蕙惶恐不安的模样,又柔声道:“不过我已经让我爹去从中周旋了,娘您也别太担心,来,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徐令姜舀了一勺汤药,喂到苏蕙唇前。 苏蕙顺从张嘴,目光却落在徐令姜身上。 若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只怕早就慌的六神无主了,但徐令姜没有,她很冷静,一勺接着一勺给她喂汤药,语气轻柔同她商议:“娘,如今慕载骤然入狱,我们娘俩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的,我已经让兰姨和管家他们,将府里现有的银钱已清点了一遍,回头交给我爹爹,让他代为去打点通融,看能不能想法子去见慕载一面,若能见到他,那一切就好办了……” 徐令姜声音低柔,一字一句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苏蕙听的眼眶发热,猛地又重新攥住徐令姜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我……” 这一刻,苏蕙十分想将李慕载的身份告诉徐令姜。 可是这毕竟是李慕载的事,她只是个宫女,李慕载没说,她无权替主子做主。 徐令姜看见了苏蕙眼里的为难纠缠,她强撑着笑笑摇摇头:“娘,您不必说,我都明白的,待我回头去见了慕载,一切便都好办了。” 苏蕙闻言,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滚。 徐令姜服侍苏蕙喝完药,临走时,又被苏蕙拉住手腕:“令姜,你是慕载明媒正娶的妻,这府中人事任你调配,只要能救慕载出来,别说是银子了,就是有人要我这条老命,我也给他!” 徐令姜应下了,扶着苏蕙躺下,这才转身出去了。 赵三娘和霍箐等人在前厅等的心焦,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才终于将徐令姜盼出来了。 “令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三娘一马当先冲过来,语气焦急问,“好端端的,李慕载怎么突然就被下狱了呢?!官家不是最倚重他的吗?!” 赵三娘噼里啪啦问完,熊武他们兄弟三个立刻站起来,冲徐令姜道:“嫂子!” 徐令姜轻轻颔首,将事情的缘由简单说了。 赵三娘听完,又是一顿吱哇乱叫:“什么叫李慕载的身份是假的?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还有啊,他为什么要冒充别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砸的徐令姜头大。 霍箐见徐令姜脸色不好,一把拉住赵三娘:“行了,事到如今,你问这些废话也没什么用了,倒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救李慕载出来。” 一说到这个问题,赵三娘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老娘倒是想救他啊!可老娘就是个开酒楼的,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下九流,在这种事上也忙不了忙啊。” -- 第163页 他们正说着,兰姨、叶逢春和管家等三人进来了。 叶逢春上前道:“姐姐,府里的账我们已经算好了,这是府里现下能动的银两数目,你瞧瞧。” 说着,叶逢春将账本递过来。 徐令姜摆摆手:“你们三个办事我放心,我就不看了。福叔,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将这些现银送去徐家交给我爹爹,他会请人打点通融的。” 福叔应了声,弓着腰出去照办了。 赵三娘见状,立刻道:“你若缺银子,随时遣人来通知我一声,是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多少也能给你凑一些。” 赵三娘是个守财奴,她今日能主动说为其凑钱,可见是真想帮忙的。 熊武三兄弟见状,也站起来异口同声道:“嫂子,若有得着我们三兄弟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们兄弟三个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霍箐举手:“这几日,我正好在为御史台中丞陆远的夫人看诊,若有你有需要,我可以从中牵线。” 被五双真挚的眼睛看着,徐令姜轻轻颔首,起身敛衽冲他们行了一礼:“令姜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赵三娘忙扶住她,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我们是什么关系?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啊!” 众人各自表出想要帮忙的心思之后,说让徐令姜若有事,随时找他们之后,便各自去了。 徐令姜让兰姨代自己送他们出去,她则坐回椅子上,旁人散去之后,徐令姜脸上的强撑冷静一瞬间悉数散去,露出内里的疲惫脆弱出来。 叶逢春立在旁侧,瞧着徐令姜这样,心疼不已,上前为徐令姜揉着肩,低低唤了声:“姐姐。” 徐令姜握住她的手:“姐姐没事,今日我不在,康王府那边可又过来找麻烦?” “没有的。” “那就好。”徐令姜拍了拍叶逢春的手,不知道是在劝叶逢春,还是在劝自己,“没事的,别担心,慕载不会有事的。” 徐令姜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却隐约带着水汽。 兰姨送客归来,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徐令姜坐在椅子上,头靠在叶逢春身上,睫毛微卷,瓷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怠脆弱。 她自小看着徐令姜长大,从来没见过徐令姜这样,兰姨心里顿时酸涩不已,可也不敢在徐令姜面前流露出来,她强撑着笑笑,进来道:“夫人忙了一天,想必怕是没用过饭吧,我让厨房熬了粥,再配几道酸爽小菜可好?” 徐令姜现在压根就没胃口,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叶逢春已先一步在旁道:“姐姐,如今李大人尚在狱中,你得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救他出来。” 兰姨也在旁附和,徐令姜只得随她们一同去桌边,早有侍女已将吃食摆好了。 徐令姜强撑着用了半碗的粥,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了,兰姨看的直皱眉,在旁劝道:“夫人好歹再用些吧。” 徐令姜摇摇头,她是真吃不下了。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有侍女掀帘进来:“夫人,管家回来了。” 徐令姜当即放下筷子,快步往外走。 下台阶时,因为跑得太急,踩到裙摆上,还狠狠摔了一跤。 “夫人!” “姐姐!” 叶逢春和兰姨忙齐齐跑过来,扶着徐令姜。 徐令姜掌心摔的火辣辣的疼,可她却顾不上,被扶着站起来之后,便火急火燎去见了管家。 幸得管家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徐老爷奔波了半日,找人疏通了关系,说是明日可让夫人去探视。” 听到这个消息,徐令姜悬了一日的心,总算大半落地了。具体事情如何,她明日去见了李慕载,便就能知道了。 徐令姜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便让管家下去歇息了,又转头去看叶逢春:“逢春,你也累了一天了,赶快回去歇着吧。” 叶逢春乖巧应了:“好,姐姐你也早点歇息,明日就能见到李大人了。” 徐令姜笑了笑:“去吧。” 叶逢春不放心徐令姜,她也知道徐令姜不放心她,便让兰姨留下来陪徐令姜,自己带着秋荻回去了。 兰姨服侍徐令姜沐浴更衣,期间无意便问到了李慕载身份一事。 徐令姜原本正在打扇,问到这话,微微顿了一下,兰姨眼睛立刻便瞪了起来:“这件事,公子难道没告诉过夫人么?” 李慕载确实从未同徐令姜说过此事。 徐令姜也没瞒兰姨:“慕载骤然下狱,事出突然,他没来得及告诉我。” 没来得及告诉她?! 这个理由,兰姨勉强可以接受,可—— “那老夫人呢?!如今公子出事了,都是由夫人您一人来回奔走的,她若不将此事告诉您,您如何能帮得上忙?!” 徐令姜沉默须臾,眼脸微垂:“娘如今尚在病中。” 听到这个借口,兰姨瞬间就怒了:“什么尚在病中?!公子未将此事告诉您,可以说是事出突然,他来不及告诉您。可老夫人呢?!公子前脚下狱,后脚她就晕了,全程是夫人您一人为救公子奔走的,这些事,老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都到现在了,她怎么还能瞒着您,还把您……” 当外人这三个字,一旦说出来,就是在戳徐令姜的心。 可兰姨实在是气不过!自从徐令姜嫁给李慕载之后,他们母子对徐令姜都是极好的,兰姨每日早晚都要向佛祖上三炷香,感激佛祖给徐令姜赐了这么好的一个夫婿!而且她不止一次曾同徐令姜说,让徐令姜好好同李慕载过日子,可现在倒好,徐令姜全心全意对人家母子俩,人家母子俩竟然瞒着徐令姜这么大一件事,甚至李慕载如今都因此事下狱了,苏蕙还是不肯告诉徐令姜,这不是明摆着是在将徐令姜当外人呢么?! -- 第164页 “兰姨!”徐令姜身子一歪,靠在兰姨身上,瓮声瓮气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先救他出来。” 兰姨气不过归气不过,可也知道,得先救李慕载出来,才能算账! 她怜惜拨了拨徐令姜的头发,柔声道:“官家素来看重公子,定然不会真让公子出事的,夫人且放宽心,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看公子了。” 徐令姜嗯了声,同兰姨怀中退出来,躺到床上。 兰姨放下纱幔,将房中的灯吹熄过后,便出去了。 徐令姜侧过身子,看着床沿一处。 平日李慕载就躺在那里的,可今夜他却不在这里。徐令姜心里陡然像是缺一块一样,她将手伸过去,想去触碰,可只触碰到了箪席。 再加上兰姨刚才的那些话,徐令姜心绪翻腾的厉害,索性移到李慕载平日里睡的床沿处,将头埋在徐令姜枕过的枕头上,像只鸵鸟一样,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把他救出来呀。” 而此时,康王府中康王又在大动肝火了。 康王指着赵昱的鼻子,恨声骂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孩儿没听过这句话,孩儿只听过,时不待我这句话!”赵昱坐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再说了,谁让他李慕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说到这个,康王更生气。 赵昱私自让他的人,今日在朝堂上突然弹劾李慕载也就罢了,竟然在官家前脚将李慕载下狱之后,后脚便想着去李家,将叶逢春抢出来,若不是他及时察觉到阻止了,说不定此时,赵昱已将叶逢春抢回来了。 康王气的重重拍着桌子,怒道:“孽障!你是生怕官家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捣的鬼吗?!” “知道又能怎么着?”赵昱斜睨了康王一眼,“难不成父王觉得,再过一段时间,你弹劾李慕载的时候,官家就不知道,是父王你搞的鬼了?!” 康王:“……” “你——!” “父王,现在我事都做了,您说什么也没用了!不如索性将李慕载直接杀了算了,反正您查到的那些东西,也足以弄死李慕载了!” 康王气的颊边肌肉都在抖。 他手上确实查了不少李慕载的罪证,那些罪证抖出去之后,确实也足以杀了李慕载,可是康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些东西查的太顺了! 顺的就像是李慕载故意让他查到的一样,可还没等康王再细挖,赵昱便已经迫不及待先出手了。 “父王,难不成您现在是真的老了?!这都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事了,我不知道,您还在犹豫什么!这次您要是一举杀不了李慕载,那待他出来之后,他定然会跟赵旸联手的!到那时候,父王您就等着后悔吧你!” 说完,赵昱起身便要走人。 “等等!”康王叫住赵昱。 赵昱回头,康王犹豫了须臾,也知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若他这次不一举杀了李慕载,那日后,必然会亡在李慕载手上。 赵昱看见康王的脸色,便知康王是想通了,他正欲说话时,康王猛地抬眸,一双眸子似鹰隼一般紧紧落在他脸上,森寒道:“在李慕载人头落地之前,若你再敢贸然去抢叶逢春,那我就杀了她!” 听到这话,赵昱神色瞬间变得阴郁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康王退让,可今夜,康王却没有半分退让之意,赵昱知道康王说得出做得到,只得恹恹道:“行吧,那就劳烦父王多用点心,早点把李慕载杀了吧,这样我就能早点接逢春回来了。” 说完,还假模假样的给康王行了个礼。 康王不耐烦挥挥手,示意赵昱下去了。 待赵昱下去之后,康王又坐了一会儿,唤了下人进来吩咐事。 *** 因记挂着李慕载,徐令姜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来在房中枯坐,待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穿戴整齐便要去牢中看李慕载。 可人到天牢之后,那些狱卒死活不肯放她进去。 徐令姜银子也使了,搬出通融之人也不成,那狱卒一把抽出佩刀,恶狠狠道:“上头说了,李慕载是重犯,谁都不得探视!若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就休怪刀剑无眼!” 秋荻闻言,正要上前,却被徐令姜拦住:“我们回去。” “夫人?!” “回府。” 秋荻瞧着徐令姜脸色不对,只得先扶着她上马车。 甫一上马车,徐令姜便催促车夫,让尽快回府。 “夫人,是……出什么事了么?” 徐令姜放在膝头上的手,倏忽间收紧,她闭了闭眼睛:“康王那边要有大动作了。” 不然昨日说好的事,今日不可能会突然变卦。 而且照这个架势看,今日早朝之上,康王的人定然会用各种罪名污蔑李慕载,甚至会逼官家杀了李慕载。 现在见不到李慕载,她只能去找苏蕙了。 第64章 知晓 ◎他本姓赵,单名一个冕字。◎ 苏蕙知道徐令姜今日要去天牢看李慕载, 早早就在正厅等消息了,可她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令姜!怎么样?慕载他怎么样了?!” 苏蕙一见到徐令姜, 立刻扑过来,急急的问。 -- 第165页 徐令姜如实道:“我没见到他。” “什么叫没见到他?!”苏蕙瞬间惊了, “昨日不是说,徐老爷已经将诸事打点好了么?怎么突然又……” “情况有变。”徐令姜说完之后,冲还在厅中的众人道, “秋荻留下, 其余你们几个先出去, 我有话要跟娘说。” 叶逢春、兰姨、管家三人见状, 忙出去了。 苏蕙听到情况有变四个字, 顿时惊惶的跌坐在圈椅上,惶恐无助的抹眼泪。 情况紧急,待不知情的人出去之后, 徐令姜也不再拐弯抹角, 直接同苏蕙道:“娘,我本打算今日见慕载之后, 当面问他缘由的。可有人暗中阻挠, 我压根就见不到他,如今知道内情的人也只有您。” 苏蕙闻言,立刻无措攥紧帕子。 她要说么?!她若说了,回头李慕载怪罪怎么办?!可她若不说, 李慕载说不定就这样被人冤死了?!她要怎么办才好?! “哎呀,蕙姨, 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秋荻看不下去了, 自李慕载出事后,徐令姜来回奔波营救,她都是看在眼里的,秋荻压低声音道,“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冤死吗?!” 最后一句话像是当头棒喝,瞬间让苏蕙清醒了。 徐令姜是李慕载亲自挑的妻子,是他们的主母,徐令姜还能害李慕载不成?!再说了,事到如今,只有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徐令姜了,李慕载方才有获救的可能。 苏蕙当即也不再犹豫了,抿了抿嘴唇,沙哑开口道:“他本姓赵,单名一个冕字。” 徐令姜瞳孔猛地一缩,踉跄朝后退了几步,后腰猛地撞在圈椅的扶手上,一阵疼痛猛地袭来,却掩不住她此时的惊骇。 当初他们回门那日,谈到端贤太子时,李慕载的反常,以及他对诸位王爷的态度,徐令姜曾暗自揣摩过,李慕载是端贤太子旧部之子。 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太孙! 皇太孙李冕,乃是太子妃所出,亦是端贤太子的长子。他出生那日,恰好是先皇的万寿节,先皇龙颜大悦,亲自为其取冕字做名。 冕,王者冠也,先皇用这个字为其做名,对这个孙子的殷切期望疼爱便不言而喻了。 徐令姜怎么都没想到,李慕载竟然是皇太孙李冕!!! 当初端贤太子谋逆被诛后,没过多久,就听说皇太孙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可现在,苏蕙却说,李慕载是皇太孙。 徐令姜浑浑噩噩抬眸。 苏蕙满脸自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苏蕙一贯胆小,不可能拿这种事来骗她,那么说明,李慕载真的是皇太孙了! 徐令姜现在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可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她只得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选最关键的问:“端贤太子谋逆一事,可跟当今官家有关?!” 这话若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可事到如今,徐令姜也无暇顾忌这些了。 苏蕙被问的一愣。 旋即她便明白,徐令姜问这话的意思了—— 既然在官家面前,李慕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便说明他有所顾忌,这个顾忌,会不会是因为李慕载知道,一旦他真实的身份暴露更会招来杀身之祸?! 苏蕙摇摇头,嗫喏道:“我,我不知道,他,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的。” 徐令姜又看向秋荻。 秋荻之前在华京里帮着打听过消息,知道的比苏蕙多一点点,她道:“在我来夫人身边伺候之前,据我所知,主子并没有查到此事。” 之前没有查到,那现在呢?! 徐令姜心里一团乱麻,若端贤太子谋逆之事,与今上无关,李慕载的身份掀开,便能获救。可若端贤太子谋逆之事,跟今上有关,那么李慕载的真实身份就是一道催命符。 她若贸然营救,极有可能反倒会害了李慕载。 她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救李慕载!!!一向冷静的徐令姜,眉眼间皆是掩不住的焦灼。 苏蕙和秋荻等人想帮忙,却也是无从下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等徐令姜拿主意。 徐令姜垂眸,飞快在想对策。 李慕载明知自己的身份,却在官家询问的时候,缄默不语,要么他是有所顾忌,要么就是他在筹划什么。 若是前者,他顾忌的人只能是官家。 而若是后者,李慕载算计的人应该是康王。 按照第一种猜想,若是李慕载的身份不被掀出来,官家还会当他是自己人,面对此次康王的刁难,官家定然会想办法助李慕载脱困。 若按照第二种猜想,李慕载算计的人是康王。 之前李慕载曾说过,康王迟早会对他动手的,那便说明,李慕载应该早有防备。可让徐令姜想不通的是,李慕载到底在算计什么?!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理智告诉徐令姜,她该相信官家,可经过赵暝一事,徐令姜做不到再信官家了。 秋荻和苏蕙见徐令姜站起来了,两人急急望过来,徐令姜先问苏蕙:“娘,你可是东宫的人?今上或者诸位王爷,可有人认识你?!” 一听到徐令姜提起东宫,苏蕙不自觉称呼都变了:“奴婢也不确定,贵人们是否认识奴婢,奴婢是当年皇太孙出生时,被从宫里拨去伺候皇太孙的,宫里应当还留有奴婢的宫籍。” -- 第166页 只有苏蕙的宫籍是不够的。 徐令姜又问:“那慕载呢?他可有证明身份的信物?” 苏蕙摇摇头。 徐令姜一颗心正往下坠时,又听苏蕙补充道:“但是几位王叔都知道,小主子后脖颈上有一块胎记。” 有胎记这就好办了。 徐令姜转头道:“娘,今日早朝之上,康王一派定然还会给慕载再强加罪名,我不知道,到时候,我们会不会也跟着被下狱,所以咱们得早做准备。” 苏蕙不能暴露,所以她得先将苏蕙送走。 徐令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快下朝了,在官差来之前,我让人将您和逢春送去鲁王府。” 秋荻:“如今主子被下狱了,赵旸愿意帮忙么?” “他同康王有仇,应当会帮这个忙的。”徐令姜也不确定,但现在她别无他法了,徐令姜走到苏蕙面前,握住她的胳膊,“娘,去王府之后,除非是官家真的颁发圣旨要处死慕载时,您再将慕载的身份,告诉赵旸,他定然会帮忙的。若是没到这一步,你什么都不要做,只管装病就行了。” 徐令姜说的郑重,苏蕙忙点头,喃喃又重复了一遍徐令姜说的,末了又语无伦次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现在李慕载罪名未定,她若也跟着走了,那便是畏罪潜逃了,再说了—— 徐令姜轻轻一笑,眉眼舒展开来:“慕载是我的夫婿,自然是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了。” 打定主意之后,徐令姜又将兰姨等人叫出来,说了自己的决定。 叶逢春不愿意走,可她的话还没来得说出口,徐令姜已先一步道:“赵昱对你虎视眈眈,你留下来只会让我分心!还有我娘,她一个人去鲁王府我也不放心,你得代我过去照顾她!” “姐姐,我……” 徐令姜:“逢春!” 叶逢春只得泪眼婆娑应了。 徐令姜让兰姨回书房取了一幅画,和自己的亲笔书信一块儿交给叶逢春,让叶逢春带去交给赵旸。 一切交代妥当之后,管家来禀:“夫人,马车已在后院门口安排好了。” 徐令姜让兰姨将她们从后门送走,又转头低声同管家交代:“福叔,你去找个信得过的妇人,让她扮做娘的样子,歇在娘的院子里。” 旁人皆知,李慕载有个寡母,却无人见过苏蕙的模样,暂时先找个人扮做苏蕙的模样,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管家立刻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兰姨回来道:“夫人,老夫人和逢春小姐已经送走了。” 徐令姜点点头,坐在圈椅上,拉住兰姨的手,歉然笑了笑:“兰姨,要委屈你陪我一起受罪了。” “姑娘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兰姨鼻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我这辈子,前半辈子是为夫人活的,后半辈子是为姑娘说的,自然是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了,再说了,公子有佛祖庇佑,这次定然会没事的。” 徐令姜抬头,望着天上刺眼的日光,不知道是在安慰兰姨,还是在安慰她自己:“是啊,这次他定然会没事的。” 很快,管家便去而复返了。 他低声道:“夫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好,有劳福叔了。” 管家瞧见徐令姜面色平静的模样,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却又发现,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索性也不再言语,站在了徐令姜另外一侧。 正厅里门窗大开,徐令姜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廊台上,兰姨和管家各自立在她身侧,陪着徐令姜等即将到来的风雨。 第65章 机会 ◎你有何苦衷,此时都可说出来。◎ 太太阳越升越高, 到辰时末时,外面突然响起匆促整齐的脚步声。 坐在圈椅上的徐令姜刚坐直身子,管家已步履匆匆奔下台阶去了, 只是他还没出院门,门房便连滚带爬扑进来道:“夫人, 不好了,外面来了好些官兵!” 徐令姜扶着圈椅的手倏忽间攥紧。 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盔甲的撞击声, 和森寒的脚步声。 兰姨身子一颤, 紧紧攥住徐令姜的胳膊。 徐令姜抿了抿唇角:“兰姨, 您留在这里等我, 福叔, 我们过去。” “不!”兰姨很怕,可她却不松开徐令姜,“我同夫人一起过去!” 徐令姜拗不过她, 索性将兰姨一同带过去了。 他们三人刚出来, 就见侍女小厮皆面色慌张跑过来,在他们身后, 有一队禁军从府外进来, 为首的人血瞳冷冽,他身侧副将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大手一挥:“搜!” 话音落地,身后的禁军顿时四散开来, 往各处翻找起来。 院中的侍女小厮皆被吓的抖若筛糠,齐齐脸色发白, 见徐令姜过来, 立刻给让出一条路来。 徐令姜上前, 冲那为首之人行了一礼:“见过指挥使大人。” 杨英转头,血瞳竖立,看着徐令姜。 若寻常人瞧见他这副模样,早就被吓的两股战战了,可徐令姜面上却并无惧之色,杨英面无表情颔首,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小童,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位殿前司指挥使患了哑疾,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只有他的小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待杨英说完之后,那小童便道:“我家大人奉官家之命,带禁军来抄查李大人的家产。” -- 第167页 抄查家产?! 这是已经给李慕载定罪了?! 兰姨吓的腿都软了,她想问,可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徐令姜掌心的指甲也深深嵌进肉里,那小童继续道:“今日早朝之上,有人弹劾李慕载,私自结交外官,贪污军饷,官家深觉李慕载有负圣恩,着革职抄家。” “扑通——” 人群中,有几个胆小的侍女小厮,已被吓晕过去了。 那小童看了一眼,继续目不斜视说完后半句:“如今李慕载已押在狱中,其余人等,皆留府看押。” 兰姨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松了口气,哆嗦着上前搀住徐令姜。 徐令姜脸色煞白,私自结交外官,贪污军饷,这两个罪名,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大罪,康王这次是真的要李慕载死的。 杨英不再看徐令姜,他负手而立,身上的银色盔甲,在日光下泛着森寒的冷光,府里无人说话,却到处都是声音—— 盔甲撞击声,脚步声,翻腾物品的声音。 徐令姜立在院中,有寒意从她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八骸。 过了好一会儿,有士兵相继抬着箱子出来,前来禀报:“大人,犯官家产俱以抄查完毕。” 杨英扫了一眼,没说话,径自转身朝外走。 “大人!”徐令姜叫住杨英,“我可否见我夫婿一面?!” 杨英脚下一顿,却没答话,继而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令姜想上前去追他,却被两个士兵抽出佩刀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英带着人走远了。 徐令姜膝头一软,猛地跌坐在地上。 “夫人!!!” 兰姨等人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便要将徐令姜扶起来。 “别碰我!”徐令姜抬起手背挡在自己面前,不知是在挡太阳,还是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此时的神色,只听她声音嘶哑的厉害,“你们都下去,让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都下去!你们都下去!” 兰姨听见徐令姜这般说,当即将人全赶走了,她自己则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背对着徐令姜抹眼泪,哽咽道:“夫人,您就当我不在好了。” 徐令姜怔怔坐在地上,屈膝抱紧自己。 明明在送走苏蕙之前,她还想的头头是道的,可现在官家这道口谕一下,她脑子顿时便开始混乱起来了。 冒名顶替,私自结交外官,贪污军饷,这每一项拉出来都是大罪,官家如今也下了口谕抄家了,作为李慕载的家眷,却为何只将她们留府看押,并未一同打入牢中呢?! 徐令姜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也是不是说明,官家还另有打算呢?! 一念至此,徐令姜猛地抬眸,单手撑地便要站起来,兰姨听见动静,忙抹干眼泪,转过身来扶她:“夫人,您慢点!” 徐令姜摇摇头:“兰姨,我没事的。” 说完,徐令姜扭头看向皇宫的方向。 事到如今,她只盼着官家另有打算,也盼着李慕载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而此时,赵承贞正在书案后静坐。 御案上摆了不少奏折,一派是弹劾李慕载的,一派是为李慕载求情的,赵承贞却是一个都没看,只靠在御座上,单手扶着额头,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沉思。 殿外暑气熏蒸,蝉鸣凄切。 大监怕蝉声吵到官家,正使眼色,让小内侍去处理时,赵承贞突然开口:“杨英还没回来?!” “回官家,还……” 没字还未说出口,大监见窗外,身形高大的杨英,一身铠甲从台阶下上来,立刻又改口道,“回官家,杨指挥使来了。” 赵承贞揉着眉心:“宣。” 很快,杨英便进来了,正欲向赵承贞行礼时,却被赵承贞抬手打断了:“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就说你今日抄到了什么?可有李慕载私自结交外官或贪污军饷的证据?!” 杨英早就猜到,来见赵承贞时,赵承贞会问这些,在来之前,他便已让人将在李慕载府里查抄的东西做了名单。 大监接过,转身呈给赵承贞。 赵承贞眸光飞快扫着名单。 那名单上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上次他赏赐给李慕载的,瞧着并没有出阁的地方。 赵承贞扣下名单,又问:“那私自结交外官呢?!” 杨英喉咙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声音。 他身侧小童立刻道:“回官家,并没有找到,李慕载与外官私自结交的信件。” 今日早朝之上,弹劾李慕载的两位官员,分别拿出了李慕载贪污军饷,和与外官私自结交的证据,当庭便要奏请官家下旨处决李慕载,却被官家以抄家之名暂时挡住了。 那证据虽说是做的十分真,但赵承贞却不是信的。 李慕载受他重用,不过短短三个月,李慕载的手,如何能伸的这么长?!所以他才想借杨英抄家之举,想再探查一番,果不其然,如他所料! 赵承贞又开口:“李慕载怎么说?” 大理寺少卿立在冰盆前,听到这话,忙拱手道:“回官家,关于冒名顶替一事,李慕载始终缄默不语。至于贪污军饷和私自结交外官这两个罪名,他一口否认,说他从未做过。” 赵承贞听到这话,气息有一瞬的不稳。 -- 第168页 他膝下无子,因为立太子一事,自去年到今年,罢免了好几个有异心的高级将领,这才破格提拔了像李慕载这种普通小官,可谁曾想,如今李慕载又出了这种事。 “那冒名顶替一事……” 赵承贞只起了个话头,便没再说了。 大理寺少卿是个官场老油条,最擅做闻弦歌知雅意的事了,他当即便道:“回官家,此事倒是不难办,只要李大人肯张口,那下官和户部那边便能将此事圆回来,只是……” “沙——” 赵承贞将从李家家产名单扔在桌上,语气里透着不耐烦:“朕问的是这事吗?!” 大理寺少卿眼珠子一转,立刻便明白赵承贞话里的意思了,他想把这烫手山芋甩开,便道:“回官家,因李大人是冒名顶替,这若要查李大人的真实身份,怕是得着实费些功夫了,而且此事,怕是户部那边,比下官这边更好查。” 赵承贞眉心跳了跳,素来平和的脸上,隐约已有了怒气。 大理寺少卿偷瞄了一眼,身侧仿若冰雕的杨英,觉得自己若再不说点什么,只怕官家这把火就得烧在自己身上了,便又赶在赵承贞发脾气之间,补了一句:“官家,下官觉得,李大人莫不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苦衷?” 赵承贞觉得,大理寺少卿说了句废话。 若没有苦衷,李慕载如何会冒充别人?!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李慕载自己缄默三口。 赵承贞食指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沉了沉,他记得,李慕载与寡母相依为命…… 大理寺少卿埋头,勤勤恳恳为赵承贞分忧道:“官家,昨日早朝之上,李大人不肯说,许是有所顾忌,可是官家能单独提审,那说不定就未必了。” 赵承贞沉思片刻,便道:“你们两人去办吧。” 杨英和大理寺少卿领命去了。 赵承贞又靠回御座上,目光落在弹劾李慕载的那摊奏折上,深邃的眼里,再无平日的温和,只剩下冷意了。 夏日昼长夜短,直到宫中掌灯时分,一身囚服的李慕载,才被带进来。 殿中烛火熄了大半,赵承贞坐在案几后,一张脸让人瞧不真切表情。 李慕载被带进殿后,跪在地砖上,神色平静冲赵承贞行礼:“罪臣参见官家。” 赵承贞反问:“你何罪之有?” 李慕载直起身子,眼脸微垂:“罪臣冒名顶替他人。” “为何要冒名顶替?!” 李慕载突然不说话了。 赵承贞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文武兼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本打算要将李慕载当心腹培养的,却不想出了这事了,原本瞧李慕载这样,赵承贞是不愿管他的,可因着惜才之心,便愿意再给李慕载一次机会。 赵承贞道:“今夜殿中就你我二人,你有何苦衷,此时都可说出来。” “滴——答——” “滴——答——” 殿中落针可闻,唯独墙角的铜漏壶发出水声。 沉默须臾,李慕载正要开口时,赵承贞先一步开口:“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你今夜还是不肯说,明日早朝之上,朕便会以欺君罔上处置你,你的母亲妻子也会因你而获罪。” 李慕载原本低垂着眼睛,听到这话时,猛地抬眸。 赵承贞坐在案几后,神色平淡怜悯,并未再言语,而是默然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了攥,过了片刻,他似是终于妥协了一般,垂眸答非所问道:“罪臣之所以冒名入禁军,只为寻一位亲眷。” 赵承贞坐直身子,问:“谁?” 李慕载却不再言语了。 赵承贞瞧李慕载这样子,便知是问不出来了,便挥挥手,示意禁军将他带出去。 李慕载行过礼,往外走。 赵承贞坐在案几上,目光落在李慕载身上,思绪却已经散开了。 李慕载抬脚跨过殿门口后,在门口微顿了一下,侧头张望。 恰好此时,有夜风吹的廊下的宫灯,自他头顶滑过,红色的灯晕打在李慕载侧脸上时,赵承贞无意间瞧见了这一幕。 红灯晃晃,有人立在灯下。 不远处有人在呼喊,那人微微侧头,冲他露出半张侧脸的场景。这一瞬间,多年前的那张侧脸,竟然与李慕载的侧脸重叠在一起了。 “嘭——” 赵承贞脸色猛地一变,突然起身,将御案上的奏折撞的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想叫住对方,喉咙里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只能不管不顾,踉跄着想朝外走,却一时忘了脚下有台阶,一时不察,瞬间跌了下去,脚腕处顿时传来钻心的疼意。 待赵承贞再抬眸时,殿门口已经没有李慕载的身影。 “啊呀!官家!!!”大监冲进来,忙不迭请罪,要扶赵承贞站起来,一面又让小内侍去请太医来。 “官家!奴才先扶您坐下!” 赵承贞却摆摆手,只沙哑催催:“扶朕去殿外!扶朕对殿外!!!” 大监不敢忤逆赵承贞的意思,忙又唤了个小太监来,两人一左一右,将赵承贞扶出去。 出去之后,李慕载已经走远了。 赵承贞没有叫住李慕载,而是站在了李慕载刚才站的方向,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朝一个方向望去,而后指着那个地方问:“哪里是什么地方?” -- 第169页 大监勉强辨认了一会儿,转身道:“回官家,瞧着,好像是掖庭。” 第66章 官家 ◎阿冕既然活着,为何不光明正大来找朕?!◎ 掖庭是犯官家眷所居之处。 李慕载是为亲眷冒名顶替入的禁军, 刚才他看的又是掖庭的方向! 赵承贞当机立断吩咐:“派人立刻去查,李慕载在宫中,可曾与掖庭那边的人有接触。” 大监称是, 转身正要吩咐人。 赵承贞道:“此事你亲自去办。” 说完,赵承贞想了想, 又加了一句:“着重去查查那位周王氏,看李慕载可曾与她有过接触。” 周王氏?!那不是…… LJ D 大监心下惊骇,见赵承贞目光扫过来, 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心思, 恭敬称是, 便步履匆匆去了。 弯月如勾, 星子寂寥, 黛青色的苍穹之上,宫灯明灭可间,蜿蜒处一道道冗长的橘红线条。 赵承贞由内侍扶着, 立在殿门口, 远眺着掖庭的方向,搁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 很快, 内侍便将太医请来的。 紧接着, 皇后娘娘闻讯,也亲自赶了过来。赵承贞收回目光,任由内侍将他搀回殿中,太医忙上前去其查看伤势。 “齐太医, 如何了?!” 皇后娘娘立在御帐,面色关切问。 齐太医为赵承贞检查过之后, 回道:“回娘娘, 臣检查过了, 官家并没有伤到筋骨,用活血化瘀的药酒揉搓几次,便可无大碍了。” 说完,齐太医便让将药酒取来。 殿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赵承贞抬手揉了揉眉心,面有疲惫之色,道:“朕无大碍,有齐安守在这里便够了,皇后早些回去歇息吧。” 皇后本欲转头,找人询问,赵承贞是怎么伤的时,听到赵承贞这话,怔了一下,旋即轻轻敛目,道:“是,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说完,冲赵承贞行了一礼,乖顺走了。 皇后一走,赵承贞挥挥手,将殿中的人大半都赶走了,只留下太医齐安,和两个小内侍在这里。 齐安正在为赵承贞用药酒搓脚踝,两个小内侍在旁帮忙。 赵承贞抬手揉了揉眉心,吩咐道:“灯火太晃眼了,将那几盏灯笼都熄了。” 灯笼熄灭之后,赵承贞倚在椅背上,脚踝处传来的冰凉,依旧没法消掉他心里的烦躁,赵承贞又问:“赵英可在?” 殿前司指挥使赵英,是赵承贞一手提拔上来的,小内侍答:“回官家,赵指挥使在外面当值,官家可是要召他进来?” 沉默须臾,赵承贞摇头:“不必。” 殿内落针可闻,唯独烛火哔啵。 齐安已为赵承贞将药酒揉搓好了,但赵承贞坐在御座上,单手撑着头,眉眼低垂,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出神,他既没发话,齐安也不敢走,便只能在旁候着。 “咚——咚——” “咚——咚——” 遥遥的更鼓声传来,惊醒了正在打盹的内侍,内侍抬眸,看了一晚上维持着相同姿势的赵承贞,犹豫片刻,还是出声提醒:“回官家,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赵承贞这才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外面灯火红融融一片,冗长宫道上并无人行走。 这几日每天早朝之上,因为李慕载的事情,朝臣们争执不休,平日赵承贞尚能容忍,但今日他却懒得再去应付,便吩咐道:“传令下去,就说朕今日身子欠安,辍朝一日。” 小内侍忙应是,出去吩咐去了。 赵承贞让太医齐安也下去了,他独自坐在殿中,等大监的消息。 寅时刚过,浑厚的鼓声过后,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宫门外早有穿红着紫的朝臣们,各自提着灯笼,打算待宫门开后,便入宫上朝的。却没想到宫门甫一打开,便有一个内侍出来说,官家今日圣体欠安,辍朝一日。 这话一出,朝臣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今上一向勤勉,继位至今,除却去年那场病的不能起身的风寒,而辍朝一日之外,便再未出现过这种状况。 康王袖手而立,不用他开口,早有官员已上前询问官家病情。 那内侍从善如流答完之后,便带着跟班走了,其余一众朝臣,只得三三两两结伴走了,徐弘礼混迹在人群中,用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幸好幸好,今日辍朝一日。 不然今日早朝之上,定然会有人奏请处置李慕载的。徐弘礼在心里纳闷:难不成,官家这是故意在装病?想再拖延一日?! 可这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了,这个念头只自徐弘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便被徐弘礼摁下了,是不是都跟他没关系,他只用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除了徐弘礼之外,康王也在怀疑,官家是不是在装病。若官家是在装病,那便说明,官家已经在找,能让李慕载翻身的机会了。 但康王面上不显,他神色如常出宫,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报:“王爷,官家昨夜确实扭伤了脚,并且太医院院判齐安一晚上都在御前侍奉。” 康王目光微闪了下,放下车帘,示意自己知道了。 虽然得知赵承贞是真的上不了朝,但康王心里的担忧依旧没消散,对他来说,一日不杀了李慕载,他就一日寝室难安。 -- 第170页 想了想,康王又撩开帘子,吩咐道:“官家虽然不能上朝,但折子还是能看的,给何、楚两位大人递消息,让他们给官家上折子说说李慕载的事。”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去了。 此时的康王一心只想除掉李慕载,待李慕载身份揭开时,他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最后损兵折将不算,竟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 直到辰时后,一夜不见踪迹的大监,这才步履匆匆进了内殿。 当时内殿中,只有赵承贞和大监两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但自大监退出去之后,赵承贞一个人枯坐了半日,又突然急召已下值的殿前司指挥使赵英入宫。 赵英进殿时,赵承贞正坐在御座上,目光落在案几的画轴上,瞧不出喜怒来。 赵英目不斜视,跪下向赵承贞请安,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身侧的小童立刻便要鹦鹉学舌复述一遍时,却被赵承贞抬手打断:“你昨日去李家抄家时,可曾见过李慕载的母亲?!” 赵英没想到,赵承贞急召他入宫,竟然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他摇摇头,身侧的小童复述道:“回官家,昨日抄家之时,李慕载的母亲旧疾犯了,正卧病在床,臣并未见到。” 赵承贞敲了敲案几,没答话,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桌案上的画轴上。 画轴摊开,里面画的是一对立在花树下的璧人,那对璧人中,男子面容温润和善,女子温柔娴雅,女子正微微侧头,似在看向不远处,只露出纤长的脖颈,和半边清瘦的侧脸。 若再细看时,便会发现,画中女子的侧脸,竟与李慕载的侧脸,有六分像。 而画中这一对璧人,是端贤太子夫妇。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之后,太子妃与太子伉俪情深,听闻这个消息后,太子妃当即便自焚而亡,后来没过多久,先皇的人便找到了皇太孙赵冕的尸体。 当时那具尸体被找到时,已经开始腐烂了,已瞧不出尸体的本来面容,更别说身上的胎记了。而官兵之所以会确定那是皇太孙赵冕的尸身,原因有二:其一,周围发生过激战,且死的全是东宫卫。其二,那人身形与皇太孙赵冕相似,衣着饰物皆是皇太孙李冕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赵冕的尸体。 直到昨夜,赵承贞无意瞥见,李慕载的侧脸,与端贤太子妃有六分相像时,赵承贞心头一震,便让大监连夜去查。 先前,大监回禀,说李慕载自入宫后,确实曾与掖庭的周王氏见过数次,也辗转托人在暗中照顾周王氏。 而那位周王氏,不是别人,正是端贤太子妃的亲妹妹。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一事后,先皇震怒之余,株连了许多人,端贤太子妃的妹妹当时虽已嫁人了,但还是未能幸免于难,她夫君家因此事合族男丁被诛杀,女眷皆被充入掖庭为婢。算起来,周王氏算是李慕载母族那边,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除此之外,大监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殿前司的小兵中,有人曾亲眼看见过,李慕载后脖颈上,有一个太阳形状的胎记。 “不!说是太阳也不完全对,因为那个胎记缺了一角。” 大监将小兵的话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之后,不敢抬头去看赵承贞的脸色。大监是赵承贞身边的老人了,自然也知道,皇太子李冕后脖颈的胎记缺少一角的事。 过了须臾,大监又呈上两张纸:“官家,我们的人来报,说今晨李夫人去天牢探视被阻之后,回府后没多久,便将两个人偷偷送去了鲁王府,这是那两人的画像。” 徐令姜以为,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她却不知道,自从李慕载被下狱之后,官家便已命人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了。 赵承贞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叶逢春。 叶贵妃受宠时,常召叶逢春入宫,而另外一个,赵承贞并不认识,便交给了大监辨认,大监辨认了好一会儿,认出那是当年李慕载出生时,宫中拨去伺候皇太孙众多宫婢中的一个。 如今李慕载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是。 只要赵承贞将苏蕙召进宫一问便知,亦或者是他将李慕载召来,亲自查看,李慕载的后脖颈上,是否有一个残缺的太阳胎记之后,便能得一个结果。 可赵承贞却没有这么做。 他既然没有让人去召苏蕙,也没让传召李慕载,他在殿中枯坐半日之后,只选择召了杨英入宫,还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杨英的小童答完之后,赵承贞便再未说话了。 杨英口不能言,再加上他向来秉持着赵承贞不问,他便不张嘴的原则,便也只安静笔挺的跪着。 “你——”过了良久,赵承贞回过神来,指着杨英身边的小童道,“你下去!” 天子吩咐,小童不敢不从。 当即起身行过礼,便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赵承贞和杨英两个人时,赵承贞才看向杨英,突然道:“杨英,阿冕没死。” 杨英闻言,神色不解,掏出身侧的本子,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举起来给赵承贞看—— “阿冕?” 赵承贞重复了一遍:“大皇兄的阿冕。” 一向是死人脸的杨英,听到这话,脸上显而易见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他就听见,赵承贞又道:“李慕载就是阿冕。” -- 第171页 杨英第二次被惊到了。 李慕载竟是皇太孙赵冕?!那个深受先皇宠爱的皇太孙?!可他十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变成李慕载归来了呢?! 但旋即,杨英又想到,这个李慕载是冒名顶替的。并且因为这个罪名,如今正在牢中关着呢! 杨英十分想抬头,去看一看今上此时的脸色,可碍着君臣有别,只得安静跪着,毕竟他是个哑巴,除了保护赵承贞的任务之外,还需兼带聆听赵承贞的烦恼。 “沙——” 有袍摆拂过地砖,发出窸窣的响声。 赵承贞从御座上站起来,想到处走动,可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却又逼迫他不得不坐下,他垂眸,看着桌上端贤太子夫妇的画像,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杨英:“阿冕既然还活着,你说他为何不光明正大来找朕,而是选择冒名顶替他人,进入禁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昨夜李慕载已经给过赵承贞答案了,可赵承贞心里半信半疑。 昔日高高在上,被先皇寄予厚望的皇太孙,在经历父母双亡,亲族被诛等变故之后,以金蝉脱壳的办法活着,十年后,他改名换姓进入殿前司,蛰伏了整整三年,他的目的真的只是想离母族最后的亲人更近一些这么简单么?! 第67章 公布 ◎李慕载原本姓赵名冕,乃是端贤太子之子。◎ 这种事, 杨英答不出来。 可赵承贞既问了他答不出来他也得答。 杨英握住手中的炭笔,想了想,正要往随身的小本子上写字时, 一个内侍匆匆进来道:“官家,康王、安王、惠王、鲁王世子等求见。” 他们一同前来, 赵承贞已大致猜到,他们目的是什么了,便摆摆手, 示意杨英先下去, 又让人传王爷们进来。 杨英出了殿外, 正好瞧见一众王爷结伴而来。 私下底下暂且不论如何, 如今明面上, 这些王爷们皆表现的兄友弟恭,杨英顺着台阶下去,与他们打照面时, 抱拳行了个拱手礼之后, 便侧身将路让开。 众位王爷一起进殿,去拜见官家。 官家已敛了先前的神色, 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温润仁和的模样, 待诸位王爷世子请安过后,便给他们赐了座。 先皇膝下原本有十一位皇子,但这些年死的死,病的病, 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八位了。而这八个人中,有三位王爷, 不愿儿孙争夺储位, 在年节过后, 便各自寻借口上书,奏请今上请还封地了,如今在华京中,除了中风瘫在床上的鲁王之外,其余几位王爷皆来了。 官家坐在御案后,唇角含笑:“平日里除了年节庆典之外,诸位王兄鲜少有能聚的这么齐整的时候了。” “所以说,还是六皇兄想的周到嘛。”与康王交好的安王,当即接话,“臣听闻官家圣体微恙,便想着入宫来探望,便将此事告诉了六皇兄。六皇兄说他也正有此意,又说既然我们哥俩想入宫探望王兄,其他几位王兄王弟应当也是这般想的,我们索性便一同结伴而来了。” 康王本不想出头,奈何他有个猪队友,如今安王这话一出,赵承贞的目光立刻落在康王身上。 康王只得挪动肥胖的身躯,站起来,恭声道:“平日里这种事都是三皇兄张罗的,可如今三皇兄抱病在床,臣弟便僭越了一回。” 鲁王在诸位皇子中为行三。 赵承贞听到康王提起鲁王,唇边的笑淡了几分,又转头去看赵旸:“三皇兄这几日如何了?” “劳官家挂心,父王还是老样子。” 赵旸起身答话,态度恭敬疏离,一张脸上再无先前的亲昵之色。 赵承贞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赵旸在他面前,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成日里没个正形,但却比其他晚辈,让赵承贞多了几分亲昵,可经过上次一事之后,他对自己突然就疏离了。 赵承贞眼底滑过一抹黯然,旋即道:“朕听齐安说,他师兄颇善调理中风之症,恰好过一段时间他会来华京,我已同齐安说了,到时候让他师兄去替三王兄瞧瞧。” 赵旸面色平静,拱手谢恩。 诸位王爷并赵旸陪着赵承贞说了一会儿话,便一同起身行礼道:“官家圣体欠安,臣等便不多叨扰。” 赵承贞笑着应了,让大监亲自将他们送出去。 诸位王爷并赵旸便一同退出去了。 赵承贞靠在椅子上,目送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垂眸沉思。 他们兄弟十一个,除了端贤太子长得随先皇之外,其他人的长相皆随了自己的母妃,他们或俊逸,或端庄,唯独康王面容长得白胖圆润,一脸憨像,无论对谁都是笑容可掬的模样。 且康王平日里不理俗物,只一心专注养花看戏,过得像致仕的老头子一般,是以之前,赵承贞从未注意到,这个淡泊名利的六弟。直到这次,赵暝死在太子册封礼之上。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叶家,但赵承贞心知肚明,此事应该同康王脱不了关系,可他犹豫再三,最终在深查为鲁王父子报仇,与就此打住之间,选择了后者。 赵承贞虽敬重鲁王这个兄长,可他如今是天子,天子御下得要制衡之道。 在京的诸位王侄中,赵承贞观察试探后发现,安王的儿子秉性纯良,可却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而惠王的儿子遇事易冲动,更是不堪重用;至于康王的儿子,因康王平日更宠嫡次子,导致长子各方面皆是平平,身上虽无身上陋习,但鲁王两个儿子珠玉在前,便越发衬得他瓦砾在后了。 -- 第172页 所以赵承贞定下了赵暝。 如今赵暝死了,是康王府所为。 可若就此拔了康王一脉,那日后就是鲁王府独大了。 虽然赵承贞心里已经定下,下一任太子的人选是赵旸。但太子独大,对刚不惑之年的赵承贞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需得找个人制衡。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康王了。 只是赵承贞没想到,康王竟然会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又对李慕载下手了。 大监将诸位王爷并赵旸送走之后,回到殿中正欲向赵承贞复命时,便见赵承贞的目光,落在御案左边的奏折之上。 大监立刻噤声了,只安静立在一旁。 这一摞奏折,皆是奏请严惩李慕载的。 而经此一事,赵承贞才发现,自去岁康王入宫,到如今还未至一载,康王在他眼皮子底下,已把手伸到朝堂了,而他竟毫无察觉。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赵承贞陡然机警起来。 但与此同时,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自己就算选了赵旸当太子,只怕赵旸也未必会是康王的对手。赵暝已经死了,鲁王膝下只剩下赵旸这一儿子了,他不能让鲁王绝后。可除了赵旸之外,其他几位王世子皆是歪瓜裂枣,矮子里面拔将军都拔不出来。 大监见赵承贞再无吩咐,正要退下去时,突然听到赵承贞问:“你说,这次的事,是巧合吗?” 大监一脸不解看向赵承贞。 赵承贞道:“李慕载冒名顶替一事。” 大监愣了愣,他伺候赵承贞多年,自然知道,赵承贞自登基之后,表面上温润仁和,实则却有很深的疑心病。大监想了想,答:“可这事,不是楚大人上奏的。” 大监口中的楚大人,正是当初上奏,说李慕载冒名顶替的官员,他是康王的人。 赵承贞垂眸敛目,这事表面上看,确实像是康王那边主动出击的,可这个时间点掐的太好了,让赵承贞不得不怀疑,这是李慕载故意为之,亦或者是康王故意为之。 若当真是这样,那李慕载隐忍筹划的心计,便丝毫不亚于康王了。 大监似是看出了赵承贞的心事,他立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承贞乜了他一眼:“有话便说。” “那老奴求官家先宽赦老奴无罪。” 赵承贞不耐烦道:行了,朕赦你无罪,说吧。” “那老奴就僭越了。”大监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之后,才道,“官家,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无论这事是不是巧合,这都是李大人和康王爷之间的事。如今您该想的,便是要不要让李大人认祖归宗的事儿。” 赵承贞脸上喜怒不变,只问:“让认祖归宗如何?不让认祖归宗又如何?” “让认祖归宗了,那官家您有一段时间,便能睡个安稳觉了。若不让李公子认祖归宗,那朝臣们定然不会放过他的,只怕此事,最终会以李公子被处斩收尾,毕竟李慕载的真实身份,除了您之外,也无人知晓了。” 赵承贞道:“李慕载的‘母亲’,如今尚在鲁王府。” 大监答:“在鲁王府又如何?!如今王府就靠小王爷撑着了,若官家您没表态,小王爷又岂会多事。” 赵承贞沉默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案几上,端贤太子夫妇的画像上,看了片刻之后,赵承贞便做了决定:“你亲自带些药材补品去鲁王府一趟,再顺带给赵旸捎几句话。” 赵承贞交代过后,大监便去照办了。 上次清洗前朝余孽时,将康王在宫中的眼线都拔了,康王索性又将人安排在了宫门外,但凡宫里有人出来,他第一时间便能得到消息。 是以大监前脚到鲁王府,后脚康王便得到消息了。 底下人来传信时,赵昱也在,他正在冲康王发脾气:“父王,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扳倒李慕载之后,我就能将叶逢春带回来的。可现在,叶逢春被送进鲁王府了!她被送去鲁王府了!这与李慕载已经无关了,你为什么还要阻拦我!!!” 康王气的跳脚,怒骂道:“接叶逢春回来!接叶逢春回来!除了这件事,你脑子里,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事情!” 赵昱理直气壮答:“不能!” 康王都要被气背过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赵昱,竟然会栽在叶逢春身上! 眼看着父子俩又要吵起来时,侍从递来的这个消息,瞬间让他们熄火了。 赵昱听完官家让大监亲自去鲁王府,代自己看望鲁王,并送了好些补药之后,顿时哂笑一声:“惺惺作态!!!” “混账东西!这种话,你……” “行了!外面全是父王您的亲信,十丈之内,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父王您也别再这般假惺惺了,看的我怪恶心的。” 说完,赵昱做了一个抖鸡皮疙瘩的动作。 康王现在没空收拾他了,他在想,若官家只是想给鲁王府赐药材补品,今日他们入宫时,官家便赐给赵旸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专门遣人再跑一趟?! 康王心里十分不解,遣人去打探消息。 派去的人到入夜时方才归来。 但却是什么都没打听到,自赵旸当家之后,鲁王府便围的跟铁桶一样,什么人都插不进去,不但如此,康王的细作赵靖桐如今还在鲁王府后院扣着,连是死是活都尚不可知!!! -- 第173页 康王满心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康王一夜都未能好眠,第二天只得顶着两个黑黢黢的黑眼圈去上朝了。 按照康王的预想,今日早朝之上,定然又会因为李慕载吵的不可开交,他只需袖手而立,立在前端当个摆设就好了。 可让康王没想到的是,有人刚将处置李慕载一事起了个开头,便有内侍来禀:“官家,宣老将军在殿外求见。” 这话一出,举朝哗然。 宣老将军是当初带领李慕载出征的将军,自得胜归来后,他便一直在府上养病,昨日李慕载贪污军饷一事刚爆出来时,大理寺和刑部便去找宣老将军了,可偏生不凑巧,宣老将军的旧疾又犯了,正陷入昏迷中。 官家听到这话,不顾脚踝上的伤,当即站起来道:“快宣。”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杵着一个拐杖,由两个儿子左右搀扶着,步履虚浮从殿外进来。 待行至殿中站定时,那老者推开左右搀扶之人,身子晃了晃,便要屈膝跪下想赵承贞行大礼。 赵承贞忙道:“老将军不必多礼,来人,快赐座。” “不!礼不可废!” 宣老将军执意不肯,硬生生拖着伤腿跪下去,恭敬向赵承贞行了个大礼。 “免礼!老将军免礼!” 赵承贞若不是脚伤未愈,只怕此时早已下去亲自搀扶了,便又让宣老将军落座。 “官家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 宣老将军又重新杵着拐杖,继续道:“只是老臣今日来,就说几句话而已,这几句话说完,老臣便退下了,站着也不妨事的。” 赵承贞见宣老将军坚决不受,便也没落座,也陪宣老将军站着,关切道:“老将军有何事,请说。” 宣老将军道:“老臣听说,有人昨日在朝堂上,说李慕载那小子贪污军饷,可有此事?!” 康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宣老将军自得胜归来时,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的,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呢?! “确有此事,且兵部的楚爱卿,还将证据呈上来了。”说着,赵承贞将兵部郎中点出来道,“楚爱卿,此事由你弹劾的,你来给宣老将军说说。” 兵部郎中闻言,立刻站起来,将昨日在朝堂之上,对官家的那番说辞,又向宣老将军复述了一遍。 只是话音刚落,便被人一大耳光扇到地上去了。 宣老将军打完之后,对着那位郎中就是一对狂喷:“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你竟然敢在老子的面前玩阴阳笔法!你当老子是死人吗?!” 平日早朝之上,官员互吵是常态,但即便再吵的脸红脖子粗,也从来没有从文斗上升到武斗的时候。哦,不,是当着官家的面,殴打同僚的时候,可今日宣老将军却做到了。 一时大殿内顿时落针可闻,一众穿红着紫的朝臣们,纷纷呆若木鸡。 “老子是主将!军中诸事,老子哪件不知道?!你光凭几张破纸,就说李慕载贪污军饷,谁他娘给你的脸!”宣老将军气喘吁吁说着,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内侍,“官家,这是每一笔军饷的开支,除了粮草俸银之外,还有将士们的抚恤金,这上面一笔一笔都写得十分清楚,请官家过目。” 内侍递给大监,大监在转递给赵承贞。 赵承贞接过之后,宣老将军又颤巍巍跪下,抖着声道:“官家,臣等不怕死在戎狄手上,可臣等怕死在自己人手中啊!” “宣老将军……” 赵承贞顿时哽咽难言,当即便要内侍扶着自己,下去亲自搀宣老将军。 可赵承贞刚迈出一步,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陆远又站了出来:“官家,李慕载的夫人徐令姜口口声声说,李慕载并未私自结交外臣,并辗转让人给臣送来了证据,请官家过目。” 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上去。 从宣老将军出现的这一刻起,康王便知道,今日朝堂之上会有反转,可他没想到,只仅仅两日,此时已深陷在狱中的李慕载,身上的罪名竟然全都洗干净了。 康王垂眸,眼底滑过一抹不解。 李慕载只是一个指挥使,纵然赵承贞再看重他,也不至于将宣老将军都请出来,只为他平反吧,这李慕载究竟…… 康王刚想到此处,就听到身后有人道:“官家,这两条罪名纵然有待商榷,可李慕载冒名顶替一事是真的啊!此等别有用心之人接近官家,官家……” “何大人!”赵旸打断那人的话,从人群中出列,对着赵承贞行了一礼,而后朗声道,“李慕载冒名顶替是真,可何大人可知,李慕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不知道,臣也不想知道,臣……” “我知道。”说到此处时,康王抬眸间,便察觉到赵旸朝他这边扫了一眼,极轻极快的一眼,转瞬即逝,快的像是错觉一般,然后下一瞬间,康王就听到了一个让他目眦欲裂的消息:“李慕载原本姓赵名冕,乃是端贤太子之子。” 第68章 出狱 ◎如今皇孙死而复生,朝堂的局势怕是又要变了。◎ 赵旸这话一出, 似冷水骤然落进油锅里,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 第174页 穿红着紫的朝臣们,各个面色不同。 徐弘礼站在人群中, 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之前,徐令姜明明说的是, 李慕载是端贤太子旧部,怎么现在突然又变成皇太孙赵冕了?! 难不成是徐令姜故意骗他的?! 不过事到如今,徐令姜是不是故意骗他的, 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若李慕载是皇太孙赵冕, 那他现在不就是皇太孙的岳父了吗?! 短暂的惊愕过后,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十三年前, 皇太孙的尸身早已入葬, 如今怎么会突然又活过来了呢?” 赵旸道:“周大人莫不是忘了,当时找到的尸身,是一具腐尸。” “是腐尸不假, 但那具腐尸, 是经过先皇确认的。如今小王爷却说,皇太孙没死, 还是冒名顶替的李慕载。小王爷此言, 可是在质疑先皇认错了人?!” “皇爷爷英明神武,小王岂敢质疑皇爷爷。只是小王若没记错的话,当年底下人将这具腐尸是冕王兄呈报上去之后,皇爷爷悲痛万分后,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呕出一口血之后便晕过去了。据小王所知, 当时众人碍着皇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已是悲痛万分, 便没让皇爷爷亲眼目睹冕王兄的尸身。”说到这里时,赵旸顿了顿,又扭头问,“当然,十三年前,小王尚且年幼,将此事记错也未可知。但周大人您在朝为官数十载,此事周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不如周大人您来说说看,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那位周大人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还没等他开口,徐弘礼便已从人群中出来。 徐弘礼极力压制住语气里的激动,向赵承贞行过礼后,立刻接话道:“小王爷记得没错,当时先皇听闻已寻到皇太孙尸身这个噩耗时,悲痛之下便晕了过去,这件事,臣记得清清楚楚!” 一旦李慕载身份坐实,他可就是皇太孙的岳丈了!所以现在,徐弘礼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阻挡李慕载身份恢复之路!!! 那位周大人依旧不放弃,他道:“好!就算当年找到的那具腐尸是假的,那小王爷如何能确定,李慕载就是皇太孙殿下呢?” 赵旸道:“此事说起来,也纯粹是误打误撞。” 然后,赵旸当着面朝文武的面,说了在李慕载下狱之后,徐令姜为保护‘徐母’,偷偷将人送到他府中。而好巧不巧的是,鲁王妃在府中散步时,恰好碰到了‘徐母’,并认出来‘徐母’是东宫的宫婢苏氏一事。 “那个时候,官家派兵围了李家。苏氏怕李慕载真的会因此事而被处斩,见我母妃认出她之后,便同我母妃说出了李慕载的身份。” 这个过程听着没毛病,但是也忒巧了些吧! 一众朝臣们皆在心中暗自腹诽,可见官家全程没说话,一时摸不透官家的心思,便都齐刷刷闭紧嘴巴,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赵旸冲赵承贞行礼道:“官家,此事兹事体大,臣不敢擅断,已将宫人苏氏一并带来了,她此刻就在殿外,请官家示下。” 赵承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道:“宣。” “宣宫人苏氏。” 太监扯着尖细的声音高声喊着,一重重传出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枯槁的妇人,瑟缩着肩膀,进入殿中,冲赵承贞行了个稽首礼:“奴婢苏蕙参见官家。” 之后,苏蕙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十三年前的事情。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失败伏诛后,赵冕虽勉强逃过一劫,可一路上,不断有人追捕他们。眼看保护他们的东宫卫一个个倒下去,他们没办法,便选了一个与赵冕身形接近的人,用他转移众人的视线,然后由苏蕙带着赵冕一路往北逃。 赵承贞听见苏蕙说,他们一路上过得种种艰辛,声音都有些哑:“大皇兄那事没过多久,父皇便为他平反了,也下了罪己诏,你们为何不回华京来?” “先前被追捕的怕了,奴婢和殿下不敢走官道,一路都是挑偏僻小径走的,一路上鲜少会遇见人,更别说知道太子被平反一事了。”说到这里,苏蕙抹了抹眼泪,又哽咽道,“奴婢和殿下一路逃到兖州,在那里落脚之后,没过多久,就在街上看到了先皇殡天的告示,当时殿下并不知道,太子一事被平反,便也不敢回来。” 赵承贞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平素温和的脸上,此时皆是哀色:“真是天意弄人!自从找到那具所谓的阿冕尸身之后,父皇悲痛懊悔交加,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甚至在临终前,父皇叫的都还是大皇兄和阿冕的名字。都怪朕!若当初朕能再细心些,发现那具腐尸不是阿冕,或许父皇的身体就不会那么快就垮掉了。还有阿冕,他这些年,也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都怪朕!” 说到这里之后,满脸自责的赵承贞突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底下一众朝臣见状,忙齐齐跪下,高呼:“请官家保重龙体啊!!!” 众人齐呼中,一个小内侍跑进来,同大监耳语几句。 大监转头,正欲同赵承贞说时,赵承贞已先一步问:“可是阿冕已经到了?快宣阿冕进来!” 早在赵旸说出李慕载真实身份时,赵承贞已让人去传李慕载了。 此时听说李慕载来了,一面让人去传,一面不顾脚踝上的伤,便让大监搀扶自己,亲自下去相迎。 “罪臣参见……” -- 第175页 李慕载一身囚服上殿,正要跪下行礼时,却被赵承贞一把托住胳膊,叫了声:“阿冕!” 原本正欲行礼的李慕载动作一僵。 赵承贞一手握住李慕载的胳膊,另外一只手落在李慕载的后脖颈上,将他的衣领朝后拉了拉,便看到了李慕载后脖颈上,那个缺了一角的太阳胎记。 “阿冕!你真是大皇兄的阿冕!!!” 赵承贞说完,亲自将李慕载扶起来,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声音里难掩激动,“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一众朝臣见赵承贞这般,立刻齐齐高呼祝贺:“恭喜官家!寻得皇孙殿下!” 虽然这个皇孙不是赵承贞的儿子,但是赵承贞同端贤太子一向交好,且赵承贞膝下无子,瞧这架势,大有一副将李慕载这个皇孙殿下当自己儿子一般。 见状,众人面上恭贺,心底却都在心照不宣的想:如今皇孙死而复生,朝堂的局势怕是又要变了。 早朝很快便散了,赵承贞拉着李慕载,要回殿中同他再好好叙话,刚转过身,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又回头道:“几位王兄也一起来吧,对了,阿旸也来。” 几位王爷此刻,心里跟猫挠一般,可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一行人一同去了殿中。 赵承贞让人将李慕载的椅子摆的离他的很近,全程面容慈祥,语气和蔼,关切问着他这些年的种种,其他几位王爷压根插不上嘴,只得在旁当陪衬。 李慕载一一答了,赵承贞又是一通长吁短叹,不住感叹道:“阿冕,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慕载轻轻摇头。 赵旸寻了个间隙,站起身,冲赵承贞行了个礼,而后笑嘻嘻道:“官家,臣知道,冕王兄还活着,您很是欣喜,可来日方长呀。冕王兄在狱中待了这些天,您好歹容他先沐浴更衣,换身干爽衣裳再来说话呀。” 经赵旸这么一说,赵承贞才意识到,李慕载身上穿的还是囚衣,赵承贞忙道:“哎,都怪朕见到你太高兴了,竟忘了这一茬,来人,快去备水和干净衣裳。” 大监领命要去,却被李慕载叫住。 李慕载起身道:“官家,臣深陷牢狱数日,令姜想必十分忧心,臣如今既得平安,便想先回府中一趟。” 赵承贞听到李慕载这般说,也不好强留,只得应了。 李慕载走后,其余几位王爷和赵旸也不再多留,纷纷也请辞走了。 因着他们是前后脚出来的,是以出宫门口时,恰好在那里碰到了李慕载。 赵旸掀开帘子,冲李慕载道:“冕王兄,我捎你一程?” 李慕载着急回府,便同身侧的宫人说了声,然后上赵旸的马车走了。 这一幕,恰好被身后的几位王爷瞧见了,安王当即在旁不阴不阳道:“我早就听闻,赵旸对李慕载夫人的画很推崇,如今看来,他们怕是早就狼狈……!” 康王打断安王的不忿,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七弟!青天白日的,你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说出胡话来了!” 安王这才意识到,他们此时还在宫门口呢!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李慕载坐了赵旸的马车回府。 自早朝之上,李慕载的真实身份爆出来之后,围在李家的禁军便被撤了。 李慕载同赵旸说了句‘多谢’,便下了马车匆匆往府里走。 只是人刚走到府门口,便遇到几个侍女,神色匆匆往外跑,甫一见到李慕载时,几个侍女还愣了愣,旋即惊喜道:“公子,您回来啦!” 李慕载嗯了声,见这几个侍女是平日里伺候徐令姜的,此刻脸上都带有急色,便不免多问了一句:“你们着急忙慌做什么去?” 那几个侍女正要答话时,里面又传来徐弘礼火急火燎的骂人声:“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若是迟了,我……” 话说到一半,瞧见立在府门口的李慕载,徐弘礼的声音又硬生生拐了个弯,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哎呦,贤婿!你可算回来了,令姜出事了!!!” 第69章 算计 ◎他们不知道,他手上还有一个筹码——叶知秋◎ 自前日, 禁军围了李家之后,徐令姜就被迫与外界断了联系。 徐令姜心急如焚,每日都是数着时辰过的, 可她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直到今晨,徐弘礼匆匆来了李家。 徐弘礼是从宫中来的。 自散朝之后,徐弘礼当即马不停蹄赶到李家, 一面是想来给徐令姜报喜, 一面则是想先守在这里巴结李慕载。 可徐弘礼没想到, 他刚同徐令姜说完早朝之上的事, 徐令姜松了口气之后, 突然就呕出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徐弘礼顿时吓了个半死,若徐令姜有个好歹, 那他皇太孙岳丈这个身份可就保不住了! 是以徐弘礼将李家闹的鸡飞狗跳, 火急火燎让人去请大夫,却没想到, 在府门口, 竟然撞见了归来的李慕载! 他更没想到,因为这句话,自己差点被李慕载掐死。 “什么叫令姜出事了?令姜她怎么了?!” 徐弘礼的拳拳父爱还没来得及表现,李慕载突然扑过来, 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脸色阴鸷的骇人。 徐弘礼顿时被掐的脸色涨红。 他再不敢卖关子, 只得艰难道:“她, 她听到你, 被放出来的消息之后,就吐血晕过去了!” -- 第176页 李慕载:“……” “咦?!”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 赵三娘和霍箐,听说围在李家府门口的禁军撤了,便当即赶过来,却不想远远就看见了这一幕。 “李慕载,你……” 赵三娘刚起了个话头,李慕载突然松开徐弘礼,步履凌乱急促朝府内奔去。 “霍箐,是我眼花了吗?刚才……” 霍箐打断赵三娘的话:“你没看错,那确实是长着死人脸的李慕载,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赵三娘:“……” 霍箐和赵三娘进去时,李家乱糟糟的。 兰姨见到霍箐,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满脸泪痕,不止哽咽道:“霍大夫,你快来看看,你快来看看我们夫人!” 李慕载也看向霍箐。 一向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此时脸上也带了几分惊惶无措。 若是平常,霍箐兴许还会调侃几句,但瞧着纱帐里,面色苍白的徐令姜,和她衣襟上刺眼的血渍,却是什么都没说,立刻快步过去替徐令姜诊起脉来。 兰姨一行人齐齐盯着霍箐。 过了好一会儿,霍箐才收回手,转头道:“没什么大碍,她是这几日没吃好没睡好,才会骤然昏厥。” “可夫人晕过去之前,还呕了一口血。” 兰姨满脸惶然,不是她不信霍箐的医术,而是她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他们夫人如今才双十之年啊! “无碍的,她因忧思过度,导致郁结于心,那口血吐出来,气血就顺了。”霍箐如是说,将徐令姜的手放回箪席上,指了指外面,示意去外面说。 兰姨和李慕载立刻随她出去。 霍箐当着李慕载的面,又问了些许徐令姜这几日的情形,兰姨一一答了,霍箐点点头:“那便是了,若不是连日来茶饭不思,兼之夜不能眠,她脉象也不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 一听这话,兰姨又想哭了。 自李慕载下狱之后,她是亲眼看着,徐令姜日渐消瘦的。 “所以有件事,我得同你们说。人身体一旦虚弱,其他病症也会找上来。” 李慕载的手倏忽间握成拳,他紧紧盯着霍箐。 霍箐道:“应该是风寒,但你们也知道,夏季的风寒一向难治,所以一下子就痊愈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兰姨囫囵点头,泪眼婆娑道:“霍大夫,我们夫人就全拜托您了,您……” “兰姨,你再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啊!” 霍箐打断兰姨的话,又扭头,去看李慕载,语气由衷道:“李慕载,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什么德了,竟然能娶到令姜这样一个好夫人,你可要惜福啊!” 说完,便进屋内去开药方。 兰姨抹着眼泪,乜了李慕载一眼,神色带了几分不平,可想到刚才李慕载进来时的惊惶,以及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再多的不平,此时也得悉数压进心底,兰姨恭声道:“夫人这边有我和霍大夫看着,公子先去梳洗换身衣裳吧。” 李慕载嚅动了下唇角,似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轻轻颔首,步履沉重去了隔壁房中的净室。 待李慕载沐浴过后再出来时,便有小厮来报:“公子,宫里来人了。” 李慕载应了声:“让管家先招呼着。” 说完,便径自往房中去看徐令姜了。 小厮顿时目瞪口呆。 向来都是皇命大于天的,可他们家公子,竟然说让管家先去招呼着?!见李慕载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小厮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去找管家了。 李慕载先进去看过徐令姜,这才去了前厅。 大监原本正在同管家说话,见到李慕载进来,忙站起来,恭敬行礼道:“老奴参见殿下。” 李慕载轻轻颔首,在主座上落座。 大监立刻说明来意,赵承贞在宫中听闻徐令姜病了,专程拨了两个太医,来为徐令姜看诊,并赐了许多补品药材。 李慕载谢过恩之后,让人带太医去了。 大监又道:“还有一事,老奴从宫中走的时候,官家曾特意交代,让老奴转告殿下一声,殿下被人诬陷一事,官家定会严查,给殿下一个交代。” 所谓的交代,到最后也不过是斩草不除根而已。 现在徐令姜还病着,李慕载没心思搭理这种事,便道:“那我便多谢官家了,劳烦公公回去之后,替我叩谢圣恩。” 两人说了几句官腔之后,大监也没再久留,便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李慕载又回了院中。 恰好赵三娘端了药来,原本这药是要递给兰姨的,但赵三娘见李慕载来了,索性手腕一转,便将药碗送到李慕载面前,盯着他,道:“皇孙殿下,令姜为救你来回奔波,你为她侍奉几回汤药,不过分吧?” 李慕载的眸光落在药碗上。 兰姨见状,立刻道:“还是我来吧!” 毕竟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之前。 兰姨正要伸手去接时,一只大掌先她一步,稳稳接过药碗。 李慕载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小杌子上,又坐到床边,将徐令姜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而后端过药碗,一勺接着一勺,为徐令姜喂着汤药。 他全程动作温柔细腻,像是在呵护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看的兰姨瞬间想掉眼泪。 -- 第177页 霍箐见状,便将兰姨拉出去了,给了他们小两口独处的空间。 因徐令姜还昏睡着,这药并不好喂,一碗药几乎喂了两刻钟,但李慕载却没有半分不耐烦,喂完药之后,他用帕子轻轻替徐令姜擦拭着唇角的药渍,而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人从背后揽入怀中。 徐令姜本就清瘦,他入狱这几日后,她愈发瘦了,隔着薄薄的衣衫,李慕载都嫩感觉道她后背蝴蝶骨的锋利。 李慕载拢住徐令姜,眼里蓄满了浓郁的愧疚。 诚如霍箐所说。徐令姜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当天下午时,徐令姜便又突然发热了,尽管有霍箐和两位太医在,李慕载仍不放心,全程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照顾,是以李慕载也不知道,外面早就翻天覆地了。 早朝散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慕载是端贤太子之子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华京各处,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 安王府此刻也在议论此事。 “李慕载既是端贤太子之子,那他就是正经的嫡出,恰好当今官家膝下无子,那李慕载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了吗?!”安王说完,气的将茶盏摔到桌上,恨声骂道,“李慕载的身份今日刚曝出来,这些话就在坊间大肆传开了!六王兄,你说今天这事,真的是巧合吗?!” 康王闻言,冷笑反问道:“七弟觉得,今天这事像是巧合吗?” “我瞧着不像啊!可要说不是巧合,又很奇怪啊,毕竟上书攀咬李慕载的,可是我们的人。我们明明是要除掉李慕载的,怎么到头来,我们反倒成了他的踏脚石了呢?!” 安王对这种阴谋阳谋的事,完全搞不明白,只得烦躁看向康王,想让他给自己说道说道。 康王将手中的盘核桃压的咯吱作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呢!” 当初查李慕载的过往,查的十分顺遂时,康王就有些怀疑的。 可偏生出了叶逢春那档子事,赵昱瞒着自己,将此事闹了出来,他骑虎难下,只能就这么上了。却没想到,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当今圣上表面上看着,温润仁和,实则疑心病比谁都重。 李慕载若自曝身份,依照当今官家的性子,他必会怀疑李慕载有所图,最好的办法,便是他的身份‘被迫’曝光,这样便可粉饰太平。 若别人是这个踏脚石,康王定然会仰天大笑三声,然后赞叹李慕载好计谋。可这个踏脚石变成他自己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为他人做嫁衣?!”安王一脸茫然,“六王兄,你可否再说的明白一些?” 康王瞥了安王一眼,默默将手中的盘核桃扔在桌上,起身道:“七弟,我送你两句话。第一,离李慕载越远越好,你玩不过他,甚至有可能被他玩儿的,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六王兄,我……” 康王抬手打断他的话:“第二句,没事多吃点核桃,补脑。” 说完,康王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安王一脸凌乱的坐在厅堂中。 出了安王府,上了自家马车之后。 康王先前伪装的斯文外表,一瞬间被剥了下来,他一把将小几上的茶具摔到车壁,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后,碎渣落在地上。 车夫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康王这人,表面上整天笑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一样,每次发脾气,或者心气不顺,就喜欢摔瓷器听声泄愤,是以马车内,常年都备着三套瓷器,让康王做发泄用。 不过因为那些瓷器都十分名贵,是以平日里,康王摔一两套气便消了。可今日,他一连将三套都摔完了,却似乎还没有消气的样子,听的车夫不禁觉得胆战心惊,赶起马车来愈发用力了。 他一个玩鹰的,最后却被鹰啄了眼睛,这对康王来说,是奇耻大辱。 还有赵承贞,他今日在朝堂上,表现出一副仁慈长者模样,可他赵承贞骨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真当他不清楚么?! 哼!他赵承贞无非是觉得,鲁王府如今衰败了,再无力与他抗衡,怕他独大,日后威胁他赵承贞的皇位么? 恰好这个时候,赵承贞知道了李慕载的身份,所以赵承贞便想着,让李慕载和他斗,他赵承贞坐收渔翁之利么?! 康王气的重重捶了一把桌子。 他将官家的打算摸的一清二楚,能连官家都敢利用的李慕载,想必也是算准了这一点的,所以才敢兵行险招来这么一手。 如今他们三人都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如今既已上了赌桌,除非身死,便谁都不能下桌。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知道,他手上还有一个筹码——叶知秋。 第70章 合作 ◎可你目前杀不了我,不如我们来谈谈合作?!◎ “哗啦——” 康王府暗牢深处, 突然传来铁链撞击声。 是叶知秋在昏睡中,不小心发出来的。 自官家下旨要将他们叶家满门抄斩之后,叶知秋吃完最后一顿断头饭, 怀着满心怨憎诅咒和无可奈何等死时,再睁眼时, 便已被人关在这里了。 手脚皆被戴上了沉重的手脚镣,能活动的范围也有限。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里不见天日, 蜡烛夜以继日燃烧着,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 会有人来用匕首划破他的手臂取血, 并给他灌补血的汤药之后, 这里再无人踏足,周遭一片死寂,仿佛这世间的活物只剩下他一个了。 -- 第178页 最开始的时候, 叶知秋每日还会扯着嗓子喊。 可喊到嗓子都哑了, 却依旧无人搭理他之后,他这才不得不放弃。之后在冗长和压抑的寂静中, 叶知秋身体虽然被那些补药养的胖了很多, 可眼神却一日比一日呆滞。 “咯吱——” 空气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开门声。 昏昏欲睡的叶知秋猛地抬头。 那是门声!可他距离他上次被采血没过多久,补药也不是这个时候喝的,所以是将自己抓来的人来了?! 是李慕载?还是…… 那脚步声愈发近了, 叶知秋踉跄着朝前扑去,却被身后的铁链死死拽住, 整个人呈被俘虏的姿态, 双手被迫朝后背去, 脚下也动弹不得了,可叶知秋却死死望着门口的方向。 那脚步声愈发近了。 很快!康王那张圆润白净的脸,便出现了外面。 “是你!果真是你!!!” 叶知秋恨的目眦欲裂,“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当初暗杀赵暝一事,明明是赵昱和他一起合谋的,可到最后,康王父子俩却推了他们做替罪羊,害得他们叶家被满门抄斩!他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叶知秋疯了似的朝康王扑去。 可他手脚皆被铁链锁住,整个人就像一只落在网里的鱼,越是挣扎越逃不开。 康王站在外面,欣赏了一会儿叶知秋的困兽之斗。 待侍从把椅子搬来之后,他才弯腰进来,施施然落座,吩咐道:“给小叶大人松绑。” 叶知秋愣了下,他没想到,康王竟然会让人给他松绑?!侍从立刻掏出钥匙,替叶知秋将手镣脚镣打开。 叶知秋甫一得到自由,便以猛虎扑兔的架势,朝康王扑过去,嘴上恶狠狠道:“我要给你们给我叶家满门偿命!!!” 康王纹丝不动坐着,脸上毫无惧色。 眼看着叶知秋就要得逞时,康王身侧的随从,动作迅如闪电一般,快准狠捏住了叶知秋被废的右手,而后一脚踹在叶知秋的膝盖骨上。 情势陡然调转。 只差一步的叶知秋,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半跪在康王面前。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我们叶家满门偿命!!!” 叶知秋就像魔怔了一般,他双目赤红,眼神怨憎盯着康王,不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康王淡淡一笑:“我就在这里,若你有本事来杀了我,那就请自便!但在杀我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那个情敌李慕载的真实身份,乃是皇太孙赵冕!” 原本还激烈挣扎的叶知秋,闻言猛地抬眸,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康王。 康王道:“我本来设计想除掉李慕载,结果却反被他利用了,今日李慕载的身份在早朝之上被爆了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坊间便全知道了,甚至有不少人都在说,当今官家膝下无子,李慕载是正经嫡出,储君之位,便非他莫属了。” 李慕载是赵冕?! 储君之位非他莫属?那他的仇还怎么报?他…… 叶知秋想到一半,猛地抬眸,看向康王,顿时明白了康王同他说这话的意思。 叶知秋冷笑一声:“上次赵暝那事,我已经蠢过一次了,难不成你觉得,同一个火坑,我会跳两次么?!” 上次,他被康王父子利用,害得叶家被满门抄斩,这次,他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是康王意料之中的事。 康王微微一笑:“上次那事,是我们父子做的不地道,所以你若想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但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若想先杀我,这对你来说,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我杀你不为利,只为报仇!!!” 康王也不生气:“可你目前压根杀不了我不是么?不如我们来谈谈合作?” “我呸!!!与你谈合作!我宁可一死!”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叶贤侄,你觉得你现在选择一死,算什么?!”说到这里,康王长长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叶筠精明算计了半辈子,临到死前,还与我做交易,想保全你。却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懦弱无能!真是可惜了叶筠的好算计了!” 康王说完,便要起身走人。 “等等!你站住!你站住!”叶知秋急了,他仰着头,语气灼灼问,”我父亲临终前与你做了什么交易?他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康王停下,微微侧头:“瞧你这模样,想来已经猜到了,何必再多此一问呢?!” 这话一出,叶知秋瞬间跌坐在地上。 先前清隽温润的世家公子,这一刻却丢下了以往的骄傲矜贵,重重以头磕地,嚎啕大哭着,像是在忏悔自己先前的罪过。 叶筠谨慎了一辈子,若自己当时,没上赵昱的当,没瞒着叶筠,兴许叶家就不会出事!都怪他!都怪他! 叶知秋懊悔着,狠狠摔了自己一巴掌。 康王觉得有趣,便又不走了,反而饶有兴致问:“既然你知道,叶筠是为了救你,而自愿认罪的,现在还想求一死吗?!” 不得不说,康王这话,瞬间捏住了叶知秋的七寸。 叶知秋不愿再与康王与虎谋皮,可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他没有别的选择。若不与康王合作,那他这一辈子,或许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最后的结果不是变成一个疯子,就是忍受不了自杀了! -- 第179页 可家仇未报,他如何能寻死! 可若与康王合作,他最后的结果…… 康王见叶知秋动摇了,便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我们之间也是敌人关系,但我们可以先一致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李慕载。待除掉李慕载之后,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如何?” 叶知秋冷笑道:“狡兔死,走狗烹。” 康王啧了声:“这话没错,可是叶知秋,如今的你,在外面早就是个死人了,若没有本王在暗中帮衬,你连华京都出不去,如何谈去找李慕载报仇呢?!” 尽管叶知秋十分不想承认,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康王说的是事实。 官家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若没有康王在暗中帮衬,他只要一出去,便会暴露,等待他的便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再赌一把。 “等等!”叶知秋抬眸看向康王。 康王刚才说的是,你连华京都出不去,如何谈去找李慕载报仇呢?!叶知秋问:“你要送我离开华京?!” “你不离开华京,如何能报仇?!你们叶家在华京的势力,已被官家悉数拔掉了,且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也不适合待在华京了,不如去外面闯一闯,或许能闯出另外一番天地来。” 叶知秋看向康王:“什么意思?”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了李慕载么?为何康王又说,要让他出华京去外面?! 康王袖手而立:“如今国朝已无你的立身之地了,你不如一直往北走。” 往北走?! 往北走那不就是戎狄了么?! 叶知秋面容骤变:“你想让我叛国?!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 “在国朝,你早已是个死人了,只要你不露脸,谁会知道你叛国了?!” 叶知秋连连摇头,语气坚定:“不!我不能这么做!!!” 他的军功虽然一半是靠抢夺下属的,一半是杀良冒充的,但他也曾是个将军的,也曾想过誓死保卫国朝疆土的,虽然他没做到自己想做的,但是他也不能叛国!!! 康王瞧着叶知秋的模样,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一个被国朝抛弃的人,竟然还想着效忠国朝,真是傻的够可以! 康王道:“我并没有想让你真的叛国,你只需撺掇戎狄人搞些动作而已!” “那与叛国又何议?” 叶知秋一脸警醒看向康王。 康王无奈探手道:“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叶家如今是没人了,可叶逢春却是我们康王府的儿媳妇,算起来,我们康王府也算是你的九族之一,我若害你,不就是在害我自己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可若你们将逢春休弃了,便就与我们家再无干系了!” “叶家现在死绝了,就剩你们兄妹俩了,我还指望着用叶逢春当筹码,来牵制你和徐令姜那边,若把她休弃了,我不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叶知秋被关在这里之后,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见康王说的有理,他便也没怀疑。康王继续道:“再说了,除了投靠戎狄之外,你还有其他能保全自己,和报仇的办法吗?!”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似乎是没有了,毕竟李慕载如今身份骤变,日后极有可能便是太子了。 “李慕载若当上太子了,日后不出意外,便会登基为帝。到那时候,他端坐于金銮殿上,受天下万民敬仰朝拜,而你则污名加身,一辈子受人唾沫,你甘心吗?!” 叶知秋甘心吗?! 他不甘心!徐令姜本来是他的,若没有李慕载出现,即便他们和离了,只要他说几句好话,认真告罪,令姜一定会原谅他的! 还有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来也该是他的! 他李慕载就是贼!抢了徐令姜,还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位子,最后他李慕载翻身一跃,成了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而他为国征战三载,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受人唾沫的下场! 他忠的君,下旨诛杀了他的全家;他护的民,却口口声声骂他是奸臣。是他守的国朝先抛弃他的,是他们先抛弃他的! 叶知秋立刻下了决心:“我若去了戎狄,如何能找李慕载报仇?”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安排。” 叶知秋相信,康王定然会说到做到。毕竟康王的目标是皇位,谁若阻碍到了他,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叶知秋和康王达成合作之后,康王便遣人给叶知秋送了换洗衣物,待叶知秋稍作休息之后,便于第二天一早,派人将叶知秋护送出城了。 康王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等消息,到辰时二刻时,管家来回禀道:“王爷,我们给叶知秋安排的人,一出城就被叶知秋杀掉了,叶知秋会不会是反悔了?!可要我们的人……” “有选择的人才能反悔,他一个走上穷途末路的人,有什么资格反悔?” 管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忧心忡忡道:“万一叶知秋又杀了回来,将矛头对准我们,那……” 康王打断管家的话:“叶知秋不会上赶着找死的。” 康王之所以会选择跟叶知秋谈合作,除开叶知秋恨李慕载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叶知秋是个识时务的人。 经过赵暝一事,叶知秋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若现在折返回来,不但扳不倒他们,反倒还会白白送了性命。所以明知道,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他也不得不与自己谋着,私下再打别的主意。 -- 第180页 管家听康王这般说,便又道:“可叶知秋一出城,就杀了王爷安排给他的人,可要老奴再重新安排人?” 康王:“不必,我早已将人安排好了。” 管家一愣,旋即想起来,昨夜康王从暗牢出来之后,便召了茯苓,之后没过多久,茯苓便拎着包袱出府了。 叶知秋如今还不知道茯苓的身份,若在路上遇到茯苓,主仆二人怕是又会同行,有茯苓在,叶知秋一举一动便都在康王的监视中了。 管家亲自捧了盏茶递给康王,笑呵呵道:“老奴先前还有些担忧,怕叶知秋一离开华京,便脱离了咱们的掌控,现在看来,还是王爷您想得周到啊!” 康王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傀儡的线,总得握在自己手上才成啊!只是希望这个傀儡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第71章 道歉 ◎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这一场病可谓是来势汹汹, 先是呕血晕过去,紧接着当天下午又突然发起热来,一直折腾到第三日, 她才退烧醒过来。 徐令姜的手指刚动了动,坐在床边合眸浅眠的李慕载, 便立刻倾身过来,抬手朝徐令姜额头上探过去时,正好对上了徐令姜惺忪的眼神。 先前那股烫意已经散了, 李慕载微微松了口气, 见徐令姜醒了, 忙问:“可有哪里不舒服?霍箐和太医都在外面, 我叫他们进来。” 李慕载说着, 扭头正要唤人,就听徐令姜哑哑道:“我渴。” 李慕载立刻倒了盅水过来,扶着徐令姜起来, 让她靠在怀中, 欲要喂给徐令姜。 徐令姜愣了愣,自己接过茶盅, 捧着慢慢喝了。 外间的人似乎听到了响动, 有人影在窗子上晃动,很快就听霍箐在外面问:“可是令姜醒了?!” 李慕载在屋内应了一声。 紧接着,外面的帘子就被掀开了,兰姨和霍箐火急火燎从外面跑进来。 徐令姜原本还靠在李慕载怀中, 见霍箐来了,立刻便要撑起身子, 自己坐起来, 霍箐立刻道:“别动别动!” 说着, 指尖从善如流捏住徐令姜的手腕。 霍箐前脚进来,后脚那两位太医也闻讯赶过来了。 徐令姜半靠着李慕载,被八双眼睛盯着,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生霍箐在诊脉,她又动不了,只得垂下眼脸,极力忽视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 “哎,你脸怎么这么红?” 霍箐诊完脉,见徐令姜脸红的厉害,想也不想便问:“可是烧还没退?来,让我……” 话说到一半,见徐令姜眼睫下垂,霍箐这才反应过来,徐令姜是害羞了,便硬生生将话又转了个方向:“虽然脉象还是有些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经此一遭,你的身子有些亏损,须得好生进补。不过食疗是一方面,另外你平日里不要久坐,多出去走走散散步什么的,还有啊……” 说到还有这两个字时,霍箐乜了李慕载一眼,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调侃:“令姜已经没有大碍了,皇太孙殿下,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了!而且她现在这身子,忌冷也忌热啊!” 徐令姜脸上的胭脂色更深了。 李慕载神色淡淡的,他松开徐令姜,站在床前,替徐令姜挡住旁人的视线,道:“辛苦三位了,如今天色尚早,请三位先在府中暂且歇下,待明日我再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薄酒哪能表谢意,给银子最实在了!” 霍箐说完,哈欠连天朝外走。另外两位太医知晓,霍箐同李慕载他们是旧识,霍箐敢这么放肆,他们却不敢,忙应承几句,便也出去了。 “夫人可算醒了!可算醒了!”兰姨喜极而泣,飞快用手背揩了下眼角,笑问,“夫人想必是饿了吧,厨房吊有梨汤,也煨有鸡汤,还熬了粥,夫人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端。” 徐令姜现在压根就没胃口,可又不忍兰姨的意,便道:“粥吧。” 兰姨欢喜应了声,忙让人将粥端过来。徐令姜恹恹吃了几口,便将勺子放下了,兰姨苦劝无果,只得服侍徐令姜漱口净手,重新躺回箪席上。 做完这一切,兰姨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李慕载,试探问:“公子这几日一直照顾夫人,也没能睡好,如今夫人醒了,不如我留下照顾,公子去好好歇歇?” 李慕载站起来道:“不必。” 兰姨便不再多言,带着侍女退下了。 李慕载吹熄了蜡烛,走到床边,借着月光,便见徐令姜睡在了内侧,他想同徐令姜解释之前的种种,可又觉得,今夜不是最好的时机。但—— 徐令姜原本是面朝里睡的,见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便出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 “那还早,你也睡会儿吧。” 徐令姜的声音里,带着倦怠和虚弱,李慕载轻轻嗯了声,在平日睡的地方躺下。 李慕载怀揣有心事,他本以为自己难以入睡,却不想低估了身体上的疲倦,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就抱着徐令姜睡过去了。 被李慕载揽入怀中时,徐令姜曾睁开过眼睛,但听到身后传来倦怠的呼吸声时,她怔了片刻,便复又将眼睛阖上了。 同床共枕,一夜好睡。 第二天一早,徐令姜醒来时,李慕载已经不在了,兰姨进来伺候徐令姜梳洗时,道:“早上宫里来人,说官家传召,公子入宫去了。” -- 第181页 徐令姜应了,便没再说什么。 兰姨正要说李慕载身份一事时,霍箐从外面打着哈欠进来:“令姜,你们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都要饿死了!” 因为霍箐这个插曲,兰姨原本已经到唇边的话,只得又咽回去了,转身出去张罗早饭了。 刚用过早饭,便有侍女来禀,说罗柔来了。 罗柔一向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行了,既然你有客来,我也就不在这儿讨人嫌了!”霍箐打了饱嗝,“我先走了,那药你继续喝着,过两天我再来给你诊脉。” 说完,便起身走人了。 徐令姜让人将罗柔请过来。 此时时辰尚早,暑气还没上来,徐令姜便让人搬了个藤椅坐在外面。罗柔进来时,就见徐令姜一身月白绣梨花褙子坐在廊下,下巴尖尖,小脸苍白,一身清瘦之姿。 罗柔愣住了,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徐令姜:“你还真病了啊?!” 三天前,李慕载在早朝之上,一跃成了皇孙殿下,这个消息转瞬就传遍了华京。 坊间正议论纷纷时,又传出消息来,说徐令姜病的要死了,官家都亲自派太医来了。罗柔只当是李慕载身份刚曝光,徐令姜不想应付权贵的阿谀奉承,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呢!可今日瞧着,她像是真的病了。 徐令姜看向罗柔:“有何贵干?” 她们之间,向来不用虚以为蛇那一套。 罗柔回过神来,在徐令姜旁边的凳子上施施然落座,轻摇团扇,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件事。第一件,听说你病了,来瞧瞧真伪。顺带同你说一声,现在外面想上门巴结你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了,你要是想图清静,就赶紧放出消息,说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将人全挡了。” 徐令姜轻轻颔首。 她又问:“第二件,上次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将约叶逢春出来,你就许我一个承诺。虽然我没帮你将叶逢春约出来,但那日,若非我捎了叶逢春一程,叶逢春早就……” 徐令姜打断罗柔的话:“那承诺我记着。” 罗柔被徐令姜噎了一下,用团扇敲着鼻尖,道:“那就好。” 她们正说着话,又有侍女来回禀:“夫人,徐老爷来了。” 自李慕载的身份曝光之后,徐弘礼一改先前的态度,每日都要来李家演慈父,若不是兰姨知道他的真实德行,只怕也被骗了。 徐令姜没急着答话,而是看向罗柔。 罗柔立刻识趣道:“我走了,不必送了。” 说完,便轻移莲步,带着自己的侍女走了。 兰姨看不惯徐弘礼这副嘴脸,直接道:“要不,我去同老爷说您刚喝过药,已经睡下了?!” 徐令姜摇摇头:“我去一趟吧。” 之前,李慕载是指挥使时,徐令姜虽然是高嫁,但一顶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徐弘礼还是敢在徐令姜面前摆长辈架子的。 可现在,李慕载成皇孙了,以后很有可能会当太子,徐令姜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瞬成了天家儿媳,这下借徐弘礼一个胆儿,徐弘礼都不敢在她面前摆谱了。 这次,一见到徐令姜来,徐弘礼立刻笑成了一尊弥勒佛,甚至还主动迎过来,关切问:“令姜,你怎么样?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是不知道哟,你那天真是吓死爹爹了!这几日,爹爹夜夜梦见那日的场景,夜夜都被惊醒,你瞧,爹爹嘴上都长燎泡了!” 兰姨听到这话,在旁冷笑道:“老爷这燎泡,怕是高兴过头长得吧?!” 依照徐弘礼那个性子,如今骤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孙女婿,只怕他每日睡着都能笑醒了! 徐弘礼顿时有些尴尬。 他立刻就想板着脸训斥兰姨,可又想着,徐令姜同兰姨比他亲多了,若自己训斥兰姨,难免会惹得徐令姜不快。再加上徐令姜同他本就是面子父女,若兰姨在旁煽风点火,只怕徐令姜会更不待见自己了。 徐弘礼只得忍住脾气,没敢发。 徐令姜早已猜到了徐弘礼的来意,而她来见徐弘礼,也不是因为那可笑的父女情,而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爹爹,如今你的身份不必从前,爹爹做事之前,记得三思而行。” 徐老太爷在时,徐弘礼张扬不可一世。后来徐老太爷没了之后,他被官场毒打了一顿之后,这才消停老实了。 如今他得了个金贵女婿,徐令姜怕他被人吹捧过头,又没头没脑抖了起来,便提前将他敲打一番。 “爹爹晓得的。”徐弘礼眼角眉梢里,皆是熨帖得意的笑,“如今女婿的身份不比从前,一举一动都得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人拿住了把柄。你放心,爹爹在朝为官数十年,这种事还是懂得的。” 徐令姜听徐弘礼这么说,便没再说话,只抬手扶了扶额角。 兰姨见状,立刻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头又晕了?哎呀,霍大夫都说了,您虽然醒了,但身子还虚着呢,让您卧床休养的。” 徐弘礼一听这话,忙人将徐令姜扶回去歇息。 徐令姜来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顺势被‘扶着’走了,待出去之后,见兰姨要找人去请大夫时,徐令姜这才道:“兰姨,我没事,我就是觉得有些累。对了,逢春呢?这几日,她怎么样了?” 兰姨扶着徐令姜往院子回,答道:“这几日您病着,我们都没顾上逢春姑娘,她应该还在鲁王府,可要我们派人去将她接回来?” -- 第182页 赵暝的死,虽然跟叶逢春没有关系,可却跟叶逢春的父兄脱不了关系。 如今李慕载平安度过这一劫难,徐令姜自然没有将她再留在鲁王府的道理,当即便道:“现在就去将逢春接回来。” 说完之后,徐令姜又不放心。 她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赵昱那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别人去,徐令姜不放心。 兰姨忙拉住徐令姜:“哎呦,我的夫人,您这刚醒,身子还虚着呢,哪里能出门?您放心,我亲自去,一定把逢春姑娘……” 话没说完,外面便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徐令姜停步回眸。 略等片刻,就见叶逢春从外面跑进来。 叶逢春没料到,徐令姜会在这里,愣了一下,忙扑过来,紧紧攥住徐令姜的袖子,神色紧张道:“姐姐,你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好点?” “没事,只是个小风寒而已。” 徐令姜握住她的手,轻轻笑了笑,正要再说话时,叶逢春眼泪突然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哽咽道:“姐姐,我在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我,我……” 徐令姜看的心疼,忙用帕子替叶逢春拭泪,好生劝慰一番,叶逢春才止了哭,泪眼婆娑拉着徐令姜,问东问西的,徐令姜一一答了。 回到院中之后,徐令姜见叶逢春眼底乌青浓重,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以自己有些困了要歇午觉为由,让叶逢春也回院中歇息去了。 待叶逢春走了之后,兰姨才端着药碗进来,低声道:“夫人,管家刚才过来说,永昌伯爵府府的陈夫人,和兵部张夫人,都亲自来上门探望您了,管家统统以大夫让您静养不宜见客为由统统回绝了。” 说着,兰姨将药碗递给徐令姜。 “哦,对了,还有逢春姑娘是小王爷亲自送回来的。不过小王爷并未下马车,将人送到就走了。” 徐令姜轻轻颔首,这下她又欠赵旸一个人情了,要不改日再给他送副画?! 徐令姜带着这个疑问入梦。 待她再醒来时,已时至黄昏了,李慕载依旧没回来,徐令姜便同叶逢春一起用了晚饭,而后两人沿着游廊消食散步时,早起就进宫的李慕载才回来。 见李慕载回来了,叶逢春便回了隔壁院子。 徐令姜则进了屋内,坐在窗边,一面轻摇团扇,一面看着兰姨指挥侍女们往桌上摆饭,李慕载则去净室沐浴了。 待饭摆好之后,侍女们悉数下去了,兰姨看了一眼净室,走到徐令姜面前,低低唤了声:“夫人,您……” 徐令姜团扇下压:“兰姨,你不必说,我明白的。” 兰姨未开口的话,就这么被徐令姜挡了回来。 她还欲再说,可听到净室的门响了,便只得将话咽下去,退了出去。 李慕载沐浴过后,再出来时,屋内只剩下徐令姜坐在靠窗的榻上,一手执扇,一手翻着书,似是听见响动,她抬眸看过来,轻声道:“饭摆好了,过来用饭吧。” 神色平静,语气平淡。 李慕载走到桌边,却发现,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他微微侧眸,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解释道:“我以为你被留在宫中用饭,便同逢春一起吃过了。” 李慕载点点头,没再说话了。屋内烛火摇晃,他们一人坐于窗下看书,一人坐在桌前吃饭,场景看着十分和谐,但今晚这顿饭,李慕载却吃的味同嚼蜡。 在回来的路上,李慕载曾想过无数种,徐令姜见到他之后的反应,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既没有质问,亦没有生气,徐令姜很平静,平静到让李慕载头一次生出了无措。 李慕载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让人将饭撤了,待他净手漱口再回来时,窗边的榻上,已经没有徐令姜的身影了。 但床幔却已放下了,而脚踏上也多了一双绣鞋。 李慕载静默须臾,熄了烛火,上床躺下。 徐令姜面朝里而卧,身子躬成虾米状,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她就那么躺着,一言不发。 李慕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往她身侧移了几分,声音里带了几分忐忑无措:“令姜,对不起。” 第72章 说开 ◎夫人,您和公子这两日闹矛盾了?!◎ 徐令姜没想到, 李慕载会直接道歉。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徐令姜并非是在说气话。 李慕载身份一事,于她而言, 更多的是惊愕。可这话落在李慕载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李慕载沉默两息, 解释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稍有不慎, 便会惹来灾祸。我本想着, 寻个合适的时机, 便同你说的。可我没想到, 康王那边, 会这么快就动手,对不起,令姜。” 李慕载一贯不是个会主动敞开心扉的人, 今夜他能说这么多, 显然是真心觉得对她有愧。 徐令姜没有回头,都感觉到了, 李慕载在看她。徐令姜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李慕载就躺在她身侧。 他鬓若刀裁,薄唇紧抿,一双黑黢黢的眸子里,皆是歉意愧疚。但徐令姜的目光, 却落在了李慕载眼底的乌青上。 听兰姨说,这几日她昏睡期间, 李慕载一直守着她。 -- 第183页 徐令姜摇了摇头, 平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的纱帐,岔开话题,问:“官家今日召你入宫,可是有要紧的事?” “是上次的事。”李慕载没想到,徐令姜会换话题,但还是答了,“上次在朝中构陷我的那两个人,一个被罢官了,另外一个被贬去山阳了。” 徐令姜转头看向李慕载。 她一介女流之辈,虽然对朝堂形势不大清楚,但对这种事,多少也明白一些——李慕载如今既不站队,也不结党营私,同僚不可能无缘无故构陷他。 徐令姜犹豫了一下:“是康王做的?” 李慕载轻轻颔首。 徐令姜立刻想到了叶逢春之事,李慕载先一步道:“在叶逢春这事之前,康王便有意想除掉我了。这次叶逢春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而已,不过也多亏她这个引子了。” 康王那人一向谨慎,若不是叶逢春刺激到了赵昱,赵昱迫不及待对他发难,李慕载不敢保证,他真能骗过康王。 徐令姜转过头来,满脸疑惑。 自从禁军围了李家府邸之后,她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她只听说李慕载的身份在朝堂上掀开之后,才得以被救,可其中详情,徐令姜却并不知晓。 事到如今,李慕载已不愿再瞒徐令姜。 他道:“很早之前,我便已在筹划此事了。但我如今处境尴尬,若贸然主动说出身份,只会惹人猜疑忌惮。” 虽然李慕载没明说,这个猜疑忌惮的人是谁,但徐令姜猜,应该是今上吧。 虽然今上膝下没有子嗣,但端贤太子在朝野坊间名声极好,李慕载又是正经东宫嫡出,且他从厢军进入到禁军,又以军功领了侍卫亲军司步军指挥使一职。这样一个优秀的侄子在跟前,今上夜里如何能安枕呢? “直到赵暝的死,让我看到了契机。” 赵暝之死,明明与康王脱不了关系,可最后,官家却高拿轻放,只处置了叶家满门,显然官家是想要用制衡之道,来稳固自己的帝位。恰好这个时候,李慕载察觉到康王有意除掉他,便决定利用康王的手,翻出他的身份。 “所以是康王帮了你?” 话虽是这么说,但直觉告诉徐令姜,康王若是知道李慕载,怕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怎么可能会帮他呢?! 李慕载摇摇头:“他帮了我一半,另外一半,我押在官家身上。” 徐令姜更糊涂了:“官家?” 李慕载道:“是,后来我父王虽然被平反了,但我有一个姨母,至今仍在掖庭中。” 所以那夜从殿中出来,李慕载‘状似’无意,看向了掖庭的方向。 官家于这些事上,素来心细如发,所以他绝对会去查,自己在掖庭中接近的人是谁,一旦查出来,那么官家必然知道他的身份。 李慕载说到这里,徐令姜这才明白,为何有人指出李慕载冒名顶替之后,李慕载始终缄默不语,不肯辩解一句。若那个时候,李慕载便说出他的身份,那官家绝对会猜疑他。 可若给官家指出方向,让官家查到李慕载的身份,然后将要不要将他身份公开的选择权,交到官家手里,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掌权者都希望,自己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徐令姜问:“那你为何这么笃定,官家会公开你的身份?!” 李慕载道:“我不笃定。” 徐令姜惊了下:“不笃定,你还……” 李慕载如实道:“我只是在赌,帝王的制衡之道。” 徐令姜瞬间沉默下来。 赵暝死了,鲁王中风在床,鲁王府就只剩下赵旸了,可赵旸年纪尚轻,又缺乏历练,未必是康王的对手。而李慕载就不一样了,他如今的官位,都是靠他自己争来的。 若要选择一个人去制衡康王,李慕载的合适程度,远远大于赵旸。 说到这里,徐令姜又想起了苏蕙:“今日逢春回来时,说娘被留在宫里了?” 李慕载嗯了声:“姨母在宫中病了,她在掖庭照顾姨母了,待姨母病好之后,我再接她们回来。” 徐令姜听到李慕载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了。 如今李慕载恢复身份,更多的是朝堂上的纷争,她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夜的话题,本该止于此了。徐令姜欲翻身朝里睡去时,想了想,又回答了李慕载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关于你隐瞒身份一事,我真的没有生气。” 徐令姜望着李慕载,语气认真柔和:“人生在世,各有隐晦,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刨根究底的。” 月华如练,跃过敞开的窗子,落进屋内,似积水空明。 廊外红灯摇晃间,有光晕滑过徐令姜的脸上。她明眸皓齿,眼神乌黑澄澈,面上没有半分生气之态。 徐令姜是当真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慕载非但没有半分松快,心里反倒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的他的眉眼也跟着往下坠。 但徐令姜却毫无察觉。 她打了个哈欠,说了声“夜深了,早些睡吧”之后,便径自翻过身了。 李慕载没动,他只是目光幽幽,盯着徐令姜的后背。 而此时的徐令姜困意涌上头,已全察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合眸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徐令姜均匀的呼吸声,李慕载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 第184页 若旁人遇上像徐令姜这般‘识大体’的夫人,旁人或许会欣喜若狂,可李慕载却知道,徐令姜识大体的背后,不过是把他当丈夫而已。 徐令姜关心他是真的。 在他入狱时,极力奔走营救他也是真的。可这些,都只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营救,而并非出于爱意。 时至今日,纵然李慕载再不想承认,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徐令姜只是把他当丈夫而已,她并不爱他。 不知是因为喝药的缘故,还是因为体弱的缘故,徐令姜这一夜睡的格外的沉,待她再睁眼时,屋内又是一片亮堂,外面传来响亮的鸟鸣声,还夹杂着压低的说话声。 隐约听着,像是赵三娘和忍冬的声音。 徐令姜趿拉着鞋出去,刺眼的阳光晃的她眼睛一眯,她抬手刚将阳光挡住,三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醒了呀!” 叶逢春立刻过来扶着徐令姜,徐令姜冲她笑了笑,扭头就见赵三娘和忍冬也来了,便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赵三娘替忍冬答了:“这丫头听说你病了,都来好几回了,但一直没见到你。这不,今儿恰好她过来找我报账,我就带着她来了。” 忍冬屈膝向徐令姜行礼:“见过夫人,夫人如今可大好了?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 “如今已无大碍了,外面日头大了,快进屋坐吧。” 一行人便跟着徐令姜进了屋内,待徐令姜去换衣裳的期间,赵三娘问起了忍冬小摊的经营情况,忍冬一一说了。 叶逢春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讷讷问:“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吗?!” “自然是可以的呀。” 赵三娘知道叶逢春的遭遇,很是心疼,便笑道:“你看我,我就是自己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不过我这是实属迫于无奈,但她们都是主动想求一技之长谋生的。” 叶逢春:“她们?” 忍冬也跟着接话:“是啊!我们这一批有八个人呢!夫人给了我们安身之所,还让赵娘子教授我们厨艺,才让我们都有了一技之长。” 她们正说着,换好衣裳的徐令姜从里间出来,身后还跟着絮絮叨叨的兰姨:“夫人这一病,又清瘦了不少,这些衣裳穿着不合身了,我去让针线上的人给夫人重新做。” 说完,冲外间的人几个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出去了。 徐令姜笑着问:“忍冬,你们如今怎么样了?” 这一段时间,徐令姜忙的脱不开身,也没闲暇的功夫去问她们。 忍冬立刻站起来,喜笑颜开道:“奴婢正要向夫人禀报呢!我们八个人,除了三个回家的之外,剩余五个,各自用夫人给的银子支了摊子。我的在码头那一块儿,草儿的在城东,芳嫂子的在城南……” 她们各自支的小摊地点,每日能赚多少钱,刨去开支,能剩多少等等,忍冬全都事无巨细同徐令姜说了。 徐令姜听了很是欣慰:“那便好,无论赚多赚少,终究是你们都有一技之长了,日后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是啊!我爹娘听说我支了个摊子之后,做的这么红火,都想过来给我帮忙呢!” 徐令姜见忍冬一脸骄傲,便道:“这是好事,如今你既已能自立门户了,那回头便去管家那里,将你的身契领回去吧,算是我送你的开张大礼吧。” 赵三娘听到徐令姜这话,忍不住调侃道:“令姜,你这礼送的都让我想再开一家酒馆了。” 却不想,忍冬听到这话,忙膝盖一弯,跪下给徐令姜磕头道:“夫人心善,买奴婢进府,非但不要奴婢伺候,还出人出力让奴婢学了一技之长,奴婢能有如今的日子,全都是托了夫人的福,若奴婢再这么平白拿回身契,那奴婢成了什么人了!” “哎,你……” “夫人,您听奴婢把话说完。”忍冬道,“奴婢这小摊如今刚支起来,现下生意倒是红火,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夫人您瞧这样可好,若奴婢日后生意做的好了,待奴婢攒够银子,自己来赎身契。若日后奴婢生意做的不好了,那奴婢就厚着脸皮再回来伺候夫人,夫人觉得如何?!” 赵三娘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臭丫头!倒是比我还会算呢?!” 徐令姜听忍冬说完,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她知道忍冬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便笑着应了,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几人闲话几句,又说起了正事。 忍冬她们这一批是打个样,如今她们这一批既成功了,那这事日后便能再继续做下去了。只是接下来要学的东西,种类得增加了。 不过女子能学的东西有限,除了饭食之外,就剩下绣活了,还有医术之类。 她们四人商议了一中午,定下了接下来要学的东西,以及各类要请的师傅,外加之后收学徒先学后收银子的事宜。 临要散时,忍冬忍不住加了一句:“若是可以的话,夫人能否再额外请人,顺带教教她们拳脚功夫?” 徐令姜一愣,旋即明白了忍冬的意思。 女子在外谋生本就不易,什么人都能遇上,若能习一些拳脚功夫,便可护自己无恙。 徐令姜当即应了。 却不想,赵三娘两眼冒精光:“对哦,我们可以再加个女护卫嘛,除了教她们一些防身的功夫之外,另外也可以让女护卫再教出许多其他女护卫嘛,毕竟华京贵女小姐们出门踏青什么的,总要带护卫的,女护卫可比男护卫合适多了。我瞧着你身边那个秋荻的武功不错,不如让她去教?!” -- 第185页 忍冬提起这事时,徐令姜便想到了秋荻,徐令姜道:“回头我问问她。” 诸事敲定好了之后,赵三娘和忍冬便走了。 待徐令姜喝药漱完口之后,叶逢春将茶捧给徐令姜,细声细气道:“姐姐,我想去女院帮忙。” 徐令姜手一顿。 叶逢春的脸颊消瘦,眼窝深深,她轻声道:“我想找个事做,打发时间。” 徐令姜看向叶逢春。 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怕是叶逢春觉得,待在府里有些不自在吧。虽然她与李慕载将她视作亲妹妹,但这里毕竟不是叶家,叶逢春多少也会有些拘谨。 徐令姜便放下茶盏,拉住叶逢春的手:“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但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不许自己扛着,知道么?” 叶逢春应了,乖巧靠在徐令姜身上。 之后,徐令姜又叫了秋荻来,同秋荻说了这事。 徐令姜原本以为秋荻可能不愿意,却不想,她一说,秋荻便应了。 徐令姜再三确认,秋荻是真的愿意,而不是碍于这件事是她说的,她才愿意的之后,便又道:“逢春日后也在女院,你可否帮忙多看顾她些?” 徐令姜这个看顾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秋荻立刻举手保证:“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碰逢春姑娘一根头发!” 听秋荻这么说,徐令姜便放心了。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徐令姜刚松了口气,得知此事的兰姨便匆匆过来了,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这事你跟公子商量过了吗?!” 徐令姜一愣。 她如实摇头:“不用商量的,慕载之前就很支持我做这件事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公子的身份已经不比从前了呀!” 经过兰姨这么一说,徐令姜才意识到如今李慕载已是天家子嗣了,天家规矩颇多,这种事,她好像确实得同李慕载说一声的。 徐令姜本想着等李慕载回来就同李慕载说的。 可临到吃晚饭的点儿时,李慕载打发人回来,说他今日不回府用饭,要徐令姜不必等他。 徐令姜没察觉到有什么。 之后,李慕载似是愈发忙了,每日徐令姜睡觉时,李慕载还没回来,待徐令姜醒来时,李慕载又走了,他们夫妻俩好几日都没打到照面。 不过徐令姜想问李慕载的事,管家却代为回复了:“殿下说了,此事他无异议,让夫人您放手去做。” 徐令姜得了这话便安心了,她当即便让赵三娘放手去做了,兰姨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 这日,她来给徐令姜送茶时,忍不住问:“夫人,您和公子这两日闹矛盾了?!” 徐令姜‘啊’了声,一脸茫然看向兰姨:“没有啊!” 兰姨道:“没有为何公子这几日整天不见人影?!” “他如今恢复身份了,自然是比以前更忙了。”徐令姜轻笑着,“兰姨你想太多了。” 说着,徐令姜垂眸正要翻手中的书时,却被兰姨劈手夺过,兰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哎呦,我的好夫人,我看不是我想太多了,是您想太少了!难道您没发现,自从您醒来的第三天,公子就‘开始’忙了吗?!” 第73章 书房 ◎你是不是在生气?◎ 徐令姜表情一顿。 她下意识答:“如今他的身份……” “我知道, 公子的身份不比从前,可再忙,也不至于忙到, 连与您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啊!”兰姨目光紧紧盯着徐令姜,“夫人, 您老实告诉我,您是不是因为公子隐瞒您身份那事,和公子闹脾气了?” 徐令姜:“……” 我是那种人吗?! 没等徐令姜答话, 兰姨已经自我否定道:“不对, 夫人, 您一向理智, 且性子柔和端庄, 做不出这种闹脾气的事来。” 徐令姜:“……” “那就是公子觉得身份尊贵,又跟叶知秋那个杀千刀的一样,起别的心思啦?!” 徐令姜想都没想, 张嘴就替李慕载辩解:“不可能!慕载不是那种人!” “既然都不是, 那公子这两天在闹什么脾气?!” 徐令姜被兰姨问住了。 说实话,徐令姜一直觉得, 李慕载最近只是很忙, 但经兰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了。 可兰姨问她,她去问谁啊! 明明那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还好好的呀! 兰姨一看徐令姜这个眼神, 就知道,她压根就不知道, 李慕载究竟是为什么闹脾气的。兰姨表情顿时有些怒其不争, 便道:“刚好厨房做了藕粉山楂糕, 夫人不如去前院书房给公子送一些?” 徐令姜满面惊讶:“慕载回来了?!” “公子早就回来了。” 兰姨一面说着,一面招来一个侍女,将食盒递给她,催促徐令姜快去。 徐令姜迫于无奈,只得去了。 自搬来这里之后,这还是徐令姜第一次来前院书房。 书房外的院门口有人守着,瞧见徐令姜时,还愣了好一会儿,徐令姜朝里面看了一眼,问:“里面可有人在议事?” 其中一个小厮忙点头。 徐令姜想着,李慕载既然在忙,便让侍女将糕点留下,自己便要走人,好在另外一个小厮机灵,忙道:“夫人且等等,那几位大人进去有一会儿了,小的进去替夫人问问。” -- 第186页 说完,没等徐令姜说话,那小厮已经麻溜的转身进去了。 徐令姜没办法,只得在原地等。 没一会儿,那小厮就笑着跑出来道:“里面事还议完,但殿下说了,让夫人进去等,夫人请。” 徐令姜跟着那小厮进了书房的隔壁。 她略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有脚步声走远了,徐令姜这才起身,让侍女拎着食盒,跟着她一道过去。 徐令姜进去时,李慕载正坐圈椅上,双臂撑在桌上,抬手揉着眉心。似是听见徐令姜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眉眼间还带着尚未消散的疲倦。 徐令姜示意侍女将食盒放下,轻声道:“我打扰到你了?” 李慕载轻轻摇头,又抬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沙哑问:“有事?” 自他们成婚后,徐令姜从没踏足过前院书房,今日她是第一次来,李慕载便以为她是有事找自己。 却不想,徐令姜从食盒里将糕点取出来,亲自端过来:“厨房新做了糕点,我送些过来给你尝尝。” 管家原本也在,瞧见这一幕,便带着侍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还顺手将门给掩上了。 李慕载低低嗯了声,又垂眸揉了揉眉心。徐令姜见状,放下糕点碟子,没再说话,而是径自绕到李慕载身后,纤细白嫩的手抚上李慕载的鬓角,力道适中替他纾解着困倦。 李慕载没料到,徐令姜会突然有此动作,身子僵了一下,旋即便放松下来。 他身份掀开之后,官家说今年要加恩科,如今秋闱将近,礼部尚书年事已高,官家恐底下两位侍郎办事不利,便让李慕载卸了侍卫亲军司步军指挥使一职,让他帮忙主持秋闱事宜,是以李慕载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 徐令姜瞧见李慕载这样,今日来的目的本不打算说的。 可李慕载却瞧出了她是有事而来,但疲倦稍渐些许后,便合眸道:“有事直说便是。” 徐令姜指尖一顿。 她与李慕载都不是矫情之人,李慕载如今既主动问了,她便也没再隐瞒,徐令姜语气迟疑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话音刚落,徐令姜只觉手腕骤然一紧。 下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扯下来,天旋地转间,徐令姜再睁眼时,人已经跌进了李慕载的怀中。 徐令姜双目撑圆,瞳孔里还带着惊愕。 李慕载坐在圈椅里,一手揽着徐令姜的腰,另外一只手握住徐令姜的手,他眼脸下垂望着徐令姜,眼里翻腾着徐令姜看不懂的情绪。 徐令姜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她看着李慕载,磕磕绊绊问:“怎、怎么了?!” 这句‘怎么了?’似是突然触碰到了李慕载心里的某一个开关,他猛地俯身,再未给徐令姜开口的机会。 徐令姜惊的无以复加。 这里是书房,李慕载怎么能?而且现在天还黑,况且窗还没关! 可李慕载却没给徐令姜说这些话的机会。 徐令姜一直都觉得,李慕载是个正人君子,上次他们走到这一步时,他待她一直很温柔,直到后面才略有些失控。 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徐令姜的错觉,她竟从李慕载的动作里察觉到了急躁。 可很快,徐令姜便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事时了。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暑气熏蒸,下一刻,便是倾盆大雨,将天地间浸得到处都是水濛濛的。 上好的梨花木桌案都被焐热了时,徐令姜才被抱着,重新坐回了李慕载怀中。 外面的天早就已经黑了,可却迟迟没人来点灯笼,书房里也是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滑过,依稀窥见了徐令姜乌发尽散开,颊边香汗涔涔,整个人似一只困倦到极致的猫,窝在李慕载怀中。 李慕载垂眸,替徐令姜整理好裙子上的污渍,又伸手去替徐令姜拉褙子,指尖滑过徐令姜肩头时,怀中的徐令姜,似一朵娇弱无力的春花般,肩头轻轻颤了一下,似是下一瞬,就能流出花露来。 “哐当——” 有风将半敞的窗子彻底吹开了,徐令姜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李慕载怀里又靠了靠,李慕载替徐令姜将褙子拉好,沉默拥着她。 两人谁都没说话,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一番云雨过后,徐令姜疲累至极,直接在李慕载怀中睡了过去。 李慕载则拥着徐令姜,看着廊外的夜雨。这一刻,软香温玉在怀,李慕载这些天,心下的那些失落悉数全都散了。 自那夜,他发现,徐令姜并不喜欢他,她对他的种种,只是因为他是她丈夫,仅此而已。可李慕载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徐令姜喜欢他。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兀自生闷气。 可今日,徐令姜那句‘你是不是生气了’,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理智,所以他才会荒唐到在书房闹了起来。 外面又吹风了,徐令姜似是觉得有些冷,又无意识朝李慕载身上钻了钻,又甜甜睡了过去。 李慕载就算是又再多的不忿,到这一刻,也悉数散了。 只要是徐令姜,她不排斥自己,其他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喜不喜欢也没什么要紧了,毕竟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了。 看到李慕载抱着徐令姜回来时,兰姨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虽然徐令姜身上的衣裳是皱巴巴的,但见李慕载眉眼舒朗,望着徐令姜时,眼神不自觉温柔的模样,兰姨便猜,这小夫妻俩的别扭估计已经好了。 -- 第187页 兰姨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真夫妻吵架是床头吵床尾和啊! 而徐令姜并没有这种感受,她只是觉得累。 即便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徐令姜依旧觉得浑身像被人拆过了一样,酸疼不已的同时,身上又多了不少痕迹。 “醒了?”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徐令姜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李慕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纱帐外时,吓的一把将被子扯过来,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问:“你没去上朝么?” 李慕载瞧见徐令姜这样,也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便将纱幔放下,隔着帘子答:“今日休沐。” 答完之后,李慕载微顿了一下,道:“我让兰姨进来?” 徐令姜应过后,李慕载便出去喊兰姨了。 很快,兰姨便进来扶着徐令姜进了净室,见徐令姜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浴桶里的模样,兰姨只得无可奈何道:“好了,我出去便是了,这是上次找霍大夫配的活血化瘀的药,夫人你待会儿自己涂。” 徐令姜点头如捣蒜。 看着兰姨走了之后,徐令姜才舒了一口气,将头伸出来,胡乱洗了洗,便擦干身上的水珠,取过膏药圆盒,蘸了膏药往自己身上抹。 待徐令姜收拾妥当出去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李慕载坐在靠窗的榻上看书,桌上已摆好了饭,徐令姜掀帘出来,问:“你怎么不先吃?” “等你一起。” 李慕载说着,合上书,与徐令姜一起在桌边落坐。 徐令姜刚举起筷子,便听到李慕载突然说了句:“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梨花的香气?” 徐令姜一怔,旋即道:“霍箐配的药膏里带有梨花。” 李慕载抬眸看了过来。 徐令姜生怕他再问,忙夹一个叉薄皮儿包子放进李慕载的碗里:“你尝尝这个包子。” 李慕载便不再问了。 他们夫妻俩一同吃过早饭,侍女过来收拾残盏,徐令姜突然又想起昨日的事来,便问:“我之前做错什么了?还是说错什么了?!” 不然李慕载怎么突然又跟她和好了呢!?徐令姜一头雾水。 但这个问题,跟梨花膏的问题一样,都没有答案。 李慕载径自将一盏茶,亲自递给徐令姜:“你尝尝,这茶不错。” 徐令姜:“……” 他们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兰姨掀开帘子,进来道:“殿下,夫人,宫里来人了。” 第74章 太子 ◎官家下旨,将殿下册立为太子了!◎ 李慕载和徐令姜过去时, 来的是个老熟人。 来人一见到他们,立刻行礼道:“奴婢参见殿下,参见太孙妃。” 乍然听人唤她太孙妃, 徐令姜还微有些不适应。她亲自上前搀扶起来人,温柔笑道:“姑姑不必多礼。” 毓芳姑姑坚持行完礼, 这才站起来,语气柔和道:“听说您病了,如今可大好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徐令姜轻声答了话, 欲请毓芳坐下吃茶。 毓芳笑笑:“茶就不吃了, 皇后娘娘说许久已没见您, 恰好她殿中的荷花开了, 便想着让奴婢来请殿下和太孙妃, 一同入宫去赏荷花。” 皇后娘娘相请,徐令姜和李慕载焉敢不去,两人换过衣裳之后, 便同毓芳姑姑一起进宫去了。 他们去时, 赵旸也在。 赵旸今日是专程来向皇后谢恩的,自从鲁王卧病在床后, 皇后娘娘时常派遣女官去鲁王妃送汤赠药, 瞧见李慕载和徐令姜来,便行礼道:“见过王兄,嫂子。” 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便从殿内出来了。 徐令姜和李慕载又立刻向皇后娘娘行礼:“快别多礼了, 外面日头烈,都进里面来说话吧。” 正说着, 殿外有人进来。 是赵承贞身边的大监。 大监进来行过礼后, 才说明来意:“皇后娘娘, 官家传召太孙殿下和小王爷。” 李慕载和赵暝便跟着大监走了。 皇后娘娘带着徐令姜进了殿内坐下,才柔声问:“上次本宫没见你,你可怨本宫?” “令姜不敢。”徐令姜忙站起来答话,想了想,又道,“当时慕载突然被下狱,我一时没了主意,这才慌不择路求到皇后娘娘这里来。却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这事,是我唐突在先,如何敢怨娘娘?!” 徐令姜语气清和,面上一派柔色,这些话瞧着,也并非是言不由衷的样子。 皇后娘娘见状,握住徐令姜的手,面上的慈祥之色更深了:“好孩子,初次见你时,本宫就喜欢你喜欢得紧,那时本宫就想着,若本宫膝下有儿子,本宫定要为他聘你为妇,可惜啊,本宫福薄。” “娘娘……” 皇后娘娘笑着摇头:“不过也不打紧,没能让你做儿媳,如今成侄媳妇儿也是极好的。” 说着,皇后娘娘抬手,从自己发间抽下一支累丝金凤簪,然后将其送到徐令姜发间,含笑道:“这簪子配你正好,就权当婶婶给你的见面礼了。” “娘娘,这使不得!” 这累丝金簪非比寻常物件,徐令姜不敢受,当即便要行礼,却被皇后娘娘摁住:“本宫说使得,便是使得的,你不准同本宫推辞。” 见皇后神色带了几分严厉,徐令姜只得道:“令姜多谢皇后娘娘。” -- 第188页 皇后娘娘看着徐令姜:“皇后娘娘?” 徐令姜只得改口:“令姜多谢婶婶。” 皇后娘娘瞬间喜笑颜开,徐令姜陪她说了会儿话,见李慕载他们还没回来,又想起了苏蕙如今尚在宫中,犹豫了须臾,便还是说了:“娘娘,我听慕载说,他有位姨母尚在,我可否能见见她?” “这……” 皇后娘娘正犹豫间,外面突然传来温和的笑声:“这有何不可的。” 徐令姜和皇后娘娘,见官家携着李慕载过来,两人忙向官家行礼。 “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说着,官家在主座上落了座,转头看向徐令姜,“如今可大好了?” “多谢官家关心,我已无碍了。” 赵承贞摇着手中的折扇,温和笑笑:“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都坐吧。” 徐令姜和李慕载这才落了座。 今日赵承贞瞧着像是不忙的样子,一直在皇后殿中待到用过午膳才走,临走之前,他冲李慕载道:“你自幼在东宫长大,如今既回来了,便还住那里吧。” 徐令姜惊了一跳。 李慕载立刻行礼:“官家,这于理不合。” “没什么于理不合的,东宫本就是你的府邸。”赵承贞的话里,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自你回来之后,朕已让人在打扫东宫了,也让钦天监算过日子了,说八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便搬过去吧。” 说完,赵承贞也不给李慕载开口的机会,径自便转身走了。 徐令姜愣了愣,她扭头去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什么话都没说,只抬手拍了拍徐令姜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从皇后宫中出来之后,徐令姜和李慕载去了趟掖庭。 可他们去时不凑巧,李慕载的姨母喝过药刚睡下,他们只见到了苏蕙。 苏蕙穿了身宫女的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脸上也没了之前的惶然,一见到徐令姜他们,便忙来行礼:“参见……” 话没说完,便被徐令姜扶住:“娘!” “奴婢当不得!当不得!” 苏蕙连连摆手:“您的婆母该是太子妃娘娘,奴婢身份卑微,万不敢当!” 说着,挣开徐令姜,又要行礼,却又被另外一只手拦住。 苏蕙垂眸,看到对方袖口的暗纹时,惊了一跳,讷讷叫了声:“殿下!” 李慕载收回手,表情淡淡的:“你虽非我生母,但养了我十三载,不能也不必向我与令姜行礼。” 苏蕙抬眸,怔怔看着李慕载。 这些年,他们名义上虽为母子,实则却为主仆。说是主仆也不尽然,她一直对李慕载毕恭毕敬的,但李慕载待她却不差,平日里力所能及的事,李慕载都自己做了,况且她身子不好,李慕载还时常为她请医问药。 苏蕙蓦的觉得臂弯一沉。 她回过神,胳膊已被徐令姜握住,徐令姜轻笑道:“就是呀,娘您若冲我们行礼,可就是折煞我们了。” “我,我……” 苏蕙只说了个开头,就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她父母早亡,入宫时便打算这辈子老死在宫中了,后来被分配到东宫,她的人生跟着李慕载也跌宕起伏了一回。 虽然苏蕙当了李慕载十三年的‘娘’,但她始终记得,尊卑有别,她也知道,终有一日,李慕载会回到属于他的位置去,而她也该退回她的位置。 却不想,如今李慕载重登高位了,他和徐令姜竟然还愿意认她! “娘,您别多想,”徐令姜站在苏蕙身侧,轻声道,“待姨母痊愈之后,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苏蕙含泪点头应了。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离宫门落匙也不远了,徐令姜和李慕载也没久待,同苏蕙说了会儿话,便出宫了。 几乎他们前脚出宫,后脚便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报给赵承贞。 大监见赵承贞坐在御案后,面上没什么表情,便挥手让传话的人下去了。 而此时,徐令姜和李慕载正坐着马车,往府里走。 徐令姜抬手摸了摸发间的发簪,这是累丝金凤簪,意义非同寻常。 当时徐令姜收到这枚簪子时,心下已十分惊骇了,再加上后来官家那番话之后,徐令姜更是惊的眼皮直跳。 东宫向来只有太子能居。 虽说李慕载之前是住在东宫的,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李慕载没名没分再住进去,显然不合适。可官家今日却说的这般直白,莫不是他当真要立李慕载为太子了?! 徐令姜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下意识去看向李慕载,李慕载坐在窗边,正掀帘朝外看,似是察觉到了徐令姜的目光,扭头看过来:“怎么了?” 如今事情尚未明晰,许是她多虑了也不一定。 徐令姜摇摇头:“没事,就是在想,既然出来一趟,不如顺便去看看霍箐?” 李慕载吩咐一声,车夫又将马车赶去了霍箐的医馆。 同上次的门可罗雀不同,这次医馆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徐令姜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便放下帘子,笑道:“瞧着样子,我们现在去了,霍箐怕也没工夫见我们。算了,回府吧。” 之后风平浪静了三日,到第四日时,徐令姜用过早饭,正净手焚香欲作画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 -- 第189页 徐令姜偏头问:“兰姨,外面怎么了?” 兰姨在外间应了一声,刚走到院子,就见管家步履匆匆进来了。 管家满面喜色进来,透过敞开的窗子,见徐令姜立在案几前,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欣喜道:“太孙妃大喜啊!今日早朝之上,官家下旨,将殿下册立为太子了!” “啪嗒——” 几乎是管家话音刚落,徐令姜手中的笔便砸在了画纸上。 若换做旁人,听到自己的夫婿被册立为太子,现下应该是欣喜若狂才是,可徐令姜却是担忧大于欣喜。 同样担忧大于欣喜的,还有兰姨。 当初徐令姜与叶知秋和离之后,兰姨只盼着徐令姜能再得个良人。 后来碰见了李慕载,李慕载面冷心善,又是个知冷知热的,且还有官职,兰姨已是十分满意了。可却不想,徐令姜嫁过来没几个月,李慕载又突然成了死而复生的皇太孙。 如今竟摇身一变,又被立为太子了,那日后,他是不是得问鼎帝位了?! 管家报完这个消息没多久,李慕载便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已得了消息的侍女纷纷行礼,连称呼都改口了:“见过太子殿下。” 李慕载拧眉扫了她们一眼。 屋内传来响动,李慕载便没再搭理她们,径自进屋去见徐令姜了。 李慕载进去时,徐令姜刚从桌案后出来。 他从徐令姜的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担忧。李慕载上前,握住徐令姜的手,声音低沉且笃定:“不必担心,我不是赵暝。” 纵然徐令姜不愿李慕载淌这趟浑水,可她也知道,李慕载的身份摆在这里,现在无论他争不争,康王都不会放过他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借力而上。 徐令姜反手握住李慕载的手,轻声道:“那你万事小心。” 第75章 东宫 ◎早在那场烟花之前,他就见过她的。◎ 官家下旨册封为李慕载为太子一事, 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被投下了一颗石子,一时朝野坊间皆是议论纷纷。 李慕载的身份摆在那里, 立他本就情理之中的事。 可总有心怀鬼胎的人,妄图想拿端贤太子谋逆说事, 却不想直接被赵承贞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此事父皇在世时,便已说得一清二楚了。朕瞧着爱卿当真是上年纪了,十三年前的事都记不大清楚, 既然如此, 那爱卿还是回家含饴弄孙好了。” 上奏之人顿时面如死灰。 有了这一招杀鸡儆猴之后, 朝中顿时无人敢再说什么了。 转眼间, 便到了八月初八。 这日是钦天监给他们择好搬入东宫的吉日, 东宫那边早已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李慕载携徐令姜过去时,东宫门前, 东宫卫铠甲森寒, 比他们早一步过去的苏蕙,正携了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来行礼。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李慕载和徐令姜刚受完礼, 官家和皇后娘娘的赏赐又到了。 毓芳姑姑和大监是一起来的, 大监宣完旨之后,同李慕载道:“官家知道,殿下和太子妃今日想必很忙,便特颁了恩旨, 让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不必入宫谢恩了。” 毓芳也笑道:“皇后娘娘怕太子妃初来东宫不习惯,身边无得力能用的人, 便让奴婢亲自选了两个还算聪慧的, 给太子妃送过来使唤。” 话落, 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冲徐令姜行礼:“奴婢丹和,奴婢丹意,参见太子妃娘娘。” 这两个宫女姿色平平,但一言一行,瞧着十分稳重。 徐令姜应过之后,让毓芳代她向皇后谢恩,他们这边正说着话,便有人来禀说,康王、安王、惠王并鲁王府的小王爷等人求见。 这是在京的王爷都来了! 毓芳和大监见状,便一同告辞回宫去复命了。 待他们走之后,李慕载去见王爷们,徐令姜让苏蕙将皇后娘娘赐下的那两个宫婢带下去,她则去看了周王氏。 周王氏终年忧思,再加上掖庭劳作艰苦,如今不过三十多岁,却已是华发早生,竟已露出那油尽灯枯之态了。 这是李慕载母族那边唯一的一个亲人了,可她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徐令姜进去时,周王氏还在昏睡着。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即便是睡着了,脸上依旧蒙着厚厚的面纱。 徐令姜从苏蕙口中得知,这位周王氏本是李慕载母妃的胞妹,是家中的老幺,虽与李慕载的母妃相差十岁,但却是诸位姊妹中,容貌最酷似李慕载母妃的人。 李慕载母妃当年是华京有名的美人,而长相酷与她的周王氏自然也是极好的。可家族覆灭时,容貌太过艳丽,对女子而言可就不是好事了。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被诛,已嫁为人妇的周王氏也没能幸免于难。 后来为了不遭人□□,周王氏自毁了容貌,再加上在掖庭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她不仅落了一生病,还将青丝熬成了白发。 “你……是……阿冕的媳妇?” 沙哑粗粝的女声响起,这才让徐令姜回过神来。 原本昏睡的周王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徐令姜忙应了,让人将周王氏扶起来,往周王氏后腰上塞了几个软枕,扶着她靠在纱帐里,又让宫婢去告诉李慕载。 -- 第190页 周王氏微微喘息着,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打量了一番,才虚弱笑道:“长姐若是还在,瞧见阿冕娶了这样一个标志的媳妇儿,定然会很开心的。” 一番话说完,周王氏又咳嗽起来。 徐令姜忙让人端了水来,喂给周王氏喝。 周王氏喝了几口,便摇摇头,又强撑着精神,同徐令姜说了会儿话,临要睡下时,她突然又道:“太子妃娘娘,你若得了空,劳烦你同殿下说一声,待我死后,劳他让人将我的尸骨送回安州安葬。” “姨母,您别这般说!有太医在,您不会有事的。” 周王氏费力笑了笑:“我自己的身子,我是知道的,我这副身子,如今就算是大罗神仙在,怕也都无能为力了。我的夫婿葬在安州,我们说好了的,生同床死同穴的。” 对上周王氏那殷切的目光,徐令姜只得应了。 周王氏这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闭眸睡了过去。徐令姜刚出去,苏蕙迎上来,低声问:“太子妃,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两个宫婢,您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这确实是个问题。 徐令姜想了想,道:“既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若不用,反倒会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不如让她们一个跟着娘您,另外一个跟着兰姨吧。” 苏蕙也是这么想的。 将这两个人分别放在她和兰姨的眼皮子底下,也就不怕她们能掀起什么风浪了,苏蕙立刻道:“好,奴婢这就去办。” 徐令姜出了周王氏的住所,便回了她住的殿中。 若在平常,今日他们乔迁新居,赵三娘、霍箐等人,定然会上门来热闹一番的,可这里是东宫,寻常人无召进不来的。 虽然殿中的摆设样样华贵精美,但却没有半分热闹之态。 徐令姜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又无事可做,索性便卸了钗环去歇午觉了。 如今已是八月了,已逐渐入秋了,可偏生还是热的厉害,徐令姜每次歇午觉都是抱着竹夫人睡的,可今日再醒来时,竹夫人没了,身边反倒多了个李慕载。 徐令姜刚动了一下,李慕载便醒了。 李慕载表情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徐令姜知道他这几日有忙,便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李慕载抬手揉着眉心坐起来:“不睡了,让摆饭吧,用过饭后,我带你四处走走。” 夫妻俩起床,用过饭后,太阳已经落了,天上万里无云,唯独未散的暑气还在,李慕载屏退了所有宫人,提了把扇子,带着徐令姜在东宫里走动。 今上是先皇临终前才被立下的,是以他并未住过东宫,而是直接入主宫中了,这些年今上膝下无子,东宫便也空置下来,这里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依旧是李慕载记忆里的模样。 李慕载带着徐令姜,一路走走停停,指着各处的景致同徐令姜说着。 景物依旧,可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却回不来了,纵然李慕载说的很平和,可徐令姜还是从他话中窥探到了一丝的落寞。 徐令姜捏了捏李慕载的手骨,问:“我记得,我祖父之前常来东宫给殿下讲经?!” 李慕载轻轻颔首,带着徐令姜又拐去了另外一条路上去。 他道:“父王曾说,徐老学士是诸位学士中讲经讲的最好的,当年父王曾有意让徐老学士做我的老师。” 徐令姜脚下一顿:“那后来为什么没成?” 李慕载的目光看向远方:“因为我得罪了徐老太爷。” 徐令姜心里的好奇更深了。 她的印象里,徐老太爷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除了骂徐弘礼骂的十分起劲儿之外,待旁人一直都很温和的。 李慕载见徐令姜目光灼灼盯着他,轻咳一声,只得如实道:“我幼年顽劣,曾趁着徐老学士打盹的时候,剪了他的胡子。” 徐令姜:“?!” 她记得,她祖父有一把茂密的胡子,且她祖父对那把胡子十分爱惜,平日里掉一根,她祖父都要心疼老半天,李慕载竟然剪了他的胡子,那跟剪了他祖父的命根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徐令姜看着李慕载。 那眼神让李慕载有些发慌,只得移开目光道:“咳,那时顽劣,不懂事。” 徐令姜满脸认真道:“除了这个,你应该庆幸,你是皇孙!” 不然以她祖父的性子,谁敢动他胡子,他绝对会跟对方拼命! 李慕载:“……” “不过我祖父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徐令姜不禁有些好奇,“虽然你剪了他的胡子,但他气消了之后,这事也就过去了,按说他不应该推辞才是呀!” “不是徐老太学士推辞,是我不愿意的。” 李慕载说话间,抬手替徐令姜拂开面前的花枝,徐令姜一面往前走,一面问:“你怕我祖父在课业上为难你?” “不是。” 徐令姜扭头看过来。 李慕载指着前面的房中:“答案就在那里面。” 徐令姜满头雾水,跟着李慕载进去。 房内放置着许多楠木架子,架子上分门别类放着书卷,李慕载走到最尽头,从最靠架子的地方抽出一张泛黄的画卷,擦拭掉上面的灰尘之后递给徐令姜。 画纸瞧着有些年头了,徐令姜接过打开。 画中是一副稚子斗草图,笔触稚嫩,但胜在人物传神,若假以时日,定然会成为名家。徐令姜见画上没有落款,便转头问:“这是你画的?画的很不错呀。” -- 第191页 李慕载摇摇头:“你再仔细看看。” 徐令姜又细细看了一遍,只觉这画风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从画中没找到什么端倪,直到瞧见了画纸最下方,那里画着一个圆圈时,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顿时不可置信抬眸:“这画是我做的?” 徐令姜幼年时,每次做完画觉得手腕酸疼,在落款时便会偷懒,只用一个小圆圈代替,难怪她看这画时,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这画竟然是她做的?可既是她做的,为何会在里面这里?! “当年我曾做过一张画,兴冲冲拿去给父王看,恰好当时徐老学士也在。” 李慕载只说了三句,徐令姜上下一联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祖父那人,平常乐呵呵的十分好相处,但却是个画痴,但凡在画作上的事,他从来都不肯让半分。 “徐老学士将我的画批评的一无是处,我当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执意不肯让他做我的老师。” 其实这话李慕载只说了一半,这件事还有后续的。 画作风波过后,那时年仅九岁的李慕载越想越气,便带着侍从偷溜出东宫,想去会一会徐学士口中,“不是老夫自夸,我孙女这画,在她们这个年纪若是排第二,便没人能排第一”的那个孙女的尊容。 只是待李慕载找去时,便看到了让他惊愕的一幕。 狭长的巷子里,一个粉裙姑娘瑟缩着抹眼泪,另外一个紫裙姑娘则拿着树杈子,正挡在粉裙姑娘面前,用树杈子抽打着其他几个欺负人的小男孩。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欺负我姐姐!我今天要你们好看!” 紫裙姑娘声音又清又脆,还带着些许软糯,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直抽打一帮男孩子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着。 李慕载在对面都看呆住了。 随从知道他来的目的,以为李慕载不知道那个才是徐令姜,便好心给他指道:“殿下,那个穿紫色裙子的,就是徐老学士的二孙女徐令姜!哼,徐老学士将她夸的像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第二个人来了一样,我还以为是个天仙儿呢,没想到竟然这般粗鄙!” 粗鄙么?!李慕载倒不觉得。若他的兄弟姐妹被人欺负,他定然也会如她这般做的。 再加上,端贤太子常教导他,说他是皇孙,一举一动都被朝臣关注着,所以他需得行事得体,言行有度。以至于李慕载虽然表现的老成,但骨子里还是渴望像小孩子那般玩闹,可他不能那样。 “沙——” 有风滑过树梢,吹的树叶发出轻响。 李慕载自梦境中睁开眼,垂眸看着睡在他身侧的徐令姜。 那天,他本来是去找徐令姜麻烦去了,可直到徐令姜走远了,他都没现身。是以徐令姜并不知道,早在那场烟花之前,他就见过她的。 当年那么活泼爱笑的一个小姑娘,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李慕载眼里滑过一抹心疼,抬手将徐令姜揽进怀中。 而熟睡的徐令姜此时,今夜也破天荒的梦了一些旧事。 第76章 提醒 ◎有人在拿你二嫁的事情做文章,你小心些!◎ 徐令姜又梦见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 站在她身侧的人,不是叶知秋,而是她七岁时遇见的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一身黛青色窄袖锦袍, 面如冠玉,薄唇紧抿, 眼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好了,你别哭了,我说了, 我会帮你的。” 那时, 纵然年幼的徐令姜已是走投无路了, 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突然说要帮她, 她还是不信的:“帮我?你为什么会帮我?而且你要怎么帮我?” 他自己都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对方将帕子递给她,只回答了她的后半句:“因为你哭起来很烦。” 年幼的徐令姜眼睛瞬间撑大,一脸惊愕看着他, 对方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哭了, 我说到做到,你且安心回家去吧。” “当真?!”年幼的徐令姜抬起头, 泪眼婆娑看着对方。 那个时候, 疼她的人都没了,徐弘礼恨她入骨,方氏更是恨不得她死,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这是第一个说要帮她的人。可她却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面容青稚的少年,想了想, 故意卖了个关子:“待事情办成了, 你来这里找我, 我再告诉你。” 后来,那件事办成了,徐令姜也如约去了。 可那天她等到很晚,那个少年都没出现。徐令姜不死心,之后又连着去了几天,依旧没等到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就像来时一样,突然又消失了。 苍茫的夜色里,徐令姜耷拉着眉眼,转身正要回家时,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无数烟花,在夜空中开出绚烂的花朵。 徐令姜蓦的回眸,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怀中的徐令姜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李慕载瞬间被惊醒了,他垂眸,就见徐令姜双眸紧闭,面色惊惶,不住抬手推搡着,嘴里喃喃道:“放开我!放开我!” “令姜!是我!” 李慕载握住徐令姜的手,低声唤她。 徐令姜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人是李慕载时,眸子里的惊恐才慢慢褪下去。 李慕载扶着徐令姜起来,单手替徐令姜顺着背心,待她神色好些,又起身倒了盅茶递给徐令姜。 -- 第192页 温热的茶水入腹,梦里的惊惶才慢慢消散,徐令姜歉然笑笑:“抱歉,吵醒你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个的。”李慕载放下茶盅,又从床边的小杌子上取过扇子,替徐令姜打扇,问道,“做噩梦了?” 徐令姜惊惶未定点头:“我梦见叶知秋了。” 刚才梦境的末尾,她转头,看到叶知秋从烟花下朝她走过来,顿时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跑,可双脚却怎么都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知秋走近。 叶知秋冰凉的指尖拂过她颊边时,仿若是有幼蛇滑过一般,那冰凉黏腻的触感,激的徐令姜打了个寒颤,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徐令姜听见叶知秋说,“令姜,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你!” 说完,那双手便死死攥住她的胳膊,便要将她带走,所以刚才徐令姜才会拼命挣扎起来。 叶知秋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人提起了。 徐令姜说完之后,强撑着笑笑,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许是到新地方有些不适应,才会做噩梦吧,叶知秋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说着,徐令姜率先躺下了。 李慕载吹熄了烛火,也跟着躺下,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替徐令姜打扇。 第二日,李慕载让人找了方通来,吩咐道:“你去查查叶知秋如今可还在康王府。” 当初赵旸派人去了,却是迟了一步。 赵旸曾让人去查验过叶知秋的尸首,可那尸首脸已经摔烂了,压根就瞧不出来,所以李慕载猜,叶知秋应该是被康王带走了。 但现在他还在不在康王府里,就难说了。 方通应声去了,李慕载便去忙了。 如今虽然依旧上无长辈约束,但徐令姜的身份不比从前,兼之她大病一场后,霍箐让她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是以兰姨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会进来叫徐令姜起床。 徐令姜收拾齐整后,便去看望李慕载的姨母了。 周王氏如今是睡的多醒的少,徐令姜过去时,太医正往外走,徐令姜便叫住太医多问了两句,太医起先还打太极,后来见徐令姜问的真切,这才吐了真话:“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太子妃娘娘还是早些让人预备下的好。” 太医说完,拱手走了。 到了傍晚,李慕载回东宫时,徐令姜将此事说了。 李慕载沉默良久,才道:“我知道了,让人预备着吧。” 徐令姜便将苏蕙唤来,将此事交给她了。 这厢,徐令姜刚交代完,回来就听李慕载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凤体违和,明日宗妇命妇会进宫探望。” 徐令姜怔了下,旋即明白了。 如今她是太子妃,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她合该去探望侍奉汤药的。 第二日,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入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他们夫妇过去时,皇后宫中已有不少宗妇命妇了,李慕载便也没多再停留,只虚虚问过几句,便留徐令姜和一众女眷说话。 只是临走时,目光在徐令姜身上停顿了须臾,徐令姜轻轻点了点头,李慕载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皇后娘娘瞧见这一幕,眼底滑过一抹艳羡,她将徐令姜唤到身边,亲昵拉着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打趣道:“你们都成亲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模样?你瞧瞧,刚才太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你揣在身上一块儿带走呢!” 徐令姜被说的脸上发烫,羞赧垂下眼脸,心里却有些好奇:皇后娘娘一向端庄持重,何以今日会在人前这般打趣她?! 而其他命妇宗妇听到皇后这话,脸上表情各异,不过这话既是皇后说的,她们岂敢不卖皇后面子,当即便有人恭维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恩爱,可真是让我等好生羡慕呢!” 一时恭维的话此起彼伏响起,徐令姜心下虽疑惑,但面上却不显,只立在皇后娘娘面前,端庄得体的笑着,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人群中的罗柔。 原本宗妇命妇请安过后便该出宫的,可皇后娘娘体谅她们大热天奔走不易,便赐了瓜果茶水,让她们留下陪自己赏花。 徐令姜以整理妆容的借口出来,径自去了偏殿。 罗柔已等在那里了。 一见到徐令姜,罗柔第一句话便是:“我今日来,是想用你当初答应我的那个承诺。” 徐令姜一怔,旋即道:“说说看。” 罗柔上前,覆在徐令姜耳畔,说了想要让徐令姜帮她做的事。徐令姜神色微惊,不可置信看着罗柔:“你当真……” “我不至于拿这种事开玩笑。” 罗柔素来含笑的眉眼,今日却拉平了,只剩下冷色了。 徐令姜瞧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想清楚了,便道:“好,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让人来通知我,我会帮你的。” 罗柔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多谢。” 徐令姜摇摇头。 两人相对无言,徐令姜正要起身走人时,罗柔突然道:“你可知,今日宗妇命妇入宫请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徐令姜被问的一愣。 旋即她又想起来,宗妇命妇入宫请安,来的应该全是已成婚的才对,可今日,在这些人中,她却看到了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除非—— 徐令姜抬眸看向罗柔。 -- 第193页 罗柔语气里带了几分同情:“我听说,有人在拿你二嫁的事情做文章,你小心些!” 她们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罗柔便立刻收了话,转而道:“臣妇无碍,只是有些中暑,有劳太子妃关心了。” 几乎是罗柔话音刚落,丹意便进来,低低冲徐令姜道:“太子妃,东宫传来消息,说姨太太怕是不成了。” 一听这话,徐令姜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去向皇后说明原委,皇后当即便放她走了 。 徐令姜携了丹意刚出皇后宫中,便遇到了快步而来的李慕载,一见李慕载那表情,徐令姜便知道,他已得了消息,他们当即便朝东宫赶去。 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他们回去时,周王氏已经咽气了,她面容安详躺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伺候的宫婢却是跪了一地。 当初接周王氏出来时,太医便已说过,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是以到今天这一步,李慕载也早有心理准备的。 他站了片刻,才沙哑道:“准备入殓吧。” 徐令姜见他转身要往外走,便跟了出去,将周王氏想要回安州和丈夫安葬的事,告诉了李慕载,李慕载也应了,派人去料理此事了。 周王氏的后事处理的十分低调,知道的人不多。 待周王氏的后事处理完之后,李慕载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东宫不比之前的李府,霍箐、赵三娘等人也不能随意过来,徐令姜平日里除了作画,便是坐在房中出神。 她殿中布置的很是清雅,竹帘高悬,雪青色的纱帐飘飞,青色的瓷瓶里,插着肥硕的荷花,香炉中燃着袅袅轻烟,在屋内淌开。 徐令姜独坐时,又突然想起,罗柔说的那些话。 本朝对女子格外苛刻,女子无论是因何缘由和离归家,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而且她们和离归家后,长辈为了不让她们影响姊妹的的婚事,要么极快将她们低嫁出去,要么就会将她们送去出家。转头高嫁的,徐令姜是头一个。 徐令姜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她高嫁的人是李慕载,她倒无所谓,毕竟只要官家赏识李慕载,李慕载就不会有事。可偏生,她嫁的李慕载摇身一变,却成了当朝太子赵冕。 李慕载在朝中根基尚浅,康王那边又虎视眈眈着,而官家又一心只想坐收渔翁之利,李慕载若想尽快笼络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纳权贵之女为侧妃。 可听罗柔那意思,那些人想要的是太子妃之位。 也是,她一个二嫁之身,嫁给李慕载,已是高攀了,如何能再高嫁给东宫太子呢! 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李慕载有一次,曾随口问她:“皇后召她入宫,可曾与她说了什么?” 徐令姜当时没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现在想来,李慕载怕是在问这事。 徐令姜枯坐了一日,终是想清楚了。她与李慕载这桩婚事,最开始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时他们便说好了,待时机成熟再和离的。 如今瞧着,时机已经到了。 当初李慕载主动提出成婚,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这次,便由她来提吧。 徐令姜身子前倾,提笔蘸墨,写好和离书,待墨迹干了之后,将其叠好放进袖中,推门出去。 兰姨和苏蕙坐在廊下坐绣活,见到她出来,便纷纷起身:“太子妃是要到院子里去么?可要我们相陪?!” 徐令姜摇摇头:“不用,我去找殿下一趟,你们忙吧。” 说完,徐令姜便径自走了,苏蕙和兰姨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将此事往心上放。 第77章 听见 ◎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 李慕载入主东宫时, 将原来府邸的亲信也带过来了。 之前在李家时,徐令姜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今日她过来, 守卫也没拦,便径自放徐令姜进去了。 待徐令姜进去之后, 守卫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懊悔道:“坏了!殿下现在正在和几位大人议事呢,太子妃这个时候进去……” 不过转念一想, 之前在李家时, 李慕载议事时, 徐令姜也曾进去过, 应该不打紧的吧。 守卫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他却不知道,里面议的是废太子妃一事。 徐令姜踏进院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她顺着台阶而上, 刚走到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太子妃并未犯错,若就这么废了她, 传出去, 怕是会令殿下清誉受损,依我看,得寻个名目才行啊!” “寻什么名目!”另外一道声音立刻反驳,“一女不侍二夫!她二嫁就是错!!!再说了, 若她温柔恭顺,叶知秋何以会为了一个外室而于她和离?说到底, 都是她自己没用, 不得夫婿欢心才会如此!” 徐令姜脚下一顿, 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住裙子。 殿中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殿下,您万不可再犹豫了!再说了,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啊!” 这话落下时,殿中安静了须臾。 紧接着响起窸窣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便是齐刷刷的请求声:“求殿下三思啊,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 然后殿中一片死寂。 迟迟没有传来李慕载的声音。 徐令姜立在夏末初秋的晚霞里,突然觉得冷的厉害,有寒意从心尖儿上,像四肢百骸蔓延去,徐令姜凄惨笑了笑。 -- 第194页 是了,未来的国母,岂能是个弃妇呢! 他们只是假成亲而已,李慕载待她已是仁至义尽了,她不愿让他为难。 徐令姜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抬手正要去推殿门时,殿内却传来李慕载的声音。 晚风拂动,吹的院中花树簌簌作响,隔着殿门,徐令姜听见李慕载一字一句答:“我慕令姜已久,便眼中只能看见令姜。我与诸位不同,我见她和离,并不觉得耻辱,只觉有人有眼无珠。能娶令姜,乃我三生有幸,此生我必珍而重之。” 徐令姜碰到殿门的指尖,抑制不住微颤起来。 明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殿门,可她却抬眸,怔怔望着,像是能透过这道殿门,看见殿中的李慕载一般。 坐在圈椅上的李慕载,掀开眼皮,看着跪在面前的几个朝臣,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诸位,我只说这一次。令姜是我三媒六聘亲自求娶回来的,这辈子,无论我是李慕载,还是赵冕,我的妻子只会是她徐令姜。诸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最好趁早都收了,否则别怪我无情!” 最后一句话,隐含着杀气,隔着厚重的殿门,徐令姜都感觉到了。 地上跪着的几位大臣,身子齐齐一抖。 时至今日,他们算是明白了,李慕载虽是端贤太子之子,可他的行事手段,却与温润仁和的端贤太子有天壤之别。 一众大臣劝说无果,最后个个脸色灰败走了。 待他们走了之后,福叔才捧着茶盏进来,冲李慕载道:“殿下,您消消气!” 李慕载坐在圈椅里,压下心底的烦躁,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就听福叔又道:“这几位大人脾气执拗,只怕不会轻易就算了的。” 而且据福叔所知,外面早有人对徐令姜开设女院一事,颇为不满了,他们觉得,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在家相夫教子就好,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如今徐令姜成了当朝太子妃,她身份一变,有人更坐不住了。他们生怕徐令姜利用太子妃这个身份,继续壮大女院,那样女子就不再是男子的附属品了,所以便有人利用徐令姜二嫁的身份做文章,想将徐令姜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李慕载闻言,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们几个老迂腐不成么?!” 当初求娶徐令姜时,李慕载便猜到,有朝一日,他恢复身份后,定然会有人拿徐令姜二嫁的事情做文章,所以他当时才会求到赵承贞面前,让赵承贞为他们赐婚。 天子赐婚非同寻常,等闲是不许和离休妻的。 况且,虽说如今赵承贞只想坐山观虎斗,但赐婚一事,关乎他的面子,他自然不可能当真让他顺从朝臣之意废了徐令姜的。 李慕载突然问:“秋闱的名单快要出来了吧?” 福叔一愣,旋即道:“往年都是这几日的。” 李慕载轻轻颔首。 紧接着,方通从外面进来,跪下请罪:“殿下,属下无能,没打听到叶知秋的事。” 这是李慕载意料之中的事。 他们在华京毕竟根基尚浅,有些事查不到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查不到,有个人却是可以做到的。 李慕载心里顿时有了人选,摆手道:“此事你不用再管了。” 方通应下出去了,李慕载又问:“秋荻呢?” “回殿下,秋荻被太子妃派去女院那边,教授武功了。” 这话一落地,福叔见李慕载眉尾下压,立刻便又道:“老奴这便让人将她叫回来。” 当初康王将叶知秋带走,李慕载之所以不加阻拦,是以为叶知秋落在康王手里,不会有命活下来,却不想,竟然失算了。 康王那人惯会借刀杀人,如今他当了太子,康王应该会用叶知秋来对付他。 若叶知秋来找他,李慕载是不怕的。 他怕的是叶知秋会去找徐令姜,所以徐令姜身边得有个人保护才行,李慕载想了想,又道:“吩咐下去,日后太子妃出门,多安排些人跟着,另外,将叶逢春也叫回来。” 徐令姜初到东宫,在这里想必很不适应,他这几日又忙,得找个人陪她说话解闷。 而李慕载惦记的徐令姜,此时正坐在书房里。 从李慕载说完那番话之后,徐令姜就悄无声息的走了,临到门口时,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鬼使神差的同守卫交代道:“不必同殿下说,我来过了。” 回来之后,徐令姜就独自待在书房里,她抱膝而坐,将头枕在臂弯里,脑袋里乱哄哄的。 刚才隔着殿门,听到李慕载说,他慕她已久时,徐令姜心下蓦的漏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李慕载是喜欢她的! 可在回来的路上,被风一吹,徐令姜突然又清醒过来了。 当初求娶时,李慕载明明说过,他心仪之人不愿嫁他,苏蕙又催婚催的紧,旁人他又信不过,所以他才会提议同她假成婚的。 这样一想,徐令姜心里那一闪而过的悸动,瞬间消弭于无情了。 她在心里暗嘲自己想多了。 刚才李慕载之所以那么说,想来是不愿意再娶个陌生女子,才用倾慕自己已久的借口当挡箭牌的吧。 一定是这样。 徐令姜如是想着,身侧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在想什么?!” 徐令姜惊惶抬眸。 -- 第195页 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李慕载,突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就要起身,却忘了自己此时是抱膝坐在椅子上的,人刚站起来时,脚下一滑,突然直挺挺栽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她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扶住了。 徐令姜摔进李慕载怀中时,一张叠好的纸,从她袖口轻飘飘坠在地上。 李慕载扶住徐令姜,问:“可有伤到了?” 徐令姜狼狈摇摇头:“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慕载听到这话,奇怪看了徐令姜一眼。 徐令姜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懊恼垂下眼脸,余光瞥见了刚从自己袖中掉出来的那张纸,瞳孔猛地一缩,当即便要弯腰去拾。 可有人却先一步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别动!!!” 徐令姜如是说着,可却是晚了一步—— 李慕载捡起那张纸时,纸被吹开,露出最上面和离书三个大字。 李慕载握着徐令姜胳膊的手,蓦的用力,而后又极快松开了。 徐令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看着李慕载,李慕载的神色一瞬冷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和离书上,一字一句看完之后,而后抬眸,看向徐令姜,眼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你要与我和离?” 徐令姜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不自觉想朝后退,李慕载却没给徐令姜这个机会,他再度强势攥住徐令姜的手,朝她逼近:“为什么?!” 在徐令姜面前,李慕载一贯隐忍。 他知道,徐令姜因为叶知秋的缘故,在感情上一直都是畏缩不前,只想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所以他从来没逼过她。 在上次那件事之后,李慕载甚至同自己妥协了—— 徐令姜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她总归是不抗拒他的,只要她在他身边,就算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 可现在倒好,他在前面和那些老迂腐争论,徐令姜竟然将和离书都写好了。 李慕载一把将徐令姜拽到她的面前,逼迫她看向自己,素来喜怒不显的人,此时眼里像是覆了一层霜雪,他的声音里全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徐令姜,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我……” 李慕载在她面前,一贯是寡言温和的,他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疾言厉色过,徐令姜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恐惧。 这些恐惧,像是绵软的针,突然在李慕载心上刺了一下。 疼意才让李慕载回过神来,李慕载知道,自己此时正在气头上,人在生气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李慕载都不想伤害徐令姜。 所以此时,李慕载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放开徐令姜,转身朝外走。 徐令姜愣了愣,眼看着李慕载就要出去时,她突然开口道:“他们都在逼你废了我。” 李慕载脚下一顿,猛地转头。 自从朝堂上有人提起这事之后,他就一直极力避免,此事传到徐令姜耳中,却不想,徐令姜竟然还是知道了! 外面有人外面听到响动,正要进来查看时,李慕载听到动静,头也没回,便厉喝道:“滚!” 那人立刻走远了。 李慕载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他问:“所以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不是来问我,而是先写好了和离书?” “我……” 李慕载打断了徐令姜的话,问:“徐令姜,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这是他们成婚这么久,李慕载第一次问徐令姜这个问题。 徐令姜愣了愣。 李慕载在她心里算什么?! 算朋友、丈夫、她为数不多可以全心信赖的人,可对上李慕载那双眼睛,徐令姜不知道,她说哪一个,李慕载才会不生气了。 所以沉默须臾过后,徐令姜不答反问:“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李慕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反问他。 事到如今了,徐令姜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看着李慕载,问:“当初求娶时,是你亲口说的,你心仪之人不愿嫁你,你娘催婚又催的紧。不如我们假成亲,待时机合适再和离!李慕载,这些话是你说的。” 李慕载现在终于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了。 徐令姜眼眶泛红看着他,语气带着哽咽:“而且你还说,我们相熟,旁人你信不过,若我们成婚,刚好能解了彼此所有的困境。李慕载,是你说,我们只是假成亲的,是你说是你娘催的紧……” 说着说着,徐令姜的眼泪就下来了。 徐令姜一贯坚强,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说到这个话题时,她心里又酸又涩,眼泪就这么不争气掉了下来。 徐令姜一哭,李慕载就拿她没办法了。 他只得叹了口气,上前走到徐令姜面前,想去安抚她,徐令姜却朝后退了两步,泪眼婆娑瞪着他。 李慕载只得无奈道:“她不是我娘!” 徐令姜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反应:是了!苏蕙不是李慕载的母亲,这一点,苏蕙和李慕载都是知道的,所以压根就不存在,李慕载是迫于苏蕙的催促,才同自己假成亲的这件事! 李慕载见徐令姜呆呆的模样,又觉好笑,又觉心疼,上前将人揽入怀中,轻哄道:“现在明白了么?” -- 第196页 徐令姜木着一张脸。 想明白是一回事,但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有—— 徐令姜从李慕载怀中探出头,讷讷问:“你心仪之人不愿嫁你……” 话没说完,额头上就被李慕载瞧了一下,她捂着额头,就听李慕载说:“是你。” 徐令姜乌黑透亮的眼睛,瞬间撑圆。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幻听了,不然她怎么听见李慕载说,他心仪之人是她呢?! 徐令姜仰着头,看着李慕载,因她刚哭过,眼里就像是落了一场春雨,带着水濛濛的水汽。 李慕载心随轻动,俯身便吻了上去。 徐令姜还在怔怔出神,直到唇上传来温热时,她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却被李慕载缠着不放。 徐令姜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手脚也是软的,她只能无措揪住李慕载的衣襟,任他为所欲为。 过了好一会儿,李慕载才微微与徐令姜落开了些许距离,抱着徐令姜坐在桌案后,与她额头相抵,眸光温柔看着徐令姜,沙哑问:“现在还有什么想问的?” 徐令姜现在都快被烧着了,她哪还有心思再问什么。 李慕载见状,便没再说话,只是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微微收紧,眸光扫了一眼面前的桌案,目光复又落在徐令姜的身上。 好巧不巧,徐令姜的目光,此时不期然与李慕载撞在了一处。 第78章 看诊 ◎令姜服用过避子汤。◎ 四目相对时, 徐令姜瞬间读懂了李慕载眼神里的深意。 上次在书房胡闹的那一次,现在想起来,徐令姜都觉得脸烫的厉害, 现下对上李慕载这目光,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徐令姜逃回房中, 刚坐下喘气,突然听到竹帘碰撞声,她蹭的一下站起来, 见来人是兰姨时, 才松了一口气:“兰姨, 你走路怎么没声呀?” 兰姨:“……” 兰姨原本在苏蕙那边, 有侍女去同她说, 徐令姜和李慕载之间似乎闹别扭了,兰姨当即火急火燎赶回来。 可现下瞧徐令姜这粉面含春的模样,瞧着不像啊! 徐令姜被兰姨的眼神看的心惊, 以手作扇扇了几下, 转过身,道:“那什么, 兰姨我想沐浴了。” 兰姨这才收了心思, 让侍女去备水了。 徐令姜褪了衣裳下水后,便将人全都赶下去了,她一个人坐在里面出神。徐令姜怎么都没想到,当初说好的假成亲, 竟然是李慕载在套路她! 而且他心仪的人竟然是她?! 从他们初遇到李慕载求娶,他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李慕载怎么会喜欢她呢?! 徐令姜现在心里满心疑惑, 可她不敢去问李慕载。若问了, 那她该怎么回应李慕载呢?! 与叶知秋的那三年婚姻,消磨掉了她对男人所有的期待,原本和离之后,徐令姜打定主意不会再嫁了,可偏偏老天爷又让她遇见了李慕载! 说好的假成亲成了真成亲。 而且李慕载心仪的人,竟然是她!这怎么可能呢! 徐令姜心里乱极了。 回想从相识到现在,李慕载对她的种种,徐令姜心里十分感动的。之前,她知道李慕载有心仪之人,便以为他对她的好,理解成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现在知道李慕载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喜欢她之后,徐令姜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慕载喜欢她,而她呢?! 她喜欢李慕载么?!这个答案,徐令姜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跟李慕载在一起的时候,让她觉得很心安。 可心安就是喜欢么?!徐令姜有些茫然。 夜里,待李慕载回房时,徐令姜已经睡下了。 李慕载撩开帘子刚发出一声轻响,徐令姜便转过头来,小声道:“我来葵水了。” 李慕载:“?!” 徐令姜见李慕载不说话,立刻又加了一句:“我没骗你,真的。” “我何曾说你骗我了!”李慕载神色无奈,见徐令姜蜷缩着身子,手掌捂在肚子上轻揉着,转身倒了盅温水递给她,“很难受?我让人叫太医过来?!” “不用了!不是太疼,就是坠坠的有些难受,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徐令姜放下茶盅,重新躺回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了虾米状。身后的李慕载没再说话,徐令姜听到他去而复返,坐在床边脱靴、脱衣裳的窸窣声,她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然后,李慕载躺下了。 徐令姜正要松一口气时,一只大掌突然探了过来,徐令姜猛地一惊:“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蓦的止住了。 因为李慕载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腹处。 男人的掌心宽大灼热,笨拙替她揉着,李慕载声音低沉,带着不确定:“是这样揉的?” 徐令姜不自在嗯了声:“还、还是我,我……” “别动!”原本正挣扎的徐令姜瞬间不动了,李慕载道,“不早了,睡吧,明日让霍箐来给你瞧瞧。” 徐令姜胡乱嗯了声,僵着身子没动。 过了许久,直到小腹上那只大掌停下时,和身后传来李慕载均匀的呼吸声时,徐令姜才松了一口气。 李慕载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让人将霍箐请来了,而除了霍箐之外,叶逢春和秋荻也回来了。 -- 第197页 叶逢春瞧着晒黑了些许,但脸色却比先前健康了许多,虽然她极力压制着,可眉眼间却还带着一丝愁色。 徐令姜拉着她,关切问:“逢春,可是康王府的人又去找你了?!” “没有!姐姐你如今是太子妃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对我做什么了!” 徐令姜还欲再说,霍箐已经急急道:“你们姐妹叙旧来日方长,我医馆那边还忙着呢!给你瞧完我还得回去看诊呢!先让我给你瞧瞧。” 徐令姜只得压下心思,将胳膊递给霍箐。 霍箐将两只胳膊的脉象全摸了一遍之后,便坐到桌边去写方子了,兰姨见状,便凑过去问:“霍大夫,我家太子妃怎么样啊?怎么每回来月事她都很难受啊!”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正常的。” 霍箐如是说着,龙飞凤舞写下方子,塞到兰姨手中,“按照方子抓药,一天三次,切忌不可贪食冰凉之物,过几日待再来给她复诊。” 说完,也不等人再细问,霍箐便火急火燎的走了。 徐令姜满脸无奈,但知道最近找霍箐看病的人很多,便也没将此事往心上放,而是转身拉住叶逢春的手,道:“听说你在女院里教她们认字?” 叶逢春点点头,打起精神,同徐令姜说起女院的事来。 霍箐从徐令姜殿中出来之后,原本是要出东宫的,但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身问送她的小太监:“太子现在在何处?!” 李慕载在前殿同人议事,听见霍箐求见,怔了一下,便让将人请了进来。 霍箐进来,敷衍行了个礼之后,便立着不说话了,李慕载瞬间懂了,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待几位大人出去之后,李慕载才看向霍箐。 霍箐也不同他兜圈子,直接道:“令姜服用过避子汤。” 这话一出,向来喜怒不显的李慕载,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好在霍箐极快又说了下一句:“不是现在,是之前。” 之前?!那就是她尚是叶家妇的时候了。 霍箐见李慕载皱眉,这才继续又道:“令姜体质本就虚寒,再加上她之前喝过避子汤。日后在子嗣上,怕是有些艰难。” 李慕载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紧,沉默须臾,他突然问:“你告诉令姜了?” 霍箐愣住了。 她没想到,李慕载得知这件事,第一反应是问她有没有告诉徐令姜。 李慕载的目光扫过来,霍箐这才回过神来:“没有。” 刚才她原本是要告诉徐令姜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来找李慕载了。 李慕载当机立断道:“不要告诉她。” 徐令姜表面上看着十分果断,可在感情上却十分畏惧,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便会立刻退缩,若将此事告诉她,她定然又会将自己推开。 毕竟李慕载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这事霍箐不敢瞒。 可见李慕载听见这事,第一反应是不让告诉徐令姜之后,霍箐又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便忍不住又道:“在子嗣上艰难不代表不能有孕,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应该问题不大。” 霍箐这话刚说完,就招来李慕载一个冷眼。 霍箐有些委屈,凡事没有绝对,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夫,自然是要把最坏的结果告诉病人的呀!但李慕载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霍箐不敢真惹怒他,只得缩着脖子装鹌鹑。 李慕载横了霍箐一眼,又问了些许关于徐令姜身体的事,末了又道:“既然如此,以后就由你为令姜请平安脉。” 反正她们相熟,再加上给太子妃看诊,还能增加她们医馆的名气,霍箐也没拒绝。 待霍箐走之后,李慕载便进宫去了。 那些想要废了徐令姜的人见自己这里走不通,便又去向赵承贞进言了,说来说去,都是那句‘未来国母,岂能是个弃妇’,赵承贞便宣了李慕载入宫。 李慕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昨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又厉声反问:“当初我在求娶令姜时,便已知晓她过往的种种,我不介意,甚至极为心疼。我落魄时,她肯下嫁于我,”如今我得官家厚爱,忝居太子之位了,便要将她休弃?诸位是要我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众位上奏的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欲说话,李慕载却先一步撩袍摆跪下,语气铿锵道:“官家,当初是我求您为我们二人赐婚的,今日臣还是那句话,臣此生我绝不负她!” 赵承贞坐在高座上,看向李慕载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 徐令姜身后并无强大母族,且她又是二嫁之身,这两个借口足以废了徐令姜,重新再立个母族强盛,能在朝堂上帮衬李慕载的太子妃,可李慕载却死活不松口,甚至为了徐令姜与朝臣抗衡,倒是出乎赵承贞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一个过于强大的太子,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所以赵承贞意料之中的,站在了李慕载这边,并将跳的最欢的几个朝臣训斥一番,此事便就此摁下了。 李慕载从宫中出来时,正好遇见了赵旸。 赵旸一身白衫,头戴白玉瓣莲花冠,瞧着很是风流俊雅,他上前冲李慕载见礼:“太子殿下,您上次说的事,我已派人去查了。” 李慕载侧眸。 赵旸离李慕载近了几分:“那人我没查到,但我查到,那个叫茯苓的,一月前已出了华京。” -- 第198页 若是茯苓出了华京,那叶知秋多半也是不在了。 李慕载轻轻颔首,冲赵旸道过谢后,便趁马车回了东宫,却不想,早有人在东宫门口等着了,瞧见他的马车,立刻过来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李慕载撩开帘子, 外面站着的是翰林院编修顾予忱。 之前李慕载曾查过顾予忱。 国子监司业的长公子,文章中规中矩,为人中规中矩,但胜在勤奋,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心悦叶逢春。 李慕载以为顾予忱今日来是为了叶逢春。 却不想,顾予忱郑重冲他行了个大礼:“下官不为逢春,下官是为自己而来。下官不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是要投靠自己?! 李慕载看着顾予忱半晌,不答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但凡殿下驱使,臣定然万死不辞!” 顾予忱如是说,李慕载却依旧没应声,他沉默片刻,挥手让顾予忱走了。 到了夜间,李慕载将此事同徐令姜说了。 徐令姜躺在箪席上,摇着折扇,轻声道:“今日逢春回来时,我瞧着她神色不对,问过她,但她没同我说,后来是秋荻告诉我,说逢春在女院的时候,顾予忱曾时常去找逢春,但逢春一直避而不见。” 而这次叶逢春愿意来东东宫陪自己小住,怕也是存了要躲顾予忱的心思,却不想,顾予忱竟然追到东宫来了。 徐令姜眼睫微垂,脸上不自觉露出哀色来,逢春那样好的姑娘,怎么偏生就…… 李慕载揽住徐令姜,淡声道:“若是有缘,无论饶再大的圈子,终究都会在一起的。” 徐令姜闻言,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第二日,徐令姜带着叶逢春在东宫散步,刚走到花园中,竟然再度碰见了顾予忱。 叶逢春一见到顾予忱,当即便后退了几步,顾予忱拱手冲徐令姜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顾予忱身上的绿袍上,含笑问:“顾大人如今是被调来东宫任职了?” 顾予忱道:“是,今晨官家下了口谕,让下官补任詹事府主簿。” 徐令姜轻轻点头,见叶逢春刻意避揩顾予忱,便也没再留顾予忱多说话,便让他走了,她自己则走到叶逢春身边。 逢春低低叫了声:“姐姐,我……” 话没说完,已被徐令姜握住了手。 徐令姜轻轻拍了拍叶逢春的手,劝慰:“若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便顺其自然吧。”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与其时刻纠结该怎么做,倒不如顺其自然的好。只是让徐令姜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又出了一桩大事。 第79章 风波 ◎要求废了太子!◎ 如今秋闱名单刚放出来, 榜上有名的喜不胜收,榜上无名的则是借酒浇愁,可酒一喝多了, 便容易生事。 几位落第的学子结伴喝酒出来,在街上与一位女小贩, 与之起了争执,两方吵嚷之下,那女贩凭借着一张利嘴, 将那几位学子骂的脸红脖子粗。 几位学子气不过, 事后一打听, 得知那女贩是从徐令姜创办的女院里出来的, 登时便又将矛头对准了徐令姜。 之后, 这帮学子开始歪曲事实,疯狂往徐令姜身上泼脏水。 说自古以来,女子都该遵循三从四德, 未出嫁时该娴静在家绣花, 出嫁后便该相夫教子才是。可徐令姜倒好,竟然还开办女院, 挑唆这些女子不守妇德, 在大街上公然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 更又甚者,开始拿徐令姜二嫁说事。 说当初徐令姜之所以和叶知秋和离,就是为了攀李慕载这个高枝, 还说徐令姜擅狐媚之术,才将李慕载迷的团团转的, 此等红颜祸水, 如何堪为太子妃! 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下, 一帮气势汹汹的学子,便齐齐涌到宫门前静坐,要求官家下旨废了徐令姜的太子妃之位,并将女院关闭。 这事一出,华京一片哗然。 更有那等平素在家好吃懒做,逞强打老婆的人,也上赶着去凑热闹,甚至还有那失去的理智,还跑去找女院麻烦了。 李慕载得到消息之后,便到宫里去了,徐令姜心急如焚,数次想出门,却被秋荻拦住:“太子妃,殿下临走之前吩咐过,外面现在有些乱,让您暂时不要出门。” 徐令姜遣人出去打听,但打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 唯一一个好的,还是有人浑水摸鱼去女院闹事,被京兆尹那边的人抓了,现在徐令昭带人在女院门口守着。 听到徐令昭带人在那边守着,徐令姜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又急急问:“那殿下呢?!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来回话的内侍摇摇头:“殿下入宫了,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 徐令姜听到这话,一颗心顿时坠入了谷底。 学子是国朝的未来,他们集体静坐,官家不可能会置之不理!李慕载自从当上太子之后,一直谨言慎行,从无半点差错,可这次,却因为自己被人架在了火堆上烤! “我想入宫!我……” “姐姐!”叶逢春扶住徐令姜,神色冷静道:“现在这种情况,你入宫也没用,太子殿下已经入宫了,咱们先等等他那边的消息。” 这件事因她而起,可偏偏她却无能为力。 -- 第199页 徐令姜一颗心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一样,她只能焦急不安的在殿中走动,不断让人去打探消息。 刚到酉时,突然乌云蔽日,狂风乱舞,没一会儿,大雨便倾盆而下。 徐令姜焦急的在屋内踱步,突然听人喊道:“殿下回来了!” 徐令姜立刻转身,往外面跑。 李慕载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扶住徐令姜,徐令姜反手攥住他的手腕,语气焦急问:“如何了?!” 这么大的雨,那帮学子该散了吧! 却不想,李慕载摇摇头,神色带着冷意:“他们还在宫门口。” 徐令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发白。 看来,那帮学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事已至此,已别无他法了,她不能连累李慕载。 徐令姜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颤声道:“要不,还是我去吧,我……” “你去也做不了什么!” 李慕载拉着徐令姜,欲往殿内走,徐令姜却不动,她道:“他们是冲我来的,我……” “这件事明面上是冲着你来的,可实则是冲着我来的。”李慕载知道徐令姜在担心,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语气坚定,“令姜,你没做错什么,所以你不必觉得有愧!” 徐令姜仰头,看着李慕载。 廊外大雨如幕,可李慕载却站在她面前,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一切有我,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待在东宫里,等我回来,知道么?!” 李慕载说完,轻轻抱了抱徐令姜,在徐令姜还没来得及回抱他时,他便又松开徐令姜,转身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 李慕载这一去,便是一宿未归。 东宫这一夜,灯火通明,待第二日雨停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等来李慕载的妥协,却不想,等来的却是李慕载让东宫卫,抓了上蹿下跳闹的最凶的几个人。 这下那帮学子瞬间就想炸开锅了一样,诉求从最开始的废徐令姜,一下子演变成了李慕载这个太子无德,要求废了李慕载! 而早朝之上,也因为这件事吵的不可开交。 朝中穿红着紫的朝臣中,一半是家境富裕的,自幼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一半则是穷苦人家出身,靠全家赚钱支持才得以考中入仕的,是以两派之间也火药味十足。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要属御史台的御史了。 而好巧不巧,御史台有几位御史,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且还是成婚后,由自家夫人做绣活供养才得以考中的,是以今日他们吵的格外用心。 “什么?!女子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体统能当饭吃吗?!若是她们能衣食无忧,何以至自己抛头露面做生意赚钱!” “哼!嘴上辱骂着女子抛头露面有辱体面,可你们拿着母亲姊妹辛苦做绣活替浆洗赚的钱,读圣贤书时,怎么不想着有辱体面呢?!” 这帮御史平日里平日跟人吵架吵惯了,一开口就是唾沫横飞,对方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他们喷的满脸都是唾沫星子了。 在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时,早有御史从袖中掏出几张纸,高声道:“官家,这是今科榜上有名的几位学子,托臣面呈给官家的。” 大监立刻接过来呈给赵承贞。 赵承贞看过之后,又含笑道:“拿下去,给诸位爱卿也瞧瞧。” 大监称是,又将那几张陈情书给朝臣们发下去,让他们各自传阅。 待陈情书看完之后,朝臣们顿时鸦雀无声了,毕竟现在这事就有些难办了,虽然两方都是学子,但上榜学子们的话,可远比那帮没上榜学子的话好使啊! 正在大家以为,此事就这样算了时,御史台又有一位御史跳出来道:“官家,虽然此番,是那些学子们无理取闹在先,可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竟派东宫卫将打头的几位学子抓了起来,才导致学子们群情激奋至此,太子殿下此举实在有失风度!” 众人定睛一看,那位御史不是别人,竟然是御史中丞陆远。上次就是他,替‘徐令姜’转交物证的。 李慕载闻言,站出来道:“官家,臣正要禀此事。臣之所以将他们抓起来,乃是因为,臣接到秘报,说这几人之所以这般上蹿下跳撺掇学子污蔑太子妃,乃是受人指使所为。” 这话一出,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赵承贞坐直身子,示意李慕载继续。 李慕载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大监立刻接过,呈给赵承贞。 赵承贞看完,啪的一下将纸拍在桌上,目光扫向站在前段的安王:“七弟!” 安王膝盖一软,立刻便跌坐了下去,脸色煞白。 他怎么都没想到,只短短一日,李慕载竟然查到,此事是他在后面动的手脚了,既然李慕载已拿到了证据,与其负隅抵抗,倒不如老实认罪。 安王乖乖认罪了。 赵承贞当朝便下了圣旨,安王煽动学子闹事,险些闹出事端,着降为郡王,明日便回封地,此后无召不得入京。 这圣旨一下,安王直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 正主一解决,外面那些小虾米就跳不起来。 再加上有今科解元出面,引经据典一番痛斥,而后又厉声道:“尔等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只因旁人几句撺掇,便不分青红皂白这般上赶着来宫门前静坐,日后若高中了,如何堪为一方父母官?!” -- 第200页 这些来静坐的士子,有不少被人一激,脑子一热就来了。 昨晚淋了一夜的雨,再加上现在被解元这么一说,那帮学子们脑子瞬间就清醒了,一清醒便都灰溜溜的走了。 不过一夕之间,事情就颠了个儿—— 安王知道,李慕载看重徐令姜,本以为来这么一招,能逼李慕载犯错,可谁曾想,李慕载竟然给他来了招釜底抽薪。 安王醒来时,一见康王,顿时哭的活像死了娘! 安王素来蠢笨,但好在一向是唯他马首是瞻,这些年也帮他做了不少事,是以康王耐着性子,好生安抚了一番。 待从康王府上出来之后,出乎意料的是,今日康王没有动怒,马车一路赶回康王府时,小厮都没听到瓷器裂开的声音。 康王一回来,便先去了趟赵昱的院子。 因为叶逢春的事,他们父子俩闹掰了,康王怕赵昱冲动之下上赶着给李慕载送人头,便命人将赵昱关了起来。 赵昱经过最初的愤怒之后,如今已经平静了。 如今看见康王来,他只是抬起那张阴气森森的脸,看着康王,沙哑道:“父王,你最好能关我一辈子。” 康王素来最疼赵昱,瞧见赵昱这个样子,满脸都是心疼,他只得放柔声音道:“儿啊,你且再忍忍,再忍忍,很快你想做什么爹都不拦你了!” 回应康王的则是赵昱的口水。 康王深一脚浅一脚从赵昱院子出来,管家立刻迎上来:“王爷。” 康王摆摆手,眼底滑过一抹杀意:“给叶知秋传信,让他那边开始动手。李慕载,这一次,我要让你有去无回!” 第80章 利用 ◎令姜,我有事要同你说。◎ 学子风波最终以安王被降为郡王, 赶出华京而落幕,不过经此一事,徐令姜的女院便出名了, 这几日不断有人去女院来打听,似是有意想进女院。 徐令姜如今顶着太子妃的身份, 不必事事露面,便将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赵三娘和苏蕙去做了。赵三娘为人八面玲珑,什么场合都能应付, 而苏蕙出自东宫, 又得她和李慕载敬重, 且又是有品级的女官, 有她在, 也无人敢撒野。 只是这中间又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嘉靖伯爵府的二奶奶罗柔与她的夫君和离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突然,因为上次在皇后娘娘宫中,罗柔就提前与徐令姜知会过了。 罗柔的身世没比徐令姜好多少, 她母亲早亡, 父亲娶了个续弦。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罗柔的后娘是个面慈心狠的人, 她惯会做表面上功夫,闹的罗柔一个嫡女在府中难以立足,最后还是罗柔的祖母看不下去了,将罗柔要到自己膝下抚养。 罗柔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处境, 所以早早便在想着自己的婚事,后来她千挑万选, 选中了嘉靖伯爵府的二公子。可却没想到, 这桩婚姻只维持了两年, 便以和离告终了。 罗柔知道,自己一旦和离归家,日子定然不好过,便要求徐令姜兑现承诺,在她和离之后,能为她找份‘差事’,让她得以能有名目从罗家出来。 罗柔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她后娘巴不得赶紧甩开她的这个包袱,再加上徐令姜这个太子妃出面,说知晓罗柔女红了得,想让罗柔去女院当女夫子,罗家焉有不应之理。 而这时,罗柔又以罗家离女院太远,日日来回奔走她麻烦为由,搬去了她自己的一处宅子里。 徐令姜本以为,这事就此尘埃落定了,却不想这日她刚起来,苏蕙便神色焦急回来道:“太子妃,不好了!罗小姐出事了!” 徐令姜匆匆换了衣裳,赶去女院时,有不少人扒拉在门边,朝罗柔的院子里张望,见徐令姜来了,这才各自散去了。 徐令姜进去时,赵三娘、霍箐、叶逢春等人都在,一瞧见徐令姜,顿时脸色各异。 唯独当事人罗柔,却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斜倚在软榻上,巧笑嫣然道:“这是好事呀,你们为什么都这种表情,不应该恭喜我么?!” 罗柔有身孕了。这事放在之前,确实值得恭喜的。 可现在罗柔前脚同嘉靖伯爵府二公子和离,后脚就被诊出身孕了,这就有些尴尬了,因为嘉靖伯爵府那边,似是已经在筹备迎亲人入门了。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罗柔小腹上,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罗柔摇着手中的团扇,坠子打在手腕上,她巧笑倩兮道,“既然有了,自然便是该将他生下来呀。” 众人顿时一脸无语。 生倒是容易,可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生?! 众人正说着时,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那个黑心肝的也忒不是东西了!!!”那侍女边说边进来,瞧见徐令姜也在,忙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徐令姜摆摆手。 听这侍女的意思,似乎是罗柔已经将自己有孕的事,派人告诉嘉靖伯爵府那边了!徐令姜道:“你继续说。” 那侍女下意识看向罗柔。 罗柔依旧歪着:“这屋里没外人,说吧。” 那侍女便如实说了。 这厢罗柔刚诊出身孕,她便得了罗柔的意思,去嘉靖伯爵府找罗柔的前夫,同他报喜的。结果这侍女去时,恰好撞见罗柔的前夫,正与心上人在一起厮混。 -- 第201页 那心上人听到罗柔有身孕一事,立刻便哭哭啼啼说:“郎君与姐姐本就是夫妻,如今姐姐既有了身孕,想来你们夫妻缘分未尽的,我这便自请去了。只是姐姐与郎君成婚两载,都一直未有身孕,怎么如今刚与郎君和离,便就有身孕了,这……” 那人话说到此处,便蓦的止住了,但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罗柔的前夫经不住撺掇,便当即将报信的侍女劈头盖脸骂了一遭,还放话让罗柔不要把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便将侍女赶回来了。 听那侍女说完,屋内众人顿时气愤不已,赵三娘当即撸着袖子,高声骂道:“这对狗男女也忒不要脸了!!!妹子,你当初咋看上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狗男人了!!!” 徐令姜却觉得,这事透着怪异。 她还没想出头绪来时,就听见外面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罗柔的后娘扶着罗柔的祖母进来了。 罗柔的祖母如今已经六十多了,罗老夫人满头银发,脸色蜡黄,杵着一根黄木梨花拐杖,神色急切的让搀扶她的人走快些。 进来见徐令姜在这里时,罗老夫人忙向徐令姜行礼。 徐令姜摆摆手:“老夫人免礼。” 如今罗柔的娘家人既来了,徐令姜便也没再这里过多停留,便又去女院旁的地方看了。 如今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便按照教授不同种类分了地方,不过不论学什么,都必须要学识字。徐令姜过去时,平素那些于针线绣活上,十分心灵手巧的人,此时都苦大仇恨握着笔在写字。 徐令姜本不想惊动她们的,只远远看着,却不想还是被人瞧见了,那些人呼啦一下全围过来,冲着徐令姜磕头行礼。 徐令姜索性便往各处瞧瞧了,又问了她们在这里适应与否等等,说了一会儿之后,叶逢春便将徐令姜请去她房中歇息了。 待左右无人了,叶逢春才小声问:“姐姐,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些么?” 罗柔与徐令姜不对盘的事,叶逢春是知道的。 虽然叶逢春不知道,她们两人怎么突然关系变好了,但罗柔有孕这事,叶逢春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徐令姜也有相同的感觉,尤其在罗老夫人来了之后,这种感觉更盛了,她笑了笑:“究竟是不是巧合,很快就知道了。” 徐令姜在叶逢春这里待了没一会儿,丹意便进来道:“太子妃,罗老夫人求见。” 徐令姜放下茶盏,说了声:“快请。” 罗老夫人是被罗夫人扶进来。 她们婆媳俩是来向徐令姜拜别的,罗夫人道:“太子妃恕罪,我婆母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每日都要吃药的,今日是听说柔儿的事,这才不顾病体,挣扎着出来的,可这眼瞧着就到她吃药的时辰了……” 徐令姜了然点点头:“身体要紧,老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罗夫人当即道了谢,欲要扶罗老夫人走,却被罗老夫人一把推开,罗老夫人放开拐杖,冲徐令姜行了个大礼:“老身这孙女给太子妃娘娘添麻烦了,老身在这里给娘娘赔罪了。” 罗老夫人年事已高,虽抱病在身,但却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徐令姜怔了怔,见罗老夫人苍老的眼里带着哀求,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忙命左右将人搀扶起来,又柔声说了几句话,罗老夫人这才颤巍巍退下了。 几乎是罗夫人婆媳前脚刚走,后脚罗柔便来了。 徐令姜坐在桌上,目光如水看向罗柔,只这一个眼神,罗柔便知道,徐令姜已经知道自己的小算盘了,便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是,我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叶逢春眼睛瞬间撑圆。 她本以为,罗柔这般设计,是想让徐令姜为她撑腰,现在瞧着,似乎不是?! 罗柔嫁进嘉靖伯爵府两载,她一直盼着能生个孩子,好稳固自己在府中地位的,可偏生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因为在罗柔有身孕之前,她前夫的心上人已先一步有了身孕。 若这心上人是旁人,罗柔咬咬牙,将其纳进来为妾便是了,左右日后,她也越不过自己这个正房太太,可偏生那人是她婆母的嫡亲侄女。 而这个婆母还是罗柔前夫的后娘,可那位后娘是个惯会捧杀的,哄的罗柔的前夫将她当亲娘待,若是没有她这个碍事的,人家三个便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了。 这个念头惊掠而过后,罗柔便开始寝食难安起来了。 这两年里,她在妇人圈里,没少听见那等杀人不见血的航脏事,再加上她自己受过后娘的苦,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再受一遍,左右这伯爵府里已无他们母子的容身之所了,再加上徐令姜将女院经营的如火如荼的,她不如早做打算的好。 徐令姜问:“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罗柔如实应道:“是,你之前欠我一个承诺,再加上你是太子妃,若你肯插手,没人敢不卖你面子。” 徐令姜指尖敲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可你利用了我两回。” 将罗柔要来女院,是徐令姜之前答应她的承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可罗柔此时爆出自己有孕这件事,依旧是在利用她。 她故意让自己知晓了她悲惨的经历,然后将罗夫人和罗老夫人叫来,她们两位瞧见她也在,在这件事上必然会小心行事。 -- 第202页 徐令姜看向罗柔:“所以,这次你又利用我换了什么利益?” 这话一落,在徐令姜面前一贯高傲的罗柔,这次却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徐令姜惊了一下,就听罗柔道:“你也瞧见了,我祖母身子已经不好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老人家能否能熬过这个年都难说,除了祖母之外,我再这世上再无亲人了,所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话一出,徐令姜和叶逢春都惊了。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罗柔饶了这么大一圈,目的竟然是为了留下这个孩子! “经此一遭,我对男人已经不抱希望了。可祖母亡故后,这世上便再无人疼我了,我不想茕茕孑立活着,”说到这里,罗柔抬手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语气一瞬间温柔下来,“所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徐令姜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柔一贯要强,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般低声下气,她可以厌恶她这个人的利用,却没法对她利用自己的原因而感到厌恶。 “太子妃,若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 徐令姜抬眼扫过去,罗柔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我知道,我没你那么好命,可是太子妃,这世上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要他们把心剖出来给你,他们也愿意,可说不喜欢了,转头就将你弃之如履了。说到底,还是只有抓在自己手上的东西,才来得实在啊!” 罗柔这话一语双关。 徐令姜却蹭的一下站起来,袖风扫过桌面,茶盏嘭的一下落在地上,四散开来,徐令姜眉眼泛着冷意道:“有空关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说完,便朝外去了。 徐令姜一贯好脾气,从未想今日这般面带冷意,叶逢春有些不放心她,低低叫了声:“姐姐。” 徐令姜强压下心底的烦躁,冲她勉强笑笑:“我没事,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东宫了。” 回去的一路上,徐令姜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知道罗柔话中的意思,虽然她一直待在东宫里,但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一些朝中的事。 自上次废她这个太子妃无果之后,现在那帮人又调转了方向,开始让李慕载纳侧妃了。 只是这事李慕载没同她说,也一直没闹到她面前来,徐令姜也不好开口提,而且最关键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便佯装不知了。可却不曾想,今日竟然被罗柔意有所指说了回来。 回了东宫之后,徐令姜便屏退了所有人,拿了本书想转移注意力,可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便将书合上,又从房中出来了。 兰姨瞧见徐令姜出来,不禁问:“太子妃您可是想要什么?!” 徐令姜摇摇头:“屋里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兰姨听徐令姜这么说,忙将针线篓子交给宫女,自己跟了上去。 东宫里廊腰缦回,流水潺潺间,花木繁盛。 徐令姜沿着长廊慢悠悠走着,表情隐约透着呆滞,兰姨不禁问:“可是女院那边出什么事了?” 徐令姜摇摇头,顺着台阶下来,冷不丁突然闻到一股幽香,便举目四处望了望,这才瞧见不远处有一棵桂花树。 桂花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叶子间,夹杂着橘色的小花,那些小花在晚风中发出淡淡的清香来。 徐令姜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有宫人过来道:“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徐令姜这才收回目光,回了殿中。 她回去时,李慕载正坐在榻上,抬手揉着眉心,面有疲惫之色,似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抬眸看过来,神色带了几分愧疚。 徐令姜心里咯噔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李慕载道:“令姜,我有事要同你说。” 第81章 出征 ◎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 徐令姜倏忽间攥住裙带。 李慕载从未这般郑重其事同她说话, 而且他神色里带着愧疚,他要同自己说什么?说他要纳侧妃了么?! 徐令姜脑子里始嗡嗡作响。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若是李慕载说他要纳侧妃, 她该怎么回应?!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再加上李慕载如今是太子, 更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可是,可是…… “令姜,抱歉。” 李慕载的声音, 倏忽间唤回了徐令姜的思绪。 徐令姜茫然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这才发现徐令姜有些反常, 伸手将人拉过来, 关切问:“怎么了?!” “没事。”徐令姜摇了摇头, 抿了抿唇角, 问,“你,刚才说什么?” 李慕载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今日官家收到八百里急报, 说戎狄突然来袭, 且已经势如破竹的攻陷了五城。消息传到华京时,官家震怒不已, 当即便要派兵前去增援, 可派谁去可是个难题。 宣平宣老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听说这几日,又病倒在床了。而宣老将军的几个儿子倒是武将,可让他们做先锋尚可, 让做主帅却是没那个本事。 将京中的主将悉数筛一遍,最合适的, 莫过于李慕载了。 可如今李慕载的身份却不比从前, 他如今虽是太子, 可却不是官家的亲儿子,将兵权交到他手上,官家难免会不放心。 可放眼朝中,并无可用之人,而边关的情形又不能再等,是以最后,官家还是点了李慕载率兵出征。 -- 第203页 李慕载眼里带着歉意:“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可边关战事吃紧,我明日就得出发。抱歉,令姜。” 徐令姜以为,李慕载说的是纳侧妃的事,却不想,竟然是这个。 她怔愣了须臾,才回过神来,生辰年年都可以过,她不在乎这个,她只急急问:“开年戎狄不是已经被打退一次么?他们怎么又来了?还这么势如破竹的?!” 这次戎狄来袭一 事,确实透着诡异。 但李慕载如今还没过去,其中详情他也不知道,便只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情况听着,很是不容乐观。 见徐令姜面容上浮出担忧,李慕载又宽慰道:“我与戎狄曾交过手,熟知他们的打法,且宣老将军将自己手下信得过的人也悉数给我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战场上的事,她一个女眷也不懂。 徐令姜只得点头应了,转身出去了。 待李慕载沐浴完再出来时,听到外间传来衣料窸窣声,夹杂着徐令姜的声音:“如今已经入秋了,听说边关那边比华京冷的早,多拿些冬衣,氅衣护膝等,也都给带上。” 李慕载饶过屏风,就见徐令姜正坐在榻上。 她绾着家常的发髻,一张清透的面容浸透在烛火里,她一面替他收拾着衣物,一面蹙眉小声抱怨:“殿下此番走的着急,今年的冬衣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屋外风声簌簌,屋内灯火融融。 这一瞬间,突然让李慕载生出了一种家的感觉——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夜里晚归时,会有人留灯侯他。要出门时,会有人为他收拾行囊,会有人担心他在外过得不好。 李慕载心里骤然滑过一抹暖意。 徐令姜听到脚步声,正要回头同李慕载说,让他瞧瞧,还缺什么,她给他置办时,李慕载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徐令姜惊了一跳。 他们成亲之前,在人前,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止。原本在收拾东西的宫婢见状,立刻识趣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根共生藤似的。徐令姜不禁侧头问:“怎么了?!” 他舍不得她,想带她同去。 但是不行,他此番率军出征,官家本就心存忌惮,更不可能让他带徐令姜同去了。再说了,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她一个弱女子,也不敢受那份罪。 李慕载贪恋的在徐令姜脸上蹭了蹭,这才松开徐令姜,轻声道:“没事,你去洗漱吧。” 徐令姜盯着李慕载看了片刻,见他真无事,便又指向收拾好的衣物:“你看看这些,还缺什么,让人找出来给你?” 李慕载嗯了声,趁着徐令姜沐浴期间,又将管家和苏蕙叫来,交代了几件事之后,便让他们下去了。 因想着李慕载明日要走,徐令姜囫囵洗了一下,便出来了。 寝房内的灯大部分都熄灭了,只留下了床边那一盏,李慕载就坐在灯旁边。 他今夜穿了件海青色宽袖软锦袍子,头上没带冠,坐在榻上,瞧见徐令姜出来,便冲她招手。 徐令姜走过去,在李慕载面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李慕载抖开手中的巾子,温柔替徐令姜绞干头发。徐令姜的头发很好,黑亮顺滑,像一匹上好的锦缎,丝丝滑滑的,握在掌心里,让李慕载有些爱不释手。 烛火哔啵,火苗在灯笼里跳跃。 过了好一会儿,李慕载才松开巾子,将徐令姜抱起来,转过身,将她放倒在床上,单手撑在她上方,垂眸看着她。 两人之间呼吸相闻,徐令姜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们以往每次亲近,都是在熄灯之后。 如今亮着灯,她有些不习惯,她想让李慕载将灯熄了,可看着李慕载那双深邃的眼睛,这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慕载的手伸过来。 最开始是握住她的指尖,然后顺着指尖一点一点上移,最终在徐令姜身上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徐令姜所有的理智。 明明已经入秋了,夜里也已经带了寒意。 可徐令姜却觉热的厉害,李慕载紧紧搂着她,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一般,徐令姜喘息着抬眸,便见李慕载眸光温柔看着她。 徐令姜羞赧的不敢看他,下意识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她只能掩耳盗铃一般,闭上眼睛,像只鸵鸟一样,想将自己埋进枕头里,可李慕载却偏生不如她所愿。 到最后,徐令姜只得放弃了,任由李慕载为所欲为。 “唦——” 纱帐被风吹的飘了一下,徐令姜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李慕载拥着她,吻着她被汗打湿的颊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在暗夜里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慕载才道:“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若有事,就去找赵旸,他会帮你。” 徐令姜哑哑道:“好。” 之后,李慕载又同徐令姜说了一些琐碎的事,徐令姜皆应了。李慕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打更声,又吻了吻她的鬓角,沙哑道:“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却不想,徐令姜突然道:“你再同我说说其他的吧。” 李慕载一怔,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其他的,还有什么?! 夜风吹的廊下灯笼打飘,灯晕偶然滑过时,李慕载见徐令姜明明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时,一时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 第204页 李慕载又将徐令姜拥紧了几分,贴在她耳畔,低沉许诺道:“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的。” 徐令姜今天一日都没未曾得闲,刚才又被那么折腾了一番,眼皮子早就在打架了,可她想着,明日李慕载便要走了,便想着再与他多待一会儿,多说会儿话。 直到得了李慕载这个承诺之后,这才松懈下来,歪头睡了过去。 尽管一夜都没睡好,但第二日徐令姜还是早早便起来了,亲自送李慕载出城。 这是她第二次送李慕载出征了。 上一次,他是为国而战,而她而战。这一次,他是为了他的子民而战。 李慕载率军出城,刚走了没几步,又蓦的扭头。 隔着高高的围墙,他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徐令姜,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扭头,打马率着军队扬鞭而去。 徐令姜立在城墙上,一直到队伍走的都不见人影了,她都不肯收回视线。 城墙上秋风萧瑟,冻的她一张脸雪白雪白的,苏蕙在后面抹眼泪,兰姨则上前劝道:“太子妃,殿下走远了,咱们回吧。” 徐令姜又在墙头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了东宫,回去之后,却发现秋荻竟然回来了。 秋荻被徐令姜留在女院保护叶逢春的,徐令姜一见到她,便急急问:“你怎么回来了?逢春呢?!” 第82章 生辰 ◎李慕载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秋荻站起来正要答话。 有人已先一步叫了声:“姐姐。” 徐令姜扭头, 见叶逢春从外面进来,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叶逢春走过来,扶着徐令姜坐下, 解释道:“太子殿下说他要了出征,留姐姐一个人待在东宫会无聊, 让我搬过来陪姐姐说话解闷。”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叶逢春和徐令姜心知肚明—— 想来李慕载是怕他不在这段时间, 康王府会对叶逢春下手, 所以这才让叶逢春住进东宫里。 李慕载这次去的很急促, 可他在临走前, 竟然替她将叶逢春都安顿好了, 徐令姜心里顿时有些发酸,可她还是强力忍住了,只强撑着同叶逢春说笑。 不得不说, 李慕载确实有先见之明。 他前脚出征刚走, 后脚赵昱的人,便迫不及待去女院找叶逢春去了, 却得知叶逢春已经被接入东宫了, 赵昱气的砸了半间屋子泄愤。 康王闻讯赶过来,瞧见满屋子的碎片,劝解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披头散发的赵昱抬眸, 眼神阴郁看过来,问:“现在李慕载已经走了, 你什么时候把叶逢春给我带回来!” 叶逢春现在在东宫。 若是她不出东宫, 他们也不能明着去东宫抢人。可看着赵昱这样状若癫狂的模样, 康王心里又十分心疼自己的儿子。 他只得安抚道:“你且再等等,待李慕载到了边关,父王……” “等?!又是等?!”赵昱厉声打断康王的话,声音尖锐质问,“当年叶筠刚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的时候,你就杀了我娘,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再等等啊!” 康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眼神惊惶看着赵昱:“你你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赵昱笑着接了康王的话:“父王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你杀了我娘对吗?!毕竟你一直觉得,你做的天衣无缝,对么?!” 康王嘴唇哆嗦着,看向赵昱。 赵昱咧嘴笑着,可目光却是冷的,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掐死我娘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柜子里亲眼目睹了全程。” 赵昱记得,那是个三伏天。 那时候,太阳都要把人烤化了似的,那段时间,赵昱常缠身边的侍女,让给他讲各种惊悚的故事。可听这种故事需要氛围感,赵昱便将那侍女拉进他母亲的衣柜里,让她给自己讲故事,却不想,正好亲眼目睹了康王掐死他娘的全程。 “那时候啊,你就像现在这样,”赵昱说着,苍白削瘦的指尖,慢慢探上康王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收紧,“攥住我娘的脖子,一面吻她,一面却要掐死她。” 康王呼吸不畅起来。 赵昱贴着他的耳畔,继续道:“最开始,我娘还在挣扎,可到最后,她似是瞧见了我,便放弃了挣扎,只是目光温柔看着我,一直到她断气的时候。” 说到这里时,赵昱还啧了声:“真是奇怪,明明是你要杀我娘,我娘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康王想答话,可他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当时他哭了吗?!他不记得了,他对当时的记忆,只剩下心上人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流逝,最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呼吸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艰难,就在康王觉得,赵昱会掐死他,为他娘报仇时,赵昱却突然松了手。 康王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抬头看向赵昱,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赵昱正在看自己的手。 赵昱养自养尊处优长大,一双手指骨肉均匀,修长白皙,上面干干净净的,可赵昱却喃喃道:“自从我娘没了之后,我一直觉得,我这双手上有血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说着,他又突然开始用帕子擦起手指来。 康王突然想起来,他杀了赵昱母亲那日,赵昱身边的侍女也死了。 -- 第205页 那时候,他曾询问过赵昱。赵昱说,那侍女偷盗他的东西,被他撞见时,那侍女恶胆丛生想杀了他灭口,却被他反杀了。 当时的赵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自那之后,赵昱大病了一场,再醒来时,就有些不正常了。他平日里瞧着,只是性子顽劣了些,并无其他异样之处,可一旦喝酒,便会变得噬杀噬血起来。这些年,花园里的花肥有一半都是赵昱提供的。 康王一直将赵昱的噬杀归咎于那个侍女,却从没想过,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因为他。因为赵昱目睹了他亲手掐死他母亲,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心上人死于自己之手,他们的儿子又变成如今这样。 康王心痛的都要滴血了,他颤巍巍的想去阻止赵昱的动作,可却被赵昱避开了,赵昱继续专心致志擦着自己的手,力道大的,甚至将他的手都搓红了。 到最后,康王无法,只得道:“好,我答应你,尽快将叶逢春带回来。”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赵昱,闻言,猛地抬眸,眼神亮晶晶问:“当真?!你不骗我?” 康王老泪纵横点点头。 待从赵昱院子出来,康王便遣人去办这件事了。 李慕载走了之后,徐令姜的日子一如往昔,只是她鲜少再出东宫了。 她虽然是个女眷,对朝堂上的局势知晓甚少,但也知道,李慕此次带军出征,是官家迫于无奈之举,官家心里想必在忌惮他! 是以李慕载走了之后,徐令姜连女院都不去,但凡女院的事情,都交给苏蕙和赵三娘处理了,她则整日在带着叶逢春窝在东宫,不是作画看书,就是烹茶赏景。 转眼间,便到了徐令姜生辰这日。 自从疼自己的人都亡故之后,徐令姜便再未过过生辰,可如今她的身份不比从前,即便她不想过,依旧有人为她张罗。 这日一大早,毓芳便亲自来接徐令姜。 徐令姜在苏蕙和兰姨的服侍下,换了件艳红色绣合欢的褙子,头上戴了插花冠子,一路坐着轿辇,跟着毓芳进宫拜见了皇后。 皇后一见到徐令姜,立刻亲切拉住她的手:“本宫许久都没见你了,如今阿冕出征了,你在东宫闲来无事,怎的也不入宫来瞧瞧本宫?” 徐令姜顺从站起来,柔声道:“本是要来拜见娘娘的,可偏偏不巧,我前几日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娘娘,这才一直不敢入宫拜见,还请娘娘恕罪。” 徐令姜这话没做假。 不知那晚被冻到了,还是换季的缘故,自李慕载走了之后,她便染上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吃药。 皇后听见这话,忙拉住徐令姜,又是一阵关切的询问。 有官眷见状,觑着空隙,阿谀奉承道:“人家都说,婆媳自古以来都是天敌,可瞧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这模样,这哪里像是天敌了,明明是比母女都还亲呢!” 这话一出,有人跟着奉承的,有人目露嫉妒的。 东宫空置多年,李慕载入主之后,不少人都开始打起太子妃的主意来。毕竟徐令姜是个二嫁,这样的女子何堪为太子正妃! 所有人盼着,李慕载会废了徐令姜另立,却不想李慕载竟然是个痴情种,无论言官怎么逼迫,他都不肯,再加上李慕载与徐令姜这桩婚事,当初是官家赐的婚,废太子妃确实不好看。 所有人又退而求其次,又打上了侧妃的主意。 可谁曾想,李慕载依旧不松口,心怀鬼胎的众人,便又将主意打到了皇后头上。 可谁曾想,皇后也不接这话茬。 听到有人这般说,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倒是想得令姜这么个好女儿,可惜啊,本宫没福分。” 这话一出,让原本想借子嗣说事,让皇后娘娘为徐令姜施压的人,立刻便闭嘴了。毕竟皇后娘娘膝下无所处,现在再拿子嗣来说事,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呢么! 殿内气氛有一瞬的沉寂,紧接着,立刻有人打圆场道:“做不成女儿做儿媳不也一样么?!总归这福气都是娘娘的呢!” 这话逗得皇后瞬间展露笑容了,一时殿中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了。 今日皇后娘娘召她们这些官眷命妇入宫,打的是的是闲聊叙话的幌子,可实则她们都心知肚明,是来为徐令姜庆贺生辰的。 众人心下都十分嫉妒徐令姜好命,可现在徐令姜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有皇后娘娘在,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脸上都得表现出一副热络的样子来。 一场生辰宴过的徐令姜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到临近宫门落匙时,徐令姜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外加一堆赏赐回了东宫。 原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只有冷清,却不想,今日的东宫十分热闹。 徐令姜一回去,便发现,赵三娘、霍箐、春芽等人都来了。见到徐令姜,她们十分欣喜,赵三娘当即快步过来:“令姜,你……” 刚起了个话头,便被徐令姜身侧的宫婢打断:“大胆!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正颠颠儿朝徐令姜跑过来的赵三娘蓦的一愣。 说话的是皇后娘娘赏赐过来的宫婢,是名唤丹意的那个,徐令姜摆摆手,转身道:“她们与我都是故交,不妨事的。今日我生辰,你带着她们也下去吃些酒吧,这里不必留人伺候了。” -- 第206页 丹意听徐令姜这么说,这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带着宫人退下了。 待人下去之后,赵三娘才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太子妃,你这东宫,以后我怕是不敢来了!” 霍箐闻言,正要转头怼赵三娘时,就听到徐令姜道:“这里规矩繁多,连我有时候都嫌约束,若你们不来,那日后可就没人同我说话了。” 赵三娘答:“你现在可是太子妃呢!只要你想,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来同你说话的。” 徐令姜道:“可那些都是场面话,甚至话里有陷阱也不一定,哪有同你们说话,来得舒服自在呢!” 听到徐令姜这么说,赵三娘瞬间变得欢喜起来,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我们可是患难之交呢!” 霍箐瞥了赵三娘,径自往旁侧的太师椅上歪去了。 有赵三娘她们在,东宫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 最开始,几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到后面又觉月色正好,便让人上了酒来,在院中赏月喝起酒来。 苏蕙见徐令姜难得放开一次,也不拘着她,便和兰姨一同在旁边为她们烫酒。 热酒入喉,带的人身上也暖和了起来,徐令姜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心里在想,李慕载如今已经走到哪里。 蓦的,肩头一沉。 赵三娘靠过来,一脸揶揄道:“在想太子殿下?!” 徐令姜惊愕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笑的花枝乱颤:“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都写在脸上了!” 徐令姜不自在摸了摸脸颊。 赵三娘喝了口酒,揶揄道:“令姜,你不老实。” 徐令姜:“?!” 赵三娘一脸委屈:“你骗我!” 徐令姜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很久很久之前。” 徐令姜:“……” “你知道,当时在弄梅巷那晚,李慕载当着你的面,把我叫出之后,同我说了什么么?!” 徐令姜不知道,她当时十分好奇。 可李慕载对此缄默三口,说她要是想知道,让她去问赵三娘,可那时候,她自己刚‘横刀夺爱’,徐令姜也没勇气去问。再到后来,这事便忘了。 徐令姜问:“什么?” “他说,他倾慕你许久了。” 徐令姜一怔,旋即笑了笑。 赵三娘歪头看她:“你笑什么?!” “他同我说过。” 就在不久之前。 赵三娘眨了眨眼睛,唔了声:“但我想,你应该没同李慕载说过,你也喜欢他吧?!” 徐令姜愣住了,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赵三娘:“我我我……” 赵三娘见徐令姜竟然结巴起来了,一时既觉得稀奇,又觉得好笑,她摆摆手道:“嗐,我又不是李慕载,你不用跟我说的。” 如今徐令姜与李慕载早就成婚了,人家夫妻俩如何相处,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情,赵三娘没立场置喙,只是今晚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倒让赵三娘又想起了李慕载那日还曾说过的一句话。 赵三娘用胳膊撞了徐令姜一下,撇撇嘴,不满道:“令姜,你这人也忒不够意思了啊!之前明明就与李慕载相识,竟然还骗我们,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 “什么之前就与他相识?!” 徐令姜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酒意上头,摇摇晃晃凑过来,大着舌头道:“李慕载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那时候,他就喜欢你了。” 第83章 来信 ◎信中的字迹是叶知秋的笔迹。◎ 徐令姜双目撑圆, 惊愕看着赵三娘。 她一把攥住赵三娘的手腕,语气不稳道:“你说什么?!慕载他同你说,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他有没有说,在什么时候?!” 赵三娘本来就喝的头晕, 被徐令姜这么一晃,酒气顿时涌了上来,她转过头, 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兰姨和苏蕙见状, 忙过来搀扶赵三娘。 一时间, 廊下手忙脚乱的, 众人都扶着赵三娘下去歇息, 只有徐令姜一个人立在廊下。 刚才赵三娘的话,像是在徐令姜心上放了一簇烟火。 那烟火似流行星飒沓般转身而逝,可徐令姜此时心里却是砰砰直跳, 她恨不得立刻就让赵三娘清醒过来, 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早之前就见过?! 为什么她没有印象了呢?!还有既然他们之前就见过,李慕载为什么不主动告诉她呢?! 徐令姜一颗心砰砰直跳。 如今李慕载不在华京, 唯一知道答案的, 只有赵三娘了。 徐令姜过去找赵三娘。 赵三娘吐过之后,躺在床上已经酣睡起来。纵然徐令姜现在十分想知道缘由,可瞧赵三娘这样,就算强行叫醒, 现在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 徐令姜只得吩咐宫婢小心照顾她,待赵三娘醒了, 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最后那句话, 徐令姜反复交代了许多遍,以至于惹的兰姨看了徐令姜好几眼。 回到殿中,徐令姜沐浴更衣过后,才躺回床上。 兰姨替她掖着被角,又问了一遍:“当真不用我留下来守夜?!” 徐令姜摇摇头。 兰姨这才放下帘子,转身走到窗边欲吹将烛火吹熄时,就听纱帐里传来徐令姜的声音:“兰姨,在屋内留一盏灯吧。” -- 第207页 兰姨愣了一下。 她知道,徐令姜夜里有光就睡不着的习惯,可今夜,徐令姜竟然主动说,要留一盏灯,大抵是她心里还记挂着李慕载呢吧! 兰姨应了,留了靠门边的一盏灯,而后出去了。 卧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徐令姜躺在平日里睡的地方,克制不住想往李慕载平日里睡的地方看。 一看到那里空荡荡的,她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李慕载已经走了七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到边关,路上可还顺遂?! 徐令姜蜷缩着身子,将头枕在胳膊上,望着李慕载睡过的地方,胡思乱想着,越想越睡不着,到最后,她索性挪到李慕载平日睡的地方去,枕着李慕载枕过的枕头,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这才合眸睡过去。 徐令姜因为记挂着赵三娘没说完的话,第二日专程起个大早等着。宫婢刚来禀,赵三娘醒了,徐令姜便着急忙慌过去了。 刚从榻上下来的赵三娘,见徐令姜急急过来,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便故意捉弄徐令姜:“啊!有吗?!我昨晚有说过这个事吗?!我不记得了,会不会是你……” “三娘!“徐令姜抿着唇角,满脸严肃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见状,这才收起捉弄徐令姜的心思,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说我说。当时李……不是,当时太子殿下只跟我说,你们之前就见过了,至于什么时候见过的,他没说。” 听到这话,徐令姜神色耷拉下来了。 赵三娘见状,便宽慰道:“哎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到时候太子殿下回来了,你再问他就不好了。” 徐令姜心不在焉点点头。 她本想去问问苏蕙,可又觉得,这种事去问苏蕙不大好,便只能将所有的心思存在心中。这是他们成婚后,李慕载第一次同她分开。 也是因为这次分开,才让徐令姜意识到,她是喜欢李慕载的。 当初,她与叶知秋未曾和离时,叶知秋远在军中,她每日吃好睡好,若不是见到叶夫人时,徐令姜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个远在外面的丈夫。 可到李慕载这里,却不一样。 现在东宫所有人都刻意避免,提到李慕载征战一事,可她却无法抑制的想李慕载。 白天有叶逢春等人陪着她,这种感觉尚不明显,可一到夜里,徐令姜独处时,那些思念便如潮水一样涌过来,几欲将她淹没。 徐令姜开始整夜的睡不踏实,稍微有一动响动,她就会被惊醒,甚至偶尔夜里听到外面的风声,她都会立刻担忧李慕载在外面怎么样,然后便会披衣起来给李慕载写信。 兰姨等人瞧着徐令姜消瘦的脸颊,心里十分心疼,可却又劝不动徐令姜,只得变着法儿的给她多补补。 在东宫的树木开始掉叶子时,苏蕙携着一身寒气回来,同徐令姜道:“太子妃,罗老夫人今晨没了。” 自上次在女院之后,第二日,徐令姜便听说,罗老夫人亲自去了趟嘉靖伯爵府。 罗夫人与嘉靖伯爵夫人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罗老夫人回来之后,便病倒了。而嘉靖伯爵府那边,却已欢欢喜喜将新人迎接入门了。 如今未到十天,罗老夫人便没了。 徐令姜喃喃道:“想来是罗老夫人自知时日无多,索性便在临终前,最后再为嫡亲的孙女谋划了一次。” 叶逢春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徐令姜话中的意思。 罗柔故意隐瞒自己有孕,而与嘉靖伯爵府的二公子和离,目的是想让孩子与嘉靖伯爵府再无干系。可谁敢保证,日后这孩子若是仕途亨通,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嘉靖伯爵府那边,又想认回这孩子呢?! 毕竟嘉靖伯爵府的二公子,是这孩子的生父,他们若想认回这孩子,哪怕闹到有司衙门,衙门那边定然也会应允的。 可若这中间,夹着一条人命,那这事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罗柔被诊出有孕的时间,和罗老夫人去嘉靖伯爵府,再到罗老夫人病逝,这三者都是真的。到时候,只要放出风声,说嘉靖伯爵府抛弃罗柔母子,罗老夫人为孙女讨要公道不成活活被气死,那么嘉靖伯爵府便会成为所有人唾骂的对象,那孩子他们也别想抢走! 想到上次在女院时,罗老夫人那愧疚却洞察一切的眼神,徐令姜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去罗家一趟。” 徐令姜刚起身,便被宫婢丹意拦下了。 丹意双手交叠在腹部,认真道:“娘娘您身份尊贵,这种场合您不必亲自去,派个有品级的女官去便就够了。” 徐令姜摇摇头:“罗家乃是肱股之臣,殿下如今不在,兼之我自幼便听闻过罗老夫人的贤名,她如今驾鹤西去,我合该去一趟的。” 见徐令姜坚持,丹意便不再多言,便默默替徐令姜换好衣裳。 徐令姜出来时,拉住叶逢春的手:“我去罗家一趟,你若闲的无趣了,就让她们陪你打双陆吧。” 叶逢春应了,将徐令姜送至东宫门口,看着徐令姜的车驾走远之后,这才折返回去。 徐令姜不在,叶逢春也不愿同人说话,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推门进去,她坐到桌边欲倒茶时,却发现,茶盘里多了一块玉佩,而那玉佩隐约有些眼熟。 叶逢春拿到手中细看了一番,这才认出来,块玉佩是叶知秋的,而玉佩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 第208页 叶逢春急急将信拆开。 信中的字迹是叶知秋的笔迹。 上面说,行刑那日,他被人用死囚换出来了,现在叶家满门皆被抄斩,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叶知秋在信中约叶逢春今夜亥时,在叶家旧宅见面。 第84章 打听 ◎前线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徐令姜到罗家时, 罗家满府素白。 罗老夫人生前素有贤名,兼之罗大人又在朝为官,是以不少官员都来吊唁了。 见到徐令姜时, 女眷们纷纷出来行礼,徐令姜摆摆手, 目光落在罗柔身上。 罗柔一身孝衫,头发上珠钗全无,只簪了一朵白绒花, 眼睛通红, 双目无神, 整个人似风中摇曳的秋花。 同罗夫人雷声大雨点小的哭法不同, 罗柔只是跪在那里, 一言不发,默默淌泪。 徐令姜的目光从罗柔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掠过,而后走过去, 亲自扶她, 劝慰道:“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想一想, 况且罗老夫人在天有灵, 应该也不愿见你这这般模样吧。” 罗柔和离归家后,便在徐令姜的女院里任女夫子。 今日见徐令姜亲自过来吊唁罗老夫人,又对罗柔这般和煦,前来吊唁的夫人见状, 也忙一窝蜂的涌上来,争先恐后劝慰着。 罗柔只得应了, 冲众人行过礼, 这才任由着侍女扶着下去歇息了。 徐令姜在内院, 同几位官眷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刚从内院出来,拐过长廊,就见不远处有人经过,徐令姜心下微动,立刻叫了声:“小王爷。” 赵旸闻声,转头看过来。 见是徐令姜,他停下拱手行礼:“参见太子妃。” 徐令姜朝前走了两步,又转头吩咐:“丹意,你去同罗柔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若她有事,让她去东宫找我便是。” 丹意应了,转身去了。 徐令姜将身后的几个宫婢也远远打发了,这才走到赵旸面前。 赵旸褪去了之前的阳光明媚,变得沉稳起来,他温和道:“许久未见,怎么太子妃瞧着清瘦了不少?” 徐令姜与赵旸也算是旧识,在他面前,徐令姜也没藏着掖着。 她苦笑道:“实不相瞒,自殿下出征后,我夜夜难以安枕。虽然殿下时常寄来书信,可我知道他素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我一个女眷,也不方便去问官家边关的战事。今日既碰见了小王爷,还请王爷略告知我一二,让我安心。” 说完,徐令姜郑重向赵旸行了个福礼。 赵旸忙还礼:“太子妃言重了。” 李慕载临走之前,曾同赵旸说过,让他在华京多帮衬徐令姜一二,如今徐令姜既问到前线战事,李慕载犹豫片刻,便还是如实说了:“前线的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徐令姜看着赵旸。 赵旸如实相告:“戎狄人这次仿佛如有天助,他们对我们的边境防护了如指掌,尽管殿下率人全力抵抗,但昨日传来八百里急报,说又被戎狄夺了一城。” 听到这里,徐令姜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赵旸又道:“而且如今快入冬了,边关将士的粮草不足,朝堂上因此事也吵的不可开交。” 徐令姜不解:“粮草不足,朝廷派人给运送粮草便是了,为何因为此事而争吵?” 赵旸沉默须臾,叹了口气:“理是这个理,但并非所有人都讲道理。” 徐令姜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赵旸话中的意思——在这些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于无形的文官眼中,想必是觉得,只有打赢的人才有资格要粮草! 徐令姜怒火中烧,却又极力忍住,问:“那官家呢?!官家怎么说?!” “官家还未表态。”赵旸说完,见徐令姜脸色变了,便又劝慰道,“太子妃也不必忧心,虽然戎狄确实又夺了一城,但太子殿下率军在前线作战,官家也不至于真的不给他们提供粮草。” 徐令姜一路浑浑噩噩回了东宫,兰姨立刻迎过来,将手炉往她手里塞,嘴里碎碎念道:“马车里是没燃炭盆么?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闻讯过来的叶逢春,本欲向徐令姜说自己收到信的事,可瞧徐令姜脸色苍白的模样,顿时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忙拉住徐令姜的手,问:“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叶逢春的声音唤回了徐令姜的思绪。 她动了动唇角,正要说话时,有侍女来禀:“太子妃,徐大人求见。” 徐弘礼?! 他来做什么?! 兰姨见徐令姜脸色不好,便道:“若是太子妃不想见,我这便命人将他打发了。” 徐令姜摇摇头。 徐弘礼这个时候来,多半是因为李慕载的事想,徐令姜道:“将人请进来。” 叶逢春见状,便退了下去。 徐弘礼一进来,便将早朝之上,群众因为粮草一事起争执的事告诉徐令姜了。 这件事,徐令姜已从赵旸口中知晓了,所以再听徐弘礼说时,她神色并无异样。徐弘礼便会错意了,他身子前倾,悄声问:“这可是太子殿下计划中的一环?” 徐令姜:“不是!” 徐弘礼又锲而不舍问:“那太子殿下是留有什么后招么?!” “什么后招?!” 徐弘礼:“……” -- 第209页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朝堂上因为这件事吵的不可开交,官家也一直没表态,朝中可以拖,边关的将士却拖不得啊!”徐弘礼站起来,背着手,在花厅里来回走动着,走了一会儿,他又转过身,同徐令姜道,“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朝中有哪些同僚是殿下的人,我去联络他们,我们一起给官家上奏疏?!” 徐弘礼就等着李慕载得道,他跟着升天呢! 是以事关李慕载,徐弘礼皆十分用心,却不想,徐令姜冷淡道:“公事殿下从不告诉我,爹爹若想给官家上奏,那便请爹爹自便吧。” 说完,便起身走了。 先前赵旸说过,官家那人虽然疑心病重,但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若他们此时上蹿下跳拉拢朝臣上奏,反倒会让官家更忌惮李慕载,为今之计,他们只能等。 可等是最折磨人的,一想到现在,李慕载说不定在边关受罪,徐令姜就心神不宁的,是以她也完全没注意到,叶逢春的反常。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夜徐令姜难得梦见了李慕载。 梦中风声呼啸,白雪皑皑。 李慕载一身银色铠甲,发丝凌乱,颊边猩红点点,他手握着剑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眸光温润看着她,似是要同他说什么。 可下一个瞬间,一支利箭猛地飞射过来,正中他心窝。 “慕载!!!” 徐令姜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兰姨在外间听到响动,忙提灯进来,见徐令姜抱膝坐在床上哭,忙将灯放下,撩开帘子,道:“太子妃不怕,我在呢!我在呢!!!” “兰姨!兰姨!!!”徐令姜抱住兰姨的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梦见慕载出事了!我梦见他出事了!!!” 徐令姜脸上冷汗淋漓,眼里却是惶恐,兰姨瞧的心疼,一面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一面宽慰道:“梦都是反的!太子妃不怕!不怕啊!!!” “不是的!不是的!” 梦里的场景很真实,那种血溅在脸上的温热和它的腥味,那种感觉到现在都让徐令姜觉得心惊,她几乎是下意识做了决定:“不!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慕载!!!” 说着,便着急忙慌就要下床。 徐令姜一贯冷静自持,从未像今日这般冲动过。 兰姨忙扶着徐令姜,安抚道:“太子妃!您先冷静一下!现在天都黑了,您怎么去啊!再说了,您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她去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她就想看李慕载一眼。 徐令姜摇摇头,只不管不顾下床,兰姨还想再劝时,就听到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苏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太子妃醒了么?” 兰姨听出她话里的急促,转头去看徐令姜。 徐令姜这才冷静些许,转身擦眼泪的同时,示意兰姨将苏蕙请进来。 “太子妃,咱们宫里抓了个奸细!” 苏蕙甫一进来,便急急道,说完之后才发现,徐令姜赤脚站在地上,眼睫上还带有水珠,不禁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徐令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娘你刚才说,咱们宫里抓了个奸细?!” 苏蕙立刻点头,让人将一个宫婢扭送上来。 李慕载在出征前,便同苏蕙和管家交代过,让他们注意着底下宫人的动向,苏蕙是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李慕载指的是什么,是以虽然她平日里隔三差五去女院,但东宫里众人的一举一动她也都盯着。直到今日,终于让她逮到了一个。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被带进来的宫婢身上。 那宫婢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其貌不扬,属于扔在人群里,转瞬就找不到的那种人,瞧她那样子,似乎是已经被用过刑了。 苏蕙让人将她嘴里的布取掉,那宫婢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她道:“太子妃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奸细,奴婢只是受人所托,将一封信转交给叶小姐而已。” “信?!什么信?!谁给你的?!” 徐令姜猛地站起来,她没想到,此事竟然会牵扯到叶逢春。 “是,是康王府的翠鸣。” 徐令姜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她没想到,叶逢春如今已在东宫了,康王府那边的人竟然还贼心不死! 徐令姜急声问:“信里写了什么?!” 宫婢答:“奴婢只负责将信合玉佩偷偷放进叶小姐房中,至于信里写了什么,奴婢真不知道啊!!!” 兰姨听见跟叶逢春有关,便急急让人去请叶逢春了,可宫婢回来却道:“叶小姐不在。” 徐令姜身子猛地一晃。 兰姨和苏蕙忙上前扶她坐下,徐令姜现在满心自责,她今天因为李慕载心神不宁,竟然忽略了叶逢春,徐令姜立刻吩咐道:“去问问门口的侍卫,逢春什么时候出去的。”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那人道:“回太子妃,奴婢问过守门的侍卫,他们说,今日并并未见叶小姐出东宫。” 无人见逢春出去,可逢春又不在院里,难不成是被人劫持走了?! 苏蕙看出了徐令姜的想法,厉声冲着那宫婢道:“你在东宫可还有同党,快老实交代出来,以免受皮肉之苦!” 那宫婢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道:“没有没有,奴婢就是一时糊涂,才办了这么一桩错事,奴婢真的没有同党啊!求太子妃娘娘明察秋毫啊!” -- 第210页 说完,砰砰给徐令姜磕起头来。 苏蕙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便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了,又转头过来看徐令姜。 徐令姜现在心里纷乱如麻,她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又偏生冷静不下来,兰姨在旁道:“太子妃您别着急,既然无人看见逢春小姐出东宫,那说不定逢春小姐现在还在东宫呢!不如遣人在东宫内四处找找?” 第85章 查到 ◎我亲自去找慕载!◎ 徐令姜正要应声, 外面又突然传来响动。 紧接着,有侍女飞在外面高喊道:“逢春小姐回来了。” 徐令姜闻言,立刻起身, 快步往外去。 正要进殿的叶逢春,瞧见徐令姜面色焦急过来, 被吓了一跳,忙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妃这边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被逢春姑娘你吓到了呢!”见叶逢春回来了, 兰姨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劝道, “夜里凉, 太子妃, 先让逢春姑娘进屋内说话吧。” 徐令姜经过兰姨这么一提醒,这才发现叶逢春的手冷的像冰块一样,她忙将叶逢春拉进来, 将手炉塞给她, 又让宫婢去煮驱寒的姜汤。 吩咐完,徐令姜正要转身去拿件自己的衣裳给叶逢春披上时, 却被叶逢春拉住:“姐姐, 我有事要同你说。” 徐令姜停下,转过身看着叶逢春。 叶逢春将玉佩和收到的信,递给徐令姜。 原本叶逢春回来之后,徐令姜不打算提及此事的, 可既然叶逢春主动将信给她开,她便也没推辞。 信一拆, 徐令姜便认出来了, 那是叶知秋的笔迹。 看完信中的内容时, 徐令姜惊愕的语气都有些发抖:“所以你大哥没死?!” 可这话说出口之后,徐令姜又觉得不可能。 当初是官家下旨将叶家满门抄斩的,谁敢在那个节骨眼上,玩这招狸猫换太子呢?!徐令姜道:“偷偷往你房中放信的那个侍女被抓了,她说是康王府的翠鸣让她这么做的。这封信,会不会是康王府那边找人模仿的,故意引诱你出去的?” 叶逢春想过这种可能。 依照赵昱的性子,定然是不可能会放过她的,可自己如今待在东宫不出去,他又不能闯进来硬生生将她带走,便想着用这种办法,将她引诱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叶逢春犹豫道:“可万一真的是大哥呢?!” 徐令姜知道,叶逢春如今的亲人都没了,若叶知秋真的还活着,叶逢春定然会去见他的。 若来信之人真是叶知秋,徐令姜不反对叶逢春去见,可万一是康王府那边设下的圈套呢?!她绝对不能让叶逢春再落到那个魔窟里了! 徐令姜想了想,看着叶逢春,道:“要不这样,我让秋荻代你去一趟,如何?!” 秋荻有功夫傍身,又与自己身形相似,叶逢春当即便点头应了。 徐令姜唤来秋荻,让她按照信中的时辰去赴约了,徐令姜和叶逢春则在东宫等消息。 一直等到快子时时,秋荻才回来复命,说叶家宅子里没有叶知秋,只有康王的爪牙。徐令姜一贯好脾气,可听到这话时,也气的摔了茶盏:“康王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姐姐!你仔细手!”叶逢春眼底滑过一抹失落,忙拉过徐令姜的手,细细查看着。 徐令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叶逢春不想让徐令姜因自己的事动怒,便趴在徐令姜膝头,柔顺乖巧道,“幸亏我将此事告诉了姐姐,才没上他们的当。” 其实收到这封信之初,叶逢春确实是打算瞒着徐令姜赴约的。 可临要出东宫时,她又犹豫了。她本不想让徐令姜因自己的事伤神,可又担心万一自己不说,此事真是康王府的圈套,又会连累徐令姜,是以在水榭里吹了许久的冷风之后,她还是决定来找徐令姜了。没想到,这件事,果然真是康王府那边的圈套。 徐令姜拢着叶逢春,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现在看来,康王府那边还是贼心不死,这段时间,你便待在东宫吧,若你实在嫌东宫闷,便同我说,我带你出门走走。” 叶逢春听到徐令姜这话,将头埋在徐令姜腰间,摇摇头,瓮声瓮气道:“不闷的,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逢春的家,逢春不觉得闷。” 徐令姜闻言,默默将叶逢春又搂紧了几分。 如今李慕载又不在,因着康王府又闹了这么一出,徐令姜便让叶逢春留在自己这边睡。而此时,康王府那边却有人等的望眼欲穿。 赵昱知道康王今夜派人去抓叶逢春了,便早早就等着了,可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回来的侍卫鼻青脸肿道:“叶逢春没来,来的是徐令姜身边那个会武功的侍女。” 听到叶逢春没来,赵昱本来就在气头上,又听那侍卫直呼叶逢春的名字,当即冲上前去,一把抽出那侍卫的刀,反手对着他就是一顿狂劈:“叶逢春是我娘子,她的名字也是你这种渣滓能叫的?!”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赵昱非但不觉得害怕,反倒还十分兴奋,他一刀接着一刀捅下去,直捅的那侍卫彻底不动了,这才提着染血的刀,转过头来,看向康王。 赵昱面色白如新雪,此时上面却溅了血渍,乍一看像是红梅落雪,他用一种纯粹又渴望的眼神看向康王。 -- 第211页 康王知道,他现在神智又不大清楚了,便立刻站起来,柔声道:“这一计不成,父王还有下一计,阿昱你放心,父王一定把叶逢春给你带回来。” 赵昱:“父王发誓没有骗阿昱?!” 康王立刻举手发誓。 赵昱闻言,这才心满意足,拖着染血的刀往外走。刀尖在地上划走时,发出刺耳声音的同时,留下一串冗长的血珠。秋天的月光如霜,落在赵昱脸上,衬得他就像一只一见到阳光就会灰飞烟灭的恶鬼。 待赵昱走远之后,康王脸上的慈爱一瞬间敛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阴狠:“给叶知秋去信,让他尽快动手!” 如今叶逢春在东宫里,他们拿她没办法。 可若李慕载死了,叶逢春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么!!! *** 第二日一早,徐令姜便将苏蕙叫来。 当初李慕载入狱时,苏蕙曾在鲁王府待过数日,徐令姜让苏蕙以她的名义,给鲁王妃送些滋补药材,再寻个机会,替她向赵旸求证一件事。 苏蕙应过之后,带着药材走了。 徐令姜立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出神。自官家下令将叶家满门抄斩之后,她便没再关注叶家的事情了。可昨夜那封从康王府而来的叶知秋亲笔书信,不经意间,便让徐令姜联想到,昨日赵旸那句‘戎狄这次,好像是如有天助一般,他们对边关的防控了如指掌’。 虽然叶知秋的军功是假的,可他在边关三年,后来又在兵部待过一段时间,他应该很熟悉边关的布防图。 徐令姜立在廊下,喃喃道:“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直到巳时时,苏蕙才回来。 徐令姜一见到她,便急急问:“如何?” 苏蕙面色复杂点头。 徐令姜膝头一软,猛地跌坐回软榻上。 不对!那时候,所有人都对叶家避之不及,不可能有人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将叶知秋换出去。联想到昨夜那封叶知秋的亲笔书信,徐令姜立刻问:“是康王?!” 是康王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用死囚换出了叶知秋,然后又放叶知秋去了戎狄。 此次戎狄和国朝开战,是他们设的局,如今朝中武将是不少,但能堪当大任,且能带兵出征的却没几个。戎狄来袭那段时间,宣老将军旧疾复发了,最有可能带兵去的就是李慕载,所以康王和叶知秋便里外联合起来,欲要致李慕载于死地! 苏蕙自然也想通了其中关卡,她白着脸道:“太子妃,不如您将此事禀告给官家吧!” 徐令姜听到这事,第一反应也是同苏蕙一样,但冷静下来之后,她却摇摇头:“禀告给官家也没用,我们没有证据,到时候很可能还会被康王那边反咬一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您给殿下去一封信,将此事告知殿下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但—— 徐令姜摇了摇头,她扶着桌角站起来,语气坚定道:“不!我亲自去找慕载!!!” 昨夜那个梦,已经让徐令姜心神不宁了一整宿。 今夜又听到这个消息,徐令姜如何还能坐得住,她想去找李慕载,想当面看他好好的,想当面告诉他,自己对他的心意。 “可是太子妃,您……” 苏蕙话还没说完,只听身后哗啦一声,紧接着,叶逢春从外面走进来,神色刚毅道:“我陪姐姐一同去!” 第86章 奔赴 ◎还有两日,她便能见到李慕载了。◎ 徐令姜没想到, 叶逢春会来。 苏蕙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在旁劝道:“逢春小姐,都这个时候了, 您就别搁这儿添乱啦!” 叶逢春不说话,而是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不想叶逢春跟着自己犯险, 她道:“逢春,我是要去边关,这一路上凶险难料。而且我现在暂不确定, 给戎狄人透露边境布防图的人是不是叶知秋, 你没必要跟着我跑这一趟的。不如这样, 你留在华京, 我一打听到消息, 就给你传信,好不好?” “不好,既然不确定是不是我大哥, 那更应该要我去了。”说到这里, 叶逢春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 “再说了, 康王府这边既然又开始打起我的主意,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为今之计,让叶逢春跟着自己同去,远比将她留在华京安全的多。 叶逢春瞧出了徐令姜眼里的松动, 便上前抱住徐令姜的胳膊,轻晃着撒娇道:“姐姐, 你就让我跟你去吧。姐姐, 求求你了。” 徐令姜被她磨的没脾气了, 只得答应了。 “太子妃——” 苏蕙想正要开口,却被徐令姜抢了先:“娘,我心意已决,您就别再劝我了。” “可这、这……”苏蕙满脸无奈,“官家和皇后娘娘,定然不会同意您去边关的。” “我偷偷去。” 苏蕙:“……” “可这也不现实啊!”苏蕙苦着脸,小声道,“虽然咱们东宫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的,但现在外面应该有很多人,都在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太子妃您要如何偷偷去啊?再说了……” 苏蕙压低声音,朝外努了努嘴:“丹意一直在殿中伺候着,您若不在,她定然第一个知道。” 徐令姜沉吟道:“此事我来想办法。” -- 第212页 所谓的想办法,便是徐令姜寻了个丹意的错处,将她打发去殿外了,但只这样还不够。徐令姜还得想办法,在不惊动各方势力的前提下,偷偷从东宫离开。 说一句想走容易,可实施起来,却颇费功夫。 徐令姜一点一点筹划着。 她先是借着自己生病的由头,召霍箐来为自己看诊,期间趁着夜里,将乔装打扮的叶逢春先送了出去。 为了遮人耳目,在叶逢春送走的第二天,徐令姜还‘撑着病体’,见了几位来探病的宗妇官眷。 夜里躺下之后,徐令姜便在盘算,自己要怎么悄无声息出东宫,最好的办法,就是同人替换着出去,可能来东宫的官眷,与她皆无深交,也自然不会有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她! 徐令姜愁了一夜,第二天刚醒来,便有宫婢来禀:“太子妃,罗柔求见。” 这段时间,徐令姜忙着自己的事,没空去管罗柔,但听说罗老夫人已经下葬了,罗柔此番是来拜谢徐令姜的。 徐令姜心不在焉应了,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之后,罗柔便欲起身告辞了。 “等等!”徐令姜叫住罗柔。 罗柔回过身:“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 机会难得,徐令姜便只能赌一把了,她道:“我想出东宫,你愿不愿意帮我?” 罗柔被徐令姜这话问得一愣。 徐令姜是太子妃,她想出东宫谁还敢拦她不成?!可转念一想,罗柔瞬间便明白了徐令姜的意思,她直白问:“太子妃想做什么?” 徐令姜听罗柔没拒绝,犹豫了须臾,如实道:“我想去边关。” 罗柔被惊到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徐令姜在开玩笑。华京与边关相距千里,徐令姜一个弱女子,竟然还想偷偷摸摸的去,这路上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我既然要去,自然有办法护自己周全,你愿不愿意帮我?”徐令姜熟知罗柔的秉性,顿了顿,又道,“若你肯帮我,我同上次一样,许你一个承诺。” 帮助徐令姜溜出东宫,是件风险极大的事。可罗柔知道富贵险中求这句话。 如今祖母没了,亲爹后娘待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祖母甫一安葬,他们便让她回自己的宅子里住了。而嘉靖伯爵府那边,新人入门后也是其乐融融,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而罗柔厌恶这种目光。 罗柔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以后出生,也被人用这种目光打量。 如今的徐令姜身份不比从前,她是太子妃,日后可能还会是皇后,若能得她一句承诺,那日后便无人敢轻视他们了。 罗柔几乎是瞬间便做了决定。 她抬手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目光灼灼看着徐令姜:“若我生下的是女儿,我要你承诺让你的儿子娶她做正妃。若我生下的是儿子,我要你认他做义子,日后让他做你儿子的伴读!” 徐令姜倏忽间握紧手中的茶盏。 她想过罗柔会为自己的孩子的谋未来,可却没想到,她将主意打到了她未来的孩子身上。 罗柔问:“你答不答应?” 徐令姜放下茶盏,坦诚相告:“暂且不说,如今我尚未孕育子嗣,单就儿女姻缘一事,你我皆吃过面和心不和的苦,所以我不会乱点鸳鸯谱,日后全看他们是否有缘。不过若你担心你女儿日后受欺负,那我可以认她做干女儿,日后将来她出阁时,我也会单独再为她准备一份嫁妆,如何?!” 如今徐令姜是太子妃,日后保不齐就是皇后了。 瞧李慕载对她用心的模样,她生的儿子,日后妥妥就是太子了,若她女儿嫁给徐令姜的儿子,那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可徐令姜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受过的苦,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一遍,徐令姜愿意认这孩子当义女也成,毕竟有她这个皇后的干娘摆在这里,料想也没人敢欺负她,罗柔也没再犹豫,当即便和徐令姜达成了合作。 徐令姜将罗柔留在东宫里,自己将诸事安排妥当,待到天黑之后,才同罗柔互换衣裳,扮做罗柔出东宫。 临走前,苏蕙和兰姨齐齐抹着眼泪,神色担忧望着她:“太子妃,您一路保重!” “你们放心,有逢春和秋荻在,我不会有事的。倒是我不在这段时间,东宫和女院就全仰仗娘您和兰姨了!” 徐令姜交代完,戴上兜帽,一手扶着腰,一手用帕子捂着嘴角,遮去了大半张脸,以呕吐害喜的姿势,被罗柔的侍女扶出去上了马车。 此时天已经黑了,兼之徐令姜与罗柔又身形相似,捂着帕子看不出脸,盯着东宫的那些人只虚虚扫了一眼,便也没往心上放,任由罗柔的马车离开东宫。 即便都快入冬了,但华京的夜里还是很热闹。 红灯莹莹,街上人潮拥挤,叫卖吆喝声不断,徐令姜却没心情欣赏这份热闹,她只不断催促马车走得快一些。 车夫扬鞭赶着马车,一路疾行去了罗柔的宅子里。 自同罗柔商定之后,徐令姜便让人给霍箐传了消息,是以徐令姜到罗柔宅子里时,秋荻和叶逢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叶逢春一见到徐令姜,便立刻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触手却全是冷汗。 徐令姜调整了一下呼吸,道:“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咱们先在这里歇息一宿,明日一早就出城。” -- 第213页 说是歇息一宿,可她们却是一夜未眠,生怕东宫那边有什么变故。 但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徐令姜等人乔装过后,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随着人群出城了。 见城门口已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徐令姜才放下帘子,松了一口气。 她同叶逢春对视一眼,正要说话时,突然哐当一下,马车突然停下了,紧接着传来刀出鞘的声音,夹杂着秋荻的怒喝声:“出来!” 徐令姜和叶逢春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徐令姜掀开车帘,探头看出去。 只看了一眼,徐令姜瞬间僵在原地——怎么是他!!! 秋荻看到从树上跳下来的人时,顿时鄙夷翻了个白眼:“你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赶紧给老娘滚开!老娘还急着赶路呢!!!”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徐令昭。 徐令昭听到秋荻这话,翻了个比她还大的白眼,正要说话时,就见秋荻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嘶鸣一声,直直朝他冲过来。 徐令昭瞬间吱哇乱叫起来,但还是身轻如燕闪身躲开了,只被溅了一身的污泥。 叶逢春听到外面是徐令昭的声音时,下意识扭头去看徐令姜。据她所知,徐令昭素来和徐令姜不对盘,现在又在半道上拦她们,他想做什么?! 徐令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又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是徐令昭追上来了。 徐令昭驱马与秋荻并行,嘴上骂骂咧咧的没停,秋荻也不惯着,逮着徐令昭就是一顿狂喷。 徐令昭自然骂不过秋荻,到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吼道:“要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你当我愿意保护这个扫把星啊!!!” 秋荻一听这话,当即抽刀就要揍徐令昭,却被徐令姜叫住。 徐令姜掀开帘子,眼神冷冷看着徐令昭:“我此番是要去边关,你不想去没人逼你,回头我自会同殿下说。” 徐令昭也就是嘴上抱怨一下,对上徐令姜这冰冷的目光,他克制不住想缩脖子,可又不想在徐令姜面前露怯,便立刻将腰杆挺直,反唇相讥道:“说得轻松,华京与边关相距上千里,这一路上也不太平,你若有个好歹,回头殿下肯定会斥责我的!不然你当我稀罕保护你啊!!!” 说完,徐令昭一扬下巴,骑马率先走了。 秋荻转头去看向徐令姜。 只要徐令姜一声令下,她就能上去揍死徐令昭。可徐令姜攥了攥帘子,只说了句:“走吧。” 既然徐令昭要跟着她们,那就让他跟着好了,反正多一个人,路上也多一重保障。 他们一路往北走,虽然每天天一亮就赶路,到天黑时方才歇息,可徐令姜还是觉得太慢。 若真是叶知秋投靠了戎狄,那戎狄那边便会知道边关所有的布防图,她们晚去一天,边关就多会一些将士丧命。 这天夜里,她们刚到驿馆歇息,徐令姜突然问:“逢春,我记得你会骑马?!” 叶逢春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叶逢春的打算。 她提醒道:“我会,可是姐姐你不会呀!” “没事,让秋荻带着我。”说着,徐令姜又扭头吩咐,“等吃完饭,你去买两匹好马回来。” 徐令姜发话了,秋荻焉有不从。 坐在不远处啃馒头的徐令昭,听到徐令姜说要骑马时,立刻露出个不屑的笑容来:哼!就徐令姜那娇气的模样,哪能受得了这种苦!骑不了几天,肯定就会哭爹喊娘说要坐马车了!他等着她打脸!!! 可让徐令昭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徐令姜明明被颠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可她却愣是没喊一声累,也没说过要坐马车的话,徐令昭这才难得对她露出了几分刮目相看的神色。 在徐令昭的印象里,徐令姜一直都是软弱可欺的。 关于徐家走水的事,徐令昭当时因为年龄太小,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他只记得,祖父和姐姐还有徐令姜的母亲都死在那场走水里,其余的他一无所知。只是自他有记忆里,方氏会耳提面命同他说,走水时,是徐令娴为救徐令姜,最后却被徐令姜害死的,要他绝对不能忘记他姐姐是怎么死的。 是以这些年,徐令昭对徐令姜一直没有好脸色。 可这一路上,他们两人被迫相处间,徐令昭却隐约觉得,徐令姜不像是那种人。而且当年徐家走水时,徐令姜也只有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呢! 徐令昭如此想着,目光无意识直直盯着徐令姜。 今夜他们为了多赶些路,而错过了驿馆,便只能在郊外露宿,炒货哔啵间,火光明明灭灭落在徐令姜脸上,徐令姜抱膝盯着火堆,在想还有两日,她便能见到李慕载了。 也不知道李慕载现在怎么样了。 徐令姜如是想着时,冷不丁察觉到了徐令昭的视线,她抬眸看了过来。 徐令昭一时被抓个正着,立刻移开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嚷嚷道:“我在看火堆呢!” 徐令姜已经习惯徐令昭这副模样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拢紧毯子,靠在树上休息,以养精蓄锐明日好赶路。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们四人又开始骑马赶路。 这一路走来,越往北天气便越冷,如今地上已经开始结霜了,他们纵然带了厚厚的手套,也穿了防风的靴子,可手脚还是被冻伤了。 -- 第214页 秋荻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试探道:“太子妃,越走越冷,不如属下还是去买辆马车来吧!” 她和徐令昭都皮糙肉厚的不怕冻,可徐令姜和叶逢春两个是弱女子,这一路走来,她们俩瘦了不少不说,两人的手都冻得肿的老高。 “若是坐马车,又得耽误一段时间,还是骑马好了。”徐令姜说着,又偏头去看叶逢春,“逢春,你还能坚持得住么?” 叶逢春全身上下裹的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了,她坚定点点头。 因地上结冰上冻了不好走,原本两日的路程,最后硬生生走了三日。 徐令姜等人到奉城时,已是下午时分了,铅灰色的穹顶压在破败的城楼上方,城楼上覆着皑皑白雪,有寒鸦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徐令姜他们甫一到城门口,便有人立刻高喊道:“来者何人?!” 徐令昭打马上前,气沉丹田回话:“我乃侍卫亲军司虞侯,护送太子妃前来,有要事禀告知殿下,尔等还不速开城门!” 说着,亮出自己的腰牌。 过了一会儿,城门才被开出一条细缝,守城的小将接过徐令昭的腰牌看过,确定无误之后,这才命人将城门打开,将他们迎进城,带他们往刺史府去。 他们一路走过,雪掩房顶,家家闭户,官兵随处可见,徐令姜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跟着他们去了刺史府。 奉州刺史正在忙着安顿百姓,听闻华京来人了,这才抽空过来一趟。 本以为来的是粮草,却不想只来了四个两手空空的人,奉州刺史的脸色顿时好不到哪里去,可碍着徐令姜的身份,该有的礼数也尽到了。 徐令姜没想到,她们来奉城却扑空了。 刺史说,三日前,李慕载他们从戎狄手上夺回了一城,如今李慕载已经带兵去那个城中驻守,并在筹备接下来与戎狄对战的事宜了。 徐令姜听闻,便打算明日动身去渝州了。 刺史劝了几句之后见徐令姜坚持,便也不再劝了,只道:“禹州如今粮草不足,殿下去之前,便已命下官从其他州县借调了。若太子妃执意前往,那明日就请随运粮草的队伍一起吧。” 徐令姜点头应了。 四人一路奔波,今夜难得歇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便跟随押送粮草的队伍一同往禹州前去。 第87章 遇袭 ◎那个女人是李慕载的太子妃!◎ 此时天已放晴, 积雪初融,路上全是泥泞。 徐令姜等人跟着押送粮草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虽然天是晴了, 可却没有多少暖意,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扑, 直冻得马不停打响鼻。 徐令姜忧心忡忡问:“还有多久能到?!” 领头的小将答话:“回太子妃,过了前面的葫芦山,再走十来里就到禹州了。” 十来里不算远, 只是——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山谷上, 微微拧眉。这个山谷呈葫芦状, 人一进去就像被装进去了, 若是上面有埋伏, 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领头的小将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走到山谷口时,他便勒停马, 转身冲众人高声道:“兄弟们, 都打起精神来!过了葫芦山就离禹州不远了,只要咱们将粮草成功送至禹州, 太子殿下定然会重重嘉奖我们的!” 众人领命, 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纷纷精神抖擞起来。 徐令姜转头冲徐令昭道:“你走在最后面!” 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徐令昭的狗脾气也改了不少,现在听徐令姜这话, 也没跳起来反驳,而是白了徐令姜一眼之后, 径自打马朝后方走去了。 徐令姜转头看向秋荻, 秋荻轻轻颔首, 将一只手放在刀柄上。 冗长的队伍开始往山谷里进。 小将知道这段路凶险,甫一进山谷,便绷着脸命人加速前行,只要出了这段山谷,后面就太平了。 秋荻手搭在刀柄上,一面打马前行,一面朝两侧山上张望,随时提防有异动。 “扑棱——” 突然传来鸟扑棱翅膀的声音,秋荻脸色猛地一变,一把将身侧的佩刀抽出来时,就听到山上传来咕噜咕噜的滚动声。紧接着,有巨石从山上摔滚下来。 “有埋伏!有埋伏!快!戒备!戒备!!!” 小将高声喊着,其余人纷纷抽出佩刀,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巨石压倒了不少。 秋荻护着徐令姜来回闪躲着。 巨石后面,一拨戎狄人拥了上来,居高临下将箭雨射下来。 因着地势的原因,徐令姜等人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时也难以反抗,周遭不断响起利箭刺穿皮肉,以及将士的□□声。 秋荻提刀护着徐令姜来回闪躲,徐令姜则焦急唤道:“逢春!快闪开!” 叶逢春站在不远处,此时她被吓的脸色煞白,连逃跑都不会了,直愣愣立在那里。 徐令昭瞧见之后,暗骂了句‘女人就是麻烦!’,说完一把将叶逢春拽到自己身后,没好气道:“要是不想被人射成刺猬,你就老实待着别出来!” 叶逢春自幼在华京长大,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几乎是徐令昭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了。 “臭不要脸的狗崽子!!!”徐令昭将弓箭夺过来,对准山上的戎狄人,一次连发三箭射出去,“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偷袭算什么本事!!!怎么着?你们会射箭,爷爷我就不会了吗?!” -- 第215页 话音刚落,徐令昭的箭稳稳射中了三个人。 虽然禹州被李慕载夺回来了,但戎狄人一直贼心不死,妄图想将禹州再夺回去。他们知道禹州粮草不足,也知道李慕载会从别处调粮草,便在此处设伏打算截了禹州的粮草,硬生生困死李慕载。 经过巨石和箭雨过后,押送粮草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战斗里减弱了不少,那些戎狄人当即便攻过来,开始面对面厮杀起来。 徐令姜被秋荻护的死死的,虽然看不见刀光剑影,但却能听到刀刃刺穿皮肉的噗呲声,以及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她只觉手脚冰冷,大着胆子,睁开眼睛。 到处都在厮杀,到处都是尸体。 戎狄人面目狰狞,一刀将一个押粮士兵的胳膊砍掉,鲜血顿时喷溅出来,那士兵哀嚎着,反手又给了戎狄人一刀,两人齐齐一同倒下。 这一幕就发生在徐令姜眼前,她想尖叫,可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徐令姜眼看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这场大战似乎胜负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秋荻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在发现敌我双方力量太过悬殊之后,秋荻当即拉着徐令姜,冲到徐令昭面前,一面应敌,一面同徐令昭道:“不行!戎狄人太多了!我和你断后,让叶逢春带着太子妃先走!” 虽然徐令昭不喜欢徐令姜,也恨不得徐令姜死。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徐令姜除了是他的仇人之外,还是个女人,一旦她和叶逢春落在戎狄人手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徐令昭正要答话时,徐令姜先一步颤声道:“我,我们走了,你,你们怎么办?!” “我等生来就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但是太子妃,您不一样!若是让戎狄人知道您的身份,他们定然会用你来威胁殿下的,您想让殿下被他们威胁么?” “我……” 徐令姜刚起了话头,山谷上方突然响起一道诧异的男声:“徐令姜?!” 徐令姜下意识转头。 就对上山谷上方那一双嗜血的眼睛。 徐令姜瞳孔猛地一缩。 叶知秋!当真是他投靠了戎狄!!! 叶逢春听到这声音,也跟着扭头。 看到山谷上的叶知秋时,她当即高喊了一声:“大哥!” 叶知秋现在顾不上自己的亲妹妹了,他的目光聚集在徐令姜身上。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叶知秋甚至怀疑,自己眼睛花了,不然身为太子妃的徐令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看到徐令姜惊愕的模样,他便知道,自己眼睛没有花。 真是徐令姜!她从华京来边关了!呵,他们夫妻四载,他在外奔波三年,徐令姜连信都不愿主动给自己写,可到了李慕载这里,她竟然为他从华京奔赴千里而来! 叶知秋哂笑一声。 看来权利果真是好东西啊! 不过她来得刚好!自己正愁要怎么对付李慕载呢!可巧徐令姜就送上门来了! 徐令姜看到叶知秋这一瞬间,便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她就见叶知秋指着她,声音响彻山谷—— “那个女人是李慕载的太子妃!抓住她!李慕载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了!!!” 第88章 重逢 ◎你怎么来了?◎ 徐令昭和秋荻听到这话, 顿时十分默契的,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叶知秋的祖宗! 那厢戎狄人听到徐令姜的身份之后,个个目露兴奋, 挥舞起手中的弯刀,齐齐朝徐令姜扑来。 叶逢春双目撑圆, 不可置信叫了声:“大哥!” 说着,她喃喃便要上前。蓦的胳膊一沉,在叶逢春还没反应过来时, 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 一把将她甩到身后:“后面待着去!” 叶逢春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徐令姜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来:“逢春!” 戎狄人齐齐朝徐令姜扑过来。 徐令昭想都没想, 便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和秋荻两人, 将徐令姜护在中间。负责押送粮草的其他士兵见状,也齐齐持刀护在周围。 可经过先前的偷袭,他们的人损失惨重, 如今戎狄人全力进攻, 他们压根就撑不了多久。 叶知秋立负手立在山上,笑得一脸得意:“徐令姜, 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你再这么负隅抵抗, 只会死更多的人!” “我呸!”徐令昭啐了一口,抬手对着叶知秋就射了一箭,“通敌卖国的狗东西!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软骨头吗?!” 箭羽逼近,叶知秋想都没想, 便一把拽过身侧的士兵,替自己挡了一箭。而后满脸厌恶将士兵推开, 目光恨恨盯着徐令昭:“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想找死, 我成全你!” 叶知秋大手一挥, 又指向徐令昭:“那是李慕载的小舅子,只要抓住这两个人,何愁李慕载不会投降!” 戎狄人士气高涨,手中的弯刀挥舞的更快了。 纵然徐令姜这边的人拼死抵抗,可因双方实力悬殊,最终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被护在中间的徐令姜脸色发白,她哆嗦着身子,攥住叶逢春的同时,另外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捏住了一只金簪。 若真到这一步,她宁可死,也绝不会让戎狄人用她去威胁李慕载!只是—— -- 第216页 她从华京千里迢迢而来,就想亲眼看看李慕载的。他们已经分开一个月了,她想看看他现在好不好,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的,还想向他求证,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但是好像不行了。 徐令姜的目光落在越来越近的戎狄人身上,闭眸苦涩笑笑,再睁开眼时,眼里全是决绝。 叶逢春看着山上的叶知秋,又是痛心疾首,又是怒其不争,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和徐令姜被人护在最中间。 蓦的,叶逢春看见徐令姜袖中金光一闪,她立刻尖锐叫了一声,“姐姐”,然后整个人扑过去,紧紧攥住徐令姜那只手,呜咽着摇头:“姐姐,不要!不要!” “逢春!你想我落在戎狄人手上吗?!” 徐令姜脸色煞白,可神色却十分坚定。叶逢春瞧见她这样,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戎狄人既然知晓了徐令姜的身份,一旦徐令姜落在他们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姐姐!” 叶逢春哭着,可攥着徐令姜的手,却没先前那么用力了。 “咕噜咕噜——” 徐令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头颅滚了过来,是他们这边的士兵。 护在徐令姜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徐令姜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挣脱徐令姜,抬手举起手中的金簪,就要向自己刺去。 山顶上的叶知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立刻高喊道:“徐令姜要自裁!快!拦住她!” 话音刚落,叶知秋耳尖猛地一动,他几乎下意识身子朝左侧一偏。下个瞬间,一支箭羽擦着叶知秋的颊边而过,射/进他身侧的树上。 徐令姜闭眼,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了,金簪要朝自己脖颈上刺去时,就听有人突然高喊道:“小宣将军!是小宣将军!!!兄弟们,小宣将军来支援我们了!!!” 徐令姜猛地回头。 就见不远处泥土飞溅,领头的银铠小将,手持一柄红缨枪,纵马朝他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 见援军来了,押送粮草的将士们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个个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开始拼尽全力厮杀。 局势瞬间反转,站在山上的叶知秋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原本以为,今日能活捉徐令姜的,却不想,禹州的援军来得竟然这么及时。眼见戎狄人死的越来越多,叶知秋只得恨声道:“撤!” “狗东西!打不过就想跑!没门!” 徐令昭见状,当即抬手搭箭张弓,三值支箭羽齐齐设上去,两支射中了叶知秋身侧的两个戎狄人,另外一支射中了叶知秋的肩胛骨。 叶知秋身形踉跄了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这位前小舅子的箭法有多准,便不敢再回头,只得仓惶带人逃了。 徐令昭连着又射了几箭,可碍着地势的缘故,却都落空了,他只得扭头,满脸愤恨道:“小宣将军,叶知秋那狗贼也在,让我去杀了他!!!” 说着,翻身上马,便要去追。 徐令昭正要挥鞭驱马时,徐令姜猛地冲出来,高喝一声:“徐令昭!你给我滚下来!” 叶知秋那人诡计多端,焉知他此举不是请君入瓮! 再说了,现在他们当务之急,是先将粮草运送到禹州城去! 徐令昭被徐令姜骂的有些懵。 在他的印象里,徐令姜说话一贯端庄,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她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 小宣将军杀了两个戎狄人之后,驱马过来,道:“徐虞侯,穷寇莫追!还是先将粮草运送过去吧!禹州城内已经揭不开锅了!” 徐令昭木着脸跟着小宣将军走了。 剩余的戎狄人三两下就被解决掉了,小宣将军道:“诸位兄弟再辛苦一下,先随我将粮草送进禹州城,至于这里阵亡的兄弟们,回头我会让人来为他们收敛尸骨的。” 纵然众人刚经历完一场恶战后,都有些体力不支,可他们也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是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一起护送着粮车往前走。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直到日暮时分,众人才终于到了禹州城。 进入城内,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被烧的只剩一半的破布帘子,在夜风里飘荡,像是随风起舞的招魂幡,毛色黑亮水滑的乌鸦嘶鸣着,在废墟里觅食。 此时天已擦黑了,但禹州却只有极少数的地方亮灯。纵然李慕载他们将禹州夺回来了,可夺回来的却是一座死城。 戎狄人在攻陷禹州城后,便以虐杀城中百姓取乐,如今城中活下来的已不足百人。 徐令姜和叶逢春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粮车上,一路被拉到刺史府。 小宣将军从马背上下来,立刻命人去禀报:“快去禀报殿下,就说太子妃来了!” 那小兵抓了抓头盔上的穗子,小声道:“太子殿下不在!他外出去巡防了!” 小宣将军没料到会这么不巧,他当即便道:“那还不派人去找!” 小兵得令正要去时,却被徐令姜拦住:“不必了,正事要紧,待殿下忙完了,自然便会回来的,小宣将军,我可否进去等殿下?” “当然,太子妃您请。” 小宣将军说着,让人带着徐令姜去李慕载的住处。 当初戎狄人占领禹州之后,也曾在这里落脚过,是以刺史府并未遭到毁坏,但内里的陈设却早已被洗劫一空了。 -- 第217页 徐令姜推门进去时,屋内空荡荡的,目之所及,除了桌椅床榻,和一副地图之外,便再无其他的东西了。 小宣将军见徐令姜抱着双臂,脸色冻的发白,便让人弄了一盆火来。 送来的不是他们在华京惯用的红罗炭,而是一盆架着树枝的柴火,小宣将军当即呵斥:“瞎了你的狗眼了!竟然拿这个来给太子妃用!还不赶紧拿下去换灶炭来!” 徐令姜叫住那个小兵:“不必换了,就这个吧。对了,将军,城中可缺水?” 小宣将军见徐令姜风尘仆仆,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缺的,太子妃稍后,末将这便让人给送吃食和水来。” 进了刺史府之后,叶逢春和徐令昭便也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了。 过了好一会儿,饭菜和热水才先后送过来,如今城中寒冷,屋内也无地龙熏笼,徐令姜只得用帕子草草擦拭过后,换了李慕载的衣裳,然后又披了李慕载氅衣,蜷缩在火盆旁的榻上等李慕载。 李慕载如今即便已位至太子,但到军中,凡事还是亲力亲为。 他亲自带人在城中巡视一番,又将诸事安排妥当,待回刺史府时,已是临近子时了。 门口站岗的小兵,一见到李慕载归来,立刻将身体站的笔直,高声道:“报告太子殿下,太子妃来了!” 李慕载原本正在上台阶,听闻这话,脚下一顿,身子猛地趔趄了一下。 身旁的副将正欲伸手去扶时,李慕载已瞬间站稳了,旋即大步朝府内走,飞扬的袍角几乎都能带出虚影来。 李慕载一路疾行至院中,便见屋内隐约有灯光。 他脚下顿了须臾,调整过呼吸之后,拾步上了台阶,而后推门进去。 他朝思暮想的人,此时就抱膝坐在榻上,像只鸵鸟一般,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一个身形不稳跌下去时,李慕载立刻飞奔上前。 徐令姜心下猛地一悸,才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那一瞬间时,她的惊呼声还没叫出口,便已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令姜,你怎么来了!” 李慕载沙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徐令姜浑身一颤,猛地抬眸。 四目相对,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连日来的惊恐须臾间便涌了上来,徐令姜像是终于寻到了倚靠,她立刻伸手抱住李慕载的腰身,将头埋在李慕载怀中,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李慕载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会从华京来找他!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姑娘,这么冷的天,是怎么从华京奔赴千里而来的?! 若不是真真切切拥着徐令姜,李慕载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李慕载将徐令姜又搂紧了几分,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大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徐令姜的背心,无声安抚着。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宣泄完的徐令姜这才止住了眼泪,从李慕载怀里微微退开了些许,泪眼婆娑望着李慕载,单手抚着他的脸,眼里全是心疼。 李慕载捉住徐令姜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沙哑问:“不是让你在华京等我么?怎么亲自过来了?!” 徐令姜窝在李慕载怀中,瓮声瓮气道:“我不放心你。” 他们成亲这么久,这还是徐令姜第一次在李慕载面前袒露自己的关心,李慕载有些诧然,又有些开心。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徐令姜这才想起正事来,她忙坐起来道:“叶知秋没死,他投靠戎狄了,我们今日来禹州的路上,还遇见他与戎狄人设伏来击杀我们。” 说完之后,徐令姜见李慕载面上并无惊讶之色,不禁愣了愣,讷讷问:“你……你早就知道了?!” 李慕载轻轻颔首。 他叹了口气,拥着徐令姜坐下:“在我刚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戎狄人之所以能这般势如破竹的攻城夺地,全是因为叶知秋这个叛徒为戎狄人提供了边防图。李慕载道:“在我发现这一点之后,我便已将边防重新调整过了。” 徐令姜听到李慕载这么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李慕载既已知道这事了,那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徐令姜圈住李慕载的腰,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到后面时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李慕载垂眸,见徐令姜已经睡着了,便将人抱着放回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徐令姜连日奔波,如今终得见李慕载了,紧绷的神经便彻底松懈下来了,是以她这一觉睡的格外长,待徐令姜再醒来时,李慕载正坐在桌旁皱眉看地图。 徐令姜刚动了一下,李慕载便转头看了过来:“醒了?” 徐令姜点了点头,撑着身子正要坐起来时,突然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89章 攻打 ◎若是我军粮草充足,那两城早就被夺回来了。◎ 李慕载放下地图, 快步过去,关切问:“怎么了?” 徐令姜摇摇头,脸色有些不自然:“没, 没事,你今天不忙么?” “还好, 你哪里不舒服?!” 李慕载一撩袍摆在床边坐下,当即便要为徐令姜检查。 徐令姜闪躲着,见李慕载执意要看, 只得抓住他的手, 红着脸:“没, 就是, 我是骑马来的。” 李慕载愣了愣, 见徐令姜脸上染了胭脂色,瞬间便懂了。 “你先坐着,我去找人给你拿药。” -- 第218页 说着, 李慕载就要起身, 却被徐令姜攥住袖角:“不用,我有药的。” “那我帮你?” 徐令姜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李慕载见状, 便也没再强求。 徐令姜待他出去之后, 这才解开裙子。 她本来就不会骑马,再加上路途遥远,纵然马鞍上又重新加了厚毯子,可她大腿内侧还是被磨伤了。 李慕载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听到徐令姜唤他,他才推门进去。 徐令姜已经将自己收拾好了, 正坐在床上绾头发, 看见李慕载正要说话时, 李慕载已经俯身抱住了她。 徐令姜愣了下,旋即又反手抱了抱他,轻声道:“没事的呀,先前我一直遗憾自己不会骑马,刚好经过这一次之后,这个遗憾就没有了呀!” 说着,依恋的在李慕载身上蹭了蹭。 李慕载正想说些什么时,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粗狂的声音响起来:“殿下!殿下……” 李慕载护住徐令姜,微微侧头,冷声呵斥:“出去!” 直接冲进来的副将一愣,旋即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太子妃来了,当即麻溜转身跑了出去。 徐令姜道:“去吧。” 李慕载轻轻颔首,松开徐令姜道:“你若有事,找门口的守卫即可。” 很快,院外传来脚步离开的声音。 徐令姜从床上下来,草草梳洗过后,便去看叶逢春了。 叶逢春裹着狐裘,立在院中,小脸冻得惨白。 徐令姜一见她这模样,便知她是在想叶知秋了,正欲上前说话时,叶逢春瞧见她,已先一步开口:“姐姐,对不起。” 昨日见到叶知秋还活着时,叶逢春是欣喜的。 可欣喜过后,却又十分愤怒!大哥怎么能跟戎狄搅和在一起呢!他曾是国朝的将军啊,他怎么能做下这等通敌叛国的事呢! 徐令姜拉住叶逢春的手,将她带进屋内的火盆边,替她拨去脸上的发丝,郑重道:“逢春,我说过的,你是你,叶知秋是叶知秋,他做的事,与你无关。” “可他是我大哥啊!”叶逢春闻言,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大哥虽文武兼修,可我知道,他曾经最大的心愿,便是像宣老将军那样,率军迎敌,保卫朝中子民,成为所有人都称赞的大英雄。可他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叶逢春向来爱憎分明,如今看着她嫡亲的大哥卖国求荣,她如何能不伤心! 徐令姜也没想到,叶知秋竟然会真的投靠戎狄人,可是昨日她们已经亲眼见过了,再去纠结这个已然没有意义了,徐令姜只得苍白无力道:“逢春,人都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的不错,可叶逢春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大哥成为一个卖国贼! 叶逢春抹着眼泪,蓦的抬眸,道:“不行!我要去找大哥!我要去问问他,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 “逢春,你——!” “苦衷?!呵,我倒也想知道,叶知秋究竟有什么苦衷,才会将边境的防御图告诉戎狄,让戎狄攻城夺地,杀害了那么多百姓?!” 话音落地时,徐令昭秋荻满脸嘲讽从外面进来。 他瞧见叶逢春满脸泪痕的模样,又哂然一笑:“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不信叶知秋那个狗东西有什么苦衷的!毕竟昨天他那副嘴脸,你也瞧见了!他连你这个妹妹都不在乎,你还指望他有良心呢?!” 徐令昭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句句在理。 徐令姜拉住叶逢春:“逢春,你别冲动!” “我……” “你要想见那个狗东西,迟早都会见到的!”徐令昭打断叶逢春的话,“现在就别搁这儿掉金豆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城中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帮衬一把呢!” 说完之后,徐令昭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令姜拍着叶逢春的手,轻声道:“令昭就是那个脾气,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叶逢春摇摇头,想到昨日来刺史府上时,看到城中满目疮痍的模样,叶逢春鼻头又猛地发酸,她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道:“徐少爷说的有道理,姐姐,我出去看看,砍有什么能不能帮上忙的。” 毕竟禹州被屠城,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大哥的缘故,叶逢春想弥补一二。徐令姜知道叶逢春的心思,便也没拦着,反而同叶逢春一起去了。 戎狄人在逃离禹州城时,曾在城中放了一把火,如今城中不少房子都被毁掉了,但因城中百姓被屠杀的所剩无几了,倒也勉强够用,只是粮草还是不足。 这天寒地冻的,城中百姓每日只得两碗薄粥,个个面黄肌瘦瑟缩在一起,一双双灰败的眼里全是麻木。 夜里,李慕载回来后,徐令姜将此事同他说了。 李慕载拥着徐令姜,沉默许久,才道:“三日前,我收到官家的圣谕,说已经命人送补给来了。” 徐令姜闻言,立刻从李慕载怀中,抬头,眼睛亮晶晶问:“真的?那补给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吧。” 李慕载如是说着,却突然探过来,噙住了徐令姜的唇。 徐令姜眼睛瞬间撑圆,但却没推开李慕载。 李慕载在徐令姜唇上辗转反侧亲了好一会儿,搭在徐令姜腰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滑进了徐令姜的衣襟里。 -- 第219页 略带茧的手所过之处,皆是灼意。 待李慕载欲再近一步时,徐令姜突然攥住李慕载的手,喘息道:“不,不成!我,我,我……” 徐令姜结巴了半天,却没我出个下文来。 李慕载这才想起来,徐令姜还伤着,凑过去,声色暧昧:“我替你瞧瞧?” “不!不成!” 徐令姜将手撑在李慕载胸膛,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李慕载便没再逗弄她,而是凑过去又亲了徐令姜好一会儿,才替徐令姜将衣服拢好,将人搂在怀中,气息不稳道:“不闹你了,睡吧。” 徐令姜都要哭了,这要怎么睡呀! 她被李慕载搂着,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贴在李慕载身上,李慕载身上的变化,她自然是察觉到了。 徐令姜咬了咬唇角,只觉自己被烫的浑身都不自在,想要挪开,却被李慕载紧紧搂住,动弹不得,李慕载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嘟囔道:“别动,我什么都不做,只是抱抱你。” 徐令姜只得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 可她又想问些什么,来转移此时的尴尬。电光火石间,徐令姜突然想到赵三娘同她说的事,她便轻声问:“在我搬到弄梅巷之前,你就见过我么?” 徐令姜久久没等到李慕载的回答。 她微微侧身,正要再问一遍时,便听到李慕载均匀的呼吸声。 徐令姜虽然刚来,但从李慕载削瘦的身形来看,便知道慕载很忙。如今他既睡着了,徐令姜便没再问了,只抬手拢住李慕载的腰身,与他相拥而眠。 到了第二日,徐令姜再醒来时,李慕载已经出门了。 徐令姜知道,城中诸事都要李慕载拿主意,便也没去打扰他,只向院里的守卫打听情况。 从守卫嘴里,徐令姜才知道如今的现状。 自李慕载来边关之后,他迅速调整了边关的布防图,又亲率大军夺回了被戎狄攻占的四城,如今只剩下两城未夺回了。 那守卫道:“若是我军粮草充足,那两城早就被夺回来了。” 这件事,徐令姜有所耳闻。 当初李慕载来时,是带足粮草的,可戎狄人每夺一城,便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李慕载将城夺回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城中幸存百姓活生生饿死,只得将军粮分一部分给他们。如今粮草不足,纵然他们有心驱逐戎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慕载成日早出晚归,每日回来之后,便倒头就睡,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心都是紧蹙在一起的。 徐令姜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越往后天气越冷。 他们先前运来的粮草,已撑不了几日了,李慕载曾将主意打到了戎狄人身上,但戎狄人似是知道了他们粮草不足,无论李慕载派去的将军怎么挑衅,他们都不出来应战,逼急了便将国朝百姓从城墙上推下去。 不但如此,据说戎狄那边也是粮草不足,可他们竟在城中烹国朝百姓而食。 李慕载本想着率人强攻,可偏生燕州三面都是峭壁,大军压根无法过去,所以即便李慕载他们心急如焚,可却又无可奈何。 而朝廷的补给迟迟不来,李慕载等不了了。 徐令姜人虽然在后院,但将前院的动作听的十分真切。这一日,她听到前院时不时传来盔甲撞击声,和凌乱脚步声,便猜李慕载已经有了应敌之策。 果不其然,这天夜里,李慕载回来时,便同徐令姜道:“令姜,我打算明日亲率大军去攻打燕州。” “可你先前不是说,燕州易守难攻么?!” 徐令姜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单手揽住徐令姜,沙哑嗯了声:“禹州城幸存的百姓中,有一个老者是燕州的采药人,他知道一条小径,可以进入燕州城。” 这是要里外夹击的意思?! 战事徐令姜不懂,她也不便插手,在听到李慕载说完之后,她沉默须臾,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穿着红线的平安符,为李慕载戴上,而后靠在他怀中,轻声道:“这是我在华京为你求的,答应我,明日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李慕载抱紧徐令姜,郑重道:“嗯,我会的。” 第二日,按照李慕载的计划,他们兵分两路。由小宣将军带着一百精锐,跟着那药农穿过悬崖峭壁进入燕州。而李慕载则带着另外一拨人,在明处叫阵,以转移戎狄人的注意力。 却不想,第二日李慕载他们还没出发时,朝廷的补给来了。 见到粮草之后,一众将士瞬间气势高涨。 李慕载同押送粮草的官员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到他与小宣将军约好的时辰了,李慕载便翻身上马,领着将士浩浩荡荡出城去了。 徐令姜站在城楼上目送着李慕载走远之后,刚转身,便见不远处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 那青年面容温润,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侧的叶逢春身上。 “见过太子妃。” 来人拱手冲徐令姜行礼。 徐令姜笑笑:“顾主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予忱。徐令姜拍了拍叶逢春的手,便转身走了,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风呼呼的刮,吹的城墙上旌旗烈烈。 顾予忱从华京而来,满身狼狈,但一双眼睛却如往昔一般温暖明亮,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干净净的纸包,而后双手捧着递过来,冲叶逢春道:“这是你最爱吃的那家糖雪球。” -- 第220页 第90章 诛心 ◎芸娘就是鲁王府真正的郡主!!!◎ 李慕载率军出征后, 徐令姜一直心神不宁的,她回刺史府小坐片刻后,还是静不下心来, 索性又重新上了城墙。 目之所及,天地一色, 城外寒风卷地百草折。 叶逢春和秋荻见状,也都没说话,只默然陪在徐徐令姜身边。 城中百姓也知道, 今日李慕载他们要去夺燕州一事, 也都跟着在城墙上翘首以盼等消息。 城墙上人头攒动, 城外寒风呼啸。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守城小兵正要燃城墙上的灯笼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有人来了!” 众人齐齐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一束亮光从远处疾行而来,紧接着, 有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因为不知是敌是友, 守城的将士立刻下令熄灭灯火,让所有人做好迎敌的准备。 徐令姜倏忽间攥紧袖子, 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 远眺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移动的火光。其余众人也都屏息以待,等着那队人马走近。 “嘚嘚——” 马蹄声将火光带的近了。 那队人马奔至城下,为首那人高举火把, 高声道:“燕州已夺回!殿下命我等来传喜讯!” 这话一出,城墙上安静了一瞬, 继而爆发出欢喜雀跃声。 守城小将却没立刻开城门, 而是俯身眯眼朝下面看了看, 确认下方是军中的熟面孔,这才命人开城门。 “姐姐!”叶逢春一把扶住身形趔趄的徐令姜。 徐令姜摇摇头,步履凌乱:“走,我们下去看看!” 他们一干人等下去时,回来报信的小将正在说燕州那边的战况。 经由李慕载和小宣将军双面夹击,历经一个时辰的激战,燕州城已被夺回。燕州连着梧州,攻下燕州,此战他们已是胜了大半。 如今,李慕载已率人朝梧州攻去。 梧州是国朝最后一座被戎狄人占领的城池,亦是戎狄人的军事大本营,只要将梧州夺回,那么此战就算完胜了。 这些事徐令姜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李慕载。 待那小将说完,李慕载急急问:“那殿下呢?!殿下可曾受伤?!” “回太子妃,殿下不曾受伤。” 听到这话,徐令姜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城楼上待了大半天,徐令姜早已被冻的手脚冰凉,如今得了这个好消息,她才应了叶逢春回去歇息的话。 叶逢春扶着徐令姜回了后院,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徐令姜泡脚。 热气从脚心攀上来时,徐令姜的身体才慢慢暖和起来,她拉过心不在焉的叶逢春,低声道:“放心,殿下此去之前,曾答应过我,会保你大哥性命无虞。” “哐当——” 叶逢春手中的火钳掉在火盆上。她反手紧紧攥住徐令姜的手,嚅动着唇角,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感激叫了声:“姐姐。” 徐令姜轻轻颔首,露出个了然的笑,示意她都明白的。 李慕载此去梧州,整整三日都没有消息传来。 徐令姜虽心急如焚,但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强压住心里的担心,每日同叶逢春他们一起,为城中的百姓施粥放粮。 到第四天临近傍晚时,城楼上突然响起钟声。 徐令姜立刻掀开帘子,从屋内出来,一小兵连滚带爬进来,高声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得胜归来啦!!!” 徐令姜一听这话,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提起裙摆,朝外跑。 在华京时,徐令姜身上背负着许多身份,逼的她一举一动不得不端庄娴雅,可远离华京之后,徐令姜便将那些东西统统都抛开了。 这一刻,她只想做个普通人,想奔去迎自己得胜归来的夫君。 可跑到门外,瞧见浩浩荡荡过来的队伍时,徐令姜又蓦的止住了。 坐在马背上的李慕载已瞧见了徐令姜,他转头冲副将们吩咐一声,继而独自打马上前,然后从马背上下来,冲徐令姜伸手,温润笑道:“令姜,我回来了。” 只短短六个字,瞬间便让徐令姜破防了。 徐令姜再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当即飞奔下去,紧紧抱住李慕载。 后面那群士兵们齐刷刷垂眸,恭敬去看,而囚车里的叶知秋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恨的是目眦欲裂。 他与徐令姜成婚四年,哪怕最情浓的时候,徐令姜都没这般待过他。导致叶知秋一直以为,徐令姜生性就是这般冷淡,直到今日,叶知秋擦直到,徐令姜不是生性冷淡,她只是对他冷淡而已! 叶知秋恨恨骂着:“贱人!你这个贱人!你……” 话没说完,旁边的士兵抬手就给了叶知秋一巴掌,然后将一团臭气熏天的布塞进叶知秋嘴里,将他的污言秽语又全都堵了回去。 李慕载直接将徐令姜打横抱进府里,身后的小宣将军,不用李慕载吩咐,便已径自去安排战俘将士们的事了。 回到房中之后,徐令姜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松开李慕载,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见李慕载胳膊上的布带染有血迹,当即便想抬手去碰,可又怕李慕载会疼,只得哑着声问:“怎么伤的?” 李慕载道:“在梧州的时候,被戎狄人的弯刀蹭到了,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 第221页 他们说话间,早有小兵将热水准备好了。 徐令姜这才抹了抹眼泪,上前为李慕载卸甲更衣,帮他沐浴。 不过因着李慕载有伤在身,兼之现在的情况,两人也没谁生出旖旎的心思。 待李慕载沐浴过后,徐令姜替他绞干头发,又蹲在身侧为其上药。布带解开之后,徐令姜这才发现,那伤口狰狞,几乎是深可见骨了,哪里是小伤了! 徐令姜吸了吸鼻子,一面为李慕载上药,一面问:“疼么?!” 李慕载摇摇头,眼神温柔看着她:“不疼的。” 上过药之后,已经三日没合眼的李慕载,便拉着眼底乌青的徐令姜,让她陪自己躺一会儿。 说是躺一会儿,但两人这几夜都没睡好,这一趟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了。 徐令姜微微偏头,见李慕载还睡着,便小心翼翼起身。 推开门出去,果不其然,在院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眼睫头发上,已覆了一层薄霜,徐令姜心下一阵心疼,忙将人拉过来:“逢春,你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李慕载刚得胜归来,定然很困倦,叶逢春不想打扰他们,可她又想见叶知秋,便只能在这里干等了。 叶逢春摇摇头,唇色乌青道:“姐姐,殿下还没醒么?” 徐令姜知道叶逢春是为叶知秋而来的,便拉住叶逢春的手:“殿下应该很快就醒了,你跟我进屋去等吧。” 叶逢春道:“不,不用了,我……”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叶逢春和徐令姜回眸,便见李慕载披衣站在门口。 李慕载扫了门外两人一眼,什么都没问,只转头吩咐外面的士兵:“带逢春姑娘去见叶知秋。” 叶逢春闻言,忙欣喜冲李慕载道谢,然后快步跟着那士兵走了。 徐令姜跟着李慕载回屋,拿来梳子,慢慢替李慕载梳着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叶知秋?” 李慕载闻言,一把将徐令姜扯下来揽在怀中,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你问这话,就不怕我不高兴?” “不高兴?!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徐令姜一脸奇怪看着李慕载,想了想,又道:“我与叶知秋之间的种种,你都知道的呀,你现在才不高兴,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说完,徐令姜狡黠眨了眨眼睛, 徐令姜一贯端庄持重,闲少有这么俏皮的时候,李慕载瞬间拿她没脾气了,便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要如何处置?” 徐令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之前,官家便已判了叶家满门抄斩。 叶知秋侥幸活了下去,他非但不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反倒还干出通敌卖国这种勾当来,想到惨死在戎狄手中的那么多百姓,活剐都算便宜他了!可—— 徐令姜忧心忡忡问:“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此事可会牵扯到逢春?” 叶逢春已经够苦的了。 徐令姜不想她再被牵连了,可这次的事,却十分棘手。 康王那人老谋深算,等闲罪名扳不倒他! 可这次叶知秋是被他救出来的,如今叶知秋通敌卖国,只要叶知秋承认他们两人的勾结,便足以钉死康王!但若是这样,叶逢春也会受牵连的。 李慕载看出了徐令姜所想,伸手拍了拍徐令姜的后背,道:“有我在,叶逢春不会有事的。” 徐令姜立刻抬眸,眼光发亮看着李慕载,然后飞快朝外面看了一眼,立刻在李慕载的脸上亲了一口,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李慕载搭在徐令姜腰上的那只手,倏忽间收紧,不过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慕载又极快松开了,只道:“好了,为我束发吧,我要去前厅一趟。” *** 叶逢春跟着小兵到牢里时,就见叶知秋被人五花大绑着扔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嘴还被堵的严严实实的。 “大哥!”叶逢春惊叫一声,立刻扭头冲小兵道,“快开门!” 小兵将门打开,叶逢春立刻跑进来,将叶知秋扶起来,忙将他嘴里的破布取出来,一面为叶知秋解绑,一面问:“大哥,你怎么样?!” “死不了!”叶知秋唾出一口血沫子,嘶哑道,“水!逢春,给我倒碗水!” 叶逢春忙问小兵要水,小兵碍着叶逢春的面子给了,但却给了一壶脏水。叶知秋对着壶嘴直接往嘴里灌,结果喝了一嘴的泥沙。他瞬间咳了个半死,指着那个小兵,尖锐骂道:“你这个狗东西!竟然给我喝脏水!” “我呸!像你这种卖国贼,脏水都还是看在那位姑娘的面子上给你的,你喝不喝,不喝还给小爷!” 那小兵说着,便要进来重新将水抢走,叶知秋瞬间抱紧手中的水壶不撒手。 叶逢春正要劝时,有人从牢房外进来,道:“住手!叶知秋乃是重犯,殿下下令,不得伤其性命,你这般□□,若他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你可担得了这个责任!” 那小兵见顾予忱来了,这才讪讪闭嘴出去了。 顾予忱见叶逢春面色不自在,便道:“你们兄妹俩先叙话吧,我无外面守着。” 说完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从昨日到现在,叶知秋水米未进,此时早就渴的不行了,即便是脏水,他也只得忍着喝心喝了几口。略微解渴之后,叶知秋抱起水壶便要将它砸了泄愤,叶逢春先一步道:“你之后不想喝水了?” -- 第222页 叶知秋双手捧着水壶高高举起,听到叶逢春这话,只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水壶放下,恨声咒骂:“这群狗东西!等我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事到如今,大哥觉得,你怎么出去?!” “我还有你啊!”叶知秋说的理所当然,他拨开脸上的头发,从前温文尔雅的脸,此时皆是扭曲疯狂,“徐令姜不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呢么?逢春,你到她面前,去哭一哭,求一求,徐令姜定然就心软了,然后她再去给李慕载吹吹枕头风,那样我就能被放出去了!” 叶逢春眼睛瞬间撑圆。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到如今了,叶知秋竟然还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什么叫她到徐令姜面前去哭一哭,求一求,徐令姜竟然就心软了,然后徐令姜再去给李慕载吹枕头风,这样他就能被放出去了! 当初爹娘尚在时,无论叶知秋犯了什么错,总有爹娘给他兜底,如今爹娘不在了,他竟然妄想让自己给他兜底?! 叶逢春颤声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啊!!!” “我,我,我……” 叶知秋眼神瞬间变得闪躲起来,继而他狠下心道:“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可只要李慕载不说,华京谁知道,我还活着!” 这话一出,叶逢春便知道叶知秋已经无可求药了。 想来叶知秋也知道,自己妹妹嫉恶如仇的性子,便又打起感情牌来。 叶知秋攥着叶逢春的袖子,央求道:“逢春,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只有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去死吗?大哥知道错了,大哥知道自己斗不过位高权重的李慕载,大哥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这一次,你得救大哥啊!大哥答应你,待这件事了了,大哥带你去遍历山河去,你想去哪儿,大哥都带你去,好不好?!” 叶知秋言辞诚恳,满脸真挚,可叶逢春却是听的心寒。 叶逢春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含泪光看着叶知秋:“大哥,其实最开始,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叶知秋结巴道:“什、什么?!” “你们知道,一旦两国起战事,朝中派来的将领十有八/九是李慕载,所以你明知道,康王是在利用你,但你还是选择与虎谋皮,将边关的布防图告诉戎狄人,想借此在边关杀了李慕载,对么?” “我,我,我……” “若是李慕载不死,反而击败了戎狄人,你也不怕。因为到时候你就算落到他手上,你也不会死,你还有我这个亲妹妹在。就像你说的,爹娘都不在了,这世上只有我们兄妹俩了,只要你在我面前哭一哭,求一求,再卖卖惨,我头脑发热,就会为你去求令姜姐姐,只要李慕载不计较这件事,你就能活下来了,对么?!” 叶知秋知道,叶逢春是聪慧的。 可他没想到,叶逢春竟然聪慧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快就猜中了他的打算。 “逢春,我错了!我错了!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事到如今,叶知秋再不敢冠冕堂皇找借口了,只得拉住叶逢春,痛哭流涕道,“逢春,爹娘都不在了,只有我们兄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答应你,只要这次能转危为安,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一次,叶逢春知道叶知秋说的是真话,但—— 叶逢春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她哭道:“可是大哥,已经迟了。” 他犯的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啊!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康王府。 李慕载与康王早已是势同水火,如今有这么大一个机会,李慕载焉会放过!再说了,若饶了叶知秋,那死在戎狄手中百姓的冤魂如何能答应! 叶知秋跌坐在地上。 叶逢春哭道:“大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叶知秋如今已是万念俱灰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叶逢春,你忘了,我们叶家是怎么落败的吗?!都是因为徐令姜那个贱人,和李慕载这个奸夫,若不是他们废了我的胳膊,断了我的前途,爹爹又怎么会将你嫁给赵昱……” “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吗?!”叶逢春恨铁不成钢打断叶知秋的话,“若不是你劫持令姜姐姐意图侮辱她在先,何以会被李慕载废掉胳膊!至于我嫁给赵昱一事,大哥,你扪心自问,这件事,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叶逢春不是傻子,当初康王府来提亲时,叶筠曾犹豫过,最后是在叶知秋的劝说下,才应允这门亲事的。 “至于我们叶家落败一事,更是你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你愚蠢,又怎会被赵昱利用,连累全府呢?!” 叶知秋暴起:“我……” “你将所有的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却殊不知这所有的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若不是你见色忘义,鼠目寸光,为了芸娘郡主的身份,而与令姜姐姐和离,何以会有后面这一堆灾祸?!大哥,想必你现在都还不知道呢吧,芸娘才是鲁王府真正的郡主!” 这话一出,叶知秋顿时如五雷轰地。 他瞠目结舌瞪着叶逢春:“你,你说什么,芸娘,芸娘她……” “芸娘就是鲁王府真正的郡主!!!” -- 第223页 “不可能!!!鲁王府不是已经找到郡主了吗?芸娘怎么可能是,不可能!不可能!” 叶知秋拒绝相信,这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因为他。 叶逢春看着他状若癫狂的模样,心有不忍,可她也知道叶知秋的性子,只得狠下心,继续道:“这一切都是康王谋划的,那个假郡主和芸娘身边的那个茯苓,都是康王府的细作。” 叶知秋满目惊愕:“茯苓?!你说茯苓……” 叶逢春没去看叶知秋,而是道:“茯苓也是康王府的细作。” 这句话,成了压倒叶知秋最后一根稻草。 叶知秋从没想过,从华京到戎狄,一直陪着他的茯苓,竟然也是康王府的细作?!所以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拜康王所赐!自己最该恨的人应该是康王才对! 可笑自己竟然还被他耍的团团转,甚至为他当刀对付李慕载他们!!! 叶逢春看着仰头自嘲狂笑的叶知秋,心里也是刀割一样的疼。可她没有办法,都到现在了,她不能让叶知秋还被人蒙在鼓里! 叶知秋仰头大笑,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叶逢春立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秋慢慢坐起来,转头沙哑道:“逢春,你去告诉徐令姜,让她来见我,李慕载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给他双手奉上。” 第91章 下线 ◎叶知秋死了。◎ 叶逢春没动, 神色略有迟疑。 叶知秋勾唇自嘲一笑:“事到如今了,我一个阶下囚,还能怎么对徐令姜不利呢?!” “大哥……” 叶知秋转过身, 不去看叶逢春,只道:“你去替我传话, 至于见不见,是徐令姜的事。” 叶逢春没办法,只得去了。 她出去时, 就见顾予忱守在外面, 叶逢春直接对他视而不见朝外走。顾予忱也不说话, 只默然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之后, 叶逢春突然就发了脾气。 她倏忽转过身, 凶狠瞪着顾予忱:“你当真还喜欢我?” 顾予忱立刻点头:“喜欢的。” 叶逢春道:“那你帮我把我大哥救出来!” 叶知秋的罪名是通敌卖国,谁与他沾上,都不会有好结果。 叶逢春以为, 她可以就此吓退顾予忱, 却不想,顾予忱神色包容看着她:“好。” 叶逢春被噎了一下, 她鸡蛋里挑骨头道:“你如今只是个小主簿, 你要怎么救?” “我会想办法。” “你可知,我大哥犯的是通敌卖国的罪,你……” 顾予忱点点头,神色温柔道:“我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 叶逢春都要怀疑顾予忱脑袋坏掉了,她瞪他:“知道你还救?你不想要你的前程了?!” 顾予忱看着她, 眼底滑过一抹伤痛, 声音笃定道:“那些都没你重要。” 他的前途, 是叶逢春用嫁给赵昱换来的。 如今只要她开心,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叶逢春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之前的顾予忱,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腼腆害羞,在自己面前像个愣头青一样,他们之间的种种,几乎是由她主导的。现在虽然也是这样,可每每看到顾予忱看到自己的眼神时,叶逢春始终狠不下心来。 到最后,她只得故作恶狠狠丢下一句,“不准再跟着我”,便提着裙子跑了。 徐令姜正在收拾东西,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转头见叶逢春气喘吁吁跑进来时,不禁愣了一下,旋即站起来,打趣道:“路上还有霜呢,你跑这么急做什么?难不成是顾公子在身后追你啊?” 叶逢春一双杏眼瞬间撑圆。 徐令姜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竟然真的歪打正着了。 叶逢春回过神来,瞧见徐令姜脸上促狭的笑时,顿时嗔怪叫了声:“姐姐!”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徐令姜倒了盅热茶递过来,“来,我煮了姜茶,喝点暖暖身子。” 叶逢春接过茶盅,放在掌心里暖了须臾,便如实说了:“姐姐,我大哥说他想见你,你要去见他么?” 最后一句,叶逢春问的十分迟疑。 徐令姜手上动作一顿。 她与叶知秋到最后,几乎已经是恶交了,她想不明白,叶知秋要见自己做什么?! 徐令姜问:“他除了说,想见我之外,还有没有说其他话?” 叶逢春顿了须臾,道:“大哥说,若是你肯见他,太子殿下想要的东西,他会双手奉上。” 李慕载想要的,自然是康王与叶知秋勾结的证据了。 听到叶知秋这么说,徐令姜几乎想都没想,便应了。 秋荻走到门口时,恰好听到这话,当即便想转身去告诉李慕载,但脚下只迈开一步,又蓦的止住了—— 她没忘记,她现在的主子是徐令姜。 是以秋荻等在门口,见徐令姜和叶逢春出来时,便道:“太子妃,属下跟你一起去。” 徐令姜看了秋荻一眼,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三人一同往牢里去。 叶知秋知道,徐令姜一定会来见自己的。 待叶逢春走了之后,他先是将头发又重新梳了一遍,又用先前狱卒送来的水,将自己脸上的污垢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拽了拽身上皱巴巴的衣裳,而后坐在桌边,等着徐令姜的到来。 -- 第224页 徐令姜一他进来,瞧见坐的端正的叶知秋时,眉心微蹙了一下,便道:“听逢春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你说吧。” 叶知秋并未立刻答话,而是看向叶逢春和秋荻。 秋荻立刻拧眉骂道:“你这个卖国贼!我们太子妃屈尊降贵来看你,是给你脸了是不是?你……” 徐令姜打断秋荻的话:“秋荻,你和逢春先出去。” “太子妃?!” 徐令姜道:“出去吧。” 秋荻只得满脸不情愿和叶逢春走了。 隔着栏杆,徐令姜神色冷淡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叶知秋的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同和离后,他每次见到她的激愤不同,徐令姜对他只有冷淡。一如他们那四年婚姻中,徐令姜对他的态度。 叶知秋望着徐令姜,喃喃道:“其实最开始,我们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初成婚时,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 那时候,徐令姜也曾真心对他笑过,也曾真心拿他当夫君看的,可后来为什么变了呢?! 叶知秋绞尽脑汁的想。 他想起来了,是从他们成婚不久后,同僚时不时同他打趣,问他娶了个才女是何感受?他们平日里在府上可是以舞文弄墨取乐?不知他们俩谁胜的多啊!应该是尊夫人吧?! 初听时,叶知秋只一笑而过,后来听的多了,他便觉得刺耳起来。 再加上,那时徐令姜每有新作,皆会惹人追捧。相比徐令姜的春风得意,他在官场上因为屡屡犯错,时常被上司叱责。 回家时,瞧见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徐令姜时,叶知秋开始疑神疑鬼,他觉得徐令姜那笑容里带着嘲讽。 之后,他便时常寻借口同徐令姜吵架,又以叶母身体不好为由,让徐令姜接下掌家之权。他们夫妻不和,叶母是知道的,她理所当然站在他这边,又开始各种折腾徐令姜。那些种种,叶知秋也知道的,那时他曾想过阻止叶母的,可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你想还被同僚看不起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令姜的声音,将叶知秋从回忆中拽了回去。 “我……”叶知秋鼓足作勇气,小心翼翼看着徐令姜,“令姜,当初娶你的时候,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 叶知秋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徐令姜打断了:“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徐令姜一句话,瞬间将叶知秋钉在原地。 叶知秋勾起唇角,自嘲笑了笑,再抬眸时,眼里一片平静:“好,我们来说正事。” *** 叶逢春和秋荻等在外面。 秋荻频频回首朝牢里看看,又扭头,朝不远处看看,然后目光落在叶逢春身上。 叶逢春看见了,但也只装作没看见,只是盯着门口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秋荻和叶逢春齐齐转头,就见徐令姜从里面出来了。 叶逢春和秋荻快步过去。 徐令姜冲她们笑笑,又看向不远处的顾予忱,道:“劳烦顾主薄跑一趟,去同殿下说一声,叶知秋想见茯苓,问殿下可否应允?” 李慕载早就知道茯苓是奸细,是以在攻打梧州之前,便将茯苓的画像传给军中诸位将士,让他们务必抓活口。 如今茯苓也被抓了,只是被李慕载关在别的地方。 顾予忱领命去了,徐令姜则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单独留了叶逢春说话。 徐令姜握住叶逢春的手,低低叫了声‘逢春’,其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叶逢春已先一步道:“姐姐,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我大哥这次犯的是大罪,谁都救不了他的,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那终究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叶逢春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徐令姜心有不忍,可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她只是握住叶逢春的手,无声安抚着。 *** 几乎是徐令姜前脚去见叶知秋,后脚李慕载便得到消息了。 下属立在门外问:“殿下,可要阻止太子妃过去?!” 李慕载沉默须臾,道:“不必。” 那下属立刻悄无声息下去了,结果没过多久,顾予忱过来说了叶知秋要见茯苓一事,李慕载想了想,也应了。 只是让李慕载没想到的是,这一应便出了大事。 临近傍晚时分,有人跌跌撞撞来禀,说叶知秋和茯苓一起自杀死了。 彼时李慕载正在给朝廷写折子,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满脸杀气起身,步履匆促去了牢中。 负责看守的小兵立刻抖若筛糠跪下。 李慕载上前,揭开尸体上的白布。 茯苓是被叶知秋掐死的,而叶知秋则是撞墙而死的。 那守卫还在兀自请罪。 李慕载抬手摁了摁跳动的眉心,冷着声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那守卫吓的早就不会说话了。 顾予忱上前道:“回殿下,臣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这个消息。知道此事的,除了看守的人之外,就只剩殿下和臣了。” 李慕载点点头。 原本他还想用叶知秋和茯苓扳倒康王的,如今他们俩都死了,不过只要他们死了的消息没传出去,此事依旧还能做文章的! -- 第225页 李慕载道:“吩咐下去,叶知秋和茯苓是重犯,以后将他们单独关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探视!” 小兵忙应了,又颤巍巍举起一块布:“殿下,这是叶知秋死前一直攥在手心里的。” 李慕载接过。 展开之后,扫了一眼,眸色微滞了下,旋即便将那东西收入袖中,转身朝外去了。 回去之后,李慕载先去了趟书房,将先前没写完的奏折重新写完,命人送出去之后,这才起身去了后院。 后院内灯火融融,屋内的倩影投在窗户上。 李慕载立在院中看了片刻,这才推门进去。 徐令姜正坐在火盆旁,为李慕载收拾衣物,见他一身寒气回来之后,忙让人打了热水来。待李慕载盥洗过后,又拉着李慕载坐在床上,替他换胳膊上的药。 李慕载垂眸,一言不发看着徐令姜,另外一只没受伤的胳膊却没闲着,指尖细细揉搓着徐令姜的耳垂,眸色幽深望着徐令姜。 徐令姜觉得有些痒,可又避不开,只得红着脸道:“你,你别闹!” 李慕载不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徐令姜只得竭力忽视耳垂上的异样,抖着手将李慕载的伤口包扎好,当即便要端着托盘下床。 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已先一步将托盘接过去了。 与此同时,徐令姜因为跪麻了,直接膝头一软,跌在了李慕载怀中,下一个瞬间,徐令姜的耳垂再次被人捉住。 只是这次,捉住耳垂的不再是先前那双手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徐令姜耳畔时,徐令姜像是须臾间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瞬间瘫软在李慕载怀中。 李慕载一面吻她,另外一只手已经娴熟摸到了她的衣带。 李慕载辗转反侧吻了徐令姜好一会儿,慢慢揽住她,凑到徐令姜耳畔,轻笑着说了一句耳语,徐令姜眼睛瞬间睁大,血色从她脖颈处蔓延上来。 徐令姜像是被人扔进了水里,水中无所倚,她只得紧紧抱住李慕载。 明明是寒冬腊月,徐令姜却出了一身薄汗。 欢爱过后,徐令姜枕在李慕载的胳膊上,李慕载从背后拥住她,两个人像一株共生藤一般。 徐令姜想起白日的事,正要同李慕载说时,李慕载先一步开口:“叶知秋死了!” 徐令姜闻言,惊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李慕载如实同她说了,徐令姜立刻道:“他今日没同我说什么,只说他愿意如实供出他与康王之间的勾结,让我护逢春周全!” 所以那个时候,叶知秋就已决心赴死了?! 也是,他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了,若他活着回华京,定然会连累叶逢春的。倒不如卖李慕载一个人情,让他保下叶逢春! 叶知秋之人一贯自私,临终前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可—— 徐令姜忧心忡忡看向李慕载:“你不是想用他来对付康王呢么?!现在叶知秋死了,康王那边该怎么办?!” 康王是个老狐狸,若他知道叶知秋死了,定然就有恃无恐了! 李慕载垂眸,瞧见了徐令姜眼里的担忧。 他长臂一捞,将人揽在怀中,无奈笑笑。他也不知道该说,是徐令姜对他有信心,还是徐令姜对她自己有信心,今日她去见叶知秋一事,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被带过去了。 不过想到之前,徐令姜曾说,‘我与叶知秋的种种,你都知道的’,李慕载心里也不膈应,只吻着徐令姜的发顶道:“无妨,做贼的人会心虚的。” 徐令姜一愣,旋即明白了李慕载话中的意思。 只要李慕载不将叶知秋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康王知道自己的罪行即将暴露,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做些不该做的,到时候李慕载再给他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知秋被抓的第三天,军中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李慕载的亲信私下来找李慕载:“殿下,军中果真有人给康王报信,可要属下拿人?!” “暂时不必,”李慕载手中的笔微顿,头也不抬道,“先盯紧他们,留下他们或许还有用。” 第92章 华京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腊月二十这日, 官家的圣谕来了禹州。 李慕载接过旨意后,将驻城将领安排妥当后,便携着徐令姜班师回朝了。 而远在华京的康王, 此时也收到叶知秋和茯苓,已被李慕载抓了的消息。康王当即便给他的人去信, 让他们找个机会除掉叶知秋。 康王觉得,只要叶知秋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就算李慕载拿到了叶知秋的口供, 他也有办法脱罪。可让康王没想到的是, 这信一去便如石沉大海一般, 再无音讯了。 康王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 赵昱坐在一旁, 阴恻恻笑道:“父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都到现在了,难不成父王您还想着坐以待毙呢?!” 继上次用叶知秋的名义骗叶逢春无果之后, 赵昱又用了其他办法, 可却被告知,叶逢春已经不在华京了。 赵昱得到这个消息时, 距离叶逢春她们离开华京, 已经过了三日,赵昱不肯死心,还曾亲率人快马加鞭去追,可最后还是没追上。 后来官家派人去给李慕载送粮草时, 赵昱曾想主动请缨前去。可边关动荡,再加上李慕载和叶知秋都在, 康王怕赵昱有个好歹, 死活不肯, 最后这差事才落到了旁人头上。 -- 第226页 事到如今,叶逢春对赵昱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必须要得到的执念了! 康王知道赵昱的意思,但当今圣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非被人逼到绝境,或者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康王不想铤而走险走那一步! 康王背着手,在原地踱步走了好一会儿,还是谨慎道:“等等,再等等。” 赵昱哂然一笑,眼睫微垂,遮住眼底的嘲讽。 只是康王这个再等等,并没有没等到多久。 到腊月二十六那天,康王没收到他亲信的书信,反倒是直接收到了他亲信的人头。除此之外,那里面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慕载写的。 他说,这几个人在回程时,意图谋杀朝廷重犯,已被他当场击杀了,为免康王记挂,特将他们物归原主。 “嘭——” 看完信后,康王的大掌重重捶在桌上,桌上的茶盏猛地一蹦,掉到地上被摔的四分五裂! “竖子敢尔!竖子敢尔!!!” 赵昱看着气喘如牛的康王,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道:“人家都已经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了,父王,咱们还要再等等吗?!” “等什么等!”康王气的脸色通红,眼里全是阴鸷。 赵昱说的没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等李慕载回华京来置他于死地,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康王瞬间下了决定,他单手撑着扶手坐下去,冷声吩咐道:“阿昱,你去召集我们的人,告诉他们,年宴上动手!” 赵昱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应了一声,满心欢喜朝外走。 之后几日,华京表面上风平浪静,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所都在欢欢喜喜的准备迎接新年,却殊不知,内里早已是暗潮涌动了,唯独鲁王府却是其乐融融。 王府主院内,赵旸和赵靖桐陪鲁王妃用过早饭后,见侍女在廊下挂灯笼,鲁王妃不禁感慨道:“真是快啊,这眼瞅着,又要过年了。” “可不是!以前小的时候,总觉得得盼好久,才能盼到过年,如今却是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赵旸说着,上前扶鲁王妃坐下。 “谁说不是呢!不过过了年,你就二十了,也该考虑成亲的事了。”鲁王妃慢慢坐下,问,“你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是有,就告诉母妃,母妃让人给你提亲去。” 赵旸本想说,自己不急的。 可旋即,他便明白,鲁王妃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成亲了。他兄长赵暝之前曾定过一门亲事,可定亲不久,那女子便染病没了,后来鲁王妃再给他说亲时,赵暝记挂着那个命薄的女子,一直让等等再说,这一等,便等到赵暝也没了。 虽说到最后,鲁王府和那位女子家中,为两人办了冥婚,但此事对鲁王妃来说,依旧是伤痛。赵旸曾想,若兄长能留下个一男半女,母妃或许不至于消沉至此。 赵暝便微微一笑:“孩儿并无意中人,一切全凭母妃做主。” “哎,你这孩子……” 鲁王妃刚起了个话头,听到身后传来哐啷一声,她扭头,就见赵靖桐无措站着,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茶汤溅到了她的裙子上,赵靖桐垂眸,小声道:“对不起。” “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对不起!” 鲁王妃伸手,将赵靖桐拉到自己身边,抬手摸着她消瘦的小脸,神色里带了几分愧疚:“是母妃不好,你大哥没了之后,母妃一直记挂着他,却忽略了你们兄妹俩。” 赵靖桐摇摇头,垂眸不敢鲁王妃。 鲁王妃道:“母妃答应你们,母妃以后一定好好的,好好吃饭,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然后给你们兄妹俩说亲事。” 赵旸笑着插话:“母妃,阿靖才多大啊!您就想着让她成亲了!我还想着,让她多陪您几年呢!” 这话一出,赵靖桐身子猛地一僵。 鲁王妃却毫无察觉,她扭头看向赵旸:“阿靖今年十八了,若她小时候没被拐子拐走,如今怕是早就出嫁了。唉,都怪我!这些年,她不在我身边,我便想着多留她一段时日,好好弥补弥补她,是母妃太自私了!” 赵旸走到赵靖桐面前,含笑道:“母妃!话不能这么说啊!您看阿靖都没说话,显然是她也舍不得您,不愿意出嫁呢!是吧?阿靖?” 一时四双眼睛齐齐望过来。 赵靖桐攥了攥裙带,她嚅动着唇角,正要说话时,见到赵旸含笑的目光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又散了。她只得垂头,认命应了声是。 “可你也不小了,总不好因为母妃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啊!母妃……” “好了,母妃!”赵旸含笑接过话头,“您放心,阿靖是我妹妹,她的终身大事有我替她担着呢!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如今的赵旸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且他已袭了王位,时常同华京各家子弟打交道,他替赵靖桐择婿,远比她这个深宅妇人择的好。 鲁王妃便没再坚持了,只叮嘱道:“好,那你可一定要帮阿靖找个好夫婿啊!” 赵旸望着赵靖桐,笑的一脸温柔:“我会的。” 赵靖桐脸色却又白了几分,不过自从赵暝没了之后,她一直‘病着’,是以除了赵旸之外,无人看出来。 他们两人又陪着鲁王妃说了会儿话,赵旸便带着赵靖桐出去了。 -- 第227页 鲁王妃听赵旸说,他会管赵靖桐的婚事,便放手让赵旸去做了,她则打算等过了年,便开始着手挑选儿媳妇了。 从鲁王妃院子一出来,冷风一吹,赵靖桐便立刻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一个尚还带着温热的氅衣,披到了她肩头,那氅衣上还带着乌木香。 赵靖桐当即便想拒绝,却被身后的人摁住肩膀,问:“阿靖是要我送你回自己院里,还是要跟我去我院子里略坐坐?” 赵靖桐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眼里迅速蹿上耻辱来。 赵旸却恍若不觉,他替赵靖桐将氅衣的带子绑好,笑道:“我瞧阿靖冷的慌,我院子近,不如就去我院子吧。” 说完,他拉住赵靖桐,不由分说将人往自己院子里带。 周围有侍女随从经过,瞧见这一幕,齐齐装作没瞧见,只低眉敛目做着自己的事情。 去哪里的结果都一样的。 而这次,赵靖桐也如以往一样,纵然知道反抗无果,可她尖锐的指甲,还是在赵旸光裸的后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鲜红的指痕。 赵旸却似察觉不到疼一般,只专注干自己的事。 赵靖桐被迫仰着头,透过窗缝,她看见外面大雪纷飞,像近在迟尺一般。赵靖桐突然松开赵旸,抬手想朝窗外探去。 可几乎是她手刚动,下一瞬间,便被赵旸抓住,摁在榻上。 赵靖桐乌发凌乱贴在颊上,她心里的酸楚一瞬间蔓延开来,她突然道:“赵旸,你杀了我吧。” 原本埋首在她胸前的赵旸,动作一顿。 他抬头,看向赵靖桐。赵靖桐在哭,这么久了,赵靖桐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赵旸撑起身子,慢慢抬头,想去碰赵靖桐的脸颊,赵靖桐却转头避开了。她只哭着又说了一遍:“赵旸,你杀了我吧。” 在她身份暴露之后,赵靖桐以为,赵旸会杀了她。 却不想赵旸让人废了她的武功,并命两个会武功的侍女,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但如此,对外她仍是鲁王府的郡主,对内,她则成了赵旸的禁脔, 却不想,赵旸听到这话,一把掐住赵靖桐的虎口,逼迫她转头看着自己。 赵旸脸上还带着情潮,但眼底的笑却是冷的:“你害死了我的大哥,害的我父王中风在床,害的我亲妹妹有家不能回,最后凄惨死在外面,我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么?” 是!那些都是他们做的! 赵靖桐眼眶泛红看着赵旸:“那你就这般折辱我?!可是赵旸,你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鲁王妃知道我们之间……”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赵旸打断赵靖桐的话,紧紧抓住她的手,冷笑道:“你只要记着,碧落黄泉,我都不会放过你就够了!” 说完,赵旸再不给赵靖桐开口的机会。 屋外的风一吹,雪花就跟扯棉絮一样往下坠。 过了许久,屋内的动静终于停了,赵旸起身穿戴好,随手扯下一块毯子,丢在赵靖桐身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赵靖桐的侍女在门外候着,见赵旸出来,不用他吩咐,便已齐齐进去伺候赵靖桐了。 赵旸转身去了隔壁书房,亲信立刻跟上去,关上门将风雪声掩去之外,亲信忙不迭将康王府最近的动向告诉了赵旸。 赵旸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微微一笑:“看来康王这个老狐狸是想先下手为强了!” “小王爷,可要我们的人……” 亲信话还没说完,便已被赵旸打断了:“不必,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不知道此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亲信一时没明白,赵旸的意思。 康王摆明是狗急跳墙,打算趁着太子没回来之前,便先发制人的。若让他篡位成功,他定然不会放过鲁王府的。 亲信能想到,赵旸又岂会想不到,但是他不怕,不但不怕,他还打算再添一把火。 赵旸提笔蘸墨,迅速写了一封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又装好递给亲信道:“派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给太子殿下送去。” 第93章 过年 ◎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山道上雪花飞舞, 一辆马车辚辚而行。 徐令姜掀开帘子,欣赏了一会儿山色,这才放下帘子, 刚转过身,一个手炉已递了过来。 李慕载头也不抬的在看信, 但递手炉的动作却十分娴熟。 徐令姜接过手炉,捧在掌心里,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李慕载目光从信上移开, 看向徐令姜:“想问什么, 问吧。” 既然李慕载这么说了, 徐令姜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她问:“我们不赶回华京过年么?” 虽然华京与边关相距千里,但若他们走快些,还是能赶在年前回京的。可这一路上, 李慕载不但不着急行军, 甚至以天寒地冷为由,日出而走日落而息, 一副完全不着急赶回华京的模样。 李慕载沉吟了一下, 不答反问:“你想回华京过年?” “对我来说,在哪里过年都是一样的,只是你,”徐令姜语气微顿, “你如今是太子,过年若不回去, 会不会不大好?” “不妨事的, 我已向官家上了折子, 说大雪封路,队伍无法前行,年前不能回华京了,”说到这里,李慕载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更何况,我若赶在年前回去了,华京里的那场戏,又该怎么唱下去呢?!” -- 第228页 徐令姜满脸不解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将手中的信递给徐令姜:“赵旸写给我的。” 徐令姜接过,逐字读下去。初看时,徐令姜不觉得有什么,赵旸在信中只说了华京一些不起眼的琐事,并无异样之处。 徐令姜看完之后,正想还给李慕载时,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对!赵旸专程写信,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同李慕载说这些琐事的! 将信再细看一遍之后,徐令姜这才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信中说的诸位琐事联起来,传递出了一个信息:华京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现下仍在华京的王爷,就只剩下康鲁两位王爷了。瞧赵旸信中的意思,多半是康王父子打算谋反了! 到此时,徐令姜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慕载手中,明明握有叶知秋的认罪书,却仍让外人看见叶知秋还‘活着’。 因为只有叶知秋活着,才能逼康王狗急跳墙! “可……”徐令姜忧心忡忡看着李慕载,“万一,康王得逞了呢!” 虽然赵旸不再是之前那个扛不起事的少年郎了,可他毕竟还年轻,未必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康王。若到时候让康王篡位成功,那…… “若康王得逞了,那我便立刻率人转头回边关!总归华京的火,烧不到我身上来!” 徐令姜眼睛瞬间撑圆,不可置信看着李慕载。李慕载低低笑出声,将徐令姜拉住身侧,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令姜忘了今上么?” 徐令姜一顿,旋即明白了。 今上表面上看着是温润宽厚,待臣民都十分宽容的仁君,可当年端贤太子亡故后,他能在诸位皇子中,杀出重围坐上帝位,便足以证明,他远不是旁人表面上看到的那个样子。 “那康王还……” “因为他没得选了!”李慕载接了徐令姜的话,“横竖都是一死,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放手一搏。” 徐令姜听李慕载这么说,便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那都是华京的事,与他们无关,要是康王篡位成功了,李慕载可以选择清君侧,也可以选择回边关。若是康王败了,那李慕载正好可以解决掉一个仇敌,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会吃亏! 知道李慕载打算的徐令姜,之后便也不再纠结此事了,要么坐在马车里陪李慕载,要么就去后面找叶逢春。 叶知秋已死的消息,可以瞒过旁人,却瞒不过叶逢春。 叶逢春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哭一场就病倒了。她整日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原本秋荻和叶逢春坐一个马车,可鉴于顾予忱目光都要粘到叶逢春身上了,秋荻便做了一回媒婆,自己出去骑马,将马车的空间留给他们二人了。 徐令姜去过几次,见顾予忱将叶逢春照顾的很好,便也没常去打扰。 他们的队伍就这么慢悠悠走着,到了年二十九这天,他们宿在了驿站,李慕载便命人传下消息说,第二日便要过年了,反正也赶不回华京,索性便在驿站里歇息两日,等过完年再动身。 冬天行军本就艰苦,将士们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欣喜万分。 到了年三十这天,原本清清冷冷的驿站,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一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争先恐后帮驿丞干活,到晚间吃饭时,驿站已被布置的张灯结彩,众人齐齐围在桌边把酒言欢。 因军中人粗俗惯了,说起话来荤素不忌,李慕载便让徐令姜她们女眷,在上面单独辟了一桌,他下去同将士们饮了几盅酒,再折返回去时,叶逢春正双目迷离靠在徐令姜身上,两行清泪顺着叶逢春颊边滑过,但手上的酒盅却没停。 徐令姜满脸心疼看着叶逢春,一副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的模样。 李慕载脚下微顿,偏头朝身后看去。 顾予忱立在门外,瞧见这一幕,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沙哑祈求:“殿下……” 后面的话,顾予忱没说,但李慕载已经明白了。 李慕载轻轻颔首,示意顾予忱进去。 叶逢春已经喝醉了,但却一眼就认出了顾予忱。 一见到顾予忱,叶逢春立刻踉跄起身,扑进顾予忱怀中,抱着顾予忱哭道:“愣头青,你怎么才来啊!爹娘没了,大哥也没了,以后我就是孤儿了,愣头青,以后我就是孤儿了!” 自叶知秋死后,叶逢春病的昏昏沉沉的,虽然也时常流泪,但从没想今夜这般,哭成这个样子。顾予忱手忙脚乱扶着她,想腾出手给叶逢春拭泪,可叶逢春却像株兔丝花一样,紧紧缠着他,只呜咽哭着。 一顿年夜饭吃的秋荻坐立难安,现在瞧见这样,当即便道:“顾主簿,你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带逢春姑娘回房歇息去啊!” 顾予忱向徐令姜和李慕载请过罪之后,便将叶逢春抱走了。秋荻也不愿留下来,当即便也偷偷溜了,一时厅中只剩下李慕载和徐令姜两个人了。 李慕载问:“要回房么?!” 徐令姜点点头,人都已经散尽了,还不如回房的暖和。 徐令姜本想着今日是除夕,回房后可与李慕载围炉夜话守岁的,可谁曾想,一回来,就被李慕载摁在了窗边,李慕载没头没脑吻了上来。 不知是先前喝过酒的原因,还是因为李慕载,没一会儿,徐令姜的意识便有些混沌起来。周遭的红灯雪花,楼下的吵嚷声,都好像在渐次褪去,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李慕载的炙热了。 -- 第229页 意识一点一点下坠,即将要跟着李慕载沉沦时,外面突然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有流光照亮了屋内。 徐令姜一瞬间被惊的回了神。 她抬起发软的胳膊,小猫似的推了李慕载一下。 李慕载隐忍抬眸。 徐令姜本想提醒李慕载克制些,却李慕载误以为,她是想看烟花了。李慕载随手抓过一旁的氅衣,将徐令姜裹严实之后,这才抬手推开了窗户。 “嘭——” “嘭——” “嘭——” 黑沉沉的夜空中,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瞬间开到荼蘼,而后又似流星飒踏一般陨落。 徐令姜侧头,怔怔看着。 李慕载埋头在她脖颈处,用染着情欲的声音问:“喜欢烟花?” 徐令姜哑哑嗯了声。 李慕载将她严严实实压在窗台上,一只手握着徐令姜的杨柳腰,薄唇一路沿着徐令姜的脖颈,一直吻到她耳边。 徐令姜难耐仰起头,想要与李慕载拉开距离时,一个烟花猛地在夜空炸开,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 然后,徐令姜就看到了李慕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这一瞬间,李慕载烟花下的这张脸,与徐令姜七岁时遇到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了。 徐令姜倏忽间攥紧李慕载的胳膊。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慕载,声音发颤:“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第94章 烟花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慕载动作一滞, 抬眸看过来。 “嘭——” 又有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将李慕载那张脸照的十分清晰。 纵然李慕载没答话,但这一刻, 徐令姜确定:她七岁那年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李慕载! 她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竟然就近在迟尺!!! 徐令姜又惊又喜看着李慕载,还没等她开口,李慕载难耐凑过来, 低声在徐令姜耳畔说了句什么, 然后将人压在窗台上, 密密麻麻的吻,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窗外, 烟花在须臾间开到荼蘼,瞬间又似满天流光倾泻而下。 楼下的喝酒吵闹声,瞬间被抛远了, 冰火两重天里, 徐令姜紧紧搂住李慕载的脖子,将所有的呜咽化为一吻, 落在李慕载的脖颈上。 明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了, 却惹的李慕载眸色顿时沉了几分。 李慕载一时不妨,没收住力道,徐令姜身子顿时如寒风中的落叶,猛地抖动起来, 但这一次,她没像以前一样躲开, 而是紧紧抱住李慕载。 楼下一帮人喝到兴头上, 发出阵阵笑闹声, 外面雪花纷飞,落在红灯上,转瞬便化作了水,驿站里一派融融的热闹。 徐令姜发髻松散,粉面含春,趴在床边,就着李慕载的手,喝了半盅茶。 李慕载轻笑一声,将徐令姜喝剩下的茶喝了,又伸手将徐令姜揽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膝头时,又抬手抽了徐令姜的发簪,如墨的青丝瞬间在徐令姜后背上铺展开来。 屋内炭盆哔啵,身上又暖又酸,徐令姜一点都不想动,她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李慕载膝头,揪住他的衣裳,瓮声瓮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要不是赵三娘说漏嘴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当年是李慕载救的她。 可听赵三娘那意思,李慕载早就认出她了,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知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找他啊! 李慕载用指尖拂开徐令姜的鬓发,声色温润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才不是呢!”徐令姜说着,单手撑着就要起身,可无奈身体酸软的厉害,刚撑到一半,又跌回到李慕载腿上了。 李慕载眼底滑过一抹笑意,抬手捞了徐令姜一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徐令姜紧紧攥住李慕载的衣襟,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的。那天我准时去赴约,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后来我不死心,还去等了好几天,可你却一直都没去。” 先帝晚年时,有一段时间迷上了长生不老之术,妖道紫滇便趁机向皇帝进言,说要找二十对命格独特的童男童女,助他为先帝炼制仙丹。先帝大手一挥,便应允了了。 而那妖道之前曾被徐老太爷当面叱责过,他听闻徐老太爷在世时,素来最疼徐令姜这个孙女,便率先拿了徐令姜开刀。 那时,徐家走水刚过没多久,徐老太爷不在了,徐弘礼夫妇又厌弃徐令姜,是以他们纵然看不惯那妖道的行事做派,可碍着那妖道打着为皇上炼制丹药的由头,他们也不反驳,只等着到了约定的日子,便将徐令姜送过去的。 年仅七岁的徐令姜从下人口中,无意得知了这件事,便偷跑去了东宫,想找太子殿下求救。 这天下,除了皇帝之外,就属太子权利最大了。况且祖父亡故时,太子殿下还曾亲自去吊唁了,徐令姜想,若是太子殿下知道她的身份,想必肯定会帮忙的。 可去了之后,她还没接近东宫,便有凶神恶煞的东宫卫,提着刀过来蛮横驱赶,徐令姜只得狼狈逃了。 那天是冬至,天上还飘着雪,街上到处都是饺子的香味,徐令姜又冷又饿,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边走边哭,最后在桥边停了下来。 那场走水,带走了所有爱她的人,给她留下了一个扫把星的骂名。 徐弘礼和方氏,会用指尖指着她,尖锐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 第230页 那时候,徐令姜曾想过的:若是可以,她也想死的是她啊! 这样,祖父、娘亲、姐姐,他们都会活的好好的,虽然她死了,他们应该会难过。但是与其这样被人天天骂扫把星般的活着,徐令姜宁可做被怀念的那个。 可天不遂愿!七岁的徐令姜,立在桥边,她的目光落在河里。 暗夜下,河水翻涌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撞击着徐令姜的耳膜,看得久了,徐令姜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祖父、母亲、姐姐,他们都在河里冲她招手!他们在唤她去和他们团聚! 徐令姜怔怔望着河面,伸手的同时,身子也朝前倾倒。 徐家已无她立足之地了,那个妖道与祖父有仇,自己落在他手上,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如今母亲他们来接她了,她就同他们一同去吧。 徐令姜脸上带着释然的笑。 身子即将要栽下去时,腰上陡然被人一勾,下一个瞬间,她被腰上的力道猛地一拽,整个人朝后倒去。 “嘭——” 徐令姜狼狈倒在地上,便看见一个面容温润的小哥哥,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她身侧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寻短见?” 因为这一句话,徐令姜瞬间破防了。 一晚上的委屈心酸,在这一刻,悉数涌上心头,她跌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将自己的遭遇,悉数说给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李慕载听完之后,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哭的不能自已的人,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别哭了,我不会让那妖道住你去炼丹的。” “当真?!” “当真。” 那时的徐令姜虽已行至穷途末路了,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要帮她,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便问:“当真?!可,可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你怎么帮我呀!” “那便是我的事了,你只管安心回家等消息便是了。” 李慕载说的笃定,徐令姜偷偷瞄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表情应下了,但他指尖抠着衣角,就是不肯走,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起头,问,“那,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之后,李慕载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下,送她回了徐家。 如今听到徐令姜提起旧事,李慕载的声音哑了几分:“抱歉,令姜。” 当年并非是李慕载不肯去赴约,而是当时他无法赴约——他与徐令姜约好的那一日,正是端贤太子谋逆的日子。 在徐令姜等他的时候,他已被东宫卫带着,从华京出逃了。 显然徐令姜也想到了这件事,她立刻攀上来,主动抱着李慕载,软声道:“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说这个的。” 李慕载怔了一下,旋即抬手,紧紧拥住徐令姜,像是要将她嵌进骨头里一般。 第95章 逼宫 ◎端贤太子谋逆一事,这其中有何内情?◎ 同客栈的欢乐融融过大年不同, 此时皇宫内,正在经历一场厮杀。 前来赴宴的官员待在殿中,听着外面的兵刃交接声, 个个吓的面如菜色。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平素温和良善的康王, 竟然会在除夕夜逼宫!!!而宫中竟然还有他们的内应! 瞧康王这来势汹汹的架势,他今夜是不是会得逞?! “轰隆——”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陡然响起一道惊雷。 刚才胡思乱想的官员, 吓的脑袋一缩, 立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摁下去了。 而此时外面的厮杀已在慢慢减弱。 康王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 到最后的丢盔弃甲, 中间只隔了两刻钟。 “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府长史提刀奔过来, 满面惶然看着康王,请他拿主意。 康王看着乌泱泱朝这边涌过来的侍卫,颊边肌肉剧烈抖动着。 看着今夜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和之前已投靠他, 现在却又突然反水的殿前司副指挥时,康王便知道, 他这段时间的小动作, 一直都没能瞒过赵承贞。 赵承贞知晓了他的计划,但却没说破,而是张好了一张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王爷!”长史急声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康王双目猩红, 咬碎一口银牙, 恨声道:“往东华门撤!!!” 为了以防万一, 康王在东华门安排了他的心腹。 可等他率着自己的残兵赶过去时,东华门宫门紧闭,任他们如何拍打,都无人应声,而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厚重的关门声! 康王等人猛地扭曲。 就发现,他们身后的宫门也被关上了。与其同时,甬道两侧的高墙上,突然灯火通明。 康王的亲信齐齐抽刀,将康王护在身边,而后抬头朝高墙上望去。 看到赵旸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时,康王恨的目眦欲裂,早知道,当时他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赵旸微微倾身,一脸惋惜道:“六王叔,皇伯伯代您可一向不薄啊,您这么做,真是让皇伯伯心寒啊!” “他待我一向不薄!我呸!!!他赵承贞一个宫婢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赵旸劝道:“六王叔,皇伯伯和您可是亲兄弟啊!” 康王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了一样,仰天大笑了好一会儿,又蓦的收住了,神色嘲讽道:“他同大皇兄也是亲兄弟啊!他当年能踩着大皇兄的尸骨上位,为什么我就不行!!!” -- 第231页 赵旸神色微动,看向康王。 事到如今,康王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他死了,他也绝不会让赵承贞好过,是以康王扯着嗓子,高声道:“当年端贤太子之所以会谋反,乃是因为今上他……” “咻——” 一道破空声猛地响起。 康王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箭射中了心口。 巨大的冲力,让他身子踉跄了一下,朝后倒去的那一瞬间,康王还想拼尽全力喊出那个秘密,喉咙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赵旸倏忽回头。 就见殿前司指挥使杨英冷漠收了弓箭,然后抬手做了个放箭的手势,一时甬道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赵旸立在城墙上,微微垂下眼脸,不去看下面的残象。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高声道:“小王爷,指挥使大人,逆贼皆已伏诛!” 杨英看向赵旸。 赵旸明白他的意思,便同杨英一同去见赵承贞了。 赵承贞坐在灯下,听完赵旸说完之后,脸上疲态毕现,他沙哑道:“如今太子不在,这些事,阿旸,你就帮衬着料理吧。” 赵旸领过旨,躬身退了出去。 外面红灯明艳,宫女内侍们提着水,正在冲洗台阶上,空气里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三三两两的朝臣,皆捧着官帽,结伴出宫。 赵旸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有人来禀:“小王爷,我等奉命去康王府抄家,但却没找到赵昱和康王府的管家。” 赵旸转扳指的手一顿。 康王一心想推赵昱上位,可这个时候赵昱不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将赵昱和康王府管事的画像张贴出去,另外,让城门口的人严加盘查出城的人。” 小将领命去了。 赵旸又立在寒风中,安排了其他几件事之后,听太医出来说,赵承贞已经歇下时,他这才拢了拢氅衣,转身往宫外去。 鲁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宫外。 一见到赵旸,管事的立刻将帘子掀开,扶着赵旸上了马车之后,又是递手炉,又是倒热茶的。 赵旸缓过劲儿之后,调侃笑道:“孟叔,你今夜对我这般好,可是有事要求我?” “小王爷又不是不知道,老奴孑然一身,哪有什么所求的!老奴是心疼小王爷您啊!” 当初赵暝死的不明不白的,赵承贞为了帝王之术,明知道凶手是康王,却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杀了叶家满门便将此事了解了。 如今康王自寻死路之后,官家又想起他们小王爷的好啦?!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嘛。”赵旸笑了笑,坐起身子,问,“孟叔,您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年端贤太子谋逆一事,您可知,这其中有何内情?” 之前,赵旸没忘这方面想过,可今夜,康王临死前那句,‘当年端贤太子之所以谋反,乃是因为今上他’时,赵旸心里才有了疑问。 却不想,他这话一出,孟叔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急声道:“小王爷,慎言啊!” 赵旸满脸不解:“为何?” 据他所知,今上和端贤太子关系极好,甚至在端贤太子亡故后,每年端贤太子生辰时,今上都还会亲自去太子陵祭拜。 孟叔目光不安朝四下望了望。 赵旸道:“这马车周围有王府暗卫守着,孟叔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端贤太子一生都颇受百姓爱戴,唯独谋逆一事,是他一生的污点。那件事过后,所有人提到他时,都不可避免会提到谋逆一事。官家向来敬重端贤太子,是以他登基之后,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了。” 赵旸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这个理由听着没问题,可是康王今夜最后的那句话,却让赵旸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孟叔是看着赵旸长大的,赵旸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赵旸在想什么。 孟叔劝道:“小王爷,无论这件事有什么内情,都与您无关!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冒险啊!如今世子没了,王爷又卧病在床,若您再有个万一,那您让王妃和郡主该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孟叔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眶。 赵旸回过神来,笑着安抚道:“我就是随口一提,孟叔,你怎么就这样了呢!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有分寸,而不是答应不做。 孟叔还想再劝,可见赵旸已经转头去看向窗外了,便只能将话又咽了回去。 今夜华京注定不太平,康王逼宫这事一出,平日依附康王的那些官员们,挨个儿被以按乱党的名义下狱了。 街上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赵旸却是一路畅通无阻回了府中。 他走之前交代过,王府里则是一片太平。 因为赵暝刚去不久的缘故,府中并未大肆装灯结彩,只将门上的灯笼换了而已。 赵旸回去时,夜已深了。 鲁王妃身子不好,久等他没回来,便让人搀她下去歇息了。 赵旸便停住脚步,问:“郡主呢?” 侍女低眉敛目道:“郡主在自己院里。” 赵旸点点头,径自去了赵靖桐的院子里。 院内灯火全熄,瞧着一片冷寂。 赵旸推开房门,轻车熟路走到床边。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赵旸立在床边看了片刻,蹬掉靴子,褪了外袍中衣,直接躺到那人身侧,抬手将那人搂住,闭眸就要睡时,他察觉到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 -- 第232页 下一瞬间,屋内有寒光猛地闪过。 原本闭眸要睡的赵旸,猛地睁眼,抬手一把攥住刺向自己的金簪。金簪后面,是一双杏眼。 赵靖桐没想到,赵旸反应这么灵敏。 一击不中之后,赵靖桐又迅速以手做刀,直直朝赵旸劈去。 赵旸哂笑一声,几乎是没费多大力气,就一把攥住了赵靖桐的手腕,然后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阿靖,看来这段时间,我让你过的太舒坦了,你竟然都想要杀我了!”说完,赵旸握着赵靖桐的手猛地用力。 赵靖桐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痛色,她右手的手腕,顿时软软耷拉下来。 赵旸松开赵靖桐的右手,转而去摸赵靖桐的脸:“还是说,你知道,你的旧主子今夜要逼宫,你想杀了我,回去向他邀功?” 赵靖桐疼的脸色发白,却不发一言。 赵旸见她这样,心中戾气更盛,那只手顺着赵靖桐的脸下滑至她肩膀处,而后他骤然发狠,一把扯开赵靖桐的衣裳,狠狠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意:“阿靖,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旸说完,手中的大掌猛地用力,清脆的裂帛声在屋内响起,紧接着,纱帐翻飞间,有衣料被甩下床。 反抗赵旸,几乎成了赵靖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即便今日她右手断了,但她左手也没闲着,赵旸的身上,全是她留下来的指甲印。而她也没比赵旸好到多少,她身上也全是赵旸留下来的印记。 到最后一刻时,赵旸将赵靖桐搂在怀中,声音难得温柔道:“阿靖,这辈子,我们注定得折磨到死!” 原本还在挣扎的赵靖桐,听到这话,突然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趴在赵旸的肩膀上,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下来。 事毕,赵旸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头也不回便朝外去了。 赵靖桐的两个侍女悄无声息出现,冲赵旸行过礼后,便要进屋去收拾,赵旸叫住其中一个:“去找个大夫来。” 交代完之后,赵旸便大步走了。 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赵旸沐浴换过衣裳之后,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院子里有人影走动。紧接着,心腹就进来了。 赵旸吩咐了两件事。 第一件,动用王府所有的暗卫,去找赵昱和康王府的管事。 第二件,则是让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去给李慕载。 心腹大着胆子问:“小王爷,现在时机正好,您何苦要为他人做嫁衣呢?!” 赵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而此时,华京全程追捕的赵昱和康王府管家两人,此时正乔装打扮过后,骑马在与官道上朝与华京相反的方向疾行。 赵昱身形削瘦,面容苍白,整个人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而他此行来人间的目的,则是为了将叶逢春带去陪他。 他们既是夫妻,那便该生死同行才是。 第96章 刺杀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李慕载等人在驿站休整了两日, 到第二日傍晚时,他收到了一封信。 李慕载拆开看完,嗤笑一声, 便将那信扔进了炭盆里,火苗瞬间便扑咬上来, 将信化作了灰烬。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开门声。 李慕载转过头,就见徐令姜满脸怅然回来了, 李慕载倒了盅热茶递过去:“不必担心, 明日我们便动身, 待回了华京, 让霍箐给她瞧瞧。” “逢春这是心病, 霍箐未必能医。” 李慕载听到这话,扯唇笑道:“既是心病,那便该用心药医, 现在心药不是近在眼前么?” 李慕载说的是顾予忱。 顾予忱对叶逢春的情谊,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在叶逢春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看着顾予忱依旧对叶逢春珍重如初, 想娶叶逢春为妻时, 徐令姜是打心底为叶逢春高兴的。而且徐令姜看得出来,叶逢春心里也是有顾予忱的,可偏生叶逢春用自卑给自己画地为牢,等闲很难走出来。 李慕载将徐令姜拉至身侧, 低声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若他们有缘, 不管经过多少波折, 最后都会在一起的。若无缘, 也不必强求。” 李慕载这话,是在说叶逢春和顾予忱,但徐令姜却想到了他们俩。 她靠过去,主动抱住李慕载,将头枕在他胸口上。 虽然徐令姜没说话,但她一个动作,李慕载便猜到了徐令姜现在在想什么。他温柔一笑,在徐令姜发顶上落下一吻,而后抱紧她。 在驿站休整两天之后,李慕载便整军出发了。这一次,他一改之前的散漫,一路行的很快。 徐令姜便知,华京那边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若康王谋逆被诛,之前的平衡便被打破了! 官家如今正值鼎盛之期,他绝对不可能会允许李慕载独大的!那么他定然还有后招在等着李慕载呢?! 李慕载回来时,就见徐令姜立在窗边出神,眉眼里带着深深的忧虑。 他走过去抱住徐令姜,低声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徐令姜回头看他。 李慕载就势湊过去,慢慢吻着徐令姜,一点一点将徐令姜的不安散去。 徐令姜转过身,刚搂住李慕载,正要回应时,楼下突然传来吵嚷声,和利刃出鞘声。 李慕载倏忽回神时,窗子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与此同时,有人影跳进去,握着一把匕首,直直朝徐令姜的后背刺过来。 -- 第233页 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了,电光石火间,李慕载搂住徐令姜,迅速朝后撤去的同时,并一把抓过桌上的茶盅,朝那人掷去。 “哐当——” 茶盅和匕首齐齐落地。 那人不死心,又朝李慕载他们扑过来,却被李慕载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紧接着,门被撞开,秋荻带着人着急忙慌冲进来,高声道:“还不快把刺客拿下!” 一众士兵涌上前去将那人捉住。 察觉到怀中的人在发抖,李慕载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安抚着,正要说话时,隔壁又传来叶逢春的哭声。 徐令姜脸色一变,踉跄着便要去找叶逢春。 李慕载看了秋荻一眼,将刺客交给秋荻,他陪徐令姜一同过去。 他们过去时,屋内一片混乱。 徐令昭手挽弓箭立在门口,面色惊恐,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听见叶逢春尖叫,冲过来时,就见他在杀顾予忱,我以为是刺客,我,我才放箭的!” 可却没想到,这个刺客竟然赵昱!他竟然失手杀了康王最宝贝的儿子赵昱!!!徐令昭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徐令昭的箭法,徐令昭是知道的。 现下乔装打扮过的赵昱躺在地上,心窝处插着徐令昭的箭,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他却抬起头,匍匐挣扎着伸手,想去够叶逢春的衣角。 叶逢春却对他视若无睹,叶逢春一心扑在顾予忱身上。她伸手摁住顾予忱身上的伤口,泪如雨下央求道:“爹娘大哥都没了,愣头青,我就只剩下你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徐令姜被屋里的情景吓呆了,她哆哆嗦嗦道:“快!快去请大夫来!快去!!!” 有人立刻去了。 叶逢春抱着顾予忱痛哭着。 顾予忱费力抬手想去摸摸叶逢春的脸,他嚅动着唇角,似是要说什么,可手伸到半空时,又猛地坠了下去。 叶逢春尖叫一声,更加用力抱紧顾予忱。 之后,屋内一片混乱。 大夫忙着给顾予忱看诊,士兵们则拖着还剩下一口气的赵昱往外走。 赵昱拼命挣扎着,伸手想抓住叶逢春,但叶逢春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只紧紧拉着顾予忱的手。 顾予忱!又是这个该死的顾予忱!当时他就应该真的杀了才是! 赵昱恨的咬牙切齿,眼看着他就要被人拖出去时,他突然拼尽全力挣开左右,奋力朝叶逢春扑过去。 大家都没想到,已是强弩之末的赵昱会突然来这么一招,是以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徐令姜惊叫一声:“逢春!小心!!!” 叶逢春猛地回头。 瞧见面色狰狞朝自己扑来的赵昱时,想都没想,抬手便朝赵昱挥舞过去。 屋内有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传来利刃刺穿皮肉的噗嗤声。 徐令姜惊的面色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赵昱软软倒下去,一双病态的眼睛死死撑圆,里面带着浓郁的不甘和怨憎。 而那一金簪挥下去之后,似是激发了叶逢春心里所有的恨。尽管赵昱已经死了,可她仍是一下又一下将簪子朝他心口插去,到最后表情都带着几分魔怔。 徐令姜回过神来,忙上前拦住叶逢春:“逢春,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姐姐!”叶逢春转过头,双目无神看着徐令姜,喃喃问,“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来害我了?!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来害我了!” 徐令姜忙点头,叶逢春这才丢掉手中的金簪,又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伸手抓住顾予忱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徐令姜瞧着这一幕,也是心酸不已。叶逢春如今就剩顾予忱了,若是顾予忱再有什么事,徐令姜不敢想象,叶逢春会做什么。 好在大夫为顾予忱包扎好之后,道:“幸好伤口偏了须臾,未曾伤到要害,没有性命之危。” 听到这话,徐令姜才松了一口气,她身侧的李慕载轻轻颔首,让大夫好生替顾予忱看着,便带着徐令姜走了。 他们回去时,房中已被清理干净了。 李慕载让秋狄留下来陪徐令姜,他则去见了那个刺客。 那刺客一见到李慕载,顿时剧烈挣扎开来,恨声问:“你把我们二公子怎么了?你把我们二公子怎么了?” 这刺客不是旁人,正是康王府的管事。 当初赵昱和叶逢春成亲时,便是这位管事亲自来给李慕载送的喜帖。 那管事见李慕载不说话,兀自挣扎了一会儿,又开始同李慕载谈起条件来:“你放了我们二公子,我告诉你,当年端贤太子谋逆的真相。” 这话一出,那管事就见,李慕载放在扶手上的手,倏忽间攥紧了。 管事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仰着头问:“如何?太子殿下?!” 管事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却不想,李慕载冷笑一声:“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管事脸色倏忽间变了。 他没想到,李慕载竟然会拒绝他! 李慕载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的主子临死前将派你来,目的便是将当年的真相告诉我,所以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若康王当真想要他的性命,大可派暗卫来杀他,何必派个不会武功的管事过来呢! -- 第234页 况且据李慕载所知,这位管事是康王府的老人了,康王前脚在华京出事,后脚他的管事就出现在了他要经过的驿站,欲以卵击石刺杀他,李慕载可不信。 管事的脸色变得灰败起来。 康王为了以防万一,便在谋反的前一天,将他和赵昱送出城。若他逼宫成了,便将他们接回来,若他逼宫败了,便要管事的带着赵昱走,并寻个机会,将当年端贤太子谋逆的真相告诉李慕载。 管事的本打算等风头过了再来寻李慕载的,可却抵不过一意孤行的赵昱。 如今赵昱被抓了,管事的便想用这件事来救赵昱性命,却不想李慕载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毫不留情拒绝了他! 管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想,还想继续游说时,就听李慕载冷漠无情道:“拖下去!杀了!” 管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着李慕载。 门外有两个士兵得了命令,立刻进来,便要将管事拖走。 管事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他这一条老命不打紧,可若不完成王爷临终前的遗愿,日后便是下了九泉之下,他也没面目见王爷啊! “等等!我说!我说!” 眼看着,那两个士兵拖着管事马上要跨出门槛时,那管事突然高声道。 士兵回头,见李慕载轻轻颔首,便又转个身,将管事押回来,让他跪在李慕载脚边。 管事恨的咬牙切齿,可偏生又无可奈何,只得撮着后槽牙,将康王交代的话,重新给李慕载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那管事大着胆子,想去看李慕载的表情。 可头刚抬到一半,便被人猛地一把摁住磕在地上,那人见李慕载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之后,便立刻命人将这管事押了下去。 今夜是个朦胧月,屋内只燃了一盏灯笼,橘黄色的光晕只照亮了方寸之地,方通瞧不见李慕载的表情,也不敢暗自揣测,只低眉颔首站着。 过了许久,才传来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李慕载突然开口问:“这事你怎么看?!” 方通被问的虎躯一震。 他想了想,斟字酌句道:“康王不甘心被诛,许是想借您的手,除掉那一位呢!” “所以你觉得,康王说的都是假的?” 方通:“……” 方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好在,李慕载见他沉默,也没强逼着他答,而是转身出去了。 而与此同时,华京的丰安殿中,已是烛火熄了大半。 赵承贞坐在御案后,握拳低咳问:“还没找到赵昱和王府的管事?!” 杨英立刻跪地请罪。 赵承贞眼底滑过一抹阴郁,又咳了几声,这才摆摆手道:“行了,你起来吧。朕那个五皇兄向来便是个泥鳅性子,想必在他犯上作乱之前,便已将赵昱送去安全的地方了,你们就算把华京翻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到他了。此事你不必再管了,交给阿旸便是,现在朕要你去办另外一件事。” 杨英跪直身子。 赵承贞道:“朕要你在太子归京之前,重整侍卫亲军司。” 杨英一愣,旋即明白赵承贞此举的用意了。 想来这次康王逼宫,官家的疑心病又犯了,所以才会让他这般匆促整军,杨英只得应下了。 第97章 逼迫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虽然顾予忱没有性命之忧, 但他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挪动,李慕载便将叶逢春和大夫留下来,他则携徐令姜率军回华京了。 他们回华京那日, 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赵承贞命赵旸率礼部官员,亲自出城迎接他们归来。 李慕载和赵旸寒暄几句之后, 便让马车载着徐令姜先回东宫,他则跟着赵旸进宫去见赵承贞。 东宫众人早已得了信儿,苏蕙和兰姨立在门外翘首以盼, 一见到徐令姜, 两人齐齐过来行礼。徐令姜忙伸手扶住她们:“娘!兰姨!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兰姨和苏蕙喃喃着, 满脸激动扶着徐令姜进殿, 伺候她换衣梳洗。待徐令姜坐下之后, 兰姨又捧了茶盏过来,徐令姜笑着接过,问:“我不在这段时间, 宫内可一切都好?” 兰姨和苏蕙忙应声道:“都好都好。” 徐令姜又问起女院, 苏蕙道:“女院那边也已经步入正轨了,有不少人家还想将家中的女童也送进来学门手艺呢!但太子妃您不在, 奴婢便也不敢擅自做主, 便说等回过您再给答复。” 这倒是出乎徐令姜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有许多手艺,确实是得从幼童开始学,既然有人想将自家孩子送来,徐令姜自是愿意的。只是如今她和李慕载的身份不比寻常, 这些银子要从哪里来呢?!大一些的女子,可以先学后付银子, 可这些女童却不能一蹴而就。 徐令姜沉思片刻道:“好, 我知道了, 等回头我同三娘商量过后,再给个具体章程吧。” 苏蕙应下了,兰姨又同她说了几件华京的新鲜事儿。其中最大的新鲜事,便属罗柔的前夫嘉庆伯爵府了。 嘉庆伯爵府的老夫人这些年一直在老家礼佛,去岁被嘉庆伯夫妇从老家接回华京过年时,老夫人才知自家孙子与罗柔和离,还娶了后娘侄女一事,顿时气的大发雷霆病倒了。 “不但如此,康王在宫宴上谋逆失败被诛后,跟他有牵扯的人,全都被抓进去了,这其中就有嘉庆伯,现在嘉庆伯爵府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说到这里时,兰姨偷偷觑了徐令姜一眼。 -- 第235页 徐令姜笑道:“我猜,嘉庆伯爵府有人求到了罗柔面前?” 兰姨惊道:“太子妃,您怎么知道?” 徐令姜笑笑。一旦跟逆王扯上关系,所有人定然都巴不得赶紧同他们撇清关系。她曾帮过罗柔两次,嘉庆伯爵府定然会想用罗柔搭上她这条线。 徐令姜问:“罗柔那边怎么说?” “罗娘子没露面。”兰姨满脸鄙夷,“要我说啊,嘉庆伯爵府也真是活该!当初他们仗着家大业大,欺负罗娘子逼人家和离时,他们怎么不想想会有这么一天呢?!现在嘉庆伯爵夫人不好意思露面,便让二公子天天去找罗娘子,求罗娘子看在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面上,救救嘉庆伯,这嘴上说是求,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在拿孩子要挟罗娘子么?” 兰姨只是随口抱怨,但徐令姜猜,罗柔的前夫恐怕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他们都和离了,罗柔却依旧留下了他的孩子,是对他旧情难忘!可他却不知道,罗柔之所以留下这个孩子,只是想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而已!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不但如此,我还听人说,那些因康王谋逆被下狱的人,还有求到了咱们老爷跟前。” 徐令姜一听这话,立刻坐直身子。徐弘礼那个人,旁人两句吹捧,就能让他飘飘然起来。他飘不打紧,但是徐令姜不能让他连累到李慕载,是以徐令姜道:“兰姨,你代我回徐家一趟。”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徐弘礼那边绝对不能出岔子。 徐令姜交代一番之后,见兰姨领命去了,她欲要重新歪回榻上时,就听外面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 很快,苏蕙进来,表情不安道:“太子妃,皇后娘娘传召。” 徐令姜私自去边关找李慕载一事,瞒得了外面,却瞒不过皇后娘娘。 在徐令姜他们走的第二天,皇后娘娘便知道此事了,但皇后娘娘并未声张,只以徐令姜需要静养为由,不让宗妇官眷前来打扰徐令姜。 如今徐令姜前脚回来,后脚她就派人来传徐令姜入宫,苏蕙一时拿不准,皇后娘娘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徐令姜倒没想到这么多,她换了身衣裳,便跟着毓芳进宫去了。 今日是宗妇官眷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徐令姜过去时,宗妇官眷纷纷向她见礼,有人满脸关切问:“太子妃都病月余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徐令姜轻轻应了。 皇后娘娘冲她招了招手,徐令姜过去,皇后拉住她,慈爱笑笑:“瞧着清瘦了不少,我宫里小厨房有个小太监药膳做的很是不错,回头你把他带去东宫,让他给你做些药膳补补。” 皇后娘娘知道其中内情,她还这般帮自己,徐令姜顿时涌起一抹感动但感动过后,心里的疑惑也愈发深了。 之前,她曾问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是因为一个旧人,才会对她好的,可兰姨明明说,她娘与皇后娘娘之间并无交集呀! 诸位宗妇官眷极会看眼色,见皇后关切拉着太子妃说话,她们在旁当了一会儿陪衬之后,便纷纷请辞去了。 待众人散尽之后,徐令姜才轻声问:“娘娘,你曾说,您是受一位故人所托,照顾我的?” 皇后娘娘没想到,徐令姜会突然问起这事。 她顿了顿,旋即便明白过来,笑道:“那位故人不是你娘。” 徐令姜面露不解。 若不是她娘,还能有谁会放心不下她呢?!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皇后娘娘笑道,“是你娘的师兄。” “我娘的师兄?!” 徐令姜愣了愣,旋即想起来了。 徐母确实是有一位师兄的。 据说那位师兄和徐母是青梅竹马,徐令姜曾从方氏口中,听说过这位师叔。方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徐母和那位师兄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徐令姜长这么大,却从未见过这位师叔,现在皇后娘娘怎么又说,她是受这位师叔所托照顾自己的呢?! 皇后似是看出了徐令姜眼底的疑惑,她解释道:“他多年前便亡故了,亡故前,他一直在边关,从没回过华京,所以你应该没见过他。” 既然说到这里了,皇后娘娘便也没瞒徐令姜,索性全告诉她了。 徐母同她的师兄青梅竹马长大,最开始,徐父本有意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徒弟,但奈何这位徒弟不爱文墨,只爱舞枪弄棒。而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在徒弟留书一封去了军中之后,徐父大失所望,便将徐母嫁给了徐弘礼。 待师兄建功立业归来时,再见昔日师妹时,对方已是小腹微隆即将为人母了。他只得将所有的爱慕压回心底,而后又自请留在边关,至死都未再回华京。 “秦老爷亡故后,常副将不放心你娘,便拜托我大哥,让我在华京多看顾你们母女些。” 徐令姜没想到,皇后娘娘对她的多番照顾,竟然是因为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叔! 皇后娘娘拉着徐令姜又说了会儿话,便不住用手揉着鬓角。 徐令姜见皇后娘娘凤体有恙,转头正欲唤人去请太医时,被皇后娘娘拦住了:“好孩子,你有心了,本宫没有大碍,只是有些乏了,不必去请太医,歇歇便好了。” 徐令姜听到这话,便扶皇后娘娘进了内殿歇息。 皇后娘娘躺在床上,冲徐令姜笑笑:“好了,你一路奔波辛劳,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 第236页 “可皇后娘娘,您……” 皇后慈祥笑笑:“老毛病,不碍事的,去吧。” 徐令姜只得起身告辞。 但她走了几步,又被皇后娘娘叫住。 徐令姜转头,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皇后娘娘看着徐令姜眸里的关切,神色有一瞬的复杂,旋即便又释然笑了笑:“没事,去吧。” 徐令姜行过礼之后,转身出去了。 皇后娘娘待徐令姜走远之后,悄无声息叹了口气,神色里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徐令姜从皇后宫里出来时,便看到李慕载和赵旸立在不远处说话。 赵旸面上瞧着,一派温和之色,仿佛还是之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郎。但今日,赵承贞却命他率领礼部官员亲自出城来接李慕载归京。如今康王没了,瞧官家这意思,是打算扶持赵旸,来与李慕载抗衡了?! 徐令姜站在原地出神时,赵旸瞧见她了,便对着她遥遥行了个拱手礼,然后上自家马车走了。 徐令姜走过去,同李慕载也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往东宫行去。 徐令姜没忍住问:“你同赵旸……” 问到一半,她又蓦的停住了。 李慕载听出了徐令姜话中的意思,他道:“放心,赵旸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 赵旸确实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但若摆布他的人是天子呢?! 如今华京局势微妙,康王死了,官家摆明了是不允许李慕载独大,所以他定然会大力扶持赵旸,以遏制李慕载。 没有几个人,能在权利面前,保持绝对的清醒。 可朝堂上的事,她一介女流,压根就不懂,见李慕载说的笃定,徐令姜便没再说什么了。 之后,徐令姜便忙着女院的事情了。 这日她从女院回来,一时心血来潮去找李慕载时,无意从熊武的话中才知道,李慕载如今在朝中过的很艰难。 自康王谋逆之后,官家的疑心病愈发重了。 不但让赵旸在朝堂上分走李慕载的势力,还命殿前司指挥使杨英重整了殿前、侍卫两司,李慕载的人基本全被拔掉了。官家这般做,摆明是想架空李慕载这个太子。 徐令姜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夜里,待李慕载回来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难得主动用手环住李慕载的腰,将头脸贴在李慕载的后背上。 李慕载一怔,旋即便知道,徐令姜是听到风声了。 他转过身,将徐令姜抱进怀里,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放心,我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再耐心等几天,待那件事查出来,再……” 再什么,李慕载没有明说,但徐令姜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李慕载将头凑过来,与徐令姜眉心相抵,望着徐令姜,轻声问:“令姜,你怕吗?!” 徐令姜循规蹈矩一辈子,自然是怕的,但—— 她抬手抱住李慕载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本来该死在七岁那年。 是李慕载救了她,后来又是李慕载,将她带出了叶徐两家的泥沼,给了她爱,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又给了她一个可以全心信赖的丈夫。 只要能跟他在,徐令姜什么都不怕。 李慕载听到这话,将徐令姜又搂紧了几分。 三日后,徐令姜坐在桌边看书时,李慕载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一个眼神,徐令姜便知道,李慕载说的那件事已经查清楚了,接下来,李慕载便要反击了。 “令姜……” 李慕载刚开口,便被徐令姜打断了。 徐令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抓过他的手,与李慕载十指相扣,而后抬眸看向他:“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无论他这次成功与否,接下来的路,她都会陪他一起走,生死不弃。 第98章 正文完结(上) ◎赵承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黑云压城, 大雨滂沱映在窗柩上,似要打碎整个宫殿。 丰安宫内四周漆黑,只剩了一盏宫灯亮着, 烛火飘摇,照亮赵承贞指尖下的画卷。精心装裱的画卷上是一张美人图, 美人含笑站在花下。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赵承贞仿佛魔障,贴近画卷, 神色痴呆地用手指摸着画卷上的美人。 “——嘭!” 殿门被重重撞开, 一向得体的大监, 神色慌张爬起来, 抖如筛糠地喊:“官官官家!!!” “何事喧哗?!”赵承贞从画卷上抬起头, 脸色扭曲的像庙里罗刹,大监吓得瘫倒在地。 “何事?!”赵承贞不悦地揉揉眉心,靠回座椅。 “咔嚓——” 一道闪电狠狠劈下来, 将整个殿内照得仿若白昼, 凄风苦雨簌簌砸落,而在这道闪电声中, 殿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外面风雨如注, 一身玄色锦袍,头戴金玉冠的李慕载,正撑伞站在殿门口,又是咔嚓一道闪电, 劈的赵承贞心头一紧,他唇抿成一条线, 自王座上站起来。 李慕载一言不发, 裹挟着令人齿寒的冷意进殿门来, 收了伞,抬眸视线和他对上。 “你怎会在此?” 赵承贞神色阴冷的像一条毒蛇,“何人放他进来的?!宫门早已落匙,非朕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你有几条命?!” -- 第237页 大监瘫软在地,心里有苦难言,只得连连磕头。 李慕载身后的殿前司指挥使杨英站出来。 赵承贞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杨英,你怎么敢!” 杨英一言不发,撩起眼皮看眼强撑着帝王尊严的赵承贞,不着痕迹冷笑一声。 “你给朕滚过来!” 杨英五指握紧刀柄,回头站在廊下,他打一个手势,瞬间他的人就窸窸窣窣围住了殿门。 殿门阖上。 赵承贞一下摔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脸阴冷的李慕载。 “你,你想做什么?!” 赵承贞为了防止李慕载权利过大,以避免再重蹈康王的覆辙,所以他命心腹杨英,重新调整了侍卫亲军司的将领,将禁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没想到啊,杨英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是说,他一早就是你的人呢?!好啊,一个两人,都爬到朕的头上了,赵冕!你好大的能耐啊!” 自康王逼宫被诛,禁军在华京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康王府管事时,赵承贞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不过李慕载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 “我的画!”风雨打开窗子,一阵狂风吹进来,将桌上奏折吹到地上,赵承贞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桌上压住画。 风很快停了。 赵承贞看着被自己压皱的画卷,心疼的用手指摸了下,对上画上人眼睛,赵承贞笑了,瞥一眼李慕载:“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么?” 赵承贞提起画卷,李慕载皱眉那画上所画之人,那是他的母妃。 李慕载瞬间动怒:“你的脏手不配碰她!” 赵承贞笑出声:“凭什么不配,是我先认识她的,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当年端贤太子亡故,先皇震怒过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他派人重新探查了一番,才发现,端贤太子是受小人蒙蔽,虽然做错了一些事,但从头到尾他从未曾想过要谋反。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无论端贤太子想不想,事态都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先皇得知中缘由后,心痛后悔不已,他为端贤太子洗脱污名,恢复了他的身份,将其葬入太子陵,又下令诛杀了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此事才被掀过去。 但李慕载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印象中的父王,虽性子温润仁和,但却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不至于因旁人几句话,就行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之前,李慕载为了怕人猜疑,未敢放开手去查。直到他身份被掀开后,这才逐渐有了眉目。 只是那时,李慕载一直以为,赵承贞是因为觊觎皇位,才害他父王的。可后来,从周王氏和康王府管事口中,李慕载才知道,赵承贞心悦他母妃。 “若不是大皇兄横刀夺爱,她本应嫁给我的。” 赵承贞紧紧抱着画,仿佛这样,画里的人就能是他的一样,他喃喃道:“大皇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但唯独阿容姐姐不行!” 赵承贞第一次见到王容淑,是在皇家围猎场上。 他们一群人打马球时,王家小郎失手伤了赵承贞。所有人都吓得半死,正不知所措时,一身雪青色褙子,眉目温婉的王容淑走过来,她一面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面拿着帕子,替赵承贞摁住伤口,语气温柔安抚道:“殿下别怕,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 王容淑的声音温柔似水,一点一点抚平了赵承贞心底的恐惧。 那天自围猎场回去之后,赵承贞难得梦到了他母妃。他母妃是个可怜的女人,费尽心思勾引到了先皇,可一夜春风过后,先皇便将她抛之脑后了。 后来她有了身孕,才勉强在宫中有了一席容身之所。 可人的贪婪是无穷尽的,之前赵承贞母妃想利用自己的姿色往上爬,发现此路不通之后,她便又转而将心思打到了赵承贞身上。 可先皇不缺女人,自然也不缺儿子。 即便她生了儿子,先皇照样将她弃之如履。时日久了,他母妃便将所有的怨恨全发泄到了赵承贞身上,平日里对赵承贞非打即骂。 直到她死了之后,赵承贞身上的伤才慢慢痊愈。 那一夜,自梦中醒来之后,赵承贞躺在床上,偏头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突然就想到了,白日王容淑温柔细语安抚自己的模样。 他长这么大,王容淑是第一个哄他的人。 “我母妃从未倾慕过你,何来横刀夺爱之说?!更何况,”李慕载目光森寒盯着赵承贞,一字一句道,“我外祖家乃是将门世家,你一个皇子,有何资格娶我母妃!” “你——!” 赵承贞面容骤变,猛地站起来。宽袖带的案几上的奏折,哗啦掉了一地。赵承贞目光凶狠盯着李慕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李慕载没的没错。 就算没有端贤太子,王容淑也不可能会嫁给他。 先皇虽一生风流,可在正事上却从不糊涂。 自从立了李慕载父王为太子之后,先皇便明明白白告诉其他皇子:端贤太子可以把他们当兄弟,但他们得把端贤太子当储君。在端贤太子面前,他们是臣子,得恭敬顺从,做人行事都不得逾越规矩。 诚如李慕载所言,王家是将门世家。 王容淑又是家中嫡长女,先皇绝对不可能允许,赵承贞一个皇子,找一个手握兵权的岳丈,来给太子添堵。 -- 第238页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 “我喜欢的是阿容姐姐那个人,可大皇兄不是!他是为了收王家的兵权!他那样有异心的人,压根就不配得到阿容姐姐!!!”赵承贞抱着画卷,自欺欺人道,“只有我是真心对待阿容姐姐的,阿容姐姐是我的!她是我的!!!” “哐当——” 赵承贞话音落地那一瞬间,只觉头皮一凉,紧接着,他头上的游龙戏珠金冠,便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李慕载脚下。 “官家!!!” 大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李慕载的腿,抖若筛糠道:“太太太子殿下,您要弑君吗?!” 李慕载一脚将大监踹开。 他提着剑,看着一脸狼狈的赵承贞,目光阴冷:“你口口声声说,你真心待我母妃,你的真心,便是将我外祖家推至万劫不复之地?!”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一事,乃是赵承贞一手策划的。 自王容淑嫁给端贤太子之后,赵承贞也曾想过放手的。 他离京游历,遍历山河,后来又成亲去了封地,待了数年之后,他已经鲜少再梦到王容淑了。 那时,赵承贞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可十三年前,他再度返回华京,在宫宴上,看见王容淑温柔对着李慕载笑时的模样,赵承贞心里的那头猛兽,又瞬间挣脱禁锢冲了出来。 那天夜里,赵承贞又梦到了,他初次见到王容淑的场景。 醒来之后,赵承贞枯坐了半宿,最后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放不下,那就把她抢过来吧。 万寿节过后,藩王本该都要离京回藩地的。 可赵承贞却‘病了’,他回藩地的事只得暂时被搁置了。而在‘养病’期间,赵承贞也没闲着。 赵承贞打听到,这两年,端贤太子和先皇因政见不和,常有争执。 但赵承贞知道,所谓的政见不和,不过是先皇想把一个干净清明的朝廷,交到端贤太子手中而已。光凭这一点,他压根就没机会。 不过好在,赵承贞又打听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两年,王家势力愈发庞大了,先皇担心太子仁慈,将来恐有外戚专权之祸,已有意除掉王家。 一面是君父,一面是岳父,夹在中间的端贤太子正在竭力周旋。 赵承贞便决定从此事上做文章。 首先,赵承贞告诉端贤太子,有人准备了王将军通敌卖国的证据,第二日便要上奏先皇了。那时,尚在病中的端贤太子,不知其中是圈套,只以为先皇是趁他生病之际,直接对王家下手了,端贤太子便命人去毁掉那些污蔑证据。 争执间,先皇心腹被失手杀了。 但心腹的下人中拼死逃出去,向在行宫的先皇报信,说太子已在起兵谋反。 先皇本不信此事,奈何王家也已知晓了先皇欲除掉他们的打算,他们不愿坐以待毙,便以太子的名义起兵谋反。待太子知晓时,已是为时晚矣加骑虎难下了。 再加上与太子不和的妖道紫巅在旁煽风点火,兼之王家以太子名义起兵,先皇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才酿成了端贤太子身亡的悲剧。 “我父王身亡后,你趁着皇爷爷龙体抱恙时,主动请缨调查此事,然后将你参与的痕迹全部抹去,是不是?” 赵承贞披头散发跌坐在龙椅上,只紧紧攥住扶手,面色阴沉:“你既已知晓,又何须来问我?” “官家——!” 大监惊叫着,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当年所有的证据全都被抹去了,官家这是何必呢?! 赵承贞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落在李慕载手中的剑上。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见李慕载举起了手中的剑,赵承贞缓缓闭上眼睛。 外面的雨下的又急又大。 哐当一声,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一阵冷风扑进来,扯的烛火乱颤。 李慕载睁开眼,看到从殿门口进来的人时,微微愣了下,旋即呵斥道:“你来做什么?!退下!” 这是李慕载和他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她不该来的。 原本躺在地上的大监,看见来人,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扑过来,痛哭流涕道:“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您快看看,太子殿下他,他……” 要谋反几个字,大监不敢说。 李慕载转头,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从林立的禁军中行过来,看见殿内的场景,面上并无半分惊讶,而是低咳道:“福安,你去将玉玺取过来。” “皇后娘娘——!” 大监惊愕看着皇后,皇后冷声呵斥:“取来!” 大监去看赵承贞。 赵承贞眼睑下垂,神色一片灰败,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监只得去了。 他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黑色描红的盒子,转过身欲交给皇后时,皇后却道:“拿去给太子。” 大监依言交给李慕载。 李慕载站着没动,也没去接装玉玺的盒子。 “太子殿下,您——!” 毓芳正要说话时,皇后先一步开口道:“是本宫糊涂了,官家除了抢了大皇兄的皇位之外,还欠有大皇兄一条命!这条命,本宫替官家还!只求太子殿下,能高抬贵手放过官家,准他去方林行宫养病!” -- 第239页 皇后说完,便抬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胸口扎去。 “阿舒!!!” “皇后娘娘!!!” 两道惊惧声响起时,赵承贞和毓芳都齐齐朝皇后扑去。但李慕载却比他们都快一步,提剑将皇后掌心的匕首打掉。 “阿舒!!!” 赵承贞跌跌撞撞从御案后奔下来,因为走的太急,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袍摆,狼狈摔了一跤。 “官家!!!” 大监忙冲过去,扶起赵承贞。 李慕载看着皇后,问:“为什么?” 她虽是皇后,但只有皇后的虚名而已,赵承贞不爱她,只是因她娘家的事,对她多了几分敬重而已。这一点,皇后自己心知肚明。 皇后跌坐在地上,她摇摇头,笑容飘渺:“他是我的夫君,我愿与他同进退。更何况……咳咳咳咳……” 毓芳忙上前去为她顺气,待喘息过后,她又将后半句话说完:“更何况,他这一生从未喜欢过我,若我为他死了,他便会一直都记住我的。” 赵承贞瞬间怔在原地。 毓芳顿时泣不成声,她转过身来,跪着向李慕载叩头:“太子殿下!奴婢有件事,斗胆请您容奴婢私禀!” 李慕载扫了毓芳一眼,没动。 毓芳哀求道:“您就当是看在太子妃面上吧,求求您了。” 沉默须臾,李慕载转身去了殿外,毓芳忙擦着眼泪跟过去。 赵承贞在大监的搀扶下,走到皇后跟前,满面愧疚:“你这又是何必?!此事与你无关!” 皇后将手搭在赵承贞手上,虚弱笑笑:“臣妾是官家的妻,自当与官家同进退的。” 外面雨势慢慢小了。 赵承贞的目光落在李慕载身上,李慕载立在廊下,毓芳哭哭啼啼在一旁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李慕载沉默须臾,偏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便带着杨英走了。 一直下了台阶之后,李慕载才偏头,看向杨英:“杨叔,此番多谢你了!” 十三年前,自杨英升任殿前司指挥使时,他便突然得了哑疾,之后便口不能言,只能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但这次,在李慕载说完之后,他立刻行礼,声音嘶哑道:“当年若非太子殿下,臣焉有命在!长孙殿下说这话,可真是折煞臣了!” 李慕载便没再说客套话,他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杨英立刻称是,目送着李慕载离开。 同康王上次的血染皇宫相比,李慕载这一次夺权却是兵不血刃。 第二日早朝时,突然传来赵承贞身体抱恙的消息。紧接着,大监宣了赵承贞的口谕。大意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朕身体抱恙,朝中诸事一切皆交由太子决断。 一时间,文武百官全都议论纷纷,大家齐刷刷看向赵旸。 能混到有上朝资格的基本都是人精,自李慕载归来之后,官家利用赵旸打压李慕载的意图已是十分明显了,此番又突然下了这个口谕,这事怎么都透着诡异,众人都在等赵旸变态。 却不想,这口谕前脚读完,后脚赵旸便高声道:“臣等领旨。” 等着看热闹的众人:“……” 早朝散了之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朝外走。 赵承贞如今正是鼎盛时期,怎么会病的这么突然,还将一切都交给先前一直在被打压的太子?! 有那敏感的,已经嗅到华京要变天了。 而徐弘礼却不管这么多,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李慕载如今已经监国了,若再进一步,那便是九五至尊了。 到时候,他不就是国丈了吗?! 按照本朝的惯例,一般国丈都会给赐爵位的。依照李慕载对徐令姜宝贝的模样,那他不得给自己封个国公爷当当?! 一想到以后,别人见自己要叫国公爷时,徐弘礼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徐大人留步!徐大人留步!!!” 身后一连串的急呼声,才让徐弘礼清醒过来。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内侍,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公公是在叫我么?可是太子那边有什么吩咐?!” 小内侍用帕子抹了一把汗:“是的,徐大人快请吧。” 徐弘礼已经开始脑补,李慕载要给他赐爵一事了,他立刻喜笑颜开跟着内侍去了。 可去了之后,发现徐令昭和方氏也在。 一问才知道,李慕载也派人将他们请来了。李慕载叫他跟徐令昭来是情有可原的事,可把方氏也叫过来,这就有点奇怪了!毕竟方氏同徐令姜之间真实是个什么样子的,徐弘礼比谁都清楚。 徐弘礼正胡思乱想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敛了神色,一家三口齐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慕载进来,在主座上落座,淡淡说了句:“免礼。” 徐弘礼这才直起身子,问:“不知殿下叫我等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只是想向方夫人询问一桩旧事。而这桩旧事是徐家的家事,所以便将你们两位也一起叫来了。” 李慕载声音淡淡的,听着毫无起伏,可方氏后背上突然噌的爬上了一层冷汗。 第99章 正文完结(下) ◎恭喜你,你要当爹了。◎ 徐家的家事?!还跟方氏有关?! 虽然李慕载表情冷淡, 让人瞧不出端倪来,但他既是专程找方氏问,那十有八/九跟徐令姜有关! -- 第240页 徐令姜是李慕载的逆鳞。 这个蠢女人又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了?!徐弘礼狠狠瞪了一眼方氏, 又转身恭敬问李慕载:“殿下请说,贱内绝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说完, 徐弘礼还示意方氏表真心。 方氏一点都不想。 可碍于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和徐令昭的前途,只得忍下不满, 低头道:“殿下请问。” “十三年前, 徐大小姐, 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慕载这话一出, 徐家三人齐刷刷变了脸色。他们谁都没想到, 李慕载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徐令昭率先反应过来,他急急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不是被徐令姜害死的吗?!” 徐弘礼厉声训斥:“没大没小的东西!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李慕载没理徐弘礼, 他只盯着方氏:“十三年前, 徐家走水时,活下来的人, 只有令姜和你们母子。令姜忘了那一夜的记忆, 而徐令昭当年太小,记不得当时的事了。唯一的知情人,就只剩下方夫人了。可否请方夫人回答我,当年徐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徐弘礼呼吸一滞。 当年方氏说, 徐令娴是为救徐令姜而死的,徐弘礼从没想过, 方氏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便也从来没怀疑过。 可现在听李慕载这意思, 当年之事,并非是这样?! 徐弘礼立刻扭头去看方氏。 方氏倏忽攥紧手中的帕子,目光含恨道:“还能是怎么死的!自然是因为救徐……救太子妃而死的!” 李慕载眼底登时滑过一抹杀意,但又极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冷声道:“具体过程。” “当年走水是从老太爷院子里开始的,徐……太子妃住的院子离老太爷院子近,最先被牵连的便是她们母女。不巧那夜,娴姐儿和令昭都宿在徐……太子妃屋里。发现火势时,娴姐儿率先将她弟弟背出了屋子,又不顾危险折返回去救徐令姜。可在即将跑到门口时,一个柜子倒下来,砸在了娴姐儿的腿上。娴姐儿向徐令姜求救,可徐令姜却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我那可怜的娴姐儿,被柜子压住腿动弹不得,就那么活生生的没了。” 这些话,自徐令娴亡故后,方氏说了数十遍。如今再说时,已说的十分流畅了。说完之后,她又用帕子捂着脸,嚎啕大哭道:“我可怜的娴儿啊!若没有当年那事,她如今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可怜的……” “嘭——” 李慕载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原本还有些动容的徐弘礼,心尖猛地一跳,他立刻扭头去看李慕载。 李慕载坐在圈椅上,神色淡淡的,但眼里却覆了一层霜雪,他盯着方氏,淡声问:“是么?”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凌厉的杀意。 方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但李慕载并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裹着面巾,头发花白的老妪,一瘸一拐从外面走进来,颤巍巍向李慕载行过礼,又转身去看徐弘礼:“奴婢见过老爷。” 徐弘礼一愣。 紧接着,那老妪便将面巾摘下来,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脸来。 徐弘礼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来。 他指着那人惊叫道:“云香?!你是云香?!” 方氏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云香。 云香嘶哑道:“一别十三年,难为老爷还记得奴婢!” 徐弘礼皱了皱眉,没理会云香话里的讽刺,问:“当年走水之后,你伤了脸,不是主动提出回乡了么?现在怎么又在东宫?!” 云香纠正道:“老爷说错了,当年不是奴婢主动提出回乡的,而是被方夫人赶走的。” 徐弘礼越听越糊涂了。 好端端的,十三年前,方氏为何要将云香赶走?! 先前李慕载提到十三年前的走水,现在云香又来了,徐弘礼这才反应过来:十三年前徐家走水的事,背后应当有猫腻。 李慕载懒得听他们说这些废话,直接道:“把你之前同我说的,再同他们说一遍。” 云香立刻称是,她转头看向方氏,目露愤恨:“当年走水时奴婢伤了脸,之后便被方夫人借口赶出了徐家。当时奴婢本以为,是因为方夫人与我们夫人不和,这才针对我这个做奴婢的。可我万万没想到,方夫人处心积虑赶我走,不是为了针对我,而是为了将大小姐之死,全推到我们姑娘身上!” 徐弘礼和徐令昭一听这话,面容骤变。 徐令昭顾不得李慕载还在,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冲过来,目眦欲裂问:“什么叫我娘赶你走,是为了将我姐姐之死,全推到徐令姜身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胡说!我没有!!!” 方氏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变得愤怒起来:“你这个贱婢!你是不是收了徐令姜那个死丫头的银子,跑来污蔑我的!你……” “方夫人!”云香打断方氏的话,面上毫无惧怕之色,她高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对着老天爷,拿少爷发誓,说当年走水时,不是你不顾大小姐哀求,选择先救少爷,才导致大小姐被柜子砸中腿,最后丧生在火海里的吗?! ” 云香这话,似平地一声雷,惊的徐弘礼瞠目结舌。 -- 第241页 什么?!当年害死徐令娴的不是徐令姜,而是重男轻女的方氏?! 徐令昭也被惊到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脸色煞白看向方氏:“娘,她说的,说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撒谎!她在撒谎!你这个贱婢!你说,是不是徐令姜让你来污蔑我的!是不是徐令姜让你来污蔑我的 !!!”方氏目眦欲裂,直直朝云香扑过去,便要捶打云香。 只是她人刚靠近,就被秋荻一把捏住手腕。 “若我污蔑你,便让我不得好死!我敢发誓,方夫人,你敢发誓吗?!”云香立在秋荻身后,一张被大火舔舐过的脸,狰狞可怖,她嘶哑质问,“这十三年来,方夫人你午夜梦回时,可曾梦到过大小姐!可曾梦到过,当年大小姐倒在火海里,哭着向您求救,但您头也不回选择去救少爷的场景。明明只要那天,您先救大小姐,大小姐她就不会死啊!!!” 云香的这些话,像是来自地狱的诘问。 方氏神情恍惚间,瞧见云香那张烧伤遍布的脸时,突然尖叫一声,捂住脑袋,原先那些被她刻意更改过的记忆,这一瞬间全涌了进来。 这一瞬间,她全都想起来了。 是了,十三年前那场走水里,害死徐令娴的不是徐令姜,而是她啊!!!是她在徐令娴和徐令昭之间,选择了救徐令昭,才会让徐令娴殒命的!!! “啊!!!娴儿,娘错了!娘错了!!!”方氏惊叫着,蜷缩一团,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娘不是不愿意救你,实在是娘没法子了呀!你爹就是个薄情寡义的,娘只能靠你弟弟傍身啊!若你弟弟有个好歹,娘就没倚靠了呀!娴儿,娘不是不愿意救你,娘是打算救完你弟弟,就回来救你的!娘也没想到,那个柜子会突然倒下来!” 方氏说着,膝移着走到云香面前,突然拽住她的衣摆,不住磕头:“娘错了!娘真的错了!!!娘给你磕头了,娴儿,你就原谅娘吧!娘实在是没法子了呀!!!” 徐弘礼气的脸色发白,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抬手就给了方氏一巴掌:“你这个毒妇!虎毒尚且不食子,娴儿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方氏被打的一个踉跄。 若搁在平常,她现在早就跳起来和徐弘礼吵嚷了,可此时她神色惊惧,只不住又爬到云香面前,拽着她的衣摆,不住磕头求‘徐令娴’原谅她。 瞧她神色混沌的模样,多半是疯了。 徐令昭呆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消失殆尽,他怎么都想到,害死徐令娴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们母子俩! “娴儿,你要怪就怪娘吧!你别怪你弟弟!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 方氏还在不住向‘徐令娴’叩头求饶,云香想朝后躲,却被方氏拽住裙摆动弹不得。徐令昭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此时正涓涓冒着血珠。 徐弘礼气的嘴歪,瞧见李慕载眉眼间隐约露出几分不耐烦,只得压下姊妹所有的烦闷。小心道:“殿下,贱内旧疾复发了,可否容臣带她先下去?” 李慕载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不耐烦摆手,让他们滚了。 待他们出去之后,李慕载才转身,推开旁侧的隔间门,一道窈窕的身影,坐在桌边的徐令姜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李慕载上前,见徐令姜揽进怀里,大掌一下又一下顺着徐令姜的脊背,无声安抚着。 徐令姜忘了走水那一夜发生的事,这些年她一直背负着,害死徐令娴的内疚而过,如今乍然得知真相时,情绪便有些收不住。 她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娴真正的死因,竟然是因为方氏。 骤然得知这个真相时,李慕载曾想过要方氏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思索一番后,他又改主意了。 打蛇打七寸,方氏内心最大的恐惧,是她间接害死徐令娴这件事,那他偏偏要将这件事当着徐弘礼父子的面掀开。过去十三年中,徐令姜所遭受的种种,他要方氏加倍偿还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徐令姜才平复好情绪。她从李慕载怀中退出来,用帕子擦着眼泪,低头问:“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查起了这件事?” 李慕载抿了抿唇角。 沉默须臾过后,李慕载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不是突然,是我在调查我父王谋逆一事时查到的。” 徐令姜疑惑不解看着李慕载。 这件事,怎么又给端贤太子谋逆扯上关系了?!端贤太子谋逆一事,不是在这件事之后么?! 李慕载道:“当年徐家走水,非天灾而是人祸。” 徐令姜满目惊愕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没敢看她,他垂眸盯着桌上的花纹,继续道:“当年徐老太爷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今上派人灭口了。” 理智告诉李慕载,同徐令姜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李慕载过不了他心里的那一关。沉默须臾,他又接着道:“但此事被我父王误以为是我皇爷爷的手笔,父王让人暗中示意叶筠以走水结案。” 这十三年来,徐令姜受的委屈,一半是因为方氏的颠倒黑白,另外一半,则是因为端贤太子插的那一手,若不是端贤太子示意叶筠以走水结案,或许这些年,徐令姜就不会过的这么苦了。 春风暖软,吹的院中花树簌簌。 好一会儿,徐令姜才从这些接二连三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李慕载愧疚不安的眼睛。 -- 第242页 徐令姜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过来,李慕载在愧疚不安什么。 她主动靠过去,伸手圈住李慕载的腰,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我明白的,当年端……父王会那么做,也是好心想保住我们家人而已。我都明白的,你不必觉得自责愧疚。” “令姜,我……” “若你真觉得自责愧疚,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李慕载看着徐令姜。 徐令姜狡黠笑笑:“以后好好对我。” 李慕载怔了一下,旋即抱紧徐令姜,认真而笃定道:“好。” 两场春雨过后,天便热起来了。 到三月时,“病”了月余的赵承贞,突然下旨说他久病不愈,已没有精力再操持朝政了,遂决定将皇位传给太子李慕载,她则搬去行宫养病。 圣谕一下,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自开国以来,赵承贞第一位皇帝正值鼎盛之年时,便传位于太子的。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但面上谁都不敢表露出来。毕竟李慕载监国这月余,不像端贤太子那般温润仁慈,行事手段反倒颇像杀伐果断的先皇,一时无人敢去触李慕载的霉头,便顺着赵承贞的旨意,恭请李慕载登基。 李慕载“苦辞”两回无果后,这才应允下来。 赵承贞很快便下了退位诏书,然后便携皇后去行宫养病了。李慕载则顺从民意,登基为帝,将年号改为永和后大赦天下,还根据各地情况分别减免了赋税。 一时举国上下欢庆,载歌载舞恭祝新帝登基,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当今国丈徐弘礼的府邸。 当初李慕载监国时,徐弘礼便已经开始畅想,李慕载登基后是不是会封他为国公爷。可在徐令娴之死的真相被挖出来之后,徐弘礼便知道国公爷是不是可能了,相反以后他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可他没想到,就算他夹着尾巴做人,李慕载照样没放过他! 前两天,工部负责督建的河堤塌了,李慕载大怒,将参与此事的人都打入狱中,就连他这个国丈也不例外。 后来,虽然他被放出来了,但他的里子面子都没了。不仅如此,前两天柳州那边要修水库,需要工部派个人去监督。按说派个小官员去就行了,但李慕载却直接点了徐弘礼去。 徐弘礼苦不堪言,但他也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只得咬牙谢恩领了圣旨,只是在回家后,徐弘礼没忍住,又给徐令姜递了个请安的折子。 徐令姜收到折子,从头到尾看完以后,便将折子压下,转头冲兰姨道:“兰姨,我记得蜀州那边新进供来了香竹纱,听说那个做衣很是凉爽,回头你去娶些送回去给我爹爹,就说是我这个当女儿的一片心意了。” 徐弘礼这个时候给她递请安折子,目的是什么,徐令姜一清二楚。 但他们父女情分淡薄,除非徐弘礼遇到性命攸关的事,否则她都不会插手。 最后,没等来李慕载收回成命的徐弘礼,只得穿着徐令姜送他衣料做的衣裳,如丧考妣去了柳州。 没过几日,徐令姜待在宫中无聊,便让秋荻拎了兰姨做的酸梅汤,一同去看李慕载。 徐令姜过去时,恰好在殿门口遇到了徐令昭。 之前的徐令昭像是一只骄傲自负的孔雀,每次见到她时,都没有好脸色。可经过上次的事之后,他身上的骄傲自负好像都被磨掉了,如今只剩下疲倦沉默了。 徐令昭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徐令姜,他愣了下,旋即朝后退了两步,拱手行礼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这次的语气里没有不满,没有愤恨,没有厌恶,只有沙哑。 徐令姜扫了徐令昭一眼,轻轻颔首算是回应,继而便转身朝殿内去了。 “皇后娘娘……” 徐令昭突然叫她。 徐令姜转头,看过来。 一身铠甲的徐令昭立在日光里,目光复杂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令姜没说话,过了须臾,徐令昭什么都没说,只匆匆冲她行了个礼,便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徐令昭一走,徐令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与徐令昭之间,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将过去那些伤害一笔勾销的所以倒不如保持现状的好。 待徐令昭走了以后,徐令姜转身进了殿内。 一身常服的李慕载正坐在案几后批奏折,听见脚步声之后,他手中的笔没停,声音里却带了笑意:“你今日又给我送什么汤来了?” “酸梅汤。” 李慕载握笔的手一时没收住,笔锋划破了纸张,刚写好的折子瞬间废了。 李慕载只得搁下笔,又是无奈又好笑的靠在椅背上,望着向他走过来的徐令姜,笑道:“怎么又是酸梅汤?不能换个别的么?” 李慕载在吃食上一贯不挑,可架不住徐令姜这几日天天让他喝酸梅汤。 徐令姜将盛着酸梅汤的白玉碗放在案几上,一本正经道:“不能。” 李慕载哑然失笑。 正要说话时,徐令姜先一步握住李慕载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认真道:“是她想喝的。” 李慕载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令姜抿唇一笑,又语气温柔重复了一遍:“恭喜你,你要当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