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 第1页 《诞》作者:平鲤【完结+番外】 文案 没心没肺小狼狗攻and温柔单纯神仙受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小狼狗在讲故事,讲的是他和神仙大人的爱情故事! 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啊? 一只擅长坑蒙拐骗,装怪弄巧的小狼狗,骗到了一个温柔善良的神仙大人的爱情故事。 AA:许嘉你良心不会痛吗!!! 又名:咬了一口突然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前几章可能会觉得有点慢,可以先收藏起来再看) (也不一定是悲剧啦 到时候写写可能会改……) 作者大大在线担保:不会弃坑,一天一更,放心入坑,坑里躺平!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尔,许嘉 ┃ 配角:黄自狄,长孙琲季,周顺,孟忠连,杨忠良 ┃ 其它:乾城 一句话简介:那场大雨似只是他一人的荒诞梦境 立意:为什么人都是在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后,才会恍然大悟呢? 第1章 雨下了足足一个月,路边的朽叶混在泥土中,被雨滴砸出深浅不一的坑。 四岁小童被埋在泥土里,唯露出一颗小脑袋,脑袋上还顶着一片烂巴巴的荷叶挡雨。 三天前他的阿娘将他埋在这儿,摸着他的头跟他说,“嘉嘉乖,阿娘去去就回。” 然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不哭也不闹,明明才四岁,眼睛里却有一种诡异的冷静和疏寞,他盯着愈渐明大的雨幕发呆,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女人背影,他嗤笑一声,打了个哈欠,试图将胳膊从泥土里拽出来,却并没有成功,他还太小,小到甚至连自己从这泥土里挣出来的气力都没有,难道那个女人就这么恨他吗?不仅要扔掉他,临走前还要把他埋在泥土里,只能让他自己在这里等死,想到这儿,小孩儿的心头闪过一丝郁闷,实在搞不清楚为何女人要对他“痛下杀手”? 其实他已经算够幸运的了,在这场已经持续了三个月的荒诞游戏里——楚明皇发了疯似的开始寻找那早就被他关进冷宫里的皇后,导致兵戈不断,人心相逆,全国各地每天都有新的暴起,以暴制暴的民间百态就才开始。 不仅如此,楚明皇还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开始疯狂挑衅妖族,甚至派大量军队围剿西北狼族,这般找死的行为不出意料地引起了满朝文武的反对,但他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和明智,一肚子的经论诗书恍若也全都喂了狗,一心找着他那早已关进冷宫的皇后,一心走在找死的道路上不容回头。 托他的福,人间开始了人吃人,妖吃人,人吃妖的荒诞场面,简直令人失笑不语,短短三个月,多少流民被迫离开家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多少孩童连声“阿娘”都不会喊便死于襁褓,又有多少游子热切地登高远望,却注定只能死于他乡。 而最起码他活下来了。 肚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咕叫声,他熟练地抬起头张开嘴,像只小狼崽一样大口大口吞咽着雨水,豆子般大小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他抬头望着灰蒙的天,眼睛里却闪着浇不灭的小火苗,□□又明亮,像是泛着幽幽蓝光,令人心里生寒。 其实想想,倒也不是他运气有多好,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半妖,是人类和妖族的苟合体,所以比一般人类的孩子开智更早,更耐饿更耐寒,命更糙一点罢了。 根据那女人对他的态度,八成和他那未曾谋面的混蛋父亲感情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是被强迫才会有了他的存在,所以你看,他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厌恶,被妖唾弃,生下来之后还得夹着尾巴做人,装有耳朵做妖,若是都学不会,便只有死路一条。 枭雄似乎总是和乱世连在一起的,但在这场荒诞游戏中,人人都只忙着争做懦夫加以保命,妖妖都只抢着争丹保格以求顺意。就好像这场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的瓢泼大雨一般,好似一切都没有尽头,又或者说,尽头早已来临。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雪白的靴子,与周围的污秽恶浊格格不入,视线顺着靴子上移,落到一件青灰色的云透外衫上。 他抬着小脑袋,脖子举酸了都未曾察觉,白皙稚幼的脸上写满了茫然懵懂。 那人的伞倾着,半张脸晦暗不明的藏在暗处,一双眸子垂视着地上的孩童,片刻后,那人似是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将伞轻轻地拢在他的头顶上,而后不顾自己被雨淋湿的发身,起身离开。 整个过程,未曾一言。 小孩儿愣了,雨打落在伞上的“噼啪”声不绝入耳,他怔怔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倏地,被埋在土里的小手握紧成拳,毫无预兆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偷偷睁开眼瞧,可惜,那个背影并没有如他所料因为听见他的痛哭声而停下,反而越走越快,眼看着马上就要消失在雨幕中,他心生几分急切,哭声也越发凄惨,听上去真情实感惹人泪下,“阿娘……” 那人干净明落的身形与周围的腌臜格格不入,小孩儿无助可怜的哭喊声,使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特别是那一声声泣血的“阿娘”,终于使他顿住了前进的脚步。 “阿……阿娘……嘉嘉……嘉嘉要……阿娘……娘……” 那人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连眼睫毛都在不安的抖动。 -- 第2页 “阿娘……”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命运的齿轮“咔哒”一声就位。 那一瞬间他和他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猖狂淋漓的大雨。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四周是不见的云烟。 他和他对望,表面是无助和善良的碰撞,实则却是饿狼的爪子扼住了猎物的咽喉。 那人将他从泥土里“拔”了出来,浑然不在乎他身上的污秽,直接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也毫不见外地伸手一把搂住了那人的脖颈,小手握住那人纤细白嫩的手掌,轻轻地将伞往旁边推了推,“哥哥不淋。” 那人将他搂在怀里,怔了一下淡笑道,“嗯。” 他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小嘴愣是一刻都没闲着,“神仙……” “你说什么?” “哥,哥哥,是神仙吗?” 那人哑然失笑,微微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甜甜一笑,露出唇侧的两个小梨涡,眼睛也笑成了两道小月牙,讨巧又可爱,“可是哥哥长得和神仙一般好看,哥哥是嘉嘉的神仙哥哥。” 那人没再和他争论什么神仙不神仙的问题,而是转而开口问道,“你叫嘉嘉?” “神仙哥哥,我叫许嘉。”他的小嘴巴巴地说着俏皮话,看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实则眼睛却一直在留意那人的神色变化,“是做得好所以要嘉奖的那个嘉。” 那人被他充满孩子气的话逗笑,“要怎么嘉奖” 许嘉直接在他脸上“吧嗒”一声亲了口,“要这样嘉奖。” 那人一愣,神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许嘉观察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心里紧张的打鼓,他本想是借此讨个乖卖个巧,若是因此惹了那人生气可就得不偿失了,“神仙哥哥,你……你生气了?” “没有。”那人看到许嘉紧张的小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他了,便自己笑着把话题引开,“你见过神仙?” 许嘉顿了顿,将要说的话在脑袋里面组织了好几遍,才不磕巴地将拍马屁的话说出口,“没有,但哥哥一定比神仙还好看。” 那人偏头瞥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倏地一笑,“突然想到之前读过的一句话。” “什么?” 那人停下脚步,往上托了托许嘉往下滑的屁股,“妖,生性狡诈者也。“许嘉,“……” “今日,深有体会。” “……”许嘉心里咯噔一跳,哪怕面上尽力地维持着波澜不惊,骤然收紧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此刻的不安,“哥哥,我……” 那人打断他紧张忐忑的话语,“不用担心,我既然决定救你,又怎会因你是妖而撒手不顾?” 许嘉原本吧嗒吧嗒的小嘴终于安静了下来,抿着嘴鼓起了两个小奶膘,小声道,“谢谢哥哥。” “嗯。” 片刻后,许嘉的小脑袋垂下,埋在了那人的脖颈处,轻轻地拱了几下。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许嘉身上的妖味儿吸引过去的,却未曾料到会看到一个被埋在土里的小孩儿,他知道他是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是连一只小妖都分辨不出,岂不是枉顾了他在山上修行的这么多年? 他站在原处张望许久,管吗?人间已乱成了一锅粥,又怎还有空去管妖怪的死活? 但是妖就一定该死吗? 一只连形都尚未分化的小妖,只因为他生来是妖,就已经被定下了死罪? 最终,在那一句句泣血的“阿娘”中,他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举伞相救,倾伞礼成。 那人带着许嘉走到了一个小破庙里,小破庙外间还漏着水,正中间的弥勒佛头上盖着蜘蛛网,金漆剥落,手上拿的珠子只剩半串,但仍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样子安居莲台高位。 许嘉冷漠地抬头瞧着弥勒佛脸上和善的笑容,不屑一顾地移开了目光,也不知道如今世道都这样了,他还笑个屁?许嘉谨慎地绕着小破庙走了一圈,裹紧了身上那件明显宽大并不合身的外衫。 外衫是那人留下的,临走之前还帮他生了个小火堆。 许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就匆匆忙忙地拿着伞离开了。许嘉并不确定那人还会不会回来,或者只是找了个借口丢下他,但他现在除了等,也毫无办法。 他纵了纵鼻子,最终还是认命地坐到了小火堆旁边开始烤手取暖,身上的寒气逐渐驱散开来,便愈发觉得饥饿难忍,小破庙的窗户吱呀吱呀地发出令人心烦的响声,许嘉半趴着身子捂着自己的肚子,暴躁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木柴,突然门口传来了收伞的声音,抬头的一瞬间,急躁不耐的一张脸立马堆满了天真可爱的笑,一对小梨涡马上开始出来营业,连眉梢都称职的挂上了适度的喜悦,简直让人分不清真假,“哥哥,你回来啦。” 那人拍打着身上溅到的雨水,伸出一只手对着他举了举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先过来吃点东西。” 馒头的香气一瞬间刺激了许嘉的神经,他像是饿狼看到生肉一样眼睛直冒幽蓝的光,夺过那个油纸包便开始埋头苦吃,连装乖卖巧的事情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他实在太饿了,也太久没有吃到过一顿饱饭,他是半妖,虽说出生三天后便开了智,生命力也比其他的人类小孩要强,但他再怎么说也不过三岁,未化形未聚神。 -- 第3页 他能忍,但并不代表他不会饿不会冷不会难受。 许嘉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突然没由来的想,没想到丢了个娘却因祸得福地吃了顿饱餐。 这个娘,丢得值。 他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长满了妖怪的虚情假意,狡猾奸诈,甚至,更胜一筹。 许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见已经空空的油纸,才蓦然想起那人还什么都没吃,他愣了一下后抬头,咬着唇卖巧,“哥哥,我太饿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用吃饭。” 许嘉睁大眼睛凑上前去,“哥哥不吃饭也不会饿的吗?” “嗯。”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神仙哥哥。”许嘉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开始准备说俏皮话哄他开心,以来弥补自己吃完了所有馒头的罪行,他故意伸出五指,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神仙都是不用吃饭的,哥哥也不用吃饭,所以哥哥是神仙。” 那人笑了笑,替他擦去嘴角的馒头渣,“不是神仙,是修士。” 许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半晌后强装镇定地抬头问他,“是……是专杀妖怪的那种修士吗?” “是。” 许嘉垂下了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适度地露出了一些恐慌和害怕,而后轻轻扯着那人的袖子问道,“那哥哥也会杀我吗?” 那人一愣,片刻后才笨拙又不熟练地用手轻轻拍着许嘉的背安抚他,声音柔和却异常坚定,“你不做坏事,我便不会杀你。” 许嘉的手指头绞在一起,抬头怯生生的说道,“那我不做坏事,哥哥你也不要丢下我,不要杀我,好不好?拉钩。” 那人看着许嘉伸出来的小手,抿了抿唇,犹豫道,“可是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也要去吗?” “要!” 许嘉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的就回答了他,又固执地将自己的手向前递了递,那人摇头失笑,伸出手无可奈何地勾住了许嘉的小拇指,许嘉紧皱的小眉头松开,开心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乌龟王八蛋。” 那人宠溺地摸了摸许嘉的头,许嘉乖巧地埋在了他的脖颈处,脸上挂着满足无害的笑,但在看不见的地方,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又瞬间变得懒散而冷漠。 许嘉当然死活都要赖在他的身边,他去的地方再危险,留在他身边最起码还能有一丝生机,但若是只剩许嘉自己一个人,那便才真的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还。 翌日,阳光透过小破窗照在一双紧闭的眼睛上,那人皱了皱眉,用手挡住阳光,眼睛悠悠睁开,却见许嘉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撅着屁股趴在他的身侧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人将许嘉抱在怀里,声音因为刚醒还有些沙哑,“你在看什么?” 许嘉见他醒了,用手指着玉佩上的字,明朗地开口问道,“哥哥,这两个字读什么啊?“随即他又抬起头笑了笑,小梨涡又开始出来营业,“是哥哥的名字吗?” 那人起身,眼光扫过身上的玉佩,“……嗯。” 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怅然并没有逃过许嘉的眼睛,许嘉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糊弄过去的时候,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像一道惊雷般从他头顶炸开,“扶尔。” 许嘉心神微愣,不知道为什么倏地就僵在那儿了。 直到扶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他才梦醒似的反应过来,抬起头,眼睛里面闪着细碎的光,明朗爽快地搂着他的脖子喊道,“阿尔哥哥!” “阿尔哥哥,我们要去哪啊?” 这场连续下了三个月的大雨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一种要死磕到底的气势,扶尔一只手牵着许嘉,另一只手举着伞,“乾城。” 扶尔明显感觉到许嘉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他低头问道,“怎么了?你去过乾城?” “没……没有。” 只是一瞬的功夫,眼底的惊讶就被许嘉掩饰得干干净净,他又开始伸手讨抱撒娇,以转移扶尔的注意力,扶尔只能腾出手,无可奈何的把他抱在怀里,还细细的叮嘱他不要睡着,要不然会感冒。 许嘉的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两只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乾城?为什么要去乾城?他还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就是带他从乾城逃出来的,这并不奇怪,现如今乾城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人人都避而远之,怎么偏偏他要上赶着往前凑?到底是傻还是缺个心眼?还是说扶尔非得赶去乾城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虽说许嘉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冒死也要带他逃离乾城的原因,但他就是冥冥觉得乾城于他,定是个是非之地。 那倘若他一路跟着扶尔返回乾城,于他,到底是保命还是送命? 突然扶尔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打断了许嘉的思路,“说了不准睡的,怎么还是睡了?” 许嘉微微抬着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发呆,默然不语。片刻后,倏地像个小猪一样蹭着他的脸拱了几下,蹭得扶尔脖颈发痒,又只能含笑假装呵斥他道,“不许闹。” 许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没事找事道,“阿尔哥哥,我有点冷。” “冷?”扶尔并不知道这只是他的随口一说,皱着眉头将许嘉整个人罩在了自己的外衫里,源源不断的热气立刻涌向许嘉,许嘉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颤儿,扶尔连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这样还冷吗?前面不远处就有落脚的地方了,你再忍一忍。” -- 第4页 许嘉心满意足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闭上眼睛的样子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顺毛小狼崽。 在遇到扶尔之前,从来没有人把他当成过一个小孩子,就连他吃的第一顿饱饭,都是扶尔昨天带给他的那几个馒头,那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女人,只会带着他东躲西藏,她从来不抱他,每次当他向她撒娇的时候,她总是像看脏东西一样对他避之若浼。 回想起来,她对他做过的最温柔的动作大概就是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许嘉听着扶尔有力的心跳声,怔然失神,过了一会儿,那双小手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只觉得自己这里冷冰冰的,全然不像扶尔那般温暖有力,许嘉下意识地又往扶尔怀里靠了靠,回应他的是扶尔不断收紧的拥抱。 可那又怎么样呢?许嘉接着刚才的想,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个女人,就像他也从未对扶尔心生感激,他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瞧着这些冷情和温暖,他既不会为被阿娘抛弃而难过,也不会为扶尔的真诚善良而打动,他就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对世间的人情冷暖毫不自知,没心没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半妖到哪儿都讨人嫌的原因吧,谁会稀罕一个养不熟的东西? 扶尔怕许嘉的身体吃不消,所以决定先在前面的这个小村落里歇一下脚,说是小村落,其实实际上已经没有人家了,方圆半里都能闻到腐朽尸体的臭味,人的尸体不要钱似的被周围的野兽生吞活咽,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血渗到沉默的土地里,发出桑葚果一般的黑紫色,村落里的野草被人血滋养得旺盛,放肆地霸占着房屋村舍,一朵野花长在翠绿的野草尾上,逶迤地绕着墙壁盘旋,最终从一扇破旧的窗户中钻出,刺眼的紫红色与周围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枝招展地讽刺着眼前可笑的一切。 扶尔将许嘉的小脑袋摁在怀里,怕那些碎胳膊零腿会吓到他,所以不让他向外瞅,给许嘉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像昨天一样又打开伞出去找吃的。可是等他从旁边的树林里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的时候,许嘉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全然把他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 扶尔担心他会出事,连忙绕着村子找许嘉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在街外面的墙角处发现了蹲成一团的许嘉,他正专心致志的盯着地上的东西看,扶尔松了一口气,拎着许嘉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说了不让你……” 把许嘉拽起来之后,扶尔才看到许嘉刚才一直盯着的东西——是一个女人的胳膊。 之所以认出来那是一条女人的胳膊,是因为胳膊的细手腕上还带着一个成色不错的绿翡翠手镯,胳膊上血迹斑斑,满是泥污,还有黑色小虫在胳膊周围爬来爬去,皮肉已经开始腐烂。 “你……” “阿尔哥哥。”许嘉立马打断他的话,四肢像袋鼠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脸委屈巴巴的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主动解释道,“我太饿了,就出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没想到走了几步就迷路了,还一路看见了好多可怕的东西,阿尔哥哥,我好饿啊。” 许嘉的一段话让扶尔有气发不出来,只好用手夹着他往回走去,“说了不让你乱跑的……” 许嘉趴在他的肩头,嘴里不断地随口应付道“知道啦知道啦”,眼睛却落在那半截胳膊上移不开目光,手悄悄地握紧成拳,脸色复杂难辨。 死了啊原来,那个把他抛弃的女人。 许嘉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好像只是知道了一个和他全然无关的事情一样。 他一边拿着野果子啃,还一边说着俏皮话逗扶尔开心。 一路上,扶尔有时候会停下来救助流民百姓,所以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很快,许嘉每次都对扶尔这种烂好人一般的行为默然不语,心里却总是会嘲笑他是个大傻子,偏生嘴上还甜甜的叫着“阿尔哥哥”,装乖装的简直一把好手。 磨磨蹭蹭,终于在五月下旬看到了乾城的轮廓,许嘉却毫无预兆地生起病来,这场病悄无声息却又来势汹汹,许嘉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像是有团火被他不小心吞到了肚子里,然后疯狂的火舌开始不断地挑衅般舔舐他的内脏,他又倏地觉得自己的脑子钝钝地疼,像是有人趁他不注意拿锥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本该头破血流的后脑勺却一滴血都没流,淤血全堵在了他的毛囊里,凝滞不前,疼得发酸。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爆炸的时候,一股清风细流般地法力慢慢地沁入了他的体内,耐心的帮他梳理那些打结的脉络,许嘉强忍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了扶尔的身影,扶尔正坐在一旁帮他疗伤,见他转醒,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怎么样了?嘉嘉,有好受一点吗?” 许嘉感觉嗓子里像是吞了刀片一样疼,断断续续地开口问道,“阿……阿尔哥……哥哥,我们是……是到乾……乾城了吗?” “嗯。” 许嘉还没来得及再说个俏皮话哄他的阿尔哥哥开心,便再次又晕了过去,晕之前他突然福至心灵,好像突然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拼死也要带他离开这了。 扶尔每天要定点四次为许嘉梳理经脉,凌晨,正午,傍晚还有夜半各一次,一次都不能少,可是哪怕扶尔每天都守在许嘉榻前,许嘉就是一点转好的征兆都没有,小小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一样青筋爆现,皮下充血,扶尔看着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地帮他擦去身上的汗,还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身上的翡翠绿镯,扶尔哑然失笑,又把镯子原封不动地给他放回原处,只觉得许嘉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既然他喜欢这镯子,便随他去吧。 -- 第5页 直到几天后,皇宫里面传来密旨,邀扶尔进宫,说是邀,其实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轻轻地拢了拢许嘉已经汗湿的头发,哪怕知道他根本听不见还是开口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一定要在这儿乖乖等我,不准乱跑。” 走去皇宫的路上,望着那一堵堵砖红色的高墙,扶尔无由的突然想起青石山上的风景来,青石山上从来没有这么高的墙,派门也只有寒酸的两块石头,却从来都没有弟子敢擅自下山过。 除了他,除了他扶尔。 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大概就是被望朔派除去弟子身份,永世不得再踏入青石山半步吧。 他本是派中大长老的首席弟子,本是掌门的最佳候选人,可谁让命运就那么巧,就在他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候,就亲眼看见了被野狗分食的孩童尸体,亲眼看到了人间正处于一种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可名门正派,向来都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他们只管除妖卫道,这已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又怎是他说一句两句就能改变的? 但他却固执地在大长老门外长跪不起。 他第一次厉声发问,“师父教诲,修炼乃是为了除妖,为了天下正道。归根到底,不还是为了众生安乐,天下太平?可现如今,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众生皆苦,但我们却袖手旁观,高高挂起,敢问师父,我们卫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道?” 大长老有些心痛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自你入门起,便早已世俗凡事绝缘,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何就是不懂呢?” 扶尔以头扶地,未吭一言,无边的寂静中充斥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和热忱。 “你为何执意下山?” 扶尔脊背笔直,神情坚决又庄重,一字一句道,“只为天下正道,尚有容身之处。” 须臾,大长老缓慢的闭上了眼睛,认命般的对他摆了摆手,“断红尘之人再入红尘,必惹灾祸,命忧加身,你我师徒一场,为师再教诲你最后一句话,就当了结了这段恩情。““切记,妖,生性狡诈者也。” “去吧,去看你的世间百态,去尝你的红尘疾苦,去做你的乱世枭雄。” “但记住了,从下山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我望朔派的弟子。” 扶尔真真切切地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 自此,他便再也望不见青石山的影子。 他自要去卫他的道,当世人眼中的傻子又如何?灾祸缠身又如何?就算命丧于此又当如何? 男子汉大丈夫,自该顶天立地,若有一天丧于己道,也甚觉幸荣。 翩翩君子,扶尔如斯。 楚明皇见到扶尔像是见到主心骨一样不肯撒手,他发冠凌乱,神色憔悴,头发竟然已经白了一半,整个人沧桑的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龙台桌上拿出一张画像,手指颤抖地摸向画中女子,却在离她半寸的地方止住了手,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滴落在画纸上,洇染出一滩水渍,最终的最终,他竟连碰她画像的勇气都没有了。 扶尔震惊地盯着画中的女子,倒不是说她有多漂亮,而是那袖中隐隐约约的翡翠绿镯不正是许嘉偷偷藏的那个吗?一些事情在扶尔的脑子中串连成线,可他一时又找不到头绪该从哪里理起,片刻后他倏地开口问道,“这是皇后的画像吗?” 楚明皇的嘴角扬起一抹痴痴的笑,他半弓着腰,缩着脖子,眼神迷离地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她是我的皇后,我说了要娶她为妻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神突然又变得癫狂起来,紧紧握着扶尔的手,竟眼含热泪,“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一定要帮朕找到朕的皇后,好不好?你答应朕,答应朕啊!快点答应朕啊!” 见扶尔只是站着并不回答他的话,楚明皇又猛然甩开他冲天仰脖哈哈大笑起来,他像个疯子一样站在万人敬仰的龙椅上面,眼底泛着发癫的红,“不找到她,朕就把你们统统杀光!统统杀光!”他尖锐嘶吼起来,声音变得不似人声,“统统杀光!” “可是三年前将皇后娘娘关进冷宫的人,不正是陛下您吗?” “人都失踪三年了才被发现,不正是因为陛下您三年来一次都没有去过冷宫?” “若陛下真的诚心想找回皇后娘娘,为何举国上下只有您桌子上的这一幅画像?” “让官兵去找一个连模样都未曾知晓的人,陛下到底欲意何为呢?” 楚明皇突然安静下来,怔怔的站在原地,面对扶尔的连声质问,他无助的不知道在望向虚空的哪个地方,他轻轻摇着头慢慢地蹲坐下来,浑身颤抖,他逃避似的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将自己缩在龙椅很小的一个角落里,眼神失焦,“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 扶尔盯着龙椅上那个抖如筛糠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扶尔还是没赶在夜半之前回到客栈,待他回到客栈时,床榻上早已空无人影,房间里乱作一团,木桌早已散落分家,满地的木条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下颌骨崩成了一条带有锋度的直线,扶尔弯腰捡起地上破碎的小儿衣衫,狠狠地握紧成拳。 窗户被夜风不识时务地吹得吱呀作响,终于耐不住似的“咣当”一声砸下楼去。 -- 第6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差不多是一天一章,不管有没有人看这篇文都是一定会更完的,所以不会弃坑,大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然后,许嘉大号第三章上线,之后剧情会慢慢展开,受封大典之后会进入高潮。可能有小可爱会觉得还没看一点儿呢就又看完更新了,这样的大大建议你们可以先收藏起来,然后慢慢看,我也会努力更新哒! 欢迎大家的的评论和浏览呀!! 第2章 扶尔很忙,一边忙着帮楚明皇收拾他的烂摊子,一边还得抽出空来在乾城找许嘉的下落,而那楚明皇更是一副撒手不管的模样,直接将御林军的统一支配权交给了他,还封他为国相。 以至于扶尔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睡过安稳觉了,眼底下一片掩盖不住的青灰色,原来漂亮极了的丹凤眼竟熬出了三眼皮,他的眼皮本就极薄,显得他整个人疏离而又温润,熬出的三眼皮倒令他整个人平近了许多,支着头坐在那儿时,瞧人的时候都无端带了些多情的味道,扶尔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连月的阴雨天气简直让人透不过气,心中直生出些许烦闷之意,雨下的倒也不大,就是一直没有停过,他直接举步走了出去,旁边立刻有人打着伞相护,“国相大人。” 被那声音所吸引,扶尔顿了顿脚步,目光旁移,落到了那木伞柄上,伞柄下围还雕了足足一圈的金龙凤舞图,奢靡之气直扑而来,他扯了扯嘴角,无端地感觉喉间发干,“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诺。” 扶尔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伞柄,他的手指生得素白修长,充满骨感,指头圆润,指甲也修得平整好看,此时握着那纯黑色的伞柄把手,照相辉映,越发让人移不开眼来,眼前一晃,他似乎看到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正握着他的手,因为怕他会突然丢下他,所以正笨拙地将伞向他这边推,试图想要讨好他,喊出来的“哥哥”也脆生生的,让人心中直发甜,扶尔的嘴角无意识的上扬了几分,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还看见许嘉正仰着头冲他笑,露出两个小梨涡,讨巧又可爱。 “国相大人,国相大人……” 身后传来的呼喊声瞬间打断了扶尔的思绪,上扬的嘴角又变成了一条直线,直绷绷的不近人意,顷刻,他便又变成了那副疏离温润的模样,开口问道,“孟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孟忠连乃是当今宰相,“失踪”的皇后就是他的小女儿——孟歌行,他掌握着朝中大部分势力,在朝堂上有绝对的说话权,再加上现在楚明皇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孟忠连的权力直接又上了一个级,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现在都得经他之手,扶尔这段时间忙着平定祸乱,对孟忠连的印象倒也不深,对朝中的那些尔虞我诈也没有兴趣,所以当孟忠连提出要和他一起吃个晌饭的时候,他直接拒绝了,“孟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必兜圈子。” 孟忠连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过须臾又恢复成了一张笑面,“国相大人日理万机,老夫本来也没想麻烦先生,可近日京中之变,愈演愈烈,老夫猜测恐和那为非作歹的妖族脱不了干系,于是迫不得已,前来麻烦先生可以出手相助。” 听到“妖”的时候,扶尔心中猛然一惊,“京中今日发生了何事?” “嗐,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不断有民报官,说是家中有人死于非命,本来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已经断了气,奇怪的是,家中并没有听到有盗贼闯入的声响,也无受害人惊呼救命的声音,悄无声息,未免使人心惶惶啊!”孟忠连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真的被此事伤透了脑筋,“才不过半月有余,此番惨案就已经发生了将近三十多起。” 扶尔眉心一跳,“那孟大人又是怎么知道此事和妖族有关的?” “老夫专门去看过受害之人的尸体,他们身上并无致命的伤口,却个个都面色青灰,倒更像是被妖吸干了精气而亡。”孟忠连浑浊的眼睛望向扶尔,“所以老夫才猜测,与那妖族逃不了干系。” 扶尔听罢,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目光,未曾一言。 “不过老夫私下找人排查过,但那歹徒行踪不定,极难琢磨。近几日老夫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是每次跟到普司庙便没了身影,老夫想,怕是与那普司庙里的幽阁有关。” 说到这,孟忠连顿了顿,似乎就等着扶尔问他幽阁是什么,但是扶尔却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转而问道,“不知孟大人是否可以带我去看看受害之人的尸首?” 孟忠连一愣,左手大拇指不断转动着扳指,“这……老夫怕那妖气四溢会惑乱民心,早些日子就差人将尸体烧了。不过那尸首老夫派专门的仵作验过,并无异样。” “哦。”扶尔敛目,一双眸子思绪万千,“你说那妖怪已作乱数月有余?” “是。” “每日作乱?” “这……基本上是。” “那我今晚便守在上京街,还请孟大人放心。” 孟忠连脸色一僵,随即拱了拱手,笑道,“有劳先生了。” 是夜,月亮像个大圆盘似的挂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扶尔收起剑,敛目坐在房顶上,霎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微小而又清晰,他可以听见落在水洼里的雨滴声,可以听见妇人哄睡孩子的吟唱声,可以听见宫内侍卫落锁时的交谈声。 -- 第7页 他不必睁眼,心中却自有一方天地。 俄顷,扶尔的外衫已经被雨水濡湿,但他却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觉,一动不动的在在那里,安安静静,似乎连呼吸声都没了,他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呲——” 拔剑的声响似乎很好地融合在这无边的浓重夜色里,却迅速又敏锐地压到了扶尔那根紧绷的神经上,顷刻,便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的残影往西南方飞奔而去。 在看到面前是个成年男子的身形时,扶尔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里松了口气,随即一愣,连拔剑的动作都顿住了,原来在他心里,他居然下意识地以为那歹徒是许嘉吗? 扶尔咬了咬牙,面色沉了下来,他似乎是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而生气。 那歹徒却并没有要和他动手的意思,在看到扶尔的那一刻便从窗户跳了出去,扶尔神色一凛,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火气,他直接出剑将那本就破烂的窗户捅了个稀巴烂,厉声道,“哪里跑!” 但就在他准备跟出去的时候,突然一股无力的感觉浸透了他的四肢,“啪”的一声,扶尔用剑撑着地,太阳穴的位置青筋凸起,一串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吧嗒几声落在草灰地上。不过须臾的功夫,他的眼睫毛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愈发黑翘,根根分明。他倒也没感觉哪痛或者痒,只感觉四肢酸软,头痛欲裂,浑身冒汗,似乎体力在一瞬间便随着汗水蒸发掉。扶尔不由控制地大口喘着粗气,眸光一扫,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香薰炉上,他后槽牙咬紧,一剑瞬出,那香薰炉便破成了两半,“哐当”摔落在地,然后他便不再犹豫,提步便也从窗户跟着跳了出去。 前后耽误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扶尔很快便跟上了那穿夜行衣的歹徒,不过就如孟忠连所说,那歹徒到普司庙便没了踪影,扶尔抿了抿嘴,下一刻便闪进了庙中。 扶尔很快就找到了孟忠连口中的幽阁——那座阁楼与周围的佛宇格格不入。 立在外围,扶尔清晰地看到幽阁周围被人布满了咒术,那些咒术不仅有防人的,还有防妖的,甚至还有防魔的,感觉就好像是拒绝任何外来者闯入一般,生硬而又强势。不过真正令扶尔愣在原地的,不是这些咒术有多高深,而是这些咒术——居然全部出自望朔派。 扶尔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想故意把他引到幽阁来。 破这些咒术对于扶尔来说轻而易举,他却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动,夜风带着凉意将他湿透的发鬓吹干,而后又被冰冷的雨水再次浸透,他都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连树梢上的麻雀都不耐烦地出声催促,扶尔双手握着门环,蓦地低头嗤笑了一声,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明明知道前方是个陷阱还要往里闯,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吧?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开,荡起了尘封数年的尘埃。 而扶尔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开门的瞬间,本来挂在天上的那轮蛋黄般浓稠的圆月,不知何时,照向阁楼的月光也……被染上了蓝色。 第3章 许嘉只觉得身体内的那团火气越烧越旺,像是发誓要将他整个人撕碎般不留余地,他痛苦的捂住头,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身体从脊背开始被迫从里面撑开,却并不是那种少年人节节般地长高,而是那种骨头生硬地顶着皮肉,生生地将骨头箍裂,然后那团火再驱着他的肉往骨头缝里钻,将每寸筋都被迫拉长,最后再奇迹般地长合到一起。 那团火从他的肚子里一直烧到他的四肢百骸,不断地顶着他赶着他催着他,不到半个时辰,他的身体就被迫撑大了整整一圈,隐约显出少年人的身形来,蓦地,许嘉发出了一声凄厉吼叫,像极了孤狼在满月的大草原上挑衅的嗷呜声。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尽数顶碎,月光透过被打碎的窗户倾泻在他□□的胸膛上,许嘉慢半拍似的抬起了头,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远处苍茫的夜色当中,终身一跃,藏在夜色中的房角上便多了一个瘦削的背影,他眼冒蓝光,抬头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月亮,在那样充满侵略性的注视下,连月亮似乎也欺软怕硬地染上了一抹惑人的蓝。 他一瞬之间化形凝神,一瞬之间拥有了狼王可怖的妖力,还拥有了那段不为人知的荒诞记忆。 普通妖怪,光开智就要等上成千上百年,虽说开智这事儿运气占主要成分,但也没有哪只妖怪,运气好到一出生便已经开智,而许嘉可能就是上天格外优待的那一个,出生三天就开了智,定了性,而现在他的运气更是好到爆棚,一夜之间就完成了化形,完成了凝神,完成别的妖怪几千年还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儿,而他还仅仅是只半妖,许嘉舔着上牙尖臭不要脸的想道,要是他是只纯妖,啧啧……所以天赋运气这种事情老天爷好像真的是随便胡乱给的。 化形凝神后的许嘉模样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稚气的五官张开,一双眼睛化成了双多情的桃花目,可不知怎的长在他身上,不笑的时候无端地生出几分生人勿进的凛冽之气,含情倒没含多少,唬人倒是真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却和小时候那副讨巧可爱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能唯一不变的就是嘴角上方的那对小梨涡,固执地赖在他的脸上不肯走。 -- 第8页 妖怪开智定性这种事儿,就好像人也要长到十七八岁才能懂事差不多,你总要经历一些事情,吃过一些亏,认识一些人后,才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而许嘉出生即化智,就好像是老天爷在告诉他,你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相护和爱。他甚至连成长的资格都没有,任何的情感到他这里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天生的薄情寡义,绝世的坏种天才。 一夜之间拥有了狼王的毕生妖力,听起来是一件很让妖羡慕的事情,可事实上,许嘉这一个多月以来并不好过,这妖力一开始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身体,就好像开智这件事儿一样,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进入他的身体后,这股妖力便开始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想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和合适的角度融入他的身体,却苦苦不得其法,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经常被这股妖力顶的心肝脾肺疼,他试图驾驭这股妖力,后来却发现以他现在的内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好在这股妖力虽然他体内游走盘桓,却也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冥冥之中,许嘉可以感受到他自己的身体其实对这股妖力并没有那么排斥,甚至可以感受到这股妖力对他血液的渴望。 除了偶尔这股妖力会嫌他运功太慢,不轻不重地顶撞他一下,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融入他的体内,其他时候倒也相安无事。许嘉居然从中嗅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许嘉每天都必须坐在那个破炉子里运功,一个多月的光景就这样悄然逝去,而他自己就好像入了定一般,每天都和那股妖力争个你死我活,上下高低。直到幽阁被扶尔闯入,结界被打破,许嘉毫无防备,“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紧闭了一个多月的双眸睁开,惑心的深蓝色令人移不开眼。 双拳不断收紧,呼之欲出的力量使许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下一刻,黑影和白影相互缠绕在一起,黑影招招致命,力气像不要钱似的随着拳头往外送,而白影的剑法利落,快如疾风。 扶尔刚进门就被人袭击,下意识的便拔剑相战,一时间谁也没看清谁,就已经打了个你死我活。 虽然面前这人穿着和歹徒一样的夜行衣,但扶尔很确定,此人和刚才的歹徒是两个人。现在和他打架的这位明显身材更加高大,握拳相向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感和气势,简直令人心惊。最重要的是,扶尔在刚才的歹徒身上并未闻到过妖味儿,但面前这个……等等!这味道是…… “许嘉!”扶尔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惊呼出声,下一刻便止住了动作,用剑硬生生地挡住了那人的拳,却逼不得已连退好几步,最后半跪在地,才堪堪挡住。 那人听到扶尔的惊呼声后也顿住了脚步,他俯下头,整张脸向扶尔的方向凑近了几分,月光正好从窗棂的缝隙中偷跑出来,照在他深蓝色的瞳孔中,像是照进了一汪池水。 似是终于看清了扶尔的模样,他极小幅度地侧歪了下头,舌头抵了抵上牙尖,眉尾一挑,轻笑道,“哥哥?” 这声“哥哥”喊得轻佻又傲慢,却正好与扶尔记忆中那声清脆的“哥哥”相重叠,扶尔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开口道,“真的是你?” 许嘉的眼睛又变成了泼墨似的纯黑色,整个人倒是多了些乖巧的味道来,看到他的反应,似乎是很满意地弯了弯嘴角,“怎么了哥哥?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弟弟了?” “弟弟”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很重,“哥哥”二字又要命地被他喊出了一股耍流氓的味道。许嘉嗤笑了一声,直起了腰,手掌漫不经心地从剑锋滑过,一直滑到剑柄处,他的动作慢悠悠的,不急不慢,看得人莫名心痒。 那把剑上还流着他刚刚受伤的血,剑身中间还有他砸进去的一个小坑,许嘉就那样一寸一寸地滑到了扶尔的手侧,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扶尔就像是忽地惊醒一般,避开了他的手,剑锋一转便直接对准了他的喉咙,毫不犹豫。似乎若是许嘉再有什么唐突的举动,他便会直接一剑抹了他的脖子。明明刚才许嘉都没有碰到他,可扶尔却莫名的有种被侵犯的感觉。 许嘉一愣,手还因为扶尔的突然后退而僵在半空,片刻后,他笑了笑,喉结似乎若有如无地刚好擦过剑锋,他的目光从剑锋移到了扶尔的手上,随即那双张开了的桃花眼突然用上了正道,含满了情,“哥哥的手还是这么好看。”他边说着,边伸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剑锋,往旁边移了几寸。 而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正好激怒了扶尔,他咬了咬牙,连耳侧都因为薄怒而染上一层绯红,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直接将剑锋又强硬地移了回来,离许嘉的喉咙不到半寸,“说!歹徒在哪儿?” 这回轮到许嘉愣神了,他完全不知道扶尔在讲什么,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脸上的茫然再次被那欠揍的笑容所取代,“求我。” 扶尔,“……” 许嘉仿佛真的知道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瞧了他一眼,“求我啊,我就告诉你。” 扶尔,“……” 话已至此,除了开打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在两人马上又要大打出手之际,幽阁在今晚再次迎来了他的第二批闯入者。这次,尘封已久的大门终于被彻底打开。 本来黑灯瞎火、门可罗雀的幽阁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御林军直接二话不说地将幽阁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中间,楚明皇在左拥右护下走了出来,一双混沌的双眼在此刻难得地显出几分清明来,竟依稀可见往日的君王之相,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扶尔身上,询问的话却好像是定罪的语气,“国相,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 第9页 扶尔的目光从楚明皇移到了旁边的孟忠连身上,此时,孟忠连正归顺地站在一侧,目光垂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半晌,扶尔只是抿了抿嘴,放下了剑,却未曾一言。 许嘉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偷偷地凑到了扶尔的耳侧,含着笑用气音问道,“我的好哥哥,你这是……被人坑了?” 坑了,是被人坑了,但扶尔怎么都无法理解孟忠连有什么坑他的必要。他来乾城,是来帮他们的,这段时间,他忙着平祸乱,镇妖族,安民心,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坑他,不就相当于坑他们自己吗?不就相当于坑整个乾城吗?难道那些仕途名利,当真就比天下成千上万的百姓重要?现如在世道荒唐,妖族横行,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得解,他怎么就还有这闲工夫来坑他? 许嘉的眼睛在楚明皇和孟忠连之间转了几圈,再结合刚才楚明皇喊得那声“国相”,还有这围得密密麻麻的御林军,那些扶尔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许嘉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倒也不是说他比扶尔聪明到哪里去,只是扶尔这人太过直来直去,又或者说其实他和孟忠连是一路人,有着同样的狼子野心和那些弯弯道道,所以理解得更快了些? 许嘉轻轻嗤笑了声,自嘲的想,毕竟,坏种大概还能心灵相通?可下一秒,当他瞧见孟忠连满脸的褶子肉时,又悄悄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去他大爷的,本小爷长得英俊潇洒,貌比潘安,谁和他是一路人?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扶尔,从许嘉的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扶尔额前的碎发和紧绷的唇线,然后他便又自己悄悄勾了一下唇角,看见没,这才叫一路人,同样的眉清目秀,赏心悦目。 许嘉这复杂曲折的心理活动无人知晓,毕竟现在每个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你以为自己的位置无关轻重,却不知早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孟忠连乃两朝重臣,掌握朝中势力十余年,对于他来说,权力就是一切,他又怎么能允许有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出现呢?况且,他自认为到现在,天下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妖族也在逐步退兵,貌似扶尔这个望朔派的大弟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了,现在他唯一要解决掉的事情,就是趁皇帝还没有真正重用扶尔,就抢先一步将他除掉。 本来孟忠连计划的是诱导扶尔自己前来普司庙查案,到时候他再假装有人上报扶尔擅闯禁地,接着他只需带兵禀告楚明皇前来围剿便是。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扶尔居然提出要看受害之人的尸首,而整件事情都是他坑蒙拐骗编出来的,哪有什么受害之人,只能再在暗地里编演了一出歹徒劫持良舍的戏,但扶尔的武功高超,剑术了得,恐怕不到普司庙,人就已经被他追上了。所以迫不得已,他又在香里藏了迷魂药,虽然只能困住扶尔一时半刻,却也足够将人引到普司庙了。 虽然过程和他当初想的有些许出入,但只要最后结果一样便足够了。孟忠连收回思绪,一身正气地冲着楚明皇拱了拱手,开口道,“皇上且请息怒,听臣一言。今日京中连犯杀人案,臣多日追查未果,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国相大人,想必国相大人此番前来幽阁,定也是为了查案,还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呐!” 朝中上下皆知幽阁是楚明皇心中的一块逆鳞,闯入者,一律当斩。所以当楚明皇听了这一番“求情”后,不但没有息怒,反而又提醒了他一遍扶尔擅自闯入幽阁的事情,只觉得是扶尔在找借口罢了,随即楚明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哦?查案?那倒还请劳烦国相大人说说看,这歹徒……在哪呢?” 在一旁被冷落了很久的许嘉不满道,“怎么?眼瞎啊?这么大个帅哥你们瞧不见呐?” 众人,“……” 请问有歹徒像您这么猖狂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积极认罪的吗? 有歹徒像您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您不说,我们还当您是哪来的大爷呢。 扶尔头痛的揉了下眉心,身子向前倾了倾,将许嘉下意识地护在了身后,“他不是。” “他就是想刷点存在感而已。” 众人,“……” 许嘉挑眉,似乎是对扶尔这个护崽的动作表示十分满意,他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又得意的欠揍样儿,轻微俯身在扶尔耳边说道,“还是哥哥了解我。” 啊——喂——这是什么这么值得让你骄傲的事儿吗? 扶尔忍无可忍道,“闭嘴。” 许嘉乖乖点头道,“好嘞。” 第4章 扶尔的目光再次落到楚明皇身上,这个男人才三十多岁,却已经因为自己的心结而长了满头的白发,他时常疯疯癫癫,不知何夕,成天活在自己的梦境当中,但在遇到幽阁这件事儿时,他却难得的恢复了清醒,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这说明幽阁对他来讲真的很重要,又或者说,在这幽阁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对他来讲,很重要。 扶尔开口解释道,“我追着那歹徒来到普司庙门口,之后便如孟大人先前所说,那歹徒便消失了踪影。但仅管如此,我依然可以肯定,那歹徒是人,而绝非孟大人口中的妖。”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从刚才开始就十分沉默的孟忠连,“所以孟大人,这和您当时和我描述的尸体情况所得出的结论并不符合。” -- 第10页 对于扶尔的突然发问,孟忠连并不见任何慌张的模样,而是慢条斯理道,“可能是我和妖族接触的本就不多,一时失察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罢他便对着扶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是老夫的错,老夫在这儿向国相大人赔罪了。” “可是国相大人这样突然向老夫发难,又……”孟忠连一顿,猛地甩了一下袖子,“哼”地一声道,“……意欲何为呢?”他伸手指向扶尔,竟率先出言发难,“莫不是在怀疑老夫故意而为?国相大人的这一番话,又是否有祸乱朝纲之嫌呢?” 说罢,孟忠连并没有给扶尔回答的机会,而是直接向楚明皇行了个大礼,他以首磕地,双手朝拜,“臣兢兢业业为皇上做事,想如今也已五年有余。自打皇上还是皇子时,臣便陪伴于侧,而后又将自己最最心爱的小女儿嫁于皇上,此忠心实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皇上不信,臣也只好以自戕来以表此心!” 说罢,便夺过一旁侍卫的刀直往脖子上抹,楚明皇连忙伸手制止了他,似也被他刚刚的一番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亲自扶着孟忠连站了起来,“孟相的忠心,朕又怎会不知呢?” 这边正上演着一场感天动地君臣情,那边许嘉又凑到了扶尔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从刚刚开始,他便每次说话时,都定要凑到扶尔耳边,就好像不这样说话扶尔就会听不见似的,“怎么办啊阿尔哥哥?人家打感情牌呢,你要不……也表表忠心?而且这皇上……似乎也并不怎么信任哥哥呢?” 用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出最关心人的话,那绝对是最气人最欠揍的效果。扶尔偏头剜了他一眼,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本来他没什么感觉的,更谈不上生不生气,但被许嘉这么阴阳怪气的一说,扶尔心中无端地凭空生出一股烦躁来,这股烦躁驱使着他再次偏头瞪了许嘉一眼。 在一旁安静站着却莫名又被瞪了一眼的许嘉,“……” 这怎么犯一次贱还得挨两次瞪呢? 于是许嘉也臭不要脸地开始打感情牌,“阿尔哥哥,你以前都不这样的,以前……我不管做什么你都不生气的,你还把馒头都留给我吃,我累的时候还会抱着我走路,你还给我撑伞。阿尔哥哥,你都忘啦?” 听着他委屈的语气,扶尔虽然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也偷偷地抿了一下嘴。这个小动作可没逃过许嘉的眼睛,他知道扶尔心软了,立马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我错了,阿尔哥哥,别生气了。” “……”扶尔,“我没……我没生气。” “那……”许嘉一顿,本来还想像以前一样说“那你抱抱我啊”,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比扶尔还高了,而且……他才不是什么四岁的小屁孩儿。许嘉对现在的身高差感到甚是满意,他忍不住笑了声,心情也无端地跟着明媚起来,开口无赖道,“那我能抱抱你吗?” 扶尔似是对他的这个要求感到无所适从,一时间站在原地四肢僵硬,连背都又不自在地挺直了几分。但他既没有开口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 许嘉偏头无声地笑了一下,小梨涡刚出现就又被他藏了回去。他知道,这是扶尔又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小孩儿了,许嘉吸了吸鼻子,正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那边的君臣情已上演完毕,楚明皇现在刚被孟忠连打了一副感情牌,下定决心似的定要治扶尔的罪,“国相一心查案,朕当然欣慰,可是一码归一码,国相擅自闯入幽阁也是事实,所以朕决定……” 还没等楚明皇说完,扶尔便反常地打断了他的话,“卸了我国相的位?” 楚明皇一时愣在了原地,连眼神也涣散了几分,原本清明的瞳孔再次混沌起来。 “我是说,皇上决定治我的罪,可是要卸我的职,赶我出京?” 楚明皇一听扶尔要走,立刻又变成了那副六神无主的糊涂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严声要治扶尔罪名的人不是他一样,“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他直接上手抓住了扶尔的袖子,用力地像是要扯掉这只袖子般,惶然无助地开口道,“爱卿不要走,不要走,朕不想面对那些妖,朕不想啊……朕不想……” 扶尔正准备开口劝慰时,身后的许嘉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刚才许嘉运功的时候强行被扶尔打断,后来他虽然费了些气力,却也好在有惊无险地将那股妖力控制住了,可现在这股妖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在他的体内暴走起来,还前所未有地开始攻击他的心神,甚至企图想要占据他的身体。 扶尔注意到他的异常,丝毫没有犹豫地蹲到了他的身边,语气急切,“许嘉,你怎么了?” 此时的许嘉感觉到有一团火正顶着他的心肝肺不停的烧,烧得他整个人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紧闭的双眼,豆大的汗珠,甚至连他的眼尾眉梢都被催成了一片红。 蓦地,毫无预兆的,那双眼睛猛然睁开,原本泼墨似的瞳孔再次变成了惑心的深蓝色,而后,那双藏着无尽杀意眸子精确地望向了楚明皇,目光像毒蛇一般紧紧地缠住了他,楚明皇在那样的注视下竟直接恢复了几份清醒,整个人抖若筛糠,软着腿脚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他……是他……” 下一刻,扶尔便被许嘉重重地甩在了地上,而他自己则像只离弦的箭一般猛扑向不远处的楚明皇,五指不断收紧,青筋暴露的手背彰显着无法忽视的力量感,似乎掐死楚明皇对他来讲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 第11页 许嘉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又冷又浅,浅到连那对小梨涡的影子都没瞧见,薄唇一开一合,和之前慢悠悠的语气不同,他的语气变得森冷而又陌生,杀意尽显,“我要你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慌了神,孟忠连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指挥着御林军向前围剿,“愣着干嘛!护驾!护驾啊!” 扶尔从地上站了起来,飞过去抓住了许嘉的肩膀,想要先把楚明皇从他的手里解救出来,但许嘉一个反身,显然是不想和他动手,直接就捏着楚明皇的脖子试图从窗户逃出。 瞬间,无数弓箭对准了窗户的位置。 许嘉的衣服已经被飞来的刀剑划得破破烂烂,暗红的血迹藏在玄色的衣服里,偶尔露出的肌肉野性而又猖狂,惨白的皮肤,鲜红的血痕,以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给人造成了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 他单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拎起楚明皇,另一只手腾出来对付缠上来的扶尔。望向扶尔的那双眼睛不再含着那吊儿郎当的嬉笑意,深蓝色的瞳孔扫过来,死寂一片却又蕴含着无尽杀意,令人背后生寒。 扶尔不敢用剑,怕会伤到许嘉,所以只能赤手空拳和他对战,但他本身的力气本就敌不过许嘉,两只手抓着他的一只手腕都费劲,无意间将许嘉的右手手腕抓出好几道血印子,扶尔的眸色微沉,开口道,“许嘉,醒醒!” 那边,孟忠连一把从旁边的御林军手里抢过弓箭——瞄准的却是扶尔的后背。 而听到扶尔声音后的许嘉有些许的微愣,深蓝色似乎慢慢退去,露出了瞳孔原本泼墨似的颜色。这反应令扶尔的眉间一松,以为他要醒过来了,连声道,“许……” 扶尔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便毫无防备地被许嘉反向一带,轻而易举的被他圈了过去,而许嘉的左手早就随意地将楚明皇扔掷在地,右手一伸,他和扶尔便前后调了个位置。 离弦的箭和许嘉的动作,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时间好像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们相向而望,莫名的让人记起他们刚刚相遇时的场景。只不过原来抬头仰望的那个,现在变成了低头俯视的这个;原来是他救他,现在是他救他。 许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深蓝色的眸光中却倏地闪过一丝沉痛之色,而此时的扶尔目光依旧还怔怔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的眼睛随着许嘉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了许嘉的胸口上。 一只羽令箭从许嘉的胸口横穿而过。 许嘉盯着自己胸口冒头的箭尖儿看,他感觉自己看了好久,但却又感觉好像不过是一刹的功夫。他逐渐回神,眼神却也逐渐变得疑惑不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扶尔,扶尔的死活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但他的身体确实是这么做了,甚至在他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下一刻,许嘉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向一边倒去。 月光静静地洒了一地,它照见了满地的血痕,刀剑以及杀戮;照见了无尽的渴求,野心和欲望;也照见了那半跪在地上的人的慌乱与急切。 半室的月光满室的静,过半的夜色满心的凉。 第5章 那只羽令箭从许嘉的心脏横穿而过,不偏不倚。 羽令箭是乾城为了和妖族对抗所特制的兵器,由墨舒铁铸造而成。这羽令箭对普通百姓来讲可能和平常的箭没什么分别,但对妖怪来说,却绝对是能取其性命的大杀器。专噬妖血,吸妖魂,普通小妖蹭上一下都得十天半个月,像这样直穿心脏而过,大概整条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可许嘉的命大概是真的大吧,被扶尔抱在怀里时还能喘着一口气。 扶尔尝试向他体内输入灵力,却无一例外的全被反弹回来,现在游走在许嘉体内的这股妖力极其霸道强势,不允许有任何的外力进入。扶尔急得眼睛都红了,却也不敢贸然强制出手,怕反而会伤了许嘉,正当他抱着许嘉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时,那边楚明皇毫无预兆地朝这边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跪在许嘉身侧,垂着目光,一动不动,那副疯癫的样子一瞬间变得怔然。 扶尔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掉落在地的绿翡翠镯子。 扶尔认得这镯子,大概就是上次许嘉偷偷藏在怀里的那个,他心里大骇,难不成……画像中皇后带的和那日许嘉捡的真的是同一个镯子吗? 只见楚明皇的嘴角毫无预兆地抽搐起来,看得出来他是极其兴奋且高兴的,他神色喜悦地伸出手捡起了它,捡起的那瞬间,脸上的神情又蓦然变得哀伤起来,他将镯子捧在手心里,一举一动都透漏着自己的小心翼翼,乃至他的手臂都带着抖,胸膛都在发着颤,他似是想大声痛哭,但又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拼命地将那股悲痛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但那股悲痛就像一个大火球,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尽管如此他也还是死死地咬着嘴巴不发出一丝声响。 蓦地,他将那只镯子移至自己的脸颊处,轻轻地贴着它,像是在和自己的爱人相拥。 最后他终于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他发出呜呜的细小哭声,克制又忍耐,脸上带着哪怕死在此刻也无怨无悔的决然和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阁殿里鸦雀无声,一种近似祭献的悲哀席卷了每个角落。 -- 第12页 甚至连扶尔都觉得喉咙发干,将镯子的事抛在脑后,忍不住在想,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从前和过往?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楚明皇不但没有秋后算账,也没有探究当日许嘉刺杀他的原因,甚至连扶尔的罪责都因无暇顾及而搁置下来,因为现在举朝上下都在忙着同一件事——救治许嘉。 皇上的圣旨已下,救不活许嘉,当晚所有人都得陪葬。 于是许嘉的命顿时成了许多人的心头肉。 他被接进了宫中,由最好的太医悉心照料,调养生息。而扶尔更是因为担心他而寸步不离,但许嘉就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前天晚上更像是要撒手人寰一般吐出了一大口血,然后又“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看了一眼扶尔,眼睛却并没有聚焦。 扶尔,“……” 被吓了一跳的扶尔惊魂未定,支走了想要前来帮忙的宫女,打了盆水准备帮许嘉擦擦脸,却意外地开始盯着许嘉的脸发呆,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脱去了那副稚气可爱的模样,五官舒展开来,变得硬朗帅气,甚至变得让扶尔感到陌生。 这真的是许嘉吗?真的是当初他从泥巴里“拔”出来的那个小泥孩儿吗? 可是他现在长得比他都还要高了。 扶尔叹了口气,莫名的感慨到孩子都长这么快的吗?还是只有他家的孩子才长这么快? 他抿嘴一笑,他家的小孩儿,他家的小许嘉,不,现在应该不能说小许嘉了。扶尔的目光变得湿润而又温和,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重逢后,许嘉为了和他平视而俯下身,笑着喊他“哥哥”的模样。 俄顷,扶尔释怀的一笑,拧干手中的毛巾帮他擦脸。虽然面前这个人的五官让他感到陌生,但……好像确实是他的许嘉没错了。 只有许嘉会那般含着笑满心满意的唤他“哥哥”。 许嘉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但都应该永远是那副鲜活而又生动的样子。 许嘉昏迷的第八天,三名太医依次把了把许嘉的脉,然后摇头,叹气,跪下请罪。 和以往的七天一模一样。 扶尔抿了抿嘴,依然笑道,“多谢。” 虽然从太医这儿没有收到什么好消息,但扶尔仍然相信许嘉的情况在有所好转。因为许嘉的身体对他的灵力好像不再那么排斥了,那股霸道又强势的妖力似乎正在他的体内慢慢沉睡下来。 扶尔每天都尝试着向他的体内输送灵力,今天输了三成被打回来两成,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多进一成,只要许嘉的身体不再对他那么排斥,他就有足够的信心救活许嘉。 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是去了感知,又好像下一秒招呼都不打就要离开了。 “许嘉,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如果那天他能够按时回去……扶尔的眸色暗下去几分,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可是许嘉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呢?那股诡异的妖力又是怎么进入他的体内?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禁地幽阁里?又为什么……这一个月来都杳无音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多的谜团等着许嘉给他解答,但许嘉却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一样,一点醒来的预兆都没有。 扶尔将他的手轻轻地用被子盖上,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小声道,“没关系,你想休息就多休息几天好了。” 当天深夜,暮色渐浓,星星都藏在了云彩后面,风过,似乎听到了月亮偷偷打鼾的声响。 突然,寂静的皇宫被灯盏照亮,喧嚣慌乱的喊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皇宫,连树上的蜘蛛网都被惊出了一个小洞。 成堆的宫女太监像捧着自己脑袋般战战兢兢地跑作一团,这个捧着皇上的鞋,那个捧着皇上的外衫,还有奔在最前面的黄公公捧着皇上的净袜,拉长了声音喊道,“皇上哎!皇上!” 跑在最前面的楚明皇却闻所未闻,他像是突然从噩梦惊醒,蓬头垢面,失神落魄,光着脚向许嘉养伤的寝宫奔去,边跑嘴里好像还嘟囔着什么话,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样子。 待到扶尔赶到时,殿外已经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两列的宫女太监,而楚明皇正半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盯着许嘉瞧,和刚才疯癫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然后扶尔便看见他低头,从怀里取出了那只绿翡翠镯子,还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继而慢慢地牵过许嘉垂在一侧的手,郑重地给许嘉带了上去。扶尔轻轻地走到他面前,抱着腿蹲了下来,询问道,“皇上,您这是在干什么?” 楚明皇却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还是自顾自的盯着许嘉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你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焦点,他更像是透过许嘉,贪婪而又悲切地看向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影儿。 扶尔又轻声开口,“皇上?” 这次他好像是听见了扶尔的话,他缓慢地张开了嘴,声音沙哑难听,每说出一个字都好像能在他的声带里划出血一般艰难,“这本就是朕给她的东西,当然要还给她了。” 这个“她”当然不可能指许嘉。 扶尔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镯子上,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个绿翡翠镯子变得近乎透明。 楚明皇似乎并没有在乎扶尔的沉默,他也不在乎根本有没有人听,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她怪我。所以她今天到我梦里来找我了,她怨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 -- 第13页 楚明皇笑了一下,视线聚焦,落在许嘉的脸上,“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她是不是已经离开好多年了,朕都已经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但她又好像是昨日还在跟朕闹别扭呢,只是躲起来了,不让朕发现。” “等她气消了,她还会回来找朕的。” 他怔然了一下,似乎这几句拙劣的谎言连他自己都骗不过,那抹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泪缓缓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第二天清早,一道圣旨便传遍了整个乾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立皇后独子长孙许嘉为颐和太子,择吉日另举仪式,钦此。” 皇上这道旨打得猝不及防,众大臣只能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诏书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草率的味道,甚至连“性情善德”“明理大方”这种理由都懒得编,寥寥几语就封了来历不明的许嘉为当今太子。还皇后独子?玉殊皇后满打满算嫁给皇上不过五年时间,且不考虑她又被皇上关进冷宫那些年,哪来这么大的孩子? 看来这皇上还真是糊涂了,竟这么着急地往自己的头上戴绿帽。 不过就算再荒唐,这也是皇上下的圣旨。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那天子一言,更是板上钉钉。且现在举国上下唯一能登上皇位的七皇子长孙承安也不过四岁,那些大臣就算想站队也为时尚早,既然如此,那先让许嘉顶上去当个“替死鬼”什么的也挺好。 托楚明皇的福,这道圣旨给许嘉招来了更多双眼睛和关注,其中有打量他是否靠谱的,有想除掉他为七皇子铺路的,还有想挖出他真实身份的,就是没有一双是真心盼着他好的。 人还没醒,一场血雨腥风就已经按捺不住似的蠢蠢欲动。 所以当许嘉一个月后悠悠转醒的时候,不仅发现自己平白无故地多了个爹,而且这个爹脑子还不太好使,非得趁他昏迷的时候封他了个什么“太子”,让他莫名地就成了众矢之的。 但凡有个人心思再那么多一点,他的命可就不保了。 说回许嘉,其实他当时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或许这条命就交代在那儿了也不一定,所以在他晕倒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救扶尔?后来他想,或许当时是被那股妖力冲昏了头脑,所以他才会晕晕乎乎地去帮扶尔挡那致命一箭。 他甚至还丧气地想道,活下来怎样?活不下来又怎样?好像对他来讲……也没多大的差别。 但当他睁开眼后,看到扶尔强撑着身体守在他的床边,熬得眼底下一片青灰之色,却在看到他醒来时仍惊喜地笑道,“你醒啦?” 许嘉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又酥又痒,“……嗯。” 那一刻,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第6章 那日在幽阁是那股妖力第一次攻他的心神,也是许嘉第一次正面感受到那股妖力的强大,当时,他几乎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瞬间就被夺走了意识,这让许嘉的心里闷闷的,感到很不爽,明明是他身体的东西,现在却妄想反过来控制他?他嗤笑一声,做梦。 想比是吗?那就来试试看好了,看最后留下来的是谁。 就这样,许嘉莫名地开始了和自己较劲的过程。 这次醒来之后,许嘉明显感觉到全身的筋脉都通络了不少,大抵是扶尔在他昏迷的时候又向他输了灵力,如果这样的话,那扶尔就大概已经知道了这股灵力的怪异之处。许嘉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扶尔在问,“你身体里那股妖力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莫名其妙就到我身体里来了。”许嘉面色正常,还无奈的耸了耸肩,半开玩笑道,“这不,还赖着不走了。” 扶尔抿了抿嘴,本来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见许嘉不想多说的样子倒也不好再开口,只是提醒他道,“我和它磋过几次手,发现你体内的那股妖力……甚至在我之上,连我都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它。”他顿了顿,半敛眸光,“虽说你碰巧获得了这么强的一股灵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件好事。但你终究灵海不稳,内里不深,刚化形凝神没多久,基本功更是不够扎实,很容易就会像那天晚上般被夺去心智,这对你来讲很危险,许嘉,你明白吗?” “嗯,我知道。” 扶尔见他不甚在意的模样,因为急躁所以无意识地将上身向他那边倾了倾,“你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提高警惕,万不可迷失懈怠,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情况,一定要跟我说。” “嗯。” 扶尔看他兴致不高,还以为是自己说多了惹他烦了,便坐直了身体,等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喝点粥?” 许嘉垂着的目光终于抬起来了,和扶尔对视,轻轻笑了下,“想吃肉。” 扶尔脱口而出,“不行!”说完后又感觉自己太过强硬,找补道,“你才刚刚醒来,哪有人刚醒就吃肉的?”他抿了抿嘴,放轻了声音,“喝粥好不好?” 扶尔虽是用商量的语气说出的这番话,但许嘉最不擅长的就是扶尔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他笑道,“好。” 扶尔眉头展开,说了句“等着”,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 第14页 许嘉的目光落在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淡淡的却又让人莫名看不真切。直到扶尔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的黑点,他才倦倦地半阖眼睑。 两个人的氛围因为许嘉的有意隐瞒而有些疏远和尴尬,但再想到刚才扶尔软着语气问他“喝粥好不好”的模样,许嘉又笑了笑,用舌头抵了抵上牙尖,懒散地靠在床头上,这可不行。 这哥哥还把他当四岁小孩儿哄呢。 这样,不行。 许嘉还没等来扶尔的那碗粥,却先等来了楚明皇急切的身影,还没等许嘉反应过来,楚明皇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起了他的手,“吾儿!吾儿!你醒啦!” 许嘉,“……”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还有哪不舒服吗?”楚明皇握着他的手,大袖一挥,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 “……不用了。”许嘉拦住了那名宫女,“回来……不……那个……你还是先下去吧。” “诺。” 这边刚劝退了宫女,那边楚明皇又感性地唤道,“吾儿!” 许嘉皮笑肉不笑地列了一下嘴角,试图将自己的右手从楚明皇手里抽出来,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一拉一扯,他袖间的镯子便晃落了下来,他眉心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个镯子,等等……这个绿翡翠镯子,不就是当初他从女人手臂上薅下来的吗?怎么现在在他手上?他不是揣怀里了吗? 等等,太子之位……这个楚明皇为什么会突然救他?又为什么要突然立他为太子? 难不成和这镯子有关? 难不成那女人还和皇上有关系? …… 楚明皇突然出声打断了许嘉的思绪,“吾儿,你不叫声父皇吗?” 许嘉,“……” 您自己乱认儿子就算了,怎么还强迫别人乱认爹呢?缺不缺德?缺不缺德?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楚明皇的脖颈,一个多月过去了,那日被他掐的那些痕迹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许嘉有些嚣张地半挑眉尾,无端地透出一股劲儿来,“忘了那天是谁要杀你了?” “吾儿,你……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楚明皇似是根本没听见许嘉的话,自顾自地将他的手举起来,担忧地问,“还疼吗?上药了吗?” 许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几道已经结扎的伤痕。他眯了眯眼睛,忽地想起好像是……好像是扶尔那日和他争执时抓的吧,现在已经一点感觉都没了。许嘉趁楚明皇失神之际,将手抽回,“没事儿。” 被楚明皇这么一打岔,许嘉顿时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了,再一抬头,正巧对上楚明皇写满了关心的目光,许嘉的嘴一抿,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又收了回去。 正巧这个时候扶尔从御膳房回来了,手上端了个方正的红木提篮,上面还印着金色的花卉鸟兽,连把手上都细细雕着金叶子。扶尔见到楚明皇也在房间里后,原本欢快又有些急躁的步子瞬间稳重下来,“臣拜见皇上。” 楚明皇回头见进来的是扶尔,连忙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后目光又落在了那红木提篮上,问道,“爱卿手里拿的是何物?” “是给许……”扶尔顿了下,咬了下舌尖,改口道,“太子殿下的粥。” 倏地听见这个称呼,许嘉极小幅度地挑了下眉,不辨喜怒。 楚明皇从他手里接过粥,亲自将勺子里的粥吹凉,似乎是没看到许嘉拒绝的目光,直接将粥递到了他的嘴边。 许嘉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张开了嘴,随机脸色一僵,用实际行动拒绝了楚明皇的第二次投喂。 楚明皇,“不好吃吗?” 许嘉,“不好吃。” 楚明皇皱着眉看了一眼碗里的粥,不满道,“准是御膳房的厨子又偷懒了,太子的伙食他们也敢糊弄!”随机他将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许嘉抿了抿嘴,没接这话。 半晌,楚明皇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着的眉头一松,对着许嘉眉开眼笑起来,“前段时间北蛮送来了一大批的朝贡,其中有不少名贵的补品,想是对你这段时间养伤也会大有益处,我这就差人给你送来!” 许嘉对他淡淡笑了笑,倒也没拒绝。 楚明皇拍了拍他的手背,“等着啊。”站起身后又回头补充道,“这次让御膳房最好的厨子给你熬粥!” 许嘉失声一笑,“谢陛下。” 然后楚明皇便兴冲冲地离开了,和来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瞬间,房间里的气氛便冷了下来。许嘉抬起头望向站在一旁的扶尔,好笑道,“人都走了,还傻站在那儿干嘛啊?”说罢便拍了拍床侧,“坐过来。” 但扶尔似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还是扭着头看向楚明皇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蓦地,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那天为什么要杀他?” 许嘉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笑着回答,“不知道,不是失去意识了吗?” 扶尔地脑海里蓦地闪现出刚才楚明皇笑得像个孩子的样子,“他对你很好。” 这次,许嘉好像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闭着嘴没有回答他的话。 半晌,扶尔回过头,只见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碗里的粥,神情淡漠,“或许只是想补偿?赎罪?”许嘉嗤笑一声,“谁知道呢?或许只是想通过我弥补他对某个人的遗憾?” -- 第15页 可是,不是所有的遗憾都可以弥补,所有的罪过都可以相抵,也不是所有承诺过的人都会回来。 扶尔盯着他嘴角的那抹嘲弄久久都没有开口。 原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现在更是直降到冰点,就那样一坐一站,僵持了好久。 直到许嘉不再祸害碗里的那碗粥,将勺子轻轻放下,好像并没有到此刻诡异的氛围般,像以前那般抬头笑着问道,“哥哥,你不喂我喝粥吗?” “你不是说不好喝吗?” “不一定啊。”许嘉又恢复成了那副随意的模样,“刚才不好喝,说不定现在就好喝了呢。” 扶尔盯着他脸上那副让人辨不清真假的笑脸,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碗粥,刚想帮他吹吹,又莫名的想到许嘉刚才那副嫌弃的模样,便直接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举了一会儿,才发现许嘉根本不张嘴,直到扶尔带着询问看向他时,才发现许嘉正垂着眸含着笑意望向他,“烫。” 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消极尴尬的气氛似乎因为许嘉的一个“烫”字而缓解,扶尔抿了抿嘴,反驳道,“刚才已经放了一会儿了,不烫了。” 许嘉,“哥哥又没喝过,哥哥怎么知道?” 扶尔,“……”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正在扶尔准备尝一尝的时候,又听见许嘉说,“哥哥怎么喝我的粥?占我的便宜?” 扶尔气不过,脱口而出道,“这是我做的粥!”说罢抬头,正好碰见许嘉揶揄的目光,眼睛里都藏着坏水儿。他莫名的就垂下了头,一副懊悔的模样。 许嘉看见扶尔吃瘪的样子莫名心情大好,笑道,“我知道是你做的粥。” 扶尔低着头和他犟嘴,“你怎么会知道?” 许嘉在他头顶轻笑了声,随机冰凉凉的食指便贴上了他的右颊,扶尔一惊,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抬头,正好撞进许嘉的那双桃花眼里。 许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说道,“哥哥的脸脏了。” 扶尔像被他那双眼睛迷惑了一样怔然开口道,“哪儿脏了?” 许嘉盯着扶尔右颊上的锅炉灰,只默然笑笑,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在扶尔即将皱眉之际,他收回了手,一副乖乖的模样,“好了,现在我帮哥哥把脸擦干净了,所以……”他笑了下,露出了那对小梨涡,“礼尚往来,现在该哥哥喂我喝粥了。” 第7章 许嘉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出一个星期便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可以下地之后,扶尔待在东宫里的时间便越来越少,常常吃过晌饭后便不见了踪影。许嘉曾问过他一次,见他只是支支吾吾地含糊过去,倒也没再开口问过。只是嘱咐他不要在外过夜,更不要轻易的相信宫里的人。 扶尔低着头喝着碗里的人参鸡汤,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虽然扶尔不进食也是可以的,但自从那次许嘉无意间说了一句不喜欢自己吃饭之后,他不知怎么就听了进去,不管人在不在东宫,反正饭点儿的时候都能赶回来陪他吃饭。 直到那天扶尔好像有什么事耽搁了,晚膳的点都过了半个时辰,人还没回来。侍女前来问许嘉要不要上菜,许嘉对她摆了摆手,但正当侍女要下去的时候,他又改口道,“慢着。”他深深地吐了口气,那双眼睛不含笑时,便莫名的多了几分威严,“布膳。” “诺。” 可看着满桌的饭菜,心里的那股烦闷劲儿便更甚了。 本来许嘉对自己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感觉的,但这段时间习惯了扶尔的陪伴,此时自己一个人对着满桌的饭菜,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后也只是喝了半碗的珍珠鱼汤,便草草解决了晚膳。 深夜,长乐前殿的红木大门被人悄悄推开,却意外地撞进了一盏灯里。 许嘉正坐在一侧,懒着目光瞧刚刚回来的扶尔,忽的眼睛顿在了扶尔摆袖的位置,青白色的衣衫被火燎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不过当事人似乎还没发觉,只是看着他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还没睡啊?” 扶尔是真的没想到许嘉这么晚了还没睡,似乎是正准备抓他个现行。 空气在许嘉的沉默中逐渐冷了下来,他不发一言,也不接扶尔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极了小狼崽盯着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肉,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似乎是在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俄顷,他慢慢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走至扶尔面前,停住,然后毫无预兆地抬起了一只手。 扶尔凭着本能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下一刻,却被许嘉直接拉住,抵到了门上。 原本关到一半的门终于合上,隔绝了想要偷窥的月光。 许嘉低着头问他,“我就关个门,你跑什么?” 扶尔,“……” 他本来想说“我怕你打我”,但这话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紧紧闭着嘴不说话,选择了沉默。 许嘉扶着门框的手下滑,与扶尔平视,“心虚?” 扶尔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他,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但一想到现在自己这个反应,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虚啊。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这样逼仄的空间将一切的感知都无限放大,扶尔甚至可以感觉到许嘉的呼吸轻轻扫在他的鼻尖上,有点痒。 -- 第16页 就在扶尔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许嘉突然直起了身,空气瞬间变得流通起来。 “嗐。”许嘉轻笑了声,松开一只手向后撩了下头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然后他似是无奈地啧了一声,带着笑腔埋怨道,“你这哥哥,弟弟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就把弟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扶尔抬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许嘉重重揉了下脑袋。 许嘉打了个哈欠,“好吧,不想说就不说了。”接着便对他摆了摆手,边走边说道,“太晚了哥哥,回来了就好,早点睡吧。” 门再次被他推开,月光急不可耐地洒了他一身,然后便越过他照进室内,放肆的染了一地的光华。 扶尔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眼前还有几缕被许嘉刚揉乱的额发,不过一瞬的功夫,甚至还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已经出口喊住了他,“许嘉!” 许嘉的背影一顿,半侧过身,站在门扉处,他一半站在月光中,一般藏在黑暗里,无端地显着他的身形更加高大。 扶尔一直没开口说下半句话,许嘉也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 既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转身离开。 他似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对他来说,只有扶尔亲口主动做出的承诺,那才是有意义的。所以哪怕他的心里烦躁不安,他表面上也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既没有和扶尔大吵大闹,也没有去质问他去哪儿了,他只是告诉他夜深了风凉了灯熄了,却依然有人因为担心他而无法入睡。 静谧的空气在俩人之间流动,却在这一刻显得温馨而又平和。 “我……我以后会早点回来的。” 许嘉轻微低头,无声一笑,对着他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道,“晚安,哥哥。” “晚安。” 星星躲在云彩后面睡着大觉,却不知被从哪儿来的一阵风吹走了身上盖着的云彩。 那阵风可真坏。 晚安,好梦。 翌日凌晨,东宫在黄公公的一道圣旨中惊醒。 因为那日扶尔的擅自闯入,幽阁外围的禁阵被破坏。而今日楚明皇不知怎地就突然记起了这件事,便连忙差扶尔前去补阵,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许嘉,“随便找个修士去不就好了。” 黄自狄,“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那阵是望朔派的石溪长老所布,怕还是得其派下弟子出马,才能修复,一般修士怕是没这个能耐啊。” “无妨。”扶尔放下手里的粥,“今日我用过早膳后随你去一趟便是。” “多谢国相大人。”黄自狄的腰又向下弯了三分,开口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国相大人。前些日子皇上派人为大人修筑的相府昨日已竣工,想必过不了几日,大人便可以搬进自己的府邸了,恭喜大人。” 许嘉听了这话后,忽的抬眸,目光直直的落到了黄自狄身上,莫名觉得这人的话多到让人心烦。 扶尔微微笑道,“有劳黄公公了。” 吃罢早膳,扶尔便打算出宫前去幽阁布阵,许嘉借口自己在宫中马上就要发霉也一同前往。算起来二人到乾城已经两个多月了,可这还是他俩头一次共游这上京城。 之前不是失踪就是受伤的,可折腾了好一阵子,现在总算可以暂时放松下来,连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一上街,扶尔就被那些喷火杂耍吸引了目光,整个人感觉都亮堂了起来。反倒是许嘉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皱着眉头看那些人围在一起拍手叫好,实在不明白这喷火砸大石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便无聊地移开了目光,站在一旁等着扶尔。 直到一轮的表演结束,扶尔才暂时回过了神,正想回头问问许嘉觉得怎么样,就见许嘉正微侧着身,似乎是还没注意到这边的表演已经结束。 扶尔微踮脚尖,伸着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瞧见了三个大字——花满楼。 那边招客小姐还对着许嘉抛了个媚眼,而许嘉则非常捧场的回了声流氓哨,响亮得方圆十里都能闻见,直引过路行人侧目驻足。那招客女子瞬间面红耳赤,羞答答地向许嘉的方向扔掷了一朵玫花,被许嘉伸手一接,别在了胸前。 似乎听见有人起哄的声音,那女子再也耐不住羞,直拿起手帕遮住了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却也舍不得转身离开。 许嘉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咂了咂嘴,还是逗扶尔好玩儿。 他低下头,正准备问扶尔要不要继续看表演的时候,就见扶尔冷着一张脸开口道,“走吧,去补阵。” 许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走的时候还傻乎乎的问道,“怎么了?不看了啊?” 听见他这么问,扶尔心里的火气莫名又高了三丈,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看?看什么?继续看你怎么和其他的女子调情? 第8章 直到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周围逐渐由喧嚣变得安静。许嘉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不对劲儿来,他沉默的跟在扶尔身后走了一会儿,倏地低笑出声。 扶尔听见他的笑声后耳朵一动,却始终未转身,步子也没停,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许嘉却突然加快了脚步,离扶尔不过咫尺之遥时,毫无预兆地拿膝盖顶了下扶尔的腿弯儿。 扶尔一时不察,整个人往下跪去,下一刻便被许嘉圈住了腰,扶住了身。 -- 第17页 许嘉含着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你这哥哥……” 许嘉的话没说完,留了半句在肚子里,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你这哥哥怎么还吃醋呢”,但他怕扶尔脸皮薄,到时候真把人惹急了,不还得他哄? 可他这半句话就已经成功地惹急扶尔了。 扶尔一把推开他,大声道,“许嘉!” 被他这么一吼,反倒是许嘉愣在了原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扶尔发脾气。 扶尔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玉,更像是一个永远都没有脾气的烂好人,可此时他的语气分明是又羞又急,变成了一只恼羞成怒的小兔子。 扶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发了火,他下意识地找补道,“谁……谁让你刚才那样了?” 许嘉回神,看他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起来,“我哪样儿了?” “就……”扶尔眼神乱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语无伦次道,“就……顶我。” 笑容僵住,许嘉看向他的眼神莫名变得滚烫起来,连声音似乎都比刚才沙哑了几分,他偏头一笑,似乎是对他的这个解释感到意外,随即又回过头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顶你?” 扶尔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形容还蛮贴切,理直气壮地回道,“对!” 许嘉抬头,闭上眼睛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又无奈的笑了一声。 扶尔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怎么许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笑?他皱了皱眉,对许嘉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开口道,“那你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许嘉睁开眼睛,对着他挑了挑眉毛,却未开口。 扶尔觉得许嘉看向他的目光中掺杂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这些他不懂的东西让许嘉的目光变得□□而又炙热,他不安地向后挪了一小步,视线内却见许嘉蓦地向他迈进了一大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扶尔下意识说道,“你干嘛?” “不是要道歉吗?”许嘉似是又想到了刚才扶尔语无伦次的话,没忍住又笑了好几下,直到对上扶尔不满的目光后,他才微微正形,一本正经道,“我错了哥哥,我不该顶你。” 可是嘴角上方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两个小梨涡。 扶尔抿了抿嘴,正想开口说话时,目光不知怎地就落到了许嘉胸口别着的那朵玫花上,刚忘却的事情一瞬间又变得清晰可见,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生气,但就是莫名感觉胸口闷闷的,话一转就变成了,“走吧,应该快到幽阁了。” 说罢,他便像先前一般不等许嘉,自顾自地转头离开。 只不过这次的背影中,莫名的多了些逃跑的意味。 到了幽阁后,扶尔因为还在和他赌气,说了一声后便头也不回地前去补阵,徒留下许嘉和黄自狄站在一旁。 黄自狄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和国相大人吵架了?” “没有。”许嘉一勾唇角,话无遮拦道,“情趣而已。” 黄自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冷了下来,一时间也没有人说话,只有侍卫来回走路的声响。 直到黄自狄看着扶尔的背影,倏地感慨道,“记得上次见到望朔派的人,也是五年前的事儿了,这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啊。”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石溪长老一面。” 许嘉心里一动,状似无意开口道,“怎么?这望朔派在天上不成?想见的话,去见不就是了?”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望朔派是名派之首,位于青石山上,那青石山又岂是你我等凡人能够看见的,传说也只有他们本派弟子,才能看见青石山的影子。” 许嘉,“那五年前那个石溪长老又是怎么到乾城来的?” 黄自狄,“是当今圣上用莫须令才请来了石溪长老帮忙封印这阁楼。想如今,能够请他们亮相的,大抵也就只有莫须令了。” 许嘉,“那就让皇上再请一次不就完了?” 黄自狄苦笑道,“这莫须令岂是说用就用的?一代帝王也不过就只能召唤一份莫须令罢了。” 许嘉正打算再开口问些关于望朔派的事情时,就见黄自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闭嘴不语,没过一会儿,便随口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许嘉垂眸,神色喜怒难辨。 所以那么珍贵的莫须令,那楚明皇就只用来给这幽阁画了个禁阵? 看来,他真的是很怕这里面的东西出来啊。 可是…… 许嘉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阁内的那个铁炉子上。 片刻后,他蓦地一笑,抬脚向着扶尔的方向迎去。 ……可是,已经出来了啊。 为什么自己那天会突然被这股妖力强夺心神? 为什么失了控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杀掉楚明皇? 为什么楚明皇这么害怕幽阁里面的东西出来? 其实这些问题,许嘉早在那股妖力强行涌入他身体的那一刻,便明白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平白多了段不属于他的战乱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毒辣地烘烤着大地,到处都是被晒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烤焦的血腥气,可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刚被烤干的大地上便又多了层温热的、新鲜的血液。 -- 第18页 那些血,有人血,有妖血,混合在一起,透漏出一种彻骨的绝望和苦痛。 那是人族第一次主动向妖族开战,史称——太随之战。 那一战,人类大获全胜。 而那段记忆中的他就坐在最前面的那匹战马上,与他相对的,是当时尚且风华正茂的楚明皇。那时候的楚明皇面容白皙,五官俊秀,虽然身材瘦削,却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帝王之气,和现在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可也不过是,短短的五年时间罢了。却已是物是人非,庭散梨花。 他们的身后,各有成千上万的骑将士兵。 许嘉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无比想要治对方于死地的迫切心情。 令人激动又热血沸腾。 所以这股莫名其妙的妖力大概就是当时战败的妖族统领的,至于为什么会不由分说地强闯进许嘉体内,这点倒还尚未清楚。 为了避免体内的这股妖力突然发疯,许嘉在平日里便有意地躲着楚明皇。可楚明皇却像是未曾感到他有意的疏离般,时常跑到东宫里问他少点这个不?缺点那个不?逼得许嘉每次面对他时,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简直身心俱疲。 许嘉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楚明皇被他不小心杀死,就是他和楚明皇一块儿疯了。 所以当他和扶尔从幽阁回来,得知楚明皇又跑来东宫找他亲爱的“儿子”共进晚膳时,许嘉果断地钻进了自己的寝殿里,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许嘉仰面躺在床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直到外面传来“恭送皇上”的声音,他才“咻”的一声从床上翻坐起来,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正好撞见了还站在原地的扶尔。 扶尔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怎么?不是身体不适吗?” 许嘉,“……” 扶尔转身,径直向厅堂走去。许嘉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 落座。 只有筷子偶尔和瓷盘碰撞的声响。 不一会儿,许嘉就憋不住似的搬着小板凳往他那边靠了靠,夹了块玉心糖藕放到扶尔的餐碟里,“还生气呢?” 扶尔神色一顿,回答道,“没有。” 许嘉,“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扶尔,“食不语。” 许嘉,“哦。” 停了没多久,扶尔又听见许嘉小声说了一句,“今天你凶我我都没生气。” 扶尔抬头看他,“嗯?” 两人对视,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许嘉突然脑袋一抽,想到今天扶尔看表演时好像挺高兴的,说道,“要不……我给你喷个火?” 这句话说话,厅堂里瞬间安静得可怕,饶是许嘉都难得的感到几分不自在来。 倏地,扶尔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两只眼睛亮亮的,像是盛了两汪清水,他低头夹了个小酥肉放到许嘉碗里,“吃饭。” 许嘉愣了愣,才拿起筷子埋下头,猛扒了几口米饭。 待看到碗里的小酥肉时,又无端地傻笑了几声。 第9章 太子的册封大典择于半个月后进行,暗潮汹涌的朝局再次变得人心惶惶。 但许嘉像是未曾嗅到不寻常般,照常每天遛鸟看花,养养伤,听听曲。楚明皇让他上朝他也不上,直接推脱说自己起不来。 一时间,半个朝堂的人都听到了这东宫秘闻:刚上位的太子殿下,怕是个傻子。 傻子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乐呵呵地跑到尚衣局去量尺寸。 “恭迎太子殿下。”尚衣局的李嬷嬷先前并不知道许嘉要来,急忙跪地相迎,在她身后顿时跪倒了一大片,“太子殿下真的是令鄙地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许嘉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他打了个哈欠,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四处打量着,“不是说你们要为大殿那天的衣服量尺寸吗?”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李嬷嬷身上,见她还愣在原地,出声提醒道,“不量吗?” 李嬷嬷心头一跳,抬头刚对上他的视线,便立马垂下了目光,开始掌自己的嘴,“是奴婢考虑不周,竟让太子殿下亲自前来督促,是奴婢的错,还望殿下海涵。” 许嘉对她摆了摆手,用手托着腮拉长了声音催促道,“到底干不干活了?” “是,奴婢这就安排。”李嬷嬷起身,指挥着众人团团忙了起来。 许嘉耷拉着眼皮看面前来来去去的宫女,霜打的茄子样儿。 他昨天做了一晚上的梦,今天早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说,还头痛欲裂,整个人的脸色都比平时苍白许多,但扶尔似乎忙着要去做什么事,不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草草地用完了早膳后,便不知所踪。看着满桌几乎没有动过的早点,许嘉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豆包,抿了抿嘴,顿时觉得不香了。 站在旁边的周顺极有眼力见儿地上前问道,“殿下,您要是累了,要不然咱就先回宫?让他们备好工具再跑趟东宫也是一样的。” 许嘉目光一转,落在面前的这个小太监身上。 周顺是前几日刚入东宫的,为人机警,说话讨巧,便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服侍,许嘉倏地开口问道,“顺子,你说这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 第19页 周顺顿住,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前不久皇上在黎宫那边修了个泡温泉的地儿,不仅皇上爱去,就连公主们也时常在黎宫内相聚,想必应该挺有趣儿的。” 许嘉抿了抿嘴,没说话。 周顺看见他愣神的模样,又补道,“说不定,国相大人就在那儿泡温泉呢。” 许嘉这次身子明显一僵,片刻后,他目光凉凉的瞥向周顺,“谁说我要找他了?” 周顺一笑,低着头打了打自己的嘴,“是,是小顺子多嘴了。” 许嘉背往后靠,坐了会儿后看见周顺还在偷笑,就直接踢了他一脚,“再笑?” 周顺身子往后退,老老实实的绷住了嘴。 俄顷,许嘉蓦地站了起来,对着周顺使了使眼色,便举步离开。 周顺立马清嗓道,“太子殿下今日乏了,送驾。” 尚衣局立刻又跪倒一大片,李嬷嬷紧张地凑到周顺身边,拿了个小金袋偷偷塞到他手里,“可是奴婢今天招呼不周惹了太子殿下不快?” 周顺侧耳道,“嬷嬷不用担心,改日备好了工具再到东宫来一趟便是。” 李嬷嬷瞬间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保住了,“有劳周公公了。” 走至御花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嬉闹声,似乎还夹杂了一句扶尔的声音,“小心!” 许嘉顿时止住了脚步。 走在后面的周顺差点撞他身上,连忙跪下请罪,“太子殿下赎罪。” 许嘉转头向假山的方向望去,却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眯了眯眼,继而收回了目光,“周顺。” 周顺,“诺。” “去查查国相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许嘉心烦意燥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这种不受他掌控的感觉真的很烦。扶尔这些日子神神秘秘地到底去哪了?他会不会是背地里和那些大臣有所勾结?还是他发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些未知的事情令许嘉恐慌,虽然他觉得以扶尔的性子是干不出害人的事的,但……许嘉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但他不一样,他不是人啊,他可是只半妖,当初扶尔动了恻隐之心救了他,那先如今真的会对他毫无芥蒂之心吗? 许嘉握紧了拳头,目光狠绝。 既然他当时可以救他,那现在他就有可能再次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杀他。 昨天的甜蜜温暖似乎在此刻变得荡然无存,原本陷下去的心房被他强硬地再次关上。 倏地,一阵瓷器碎地的声响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 他的心头一动,手僵在了狮口门环上。 扶尔回来了? 许嘉的脚步一转,向着隔壁房门走去。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 待看清房内的景象时,许嘉却一时愣在了原地,喊出的”哥哥“也卡在了喉咙里。 屋内赫赫地站着一个小孩儿,光脚踩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中衣,外面还套了件过分宽大的外衫——许嘉记得那件外衫扶尔前几天刚刚穿过。 那小孩儿原本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碎掉的瓷杯,此时看到有人进来,吓得一动不敢动。 许嘉吞了口口水,整个人懵圈,下意识地想到,这是……扶尔变小了?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两个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直到许嘉忍到心里发慌,才干巴巴地开口问了一句,“扶……扶尔?” 许嘉的声音像是瞬间唤醒了小孩儿的什么记忆,他两只眼睛因为惊喜而被睁得滚圆,下一刻,便颤抖着奶膘,迈着小短腿向许嘉飞扑而来,嘴里还脆生生地叫道,“嘉哥哥!” 许嘉怕地上的碎瓷片会伤到他,情急之下呵斥道,“别动!” 小孩儿被他吓到,愣在原地不敢再动,半举着手含着泪花瞅他。 许嘉心里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去把他抱起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扶尔焦急的声音,“许嘉!” 许嘉被这一吼声吓在了原地,竟真的半分未动。 他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扶尔,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扶尔把另一个“小扶尔”抱起来,轻声温气地检查“小扶尔”脚底的伤,好在那伤不是很重,扶尔紧皱的眉头才一松,继而才记起来许嘉的存在,刚抬起头想要解释的时候,就听见许嘉一脸呆滞地问了句,“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扶尔,“……” 许嘉乖乖地坐在一旁看扶尔给小孩儿上药,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你……” 扶尔低着头笑道,“我和安安长得像吗?” “嘶。”许嘉偏了偏头,“这么一看,倒也不像。” 小孩儿插嘴道,“我和嘉哥哥长得像!” 许嘉,“……” 扶尔抿嘴笑了一下,故意说道,“是,一样可爱。” 许嘉深吸了口气,撇着嘴没吭声。 但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大大咧咧地伸开腿,明目张胆地侵犯到扶尔的领地。 扶尔没理他,专心给小孩儿上着药。 许嘉不老实地用脚踢了踢他。 扶尔轻笑了一声,还是没理他。 倒是那小孩儿从一开始就盯着许嘉看,眼睛都没眨过,看得许嘉想不注意都难,他极为欠揍地一挑眉,“小孩儿,看我干嘛?” -- 第20页 小孩儿害羞地用扶尔的袖子捂住了脸。 许嘉边说边凑上前去,“好看?” 扶尔抬头瞪了他一眼,“许嘉,你能不能……” 许嘉的动作顿住,转而看向了他,“能不能怎样?” “……”扶尔抿了抿嘴,咽下去那后半句话,转而对着小孩儿嘱咐道,“安安,你的脚上有伤,这几日便不要总是到假山去玩儿了,知道了吗?” “好。”小孩儿白白净净的,像一个糯米团子,“那扶尔哥哥明天也要找安安玩儿。” 扶尔帮他穿着衣服,“好。” 小孩儿偷看了一眼许嘉,然后凑到扶尔耳边,悄咪咪的问道,“那嘉哥哥明天也会来吗?” 扶尔帮他系着玉扣,也小声地凑到他的耳边回道,“哥哥等下帮你问问好不好?” 许嘉,“……”所以是真的觉得他听不见吗? 扶尔转头将小孩儿交给梦舒殿的宫女,正准备出去送送时,就被许嘉伸出的两只脚夹住了腿,他身形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对着小孩儿笑了笑,“安安乖,回去安心养伤,哥哥明天去看你。” 直到门被关上,许嘉才悠悠地收回了自己的腿,笑道,“那哥哥什么时候来看看嘉嘉呢?” 扶尔转身,刚想说些什么时,目光却倏地顿在了许嘉的腕袖上——那里不知何时渲染了一大片的血迹,此时还正在滴答着血。他皱了一下眉,转而开口道,“怎么受伤了也不说?” 许嘉这才注意到自己腕上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应该是刚才被扶尔抓伤的。他刚想说声没事,抬头却正好看见扶尔一脸担忧,顿时借势“嘶”了一声。 扶尔果然上了当,“要不然我帮你上上药?” 许嘉,“但是我怕疼。” 扶尔,“那我轻点。” 许嘉勉强得好像做出了多大牺牲一样,道,“好吧。” 扶尔帮他找着药,有点心虚地说了句,“对不起……” 许嘉抬头看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我……我刚才还没进门就听见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就还以为你要打安安。”扶尔埋着头向他解释,“可能一时心急,没注意力道,所以才……” 许嘉蓦地伸手,强行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待四目相对时,他嘴里的话却一时卡壳,收回了自己的手,干巴巴地说道,“上药。” 扶尔因为心虚而乖乖地低下头,“哦。” 安静了片刻后,扶尔主动开口解释道,“今天我和安安在御花园玩儿,安安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我怕他着凉,所以先把他带回来的。”东宫毕竟是许嘉的地方,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权利不经他的允许私自带人回来。 许嘉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所以你这段时间天天昼出夜归的,都是和这个小孩儿待在一块儿?” “嗯。”扶尔低着头帮他缠着纱布,开口否认道,“哪有天天?” 许嘉挑眉,“明明就有。” 扶尔故意说道,“哦,那好吧,我昨天是陪小狗出去玩儿了。” 许嘉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答道,“对啊,你昨天好像还生那个小狗气了呢。” “……”扶尔帮他打好结,直起了身子,“包好了。” 许嘉左晃右晃自己的手腕,上下全方位欣赏,又状似无意地开口问他,”你是怎么认识那小孩儿的?“扶尔收拾的动作一顿,继而抬头看向他,“许嘉,那是你弟弟。” 许嘉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我哪来的弟弟?” “乾城的七皇子,长孙承安。” “……”哦,他都忘了这茬儿了,他不仅多了个便宜的爹,还中大奖似的有了好多兄弟姐妹。 话至此,扶尔抿了抿嘴,似是很犹豫的样子,他开口问道,“许嘉……你,你真的打算当这个太子吗?” 许嘉看向他,笑道,“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扶尔,“但这个太子之位,本来该是安安的。”说罢,扶尔顿时觉得这话有点不妥,找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但他组织了半天的语言,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其实他只是想问,明明许嘉知道楚明皇只是一时发疯,他又为何要陪他演这场戏?难道他真的想当这个太子?真的想成为乾城的王? 许嘉脸色一僵,随机又笑容正常地开口道,“哥哥这是在怪,我抢了那小孩儿的东西?” 扶尔看着他,一时间连否认的话都僵在了喉咙里。 “哥哥以为,只有你我知道……我这太子是假的吗?”许嘉笑了一下,“哥哥不妨去问问,这朝中上下有谁相信我是个真太子的?又有谁相信我这个假太子能真的登上皇位的?”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知道为什么吗哥哥?” “因为现在朝局不稳,因为他们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们现在正需要一个替死鬼顶上这个位置。”许嘉晃着脚,眼神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他们都想利用我的命除去对方,所以他们现在反而都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不留神就被对方抓住了小辫子。” “哥哥,但是……”许嘉的目光转到扶尔脸上,“只要我表现出对那个皇位有一点的想法欲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所以哥哥,就算想让你的安安登上皇位,也再等等吧。等到这些豺狼先自相残杀,等到这个位置不再这么危险,等到时候……”许嘉握住了扶尔的手,“若你真的还想要,我便还给你。” -- 第21页 扶尔只觉得喉咙干涩,“许嘉……” 许嘉头一歪,倒在了扶尔的大腿上,面容有些许的疲惫,而后便闭上了眼睛。 扶尔抿了抿嘴,倒也没把他推开,只是扯过一旁的毯子,轻轻地给他盖上。 此时,许嘉蓦地开口问道,“哥哥,听说你是望朔派的弟子?” 扶尔手一顿,随机点头道,“嗯,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许嘉似无意地开口问道,“那哥哥能给我讲讲你们修道的时候,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扶尔笑了下,目光定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就是每天打坐,运功,练剑,背规,睡觉,比练。” 许嘉故意说道,“那想必是太无趣了,哥哥才会下山来吧。” 没有听到料想之中的否认回答,只听见扶尔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嘉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他原本想套扶尔的话,却没想到扶尔的嘴巴这么严。 他故意说那么一番话表忠心,再在扶尔放松警惕的时候,趁机引出望朔派的话题。 许嘉直觉莫须令和望朔派之间并没有那么单纯,所以他迫切地需要知道更多关于望朔派的事情,而扶尔无疑就是最快也是最便捷的途径,但是似乎……不用点什么法子是真的套不出来了啊。 慢慢想着事儿的许嘉竟真的就那么闭上了眼睛,敛情的桃花目闭上,下面的青灰色就变得无比扎眼。扶尔用食指轻轻划过,这是……没睡好吗? 脑海里面又浮现出刚刚他反驳许嘉,“哪有天天?” 而许嘉则是无赖地跟他撒娇道,“明明就有!” 又想到刚才许嘉那副无所谓的话,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若你真的还想要,我便还给你。” 扶尔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大片,看着熟睡中的许嘉,喉咙哽咽,“对不起。” 第10章 夜幕降临,树叶簌簌落了一地,与天上的星星说着对脸情话。 许嘉的房门被推开,周顺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许嘉斟茶,也不抬眼,随口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禀殿下。奴婢了解到,国相大人应该是在您卧病休养的时候认识七皇子的。”周顺低了下头,“这其中,应该并没有什么利益关联。” 许嘉放下茶杯,难不成真的是他想多了? “那七皇子的母妃呢?就这么任由一个小孩子天天往外跑?”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七皇子的生母乃漪贵人,那漪贵人还没成为贵人之前,只是蕙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不知那天怎么就宠幸了她,这才有了七皇子。但却在生下七皇子后没多久,便病逝了,随后皇上好巧不巧地就把七皇子过到了蕙妃名下,那蕙妃本就对漪贵人怀恨在心,又怎会管七皇子的死活?” 许嘉垂眸,那这大概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那些大臣一直犹犹豫豫不肯扶助七皇子上位?因为七皇子不但没有实力背景,扶他上位,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蕙妃一家,而蕙妃的父亲便是护国大将军杨忠良,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得罪他们一家。只要杨忠良不摆明态度,就没有谁敢正大光明地替七皇子说话。 正当两人谈论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周顺的话音顿时停住。 片刻后,扶尔的声音响起,“睡了吗?” 许嘉的目光落在门外的身影上,隔着一层门纱,只能看到扶尔隐约的大概轮廓,他的心神一动,顿住了想要开门的手,就那样隔着一层纱,安安静静的看着扶尔。 扶尔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靠近,犹豫的喊了他一声,“许嘉?” 伸出的手指微微蜷缩,许嘉垂眸落在自己的手上,优越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般,恰到其分地添了些人畜无害的味道。 周顺在后面默默地看着自己主子略显僵硬的背影,非常自觉地退到了一边。 就在扶尔想要再次出声询问的时候,许嘉将门打开了,顿时,两个人四目相对,下午的不愉快似乎还历历在目,但许嘉非常自然地笑着问道,“哥哥,这么晚了?怎么来找我了?” 扶尔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周顺身上,而后又看向他,“我……是打扰你议事了?” 许嘉,”议什么事,哥哥你就别打笑我了,我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不过是与小顺子商量着明日厨工玩儿呢!“接着他便让开了身子,对着扶尔做了个”请“的动作,”外面风凉,哥哥里面说?” 周顺见状,连忙对着许嘉和扶尔行了个礼,“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走之前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许嘉,“晚上喝茶不好,哥哥就先将就着喝点白水?” 扶尔摇了摇头,“不用,我不渴。”他看向许嘉,许嘉却一直低着头摆弄桌上的茶杯,“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说说关于安安的事儿的。” 许嘉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哥哥对这个新弟弟可真是上心啊。”他抬眸,那双桃花目似乎不再敛着情,而是装满了客套的笑意,“难不成是我今天的保证,还让哥哥放不下心?” 扶尔垂目,不再看他,“你受伤的时候,安安来看过你。” 许嘉眯了眯眼,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安安的。” -- 第22页 许嘉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下,不走心的附和道,“是吗?” 扶尔没在乎他是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当时看到他一个小孩儿躲在柱子后面,也不敢上前来,便主动去问了问他躲在哪儿干嘛啊?” 说到这的时候,扶尔的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似乎正在对着一个躲在柱子后面怯生生的小孩儿说话,许嘉不由得被他吸引,抬起了头,认真地听着他后面的话。 小孩儿说他听说自己多了个大哥哥,便自己偷偷跑来看看。 扶尔握着他的小手,向周围看了一圈,“小朋友,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啊?” 小孩儿这回沉默了,缓缓地低下了头,变得一声不吭。 直到扶尔察觉到异样,俯下身来与他对视,才注意到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红透的眼眶。小孩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张脸变得皱巴巴的,哭得鼻子眉毛眼睛都红彤彤的,哭得扶尔也鼻尖一酸,手足无措地问道,“你怎么了?” 小孩儿哭得抽搭,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哥……哥哥,我……我……肚……肚子饿。” 扶尔问了宫女才知道,这小孩儿居然就是七皇子长孙承安。 明明应该锦衣玉食的小皇子现在正坐在扶尔的腿上大口大口吃着肉,像是许多天都不曾吃过饱饭一般狼吞虎咽,扶尔慢慢地帮他顺着背,“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小孩儿的艰难处境。 蕙妃的不闻不问,皇上的视而不见,纵容着梦舒殿里的宫女太监越发猖狂,以至于年仅四岁的小承安就过上了吃不饱穿不暖,有的时候甚至还要挨打的日子。 扶尔看着小孩儿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顿时勃然大怒,立马差人将梦舒殿的宫女太监全都换了个遍儿,但这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时间一长,必定会故态复萌。而那段时间他又守在许嘉地病榻前抽不开身,好在新来的房嬷嬷尽职尽责,将小承安照顾得很好。后来,许嘉病愈,他往梦舒殿跑的次数便多了起来,他有意用自己国相的身份给小承安撑腰,给那些宫女太监施威,小孩儿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小孩儿很喜欢许嘉这个来历不明的哥哥,每天都缠着扶尔问他。“嘉哥哥的病什么时候好啊?” 扶尔哄他,“马上就好了。” 小孩儿笑,兴奋地举起了两个小拳头,“耶,太好了!” 扶尔好奇的问他,“你怎么这么喜欢嘉哥哥啊?”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有哥哥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扶尔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没良心的!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你?” “可是……”小孩儿认真的的伸出五个手指头,掰饬道,“嘉哥哥是我的哥哥,你是嘉哥哥的哥哥呀!”说罢抬头看着扶尔,似是在寻求认可。 扶尔一愣,笑着用手捏了下他的脸,“安安说得对!” 小孩儿开心地笑了,“等嘉哥哥醒了,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好不好?” “好。” “所以……这段时间你才这么照顾他?” 扶尔点了点头,温润地看向他。 许嘉向后仰了下身子,深吸一口气,这次脸上没再带着那份客套的笑,他平声问道,“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不知道。”扶尔顿了下,“就感觉……你在介意这个事情。” 许嘉看了他半晌,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却始终一言未发。 扶尔继续说道,“感觉……我们无端生分了很多。”可昨天明明还一起吃饭来着。 又是一片寂静。 “在你心里……”许嘉的声音很低,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我和长孙承安有什么区别?” 扶尔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片刻后,他主动握住了许嘉的手,一字一句很认真地答道,“你们都是我很珍视的弟弟,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生命危险,我都会舍命相救的。” 许嘉看着视线中多出来的白嫩手背,蓦地嗤笑一声,所以对他来讲,他还只是那个四岁孩童而已,只是他的一个弟弟而已,所以……他到底在奢望些什么?看来是这些天的相处,让他一时忘了形,得了意,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不该出现的欲望。 许嘉直起了腰,抽出了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继而看向了扶尔。 眼神里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虚假的笑意,没有挑弄的含情,这一刻,他将真正的自己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展露在扶尔面前——那是一头眼露贪意的饿狼。 许嘉知道这样做没有半分的好处,甚至会让他现在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但他就是这样做了,还带了点报复的快感。他清楚地瞅见扶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手按住了腰间的剑,似乎只要他再轻举妄动半分,那剑就会毫无犹豫地指向他。 扶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按住了剑,他站起身,手却垂了下来,“许嘉……” …… 许嘉低头笑了好几声,紧绷的气氛却未有好转。 片刻后,他依旧笑着,下了逐客令,“哥哥,我有点累了。” 扶尔站在原地看他,没动。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明明他并没有责备许嘉的意思,明明刚才他并没有想要伤他的念头,那只是常年练剑后下意识的反应,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 第23页 许嘉又坐了下来,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故意打趣道,“怎么?哥哥不走?是要留下来配弟弟睡觉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扶尔闻此,留下一句“晚安”后便仓促离开。 门合上。 屋内的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里面不由得闪现出刚才扶尔按剑时的警惕模样,似乎以往所有的情分和温存在那一刻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许嘉自嘲的一笑,看吧,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他的,所有人都将在看到他的真实面貌那一刻消失殆尽,他们爱得只是他们要的那个他,他们或许爱他的风流,爱他的示弱,爱他的讨巧,却没有人会爱真正的许嘉,没有人。 他行至此处,不过也就只有孤独终老、不仁不义一条路可走。 屋外,扶尔关上了门,人却久久未走。他想,真是糟糕透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就糟糕透了,他没有想和许嘉吵架,他今天来原本是想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梦舒殿?他想告诉许嘉,安安真的很喜欢他这个哥哥;他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在乎他。 好多事情一同涌进扶尔的脑袋里,他思绪紊乱,在他耳边突然出现了很多声音…… “只要我表现出对那个皇位有一点的想法欲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若你真的还想要,我便还给你。” …… “在你心里……我和长孙承安有什么区别?” 第11章 翌日大清早,许嘉便去了御书房,连早膳都未用,只让下人告知了扶尔一声。 扶尔放下手中的筷子,敛眸微顿,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自己一个人用完早膳后,扶尔便去了梦舒殿,他头疼的想,等一下该怎么跟小承安解释呢? 梦舒殿里,小承安还正坐在房嬷嬷腿上吃着早膳,一见到扶尔,便闹腾着要从房嬷嬷身上下来,飞扑到了扶尔怀里,边说话小脑袋还便往扶尔身后瞅,“扶尔哥哥,嘉哥哥呢?”他没有见到许嘉的影子,便又凑到扶尔面前,有些失望地嘟着嘴巴,“嘉哥哥没来吗?” 扶尔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嘉哥哥今天有些事情要忙,来不了了。不过等他有空了,他就一定会来看安安的。” 小承安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 扶尔有些心虚的点了下头,“真的。” 小承安却在和他对视两秒后,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眼角耷拉下来,“哥哥骗人。” 昨天扶尔对于望朔派的闭口不言,让许嘉更加有了一探究竟的欲望。既然扶尔这条捷径走不通,那就只能走一条笨路了。许嘉抬眼,眸光深深地望向坐在御书房里面的楚明皇,片刻后,俯下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楚明皇对于许嘉的到来喜出望外,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太子怎么突然来了?可有用过早膳?” 许嘉微微笑了一下,面色温和,“多劳父皇挂念,儿臣已用过早膳,今日前来,是想问问父皇,可有儿臣帮得上忙的地方?” 许嘉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楚明皇眉开眼笑起来,“太子现在只要安心准备几日后的册封大典即可,其他的事情无需操心。至于朝廷上的事,父皇也会一点点教于你的。” 许嘉突然皱了一下眉,似是很为难的样子,顿了下才开口道,“其实还有件事……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明皇,“有什么事,太子直说即可。” “前几日,儿臣随国相大人前去为幽阁补阵。”许嘉微垂着眼,似是在回想这什么,“但昨日儿臣在和国相大人聊天的时候,才无意间得知,那藏在幽阁里的东西怕是……” 闻此,楚明皇顿时浑身一抖,还没等许嘉把话说完,便怔松地放开了他的手,“怕是怎样?” “怕是……”许嘉抬眼,下三白的眼睛无端慎人,“早就跑出来了。” 许嘉看着楚明皇脸上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到恐惧,再到喃喃自语,似乎是因为许嘉的这句话而陷入了某段陈年回忆当中。而许嘉只是站在一旁淡淡的看着他,慢慢的等着他自我消化,脸上不带任何一丝的情绪。扶尔当然没有和他说过这些话,扶尔甚至连幽阁里藏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许嘉偏了偏头,轻轻地深吸了口气,又慢慢的吐出。可是……他知道啊。 那幽阁里藏的,不就是现在在他体内的这股妖力吗?也正因为这股妖力,所以那日他才会出现在幽阁,所以他才可以不破封印就可以进出无阻。 直到楚明皇整个人都似乎陷入疯癫,他似乎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晃着许嘉的腿,嘴里语无伦次,“那怎么办……怎么办!” 许嘉弯下腰,蹲下身,弯了弯嘴角,却没说话。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楚明皇乱掉的衣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皇上您不是有莫须令吗?再召唤一次望朔派,让他们帮你把那丢掉的东西再抓回来,不就行了?” “望朔派!对!望朔派!”楚明皇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狂地笑了几声,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止住了笑声,无助地望向许嘉,“可是,朕已经没有莫须令了!朕不能再让他们帮朕做事了……” 许嘉拽着他的领子,将楚明皇整个人提至面前,他的眼睛有种莫名哄诱的味道,对上楚明皇浑浊不堪的眼睛,“可是……我能啊。只要我坐上皇位,我就能让莫须令再次重现天下,让望朔派乖乖听话,你说是不是?” -- 第24页 楚明皇嘴唇无声地动了几下,却茫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你告诉我,告诉我关于望朔派的秘密,为什么他们要藏在山上?为什么这么怕别人找到他们?他们望朔派……”许嘉深吸了口气,眼睛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终于说出了近日以来自己心中的猜测,“……是不是藏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许嘉对皇位没有兴趣,对金银财宝更没有什么兴趣。但他却对自己半妖的身份格外介意,他不想,他不想像其他半妖一样夹着尾巴装人,更不想被其他的妖看不起。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自己能是一只纯种的狼妖该多好? 或者……望朔派里就正藏着他想要的东西。 听了他话的楚明皇却更加迷茫,他眼神涣散,整个人不知今夕何夕,竟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从一开始的轻笑到后来的大笑,从大笑又到后来的丧心病狂。 许嘉松开了他,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 楚明皇瞬时失去了主心骨般的躺倒在地上,仰面朝上,发丝凌乱,胸口也□□在空气中。 他发出那么开心的笑声,眼角的泪却偷偷地渐入发鬓。 许嘉打开御书房的门,正午的阳光几乎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有些厌恶地偏了偏头。 只见外面的黄自狄已经不知道等了多长的时间,他从刚刚开始就听见楚明皇的声音,却因为没有得到许可不敢擅自入内,只能焦急地等在门外,此时见许嘉把门打开,连忙跑了进去。 站在一旁的周顺也迎了上来,恭顺的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黄自狄慌张的声音,“传太医!快点传太医!” 许嘉漠然地整了整袖子,迈步离开。 无数的宫女太监一瞬间涌向御书房的方向,只有他逆向而行。 他生来,便是离经叛道的命。 走至光暑门,迎面碰见一个大红色的步辇,上面的女子衣着华贵,生得秀气可人,左右有帮她扇风的宫女,前后有帮她遮阳的阿嬷,阵仗巨大,令人侧目。 许嘉脚步一顿,后面的周顺立刻凑上来小声介绍道,“这就是蕙妃娘娘。” 因为并没有从楚明皇那里问出什么,所以许嘉现在正沉着一张脸,心里烦躁得很,并没有和什么娘娘周旋的心思,正打算回头绕道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周顺昨日说过的话,“那蕙妃的父亲便是护国大将军杨忠良,杨大人。” 迈出的步子倏地收了回来,许嘉转身,正好碰见了行至面前的步辇。 步辇停,人声寂,只有左右摇摆的扇子还在搅弄着黏人的风浪。 许嘉弯腰行了个礼,随即便直起身,还未等蕙妃娘娘还礼,便主动让到了一侧,做了个请的姿势,“天气炎热,蕙妃娘娘请。” 按理来说,蕙妃是要向皇太子还礼的,但她似乎也并没有把许嘉这个假太子放在眼里,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想行礼,不过许嘉对她主动行礼,还把姿态放这么低,让她瞬间心情好了不好,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刚好对上了许嘉的目光。 此刻,许嘉眉梢眼尾都含着情,故意带了点含糊不清的意味,这么轻飘飘地抬眼往上一看,威慑力极大。 蕙妃顿时心惊一跳,收回了目光,有些慌乱的看了旁边的嬷嬷一眼。 嬷嬷,“起轿!” 蕙妃的目光刚一移走,许嘉脸上就又变成了那副寡淡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炎日蒸气下的幻觉。 蕙妃拿过小扇子往自己的脸上扇着风,感觉心脏怦怦跳得很,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已经瞧不见许嘉的影子了,她垂下了目光,不知怎地感到有些失望,随即便被一种强烈的空虚感所包围。旁边的嬷嬷见她脸色通红,开口问道,“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我们改日再去御书房探望皇上?” 蕙妃收回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静了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就是太子殿下?” 嬷嬷,“回娘娘,是的。” 听到这句肯定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头一喜,她笑了下,“哦”了一声。 她又何尝不知那就是太子殿下?就是听到别人说关于他的事儿,便无端高兴罢了。 到御书房,正好看见兵荒马乱的一派景象,嬷嬷连忙护住蕙妃,拉住一个宫女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宫女行礼,“回嬷嬷,皇上突然发病,奴婢们正忙着请太医呢。” 嬷嬷皱眉,“这好好的,怎么又发病了呢?” 宫女只是又行了个礼,未发一言,便离去了。 蕙妃看向御书房的门口,此时皇上正被黄自狄背着往寝殿的方向赶,她看着那个满头白发,形如枯槁的男人,白了一眼后便移去了目光,“嬷嬷,我们回宫。” 曾几何时,楚明皇也是那个她一心一意爱的那个少年郎。 只是少年大多都经不起岁月。 许嘉并没有回东宫,而是带着周顺直接出了宫。 酒馆二楼,隔间。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约臣在此一聚,所为何事” 许嘉谦恭地为对方倒了杯酒,“不过是听闻大将军的英雄事迹,所以特此前来,妄想能向将军讨教一二。” “讨教不敢。”杨忠良没接那杯酒,也谦敬地向他颔了颔首,“太子殿下有勇有谋,将来必定能够大有作为。” -- 第25页 许嘉轻笑了一声,垂下了目光,“那也得仰仗杨将军才是。” 杨忠良对着他抱拳,借着表忠心的名义跟他打擦边球,并没有接许嘉的话,“杨某必定为乾城,为人民,鞠躬尽瘁。” 许嘉沉默了一会儿,倏地开口问道,“那杨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何那孟大人就能接连受到两朝皇帝的重用?明明有那么多的文臣武士死于非命,或真或假,为何只有他可以独善其身?” 四目相对,试探推拉。 “因为他站对了队。”许嘉抿了抿嘴角,将刚才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所以杨将军,你想站哪一队呢?” 现在皇位的候选之人不过也就不过三位,面前的这位假太子许嘉,年仅四岁还和他有过节的长孙承安,还有当今圣上的二哥——长孙琲洺。而许嘉是楚明皇亲封的太子,相比来讲,理应比其他二人更有胜算才对,但是……杨忠良目光一凛,万一将来有一日,有人拿许嘉的身世大做文章,那便是死路一条。这身世,便是许嘉最大的坎儿。 杨忠良笑着打太极道,“微臣不懂这些权谋之术,微臣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但求个问心无愧便可。对杨某来讲,自身的荣华富贵又有何打紧?为我朝固守疆土,才是重中之重。” 许嘉并没有因为他态度的不明确而产生任何的不满,反而向他敬了杯酒,笑道“我朝能有杨将军这样的忠臣,真的是我朝之福啊!” 杨忠良微微低头,应了许嘉的这杯酒,“太子殿下过奖。” 一场酒局就这么貌似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许嘉背着手走在上京大街上,步伐缓慢,出着神想事情。 现在朝中的两大势力,一个是孟忠连,一个是杨忠良;一个是两朝元老,一个是护国将军。 而那孟忠连和他结过梁子,如果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就必须成功拉拢到杨忠良。 好在,孟忠连和杨忠良是多年的死对头,这也为许嘉提供了不少方便。 今天杨忠良的反应,其实也在许嘉的意料之中,他早就听闻,这杨忠良为人胆小谨慎,又怎会只与他见上一面,便同意辅佐他。今日前去,不过是为试探他的口风到底是有多紧。如今看来,倒还需要他再添上一把火才行。 “殿下,小心!” 周顺护送着许嘉离开人群,直到四周没什么人了,他才有空问道,“殿下,刚才没伤着吧?” 原来刚才许嘉因为愣神,差点走到人家喷火卖艺的地盘。周顺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都快喷到许嘉头上了,许嘉还像没察觉似的往前送,只能斗胆拉了他一把。 许嘉看了周顺一眼,又愣愣地偏过去头,现在那里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前些天扶尔看表演时,因为激动而抬起头望向他,整个人都被点亮似的神情。许嘉咽了口口水,突然开始思念起一天未见的扶尔。 周顺看到他恋恋不舍地望向那个方向,开口说道,“要是殿下喜欢,咱再绕回去看看?” 许嘉被他的话音拉回思绪,脸上的眷恋瞬间消失殆尽,他沉默着迈开步子,向着回宫的方向行去,“走吧。” 回到东宫,许嘉有些逃避似的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却未料到,在推门的一瞬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儿。 第12章 扶尔不知道在房间里面等了他多久,此时正用手支着脑袋,因为困倦而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却还在不安的抖动。 许嘉不由得放轻了步子,一点一点移到扶尔面前。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扶尔整个人都好像镀了层光,软了不少弧度,让人看了觉得很好欺负的样子。许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有想在扶尔右颊轻轻刮一下的冲动。 距离不到半寸时,扶尔似是感受到了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许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也只是晃神了一刹那,便从容不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主动笑着问道,“哥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扶尔的视线慢慢向上,落在许嘉的脸上,“我……我想找你喝酒。” 喝酒?许嘉挑眉,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单手托腮,“周顺和你说什么了?” 扶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疑惑他怎么会知道。随后便垂下了视线,“……嗯。” 许嘉,“说什么了?” 扶尔,“……” 说什么了? 其实是他主动去问了周顺,如果有讲不出口的话该怎么办呢? 周顺跟他说,男人嘛,喝醉了酒能聊得连条底裤都不剩,到时候还哪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扶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抱了坛酒等着许嘉回宫,准备好好地跟这个弟弟聊聊人生哲学,再好好地解释一番,可是许嘉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他连他的影儿都没摸着。可是扶尔又觉得,过了这个村说不定明天自己就没这个勇气了,所以就到他的房间里等他,却不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可是这话他又怎么能跟许嘉说出口呢,扶尔只是低着头沉默,抱着酒坛子的手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许嘉见他沉默,视线也落到了他怀里的酒坛子上,心里想道,必是周顺刚刚在街上看到他那副失神的模样,又自作主张地和扶尔说了什么。许嘉笑了一声,低垂的眉眼不经意间泄露出温柔和些许疲惫来,他轻轻地握住了扶尔的手,“别抠了,再抠就该破了。” -- 第26页 扶尔顺着他的手臂抬头,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许嘉,你今天……很累吗?” 许嘉收回自己的手,没答他的话,只是劝慰道,“周顺那人说话没个把门的,他说的话你不必当真。若是今后他再来主动找你说些什么,你不必管他,直接让他来找我便可。””不是的……“扶尔,”是我主动问的他……“ 许嘉惊讶,“你问他?你问他什么?” 闻此,扶尔又别别扭扭地不肯开口说话了,总不能跟他说是我想哄你但是拉不下脸吧? 倏尔,怀里的酒坛子被抽走,许嘉见他还愣着,好笑道,“不是要喝酒吗?” 这酒刚一入口,许嘉便抬眸问道,“这酒哪来的?” 扶尔喝酒就像个小松鼠一般,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所以有点紧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前些日子来探病的明王送的。” 许嘉目光一凛,同时笑着“嗯”了一声。明王?可不就是长孙琲洺吗? 长孙琲洺居然在他生病的时候来看过他,那他是不是也该抽个空,去拜望一下这位明王呢? “明王还送来不少话本呢,你昏迷的时候我一直讲给你听。”扶尔似乎有些醉了,说话居然有点大舌头,看着更好欺负了。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平整放在桌子上,脑袋歪着,似乎有些伤心,”你都不记得了吗?“许嘉没注意到他已经醉了,还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愣神,随口回答道,“不记得了。” 等到许嘉注意到那边的异常沉默时,扶尔已经扭过去了头不看他。许嘉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叹了口气后放下酒碗,还喝酒呢?这次才喝了多久?果然是不能高看他,这哥哥,净会骗人。 许嘉想要把他送回房间,手却倏地被扶尔躲开,他无声笑了一下,“没睡着啊?” 扶尔还是扭着头,没理人。 许嘉顿时起了玩心,拉过板凳坐了下来,用食指戳了戳扶尔的腰,“还不理人啊?” 他这一戳,倒像是按中了什么开关一般,扶尔顿时坐直了身子,转过身来盯着他。许嘉本来还想要再逗逗他,却见扶尔的两只眼眶都红红的,委屈简直都要溢出来了,许嘉立刻噤声,愣坐在了原地。 这是许嘉第一次见扶尔哭,比扶尔第一次冲他发脾气还让他震撼。怎么说呢?那次扶尔冲他发脾气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惊讶,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高兴;但是这次看到扶尔红了眼眶,他的心里只有一种酸胀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擦擦他的眼眶,想要柔声哄他“别哭了”,却被扶尔“啪”的一声打在了手背上。 许嘉也不恼,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因为扶尔的拒绝没敢上前半分,但也没有收回。他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的一言一行,难不成又惹到他了?刚才扶尔和他说了什么来着……对,什么话本? 许嘉试探性地开口道,“你是因为我刚才说不记得,所以生气了吗?” 扶尔撇着嘴没吭声,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不是……”许嘉用手撩了一下额发,无奈地笑道,“你这哥哥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那时候不是晕过去了吗?”怎么可能记得呢? “那是你的错,又不是我的错;是你不记得了,又不是我没有讲。”扶尔说着说着又偏低下了头,“反正你都不记得了……” 你个小狼崽子不记得是谁把你从泥里□□的;不记得是谁每天向你渡灵力疏通筋脉的;不记得是谁在你生病的时候日夜守在榻前的;不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不记得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 前几天还嘴甜的叫着哥哥,这几天就翻脸不认人。 扶尔越想越委屈,豆大的眼泪滴落在白皙的手背上。 许嘉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觉得手心里的泪烫的惊人,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别哭。” 那一瞬间,所有的警惕和不能都被他抛在了脑后,在这个连月亮都藏匿起来的夜晚,他屈服于自己的本能,伸出了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渴望和妄念。 翌日,因为宿醉,扶尔觉得头痛难忍,四肢瘫软,他稍微动一动身体,浑身上下就像快要散架般对他提出抗议,不仅如此,他还觉得眼睛又涩又疼,看了镜子才知道,整整肿了一圈。 他昨天晚上难不成……哭了吗? 扶尔愣坐在凳子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懊恼地用手捂住了脸,这下好了,不仅醉得人事不省,还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想说的话到底说了吗?他不会……说着说着就哭了吧?扶尔深吸了口气,整个人被打击得不行。 要是真是这样……那也太太太太丢人了吧! 都说人喝了酒会变感性,看来果然没错,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扶尔才迈出了房门,还没等走到厅堂,就和正准备外出的许嘉打了个照面。顿时两人的步伐同时一停,四目相对,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扶尔率先开口,“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房间。“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我也不知道我酒量那么差,昨天晚上的事虽然我都不记得了,但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没有。”许嘉对着他笑了笑,“我昨天晚上也喝醉了,是周顺送你回的房间。” 扶尔一愣,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的周顺身上,“那……就谢谢周公公了。” -- 第27页 周顺不可思议地看了许嘉一眼,接着便神色如常地对着扶尔鞠了一躬,“国相大人不必客气,乃是奴婢分内之事。” 许嘉,“哥哥若是没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扶尔喉头一哽,“嗯。” 许嘉与他擦身而过,不一会儿,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扶尔有些苦涩地想到,所以昨天晚上……他又办砸了是吗? 刚出东宫,许嘉的脚步便一顿,停在了原地,垂在身侧的手被他紧握成拳。 他承认,他是害怕了。 昨天控制不住的那个拥抱,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扶尔感情。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恐慌。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任何人,别说喜欢,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任何情感,也正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他没有感情,正是因为他没有对于情爱的渴望,也正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欲望和野心,所以他才能在这乱世,在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况下,苟活下来。 一直以来,感情都是许嘉未曾拥有也绝不想有的体验,对他来讲,感情就意味着羁绊,羁绊就意味着失败,失败就意味着……他努力活到现在的一切都成了白费。 所以当他意识到了这份喜欢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摧毁它。 他不需要,更不想要。 他自我安慰的想,就算喜欢,应该也没多喜欢吧,不然他怎么还能在扶尔醉酒的情况下,无耻卑鄙地向他套问望朔派的情况呢,他像是急切的需要找到一千条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那么喜欢扶尔——他还是那个尽管虚伪却自由自在的小狼崽。 耳边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 “哥哥,你前几天为什么说你不是望朔派的弟子了呢?” “因为我被……赶下山了。” “为什么?” “做错了事。” “那……哥哥想不想回去呢?“ 扶尔抱着酒坛子摇头,“回不去的。” “怎么会回不去?” \“我……“扶尔鼻尖一酸,却没落下泪来,”我望不见青石山了。“我望不见青石山了,我望不见自己的家了。 “那望朔派为何要藏起来?” 扶尔闻此,立刻抿紧了嘴,用嘴巴捂着,对着许嘉缓缓摇了摇头。 扶尔的反应让许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许嘉回神,大步地向着朝堂的方向走去。 藏着……只有用莫须令才可以一探究竟的东西。 这个皇位,他还真是非坐不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有没有小可爱在看呀~~~ 有的话吱个声 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吼吼吼 第13章 扶尔一连几天都没能见到许嘉,饶是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许嘉这是在有意避着他,难不成那天晚上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想,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如他就直接搬出去好了,前几天黄自狄又派人来通报,说是国相府已经可以入住了。这东宫毕竟是许嘉的地盘儿,哪有让主人因为避着他而整天早出晚归的道理。 想好的扶尔决定今天晚上再堵一次许嘉,他有些闷闷的想,好像这几次都是他在堵他,才有了那几次不愉快的会谈,他犹豫了下,决定这次在厅堂里等他,他觉得许嘉地房间可能有毒,每次在那里的谈话都不会怎么愉快。 扶尔强打着精神,他是一个每天都会按时睡觉按时起床的人,所以熬夜对他来讲格外困难,好在今天许嘉回来的也不算是很晚。扶尔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声音还有些喘,“许嘉!” 许嘉的脚步一顿,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疏离的微笑,“哥哥,怎么了?” 扶尔的手抠着门框,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嘉等着他长久的沉默,道,“哥哥要是没什么事,就早些歇息吧,我就先回房间了。”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朝房间走去,他的身后蓦地传来了扶尔的声音。 “我要搬出去了。” 扶尔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黄公公前几天又派人来报,说国相府已经可以住了。” 良久,许嘉也没转过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寝房。 扶尔看着他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的背影,心里被一种怅然的愁绪所填满。其实今天之前,对于许嘉毫无理由的冷落和疏远,他是有点生气的,还有点委屈,他想,他是做错什么事了?亦或是说错什么话了?为什么他要突然变成这幅生人勿进的模样?可是今天在看到许嘉迈着慢慢地步子远离他时,看着少年垮下去的肩颈线,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许嘉,你很累吗?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机会当面问他了,亦或是就算他开口,许嘉也只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他觉得许嘉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也背负了很多东西,这些事情他没有办法开口对任何人讲,只能自己捂着慢慢消化。 扶尔突然,不生许嘉的气了。 他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所以,不告诉他也是没有关系的。 许嘉关上房门,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他确实很累,也很忙。每天要忙着和杨忠良这些老狐狸过招,还要应付蕙妃的示好,还要准备后天的太子受封大典。他诚然是有心想避着扶尔,这些天他几乎很少想起扶尔,只有在晚上回到东宫后,那人的存在感才想野草般报复性的席卷他脑子里的每个角落。 -- 第28页 有些东西,他越想压制,反而长得越快。 他甚至尝试过喜欢上别人这种蠢方法,他心里想,喜欢谁都好,只要不是扶尔就好。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不知道。直到那天蕙妃故意将茶水泼到他的身上,接机想要和他有身体接触时,他看着趴到自己身上的这个女人,她身上的脂粉气让他恶心,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扶尔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他的眉头一皱,因为扶尔的突然闯入而感到烦躁,下一刻,他强硬地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将她整个人往身上带,作势想要吻下去,却在看到那双大红唇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扶尔,扶尔,脑袋里全是要命的扶尔。 他对上女人那双荡水的杏眼,突然想到,如果他爱上的人不是扶尔,而是别人,比如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个人杀掉,哪怕他会痛苦,会后悔,但他绝对在所不惜。因为比起那些痛苦,有弱点则更让他不能够忍受。可是这个人偏偏就是扶尔,是那个唯一一个不计较他是只半妖,只是满心满意地对他好的扶尔。 是那个把他从泥土里□□,会给他撑伞的扶尔啊。 那天晚上,许嘉睡得更不好了,他只要一闭上眼,耳侧就会想起扶尔说的那句“我要搬出去了”,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勾勒扶尔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他会不会低着头一副不开心,甚至还有点委屈的模样,还是只是淡然地通知他这件事情,他会不会期待的望向他的背影,内心祈祷着他会转过身来,对他说一句“不要走”。 如果他挽留了,那他还会走吗? 许嘉烦躁地转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他睁开眼,黑眸在夜里发着慑人的光,他盯着面前的这堵墙,这堵墙后面,就是扶尔的房间,他睡了吗?还是和他一样在床上辗转反侧?许嘉伸出手,继而在墙壁上握紧成拳。 走了也好,不见总有一天就会不想,况且他本就薄情寡义,这份说来就来的爱恋又能有多厚重呢? 翌日清早,许嘉意外地留下来吃了个早膳。 自从那日下午他俩吵崩以后,这还是第一次一起坐在一起用膳。扶尔伸手拿了个春饼啃着,想到,哦,也不能说是吵崩,顶多就是许嘉单方面地对他冷战。 新来的张嬷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俩一块儿吃饭,在后面和周顺说着悄悄话,“我一直以为太子殿下和国相大人不和呢,这样看来,关系好像也不错。”最起码是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程度,虽然没有人说话。 周顺道,“你懂什么?两人好着呢。就是太子殿下这几日情绪不太好,闹了个小别扭。” 张嬷嬷道,“我看不是吧,怕是国相大人要搬出去了,这顿饭算是告别宴吧。” “搬出去?什么搬出去?”周顺惊讶地看向她,“国相大人要搬出去?搬哪去?” 张嬷嬷看了他一眼,“国相府啊。” 那边,许嘉已经吃完了早膳,叫着周顺准备出宫。 周顺连应一声,跟了上去,心里却突突跳着,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许嘉的脸色,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暗想道,看来今天得小心行事,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啊。 许嘉本来打算去茶四坊见一下裴宇——裴宇是御林军的统领,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却在茶四坊外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步伐不停地改了个方向,向茶四坊旁边的花满楼走去。 孟忠连旁边的侍卫也看到了许嘉,“大人,您看,那好像是太子殿下。” 孟忠连转过身,看着太子殿下带着一个随从大摇大摆地从花满楼正门进入,还未进门,便前后左右向他涌来好多个女子,他嗤笑一声,“看来我们的太子殿下还是个熟客。” 侍卫道,“大人,我们当真就让这臭小子当上太子?捡这么大个便宜?” 孟忠连收回目光,向茶四坊走去,“不过是个草包而已,就算披上张龙皮,还能掀起多大风,搅起多大浪?” 侍卫,“大人所言极是。” 孟忠连的脚步一顿,对那侍卫道,“梁霜,你去宫里探探国相大人的情况。” 那唤做梁霜的侍卫颔首,“诺。” 许嘉坐在花满楼二楼的位置上,从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孟忠连进了茶四坊,他的眼睛眯了眯,吩咐道,“周顺,去看看孟忠连所见何人,然后通知裴宇一声,改日再约。注意,不要被发现。” 周顺,“诺。” 旁边的女子拥上来,想要灌他酒,“公子,您就再多喝几杯嘛。” 许嘉收回目光,对着她熟练含着情笑了笑,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那女子的腰上捏了一把,拖着嗓音道,“你喂哥哥一杯,哥哥就喝。” 那女子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红透了脸,半低着头,这花街柳巷的女子竟露出了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却没看到在自己低下去头的一瞬间,许嘉脸上的笑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斟了满满的一杯酒,许嘉正准备低下头喝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花柳!” 许嘉看到自己面前的这杯酒晃了晃,洒了半杯在他的衣服上,那被唤作花柳的女子惊慌地抬起头,看到来人后连忙后退,站起来行礼,“花柳参加徐姑娘。” 许嘉也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后面的屏风处站着一个女子,这女子的服饰装配明显要比其他的女子好上许多,应该就是花柳口中的“徐姑娘”,再仔细一看,这张脸怎么有些许的眼熟? -- 第29页 许嘉挑眉,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讥诮来,他认出来了,这位可不就是那天在街上冲他抛花的女子吗?扶尔还因为这个和他生气了。 扶尔…… 许嘉的眉眼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下来,那份柔和又在一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人的错觉。他抬起头,吹了一个和那天如出一辙的流氓哨。 那徐姑娘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却还强撑着场子对花柳命令道,“这位公子我认识,你就先下去吧。” 花柳对着她行了个礼,答道,“诺。” 待到花柳下楼,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那徐姑娘还是站在屏风处不动,许嘉用手臂撑着身子,半躺在座椅上,无端多出几分风流之气,笑道,“哥哥的衣服都因为你被弄湿了,还不快点过来帮哥哥宽衣?” 那徐姑娘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许嘉面前,见许嘉不动,便大着胆子前去解他的腰带,腰带还没解开,就听见许嘉在她头顶上懒洋洋地问,“徐姑娘刚才说这位公子我认识,我可真的是好生冤枉,明明连姑娘的芳名都未曾耳闻。” 徐姑娘低着头,声如蚊呐,“徐子鹤。” 许嘉笑了一声,“倒像个男子的名儿。” 可能因为心急,腰带半天也没解开,徐子鹤道,“子鹤还不知公子的名讳。” 许嘉随口编了个名儿,“贺梓逡。” “嗯。” 腰带上的结像个死结,徐子鹤怎么解都解不开,越解不开就越急。突然,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盖住了她的双手,许嘉顶着腮模糊不清地笑道,“怎么这么急?” 徐子鹤一惊,收回了手,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不敢再动。 许嘉开口,“听说你是这的头牌儿?” “是。”徐子鹤急忙解释道,“但我和他们不同的,我……” 她话音一顿,倒也说不出自己有哪里不同,但她不想让许嘉因此而看轻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许嘉伸手轻轻地抬起了下巴,温柔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我知道,你不同。” 徐子鹤心头猛然一跳,屏住了呼吸。 “这么漂亮……”许嘉偏头望向窗下,“就该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 夜深,孟府。 孟忠连斟茶,“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梁霜道,“国相大人自进宫起便一直和太子殿下住在一起,后来太子殿下移居东宫,他也跟着住了过去,只是今日属下进宫听闻,太子殿下和国相大人近日好像闹了些矛盾,国相大人正打算从东宫里搬出来住呢。” 孟忠连道,“搬出来?搬哪儿?” 梁霜道,“听闻那国相府已经改造完成,怕是要搬出宫住了。” 孟忠连闻此一笑,轻轻晃着杯里的茶,“搬出来好啊,搬出来好。” 因为刺杀皇太子的事,孟忠连被足足禁足了一个月,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许嘉当上了皇太子,等到他想要插手时,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不过好在许嘉不仅是个人尽皆知的假太子,还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太子,孟忠连唯一怕的,就是扶尔和许嘉联手,扶尔的手段他还是见识过的,到时候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皇上钦点的太子殿下,就算许嘉再怎么不作为,也定是要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可是就好像是他刚想瞌睡就有人给他送枕头般,许嘉和扶尔居然闹掰了,扶尔还要搬出宫来住。这样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他能把扶尔拉拢为自己的人。 月亮弯弯,照见了孟府的权谋,也照见了宫里的暗局。 “回太子殿下。”周顺跪在地上,“孟相今天在茶四坊约的人乃是户部侍郎江司岳。那江司岳本就是孟相的人,想必是孟相今日刚刚解禁,想要找他了解了解朝中近况。” 许嘉的食指摩挲着杯口,未曾一言。 周顺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许嘉道,“说。” “今日东宫的暗卫来报,说是孟相的随身侍卫来东宫查探过国相大人的情况。” 许嘉的动作一停,抬眸,下三白狠厉异常,“近日派暗卫随时跟着他,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周顺低头,退了出去。其实他不明白,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关心国相大人,为什么又要和他闹别扭呢?又为什么要同意国相大人搬出去住呢?嗐,他轻轻摇了摇头,走了没几步就突然遇到了刚刚腹诽过的人,他脚步一顿,差点吓出心脏病来,“奴婢参加国相大人。” “嗯。”扶尔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许嘉紧闭的房门上,又转过眼来看他,“他今天吃晚膳了吗?” 周顺一愣,实话实说道,“没有。” 扶尔皱眉,轻声嘱咐道,“他肠胃不太好,就算忙,以后也要记得,一定要盯着他按时吃饭。” 周顺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扶尔垂眸,像是陷入了某段往事当中,“他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陪着他一起吃。” 周顺道,“诺。” “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 周顺弯着腰告退,待到走过扶尔身边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国相大人的背影,随后他转过身,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是……何必呢? 第14章 事情发生的时候,孟忠连正和江司岳连同几个老臣在茶四坊里叙旧,谈话很愉快,连带着孟忠连的心情都好了几分,待送走江司岳后,他正准备起身去宫里一趟,突然听到了街上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于是他又坐了回去,接着靠墙边的窗户打探着路上的情况。 -- 第30页 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正中间有个男子正在耍赖打滚,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难入耳的荤话,依稀间孟忠连还听到了许嘉的名字,这让他的兴致来了,彻底放松了脊背瘫坐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儿着手中的扳指,吩咐道,“去下面看看发生什么事儿了。” 梁霜,“诺。” 没一会儿梁霜就带着情报回来了,彼时街上的人群已经消散了几分,唯剩那男子还在花满楼的大门口赖着不走,那妈妈桑倒也一副怕得罪他的样子,叫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上前搀扶他,脸上堆着笑,口中不停地喊道,“盛公子,子鹤今天实在是不得空,要不您改日再来?” “回大人,那男子乃为礼部尚书盛鸣觉的胞弟盛易,平日里不学无术,为人好色胆小,总爱到这花满楼里喝酒,近日则是缠上了这儿的头牌徐子鹤,但是好巧不巧。”梁霜说到这顿了一下,嗤笑一声,“这徐子鹤昨日里刚被太子殿下包了,据奴婢了解,昨日太子殿下来这花满楼,就是为了找那徐子鹤小姐。” 孟忠连玩弄着手里的扳指,若有所思地向下望着。 此时,从花满楼的中间让出了一条道,一个女子在大家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身着粉蝶金丝裙,外罩素白珍珠衫,头戴碧玉步摇簪,每走一步都步步生莲,赏心悦目,那妈妈桑连忙迎了上去,语气急切,“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回去!” 徐子鹤只是用手摁了一下妈妈桑的手,温和道,“妈妈放心,我有分寸。” 她走上前,走到离那盛易一寸之处停下,浅浅的低着头,白皙修长的脖子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孟忠连玩着扳指的手忽的停下了。那盛易也缓慢地抬起了头,近乎贪婪地望着她,用手把着她的裙角,嘴里道,“子鹤,子鹤……你来了,子鹤。” 徐子鹤,“盛公子还是请回去吧,小女子已心有所属,今后,不再接客。” 盛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因为喝了酒步伐不稳,还往后踉跄了两步,“心有所属?”他仰头笑了几声,眼神迷离地伸手指着徐子鹤,“一个勾栏女子,还在大爷我这儿装什么清纯?”他打了个饱嗝,毫无预兆地伸手扯下来徐子鹤头上的碧玉簪,拽着她的头发拉到面前,恶狠狠地说,“大爷我怜惜你,少在这儿不知好歹!走,陪……陪爷喝酒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快到妈妈桑还愣在原地上前,倏尔,一把扇子从二楼飞下,直直地朝着盛易飞去,盛易吃痛,松开了徐子鹤,徐子鹤一时站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盛易怒目圆瞪,骂着脏话指向二楼,“哪个没爹的……” 却在和孟忠连对视的那一刻,嘴里的话哆哆嗦嗦地都咽了回去,他本就借着酒劲儿在街上撒泼,现在那股迷迷瞪瞪的酒劲儿似乎在看到孟忠连的瞬间,尽数消散。 盛易因为盛鸣觉的关系,入朝为官,几乎每天上朝都能看到孟忠连,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扭头就跑,因为着急整个人差点往旁边倒去,他现在只能祈祷孟忠连还没认出他来,虽然不知道孟忠连为什么会管这等闲事,但是盛易明显有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驱使着他爬也要爬离那个地方。 徐子鹤冷漠地看了一眼盛易逃跑的方向,接着楚楚可怜地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涉世未深的茫然,直直地望向二楼的那位大人,适时地露出几分无措和娇弱——不至令人讨嫌,却刚刚好能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 不远处,许嘉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亲手安排的这出好戏,是他放出徐子鹤被包的消息特地引来了盛易,也是他故意让徐子鹤靠近孟忠连。看着孟忠连脱下外袍为徐子鹤罩上的怜惜模样,他忍不住冷哼一声,看吧,感情就是最多余的东西。 再精明的人,只要有了感情有了牵挂,那他就同时有了可以致命的弱点。 距离太子的受封仪式还有四天,而他现在已经通过蕙妃的关系啃下了杨忠良这块儿硬骨头,只要有了杨忠良的支持,就等于有了军队的支持,就没有人再敢随意动他。许嘉眯了眯眼,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只有这些东西都握在手里,他才有必胜的预算。他不喜欢一切不确定和不能掌控,既然不确定,那就要不全部得到,要不全部毁灭。 回到东宫的时候,扶尔的房间已经空了。没想到昨天才和他说了要搬走的事儿,今天就走了。张嬷嬷看着他愣神的模样,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顺在后面朝张嬷嬷摆了摆手,使着眼色,“先下去吧,这儿没你什么事了。” 张嬷嬷看了他一眼,低头道,“诺。” 张嬷嬷刚离开,周顺也开口说道,“那我去看看午膳好没好,奴婢也先告退了。” 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便只剩下他一个人,许嘉僵了一会儿,然后几乎是本能地望向了扶尔房间的方向,接着他像失控一样打开了那个房门,走了进去。 房门大开,阳光穿过许嘉的脊背散了一地。屋内干净明落,因为刚刚搬走,所以似乎还到处存留着扶尔的气息。扶尔的行李本就不多,这样一看,若不是张嬷嬷说他已经搬走了,许嘉几乎都要以为他只是出去了一趟。明明屋里的陈设哪里都没有变,但许嘉就是强烈的感受到了一件事情——扶尔,他是真的走了。 -- 第31页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细小的尘埃躲在光中在他的周身游走。 他第一次有这样——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失落的感受,因为他之前没有过,所以他也不确定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明明在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下的时候,都未曾有过如此鲜明的感受。 但是现在,许嘉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受,很难受。 午膳,张嬷嬷站在一旁,周顺站在另外一旁,而许嘉自己端着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突然,就在许嘉准备扔下碗离开时,周顺突然拉过了一旁的凳子,不由分说地坐了下来,张嬷嬷惊讶地看着他,奴婢僭越的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说甚至可以判为死罪。周顺却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未曾感到有什么不妥般,头也不抬地对张嬷嬷说道,“嬷嬷,麻烦你帮我拿副碗筷。” 张嬷嬷不敢多言,连忙应声拿了碗筷递给了他。 然后周顺就在张嬷嬷和许嘉的注视下,夹了块白烧鹅吃了起来。 许嘉挑眉,心情却莫名的因为周顺这个无礼的举动好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他暂时忘记了扶尔离开的事情,他耐人寻味地看着周顺,放下来自己的筷子,问道,“好吃吗?” 其实周顺现在已经紧张的已经出了一后背的汗了,但他面不改色地抬头,答道,“还不错。” 许嘉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无奈,笑了一声,“你在干嘛?” 周顺低下头,似乎是很专心地在吃饭。就在许嘉打算不再理会他突然发疯的举动,准备起身离开时,听到周顺说道,“国相大人让我陪你吃饭的。”他扒了几口米,口齿不清,尽量用随和平淡的语气开口道,“他说你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 许嘉要离开的动作莫名地就因为这句话而停了下来,片刻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许嘉将它归结为可能是周顺突然发疯,连带着他也疯了,总之他又坐了回去,一声不吭地拿起了筷子开始吃。 周顺这才在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气,专心吃起饭来,天知道他刚才多怕许嘉突然变了脸色问他,“周顺,你在找死?”好在,周顺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一下,国相大人果然是靠谱的。 吃着吃着他发现许嘉只吃肉,不吃蔬菜,又装着胆子哄骗道,“国相大人还说了,要您多吃蔬菜。” 许嘉皱眉,将筷子一掷,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的张嬷嬷吓得浑身一抖擞,连忙低下了头。 而周顺的筷子也顿在了半空中,吓得连收回来都忘了,他现在脑子里就来回闪着一句话,“完了完了完了,玩儿脱了玩儿脱了玩儿脱了……” 许嘉,“他让我吃我就吃?” 周顺咽了口口水,正准备附和他时,却见他又没事儿人一般又拿起了筷子,于是他也聪明地选择了闭上了嘴,除了面前的几道菜外,再也不敢动其他的菜,生怕自己的哪个动作又惹了太子爷不高兴。 不过吃着吃着,他居然发现,这位刚才还硬气的发着脾气的太子爷,此时正吃着碗里的红萝卜。 吃完午膳,许嘉难得的在东宫休息了一整个下午,之前他不是要出宫,就是要忙着和各种人见面,很少在东宫一下子待这么长的时间,张嬷嬷叹了口气,“看来太子殿下还是很讨厌国相大人,这不,国相大人刚搬走,太子殿下就留了下来,一定是之前不想见到国相大人。”她皱了皱眉,想到扶尔总是对人温和有礼的样子,实在想不通国相大人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太子爷了?竟惹得他如此嫌弃。她默默地想,既然找不到原因,那就一定是太子爷的问题! 周顺听了她的嘟囔,浪里浪气地笑了一声,抛了个花生米吃,“这你就不懂了。” 张嬷嬷不服气,“我不懂什么了。” 周顺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叹了口气,“那我就问你一句,太子爷为何不在自己房间里待着,而要跑到国相大人房间里待着,嗯?” 张嬷嬷闻此低下头想了会儿,正当她准备抬起头问为什么时,周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屋内,许嘉躺在扶尔的床上,本来只准备躺一会儿的,没想到竟睡了过去。他这段时间没睡过什么好觉,尝尝失眠到天亮,就算睡着也总是做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可是这一觉他却睡得异常的安稳,不仅没有做梦,还一觉睡到了晚膳时刻。 他居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要不是张嬷嬷敲门问他要不要准备晚膳,说不定他还会继续睡下去。睡了太长一个午觉的后果就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连指头关节都透着软,骨头缝里都透着散,许嘉用手扶住额头,他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四肢无力却有莫名的有种满足感,他抬头才发现,外面早已暮色四合,星空低垂。准备从床上站起来,许嘉才发现自己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扶尔的枕头。 许嘉,“……” 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地将枕头扔了出去,像是被针扎到一样从床上弹坐而起。他睡觉居然会抱着一个枕头!?这种娘娘的行为,许嘉拒不承认。 所以……睡觉的时候闻到的那股令他安心的气味,竟是扶尔身上的味道吗? 许嘉心中警铃大作,每当他意识到扶尔在他心中的地位重上一分,或是意识到自己再多喜欢扶尔一分,这都是会令他焦躁不安的事情。他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走到门口时,却又鬼使神差地倒回到床边,将那个自己随手乱扔的枕头重新整好归位,床铺叠好,看着整理好的床铺,许嘉又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转身离开。 -- 第32页 晚膳时,周顺像中午一样随意地坐了下来,正当他的筷子要碰到白切鸡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找死?” 周顺慢动作似的回过头,正对上许嘉似笑非笑藏着冰渣子的眼睛,他筷子一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从座位上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殿下赎罪。” 许嘉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周顺和张嬷嬷立于两侧,不敢说话。 中午许嘉刚回宫,被扶尔的突然离开冲昏了头脑,一时间被周顺捡着便宜戏耍了几回,现在他整个人都缓过来了,周顺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想要浑水摸鱼,想到这许嘉心里闪过一丝恶趣味,他开口问道,“听说现在巡城的任务从杨忠良那里,落到了裴宇身上?” 周顺以为他要开始说正事儿了,一本正经地回答,“是。” 许嘉,“裴宇那儿人够不够?” 周顺认真想了一会儿,“裴将军手下的御林军虽说数量比不上杨忠良的禁军,但胜在个个精锐。但现在说起巡城,在人数上倒也是要吃亏了些。” 许嘉,“那你去帮帮他。” 周顺,“……” 敢情他白天要跟着这位太子爷东奔西走,晚上还要累死累活地跑去巡城? 周顺心里憋屈,但周顺不说,“诺。” 于是裴宇在城门口见到了本应在宫里的周顺,离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憋屈,周顺低着头,耷拉着耳,“太子殿下今晚让我来帮你巡城。” 裴宇没忍住笑了笑,“太子殿下生你气了?” 周顺跳上墙头,和他并排坐,想了一会儿又开朗地笑了,“算了,我才不跟恋爱不顺的老男人生气。” 裴宇,“……”居然说太子殿下是老男人?还爱情不顺? 裴宇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就听见周顺叹气道,“本来小爷我现在应该在快活的。” 裴宇问他,“快活?在哪快活?” 周顺盯着自己的脚尖,闻言抬起头,用手向后反撑着身体,极为“爷们儿”的看着远方,“男人嘛,还能怎么快活?” 裴宇安静了几分,整个人却在旁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片刻后,周顺皱眉,“有什么话就说。” 于是裴宇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不是个太监吗?那你……就……怎么……嗯……” 周顺,“……” 并肩坐在墙头,星星铺天而临,还能听见余夏最后的蝉叫,显得更加幽静燥热。 “假的。” 裴宇顿住,然后惊恐地转头看向了他。 周顺也扭过头,安静地和他平视,然后裴宇不淡定了,激动道,“你说你是……是假……假太监!” 周顺四周看了一圈,倏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瞪眼道,“你想害死我啊!”直到裴宇整个人恢复了些许的理智,周顺这才松开了手,嘲笑道,“就你这俩胆,能干成啥大事?” 裴宇整个人支支吾吾的,还处于一种极度的震惊当中,“太子殿下知道吗?” “不知道。”周顺扭头看他,“就告诉你了。” 裴宇不解,“为什么只告诉我?” 周顺伸手一把搂过他的肩,亲昵道,“咱俩现在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裴宇,“怎……怎么就过命的交情了?” 周顺,“你想啊,我假太监这个事儿传出去那是个死罪,但你……”他的手指滑落到裴宇胸口,顿住,加大力气摁着裴宇的心脏,“瞒而不报,也是死罪,是不是过了命?” 裴宇咽了口口水,被他虎住了,一时忘了其实他可以选择举报他。 “那现在,你过命的兄弟问你一句——” 裴宇无由来地转过了脸,与周顺对视,周顺忽的对他眨了几下眼睛,“能不能放他出去玩儿?” 裴宇,“……” 是夜,夜色已经很浓了,浓的像是一团墨水不小心倒在了街头巷尾,化都化不开。 一双脚尖轻巧的落地,许嘉抬头盯着面前的府匾——国相府。静了几秒,他毫不犹豫地避开了大门,像只灵巧的黑豹般从墙头潜入了府内。 他本意只是想来转一圈儿就走,却在看到窗户后那个模糊的人影时,顿住了身形,久久不动。 扶尔好像在脱衣服正准备沐浴,一层衣衫顺着他的动作不着力地褪去,看着偷瞧的人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许嘉无意识地将身体前倾了少许,似乎是想要瞧得更真切般,却被一道惊呼声吓回了心神,“谁在那儿!” 原来是巡府的侍卫发现了许嘉的身影,顿时提着灯向他这边涌来。 半夜不睡觉偷跑到国相府就算了,居然还丢脸地被侍卫发现了。这事儿要是被周顺知道,许嘉毫不怀疑这个人会偷着嘲笑他半年。想到这儿,许嘉莫名觉得自己今夜让周顺去巡城的决定时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扶尔拉开门,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衫,“何事?” 那群侍卫的最前方——王若昌王管家提着灯前来禀报,“回大人,似是有人半夜闯入了府中。” 扶尔偏头,目光落在了刚才许嘉藏身的那棵树上。 王若昌安抚道,“大人不必担心,小的已加强巡视,明日便去找裴宇将军再多要些护卫,定会将那盗贼捉拿归案。” 扶尔,“辛苦你了。” 门关,众人散,唯剩下院内不断巡视的侍卫兵。 -- 第33页 天上,月亮照,唯照着那棵藏过小贼的玉兰花树。 扶尔转身,正对上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他淡淡开口,“你怎么来了?” 那人正是刚刚在院里,现在正被众人追捕的“盗贼”许嘉,许嘉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拉过凳子坐下,“来做客。” 扶尔,“……深更半夜?” 许嘉,“那哥哥以前还日日夜夜住在我东宫呢,怎么?来做个客不行?” 扶尔说不过他,“可以,但是你不困吗?” 许嘉,“不困。” 就是因为下午睡太久现在睡不着,所以他才会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后,还是决定来撬他国相府的门,许嘉看了一眼旁边的桶,心情好了不好,挑眉问道,“哥哥正准备沐浴睡觉?” 第15章 扶尔正准备开口说话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王若昌的声音再次响起,“禀报大人,孟相前来府中探望,此时正在前院候着呢。” 许嘉含笑的眼睛一下子冷了下来,像剑似的刺向门口,在外面等着的王若昌莫名感觉身上一冷,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大人?” 扶尔,“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若昌,“诺。”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扶尔回过头面向许嘉的方向,“你是要走,还是在这等我?” 许嘉伸手在浴桶里划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哥哥的府上还真是比我想象的忙呢,深更半夜还有这么多人前来叨扰,不知道哥哥夜里还能不能睡好觉?” 他伸出手,沾过手的食指在扶尔脸上拂过,被扶尔偏头躲了过去。他本来就是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没想真的做些什么,此刻见他一躲,莫名地想要和他唱反调,直接伸手捏了捏扶尔的脸。 触手的柔软细腻让许嘉一愣,他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道,“谁让你躲的?” 扶尔伸手拍掉他的手,没跟他计较这些,又怕他误会孟忠连半夜来找他的事,于是开口解释道,“孟大人可能是前来祝我搬入新府的。” 许嘉听见这句解释,莫名的心情好了不少,扶尔怕他误会? 扶尔顿了一下,继而说道,“你不要因为那一箭而对他抱有偏见,当时的情况也是逼不得已。” 许嘉的心中的愉快顿时因为这句劝解而消散,他的眸光沉了下去,故意挑着话问扶尔,“深更半夜来祝贺你?” 扶尔,“你不也是吗?” 许嘉被他一堵,磕巴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和他不一样。” 扶尔觉得今天晚上的许嘉莫名的有些无理取闹,他沉默着转了身,却被许嘉拉住了手腕,“你现在要去前厅?” 扶尔忍着脾气又回答了一遍,“不然呢?” 许嘉心中的怒火因为这一句反问而找到了排泄口,他不管不顾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把着扶尔的脖子,将扶尔整个人向他这边拉。 因为突然所以扶尔整个人还处于懵的状态,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和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姿势——他的一只手腕被许嘉箍着,脖子也被他把着而无法动弹,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胸膛贴着胸膛,体温肆意横走。 下一刻,许嘉便不由分说地低下了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扶尔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被他更加用力地按着。 直到口腔中传来了血腥气,许嘉的理智才被拉回几分,他抬起头,向后退了两步,松开了扶尔的脖子,但另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没有人说话。 正当扶尔想开口时,许嘉却抢先一步松开了他,从窗户逃了出去,动作比躲进来时还要狼狈。 扶尔愣愣的站在原地,视线落在不远处被风吹得一开一合的窗户上。 他伸出手,抹了一下刚才许嘉咬的地方,手指上蓦然出现了几道血迹。 孟忠连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扶尔的影子,梁霜对王若昌道,“你家主子这到底是几个意思?我家大人都在此等候了这么久,他倒好,连个人影儿都没见!” 孟忠连呵斥道,“梁霜!不可无理!” 王若昌对孟忠连行了个礼,“大人息怒,刚才我已去通报过了,还望大人再稍等片刻。” 孟忠连笑着对王若昌摆了摆手,“无妨,本来就是我们深夜到访,失了礼节。”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扶尔刚进门就和孟忠连打了个照面,“孟大人。” 扶尔落座。 孟忠连,“不知国相大人此次搬入新府,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扶尔,“多谢大人挂念,一切顺利。” “那就好啊,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国相大人尽管开口。”孟忠连瞥见他脖子上的纱布,“国相大人这是……受伤了?” 王若昌这才留意到扶尔脖子上的纱布,连忙跪下请罪,“大人饶命,是属下的失职。” 扶尔示意他起来,“和你有什么干系?快起来。” 王若昌,“难道是那歹人又回去了?”他顿了一下,“是巡府的侍卫没有发现?” 扶尔的手紧了紧,微微笑道,“是我不小心刮伤了。” “哦?”孟忠连看着跪在地上的王若昌,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歹人?莫不是今晚有人行刺国相府?” -- 第34页 扶尔垂眸,“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孟忠连,“大人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您想,您这前脚刚搬过来,后脚就有人行刺,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他有意把话题向许嘉那边引,却见扶尔并不是很想聊这个事情,“多谢孟相关心。” 又来回寒暄了几次,孟忠连倒也没再说什么别的话,见扶尔神色倦怠,便起身告辞。出了国相府,孟忠连对身后的梁霜吩咐道,“去查查,今晚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霜,“诺。” 孟忠连有意将扶尔拉拢为自己的人,所以今夜特地前来探探扶尔的态度,却没想到又碰到这个什么刺客,莫不是有人要害扶尔?会是谁呢? 梁霜,“回大人,刚才守在府外的人来报,说是刚才好像看见了太子殿下。” 孟忠连脚步一顿,“太子殿下?”他偏头看向梁霜,“他来干什么?” 梁霜,“不知道。” 孟忠连的目光落在了国相府的府匾上,整个国相府在月光的笼罩下多了几分清幽和不可测的神秘。 “去查。” 翌日,一道阳光照在了许嘉的眼睛上,他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翻了个身,片刻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那眼睛里分明不见半分的睡意和惺忪。 他一夜未眠,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突然半夜发疯跑去了国相府,还碰见了前来拜访的孟忠连,更离奇的是他居然还一时失控咬了扶尔一口!许嘉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他翻身平躺,将枕头捂在自己脸上,自我催眠道,是梦,一定是梦! 自我催眠成功,许嘉拉开房门就碰见了刚刚回来的周顺,周顺精神不济的打了个哈欠,对着许嘉行礼道,“参见大人。” “嗯。”许嘉整了整腰带,向前厅走去,随口问道,“睡得不好?” “……”不是您把我派去守城的吗?您怎么还好意思问我睡得好不好呢? 周顺走在后面瞥了一眼许嘉的后脑勺,“殿下呢?睡得怎么样?” 许嘉蓦地脚步一顿,迷迷糊糊走在后面的周顺差点撞他身上,一个急刹车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好巧不巧,前厅方向倏地传来了张嬷嬷的声音,“太子殿下,今天的早……早……” 两双眼睛一齐看了过去,张嬷嬷顿时用手捂住了脸,“我什么也没看见!” 许嘉,“……” 周顺,“……” 刚转过身的张嬷嬷又捂着脸转了过来,“我……我是想说,今天的早膳已经备好了,奴婢告退!” 说罢便一溜烟儿似的跑了,走道中瞬间又只剩下主仆二人,下一秒,两人非常默契的同时推开了对方,开始嫌弃地拍打着身上,似乎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许嘉地动作一顿,看向周顺,“你嫌弃我?” 周顺也顿住了动作,看向许嘉,顿时憋住了,要不然呢?要不我再抱回去? 不过他怕许嘉又让他去巡城,只能乖乖地垂下了手,“小的知错。” 许嘉报复性地在他面前又拍了两下,巨响。 周顺,“……”幼稚鬼。 到了厅堂,许嘉落座,张嬷嬷看了一眼周顺,默默地添置了一双碗筷,然后又了然似的冲周顺眨了眨眼睛。 周顺,“……”您听我说,真不是这样的。 周顺,“我先去外面候着,您慢吃。” 说罢便溜了出去,直到走至宫口,他才活过来似的长吐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旁边有跟他关系不错的小兄弟凑了上来,“顺哥,您昨夜里干嘛去了?殿下又派您出宫干事了?” 周顺点了点肩膀,立马有人上来给他揉着,“不该你管的事儿就别管。再用力点。” “我昨天晚上还看见殿下出宫了呢。” 周顺瞥了过去,“昨天晚上?小伍,你没看错人吧?” 小伍,“当然没有,百分百是殿下。” 周顺故意说道,“以殿下的功夫,能让你看见,吹吧你就?” 小伍听此,立刻从墙根处站了起来,激动的手舞足蹈,“真的真的!我说真的!”他顿了一下,“虽然我没看到殿下出去的样子,但是殿下回来的时候被我看到了,而且殿下慌里慌张的,跟喝醉了酒似的。” 周顺盯着他看,半晌后闭上了眼,“你看错了。” 小伍辩解道,“我没有!” 周顺站起身,一脚踹在他身上,“我说你看错了就是看错了,明白没有?”他伸出手虚晃了一下,吓得小伍抱头想逃,“再敢瞎说!还有你们几个?明白了没有?” 本来围了他一圈的几个侍卫站成了一排,慌不急的点头道,“明白明白!” 许嘉用完早膳,两人一前一后向宫外走去,走到半路又想起小伍说的话,于是周顺非常突兀的开口问道,“殿下您昨天睡得怎么样啊?” 许嘉再次顿住脚步,不过好在这次周顺止住了身子,没像刚才那般撞他身上,“周顺。” 周顺,“在。” 许嘉偏了下头,“是不是昨天巡城挺开心的?” 周顺,“……不开心。” “不开心啊。”许嘉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还想去呢。” 周顺“……” “回大人,已经查清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人确实是太子没错,但奇怪的是,国相府中的人都说昨日里未曾见过太子,再结合昨日侍卫的话,奴婢猜想,太子应该是暗中来访。” -- 第35页 孟忠连,“那刺客呢?” 梁霜,“恕奴婢无能,未曾查到和刺客有关的消息。” “不是你无能。”孟忠连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口气,闭上了眼,蓦地笑道“你说,会不会刺客就是太子?太子就是刺客?” 梁霜惊恐地抬起头,“太子要杀国相大人?” 孟忠连摇了摇头,摆弄了下袖子,“是要杀?还是两人合伙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好说啊。” 梁霜,“可是太子不是已经和国相闹掰了吗?” 孟忠连望向他,“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另外一出戏呢?” 门外突然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大人,徐姑娘求见。” 孟忠连一边对梁霜摆了摆手,一边对门外的小厮道,“请。” 梁霜退出,和要进来的徐子鹤打了个照面,徐子鹤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梁霜多看了她一眼,倒也什么都没说,沉默离开。 孟忠连看到徐子鹤的瞬间,紧皱的眉头松开,紧绷的太阳穴周围也放松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徐子鹤拿着篮子在孟忠连对面坐下,从里面拿出不少小菜来,“今日子鹤突然兴致来了,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做菜的时候又突然念及大人的救命之恩,便想着前来拜访,就是不知是否叨扰了大人?” 孟忠连,“怎么会呢?”他垂眸看向那几道菜,“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徐子鹤将筷子递给他,“嗯。” 孟忠连吃了一口,突然顿住了,好久都没有再动第二筷。 徐子鹤心中一动,这些菜她都已经找人试过了,味道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孟忠连放下筷子,“就是突然想到自从夫人去世后,就再也没谁为我洗手做羹汤了。” 徐子鹤颔首,“都是子鹤的错,让大人想起了先夫人,平添伤心。” 孟忠连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用道歉。” 徐子鹤伸手为他盛了一碗汤,“这个白鹅鹿茸汤啊,大人可要好好的尝一尝。是我一早就去禽市点的鲜鹅,再加上前几日刚到手的鹿茸熬了好久才做成的。”她将碗放置他的面前,俏皮的俯下身对他比了个兔耳朵,“大人要喝两碗才行!” 孟忠连笑着拿起碗,“好。” 徐子鹤,“别人要喝都没有呢。” 孟忠连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喝三碗。” 徐子鹤对着他笑了笑,无端地露出几分憨厚可爱来,似乎真的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个人。 却在孟忠连端起碗一饮而尽的时候,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这个狼崽子怎么还咬人呢!!!不许咬扶尔小宝贝!!! 嗷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讨论呀,或者有什么建议啊,或者想法啊,都可以说的,让这篇文和我们一同变得火热起来吧!剧情在慢慢展开,差不多到受封仪式之后会进入高潮,谢谢大家的支持啦~嘻嘻 第16章 许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病了,自从那日咬了扶尔一口,现在每次碰见扶尔,他都会忍不住咽口水,许嘉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刚刚在春满楼外遇见扶尔的样子。 扶尔身后跟着那天晚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王若昌,好像是出来采办些什么东西的,本来这些事情根本不用扶尔插手,直接交给手下的人去办就好,但扶尔似乎很喜欢上街这种热闹的氛围,所以当许嘉在街上碰到扶尔的时候,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他的处境相比较而言,就有了那么一丢丢的尴尬……当时他正在春满楼的门口被妈妈桑扯着往里拉。 还有什么来着?哦,他当时还手欠来着,往旁边的姑娘腰上顺了一把,直弄得那姑娘羞得往他怀里钻,那姑娘低头往他身上靠的时候,他的视线才落到了不远处扶尔的身上。 也不知道扶尔站在那里看他多久了,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白衣青袖,整个人清冷又温润,像一个恍惚间堕入人间的神祇。 许嘉咽了口口水,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了扶尔的脖子上。 那里。 他咬过。 许嘉的心中无由来地生出一分激动来,连目光都带了火热的意味,似乎要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纱布看透些什么才肯罢休,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一步,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勾住那抹青色,此时,扶尔却蓦地转身,只留给了他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看着面前的人儿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许嘉眸中的那抹火气似乎才冷静下来,微抬起的左手紧握成拳,心中闪过一丝复杂又搞不清楚的情绪,许嘉说不出来现在的心情,但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那大概就是——渴望。 在看到扶尔的那一刻,他就渴望用手指紧紧地勾住那抹青色,再用大掌死死地摁住那白皙细腻的脖颈,他渴望再像那天一般弯腰俯身,用自己的狼牙刺破人类薄弱的皮肤,满满地渗入他的血肉,吸吮他的鲜血,这一切的一切,光是想想,就足够令他热血沸腾。 怀里的可人儿用手帕轻轻拍在他的胸口上,“大爷,还不进去坐坐?” 他的思绪收回,紧紧握住了那女子的手腕,垂头,目光冷得像千年不化的玄冰,那女子乍触到他的眼睛,便浑身一哆嗦,莫名害怕,甚至觉得呼吸困难,本能地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他抓得紧,她无助地看向在一旁揽客的妈妈桑,“妈妈。” -- 第36页 可是下一刻,许嘉却忽地松开了她的手。 由于惯性,那女子倏地倒地,发出不小的声响。妈妈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连忙过来打圆场,“哎呦呦,这是怎么了?青莲!在地上坐着像什么话!贺公子,您赶快里面请,上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拉回了许嘉的思绪,他用手支着头,散漫地坐在地上,一双桃花眼也透出几分懒洋洋来,似是眼前的美人儿再美,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波澜变化。 许嘉举起桌子上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徐子鹤今天特地穿了涟漪坊新到的藕色摆蓬裙,她外搭一件大红金丝罩衫,踩着双翘头粉底鸳鸯鞋,头饰翠玉步摇,腕间隐约白玉镯,轻点胭脂倾国色,走至许嘉面前微微行了个礼,“贺公子。” 许嘉淡淡地“嗯”了一声,“怎么样了?” 徐子鹤未答,小步绕到他的身后,玉手轻轻帮他捏着肩膀,这才开口道,“自从那日在花满楼前一见,那孟忠连似是对我挺上心的,昨日里我特地去给他送了一些菜,他也并未怀疑,全都吃了,看样子倒是没想太多。” 许嘉摁住她的手,徐子鹤动作一停,在许嘉有先一步动作之前,就起身靠在了他的怀里,胭脂粉味儿有股甜甜的腻腻的味道,许嘉皱了皱眉,想伸手推开她,刚抬头就见徐子鹤已经将罩衫褪去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瞅着他。 许嘉,“……” “一个女孩子矜持些。”他伸手帮她笼上了衣服,“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占别人便宜。” 徐子鹤,“……” “公子可是在嫌弃我……”徐子鹤垂下眼,闪现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嫌弃我为勾栏女子?” 许嘉一怔,显然并未想过这么多,但随即他脸色一正,抿了抿嘴,“抬头。” 闻言,徐子鹤缓慢地抬起了头,却再也不敢直视许嘉的眼睛,低低地落在地上,自卑又脆弱的姿态,仿佛只要许嘉再说句“是”就足够将她彻底打垮。 “我很少开口去解释些什么,但你听好了,徐姑娘,” 许嘉有些别扭,他并不擅长这些事情,但他直觉如果自己现在不说点什么,也许从今天出了这个门开始,面前的这个女人将会失去她所有的骄傲和资本,她会变成什么样,他并不关心,但许嘉并不希望这份骄傲是折在他这儿,“我从未想过什么勾不勾栏,也从未因此看轻过你。相反,我找你共事,恰恰是瞧中了你的漂亮和聪颖,我很欣赏你,所以才会是你,明白吗?” 他顿了一下,敛了些目光,而对面的徐子鹤倏地抬起了头,眼里交杂着欣喜,震惊和一丝丝的委屈,这些复杂的情绪化作了眼底的泪光,在眼眶儿里打着转,在心底里刻下了章。 “徐姑娘,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看轻你,除了你自己。” 他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敛了敛袖子,“这段时间你就先安静在孟忠连身边待着就好,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周顺,其他的切莫轻举妄动。” 徐子鹤低下头,“子鹤知道了,多谢公子。” 许嘉站起身,憋了半天总觉得自己理应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人家姑娘,但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了一句,“辛苦了。”说罢,他便转身准备离开,走至门口,周顺从外间迎了上来,与许嘉对了个眼神,伸手打开了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徐子鹤的声音。 姑娘跪在地上,声音里仿佛透支着她此生的信念与向往,含着那种哪怕不用回头也能切身感受到的那种坚决,声音不大不小,却有力量的让人心颤,“子鹤此生必定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嘉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只是顿了一下身形,便继续向外走去。 在今天之前,徐子鹤确实是为了许嘉才留在孟忠连身边的,但这个留,仅限于她今天还喜欢着许嘉,如果哪一天不喜欢了,或者有人给了更好的条件,那么回头反咬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在今天之后,她是为了自己才留在孟忠连身边的,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许嘉好,并且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的事情,这种坚持,无关风月,却成为了一种信仰。 只是因为在今天,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他从未因为她的身份而看轻过她;只是因为在今天,无关她的皮囊和美丽,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了我欣赏你;只是因为在今天,第一次有人给了她这份尊重,让她明白,哦,原来她并不比其他的女孩儿差。 大抵是因为,缺爱的女孩儿,都比较容易被感动吧,且这份感动,大多都被她们认死理儿般地记到最后。 周顺憋了一路,一路上都用小眼神时不时地瞟着许嘉,但也不敢开口问,生怕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就又罚他这儿罚他那儿的,直到回了东宫,上了午膳,他立在一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许嘉突然开口道,“想问什么便问。” 周顺憋了一路的话倒在嘴里打了个圈儿,没直接说出口,顿了片刻,他才斟酌着用词开口问道,“您都和徐姑娘说什么了啊?” 明明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怎么出来的时候就把人弄成死忠党了? 许嘉吩咐张嬷嬷盛了碗鱼汤,敷衍的回答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那就是……做了什么?! 周顺看向许嘉的眼神里立刻带了点别的味道,且这个略显嫌弃的眼神好巧不巧地被许嘉捕捉到了,在许嘉有压迫力的注视下,周顺冒死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您……难不成出卖了色相?” -- 第37页 许嘉的脸一瞬间黑了下去,简直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 平常脑子转的比谁都机灵的周顺,今天不知怎地卡机了,继续进行了火上浇油般的找补,“不是太子殿下……我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您长的这么英俊潇洒,当然了!长得好看本来就是您的优势之一,利用自己的优势本来也就无可厚非嘛!再说了,您……” 许嘉,“闭嘴!” 张嬷嬷手一抖,鱼汤洒了出去。 周顺立刻低下了头,认错的模样,恭顺道,“我错了,殿下。” 张嬷嬷,“殿下,汤盛好了。” 许嘉“嗯”了一声,倒也没再出声为难周顺,接过那碗汤开始喝,周顺在后面松了口气,对着张嬷嬷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然后便安静地站在一侧,努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气氛有所缓和,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遗忘掉了的时候,许嘉和善的声音倏地在周顺耳边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听说现在巡城的任务落到裴将军身上了?” 周顺,“……嗯。” 等等,这对话怎么如此耳熟? 许嘉,“听说人手不够?” 周顺瞬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果然下一刻就听见许嘉用陈述的语气问道,“要不你去帮帮他?” 周顺差点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憋过去,“……诺。” 许嘉愉快地喝完了最后一口鱼汤。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因为开学所以停更了几天,,sorry啦~ 以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还是一天一章 有事的话会请假的! 一起加油吧!! 第17章 城防墙上,两条腿慢悠悠的晃着,周顺托着腮,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欠揍的脸,欠揍的脸还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派几个人去跟着扶尔,他最近上街次数有点多,我怕有人会趁机打他的主意。” 想至此,周顺冷笑了一声,合着一边希望他给他做牛做马,还一边随心所欲的发配他来守城墙,哪有这么好的事?他一定要暗地里诅咒,诅咒国相大人好好地虐虐这个畜生。 “你最近来得有些频繁啊?” 一道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周顺浑身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一不留神从城防墙上摔下去,幸好被及时抓住了胳膊,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周顺的心跳后知后觉地开始加快,转头,见是裴宇正站在他的身后,还憨憨的挠着头对着他笑,“你没事儿吧?” 周顺心中的气正愁没处儿发呢,裴宇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倏地从城防墙上站了起来,用力推了裴宇一下,不讲理的吼道,“有病吧你!没事儿吓唬人干嘛?” 裴宇倒也没和他吵起来,问道,“你还在生气啊?” 周顺甩开他的手,“生什么气?” 裴宇,“就那天我没有放你出去玩儿的事。” 周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那天裴宇虽然没放他出去玩儿,倒也没真的让他在城防墙上吹一夜的冷风,后来隔天早上他是在将军府里醒来的——他在裴宇府上住了一晚上。想到这儿,周顺的火气也散去不少,别扭的说道,“没有。” “没生气就好。”裴宇身上穿着护身的铠甲,坐下来的哗啦啦响成一片,“哎,你还没说你今天怎么又来了呢?” “……”周顺在他旁边坐下,语气忿忿的,“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裴宇似乎没听出来他语气中不乐意,开口道,“是吗?太子殿下还真是个好人,知道我这边人手不够,便特地派你来帮我的忙。” 周顺转头瞪了他一眼,心里想道:傻子!傻子才会觉得许嘉是个好人,那人明明就是个畜生! 裴宇摸了摸鼻子,看着周顺满脸的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是自己刚刚只夸了太子殿下,没夸他的缘故吗? 想至此,裴宇又开口说道,“你也是个好人,天天来陪我巡城。” 周顺又被他气得太阳穴直跳,“……”可以不要再提巡城的事了吗? 周顺看着裴宇一脸天真茫然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周顺倏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觉得自己这气生得确实也没啥意思,“算了。” “什么算了?”裴宇看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的说道,此时他的嘴角带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你能来陪我,我还是挺开心的。” 周顺闻言又看向他,“为什么?” 裴宇,“就……自己一个人巡城很无聊的,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也挺好的。”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因为裴宇的这句话而变得宁静又祥和,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手掌之间的距离,月光悄悄地借此挤在了两人中间,不过没一会儿,不断缩小的距离就将那抹趁虚而入的月光彻底挤走了。 两个人肩并着肩,盯着城防墙上无边的旷野夜色。 天刚蒙蒙亮,周顺就被人晃醒了,他憋着气从裴宇的床上下来,问道,“又怎么了?” “顺哥,不好了,国相大人失踪了!” 周顺一脑子的瞌睡虫瞬间被吓跑了,他蓦地睁开了眼睛,“你说什么?” 来人正是他昨天刚派去跟着扶尔的几个暗卫,“昨天夜里我们接到命令后,便偷偷藏在了国相府附近,却到今天早上都未见国相大人的身影,从王若昌管家那里才得知,国相大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过府了。直到今天早上王若昌才匆匆忙忙地往宫里赶去上报此事。” -- 第38页 这事儿不怨王若昌,扶尔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成年人几天不回家都正常,可这事儿落到扶尔身上就变得非常不正常,首先,他就不是那种会一声不吭就走的人,若是事先的安排,一定会提前和王若昌讲好,其次,扶尔在这乾城里人生地不熟,没有亲朋好友,他也不可能会去那种烟柳之地。这样想来,倒是被人绑架的可能性最大了些。 周顺惊出了一身的虚汗,鞋都没穿好就往门外跑,与要进门的裴宇撞到了一起,裴宇扶住他,“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周顺现在脑子里都是扶尔失踪的事情,越过他就要往外走,周顺甚至不敢细想,如果许嘉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想到这,他倒吸一口凉气,回头抓住了愣在原地的裴宇,说话时声音甚至都有些发抖,“你跟我走一趟。” 厅堂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的暗卫,许嘉坐在最上面,散发出来的气场冷得让人不敢多看一眼,“周顺,我记得我昨天才刚刚交代过你……” 周顺倏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再无了那种嬉笑玩闹的样子,低头认错,“属下知罪。” 许嘉,“裴宇。” 裴宇,“属下在。” “去找。”许嘉抬眼,下三白带着薄情的不悦,“就算将乾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一场风雨在乾城本就不平静的天空酝酿着,浓云暂且掩盖,只等着一声轰鸣,便会将这表面的平静,打个粉碎。 两天的时间,周顺带着暗卫,裴宇带着御林军在乾城里找了个遍,依旧未发现扶尔的踪迹。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许嘉甚至想,会不会是扶尔那天在街上和他生气了,会不会是他把扶尔气走了,扶尔会不会谁都没告诉的回青石山了,会不会……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手里的酒杯倏然被捏碎,血迹顺着指缝流出。 周顺,“殿下……” 许嘉,“下去。” 周顺低下了头,悄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许嘉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睫毛不安的在抖动。 按照时间推算,扶尔应该就是那天在街上和他远远的见了一面之后失踪的。 ……那天…… 许嘉的脑子里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扶尔的表情了,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哦,对了,当时他正混账的一门心思扑在扶尔的脖子上,还妄想着能够再咬他一口。许嘉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扶尔在被他咬后那副茫然失措的模样,简直令人想要一直欺负他,再咬他一口。 许嘉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大概有一个月了吧,那次扶尔看见他和别的女子调情后,在大街上和他置气的模样,冷冰冰的,好像很难惹的样子,却还是被他欺负的红了脸,然后他再轻轻一哄,扶尔便好脾气地原谅了他。 所以…… 如果当时在街上,他没有和自己置气,而是像之前那样走上前去拉住扶尔即将离开的手,扶尔也一定不会和他生气太久的,说不定再陪他去看一场喷火表演,他就不生气了,要是还生气,他还可以再请他吃一串冰糖葫芦。 许嘉觉得喉间莫名苦涩,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陷入了一场无尽头的思念之中,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里,唯有一个名叫扶尔的渡口。 蓦地,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响,下一刻,徐子鹤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公子,子鹤求见。” 第18章 后天便是太子的受封仪式,在这个节骨眼上扶尔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些事情都太巧了,仿佛背后有一只手,正暗中推动着一切。许嘉不是没有怀疑过孟忠连,但他已经派人查过了,这事儿和孟忠连没有关系,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步——孟忠连大可不必自己动手。 许嘉眯了眯眼睛,放在把手上的手紧握成拳,他像是极力隐忍着自己的脾气,说出的话虽然轻轻飘飘的,但却莫名的让人透不过气,“你继续说。” “是。”徐子鹤低下头,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昨日里,我去孟相府中的时候,正巧碰见明王从书房里出来。” 明王?长孙琲洺?他什么时候和孟忠连勾搭上了? 周顺,“你是怀疑国相大人的事儿和明王有关?” 徐子鹤偏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顺看向许嘉的方向,“殿下,您看……要不要去查查明王?” 按理来说现在知道了扶尔的线索,许嘉才应该是最积极最主动的那一个,可他现在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时间,大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当中,周顺和徐子鹤都在等着许嘉做下一步的指示,可是许嘉却纠结在了自己的弯弯道道里,在他的脑子中,不断浮现出前几天晚上碰见孟忠连去国相府的事情,他的指节泛白,眉宇间似乎冻成了冰渣子。 会不会…… 会不会扶尔早就和孟忠连合作了?会不会他还是想除掉他这个半妖?会不会这就是他们三个联起来给他设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让后天的受封仪式不能按时举行? 而且,扶尔的武功这么高,又怎么这么轻松就被人绑架? …… 这些想法像恶虫一般侵蚀着许嘉的大脑,就像是同时绷紧了很多条线,然后拿着小刀在这些绷紧的线之间游走试探,是这根?还是这根?到底哪一根会断呢? -- 第39页 “但这个太子之位,本来该是安安的。” …… “嘭”的一声,椅子的把手瞬间化为齑粉,周顺和徐子鹤连忙低下头,俯身贴地,连喘气都带着小心翼翼,似乎空气里面就藏着冰渣子,多吸一口就会卡在肺管里窒息而死。 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像是砸在人的心尖儿上,令人心慌,漫长的死寂过后,他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收兵。” “不找了。” 当你不知道等待自己的那个圈套是什么的时候,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策略。 时间倒流回几天之前,扶尔在街上碰见许嘉之后,心里便直泛酸,这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懂为何而来,但却让他整个人都闷闷的,好像许嘉也没错,他已经不是那个四岁的小屁孩儿,他不用再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以后会碰见自己喜欢的人,然后会结婚生子,然后会有自己的生活,再然后……扶尔脚步一顿,铺天盖地的委屈和被背叛的感觉席卷而来,令他藏在素袖间的手紧握成拳,再然后……许嘉就会彻底忘记他。 跟在后面的王若昌瞧了一眼扶尔不虞的脸色,问道,“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草戒堂抓两副药。” 扶尔转身,茫然的问道,“我是病了吗?” 对的,他一定是病了,所以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气,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未等王若昌回答,扶尔便抬脚向前走去,“走,我们去草戒堂。” 王若昌拉住扶尔的袖子,回头指了个方向,“大人,草戒堂在那边。” 一主一仆便这样迈着略显急躁的步子向那边赶去,不知道还以为是得了什么大病。 事情到这里为止都很正常,而后王若昌便和扶尔一起回了府,回到国相府后,扶尔说要自己来煎药,王若昌看出了扶尔今天的心不在焉,也看出了他想一个人静静,所以也未多言,行了礼便都下去了,徒留扶尔一人拿着扇子坐在炉灶面前,慢悠悠晃着扇子,平日里不沾埃尘的白袍染了黑黑的锅灰边角,他也毫未察觉,看着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煎药,也好似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但实际上,扶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怔怔的,愣愣地,盯着眼前跳动的火苗,什么都没有想。 再然后,等到王若昌发现扶尔并没有回房,赶到余药房也只剩一个空空的药碗时,他才发现扶尔失踪了,但他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许是扶尔喝了药后依旧心情烦闷,所以自己出去转了转,他吩咐府中的巡卫不要锁门,然后便回房歇息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向扶尔请安时,发现他的房中仍空无一人,王若昌的心中才一“咯噔”,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而余药房角落末的一截余香,并没有人注意到。 夜深半刻,孟府的门再次被敲响,孟忠连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梁霜在旁边问道,“大人,明王又来了,要开门让他进来吗?” 孟忠连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这个明王,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得亏他当时还真动了扶持他上位的想法,现在看来,就算上位,也必定是不成大器,说不定还是个会反咬他一口的没用畜生,孟忠连细细玩弄着手里的扳指,心中盘算道,明王这人既没有谋略又胆小如鼠,可他偏生不愿意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天天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妄想剑走偏锋,夺取皇位,可这事儿又哪是他这简单脑子能想明白的?这次孟忠连恰就是利用了明王的野心,所以才借刀杀人的上演了扶尔失踪一案。 孟忠连的目的很简单,他不想让受封仪式顺利进行。如果能阻止,那最好;但倘若真的阻止不了,那也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大,间接还夹杂着长孙琲洺的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再这样下来,怕是要闹得满城皆知,孟忠连苦笑一声,他也是实在没人可用才会想到明王这个废物,现在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得太过阴险,“让他进来。” 明王的质问声比他本人更先到达,“你不是说绑架那个国相,许嘉就会乖乖地跳入咱们的圈套吗?现在呢!人都失踪几天了,也没见许嘉有什么动作!”他“啪”的一声将孟忠连的茶杯扔掷在地,愤怒地指着他,“你是不是在耍我?” 孟忠连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收回眼光,丝毫没有为明王的失礼举动而感到不满或者被激怒,只是老态龙钟地坐在那里,高深莫测般的闭上了眼睛,“明王还请稍安勿躁。” “我呸!”明王一挥袖子,眼睛瞪的轴圆,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去揪住孟忠连的领子,“你少跟我玩儿这一套!你就说,事情能不能成!” 孟忠连其实心里也发虚,他当时本就不确定扶尔和许嘉是真的闹掰了,还是假意做戏,只是无奈之下的激进之举,也大有借此来打探二人关系的意味,不过现在看许嘉不忙不慌的反应,莫不是……他这一步棋,真的走错了? “当时不是说好了吗?”长孙琲洺背着手在他面前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我□□扶尔,然后再在大典前一天故意泄出消息,将许嘉引到幽阁。可是现在呢?!”他看起来简直要抓狂了,他已经错过了皇位一次,绝对不可能在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登上那个位置,“明天就是大典了!我连他的人影儿都没见过!” -- 第40页 孟忠连抿了抿嘴,顿了一会儿试图开口劝道,“你先回去,如果让许嘉知道你来找过我,那我们……” “那我们怎么样?”长孙琲洺看来真的是被逼急了,听到孟忠连试图开脱自己的话,直接打断了他,“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事了,我一定拉着你一起陪葬!” 孟忠连没说完的话顿在口中,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面闪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室内一片死寂,一双混沌的眼睛与一双快要抓狂的眼睛竟在某个微妙的时刻,在平静的相互对望。 孟忠连想,还真的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黄自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孟相大人,皇上召见。” 刚才还在发疯的长孙琲洺一听见“皇上”两个字,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腿一软,向后踉跄了两步。 孟忠连瞥了他一眼,起身整了整衣服,从长孙琲洺身边经过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了胳膊,孟忠连皱了皱眉头,用手摁在长孙琲洺的手上,试图将他的手拿下来,“明王,皇上召见,还望自重。” 长孙琲洺的眼睛熬得通红,他不但没有放开那只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把住了孟忠连的身体,他压低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恐慌和害怕,“你说!这是不是你和皇上联手的一个局!是不是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门外再次传来了黄自狄催促的声音,孟忠连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着掰开了他的手,推门而出。 脚步声慢慢远去,整个室内唯剩下清冷得近乎不近人情的月光,傲慢又带着嘲笑意味地洒了明王一身。 他曾经拼尽全力朝着最高的地方跑去,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父皇从小教导他的一切。 可是如今,他却如此轻易的,就被那轻飘的月光压弯了腰。 马车在深色的夜中前行,朝着那一排红砖绿瓦的方向。 孟忠连看似自在的坐在马车里,放在腿上的双手却紧握成拳,他的身子随着马车上下摇摆,却依旧掩盖不住他愈发加速的心跳声。 皇上为什么在大典的前一天召见他?他是察觉了什么?还是…… 还有又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冲他袭来。 养心殿内,楚明皇披头散发地坐在高处,孟忠连俯身行礼,但楚明皇却是没听见似的,出神地眺望着远方,不应不答,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不出声,孟忠连自是不敢起来,只以头抢地,熬在这似是无边的寂静当中。 “吱呀”一声传来了门被带上的声音,隔绝了外面所有想要偷听的月光。 楚明皇每次说话,都好像许久没有开过口一般沙哑难听,夹杂着用刀在木质板上缓缓滑动的声响,他既没有说明让孟忠连来的目的,也没有叫他起身,而是陷入了一段陈年的记忆当中,“朕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朕才八岁,她……好像七岁来着?” 孟忠连沉稳的身影因为这一句简单的反问,而发起抖来,甚至不用明说,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当今的玉殊皇后,亦是他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孟歌行。 孟忠连是把孟歌行捧在手心里宠的,可以说他最后仅剩的一点温情都全数留给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可是现在呢?他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却连尸首都未曾找到,下落不明。 他是恨的,他恨自己将她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她明明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当时朕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连去书堂的机会都没有。”说到这,楚明皇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温和的笑,“然后她呀,有一天发现了在墙下面偷听的朕,什么都没说,悄悄地打开了窗户,让朕能够看清先生的板书。” “自此,便再也没有合上过。” “朕说要保护她,却对她失约了很多次。” 那年,年仅十三岁的他被一道圣旨派去边疆驻守,临走前他对她说一定会回来,她负气地转身就走,连临别的时候都没有送他,他知道她是生气了,但是当时的他却连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她是最最受宠的掌上明珠,而他确实一个死了都没人在乎的落魄皇子。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他以为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却在到达边疆的第三天,收到了一道圣旨,那是他在边疆收到的第一道圣旨,既不是让他去哪个营训练,也不是让他去带兵打仗——那是他的婚旨。 他亲爱的姑娘,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告诉他,既然你答应我了要回来,就一定要回来啊。 回来娶我。 自此,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孟家就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孟忠连才开始扶持他登上皇位。 “孟相。”楚明皇的眼睛隐藏在垢发后面,令人瞧不真切,但说出的话却透露出无边的真诚情谊,“朕是真的爱她,这一点,从未骗过你。” 孟忠连的手倏地紧握成拳头,他在忍,他在忍着这个罪魁祸首还敢在他面前诉说对她女儿的爱意,这只会让他感到恶心,只会让他想要复仇,明明已经快要遗忘的恨意,却被楚明皇的一句话,再次轻而易举地勾起,他忍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却还是笑着说,“臣明白。” 听到他的回答,楚明皇似是舒心的笑了一下,“朕知道,你不想让朕立许嘉为太子。” -- 第41页 孟忠连满腔的恨意瞬间化为了浑身的冷汗,他嘴角抽搐,抓着膝盖的手简直指节泛白,“臣不知皇上为何出此言,但只要是皇上认定的事情,臣必定竭力相助。” 楚明皇笑了一声,很轻,“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疯了,立一个别人的孩子为太子。” 闻此,孟忠连震惊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高处的那个男人。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许嘉不是他的孩子,却铁了心要将长孙家的江山拱手送人。 可是,不是他的孩子又怎样,那是她的孩子,这就够了。 下一刻,孟忠连还未从刚才的震惊回过神来,便听见楚明皇的声音再次在大殿里响起,这次好像不再是难听的沙哑老嗓,甚至是恢复了少年气的坚定和孤注一掷。 他听见他说。 “我要立她的孩子为王。” 他真的是对她做过太多的错事,错到哪怕将这万人敬仰的江山拱手相赔。 仍觉得心中惭愧,万恶不赦。 蕙妃在深夜敲响了东宫的门,明天就是受封大典了,她特地跑来想要恭祝一番,却连门都没进,直接被周顺挡在了门外,“蕙妃娘娘,殿下已经睡了,您还是请回吧。” 蕙妃咬了下唇,不甘心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我来了,他一定会见我的。” 周顺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奴婢知道娘娘是担心殿下,但是殿下今日已经奔波劳累了一天,早就沐浴歇息了,再说了,再退一步讲。”他看了蕙妃一眼,而后垂下了头,似是无意冒犯,“明天就是殿下的大日子,若是今天娘娘来找殿下的消息被传了出去,然后再被有心之人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恐怕不仅是对殿下不利,怕也会有损于娘娘的名节。” 蕙妃旁边的宫女玉珑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也不迟啊。” 蕙妃恶狠狠地瞪了周顺一眼,但最后也只能作罢,含着气拂袖离去。 天光大亮,照散了昨晚一切的暗潮和试探。 第19章 嘉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他认定了是扶尔在和他作对,和他对着干,却又矛盾地会在无人的角落里,不受控制地想着他在哪?吃的好吗?睡得好吗?如果他一直没有去找他,那他会不会就再也不出现了…… 这些问题要命地占领了许嘉的大脑,但他却始终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狼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圈套,而在这个受封仪式的紧要关头,他不能出任何一点的差错。 他必须要成为太子,只有这样他才能登上皇位,然后他才能获取莫得令,然后他才能知道望朔派里藏着的东西……藏着的东西…… 许嘉的后脑勺钝钝的疼,他烦躁的闭上了眼睛,脸色不虞。 帮他穿衣的宫女被吓得手一哆嗦,腰带掉在了地上,明明许嘉还什么都没说,那宫女便已经被吓的边哭边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太子殿下赎罪!” 听到这哭声,许嘉更觉得心情郁闷,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心头慌慌的,抓不着的感觉让他感到焦灼,他低下头看了那个宫女一眼,满腔的怒火马上就要倾盆而出,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周顺插嘴道,“还不快下去!笨手笨脚的东西!还杵在这儿碍眼干嘛?” 那宫女低着头逃似的离开,周顺故意指着周围的奴婢指点道,“今天可是太子殿下的受封仪式,别在这儿没长眼的哭哭啼啼,手里的活都给我麻利点!说你呢!那红条摆歪了没看见呐?干嘛呢?都给我精神起来!” 转头,就对上了许嘉冷冰冰的目光,若是以前许嘉一定会若有所思地故意瞟他一眼,然后再咬着牙讽刺道,“哟,周大统帅今天可是好生威风啊。” 可是今天他只是这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没有了后续,用眼神示意张嬷嬷帮他穿搭等会儿大典上要用的服饰。 而周顺就被这一眼吓得冷汗直流,不敢再多话。 奉天门两侧站满了文武大臣,日头当照,烈阳相贺。 御书房里,黄自狄弯下腰,在楚明皇耳边轻声提醒道,“皇上,准备准备该走了。” 楚明皇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了头,问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今天,天气好吗?” 黄自狄,“回皇上,天气好着呢。等会儿您去了大典,还能再和太子殿下去御花园逛逛,想必那园子里的花也都开了呢。” 楚明皇笑了一下,很满意地拉着长腔道,“天气好,就好啊。” 天气好,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你也很开心呢?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封为王? 楚明皇颤颤巍巍地从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副画像,正是当初他给扶尔看的那一副,纸张泛黄,画里的人却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依旧那么岁月静好的展颜而笑,就好像是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场噩梦,如果有一天梦醒了,她就还会在,还会这么看着他笑…… 楚明皇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浑浊的泪兜不住,落在了画上,洇晕出一片水渍。 有的时候,你不经意间犯的一个错误,就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去弥补。 更可悲的是,到最后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自你做了那个错误的决定开始,后来的一切都是于事无补,都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 第42页 那个她不会再回来,而你的爱更是一文不值。 奉天门已经从一开始的鸦雀无声到现在的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身上都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脖颈在太阳底下暴晒,甚至飘出令人眩晕的白烟。 这当头的烈日似乎并不是来相贺,而是来洗濯他在每一个静谧的月夜下的痴心妄想。 “哎,你说皇上怎么还不来啊?不会是后悔不想来了吧?” “这也说不定嘛,毕竟许嘉也不是皇上亲生的。”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被听到了小心掉脑袋!” “有什么啊皇上现在连面儿都不露,摆明了是没把这人再放在眼里。” “说不定是皇上清醒了也不一定。”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屁孩儿,还望想一跃龙门,简直是不自量力!” …… 不堪入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周顺凑上前去,小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御书房看看?” 汗水顺着繁重的发冠低落,许嘉的眼睫毛都被汗水濡湿,整个人显得凌厉很多,他一言不发的转过了身,身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然后他便在千万道注视中,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孟忠连也在看着他,目光不明,脑袋里蓦然响起楚明皇昨夜里说的话。 “我要立她的孩子为王。” 她的孩子,他的外孙。 孟忠连的目光变得湿润,喉咙哽咽,耳边又响起了刚才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只不过这次因为许嘉的离开,而变得更加猖狂起来。 许嘉到御书房的时候,正巧看见楚明皇抱着画像在椅子上落泪的样子,黄自狄看见了他,在旁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许嘉安静地站在下面,他没有出声质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号的愤怒或者不满,他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上面的楚明皇,却又莫名的坚定,让人无法忽视。 楚明皇对着他费力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许嘉的脚步踌躇了一下,却还是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直至在他的身旁立定,直至看清了那画上的人,他的瞳孔猛缩,心脏也仿佛在一瞬之间就被人掐住了喘不过气,垂在两侧的手蓦地握紧成拳——这就是当日抛弃他,把他埋在土里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居然真的是这大朝的皇后,她居然是皇后。 可是比起震惊,他的心头被一种更加莫名更加奇怪的感觉所笼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想哭的冲动,甚至有想伸手触碰她的欲望,这种欲望让他手尖儿发颤,却又被他拼命忍下。 他很清楚,这股欲望并不来自于他,他对那个女人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她,也没有感激过她,在看到画像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应该除了震惊再无其他,可现在很显然,他多了很多并不属于他的情绪,他甚至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崩溃和绝望。 在他拼命忍着的时候,体内安静了许多日的那股灵力蓦地暴走起来——这次它没有试图掌握他的神智,而是试图想要从他身体里窜出,试图想要撕碎他。 它被这幅画像所刺激,且无法自控。 楚明皇注意到了他的沉默,缓慢的转过头看他,并试图拉住他的手,嘴唇嗡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许嘉却在他转过来头的那一刻后退了半步,脑子里紧绷的一根线“啪”地断了,大脑一片空白,连眼前都变得虚无起来——在看到楚明皇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许嘉一掌将楚明皇附身打到地上,不再看他的脸,而是快步向殿外走去,他想要赶在这股灵力彻底失控之前离开这里,此时他的脸色阴沉,全身散发出一股可怖的张力,似是碰到谁就会将谁抓过来拧断脖子。 他的手还未从里面碰到门闩,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顿时成把的阳光不要钱似的向着他涌来,与他惨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自狄蓦地听到了里面楚明皇倒地的声响,不放心的想要推门查看,却在推门的那一刻,对上了许嘉冒着凶光的下三白,他吓得腿软了一下,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转头就跑。 却被身后的人死死箍住了肩膀。 黄自狄听到一声轻笑,接着整个人被向后拉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大门,便再次被严密合上。 第20章 短暂的一片白光过后,许嘉感觉到那股灵力正一丝丝地完全融进他的血液,并强行想要争夺他的意识。他只来得及看了黄自狄一眼,连“快跑”都还未喊出声,便彻底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但与此同时对他展开的,是这股灵力一直以来对他隐藏的那段记忆。 荒诞的,不堪的以及灿烂的。 早在这股灵力刚进入许嘉体内的时候,他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比如骑着战马奋力杀敌的血腥,与楚明皇相峙时的那股浓浓恨意,都时常让他好奇,到底这股灵力的主人和楚明皇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可是当眼前的白光散去,当他彻底看清记忆中的这个人时,他却愣住了,呆呆的,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机械难捱。 居然是那个女人。 此刻,她正用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身上盖着毛毯,旁边还点了一盏昏暗的小油灯,明明是这么温馨和谐的画面,但却被她脚上冰凉的脚铐刺破了一切虚假的平静。 -- 第43页 一个孕妇,在军帐里,带着脚铐。 门帘被掀开,一个豆蔻少女端着饭碗进来了,在她的面前蹲下,“孟小姐,你吃点吧,肚子里还有孩子,可千万别饿着自己的身子。”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从一开始的麻木到后来的玩味儿,“他们跟我说,肚子尖尖的,就一定生出来的是男孩儿。” 少女笑了一下,似乎是为她主动开口说话而感到开心,“那小姐想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不过只要是小姐生的孩子,王上一定都会喜欢的。” 她轻笑了一声,讽刺而又薄凉,目光淡淡的从肚子上移走,落到了缥缈的远处——却正好是许嘉站的那个位置,她似乎是在隔着时光在和他对话,她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不想要他。” 许嘉平静地站在原地望向她,目光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起任何波澜,但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握紧成拳。 他一直都知道的,她不想要他。 否则,又怎会把他一个人埋在土里扔掉呢? 画面一转,一个从未见到过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矮小的军帐里,他放轻脚步,走至孟歌行的床榻前,想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每一处的动作都透出谨慎,但身上的铠甲还是哗啦啦的发出一片声响,他动作一顿,竟直接半蹲在了原地,不敢再动,生怕再漏出什么声响吵醒了床上熟睡的人儿,而孟歌行只是皱了皱眉便仿佛再次陷入了不安的梦乡。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舒心的笑了,半蹲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直到许嘉站在原地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才缓慢地抬起了胳膊,却在离她的脸颊半寸处顿住了手,在虚空中轻轻蹭了蹭。似乎只是这样,他便已经非常满意了,然后便起身离开。 营帐的门帘刚刚关上,刚才还在床上熟睡的孟歌行便睁开了眼睛。 许嘉的目光下移,在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上看到了一把短小的匕首。 又好像是过了好几个月,孟歌行的肚子都大了整整一圈。这几个月的光景里,许嘉像个旁观人般看着他们的虚假迎合,绵里藏针。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念起扶尔来。 喉头一哽,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抓住一般透不过气,像是突然间泄了气,许嘉用手撑着脸,坐在军帐外面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月亮,心里默默记数着时间。果然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了帐篷,在窗户不经意间泄露的烛光虚影当中,勾勒出了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这是孟歌行的帐篷。 刚刚偷溜进去的那个人他也认得——长孙琲季,也就是后来的楚明皇。 这段时间,许嘉倒也摸清楚了现在的一个大概情况。这应该就是那股灵力对他隐藏的那段记忆,先前他只看到了在战场上厮杀的片段,却没有看到战场以外的事情。而那天晚上在帐里见到的那个高大身影,估摸着就是这股灵力的持有者,也就是在战场上和楚明皇互相对峙,都恨不得要杀死对方的那个人,前几天孟歌行和他吵架的时候叫他什么来着,哦对了——岚栎。 不过这楚明皇的胆子还真够大的,竟敢半夜偷偷溜进敌方军营。 许嘉漠然地看着楚明皇偷偷摸摸地塞给了孟歌行一包东西,然后急切地转身离开。 面前的这个长孙琲季,唇红齿白,面若冠玉,连眉尾处都是隐藏不住的少年矜气,很难想象居然和那个半疯半癫,满头白发的楚明皇居然是同一个人。 许嘉看着孟歌行手里的东西,心里嗤笑一声,原来这场战争赢得……也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嘛。 不过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许嘉都没有兴趣,他也不明白这些记忆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他只想快些从这些记忆中跳脱出去,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做。 最最重要的是,他想扶尔了,并且,很想很想。 他想知道他现在在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因为那天街上的事情和他赌气,想……再狠狠地咬他一口。 在这样欲望的驱动下,许嘉似乎真的看见了那白皙得不堪一击的脖颈,似乎只要轻轻一咬,便轻易折断。光是这样想想心跳都已经加速,许嘉慢慢地舔了舔上牙尖儿,觉得自己的牙今天格外的痒。 许嘉突然可怜起这个岚栎来,不仅要出去带兵打仗,回来后还要忍受自己媳妇儿的冷脸。最过分的是,这媳妇儿还一心扑在别人身上,一心想要害死他。 直到后来从岚栎和孟歌行的争吵声中,许嘉才明白了为什么孟歌行会如此怨恨岚栎,如此怨恨一个明明对她这么好的男人——因为这门亲事根本就是岚栎强抢来的。 岚栎不仅在孟歌行和长孙琲季大婚当日劫走了孟歌行,还在当天便举兵对乾城发起了进攻。最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岚栎在那天晚上彻底强性侵犯了她。 在那天,在那个……她原本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的大日子。 在那个她期盼了整整十年的大日子里,她彻底失去了再说爱他的机会。 从年少时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默默相守。她等了整整十年,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名门淑女,她好不容易从边疆等来了自己的心上人,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被岚栎毁为一旦,而他不仅强抢了她,他还要去欺辱乾城里无辜的百姓,还要去打下乾城的王座。 -- 第44页 你让她怎能不狠? 孟歌行恨他,连带着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而感到耻辱,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自杀结果,却在再一次见长孙琲季时,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长孙琲季告诉她,他需要她,乾城需要她,乾城的百姓更需要她。 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强大的西北狼军相战,不出半月,乾城必会被攻破,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不管到哪儿都必定会是一番水深火热,生不如死。 所以这一战,他们不能输,他们必须赢。 既然不能明着赢,那便只能耍些阴招。而孟歌行是唯一可以接近岚栎的人。一方面,她不能突然之间改变对岚栎强硬的态度,另一方面,她还必须要取得岚栎的信任。 所以长达好几个月的拉锯战便开始了。 她会把岚栎特意带给她吃的山果子掷于地上,大呼小叫,却又会在岚栎走后,让侍女悄悄捡起,洗干净了故意在岚栎下次来的时候吃;她会在半夜将岚栎赶出营帐,一副恨透了他的模样,却又会在把他赶出去后,再向外丢一床厚厚的棉被;她也会在绣平安符给侍女的时候,独独忘了岚栎的一份,然后在他气而拂袖走的时候,悄悄将藏起来的那个平安符夹在他的外衫里。 平安符上简简单单,只绣着两个字——岚栎。 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柔意情肠。 许嘉看着笑得一脸幸福的孟歌行,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他演戏的天赋……师承他娘啊! 再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此时许嘉心里闪过的唯一想法就是:这货就是他的亲生老爹?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驯服了? 出息!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战的终鼓即日敲响。 许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孟歌行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看,然后谨慎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药包,倒进酒杯里混匀。 小姑娘紧张的手都在发抖,却在岚栎掀帘进来的前一秒恢复了镇定。 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岚栎,直到岚栎走至她的面前停下,她都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目光,略显委屈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铠甲上,不一会儿,豆大的眼泪就啪啪地直往下掉。 岚栎显然是慌了神,用手捧起了她的脸,轻轻帮她擦着眼泪,“怎么哭了?” 孟歌行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听了心里直发紧,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将她抱在怀里,“就不能不去吗?” 岚栎亲了亲她的发顶,像个傻子般一本正经地说着根本没有人在乎的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孟歌行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了狼兵的催促声,她才复而又抬起头,踮起脚尖,用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看起来又软又可爱,“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说罢,她端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后脑勺被摁住,那是一个深到极致恨不得吃了她的吻。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孟歌行对她态度最好的一次,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甚至主动踮起脚尖来亲吻他。 她对他说,她会等他回来,她会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 这是一个死局,没有人可以改变得了最后的结局。 岚栎不可能会回来,狼族一定会输。 因为他不可能躲得了那杯酒的宿命。 或许他躲得了那杯酒,但他绝对不舍得躲过孟歌行的一个吻。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许嘉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人,他看着他英勇飒爽地骑上战马,看着他带领着上万狼兵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孟歌行就站在许嘉的身边,她和他一起看向岚栎消失的方向,静静的眸光里却隐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她会伤心吗? 会后悔吗? 会在某天半夜突然惊醒,为杀了这个最爱她的男人而痛心吗? 她坚定着,她不会。 因为是他毁掉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人生。 这是多少份爱,都不能弥补的缺憾和过错。 人族大捷,而这场战争的总统帅长孙琲季则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变成了皇位最有力的接班人。此时的他不仅有孟家的支持,不仅有军功傍身,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接回身边。 后来的后来。 他成了这乾城的王。 而她,成了这乾城的后。 在那场期待已久的大婚上,他站在万人敬仰的高处,看着她一身红衣,凤冠霞帔,款款地一步步走向他的方向,直到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才有了种幸福的踏实感。可明明那天她被掳走的场景还依旧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 “回皇上,歌行是我的妻,我不能不管她!还请皇上肯借我三千兵马,现在那狼妖必定还没逃出城外,只要赶在他出城之前将城门关闭,再加上这三千兵马,儿臣定有把握将那狼妖抓捕归案!还请皇上恩准!” “然后呢?关了城门,救了你的妻,然后呢?然后我们便会和整个狼族为敌!难道你觉得这样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你觉得乾城的百姓还有安宁之日吗?还是你觉得就凭我们的血肉之躯,可以和他们西北狼族一战?难道就为了你未婚妻的命,就拿整个乾城来冒险吗?!” -- 第45页 皇上震怒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喉咙一哽,请命的话便收在了嘴边,沉默而又懦弱地闭上了眼睛。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掳出城门,眼睁睁地看着她生死不明。 却……选择了不闻不问。 …… 记忆收回,长孙琲季转头看了她一眼,孟歌行也冲他温柔的抿了抿嘴。 随后,他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能以前是他对不起她,但没关系,今后他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去弥补她,去对她好。 最重要的是。 一场名叫岚栎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傻傻的姑娘以为嫁给了自己喜爱的人,终于结束了那场噩梦,日后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会敬她,爱她,宠她。 却没想到,嫁给他后收到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他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哪有什么噩梦的结束? 只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他对她说,她现在是皇后,不仅是他的妻,更是后宫之主,她要为人表率,她要贤良淑德。她怎么能生下一个别的男人的孩子?她怎么能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笑话他,说他戴了绿帽呢? 而孟歌行,并没有和他大吵大闹,只是一只手潜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坐在床上静静地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他,眸光里只有碎掉的冰冰凉凉。 他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的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早就不是……那个会偷偷给她留糖豆包的人了。 他不再是她的长孙琲季。 他是坐拥万里江山的楚明皇,是整个乾城的王。 “我在问你话?!你听不见吗?为什么不说话?” “为人表率?贤良淑德?”她死心一般地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随后讽刺般的轻笑了声,抬眼望向他,“我一直都不是这样啊,怎么?现在娶了我后才发现了?” 她起身,与他正面相对,“要不然……休了我?” 楚明皇被她气得要死,却又不舍的拿她怎么样,最后也只能挥袖摔门离去。 空荡荡的房里,唯剩他刚才说的一句话在来回飘荡。 “这个孩子,我绝不会容下!” 孟歌行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可是看着他在她腹中慢慢长大,心中的那个念头慢慢被动摇了。他会在她午后晒太阳的时候在她肚子里打滚,表示着自己的喜欢和惬意;会在她想事情而站在窗边吹冷风的时候,轻轻在肚子里踢她几脚,提醒她回去披件衣服;他也从来不闹她,孕吐什么的基本没有,安安静静地在她肚子里待着,懂事得直让人心生欢喜。 而就在今天楚明皇来找过她后,孟歌行摇摆不定的心思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垂下眸用手轻轻摸着肚子,小孩子高兴地踢了她两脚以做回应。 她莞尔一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 孟歌行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当她确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就会想方设法的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她先是在蕙妃那里无理取闹了一番,又跑到御花园里故意对漪贵人口出刁难,然后就回了坤宁宫静静等着,果然天还没黑,楚明皇就跑来找她算账了。 楚明皇现在正想抓她的把柄,好让她同意打掉孩子。既然如此,她就给他把柄让他抓。 楚明皇为了让她心生愧疚,故意将话说的重了些,却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顺着他的话服软,而是故意和他呛声道,“那你有本事就废了我啊!” 楚明皇怒火中烧,口中的话瞬间脱口而出,“你真以为我不敢废你吗?!” 反正等到楚明皇做到御书房里冷静下来的时候,废后的谕旨都已经下了。 孟忠连在外面哭着喊着求情,被他皱着眉头挥手打发走了。 搬进了冷宫后,孟歌行便一直盘算着出宫的事,她不敢找孟忠连,因为她知道孟忠连也一定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所以她找了神武大将军裴德商,裴德商之前受过她的恩,必定愿意倾力相助,只不过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孟歌行心里还是生出些许不安来,直到坐着马车远离了皇宫,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从皇宫里逃出来没几天,她的临盆期就快到了,就这样,在一个偏僻的树林小木屋里,小姑娘就这么近乎奇迹地生下了孩子,还顽强的活了下来。 孟歌行的泪忍不住顺着眼角躺流而下,渐入鬓角。她有些激动地抱起了身旁尚在襁褓的婴儿,却在对上他的蓝眼睛时,蓦地瞳孔猛缩,尖叫出声。 下一秒,便将小孩儿扔在了地上。 被扔在地上的小孩儿血糊糊的,却不哭不闹,一双蓝眼睛睁得大大的,瞅着上方破烂的草屋顶。 许嘉站在一旁,与那个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神奇地对视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嗤笑地看了一眼,便扭过去了头。 这个破烂的草屋顶,就是许嘉记忆最开始的地方。他清楚的记着当时被扔在地上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 床上的这个女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在生下许嘉之前,孟歌行是真的想要好好抚养他长大的。但在看到那双蓝眼睛时,那些似乎已经褪色的噩梦再次变得鲜活灵动起来,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被玷污时的绝望和不堪,想起了那段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想起了每次自尽时的生不如死和痛苦难捱。 -- 第46页 她曾无数次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是因为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耻辱。 她甚至后悔了,她是不是应该听长孙琲季和孟忠连的话,她是不是应该打掉这个孩子? 如果这样的话,现在的她依旧是整个乾城的后,她还会像从前那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倏尔,眼前突然现出了那日长孙琲季站在床边对她大吼大叫的狰狞模样。 “我在问你话?!你听不见吗?为什么不说话?” 回暖的心渐渐再次冷却。 他或许还爱她,但现在的的他,心中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是江山。 孟歌行的目光再次落到地上的那个孩子上,孩子睁着大大的眼,对上她满是厌恶的目光,似乎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咧着嘴对她笑了。 她决定了,她准备逃,她准备……带着这个孩子一块儿逃。 等到长孙琲季发现她从冷宫逃走的时候,孟歌行早就离开乾城了。 他疯了一样罚了冷宫所有人,可是这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他自己一个人躲在御书房里大悲大喜,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心里像是灌了凉水一般沉重透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不会再回来了,她彻底走了,彻彻底底。 这个女孩儿曾在他一无是处的时候帮过他无数次,她帮他对付势利眼的夫子,还跟他说他没有错,是夫子的错;她会在他离开的时候和他赌气不见他,却还是选择哪怕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也要求得和他的一纸婚约;她会在他说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忍着想轻生的念头坚持陪在岚栎身边,只为帮他求取最后的胜利。 可是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为了自己的朝廷地位而轻易地放弃了救她的机会,他还跑到敌营里混账地开口劝她留在那里,他还在娶了她后不仅没有做到之前承诺的一心一意,相敬如宾,反而对她百般嫌弃,他辱她,负她,利用她,最后还要硬生生地想要打掉她的孩子。 是他,亲手逼走了她。 他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一夜都没有合眼,怔怔的失焦的望着看不见的殿顶。 直到黄自狄隔天推开门通知他上朝时,直到那一缕日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时,他才似乎找到了一点思绪,嘴唇嗡动,不知道说了什么。黄自狄跪在地上,凑上前去,“皇上,您说什么?” “杀……杀了裴德商。” 这是楚明皇在他清醒的最后一天,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赐死裴德商。” 第21章 眼前的一切渐渐暗了下去,许嘉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这种突然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下一刻,他便感觉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后腰,力气之大直接将他扔了出去。 许嘉没站稳,落地之后还踉跄了几步。 他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此刻撑在地上的这双手近乎透明。他不可置信地来回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摇了摇头,直到看到面前那根夸张的盘龙柱,才确定自己已经没有被困在记忆中了,这里是御书房,是他刚开始失去意识的地方。 蓦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听着既磕巴又有点别扭,“许……许嘉?” 许嘉转身,对上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怪不得听着耳熟呢,原来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自己”,嗤笑了声,“所以,您这是彻底把我挤出来了?想将我的身体占为己有?” “不……不是的。”对面的那个“许嘉”好像还不太熟练怎么运用这幅身体,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窘迫和局促,“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许嘉的眸光一顿,片刻后,轻笑了下,用舌头顶了顶上牙尖儿,“岚栎?” 对面的“自己”低下了头,“嗯。” 许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此时御书房的一片狼藉上——血腥味儿大到他想忽略都难。 楚明皇被一只手从胸前横穿,肚子上破了一个很大的洞,血糊糊的内脏肠子流了一地,眼珠子外凸,嘴唇皲裂,死不瞑目地盯着上方,在这一副惨象当中,竟流露出一点违和的满足感。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许嘉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只关心自己的手会不会沾上难洗掉的血腥味儿,毕竟显然这一切都是岚栎在抢占了他的身体后,也就是将他困在记忆中的时候,借他的身体做的。所以要是说是他亲手杀了楚明皇,好像也没错,毕竟确实是“亲手”。 离楚明皇不远的地方,黄自狄正不知死活地仰躺在地上,看这姿势,大概是躺下去的前一秒,还正奋力向楚明皇奔去。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岚栎主动开口道,“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许嘉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耸了耸肩,“死不死呗,也不差这一个。”他随意地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所以……现在人也杀了,仇也报了,可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吗?” 岚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地上的楚明皇,一会儿后,蓦地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他不配歌行的爱。” 许嘉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那你就配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一点都不想再插手这些陈年老事了,也不想再听岚栎长篇大论的解释,可是话都说出口了,也不能再收回去,只能再次杵在那儿,听着岚栎讲。 -- 第47页 “我也不配。”岚栎顿了顿,握紧了拳头,“我们都不配。” 许嘉突然很好奇他知不知道孟歌行给他下毒的事,所以再次嘴欠地揭人伤疤,“你知不知道……你上战场的那个晚上,孟歌行在酒杯里下了药?” 听完许嘉的话,这次岚栎是彻底沉默了,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囫囵吞枣般地说了一个“嗯”。 他知道,他知道她在酒里下了毒。 从在战场上挥出去第一枪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四肢乏力,眼冒白光,灵海被死死地扼住,一点法力都实施不了。当长孙琲季和他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长孙琲季突然对他开口说,“你知道你的法力为什么施展不了了吗?” “因为歌行她,亲手在你的酒里藏了毒。” “还当真妄想她会爱上你吗?!痴心做梦!” 而就在他晃神的功夫,□□已经刺破了他的胸口,从前到后贯穿而出,不留余地。 他们杀了他,却又贪图他体内无上的灵力,所以特地做了幽阁。妄想着有一天也可以变得那么强大,妄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接纳狼王的灵力。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剥离下来的灵力中还残存着他的神识。本来神识这种东西离了本体后,是残存不了多久的,可是他硬生生地凭着胸口的那股气撑到了现在。 孟歌行在草屋里生下许嘉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血脉对他的召唤。 所以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着许嘉能够再一次回到乾城。 他不甘于就那样死在长孙琲季的□□下,更不甘于看着自己的妻儿在外奔波流离所受的苦。报仇的念头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他要杀了长孙琲季,为他,为孟歌行,为他们所受的所有苦——报仇。 许嘉,“你知道她在你酒里藏的是什么毒吗?” 岚栎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千仙散。” 许嘉,“很厉害吗?” 岚栎,“嗯。轻者可以暂时抑制住灵海,并且收住法术,但也要半天左右才可缓解。” 许嘉莫名地心头一跳,“那要是重者呢?” “重者……”岚栎抿了抿嘴,“重者的话,毒性就会透过穴门,蔓延到筋骨脉络,这时候可就不是简简单单抑制灵海这么简单了,中毒者不仅不能施展法术,还会感到四肢乏力,头晕目眩,连普通的成年人都打不过,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这也要看中毒者本人的意志和机缘了。”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许嘉本来懒散倚在柱子上的身子不知何时挺得笔直,脸色也阴沉得吓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个可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 扶尔…… 他先前一直以为,以扶尔的武功和法术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能伤得了他,所以才会怀疑他和孟忠连有所勾结,所以才会怀疑是他在和他耍小性子,所以才会怀疑这是他们设的一个局,可是……若这一切的前提就不存在呢!若扶尔真的暂时被抑制住了武功和法术…… 许嘉咬了咬牙,不敢再细想下去,整颗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扶尔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天了…… 失踪这么多天了…… 这么多天了…… 天了…… 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千仙散这种变态的东西! 岚栎看着许嘉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犹豫的开口问道,“你怎……” “还我。” “……什么?” 许嘉朝着他走进,与他直直的对视着,“我说,我的身体——还、给、我!” 岚栎,“其实我原本就没想抢你的身体,我会这样是因为……”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许嘉恶狠狠地盯着他,整张脸倏尔凑近,急红了眼圈,“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我没心情更没时间听你废话!” “我的本体已销,现在执念也已销,就算你不催我,我也马上就要消失了。” 闻此,反而是许嘉怔然了一下,满腔的愤怒和急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岚栎低下头笑了一下,沉默了会儿后抬眼看向他,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执念和那份执拗的不舍——它变成了一双很温柔的眸子,“我就想告诉你,不要怨恨你的母亲。如果……如果不是我犯下的那些错,她会很爱你,她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娘亲。”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恨的话,就恨我好了。” 许嘉别扭了半晌,松开了他的领子,微垂下眸,竟难得的有些扭捏,半晌后,终于憋出来了一句,“我没恨过她。” 闻言,岚栎似是舒心的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侧也有两个小梨涡,父子二人在经过了这么长空白而又陌生的时光后,竟神奇的在这一刻,达到了一种相似的默契。 岚栎似是想像摸小孩子一样摸摸许嘉的头,但却在伸出手后才意识到许嘉现在和他一样高,摸头的动作就有些怪异了,许嘉狐疑的盯着他待在半空中的手,心中冒过的第一个想法是:难不成还要动手? 岚栎悻悻地收回了手,刮了两下自己的鼻子,有些傻的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开口,“你长得挺快的啊!” 许嘉,“那不还是托您的福吗?” 岚栎,“……” 当自己的神识再次回到本体的那一刻,许嘉有种懒到骨子里的慵适感,他伸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关节,只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内核涌来——这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 第48页 之前那股灵力只是游走在他的静脉骨络,但因为有自己神识的原因而从未和他合为一体,但现在岚栎消失了,这股灵力便本能地想要归融进他的血液,彻底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很神奇,竟带着点神圣的传承味道。 眼前不由得浮现了刚才的最后一幕,在幽静又昏暗的御书房内,在充满血腥味儿的封闭空间内,他和他对视,对于马上要来临的分别和死亡,两个人却都有这出奇一致的平静和淡然。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这场分别早就该来临,而已经拖了太久太久。 他看着岚栎慢慢地变成蓝色的光点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一刻竟诚心地感受到了怅惘和迷茫。 但许嘉想,那一刻岚栎一定是满足的,因为生活在这个无她的世界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御书房的门被拉开,随着“吱呀”声响倾入进了大把午后阳光,阳光直射在许嘉的背上,而背上突如其来的暖意才将他彻底地从那一刻拖拽回了现实。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孟忠连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目光一转,看到地上躺着的楚明皇。但许嘉并没有给他多少的消化时间,整个人已经举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孟忠连在那样有压迫力的注视下,不由得主动开口解释道,“我……我来是想看看殿下和皇上怎么还没去奉天门,大臣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等下去恐是要误了吉时。” 许嘉嗤笑一声,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开膛破肚的楚明皇,“你觉得他还能去吗?” 孟忠连,“……” 许嘉慢悠悠地垂下目光和他对视,不过一刹的功夫,孟忠连便移开了目光,恭顺地弯下腰站在了一旁。 许嘉伸手扶住了孟忠连的肩膀,然后一下一下慢慢地将手上的血全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看似温和却又冰冷至极的话,“我想孟相既然能当两朝重臣,那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和聪明人说话一向不需要兜圈子。只是我想再提醒孟相一句,您好不容易站对了两次队,有了今天这样的权利和地位,可别在这最后一次……彻底崩盘。” 短暂的沉默,许嘉也不着急,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孟忠连俯首抢地,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地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嘉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要不你跟着我,要不……我杀了你。 孟忠连当然不想死,况且现在楚明皇已死,而许嘉又是他生前钦点的太子,没有人比许嘉更适合皇位。既然许嘉都能不计前嫌地给他站队的机会,他又为何不能先虚情假意地对他言表自己的忠心呢?他能将许嘉托上那个皇位,也必定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他拉下来。 至于以后的事,且看且走罢了。 许嘉最后说的那句话还飘回在空荡冷清的大殿内。 “这里的事儿那就交给你了,可别第一次就让我失望。” 从御书房出来的刹那,许嘉猛地一阵晕眩,不过好在他强咬着牙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因为这股灵力的涌入,他的身体需要一定的消化和反应时间。在御书房吓唬完孟忠连后,这股无力乏睡的感觉便更加强烈,直到坚持走到了树荫处,确保孟忠连看不见的时候,他才忍无可忍地扶住了一旁的树,膝盖一软,竟直接半跪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顺着额头径直落下,砸在草地上无声无响。 他像个被水浸透过的人,汗水混着衣服上的血迹黏在身上,面色惨白,青筋暴露。 突然,周顺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他扶住许嘉的肩膀,焦急的开口,“殿下!怎么了这是!殿下!” 不过就几炷香的功夫,不过就是去了一趟御书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脱力虚弱的模样? 幸亏他机灵,看孟忠连一声不响的离开,也偷摸地跟在后面寻了过来,这才得以找到了许嘉。 许嘉看到周顺后,一直强撑着的那股心力陡然泄掉,却还是强撑着说完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去……去找……找扶尔。”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是再也撑不住般,闭上了眼昏睡过去。 许嘉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醒来的时候是从床上惊起的,他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穿上鞋就开始呼喊道,“周顺!周顺!” 周顺本来正在外面训斥宫女,听到他催命似的叫声,连忙心中一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马不停蹄地朝内殿赶去。结果主仆二人在门口相撞,都落得一副好不狼狈。 周顺摸了摸被装疼的额头,看着许嘉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由得心中生气,“殿下,您醒了就醒了,太医都说了您只是劳累过度,休息几天便好了,何至于……” 何至于如此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不过后半句话,周顺还是没那个胆子说,只是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许嘉有没有听见。但许嘉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他急切地问道,“扶尔呢?扶尔找到了吗?” 闻此,周顺也顾不上气不顺了,直接泄了气心虚道,“找……找到了。” 许嘉,“那他人呢?” 周顺憋了一下,那个了半天都没说出所以然,直到感受到许嘉愈加暴躁的心情,他才一闭眼咬着牙说道,“国相大人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见您。” 本来放下去的心又被周顺的一句“不方便”高高挂起,许嘉愣神地看着他,想了半天,抿了抿嘴,“他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肯见我吗?” -- 第49页 周顺看他胡思乱想,索性心一横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是长孙琲洺那个畜生!” 第22章 那日扶尔买的药里,被人有预谋的掺进去了千仙散。而他又是在好无防备的情况下主动喝下那碗汤药的,一时间脉门被全部冲开,毒性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头一晕便整个人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秒,鼻尖若有若无地闻到了迷魂香的味道。 来人还真是心思缜密,不达目的不罢休。担心一碗千仙散不够用,还贴心地给他点上了迷魂香。 再次醒来的时候,扶尔的手脚都被绑住了。面前是几个身形高壮,很有压迫感的几个成年男子,扶尔动了动鼻子,发现这几个人都是普通凡人。如果放在以前,不过是几个凡人,任他武功再高强也绝对不是扶尔的对手,但是现在……扶尔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连弯曲的动作都异常吃力——他被下了药。 几个人的议论声渐平,一片寂静中长孙琲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怎么样啊?国相大人?” 扶尔认得长孙琲洺,他曾经在许嘉昏迷的时候去过东宫,还好心的给他留了几个话本怕他无聊,但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到自己什么地方开罪过他,“为什么绑我?” “还能为什么?”长孙琲洺在他面前蹲下,用手托着腮,“为了让许嘉交还出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压根儿就不是长孙家的人。” 扶尔冷笑,“就算他不是,那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你。” 长孙琲洺并没有被他这句话激怒,他悠然自得地背着手,沉浸在自己即将胜利的喜悦当中,在扶尔面前走来走去,“随你怎么说。反正只要他想救你,就必须到这里来。而这里可是整个乾城的禁地幽阁啊,他这个太子之位怎么可能还能再保住?” 本来他们想要进入幽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有扶尔在,这件事就变得轻而易举起来。因为法阵认主,察觉到是扶尔要进来便不会阻拦,他们只要跟着进来就好。 可是绑架扶尔并没有什么用啊,这样做顶多让大典延迟几天,却并不会让楚明皇动废了许嘉的心思,如果这样有用的话,那当初楚明皇就不会刚出幽阁,就封许嘉为太子了。 相反,这样会让绑架的人身处险境,若是一旦暴露,楚明皇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这个人身上,这种吃力不讨好,为别人做嫁衣的事,傻子才会做。 扶尔沉默了半晌,问道,“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长孙琲洺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给我出主意?” “……”扶尔,“难不成你自己坑自己?” 长孙琲洺,“……” 扶尔耐心地解释道,“你这样做没有任何的用处,明白吗?之前就……” 扶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孙琲洺用布团捂住了,他冲着扶尔一挑眉,了然地开口道,“你别想忽悠我!” 扶尔,“……” 可是后来哪怕长孙琲洺将扶尔的消息放出去,也根本没有许嘉的人前来寻找,他不由得心烦气躁起来,最终还是没按捺住,跑去孟府大吵大闹了一场。却又碰见了皇上召见孟忠连,一时间疑心四起,开始怀疑是孟忠连给他下的套,整天待在府中惴惴不安,收拾行李,准备着实在不行就逃跑出城。 却忘了他大可以直接放走扶尔,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而在幽阁里的绑匪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过长孙琲洺的身影了,也渐渐急躁起来,其中一个尤为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老大,你说那明王不会是临阵退缩,扔下我们几个跑了吧。” 此话一出,引来了不少应和声。 “是啊是啊,如果他跑了,这罪名不就落到我们身上了吗?” “我看那明王为人胆小又怕事,说不定还真就跑了呢!” “那我们怎么办啊?我们也要跑吗?” “可是万一跑了,明王再派人回来发现我们不在了,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不想死……” “够了!” 一声怒斥打断了这些窃窃私语,被他们成为老大的人——洪刚鸣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慢慢地向窗边走去,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倏地,他回过头,视线落到了被五花大绑的扶尔身上,看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小六你留下来看着他,他现在动不了,跑不出去。”然后移开目光,扫了一圈惶惶不安的众人,“其他人,跟着我去明王府。” “讨个说法!” 这个决定引来了无数的赞同声,正当他们准备出发时,一道又尖又锐的声音响起,“老大,要不我留下来看着他吧,让小六跟你去明王府。” 小六道,“为什么啊?七哥?” 戚七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这不,昨天翻进来的时候脚扭伤了,怕到时候拖了大家的后腿。” 小六担忧地看了一眼,“没事吧七哥?” 洪刚鸣抿了抿嘴,同意了他的提议,“这样也行,你留下来,让小六跟我们去。” 一直沉默不吭的扶尔在听到这个决定后,蓦地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抬起头,正好对上戚七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段日子,扶尔是对戚七有印象的,因为他总是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盯着他看,又瘦又高的身材,还微微驼背,活像一只修成了人性的黄鼠狼。戚七也总是借各种由头和他有身体接触,比如故意说他的绑绳松了,重新给他系的时候,便会若有若无地揉捏他的手腕。扶尔心中升起一股恶心,快速的避开了他的手,却又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手掌。 -- 第50页 所以当戚七提议留下来的时候,饶是他对情一直半知不解,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不过他的意见也不可能被采纳,如果他开口说不要戚七留下,反而会引起洪刚鸣的疑心,说不定他越不想,就越是要把戚七单独留下来看着他。 洪刚鸣一行人刚走没多久,戚七就擦着掌向他一步步走进,然后从他嘴里拿走了那个布团,这种油腻又鄙陋的眼神令人作呕,但扶尔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冷冷地瞧着他。 戚七抬手在他脸上顺了一把,啧啧的感叹道,“高岭之花……就是不一样啊?”然后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扶尔愣住了,没想到戚七会突然伸手摸他的脸。 就在他愣神的功能,戚七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撕扯他的衣服,直到这一刻扶尔才意识到了戚七想要干什么,他居然想要侵犯他!扶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质问道,“你……我……我们都为男子,你为何……为何……” 听到这话,反而是戚七笑了,“男子怎么了?龙阳之好没听过吗?”伴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衣衫被彻底撕毁的声响。 扶尔现在身上只剩一件中衣,这种感觉令他感到羞耻和愤怒,他的眼睛都急红了,平生第一次大声吼道,“滚开!” 可是却依旧抵挡不住戚七的猛烈攻势,直到看到扶尔颈上淡淡的咬痕时,他才动作一顿,冷笑道,“都跟别人玩儿过了,还在这装什么纯洁?” 手在身上游走,恶心的喘气声盘旋耳际。 在戚七试图想要亲他的时候,扶尔直接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戚七大怒,一巴掌扇了过去,力气之大直接带出了红血丝。然后便捂着脖子后退了半步,在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时,猥琐又变态的目光瞬间兴奋起来,“看老子今天不搞死你!” 周顺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番血腥的场面。 扶尔身上虚虚的披着外衫,失神地蹲坐在地上,他的左颊红肿,目光呆滞,颈间有恐怖而又夸张的吻痕和青紫。 而他的右手指尖,还在不停地向下滑落温热的血,血滴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化作了一滩滩冰彻入骨的绝望和崩塌。 周顺立刻下令,“全都转过头去!”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而他自己也垂下了目光,慢慢地朝扶尔走去,却在离他还有半米的时候就止住了脚步,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甚至觉得,只要现在再发出一点声响,扶尔就会彻底疯掉。 他吩咐人将一旁的戚七尸体搬运出去,然后便立在了原地,静静地等待着扶尔自己缓过来。可是直到月亮爬上树梢,地板上冒着死死寒气,扶尔都只是那个动作蹲在地上,没有说话。 他以前一直生活在青石山上,周围都是和善友好的师兄弟,还有虽然严厉但是谆谆教导的师傅,后来下了山,他救了一个叫许嘉的小孩子,因为凭着一身武功和法术,一路上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和欺辱,走到哪都是受人尊敬的,都是受人喜欢的,受到过最大的恶意不过就是孟忠连在幽阁的突然刁难,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有人……妄图想要侵犯他! 可是哪怕他依旧是处在如此的震惊和愤怒中缓不过神,却还是在注意到周顺在等着他时,依旧选择了隐藏好自己的伤痛,温柔地笑了下,说道,“走吧。” 周顺没有送他回国相府,而是自作主张地把他带回了东宫,他原本还怕扶尔会不乐意,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多了。扶尔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中,似乎对自己要去哪儿一点也不关心,也不在乎。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发现。 回到东宫后,他好像一切如常的关上了自己房门。 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第23章 许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伸手敲响了那扇门,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当听完周顺讲那些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找长孙琲洺算账,也不是去担心孟忠连有没有把事情办妥,而是想着……自己可真是个混账。 他甚至没有脸面去见扶尔。 周顺站在不远处,看见许嘉站在门口像根木头似的杵着,叹了口气,踱步离开了。 手指蜷缩,门并没有从里面反锁,被轻而易举的推开了。 许嘉放轻了步子,心里一片苦涩,直到看见窝在床上的那小小一团时,好不容易迈出的步子又停下了,心头闷堵,却怎么也不敢再靠近半分了。 他心中有愧。 他对不起他。 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飘浮,静谧的时光撕心裂肺般的猖狂游走。 直到日光随着太阳西移而照到扶尔的手指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不适应的打了个哆嗦,接着像是感觉到有人进来般,慢半拍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清澈地望向他,然后在看清是他时蓦地红了眼眶,张口小声喊着他的名字,“许嘉……” 喊的是许嘉,但说得却好像是: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他以为自己就可以舔舐好那些伤口,收拾好所有的委屈。 却还是在见到许嘉的那一秒功亏一篑。 许嘉鼻尖一酸,心中的冲动大过了他的内疚和所有顾虑,他上前狠狠地将人抱在怀里,然后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轻轻放松了力道。 -- 第51页 扶尔的头顶乖巧地抵在他的下巴上,又在他的怀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许嘉……” 许嘉被他叫得心都要碎了,那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望朔派青石山,什么半妖不半妖的,全被他抛却在了脑后,那颗心脏在扶尔含着泪看向他时就碎成了一片片,又在扶尔的一声声呼唤声中慢慢愈合,而愈合的每一道疤痕,都刻满了扶尔的样子,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他的扶尔。 抱的太久了,扶尔的手都抱酸了,也恢复了些许意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正抱着许嘉,这个念头令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把他推开。 推了推……没推动。他只能又声如蚊呐地叫了他一声,“许嘉。” 许嘉抱着他,“嗯?” 扶尔,“你……你松开我。” 许嘉又抱了他三秒,才松开了手,他不敢看扶尔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视线落到自己的腿上,“对不起。” 扶尔笑了下,“你道什么歉?这和你又没关系,你也不知道我会被绑架。” 许嘉沉默,却暗自咬紧了牙。 扶尔怕他自责,继续开解他道,“况且,你也不是没找我啊,只是没找到而已。” 许嘉猛地抬头,自责愧疚的目光冲撞进扶尔的眼睛里,随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固执地低下头,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扶尔一愣,抿了抿嘴,放在一侧的手瑟缩了一下,大约过了十几秒左右,他突然伸手在许嘉肩膀处捶了一下,“你是该对不起!” 许嘉突然被他打,反而愣住了,傻傻地抬起头来看他。 扶尔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样子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他每说一句便捶他一下,还每次都打同一个地方,“在街上见到哥哥都不知道打招呼!才长大几天啊,就学着别人天天去花满楼那种地方逛!你怎么这么能耐啊你!” 果然还记得那天在街上的事。 可能因为生气,扶尔的脸色反倒红润了不少,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惨白的毫无人气。 许嘉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微微放松了脊背,任扶尔打,随口“嗯嗯”了两声,然后开口问道,“还有呢?” “还有……”扶尔咬了下嘴唇,整个人都往远离许嘉的方向缩了缩,“还故意不理我,故意对我阴阳怪气,故意……” 许嘉等着他说,扶尔却不说了,许嘉就顺着他的话问道,“故意什么?” 扶尔鼻尖一酸,眉梢都红了,“故意欺负我。” 许嘉被他这么一瞅,半边骨头都酥了,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圈,他看了扶尔一秒,然后低下头叹了口气,用手心遮住了扶尔的眼睛,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禽兽想法。 哥哥哎哥哥,你可别那么瞅我,整条命都要交代在你这儿了。 现在扶尔的情绪还不稳定,许嘉不想再刺激他,只能咬着牙又移开了手。 扶尔懵懵地看着他,“你干什么捂我眼睛?” 刚被眼睫毛扫过的手心还痒痒的,许嘉不自然的双手搓了一下,“你猜?” 扶尔垂下眸,“又不告诉我,又让我自己猜。” 许嘉,“什么叫又啊?” 扶尔,“反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从上次从幽阁回来就这样了。” “胡说。”许嘉拒不承认,找补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你说要搬出去我也顺着你,我那天还去看你了呢,忘了?” 扶尔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对,你还咬我来着。” 得,又加了一条罪。 许嘉笑着好脾气地将自己的脖子凑上去,“行行行,让你咬回来。” 他本意是开玩笑,却没想扶尔真的上前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本能反应令他伸出了手,直接向扶尔的后心掏去,却在还距半寸的地方住了手。 理智大于了对危险的本能,狼爪化成了温柔慢调的拍抚。 扶尔咬住了就没松口,似乎真的用了劲儿,两只手死死抓着许嘉的前襟。 他在泄愤,更准确的是,用一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无助和害怕。 察觉到颈间的一片濡湿,许嘉拍他背的动作慢了些,另一只手轻轻拢着扶尔的腰,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怎么了?还没咬够啊?”他笑了一下,故意想逗他开心,“我寻思着,我那天也没咬这么重吧,你这哥哥,怎么还占我便宜啊?” 扶尔抽了抽鼻子,嘴巴离开他的脖颈时,还牵出了一根银丝,他的脸蓦地就红了,用袖子欲盖弥彰地擦了擦许嘉的脖子。 许嘉,“哟?良心发现了?” 扶尔盯着他不说话,收回了自己的袖子。 这人怎么就这么坏啊?! 许嘉用手擦了擦他的眼睛,“还哭了?被咬的是我,你怎么哭了?” 扶尔不说话。 许嘉继续说,“怎么?心疼我了啊?” “心疼我就对我好点儿,嗯?别动不动就让我担心。” 扶尔反驳道,“我哪儿让你担心了?” “你在外面住,就已经让我很担心了。”许嘉收回手,在扶尔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搬回来住,好不好” 扶尔被他看的一时心软,应道,“好。” 许嘉满意地笑了一下,“走吧,我带你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扶尔被他哄着下床的时候,倏地又坐回了原处,像想起什么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 第52页 许嘉疑问地对着他挑了挑眉。 扶尔,“那你以后还会不会突然不理我?然后对我阴阳怪气?还整天整天地把我自己留在东宫?” 说的他好像是个负心汉一样,许嘉笑着弯腰去牵他,“不会了,不会了。保证保证。” 扶尔往后缩,“那你还去不去花满楼?” 许嘉一愣,要去牵扶尔的手也顿住了。 这一秒的犹豫没又逃过扶尔的眼睛,他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许嘉,“你还想去!” 许嘉立刻反应了过来,满口答应着爬到床上去抓人,“不去了,不去了!” 扶尔一下子被他抓住,许嘉又坏心地开始突然挠他的痒,“你还躲!你躲哪去!” 扶尔笑得眼睛变成了小月牙,额头圆润光亮,唇红齿白,“那你还去不去?去不去” 门外突然传来了不懂事儿的咳嗽声,周顺煞风景的声音透着窗户传来,“殿下,孟相求见。” 扶尔的笑声渐收,用手推了推趴在他身上的许嘉,用口型对他说道,“起!来!” 许嘉低头,对上扶尔笑意未褪的眼睛时,那一刻真的是由衷的想亲他一口,支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忍得简直心发慌,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时候未到,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啊! 那要是时候到了呢? 时候到了,废话,一定把忍得这些加倍都补回来。 扶尔并不知道许嘉现在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只觉得许嘉看向他的眼神逐渐不对劲儿起来,他又伸手推了推他,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下窗外。 许嘉不仅没有起开,还变本加厉地全部压在了他身上,看着身下的扶尔耳朵逐渐红的滴血,他的恶趣味得到了巨大的满足,门外又传来了周顺催促的声音,他亮着声音开口道,“知道了!催什么催!让他在书房里候着!” 你以为我愿意来叫你吗啊?!老远儿都能听见您这屋的声音了,这天还亮着呢,就算不要您自己那老脸了,也为我们端庄文雅的国相大人着想着想啊!许嘉,你果然就是个畜生! 还有国相大人,您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您可千万别被他的装巧卖乖给骗了! 他就是个畜生啊啊啊! 周顺忍了忍,恭敬地回道,“是。” 周顺心里憋屈,但周顺不说。 屋内,听见周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许嘉才慢悠悠地从扶尔身上起来,扶尔刚才被他压得直喘不过气,连脸色都红了几分,“你怎么这么重!” 许嘉认错认得非常快,“我错了。” 扶尔被他一噎,倒没什么话可说了,抬头,两人对视。 一秒…… 两秒…… “噗嗤——”许嘉没忍住笑出了声。 扶尔捡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许嘉!” 两个人又这么闹了一会儿,直到周顺再次忍无可忍的地上前来催促了一番,许嘉才想起了孟忠连的事儿。而扶尔听见周顺催了两次,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主动推着许嘉下床,“好了好了别闹了,孟相不是找你有事吗?” 许嘉被他推着,自己也不主动往前走,然后突然一转身,扶尔推了个空,双手抵在了许嘉的胸膛上,“那你先乖乖去前厅吃饭,我一会儿就过去。” 扶尔,“不急,我……我想先洗个澡,换个衣服。” 许嘉笑了一下,“好。” 第24章 书房内,当孟忠连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许嘉才姗姗来迟,而就在他笑着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下半身涌现出来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尿意。 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许嘉看着孟忠连脸上半僵的笑意,问了一句,“怎么了?“想什么事儿美成这样,脸都笑僵了。 孟忠连猛吸了口气,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选择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因为急切,他的语速比平时都快了不少,“那日的事,微臣都已办妥,还请殿下放心,只需安心准备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即可。” 闹到最后,太子的受封仪式还是没顺利举行,居然直接就登基大典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 许嘉地食指无意识地瞧着椅子把手,“那楚明皇……” 孟忠连,“明王因妒忌成性,竟一时举兵造反,微臣等带人赶到御书房时,为时已晚,先帝早已被明王那奸佞毒害,实乃为人痛心,不过今后乾城有太子殿下的引领,想必先帝也定能安心了。” 草草几句话,就编完了一整出戏。 孟忠连敛眸,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他正六神无主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偏生长孙琲洺千里迢迢的赶来送死,还带了一大帮人。 孟忠连当机立断,派人召唤了御林军和禁军,将长孙琲洺和御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句话就给长孙琲洺安上了罪,还未等长孙琲洺开口否认,他便抢先一步夺下裴宇的佩剑,砍下了长孙琲洺的人头。 人头落地,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死不瞑目,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长孙琲洺到死都没想明白,他本来正准备到宫里去找孟忠连问个明白,不是说受封仪式铁定举行不了吗?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却被洪刚鸣带了一大群人堵在了半路。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说服洪刚鸣,迫不得已,只能带着他们一起到宫里去讨个说法,却没料到在见到孟忠连的第一眼,连句话都还没说,就被孟忠连带兵摁了下来。 -- 第53页 那时候他才知道,楚明皇死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主动送上来给别人当了替罪羔羊,可就在刚想明白的那瞬间,孟忠连手里的剑就已经朝他落下。 那颗人头滚呐滚,最终停在了洪刚鸣一行人的面前。 顿时,歇斯底里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皇宫。 那本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却被无数的鲜血模糊了空中飘荡的浮尘。 似乎在鲜血的沾染下,日光的温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严严实实的红砖绿瓦,冰冰冷冷的江山社稷。 蛊惑人心。 只是可怜这明王,肖像了一辈子的社稷梦,却连了椅子边儿都没碰到。 所以人呐,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过贪求和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至于没死的黄自狄,也被孟忠连果断地割了舌头,偷偷地许了他些银两,就连夜将人送出了城。孟忠连自认为这件事情自己从头到尾都办得很漂亮,就连许嘉的突然消失他都编造好了借口:太子殿下为保护先皇被歹人砍中,所以不得已得卧床养伤。 不仅洗脱了他的嫌疑,还给他安了个护驾有功的名儿。 可是许嘉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他的做法,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气氛无端严整起来。 孟忠连还有内急,要是平常他肯定会安安静静,等着许嘉自己开口问,但此时他实在憋不住,只得开口问了一句,“殿下,可是微臣哪里做得不好?” 许嘉的目光停在半空中,没看他,“洪刚鸣这帮人呢?” 孟忠连,“已经全都押入死牢了,三日后便东市斩首。” 许嘉起身,“人留着。” 账还没好好算,人……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只要一想到刚推开门时,扶尔抬头望向他的那个表情,许嘉就暴躁地想杀人。 孟忠连不知道他留着那些人有什么用,但此时他也没有什么心情过问了,“是。殿下还有别的事吗?若没别的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许嘉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他摆了摆手。 看到这个动作的孟忠连像是看到了特赦令般,虽然极力稳着步子,但还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急切向门口奔去,走至门槛儿时,还一时腿软差点仰趴在地上。 平日里一向自重沉稳的孟相大人,竟突然变得如此莽撞。 许嘉疑惑地挑了下眉,问站在一旁的周顺道,“我刚才有说什么重话吗?” 周顺偏着头欣赏了会儿孟忠连的背影,“可能……是饿了吧。” 厅堂里,已经摆了满桌的饭菜,却没有见到扶尔的人。许嘉皱了皱眉,问道,“国相大人呢” 张嬷嬷,“回殿下,国相大人还在沐浴。” 还在沐浴?他和孟忠连少说谈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扶尔怎么还没出来? 许嘉的心里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紧张起来。 扶尔失踪的事情在他心里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所以现在一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便会担心扶尔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他急不可耐地就转身,差点儿与周顺撞了个满怀,但他脚步未停,直接向着扶尔的方向跑去。 周顺看了看张嬷嬷,“怎么了?” 张嬷嬷一脸迷茫地对着他耸了耸肩。 不就是沐浴的时间长了点儿吗,这怎么了?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心疼水? 而周顺则挠了挠头,叹着气走开了,心里腹诽道,又发神经了? 因为急切,许嘉没敲门就进去了,正好撞见还在澡桶里的扶尔。 扶尔被他吓了一跳,开门带来的凉气让他打了个颤儿,整个人都缩到了水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瞅着许嘉,“你……你怎么来了?” 许嘉难得的脸红了,背转过去了身,不好意思地眨了几下眼,四下乱瞅着。 扶尔提醒道,“把门关上,我冷。” “哦……哦哦,好。” 门被关上,房间里都是皂花的香气,还有温热的水气到处弥漫。 许嘉的内衬已经全部湿透了,但他自己毫无察觉到,还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扶尔,“……”不是,他怎么把门关上了,人没出去啊? 等了一会儿,许嘉也不说话,扶尔就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许嘉说话有些磕巴,清了清嗓子才正常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看你洗这么长时间,怕你出事儿,就……就来看看。” 身后没有传来扶尔回答的声音,只有水顺着浴桶滴在地上的“滴答”声。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许嘉更无所适从了,他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放哪儿都不舒服,放哪儿都奇怪,但他又不敢回头看扶尔,沉默着像个傻子站了一会儿后,扶尔的声音夹着水气从身后传来,“我……我洗不干净。” 委屈,无措,还带着点哭腔。 许嘉心里的那点小别扭和不好意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他怔了一秒,就立刻转过了身,走到浴桶前,蹲了下去,专注又安静地盯着眼前的人。 扶尔将自己全都藏在了水里,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和一双黯下去的眼睛。 脱了衣服,看到自己身上这些未消的可怖印痕时,像是突然开了闸门,那些糟糕又不堪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向扶尔涌来,他蹲在澡桶里,用手抱着自己的腿,极力忍着才没有发出尖叫,弓背都忍得微微发颤,然后他便开始机械地开始搓自己身上的那些印痕,直到泛红破皮,他都没有停下,搓着搓着滚烫的泪便不由控制地滴落下来。 -- 第54页 怎么搓不干净呀。 怎么就是 搓不干净呀…… 许嘉轻轻地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水里带出来,语气柔得像是怕惊了他,“乖,没事儿。我来帮你洗。” 扶尔愣愣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懵懂又无知,他像是忘了羞,在许嘉那样饱含安抚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求慰护,“可以吗?” “可以的。”许嘉轻轻地用手捂上了他的眼睛,“乖,闭眼。” 扶尔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但是眼睫毛还在不安地抖动。 许嘉的动作真的很轻,他慢慢地擦过他的胳膊,他的脖子,他的腰际;他慢慢地擦过那些红肿,那些青紫和那些淤伤;就这么慢慢的,红了眼眶。 扶尔像个白的小玉瓷器瓶,有一天,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这个白玉瓶被人抢走了,还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坏了,然后,原本光滑细腻的瓶身,有了深浅不一的裂痕。擦过那些裂痕,或长或短,或轻或深,许嘉都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杀人欲望。 最后帮扶尔擦完身子,要穿衣服的时候,扶尔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蓦地不好意思起来,又整个人缩到了水里,只留下一个圆圆的头顶,咕嘟咕嘟在水下面吐着泡泡,“你……你出去,我自己穿。” 许嘉刚从架子上帮他把衣服拿下来,看他这样倒也没继续逗他,而是好说话的把衣服放了回去,然后把架子挪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先出去了,在前厅等你,张嬷嬷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碧玉丸子,穿好衣服就去找我,知道了吗?” 扶尔觉得许嘉跟他说话像跟小孩儿说话一样,但他没反驳,只一心想着许嘉能够快点出去,“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许嘉一愣,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比他都快啊,不是刚才擦身子的时候了。 他笑了笑,没继续出言故意羞他,迈步出去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脸上温和的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布满阴鸷,从扶尔房间走向前厅的每一步,都带着浓浓的戾气,在外面插科打诨的周顺立马凑了上来,“殿下。” 许嘉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去,手背上的青筋爆现,“去把那日……那日……”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觉得怎么说都是对扶尔的再次伤害。 好在周顺为人机灵,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说谁,“回殿下,那戚七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暴毙身亡了,看样子应该是一刀毙命。” 许嘉倒是没想到那人已经这么幸运地死了,要是落到他手上,他会将他吊起来,每过几天给他喝一点水,让他一直饿着却又能活着;会将他彻底做成太监,然后再给他用全天下最猛的性药;他会一天一片的剜下他的肉,然后掷于地上,在他饥饿难忍的时候将他放开,让他恶心又丧心病狂地伏在地上进食,他会……总之他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就死掉。 许嘉,“查出来谁干的了吗?” 周顺,“按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国相大人干的。” 许嘉心头一跳,挑了挑眉,看了周顺一眼,“确定?” 对上他的目光,周顺十分肯定地颔首,“确定。” 扶尔当时又是中了千仙散,又是受伤的,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杀一个人?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许嘉对着周顺摆了摆手,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暂且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陪扶尔吃饭。 扶尔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吃起东西来又快又好看,不一会儿碗里的米饭就见了底,他看着自己空了的碗,似乎有点不可置信,毕竟平日里他的饭量最多半碗而已。 许嘉看着愣在原地的扶尔,既觉得好玩儿又觉得心疼,他伸手将那个空碗拿开,将自己的碗放置在他面前,“吃吧。” 扶尔,“你不饿吗?” 许嘉帮他加了一块糖心醋藕,“不饿。” 闻言,扶尔没再客气,低头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自从那日灵力完全地贴服于许嘉的身体后,再加上这三日的缓和期,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像人一样会有饱食之欲,也甚少会感到疲惫需眠,他的妖性在他的体内被无限放大,如果原来占半分之五十的话,那现在应该就有百分之八十了,这对一直想摆脱半妖身份的许嘉来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清楚,只要那百分之二十的人性尚存,他就永远,永远只是个被瞧不起的半妖。 一个谁都想杀死的半妖。 那扶尔呢?许嘉看着在一旁专心吃饭的扶尔,心里想着,他会想杀他吗?会背叛他吗? 许嘉清楚,在扶尔心里,正气大于一切。 他是半妖,他还抢了不属于自己的皇位。 似乎罪大恶极,似乎真的够扶尔杀他千次万次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次扶尔的失踪,让许嘉深深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想,他可以忍受扶尔有朝一日的背叛,亦可以忍受他突然会向他挥来的剑,但他,却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不能再承受扶尔因为他再遭受任何不好的事情。 他真想让扶尔好好的,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忍受,可以原谅。 哪怕……哪怕在扶尔心里,他依旧只是那个四岁的小弟弟,也没有关系。 -- 第55页 他来爱他就好。 这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狼崽第一次试着去相信别人。 第一次,想要保护别人。 只是换来他这一场醒悟的代价,真的是太过沉重。 张嬷嬷手里端着刚做好的鲫鱼白骨汤,看见扶尔认真吃饭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欢喜,虽然她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现在这情况应该是一切都好了吧,她笑着问扶尔,“国相大人,要不要再喝一碗这鲫鱼白骨汤?是新杀的鱼,而且一点都不腥,尝尝?” 扶尔抬起头,笑着回道,“好。” 许嘉从张嬷嬷手中拿过汤匙,“我来吧。” 张嬷嬷退到一边,“诺。” 盛汤的时候,许嘉的眼睛瞟到了扶尔马不停蹄的筷子,不由觉得好笑,却在下一瞬那笑就僵住了,盛汤的动作也顿在了半空,汤匙和碗壁碰撞,发出脆耳的响声。 扶尔被这声音所吸引,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了?” 许嘉转过头看着他,两三秒后,喉结上下滚动,开口问了一句没由头的话,“你饿?” 扶尔点了点头,闷声“嗯”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嫌他吃的多了? 而许嘉则是像没听见他的回答一样,整张脸都凑了过去,咬着重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饿?” 这次扶尔听出不对劲儿了,手里的筷子也“吧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在许嘉的注视下,他几乎无可遁行。 一秒,两秒,三秒。 扶尔垂下了头,再次说了一句,“嗯。” 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许嘉的手温暖干燥,轻轻地抚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不用言说的安慰,他低下头去,想要看清扶尔的眼睛,“别怕,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以扶尔的修行,别说三天不吃饭了,三个月不吃饭都没有任何问题,难不成是因为千仙散的因故?难不成是毒还没解?都怪他,一直沉浸在找到扶尔的喜悦中,却忘了还有千仙散的事情。 正在许嘉胡思乱想的时候,扶尔犹豫的声音响起,像极了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儿。 他说,“许嘉,我杀了人。” 第25章 扶尔杀了戚七。 扶尔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杀人。从他修行的第一天,被教导的就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以一身正气,扶天下正道。”所谓修行,也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罢了。 可是却在戚七试图侵犯他的时,在他试图拽下他最后一层遮羞的亵裤时,心中不受控制地闪现了一个想法:杀了他。 扶尔强行冲开了被封堵的穴位,血脉倒流,灵力将灵海搅了个天翻地覆,胸腔中翻滚着浓浓的血腥气,扶尔强行压下了喉咙的腥甜,用力挣开了绳索,若是在平常,他可能还会留戚七一条命,但当时他理智全无,他听不见戚七凄厉的求饶声,只是本能地捡起了手中的刀,快准狠,一刀毙命。 直到鲜热的血沾满了他的衣袍,扶尔才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他杀了人。 强行冲开穴门,灵力顷刻间如洪流外泄,覆水难收。 他保护了他自己,代价是自己上百年的修为。 那些在青石山度过的毫无差别的日子,虽然无聊,虽然现在想起来是一片空白,但上百年的时光,回想起来是是安然的,是平静的,是他每天都全心全意的做同一件事情,这样的日子,又是满足的,他什么都不用多想,上面有大长老顶着,下面有同门师弟的尊崇。 耗费几年的时间最后落得一场空的心情都是不好受的,若是耗费了几十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净是白忙活一场,可能会像长孙琲洺那般直接崩溃,陷入了某种执拗,怎么也醒不过来。 那若是耗费了整百年呢? 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怨天尤人。会想,这样的事情怎么就那么该死的,正巧发生在我的身上了呢?或许别人会,但扶尔不会。 扶尔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总是温柔却又坚决地守护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笨拙又小心翼翼,哪怕有一天牺牲了自己,他可能也只会抽抽鼻子蹲下来,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傻瓜一样安慰自己道,“没关系的,扶尔,没关系的。” 一夜之间,百年的灵力消失殆尽,百年的努力成了笑话。 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不知人间冷暖的望朔派上仙,但他成为了许嘉一个人的神祇。 扶尔不后悔,因为这就是戚七的罪有应得。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很难接受自己杀了人的事实,直到此刻,直到许嘉耐心地弯下腰,一只手有力的握着他交叠的双手,另一只手轻柔地捏着他的脖颈,安静地与他对视,告诉他,“你没错,你做的很棒,保护了我们的扶尔。” 他对他说,“没事儿,以后我来保护你。” 直到那一刻,所有的不安和恐慌总被吹散。 没有什么罪不至此,罪就是罪,别找借口。 扶尔还是没忍住,滚烫的泪滴在许嘉的手背上,却被许嘉更加有力地握紧。 真丢人啊,又哭了。 这几天东宫可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先前并不看好许嘉的大臣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来混个眼熟。还有少数坚决不认同立许嘉为皇的,不过在孟忠连的相称下,影响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这不,天刚明早,扶尔的早膳还没用完,就又有人通传来访了。 -- 第56页 现在他和许嘉的位置调了个转儿,不用进食的是许嘉,但许嘉还是每天陪他用膳,像他之前那般。半个月的隔阂和疏离终于消除了,两个人之间又变成了原来的相处模式。 许嘉摆手打发道,“先下去,用完早膳再说。” 扶尔吃完最后一口豆包,口齿不清道,“吃完了,你去忙吧。” 许嘉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怎么这么着急?慢点儿吃。” 扶尔接过许嘉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小口,嚼完嘴里的东西,才又开口说道,“我吃完了,你忙去吧。” 许嘉不动,“怎么?这么着急赶我走?” 扶尔一愣,没想到许嘉会这样想,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之前我看你天天不在东宫,应该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你去忙就是了,不用……”想起那天在床上借性子说的话,他的脸蓦地一红,“不用把那天我跟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许嘉兴致来了,搬了搬自己的小板凳,非得挤着扶尔坐,然后坏心地问道,“哪天?” 扶尔不知道他的坏心思,还一边搅着手指头一边解释道,“就那天在床上,我跟你说整天整天把我自己留在东宫,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他这么一说,许嘉瞬间想起来了前段时间自己跟扶尔闹别扭的事儿,那时候他为了躲扶尔,故意成天不回东宫,然后难得的良心发现了一番,捏着扶尔的手,“你没瞎说,是我的错。” “以后,我要是哪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骂我打我都行,我改。” 扶尔看着他,眨了下眼睛,“真的?” “真的。”许嘉倏地笑了笑,“不会又要劝我不要去花满楼了吧?” 扶尔被他一说,脸蓦地红了,连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哪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许嘉不放,他现在又没有灵力,本来力气就不如许嘉,现在只能任他把玩着自己的手,“再让我捏一会儿,就一会儿。” 扶尔觉得这个人可真奇怪,总喜欢捏他,不是脖子就是手,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过捏一会儿就捏一会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许嘉不要再那样突然不理人了就好。 周顺又前来通报,人还没说话就被许嘉打断了,“不是说了让你先下去吗?” 周顺一憋,忍着气顺了下去,开口道,“回殿下,不是找您的,是找国相大人的。” 许嘉,“……” 扶尔讶异,“找我的?” 周顺,“回大人,是七皇子。” 这么一想,他自从搬出宫后就一直没空,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见过长孙承安了,扶尔笑着让周顺快点把人带进来,他是真的挺喜欢安安这个小孩儿的,但好像……许嘉不怎么喜欢。 扶尔抿了抿嘴,脑子里又闪过了半个月前的那次争吵,好像也是因为安安。 “但这个太子之位,本来该是安安的。” “哥哥这是在怪,我抢了那小孩儿的东西?” “若你真的还想要,我便还给你。” “在你心里……我和长孙承安有什么区别?” 闪过这些画面的扶尔心里莫名感觉闷闷的,他失神地看着许嘉,察觉到他的视线,许嘉转过了头,“怎么了?” 扶尔垂下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许嘉,你是不是……不喜欢安安啊?” 许嘉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开始玩扶尔的手,状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啊,你原来就只是我的哥哥,现在还是他的哥哥。” 那小屁孩儿,还跟他抢哥哥,偏生他还一点法子都没有,想到这,许嘉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到许嘉似是真的很颓丧的模样,扶尔被许嘉抓住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反抓住了许嘉,“不是的,不是这样……不,你也是他的哥哥啊。” 许嘉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他才不想要当什么小屁孩儿的哥哥,“那你之前还说,我和长孙承安在你心里是一样的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嘉这次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不一样的。”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扶尔也说不出来,但他就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半个月里,悄声无息的发生了改变。 许嘉一愣,脸上悠然自得的臭屁笑意也瞬间没了,他有些呆滞地看着扶尔,没忍住咽了口口水,有些傻地开口问道,“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但看到许嘉的那个呆呆的样子,扶尔不由得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话时,门口传来了小承安响亮的声音,“扶尔哥哥!” 这场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地结束了,但是许嘉还是不死心的盯着扶尔看,盯着他弯下腰,盯着他将小承安抱在怀里,盯着他对小承安说,“对不起啊,哥哥这段时间没能来看你,有没有认真跟着夫子学习?” 似乎是只要抓到一个空隙,就会把扶尔抓过来问个清楚。 他本来都已经放弃对扶尔的想法了,毕竟他也不舍得对扶尔用强的,不接受就不接受吧,他甚至都做好了一辈子憋屈的当个弟弟的准备,他告诉自己扶尔因为他遭受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甚至因为他废了修为,他对不起扶尔,算了,当个弟弟就当个弟弟吧。 可是扶尔的一句“不一样的”,瞬间让许嘉觉得这几天说服自己的话全都是屁话。 -- 第57页 当什么弟弟,他才不要当什么弟弟。 哥哥啊哥哥,那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许是察觉到了许嘉越发深沉的目光,小承安往扶尔怀里缩了缩,小声问道,“嘉哥哥怎么了?是不高兴吗?” 扶尔瞥了许嘉一眼,笑了笑没说话,也小声地凑到小承安耳边说,“我们出去玩儿好不好,不要打扰许嘉哥哥了,让他先忙。” 小承安捂住了嘴巴,可爱地冲着扶尔点了点头,眼睛还滴溜溜地看了许嘉一眼。 许嘉,“……” 得,又当他不存在了,还当他是个聋子听不见。 扶尔带着小承安去御花园里玩儿,许嘉则又要去头痛地去书房里装他的大尾巴狼。 许嘉对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当然没有兴趣,但他总得挑选几个自己用的人,孟忠连只是暂时迫不得已才归顺于他,而杨忠良又随时可能反手叛他,他能用的人太少,站不住脚更别谈莫须令的事儿了,虽说他对这江山社稷没什么兴趣,但也总不能刚上去就被人轰下台吧。 又丢脸又掉份儿。 户部侍郎江司岳是孟相的人,兵部和刑部又和杨忠良牵着线儿,只有工部侍郎张栋是原来楚明皇的自己人,或许他可以争取一下。 这边许嘉专心致志地忙活他的大事,那边扶尔正带着小承安玩儿得不亦乐乎。 御花园里有座假山,假山下面还建了不深的人工池,正好适合小孩子玩儿,也不危险。要是碰见哪天天气好的时候,太阳将池水都晒得暖烘烘的,躺进去就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松散下来般舒服惬意,道两侧还种满了种类繁多的花树,花瓣儿不经闹,风一吹便又洋洋洒洒往池子里跑去,往躺在里面的人儿身上跑去,到最后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不知不觉都地欺染上了花香味儿。 扶尔原本是没想下去的,却耐不住小承安的苦苦哀求,再一想自己都好久没陪小承安出来玩儿了,总不能扫了小孩子的兴,便好说话地脱了连袜和白靴,挽起裤脚,准备下水。 小承安高兴的在水里拍手,趁扶尔不注意就调皮地扬了一把水过去,可能是用力过猛吧,小孩子没站稳,眼看着头就要向旁边的石头栽去,幸亏扶尔眼疾手快,将小孩儿一把搂住了,却因为惯性的原因,一屁股坐在了池子里。 得,这下好了,衣服湿透了。 而小承安还高兴地在他怀里咯咯笑,像是许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对上小孩子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扶尔也把什么衣服湿不湿抛在脑后了,既然来了,就陪小孩儿玩个痛快好了,掬起一把水吓唬他道,“好啊你,竟然敢泼我!” 房嬷嬷站在一侧,看见小承安高兴,她也高兴,“小心啊,国相大人,小皇子,可别伤到了!” 扶尔转头对她笑了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边,小承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他打起了水仗。 咯咯的笑声惊动了枝头的花儿,簌簌地落下花瓣来,欢乐的气氛似乎传染到了御花园的每个角落,却蓦地突兀被一道声音所打破,“谁在那儿?这御花园里怎的变得如此吵闹!” 玉珑,“回娘娘,那是七皇子和国相大人。” 蕙妃皱着眉头偏了下脖子看了看,“国相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玉珑,“娘娘有所不知,国相大人现在又搬回东宫住去了。” 蕙妃,“他不是有自己的府邸吗?为什么还要和殿下住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以玉珑为头的一众宫女俯身跪下,“娘娘息怒!” 整齐的认罪声传入了扶尔的耳朵,他嘴角的笑一顿,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华贵,姿态俨然的女子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而小承安则害怕似的缩进了他的怀里,扶尔拍了拍小承安的背,柔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房嬷嬷在一旁提醒道,“大人,那是惠妃娘娘。” 惠妃娘娘,小承安名义上的母亲。 玉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一片祥和,“放肆!见了蕙妃娘娘还不赶快行礼!” 扶尔从水里起身,接过一旁的披风给小承安披上,摸了摸他的头,“乖,先跟房嬷嬷回去,别感冒了,哥哥等会儿就去找你。” 小承安还是害怕地握着他的一根手指不肯放手,小孩子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恐惧,似乎是怕极了的样子。 扶尔又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儿,哥哥在这,小承安怕什么呀。” 被当成空气的蕙妃深吸了一口气,玉珑又适时地再次开口警告,“简直放肆!” 房嬷嬷没忍住说道,“国相大人是先帝御赐的官职,不归于六部丞相的职规。先帝也说过,国相大人不需遵守宫规,你们不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蕙妃扇了一巴掌,“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扶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了,抬头静静地瞅了蕙妃一眼,蕙妃被他看得无端心虚起来,但还是硬撑着腰板,站在原地未动,却也不敢再大放厥词。 扶尔将小承安交到房嬷嬷怀里,“你们先下去,别忘了给安安洗个热水澡。” 房嬷嬷,“诺。” 但蕙妃却出声阻止道,“慢着!” 蕙妃偏头示意了玉珑一眼,玉珑立刻想要上前从房嬷嬷怀里挣过孩子。 -- 第58页 蕙妃拿着腔,故意想要装腔作势,“我才是安安的娘亲,国相大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小承安被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抱住房嬷嬷的脖子不肯松手。 蕙妃皱了下眉,眼尾锋利扫了过去,“玉珑!还不快抱七皇子回宫!” 玉珑从房嬷嬷怀里硬是抢下小孩儿,小承安在她怀里崩溃大哭,哭声简直让人心碎。 扶尔眼前倏地闪现了刚见到小承安时,小孩儿身上密密麻麻的那些针孔,不由得勃然大怒,直接从玉珑怀里抢过小承安,不过他的动作虽然强势,却也小心地没有伤到小孩儿和那名宫女,他将小承安抱在怀里安抚道,“安安不怕,不怕了。” 小孩儿的哭声止不住,一抽一抽的惹人心疼。 扶尔的目光像箭般扫了眼蕙妃,然后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玉珑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蕙妃叫住了,玉珑不解地望向她,“娘娘?” 只见蕙妃展颜一笑,看着扶尔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让他去。” 扶尔知道今日在御花园若是说理,他是说不过蕙妃的。蕙妃说得对,只要在名义上小承安是她的孩子,那么扶尔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可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蕙妃将小承安抱走。 小承安住的梦舒殿离御花园太远了,扶尔怕他会感冒,只能迫不得已再次擅作主张地将小孩抱回了东宫。 小承安哭得眼睛红红的,坐在浴桶里乖乖地说道,“扶尔哥哥,眼睛痛。” 扶尔不敢用手碰他的眼睛,只俯下身吹了吹,“安安不要哭了,不哭,眼睛就不会痛了。” 小承安懂事地点了点头,“那安安不哭了。” 扶尔用手摸了下他的头,笑了笑,“真乖。” 许嘉从外面赶回来吃晌饭的时候,正好“巧遇”了在此等候已久的蕙妃。 蕙妃对他行了个礼,腼腆的低头笑了,“蕙妃参见太子殿下。” 许嘉按照礼数给她还了个礼,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准备举步离开,却被蕙妃叫住了,“太子殿下。” 许嘉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身,看向她。 蕙妃,“不知道太子殿下可否有空到轩丽殿坐坐?妾身有些话想和太子殿下说。” 许嘉,“有什么话在这说就行了。” 蕙妃,“……” 许嘉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还有事吗?” “……有。”蕙妃深吸了口气,巧妙地借着语言技巧说道,“今日妾身在御花园儿碰到了国相大人。” 许嘉本来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一顿,看了过去。 “国相大人竟就那样直接带着七皇子玩水儿,承安毕竟还小,妾身担忧他会受风着凉,就上前阻止,想要将承安先带回宫照顾,可是国相大人却……”蕙妃咬了下唇,眼睛里似是有泪花在闪,“却直接带着承安离开了。且不说他今日带着承安在御花园里玩水,既不雅又失了皇家体面,已经触犯了宫规。妾身我才是七皇子的娘亲,现在却连带自己孩子回宫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许嘉顿了顿,说道,“七皇子过继给你的事,是先帝所为,我不好多说什么。”他伸手拍了拍蕙妃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帮她擦眼泪,“你今天受委屈了,回去我定当好好说教他。” 蕙妃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她没什么可委屈的,可就是被许嘉这么一哄,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简直是越擦越多,整个人直接往许嘉地怀里靠,全抹在了许嘉的前襟处,“殿下……” 周顺在旁边咳嗽了几下,四处看了看,小声道,“殿下,这儿人来人往的,恐是不妥。” 许嘉正好借机推开了她,蕙妃倒也没再强靠,她自己也知道,登基大典马上就要举行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实在是不宜再传出血风言风语。 许嘉,“你先回去,改日我再抽空去看你。” 蕙妃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好。” 蕙妃是许嘉现在不能舍去的一步棋,他还得用她来牵制杨忠良。 这些许嘉心里都明白,可是想起刚才在晟谦道儿遇到蕙妃一事,想到蕙妃说的那些话,他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烦躁。 其实刚才在蕙妃说完那一大段话的时候,他就想直接甩手走人,却还是耐着性子假意安抚了她一番。 不过谁又有真情呢? 蕙妃想要借他继续稳定在后宫的地位,而他想要蕙妃身后的杨家势力。 他们都是图谋对方身上的东西罢了,却还要共同别别扭扭地演一出出这样的戏。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一天假哦~ 第26章 许嘉刚走到东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声,阴郁的心情也无端好了不少,他轻勾嘴角,走向前厅,果然看见扶尔正和小承安在一起吃饭。扶尔抬头看见他,微愣道,“你怎么回来了?” 许嘉走到一旁坐下,对张嬷嬷摆了摆手,增添碗筷,“怎么?我还不能回来啦?” 扶尔,“你今天不是有事儿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就先带着安安吃了。” 许嘉,“嗯。” 小承安有些怕许嘉,怯生生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刚碰到许嘉的视线,就又欲盖弥彰地低下了头。 -- 第59页 许嘉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儿,你偷看我做什么?” 扶尔低头看了小承安一眼,小声说道,“安安,你刚才不是还说想和嘉哥哥一起放纸鸢的吗?” 小承安紧张地点了点头。 扶尔,“那你自己跟他说。” 小孩儿说话磕巴,也不敢看许嘉,只盯着扶尔瞧,说的话却是问许嘉的,“嘉哥哥,你能陪我一起去放纸鸢吗?” 许嘉用筷子敲了敲白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小孩儿,你跟我说话,看他做什么?” 小承安被他这几下敲得害了羞,用小手捂着脸不肯再说话。 扶尔回头看了许嘉一眼,有些责怪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你吓唬人家小孩儿做什么? 许嘉这些日子每天都和那些大臣周旋,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总是带着点唬人的味道,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很冤。便安静地埋下头来开始吃饭,不再说话。 没过一会儿,脚便又不老实地踢了踢扶尔。 扶尔没理他,想将小承安的手拿下来,“安安,你这样捂着脸,还怎么吃饭啊?嘉哥哥不看你了,乖,把手拿下来。” 许嘉,“……”说的他长得多丑似的。 小承安,“我吃饱了。” 扶尔看了眼小承安已经快要见底的饭,倒也没再强求他。 小孩儿吃了饱,便开始闹着要睡觉,旁边的房嬷嬷牵过小承安,向扶尔和许嘉行了礼,便退下了。 一时间,前厅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突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许嘉,“今天在御花园……” 扶尔,“我有事儿想和……” 许嘉笑了笑,放下筷子,胳膊放在桌子上,对着扶尔挑了挑眉,“你先说。” 扶尔,“是关于安安的事儿。你……能不能把他从蕙妃名下过到我的名下?” 许嘉垂眸,“这事儿是先帝许的,我现在也还没登基,不太好插手。” 扶尔倒也没再问,对着他宽慰地笑了笑,“那吃饭吧。” 许嘉用手撑着脸,慢悠悠地开口,“不过就算我以后登了基,也从来没有先例是把皇子过给大臣的,这是大逆不道,往重了说,还能安你个妄图谋反的杀头之罪。” 扶尔似是真的有些担心,“那怎么办啊?” 许嘉笑了,眼波里藏尽了坏心,“还能怎么办啊,哥哥要是嫁给我了,不就行了吗?” 扶尔被他的话一惊,被汤呛住了,咳嗽个不停。 许嘉帮他顺着气,还一本正经地开口,“哥哥别激动。” 扶尔拍掉他的手,因为咳嗽脸颊升起两团酡红,“你说什么呢?” 许嘉笑了笑,“逗哥哥玩儿的,哥哥怎么还当真了。” 许嘉说这话状似无意,实则是在试探扶尔的态度。他不敢贸然采取激进的方法,他怕会吓到他,再把人给吓跑了,到时候又得追又得哄,所以这事儿还得徐徐图之,不过看扶尔的反应,好似也没真的生气,惊讶好像多一些,似乎是没想过和许嘉还能有点儿什么别的关系。 许嘉莞尔,以前没想过不打紧,以后多想想就是了。 许嘉收回手,突然纵着鼻子往扶尔那边嗅了嗅,“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香?” “可能是因为去御花园玩水了吧,沾了点花味儿。”扶尔不好意思地往后靠,想要拉开和许嘉的距离,却蓦地身形一顿,他也皱着眉纵了纵鼻子,向许嘉那个方向闻了闻,许嘉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躲,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任他闻,甚至还十分骚气地伸开了手,仿佛在说:你想闻多久都可以。 扶尔直回身子,淡淡地说道,“你身上也挺香的。” 许嘉闻此,疑惑地扬了扬眉,抬起袖子闻了闻,然后动作便僵在了原地,一股女子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对了,今天蕙妃抱他来着,他还没推开。 许嘉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干咳了一声,加了块碧玉丸子放到扶尔碗里,“多吃点。” 扶尔发烧了。 本来是吃完饭回房间里躺一会儿,却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热度不断上来,烧得他四肢无力,意识不清。 幸亏许嘉走之前到他房间里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了扶尔不正常的脸色,他面色严峻,对周顺吩咐道,“去传太医。” 周顺,“诺。” 只是受凉引起的热症,并无大碍,只要服了药在床上静养即可。 扶尔失去了灵力之后,身子骨竟比普通人还要差上一些。床前离不开人,许嘉吩咐周顺将下午的事情都延后,又让想帮忙的张嬷嬷下去了,自己拧着毛巾帮扶尔降温。 床上的人烧得迷瞪,被毛巾一冰,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来。 许嘉手一抖,轻声哄着,“擦一擦就舒服了。” 扶尔不肯让他擦,偏过头去。 许嘉怕他这烧退不了,直接起身坐在了他的床边,用一只手箍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小心地帮他擦着,他一时激动,手劲儿没个轻重,扶尔下巴都被他摁出一道红迹来,怪不得刚才擦的时候扶尔一直小声嚷嚷着疼,他也没在意,以为扶尔是说身子不舒服。 许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腹诽道,自己也没用多大力气呀,这人儿怎么一掐就红? 张嬷嬷熬好了药端过来,“殿下,药熬好了。” -- 第60页 许嘉,“给我吧。” 可是喂药又受到了阻碍,药汁慢慢地顺着扶尔的嘴角淌下——这人儿不肯喝。 许嘉知道其实扶尔还是有些意识的,只是借着生病耍自己的小性子,嫌药苦,不肯吃。 他摆了摆手让张嬷嬷下去,传来了门关上的声音后,他才俯下身来,扶尔身上的热气朝他身上涌来,喉结滚动,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口干舌燥。 许嘉在扶尔耳侧小声地说,“哥哥,你要是不肯喝药,那我可就只能亲自喂你了。” 这话吓得扶尔硬是从迷糊中强行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的眼睛都被烧红了,病成这样还被许嘉吓唬,有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泪就顺着眼角滑下,无声无息的,滚烫滚烫的。 许嘉顿时被吓住了,用手帮他擦泪,又像是被烫到般握紧了拳头,“我错了我错了,不喝不喝。别哭。” 扶尔赌气般地低下头,将自己的眼泪鼻涕在许嘉身上抹了个遍儿。 许嘉也好脾气地待在原地不动,伸出手顺着扶尔的后脑勺安抚他。 扶尔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中闷闷的传来,“药呢?” 许嘉一愣,低下头喝他对望。 扶尔吸了下鼻子,“我喝。” 那一刻,许嘉再次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低头亲他的冲动。 过后的几天扶尔一直待在东宫养病,期间小承安来找过他几次,但扶尔怕传染给他,就差张嬷嬷将他打发走了,还说过几天病好了,就去梦舒殿陪他玩儿。 许嘉很吃味地说了一句,“那你就不怕传染我啊。” 扶尔看了他一眼,吸着鼻子裹紧了身上的大披,没说话。心里却腹诽道,传染你传染你,就传染你,谁让他趁他生病还吓唬他欺负他。 许嘉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一下,“骂我什么呢?” 扶尔受惊般地回过头来望他,“你怎么知道我……” 许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我什么都知道。” 扶尔看着他那欠揍的样儿,第一次没忍住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厉害的你。” 许嘉蓦地浑身一激灵,愣在了原地。 扶尔又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像是发现了什么天的秘密般,笑里透着一点的不怀好意,可是这点不怀好意到扶尔的这张脸上,又平添了些无辜懵懂来,“怕痒啊?” 许嘉被他戳的瞬间挺直了腰板,也不吊儿郎当坐着了,回头深深地看着扶尔,伸手握住了那根做乱的手指头,喉咙滚动,“哥哥,男人的腰可不能乱戳。” 被许嘉握着的那根手指头莫名滚烫起来,烫的扶尔缩回了手,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不动了。 许嘉想,自己上辈子还真是欠这哥哥的,哪有这么缺德的哥哥,撩了人就跑? 嘉和三十五年,楚明皇驾崩。 太子长孙许嘉登基,称朔瑸皇,改年号为宁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嘉有意借裴宇来分杨忠良的兵权,不然他就一直会处于一种十分被动的状态。所以他登基后的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借工部侍郎张栋要重修乐司庙的事儿,派裴宇前去监工帮忙,而后又以御林军同时要兼顾巡城,人数不足,要杨忠良调一部分禁军给裴宇用。 杨忠良当然不同意,“回陛下,裴将军日理万机,这乐司庙一事,交给微臣来办也是一样的。” 许嘉笑着和他打擦边球,“蕙妃的封后大典还有不到半月,朕还以为杨将军抽不开身呢。” “不过杨将军既然一番好意,朕也就成全了你的心思。” 杨忠良立刻改口惶恐道,“微臣细想,觉得陛下所言极是,此事还是交给裴将军来办更为妥当,毕竟佛寺之事倒也马虎不得,有劳裴将军了。” 裴宇向杨忠良还了礼,领了旨意后便沉默地退到一边。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孟忠连上前一步,奏请道,“禀皇上,押在死牢里的洪刚鸣等人,该当如何处置?”本来按时间推算,前几日就应该在东市门口斩首示众了,但那日许嘉说再等一等,便一直等到今天都没个后续。 许嘉抿了抿嘴,“再等等。” 孟忠连俯身行礼,“诺。” 许嘉一开始想的是定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了洪刚鸣这群人,可是现在,他突然想听听扶尔的想法,而不是擅作主张地替他决定所有的事情。 扶尔听到“洪刚鸣”这个名字时,手还是下意识地顿了下,然后便神色如常地说道,“就按国法处置好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许嘉看着他,“好。” 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里是细细碎碎的冰凉,贴到人的胳膊上,再透过毛孔,一点点渗透到人的心里去,许嘉只要一想到那日扶尔在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心就开始抽抽的疼起来,他盛了一碗汤,默不作声地放置在扶尔面前。 扶尔似是专心的吃着碗里的饭,看到那碗汤时目光停顿了两秒,而后便沉默地移开了目光,又过了一会儿,扶尔开口,平静又轻飘飘的声音,“许嘉,都过去了,是吧?” 许嘉看向他的目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碎掉了,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背。 “嗯,都过去了。” 那场噩梦,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今后的日子,都会是开心的、灿烂的、明媚的。 -- 第61页 这些带着光的日子会慢慢驱逐掉那点阴霾,那是一个属于你我的以后。 红墙外,梧桐旁,楼窗开,倚佳人。 徐子鹤失神地望着远处的高墙,天上下来的云烟朦胧了女子秀气的眉眼,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想,亦或是……在思念心爱之人的模样。 她能见到许嘉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将情报传递给周顺,或许会在说完正事儿,或许是在周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可怜又卑微地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一句,“殿下最近还好吗?” 姑娘的心思如此小心翼翼地怕那个他知道,却又忍不住自己的关心和想念,别扭又可爱。 今天是许嘉登基的日子,整个乾城都陷入迎来新皇的愉悦当中,只有她,喝着愁酒,半倚栏杆,任夜风吹散身上唯一的暖。 她不是不想他好,她最想让他好。 却也比谁都明白,他越好,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大到痴心妄想,大到白日做梦。 忽地,一件外衫惊醒了徐子鹤的思绪,她淡然的回头,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掩藏好的哀伤和惆怅,正好对上孟忠连关心的目光,“子鹤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徐子鹤回神,蹲下身向他行礼,“子鹤参见国相大人。” 孟忠连连忙将她扶起,“不是说了吗,没外人的时候不需要遵循这些规矩。”他将外衫的系扣一个个地帮她系好,“晚上风这么大,还打开窗户吹风,到时候吹病了可怎么办?” 徐子鹤颔首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睛就消失了,“多谢国相大人关心。” 孟忠连见她兴致不高,倒也没再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将特意带来的江南绸披吩咐人送到她的房间后,也未多作停留便离开了。 阁下,梁霜替孟忠连掀开马车上的帘子,问道,“大人今天不准备留宿了?” 白白的月光照亮了脚下的路,孟忠连盯着自己的鞋头顿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了那个窗户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吩咐道,“梁霜,不要查了。” 孟忠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害怕的感觉了,今天推门进入看到徐子鹤独倚在窗边儿的时候,他竟然一动也不敢动,觉得好似下一秒她就要从窗户上跳下去,或者一声不吭地跟着月亮跑掉,他的心里没有来的升起一股恐慌,直到用外衫将人抱住,他的心里才有了一点点踏实的感觉。 高位必定独寒,而他已经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太久了。 他自己也是万万没想到的,自己不经意间抓到的一点温存,竟到了舍不得放手的地步。 所以不需要查了,不需要查她的背景,她的来历,不需要管她是谁派来的人。 不要再查了,只要她还在,这就够了。 如果这是一场骗局而做的一场春秋大梦,那么就请你,一直……骗下去吧。 说罢,他最后再望了那个窗子一眼,便弯腰上了马车。 梁霜颔首,“诺。” 他也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但除了紧闭的窗户和混浊的烛影,什么都没瞧见。 裴宇从杨忠良那里收过兵符,然后便转身去巡城了,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道越发沉灼的目光。 杨忠良一拳直接砸在了桌子上,力气大到关节泛白,手臂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住自己心里滔天的火气,今天的兵符,是许嘉用后位来要挟他才不得已交出去的。 他居然敢威胁他! 一个毛头小子,如果不是当初他用兵帮他压着,许嘉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就登上了帝位? 现在板凳还没做热呢,就像一脚把他踹了,真的是岂有此理,杨忠良心里憋屈的很,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现在保住蕙妃的后位才是重中之重,到时候若蕙妃再能顺利诞下皇子……等到那时候,杨忠良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睛,冷笑了声,整张脸都变的狰狞起来,等到那时候,这天下便真的该易姓了。 裴宇这边儿刚安排好巡逻的,那边就又来了个不速之客,只见周顺哼着小曲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裴宇莫名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压了压腰间的剑,点头道,“周大人。” 周顺对他不见外地摆了摆手,搭上了肩,“叫什么大人啊,搞得怪生疏的。” 裴宇更加局促了,站在原地僵硬得动都不敢动,“不知大……你怎么来了?” 周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啊?又被罚了呗。” 裴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周顺挑眉道,“不信?” 裴宇有点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挺高兴的。” 这话说的婉转,其实就是在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被罚还这么高兴? 但是周顺这个人精儿居然没听懂他话的意思,反而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上下扫视了他一圈,随后肯定地慢慢点了点头,“居然看出来了我挺高兴?” 他凑上前去,凑到裴宇面前不到半寸的地方,笑着问,“那你看没看出来……我想追你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小可爱在看呀呀呀呀呀 第27章 许嘉登基后,便从东宫搬到了御乾宫,但谁知道扶尔死活也不肯搬到御乾宫去,还说要回国相府去住,许嘉哪里肯同意,现在只要扶尔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觉得会出事,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次扶尔失踪对他的影响更甚。他拽着扶尔的袖子,双腿跪坐在床上,两只狗狗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扶尔,“为什么不去?之前不都说的好好的吗?” -- 第62页 扶尔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别过去了脸,“不……不合体统。” 确实是不合体统,之前许嘉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住在东宫里还可以对外宣称是辅佐太子,那现在呢?许嘉已经登基了,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哪有皇上和大臣住在一起的道理? 许嘉咬了咬牙,有些凶地盯着他,“那你就出尔反尔了?扶尔,你摸着良心问问!这就是你欺骗弟弟的理由吗?!”说罢他还不依不饶地直起身,凑到扶尔面前,凶巴巴的样子,“嗯?” 扶尔被他双手箍住了胳膊,移不开身,只能看着他越凑越近,却在看到许嘉故作凶狠的样子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许嘉挠他,“你还笑?!” 扶尔最怕痒,没忍住笑出了声,还用食指戳了戳许嘉的脸颊。 门外传来了公公催促的声音,“皇上,该回宫歇息了。” 扶尔惊讶地看了一眼门外,回头问道,“周顺呢?他不在吗?” “那小子要我放他半天假,谁知道他跑哪去了。”许嘉随口回答完他的问题后,便流氓的上前将人抱了个满怀,丝毫不讲道理,“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嗯?你的弟弟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扶尔眨了下眼睛,“为什么睡不着觉?” 许嘉正色道,“因为抱不着哥哥。” 这个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胡话还不脸红?! 扶尔抿了抿嘴,低下头,心里被他这句话搅得突突直跳,说的好像之前抱着睡过一样,“在东宫的时候,你明明也是自己睡的。” 许嘉耍赖不讲道理,“我不管,抱不着就睡不着,跟我回宫?” 许是他们吵闹的声音太大了,屋外候着的公公听见了,适时插嘴道,“皇上,您要是想抱着人睡,奴才这就去青秀宫点几个刚入宫的秀女,您看怎么样?”说罢还很为难的“啧”了一声,“虽说这有点不合规矩,但奴婢好好跟青秀宫的嬷嬷说说,大概也是可以的……” 许嘉,“……闭嘴!” 狗奴才! 许嘉因为心虚,抱着扶尔的力气登时一松,就被扶尔挣出了怀,扶尔冷着脸说道,“皇上,请便吧。” 许嘉看他生气了,便不敢再无理取闹,讨好的笑了几声,“那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再……”对上扶尔冰凉凉的眼神后,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我走啦!” 扶尔将他送至门口,然后毫不留情地“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许嘉望了望苍茫的夜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失神间竟踩空了一个石阶,身形一晃差点摔地上,旁边的公公从上前来及时扶住了他,“皇上您没事吧皇上?” 许嘉瞥了他一眼,没好脸色地甩了他一袖子。 那公公怕是个二愣子,还凑上前问,“皇上,那要摆驾青秀宫吗?” 许嘉心里本就憋屈,再听他这么一问,火气更大了。 本来人差一点就哄到手了,就是因为……想着想着,一道幽怨的目光便冷冷的停在了小公公身上,只见许嘉和善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公高兴地回道,“回皇上,奴婢叫薛荣宝。” 许嘉收回视线,背着手慢慢悠悠的走着,“薛荣宝,行,我记住了。” 隔日,周顺一大早就挣扎着起身,早早地就守在寝殿外候着,小心翼翼地伺候完许嘉穿衣后,还是没逃过被讽刺一顿的命运,许嘉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昨晚上挺忙的啊。” 周顺没听明白,抬起头有些懵的看着他,“什么?” 许嘉从他脸上扫了一圈,边走边留下一句,“黑眼圈挺重啊。” 周顺不知道为何有人一大清早就可以如此阴阳怪气,但也不敢顶声,就恭顺的走在他身后,附和道,“多谢皇上关心。” 当头的日光照在许嘉的脸上,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下眼睛,“谁关心你了。” 周顺,“……”行吧,您说啥就是啥。 许嘉心眼比针小,看到周顺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昨晚肯定去快活了,但天知道,周顺比窦娥还冤。 昨晚说了那句话后不仅把人吓走了,还无奈地在城门口吹了一夜的冷风,因为那人死也不肯再和他一起回府睡觉,气得周顺只能一脚踢在裴宇的腿上,骂道,“呆子!” 直到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回了府,身上还盖着裴宇的被子时,心情才好了不少,不过这种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刚回到宫就被许嘉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吓了一跳。 许嘉再一想到自己昨天碰了冷钉子,而周顺却还美滋滋地左拥右抱,就心里不痛快起来。 不痛快怎么办? 当然是要找别人的不痛快。 于是许嘉状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昨天杨忠良有没有找裴宇的麻烦?” 周顺回想了一番,回道,“那杨忠良心中定然不服,但肯定也不敢公然挑战皇上您的权威。” 许嘉叹了口气,似是很忧心的样子,道“就怕裴宇这个人脑子太直,到时候被人算计吃了亏都反应不过来。” 许嘉担心的不无道理,比起那些人的弯弯肠子,裴宇简直就是一根直肠贯穿到底。裴宇或者是个优秀的将军,在打仗的时候可以统帅全军,却在面对朝中暗斗时,单纯的像个小孩儿,也不能说他傻,可能更像是迟钝吧,不管是对滔天的权力,还是对敌国的财富,都有种无动于衷般的洒脱,一介武魂,心中除了守护疆土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事情。 -- 第63页 周顺抿了抿嘴,“皇上放心,我会经常在一旁提点他的。” 许嘉犒劳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辛苦了,他现在还又得一边守城,还得一边监工乐司庙。今后晚上若没什么事儿,经常盯着点他守城的布防,也好替他分担点军务。” 看着周顺因为惊讶而缩小的瞳孔,许嘉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了。 周顺想,莫不是皇上已经发现他和裴宇的关系了? 而许嘉则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他抱不着美人儿,谁也别想夜夜笙歌。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弯弯道道,阴差阳错下,倒也成全了对方的小心思。 乐司庙重整,主要是要再修建一座更大的佛像,以便百姓供奉。老主持说了,既然要请新神,就必须要安安然然地先送走庙里的老神仙,因此特地找了七七四十九个小沙弥每日颂福,超度引灵。许嘉不懂这些,他也根本不信所谓的供奉,神仙天天那么忙,哪有空管你家鸡丢了还是狗又找不着了。 所以便将事情全都交给了孟忠连处理。 所以直到今天上朝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乐司庙的老主持居然将扶尔拐走了。 老主持说了,扶尔心生慈悲,乃为大成之体,如果能由他率先在庙里引领颂福,送神则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在询问过扶尔的意见后,孟忠连便自作主张地同意了此事。 这下好了,不仅晚上抱不着,连白天也看不到人影儿了。 七七四十九天。 这是送佛呢?还是想直接将他的小命送走呢? 许嘉的脸色肉眼可见不虞了起来,却连抽身去乐司庙见扶尔的空当都没有。 批不完的奏折,听不完的禀报,坐在那把椅子上,简直屁股都要生疮了。忙活了整整一天,到下午许嘉才有空得以晃着脑袋休息一会儿,却又马上又有人来通传,是昨天的那个小太监薛荣宝,“禀陛下,青秀宫的嬷嬷来报,秀女训诫已然完成,今日起便可以安排侍寝了。” 许嘉刚刚放松下来的脸色又耷拉了下去,站在旁边的周顺适时开口道,“你先下去吧,回去告诉嬷嬷,秀女的事儿不急,让她定要好好教一下规矩,到时候惹了陛下不快,可是要算在她头上的。” 薛荣宝退身道,“诺。” 许嘉头痛地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那边儿蕙妃对后位虎视眈眈,这边儿各大臣也没一个老实的,他才登基几天啊,就忙不迭地将自家的小女儿往宫里送,指望着哪天能得到皇上宠幸,诞下皇子,从此便也算有了依靠,或者再不济,也能趁受宠之际吹吹枕边风,反正总比什么都不送强。 许嘉点了点周顺,吩咐道,“你去,去随便挑几个,然后封个妃子贵人什么的。好有个交代,别让他们再跟个猴似的乱跳惹事了。” 周顺为难地颔首道,“陛下,这选妃的事儿,这……” 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话,许嘉半睁开了眼睛,锃亮的眼睛与他对视。 在那样有压迫力的注视下,周顺苦笑了下,说完了后半句话,“这还得您自己来,要不真不合规矩,到时候上朝的时候,肯定又免不了上奏争执。” 一听到“上奏”两个字,许嘉的头都要大了,连忙摆手打断了周顺的话,低着头沉思了会儿,叹了口气,“摆驾青秀宫。” 周顺后退一步,俯身道,“诺。” 风华正茂的姑娘站了一整排,各个肤若凝脂,眉清目秀,进退有礼,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可许嘉只是无聊地用手托着腮,眼神从这个扫到那一个,又从那一个扫到那那一个,最后扫落到周顺身上,接收到许嘉的目光后,周顺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次进宫的秀女,全都在这儿了吗?” 黄珠嬷嬷看到皇上从进来后就没笑过,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砰砰直跳,就怕说错了哪句保不住头上的脑袋,传闻都说朔瑸皇喜怒无常,看来果然没错,这时听见周顺问话,连忙俯身道,“此次进宫共一百零八位秀女,除了礼部尚书盛鸣觉大人家的小女儿,因为身体突然抱恙,不得已卧病在床,还请陛下见谅。” 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句嘟囔声,“什么抱恙!我看她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呢。” 许嘉听见后心中了然,怕是不想进宫,硬是让爹爹强行送了进来,也没必要难为人家小姑娘,抱恙就抱恙吧。但是看黄嬷嬷的架势,今天他要是不选出几个,怕是走不了了。 许嘉冲着周顺招了招手,周顺见许嘉一脸严肃,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说,便连忙俯身,却听许嘉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喜欢哪个?” 周顺,“……” 这个怎么穿了一身黄啊,不好不好,过。 嘶,那位姑娘的簪子怎么只有左边,没有右边的?不好不好,过。 还有这个,眼睛太大;那个,皮肤太白;那那个,不合眼缘。 不好不好,过过过。 …… 谁也没看出来这朔瑸皇选妃是按什么标准来的,反正在那儿自己低着头沉思了半天后,就随手指了几个,风驰电掣般地封了几个贵人宝林,便草草了事。 最后,摇摆不定的手指头停在了第三排穿天蓝色秀枝花的姑娘身上。 黄嬷嬷吊高的嗓子在房内旋绕,“江舒月,封——婕妤三品。” 那边的主仆二人正为选妃大了脑袋,这边扶尔正敲着木鱼心无旁骛的颂福祈祷。 -- 第64页 盔甲走路时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裴宇将饭盒放置在扶尔面前,“国相大人,该吃饭了。” 扶尔对着他微微一笑,“多谢裴将军。” 裴宇颔首,“国相大人客气了。” 其实要真说起来,扶尔认识裴宇,比许嘉还要早。 那个时候他刚到乾城,为了平定祸乱,楚明皇直接将御林军交给他统领,其中就包括裴宇,但他们两个的接触不多,一句两句便交代完公事,行礼离开。 树梢的月亮越爬越高,嘲笑着照进每一个睡不着人的心里。 第28章 许嘉忙活了几天,终于得空,带着周顺便偷溜出了宫。这段时间,为了方便颂福,也为了彰显什么所谓的诚意,扶尔直接是和那些小沙弥同吃同睡的,这让许嘉知道后,又是心疼又是吃味,再打开扶尔的饭盒一看,连个荤菜都没有,脸色顿时难看到不忍直视,“我让裴宇好好照顾你,他就是这么好好照顾你的?” 扶尔轻轻敲了下他的头,笑道,“颂福本来就是不能开荤的,要吃素斋,你懂不懂啊?” “不懂。”许嘉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要拉他□□出去,“走,我带你吃顿好吃的。” 扶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想要将许嘉的手扯开,怕声响太大会引来别人,只能压低了声音反抗道,“我不能出去的。” 可许嘉哪听得进去这些,直接混账地将人扛在了肩上,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庙内。 茶四坊里人来人往,杂言碎语惹人心烦。许嘉熟练地上了三楼,挑了最好的隔房,吩咐小二上了一大桌子的菜,还点了一壶好酒,小二看他一副“恶霸强抢民女”的样子,犹豫了半晌要不要报官,却在对上许嘉不耐烦的目光后,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地下去布菜了。 “许嘉,你松开我。” 许嘉转头看了扶尔一眼,拿过茶壶倒了杯水,“不要,松开你就跑掉了。” 混账总是有各种不做人的法子。 他不知道在哪抽了根绸带,将扶尔的手和脚都捆了个严严实实,还以防万一地注入了自己的法力,普通的绸带就变成了会听人话的小法宝,只要他不想让绸带松,那就绝对不可能会散。 扶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许嘉,你把我绑疼了。” 许嘉斜睨他一眼,对上扶尔的视线后,啧啧两声,用手托着腮,眼神里含着意味深长盯着他,“在寺庙里待了几天,人都变成小滑头了。” 扶尔被他说的脸一红,下意识的反驳道,“哪有?” “那行。”许嘉扯过他的手,“你告诉我哪疼。” 绸带又宽又滑又不着力,只是借着灵力限制扶尔的活动而已,怎么可能会疼。 扶尔煞有其事地抬了抬下巴,“那里。” 许嘉用指腹摩擦着扶尔刚才指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这里?” 扶尔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就是那……” 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冰凉凉的吻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扶尔直接被吓得闭上了嘴,心里“咯噔”一下落空。 在许嘉抬起头,含着坏水笑着看向他,含糊不清地问道,“还疼吗?”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落空的心脏着了地,开始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扶尔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红着耳朵不再说话,也没再提让许嘉松开他的事。正巧,小二敲响了门,端着做好的热腾腾的菜上了桌。许嘉点的全都是扶尔喜欢吃的,碧玉丸子,红薯甜米羹,夹藕狮子头,粉珠醋鱼,龙井虾仁,西湖黄鱼汤…… 许嘉知道他喜欢喝汤,就先盛了半碗的鱼汤,吹凉了再送到他的面前,却见扶尔非常有骨气的抿紧嘴巴,偏过去了头。 这不能吃!这才不是什么美酒佳肴!这根本就居心叵测! 除了一道红薯甜米羹外,许嘉点的几乎全部都是肉菜,只要吃一口,他就不能再回乐司庙了! 只要开了荤,他就没有再继续颂福的资格了。 所以这根本就是某人的阴谋,而且恶心昭昭! 许嘉哄着他,像是耐心地等着兔子自己跳进挖好的陷阱,“乖,吃一口。” 扶尔的头又偏了些,身子都打算转过去以表示自己的抗议。却被许嘉拽着绳子轻而易举地拉至自己跟前,他用腿夹着扶尔的腿,不让他再乱跑,威胁道,“你要是不吃,我可就亲自喂你了啊。” “亲自”两个字被他故意咬得极重,扶尔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你除了这个还会什么?” 许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趁机喂了他一口,不要脸的说道,“招不在多,有用则灵。” 都吃了一口了,再反抗也没什么必要了。 在扶尔的要求下,许嘉好说话地解开了他的绳子,遭到了美人儿的狠狠一瞪,许嘉却笑得开心,将扶尔爱吃的碧玉丸子移至跟前,“多吃点。” 自从失去灵力需要进食一日三餐后,许嘉就发现了其实扶尔非常能吃,比如现在满满一桌子的菜,吃到现在已经解决了七七八八了,许是察觉到许嘉过分专注的目光,扶尔象征性地开口问了他一句,“你不吃吗?” 许嘉从刚开始就只是坐在一旁喝酒,没动过筷子,一壶酒被他慢悠悠地喝下去了小半壶。 扶尔纵了纵鼻子,好奇地凑了上来,“好喝吗?” -- 第65页 许嘉心里一动,笑意在脸上慢慢展开,“好喝,尝尝?” 扶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没憋什么好水。 许嘉继续哄骗道,“而且度数不高,你看我都喝了这么多了,不也没醉?” 扶尔经不起诱惑,况且他本来就对酒挺有兴趣的,就先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惊喜的抬头看向许嘉,眉眼弯弯,“甜的?” 许嘉一副“看吧我没骗你”的表情,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嗯哼。”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面前的人儿就不胜酒力地趴倒在了桌子上。 许嘉轻笑了声,在扶尔额头上轻轻弹了下,也趴了下来,下巴搁在桌子上,小声道,“怎么还是这么好骗。” 视线从发鬓上的碎发慢慢移到光洁的额头,再移到那双温和的眉眼上,再再移到眼睫毛下的那片光影,然后移到鼻子上,移到白皙的脸颊上,最后落到扶尔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嘴巴上。 许嘉像是被下了蛊般越凑越近,凑到扶尔跟前,比起问话更像是在喃喃自语道,“说什么呢这是?” 许嘉退开些距离,盯着扶尔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厘头的说了一句,“应该……不会记得吧。” 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本来想忍着的,本来这么久以来都忍得很好的,可是今天却突然想放肆一回。 冰凉的唇逐渐靠近,两道炙热的呼吸最终交融在了一起。 翌日清早,扶尔悠悠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还未睁开眼便觉得腰酸背痛,他的神色慵懒,带着饱睡之后的餍足感,整个人像极了被养在玉仙池儿里的水珍珠。扶尔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眼睛像是上下黏在了一起,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一条缝。 模模糊糊中一片红幔帐映入眼帘,陌生的环境赶走了扶尔最后一点的瞌睡虫,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素衫,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珠帘被掀开,许嘉弯着腰凑近,看见扶尔后惊讶地挑了下眉,“醒了?” 扶尔想找到外衫披上,看了一圈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正当他左顾右盼之际,许嘉已经走至他跟前,随手拿了件御衣柱上的袍子,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了个紧。 扶尔挣扎了下,“这是你的衣服。” 许嘉挑了下眉,心中美滋滋的想着,亲都亲过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不过这话儿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当面羞扶尔,最起码现在是没这个胆子,万一把人再羞跑了怎么办。他带着笑轻轻偏了偏头,替他系上扣,“先披着,你的衣服不在内殿,我已经让周顺去取了。” 扶尔的脑子里突然回忆起很多昨天晚上的画面。 昨天晚上许嘉强行扛走了他,然后又带他去茶四坊吃饭,再然后他好像喝了杯酒……头又开始痛起来,后面的事情扶尔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许嘉见他头痛,自然地伸出手帮他按摩着太阳穴,“头痛啊?待会儿让张嬷嬷煮碗醒酒汤喝。” 扶尔被他按得舒服,就乖乖坐着抬头看他,“我的衣服为什么不在这儿?” 许嘉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面前扶尔这张素净白透的脸,想的却是昨天晚上扶尔喝醉后面色酡红的模样,思绪不禁又飘远了。 衣服呢? 衣服被撕坏了。 昨夜儿里他刚把人哄到御乾宫,去放个洗澡水的功夫,这边儿扶尔就自己把衣服脱了,他喝醉了酒,性子也变得急躁起来,连腰带的结都没耐心去解,偏生越着急就越解不开,急得满头大汗,脸都憋红了。许嘉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够了笑话,才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憋着笑问道,“怎么了哥哥?解不开啊?” 扶尔撕扯衣服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了他,似是没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便弯下腰凑近了几分,又慢又可爱,“许嘉?” 许嘉忍住的笑意不小心从眼睛里跑了出来,笑意深深,“嗯。” 谁知扶尔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原本愣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委屈起来,金豆子顺着脸蛋就往下砸,一颗一颗全都砸在了许嘉的手背上,登时就把他吓蒙圈了。 许嘉再也没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笨拙的用袖子帮他擦着眼泪,“别哭,怎么了?” 扶尔用手紧紧拽着他的前襟,“欺……欺负我。” 许嘉做贼心虚,还以为扶尔是说他偷亲他的事,顿时哑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时候,就见扶尔又腾出一只手,带着许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带上,“解不开。” 许嘉了然地问了一句,“你说衣服欺负你啊?” 扶尔一双眼睛软软的看着他,“嗯。” 许嘉被他看得整颗心就跟泡在麻酒里般又酸又痒,顿了下后伸出手,开始耐心地帮他解腰带,却被扶尔摁住了,扶尔皱着眉,不满意道,“他欺负我,是坏衣服。” 许嘉肩胛骨放松下来,耐心地开口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扶尔似是已经思考了好久了,脱口而出道,“撕了它。” 许嘉,“……” 哥哥哎哥哥,你怎么老是挑战我的极限呢? 许嘉怕扶尔再掉金豆子,只能忍着邪火两眼一闭把他的外衫撕掉后,就将人塞进了被子里。被捂的严严实实的扶尔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 第66页 许嘉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的静心音,喉咙滚动,他伸出手将扶尔的眼睛捂上,声音沙哑又温柔,“睡觉。” 好在之后扶尔没再做出什么挑战他的耐性的举动,否则许嘉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就当了畜生。 扶尔见许嘉神游,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许嘉?我问你我衣服呢?” “衣服啊……”许嘉面不改色地说道,“昨天你喝醉了撒酒疯,把衣服都弄湿了,当然不在这儿了。” 扶尔听了这话,整个人往后缩了缩,“真的啊?” “真的啊。”许嘉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你还一直缠着我,缠着要和我一起睡,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将你带回御乾宫的。”他弯下腰,一双眼睛似是疑惑地看向扶尔,问道,“哥哥,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扶尔脸一红,“我不记得了。” 许嘉笑了下,脚步一转坐在了扶尔身边,用肩膀撞了撞他,斜睨了他一眼,“所以,其实哥哥也想和我住在一起的,对吗?” 扶尔正打算否认时,就被许嘉用手夹住了嘴,许嘉含着笑对他挑了挑眉,了然的压低了声音,“我知道的,毕竟……酒后吐真言嘛。” 扶尔,“……”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第29章 最后,一人各退了一步,扶尔答应不再回国相府住,许嘉答应让他住在埼玉殿内。 如果扶尔再不同意,许嘉甚至有在国相府放一把火的缺德想法。 埼玉殿是宣武年间所建,当时妖怪横行,天下动荡,为了平定国邦,明秋皇祭出莫须令,请了望朔派的大长老出山。那明秋皇是个贪生怕死的主,怕妖怪半夜会偷偷上来索命,便将大长老的住处建在了离御乾宫很近的地方,不过就是拐个弯儿走几步路的关系,现在倒是便宜了许嘉。 说起莫须令,自登基到现在,许嘉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他翻遍了御书房也未找到丝毫的线索,难道是楚明皇还没来得及交代给他怎么召唤莫须令,就被“自己”掐死了? 不过也很有可能是和他半妖的身份有关,难道是那莫须令也能察觉到他体内的妖气,所以才不能成功感应到吗? 但饶是现在许嘉再心急,他也一点法子都没有,甚至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毕竟除了历代皇帝,谁也不知道关于莫须令的事儿。现在只能祈祷有天能瞎猫碰见死耗子,或者……是只有长孙家的血脉才可以? 许嘉被这个想法一激,那日吃饭的时候主动提起要不要去梦舒殿看看小承安。 小承安现在已经被封了珂乂王,但是由于年纪小的缘故,还依旧住在宫里。 扶尔一副见鬼的表情望向他,“真的吗?” 许嘉,“不去吗?我就是想到上次是不是说,有空了要一起去放纸鸢?” 扶尔闻此立马应和道,“去!吃完就去!” 虽然扶尔不知道许嘉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每次许嘉见到小承安,不是一脸不耐烦就是绷着一张脸,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要陪小承安玩儿。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承安很喜欢许嘉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哥哥,况且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许嘉还受伤昏迷的时候,扶尔就曾应允过小承安放纸鸢的事儿,没想到竟拖到了现在。 想到这儿,扶尔吃饭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许嘉不由得笑道,“你急什么?慢点吃,我又不会跑。” 扶尔好像只选择性听见了后面几个字,蓦地抬起头瞪了一眼许嘉,凶道,“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许嘉失声笑了笑,无奈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知道了。”他伸出手来逗他,“不会还要跟我拉钩吧?拉钩上吊谁不去谁就是王八蛋?” 扶尔瞥了他一眼,躲远了点,小声嘟囔了句,“谁要和你拉钩。” 他才不要变王八蛋。 御花园附近有一大片空草地,正好适合放纸鸢,扶尔用线绳将纸鸢绑好,却怎么都穿不过最后的孔,最后还是许嘉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穿了过去,扶尔总觉得哪里怪,明明许嘉可以将风筝拿走自己穿,为什么还硬要握着他的手穿呢?但好像现在缩回手就更奇怪了。 许嘉用手敲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你?” 扶尔抬眼,默不作声地用手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企图拿着纸鸢从许嘉身边逃走,却在刚站起身的时候,就被许嘉绊住了脚,由于惯性整个人向前摔去,正好被许嘉接了个满怀。 许嘉躺在草地上,而他躺在许嘉身上。 许嘉两手扶着他,闷闷地笑道,“哥哥,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啊?” 扶尔脸一红,挣扎着从他身上站了起来,辩驳道,“谁让你绊我了。” 许嘉也从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土,笑腔明显,“我绊你又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就算我是成心绊你,那也是为了能接住你。““为什么想接住你?因为想抱你。” “那又为什么想抱你呢?因为喜欢你呗。” 扶尔被他的一通歪理说得耳尖滴血,又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只能含着气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以说是伤害力为零,许嘉被扶尔这么一瞪,身上的贱骨头又痒了起来,故意问道,“哥哥,你瞪我做什么呀?难道喜欢你也有错不成?” -- 第67页 扶尔说不过他,正想转身离开时,却又被许嘉无赖地扯住了袖子,“还是说,哥哥不喜欢我?” 喜欢?不喜欢?扶尔憋得咬紧了嘴唇,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站在不远处的周顺幽幽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当头的太阳。 这天还没黑呢。 怎么就有人不做人改做畜生了呢? 不远处传来了小承安响亮的声音,一口一个“嘉哥哥”叫得人心生欢喜。扶尔像是终于解脱了般,挣开许嘉的牵制,笑着将小承安抱进了怀里,“小承安最近有没有长胖啊?” 小承安鼓着腮帮子,严肃地摇了摇自己的食指,“小承安才不要变成大胖子。” 许嘉吓他,“那把你当纸鸢放了好不好哇?” 扶尔回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警告了他一句不要胡说。 却见许嘉死皮赖脸地冲他一笑,做了个飞吻的手势。 扶尔,“……” 小承安还沉浸在刚刚许嘉主动和他说话的喜悦里,装着胆子上前扯了扯许嘉的手,怯生生地抬头问道,“嘉哥哥,你教我放纸鸢好不好?” 许嘉身形一僵,好似颇为嫌弃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最终还是接过了扶尔手里的纸鸢。 扶尔看着一大一小逐渐远去的背影,会心的笑了笑。 可这幅温馨的场景还没持续多久,就听见许嘉吩咐周顺道,“你过来!” 周顺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刚过去就被许嘉当成了移动的招风机器。 今天的天气虽好,晴空万里,但风向多变,许嘉扯着纸鸢放了半天都没有起来,再回头对上小承安期待又崇拜的眼神,觉得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便让周顺来背着纸鸢顺着风找方向。 周顺,“……”你大爷的。 许嘉慢悠悠地放着线,偶尔开个尊口指挥一下,“再往左点。” “快点,再跑快点。” “过了过了,刚才那个方向。” “对对对,加速加速。” 最终,在周顺的奋力奔跑下,纸鸢终于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小承安高兴地拍着手笑道,“嘉哥哥真棒!好厉害啊!” 周顺,“……” 许嘉挑了下眉臭屁道,“那是。”他蹲下身,向小承安招呼了一下,“过来,哥哥教你放纸鸢。” 小承安坐在他的大腿上,脸上的神情又激动又开心,看着纸鸢越飞越高,高兴得眼睛也亮晶晶的。 扶尔的那个纸鸢却一直都升不了空,他有些丧气地缠了圈儿线,正准备放弃时,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许嘉从后面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像刚才教小承安一样教他,“别急,慢慢来。” 扶尔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许嘉的心思哪在教人上,全被怀里的人吸引走了。他的喉咙滚动了下,体温不受控制地上升,用舌头顶了下腮。 许嘉啊许嘉,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吧。 在纸鸢终于上空的那一刻,许嘉和扶尔同时都松了口气。许嘉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前襟和扶尔的后背居然全都湿透了。 一时间不知道竟不知道是谁浸透了谁的衣衫。 许嘉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指了指天上的纸鸢,求夸奖道,“我厉害吧?” 扶尔弯了弯唇,附和道,“厉害。” 许嘉的虚荣心因为这句“厉害”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正准备再次孔雀开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通传的声音,“江婕妤到。” 那日封品的时候,只有江舒月一人被封了三品婕妤,身份一下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再加上她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平日里做事倒也不知道收敛,遇见一同进宫的姐妹也端起了架子,被人背地里说过不少的坏话,说她眼睛长在头顶上迟早得摔跤,说她被封婕妤不过是皇上看在江司岳大人的面子上,说她空有一副好皮囊登上高枝又怎样,总有一天会摔下来。 这些话她都可以忍,都可以装作没听见,可是唯一忍不了的是——自从她被封之后,皇上从来没有宠幸过她。 就好像是自从那日随手封了她后,便就此忘却了。 在深深后宫中,没有什么比忘却更人心惶惶。 在娴吟宫里惴惴不安了几日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打听了皇上的喜好后,她特地去御膳房亲自下厨做了红薯甜米羹,刚想送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御花园旁边的空草地上传来了一阵阵欢声笑语。 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皇上带着小承安,旁边还有国相大人在放纸鸢。 看着倒是一派温暖欢乐的场景,但是……江舒月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前行过礼接触到许嘉漠然的眼神时,紧张加速的心跳慢慢冷却下来。 他不记得她了。 周顺干咳一声,凑上去小声提醒道,“江司岳家的独女——江舒月,前几日刚被你封了婕妤。”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许嘉,谁让他那天图省事一下封了那么多的贵人宝林呢? 许嘉了然地上下扫视了她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江舒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尽力稳住脸上得体的笑容,道,“皇上日理万机,每天都为国家大事操劳,是乾城之福,更是百姓之福。但再忙皇上也千万要记得照顾自己才是。”她伸手接过旁边侍婢的食篮,微微笑道,“所以妾身特地亲自煮了这红薯甜米羹,希望皇上喜欢。” -- 第68页 许嘉平静无波的眼神落到食篮上时,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的一番好心朕知道了。” 眼神示意周顺接过食篮后,见江舒月还站在一旁不走,又问道,“还有事?” 江舒月还等着许嘉能说几句体贴的,或者再不济也该有个封赏什么的,却只等到了一句赶她走的话。江舒月脸上的笑差点没崩住,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攥出个洞来了,却也只能行礼道,“那……妾身告退。” 一场小插曲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过去了,回过神后许嘉才发现……扶尔好像不怎么理他了。 他问他还要不要继续放纸鸢,他说还行。 他问他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他说随便。 他问他要不要带小承安一起回去用晚膳,扶尔才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好啊。” 许嘉心里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好像没惹到扶尔吧?可眼下,这人儿明明就是生气了。目光一转,停留在了不远处的红木方形的食篮上,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因为这个食篮吧? 管他是不是,先解释了再说。 于是许嘉歪着脸放在膝盖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扶尔,解释道,“我是因为觉得你爱吃红薯甜米羹,所以才留下的,你不要多想。” 他这么一解释,扶尔更不自在了,抱着腿的手指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微微蜷缩了一下,“你跟我解释干什么。” 许嘉,“你不是生气了么?我怕你不理我。” 扶尔,“我没生气。” “哦。”许嘉勾唇,“那这是害羞了?” 扶尔没有像平常那样抬起头瞪他一眼,而是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嘉收起笑意,整个人又往他那边坐过去了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扶尔低着头顿了一下,转而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却又让人看不清情绪,“许嘉,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奇怪?” 很奇怪。 比如他为什么会在看到江婕妤送食篮的时候,感觉心里堵堵的…… 难道他真的像许嘉所说,是生气了吗?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他只是许嘉的哥哥而已,他甚至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就像许嘉也完全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可他还是生气了。 可他还是解释了。 所以很奇怪,奇怪到扶尔想破脑袋也整理不出一点思绪。 但是许嘉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愣了一瞬后,问道,“什么奇怪?” 扶尔和他对视了几秒后,垂下了目光,淡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远处,小承安跟着周顺也跑累了,嚷嚷着跑过来说自己肚子饿,还伸开手让扶尔抱,却被许嘉一把揪了过去,“乖,你扶尔哥哥今天累了。” 小承安被许嘉一个手抱在怀里,原本活蹦乱跳的样子现在却变得比谁都安静,扶尔没忍住笑了一下,在后面做口型问道,“你怎么这么怕他啊?” 小承安不好意思地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脸,趴在了许嘉的颈窝上不敢再动。 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本来走在前面的许嘉蓦地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了扶尔逗完小承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许嘉看着他笑了笑,伸出另外一只手牵他,“笑什么呢?” 扶尔本能地想避开,却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许嘉握住了手腕。 然后就……不想再甩开了。 就当没看见好了,反正天都快黑了,没关系的。 嘘。 却未料到,这样的一幕正好落在了江舒月的眼里。 刚才从御花园离开后,江舒月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都快走回娴吟宫时,又突然决定再回去看看,正好撞见了许嘉一手抱着小承安,一手牵着扶尔远去的场景。 她盯着那三道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旁边的婢女梨雪出声提醒,她才梦呓般小声开口,与其说是问别人的话,倒更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你觉不觉得那里有些怪?” 梨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时已经看不见许嘉他们的背影了,江舒月却还保持着视线未移动,她眯了眯眼,斟酌犹豫地断断续续说出了心中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一家三口一样。” 蓦地,脑海里闪现出刚才送完食篮准备退下时,一瞥而见的许嘉低头看向扶尔的眼神。 温柔吗? 好像不够。 依赖吗? 好像不够恰当。 那个眼神……含着看向自己爱人的缱绻爱意以及模糊不清的暧昧意味。 手中的帕子最终还是被攥出了一个洞。 爱人。 第30章 徐子鹤从顶峰楼里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一直回响着周顺对她说的话。 “殿下说了,这段时间多谢徐姑娘的帮忙,若是徐姑娘以后有了自己的打算,需要殿下帮忙的地方,只要吱一声,殿下必定会全力相助。” 嘴角的笑凉意又讽刺,徐子鹤眯着眼睛看着乾元街上的人来人往,心中确实一片空荡荡的迷茫。 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从她说出“子鹤今生必定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时候,从那一天起,她就根本再也没想过自己的以后。 -- 第69页 孟忠连有问过她要不要帮她赎身,却被她婉拒了。从徐子鹤有记忆起,便一直在花满楼里住着,从一开始端茶砍柴的小伙计,到后来名动京城的花魁之首,都是在这三层高的小楼里发生的。花满楼承载了她太多的东西,太多的回忆,或许在旁人看来,这里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地方,但是对徐子鹤来说,花满楼却是她的家。 眼前的牌匾从刚开始的木底黑字,到现在的烫金镶珠。 她在这儿学琵琶、学跳舞,在这儿长大、成人,今后也一定要在这儿老去、安然。 蓦地,里面传来的酒杯摔碎的声响,打断了徐子鹤的愁绪,人群的起哄声不绝入耳,其中还夹杂着妈妈桑的劝阻声,“哎呀,盛公子,都说了子鹤今天不在啊,您要不改天再……哎哎哎,这个可不能摔!不能摔啊!” 手里的玉瓷白瓶被一双素手按住,盛易不耐烦的回过了头,正打算出言不逊时,就对上了徐子鹤略含薄怒的眼睛,“盛公子,真的是好大的火气。” 盛易顺着她的手摸过去,猥琐至极地看着她,讨好的笑了,“子鹤啊,这个老女人还说你不在,我就知道她定是诓我的。哎,你今天穿的这小裙子真好看。” 正说着话手就不老实地朝徐子鹤的抹胸袭去,徐子鹤甩开了他的手,侧身避开,看了一圈围观的人儿,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传遍每个角落,“扰了各位客观的兴致,子鹤在这儿就先给大家赔不是了。”她笑了一下,巧笑嫣然的模样直往人心坎儿里钻,“今后还得请大家多照顾照顾花满楼的生意才是。” 妈妈桑也回过神,附和着打起了圆场,哄着周围看热闹的客人纷纷落座。 只有盛易从刚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徐子鹤,贪婪的目光似是想将她整个人看个透,看着看着就又忍不住想上手。 徐子鹤转身,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盛易忙不迭地跟在她后面,“好!好!好!” 尽管盛易一直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但徐子鹤的步子依旧和往常一般雅致无二,丝毫没有慌乱或是急切的模样。上了三楼,徐子鹤带着盛易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将门关上。 喧嚣的一切瞬间远离,周围只剩下盛易猥琐的笑声,“子鹤姑娘,你这屋里怎么这么热啊。” 边说边向徐子鹤靠近,不过一瞬的功夫,胸膛就快侵犯到姑娘的后背了,徐子鹤转过身,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直接开门见山道,“盛易,你该知道我和孟忠连大人的关系吧。” 盛易的动作果然顿住了,似是因为徐子鹤的这句话而犹豫起来,嘴边猖狂不羁的笑意也变得狰狞起来,“你说孟忠连那个老头子?” “他有什么好?年纪都快能当你爹了吧?” “女人嘛,不过也就那几套,你看中他什么了?权势?钱财?还是地位?” 徐子鹤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他不过是表面充胖子,其实心里已经害怕了,暗自松了口气。 盛易这样三天两头的跑花满楼来闹事,终归不是法子,时间一长也定会影响花满楼的生意,倒不如一次解决掉这个麻烦,徐子鹤轻笑了声,抬眼看着他,“老不老的事儿,你还是自己去跟孟大人探讨好了。”她盯着盛易,气势逼人地上前一步,“不过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事儿,盛公子怕是忘了。你说孟大人若是知道你现如今依旧对我纠缠不清,会不会先找你探讨一番?” 盛易的嘴角抽搐,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那样看了徐子鹤几秒后,他并没有如她原先料想的那般暴怒离开,反而大声笑了起来,放肆慎人的笑声落到耳朵里,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接着,还未等徐子鹤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盛易抱着抵在了墙上,盛易一巴掌扇了过去,力气之大直接带出了血,徐子鹤被他打得脑袋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他强硬地掐着脸转过来,盛易冲她讽刺地笑了一下,“在这吓唬谁呢?!你个臭□□,爷宠你几天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盛易朝徐子鹤脸上“呸”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激动到变形,然后便埋下头变态地在她脖子里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慢慢地回味着闭上了眼睛,甚至全身打了个哆嗦,“真香。” 徐子鹤神志归位,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尖叫出声希望引人过来,却被盛易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扔到了地上,他骑在她的身上,像是无数次做过的梦那样撕开她的外衫,暴躁又急不可耐,“别急,一会儿有你叫的。” 徐子鹤感受到空气的冰凉,第一次尝到了无助又绝望的滋味,空洞般地盯着天花板。 她似是放弃了挣扎,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漂亮的外表下尽是被撕碎的棉絮。 突然,门被打开,身上的人被拉走,重压感消失,徐子鹤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渐入发鬓。 梁霜将盛易摁在地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背,低吼道,“别乱动!” 孟忠连看到了地上已经衣不蔽体的徐子鹤,顿时呼吸一窒,脱下外套盖在了徐子鹤的身上,随后转头,眼神像刀一般看向盛易,阴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梁霜,砍了他的手。” 盛易一听,立马求饶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没对她做什么,真的,我就是脱了她的衣服,大人,我……” -- 第70页 孟忠连再也听不下去,直接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一拳打下去心中的忿气好像散了不少,就这么一拳一拳,好似停不下来似的,还是梁霜出声提醒道,“大人,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挥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住,孟忠连冒着火又瞪了盛易一眼,然后嫌弃地将他掷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看在盛易是盛鸣觉胞弟的份儿上,今天怎么可能会有他的活路? 身后突然响起了徐子鹤的声音,姑娘低着头,脸上不辨喜怒,声音沉稳得让人心疼,“大人,子鹤想先洗个澡休息下,可否请大人出去稍等片刻?” 她好似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陪伴,只要给她点时间,她便能神奇地自我疗愈。 青秀宫里出了人命,直接捅到了许嘉那里。 那些秀女都是大臣送来的宝贝疙瘩,谁出了事儿都不好交代。许嘉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听着黄珠上报着情况。 “禀皇上,今早训诫的时候,奴婢本想着去盛婉婉房里看看她的病怎么样了,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奴婢到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手脚也凉了。” “不过盛婉婉本来就身子骨不好,也可能是一时没承住病气,这才出了事。” 许嘉对着她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消息封锁,若是传了出去,朕定不饶你。” 黄珠惶恐道,“诺。” 许嘉闭上眼,细细想着盛婉婉三个字。 盛婉婉,礼部尚书盛鸣觉的妹妹。大概就是他那天去青秀宫的时候,装病的那个姑娘。不过现在看来倒也像是真的病了?只是……谁又会去害一个小姑娘呢?难不成真的是因病去世? 黄珠下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周顺打探完消息回来。两人对上目光的时候,黄珠嬷嬷不知道为何心虚地低下了头,随后便加快了步子离去。 周顺顿住脚步,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黄珠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向许嘉行过礼后,便回禀道,“禀皇上,奴婢已经前去青秀宫查看了盛婉婉的尸体,确实是气息全无,手脚冰凉,一副断气的模样。” 许嘉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睁开了眼问道,“什么意思?” 周顺抬头看了他一眼,弯下身道,“奴婢猜测,盛婉婉是故意设计了假死。” 许嘉眯了眯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顺,“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吃了可以令人气息全无,宛若死人,一天之后便可恢复原状。奴婢恰好之前接触过这种药,知道这种药虽然能造出人假死的模样,却也会造成人的额头,手腕以及丹田三个部位发出黑气。” “那盛婉婉身上没有外伤,经仵作鉴定也没有中毒,现在给出的结论是因病而亡。” “但奴婢细细问过太医,那盛婉婉的身子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有些受寒罢了。” 许嘉的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椅把,“如果是假死,那她是自己设了这个局呢?还是……被人害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情?” 周顺抿了抿嘴,脑子里又回想起了刚才碰见黄珠的那一幕,“奴婢怀疑……此事和黄珠嬷嬷脱不了干系。” 若这事儿真的是盛婉婉的自导自演,那确实是需要一个人帮她打点好这一切,还得帮她想好说辞瞒天过海,而她又在青秀宫里不受待见,没什么好朋友,这样想来,倒真的是黄珠的嫌疑最大。 不过这小姑娘又是装病,又是假死的,图什么呢? 好像……很怕见到他一样。 许嘉起身,对周顺吩咐道,“摆驾青秀宫。” 既然怕见,那就一定要好好地见见了。 门被打开,徐子鹤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絮绒外夹小袄,里面穿了件淡紫色的紫罗兰花裙,踩着白底翘头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像是根本就没有经历过那场噩梦。 可事实上,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她对着孟忠连笑了笑,让开身子,“让孟大人久等了,孟大人请进。” 徐子鹤吩咐人上了一桌的好酒好菜,还贴心地像往常般替他布菜斟酒,“大人怎么不动筷?难道是今天花满楼的厨子不合大人口味了?”她笑了下,起身,“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子鹤这就亲自为大人上几个菜。” 孟忠连握住了她的手腕,对视了几秒后,安慰地笑了下,“坐下吧,这就够了。” 他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徐子鹤笑着开了口,“大人可是在想怎么安慰我?”触碰到孟忠连的眼神后,她自嘲地笑了下,“这有什么好安慰的?我本来就是风尘女子。” 孟忠连脱口而出道,“不是的!你……你与她们是不同的。” 徐子鹤微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放下筷子,看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诚心地咧嘴笑了笑,不是平日里的端庄大方,倒是平添了些孩子气,“大人原来这么看得起我啊。” 孟忠连抿了下嘴,垂眸道,“你本来就值得。” 徐子鹤听闻后,嗤笑了声,“那请问大人是看上我哪一点了?子鹤到底何德何能,是受大人如此喜欢?” “像……”孟忠连的喉咙滚动,莫名哽咽了下,看着徐子鹤,却像是陷入了某段经年往事当中,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太像了。” -- 第71页 笑的时候像,走路的姿势像,就算站那儿一动不动都太像了。 和他的小女儿孟歌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孟歌行倒没徐子鹤这么端端大方,举止有礼。倒是经常惹祸,从小就不得安生。这还是因为孟忠连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宠,一直都是她要星星就摘星星,要月亮就抓月亮。这才养成了孟歌行那骄纵的小姐性子。 孟忠连仅存的全部温情都给了自己的小女儿,而孟歌行也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和难忘的时光,这些时光,在他一辈子踽踽独行的人生中,是那么的独一无二,甚至在回想的时候,都在闪着光发着亮。 他的小女儿,从出生起那么小的团,被他慢慢地抚养长大,本来可以平平安安的幸福一生的,却因为他们这些人的自私和野心,无辜的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他恨,恨楚明皇,很许嘉,恨那个狼族首领,也恨他自己。 他恨——和那段时光有关的所有人。 所以在见到徐子鹤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一定是上天的特殊怜悯,才让他有了可以赎罪的机会,他想把那些欠给孟歌行的宠爱全都补给徐子鹤,甚至把她宠的无法无天都可以。就好似若是徐子鹤能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那么久偿还了他所有的罪责。 这次他好不容易又一次抓住了温情,就绝不会再放手犯第二次错误。 听完他的叙述,徐子鹤脸上的嘲讽笑意更甚了些,原来……是替身啊。 许嘉站在床侧盯着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看了许久,然后倏尔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确实气息全无,像个尸体。 不过下一秒,他就吩咐周顺道,“封锁这件屋子,找几个侍卫严加看守,去让太医准备好,随传随到。” 周顺,“诺。” 站在一侧的黄珠有些慌神,心一急便脱口而出道,“皇上,这人都没了,为什么还要找人看守呢?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应该通传给盛大人,然后再好好地替小姑娘办个葬礼吗?” 刚说完,就后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许嘉转身对上她有些急切的目光,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急什么?” 黄珠,“……” 许嘉甚至贴心地帮盛婉婉向上扯了扯被子,“没听说过人死可以复生吗?” 黄珠,“……” 第31章 托许嘉的福,扶尔从那天起就再也没去过乐司庙,怕自己的出现会扰了神明。不过今天上午听说,七七四十九天的颂福已经完成了,旧神已经送走,现在就等着新的佛像建好就可以搬进去了。乐司庙的外围墙也重新装修了一番,预计着也该完成了,但现在因为人手不够,工期又被拖长,所以裴宇还得在那里监工。 扶尔在宫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出宫去乐司庙找那里的老方丈玩儿了。 虽然老方丈总是“阿弥陀佛”“之乎者也”,但他和老方丈还是挺投缘的。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自从那日放完纸鸢回来,扶尔就一直心神不宁,连做梦都会梦到许嘉,他直觉哪里出了差错,却苦思不得其解。 昨天晚上他甚至梦到许嘉撑着头逆光看向他,在梦中自己的心跳声都是那么急切,他看到许嘉慢慢靠近他,扶尔想躲开,但梦中的自己却一动不动,甚至还用手扯了扯许嘉的前襟,主动地牵着许嘉靠近,许嘉嘴角一勾,在距离他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问他,“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而梦中的自己则直接扯着许嘉的衣袖,将唇送了过去。 然后就从梦中惊醒了,醒后的心脏跟打仗似的砰砰直跳,停都停不下来。 不过扶尔是肯定不会把这个梦说给老方丈听的,他只说自己最近很烦恼,很疑惑并且经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方丈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数着禅珠,闭着眼睛道,“阿弥陀佛。” 扶尔也跪在一旁,闻此扭头看了老方丈一眼,“什么意思啊?” 木鱼的敲击声顿停,老方丈扭过头静静地注视着扶尔,片刻后,从珠串上解下一颗小禅珠放置在扶尔的手心里,正当扶尔开口想问时,又听老方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扶尔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又咽了下去,他看着手心里那颗小小的禅珠,反折着阳光跃进他的眼睛里,蓦地,他惊讶地瞳孔微缩,只觉得那瞬间心中空荡,耳边佛中敲响。 有的时候,机缘就在那不可预测的下一秒。 阳光照在那人素白的衣衫上,尘埃乖乖地趴在他的衣服上睡觉,他跪坐在莲蒲团上,一只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只手举着,手心躺着一颗小禅珠,他微微低着头,与手心的珠子对望,凝神。 那一刻,扶尔几乎要消融在了光里。 就在扶尔准备起身告别的时候,在旁边的老方丈闭着眼睛突然梦呓般说了一句话,“情不知从何起。” 扶尔要跨过门槛儿的脚顿住,刚想回头时,裴宇就迎了过来,说道,“国相大人,皇上让微臣接您回宫。” 本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再一次因为那句情而不安地躁动起来。 情不知从何起。 下一句是什么。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的黄昏时刻了,早就过了晚膳的点,但许嘉还是支着头坐在饭桌前等他,无聊地晃着自己的脚,见他回来了,高兴得笑成了两只小月牙,连嘴角两边的小梨涡都跑出来凑热闹,他一边吩咐着张嬷嬷将菜重新热一下,一边拉着扶尔的手坐在自己身边,“怎么又跑去乐司庙了?那有什么好玩儿的?” -- 第72页 回神见扶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又好笑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他眯了眯眼,凑了上去,从下向上看着扶尔,“怎么?一天不见,就像我想的这么打紧啊?” 扶尔咬了下唇,破天荒地没有避开,而是伸手戳了戳他的小梨涡。 许嘉脸上的笑一顿,小梨涡便不见了。 扶尔收回手,眨了眨眼,“好久不见你的小梨涡了。” 许嘉不自然地舔了下唇,“喜欢啊?” 扶尔冲他淡淡地笑了下,“喜欢。” 许嘉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晃了眼,整个人愣神了好几秒,喉结滚动,看向扶尔的目光专注又炙热,又过了好几秒,他看着扶尔说道,“嗯,我也喜欢。” 盛婉婉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从宫里逃出去了,脸上的笑意还未舒展开,就听到了一道陌生又冷冽的男声在身侧响起,“醒了?” 眼中的雀跃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她四肢无力,嘴唇干裂,却还是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蜷缩到床角,偷偷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警惕地望向坐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你是谁?” 此时房门紧紧关闭,只有少许的光线透过窗户纸,房间里昏暗又让人压抑,甚至让人喘不过气,紧绷的气氛让盛婉婉咬紧了唇,正准备再次开口询问时,就见那个男人低头笑了声,笑声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令人心悸,随即他终于抬起了低下的头,对着盛婉婉挑了下眉,一副早就料到的语气,“你看,我就说嘛,人死也是可以复活的。” 话里的笑音还没消散干净,他的脸色又蓦地一变,阴沉地看向盛婉婉,“那你要不要再猜一猜,这人死复活后,有没有可能……再死一次呢?” 盛婉婉的脸色一下难看了下来,死命的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马上就要咬出血来了。 她不能死,她不想死,她不要死。 许嘉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行至床侧坐下。 因为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吓得盛婉婉又向床角靠了靠,似乎只要许嘉再敢上前一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向许嘉。 而许嘉却并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他一手撑着床,身子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地盯着盛婉婉,然后似是不经意轻笑了下,“嘶,你说黄珠嬷嬷欺君瞒上的罪名,够不够掉脑袋了?” 盛婉婉的情绪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激烈起来,她的双目通红,恨恨地盯着许嘉,“这件事和黄嬷嬷没有关系!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冲我来!” 许嘉似是没听到她的怒吼,仍是自顾自地轻声说道,“哎,孕妇不能发脾气吧,对胎儿不好。” 盛婉婉的脸色一下白了,她慌乱地眨了几下眼睛,尽管极力保持着语气平稳,却还是变得磕巴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嘉的目光沉了下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我可以保你不死,如果你肯信我的话。” 盛婉婉犹豫地抬头看向了他,握紧了身上的被子。 许嘉的眼睛里似乎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又不知道从哪一个刁钻的角度,可以精确的钻进人的心房,“告诉我全部的事情,我就可以保你。” 泛白的指关节逐渐放松下来,女孩儿弓下腰抱着腿痛哭起来。 她是盛家的小女儿,盛鸣觉是她的二哥,跟她关系很好,当家做主之后也一直宠着她,如果不提那个糟心的大哥的话,她的生活简直平顺到令人惊羡。 盛易从小就是个好色的主,哪怕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能动龌龊的歪心思。自大盛婉婉及笄之后,就一直明里暗里地骚扰她,不过好在有盛鸣觉从中拦着,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直到那天,宫里传来圣旨,要求每个大臣都得送一名女眷到宫里为妃。 盛易还未有子嗣,盛鸣觉的小女儿也不过三岁半大,整个盛家只剩下了盛婉婉一个女眷可以入宫。但尽管如此,盛鸣觉还是处处为她着想,他告诉她,如果不想入宫也没有关系,他会给她足够的银子和马车,送她去另外一个地方生活。 盛婉婉笑着将银子放回到盛鸣觉手里,拒绝了他。 她说,她愿意入宫为妃。 因为她心里清楚,如果她逃了,假如有朝一日圣上怪罪下来,那么遭罪的将是整个盛家。 大哥对她这么好,她不能干出这么忘恩负义的事情。 就在姑娘义无反顾地决定为盛家付出她的余生的时候,命运似乎是嫌她做得还不够,还要格外偏爱着她,给了她又一道沉重到无法背起的苦难。 她被自己的亲大哥侵犯了。 那天晚上。 没有月亮,没有风,没有光,什么都没有。 只有臭气熏天的酒气和难听的辱骂,还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盛婉婉不敢告诉盛鸣觉,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小姑娘害怕又无措,选择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含着屈进了宫。可进宫没几天,她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那些压抑下去的噩梦再次翻涌起来,她经常半夜抱着头失声痛哭,也曾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不甘,一直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 因为孕吐过于频繁,很快就被黄嬷嬷盯上了。小姑娘也不过才十几岁,被稍微一逼供就全都说了,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断断续续地告诉黄嬷嬷自己不想死。 -- 第73页 黄珠嬷嬷是个心软的人,非常同情盛婉婉的经历,便心生一计想要助她逃出去。不知道黄珠从哪弄来了那种药,说是吃了可以让人气息全无一整天,黄珠告诉她,等到皇上这关过了,她便偷偷地将她送出宫,连大内侍卫都打点好了,却在许嘉这儿出了差错。 逃之夭夭的唯一希望就这么被无情地打了个粉碎。 第32章 许嘉沉默地看着埋成一团的盛婉婉,抿了抿嘴,问道,“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闻此,盛婉婉蓦地抬起了头,下意识用手护住了肚子,警惕地看向许嘉,“你想干什么?” “你想要他?”许嘉似乎不能理解地看了她一眼,“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你为什么还要他?” 盛婉婉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跟他对视,护着肚子的手又加大了几分力气,“这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当然要他。”她皱了下眉,“而且不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是盛易,是盛易害得我,和我的孩子没有关系。” 许嘉倏地站起了身,整个人无端情绪失控起来,连手都在抖,“是他!就是他害的你!你该恨他!你为什么还要要他!?” 说罢,他像是不能控制般打碎了旁边的瓷器,瓷器碎地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盛婉婉“啊”的尖叫出声。 周顺本来是守在外面的,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心生疑惑,正待仔细听时,里面就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接近着,就是盛婉婉凄厉的尖叫声。 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许嘉阴鸷地看着他,浑身散发着戾气,周顺立刻退到一旁让开了路,恭顺地弯下了腰。 可是许嘉却连看他一眼都没看,准确的说,虽然他现在很凶,但下三白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焦点,他迈着怒气的步伐一言不发的离开,背影却又透出一丝茫然伶仃。 她不恨他。 盛婉婉不恨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恨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孟歌行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厌恶地将他掷在地上的画面;回想起了在他一脸期待的唤她“阿娘”时,换来的那一个个嫌弃的恶寒眼神;回想起了她对他说,“你是个野种,你不要叫我阿娘。” “我错了,因为你根本不该出生到这个世上。” “你该死啊。” “啊——” 许嘉痛苦地大叫出声,整个人蹲在墙角,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面色煞白,眼眶通红,瞳孔却变成了诡异的蓝色,透着寒人的光。 扶尔赶到的时候,御乾宫外站着一排排的宫女太监,全都是被许嘉赶出来的。 正当他想进去的时候,就被一个宫女拦下了,“国相大人,皇上吩咐了,谁都不让进去。” 扶尔为难地抿了抿唇,正打算强行闯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周顺的声音,“国相大人你都敢拦!下去!” 一排宫女行礼道,“诺。” 扶尔回头感激地看了周顺一眼,就见周顺对他催促道,“大人,您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吧,皇上都把自己关了一下午了。” 寝殿的幔帐被撕碎,床榻乱得一团糟,到处都是打碎的琉璃盏片,无处下脚。 殿内还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直冲鼻尖。 扶尔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了蜷成一团的许嘉,不由得放轻了步子,喉咙哽咽。 他从未见过这样……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许嘉。 不管遇到什么,许嘉都好像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要不然就是那副不在乎的欠揍模样,还时不时地会臭皮一下,会捉弄他,还会故意欺负他。 少年嘴角的笑从来都是带着光的,但是在那一刻,扶尔却好像心碎地察觉到……那抹光,好似黯淡了下去。 他伸出手,轻轻地捧起许嘉的脸,意料之外的顺利。 许嘉没有挣扎,抬起头后就那样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焦点。 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时,扶尔的心中蓦地“咯噔”了下,暗道不好,许嘉体内的妖气因为心神不稳而肆意横走,但是他现在又没有了法力,不能再帮他疏通筋脉,只能快些唤醒许嘉,要不然的话说不定会走火入魔。 扶尔凑近了些,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进那双茫然的瞳孔,轻声唤道,“许嘉?” 这声呼唤很轻,但却好像被许嘉听到了,瞳孔中慢慢有了焦点,有了扶尔的倒影。 扶尔看到他有反应,高兴地笑了下,“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许嘉?许嘉?” 许嘉的嘴唇嗡动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 扶尔又凑近了些,“你想说什么?” 许嘉垂在地上的手指蜷缩了下,并没有回答,而是无力地将头后仰抵着墙,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天生的薄情寡义,现在看来,倒是天生比别人迟钝很多罢了。 他也会伤心,也会生气,也会对自己阿娘的抛弃和厌恶耿耿于怀。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潇洒,原来他是在乎的,原来在心里自己也一直渴望着阿娘的疼爱。 许嘉突然很想问问孟歌行,她有没有一刻……哪怕半刻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 第74页 她有爱过吗? 她有爱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在今天之前,许嘉一直对孟歌行的怨恨是理解的,是理所当然的,直到今天听了盛婉婉说的话,他的心中才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啊,原来不是所有的阿娘都会怨恨自己的孩子啊。 他天生长了一副狼心狗肺,就活该孤苦伶仃。 一行泪顺着流到了扶尔的手指上。 扶尔捧着他的脸,那个瞬间也失去了言语表达能力,他有些悲恸地看了许嘉一眼,而后也慢慢地俯下身,轻轻靠在了许嘉的胸膛上,伸手紧紧地抱着他。 无声的安慰。 累了啊。 没关系啊,我陪你。 一行泪顺着鼻子滴落到许嘉的前襟,慢慢地晕湿浸透,慢慢地落到了他冰凉的胸膛上。 却好似是一把火,瞬间烫醒了他。 他抵着墙睁开了眼,寂然无声中低下头,伸出手轻轻摩挲过扶尔流过泪的眼睛。 察觉到他的举动,扶尔蓦地回过了神,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澄澈又闪着光。 对视了几秒后,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拇指不受控制地又摩挲了下,指尖传来的细腻质感瞬间烧毁了许嘉最后的理智。 他将人抱在怀里,两只胳膊像铁钳子般用力,几乎是恨不得将人揉进骨子里的势头。 突如其来的吻炙热又不受控制,撕咬,再带出血腥气。 扶尔的嘴唇被他咬得不成样子,许嘉手上的力气渐松,在扶尔的沉默和包容下渐渐恢复了理智,他的鼻尖一酸,用手轻轻地捏着扶尔的下巴,低头和他对视,“疼吗?” 扶尔的眼睛还是一片怔松,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那个吻中回过神来,闻此,眉目慢慢弯成了一个小巧的弧度,语气轻柔,似乎可以包容下许嘉所有的怒气和委屈,“不疼。” 确实感受不到疼,现在嘴唇上下都是麻的,而且扶尔并不知道自己被许嘉咬成了什么鬼样子,反而低下头握着许嘉受伤的手,皱着眉头道,“怎么弄的?” 他低下头轻轻吹了吹,凉凉的感觉扑到炙热的伤口上。 那一刻,许嘉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摸了摸扶尔的头。 这么好的扶尔啊。 怎么就被他误打误撞地捡着了呢。 他何德何能。 许嘉乖乖地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替他包扎伤口的扶尔。 御乾宫内已经被宫女打扫干净了,厚重的帘布拉开,倦懒的阳光瞬间侵袭了每个角落。 本来是御医想要上前帮许嘉处理伤口的,却被许嘉冷着脸赶了下去。无奈,只能扶尔亲自来帮他缠纱布处理,但他之前并没有过帮别人处理伤口的经验,因此做得格外小心翼翼,暂时性忽略了许嘉炙热得有侵略性的目光。 扶尔正帮他一心一意地上药,突然有一只不安分的手摸了摸他的唇角,扶尔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怒瞪着他,避开了许嘉作乱的手。 却只见许嘉满含歉意和担心的望着他,“对不起,很疼吗?我……” 他是真的失了理智,否则是断然不会做出这么无礼的事情的,因为他知道扶尔心里有阴影,所以但凡有可能吓到他的事情,许嘉都坚决不会做,虽然平日里他总是和扶尔看似无厘头的打闹,但其实在他的心中是有一把尺的,一旦超越了那个度,他就会立刻停下。 虽然很抱歉,但现在……心中也是真的开心。 许嘉有些无可救药地想,扶尔没有推开他,没有推开他,是不是就表明其实他对他的接受程度,比许嘉想得还要再宽容一些呢? 那他是不是……可以更近一步了呢? 扶尔眼里的怒气瞬间消失了,反而笑着宽慰他道,“不是很疼。” 许嘉眨巴了下眼睛,“那我下次还可以亲你吗?” 打结的手一顿,扶尔抬起头,回避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起身道,“包扎好了。” 许嘉却对他依依不饶,扯着他的袖子晃,“啊~可以吗?可以吗?” 扶尔在这几句撒娇中红透了脸,明明应该说不可以的,但是却感觉心中砰砰直跳,看着许嘉故作可怜又在撒娇的狗狗眼,那声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磕磕巴巴地再次回避道,“下……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许嘉唇角一勾,搂着腰就把人勾了过来,趴在扶尔腰上蹭了蹭,细软的发丝看上去格外乖巧,“好。” “都听哥哥的。” 站在一旁的周顺屏住呼吸,从刚才开始就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此刻也忍不住啧啧两声。 瞧啊。 又有人开始不要脸了。 第33章 许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所以在周顺问他为什么要封盛婉婉为妃的时候,他顿住了,只能绷着脸轻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了?” 周顺闻此乖乖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才多嘴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会儿,直至光暑门的时候,许嘉突然欲盖弥彰地转过身,神情不自然地开口说道,“当然是为了拉拢盛鸣觉了,笨。” 周顺一愣,心中疑惑,那盛鸣觉从先帝开始就坚决是个中立党,不站队也不凑热闹,撑死了也就是个礼部尚书,还是个没啥实权的官儿,拉拢他干嘛? -- 第75页 不过哪怕心中疑惑,周顺还是非常有眼色地附和道,“皇上英明。” 许嘉眯着眼睛想了会儿,突然问道,“乐司庙是不是快竣工了?” 周顺,“听裴将军说,这个星期内便可完工,半个月后便可如期举行庙赏了。” 许嘉迈着步没有吭声,不知道心里又在憋什么主意。 吃晌饭的时候,就听见许嘉面色和善地主动问道,“哥哥,你想不想去参加庙赏?” 扶尔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儿前段时间千方百计地将他骗进宫,现在居然主动问他要不要去庙赏? 他用手贴了下许嘉的额头,真的很认真地问道,“吃错药了?” 许嘉“噗嗤”一笑,用手握住扶尔的手,放置嘴边轻轻亲了下,扶尔顿时被吓到了想要抽回手,却被许嘉死死摁着不肯放,许嘉在桌子下面捏着他的手,保证道,“不亲了。” 扶尔被他的直白弄得有点不自在,却也不好意思再抽回手。 许嘉接着刚才的话问道,“想去吗?” 扶尔不相信地再次看了他一眼,“真的可以去吗?” 许嘉笑道,“真的。” “只是现在乐司庙还没有完全竣工,哥哥如果现在去的话怕是吃住都有点委屈。” 扶尔立马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许嘉好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好哥哥去也能帮忙盯着点庙赏的事儿,我也能放心了。” 扶尔现在只要一看到许嘉就觉得心跳不正常,而且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是不该的,是有些奇怪的,是让他理不清头绪的,直到今天他都不敢回想那日在寝殿内发生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想就会忍不住的心慌意乱,现如今有机会可以搬出宫去好好静静,扶尔正好求之不得,连忙答应道,“我会好好盯着的,你放心。” 看着扶尔收拾东西的背影,许嘉转身吩咐道,“周顺,这几天你盯着点儿乐司庙那边。” “千万别出什么差错,若是国相大人出了什么事,拿你是问。” 周顺跪地垂首道,“诺。” 扶尔离开的这几天,宫里可算是热闹了。 青秀宫里意味名不见经传的秀女居然一跃被皇上封为了悯妃,居于雨蝶宫,品位比江婕妤还高,更离奇的是,这其貌不扬的悯妃,居然是第一个得到皇上宠幸的人。 顿时谣言四起,说什么都有,有的说那悯妃是狐狸精变的,趁机蛊惑了皇上的心智;还有的说皇上是被附身了,现在的皇上根本就不是真的皇上。在各式各样的传闻中,有一条成功引起了许嘉的注意。 “我原来还以为皇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这么多的妃子也没见他宠幸过谁,现在看来,不过是之前看到的都不喜欢罢了。” “是啊是啊,只是可惜了江婕妤那么好的样貌,居然也没得到皇上的青睐,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你说皇上怎么就这么喜欢咱家主子呢?都连续来雨蝶宫快一个星期了吧。” “可我每夜里也没听到过什么声音啊。” “哎,你说是不是皇上不……” 偷听至此,许嘉再也听不下去,从门后边慢慢踱着步走了出去。刚才还在说小话的两个宫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皇上恕罪!” 薛荣宝严声呵斥,“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背地里议论宫事。来人啊,拖下去,掌嘴。” 正巧此时盛婉婉从内殿里走了出来,碰见许嘉后先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而后又瞥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温声细语地求情道,“是妾身管教不严,才在雨蝶宫内出了这般事情,今后妾身一定对她们严加管教,绝不会再犯这样的事情,还请皇上息怒。” 许嘉本来也没想怎么样,听她这么说就顺着卖了她个面子,对着薛荣宝使了个眼色。 薛荣宝接收到后,一副了然的神情对着许嘉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吩咐道,“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贱婢拖下去,掌嘴!” 许嘉,“……” 周顺怎么会有……这么不会看眼色的干儿子? 盛婉婉立刻急声道,“皇上!妾身求皇上能够饶恕她们一次,求皇上息怒。” 那两个宫女被吓得已经不敢说话了,跪在地上抖若筛糠,头也不敢抬。 许嘉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两个宫女如蒙大赦,磕着头忙不迭地下去了,片刻都不敢停留。 许嘉又转头看了薛荣宝一眼,片刻后,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的话,就去乐司庙跟你干爹多学习学习。” 薛荣宝惊喜地笑道,“皇上这是今天晚上放我假了?” 许嘉,“……是。” 乐司庙内,月挂树梢,凉意四起。 周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树上晃着腿,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这宫外的风是不是都比宫内的凉?” 坐在树下的裴宇一手摁着腰间的刀,一手垂放在腿上,闻此抬头看向他,“你冷吗?” 周顺抹了下打哈欠打出来的泪,轻松地笑道,“你和我说说话,我就不冷了。” 裴宇沉默地看了眼乐司庙的高墙,片刻后问道,“皇上怎么派你一起出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啊。”周顺嗤笑了声,“不放心呗,怕国相大人出事儿。” -- 第76页 裴宇疑惑地问道,“国祥大人为什么会出事儿?” 周顺叹了口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从上次除了那样的事儿后,在皇上眼里,只要国相大人在他看不着的地方,都有可能出事。” 裴宇低下头沉默了会儿,随后似乎笑着感慨了声,“皇上对国相大人可真好啊。” 周顺对此嗤之以鼻地笑了下,小声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他图谋不轨。” 他声音小,裴宇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周顺收起脸上的不耐和凉然,低下头,连眉梢似乎都染上了俊俏气,笑着看向他,忽地大声道,“我说我喜欢你!” 裴宇脖颈一僵,抬着的头忘了低下来,就那样诧然地看着树上的人儿。 周顺得寸进尺地耍流氓,“我说我喜欢你!这次声音够大了吗?你、听、见、了、吗?” 月光的亮影透过树叶不均地洒在那人的脸上,树上,手上,似乎还淘气地溜进了那人的眼里,要不然为什么周顺的眼睛看上去又亮又好看?肯定是坏心地藏了月亮,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想要看醉他,可是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裴宇的嘴唇嗡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正当周顺想要从树上跳下来问他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由远及近,非常煞风景的喊声,“爹!干爹!我来了!干爹!” 周顺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啪”的碎裂声,浪漫又美好的氛围瞬间消失了个透彻。 裴宇不自然地低下头干咳了声,摁在刀上的手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周顺不耐烦地看了眼飞奔过来的薛荣宝,“你来干嘛?” 薛荣宝抬头看着做在树上的周顺,将手凑到嘴巴前比了个喇叭,“皇上让我来找你的!” 闻此,周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脸上的吊儿郎当瞬间消失了个干净,眉眼冷峻地看向薛荣宝,“怎么了?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裴宇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快步走了过来,“皇上没事吧?” 薛荣宝愣了下,随后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不用紧张。” 周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出宫了?皇上让你出来的?为什么让你出宫?” 薛荣宝高兴地跟周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皇上说放我一晚上的假!还说让我来乐司庙找干爹您多学习学习,正好我也想干爹了,就过来啦!” 周顺,“……”傻孩儿,你这是被嫌弃了,你知道吗? 裴宇抿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还未等周顺出声,便摁着刀走远了。而周顺只来得及“哎”了声,对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呆子。 薛荣宝吸了吸鼻子,非常没眼色地凑到了周顺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干爹,你们这儿还有饭吗?我饿了。” 周顺,“……”又一个呆子。 薛荣宝的脖子被周顺一胳膊搂了过去,只见周顺不怀好意地对着他挑了挑眉,“急什么呀?先来跟你干爹讲讲,最近这宫里都发生什么事儿了?” 在乐司庙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周顺都没搞明白许嘉把扶尔有意哄出宫的目的,直到听薛荣宝绘声绘色地讲说皇上这一个星期是如何如何地宠幸悯妃的时候,心中的那层迷雾才终于消散了,周顺轻笑了声,连眼角都愉悦得吊了起来。 宠幸什么呀宠幸,估计每晚上都在那坐着看月亮呢。 总归一句话,许嘉——不行。 薛荣宝还在自顾自地感叹着这份绝美爱情,“干爹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天天跟在皇上身边,亲眼看到皇上是怎么宠幸悯妃娘娘的,不仅每天晚上都去雨蝶宫里就寝,别的妃子连看都不看,还时不时地让我从宝纹库里挑鞋好玩儿的给悯妃娘娘送去解闷儿,现在宫里的其他娘娘都可羡慕悯妃娘娘了呢!” “就那刚才的事儿说吧,皇上本来是要惩罚那两个说闲话的宫女的,可是悯妃娘娘就求了一句情,皇上立马!注意哦,是立马!就不生气了!就放过她们了!” “皇上一定是很喜欢悯妃娘娘,才会这样吧!” 可是周顺听完这段感人肺腑的、非你不可的爱情故事后,反而仰着头笑得更欢了。 周顺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看到时候国相大人回了宫,许嘉能编出什么巧言巧语来哄。不过……周顺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据他的了解,许嘉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不横着插一脚就算好的了,怎么这次这么铁了心要帮盛婉婉呢?难不成……皇上真的动心了? 正当周顺在这边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薛荣宝突然直起了身,惊喜地喊道,“国相大人!” 嘴角的笑瞬间凝滞了,周顺转过头的时候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脖子的“嘎嘎”声,在对上扶尔的眼睛的时候,周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真完了。 死定了。 许嘉为了瞒着扶尔,不惜将人哄到寺庙里来,现在却在他和薛荣宝这儿说漏了嘴…… 周顺倒吸了口凉气,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偏生旁边的薛荣宝还不知自己已经死到了临头,高兴地凑了过去,“国相大人,你手里拿的是食篮吗?” 扶尔对着他笑了笑,“嗯,我听裴将军说你来了,想着你可能还没用晚膳,便给你带了点儿东西吃。” -- 第77页 薛荣宝简直变成了星星眼,没心没肺地接过食篮,“太好了太好了,国相大人你真是太贴心了,我都快饿死了。” 周顺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对扶尔行礼道,“参见国相大人。” 扶尔示意他起来,“都说了在宫外,不用这么多的规矩。” 周顺咽了口口水,本想着为刚才的话找补一下,却不知哪根筋儿搭错了,说的话句句戳中靶心,“过几天就是庙赏了,到时候皇上也会亲临乐司庙,看到国相大人如此尽心尽责,一定会很开心的。” 扶尔闻此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周顺,“……” 他这个臭嘴,一定是被薛荣宝带笨了。 而薛荣宝此时正在旁边吃的不亦乐乎,还抬起头热情地问道,“干爹!你吃吗?好好吃哦!” 大概是主仆连心吧,正坐在房间里赏月亮的许嘉莫名地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他皱着眉头歪了歪脖子,疑惑地“嘶”了声,显然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这时,身后传来了盛婉婉的声音,“皇上,可以睡了。” 闻此,心中的那股疑惑暂且被许嘉抛之脑后,他熟练地走到旁铺上脱靴准备睡觉,却见盛婉婉还是杵在原地不动,他顿了下,放下靴子开口问道,“还有事吗?” 盛婉婉默声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毫无预兆地就跪在了许嘉面前。 许嘉讶异地挑了下眉,却也没开口说话。 “婉婉不知为何皇上会这么帮我,但皇上的救命之恩,婉婉感激不尽,谨记于心。今后,若皇上有什么需要盛家做的,婉婉必定在所不辞。” 再过不了几天,她的肚子就会开始显怀了,如果不是许嘉及时雨般地封她为妃,那她一定会落个不守妇道的骂名,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带着孩子一起被斩首于东市。 现在想来,就算当日她从宫里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呢?不管逃到哪,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生父,逃到哪都逃不过世俗的眼光,都逃不过被唾弃的命运。 最后也只能颠沛流离,苟且活着。 是许嘉给了她身份,也给了她肚子里孩子一个身份,给了她们……活下去的可能。 而且是堂堂正正的、不受任何指点的、挺直了腰板活着的可能。 许嘉闻此,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朝廷上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现在只要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儿,而不是想着该怎么报答我。” “我救你,不是图你的报答。” “还有,再过几天,你有孕身的消息就会被放出去。倒时候后宫里的明枪暗箭,你得自己小心处处防着,多留心,宁可多想也不能少想,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就来找我,我会帮你。” 盛婉婉鼻尖一酸,俯首道,“妾身多谢皇上。” 为什么会救她呢? 为什么会救那个孩子呢? 大概是知道那种被人指点,颠沛流离的人生有多苦吧,毕竟他就是那么过来的。 但他是活该,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期待过他的出生,而这个小孩儿不一样,这个小孩儿是被爱着的,是被阿娘保护着的,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是世界上的。 所以……就不要再受这份苦了吧。 许嘉躺在旁铺上,用头枕着手,蓦地无声嗤笑了声。 许嘉啊许嘉,你还真是变了,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扶尔吗? 面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人的一颦一笑,眉毛,鼻子,嘴巴。 那么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碰到了。 诱惑着许嘉慢慢地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一团冰冷的空气。 啊——该死。 想扶尔,是好想好想的程度。 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趁机偷亲他一下,才能纾解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这么想着,许嘉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带着点抑制不住小雀跃和不为人知满足感。 第34章 盛婉婉怀孕的消息很快就震惊了整个后宫,在群臣之中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毕竟谁也没想到当初最不被看好的盛婉婉,居然是第一个怀了龙种的妃子。 一时间连盛家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光是一上午盛鸣觉就接到了不下十余名的官员贺礼,却都被他强硬地退还了回去,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不站队,不讨好,也不抱团。 背地里不知道已经被骂了多少次,说他假清高,说他端着架子装糊涂,说他总有一天会翻下船弄的满身泥,可盛鸣觉以前就已经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了,几乎产生了免疫效能,听闻罢也只是无动于衷地摇头笑笑,“随他们去吧。” “对了,商管家,备车。”盛鸣觉的脸上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咱们去宫里看看婉婉。” 盛婉婉在雨蝶宫也闲得发闷,因为先前许嘉已经提醒过她要处处小心,所以她也不敢随意去应其他妃子的约,就连蕙妃娘娘的约也冒着胆子拒了,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她也不敢吃,整个人简直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状态——没办法,想要这个孩子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她盛婉婉偏生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还要好好的拉扯他长大。 婢女小枝忧心地说道,“娘娘,咱们这样拒了蕙妃娘娘的约,改日她登上了这中宫之位,万一来找咱们麻烦该怎么办?” -- 第78页 封后是内外朝都心知肚明且默认的事儿,现如今只需要等封后大典准备妥当,蕙妃便可执掌东宫。按理来说怎么着都该卖她几分面子,盛婉婉心里其实也很担忧,垂眸顿了一会儿,咬唇道,“没关系的,皇上说了他会保护我的。” 小枝笑了一下,爽朗道,“皇上对娘娘可真好,还是一心一意的那种好。” 盛婉婉被她说得红了脸,抬头假装怒斥道,“这话可不准胡说!” 小枝嘟了下嘴,“小枝才没有胡说呢。” 门外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礼部尚书大人到——” 盛婉婉心里的麻酥酥和不好意思顿时都被吸引走了,她惊喜地看向门口,起身跑了过去,高兴地喊道,“大哥!” 盛鸣觉刚进门就见盛婉婉跑了过来,不由得心下大惊,连忙伸手想护住她,“都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不注意着点儿。”边走边操心地嘱咐了一大堆,“你现在在宫里面,可不比在家。宫里面的规矩多,人也多,你从小就心思单纯,凡事更要注意着点儿,多留几个心思,可别轻易地就上了别人的套。不过好在,还有皇上现在对你的恩宠,你更要好好把握才是,平日里也多注……婉婉,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盛婉婉坐在另一侧,不知什么时候低下了头,变得沉默起来。 盛鸣觉连忙笑了笑,“可是嫌大哥啰嗦了?大哥也是担心你,怕……” 他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盛婉婉忽地抬起了头,泪挂不住地往下落,“不是的……大哥。” “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落叶黄的茶逐渐濡湿米色的地毯,盛鸣觉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火气,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却还是被气得面红耳赤,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盛婉婉咬着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大哥……” “混账!”盛鸣觉一掌拍落在木方桌上,“简直是混账!这小子我非得打断他的腿,把他逐出盛家的门!你可是他……” 说到这,盛鸣觉的话音蓦地顿住了,颤抖着手指了半天也没说完下半句话,只能丧气般地一甩手,落回了原座。 这可是他亲妹妹啊!亲妹妹啊!亏盛易那个混账也干得出这般缺德事! 盛鸣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坐在那儿浑身都在发着抖,察觉到盛婉婉失落的情绪后,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想要立刻冲回家收拾盛易一顿的冲动,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这次的事情,我们盛家欠了皇上一个人情。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儿交给大哥就好,你只需要安心在后宫养胎,注意好自己的身子。” 其实盛鸣觉是不想要盛婉婉生下这个孩子的,但既然盛婉婉坚持,那就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劝她放弃,毕竟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盛婉婉闻此眼眶蓦地一红,哽咽道,“我以为……大哥你会怪我,怪我瞒着你,擅自做了这么多的决定。” 盛鸣觉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婉婉,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大哥都会永远地支持你,保护你的。” 薛荣宝今天晚上又被许嘉好心地放了假,又欢天喜地的跑去了乐司庙,人还没到,欢快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庙里庙外,“干爹!干爹!你在哪儿啊干爹!” 今天因为忙活庙赏的事儿,周顺他们到现在才有空吃饭,刚吃了没多久,就蓦地听见这么个声音,周顺立刻毫不犹豫地用脚关上了门,正当他准备将屋里的灯也吹灭时,门倏地被人一脚踢开了,皎洁的月光顿时撒了满地,回头就看见薛荣宝正二傻子般笑得开心,“干爹裴将军,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啊,还有国相大人!” 扶尔冲他笑了笑,问道,“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裴宇闻此跑到一侧又拿了双碗筷放到桌子上,却被周顺一脸不耐烦地摁住了,对着薛荣宝啧了声,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三天两头的往乐司庙跑?宫里的饭不够你吃的了是吧,非得跑到我们这儿来蹭饭?” 薛荣宝吸了吸鼻子,似是没看到周顺对他地嫌弃,搬着小板凳就落座了,“是皇上让我来的。” 周顺道,“又让你来找我学习?”说罢他恨铁不成钢地在薛荣宝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不是我说你能不能给你干爹长点儿脸?啊?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问的事儿也不要问,凡是有动作之前先看看皇上的脸色,懂不懂?”便说又边欺负人地揪起了薛荣宝的耳朵,“记住没有?” 薛荣宝捂着耳朵喊疼,直到大喊了好几声“记住了”才被周顺放了过去。他委屈地揉着耳朵,从怀里掏出个小香包一样的东西,“其实皇上还是让我来送东西来的。” 周顺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这什么啊?” “皇上说,是给国相大人的东西。”薛荣宝搬着板凳离周顺远了点儿,将手里的小香包递到扶尔手上,“国相大人,这是今天皇上去御花园儿的时候摘的白梨花。” “皇上说,看到了花就想到了国相大人,希望国相大人在乐司庙一切安好,千万不要累到自己。” “皇上还说了,这香包虽然不是他绣的,但里面的花是他想着国相大人一点一点塞进去的,希望国相大人能够体会到他的用心。” -- 第79页 “皇上……” 薛荣宝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周顺拍了一巴掌后脑勺,他的话音被打断,委屈得转过头来问,“干爹,你为什么一直打我啊?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薛荣宝自顾自地小声嘟囔道,“就算说错了也是皇上说错了啊,我就是个负责传话的,为什么要打我呢……” 周顺,“……”没看见国相大人的耳朵尖儿都红透了吗? 扶尔觉得手心里的小香包变得格外烫手,他盯着那个香包,脑子里就自行浮现出了许嘉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和动作,那人的音容笑貌便一瞬间变得触手可及。扶尔手指渐渐合拢,握紧了手中的香包,心中又开始了不规则的心跳,明明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可是他还是低着头轻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皇上说……还说……咦?还说什么了?”薛荣宝苦恼地挠了下头,扬起脸费力地回想着,“还说什么来着,说……哎呀,我怎么忘了!” 周顺,“你还能干成些什么事儿!连个话都传不好。” 薛荣宝敢怒不敢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刚才打断人家的好吗? 扶尔将小香包揣进怀里,起身道,“我吃饱了。” 屋内的喧闹声隔着窗户传来,周顺又在凭借着“爹”的威严大呼小叫,而薛荣宝则在委屈地小声抗议,其中还夹杂着几句裴宇的劝架声。 月光洒在院内的那个人头上,身上还有影子上。 扶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鼻尖儿似乎还若隐若现地飘来白梨花的香气。 嘴角压抑不住地浅浅上扬。 许嘉,我听到了哦,那句没有被好好传来的话。 是我想你,对吧? “我也好想你,许嘉。” 闭关出来的方丈站在不远处看着院中那抹伶仃瘦削如轻竹般的身影,转动着手中的珠串。 半晌后,沉沉的叹了口气,而后便又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当中。 盛府。 盛鸣觉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了,他从马车上下来便直奔向了盛易的环院,前些日子盛易因为在春满楼被孟忠连揍了一顿,手也被砍断了,这段时间便一直安静地在家待着,倒也没出去作妖,那双手也是多亏了盛鸣觉走访了四地,才请来了一位悬壶济世的高医堪堪接上了,但以后手指的灵活度肯定大不如前了,还有不能提重物,不能长久使用,到了下雨阴冷的天气手指节便会钻心的疼等一大串的毛病。 盛易因为接手的事儿,对盛鸣觉改观了不少,心里觉得虽然这个二弟从小就和他处处不对付,还越过他直接继承了盛家,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兄弟情深,一家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所以当看见盛鸣觉这么晚还来看他时,盛易很主动地从床上起了身,“这么晚了还来……” 冰冷得冒着寒光的剑直指向盛易的喉咙,吓得盛易立刻滚到了地上,颤抖着声音问道,“怎……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好说?”盛鸣觉大怒,今天盛婉婉跟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还历历在目,他甚至想直接手刃了盛易,“你还有脸跟我说这句话?” 盛易一脸懵地看向他,虽然不知道盛鸣觉是因为什么才这么生气,但认错总归是没错的,“好弟弟,哥哥知错了,你再原谅哥哥一次,给哥哥个机会,我……” 盛鸣觉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晚了。” “这双手,我就不该再帮你接上。” 手起剑落,血珠四溅,惨叫环绕,不绝入耳。 那日的月亮,高高的将整个盛府都笼罩在了一种圣洁的月光之下。 隔日薛荣宝从乐司庙回宫之后,就又忙不迭地跑去御乾宫帮许嘉穿衣戴冠。他昨天被周顺捉弄到了后半夜才入睡,此刻正哈欠连天地逼出眼泪。 许嘉低头瞥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天在乐司庙都干什么了?” 薛荣宝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回皇上,昨日和干爹他们一起用了晚膳,然后……然后就没什么别的了。哦,对了,干爹又教了我好多东西,我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地辅佐皇上的。” “嗯。”许嘉先是敷衍地应了声,而后又问道,“那昨天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薛荣宝,“送到了,国相大人收下了。” 许嘉挑眉,继续问道,“那让你带的话呢?” 薛荣宝垂下头认错道,“奴婢该死,到了乐司庙后有一句死活也想不起来了,还望皇上恕罪。” 嗯……一句而已,意思差不了太多,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许嘉好脾气地冲他摆了摆手,有些期待地问道,“那国相大人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薛荣宝挠了下头,皱眉道,“没说什么呀。国相大人收了香包后就离开了,大概是回房间休息了吧。” 嗯……没关系,扶尔脸皮本来就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许嘉背在身后的手居然没出息地出了手汗,“那他喜欢吗?”说完后怕薛荣宝又稀里糊涂地扯一大段无关的话,便又补充道,“他接到香包后笑了吗?表情怎么样?” 薛荣宝又低头想了会儿,“没笑啊,国相大人一直低着头,也没看出来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嗯……没关系……没关系什么没关系!当然有关系了! -- 第80页 许嘉皱了皱眉,心里盘算道,难不成是扶尔不喜欢? 许嘉深吸口气,按捺住了心中那股强烈的想要冲到乐司庙将人抓回来的冲动,当天晚上就又随口找了个理由将薛荣宝打发出了宫。 再次在晚膳时刻看到薛荣宝的周顺,“……你给我滚。” 薛荣宝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似的,非常自觉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今天晚上吃什么呀?哇,居然有清蒸鲈鱼,我最喜欢吃鱼了!” 周顺冷笑道,“喜欢吃鱼怎么还这么笨?” 薛荣宝加了块鱼肉也放在了周顺的碗里,“干爹也多吃点儿。” “……”周顺,“今天又是什么样的理由啊?” 闻此,薛荣宝像是突然记起来般放下碗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手帕包着一个方形的盒子,不知道盒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他将东西移到扶尔面前,又当起了传话筒的职责——这次因为怕说到一半儿忘了词,所以他干脆用手堵着耳朵闭着眼,专心致志地说道,“皇上说,今日在御书房批改公文的时候,看着桌子上素净的宣纸,蓦地就想起了国相大人。” “皇上说,今日里天气逐渐转凉了,国相大人要记得添衣,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要图凉快只用被子的一角盖住肚子,到时候着凉了是要拿国相大人是问的。” “皇上还说,他希望庙赏可以快点儿来,因为他想快点见到国相大人。” “说完啦!”薛荣宝顿时长舒一口气,而后又没心没肺地开始吃饭。 这一番饱含情谊的话,是个人儿都能听明白,也就只有薛荣宝这种天生缺根筋的,一心一意地只想着传话和吃饭,才没咂摸出不对劲儿来,不过……周顺看着对面的扶尔,心中疑惑道,国相大人真的明白皇上对他的心思吗? 扶尔回了寝房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小盒子,小盒子的木质很好,纹理自然又好看,摸着便知价值不菲,可是那样名贵的盒子里面只放了张对着了一半儿的宣纸条。 随着纸条被打开,一句简单又直接的话映入眼帘。 “哥哥,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要写在这儿纸条上,再要对折一半儿,最后还要不放心地藏在这盒子里。 只是希望,当你打开这个纸条时,这句话能原封不动地跳进你的耳朵里。 这样,才好让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见你。 看到了什么碰到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想你。 “皇上说,今天吃午膳的时候看到碧玺丸子,就想到了国相大人。国相大人要好好吃饭,要吃肉不能只吃素,如果下次见面国相大人瘦了的话,皇上是要不高兴的。” “皇上说,今天去马场的时候突然下雨了,所以就想到了国相大人。国相大人下雨的时候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前些日子刚受了那么大的伤,身体还没好完全,若是再因此引出什么病气,皇上是要不高兴的。” “皇上说,今天藩国使臣前来进贡了好多稀奇宝贝,其中有一块儿汉白玉珮,一看又想到了国相大人。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玉佩的字也该刻好了,到时候再送给国相大人。在此期间国相大人可不能收别人送的玉佩,皇上是要不高兴的。” “皇上说,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见了头顶上的太阳照得正好,所以就想到国相大人。” …… 在这一句句的“皇上说”和“皇上是要不高兴的”当中,半个月的光景儿悄然而逝。 乐司庙彻底翻修完成,扶尔和周顺忙活了半个月的庙赏也终于要拉开了帷幕。 第35章 在十月下旬的时候,庙赏终于如期举行。 那天一大早,伺候穿衣的嬷嬷都能明显感觉到皇上的心情不错,出了御乾宫的门后还在小心议论着,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正好碰上了前来的盛婉婉,连忙噤声行礼道,“奴婢参加悯妃娘娘。” 盛婉婉朝里面看了一眼,没瞧到许嘉的影子,便低头问道,“皇上可还在内殿更衣?” “回娘娘,皇上已经更衣完毕,只是吩……” 嬷嬷的话音被一道更加尖锐的声音打断,“妹妹还真是性子急,一大早就来找皇上了,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惭愧啊。” 盛婉婉攥着手帕的力气加大,强撑住脸上的笑转身对蕙妃行礼道,“妹妹参见姐姐。” 蕙妃对她嗤笑一声,连正眼都未瞧过她,“这礼我可不敢当,妹妹现在这肚子里面怀有龙种。可是我蕙妃的牌面太小,连请妹妹去宫里坐坐的资格都没有。” 蕙妃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死盯着盛婉婉的肚子,察觉到她不善的目光后,盛婉婉踌躇着后退了一小步,看向蕙妃的眼光里害怕又惶恐,用自己的袖子遮住了肚子。 蕙妃又盯着她的袖子瞧了两秒,而后轻笑一声,抬起了目光,意味不明地说道,“妹妹还真是护得紧呢。”她装作惊恐地用手轻轻捂住嘴巴,向前一步道,“可要好好护着,千万别被那有心之人害了去。” 她这一句话成功引起了盛婉婉所有的恐惧,她本就心无城府没什么心思,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若是宫斗争宠她必是输的那一个,所以一直以来都诚惶诚恐地护着肚子里的孩子,绷起了每一根线观察着周围,而现在蕙妃只是小心地拨弄了其中一根,就已经让她恐惧到了极点。 -- 第81页 许嘉一出门就碰见了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场面,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内心轻叹道,他这是何苦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事啊,明明莫须令还没有眉头呢。想到这儿,他对身后的薛荣宝吩咐道,“去梦舒殿看看珂乂王殿下起了没有,切记,一定要好生地将人带到乐司庙。” 上次在御花园里见过后,许嘉已经明里暗里地找着小承安试了很多种办法了,但是莫须令就是毫无反应,难不成连长孙家的血脉也召唤不出吗? 这次的庙赏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呢…… 薛荣宝领了令后便应声退下了,许嘉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两个女人身上,看了眼神情安然的蕙妃,又看了一眼已经无处可躲的盛婉婉,可能是要参加庙会的缘故吧,许嘉的脾气都好了不少,他叹了口气,对盛婉婉招了下手,“过来,跟我说说,怎么了?” 谁知盛婉婉还未走到他的跟前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没……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皇上,想着要是方便的话,就和皇上一起去参加庙赏。” 许嘉扯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泪,又转头问道,“你呢?来这儿干嘛?” 蕙妃气鼓鼓地看着盛婉婉,又看向许嘉,一双眼睛瞪着他,虽说是怒斥却因为委屈,而听起来更像撒娇,“我……我……” 许嘉对她抬了抬下巴,闭眼叹气道,“行,我知道了,你也是来和我一起参加庙赏的。” 结果就是,本就不宽敞的马车塞进了三个人,一边儿是他自己多管闲事要救的,一边儿是他当初自己撩拨现在还放弃不了的。 作孽啊作孽。 乐司庙那边儿,虽然已经从前几天开始就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扶尔他们还是起了个大早,从头到尾检查了乐司庙的里里外外,确定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同时松了口气,可是尽管如此,扶尔还是不放心地对裴宇嘱咐道,“今天百姓都会来庙里祈福,还有劳裴将军一定要带兵维护好秩序,千万不要出了岔子。” 裴宇低头道,“国相大人还请放心。” 周顺本来站在那边指挥着新庙匾的挂落问题,蓦地听见了不远处的喧闹声,回头笑道,“国相大人,听这声响,许是皇上要到了!” 扶尔的心因为这句话而“咯噔”一下,莫名紧张地手心发汗起来。半个月来的那一句句“皇上说”突然变得真切而又咫尺,和他如雷的心跳声交杂在一起,将他的理智几乎焚烧殆尽。 可他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还是周顺再次提醒道,“国相大人,我们难道不用出去迎接吗?” 这下三个人才缓过了神,朝着庙门口赶去。 神武军维持着秩序,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儿的人。许嘉从最中间的一辆马车上下来,紧跟着他下车的还有两位姿色不凡的女子,人群再次爆出一场不大不小的讨论声。 “啊,好漂亮啊,这就是蕙妃娘娘和悯妃娘娘吧。” “哎?哪个是悯妃?哪个是蕙妃” “我猜,肯定是那个紫衣服的,明显紫衣服的要比黄衣服的更好看吧。” “说得也是。” …… 这些话都不轻不重地落到了盛婉婉耳朵里,可是随着声音扭过去头,却只能看得见一片茫茫人海,她只能咬着嘴唇又不甘心地又收回了目光,站在一旁的蕙妃向她那边侧了侧头,勾起唇角,问道,“妹妹,你是在找什么呀?” 盛婉婉假笑了一声,“没有,姐姐多心了。”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千遍一万遍皇上救你只是出于同情,不要多想不要陷进去,盛婉婉你清醒一点!却还是会在听到别人无意间拿她和蕙妃作比较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要赢;还是会在抬头看见许嘉的背影时,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想法:会不会……其实皇上救我是因为喜欢我呢? 许嘉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正飞奔而来的扶尔,他的心下大喜,急切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停在原地等着扶尔自己过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尔的步子也慢了下来,脸上的欣喜慢慢散去,也站在不远处就那样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一时间,两旁是喧闹的人山人海,他们明明只隔着几米路的距离,却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喧吵,热阳,还有我面前的你。 周顺急匆的脚步顿时刹住,还拦住了一门心思想要往前冲的裴宇,做了个嘘的手势,“别急,再等会儿。” 裴宇不知道周顺在说什么,却还是本能地顿住了脚步,“等什么?” 周顺闻言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等你个呆木头开花。” 对望了几秒种后,许嘉的心中便耐不住的痒痒,只觉得不够。 不够,怎么能够呢? 光看着怎么能够呢,他要将人抱在怀里,还要趁机哄着骗着在脸上偷个香,这种程度的才够。 可是真的走到扶尔的面前,他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只是干巴巴地开口问了一句,“哥哥,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扶尔还未来得及回答,蕙妃和盛婉婉就追了上来,一边一个站着像两个左右护法,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扶尔的身上。扶尔受不住这样的注视,先一步让开身子道,“皇上,庙赏已经准备完毕了,只是还未到吉时,还要劳请皇上先去旁室休息一下。” -- 第82页 许嘉盯着他的目光瞬间变得火热起来,连带着那点小别扭和不好意思烟消云散,他向前逼近,像是没听见扶尔刚才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站在旁边的蕙妃和盛婉婉皆是一头雾水,不知许嘉的这火气是从何而来,只是杵在原地不敢再动。不远处的周顺瞅见氛围不对,连忙上前来打圆场道,“皇上,旁室已经收拾干净了,这二位娘娘还在这儿候着呢,还有几位大臣都已经在室外候着呢,就等皇上您了,要不咱这就移步室内?” 许嘉的理智被周顺拽回,喉咙滚动,收回目光,对周顺道,“带路。” 扶尔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旁室,而是想着再去待会儿办宴的地方瞅瞅,刚准备转身时,身后就传来了薛荣宝的声音,“国相大人!” 薛荣宝身后跟着房嬷嬷,房嬷嬷正想将睡着的小承安叫醒,就被扶尔拦下了,“将珂乂王给我吧,现在离庙赏还有一定的时间,我先带他下去休息会儿。” 房嬷嬷行礼道,“诺。” 扶尔抱着睡着的小承安,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小承安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他才松了口气,小承安就突然皱起眉头开始伸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喊着“阿娘阿娘”,腿也开始不安分地将被子蹬落。 扶尔慌了神,连忙抓住他在空中乱挥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轻声安抚道,“安安乖,安安乖……” 可是他的拍打并没有让小承安平静下来,依旧是一副陷入了梦魇的模样,小身板出了一身密密麻麻的汗,被扶尔握着的那只手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 扶尔膝盖着地,直起上身在小承安耳边哄道,“阿娘在,阿娘在,安安不要怕,不要怕……” 似是听到“阿娘”两个字,小承安躁动不安的情绪才被堪堪安抚下来,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逐渐归为平稳。扶尔顿时失去了力气,直挺挺的腰板松懈下来,用袖子擦了擦小承安额头上的汗,会心的笑了。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许嘉的轻笑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是扫着他的脖子过去的,一只手拢了拢扶尔的头发,蹲下身在他耳边道,“哥哥还真的想做小承安的阿娘啊。” 扶尔顿时回神,回过头用背抵着床边,拉开与他的距离,小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前段时间哥哥央求我将小承安过继到你的名下。”许嘉凑上前,“现在又在这里一口一个阿娘,难不成我说错了吗?” 扶尔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许嘉!” 许嘉用手指刮了一下扶尔的脸,视线随着手指而停留,“还是说,哥哥不是想当小承安的阿娘,而只是想嫁给我而已?” 扶尔的手随着这句话而扬起,眼看着就要落到许嘉脸上了,却又掌风一转,落到了许嘉的胸前。他似是恼极了将许嘉推倒在地,而后起身,在看似无限的沉默里,怒气渐渐地被平淡认真所取代,“许嘉,你不要说这种话。” 许嘉反手撑在地上,“哪种?半个月不见,哥哥倒是将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刚才叫我什么?呵,皇上?”他直起身,坐在地上仰视着扶尔,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只想逞能的一吐为快,“那皇上现在问你,要不要嫁给他?还是哥哥喜欢金屋藏娇那一套,我都可以……” 扶尔只是隐忍地看了他一眼,一秒都无法多待地开门离开了。 许嘉坐在地上,先是轻笑,后又用手捂着脸笑,最后又一拳打在了地板上。却还是觉得满身的怒火无处宣泄,呆呆坐了几秒后,扬起拳头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许嘉,你刚才在说什么混账话? 明明是想要好好地说一说的,却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糟? 半个月的思念就好像是他一个人的荒诞戏码,他夜夜念着他,日日想着他,每天想着法儿的让薛荣宝传话逗他开心,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思念之情宣之于口,第一次试着去爱一个人相信一个人,笨拙又小心翼翼,却还是搞砸了。 眼前又浮现出扶尔疏离地站在一侧喊他“皇上”的样子,刚才扶尔张起身愤怒的样子也依旧历历在目,许嘉的背慢慢地弓成了一个小虾米,心里像是被灌满了水银,他有些无奈的想道,许嘉啊许嘉,你到现在究竟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扶尔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那些轻浮的话狠狠地踩到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就好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偷偷藏匿起来的小小心思,所以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般恼羞成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他在心里默念着清心咒,强行压制住心中所有的杂念,手臂却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方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至到他的跟前,转着佛珠“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道,“弃,为道所不容,又为道之口也。” 扶尔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方丈和他并肩而立,看向他刚刚看的方向,“那日赠与国相大人的小禅珠,若是太过苦恼,那还给贫僧即是。” 扶尔垂下头,默然而立。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可爱在评论区交流哦~ 第36章 吉时已到,庙赏启时。 士官在前颂阳德,念祖训,拜仙人,请新佛。而后便是以许嘉为首朝拜,佑我颐朝子民安居乐业,天运坦荡。顷刻间,便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群人,跟在许嘉身后颂福,而后许嘉起身,坐于高位,万民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83页 烈阳当头,连内衬都齐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黏在身上令人心情烦躁,再加上刚和扶尔闹了那么大的别扭,许嘉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甚至是阴沉得有些吓人,一时间倒也没谁敢上去跟他搭话,乃至于用席的时候,都是一片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席间蕙妃献殷勤地将自己的红薯甜米羹献给了许嘉,谄媚道,“听闻皇上爱吃甜食,尤其是这红薯甜米羹,臣妾的小小心意,还望皇上笑纳。” 周顺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这还真是往枪口上撞啊,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果然许嘉只是淡淡地瞟了那羹杯一眼,便吩咐周顺道,“这红薯甜米羹吃多了也腻,拿下去吧。” 蕙妃的脸色一僵,假笑道,“臣……臣妾不知皇上对这甜米羹起了腻味,皇上恕罪。” 许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坐在另一侧的江婕妤眼神儿从许嘉身上,又挪到不远处的扶尔身上,挑了挑眉,腹诽道,这是吵架了?她勾唇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眼光又落到了蕙妃身上,好一个跳梁小丑。 大概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那日她去御花园送羹的事,便也想着效仿一番,哪知拍马屁直接拍到了马腿肚子上,还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蕙妃羞愧地抬起头时,正好撞见了江婕妤的这道暗含讥讽的目光,顿时火冒三丈,却也只能憋地忍了下去,不能发作。心中想道,等到来日她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看她们谁还敢一个两个地在她面前蹦跶。 扶尔自从听到许嘉的那句“吃多了也腻”后便脸色煞白,忍了一会儿后还是有种想呕吐的感觉,摁着桌子起身的时候,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许嘉见状立刻想跟过去,却还是握紧了拳头忍住了,目光却好像黏在了那道白色身影上般,旁边的周顺主动问道,“皇上,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国相大人的脸色不是很好。” 许嘉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就去,问我做什么。” “诺。” 周顺回来的时候宴席都快结束了,许嘉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好几眼,都没看到扶尔的影子。周顺低声道,“回陛下,国相大人估摸着是乏了,没什么大碍,现在在前面帮方丈维护秩序呢,前来颂福的人太多了。” 许嘉瞥了他一样,哼道,“我有问你吗?” 周顺,“……”傲娇又嘴硬的男人最不可爱了,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许嘉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前院里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他皱眉道,“怎么回事?” “怕是人群太多闹起来了。”周顺边说边退了下去,“皇上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不知道为什么,许嘉的心跳跳得很快,砰砰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令他不安,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道,没事儿的,没什么事儿的……可就在前院传来那声尖叫的时候,紧绷的弦“啪”一声断了,不管不顾地便向前院儿冲了过去。 血,惨叫,杀戮。 这些都在一一印证他内心刚才的不安和慌乱。御林军正在竭力维护着秩序,而人群都在争先恐后地冲庙门口涌去,一时间惨叫声和痛苦声不绝入耳。 许嘉的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两个字。 扶尔。 哥哥。 许嘉有些费力地扒着人群向中间走去,因为人太多了,所以他并不敢使用法力,怕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半妖的身份,到时候又是一场头痛的事儿。好不容易往前挤着走了几米,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那抹素白纤瘦的背影,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笑意就在唇边一顿,瞳孔猛缩,再也顾不上什么半妖帝位莫须令,挣扎着就往前扑去。 扶尔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许嘉双侧捏住肩膀,护在了身后。 一只绿色的恐怖利爪从许嘉的心脏处穿膛而过,直抓向扶尔的衣服。 许嘉皱眉,松开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绿色爪子的手心向后撇,直接将他的爪子掰落在地,黑色的血溅了扶尔一脸,更可怕的是,那黑色的血慢慢褪去温度后,居然变成了一条条涌动的黑色小虫子,恶心至极。 扶尔拔尖将周围的虫子杀了个干净,正想赶去帮许嘉时,就见许嘉暗暗蓄力,闪着蓝光的狼爪直接扼住了那妖怪的脖颈,咔吧一下扭断落地,头颅滚到了一侧,鲜红的长舌头还耷拉在外面。可许嘉并未见轻松的表情,他的额头被汗浸湿,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嚷道“杀了它杀了它”,蓦地吐出口鲜血,向一旁摔去。 扶尔将他抱在怀里,试图想用手捂住许嘉冒黑血的伤口,却都无济于事,他有些急切地叫着许嘉的名字,反倒是许嘉在见到他后,原本躁动的情绪反而安静了下来,似乎是伸手想要碰扶尔的脸,却颤抖着手怎么都举不直,扶尔眼里打转儿的泪瞬间就滴落了下来,他低下头,伸手握着许嘉的手碰到自己的脸,“许嘉,你再……你再坚持一下……” 那是扶尔最恨的一次,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了法力,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而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嘉帮扶尔擦干净脸上的泪和血,嘴唇嗡动想要嘱咐些什么,却又“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扶尔倾身趴在他的唇边,“你想说什么?许嘉?” “你……你别哭了。” 还有,对不起啊,刚才那么气你。 -- 第84页 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我没有想要惹你生气。 对不起,扶尔。 一滴泪顺着眼角再次落下。 耳侧细弱的呼吸声彻底消失。 许嘉晕过去的最后一秒,眼前居然浮现出了很久之前在幽阁时的那次幻影,而后舒心的笑了。 “那时的我虽还什么都不明白,但护你早就已是刻进了我骨血中的本能。” “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去挡在你的面前,去保护我爱的人。” “我的这份爱,无人知晓却又足够感天动地。” “我的每一个下意识的瞬间,都是为你。” 扶尔看着许嘉慢慢闭上了眼睛,看着许嘉慢慢松开了帮他擦眼泪的手,耳边回荡着许嘉说的最后一句话,便自己乖乖地擦干了眼泪,但擦干之后,依旧有新的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掉。 许嘉,我擦不干净。 对不起。 人群渐渐又喧闹起来,兵器相碰撞的声音呲啦作响。 可扶尔抱着许嘉,就仿佛待在了一个真空罩子里,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心如死灰,原来尚为这般滋味。 朔瑸皇在乐司庙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乾城,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说那天是皇上舍命保住了前来颂福的百姓,于是每日里都有好多人去乐司庙给许嘉颂福,希望他能赶快好起来。 宫里面也发了百万悬赏只为求得名医相助,可谁也没有敢撕这个告示的,大家心里都明镜儿的很,这要是救活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倘若是救不活呢?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这抹着脖子的钱可不能赚。 正当人们互相张望谁敢揭下这告示时,一名衣着简陋,蓬头垢面的乞丐打着哈欠,拿着破碗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瞅了不到半秒就撕了下来,旁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了惊吼声,“你个捡破烂儿的!识不识字啊?知道那告示上写的是什么吗?” “我?”乞丐长着双倒三角的猥琐鼠眼,闻此后大咧咧的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一手拿着自己的破木棍,一手还伸到衣服里面抓着痒,“不识字啊,但我识得胆小鬼怎么写!” “就你那样的!”他刚挠过痒的手又跑去抠鼻子,指完这个不行,还要到处乱指一圈儿,“还有你这样的!你这样的!还有你!还有你你你!哈哈哈哈都是胆小鬼,阎王底下的乌龟王八洞里钻出来的烂畜生!” 旁边一圈儿的人都被他骂了个遍儿,登时怒了,烂菜叶子烂鸡蛋都往他身上招呼,可他反而伸直了腿往路中央一坐,任鸡蛋砸到他的头上流出腥臭的蛋液,还一直张着嘴疯狂乱笑,边笑边用手拍着自己的腿,一副疯癫极了的模样。 有大汉见他那样儿更是心中来气,直接跑上去就要揪着他的衣领开打,被赶来的裴宇拦住了手,“怎么回事!光天化日在大街上闹什么闹!” “大人!是那疯子先揭了告示!” 裴宇的心思一动,目光落到了地上耍赖的人身上,“你揭了告示?” 疯子乞丐只管仰面躺在地上,对裴宇的话充耳不闻,看那架势大有直接睡一觉的意思。 裴宇见此只觉沟通不了,又想到扶尔吩咐的“宁可错找也不能够放过”的原则,便吩咐着人将那疯子乞丐抬进了宫。 周围的人见状反而觉得皇上定是并入了膏肓,无药可救,不然的话,怎么会连个疯子都不放过呢? 裴宇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只是禀守着职责将人带到了扶尔面前。谁知扶尔见到那疯子乞丐后,反而两眼泛光,从床边起身直接单膝跪倒在了那人面前,“弟子扶尔参见二叔公。” 裴宇顿时愣在了原地,还是周顺机灵将人都遣散了下去,拉着裴宇也出去关上了门。 那疯子乞丐坐在地上,闻此后慢悠悠地抬起了头,迷瞪混沌的双眼盯着扶尔看了两秒后,陡然瞪大,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扶尔跟前,语气激烈,“扶尔?”说着说着头又一歪,“小扶尔?” 扶尔近日来心中的抑郁在见到他后一扫而空,不由得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嗯!” 被扶尔称作二叔公的张译像小狗一样凑到扶尔跟前左闻右闻了好一番,扶尔感到不适应,向后躲了下,却被张译登时扼住了手腕,连那双眸子都清醒了不少,“怎么回事?你的灵力呢?” 闻此,扶尔的眼睛一黯,低垂了下来,没一会儿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反握住张译的手腕,“二叔公,此事说来话长。但现在有个非常紧要的事情还想请您帮帮忙!” 张译在许嘉地床榻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半晌,也不把脉也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过周顺严重怀疑他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忍不住靠近了扶尔小声问道,“国相大人,您确定这人儿靠谱吗?我怎么觉得……”觉得这么奇怪呢。 扶尔的眼神落到那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背影上,点头道,“我确定。” 张译原也是望朔派的长老,那个时候扶尔还是望朔派的小小弟子,师父应选之际,这老疯子竟直接跑到扶尔沐浴的地方,蹲在池边儿问他要不要当他徒弟? 扶尔躲在水池里不肯出来,那老疯子也不见要走的意思。直到扶尔松了口,他才仰天长笑一声,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又猛喝了半壶,而后将空了的酒葫芦一脚踢到了水池里,边站起身边语言含糊道,“去!去给你师父打壶酒,就当见面礼了。” -- 第85页 不过后来等到扶尔打完了酒又去找他时,那老疯子又躺在树上翘着二郎腿否认道,“谁说要当你师父了!我才不要收什么徒弟,又腻人又烦人!” 说罢从树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地就抢过扶尔怀里的酒壶,往山下走去。 扶尔在他身后焦急地喊道,“师父!你去哪儿啊!” 他大笑着,举着酒葫芦往脸上乱浇一通,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淫词艳曲,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扶尔的视线内。 从那之后,扶尔就再也没见过张译。 不过,虽然张译这人儿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但其实功夫非常了得,大有修仙的趋势,却在紧要关头携着一壶酒潇洒离去。 这样一个看似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任何烦恼的人儿,又为何要把自己成天泡在酒罐子里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张译绕着床走了半晌后,毫无预兆地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儿上,扣着脚凑到许嘉身侧闻了闻,而后皱起眉头,扬手掀开了被子,在看到那个黑乎乎的伤口时,登时嫌弃般的从床上滚了下来,“好臭!是西蜀烂□□怪的味儿!” 扶尔惊喜道,“二叔公,你识得这妖怪!” 张译挠了挠头,低头准备解开腰间的酒葫芦,却发现里面没有酒了,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扶尔蹲下来和他平视道,“二叔公,这样好不好,你帮我救他,今后你的酒,我都管了。成吗?” 闻此张译的动作一顿,看了扶尔两秒后,突然凑上前去对着扶尔龇牙咧嘴,怪笑道,“我救他?!那你跟我走?你管我的酒?” 扶尔一顿,随即肯定道,“好。” “你救活他,我就跟你走。” 许嘉之前全靠药吊着那条命,要不是那股妖力尽心尽责地游走在他体内,帮他击退着那些毒气,许嘉早就够死八百回的了。目前最重要的办法就是解毒,可是这毒又古怪又致命,当日在庙里只是被溅上血的人都能当场毙命,医书上也是毫无记载,这才变成了现在这副窘迫的死局。 张译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副药方,熬出来的药居然冒着绿气,闻着简直就让人作呕,帮忙的嬷嬷一闻便趴到一旁吐了,扶尔从她手里接过药,又遣散了所有的人,坐在床边一小口一小口地给许嘉喂着药。这药苦,扶尔本来还担心许嘉会不喝,却在刚递过药匙的时候,就顺利地进去了。坐在床的那一侧的张译看到后哼哼了两声,“看来这小子还真的是中毒不轻啊。” 扶尔问道,“二叔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药里都有什么吗?”张译嫌弃地看了眼扶尔手中的药,“这药里有我从那□□精身上提取的毒液,这小子中毒越深,他身体里的毒就会对这药自然而然地产生渴望,想要迫切地融为一体。那么大一只□□精,总共被我提出一大桶的毒液,你放心,七七四十九天肯定够他喝了。” 扶尔惊讶道,“要喝四十九天?” “温水煮□□没听过啊?”张译瞥了他一眼,“别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我丢人。哎对了,那大长老知道你法力尽失的事儿吗?” 说到这,扶尔又垂下了头,“我被逐出望朔派了。” “真的啊?”张译这老疯子似是没注意到戳到了别人的伤疤,反而高兴道,“不错嘛你!颇有我的风范,嗐早知道这样,当初就收了你做徒弟了,咱师徒俩逍遥自在地下山游历,不比在那望朔派自在!” 扶尔听到后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吹着药匙里的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不要再提了。” “哎,吹什么吹!” 张译直接从扶尔手里夺过那药碗,捏着许嘉的嘴巴就倒了进去。 许嘉被呛得直咳嗽,扶尔心里一紧,用手拍着帮他顺气,回头没有什么威慑力地怒斥了一句,“二叔公!” 张译无所谓地托着脸,“有什么嘛?都告诉你了,他现在体内对这毒液稀罕得很,是不会排斥的。” 扶尔固执地说,“那药很烫的。” “有什么嘛?反正他现在昏着,别说烫不烫的,就算捅他一刀,等他醒来后也未必记得。” 扶尔还是固执道,“不行!” “哎小扶尔。”张译本来正扣着脚,闻此后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你这样我便更好奇了,你和这小子是什么关系?” 城门口上。 周顺晃着腿说道,“裴宇,你说皇上喝那药喝多了,不会四十九天醒来之后,变成一只绿色的大□□吧?” 裴宇“……应该不会的。” “裴宇。”周顺突然很认真地叫了他一声,而后回过头后严峻地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吵架,如果有什么不满和误会的话,一定要摊开了说,知道吗?” 裴宇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看啊,如果不是那天皇上和国相大人生气,那宴席的时候,国相大人根本就不会突然跑到前院儿里去,国相大人不跑到前院儿里去,那皇上自然就不会因为救国相大人而受伤了。” 嘶,这怎么说到底还是许嘉自己作的呢? 不过有一件事周顺一直不明白,以许嘉的智商,怎么就没看出来扶尔那天是因为看到了蕙妃和盛婉婉才和他置气冷语的呢?怎么就没看出来其实是扶尔在跟他闹小别扭哄一哄就好了呢? -- 第86页 怎么就……后来又吵了一架呢? 大抵是先动心的那个人都比较自卑吧。 自卑到,甚至连他会因为喜欢我而吃味的这件事情都不敢细想盘算。 周顺叹了口气,感慨道,“果然动了心的人都会变成傻子。” 裴宇笑了下,问他,“那你呢?” “我?”周顺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后,突然凑了上去,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肯喜欢我的话,那我就算变成小傻子,也无所谓啊~” 第37章 扶尔每天都给许嘉喂药,看着他慢慢地日渐消瘦下去,连颧骨都深深凹陷,甚至脱了形。就想着能够喂他喝一些粥,哪怕只是几口都行,可是许嘉除了能正常喝药外,对其他的食物都十分排斥。这样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可不行。就算许嘉有妖力傍身,但他现在身体孱弱,日子长了就算毒解了,也必定会落下病根。 可是那粥就顺着许嘉的嘴角往下滑,怎么也进不去,急得扶尔差点带出了哭腔,他握着许嘉的手,爬到他耳边柔声道,“许嘉,好许嘉,吃一点好不好?你吃一点我就不生你的气了。”他轻轻晃着他的手,说道,“吃一点好不好?” “他听不见的。” 身后传来了张译的声音,扶尔的神色一顿,而后放下了许嘉的手,扯过被子帮他盖好。 张译又说,“放心好了,这小子命硬的很,只要待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这毒便能解了大半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这小子的造化咯。” 扶尔看向他,被他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二叔公的意思是说,就算四十九天过去,许嘉的毒还是不能完全解开吗?” “这西蜀□□怪的毒哪有这般好解!”张译拍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的药只能让他的身体慢慢处于一种临界状态,说白了解毒的同时其实也在消耗这小子的生命。若是四十九天之后,冰度花若是能在他体内成功结了果,便能够解开剩余的毒性;若是不能……唉,也是看天意吧。” 扶尔问道,“那冰度花怎么样才能百分百结果?” 张译嗤笑道,“说什么胡话呢。那冰度花是圣花,又岂是我们凡人能够左右的?” 扶尔闻此,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却被张译叫住了,“你干嘛去?” “既然二叔公不愿意告诉我方法,那我就一本一本的医书去找,一个一个挨个去问,总能找到些线索。” “你……”张译看了眼他的背影,摇头笑着叹了口气,“怎么还是这般执拗!” 冰度花是圣花,只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才会成功在中毒者体内开花,吸收毒气得以解毒。可是这开花的时间根本就预算不了,能开多久,能不能完全解毒亦是不能预估。 没有能够百分百确定冰度花开花的办法,只是说如果能够先找一个人用身体养着它,用精气喂着它,后再等到解毒的那天,移到许嘉的体内时开花的可能性会大一点儿。 “小扶尔,你可想好了。这冰度花的寒气可是会侵入你的骨髓的,况且你现在并没有灵力护身,待到半个月后,你自己的身体成什么样可没人敢担保。就算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用身体养了这冰度花,到了许嘉的体内也不一定开花的。” 扶尔只是笑了笑,“二叔公,开始吧。” 一定会的。 如果是他用身体养了这朵冰度花的话,许嘉一定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一定能够知道他现在很担心他,他想让他快点醒过来,所以许嘉绝对不会舍得将他自己丢下的。 “冰度花一定会开花,而许嘉一定也会平安无事。” 因为失去了灵力的缘故,并不能辟谷不食,所以扶尔已经很久没有入定过了,现在在张译的护送下,再次进入久违的避世状态时,扶尔的心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澄澈的快感,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而他也只是个在青石山上,望朔派下,大长老旁打坐的小小弟子。 冰度花慢慢地进入体内,彻骨的疼痛和排斥让心脏骤停,而后便强硬地挤开了一条缝,慢慢地,慢慢地融了进去,小小的冰度花在鲜红的心脏中央打着转儿,疯狂吸收着来自周围的精气和血液。 埼玉殿的门,彻底关上。 因为扶尔入定的缘故,所以喂药的活就落到了周顺身上,他每天都苦大仇深地端着一碗药,每次喂完药简直跟丢了半条命般坐在御乾宫的门口大喘气,那日正好被前来的裴宇看见了,打笑道,“你怎么这般夸张?前些日子国相大人喂药的时候,也没见有你这么大的反应啊。” “我夸张?”周顺委屈地瞪大了眼睛,扯着袖子就要起身往裴宇鼻子底下凑,“你闻闻,你闻闻,这味道是人能闻的吗?再说了,我怎么能和国相大人比呢。” 国相大人为了救许嘉这个狼崽子可是连命都不要了啊。 裴宇笑着用手抵住他的头,不让他再往前凑,“好了,我知道了。” 周顺道,“我夸张?” 裴宇道,“不夸张。” 说罢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琉璃糖,塞到了周顺的手心里,塞完后好像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 周顺看着手心里的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给我的?” 裴宇别别扭扭的“嗯”了一声,而后就逃似的跑走了。 -- 第87页 为了避免妃子们再像上次去庙会的时候争宠,所以周顺干脆对外宣称,皇上这病是有传染性的,怕各位娘娘身子娇贵,倒时候再染了病可就麻烦了,于是礼貌地谢绝了各宫妃子的探望。 可妃子们怎么能闲着呢,皇上看不了,就只能无聊地玩玩儿宫斗了。 盛婉婉肚子里的孩子再次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于是盛婉婉干脆直接躲在雨蝶宫里,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躲得过十一也躲不过十五。 盛婉婉身边跟的大夫是她从盛府带过来的,因为宫里的御医她都信不过。而她从小身子骨就弱,现在怀了孕补药和安胎药更是一顿也少不得。 可事情就是奇怪地发生了,那日里她照常喝完了安胎药,正准备上床休息时,突然小腹传来了一阵刺痛,她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低头往下看时,正好看见一抹鲜红顺着她的股间流下。 “啊——” 事情马上就传遍了宫内宫外,盛鸣觉听到消息后,连夜赶进宫却也只听到了孩子没保住的消息。 问题就出现在盛婉婉最后喝的那一碗安胎药上,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检测出了碗边儿有残存的滑胎成分,而正准备下令逮捕那名大夫时,就传来了他已经投井身亡的消息。 经过仵作的验证,就连死亡时间都能丝毫不差的对上。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到似乎后面有一只手在暗暗推动,他们想要证据就给证据,想要犯人就给犯人,事情的结果似乎已经很明显了:毒就是盛婉婉的随行大夫下的。 至于动机?抱歉,死无对证。 可是盛鸣觉十分坚定地反斥道,“黄大夫绝对不可能给婉婉下毒!这其中一定有人再暗中捣鬼,还望孟大人能够查明真相。” 孟忠连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大理寺卿倒是忍不住了,“那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我邵某连个查案的能力都没有呗?既然盛大人在此言词坚定,那就请盛大人自己去查案好了!要不要我这个大理寺卿也让给盛大人当啊?” 盛鸣觉在朝中尚来不拉帮结派,到此也没一个人肯帮他说话,只能苦笑道,“鸣觉没有这个意思。” 周顺在一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里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巡城的时候,周顺主动说起了白天在朝堂中的情况,“你说,悯妃这事儿确实是古怪哈,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觉得呢?” 裴宇一愣,而后说道,“我不太了解,不清楚。” 周顺回头看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是是是,除了带兵打仗你什么都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裴宇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站在旁边。 晚风凉凉的,吹在身上舒服得很,就是马上就要入冬了,带着点寒气,像是要渗入骨头缝了的那种冷,蓦地,周顺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裴宇,回头。” 下意识地转过头,唇角处迎来了一片冰凉柔软的触感。 裴宇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忘了后退也忘了反应。直到周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稍稍后退,将嘴巴里藏的糖推到他的嘴巴里时,裴宇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吞咽下去,被周顺笑着用食指摁住了喉咙,轻轻笑着头,含笑道,“可不能咽哦。” “裴将军,今天你给我的糖,甜吗?” 盛婉婉的事情却并没有这么轻易过去,因为仵作后来又在黄大夫的手腕和脚踝上发现了粗绳的勒痕,看其青紫程度大约是被绑了最少有四个时辰,那这样的话就和下药的时间对不上了。 不对,是和送药的时间都对不上! 那日去雨蝶宫送药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黄大夫! 盛鸣觉因为这一发现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了手,快步就向雨蝶宫赶去。 盛婉婉自从流掉孩子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一般,成日里不下床,只抱着自己的腿,也不知道是在看向哪,就那么呆着不动,不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样子。 所以盛鸣觉只能找她的婢女小枝打听一下当日的情况,小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而后皱着眉头说道,“那日黄大夫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盛鸣觉不甘心的问,“长相相同?说话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确实就是黄大夫啊,眉眼相貌一样不差的。”小枝疑惑地问道,“盛大人,你问这个是做什么啊?” 盛鸣觉失落地低下了头,扯了下嘴角道,“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好生照顾小姐,若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人去盛府找我就好。”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定还有哪里有漏洞的,哪里呢? 会是谁呢?那日来雨蝶宫冒充黄大夫的人? 就在盛鸣觉出神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身后蓦地响起了小枝的声音。 “啊盛大人,我想起来有什么不同了!” 据小枝所说,那日黄大夫在帮盛婉婉递药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的黑色刺青,而后注意到小枝的目光后,连忙又用袖子挡住了。不过这事儿没被小枝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盛鸣觉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才唤醒了她的记忆。 盛鸣觉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刺青?你还有印象吗?” -- 第88页 小枝咬着唇想道,“大概就像是一条蛇攀到根柱子上,然后好像有两个头的样子。” 盛鸣觉道,“能画下来吗?” 小枝犹豫地接过他递来的笔,“我尽量吧。” 拿着小枝画好的图腾,盛鸣觉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没有人手,没有帮伙,凭他自己的人脉,想要就一张图腾找到些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需要帮助。 脑海里面第一个闪现的人就是裴宇,裴宇是皇上的人,和孟忠连还有宫里的嫔妃都扯不上关系,最重要的是,裴宇为人心善,又没有城府,说不定会愿意帮他。 决定之后,盛鸣觉便马不停蹄地跑到裴宇的住处前去拜访,却碰到了打着哈欠出来的周顺,身上还披着裴宇的外衣,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周顺正打算说几句话缓解一些时,裴宇又掀开门帘从他身后出来了,边说边将手里的大披往周顺身上罩,“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尴尬的气氛又升起了几分微妙的怪异来。 周顺回头假笑着看了裴宇一眼,用手偷偷扯了扯他的衣服,“盛大人来了。” 裴宇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前看去,正好碰见了盛鸣觉的目光,盛鸣觉回过神,有礼地垂下目光,谦逊道,“打扰了,裴将军。” 裴宇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嗯。” 周顺抬头瞥到他这副害羞地样子,不知怎的突然起了恶趣味,背过手悄悄地在裴宇屁股上拧了一把。 裴宇果然不出所料地像个兔子般几乎要原地跳起,而后又撇过头来看他,用口型道,“别闹。” 听盛鸣觉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周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可是个扳倒杨忠良的好机会——黑色双头蛇纹,就是杨忠良偷偷养的暗卫的象征。 这事儿还是之前他潜进杨府打探消息的时候,顺手杀了两个后看到的,幸亏没跟裴宇提到过,要不然这呆子肯定就告诉盛鸣觉了。 这事儿……还是得拖到许嘉醒了再做打算。 周顺和裴宇送走盛鸣觉后,说道,“这事儿你听听就算了,可别真的费工夫去找。” 裴宇皱眉道,“为什么?我觉得盛大人说的挺有道理的,这幕后必定留有黑手,一定要还盛姑娘和那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公道才是。” “公道自然会给,但不是现在。”周顺叹了口气,“总之你听我的就没错了。” 第38章 扶尔入定的那几天失去了一切神识,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谁,他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沼泽当中,周围都是侵骨的寒气,所有的知觉都变得迟钝而又模糊。 唯有许嘉。 唯有许嘉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个人的样貌,声音乃至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似乎回到了初见许嘉的那个雨夜,下着瓢泼大雨,五岁小孩儿被埋在土里仰着头看他,唤他哥哥,而他像是禁不住诱惑般放下了自己的伞,将小孩儿抱在怀里,小孩儿握着他的前襟,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哥哥,你救我是因为喜欢我吧?” 扶尔的心一咯噔,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而且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正准备开口找补时,许嘉拽着他的力气突然变大,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进,鼻尖对着鼻尖,问道,“哥哥说谎。” “哥哥不喜欢我,又怎么会抱着我呢?” 扶尔的瞳孔猛缩,被吓到般往后退了步,怀里的许嘉就在那一刹的功夫就消失了,周围又陷入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恐惧和焦虑被无限放大,扶尔什么都看不见,却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他一声一声喊着许嘉,问他怎么不见了,问他去哪里了,问他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蓦地,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向后带去。 后背抵住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许嘉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这次的许嘉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五岁小孩儿了,他变得很高很大,低下头在扶尔脖颈间嗅个不停,开口说话时热气直往扶尔的耳朵里钻,“哥哥,我生气了。” “哥哥知道为什么吗?” 扶尔攥紧了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哥哥明明喜欢我,却不承认啊。” “扶尔!” 张译打盹醒后就看见扶尔面色煞白,满头大汗,顿时慌了神,开始大声地叫他的名字,试图将他从那场梦魇中叫醒,又一边疯狂地向他体内输送灵力,试图与他体内的那朵冰度花相抗。 可是扶尔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反而眉头越皱越深,眉间似乎隐约可见红光。 张译心中大骇,咬紧牙关,拼死抬掌向扶尔的后心打去。 一口鲜血“哇”的吐出,随之出来的还有已经滋润了十几天的冰度花。 红光慢慢消散,扶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主心骨般向前倒去,幸亏张译眼疾手快将他用手扶住了,心中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开始慢慢地用灵力帮扶尔疗伤。 扶尔本就因为失去灵力后身体虚弱,现在又强撑着养了十几日的冰度花,刚才又被他那么硬生生地打了一掌,现在虚弱得似乎连呼吸都会随时断掉。 -- 第89页 张译不敢用力过猛,只敢慢慢地输入进去灵力,像最细微的小河流般帮他疗伤,这才不至于引起他身体的第二次排斥。 光疗伤,就用了整整一天一夜。 扶尔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猛地从床榻上惊醒,因为动作太大而带动伤口,差点又“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看得张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摁着人将人摁回了原位,“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十八罗汉钢筋铜骨刀枪不入呐?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一点?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花了多大的功夫?” 这一番唠叨总算起了效,扶尔闻此后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安静了没一会儿又急切地问道,“冰度花呢?我……我怎么感觉它不在我体内了。” 张译冷哼一声,“还说呢,要不是我及时将那花从你身体内打出来,估摸着你早就困于心魔出不来了。” 扶尔似乎并不关心什么心不心魔,只是继续问道,“可是离解毒的日子还差三天,这样会不会影响效果啊?二叔公,要不然你再将冰度花打入我体内吧,我……” 张译连话都没听完,整个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急眼道,“扶尔!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是吗?那是心魔!心魔!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东西吗?啊?那是能轻松就要了你的命还能让你生不如死的东西!!” “再说了,我说了几次了,说了几百遍了,就算你养那冰度花养到天荒地老,到时候它进入许嘉的身体也不一定就会成功开花,这是要看运率的懂不懂?嗯?我只是说你养它会增加它开花的几率,我可没说它就一定会开花啊!” 这一大串唠叨加解释扶尔都没听进去,仍是不死心地说道,“二叔公,我……” “没可能!”张译生平第一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摆手道,“我不可能再将冰度花打入你体内了,因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扶尔现在生了心魔,而那冰度花又是需用人的心头血养着,本就是攻人心气的东西,现在若再打入扶尔体内,实在是太过危险。 不过张译倒是从来都没想过扶尔居然会生出心魔!想到这,张译倒是真的好奇起来,“你的心魔是什么东西?” 扶尔闻此倒吸了口凉气,脑袋里面又不由控制地浮现出梦魇的画面,眉间的火光再次若隐若现,这可把张译吓得不轻,连忙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想了,静下心来,什么都不要多想。” 扶尔茫然地抬起头,“二叔公,为什么我会生心魔?” “唉,有些事情放在心里久了,就变成了结。”张译道,“再加上那冰度花本就是吸人心气的东西,你的防御本能下降了,自然就让它趁机钻了空子。” 他又叹了口气,“也怪我考虑得不周全,要是知道……知道你心里有结,是怎么也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 扶尔闻此只是抿了抿嘴,没再继续接话,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二叔公,你真的不能再把冰度花打入我体内吗?” 张译气结,直接甩手走人,“不能!” 时隔半个月,许嘉又瘦了整整一圈儿,扶尔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握着他的手喃喃自语道,“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明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直不停地说道,“许嘉,你这样不行的,瘦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没人喜欢你了,我也不要你了。”说到这蓦地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你明天一定要好好地醒来知不知道?嗯?你醒来我就原谅你那天说的混账话,你要是……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周顺端着药进来,见到这副场景不由得也慢下了步子,轻声开口道,“国相大人,药来了。” 扶尔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强撑着笑意道,“给我吧。” 周顺,“诺。” 和张译一开始说得没错,从一开始许嘉对毒液的疯狂汲取,到现在的闭口不张,说明他的身体已经被□□到一个非常微妙的临界状态了,这种状态会让许嘉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却也让他的身体对冰度花产生了最大的包容,能不能解毒成功就看明天的冰度花了。 扶尔用帕子拭去从许嘉嘴角流下的药,手里端着琉璃碗,怔怔的愣了半晌,整个人看起来温软又冰透。而后突然端起手里的药一饮而尽,起身俯下,温热和冰冷相触碰,苦涩的药水顺着慢慢浸透进他干裂的嘴唇,随之一起落下的,还有扶尔眼角的泪。 许嘉啊许嘉,你可一定、一定要醒过来啊。 那天晚上扶尔做噩梦了,梦里的他又来到了那片黑色的沼泽地,依旧和上次一样漫无目的地找着许嘉的影子,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许嘉的名字,了无回音,但他却从未停下寻找的脚步。 好像找着找着就可以达到了尽头。 蓦地,眼前闪过一片红光,扶尔顿时觉得眼角刺痛不堪,痛苦地蹲下了身,再抬起头时,正对面处居然也站着一个扶尔。 不同的是,那个扶尔的神情讽刺而又倨傲,和他此刻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扶尔强撑着站起了身,警惕道,“你是谁?” 对面的那个“扶尔”闻此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后复又正视他道,“我是许嘉的爱人啊。” “许嘉不要你了,他要跟我走了。” -- 第90页 扶尔的瞳孔猛缩,挥袖道,“你胡说!” “我胡说?呵,那你倒是看看,你还能找到他不曾?” 扶尔咬着牙,连握着的拳都在颤抖,却找不到一句话可以反驳他。 那个“扶尔”得寸进尺地向他飘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嚣张的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朝他鼻子上轻轻地吹了口气,轻浮又不着调,而后挑着嘴角问道,“让我想想,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扶尔怒极地盯着他,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 那个“扶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两片同样冰冷的唇相触的时候,连带着汹涌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朝扶尔涌来。 他想起了许嘉。 想起了和许嘉的每一个吻。 主动的,被动的,凶猛的,热烈的,隐忍的,张狂的,交缠在一起的隐晦爱意。 瞳孔猛缩,自己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扶尔,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亲你的人是许嘉的话,该有多好?” 翌日下午的时候,张译在御乾宫始终等不到扶尔的身影,不由得疑惑地皱了皱眉,扶尔对许嘉中毒的事儿一直很上心,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来养着冰度花,怎么到现在了,反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嘶,莫不是……想至此,张译的心中大骇,连忙不顾周顺的呼喊声,快步朝埼玉殿赶去,果然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魔气,他抿紧嘴唇,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峻神色。 果然又陷进梦魇了,看来这心魔……甚是难缠棘手啊。 张译连忙用灵力帮他安抚,试图叫醒扶尔,却一点效果都没有。眼瞅着许嘉那边儿的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他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之下只能用灵力强行将扶尔体内的魔气压制住,扶尔也因此彻底陷入了昏迷,不过陷入昏迷也总比困在梦魇中要好得多。 张译这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要马不停蹄地朝御乾宫赶去,想着先帮许嘉解了毒,再回来慢慢地帮扶尔纾解体内煞气。 起初许嘉的身体对张译的灵力是很排斥的,他的灵力离许嘉还有半寸的时候,就被许嘉体内的妖力强行震开了。张译心中暗暗吃惊,看许嘉这样儿不过也刚化形没多久,更何况还只是只半妖,可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妖力,实在是令人惊讶费解。 周顺在旁边着急地问道,“怎……怎么了这是?” 张译抿了抿嘴,再次提气,试图将冰度花探入许嘉体内,这次倒是比上次顺利了很多,许嘉身上的妖力似是先伸出了几只触角,绕着冰度花闻了半晌,不知道闻到了什么,竟主动用触角将冰度花缠了个严严实实,裹入进了体内。 张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收回灵力的时候脑海里无端地响起了扶尔曾说过的一句话。 “冰度花一定会开花,而许嘉一定也会平安无事。” 周顺在旁边闲不住的问道,“然……然后呢,现在该做什么了?” 他其实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大多时候的周顺都是个人精儿,没有他看不懂的眼色,只有他不想看的情况。可是这次许嘉伤的实在是太重了,被直接从后向前贯穿了整颗心脏,躺在那儿随时就好像要断了呼吸似的,就连周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等。” 张译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冰度花在许嘉体内打转儿,散发着幽幽蓝光。因为这冰度花是扶尔用心头血养过的,所以肯定也带着点儿扶尔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许嘉体内的脉络竟神奇地自我纾解开来,多日静如死水般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许嘉痛苦地皱着眉,嘴里不停嗡动着“扶尔”的名字。 闻此,张译不由得“呵”了一声,挑眉腹诽道,哟,原来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 虽然许嘉的情况眼看着有所缓解,可是到天黑那冰度花都没有丝毫要开花的迹象,只是不停地发出粒子般的蓝光,与许嘉体内的妖力相互试探,最终再被吞噬。 周顺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二……二叔公,如果冰度花开不了花,会怎么样啊?” 张译用手摸着胡子,半晌后才开口说道,“开不了花,那小子的心脏就没得补,只有死路一条。” 许嘉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又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一切都和他隔绝开来,他似乎听见有人在断断续续的说话,但努力听了半天,也依旧听不真切。 他随着那个罩子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试图找到一个薄弱口可以突破出去,却走到哪儿都好像回到了原地,许嘉烦躁地用手狠狠地砸向那个透明罩子,顿时闪现出几道蜘蛛网似的金色裂痕,裂痕处还想外飘着金色光粒子,不过没过多久,罩子就又恢复如初。 许嘉颓败地背靠着罩子滑坐在地上,倏地太阳穴传来一下刺痛,像是有人用锥子贯穿了他的脑袋,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看见自己又变成了一个襁褓婴儿,又再一次地被孟歌行毫不犹豫地掷落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被埋在土里,绝望又无助地等着上天对他的审判…… 他看见自己一个人躺在房间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逆天的妖力而生生破碎…… 他看见自己被孟忠连一剑射穿了心脏,血流了整整一地都没有人来救他…… -- 第91页 他看见自己在被刺穿心脏时,□□怪那个鄙视又看不起的眼神…… “不过区区半妖,下贱的玩意儿。” 一股怒火从心脏直冲脑海,生生将他的眼睛熬成了红色。 拳头咔吧作响,手背显露出可怖的青筋脉络,惊人的力量感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在最深处的、被掩埋了好久的血性被成功唤醒,那一刻,许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杀光他们。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穿破罩子的声音让许嘉满腔的怒火瞬间变成了怔然,连握紧的拳头都忘了放下。 他茫然地抬起头,试图找到那个声音的方向,可是找了半天,都只看到了一圈儿朦胧的光,就好像那句话只是他怒极时候的一个幻想,但他的注意力却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全部吸走了,他双手抵在罩子上,抬着头,喉咙滚动带出了那个夜夜思念的名字,“扶尔。” 似是听到了他的回应,罩子那边又重新传来了扶尔的声音。 “许嘉,你这样不行的,瘦了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没人喜欢你了,我也不要你了。” 听至此,许嘉的手指蜷缩了下,坏透了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 “你明天一定要好好地醒来知不知道?嗯?你醒来我就原谅你那天说的混账话,你要是……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醒来。 要不然。 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开……开了!开了!开了开了!”周顺激动地简直要窜到房顶上去了,用手不停地拍着张译的肩,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许嘉的方向,“冰冰度花,开了,开了,二叔公,开……” 张译忍无可忍地一手挥开了他,“我眼没瞎,能看见。” 鸦羽般的睫毛像开扇般缓缓分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发出水波粼粼般诱人的光。周围的妖气迅速合拢,冰度花慢慢地彻底融入了他的心脏,将那个可怖的缺口填补如初。淡淡的光晕萦绕在许嘉周身,竟给他带来了一种令人折服的神性。他像是整个人脱胎换骨了般,不知道是不是周顺的错觉,他居然觉得许嘉长得比以前还好看了。 许嘉的目光漠然地从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停落在了张译身上,开口问道,“你是谁?” 张译闻此只是大大咧咧地扛着拐杖笑了笑,哎呀了半晌,卖弄着说道,“我是谁重要吗?”说罢,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挠了下头发,转身离去,边走嘴里还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曲,“行啦,你也醒了,老夫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嗐,差点忘了,那边儿还有一个等着救的呢。”他低头“啧啧”两声,小声道,“还真是上辈子欠小扶尔的。” 张译看似整个人出神似的走至门前,就被许嘉一道掌风定在了原地,也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现在早就被许嘉拍扁在门上了,张译急得跳脚,用拐杖指着许嘉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狼崽子!老夫我可是刚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 许嘉不耐地走到他面前,直接了然地问道,“扶尔在哪?” 还有。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有一个等着要救的? 什么叫上辈子欠扶尔的? 可是这些问题,当许嘉推开门见到扶尔的时候,就全部又塞回了肚子里,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对不起。 虽然之前张译用灵力暂且压制住了扶尔体内的魔气,但现在明显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若有若无的魔气勾着许嘉的鼻尖儿,直接将他的暴脾气全都勾了出来,他一手攥紧了张译的领子,竟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咬牙道,“你最好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咳嗽道,“你……你可悠着点儿,现在只有我能帮他纾解体内的魔气,打死了你可就……找找不到第二个了!” 闻此,许嘉直接将他整个人提溜到了床边,沉声道,“治!” 张译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向来都是他占别人便宜,欺负别人,哪成想能有一天被别人这么欺负了去,不过尽管心里憋屈,他还是立刻就开始帮扶尔纾解魔气。 扶尔现在没有灵力,在心魔的摧蚀下根本就挺不了多长时间。张译的灵力进入体内的一瞬,他的身体就突然放松了下来,直接逼出了一口鲜血。 这让在旁边的许嘉看得简直心惊胆战,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握紧,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张译踹开,将扶尔紧紧抱在怀里。但他的妖力只会引起扶尔体内魔气的兴奋,根本就帮不了忙,站在那儿又怕影响张译,只能默不作声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许嘉就蹲坐在房门口,以便房间里有什么动静他好第一时间冲进去。 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三个时辰,期间许嘉一动未动,就呆呆地望着地面,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是周顺忙活了半天也不见许嘉回宫,就料想着肯定是扶尔这边出了差错,刚赶过来就见许嘉一个人在那儿坐着,明明安安静静,却让人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心碎之感。 周顺走上前道,“皇上,更深露重,您也该回去休息了。” 回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一片沉默。 要是平日里周顺肯定就不会再劝了,但现在他却忍不住又劝了句,“皇上,您这身体也刚好,见不得寒,还是回去吧。” -- 第92页 这次,许嘉没再低着头不理人,而是抬起了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收回目光,看向了无边的夜色,“周顺。” 周顺道,“奴才在。” “你给我讲讲,这段时间都发生什么事儿了。”许嘉的喉咙滚动,眼眶莫名一热,“详细点儿,慢慢讲。” 第39章 周顺便将盛婉婉流产还有黑色双头蛇纹的事儿都禀报了一番,不过许嘉的神色一直都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听周顺汇报当日庙会的骚乱时,才开口问了一句,“查到那妖为何突然出现在庙赏的原因了吗?” 周顺道,“回皇上,西蜀那边儿的魔窟不知为何撕开了一个口,各种魔物就开始上街作乱,别说老百姓了,就连妖怪有很多都命丧于此,因此也有很多妖怪混在百姓中间,朝乾城这边儿来避难的。” “没这么简单。”许嘉道,“费这么大动静就只为在庙赏上吃几个人?还赔了自己的一条命?这生意不划算,妖怪也没这么傻。” 周顺思索道,“那依皇上的想法是……” 许嘉敛眸,淡淡道,“倘若那妖怪也并非本意呢?” 倘若这一切都其实是有人在暗中策划,在庙赏里有预谋地引出妖怪的呢? 周顺闻后垂首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嗯。”许嘉偏了偏头,蓦地轻笑了声,“对了,那妖怪呢?” 周顺道,“哦,那个妖怪啊,之前被二叔公放干了血提毒,现在应该还被关在牢里吧。” “留着,还有用。” “诺。” 对话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许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了?” “没……没了。” “哦。”许嘉又转过头,用舌头顶了下腮,问道,“毒是怎么解的?” “……”周顺心里千万个不愿意跟许嘉说这个事儿,生怕许嘉会一怒之下将养冰度花的罪责怪到他头上,明明是张译的主意,他可不想背这个锅。 况且现在扶尔不仅因此事闹得身体虚弱了不说,还因此生了心魔,这一笔笔的帐,许嘉肯定是要找个人算的,在这个紧要关头,周顺非常不想当那个冲到炮火最前方的人。但在许嘉有压迫力的注视下,周顺莫名觉得如果不说的话,一定会死得更惨,于是干笑了声,开口道,“其实这事儿吧,还得从你昏迷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为了救你不是贴了张告示吗,所以就……” 当听到扶尔试图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养冰度花的时候,许嘉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而周顺直接眼不见为净,低着头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然后便长吐了口气,低着头站在一侧开始装死。 许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还是那样坐在地上,双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膝盖上,漂亮的眼睛藏在阴影下,看不清思绪的心事重重。 不爽,很不爽。 不爽自己为什么要在那天跟扶尔吵架,不爽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混账话。 不爽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地最后还要扶尔来救他。 但更多的,是心疼,是心皱成一团儿似的呼吸不过来。 扶尔啊。 他的傻哥哥。 沉默长到周顺就算想在一旁装死也感到了浑身的不自在,可再借给他一百零八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在此刻主动说话,只能站在一旁接受着漫长的折磨。 就在周顺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许嘉终于主动开口道,“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周顺像是突然拿到了免死金牌,行了礼后就向外面飞退而去,可退到殿门时,还是没忍住转身回头看了眼许嘉——他还是那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却比周顺来时还要显得伶仃孤寂。 一直到天亮,紧闭的房门才被打开。 许嘉熬了一整夜,见门开了连忙站起身,睁大眼睛问道,“他怎么样了?” 张译本来想吓唬吓唬他的,可是一看他满眼的红血丝,到嘴的话转了一圈又变成了安慰的话,“算是暂时性压制住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需得找出他的心魔所在,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然的话,这么长久的拖下去,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许嘉不走心的“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在往屋里瞟,随后问道,“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吗?会打扰到他吗?” 张译看着他叹了口气,让开了身子。 许嘉立刻迫不及待地就飞奔到了床前,握着扶尔的手,凑上前去近距离地看着他,从眉毛看到眼睛,再从眼睛看到鼻子,而后是嘴巴,脖子,头发。 眼眶蓦地就又红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虚碰着他,哽咽道,“哥哥,对不起。” 手指下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随后扶尔有些慢慢睁开了眼睛,待到看清是许嘉时,费力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安抚他,可那笑容却在此刻和他惨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让许嘉心生愧疚,眼眶里的泪怎么也兜不住了,直直地砸在了扶尔的手背上,许嘉低头,轻轻吻着他的手,吻过泪划过的地方,不停地说对不起,说的简直要让人心碎。 扶尔费力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笑道,“你没事啦?” 许嘉喉咙哽咽道,“嗯。” 扶尔,“怎么还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嘉没有说话,摁着扶尔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死死地压着,低着头一动不动。 -- 第93页 心好痛,痛到要爆炸,痛到要裂开。 里面流着的是扶尔的心头血,里面住着的是许嘉的心上人。 许是因为冰度花在扶尔身体里待过十几日的缘故,他竟也感受到了许嘉此刻的难受和痛苦,于是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许嘉的头发,安慰道,“我没事。” “你没事,我也没事,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吗?” 许嘉抽噎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狼崽,哪还有在外面那种运筹帷幄的模样,可怜巴巴地抬起了眼,用嘴亲吻着扶尔的手指,答应道,“好。” 以后,我们可都要好好的呀。 许嘉不敢随意向扶尔提心魔的事儿,怕会引起他的反感,更怕会再次让扶尔陷入梦魇,这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慢慢详谈。所以张译便成了许嘉极力想要留住的对象,他吩咐周顺找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张译,务必要把人看好了。 正巧薛荣宝最近没什么事儿,现在许嘉又因为扶尔的事儿而整天心神不宁的,周顺就怕薛荣宝不识眼色又跑到许嘉面前惹是生非,便正好借此机会将薛荣宝派了出去。 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老疯子和小傻子相处得还挺好。张译每天带着薛荣宝要不就是去酒肆喝酒,要不就是去花柳之地寻欢,整天过得乐不思蜀,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倒也没说要离开的事儿。 可是许嘉就没他这么好过了,刚醒没几天就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其中最最紧要的就是盛婉婉滑胎的事儿了。 且说这盛婉婉滑胎之后,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出了点儿什么问题,成日里神神叨叨的,有时候坐在花树下就能发一天的呆,有的时候吃着吃着饭就突然大笑起来。 再加上许嘉前段时间昏迷,宫里的人都猜测盛婉婉一定是要被休了的,所以连带着宫里的侍女们都懈怠了不少。许嘉赶到雨蝶宫时,小枝正叉着腰训斥着那几个宫女,“怎么了这是啊?平日里娘娘对你们掏心掏肺,对你们多好啊,你,你还有你,上次皇上要打你们板子的时候,忘了是谁帮你拦下的了?现如今倒好,一个两个都上天了不成?连使唤都使唤不动了?” “皇上驾到——” 喧闹的声音立刻停下,全部都转向了门口恭声道,“奴婢参见皇上。” 许嘉背着手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儿,回头看了周顺一眼,默不作声地进去了。 眼见着许嘉离开,那几个宫女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见周顺吊着嗓子道,“拉下去!每个人五十大板!看以后谁敢再不长记性,都给我翻倍的罚!” 小枝得意地看了那几个宫女一眼,回声道,“诺。” 许嘉进去的时候,盛婉婉正坐在床上,往头上披了一个白色的薄质外衫,正在小声地数着手里的珠子,“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一,二,七,十三……” 许嘉的心头蓦地闪过一丝苦涩,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还记得刚在青秀宫见到盛婉婉时,小姑娘还张牙舞爪地瞪着他,怕他会伤了自己的孩子;后来进了宫,整个人反倒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直到前不久,这份微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小姑娘变成了小疯子。 许嘉没敢靠她太近,在离床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盛婉婉?” 盛婉婉似是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依旧在不停地数着床上的珠子,她每每坚持不到五个数就会重新忘记刚才数到了哪里,所以数得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 盛婉婉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思坚强的人。 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受到盛易的侵犯时也曾一度有过想要轻生的想法,是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才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这份简单又伟大的母爱支撑着胆小的她策划假死,支撑着她捱过后宫的每一个深冷夜晚,他们都觉得这个孩子对她来讲是累赘,是这个孩子毁了她,拖累了她。 殊不知,这也是她唯一的一份救赎。 后来呀,救赎没了,光也没了。 只剩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这无边的黑夜当中。 孩子呀,你下辈子,还会选我当你的妈妈吗? 下辈子,我一定做一个好的妈妈,好不好? 许嘉离开雨蝶宫没多久,就传来了盛婉婉在雨蝶宫自缢的消息。 一条白绫结束了她这草草而又荒诞的一生。 第40章 “禀皇上,盛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是否要传见?” 许嘉头痛地揉了揉鼻梁,他当然知道盛鸣觉找他来是为何,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现在就曝出盛婉婉流产和杨忠良有关,只能暂且地伤到他的羽翼,却并不能将他连根拔除。 他还需要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这件事就会是压垮杨忠良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到许嘉的指示后,周顺举着伞停在了盛鸣觉面前,说实话这份大哥对小妹的爱护之情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可就像许嘉说的,现在还不到时候,许嘉不可能因为一个盛婉婉而乱了整个棋盘。周顺叹了口气,劝道,“你回去吧,皇上是不会见你的。” 盛鸣觉意料之中地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直挺挺的跪在原地。 周顺知道多说无益,就把伞收好,放在了盛鸣觉的手边。转身走了几步后,又冒着雨跑回到盛鸣觉跟前,蹲下身来,认真地说道,“盛大人,如果您还能信周顺一次,周顺在这儿跟你担保,皇上一定会还盛姑娘一个清白。” -- 第94页 这番话让盛鸣觉死水般的眼睛有了些波澜,他的眼睛慢慢聚焦,落到了面前的周顺身上,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忽地讽刺一笑,开始说起了无关的话,“我在这儿朝廷中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我见证了三代皇帝的兴衰。”盛鸣觉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脸上滑落,“见了太多的明争暗斗,拉党结派。我自认一生并未做过有损于朝堂,有害于国民的事情,想尽办法想离中心的那个涡旋儿远一点,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我才发现,踏进了海里的人,又有哪个能不湿鞋全身而退的呢?” “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将婉婉送进了宫。” 许嘉到埼玉殿的时候,扶尔正抱着小承安在床上玩儿。他的身形蓦地一顿,连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几分,那日的不愉快甚至还历历在目。 “哥哥还真的想做小承安的阿娘啊。” “不是吗?前段时间哥哥央求我将小承安过继到你的名下。” “现在又在这里一口一个阿娘,难不成我说错了吗?” “还是说,哥哥不是想当小承安的阿娘,而只是想嫁给我而已?” …… “许嘉!” 扶尔率先看到了愣在了门口的许嘉,笑着开口唤道,“傻站那儿干嘛?” 小承安一听是许嘉来了,连忙就怕得要往扶尔的被窝里钻,只漏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偷偷瞥着许嘉,察觉到许嘉的视线后,又呲溜一下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扶尔笑着想要将他从被子里抓出来,“这样闷不闷啊?” 小承安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不闷!” 蓦地头上的被子被彻底掀开,小承安有些恼怒地抬起了头,“我说了不……” 话没说完就对上了许嘉的目光,小孩儿连忙又用手捂着脸,将头埋进了扶尔怀里。 扶尔没忍住“噗嗤”一笑,用手戳了戳小承安的头,“喂,可不是我掀的,是你的嘉哥哥掀的,你还要生气吗?” 小承安听完后立刻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奶生生的声音格外可爱,“不生气!” 扶尔带着笑意抬头看向许嘉,却在看到他紧绷的脸色时,唇边的笑一顿,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时,小承安就被许嘉一只手掂着领子提溜了起来,突然的升高让小承安悄悄地分开了两根手指,通过指头缝偷偷瞄着他,许嘉道,“小孩儿,我和你扶尔哥哥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好不好?” 说罢,也不等小承安说好,就提溜着他出去,把他交给了房嬷嬷。 再次开门进来的时候,扶尔正在叠刚才被小承安弄乱的被子,许嘉悄无声息地走至床边,突然俯下身从背后抱住扶尔,两只手交叠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就那么密密麻麻地铺撒在扶尔的颈间。 由于许嘉的突然靠近,扶尔先是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而后又被过近的距离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僵在了原地,却潜意识地没有推开许嘉。 许嘉也不说话,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抱着,下巴抵在扶尔的颈窝里,还是扶尔率先败下阵来,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许嘉?” 许嘉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嗯。” 扶尔侧了侧身,因为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所以现在两个人的姿势更像是许嘉环抱着他,不过扶尔暂时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妥,而是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许嘉没吭声,只是沉默地将头埋在了扶尔的颈窝处,整个人像只大型犬一样。 比起刚刚后抱的动作,这样面对面的拥抱更加具有侵犯性,存在感强烈到就算扶尔想忽视都难,他顿了一下,刚想伸手将他推开时,却又犹豫了,因为现在的许嘉就好像个一推就碎的娃娃般,让人舍不得拒绝。 察觉到扶尔的包容,许嘉甚至更加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些,推着拥着将扶尔逼到了床上,一只腿从扶尔的膝弯儿下绕过去,另一只腿抵着扶尔的后背,试图让扶尔直接坐在他的腿上。 这就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扶尔用手推了他一下,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许嘉。” 许嘉闻此后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埋在他的颈窝间轻吸了口气,“对不起。” 扶尔一愣,连推拒的动作都顿住了,半晌后,随即双手捧起许嘉的脸,让他从自己的颈窝处抬起头,笑道,“许嘉,你知道从我醒来后,你已经跟我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吗?” 许嘉的眼眶又没出息的红了,“可是……” 可是真的就是好对不起好对不起啊…… 他说了那样的混账话来羞辱他,气他,扶尔却还舍命养冰度花,只为了帮他争取多一分解毒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这儿,许嘉的心就愧疚得碎成了一片儿一片儿。 “可是。”扶尔用手摁住他的唇,温柔的笑道,“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许嘉。” “我原谅你了。” “所以,不用再说对不起了。” 许嘉感受到唇上的触感,蓦地有一种想咬他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只是轻轻地,很轻很轻地咬了下扶尔的指尖儿,而后拽下他的手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啊?” 许嘉笑了笑没说话,用手牵着扶尔的手在自己的胸前摸索,“你自己找。” -- 第95页 扶尔的指尖微缩,倏地碰见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是你在信里提到的玉佩?” 许嘉从怀里掏出那块儿成色绝佳,玉透冰彻的玉佩,“原来你还记得,好看吗?” 扶尔高兴地接过那块儿玉佩,玉佩上简简单单地刻着“扶尔”二字,旁边还雕了一朵小小的花,“这是什么花啊?” 许嘉,“瑾簪花。” 扶尔,“为什么要雕这朵花?” 许嘉抬眼,“因为看到这个花儿,我就想到你了。” 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会想到你。 扶尔的手指慢慢抚过那些纹路,问道,“雕了多长时间啊?” “也没雕多长时间,就是想你的时候就刻一下,原想着庙赏的时候就能送给你的。” 扶尔一顿,抬起头,笑了笑道,“我现在收到也很喜欢。” 许嘉,“哥哥,我在御花园儿种了好多的瑾簪花树,待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扶尔,“好。” 扶尔的身上还一直挂着原来望朔派的那块玉佩,成色做工也算得上顶级了,扔了也怪可惜,摘下来又没地方收。许嘉道,“那这块儿旧的就给我吧。” 扶尔,“你又不是望朔派的弟子,要望朔派的玉佩做什么?” 许嘉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解掉那块玉佩,手指从“扶尔”两字轻轻摩挲而过,笑道,“哥哥,对于我来说,这才不是什么望朔派的玉佩。” “我看到这块儿玉佩,只会想起你。”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反着黑光的路面,昏黄的油灯,还有“啪嗒”应声而落的牢锁。 那日足有两人高,三人宽的□□妖现在只剩下了一张皱巴巴的皮,唯剩两只眼睛圆凸凸地格外明显,他的蹼爪无力地向下垂,似是被打断了筋脉,绿油油的表皮上还泛着一层恶心的油光。 许嘉面无表情地举起一把刀,向他瞪圆的眼睛刺去。 黑乎乎的血顺着把柄流了下来,濡湿了许嘉的指尖,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直接随手抹在了外套上,然后将外套脱掉扔在地上,不出片刻,原本干净整洁的外套就已经被染得一片污黑。 □□妖发出一声泣似婴儿的惨叫,而后睁着唯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怨恨的目光在看清是谁时,又变成了轻慢的傲意,不以为然地“呱”了一声,小孩子哭喊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荡,“呵,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那天的半妖小畜生啊?有何贵干啊?” 许嘉心中最介意的地方被他踩了个遍,怒极反笑,“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东西嫌自己活的时间太长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死?” “反正我已经被那臭道士废了满身的修为,这辈子也没脸面再回西蜀了,我怕什么?”□□妖狰狞地怪笑着,“倒是你这个小畜生,半妖身份掩藏的还真真儿的好,居然在这儿还混了个什么皇帝?哈哈哈哈,果然是愚蠢的人类。” 许嘉低着头淡笑了下,没反驳他。 西蜀□□怪继续说道,“喂,小畜生,你知道若是你半妖的身份被曝光,会有多少大妖赶来乾城要你的命吗?哈哈哈,到时候这乾城可就热闹咯。” 许嘉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小刀上沾到的血,偏了下头道,“你确定你能活到那时候?” “我活不活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怪说到这儿停了下,眯着剩下的半只眼睛猖狂道,“你觉得你又活多久呢?” “知道为什么人类容不下半妖吗?因为他们害怕。”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妖族也要视半妖为死敌,要将你们赶之杀绝吗?” “因为我们感到羞耻。” “你们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提醒我们,我们的血脉和低贱的人类曾经存在过苟合。”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容下你?” 放肆的笑声在逼仄的牢房内不断放大,挑战压迫着听者的每一根神经,“就算我死了,也永远比你这只半妖来得高贵。” 刀上黑乎乎的血迹终于被擦干净了,许嘉无声地抬起眸,静静地看了他不到半秒,而后薄唇微启,似乎还带了点儿愉快的笑意,“是吗?那你就先去死吧。” 应声落下的,还有刚擦干净的那把刀。 足有半个人头那么大的眼珠被从中间刺穿,许嘉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啧啧”两声,烦躁地嘀咕道,“又脏了啊……” “脏了怎么办呢?” 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地偏头思考,而后勾起的唇角带起一股凉意,“脏了,就全都消失好了。” “毕竟,眼不见为净。” 连刀柄都齐数没入,从外面看,甚至看不到那浑圆的眼球里藏了整整一把刀。 许嘉从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被正午的太阳晃了下眼睛,随后他有些懒散地眯了下眼,身上的衣袍上还沾带着溅上去的污血,但脸上的笑却莫名得有些天真浪漫,好似只是一个刚下书堂的少年郎。 蓦地,耳边又想起了那个尖锐的声音。 “不过区区半妖,下贱的玩意儿。” 思绪因为记忆中的这句话而暂且被打断,连脸上的笑意都变得有些冰冷骇人。 周顺小心翼翼地弯腰上前,“皇上,要回御乾宫用膳吗?还是去埼玉殿?” 许嘉低下微抬起的头,注意力收回几分,声音沙哑道,“去,将里面□□精的左臂膀砍下来,上面有东西。” -- 第96页 周顺,“诺。” 许嘉微点了下头,正准备起步离开时,蓦地又顿住身形道,“其余的部分剁成碎。” 周顺闻此惊讶地抬起了眸子,只听见许嘉冰冷地吩咐道,“喂狗。” 对于□□怪的话,许嘉说是不在意是假的。 在他的心里,一直最耿耿于怀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半妖身份。 只要他还是半妖,就生生地比所有人都低了一头,甚至没有人会拿正眼瞧他。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只要他半妖的身份暴露,就一定会被赶尽杀绝。 许嘉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天下之大,竟真的就没有他可以容身的地方。 虽然那□□怪满嘴的屁话,但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容不下半妖。 他一定要尽快拿到莫须令。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轩丽宫内。 蕙妃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看到玉珑进来,连忙走上去问,“爹爹呢?爹爹有说什么吗?” 玉珑行礼道,“回娘娘,老爷说了,让娘娘先稍安勿躁。现在情况特殊,他不方便前来宫里探望,唯恐皇上在此时对娘娘起了疑心。” “稍安勿躁?我还怎般稍安勿躁?!”蕙妃气急地转过身,将茶灶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眼眶发红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还不结案?明明证据有,证人有,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拖着?”说至此,她突然像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般睁大眼睛,用手捂着嘴,转身攥着玉珑的胳膊问道,“你说现在皇上醒了,皇上那么喜欢悯妃,你说他会不会暗地里在查这件事情?你说他会不会发现黄大夫是我找人假扮的?” 惊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头,愣怔着一步步后退,“不要,我不要这样,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我是皇后……” 蕙妃蓦地哈哈大笑起来,样子居然有些癫狂的病态美,她边说边转着圈儿,像是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造的美好梦境当中,“我是皇后,我是皇后哈哈哈哈……” 玉珑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中苦涩。 玉珑明白,当皇后一直以来都是蕙妃心中的一个结,从前楚明皇在的时候,蕙妃就一直被孟歌行压一头,后来到了朔瑸皇,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却又面临着破碎的可能,这其中的酸涩滋味,旁人又怎能知晓呢? 她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皇宫,一辈子都想成为这中宫的后。 似乎除了这个,她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活下去的目标了。 玉珑蹲在地上,用手强行掰开她的手,劝道,“娘娘,现在事情还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一切都还有余地啊娘娘,您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您得站起来,您得走到最高的地方去,您是要当皇后的人呐娘娘!” 蕙妃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些清明,她有些慌乱地反握住玉珑的手,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刚刚的话,“对!你说的没错,我是要当皇后的人!我……我要振作起来,我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你去,你再去找爹爹,你跟他说,不能放弃我,我是要当皇后的人,你让他帮帮我,让他帮帮我啊!” 说起杨忠良,其实他现在也一个头两个大。前些日子因为忙着别的事儿,而疏忽了蕙妃,哪曾想到她就给他惹出了个这么大的麻烦来?居然敢背着他偷偷使用杨府的暗卫,简直是胆大包天! 做就做了吧,还做得到处都是马脚,现在连善后都是个问题。 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况且皇上就算再宠爱盛婉婉,现在人都死了,他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要为了一个死人来和他整个杨家闹翻脸面吗? 这划不来,杨忠良胸有成竹地摸了把自己的胡子,肯定地想道,皇上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他想的,确实也是许嘉所担忧的。一件这样的事儿根本就掀不翻根深蒂固的杨家。 可……要是再加上一道谋杀皇帝的罪名呢? 周顺按照许嘉吩咐的,将那□□怪的胳膊砍下来,仔细做了盘查,发现那胳膊上竟被施满了奇奇怪怪的咒术,这咒术是肉眼看不见的,还是张译那个老疯子拿出张符咒,神神叨叨地念了半天,黑色可怖的符咒才慢慢显现出来。 待许嘉再想问关于这符咒的事时,那老疯子又卖起了关子,摇着头闭着眼道,“说了半天了,老夫的口怎么这么渴呢?” 许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道,“周顺,备酒。” 耐不住老疯子的死缠烂打,许嘉只能让周顺先行回去,告诉扶尔今天的晚膳不能回去吃了,而后便留下来准备和张译死耗。 老疯子嘴里咿咿呀呀着,赤脚掂着刚备好的酒往院子里走去。待许嘉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双腿盘在一起,仰头喝着酒,抽空还看一眼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色可真好,照得这个小院子就像是误入了一个澄澈的小仙境。 许嘉也不拘小节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老疯子把酒壶递给他,他也学着张译刚才的样子仰头饮酒。 张译突然打了个哈欠,道,“我都想好了,过段日子小扶尔的伤养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我就带他一起去南岐玩儿,嘿,南岐可好了,我之前就去过一次,美女还有……不是,你这小子喝个酒怎么还能呛到呢?”说罢他一把抢过许嘉手里的酒壶,“不会喝酒别喝。” -- 第97页 许嘉睁大眼睛问他,“谁同意你带他走了?你别自作多情行吗?” “……”张译瞥了他一眼,“他自己同意了啊。” 许嘉,“不可能!” “真的,不信你去问他?”张译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当时都说好了,我帮你解毒,他就跟我走。” 闻此许嘉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冷哼道,“您趁火打劫这一套玩儿得还挺溜。” 张译咧嘴笑,“过奖过奖。” 许嘉,“不可能,你别想了,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把他带走。” 张译直接一巴掌招呼在了许嘉的后脑勺上,在他震惊的注视下,用手指着许嘉开始讲道理,“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良心?啊?小扶尔是为了救谁才舍命要养那个冰度花的?是为了救谁才把身体搞成现在这样的?”他边说边用手拍着地,一条一条的都跟许嘉讲清楚,“还有那心魔,是为了谁才生的?哦,现在你没事儿了,就不管他的死活了?我带他去南岐图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他治病,你小子到底懂不懂?” 南岐的气候温润,风土人情淳朴,到处都是好山好水,随便找一座山都是疗伤的圣地。 对于扶尔这种有心魔的人来说,更是不二之选。 许嘉抿了抿嘴,垂眸道,“我会管他的。” “你管?你告诉我,你怎么管?”张译的一双眼睛混沌不堪,却透着灼人的光,似乎任何的污秽和谎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犯心魔的时候,你除了在一旁干坐着,还能做什么?” 许嘉咬了咬牙,却找不出一句话可以反驳。 张译看他这样儿,反而叹了口气,连语气都变得随意了不少,“你也放心,小扶尔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许嘉顿了两秒,依旧固执地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张译喝了一半的酒又拿了下来,怒斥道,“难不成你想让他死?还是你觉得他离了你就不行了?” 许嘉的下颌线绷紧,闻此后立刻抬起了头,目光清澈又肯定,“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也绝不会独活。” “不是他离不开我,是我,是我离不开他。” 第41章 张译被他的这番话弄到瞠目结舌,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而后注意到哈喇子都快流下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用袖子擦了下,转过头,开始闷不做声地喝酒。 他喝酒,许嘉就坐在一侧不动,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各揣心思的坐着,圣洁的月光在小院子里流窜,却又和这满室的精密巧妙融合。 最后,张译喝得迷迷糊糊地仰面躺在了地上,手里的酒壶滚落在一侧,嘴里又开始哼那些不知名的淫词艳曲。不大不小的声音吸引回了许嘉的注意力,他低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不爽地顶了下腮,这才想起来自己留下来陪张译死耗是为了打听咒术的事儿,怎么到最后胡扯八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许嘉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时,蓦地听清了张译现在嘴里面哼着的那首小调。 “狗皇帝,莫须令,召我望朔为其狗,狗来狗去狗一切,中原皇帝狗东西。” 许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望朔望朔藏宝贝,宝贝藏在深山里,让我再来瞅一瞅,看看磨渊小宝贝。” 许嘉起身的动作就那么直接僵在了半空,瞳孔因为惊讶而猛地缩小,整颗心脏疯狂又无节律地跳动着,似乎又什么东西即将就要喷薄而出。 张译打着酒嗝又翻了个身,正好对着许嘉的方向,嘴里依旧在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 “磨渊磨渊抱一抱,我的扶尔小宝宝。” 许嘉,“……” 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眼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张译,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方小院儿。 表面看起来和平常别无二致,其实心脏跳到快要爆炸,许嘉抿了抿唇,走到无人的角落,才敢靠着大槐树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扶着树干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猛吸一口气,而后在树上重重地捶了一拳,树叶簌簌地落了满身,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磨渊…… 上古神器磨渊,已经消失了整整五千年的磨渊…… 居然被藏在望朔派里! 怪不得这么些年望朔派一直都隐居在青石山上,莫为其弟子都找不到它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 他赌对了。 磨渊,上古八大神器之首,为女娲补天断袖时所化,可以荡性洗气,结拥纯元。 只要能拿到磨渊,就能洗荡掉他体内剩下的人性,他就能成为一只彻头彻尾的全妖。 就不会连一只小小的□□怪都敢轻视他,侮辱他,看不起他。 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不得其所。 就不用再在人群里藏起尾巴装人,在妖族里装有耳朵装妖。 只要能拿到磨渊。 许嘉回到御乾宫的时候,居然发现扶尔正在内殿等着他,他有些惊讶地关上了门,朝他走过去,“哥哥,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扶尔有些别扭地咬了下唇,嘀咕道,“没……没什么,我就来看你一下。” 那现在人看到了,然后呢? 扶尔抬眼,两人对视不到半秒,他就抢先移开了视线,抿了下嘴角而后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那……那我就先走啦,你……那个,晚安。” -- 第98页 擦身而过的时候,被许嘉有预谋地拽住了胳膊,许嘉偏头,两人对视,而后许嘉忽地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许嘉笑了下,问道,“就这样?” 扶尔的视线有些躲避,躲避来躲避去就落到了许嘉的手上,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用手握住许嘉的手,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他这一说,许嘉才注意到指关节到处都是鲜红的擦伤,许是刚才捶树的那一下弄伤的,他握了下拳,不以为然道,“没事儿,明天就自己好了。” “这怎么行。”扶尔有些期待地抬起了头,甚至还有点小确幸,“我帮你包扎吧。” 扶尔自以为掩藏情绪掩藏的很好,却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刹就已经暴露无遗,那点儿想留下来又恰巧找到借口的小心思无处遁形。扶尔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许嘉的手,却立刻就被许嘉反握住了。 扶尔有些怔然地抬起头,就看见许嘉装疼道,“哎呀,疼死我了,嘶,哥哥快点帮我包扎一下,要不然肯定就好不了了。” 扶尔,“……”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许嘉坐在一侧静静地看扶尔帮他包扎伤口,心里想的却是自从扶尔这次醒来后,对他的依赖明显比以前要多了,就比如之前的扶尔是绝对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半夜来找他的。黏着他想让他陪自己,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别别扭扭又可可爱爱。 头顶上倏地传来一声轻笑,扶尔抬头,问道,“你笑什么?” 许嘉用手撑着脸,两只眼睛像是淬了光,“高兴。” 扶尔,“为什么高兴啊?” 许嘉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手心,“你来主动找我,我当然高兴了,特别是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候。” 扶尔被他说得红了脸,松开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小声道,“包……包好了。” 许嘉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满意地点了点头,“越来越熟练了。” 扶尔,“嗯。” 好像又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扶尔咬了下唇,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赖着不走很奇怪,可他见不到许嘉的时候,心里总是痒痒的,脑海里面也一直叫嚣着一个念头:去找他,去找许嘉。 他觉得他病了,或许和心魔有关,却又不好意思和任何人开口。 许嘉也想到了扶尔的反常或许是和心魔有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脑海里面又浮现出了刚才张译说的那些话。 “你管?你告诉我,你怎么管?” “他犯心魔的时候,你除了在一旁干坐着,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你想让他死?还是你觉得他离了你就不行了?” …… “二叔公今天和我说……”许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答应他,等我毒解了就和他一起走。” 扶尔一愣,随即点头道,“嗯。” 不断敲打的手指顿住,许嘉的眼色变得晦暗不明,舔了下嘴角说道,“他说,打算带你去南岐,说是那边的气候很好,适合养伤。”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然地紧握成拳,扶尔顿了两秒后,继续点头道,“嗯。” 许嘉在得到他的回答后,抬起了头望向他。 扶尔正低着头,从许嘉的角度看,只能看到扶尔的侧脸还有在光影下细细的小绒毛,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而后才继续说道,“哥哥,你知道南岐有多远吗?” “远到就算是骑马日夜不停地走,也要走上整整半年。” “如果你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无所谓吗?” 扶尔的瞳孔骤缩,猛地转过头来与许嘉对视。 他本就因为心魔的事儿对许嘉分外敏感,现在听到许嘉说“再也见不到了”,居然直接带出了哭腔,咬着嘴唇才不至于让眼泪掉下,他用力甩了甩头,眼眶里的泪瞬间摔落,顺着脸颊滑落到手背上,“我不要。” 许嘉被他盯得心都要化了,却还是硬着心肠继故意说道,“可是不走的话,哥哥的心魔太危险了,留在这儿没人能帮得了我们。” 扶尔垂下眸,攥紧拳头用力到肩膀都在打着颤儿。 许嘉觉得自己简直是坏透了,扶尔对他那么好,他还专说这些话来吓唬他,威胁他,可是……可是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让扶尔主动说出心魔到底是什么呢? 只有知道了,才能彻底解决。 许嘉一边握住扶尔的手,一边坏心地诱哄道,“哥哥也不想走,对不对?” 扶尔看了他一眼,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许嘉,“那哥哥告诉我,欺负哥哥的这个心魔到底是什么,我帮你一起解决它。只要解决了它,哥哥就不用走了,对不对?” 两个“对不对”直接将扶尔的理智全部带走了,他痛苦地弓下腰,将脸埋进自己的手心里,晶莹的泪顺着指缝流出。 “是……是我自己。” 许嘉愕然,张着嘴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从座位上起身,蹲到地上,停了一会儿后,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扶尔颤抖的肩膀,大脑一片空白,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一坐一蹲,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尔的情绪已经稳了下来,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带着水光盯向许嘉的方向。 许嘉的心倏地就疼了一下,伸出手碰了碰扶尔的眼睛,却又不敢用力,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别哭。” -- 第99页 许嘉发现,只要每次扶尔一哭,他的大脑就会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要说什么,只会重复着那同一句没用的“别哭”,思至此,许嘉咬了下舌尖儿,顿了几秒后开口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想今天晚上在这儿睡?” 闻此,扶尔整个身体都向后瑟缩了下,就是这一动作,让许嘉的瞳孔猛缩,明明已经心花怒放,却依旧绷着脸不敢笑,生怕再把人羞回了去,顶了下腮才堪堪忍住笑意,开口道,“哥哥沐浴过了?” 扶尔,“嗯。” 许嘉,“那哥哥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等会儿就来。” 扶尔,“好。” 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扶尔的理智才稍稍回拢了些,刚才他整个人哭得脑袋发懵,全凭潜意识在与许嘉交流,现在躺在床上,“砰砰”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碎耳膜,扶尔咬了下嘴唇,心中想道,所以……其实在他的潜意识中也是想留下来的,对吗? 被子被人向上扯了扯,许嘉翻了个身,正对着扶尔的背,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扶尔的颈后。 扶尔顿时汗毛倒竖,忍不住悄悄向里面挪动了一点儿,却被许嘉抓了个正着,摁着手臂强行将他翻了个身。两双眼睛在黑暗中相互对视,是与往常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情愫交流。 许嘉的声音莫名就哑了许多,“睡不着?” 扶尔,“有点儿。” 许嘉,“会做噩梦吗?” 扶尔抿了下唇,犹豫了下,说道,“会。” 许嘉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看来这心魔还真的挺严重的,已经打扰到扶尔的正常睡眠了。不过刚才扶尔说心魔是他自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扶尔有和自己过不去的结?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是在青石山上发生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许嘉突然觉得自己对扶尔的了解还是太少,对他以前的事一无所知,于是开口问道,“你原来在青石山上的时候,有人欺负你吗?” 扶尔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以前的事儿,但还是乖乖地回答道,“没有。” 许嘉笑,“那你有没有欺负别人?” 他本意只是想逗逗扶尔,谁知扶尔犹豫了下,居然真的点头道,“有。” 许嘉的兴致来了,一只手枕在脑后,“说说?” 扶尔,“就原来在山上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们会偷偷地把我的饭藏起来,我就只能喝凉水。后来有一次,我练功到深夜,出来的时候就又没有饭了,我就偷偷地把他们的饭吃了。” 这哪是欺负别人啊?不还是被别人欺负么? 许嘉喉咙滚动了下,用手摸着扶尔的头发,问道,“后来呢?” “后来……”扶尔道,“后来二叔公发现了后,把他们都教训了一顿,就没有人敢再藏我的饭了。” 其实还有一段儿扶尔没说,那天半夜他吃了师兄的饭后,隔天就被举报到大长老那里去了,他不善言辞,对面又人多势众,吃亏的只能是他,大长老就又罚了他三天面壁思过。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惩罚,才引起了二叔公的注意,才有了后面的教训。 许嘉不摸他的头发了,改为捏他的手,“他们为什么要藏你的饭啊?” 扶尔,“二叔公说是我练功练得太好了,他们嫉妒我。” 许嘉“噗嗤”一笑,“别人嫉妒你,你感觉不出来吗?还要二叔公告诉你。” 扶尔轻叹了口气,“我不太明白嫉妒到底是什么。” 大长老说,他天生就对感情迟钝,倒也不是说没有情感,他有怜悯,有善心,有近乎神性一般的宽容,却唯独少了人类的喜怒悲欢,又或者说他很少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这样的人,是天生的的剑道者,也是最容易修仙成功的人。 可是现在的他,不仅把一身修为都弄没了,身体也虚弱不堪,还有心魔傍身。 实在是世事难料,天命既定。 许嘉的大拇指上有一层细细的薄茧,从扶尔的脸上擦过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没事儿,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开心就好。” 以后不会再有人抢你的饭了,以后的好东西都是你的。 扶尔鼻尖儿一酸,被蛊惑了般开口道,“许嘉,我想抱抱你。” 话音刚落,许嘉就一把将他捞进了怀里——这是一个分外有安全感的拥抱。 他的下巴抵在扶尔的头顶上,一只手从扶尔的脖颈间穿过,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将人抱了个严严实实。一边抱还一边轻笑道,“想抱就抱,抱多久都行。” 如果不好意思主动伸手的话,只要那样看我一眼,无需多言,我便会伸出手主动来拥抱你。 扶尔自从生了心魔之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都会陷进那同一片的沼泽地,可是奇怪的是,昨天在许嘉怀里的时候,居然离奇地睡得很香很沉,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乍泄,许嘉早就起床去上早朝了,旁边的位置冰冰凉凉。 扶尔喉咙滚动,抬起胳膊遮在自己的眼睛上,过了一会儿,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就算有点奇怪。 就算有点不受控制了。 但是。 是真的好开心啊。 所以去他的吧,许嘉说了,他只需要开心就好。 所以那些想不通,搞不明白的事情就暂且放一放吧。 -- 第100页 所以有的时候随心所欲一下,原来是这样偷欢儿似的幸福感。 第42章 蕙妃在轩丽宫里惴惴不安了多日,终于在收到封后大典的诏书时,放下了悬挂已久的心。 周顺收起诏书,弯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封后大典的日期终于定了下来,就安排在年后,也是图个吉利的意思。皇上特意交代,要娘娘这些日子多做些准备,最近天气也冷了,千万要切记养好了自己的身子骨。” 蕙妃接过诏书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却还是镇定地笑道,“有劳周公公了。” “玉珑。” 站在一旁的玉珑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了周顺手里,行礼道,“周公公,这是娘娘的一些心意。” 周顺倒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荷包,而后便告辞离开了,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正好可以用这钱请裴宇喝顿好酒。 见周顺离开,蕙妃的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玉珑在旁边扶着她的一只手,唤道,“娘娘……” 蕙妃激动道,张口的一瞬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玉珑,你听见了吗?” 玉珑,“回娘娘,听见了,皇上说要在年后就举行封后大典呢。眼瞅着这年也马上就要到了,过不了多久,娘娘您就是这中宫的后,再也没人敢压咱一头!” 蕙妃有些慌乱地笑道,“去,去尚衣局,去让她们好生准备大典的时候要用的衣服,出一点差错,本宫定要拿他们的脑袋!” 玉珑,“娘娘放心,玉珑会全程盯着的,定不会让这些下人出了乱子。” “好,好,好。”蕙妃扶着自己的发鬓,一时间东走走西走走,竟不知道该站在何处,最终停留在了刚才接诏书的地方,顿了两秒后,蓦地用手捂住脸蹲了下去。 就在玉珑准备拿帕子蹲下身去劝的时候,蕙妃突然爆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一阵一阵。 回荡在整个轩丽宫,久久不散。 据张译所说,那□□怪的胳膊上所画符文是古老秘法中一种,可以在瞬间就激起妖怪的凶性。施符人和妖怪之间也会存在一种联系,方便施符人可以远程进行控制,也就是说,在施符人的身上,也必定存在着与之一脉相传的符文。 许嘉,“那催动这个符文呢?是不是需要满足一些特定的条件?还是说只靠意志?这是不是对施符人的要求太高了?” 如果说只靠意志的话,那确实可能得是专业的术士才能办到。 张译昨天醉的不省人事,宿醉醒来头痛欲裂,还一大早就被许嘉毫无人性地从床上拽了起来,现在正窝着一肚子的气,不耐烦地说道,“就那个小玩意儿的符咒,哪还需要什么术士?普通的成年男子就可以做到。” 许嘉,“那到底是怎么催动的呢?总不能是随机的吧,这也太……” 张译一拍桌子,瞪眼道,“你小子怎么话这么多!” 许嘉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脾气,心中却暗骂道,好一个老疯子!自己爱喝酒不说,酒醒了还要耍这般酒疯! 薛荣宝端着醒酒茶走了进来,这次倒十分有眼力见儿地上前帮张译揉着肩,还一边将醒酒茶递上,“师父您醒醒酒,消消气。” 周顺挑眉想道,哟,这小子几日不见,长进还真不小。 张译被薛荣宝哄开心后,才又开口慢悠悠地说道,“那□□怪的胳膊上还敷了一层银尸粉,如果你能找到的话,那施符人的左胳膊上一定有伤。” “因为银尸粉必须是用施符人自己的血肉碾碎成泥,再加以施法,才能对想要控制的妖怪起作用。” 许嘉,“所以是通过那银尸粉控制的?” “嗯。”张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咗了一口道,“只要施符人再次用刀划破自己画符文的地方,妖怪自然就会有感知,便会凶性大发。” 许嘉皱了下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子,腹诽道,可是造成这场骚乱有什么动机呢? 如果那□□怪真的是被故意放出来的,那当时他们都尚在内院吃宴,所以这肯定不会是冲着他去的,难不成是冲着扶尔去的? 谁会想害扶尔? 害了扶尔对谁能有好处? 许嘉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为了避免上次在幽阁的情况,所以许嘉早就把扶尔的实权收回来了,怕的就是孟忠连等人再向他下手,那如果不是朝中大臣,难不成又有一股他不知道的势力已经潜入乾城了? 许嘉有些疲倦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怪的声音。 “喂,小畜生,你知道若是你半妖的身份被曝光,会有多少大妖赶来乾城要你的命吗?哈哈哈,到时候这乾城可就热闹咯。” 不会的。 这事儿不是冲着他来的,再说他从来都没有去过西蜀,半妖的身份也一直隐藏的很好,怎么会突然之间被发现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动机,那接下来的搜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当许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译“啪”的一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用眼神示意了薛荣宝一眼,后者立刻就对他摆了个“知道了”的手势,拉着周顺就往外走去,“干爹干爹,走啦走啦,我师父有话要和皇上单独说。” 周顺被他推着走,诧异地挑了下眉,不错嘛小子,现在连眼色都会看了? -- 第101页 门被关上,周顺看了眼头顶的太阳,蓦地心里想裴宇想得痒痒,就像趁着这个机会偷溜去看他一眼,薛荣宝却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开,他停住,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薛荣宝,“干爹你去哪啊?” 周顺,“没去哪,就随便转转。” 薛荣宝,“哦。” 又继续跟,周顺烦躁地转过身用手指着他,“别跟着我!” 薛荣宝委屈了,用手搅着衣服道,“为什么呀?不是随便转转吗?” “……”周顺,“有点私事儿,你先回去吧。” 薛荣宝闻此反而凑了上来,“什么私事儿啊?” 周顺,“……”行吧,刚才夸他的那些话全部收回。 原来不是有长进了,原来是只能看懂张译一个人的眼色。 薛荣宝,“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周顺,“……” 薛荣宝,“啊干爹,该不会是有人在找你的麻烦吧?是有人欺负你吗?” 周顺,“……” 薛荣宝。“你说话呀,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周顺,“你帮不到。” 薛荣宝,“为什么呀?” 周顺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我去找你嫂子!你帮什么忙?” 薛荣宝闻此惊讶地捂住了嘴,再也不敢跟着走了。 屋内,张译凉飕飕地瞥了许嘉一眼,将手放在嘴前干咳了一声,“听说,昨晚扶尔在你那儿过的夜?” 许嘉一愣,随即笑道,“没想到二叔公的消息还挺灵。” “……”张译道,“许嘉,我劝你一句,扶尔不是那种随便玩玩儿的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许嘉脸上的痞笑逐渐淡了下去,两只眼睛发出炯炯的光看向张译,“我没玩儿,我认真的。” 张译挑了下眉,不可知否,而是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现在在扶尔心里,还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弟弟?别说□□之事,就连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情绪他都很难产生共鸣。许嘉,你想要的,扶尔未必能懂。” 许嘉,“他并不需要懂,他只需要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张译笑,“那你呢?就这么成天和他不清不楚地在一起?让他误以为兄弟之间也是可以同床共枕?甚至行床笫之事?就这么天天哄着他,骗着他,让他像个傻子一样?” 放在膝盖上的拳握紧,许嘉道,“我没有把他当成傻子,我说他不需要懂,是不想他因为这些事情而烦恼忧心。” “可是他必须懂,不是吗?”张译直勾勾地抬头望向他,“没有人可以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就算是再想逃避的事,也总会有要面对的一天。” “毕竟,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力气再次加大,连指关节都泛着白,许嘉道,“我不想逼他。” “呵,不想逼他?”张译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想逼他?还是怕事情说开了后,扶尔会因为接受不了而离开你?然后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许嘉的下颌线紧绷成了一条线,心中所有的顾虑被当面撕开,他却仍不躲不避地回瞪过去,“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外人没资格插手。” 张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说不过了就拿这套说事儿?什么外不外人的,就凭你和他同床共枕了一晚,你就成内人了不成?那要是这么算的话,小扶尔和我不知道在一棵树上睡过多少次了呢,你是外人才对。” 许嘉彻底被激怒,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而张译似是早有预料似的,也一掌落了下去。 两股力量在小小的方木桌上相遇,而后撕扯、争执,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桌子在这样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下,竟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原地,只是桌脚在猛烈地颤抖着。 许嘉狠厉的下三白看上去十分慎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地对着他弯了下嘴角,“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难道你觉得其实扶尔不喜欢你?还是不想面对那份只是哥哥对弟弟的情感?亦或是不想承认那份爱不过是他的纵容而已?而这份纵容,就算不是你,换了谁也是一样的。” 许嘉被这一连串问得懵在了原地,手掌上的力气收回,桌子在顷刻间就碎成了粉末。 “你在害怕啊,许嘉。” 是的,他不确定。 自始至终,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对扶尔的这份爱。而扶尔对他到底是什么?他从来都不敢细想,有时候也会侥幸地哄骗自己道,万一是呢? 可是更多的时候,则是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万一……不是呢? 这点恐惧足以打败了他所有想要前进的念头。所以懦弱地选择了安于现状,哪怕不清不楚,也总比扶尔接受不了要离开强。 只要扶尔待在他身边,他就能无数次地哄好自己,再无数次地主动向扶尔伸出自己的手。 自从扶尔上次被绑架回来后,许嘉就知道,自己再也没可能放下了。 因为没可能,所以胆小得不愿意承担任何一点失去它的风险。 所以卑劣地选择了欺骗,可笑地编造了一个虚幻的世外桃源。 扶尔不懂爱,分不清情的区别,他就哄骗他,说哥哥抱弟弟是可以的,就算接吻也是正常的,同床共枕也是没什么不对的。 因为他既不想承担失去他的风险,也矛盾地想要更加亲密的接触。 -- 第102页 光是看着怎么够,不够;就算把人抱在怀里了,也总是觉得差点儿意思。必须要是那种好像要揉进骨子里头的力度,然后还要有喘不过气的亲吻,才会让他有稍微一点的满足感。 他在逃避。 他在害怕。 他在……自欺欺人。 张译看着许嘉抖动不停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许嘉,他不懂,你又为何不去教他呢?” 许嘉将脸埋进手掌里,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情绪,微微向后撤避开了张译的手,对刚才的问题避而不答,而是开口说道,“昨天我问了他有关心魔的事。” 张译挑了下眉,“哦?他肯跟你说?” “说得倒也不详细。”许嘉皱了下眉,“只是说那心魔是他自己。” 张译闻此后低下了头,用手顺着自己的胡子,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嘉抬眼,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和青石山有关系?” 张译摸胡子的手一顿,抬头和他对视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要不然还能是怎样?”许嘉有些烦躁地伸开了腿,大大咧咧地用手反撑着身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开心的,也没什么心结,若是在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能是在遇到我之前了。” 张译,“……”您倒是挺有自信的哈。 “小扶尔之前在青石山的时候,和同门的师兄弟并没有过度的交流,应该和这无关。” 张译并没有说谎,扶尔之前在望朔派的时候,成日里就只有练功和吃饭两件事情,有的时候连睡觉都不放在心上。谁知许嘉听闻后只是讽刺地轻笑了声,反斥道,“放屁,他昨天还跟我说有人藏他的饭。” “……”张译默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小扶尔是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人吗?” 许嘉起身,低垂的眼眸里藏着冷峻的光,“他不是,我是。” 说罢这句话便招呼也不打一声地转身离去了。 日光透过敞开的门扉照在张译身上,他懒洋洋地眯了下眼睛,而后满意地笑了几下。 小扶尔啊,你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啊。 张译之所以会注意到扶尔,完全是因为扶尔实在是沉默寡言得令人心惊。他每天天不亮就提着一把剑到练功林里开练,午膳也是一个人解决,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寡淡模样,两个人第一次说话还是因为张译这个老酒鬼因为宿醉从树上滚下,正好摔在了扶尔面前,当时的他骂着脏话揉着屁股,刚一抬头就跟提着剑一脸懵的扶尔来了个对视。 嘿,从树上掉下来一个便宜师父。 便宜师父整天诓着他做这做那,扶尔心里清楚,但也从来不与他计较,每次都默默地帮他把酒葫芦填满,还会柔声细语地嘱咐他一句不要喝太多的酒。 他每次都没心没肺地过耳即忘,而扶尔也不厌其烦地说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后来的后来某一天,他昧着良心对最初的承诺一字不提地离开,扶尔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他从来都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像一块儿上好的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对谁都好,却也从来不见把谁放在心里过。 所以这样一个生性迟钝的人,又是怎么会有心魔的呢? “只是说那心魔是他自己。” 许嘉的话在耳边悠扬地再次回响,张译倏地就红了眼眶,用手胡乱地搓了一下脸,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像许嘉所说这心魔和青石山有关系,那张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是他没有照顾好他,是他扔掉了他。 周顺去找裴宇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杨忠良的身影,他的身形一顿,找了个角落藏了进去,等了稍末半柱香的功夫,杨忠良才笑着离开,而周顺抿着嘴看他走远才现了身,裴宇见他过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现在过来了?皇上呢?” 周顺一直盯着杨忠良的背影,“他怎么来了?找你说什么了?” 裴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没说什么,杨将军就是来找我问问禁军的情况,毕竟以前是他手下的兵,问问也正常。” 周顺收回目光,低着头小声道,“老狐狸套近乎肯定没好事儿。” 裴宇,“你说什么?” 周顺抬头,脸上的筹谋算计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笑得明媚又灿烂,“没什么,想我了吗?” 裴宇闻此又不自在地垂下了目光,避开了和他的对视,压在剑柄上的手力气不断加大。 周顺,“对了,你刚才和杨忠良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裴宇,“异常?” 周顺,“对,比如有没有受伤?” 裴宇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并没有想到有什么异常,问道,“怎么了?你怀疑他?” “嗯。”周顺犹疑地偏了下头,“但我没证据。” 他只是想,如果庙赏那天真的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既然这□□怪不是冲许嘉的,也不是冲扶尔的,那能是冲谁的? 如果出了乱子…… 那就是裴宇的失职,难道裴宇手上有什么让人忌惮的东西吗? 裴宇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了一句“慢慢来”,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般拍了下脑袋,开口说道,“对了,反正现在乐司庙的事儿也完工了,你说我要不要启奏皇上,将禁军的这半儿兵符再还给杨将军?” -- 第103页 他的话音刚落,周顺就像被人突然打醒一般正过了头,将手扬起狠狠地在左手手心敲了一下,目光放亮道,“对啊!怎么忘了这茬了!” 裴宇茫然地看了一眼他,“什么?” “兵符啊!”周顺因为茅塞顿开而整个人兴奋起来,就差没蹦起来抓裴宇的肩膀了,“有人想要你的兵符!所以故意放出□□怪,想要引出乱子找你的过错。” 裴宇愣愣地“啊”了一声,思路完全没有跟上周顺过快的语速。 而周顺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眨眼道,“哎,借我点儿兵用用。” 这案子,用不了多久了。 靠近年关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几个星期就又过去了,冷冷清清的红墙绿瓦也添出几分热闹来,张灯结彩,瑞雪压枝,让人瞧着心情也无端变好了许多。 人总是期待新年的,总是感觉新的一年自己好像会有什么新的突破,变化,成长。而过去那些不顺,挫折乃至于过不去的坎儿,都会随着旧年而逝去;甚至,在看自己的爱人时,都会觉得在新的一年,他会更爱自己几分。 但其实扶尔对新年是没有什么记忆的,或者说是没有什么期待的。在他以往的经历中,新年只是和同门师兄弟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大长老再拿着戒尺对他们进行年关训导,这个年也就这么过完了,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记忆的点。哦,对了,师兄弟们好像是会在那天偷溜下山,去旁边小镇的集市上凑个热闹,而那天的大长老也会格外宽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他们去,不过往往这个时候,扶尔已经回房间睡觉了。 他像是一位真正误入凡间的玉石精,对人间烟火没有一丝一毫地依赖或是向往。 但今年他却莫名期待起来,期待和许嘉过的第一个新年。 许嘉也是对新年没有什么好印象的,说是新年,但也不过就是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不断地逃亡,不断地躲避,没有尽头似的奔跑,他问孟歌行,“阿娘,我们为什么要躲啊?” 孟歌行烦躁地扯着他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因为有人在追。” 许嘉问,“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我们有没有做错事情。” 他的话音刚落,孟歌行就顿住了脚步,牵着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许嘉偷偷地咬住下唇,知道自己踩了雷区,正准备开口掀过这个话题时,孟歌行猛地蹲了下来,双手掐着他的肩膀,目光狰狞,泪流满面道,“怎么没有错!生下你就是个错!” “你就是最大的错!” 许嘉微微合眸,思绪从回忆中勉强地牵扯出来,忽视心中若有若无的那丝心痛,逐渐定焦在面前的扶尔身上,笑着说道,“当然好啊。” “真的?”扶尔高兴地睁大了眼,“那就说好了,过年那天要……一起悄悄地溜出宫吃年夜饭哦。”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是怕别人听到。 许嘉伸手牵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故意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好,说定了哦。” 许嘉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语气也跟哄小孩儿的一样,扶尔顿时被他臊得不好意思起来,抿了下嘴,默不作声地就要将衣服从许嘉手心里扯出来。 可是他越扯,许嘉就拽得越紧,最后他咬着牙瞪了许嘉一眼,许嘉才松开了手,双手向上举起,眼睛里却是蔫儿坏的笑意。 “你这哥哥,怎么还瞪人呢。” 扶尔冲他小声地“呸”了一下,转身离开。 而许嘉自己跟个傻子般一直盯着扶尔的背影笑个不停,直到站在一旁的周顺出声提醒道,“皇上,您过年那天不能溜出宫。” 许嘉唇边的笑意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 “您忘啦?您那天得跟各宫妃子们一起吃团圆饭的呀。” 许嘉,“……” 唇边的笑意彻底消失,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又想起刚才扶尔笑着说跟他约好了的模样,许嘉懊恼地闭上眼扶了下额。 得,他这是又挖了坑给自己埋了。 又得哄。 扶尔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除了张译每天都七拐八拐地试图向他打听心魔的事。 扶尔无奈地说道,“二叔公,你不用太过紧张,我现在心神很稳定,也很久不做噩梦了。” 准确的说,是从那天在御乾宫留宿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因为许嘉每天都跟他躺在一张床上同床共枕。 想至此,扶尔的脸颊莫名地烧了起来,虽然每天晚上一起上床睡觉,但他每次醒来的时候,许嘉都已经去上早朝了,所以扶尔自然也不知道,其实每天早上他都是在许嘉的怀里醒来的,他单纯地以为两个人两床被子,只是有的时候会摸着许嘉那床惊叹道:这人睡觉怎么这么老实,连被子都不乱一下的。 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许嘉会趁他睡着后,不仅会偷钻进他的被窝还会将人搂在怀里睡觉。 刚开始的时候,他跟许嘉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许嘉说,“哪里怪了,别家兄弟也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 扶尔抬头看他,“可是我之前在青石山上的时候也没见……” 许嘉困得很,迷糊着伸手帮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谁家睡觉还敞开门让你看的。” 扶尔咬着唇想了一会儿,好像也说得没错,但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 第104页 旁边传来了许嘉轻轻的鼾声,扶尔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小心翼翼地向上窜了窜,在凉薄夜色中轻轻靠近,说了一声“晚安”,而后又轻轻在许嘉嘴上亲了一下,才扯开身子睡回了原位。 扶尔紧闭着眼睛,许嘉说了,别人家的兄弟也会这样,也会亲亲抱抱,也会同床共枕,只是他不知道。 许嘉紧闭着眼睛,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向上勾了一下。 第43章 “嘿!”张译用手在扶尔面前晃了晃,“瞎想什么呢?跑神了?” 扶尔“啊”了一声,而后收回思绪看向张译,“二叔公。” “嗐。”张译坐着垂头叹了口气,似是经历了极大的心理挣扎,才开口问道,“小扶尔,你……你老实告诉我,你那心魔是不是和在青石山的那段日子有关?” 扶尔一愣,“二叔公你怎么这么问?” “我……”张译卡声半天憋红了脸,最后将许嘉供了出来,“我听许嘉那混小子说的。” 扶尔更懵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张译抬头,瞧见扶尔的表情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有些呆的开口问道,“难不成和青石山没关系?” 扶尔哭笑不得,“和青石山有什么关系?” 张译心中猛松一口气,将许嘉又提出来从头到尾数落个遍儿,见扶尔还盯着他瞧,便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扶尔帮他斟茶,闻此后笑着说道,“好。” 张译,“那你呢?想好了吗?过了这个年,要不要和我走?” 虽说当时是说好了他帮许嘉解毒,扶尔就跟他走的,但如果扶尔不愿意,他也总不能做强人所难的买卖。 扶尔的动作一顿,开口问道,“二叔公要走了?” 张译,“待不了多久了。” 扶尔抬眸,“过了这个年再走?” 张译,“也行。” 兜了半天,还是没回答他最初的那个问题,张译又问道,“所以,你想好了吗?是和我走,还是留下来?” “小扶尔,你可想好了。若是留下来,你的心魔未解,可是随时都有丧命入魔的危险。” 扶尔抿了下唇,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张译当他在介意当年的事,干咳了下道,“你放心,这次我说带你走,就绝对不会像上次般不告而别。” 扶尔抬眼看他,这个动作瞬间激励了张译,他拍了下腿,有兴致地说道,“嘿,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咱俩就去南岐,那气候好,适合疗伤,人心也静,对你的心魔最是……” 扶尔打断他的话,温柔地笑道,“二叔公,你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他知道张译是为了他好,也知道对他来讲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南岐。 可是这么多的“知道”都比不上一句话——他走了,许嘉怎么办呢? 薛荣宝心里藏不住事儿,自从那天听周顺说“找媳妇儿”后,就一直陷入了自己的苦恼旋涡,他想,干爹的媳妇儿是哪家姑娘呢?他想,以后会不会也有姑娘能看上他呢? 他也想要个媳妇儿。 心不在焉地去埼玉殿找张译的时候,一眼就被张译瞧出了不对劲儿,“哎,你怎么了?” 薛荣宝闻此猛烈地摇了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没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扶尔,“……” “……”张译哼了一声,将茶杯置于桌子上,轻笑道,“就你这个毛崽子,还敢藏事儿?” 薛荣宝咬了下唇,状似纠结了两三秒,而后非常痛快地弯腰凑上前去,“好吧,要是干爹问起来了,这可是你们逼我说的。” 张译一听是周顺的事儿,立刻没了兴趣,刚想举手示意停止,薛荣宝那边已经叽里咕噜说了起来,“我干爹说,他有媳妇儿了!” 扶尔闻此惊讶地笑道,“是吗?这可是好事,是哪家的姑娘?” 张译用鼻子哼气,“他不是个太监吗?” 薛荣宝委屈道,“我也是太监啊。”但是他也想娶媳妇儿。 张译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傻小子就疼他,闻此安慰道,“你和他不一样。” 薛荣宝抽了下鼻子,“是不一样,我干爹有媳妇儿,我没有。” 张译抬头,向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那你还有师父呢,差他哪了?你个傻小子。” 薛荣宝捂着头泪眼汪汪地瞅他,想说师父当然没媳妇儿好了,媳妇儿又能抱又能亲,将来还能生个大胖小子……哦,这个可能不行了。但是总也比师父强吧。 但他难得地机灵了一回,抿着嘴咽下去了原来的话,开口说道,“是,师父最好了。” 张译哪看不出他口是心非的模样,闻此笑骂道,“滚,去外面让他们多准备一份午膳,我今天在这儿吃。” 薛荣宝连忙又跑了出去,扶尔盯着他慌乱的背影说道,“二叔公你还真是疼他。” 张译,“这小子虽然傻,但心热,招人待见。” 扶尔点头道,“二叔公说的是。” 刚才一来二去的胡说八道一通,到末了扶尔还是没能知道周顺的媳妇儿是哪家姑娘。 扶尔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对别人的事儿也不心热,很快便又抛到了脑后。一心想着那天溜出宫后要去哪玩儿,他想跟着许嘉去吃好吃的,还想再一起去乐司庙祈福,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上元街到处逛逛,看看花灯和涌动的人群,就很开心了。 -- 第105页 这样想着,脑海里又蓦地浮现出很久之前,他俩刚来乾城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要去幽阁补阵,走过花满楼时,还有姑娘在不停地对许嘉招手,他生气,许嘉就哄他。 哄啊哄,哄了一路气都没消。 现在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半年多的光景一眨眼就过了,他们来的时候还是大雨倾盆的夏天,现在已经是年关末的时候了,想着想着扶尔就感慨般地轻叹了口气,猝不及防地就被一侧的许嘉勾住了腰,许嘉在他腰上蹭了一下,另一只手还在翻阅奏折,“想什么呢?” 扶尔放下茶壶,“没啊,就想到了刚来乾城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许嘉翻阅奏折的手也随之一顿,而后又恢复了正常,“那为什么叹气啊?” 扶尔低头盯着他的发冠,抽了下鼻子道,“因为你那时候太坏了。” 他话音刚落,许嘉就抬眼看向他,将奏折“啪”的一声合上,轻笑道,“怎么坏了?” “怎么不坏了?”扶尔一说到这个就变成了话匣子,似是要把委屈都说个遍儿,“一声不吭地就从客栈离开,先是害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了吧,还……” “还突然从小屁孩儿长成这么大了。” 许嘉闻此“噗嗤”笑出了声,用手勾着扶尔的腰将他往前拉了拉,“还有呢?” “还有……” 那可多了去了,见了面也不问候,也不寒暄,上来就开始说满箩筐的混账话,将人惹恼了后还赖皮地坏心不认账,刚刚落下去的心又随着他中箭再次悬了起来,在他病榻前提心吊胆地守了那么久,醒来好了没几天又开始做混账事,走在路上还要用膝盖顶他,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生气,莫名其妙地不理人,他都搬出宫了,连问都不问,半夜还跑到国相府不讲理地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些往事随着扶尔小声的絮叨,走马观花般的在脑海里掠过,似乎真的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仿佛一回头还能看到扶尔被他在街上惹生气后,皱着眉头问他,“那你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那个时候他混,他还不懂得珍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满意满意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冲,直到周顺那天回来告诉他,“国相大人消失了。” 那个时候,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更像是一脚踏空找不到方向,连自己现在在干嘛,以后想干嘛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成了脑后事。 可他依旧死性不改,用疑心揣测他,怀疑他会背叛他,怀疑这是他和别人设计好的圈套。 直到一切都成定局,真的对扶尔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时,他才像个赌徒子般幡然醒悟,拼命地游向了名为“扶尔”的岸。 是扶尔捞起了他,是扶尔笑着跟他说没关系,他不怪他。 那一刻,他真的彻底沦陷了,面前的这个人儿好像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选择原谅。 许嘉做不到,他是天生的小肚鸡肠,别人对不起他的,他要别人拿命来偿。 能够给扶尔的,不过也就是一副没人要、不值钱的狼心狗肺。 从那一刻他就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就算以后扶尔真的背叛他了都没关系。 因为他欠他一条命。 更是因为……他爱他。 他爱扶尔。 许嘉的喉咙哽咽,眼眶发酸,抬起头笑着问他,“怎么不说了?” 扶尔的手插进他的发根里,咬着唇不再说话,再说……再说就是他被洪刚鸣绑架,被戚七试图侵犯,被无奈地废掉了一身修为。 扶尔不想提起这段过于沉重地往事,于是笑了一下道,“因为后来你就变好了啊。” 许嘉将脸埋在他的肚子上,闷声道,“我不好。” 我不好,我不够好。 扶尔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情绪,摸着他的头闭口不言,无声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想要转移许嘉的注意力,所以开口问道,“哦,对了,你知不知道周顺有媳妇儿了啊?” 许嘉闻此抬起了头,怔然道,“媳妇儿?他?” 扶尔,“对啊,你不知道啊?” 许嘉咽了下口水,“我……” 扶尔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改日见了要送份贺礼才行。” 许嘉含糊地点了下头。 周顺是假太监的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裴宇,另一个就是许嘉。 当初许嘉还在东宫做太子,正是因为无意间得知周顺是个假太监,才从一众太监中留下了他。 有把柄,才好拿捏。 假太监的事要是传了出去,那不仅是要砍头的重罪。 周顺贪生怕死,但为人机灵圆滑,跟着谁干不是干,而且虽然许嘉时常不做人,但相处下来也逐渐有了主仆情分,便就一直留了下来。 现在许嘉知道了他“有媳妇儿”的事,必定是要好好地盘问一番的,“听说你有媳妇儿了?” 在一旁研墨的周顺差点“扑腾”一声跪到地上,咽了口口水,在抬眼接触到许嘉的目光时,才不情不愿地“啊”了一声,随后点了下头。 许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讲讲?” 两个字没头没尾,却直接像座山一般压到了周顺的背上。 -- 第106页 周顺并不觉得龙阳之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顾忌许嘉会介意裴宇和他的身份,毕竟两个左膀右臂搞到一起的滋味儿……不太好说。 许嘉听周顺讲的时候,神色一直都淡淡的,似乎只是在听周顺汇报日常工作般,听完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隔了两秒才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搞,你俩有本事。” 许嘉蓦地想起之前他是不是还主动把周顺派去守城来着? 想到这儿,他有些不爽地顶了下腮,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般呆呼呼地送人情。 周顺拿捏不了他的态度,便聪明地选择了站在一侧不吭声。 许嘉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别让扶尔知道。” 周顺一愣,明白了他这是默许了,随即笑开了花,“诺,属下遵命。” 许嘉最近一直在头疼该怎么跟扶尔说大年三十的事儿。 那天皇上和各宫妃子吃团圆饭已经是百年来的习俗,是没有理由不去的。而且这是家宴,不能有大臣在场。再一想到之前自己答应的欢快语气,许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后天就是年三十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许嘉加了块小酥肉放在扶尔的碟子里,莫名有点虚,“多吃点。” 扶尔抬了眼小酥肉,又抬头看向他,目光澄澈,“你怎么了?” “啊,没事。”许嘉放下筷子,用手不自在地搓着后脖颈,他跟妖怪干架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就那个……” 触及到扶尔的眼神后,四目相对,要说的话顿时就卡到了嗓子里,许嘉的脑子一片空白。 扶尔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说?” 许嘉顿时就说不出口了,转而笑道,“没事儿,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再吃一碗红薯甜米羹?” 扶尔,“你不是说晚上吃甜的不好吗?” 许嘉,“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扶尔笑了,“那我要吃。” 许嘉见他笑,心就软了下去,也笑道,“好。” 晚膳用完,周顺小声地在一旁提醒道,“皇上,您要是说不出口,要不然我去帮您说?” 许嘉叹了口气,“不用,我自己来。” 就算扶尔会跟他生气,他也不想这件事是别人跟扶尔说的。 这是态度问题。 许嘉的觉悟很高。 可是想是一回事儿,做又是一回事儿了。思想再君子,落实到行动上,也可能就是个臭流氓。 臭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臭流氓最会戳着你的心窝子撒娇。 灯一灭,许嘉就钻进了扶尔的被窝里,将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扶尔的遥腰杆瞬间挺直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许嘉箍得紧,动弹不得,“许嘉!你干什么?” 许嘉摸摸鼻子,心中不由得想道,若是以后被扶尔知道自己天天偷钻他被窝,会不会跟自己怄一年的气? 许嘉将脸埋在扶尔的颈窝处,软了声音叫他,“哥哥。” 他一叫“哥哥”,扶尔的心就软了,再一联想到许嘉今天吃饭时的反常表现,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儿,便也不挣扎了,随他抱着,“怎么了?” 许嘉顿了会儿,在他颈窝处像个小狗般拱了拱,又痒又苏,“哥哥,后天我不能陪你出去玩儿了。” 闻此,扶尔的手尖微缩,却还是笑着问他,“那天有事?” 许嘉趴着闷声道,“嗯。” 又过了一会儿,扶尔动了两下,转过身正对着许嘉,黑暗中谁也瞧不清谁,只能看见对方亮亮的眼睛,“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早说就好了嘛。” “那天我都和二叔公,还有周顺裴宇他们约好了,你就安心在宫里办你的事儿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许嘉闻此莫名得心中升起了一股委屈,原来不是只找了他,原来找了这么多人。 原来他不去也是可以的,他还跟个傻子般纠结了快一个星期。 搭在扶尔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就加了力,正好拉回了扶尔的注意。 扶尔将他的手拿开,又两只手拽着被子将许嘉赶了出去,“好了,可以睡了吧。” 可是许嘉还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扯他的被子,也不盖自己的被子。 无声的注视,对峙。 扶尔想到他只穿了一层里衣,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怕他着凉。无可奈何地撑起身子想要帮他盖上被子,却在越过许嘉扯被子的时候,被他一手捞了过去。 下一刻,招呼也不打地找着脖子就是一口。 扶尔痛呼出声,用手紧紧攥着许嘉的手腕儿。 许嘉像是狼崽子叼住了心爱的肉,咬住了就不撒口。 一秒。 两秒。 …… 六秒。 七秒。 扶尔皱了下眉,想要挣开他,“许嘉,松口,我疼。” 又顿了两秒,许嘉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唇齿间都是甜甜的血腥味儿,他有些留恋地舔了下嘴角,还砸吧了两下嘴。 扶尔,“……”这是真把他当食物了? 许嘉心里本来窝着气,却在这一口中都烟消云散了,他有些心情愉悦地告知道,“哥哥,你的血是甜的。” 扶尔跪坐在他身侧,闻此无声地低下头来看了他两秒,这次也不管他是不是会冻着了,负气般的躺下来,往里面挪了挪,背着身不理他了。 -- 第107页 许嘉向上帮他扯了扯被子,笑着说道,“晚安啊,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1 22:53:35~2021-04-16 09: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厶钅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年三十儿那天,许嘉一整天都没见着扶尔,问周顺才知道他从上午就跑出宫去了,许嘉皱了下眉,“你们不是约的晚上吗?” 周顺,“啊,国相大人说要亲手做菜吃呢,从上午就得准备。” 许嘉,“……” 不爽,很不爽,非常不爽。 到了晚上,许嘉眼瞅着周顺离开,无聊地用手撑着下巴坐着。周顺见他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开口说道,“要不……我留下来吧,反正今天人多,去不去的也不差我一个。” 许嘉抬眼看了下他,两秒后叹了口气,“去吧。” 热热闹闹的过个年,挺好。 就留他自己在这深宫别院独守空虚寂寞冷吧。 首彦厅内,以蕙妃为首往下坐开,其次是江舒月,而后是宝林,御女,采女。 满满当当地坐了两列,大多却连许嘉的面儿都没见过。这不,瞧着许嘉从一侧走来,缓缓地坐到中间坐下时,各个都难掩着兴奋的神色。 其中有人小声问道,“咦,那周公公怎的不在?” 旁边有人小声回答,“不知道呢,不过瞧着皇上今天不怎么开心啊。” 落座。 蕙妃最近势头正旺,走到哪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眼睛从许嘉身上移开时,不自觉地就落到了旁边的后位身上,满意又势在必得地勾了下唇角。 她的。 那是她的。 江舒月和她坐得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小的一张座椅在两人的注视下几乎要承载不住。 江舒月也笑了,可是那笑是作弄般的不放在心上,“姐姐可要看好了那位置,小心别让别人坐了去。” 这话听着耳熟,和她当初在御乾宫外和盛婉婉说的那番别无二致。 不过蕙妃倒是没像当初盛婉婉那般被吓到,反而回过头来对着江舒月莞尔一笑,“多谢妹妹提醒。” 江舒月点头敛眸,“妹妹应该的。” 许嘉对下面的暗潮涌动并不关心,他坐在上面,整个人却像丢了魂魄。想着好好地吃个饭吧,饭前甜品第一道上的就是红薯甜米羹,脑袋里面又浮现出扶尔的声音。 “你不是说晚上吃甜的不好吗?” 思至此,他的嘴角向上翘了翘,今晚第一次出现了愉悦的神情。 手指轻敲琉璃盏,哥哥啊哥哥,你现在……在干嘛呢? 他的这点表情变化可没逃过蕙妃的眼睛,她有些疑惑地移开了目光,又落到了自己桌子前的这份红薯甜米羹上,咬着唇想不通其中缘由。明明当日在乐司庙的时候,皇上亲口说过不再喜欢吃了,说是吃多了腻味,可是瞧这刚才的神情,明明是喜欢的不得了啊。 “姐姐可是在想皇上到底喜不喜欢吃这羹?” 旁边传来了江舒月的声音,蕙妃扭过头去,就见江舒月勾着唇角用勺子不停搅拌着,舀起一勺后又慢慢放下,她慢悠悠的说道,“姐姐可曾注意到过,那日在庙赏上,皇上一道甜食都没碰过。” 蕙妃的心中大骇,当即警铃大作。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真的很讨厌吃甜食啊。” 江舒月说完这句话后,有些无辜地偏过头来,看向蕙妃的目光却透着狐狸般的狡黠。 蕙妃攥紧了手,“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姐姐别紧张。”江舒月低头一笑,将手里的勺子放下,“皇上不喜欢吃甜食,却唯独喜欢这羹,为什么呢?” 蕙妃咬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知道江舒月话中有话。 是啊,为什么呢? 江舒月倏地豁达一笑,又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用手帕擦了擦嘴,似是满意地挑了下眉,“不错,国相大人果然好品位。” 蕙妃咬着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舒月偏过头,盯着她倏地一笑,“姐姐怎的还不明白?” “皇上为什么喜欢啊?” “还能是因为什么呀?国相大人喜欢呗。” 闻此,蕙妃愣了一会儿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舒月却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儿,反而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信不信嘛,就看姐姐自己了。” 江舒月心中明镜得很,既然盛婉婉肚里的孩子和自己没关系,那就一定是蕙妃弄掉的。毕竟整个后宫里,有这样的胆子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蕙妃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都忍不了,又怎么会忍得了许嘉心爱的人呢? 所有人都知道蕙妃想当皇后,可是只有江舒月看出来了,也或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蕙妃心里……是有皇上的。 许是那日她在步辇上,他在光暑门外。 许是那日的太阳实在是太过毒辣。 反正那么抬眼一瞥,就轻易地瞥到心里去了。 且先不说这情谊是轻是重,但它总归是有的,而且完好无损地待在了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 江舒月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蕙妃称后的。 -- 第108页 她要借扶尔,让蕙妃自己撞在许嘉的怒火口上。 这年夜饭吃的当真是没滋没味,一人一张小方桌,坐的规规矩矩,表面客套话说完了,便只能大眼瞪小眼。下面的小姐妹还能互相唠唠家常,许嘉就只能自己坐在高位上拖着下巴腮发呆。 好不容易熬过了宴席,还有早就准备好的歌舞表演。 许嘉叹了口气,斜斜歪歪地靠在座椅上,一点儿皇上的样子都没有,倒是平添了些公子哥儿的气概。偶尔懒洋洋地向下一瞥,准能与几个偷瞄的视线碰上,便索然无味地移开目光,想了会儿后再移回去,又碰上,这次他没移开,直愣愣地盯着那人瞧,只把那姑娘瞅得低下了头,他才轻笑一声移开目光,心中起了点儿兴趣,刚想摆手叫人上来陪着解闷儿,忽又想起了那日在大街上扶尔和他生气的模样,扬起的手就那么愣在了半空。 张嬷嬷凑上前去,“皇上,可有什么交代?” 正巧这时舞者又换了一批,许嘉咧了咧嘴角,将手又规规矩矩地放下,扬了扬下巴,说道,“没事儿,看戏。” 算了吧他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前段时间一个盛婉婉,现在还有一个蕙妃和一个江婕妤,他可不想再出现上次在庙赏的情况了。 这批的舞者和上一批不同,各个穿戴不似中原人,倒像是西北那边儿的露脐舞裙。亮白金丝裙的伴舞花瓣儿似的散开,中间一个身穿蓝绿色灯笼裤,面带薄纱的美女赤脚旋舞而飞。 许嘉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手指在酒杯杯口轻轻摩挲。 小美女儿踩着水蛇般的舞步,扭着扭着便到了许嘉跟前,扬袖回头,轻纱从许嘉下巴细细扫过,异域风情的鼓声敲得人心都酥了,许嘉追着那纱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他盯着自己的手蓦地一笑,抬眼向那姑娘看去。 小美女儿含羞欲滴地抬着下巴俯视他,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撞上,噼里啪啦。 白嫩的腰肢像是没有骨头般来回在面前扭动,带着金饰的脚顺着许嘉的小腿慢慢向上爬,一轻一重,撩人心扉。一直踩到许嘉的大腿根时,被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摁住。 带有薄茧的指腹在细腻的脚背上停留,自带一种让人心颤儿的引诱。 许嘉的手一直都是有力量的那种,若隐若现的青筋儿散发出镇人的爆发力,手指修长,指关节都透着要命的性感,这是一双分外有诱惑力的手。此时,这双手握着那只白嫩的脚,视觉的冲击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又似乎是天生绝配的玩物。 首彦厅里的鼓声渐渐停止,舞者散去,唯有那名蓝绿色的小美女儿还留在原地。 许嘉的手顺着脚背慢慢滑上她的小腿,眼睛里充满了蛊人的味道,“名字?” 那女子对他俯首做了个异族的礼,“回陛下,小女子名为阿莱艾。” 继续向上滑,滑到大腿根儿时,那女子明显瑟缩了一下,而后又马上恢复了正常。倒是许嘉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一直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手又向下一滑,握住了她的手,使劲儿将人带入了怀里,那女子尽管想要强装镇定,却还是“啊”的惊呼出声。 许嘉轻笑,那笑里莫名带着点儿轻蔑的味道。 他有模有样地凑下头,在女子颈窝里闻了一下,笑道,“孟大人这还真是送了我份好礼啊。” 女子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对上了许嘉略带玩味儿的目光。 宫外的月亮褪去了那层疏人的清幽,倒染上了些平易的油黄光晕。 将军府内,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简直要穿过房顶,响彻了整个小院落,“阿尔哥哥!阿尔哥哥!” 扶尔本来正帮着布置碗筷,一听小承安的声音,连忙转过了身,就见小承安飞扑到了他的腿上,扶尔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脸上蹭了蹭,惹得小承安咯咯得笑。周顺走在后面,见到扶尔后连忙行礼,“奴婢参见国相大人。” 扶尔向上拖了拖小承安,回头笑道,“在宫外,不用如此多礼,今天还多谢你将小承安偷抱出宫呢。” 小承安抱着扶尔的脖子,小身板向前凑道,“谢谢周顺哥哥。” 周顺见状,将那句“臣惶恐”咽了下去,宽慰地对着小承安笑了笑,气氛顿时放松了不少。 身后,徐子鹤端着菜走了进来,对着扶尔抬了下下巴,笑道,“哎,你不是还要学做拔丝莲藕吗?走,趁着现在人都还没到齐,我带你去做。” 扶尔对小承安道,“安安,你先跟着周顺哥哥玩儿一会,好不好?” 小承安乖乖地点了点头,伸着手又找周顺抱,周顺接过他,哄着他向外院儿走去,“我带你去看看裴将军好不好啊?” “裴将军,是那个会拿剑的,很厉害的人吗?” “是啊,他可厉害了。” …… 扶尔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对着徐子鹤笑道,“走吧。” 徐子鹤在看到扶尔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啊,原来他就是那天在街上躲在许嘉背后的人儿。 也是许嘉的心上人。 可是扶尔对徐子鹤没有什么印象,上午在厨房时还俩人还有些疏离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说起来,倒也真的是俩人第一次说话。 不过很快就熟络起来了,徐子鹤为人大方,说话也没有小女孩儿家般的扭扭捏捏,又烧得一手好菜,俩人的距离感就消失了不少。扶尔说他想学做拔丝莲藕,徐子鹤说有空了可以教他,正好这边儿菜炒好了,张译带着薛荣宝也踩着点儿来了。 -- 第109页 扶尔看着盘子里面黑乎乎的一团,有点儿不好意思,“要不算了吧,别端出去了。” “端出去吧。”徐子鹤冲他笑了笑,“也正好凑个盘。” 小桌子前挤着坐满了一桌子的人,裴宇挠了下头,笑道,“我家的桌子小,大家多担待着点儿。” 按说以他的官品,讨一套更大的宅子住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裴宇觉得反正自己一个人住,住哪儿不是住,这么些年倒也一直都没有搬过,就连佣人也都是最初的那一批。 张译嘿嘿一笑,伸手拿过酒壶道,“地方小不打紧,有酒就行!” 徐子鹤最先端起了酒杯,敬道,“子鹤多谢各位收留,肯找我一起过个热闹的年。” 周顺对着她举了下酒杯,“姑娘客气了。” 许嘉早就嘱咐过他要时刻照顾着徐姑娘,他又怎能放人家自己在花满楼过年? 不像话。 倒不如大家一起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来来来。”张译还没喝就已经隐约有了醉的模样,“大家一起举杯,先喝一个。” 小承安转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他们,也要伸手去碰那酒杯,被扶尔抓了个正着,扶尔笑着给他倒了杯果酿,“你喝这个,乖。” 东说西扯了一大堆废话,大多都是开开荤段子,讲几个笑话逗乐。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菜倒是没吃多少,酒已经见底了好几壶。 人呐,不管是谁,或大或小,或多或少,一定都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一年尽了,还会发现自己有好多事情还没做完啊,还有好多困难还没克服啊,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我们都这么累了,所以趁着年关儿的时候,约两三个好友说说废话,喝喝小酒,偷偷地小小放纵一下,又有什么所谓呢? 张译已经完全喝开了,伸着腿仰天打了个酒嗝,摇头道,“不行,这样不行,你们还是不会玩儿。” 薛荣宝已经醉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看着张译嘿嘿傻笑,问道,“那师父,你说咋玩儿?” “咱摇色子,谁输了就罚酒,要不就讲一个自己的故事。” 徐子鹤端着酒抿了一下,闻言抬眼看着他,轻笑道,“我还道你有什么新奇的呢,这不都是已经玩儿过时的东西了吗?” 张译瞪她,用手指了半天,最后仰头睡在了地板上,嘴里嗡嗡道,“算了算了,你是美女,我不跟美女吵架……” 薛荣宝拉着他的手想把他拽起来,“师父,你不要睡,起来玩儿呀。”拉了半天自己倒也躺了下去,睡得不省人事。 “好!”周顺也喝醉了,拿着酒杯就往桌子上砸,“就玩儿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他用手指着张译,眼醉得眯成了一条缝,“二……二驴公刚才说啥?” 他醉得捋不直舌头,“二叔公”说成了“二驴公”。 裴宇在一旁摁着他,哄着说道,“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哪知周顺一把将他推开,皱着眉头道,“裴宇,你……你这人怎么一天天的呢,净想着和我睡觉!” 裴宇被他说得脸红,手上的劲儿一松,周顺就蹿了出去,起身后晃晃悠悠地站不直,站了没两秒又向一旁栽去,幸亏裴宇眼疾手快抱住了他,谁料周顺直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放手,裴宇顾忌还有旁人在场,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颈根儿,也不敢有什么越距的动作,只绷着脸说道,“放手。” 听他这么说,周顺可就不乐意了,费力地好不容易睁大了眼睛,又看见他冷着脸,顿时委屈地就砸了他一拳,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下了床就不认人?” 张译已经和薛荣宝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儿,如雷的鼾声四起。 而扶尔则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吼被吸引了目光,和徐子鹤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裴宇试图将他抱回房间,“周顺!” “你别碰我!”周顺跳着脚避开他,“老子好不容易将你追到手,这倒好,还没睡几天呢,就在这儿跟我翻脸不认人,行啊,你翻我也翻,我明天就去找别的小男人睡觉!” 裴宇太阳穴的青筋儿突突直跳,抓不住人就直接将人倒着扛到了肩上,直接就向门口走去。 喧闹声逐渐远去,偶尔还能听见周顺撒泼的声音,更衬得满室寂静。 扶尔端着酒愣了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所以那天薛荣宝说的周顺有媳妇儿了,是指……裴宇? 徐子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帮扶尔空着的酒杯斟上酒,笑道,“怎么了?没想到?” 扶尔咽了口口水,将杯子放到了桌子上,“嗯。” 徐子鹤,“不能接受?” 扶尔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没吭声。 他从小就对男欢女爱的事儿了解甚少,更别说这样的事情,他连听都没……耳边突然响起了戚七的声音,“男子怎么了?龙阳之好没听过吗?” 手背上的青筋儿立显,扶尔咬着牙压下了那段过于恶心的记忆。 徐子鹤看他的反应倒是笑了一下,“你会因为这件事情,对周顺他们抱有异样的眼光吗?” 扶尔顿了两秒了才睁开眼睛,此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明,转过头来与徐子鹤对视道,“不会。” 他不能接受,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段不好的经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 第110页 他不能接受的东西,并不能说明那是错的,更没有权利和资格去否定它。 徐子鹤张了张嘴,看了他两秒,却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笑了两声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她很想问,那许嘉呢?你对许嘉是什么感觉? 她更想知道,若是许嘉看到了扶尔今天的反应,还会不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对他好?还不会不会这么心无旁骛地爱着他? 毕竟,一份不被接受、甚至被厌恶被讨厌的感情,并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来的。 扶尔的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烦闷,他一向克制,今晚却反常地开始一杯一杯接着喝。他的酒量本就不好,喝了几杯后便开始有些头晕,去跟裴宇打了个招呼后便回了宫。 他回宫后,也不掌灯,一声不吭地就往被窝里钻,用被子蒙住头,黑乎乎静悄悄的空间里可以听见自己烦躁加速的心跳。 他把自己给藏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去逃避,就好像人在面对未知的东西时,也总是想要后退一步,思虑清楚后再做打算。 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门开的声音,听见了许嘉的脚步声,听见了许嘉问侍女,“国相大人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那周顺呢?”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扶尔闭着眼,脑海里却自动勾勒出了许嘉是怎样不耐烦皱着眉头的样子。 第45章 许嘉走进了才发现了被子里鼓出来的那一团,本来不爽的步子忽地慢了下来,停在床边,盯着那团不明物体看了两秒后,倏地反应了过来,跪在床上将被子掀开,熟悉的素白身影映入眼帘。 扶尔跪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腿,弓着背缩成了一个球,那是一个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动作。 许嘉心中一颤,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放轻了动作慢慢靠近,见扶尔并不排斥,试探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松了口气,用手碰了下扶尔的手,才发现扶尔的手温度高到吓人,他挑了下眉,问道,“你喝酒了?” 扶尔抬起上半身,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用手比划道,“喝了一点点。” 许嘉看着他笑,“说谎。” 扶尔抽了下鼻子,将下巴藏在胳膊弯儿里,“没有,真的一点点。” “嗯。”许嘉将他往自己怀里拉,边拉边轻声说道,“我问外面的侍女说,你没有回来。” 扶尔,“我回来了,是周顺没有回来。” 许嘉随口问道,“他去哪了?”其实心里想的是等会儿该怎么哄扶尔睡觉。 扶尔,“他喝醉了,留在裴宇那儿了。” 许嘉,“行。” 扶尔安静地趴在他肩膀上待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他,用手指了指他的肩膀。 许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怎么了?” 扶尔离他远了一点儿,坐在床上,“好香啊。” 许嘉心里蓦地一跳,想起了今天那个投怀送抱的蓝绿色小美女儿,正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扶尔又突然开口说道,“许嘉,我昨天去御花园看了,根本就没有瑾簪花树。” 许嘉一时间没有跟上扶尔的思路,愣愣的看着他,“什么?” “许嘉,你是不是在哄我玩儿,你根本就没有种对不对?你骗我。” 许嘉急道,“我没有骗你,西北那一角的小树苗,都是瑾簪花树。” 扶尔,“那它们都没有开花。” 许嘉,“现在是冬天啊,要到明年夏天才能开花。” 扶尔,“那它们不开花,我怎么知道它们就是瑾簪花树?” 许嘉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等到明年夏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好不好?” 扶尔垂下目光,不说话了,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自己的袖子。 许嘉扯过他的胳膊,商量着说道,“现在困不困?要不要睡觉?” “以后我不在,不要喝这么多的酒。” 扶尔看着他,“我没醉。” 许嘉,“行,没醉。” 扶尔,“……”他真的没醉,就是头有点涨涨的晕晕的。 “许嘉。” “嗯?” “许嘉。” “嗯。” “许嘉。” “我在。” 扶尔抿了下唇,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知道周顺和裴宇在一起了吗?” 在许嘉长久的沉默中,扶尔抬起了眼,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啊。” 两人对视,这次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扶尔盯着许嘉,耳边又响起了徐子鹤的话,像是隔着罩子远远传来,但每句话却又像是砸到心上般的贴切。 “兄弟啊?和爱人当然不一样了。爱人之间可以亲亲抱抱,同床共枕,这是爱情;兄弟之间只是友情,虽然也可以过命,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兄弟之间是不可以亲亲抱抱的吗?” 徐子鹤好笑的看着他,“当然了,就比如说你看张译和薛荣宝不行吧?但周顺和裴宇就可以啊,因为他们是爱人,他们爱着对方,他们心里有彼此。” “你能想象你和之前的同门师兄同床共枕吗?” 不能。 当然不能。 可是这和许嘉说的都不一样啊。 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拥抱,每一个亲吻,每一个同床共枕的晚上。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向扶尔的脑海,那些都是不对的。 -- 第111页 不自觉间,扶尔看向许嘉的眼神就变得湿漉漉的,目光慢慢下移,停留在许嘉的嘴唇上。 所以……这样也是不对的。 心里闷闷地,却又好像有一根针横穿而过,刺痛非常。 扶尔有些不爽地皱了下眉,现在是真的有些醉了。 蓦地,一阵风袭来,风是清凉干燥的,两个人的体温却是沸腾而湿热的。 许嘉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睛,瞳孔猛地缩小,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僵在了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而扶尔的两只手撑在他的膝盖上,塌腰靠近他,散下来的头发不听话地滑到了许嘉的耳侧,闹得许嘉心里又痒又疼。 柔软触碰柔软,那一刻,两人的心无限贴近到了最近的距离。 彼此的心跳声不绝入耳,酣畅淋漓。 扶尔想,是不能的,是不该的,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他偏不要。 就算不能,就算不对,他也想这么做。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在新年将近的鞭炮声中,在酒精壮胆的肆意之下——不顾一切的,遵循了自己内心最直接的那个渴望:吻他。 翌日,周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稍微一动身上的骨头就嘎巴嘎巴响,他“嘶”了一声,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裴宇的声音,“醒了?把醒酒汤喝了。” 周顺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接过碗一饮而尽,没骨头般地躺在了裴宇腿上,“头疼。” 裴宇帮他按摩太阳穴,“谁让你昨天喝那么多了。” 周顺侧了侧头,“嗐,昨天不是高兴吗。” 裴宇,“下不为例。” 周顺,“好好好,再说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裴宇抿了下嘴,周顺又闭着眼继续说道,“我昨天做梦了,是噩梦。” “我梦到我撒酒疯,还和你说要去睡别的小男人,气得你直接将我扛回来了。”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周顺啧了一声,摇头道,“皇上还特地交代我咱俩的事儿要瞒着国相大人,以后在他面前你也注……你怎么了?” 裴宇静静地看了他两秒,说道,“周顺,你没有做梦。” 周顺,“……” 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周顺转着脖子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心里还砰砰直跳,难得地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正好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薛荣宝,薛荣宝一见是他,连忙笑道,“干爹!你来啦!” “嘘。”周顺捂着他的嘴将他拽到小角落,“今天,皇上心情怎么样啊看着?” 薛荣宝疑惑地看着他,“挺好的。” 周顺,“真的?” 薛荣宝用力地点头。 周顺越过他向里面看了两眼,摆了摆手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薛荣宝,“……”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许嘉的心情好像真的不错,见到他后并没有出声责难,只是问了几句关于乐司庙的事儿。周顺在心里松了口气,回道,“奴婢查到杨忠良前几个月曾派人到西蜀,目前在追捕这个线人。” 许嘉低头写着毛笔字,头也不抬地问道,“能查到他左臂有伤吗?” 周顺,“目前还没有能接近他的机会,并没得到证实。” “行。”许嘉将毛笔放下,“继续查。还有帮我查查那个阿莱艾的来历,她是孟忠良的人。” 周顺一愣,“皇上既然知道她是孟忠良的人,为什么又要将她留在身边?” 许嘉,“我不仅知道她是孟忠良的人,我还要让孟忠良也知道,我知道她是他的人。” 孟忠良会在这个关头上在往他身边安人,说明蕙妃称后的事儿让他慌了。就算赶走了一个阿莱艾,之后也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留下阿莱艾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一定要让孟忠良知道,在许嘉这儿,是把他当成自己人的,这样事情才能消停下来。 周顺点头道,“皇上,还有盛婉婉的那个事儿,我已经将那个侍女保护起来了,也顺藤摸瓜找到了装作黄大夫的那个暗卫,人证物证俱全。” “嗯。”许嘉舔了下嘴角,“先压着。” 周顺,“诺。” 许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膳的时候——去埼玉殿找扶尔的时候扑了个空。 许嘉挑眉问道,“你说什么?他去乐司庙了?” 王若昌弯腰垂首答道,“回皇上,国相大人今儿一早就启程去乐司庙了,说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许嘉点了点头,摆手道,“下去吧。” 既然人不在,那他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起身就又摆驾去了玉阁。 玉阁就是阿莱艾住的地方,被他封为了明贵人。许嘉去之前也没打声招呼,到的时候玉阁上上下下都在忙乎,许嘉看了周顺一眼,周顺点了点头,转身吊着嗓子道,“都下去吧。” 门关上,许嘉坐在高处玩儿着扳指,神情淡淡的,让人辨不清喜怒。 阿莱艾对着他行礼,“艾奴参见皇上。” 许嘉抬眼看了她一下,“你现在是朕封的贵人,不必再自称为奴。” 阿莱艾温顺地点头道,“是,小艾遵命。” 她的话音刚落,许嘉玩着扳指的手就一顿,太阳穴莫名地突突直跳,一股说不清的熟悉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许嘉抬头,这次没再随便瞟了一眼,而是认认真真地抬头盯着她看,看了半天后,还起身站近了,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仔细打瞧。 -- 第112页 阿莱艾向后退了半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许嘉顿了两秒,倏地一笑,“咱俩是不是之前见过?” 阿莱艾抬眸,咧了下嘴角,“皇上这九五至尊,阿莱艾此前一介奴隶,又怎能有幸得见?” 许嘉不以为然地笑了声,“那也说不定啊。” 两人对面站了一会儿,谁都没开口说话。几秒后,许嘉转过身,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对了,帮我捎信问你家主子好。” 阿莱艾淡淡一笑,“皇上这是何话,阿莱艾生是皇上的人,死也是皇上的魂,哪来的主子?” 许嘉倒是没跟她再出口争执,只是笑而不语地望着她。 从玉阁出来的时候,周顺正好收到了暗卫的飞鸽,他将小纸卷藏好了,等许嘉出来的时候,边走边禀报道,“皇上,那阿莱艾是孟忠连在黑市上买的,是西北人,应该是被贩卖到中原的,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没有把柄,不好拿捏。” 许嘉的步子并未慢下来,却笑道,“不,她还有自己的一条命可以拿捏。” 周顺愕然,而后垂下了目光不再多言。 许嘉猜得没错,当初阿莱艾被梁霜从黑市里买出来后,就被喂了七星散,每半个月必须服用解药,不然的话就会毒发身亡,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命更好拿捏的呢? 父母,亲人,这些都没有拿捏住她自己的命更来得靠谱。 孟忠连喂着鸟儿,空出两只耳朵来听着梁霜的汇报,末了抬眼问道,“你说,皇上留下了阿莱艾,还让她替他向我问好?” 梁霜单膝跪地,“对。” “您说这皇上打的什么算盘,既然知道阿莱艾是我们的人,为何还……” 孟忠连一边逗着鸟儿,一边儿沉声打断了他,“梁霜,永远不要揣测圣上的心思。” 梁霜低头,“诺,属下知错。” 孟忠连笑了下,放下手中的鸟食儿,拍了拍手,眼角浮现出一大堆褶子。 “梁霜啊,皇上这是在……笼络咱们呐。” 话音刚落,孟忠连脸上的笑就消失了一干二净,回头对着梁霜使了个眼色,梁霜无声地点了下头,两个人没费一言一句就交换了信息。 孟忠连故意高声道,“梁霜,明日还要随我一起去宫里看看皇上才好。” 而梁霜则一边摁着剑,一边向门口走去。 “唰——”的一声,剑出鞘,刺破门扉,冰凉的剑抵上了细腻的脖颈。 梁霜压着她向里走,边回道,“好,属下明日就备进宫的车马。” 从黑暗一步步走进室内昏黄的灯光下,徐子鹤抓紧了手里的膳盒,在对上孟忠连诧异的目光时,忽地就变成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大……大人。” 孟忠连连忙吩咐梁霜放下了剑,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徐子鹤,“我来看看大人,顺便带了点儿自己做的糕点。” 孟忠连伸手碰向她的脖子,“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啊?” 白腻的脖颈上压出了道红痕,虽然不重,但看着倒是触目惊心。孟忠连立刻皱起了眉,而梁霜见此立马跪下请罪,“是卑职的疏忽,误伤了徐小姐,还望大人恕罪。” 徐子鹤牵过孟忠连的手,温和地笑了笑,“我没事儿,你也快别叫梁霜跪着了。” 孟忠连抿了下嘴,闻此对着梁霜摆了下手,“下去吧。” 梁霜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徐子鹤将食盒放到黑木方桌上,巧笑道,“我新学了红豆柳馅儿糕,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孟忠连笑着接过,脸上都是舒展开来的笑意,“好吃。” 徐子鹤,“你还没吃,就知道好吃啊。” 孟忠连,“你做的都好吃。” 徐子鹤愣了两秒,故作娇羞地哼了一声,随手玩儿着孟忠连的玉佩,过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你和梁霜刚才在说什么啊?怎么他那么大的反应。” 孟忠连吃着糕点的手一顿,看向徐子鹤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儿探究的意味。 触及到那个眼神,徐子鹤就咬了下唇,知道自己还是心急了,她低下头,似乎是无意冒犯的委屈样儿,“我……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不方便就别说了。” “嗯。”孟忠连笑着含糊道,“朝堂上的事儿,无聊得很。” 徐子鹤闻此抬头笑着说道,“那我最近学了几首江南小调,倒是有趣,现在给你唱唱?” 孟忠连将糕点放回,笑道,“好。” 淡淡的月影儿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照在玲珑的姑娘曲线上,抑扬顿挫的小调沁人心脾,一举一动清幽脱俗,晕黄色的衣衫似是大了些,却更显得人娇小,惹人怜爱。 几曲完毕,孟忠连亲自送着徐子鹤出了府,行至大门,徐子鹤转身道,“大人还请留步,子鹤自己回去就行了。” 孟忠连,“今天做的糕点很好吃,曲子也很好听。” 徐子鹤偏头笑道,“那子鹤以后常来?” 孟忠连帮她理了下头发,并不越距,更像是父亲对着女儿的慈爱,“你随时来都可以。” 孟忠连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到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眸色也随之沉了下去,开口声音沙哑道,“梁霜,最近派人盯着点儿她。” 梁霜,“诺。” -- 第113页 第46章 扶尔在乐司庙待了一天,在那里,没人把他当国相大人般尊敬,各个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前来颂福的人太多了,根本就顾不上他,他倒也正好图个清净,站在一旁帮着记福抽签,一天都没闲下来,没闲下来自然也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现在,夜静了,人也散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了,被压抑的那些情绪也跟野草似的向外冒,控制不住。 扶尔坐在小院子里,脱下靴子用脚玩儿池子里的水,发着呆空想,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也不知道方丈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侧,看了他一眼,难得地开口关心道,“冬日里水寒,你身子骨弱,这样,难免生病。” 扶尔被拉回了现实,但抬头看向他时,眼神仍是钝钝的,过了一会儿,神思完全归位后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尖,笑道,“方丈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需要一些外界的刺激来帮他忽略掉心中的异样。 方丈站在他的后面,低头问道,“今天不回宫了?” 扶尔晃了晃腿,有些心不在焉,“……不回。” 方丈平日里从来不主动理人,就算开口也总爱说一些扶尔听不懂的话,今日已经主动开口两次了,还都是关心他,这倒是让扶尔心头一暖,抬头说道,“方丈,您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的。” “……”方丈拨着珠串的手一顿,说道,“你没事儿,可是乐司庙有事儿了啊。” 扶尔先是“嗯”了一声,而后才又惊讶地抬起了头,“啊?” 扶尔赶出去的时候,乐司庙的前前后后已经围满了御林军,外围还有不少的百姓在看笑话,讨论的声音不绝入耳。 “哎,你说这乐司庙会不会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那也说不准,毕竟现在偷藏供钱的还少吗?” “怎么能这样啊!我前不久才刚来过的,那可都是咱们对神仙的敬意。” “我今天才刚来过。” “我也是!我也是!还是国相大人亲手帮我记福的呢。” …… 扶尔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走至裴宇面前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裴宇低头道,“回国相大人,皇上说接您回宫。” 这哪是接他回宫啊?这明摆着实在要挟他:要不回去,要不御林军陪他一起留下。 混账! 扶尔又看了一眼围着的人群,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会对乐司庙造成不好的影响,若是再这么待一晚上,明天的风言风语不知道都该传成什么样了。 裴宇第一次见扶尔生气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咂舌,这国相大人生起气来,怎么比皇上还吓人啊? 又过了一会儿,扶尔似是平静了些,对着他道,“走吧。” 裴宇闻此立刻吩咐收列,一行人又浩浩汤汤地排成了队,静等吩咐。 “请留步!” 方丈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扶尔的脚步一顿,满身的冷气在回头的刹那藏了个干干净净,似乎又变成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从不把气洒在无辜的人身上。 扶尔道,“方丈,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方丈看着他叹了口气,摇了下头,转着串珠问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扶尔睁大眼睛,一瞬间明白了方丈说的是哪句话——情不知所起。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他看着手里的小禅珠,几乎要消融进光里的模样——那一刻,他的心灵无比地靠近神性的澄澈。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老方丈梦呓般的这句,“情不知所起。” 却并没有下解。 方丈说,“今天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 “生死情爱全系在一条线上。你曾因为什么最靠近神性,也必定因为什么将要——万劫不复。” 许嘉是在用晚膳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的,中午王若昌说扶尔去乐司庙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扶尔闲着无聊想溜出去玩玩儿。可是到天黑了都没回来,这明显就是在躲他了。 脑海里又浮现了昨夜里的那个吻。 想到这儿,许嘉心里莫名地有些委屈,明明是扶尔主动的,怎么到头来,还让自己做了冷板凳。 啊等等——所以扶尔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所以他昨天晚上真的没有喝醉——所以—— 所以那个吻,是扶尔真的想亲他,并不是酒后乱性。 许嘉心里“叮”一声,像是有人拿着钟在他耳边敲响,震到灵魂里的声音不断回响,不绝入耳,又像是走着走着一脚踏空,后来才发现是掉到了棉花层里,又软又舒服。 所以……为什么跑了呢?为什么躲着他呢? 害羞? 许嘉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原因。 那扶尔现在是不是在乐司庙等着他去接他呢?那自己是不是该给扶尔一个台阶下啊?毕竟这哥哥这么爱害羞。 想到这儿,许嘉的心里跟在蜜罐儿里泡了般甜丝丝的,扬手就吩咐周顺让裴宇到乐司庙去接人,周顺还问过他,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太好,反而会惹扶尔生气? 但许嘉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去就行了。 反正人又不是不想回来,阵仗就是走个形式,就是想让扶尔知道——他很想他。又不会一直在庙口列着,哪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 第114页 可是许嘉打死也没想到,裴宇在庙口守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接到了人,而扶尔一回来,就直接钻进了埼玉殿不理人。 裴宇跟在扶尔身后道,“国相大人,皇上说在御乾宫等您。” 扶尔回头对他有礼貌地道了谢,而后毫不犹豫地进了埼玉殿的门儿。 裴宇,“……”这怎么还说一套做一套呢。 许嘉见裴宇去了那么久,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以为是扶尔因为昨夜里的事情恼羞成怒,再加上今天他派这么大的阵仗去乐司庙,倒也是他思虑不周了。 许嘉推了推扶尔的寝殿门儿——没推动。他摸了摸鼻子,暗想道真把人惹生气了?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他锁在门外的。他还以为过了昨晚,今后的一整年都会甜甜蜜蜜幸福美满的,谁知道新年第一天就吃了冷钉子。 嗐。 许嘉试探地敲了下门,见里面没动静,便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于是喊道,“哥哥?你在吗?听得到吗?” 回应他的,是殿内熄灭的灯火蜡烛。 许嘉不死心地继续敲,“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裴宇去接你,还搞得这么大阵仗,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的,我以为他一去……” 我以为他一去你就回来了的。 许嘉咽了口口水,讲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转而开口说道,“哥哥,你再不开门,我就一直喊,喊到埼玉殿上上下下都听见,明天他们就该说皇上在外面喊了一夜的门儿。” “哥哥,我……” 门毫无预兆地被拉开,许嘉还在专心致志地想着道歉的话,不留神往前一扑,正好扑到了扶尔的腿上,他直接抱住不撒手了,抬头笑道,“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扶尔低头看他,才一眼心就软得不行,明明刚才开门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不管许嘉说什么他都不能动摇,开了门才知道,哪需要许嘉说什么话呀,他就这样抬头狗狗眼地看着他,他就受不了了。扶尔移开目光,绷着脸说道,“撒手。” 许嘉,“真错了。” 扶尔,“撒手。” 许嘉趁人不注意,直接拉着扶尔的手将人拉了下来,扶尔一时不察,被他抱在了怀里,生气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着声音道,“许嘉!你干什么?” 扶尔已经知道了兄弟和爱人的区别,所以此刻再和许嘉搂搂抱抱时,已经不能再是原来那种单纯的心态了,人一想得多,就自然而然地会多了许多的烦恼,比如现在一直困扰着扶尔的那个问题就是:他对许嘉,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哥哥对弟弟的怜爱?是他本身对他人的宽容?还是……爱人之间的情感? 他不知道,准确的说,他不敢知道,所以他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从昨天回宫后就一直在逃避,在某个不清醒的时刻,还做出了令自己惊讶万分的举动——他吻了许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扶尔就呼吸一窒,大脑又不受控制地乱作一团。 而许嘉还当他在闹脾气,笑着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抬头道,“你不是喜欢我的小梨涡吗?” 闻此,扶尔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到了许嘉嘴角的两个小梨涡上。 “我给你看小梨涡,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扶尔一愣,当真被他蛊惑了般伸出了手,想要像之前那般戳戳他的小梨涡,却在还有半寸的地方止住了动作,脸上的怔然消失,像是大梦初醒般收回了手,挣扎着从许嘉怀里起身。 许嘉一时不察,竟直接被他推落在了地上。换做别人,或是换个时候,许嘉心里早就窝火憋气了,可是今天他却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依旧是那副乖乖的模样,哄他道,“还生气啊?” 扶尔站起身,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坐在地上的许嘉身上。 俩人谁都没说话,许嘉有意想缓和这紧张的氛围,开玩笑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昨天晚上亲了我一口很吃亏啊?那要不我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扶尔的脸色就明显不对了,许嘉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盯着扶尔看,这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扶尔咬着牙,用力到肩膀在颤抖,他咽了口口水,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平稳,他说,“许嘉,你一直都在骗我。” “没有兄弟之前会……” 他顿了下,似是难以启齿,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没有弟弟会像你刚才那样抱哥哥,也没有哥哥会像我……像我昨天晚上那样……” 许嘉,“哪样?” 许嘉的声音突然近在耳侧,扶尔因为受惊而瞳孔猛缩,倏地抬起了头,和距离极近的许嘉对视,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站起了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现在还趁扶尔发愣的时候,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往前带。 扶尔惊醒了般推他,用力到脸都在发红,他怒吼道,“许嘉!” 许嘉的眼眶也红了,不管不顾地用双手禁锢住他的腰,只是重复着那同一句话,“哪样?” 大段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戚七狰狞的面孔似乎近在眼前,带有粗茧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衣衫碎裂的声音再次近在咫尺,那只手——现在正向他最后遮羞的那块亵裤伸去。 极大的羞辱感令扶尔近乎崩溃,他扬起手,“啪”的一声落在了许嘉脸上。 -- 第115页 许嘉被这一把掌打蒙了,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许,偏着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眼睛。 而扶尔则借机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用一只手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心跳却依旧不曾平息,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许嘉,心里闪过一丝刺痛,却还是忍着没有伸出手,咬着唇站在了原地。 许嘉慢慢地转过被他打偏的头,扶尔打得狠,转过头才发现居然带出了血,许嘉的左脸红了一大片,甚至连巴掌印都清晰可见,许嘉看了他两秒,而后笑出了声,脸上却分明半分笑意都没有。 他倚靠着另外一侧的门扉,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接受不了?” 扶尔和他对视,目光平平静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许嘉,“嫌恶心?” 扶尔,“对,我恶心。” 许嘉的后脑勺靠在门扉上,就那么靠了大概有十几秒吧,扶尔不知道的是,在这十几秒里,他的一句“恶心”曾打碎了许嘉的所有傲骨,将许嘉的满腔爱意和坚持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最终,他扬着下巴带出了一丝冰凉的笑意,随后起身,倾尽满身的力气去支撑着自己仅剩一点的骄傲和尊严,用舌头顶了顶被扶尔打过的地方,“行。” “扶尔。”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唤他姓名。 “以后我就算是贱到了骨子里,也再也不会来找你。” …… “我给你看小梨涡,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对,我恶心。” …… “以后我就算是贱到了骨子里,也再也不会来找你。” ……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啊,大到银河倒泻,大到阑风伏雨,大到好像连月亮都要冲下来了。张译又喝得不省人事在院子的厅廊上睡觉,大雨如注地浇在杂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不规律的砸门声越来越大地传来,一声声的“二叔公”刺破雨幕,打乱了他的醉意。 张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手拿了把伞,拖拉着脚步向门口走去,皱着眉头开门的时候,打到一半的哈欠突然就顿在了半空。 “小……小扶尔。” “我跟你走。” 扶尔的眼神本来怔然一片,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向他时,才慢慢有了焦点,他执拗地重复道,“我跟你走。” 他不像是说给张译听,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二叔公,我跟你走。” 这三句话似就已经耗完了他所有的气力,扶尔闭上眼,随着眼泪流下的,还有逐渐涣散的意识和失去了支撑的身体。 第47章 从那天晕过去到扶尔再次睁开眼睛,期间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而这一个星期,他先是高烧不退——那日在乐司庙玩凉水儿的后遗症。张译给他找了御医,可这边儿烧还没退,心魔又犯了,额间的红光越来越深,脸色透明,唇色惨淡,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没有了呼吸的死人。 张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熬了三天三夜才勉强压制住扶尔的心魔,开门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太阳毒辣地烘烤着大地,他有些虚脱地靠着门边儿就滑坐到了地上,跑来查看情况的薛荣宝见了,立马心急地跑了过来,用手扶着他,“师父师父,怎么样了啊?” 张译有气无力地对着他摆了摆手,头一垂,挣扎开薛荣宝的搀扶,就那样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大喘气了半天,才虚弱地说道,“累……累死我了。” 扶尔的心魔越来越重了,去南岐的事儿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张译准备等扶尔的情况稍微好点儿就动身,想到这儿他才后知后觉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眯成条缝,扶尔之前还说再看看,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 张译“嘶”了一声,问道,“对了,许嘉那混小子呢?这三天有来过吗?” 薛荣宝去帮他打水,喊道,“啊,皇上啊,他三天前就和干爹出宫了。” 张译从地上起身,挑眉想道,这么巧? 薛荣宝捧着刚打上来的井水一路小跑,笑呵呵地说道,“师父,喝水。” “嗯。”张译接过水,井水又凉又甜,喝了一口后瞬间感觉清醒了不少,“他俩去干什么了?” 薛荣宝,“说是先去看看今年春猎的场地。” 张译冷哼,将水碗“啪”的一声掷在木板上,“这事儿用得着他亲自去?” 薛荣宝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呆呆地说,“许是皇上在宫里待得闷了呢,随便找个由头出去玩儿罢了,而且现在是年例假期间,也没什么的吧。” 张译摔着手吹胡子瞪眼道,“什么叫没什么?!扶尔这命儿都快搭这了,他倒好,还有心思出去玩儿?” 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什么“没有他不行”,见鬼去吧! 薛荣宝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抿着嘴低下了头,不敢再吭声。 张译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帮扶尔镇定心魔,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现在吼了一顿后,感觉胸腔里气都顺了不少,可晃悠着腿休息了没一会儿,鼻尖就又闻到了愈加猖狂的魔气,他顿时大骇,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亏薛荣宝扶着才没滚到地上去,走路的时候连腿弯儿都在打着颤,“荣宝,关门。” -- 第116页 薛荣宝,“诺。” 现在离他上次压制心魔的时间,不过才半个时辰。时间越来越短,仅凭他的修为和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扶尔强行唤醒,然后再做打算。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张译是不会强行唤醒扶尔的,因为现在扶尔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他不仅失去了灵力,而且还发着高烧,内里外里都受到了极大的损耗。上次强行唤醒引起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但……张译叹了口气,随后推掌入灵。 灵力瞬间爆发,顺着扶尔额间的血红色印迹钻入,两股力量相斥对峙,谁都想吞噬掉对方。 张译半扎马步,额头不停地有细汗滑落。 扶尔感觉自己好像正处于冰火两重天,心中有一团火几乎要烤化了他,而自己的皮肤上却结了冰渣子。他的意识混沌不堪,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青石山上,一会儿有觉得自己走在雨幕中,一会儿又看到自己留在了乾城,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顷刻间撕裂,无数的场景在瞬间重叠,耳边吵闹不堪,不停挑战着最后紧绷的那条神经。 而后,所有的画面又都变成了光束涌向了同一个地方,慢慢地拼凑成了许嘉的脸,扶尔的呼吸瞬间一窒,他看到许嘉在对着他笑,他在说,“哥哥,你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扶尔倏地起身出剑,面前的许嘉在同一瞬间又消化成了万千光点,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去,扶尔连自己手里握的剑都瞧不真切,他的下颌线紧绷,警惕地瞧着周围的一切。 蓦地,脚下传来了黏糊糊的触感,仿佛又什么东西在拖着他向下,又冰又软。 扶尔低头,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沼泽地,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猖狂肆意的笑声在对面响起,扶尔慢慢地抬起了头,只见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的,唯有他的周围散发着细细微光,逆着光瞧过去,那人的相貌不甚清晰,但扶尔还是认出来了,并且十分肯定——那是他自己。 扶尔握着剑的力气不断加大,他非常清晰自己是在幻境中,因为他从自己的灵海处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这样久违的感觉竟让他在一瞬间涌上热血,“又是你。” 那个身影微笑着看向他,“什么叫又是我?你在我就在啊,因为我就是你。” 扶尔咬着牙,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决,“你不是我。” 那个身影道,“我就是你。” “你不是。”扶尔的肩膀微微放松,他平静地说道,“我从来不会那样笑。” “哪样?你是说——这样吗?” 话音刚落,对面的那道身影就像剑般“咻”地向他奔来,而扶尔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提剑相迎。两人的招式,法术,动作,角度,乃至出招的路数都别无二致,泛着冷光的剑身划破混沌,又再次被混沌吞噬。 打到对方身上的伤口,会再次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他杀不了他。 扶尔的心中闪过一丝坚决,点步后退,刺向对方的剑忽地转换方向,朝向了自己的脖子。 那个身影站在地上,抬起头看飘在半空中的扶尔,扯了下嘴角,“你要干什么?杀了你自己吗?扶尔。” 扶尔看着他,眼神里面既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如果就像你说的,你是我的一部分,那我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你留着害人。” 他是望朔派的首席大弟子,他有他自己的傲骨和坚持,他扶尔,绝不会甘于堕魔。 扶尔低头垂视着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他看着自己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 扶尔闭上眼睛,手里的剑向自己的脖子靠去,冰冷的剑身贴紧惨白的脖颈,温热的血似乎马上就要突破脆弱的皮肤喷涌而出。就在剑马上要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扶尔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哥哥!住手!” 扶尔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地上的那个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嘉,是那个穿着一身玄衣,头戴冠玉的许嘉。 扶尔的眼眶瞬间红了,手里的力气不自觉地小了几分。 许嘉面露焦急地看向他,朝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牵着他下来,“哥哥,下来好不好?” 扶尔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半步。 许嘉的眼神专注而又热烈,像是藏着一团火,让人想忽视都难——就像他之前看他的千千万万次那般。他紧皱的眉头忽地一松,朝着他笑道,“哥哥,我带你去看瑾簪花好不好?” 扶尔的嘴唇嗡动,小声地说道,“瑾簪花?” “对,瑾簪花,你还记得吗?”许嘉的手又朝他靠近了几分,眼中满是急切渴望,“哥哥下来,我带你去看。” 扶尔并没有像刚才那般向后退,似乎是对他的靠近并不排斥。却在许嘉想要触碰他的衣角时,蓦地眼神一凛,挥着剑砍了过去,剑从许嘉的胳膊上滑过,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出。 许嘉看着他阴森地笑了下,咬牙道,“哥哥?” “你不是,你不是许嘉。”扶尔看着他,肯定地说道。 许嘉抬起胳膊擦了下下巴,沾染了几丝血迹,“我不是吗哥哥?你再瞧清楚点,我不是吗?” -- 第117页 扶尔在心底里警告了自己千千万万次这只是心魔的把戏,可还是在抬头的那瞬间产生了疑惑,为什么会这么像?连眉梢抬起的角度,小梨涡浮现的位置还有眼睛里那抹捉弄的蔫坏儿笑意,为什么都会一模一样? 扶尔颤抖着、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原来这些每一个不经心的小小时刻,都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面。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扶尔再也不犹豫,挥着剑就俯身向许嘉的胸口刺去。 许嘉意料未到,原先看扶尔愣神的模样,还以为他又心软了,谁知刚往前走了半步,就被一把剑横穿过了整个心脏。他惊愕地与他对视,眼神里全部不可思议,从胸腔里喷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扶尔的眼睛。 就在那一刻,面前的许嘉消失,扶尔又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看到自己居然笑了一下,“你居然舍得杀他。” “那他呢?你舍得杀吗?” 光点浮现涌动,随之出现的是幼时小许嘉的样子,他才到他的膝盖处,此时正懵懂地抬头看向他,双手向他伸着讨抱,还指着自己的胸口带着哭腔对扶尔说道,“哥哥,我的心好疼啊。” 扶尔的瞳孔猛缩,紧握着剑的手松开,他怔然地向后踉跄了两步,而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而小许嘉胸口还插着那把剑,正颤颤巍巍地朝他爬过来,边哭边道,“哥哥,我好疼啊。” 扶尔瑟缩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有些痛苦地低吼出声,几乎在一瞬间面临崩溃。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记忆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雨夜,他因为一念之差救了埋在土里的小孩儿,他带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他带着他来到了乾城,他想好好对他,所以哪怕自己满身的修为尽费也从未在心底里怨恨,所以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帮他解毒……可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呢。 腰上似乎又传来了野蛮的力道,他好像又看见许嘉眼眶通红,不管不顾地执拗着问他,“哪样?” 这些错觉令扶尔的精神崩溃,他泪流满面地对着爬过来的小许嘉说“对不起”。 好多好多个对不起,比许嘉当初解毒醒来后说的还要多。 对不起,本来想好好照顾你的,本来想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却还是搞了一团糟。 第48章 “嘭”的响声从头顶传来,透明的罩子瞬间四分五裂,与此同时碎裂的还有扶尔仅剩的神智,他“哇”的一声俯身向前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一道冰蓝色的外力不由分说地将他包裹了起来,扶尔感觉自己的心肝肺脾在一瞬间碎掉了,连撑着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支撑不住,歪身倒在了地上,他半睁着眼,血从嘴角滑落,他好像又看到许嘉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许嘉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服,提剑向趴在地上的小许嘉砍去。 …… 血流了整整一地,被沼泽疯狂吸收,原本深黑的颜色愈加混浊不堪。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张译看着床榻上不断口吐鲜血的扶尔,颤抖着手乱骂道,“那混小子怎么能就这么直接冲进去呢!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他抱着头到处乱走,惹得在一旁的周顺和薛荣宝不敢乱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因为许嘉的闯入,所以张译万万不敢再输灵力进去了,现在扶尔的身体已经虚到了临界点,稍微不甚就会走火入魔,或者直接……想到这儿,张译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了坐在地上,靠着床边儿的许嘉,咬牙狠狠道,“都是你!都是你个混小子!” 时间倒流回半个时辰前。 自从那日让薛荣宝关门出去后,他又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待了四天,每一天都在试图强行唤醒扶尔,却又一边儿担心伤到他的根本,每次到焦灼对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让步。就这么拖着拖着,就拖到了许嘉回宫。 许嘉出宫了整整一个礼拜,其实回宫后因为还在生气,所以并没有主动打听扶尔的消息,还是无意间听到了薛荣宝跟周顺打小报告的时候,才知道了扶尔病重。 如果非得说他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的话,那大概就是一片空白吧,那一刻,什么贱不贱,什么生不生气,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提起步子就向张译住处赶了过去。 甚至有那么一刻在后悔,他不该和他吵架,更不该一走就是一个礼拜不理人。 推开门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扶尔时,许嘉突然就被烧红了眼睛,热血瞬间向头顶涌去,不用问张译他都知道情况很糟,而此时的张译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而被迫打断,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向他,冷哼一声,声音沙哑道,“你还知道回来?” 许嘉偏头看他一眼,就那一眼直接将张译看得噤了声。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张译能控制的了,他告诉许嘉现在能够唤醒扶尔的方法只有一个,因为扶尔承受了太长时间的灵力焦灼,所以已经不能再从外部唤醒了,只能思考从内里入手,可是这样的话,进去的人很有可能就会一起迷失在心魔里。 许嘉听闻二话不说就要进去,被张译拦住了身,“哎,要进去也是我进去啊,你个妖瞎闯什么瞎闯?” 许嘉闻此,竟真的乖乖地停住不动了。 -- 第118页 张译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就见许嘉转过头对他说道,“可是能唤醒他的人,必须是我。” 张译一愣,握着他胳膊的力道松开了。 “因为他的结,是我啊。” 待到张译回过神想要阻拦时,为时已晚,此时的许嘉早就失去神识倒在了床边上。 红光淡淡散去,其中还夹杂着几缕冰蓝色的光,这两道光并不冲突,更像是相融相会,彼此为彼此保驾护航。 白到透明的肤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也渐渐有了实处,呕血的频率越来越慢,直至消失。 张译把了一下扶尔的脉,片刻后长舒一口气,紧皱多日的眉头终于散开。 薛荣宝上前问,“师父,国相大人还好吗?” 张译用被子将扶尔的手盖住,“暂且没什么大事了。” “那那那我家皇上呢?我家皇上怎么样了啊?”周顺扶起坐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许嘉,着急忙慌地问道,“二叔公,你也来看看我家皇上啊。” 张译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放心,你家主子命硬的很。” 周顺,“不是,那他为什么还不醒啊?我怎么听着他的心跳越来越慢了啊?不是,等等,我怎么听不到心跳了啊,哎怎么……” 在周顺的絮絮叨叨中,许嘉“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二叔公!” 张译一看,连忙也蹲到了地上帮许嘉把脉,把了好一会儿都没松开手,反而眉头越皱越紧,周顺见他的反应,立刻就闭上了嘴不敢吭声。 许嘉的脉象紊乱,竟有将死之人的征兆,张译的心中大骇,连忙输入灵力试图打探许嘉的虚实,却在刚进入的时候就被反弹了出来,甚至还对他张牙舞爪地伸出触角。 张译,“……”这妖力还当真护主啊,可你家主子快没命了你知道吗?嗯? “哇”的一声,又是一口血。 周顺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译被他催得烦,抬头吼道,“我不是在在看吗?” “哎,师父干爹,皇上他……皇上他好像醒了。” 周顺和张译同时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许嘉先是皱了下眉,而后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清醒的刹那,他就抓住了张译的袖子,挣扎着从周顺的怀里起身,“扶尔怎么样?” 张译,“暂时没事儿了。” 闻此,许嘉才慢慢松了口气,而后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扶尔的床铺走去。周顺想上前扶他,就连张译也没忍住开口道,“你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小扶尔这边儿我会盯着的。” 许嘉,“你盯着?你要有用他也不会一个星期都没醒了。” 张译,“……”他就不该多这句嘴。 扶尔的前襟上全是吐出来的血,许嘉本来想握他的手,却还是顿了下,最终只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便没了其他的动作。 等到周顺和薛荣宝离开后,张译抿嘴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道,“你闯进去的时候伤到他了吧?” 许嘉顿了下,“嗯。” 张译想到了刚才许嘉那不平常的脉象,“所以你就剖了半颗内丹留在他的体内?” 许嘉这次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扶尔看。 张译又站了会儿,哼道,“你这混小子,真是做事儿不要命。” 许嘉想用手碰碰扶尔的脸,却一想到那日扶尔嫌弃的神色,便还是强忍着住了手,只是指尖儿忍得痒痒,最后搓了搓自己的衣服,“我剖给他的那半颗内丹没有妖气,只有内力。” 剖丹,也是无奈之举,他打破了扶尔的心境,却没能成功帮他除掉心魔,只能留下半颗内丹护着他,才能不让那心魔钻了空子。 张译盯着他道,“可是现在你平白少了一半儿的修为,不心疼?” 许嘉闻此忽地讽刺一笑,“这是我欠他的。” “早该还给他了。” 翌日扶尔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埼玉殿了。 王若昌见他醒来,立刻凑上来问道,“国相大人,您身体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扶尔只觉得浑身酸痛,除了还有些头疼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大碍,边摆手说不用了,复又想起来自己是在张译那儿晕倒的,便问道,“是谁送我回来的?” 他并不记得自己犯了心魔的事,还以为只是发烧引起的晕厥。 王若昌回道,“是皇上。” 扶尔的脸色白了一瞬,手紧张地蜷缩了一下,而后垂下了目光,淡淡道,“嗯。” 扶尔醒来后先是沐浴了下,而后强撑着吃了点儿东西,摸了下额头还是有些烫,出去的时候便多加了件儿衣服,刚准备出去时就见张译进来了,他放下手中的糕点,笑了一下道,“正准备去找您呢。” 张译看了眼他的脸色,坐下道,“身体好些了?” 扶尔,“嗯。” 张译,“那就好。” 停了一会儿后,扶尔开口问道,“二叔公,那日我跟您说的话,您想的怎么样了?” 张译,“啊?什么?” 扶尔,“就是去南岐的事儿。” “啊。”张译垂眸,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晚的瓢泼大雨,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想好了?” 扶尔,“想好了。” “那行。”张译拍了下腿,“我随时都可以走。” -- 第119页 “行。”扶尔想了下,咬唇道,“这事儿……还是不要让许嘉知道了。” 于是两个人谁都没说,在一天晚上趁着月色便离开了皇宫,想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宫去对他们俩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提步的时候,扶尔暗自惊奇道自己的灵海居然有了些许反应,便问道,“二叔公,你是不是又在我睡着的时候向我输灵力了?” 张译回头,“啊?啊。”他摸了摸鼻子,决定先将人骗到南岐,再考虑要不要和扶尔说许嘉在他体内留了半颗内丹的事儿。 临走之前,张译因为担心薛荣宝说漏嘴,便多留了个心眼儿,让薛荣宝搬到乐司庙去住一阵儿,对外就宣称说他们带着扶尔去乐司庙静心疗伤了。 这样,就算到时候许嘉发现了,也得是好几天之后的事儿了,而到时候他们早就离开乾城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张译千算万算,就是高估了许嘉的忍耐力。 许嘉从将扶尔送回埼玉殿后就一直忍着,忍着不去见他,忍着不去打搅他,就是怕再把人给吓到了。后来又听周顺说他要去乐司庙住一段儿时间,便想着也好,乐司庙静,有利于他疗伤。 可是忍了两天后就再也忍不了了,心里想着他就偷偷地趴在外面看一眼,不让扶尔发现总成了吧?到了乐司庙后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顿时心里一“咯噔”,明白了前因后果。 明明是半夜,乐司庙里却灯火通明,御林军将其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许嘉正坐在大厅中间,低着头吹着手里的茶,喜怒不明。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裴宇跪到地上禀报道,“回皇上,乐司庙上上下下都搜过了,并未见到国相大人。” 许嘉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押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押着薛荣宝直接跪到了地上,薛荣宝顿时六神无主地讨饶。 许嘉抬眼,下三白不含一点儿温度,“说说吧。” 薛荣宝咬着嘴,死命地摇头不肯说。 周顺见此未免心中焦急,怕许嘉到时候真的怒火上头处罚他,便立刻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奴才!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此包庇,还想不想要你那条烂命了?” 薛荣宝和他对视,不过几秒就破了心中的那道防线,哭着喊道,“我不知道,是师父不让我说的,他说他要带国相大人去南岐,要帮国相大人疗伤,说皇上知道了就不让去了,会害死国相大人的,我不知道我……” 薛荣宝的话还没说完,许嘉就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桌子登时就四分五裂,连带着上面的茶杯甩落在地,流落了一地滚烫的茶水。 大厅里的人立刻全部跪倒一片,“皇上息怒!” 许嘉死盯着面前的地面,放在椅把上的手紧握成拳,连太阳穴都气得突突直跳。 他说什么?他说他会害死他? 许嘉蓦地冷笑一声,又讽刺又不带一点儿温度,真是可笑不是吗?他拼了半条命把人救回来,到头来,就换来了一句,他会害死他?而他还跟个傻子一样怕自己会吓到他,怕自己再惹他生气,还处处为他着想,跟个傻子有什么分别? 这份心意从头到尾在扶尔那里就是一文不值。 他只会感到恶心,厌恶,只会利用它从他身边逃跑。 既然如此……许嘉的拳头攥得叭叭响,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愤怒和凉心。 既然如此,那他还当什么好人? 就算是绑,就算是拖,就算是打断了腿,他也要将人给找回来。 许嘉,“去找。” 裴宇,“诺,属下领命。” “慢着。”许嘉背往后靠愤怒到极致居然挤出了一丝玩味儿的笑,“放消息出去,一天找不着人,就从找人的队伍里杀掉一个,就将头挂在寻人的旗帜上,我不说停,就给我一直找。” 裴宇抿了下嘴,但身为属下的身份让他对许嘉的命令有天生的服从,低头道,“属下领命!” 第49章 扶尔好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派去寻找的队伍一个月都没有音信,寻人的旗帜上挂着的人头晃晃悠悠,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队伍朝着南岐的方向找,三条大路四条小路全都安排了官兵,进出口都需要经过三关审查,自上次楚明皇发了疯寻找皇后之后,百姓们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惶恐之中。 许嘉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整天阴晴不定,甚至有点杀戮成性的感觉,他体内的暴虐因子随着扶尔的离开而被唤醒,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没有心肝的小狼崽子,只不过小狼崽子已经和一年前不同了,一年前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个被埋在土里都挣扎不动的小小半妖,但现在的他……是乾城的王,更是拥有了无上妖力的许嘉。 不仅外面的百姓,就连朝中的大臣也陷入了无尽的惶恐之中,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拉出去杖毙,每个人的性命似乎对于许嘉来讲好像都不值一提,心情好了就留着,心情不好了就杀掉,无关痛痒。 在此期间,他还一直让周顺暗地里寻与庙赏有关的那个线人,其实一个多月前他根本就不是出去看什么春猎的场地,而是听闻了那个线人在列城的消息,恰巧那段时间他又想着避开扶尔,所以带着周顺去列城蹲点儿了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人影。 不仅如此,前几天据周顺的上报,除了他们,还有另一批人马也在追寻那个线人的行踪。 -- 第120页 许嘉冷笑,“看来连杨忠良自己都不知道那人的去处。” 周顺,“皇上的意思是说那队人马是杨忠良的人?他想要杀人灭口?” 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让人安心,许嘉,“当心着点儿,如果和他们正面迎上,不要硬碰硬。” 周顺,“诺。” 那个线人的命现在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块儿令人眼红的兵符。 杨忠良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做的事情,居然被许嘉揪到了现在还不放手。他本意是想趁机找裴宇的过错,将禁军的那一半兵符收回来,却没想到给了许嘉抓他把柄的机会。 真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孟忠良最近老实得很,就怕一不留神淌了这浑水。毕竟庙赏上那□□怪可是差点要了许嘉的命,若真论下来,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 他反而想趁着这个空子,将阿莱艾扶上高位。 一旦阿莱艾得到了许嘉的宠幸,再诞下皇子,那他便也算是真正有了依靠。就算到时候阿莱艾起了二心,对他不忠,那就将她杀了便是。 孟忠连摸着手里的白棋,“皇上最近有没有到玉阁去?” 梁霜,“皇上最近夜夜都留在御乾宫,并未有宠幸过哪位娘娘。” 白棋落地,孟忠连摇着头浅笑了下,“这可不行。” 话说张译本来是想带着扶尔走官道的,可是现在路全被许嘉堵了个死,只能迫不得已地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他自己倒是还好,只是扶尔这身体自打醒了之后就没好透过,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在微微发着低烧,这几日也是反复高烧,他暗地里找了很多大夫,却也总是不见得好。 唯一庆幸的是,扶尔的心魔倒是没有再犯过。张译烤着火堆默默地想,看来许嘉那小子的内丹还真挺有用的。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扶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二叔公,要不咱们别去南岐了吧?” 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张译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为什么?” 扶尔看着火堆,眼睛有点儿涩涩的,“许嘉现在算定了咱们会去南岐,所以肯定在大大小小的道上都设了埋伏,倒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阵子。他找不到人,自然也就放弃了,到时候再考虑去南岐的事儿。” 张译抬头看他,“那要是他一直不放弃呢?” 扶尔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笑道,“不会的。他就是一时被迷了眼,认错了这份感情,误把对哥哥的喜欢当成了爱,等过段时间,他自然会明白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扶尔的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徐子鹤的话,“没有兄弟之间会亲亲抱抱,同床共枕的。” 扶尔张着手烤火,指尖微蜷了下,眸色不定。 张译低头叹了口气,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扶尔他昏迷时候发生的事儿。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说的话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若是扶尔知道了,说不定会一时被感动,然后就又回到那混小子身边去了,扶尔已经为了那混小子冒了两次的险,还废了一身的修为,再回去怕是真的连条命都捡不回来了。 张译,“行,就听你的,咱明天就往洞城的方向赶。” 洞城在和南岐完全相反的方向,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城,常年处于边缘地带,被朝廷忘在了脑后。洞城周围还有座或蒙山,土匪猖獗,常年骚扰着城中百姓,但那洞城的城守为人软弱可欺,竟也由着那土匪窝窝乱来一通,所以近年来,只见过从城中往外逃难的,这还是头一回见往里奔的。那卖包子的老板奇道,“你们是从何处来?经过洞城,是要往哪去呢?” 张译笑着打马虎眼,“嗐,不过就是无所事事云游四方,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老板道,“哎也真是奇了,前段时间而刚有批眼生的来,进来又来了你们这批。”包子包好了,递给了张译,“你们也是快走吧,别留这儿了,这不安生的。” 张译接过包子,眼睛里面有光闪过,“前段时间有人来过?” 老板,“对啊,就上个星期的事儿吧,也是来我这买包子。” 张译怕是许嘉的人追到了这儿,刚想多问几句时,城门口就又传来了一阵骚动,那卖包子的老板连忙收了摊儿,蹿的比兔子还快。一时间大街上人头涌动,人人都抢着往家的方向跑。 扶尔看见这一幕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译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拉着他,“怕是那土匪又进城了,走,咱先找个地方避避。” 张译和扶尔藏在了一家客栈的房顶上,瓦片堪堪正好遮住了俩人的身影。 瞧着那土匪中央的人生得人面猴腮,背脊佝偻,贼眉鼠眼地大摇大摆走着,见到不顺眼的上去就是一脚,像极了一个化为人形的猴子精。不多一会儿,又从密密麻麻的土匪中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哎猴三儿,你说你走那么快干嘛?赶着占茅坑拉屎放屁啊?”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从人群中走出来了个虎背熊腰,个头顶猴三儿两个半的熊人,左肩扛着大斧头,每走一步路都好像要大喘气般。 张译嘿嘿小声笑道,“小扶尔,你猜他俩谁是老大?” 扶尔抿了下嘴,“我猜他俩都不是。” “……”张译,“哦。” -- 第121页 街上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各个家门紧闭,避而不出。 扶尔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这地方土匪猖獗成这样,朝廷都不派个人来管管吗? 许嘉。 手握紧成了拳头,扶尔抿了下嘴,转头就准备从房顶下来,“走吧。” 张译,“去哪?” 扶尔,“再找个别的地方落脚,这个地方不安生。” 张译还以为他是要下去多管闲事,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心,刚想跟着扶尔下去时,下面的街上蓦地传来了小孩儿的哭声,扶尔下去的身影一顿,皱着的眉头又夹紧了几分。 张译看着他,小声说道,“小扶尔?” 扶尔不想多管闲事,他只想好好地找个地方疗伤,养好了伤再想其他的事情。可……他当初下山不就是为了匡扶天下正义,拯救黎民百姓的吗?现在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昧着良心? 扶尔又趴回了那个房顶,“再等等。” 张译叹了口气,也跟着趴了回去。 那小孩儿估计是刚才人乱的时候跑丢了,也可能是根本就没人要。原先一直蹲在木板车里没人发现,现在被土匪兵掂着领子揪了出来,正蹬着腿哇哇大哭。 猴三儿嫌弃地皱眉,摆了摆手,“熊七,我最烦小孩子了,这个给你。” 熊七哈哈大笑,拎过小孩子悬在半空中,“正好,我好久没吃小孩儿了。” 张译皱了下眉,动了动鼻子,“他们不是妖怪啊。” 可是也没有规定说只有妖怪才能吃人啊。 扶尔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下面的熊七,似乎只要他再有下一步的动作,扶尔便会飞身而出。 熊七一手捏住小孩子的头,一手拽住小孩子的脚,竟想直接将小孩子从脖子的地方折断。 猴三尖着嗓子开口,“要吃就不能回去再吃!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熊七闻此直接将小孩子向地上扔去,小孩子脸“啪”的着地,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我吃个小孩子怎么丢人现眼了?” 猴三边说话边走着离他远了点儿,“哼,每次跟你出来我都嫌丢人,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熊七大着嗓门吼道,“那你呢?跟你出来我还嫌丢人呢,你还不是整天就知道撅着屁股让别人操操操?没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似的。” 眼见着两个人马上就又要吵起来了,旁边有个和事佬角色的人出声道,“二当家三当家,咱要不先办完事儿,再吵也不迟啊,你看着天马上也要黑了,咱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呢。” 猴三被气得只拿手扇风,闻此不耐烦地皱眉道,“齐以呢?滚哪去了?” 齐以就是洞城的城守,闻此立马举起胳膊不知道从那个小角落挤了出来,“猴爷,猴爷我在这儿呢,猴爷。” 猴三,“抓紧儿点,该上的供麻溜地备好,少在这儿浪费时间。” 齐以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您请您请。”说罢还不忘招待熊七,动作语气熟练异常,“还有熊爷,来来来这边儿请,这边请。” 扶尔看着小孩儿被他们带走,也跟着起了身子,却被张译一把摁住了,“小扶尔,你确定要管这个闲事?” 这事儿要管,可就麻烦得很了,他们必定又得留在洞城花上一番心思,而且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洞城土匪猖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来官兵。 他们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啊,俩人的画像还被许嘉贴的遍地都是呢。 扶尔沉默了下,神色认真地抬头说道,“我们就跟过去看看,能解决就帮,不能解决就撤。” 第50章 裴宇低头跪地,面色沉峻,“回皇上,还是……没有消息。” 许嘉眼也不抬,似乎是很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奏折,“派给你了几千精兵,连个人都给我找不到。” 裴宇立刻以头抢地请罪道,“属下该死,请皇上恕罪。” 许嘉看着奏折,没再出声理他,裴宇也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 这些日子,许嘉一直都是这样,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似乎以前的好脾气全是幻觉,现在这个狠厉异常的许嘉才是真正的他,就连周顺这些日子也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除了日常禀报外,连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更别提像以前那般说几句俏皮话了,怕是会被现在的许嘉直接削掉脑袋。 周顺突然无由头地想,如果是现在的这个许嘉,当初一定不会救盛婉婉这个麻烦,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跟杨忠良他们凯旋,他可能直接会在夜深人静地时候干掉蕙妃,然后提着蕙妃的头去要挟杨忠良交出兵符。 宣德殿的气氛阴冷,地上更是冒着渗入骨头缝里的寒气,裴宇跪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疼痛难忍,但他硬是咬着牙看上去面色如常。 许嘉手里的奏折终于合上了,他抬头看了裴宇一眼,突然善解人意道,“其实也不怨你。” 站在旁边的周顺心里一咯噔,生怕许嘉下句话就是将裴宇拖出去杖毙。 许嘉向后靠,用手揉了下鼻梁,闭着眼凉笑了声,“可能还是我太仁慈了。” 他放下手,眼睛像是一块的湖蓝色宝石,平静无波,“从今天起,放消息出去,一天找不到人呢,就一天屠一座城。” 周顺心里大骇,而裴宇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回不过神。 -- 第122页 周顺冒死跪地请道,“还请皇上三思,天下百姓皆为皇上的儿女啊!且皇上您前段时间因为杀兵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很大的不满了,这个时候再……” 许嘉一下一下有些机械性地偏过头,目光看向他,冷笑了声,“我是谁?” 周顺立刻就顿住了话音,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裴宇见此求情道,“皇上,周顺他也是一时心切,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皇上恕罪。” 许嘉似是没听到裴宇的求情,仍是那样盯着跪在地上的周顺,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像是一滩死水,“我在问你,我是谁?” 周顺以头抢地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许嘉的笑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听了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周顺头上,像是摸狗般摸了几下,“对,你说的没错,我是皇上。我坐在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就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来教我做事。” 他收回手,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站起了身向殿外走去,边走边道,“还有谁不满,不服,传令下去,就让他们先干掉我,才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若是还有意见,就……” 他偏头,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洒在了他的侧脸上,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瞧得真切,他弯着眉眼,就像是和从前每次心情好时一模一样。 “就全杀了吧。” 扶尔你不是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吗?你不是自诩为人君子品行高洁吗?你不是最见不得天下苍生受苦吗? 那你倒是看看啊,现在这天下苍生,都在为你丧命。 你还不出来吗? 他说了,就算是绑,就算是拖,就算是打断了腿,他也要将人给找回来。 实在找不回来,他就要用这天下苍生来为他陪葬。 许嘉才不在乎什么江山社稷,什么一代明君,就算是被刻在史书上被人千年万年的戳脊梁骨,他都不会介意。从一开始,他处心积虑地当上这个皇上,就是为了得到莫须令,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 如今想来,为了当上这个什么狗皇帝,他真的是已经压抑了自己够久了,也该让他撒了欢儿地玩一回了吧。 本来事情进行的挺顺利的,扶尔都已经抱住小孩儿准备往外撤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怀里的小孩儿直接向他脖子里扎进了什么东西,一瞬间儿的事,扶尔就觉得四肢发软,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他看见小孩儿趴着抱住了猴三的腿,“我按你说的做了,你现在能不能放了我啊?你放了我,你当初答应我的!” 猴三看着他笑了几声,弯下腰摸了摸小孩儿的下巴,“好,我放了你,现在就放了你。” 小孩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就被箭从眉间刺穿,倒地时正好与扶尔对视——一双眼睛带着临死前的惊讶和迷茫,另一双眼睛慢慢地失去了焦点。 扶尔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在想,拜托张译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他本来和张译约好了,张译在外面望风,而他进去救了小孩子后就出来,却未曾想中了猴三的埋伏。扶尔的意识渐渐回拢,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刺痛,他挣扎了下,发现自己的脖子,手,腿,还有脚全都被绑了个严严实实。 熊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说你就这么偷摸绑个人,万一被大哥知道了,你到时候可别带上我。” “瞧你那几个胆子。”猴三哼了一声,“不过绑个人,又不是啥大事儿,玩儿腻了宰了就行了。” 熊七嘿嘿笑了两声,“我看那人长得细皮嫩肉的,到时候你玩腻了,就给我吃了吧。” 猴三嗤笑道,“就知道你也想分一杯羹。” 熊七,“不过当时进城的时候,他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个人来着儿?” 猴三,“我看那人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你让兄弟们晚上提防着点儿,咱争取在大哥回来之前解决这个事儿。” 熊七用手搓了下脸,“大哥啥时候回来呀?俺都想了。” 猴三,“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熊七,“中……哎,那人是不是醒了?” 猴三走到扶尔面前,先用手摸了把扶尔的脸,啧啧两声道,“真嫩。” 扶尔偏头,冷冷地瞅着他,面色镇定,其实心里面早就有了想吐的冲动,被拼命压下去的回忆再次向深黑色的海水般将他淹没。 熊七也凑了上来,伸着手也想摸被猴三打了回去,他不满道,“你干啥?” 猴三瞪他,“睡之前他是我的,睡之后才是你的,懂点规矩行不行?” “行行行,就你个臭猴子屁事儿多。”熊七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打开门朝外面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道,“那你快点睡,睡完了老子可还等着吃呢。” 猴三倒是没那么急,慢悠悠很有兴致地上前去把门关上,才又转身看向扶尔,“美人儿,看你生得这么细皮嫩肉的,不像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啊。” 扶尔还是那样冷冷地瞅着他,不说话。 猴三,“行,有脾气,带劲儿,我喜欢。” 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裤子,不一会儿就脱了个精光,私密处就那样不加掩盖地□□裸地对着扶尔,随着他走路的姿势还左右晃动。 扶尔顿时就干呕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和记忆重合,一边儿是戚七变态猖狂的声音“看老子今天不搞死你!”,一边儿是猴三向他靠近的视觉冲击。 -- 第123页 猴三低声骂了一句,用手掐住扶尔的下巴,皱眉道,“你吐什么?恶心谁呢?” 扶尔盯着他,忽地嗤笑了一声,嘴角尽是不掩饰的讽刺和嫌弃,像是透过面前这张丑陋的皮,直勾勾地看向了猴三粗鄙不堪的灵魂。 猴三不喜欢当上面那个,只喜欢撅起屁股给人操。但看着扶尔的这个样子,他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朝扶尔脸上“呸”了一声,骂道,“晦气!”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又一件件穿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囔道,“别看我不能搞你,但我能找一堆人搞你,你信不信?嘿嘿,到时候你才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他这边儿衣服还没穿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下一刻,门就被熊七不打招呼地打开了,正好对上了正准备穿上裤子的猴三,立刻像被辣到了眼睛般转过了身,骂道,“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干这事儿!那小子的同伴杀过来了!” 张译在外面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扶尔,越想越不对劲儿便直接杀了进来,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不一样,这里的防守明显是早有预料,不过就算是再怎么早就准备,也不过区区凡人,在他面前就跟捻蚂蚁一般简单,但张译也不敢全杀完,也得留几个问话不是。 正当他六神无主地到处找人时,猴三用刀抵着扶尔的脖子出来了,身旁还跟着熊七。熊七一看弟兄们全被打得躺地上乱叫,立马火了,嚷嚷着就要上去讨个说法。 还是猴三机灵,看出来了张译不是等闲之辈,及时叫住了熊七,转而看向张译道,“这位大前辈,我们也无意冒犯你,不知您深夜闯我们或蒙山,有何贵干啊?” 张译朝他狠狠忒了一声,“你绑我的人,还问我有何贵干?拿你狗命来!” “哎哎哎,慢着。”猴三用刀抵着扶尔的脖子向后退了几步,“你不想让他活了不成?” 扶尔现在被绑得紧,也不知道还被喂了什么迷魂药,现在全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根本挣脱不能,他红着眼睛道,“二叔公,别管我,杀了他们!” 他宁愿死也不想受这样的侮辱。 猴三闻此低头嘿嘿笑了两下,“美人儿,怎么动不动就死死死的呢?大家都活着多好?” 张译,“少废话,你说吧,想怎么办。” 猴三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知道了主动权在他这儿了,猥琐的笑了下,说道,“话好说,您也得先把剑放下不是?” 张译闻此爽快地放下了剑,见猴三还不放人,不耐烦地用手指着他道,“你还要怎样?!” 猴三,“前辈您武功高超,瞧您这样儿还会法术吧?就放个剑对您来说无关痛痒,您要是真想打,我们全加起来还不够您自己塞牙缝的呢。说不定我这边儿刚放了人,您那边儿就反悔了不是?” 张译咬牙道,“你以为我稀罕你们的狗命?我呸!” 猴三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急,反而更加轻松地笑了几声,“要不这样,咱谁也不为难谁,你自行将自己的穴门都封了,再喝了我们的封穴药,我就放人。” 张译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去了,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猴三,“您也体谅体谅我们不是?咱本就不是啥英雄君子,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图个活头……”他见张译似乎有松动,就立马喜笑颜开地对着熊七道,“熊七!备药!” 猴三,“嘿嘿,您放心好了大侠,我们这药顶多就能封您两个时辰,多了也没用。” 如果张译封了穴,那扶尔他们就完完全全处于被动了。 就在熊七端着药出来的那一刻,扶尔突然就挺起身子自己往刀上撞去,刀口堪堪划着他的皮肤过去,留下了一道血痕,幸亏猴三早有防备,在扶尔往上撞的那一刻就收了刀,而后又用膝盖顶着扶尔的后背,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地上,他被扶尔吓到了,怒骂道,“找死啊你!” 张译红了眼眶,看着被压在地上的扶尔,“我喝,你松开。” 扶尔的脸被压在土里,他奋力抬起了头,坚毅地看着张译摇了摇头。 不能喝。 穴门被堵,灵海抚平,灵力如奔腾的江水般慢慢冷却,而后变成了平静的死水躺在他的身体里。喉间腥苦,喝下药的那一刻,张译就意识到了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封穴药,其中一定还夹着秘药的成分,他喝完后甚至连直立都有些困难。 扶尔看着张译自行封穴,看着他仰头干下了那碗药,慢慢地,心头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代替,他有点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两个字在他的脑子里慢慢成形,扶尔扯了下嘴角,讽刺地想道:废物。 张译强撑着咽下了喉间的腥甜,“放人。” 猴三看着他体力不支的样子,忽地放声大笑起来,抬脚狠狠地踩在了扶尔的后背上,开口道,“还不快给我拿下!” 周围的弟兄得到号令,全都一拥而上,将张译也压到了地上。 张译看着猴三,嘶吼出声,“你骗人!” “要我说,还是你们这些人啊,从小到大生活得太顺风顺水了,你说是吧熊七?”猴三扭头,和熊七相视一笑,而后疯狂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猴三捂着肚子道,“不过没关系,今天你猴爷爷就跟你上一课。”他走到张译面前蹲下,用手轻轻拍着张译的脸,“坏蛋的话怎么能信呢?” -- 第124页 身后,扶尔偷偷捡起了地上的刀,挣扎着起身就往猴三的背后刺去。却被一旁的熊七回头抓个正着,一脚跺在了他的胸膛上,扶尔当即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染红了前襟。 他的脸上,脖子上还有手上全都是灰尘和血迹,真的是好不狼狈,惨不忍睹。 猴三注意到后边儿的动静,拍着掌大笑着起身,看了眼扶尔,又看了眼张译,随后又转身对着熊七道,“哎,你看,还在这儿兄弟情深呢。” 熊七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胸膛都在发颤,他觉得猴三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这两个人就是吃得苦太少了,所以才这么傻这么容易受骗。 猴三踱步到扶尔面前停下,踢开了扶尔手里的刀,饶有兴致地开口,“想救你兄弟啊?行,我刚才给他了个机会,现在也给你个机会。” 熊七皱眉道,“哎,猴三儿你搞什么呢?抓紧快点儿办完得了。” 猴三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别管。” 随后向后面一摆手,顿时四五把大刀对准了张译的脖颈,“想救他吗?” 扶尔抬眼看着他,手指用力攥紧到了泥土里。 “怎么?不信我啊?”猴三噗嗤一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摸了一把扶尔的下巴,“美人儿,你可搞清楚了,现在和刚才可不一样了。现在的情况是,你救,我可能会放他一命,但你若选择不救……”猴三说至此故意停顿了下,给了扶尔足够的想象空间,回头看着张译说道,“他可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啦!”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那几把大刀又向张译的脖子靠近了几分,冰冷的刀身擦过温热的肌肤,张译现在被逼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听见扶尔开口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后悔了,美人儿。” 猴三起身,吊着嗓子高声道,“所有人转过身去!” 熊七被他搞得快烦死了,“你他妈到底还要干嘛?” 猴三回头对他嘿嘿一笑,“除非你想看我的屁股。” 熊七睁大眼睛骂了一句,背着大刀转过身去,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你快点儿。” 猴三低头,暧昧地盯着扶尔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流露着猥琐的精光,“这还得看我们的美人儿快不快了。” 他脱下裤子,私密处再次不遮不掩地对着扶尔,这次的距离近,扶尔甚至能感受到一股腥膻气扑面而来,猴三摁住他的头往前靠,勾了下唇角,语气愉快道,“舔。” 第51章 扶尔看着面前丑陋的这一幕,那东西因为他的靠近而兴奋起来,他梗着脖子想要后退,却被猴三死命地摁着后脑勺往前推,柱头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鼻尖,扶尔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在那一刻偏过去了头,那东西擦着他的脸颊滑过,留下一道浑浊的白渍。 猴三低头看了眼,愣了一会儿,突然松了摁着扶尔的力道,扶尔立刻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他盯着自己的那东西,而后闭上眼用手扶着额笑了,骂了几句,上扬的嘴角难掩兴奋愉快。 他居然就这么射了。 滑过扶尔脸就可以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兴奋,是猴三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的心中蓦地澎湃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千一万种折磨扶尔的姿势。 他原本想着爽过一回就杀了,现在倒还真的有些不舍得了。 就在这时,看门儿的小兵举着火把边跑边喊道,“猴爷熊爷,大当家的回来啦!” 熊七闻此,立刻汗毛倒竖,转过身对着猴三大骂道,“说了你奶奶的动作快点!就你花招多!现在老大回来了,这人怎么办?!” 猴三的脸色也白了一瞬,指挥着人就暂且把扶尔和张译押到了旁边的小木屋里。 扶尔被绑着手脚,小木屋外面火把招摇,一片欢声笑语,齐声呐喊着,“欢迎大当家回家!” 昏暗的光透过小小的木头窗照进来几分,扶尔借着光源向张译那边爬了过去,他的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却一点儿都没顾着自己,急忙地问张译道,“二叔公!二叔公你还好吗?” 张译感觉自己的心脏脾肺像是被马来回踩过千万次般,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的嘴唇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听见扶尔的声音后,他强撑着精神笑了下,“小……小扶尔,待会儿要是有机会,你就别管我,先跑。” 扶尔一瞬间就哽咽了,滚烫的泪顺着脸上的泥污滑下,他不想让张译知道他哭了,便稳着声音答道,“好。” 他们两个不管谁先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了,才有把另外一个人也救出来的可能。 外面,猴三和熊七一改之前的嚣张跋扈,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弯腰齐声道,“贺喜大当家的这趟凯旋而归。” 那披着红大氅的人身材娇小,竖着一个高马尾,面容白透,五官清秀——那大当家居然是个女儿身! 她闻此轻叹口气,解下红大氅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别说了,货都被劫了。” 熊七闻此立刻激动了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劫我或蒙山的货!大当家的,你吱一声,小的我现在就带人打过去!” 刘启诺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是官府的人。” 猴三,“大当家这趟遇到官府的兵了?” “嗯。”刘启诺轻皱眉头,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捻,“好像是朝廷中一位挺重要的大人丢了,那朔瑸皇正满世界的找呢。”却没料到阴差阳错地劫了她的货,真是该死。 -- 第125页 刘启诺不敢与官府的兵有太深的接触,怕他们会顺藤摸瓜摸到或蒙山来,于是在货被查的那一刻,便立即就聪明地选择了放弃。 猴三察觉到了刘启诺的低落情绪,开口宽慰道,“大当家的也不必气馁,就一批货而已,等这次的风波过去了,再运也不迟。” 熊七骂道,“那狗日的狗皇帝!找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上次找什么来着?皇后是吧?这次又找什么大人?媳妇儿丢了找情有可原,这怎么一位大人丢了也这么兴师动众呢!简直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脱裤子放屁!” 外面的吵闹声太大,传进了扶尔的耳朵里,他的瞳孔猛颤,在听到那句“媳妇儿丢了找还情有可原”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下,眼前好像又看见许嘉红了眼眶,箍着他的腰不管不顾问他“嫌恶心?” …… 扶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时的许嘉真的被他伤透了心吧。 悲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还是被所爱之人一巴掌打碎的,打碎了还不够,还要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这颗心一文不值,这份爱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许嘉。 扶尔的心忽地就感觉像是被从中钻了个洞,然后呼呼的从后向前吹着冷风。 “行了,都别说了。”刘启诺捏了下鼻梁,站起身来道,“散了吧,天也不早了。” 猴三跟在她后面笑道,“那咱兄弟明天再给大当家的办个热热闹闹的接风宴。” 刘启诺,“收的供收全了吗?” 猴三,“收全了收全了,还算齐以那小子识相,上赶着就把供交齐了。” “嗯。”刘启诺忽地顿住了脚步。 猴三跟在她后面,差点撞了上去,好不容易收住脚,心里的一口气还没放下,跟在后面的熊七就撞到了他身上,把猴三撞飞了出去。 猴三捂着屁股骂娘,对上刘启诺的目光时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猴三摔倒的地方正好是刚才绑张译的地方,现在地面上还留着明显的打斗痕迹,刘启诺低头看了会儿,而后平静而又笔直地看向他,“怎么回事?” 猴三装傻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刘启诺不声不吭地看着他,就这样生生地将猴三看得低下了头,感觉脊梁骨都要被看穿了。 熊七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大吼一声将斧头垂在了地上,拍着胸脯道,“猴三儿,老大都发现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蒜呢!” 其实刘启诺从进寨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首先守卫明显比平时要严上很多,其次尽管来接风的小兄弟遮遮掩掩,她还是发现了他脸上的擦伤。虽然之前猴三也会趁她不在的时候,撺掇着熊七一起搞点什么乱子,但总归也无伤大雅,她也就任着他们去了。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建设,可是打开小木屋的时候看到扶尔和张译的时候,刘启诺的心里还是猛地一咯噔,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猴三看见她的反应,便知道是惹了祸,抢先一步道,“大当家的,这俩是收供的时候一直在那儿捣乱,所以才绑了他们的。” 熊七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明明从他俩一进城你就盯上了,就是冲着那个穿白衣的去的!要不是你才不会……” 猴三急得打断了他,瞪着眼睛小声道,“你跟谁一头的!” 熊七躲开了猴三要来抓他的手,举着斧头往刘启诺身边靠,理所当然地瞪大眼睛道,“俺当然和大当家的是一头的!” 猴三被他气得脸红,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气站在一旁不吭声。 话说刘启诺在看到扶尔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现在皇上正在找的那位大人。她又看了眼在旁边奄奄一息的张译,立刻发火跺了猴三一脚,“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猴三立刻结结巴巴道,“大……大当家的别生气,就是普通的封穴药,我又掺了点儿咱或蒙山的秘药进去。人没事儿,我保证,人真的没事儿!” 刘启诺又一脚跺了过去,“还不快松绑!” 许嘉用手支着头,面无表情地坐在最高位。眼前的戏儿倒是一点都没看进去,大脑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的向前望,十分专注的样子,里面却又真的空无一物。 今天是珂乂王长孙承安的七岁生辰,本来想着就在梦舒殿小小的办一下的,却没想到许嘉亲自开了口,安静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宫里终于热闹了一番。 小承安端着自己的小酒杯,偷偷地抬眼看发愣的许嘉。见许嘉也不看他,便就盯着不动了。 房嬷嬷弯腰在小承安的耳边道,“小殿下,吃点儿东西啊,别一直盯着皇上瞧。” 小承安将手遮在嘴巴前,小声地道,“嬷嬷,你有没有发现嘉哥哥的心情不太好啊。” “嘘。”房嬷嬷强行将小承安的头掰了回来,“莫论皇上是非,被人听到了要掉脑袋的。” 小承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他没听懂前半句话,但听懂了“要掉脑袋”的意思,但他又想,嘉哥哥还带他一起放纸鸢,才不会砍他的脑袋呢。 许嘉愣神的时候连眨眼都没眨过,直到感到一阵酸涩,才闭上眼睛揉了揉鼻梁,刚抬眼就撞见了小承安偷看他的眼神,连日阴沉的心情蓦地就放晴了下,他笑了声,冲着小承安招了招手道,“过来。” 房嬷嬷一惊,连小声嘱咐小承安上去后不要乱说话,小承安倒是一点儿都不怕,端着自己的小酒杯就扑腾扑腾跑到了许嘉的怀里,他举着小酒杯让许嘉喝,许嘉淡淡地说道,“你自己喝。” -- 第126页 “哦。”小承安便抬起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将空了的小酒杯试图放到许嘉的桌子上,却因为距离太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登时,歌舞声也正好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承安和许嘉身上。 小承安害怕地瑟缩了下,不自觉地抓紧了许嘉的衣衫。 许嘉刚才脸上的笑意似乎只是幻觉,又变成了那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抬头严声道,“都下去吧。” 宴席刚刚过半就将人都赶出去,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若是之前,那些大臣们必定要借此事好好地上奏折说上一番,但现在谁都知道许嘉阴晴不定,一不高兴就要削人的脑袋,大有楚明皇要疯了的前兆。 不一会儿,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小承安和许嘉。许嘉将小承安从身上抱了下来,往后一靠就顺着椅子坐到了地上,头上重重的发冠使他仰着头,一副很累的样子。 小承安爬到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从上往下看许嘉,“嘉哥哥,很累吗?” 许嘉笑了声,喉咙滚动带出一声不甚清楚的“嗯”。 小承安就低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吧嗒”一声,又响又猝不及防。 小孩儿的口水多,弄得许嘉满下巴都是,他倒也没生气,只好心情地出声笑了几下,半睁开眼睛,伸手架着小承安的胳膊窝将他转了个圈,抱在怀里,“小孩儿,亲我干嘛?” 小承安看他笑,也咯咯笑了起来,“扶尔哥哥说,不开心的时候亲一亲,就会开心啦。” 许嘉嘴角的笑意一顿,仰着的头慢慢立了起来。 小承安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依旧不停地说道,“以前我不想喝药的时候,扶尔哥哥都会亲亲我。” 许嘉的心中刺痛,他有些牵强地扯了下嘴角,整个人看上去无故老了很多——就在那一瞬间的功夫。他说,“扶尔哥哥都亲你哪儿啊?” 小承安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脸颊道,“这里。” 许嘉凑上去在他指的地方亲了一口。 小承安,“嘉哥哥,我现在没有心情不好,你为什么要亲我啊?” 许嘉将眼睛埋在了小承安的肩膀处,闻此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承安道,“嘉哥哥?” 眼眶干涩,涌上来的泪意又被许嘉狠狠压了下去,“小孩儿,你说你扶尔哥哥藏哪儿去了?” 藏哪儿去了啊,他怎么到处……到处都找不到呢。 第52章 一大一小,就那么相互依靠着坐在地上,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慢慢睡着了。 许嘉已经很久没有睡着过了,每次夜幕降临,躺在那张床上,白天被压抑的思念就会像野草般疯狂加倍地肆意生长,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只能将自己窝成一个小小的虾米,摁住自己尚在滴血的心脏。 就在这张床上,他们曾经同床共枕过好几个月,就是这张床啊……扶尔还曾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没了呢?为什么他要跑呢? 许嘉一会儿想,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他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人,然后想要对那个人好,为什么就这么令扶尔害怕,甚至想要从他身边逃跑? 这份爱……难道就这么不值得一提,难道就这么令人厌恶吗? 他一会儿又想,扶尔现在在哪呢?会不会冻着饿着?张译那个老东西有好好在照顾他的哥哥吗?还有心魔,心魔还有在犯吗?他的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但再过了一会儿,他又会恨,恨扶尔为什么可以说走就走,恨他连声告别都不愿意再说……为什么曾经所有的一切,扶尔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呢? 那他呢? 是不是他……在扶尔那里也是可以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存在呢? 啊,忘记了,他已经不要他了,他已经丢下他了。 往往就这么想着想着,天就亮了。一夜无眠,却又一夜想念。 我爱的那个他从未入梦,因为他每时每刻都住在了我的心里。 最美不过枕边人。 “皇上!皇上!” 许嘉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试探性地推了几下,他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就看见周顺正蹲在一旁小声叫着他。周顺见他醒了过来,顿时松了口气,醒过来就好。 许嘉刚才将人都赶出去的时候还是正午,现在都已经晚上了,暮色四合,凉意入骨。 周顺在外面等着实在捉急,就冒死闯了进来,谁知刚一进来就见许嘉抱着小承安坐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吓得他登时心跳一停,跑过去之后才发现小承安只是睡着了,可是许嘉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那样子就好像……好像再也不愿意醒过来了般。 周顺,“皇上,您怎么在地上睡着了?要不咱现在就起驾回御乾宫?” 许嘉刚醒来,头有些痛,“小承安呢?” 周顺,“回皇上,刚才奴婢将珂乂王殿下交给了房嬷嬷,现在估计已经回到梦舒殿了。” 许嘉从地上起身,身上骨头嘎吱嘎吱地响,“那就行,回宫。” 许嘉本想着回去后洗个热水澡好好的休息一下,却在刚进门就碰见了一个不速之客——江司岳。 其实许嘉和江司岳的联系很少,因为他知道江司岳是孟忠连的人。现在江司岳主动来找他,不知道是打了什么弯弯心思。许嘉收起了一脸的疲惫,坐下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所有的情绪,熟练地端着调子开口道,“爱卿今日找朕所为何事啊?” -- 第127页 江司岳行礼,“回皇上,微臣听闻,皇上最近还在追捕与乐司庙有关的那个线人?” 许嘉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说来也是巧了。”江司岳道,“前几日内人回老家探亲回来之后,和微臣闲聊的时候,曾无意间提到好像见到过一个会法术,生得五大三粗,左臂有花纹,还会驱使□□的男人,臣一听,这不正好与那贼人相似吗?便紧着赶来禀报皇上,希望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这也未免太凑巧了。 这描述也未免太详细了。 明显就是冲着那个线人去的。 许嘉听完后,倒没有如江司岳所料那般激动,只是平静地敛了下眸,停了两秒才问道,“爱卿提到那个老家,所在何处啊?” 江司岳,“回皇上,乃为洞城。” 刘启诺看了一眼守在床边儿的扶尔,走近了几步道,“你放心,他没事儿,就是迷药还没醒,睡上几个时辰就好了。” 扶尔听到她的声音后,并没有回头,顿了会儿后才出声道,“多谢。” 刘启诺笑了下,“别,你们也是因为猴三儿那个不懂事的才平白遭遇了这些,我替他向你道个歉了。” 这次扶尔却像没听见般,没有回答她。 刘启诺转了个圈儿,走到扶尔对面坐下,看了眼旁边一动未动的饭菜,嗤笑了声,“怕我们下毒?” 在扶尔无声的沉默中,刘启诺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吃了几口,而后抬头对着扶尔挑了下眉,“放心,没毒。” 扶尔疏离地开口道,“多谢,我不饿。” 刘启诺放下筷子,“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看了扶尔一会儿后,她低头叹了口气,用手拍了大腿几下,“哎,你到底是怎么惹了那狗皇帝了?他要这么紧追着你不放?” 扶尔闻此抬头看向了她,“你怎么知道?” 刘启诺好笑的看着他,“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刚从南岐那边儿拿货回来,满道上可都是你的画像,他娘的,还将我的货给扣了。” 扶尔抿了下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启诺起身,指着张译道,“总之,他醒了,咱们之间的债就一笔勾销了。我也不求你们什么别的,只要你们能离洞城,离或蒙山远远的就够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她救扶尔他们,无非就是不想惹上官司。按照皇上找人的这个程度,八成这位大人是干了什么滔天大罪的事儿,要是到最后发现人死她这儿了,她必定吃不了兜着走,与其这样,倒不如治好张译,顺便还卖了扶尔一个人情。 只希望扶尔和张译能远离洞城,不要给他们惹来了官兵才好。 裴宇带兵离开乾城的时候,周顺冒死从宫中溜了出来送他。裴宇怜惜地帮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你怎么来了?被皇上发现了,又得挨一顿骂。” 周顺纵了下鼻子,笑了,“没事儿,挨训惯了。” 裴宇低头看着他,目光专注,“我心疼啊。” 周顺听到这句话后鼻尖儿一酸,用手打了他一下,低头笑道,“难为你也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裴宇两只手摁着他的肩膀,“等我回来。” 周顺将手里的暖水袋塞到他怀里,“带着,路上用。” 裴宇笑,“哪有这么娇气。”话虽这么说,却把暖水袋拿的紧紧的。 周顺抬头和他对视,缓慢而又湿润的眨了下眼睛,“我心疼啊。” 裴宇带兵出城的同时,江婕妤受到了皇上的封赏,并直接从秩正三品变为了秩正一品,封号淑妃。 一时间,江舒月成了宫里和蕙妃同等身位的存在,羡煞众人。 因为刘启诺的吩咐,现在或蒙山上上下下对待扶尔,就像是对待远来的贵客般。除了猴三偶尔还会用那样意图不轨的眼神盯着扶尔瞧外,就连熊七都对扶尔变得客客气气的。 扶尔则一心扑在了张译身上,都已经一个晚上了张译还是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刘启诺安慰他道,“你放心,最迟今天下午,他一定能醒。” 扶尔收回目光,盯着她看了两秒道,“多谢。” 刘启诺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站定,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练兵场上,似乎是在神游。 扶尔道,“其实以你的才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刘启诺的兵阵他昨天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观察过,颇有大将风范,也难怪会有一群男人对她俯首称臣。 刘启诺转身,与此同时扶尔正好抬起了头与她对视,“为什么要当土匪?” 刘启诺笑,“我怎么就不能当土匪了?” 扶尔道,“你是个好人。” 刘启诺“噗嗤”一笑,“就凭我昨天救了你?” 扶尔道,“不全是。” 刘启诺对着他挑了下眉。 扶尔道,“还有感觉。” 刘启诺道,“虽然猴三这人满嘴的屁话,但有一句没说错,你真的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再次转身,目光落在练兵场内,“就算你平安无事地从我或蒙山走出去,今后若没人护着你,你也一定会再翻跟头。” 扶尔道,“为什么?” 刘启诺笑,带着几分凉意和不屑一顾,“因为这个世道根本就不容许好人存活。”说罢,她双臂靠在窗边,转了个身,“所以我还真挺好奇的,就你单纯心思,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 第128页 扶尔垂眸,“我刚才说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你去为朝廷效力……” “如果我去为朝廷效力……”刘启诺仰笑了一下,“且不说别的,就一定会被先当成土匪抓起来论罪。” 扶尔抿了下嘴,放弃了劝说。 刘启诺偏头,“而且,如果我走了,这满场的小崽子们可就没人管了啦。” 扶尔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了她。 正午的日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也照出了她眉间的疲惫和温柔,“大人,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您一样,一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吃饱穿暖,还有更多的人,是像我们这样的。” “刚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从小就在街上和狗夺食。小孩儿挣不了钱,没饭吃,就只能去偷有钱人的荷包,抓到了还要被暴打一顿,就是为了人家吃剩的半个肉包子。大人,你告诉我,这值吗?” 刘启诺回头,看着他淡淡笑了下,“一个人的自尊和半个肉包子相比,孰轻孰重?” “可是当你真的处在那种情景下的时候,你才发现,你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你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活着。” “我从小就跟我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小的时候有次发高烧,没钱,大夫不给看,怎么办呢?我姐就去偷药,被大夫抓住了就拖着打了一顿,让我姐姐把药交出来,但我姐姐死也不肯交,就被那大夫扭送到了青楼。” 说到这儿,刘启诺低头笑了下,眉间平和,似乎并不见哀伤,但握着窗边儿的手却悄悄泛白,“我喝了药,捡回了一命,后来去青楼找我姐姐的时候,就发现她赤身被扔在猪圈稻草堆上,身上青青紫紫,到处都是伤。” “我爬过去看她,才发现她早就断了气。” “可是大人,你知道吗?”刘启诺抬头对着扶尔笑了下,凄凉又薄淡,“我姐姐当年也不过才十四岁。” 年仅七岁的她在大雨磅礴中将姐姐的尸体拖回,拖到没人儿的小溪边将其安葬。 “后来我成了土匪,就又找到了当年的那个郎中,杀他之前我问了他一句话,我说,你们为医者不都是应该救病治人的吗?为什么当年要做出那样的事儿?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跟我说,只有有钱人家的命才是命。” 刘启诺的语气平常,却问得扶尔喘不过气,“那你说大人,我该杀他吗?”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坏人和好人,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一段无法磨灭的疤痕。 刘启诺抬手,手掌被窗边印出一道道红痕,但她似未察觉般拍了拍手,从窗户边移开,用手指向外面,“你看,那练兵场上的每一个土匪,在你们朝廷看来都罪大恶极,可是这里的每个崽子,都是拼死拼活才拼到这么大的。我们的命都贱,所以得拼着活才能活下来,不像您们这样的,生下来就该被人供着保护着。” “贱命也有贱命的活法儿。”刘启诺一笑,“所以您就别在这儿跟我说三道四啦。” “我是不会走的,我会守着这座山,守到我老,直至我死。” 扶尔喉咙滚动,“所以你现在强大了,就要去欺压那些贫苦的老百姓么?就还要让这样的悲剧一代代重演下去吗?” 刘启诺回头,“我们收的粮收的是官府的梁,从来没要过老百姓的一米一粒。” 扶尔道,“这是你以为的,你有多久没去城里看过了?你知道现在每次猴三和熊七收供的时候,城中都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吗?老弱妇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满街的人头攒动,生怕跑慢了就会被抓走,这些,你都知道吗?” 刘启诺咬了下牙,坚定地道,“那是他们不理解我们,我们做的都是好事儿。” “那好,我问你。”扶尔认真地看着她,“我亲眼见到熊七要将一个小孩子从头掰断吃掉,这也是需要理解的事情吗?也是我的胡说八道吗?” 刘启诺脸白了一瞬,“你……”她攥紧了拳头,“这是你对他们有偏见。” 扶尔并没有继续和她争论下去,淡淡的笑道,“是吗?” “当然是了!你不知道我们曾经遭遇过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遑论我们的所为?!”刘启诺有些激动地朝他迈近了一步,“那你以为官府有好到哪里去?那个城守齐以就是什么好人吗?就是他,就是他从十年前就进行小孩子的人口贩卖,专从洞城里找些没爹没娘的小孩子卖到外城去,小女孩儿就卖给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当玩物,要不然就卖给乾城的青楼;小男孩儿就被卖去当苦力,死到荒郊野外被野狗分食。” “这些你们官府管过吗?你说你们处处为民,到头来不还得我们自己拼出条活路?” 扶尔抿了下嘴,刚想说话就又被刘启诺激动地打断,“你刚才说什么?熊七要吃小孩儿?呵,那你知道他的异食癖是怎么来的吗?就是因为他小时候被卖给了官府,他们拿小孩子做实验,天天给他们吃毒虫毒草,看快死了就喂给他们生肉骚尿,只为了满足你们心中对妖族力量的渴求,这些你怎么不说呢?” 原来熊七的大块头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被喂出来的。 “还有……还有猴三,我知道你厌恶他,瞧不起他,可你知道他遭遇过什么吗?他四岁的时候就被买到了军营,其他所有的男孩儿都被拉去做苦力,只有他因为长相出众,所以被拉去做了军妓。” -- 第129页 “一个小男孩儿,不到十岁,天天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军帐里,帐子里面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污秽,肮脏,不堪。其他的小男孩儿都因为做苦力死了,只有他反而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但你猜,他听到和他一批的小男孩儿都死了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是偷喝了帐中的毒药,还用亲手用刀将自己的脸划了个稀巴烂,每划一刀都是一道愈合不上的疤。” “他说别的小男孩儿都解脱了,为什么还要徒留他在这里受苦受罪?”刘启诺说得眼眶赤红,盯着扶尔问道,“活着就是受罪,你懂这种感受吗?” 一场对话就这样不愉快地结束了,刘启诺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了扶尔不大不小的声音,“可是所有你受过的伤,都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借口。” 如果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不幸中无法自拔,还要求别人都和他受同样的伤害的话,那这个世界可能就彻底疯了吧。 裴宇到达洞城的时候,在江司岳留下的人的带领下,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个苦寻多日未果的线人,线人当时正在包子铺买包子,被官兵摁下时想咬毒自杀,幸亏被裴宇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厉声道,“带走!” 街上的人被突然涌进的官兵吓了一跳,都纷纷躲在了角落不敢出声。正当裴宇想收兵返回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声音,“军……军爷,您这张报上写的是真的吗?” 裴宇的脚步一顿,随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了扶尔和张译的寻人章报上,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立马上前问道,“你见过这俩人?” 那卖包子的老板道,“见过,就前几日的功夫,不过现在应该已经不在洞城了。” 裴宇道,“你为何知道?” 老板道,“因为我告诉他们这洞城不安生,再说他们来那天遇到了山匪,应该早就被吓跑了吧。” 裴宇敛眸,心里想道张译不是要带着扶尔去南岐吗?怎么会有人在洞城见过他们呢?难道他们一直以来的追捕方向都是错的?南岐只是一个烟雾弹? 找到思绪的裴宇一扫近日几天的阴霾,正准备传信禀报许嘉时,又被包子铺的老板叫住了身,他疑惑地回头,“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没了。”老板磕磕巴巴地笑了一下,“就是那报上写着,提供消息者赏……” 话至此,裴宇瞬间明白了,从属下那里拿过荷包就大方地赏了银子,包子铺的老板拿着银子一直对他鞠躬,搞得裴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下头,正准备离开时,忽地又灵光一闪,转头问属下,“你还有钱吗?” 属下,“……”我可以说没吗? 裴宇将钱都凑一块儿,给了那个老板,并吩咐道如果再有消息,就直接禀报留在洞城的官兵即可。 老板哈着腰点头称是,目送着裴宇离开。 或蒙山上,晕倒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张译终于恢复了意识,看见守在床边的扶尔时,又蓦地眼眶一红,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扶尔跪在地上的模样,“对不起。” 扶尔笑,“二叔公,我们俩就谁也不要说对不起了,都过去了。”他扶着张译坐好,“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还需要休息的话,我们就明天再走。” “总之洞城是不能再留了。” 张译道,“为何?” 扶尔垂眸,“我今天听他们说,裴宇带兵来了。看样子虽然不是为了我们两个来的,但以防万一,万一他们还回来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好。”张译停了下,抬起目光和扶尔对视,“那我们明天就动身。” 扶尔道,“嗯。” 周顺接过飞来的信鸽,将信交给了许嘉。许嘉先是慢悠悠地展开信纸,而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先是由震惊到慢慢沉下,而后又咬着牙将纸条握紧在手心里。 周顺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微微弯着腰沉默站立。 许嘉猛呼一口气,“备马!” 半天一夜的行程被许嘉硬生生地缩成了一夜,他快马加鞭,骑得是宫里最好的马,连周顺都没能跟上他,后来马累得不想跑了,就被许嘉弃在了半路,用脚跑着赶到了洞城。 许嘉到洞城的时候,太阳将升未升地冒了点鱼肚白,天空灰蒙蒙的,隐约可见五指。 裴宇没想到他赶来的这么快,还以为是自己信里没交代清楚,便又重复道,“皇上,有消息只是说国相大人前几日到过洞城,现在并不知道……” 许嘉解开披风,打断他的话,“找了吗?” 裴宇道,“已经吩咐人搜寻洞城内内外外了,但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许嘉的脸上都是一路跑来结上的冰渣子,现在在房间里慢慢融化成了小水珠,“全找过了?” 裴宇道,“城里全找过了,就剩城外的或蒙山了。” 第53章 天光微亮,扶尔和张译就准备动身从或蒙山出发了,刘启诺丢给了他们一大袋银子,抱拳道,“保重。”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扶尔还是对刘启诺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他同样也抱拳相回,“保重。” 刘启诺道,“你昨天……你昨天说的话,我会重新考虑的。” 这些年来,她奔波于大江南北,而洞城内部的事就交给了猴三和熊七。扶尔昨天所说的情况,她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但倘若日后真让她发现猴三瞒着她欺压百姓……她定是不会饶了他的! -- 第130页 思至此,猴三明显感觉到了刘启诺有压迫性的目光,他缩了缩脑袋,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扶尔和刘启诺告别后,就和张译从山间小道离开了。他们准备去东边,东边是青石山的方向。张译说,若到时候真的被许嘉那混小子逼得无处可走,他就算是求,也会求大长老将扶尔再认为门下弟子,到时候在青石山上一躲,量那混小子有通天的能耐,也无可奈何。 扶尔闻此只是笑了笑,知道张译只是说些话宽慰他罢了。 逐出门的弟子,从来都没有再认回来的道理。 扶尔和张译刚走到山脚下,迎面就撞见了一列的士兵。张译眼尖,认出来了走在后面的裴宇,连忙拉着扶尔躲在了旁边的草丛里。两个人透过杂草间隙,看着裴宇带着几队的兵浩浩荡荡地上了或蒙山,寂静的薄晨一瞬间被打破了,变得灯火通明,言语杂碎。 风吹过,旗帜上骨头相互碰撞,骨头已经多到一杆旗帜绑不下了,四面骨头旗招摇地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让人无端听了就心里发毛,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扶尔盯着那旗看了半晌,疑惑地皱了下眉,并不知道那旗的来历。倒是张译在看到那旗时便脸色煞白,握紧了拳头才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他铁了心要将扶尔带去南岐,所以也就一直瞒着扶尔这件事儿,生怕扶尔心软就回乾城找许嘉投降,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许嘉居然玩儿真的,他居然真的一天杀一个人,居然真的如此将人命当做儿戏!张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许嘉这个人。 他以前觉得,许嘉虽然是个嘴欠的混小子,可其实心是好的,人也是好的,对扶尔也是一心一意地绝对忠诚,要不是扶尔生了心魔危在旦夕,他还真的有心想撮合他俩。可是现如今看来,张译在心里冷笑了声,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混小子一脸笑相,那血却真真儿的冷到了骨头里。 走在裴宇后面的,就是披着黑色大氅的许嘉,他的脸色阴沉,才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但扶尔在再次看到他的那一刻,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现在躲在草丛里偷看时,一股强烈的陌生感扑面而来,令他心肺绞痛。 对了,他从未见过许嘉这般冷着脸的模样,这是第一次。 以前就算是生气,就算是冷战,就算是刚到乾城那段闹别扭的时间,许嘉对他也总是笑脸相迎,没心没肺地唤他哥哥,就算是一个多月前的那次决裂,许嘉的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扶尔无端地想,若是被许嘉抓回去了,他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扶尔皱了下眉,想到了自己一开始离开乾城的初衷,他是不想许嘉在这段错误的感情中迷失太久,他认为这不过就是许嘉的一时糊涂,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心理,他怀揣着一团乱入麻的心思慌慌张张的离开,然后又强行的麻痹自己,而这些所有被搁浅的思绪和感觉,所有还尚未解决的问题,都在看到许嘉的那一刻,再次复苏了。 扶尔抓紧了手中的杂草,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紧张和忐忑。 蓦地,许嘉顿住了脚步,缓慢地扭过头朝着扶尔和张译藏身的地方看来。 张译立马就用手捂住了扶尔的口鼻,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在一人高的杂草堆里像两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冷汗顺着额头滑下,胸腔里的心脏似乎快到了极限。 许嘉的脚动了一下,似乎要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裴宇回头看许嘉愣在原地,便走过去弯腰道,“皇上?” 许嘉收回心思,临走的时候又无缘故地再次偏头看了那杂草堆一眼,而后敛了眸,心思百转千回,眸色越来越深,冷声道,“走吧。” 官兵将寨子猝不及防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启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攻破了大门城防,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队自行组成的土匪窝罢了,又怎能跟正规军队相比。 熊七咬着牙就要扛着斧头向外冲,被刘启诺拦下了。 猴三看着外面冲天的火光,恨声道,“大当家的,是不是那两个人引来的官兵?” 刘启诺也看着外面整整齐齐地火把,更像是一种无言的示威,淡淡应道,“嗯。” “操。”熊七哼哧哼哧道,“当初就该把他们两个全宰了!” 刘启诺居然笑了下,“全宰了才是只有死路一条。” 猴三抬头道,“大当家的,现在怎么办?” 刘启诺道,“我出去,你们带着弟兄向外撤。” 猴三和熊七齐声道,“不行!” 刘启诺却好像没听见般,直起身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意味深长地低头对着猴三说道,“猴三,别让我失望。”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说,但都心知肚明地知道是在说猴三欺压老百姓的事儿,猴三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眼泪啪啪往下掉,甩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对着刘启诺道,“大当家的放心!猴三定带着兄弟们逃出去!” 熊七扒拉了一下他,“你说什么呢?!” 刘启诺看着他俩笑了一下,而后转身走向了漫天的火把。 裴宇带着兵押了几个土匪,又将寨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儿,都没找到扶尔的身影。现在太阳又升起来了点儿,隐隐约约能看清人脸了,“你们老大呢?”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这儿呢。” -- 第131页 许嘉也有兴趣地抬起了头,裴宇见状立刻找人将她羁押了上来,把扶尔和张译的画像举到她面前,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刘启诺倒是大方,直接说道,“见过。” 许嘉闻此,立刻从位置上站起了身,似乎是站起来后才意识到有失分寸,便沉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刘启诺抬头,俩人对视,她忽地就笑了一下,胸有成竹道,“我告诉你他去哪儿了,你放过我或蒙山。” 裴宇用力将她压到了地上,厉声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还敢在这儿谈条件?” “我知道。”刘启诺的脸被压到了土里,但她仍继续笑道,“但我更清楚,你家主子一定会答应我的条件。” 许嘉眯了下眼睛,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是的,从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暴露了自己,也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许嘉做手势让裴宇将她放开,“你说。” 刘启诺吹了一下粘在嘴边的头发,轻喘气道,“他们走了。” 人马从寨子内有序又匆忙地退出,火把渐渐熄灭,但天光逐渐大亮,半个或蒙山都笼罩在清晨的薄雾和温和清冷的日光下,但从表面上看这里是一片的宁静祥和,很难想象这里刚才才经历过一场生死谈判。 猴三和熊七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熊七扛着斧头看着逐渐消失的军队,纳闷的问道,“他们咋就这么轻易就走了,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围剿了我们呢。” 猴三恭维道,“那不还是大当家的厉害,才让我们免遭一劫。” 熊七道,“嘿嘿,这下好了,连官兵都不管咱了,以后咱可真的就是横着走咯。” 而刘启诺的表情却未见放松,她直直地盯着许嘉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队伍变成一个小黑点时,才沉声说道,“猴三熊七。” 猴三,“到!” 熊七,“到!” 刘启诺眯了下眼睛,攥拳道,“通知兄弟,准备撤!” 猴三和熊七一脸懵,却还是无条件地按照刘启诺的命令开始行动。他们的动作很快,那边儿许嘉刚下山没半柱香的功夫,他们这边儿就从山间小道抄下山去了。 刘启诺知道,许嘉现在表面和和气气地跟她谈条件,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一旦等到他抓到扶尔了,就一定会派兵围剿整个或蒙山,又或者,扶尔逃了,没有被他抓到,那或蒙山也会因此被迁怒而难逃一劫。 总之,只要不跑,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刘启诺不知道去哪,当带领着一大堆兄弟们从山上下来时,眼眶蓦地红了,她曾经说过,直到她死,她都会守着这座山,绝不离去。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啪啪打脸了,因为在她心里,比起山,更重要的是兄弟们的命。 弟兄们见她停下,也纷纷住了脚步开始用袖子擦眼泪。 刘启诺转身厉声道,“全体都有!” “在!” 刘启诺眼含热泪,“鞠躬!” 话音落下,上百人齐刷刷地向着或蒙山行了最后一躬。 他们每一个人,当初都是迫不得已被逼到山上做土匪的。有的是好不容易从人贩子那里捡回一条命的,像猴三;有的是刘启诺从官兵手里一条一条命拉回来的,像熊七;还有一些,是因为被世道所逼实在没有粮食吃了,投靠到或蒙山。 一开始的或蒙山,哪有什么舒舒服服的小寨子啊,有的只有漫山遍野的荒草和毒蛇。熊七问刘启诺,“老大,这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刘启诺英气地回头爽朗一笑,“能!兄弟们都搭把手,以后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家。” 他们的家,是他们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在世人眼里,他们都是无恶不作的山贼土匪,他们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活在这个山上,被世人所嫌弃抛弃;他们自己围成了一个圈,相互取暖相互依靠,有了一个他们共同的家。 所有人都会去谴责坏蛋,没有人会去在乎坏蛋曾经也是深怀一颗赤胆热心,没有人会想知道这颗心是遭受了怎样的苦难才变成如今的狼狈不堪。 一个原本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经历了,成长了,后来剩下的便只有怨恨和咒骂。 这便是他们这里每个人的人生,可悲却又无可救药。 他们再次踏入了这荒谬的人世间,只是这次的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运气和力气……再为自己建一个家呢? 扶尔和张译进城,想要趁着夜色牵走两匹马,一是他俩的身体现在都不好不适合赶路,二是脚程太慢被许嘉追上的风险太大。可是许嘉的动作明显比他们想的还要快,他们这边刚牵好马准备出城,那边的城门就奉命开始关闭。 扶尔和张译对视一眼,沉默地相□□了下头,下一刻两个人同时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马受了惊,叫嚣着冲开了最后一丝门缝,冲出了洞城。 如果不冲,如果被困在城里,那被许嘉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倒不如冲一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后面传来了侍卫骂骂咧咧的声音,说不知道大早起的哪来的两个疯子。扶尔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许嘉还没有从山上赶回来,可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就又随着身后传来的怒吼声而再次高高吊了起来。 “扶尔!!!” -- 第132页 扶尔呼吸一窒,瞳孔猛缩,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就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许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就勒住了缰绳,停在了原地。 张译扭过头来震惊地盯着他,“扶尔!你在干什么,快走啊!” 扶尔猛喘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那道灼热的注视,存在感大到让人想忽视都难。扶尔感觉自己愣了好久,他听不到风声,只看到张译正愤怒地在前面冲他说着什么,夸张的口型,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他只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鲜热的血汩汩流动的声音。 事实上,从他拉下缰绳,到犹豫,再到再次夹紧马肚飞奔离开,其实根本不到五秒。 许嘉站在城墙口,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指关节泛白,指尖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掐出了血。 他走了。 他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知道他在找他,但他还是走了。 扶尔啊扶尔,我在你心里,难道就这么让你唯恐避之不及吗? “追!”许嘉甚至激动到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妖力,眼睛变成了深邃的湖蓝色,不过好在现在也没人敢抬头看他,全部都半跪在地上,俯首看地,“给我追!” 周顺赶到洞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刻了,那个时候许嘉早就已经离开了洞城,朝着扶尔消失的方向追去,徒留下裴宇在这儿收拾土匪的烂摊子,裴宇叹了口气,“那窝土匪跑的也真是快,一个都没抓着。” 周顺偷偷在袖子里捏了下他的手,“慢慢来,土匪不急,急得是国相大人的事儿。” 是啊,国相大人再不回来,他们都快被许嘉折磨到精神失常了。 裴宇叹了口气,“今天早上,皇上眼睁睁地看着国相大人跑掉,你当时是没看见,皇上的那个样子,简直就跟……算了,不过你说国相大人为什么要跑呢?” 周顺笑了下,“情又哪是这么容易能说明白的东西。” 要他说,国相大人明显就是喜欢皇上的啊,而皇上也那么喜欢他,那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够好好的在一起,非得相互折磨呢? 周顺道,“对了,那个线人抓到了,现在在哪呢?” 裴宇道,“暂时押在洞城了,我怕现在押回乾城会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周顺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就放心好了。” “好。”裴宇刮了下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那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乾城。” 周顺冲着他一笑,两只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格外温顺讨喜,“好。” 说罢,裴宇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连忙快马加鞭地朝着许嘉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54章 话说扶尔和张译骑上马,就一直没敢停过,朝着东边儿一直赶路赶到黄昏时刻,到了一座小城口才敢稍作休息,两人商量着进城里买些干粮,换两匹好马便再次上路,就不再城里休息了。 黄昏时刻,垂落的暮光照在歪歪斜斜的城门匾上,城门半开,并没有见守卫,站在门口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扶尔的幻觉,他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扶尔和张译对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对视的瞬间交换了消息——这座城不正常。 马不安地在原地踏步,似乎很排斥进入里面。扶尔将马绑在了城门口的两块石头上,伸出手推开了虚掩的城门,随着城门逐渐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绝望的死气。 扶尔这次肯定自己没有闻错,因为血腥味儿已经浓到让人想吐了。他不适地皱了下眉头,身后的张译也用手到处乱拍,咳嗽个不停。 “吱呀——”一声门开,引入眼帘的,是成堆叠放的尸体。 这是座死城。 这座城里无人生还。 很难用文字去形容那种震撼,只能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一一陈列。刚进城门口时,种着几棵杨柳树,此时树根深扎的泥土里已经变成了黑色——那是血液滋养的结果。道路上的尸体太多,所以被成堆叠放着,垒成三四层高的场景比比皆是,大多数人都是幸运地被一刀毙命,个别个倒霉鬼死相极惨,有被剑从嘴向里刺破脑袋的,有被断手断脚活活疼死的,还有被从下面向上贯穿而透的。男人的尸体还相对来来讲体面一些,最起码身上还是有一块遮羞布的,可是女人的尸体,就那么赤身裸露地展在天幕之下,头发湿透打结,死相千奇百怪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在死前,都曾被惨无人性地侮辱过。 有的□□被咬掉一个,大腿根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的被从拦腰砍断,将不同的女人尸体拼凑在一起,再将腿部的骨头打断,像给绳子打结般将她们扭在一起。 这里没有下脚的地方,到处都是残胳膊断腿。 扶尔突然想到了和许嘉曾经去过的那个小村落,那个时候楚明皇□□,天下都乱做一锅粥,可就算是那个小村落的残暴景象,都无法和眼前的这一切相提并论。向里走,一不留神就会踩到腐烂流脓水的血肉,或者森森白骨,道路两旁的村社屋宇有的被推倒坍塌,有的被烧为灰烬。 小孩儿被房梁从肚腹刺穿,仰面朝上,睁着大大的两只眼睛,四肢无力地向下垂落。 那是个小女孩儿,左右不过三四岁的大小。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上,刚刚学会喊阿娘没多长的时间,就已经失去了自己年幼的生命,失去了所有的可能和未来。 -- 第133页 扶尔的喉咙哽咽得生疼,他颤抖着手将小女孩儿从房梁上抱下,用手轻轻地帮她阖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也闭上了眼,滚烫清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张译站在不远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末了,也低下了头,为眼前的一切而静静默哀。 他从未想过,惹恼许嘉的代价居然真的是……屠城末路,血流成河。 城门口的马发出声声嘶鸣,拉回了两个人无边哀痛的思绪,张译上前道,“走吧。” 事不宜迟,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 从那座死城出来往东走,一路的流民百姓,饥荒面瘦,佝偻身形,哇哇哭的小孩儿再次被埋得满地都是,人吃人的荒诞景象再度上演。往前走了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又遇到了一座死城,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座“半死城”,从城外几公里的地方就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霸道残忍的官兵横行街头,抢占民女,无恶不作。扶尔和张译对视一眼,而后两道身影如箭一般闪入城门。 扶尔从官兵手下救下来了几个小孩儿,身后传来了难听的辱骂声,“你谁呀你?敢管我们官兵做事儿?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扶尔眼神一凛,回身转手的瞬间就带出了一股厉风,直扑那几个人的面门,那几个人眼睛鼻子还有耳朵都流出了血,倒在地上哇哇地喊着疼。扶尔已经太久没用过灵力了,因为许嘉向他体内嵌入半颗内丹的关系,所以他的力量也在慢慢复苏。虽说和之前的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灵海最起码也不像之前那般死水无波。 扶尔现在怒火中烧,激动到指尖都在发颤,他狠狠地盯着地上的那几个人,咽下喉间的腥甜,出声问道,“谁让你们屠城的?” 那几个人在地上到处乱爬,一时间也没人关心扶尔在说话,捂着自己的眼睛匍匐在地上喊救命。扶尔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心中的隐隐猜测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逼疯了,他紧攥住一个人的衣领,将那人半悬于空,“我在问你话!” 血和泪混杂着从那人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求饶,四肢在空中乱扑腾,“是皇上,是皇上!” 那边的张译也注意到了扶尔这边的动静,刚想出声阻止时,就听见了那个声音继续颤抖着说道,“皇上说,一天……天找不到国相大人,就一天屠一座城。大……大侠,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其实我们也都不想的啊,您要想算账,就去找皇上算啊,您饶我一命,绕我……” 张译的心里咯噔一下,死死地盯着扶尔那边的方向。身后有剑猝不及防地砍下,张译还得分出心神来对付那些小兵。 扶尔喉咙滚动了一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几天了?” 官兵,“什……什么?” 扶尔攥着他衣领的手蓦地再次加大了力气,指关节泛着慎人的白色。那官兵被憋得喘不过气,一瞬间明白了扶尔在问什么,咳嗽着说道,“两天,这……这是第二座城。” 扶尔的手劲儿一松,那人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别的地方。 张译已经闪身来到了他的面前,“扶……扶尔?” 扶尔沉默了会儿,而后木讷着目光转而看向他,“你也知道对不对?” 张译一时无言道,“我……”他低下头,“我只知道他放出消息,说是一天找不到我们就一天杀一个人,我并不知道……”他深吸了口气,又慢慢的吐出,肩膀无力的耸了下来,“我并不知道他会屠城。” 许嘉说屠城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被困在洞城了。 扶尔看了他两秒,忽地低头惨淡地笑了一声,而后迈步从张译旁边擦身而过时,被张译摁住了肩,“你去哪?” 扶尔道,“我要去找他。” 张译低吼道,“你找他有什么用?你找他,我们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扶尔转头看着他道,“那难道就看着他残害无辜百姓?再让整个天下陷入水深火热吗?” 张译被他问得一愣,五指微微松开。 扶尔直视着他道,“二叔公,你真能做到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 张译缓缓地收回了手,垂落在身侧,“或许……或许再过段时间,他就放弃了呢,你不是也说了吗,他只是一时搞不懂,等到他……” “他不会的。”扶尔微向下敛着眸,打断了张译的话,“他不会放弃的。” 曾经他也以为,许嘉找不到自然就会放弃了。 可是现在许嘉用全天下来跟他打赌,就是为了来告诉他:扶尔,找不到你,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是认真的。 旁边的官兵刚才已经被他们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百姓也都自发地聚集到了他们身侧,而余下的官兵则犹豫忌惮他们两个,举着剑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儿站在外侧,不再擅自乱动。 又是残血般的夕阳西下。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寂了下去,唯剩下夕光在每个人之间缓缓流淌,它照在伤民脸颊的血迹上,照在扶尔手提着的那把利剑上,也照在半遮掩的破旧城门口上。 忽地,从城外传来的一丝马鸣打破了所有的祥和。 扶尔抬头,就看到许嘉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一手拿着尚在滴血的剑,另一手提着一只马头,缓缓地、慢悠悠地向他一步步靠近。 那个马头,就是他绑在城门外的那匹马。 -- 第134页 他追来了。 跟在许嘉后面的,是两列的精兵战马,是高举的几大把骨头旗。扶尔平静地看着挂在旗帜上的骨头,耳边又浮现出张译刚才说过的话。 我只知道他放出消息,说是一天找不到我们就一天杀一个人…… 一天杀一个人…… 一个人…… 扶尔的眸色越来越深,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既不出生求饶也不转身逃跑,似乎和之前的千千万万次一样,他只是在等他一起共进晚膳。可是那眼中,已经再也没了那浅浅点点的笑意。 扶尔看着挂在旗帜上的一排排头颅骨,风从空洞间相互穿过,留下簌簌响声。从眼眶里吹进,再从鼻孔中吹出,再缠绵地绕在骨头中间不肯轻易离开,引起的碰撞还会带来清脆的响声,像是用小铁锤一下下敲着你的牙齿,那声音令人牙酸。 那一刻,他从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温和地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甚至整个人多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可是只有扶尔知道,只有扶尔清楚,在那一刻,在许嘉朝他走过来的每分每刻,他都曾绝望地崩溃过千千万万次——彻彻底底,被拉入了无尽深渊。 许嘉看见扶尔的那一刻,其实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的心脏因为急速赶路而砰砰直跳,头也嗡嗡直响,只想不管不顾地朝着扶尔走去,哪怕死在半路上都在所不惜。 其实在扶尔离开那座死城后不久,可以说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许嘉就率人马到了那座死城,他先是面目表情地从那些惨象扫过,而后目光停留在了城门口的那两串马蹄印上。 他攥紧了缰绳,没了命地朝着马蹄印消失的方向死赶,片刻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扶尔就在那个方向,只要他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追到他了。 在走到扶尔的面前时,许嘉突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反是站在一侧的张译率先说道,“你个畜生!” 说着就提剑向他砍了过来,许嘉立即警觉地后退了小半步,堪堪躲开了张译的剑锋。若是刚才再慢一下,那剑可就直接抹着他的脖子过去了。许嘉的眸色一沉,张译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没过一会儿,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快如疾风的缠绕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发了狠,招招毙命。 剑风无意间扫过人群,顿时就惨叫着倒地了一大片。 张译往旁边一瞥,提步就向房屋顶上飞去,有意将战场移开。而就当许嘉想要跟上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扶尔的声音,“许嘉。” 扶尔的声音其实在一片惨叫中并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是擦着耳朵飘过,但许嘉就是快狠准地捕捉到了,并下意识地顿住了身形,回过头去。 只见扶尔站在一片血污中,他的白袍上也染满了血迹,身侧歪七倒八地躺满了尸体,他对着他一笑,而后缓慢又坚决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扶尔感觉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当许嘉真的转过头和他对视的时候,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所以也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向他。说什么呢?谴责他吗?怨恨他吗? 好像是的。 但比起这些,有一句话他更想说,那就是,“许嘉,好好照顾自己。” 这句话就像是一枚小石子抛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也唤回了许嘉的意识,他沉着脸,抓紧了手中的剑。 张译在房顶上看到这一幕,上前一步急道,“小扶尔!你干什么!” 剑划破了皮肤上的那层油皮,突突跳动的血管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扶尔的手又向前了一步,就听到了许嘉的冷笑声,“行啊,你死。” 许嘉伸手就拽过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直勾勾地盯着扶尔,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条毒蛇,“你死,我就让全天下给你陪葬。”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那个青年男子的头颅。他甚至连惨叫声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匆匆地被剥夺了再次开口的权利。 人群中爆发出了好几阵的哭喊,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哭着哭着便晕倒了在了地上,旁边站着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连忙弯下腰去扶她,她身后背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便只能无助地用膝盖盯着老人的背,无声地哭泣起来,背后和怀里的小孩儿像是感知到了阿娘的伤心,瞬间发出了凄厉的哭声。而人群以他们为中心慢慢散开,生怕因此而牵连到了自己,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扶她们一把。 那分别是这个青年男子的母亲,妻子还有他的两个尚在襁褓的儿女。 扶尔的心瞬间就触动了一下,而后丝丝的抽着疼。 对面,许嘉已经又不停地拉过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正值年华的姑娘,此刻正惊恐地对着扶尔摇头,嘴里无助绝望地不停说道,“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 人群渐渐一个个都被官兵羁押,双膝跪在地上,排队等待着许嘉的猎杀。 许嘉的剑和扶尔的剑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他说,“扶尔,你的剑往前一步,我便往前一步;你的剑往前半步,我便往前半步。” “我不会放过你,死都不会。” 姑娘最后没有死,与之垂下的还有扶尔手中的剑。而许嘉仍在死死盯着扶尔,手里的剑并未放下,他说,“扶尔,你跟我走吗?” 扶尔的嘴唇干涩,悲恸闪烁着目光看向他。 -- 第135页 许嘉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道,“扶尔,我在问你,你跟我走吗?” 他不仅要扶尔跟他走,他还要卑鄙无耻地让扶尔自己说出这句话,让他自愿跟他走。 扶尔何尝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只是轻笑了声,浅到连一点弧度都看不着,他说,“我跟你走,许嘉。” “许嘉,我跟你走。” 那是一个充满了力量和速度的拥抱。 许嘉在那句“我跟你走”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放下了手中的剑,不顾一切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十米以外的许嘉,将人死死地抱了个满怀,像是要嵌进骨血般的偏执。 扶尔。 他的扶尔。 他的……哥哥。 夜幕降临,这个晚上没有月亮,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还轻易地就被乌云藏了起来。 扶尔和许嘉坐在同一匹马上,两个人靠得紧,许嘉胸膛的热气直往他后背钻,温湿的呼气洒在白玉般的脖颈上,这已经是一段非常不安全的距离了。 许嘉知道扶尔现在明白了他对他的感情,所以一开始还怕他会推开他,却没想到扶尔整个人都乖乖地,任他抱着搂着,力气大了也不吭声,倒是许嘉怕箍坏了他,暗地里慢慢松了力道,但胸膛还是不退不让地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这是一个非常有侵占性的动作。 而张译自己散漫地骑着一匹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心底里暗骂畜生! 其实扶尔和许嘉上马前,有跟他说过可以不用管他,但张译怎么舍得让扶尔自己回乾城,要死要活地也得跟着。许嘉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身上,便由着他去了。 裴宇抬头看了一眼天,而后夹紧马肚快走了几步,稍落后许嘉半步的距离道,“皇上,看着天色今晚可能有雨,要不咱们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赶路?” 许嘉闻言低头看了看扶尔,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扶尔圆润的耳垂和白皙的半张侧脸,他用胳膊轻轻推了扶尔的胳膊一下,低声道,“累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许嘉拉下缰绳,“原地休息!” 扎营帐的时候,许嘉和扶尔理所当然地又在同一间,只剩张译自己在外面气得跳脚。裴宇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算了,二叔公。” “算了什么算了!”张译挥落他的手,转身怒斥道,“别碰我,咱俩不是一路人!” 说罢便气冲冲地迈着大步子离开了,裴宇在他身后喊道,“二叔公,你小心那林子里有毒物啊!” 许嘉将扶尔抱到了床上,又蹲着帮他脱鞋,“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扶尔躲开了他的手,许嘉抬头和他对视,扶尔抿了下嘴,自己弯腰道,“我自己来。” 许嘉起身后就离开了,帐门落下,扶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过速的心跳。 张译离开了大概半刻钟的功夫,又嘻嘻哈哈地抱着一大堆果子回来了,和刚才挥袖子时的暴怒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将野果子放在地上,又热情地招呼着周围的官兵和裴宇,“来来来,我找了点儿野果子,还挺甜的咧。” 说罢,似是为了消除裴宇的疑心,他先是一大口咬了下去,而后笑着继续招呼大家来拿果子。裴宇也拿了一个,蹲在他的旁边问道,“二叔公,你不生气啦?” 张译停下咀嚼,斜着眼瞥了他一下,而后用鼻子哼了哼。 裴宇瞬间就眉开眼笑了,拿着果子就咬了大大一口,嘿嘿地看着张译傻笑。 张译又低头挑了几个好看的果子,“拿去给许嘉那个畜生,让他给小扶尔吃。” 裴宇低头看着怀里的果子,愣神地盯着张译瞧。 “笨呐!傻愣着干什么?”张译打了他的脑子一下,笑骂道,“还不快去。” 许嘉一手掀着帐门,一手拿起个果子瞧,他不说话,表情也没变化,搞得裴宇浑身不自在。末了,许嘉抬起头,正好与不远处坐在篝火旁的张译对视,张译看了他一眼,而后嫌弃地哼哼着移开了目光,继续啃手里的果子。 许嘉这才收回思绪,拿了几个果子后就跑到了扶尔身边,原本以为扶尔会不搭理他的,谁知扶尔在看到果子的那刻便眼睛一亮,抬头无声地问道:哪来的? 许嘉心里想那老东西总算是做了件好事儿,笑道,“二叔公给的,你喜欢?” 扶尔点了下头,而后便拿起一个吃了起来。许嘉就在他旁边,帮他慢慢地细细擦拭那些果子,安静得自觉不讨人嫌。 手里的那个果子快吃完的时候,许嘉又给他递过来了一个新的,扶尔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那个红彤彤的果子上,主动问道,“你不吃吗?” 许嘉打死也没想到扶尔会主动问他,一时间紧张得咽了口口水。 扶尔推他的手,“你吃这个,我再吃个小的就行了。” 许嘉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了光,笑着露出了两侧的小酒窝,“好!” 一堆果子扶尔吃了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剩下的全被许嘉吃了。本来许嘉也没想吃这么多的,主要是他吃完一个,扶尔就问他,“还吃吗?” 扶尔一问,他就想吃,便又拿起一个肚子填不满似的啃起来,“吃!” 夜幕越来越深,乌云终于将最后一刻星星全部偷走,顷刻间,大如黄豆的雨滴不要命地往下砸,噼里啪啦地砸在帐上,势头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入其中。 -- 第136页 扶尔睁着眼睛看向头顶,直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他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而后偏头看了许嘉一眼——其实在夜里他什么都看不见。掀开被子,穿好外衫正准备出去时,帐门正好传来了敲门声,“小扶尔!小扶尔!” 第55章 翌日许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肢酸痛难忍,头也钝钝的疼,闭着眼揉了一会儿眉心,倏地惊醒般地从床上坐起,直到看见在一旁睡得好好的扶尔时,紧绷的肩膀和胸膛才慢慢放松下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日光透过几个小缝隙若有若无地偷跑了进来。他不舒服地转了转自己的胳膊,疑惑自己身体怎么如此不适,但倒也没有多想。起身下床后,便出了营帐。 而躺在床上的扶尔,其实早在许嘉突然坐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脑海里面又浮现出了昨晚的那场大雨。 张译摘的果子并不是普通的果子,那是必圣果。他们这些修仙的人吃了当然没事儿,但普通人或者妖怪吃了就会四肢乏力,昏昏欲睡,吃多了还容易五窍流血,腹痛难忍。也是许嘉身体强悍,吃了那么多的必圣果,到头来只是格外香甜的睡了一觉,也没有其他的不适。 命硬的很。 所以当扶尔看到必圣果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张译的意思。昨天晚上夜幕四合,大家都昏睡不醒的时候,他果然也等到了张译的敲门声。他知道张译是放不下他,想找机会带他离开,但是扶尔还是拒绝他了,如果他真的不告而别,恐怕这次许嘉的怒气会比上次更甚,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之前的所有妥协便也没了意义。 天下又会乱做一锅粥,生不如死的万念俱灰。 而且,许嘉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也有不能推脱的责任。 张译对他抱拳道,“小扶尔,那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扶尔对着他颔首回礼,站在门口看着张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中,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放下了门帘,隔绝了外面的月光和雨声。 必圣果只有青石山附近才会有,也就是说……青石山就在这儿附近吗? 从那片小林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扶尔似是有所感应地回头望了一眼,可他除了连绵不断的山峰外什么都看不到,他已经看不见青石山了,也不知道青石山在哪。 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许嘉随着他一起回头看,“怎么了?” 扶尔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许嘉将他身上的外衣裹得紧了些,“咱们赶快点儿路,争取今天晚上回到乾城,你要是身子吃不消了,就跟我说知道了吗?” 扶尔淡淡地“嗯”了一声,疏离又不带任何感情。 许嘉的心里蓦地就好像被人拿小针刺了下般,而后又好像生了一肚子的气,憋屈又难受。他拉着缰绳轻呵道,“驾!” 周顺等到了裴宇的飞鸽传书,便也动身从洞城往乾城赶,他怕有什么意外,就一直亲自盯着那个线人,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直到回到乾城,亲眼看着将那线人押进了地牢,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心神放松下来。 周顺吩咐御乾宫的人上上下下都打扫了番,又叫他们备好酒菜和洗澡水,估摸着许嘉他们也快回来了。果然过了半个时辰,就传来了许嘉他们回宫的消息。 周顺走出去的时候正好和裴宇对视,他退到一旁向许嘉行礼,行完礼后就拉着裴宇出了宫门,裴宇问他,“你今天晚上不用在皇上身旁服侍吗?” 周顺道,“嗐,皇上今天有的忙,管不着我。”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茶四坊去了,探出自己的小脑袋笑眯眯地道,“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可以歇息歇息了,今天可要不醉不归,一杯不少!” 裴宇低头宠溺地对他一笑,温声道,“好,不醉不归。” 扶尔倒是也没和许嘉闹绝食什么的,许嘉问他话,他也会回答,只不过从来不主动跟他说话罢了,就算说话也非常的疏漠有礼,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总之许嘉的心里十分憋屈。他当然能看出来扶尔不想理他,扶尔是在生他的气,但他除了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待着看他生气外,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哄他的法子。 扶尔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放下了筷子,许嘉也跟着他放下了筷子;扶尔起身离开,他也在后面跟着;扶尔回埼玉殿,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扶尔要关上自己的寝门时,他还是半步不离地跟在后面。扶尔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两只手扶着门框堵住了许嘉的路,“我要睡觉了。” 许嘉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跟他对视。 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扇门。一个多月前,他们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甚至触手可及。许嘉的心倏地就难受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和扶尔之间的距离,压着嗓子低下头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 扶尔抬头看他,并没有往后退,而是认真地问道,“你哪错了?” 许嘉道,“我……我不该逼你。” 扶尔看着他摇了下头,“你还是不知道。” 许嘉试图伸手抓扶尔的手,“哥哥,你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你可以忘记我那天对你说的话,你想让我当你弟弟,我就永远当你的弟弟。只要你别推开我,别不理我,别一声不吭地就走掉,好不好?” -- 第137页 他不逼他了,所以这一切能不能回到从前呢? 扶尔看了他两秒,倏地笑了一下,眼睛里面隐约有泪光在闪烁,他说,“许嘉,我们回不去了。” 从前是他太迟钝,太懦弱。他一直下意识地在逃避,一直选择了不闻不问。可是现在这份感情已经如此直白地摊开在他面前了,他又怎么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扶尔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许嘉,这一个多月我想了很多,也遇到了很多的事,很多的人。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个歉,对不起,为我那天说的……那句话。” 每一份感情都应该被真挚地对待,而不是轻视和怠慢。 许嘉的瞳孔微缩,他接着听见扶尔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我想了好久,但最后我发现,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你的这份感情我没有办法回应。” 天生的对情感的迟钝和缺失,使扶尔根本就不能正常理解这些喜怒哀乐。 在遇到许嘉之前的那段时光里,他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不知道喜欢,不明白嫉妒,他连对一份真诚的感情最起码的回应都做不到。 扶尔垂下了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地柔和了几分。 许嘉低头看着他,喉咙哽咽,“哥哥……” “或许吧,如果再给我些时间,我可能会喜欢上你,又或许……”扶尔顿了一下,颤抖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又或许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霹雳让许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从未奢求过会从扶尔嘴里听到一句喜欢,更没想到扶尔会对他说这些话。 “但是许嘉……”扶尔睁开了眼睛,直白的和他对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许嘉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就顿住了,“为什么?”他这次没有再犹豫,不管不顾地抓住了扶尔的手,“哥哥,你现在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的,我可以给你时间,你愿意想多久都可以,我不会逼你更不会催你。”他忽地一笑,莫名的讨好和有几分可怜,“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你喜欢我,你……” “许嘉。”扶尔打断了他没理智的喋喋不休,在开口的瞬间,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你告诉我,上百条人命我们该怎么算?” 许嘉呆住,“我……” 扶尔道,“许嘉,你告诉我,这么多的人命,是你来背还是我来?” 这么多,这么这么多无辜的人命。 他们有什么资格幸福? 他们两个人,一个站在门槛内,一个站在门槛外;一个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一个时候是皎洁的月光;他们两个,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好像在扶尔那句话话音落下的顷刻,就隔开了跨不去的万里银河。 许嘉愣了大概有十几秒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得不理解和愤怒起来,“为什么要我们来背?我不背,你也不能背!” 扶尔看着他,“那你说,这些人命该怎么算?” 许嘉沉默了下,盯着扶尔道,“他们该死。” 扶尔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在许嘉察觉到不对劲儿想伸手来碰他时,他倏地甩开了许嘉,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又一个巴掌。 一个多月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一个巴掌。 扶尔颤抖着手,握紧成拳,“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许嘉扯过他的一只手腕握在手心里,往前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小,“我为什么不能说?” “他们的死,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扶尔,“是你派人屠的城!你又怎能说和你无关!” 许嘉凉笑地勾起嘴角,“那我是为何屠城?如果你不离开我,我又怎会屠城?” 扶尔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是,我有罪。” 他罪在没有察觉到许嘉的心思,罪在逃避心理地选择了跑开,罪在看着这一切都没有办法选择阻止。其实在那座死城里看到那个从腰腹横穿刺死的小孩儿时,扶尔的心里真切地闪过了一丝疑惑,真的是他做错了吗?如果当时他听从了大长老的劝没有下山,那就不会遇见许嘉;如果没有遇见许嘉,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所有一切,而他还是望朔派的首席大弟子,一切如旧。 他本想是救世,可是现如今……这世道却因为他,有了更多的人陷入苦难,妄失性命。 “断红尘之人再入红尘,必惹灾祸,命忧加身。” 许嘉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倏地松了,他也疯了一般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跨过那道门槛,和扶尔一起跻身站在那寸黑暗中,将人抱了个满怀,他的头埋在扶尔的脖颈上,他说,“哥哥,如果你一定要赎罪的话,那就让我们两个一起吧。” 一起下地狱,一起入轮回。 从此以后相互折磨,不得安生。 但说好了,一定一定,只能一起。 眼眶在黑暗中无声地湿润了,许嘉将扶尔抱得更用力了些,扶尔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在许嘉怀里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布娃娃般木讷不动。 争执,撕扯,折磨,然后再一起堕落,赎罪,不容回头。 在遇到扶尔之前,许嘉内心的六知感觉一直沉睡着,所以他不会去怨恨将他抛弃的阿娘,不会去埋怨命运的不公,他曾经比扶尔更加麻木,对于人间的一切情感。 -- 第138页 是因为扶尔。 因为扶尔,那颗心才渐渐回暖,才慢慢地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对现在乃至以前的喜怒哀乐,所以他才会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对孟歌行感到心痛,所以才会出手去管盛婉婉这个麻烦,所以才有了周顺他们遇到的那个“虽然嘴很坏也时常不做人但总归心地善良”的许嘉。 是扶尔亲手捂热了这颗心,也是扶尔亲手将它抛弃。 然后他就又变成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狼崽子,所探出去的温暖触手全部撤回,变得冰冷而又自私,世间的一切乃至人命在他这里都再次变得不值一提,不足挂齿。 他的心上人最终变成了他最根深蒂固的执念和不可得。 也算是因果轮回、屡试不爽。 许嘉在洞城抓到线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惹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个个都怕污水溅身。而杨忠良更是彻底慌了神,却又不敢擅自有所行动,怕再不留神又被许嘉抓了小辫子。 后宫则与朝廷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因为封后大典还有半个月就要如期而至了。各宫嫔妃都上赶着跑到轩丽宫,想在蕙妃面前混个脸熟,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就连江舒月也差人送了不少宝贝来,以表心意。 蕙妃在这样的恭维下天天心情都很好,每天要问玉珑十几遍服饰的事儿。玉珑一边帮她梳理发鬓,一边笑道,“娘娘您就放心吧,事情早都安排好啦。” 蕙妃透过镜子和她对视,“尺寸呢?” 玉珑道,“都量了七八次了,肯定没问题的。” 蕙妃抓住玉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抬起头有些焦虑地说道,“你看我最近是不是有点胖了?哎,要不要让尚衣局的人再来量一下?” 玉珑左偏了下头,“奴婢瞧着……” 蕙妃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玉珑倏地一笑,“没胖啊,明明比以前更好看了呢!” 蕙妃被她逗笑,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少贫嘴,还不快点儿帮我收拾收拾。” 杨忠良就那样惴惴不安了将近一个星期后,毫无预兆地受到了许嘉的召见。通往御书房的那条路,杨忠良曾经走过千千万万次,可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这般郑重且缓慢。 许嘉似是专心致志地在写着毛笔字,见杨忠良进来了也只是神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在漫长的沉默中,杨忠良心里的忐忑被放大到了极致。 不知过了多久,许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对着杨忠良道,“爱卿,今日朕召你来,是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说罢,周顺就从门口引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袍,左肩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医药箱,长得平平无常,是放在人堆里都会忽略的程度,但杨忠良却在转身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脸色煞白,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 许嘉背着手,站在高处看向他,微微笑道,“爱卿可还记得他?” “盛府的大夫先生,后来被悯妃召进宫里来安胎的黄大夫。”许嘉边说边向下走,一步步靠近他,“还需要朕再给你介绍介绍吗?” 杨忠良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手紧握成拳,“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况且这黄大夫不是早就已经……”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许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周顺使了个眼色,没过一会儿,就又有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了,看样子白布下面应该盖的是个人,“爱卿再猜猜,朕今天要引见给你的第二个人,是谁啊?” 说罢,许嘉倒没等他回答,而是直接上前一步掀开了白布,露出了里面已经死白的尸体。 “要是爱卿还不认识的话,那这样……”许嘉伸手将那人的头歪向一侧,露出了脖颈上的黑色图腾,“认识了吗?” 杨忠良早就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颤抖不止,“皇上,臣……” 许嘉反手将旁边的“黄大夫”脸上的面具撕下,那原来是一张□□。 面具被许嘉随手扔在了尸体旁边,他冷声道,“还需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杨忠良立刻跪到了地上,“皇上饶命!还请皇上看在杨家为朝廷尽心尽责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臣女一次!皇上隆恩呐皇上!” 许嘉低头,“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朕把你叫到这儿来,而不是直接派兵捉拿蕙妃,就应该知道,朕是在给你机会。” 杨忠良抬头,目露惶恐。 许嘉继续道,“蕙妃谋害皇嗣,你谋害朕,不愧是父女俩。”他讽刺地轻笑了下,绕着杨忠良慢悠悠的转圈,无形的施压,“有默契。” 其实若不是先让杨忠良看到了这些人证物证,他是定要狡辩一番的,可是现在许嘉直接将证据摆开了晾在他面前,就是告诉他:不要不识好歹。 许嘉顿住脚步,“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沉默在大殿里如潮水般慢慢铺展开。 杨忠良的眼眶中蓄满了浑浊的眼泪,额头缓慢地磕到了地上,“臣遵旨!” 翌日上朝,杨忠良谋害皇上的罪名被公开,兵权上交回拢,但念及杨家一直以来对朝廷的忠心耿耿,除了蕙妃外,满门抄斩。 诏书下的当天晚上,死牢的士兵就回报到——杨忠良自缢死于牢内。 蕙妃终究还是没有等来那套凤冠霞帔,而是等来了阿父的死讯和打入冷宫的圣旨。 -- 第139页 她无力地垂坐在地上,那一瞬间,她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有种做梦的感觉,更有种梦结束的感觉。 她自十四岁后便被送入了宫,自此之后除了当上皇后,她好像已经没了其他生存的价值和意义。现在,她的这场梦彻底碎掉了,比起伤心和流泪,她居然更有种结束的放松和痴狂。 梦醒人痴,谁又能笑话谁呢。 蕙妃被打入冷宫之后,每天就疯了般搜集各种各样好看的绸带,她现在不想当皇后了,只想找根好看的绸带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那天玉珑偷偷溜进冷宫,从门缝里塞给了她杨忠良死前留下的遗书。遗书上的前两个字就已经让她泪流满面,遗书上写着,“欢儿,对不起,爹爹不能再陪你了,但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欢儿。” 欢儿。 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好像自从她成为了蕙妃的那天起,就已经失去了她的名字和存在的意义。时光就这么轻易且神奇地在这两个字下倒流,她好像看见了那年着翠绿色抹胸襦裙的自己,正巧笑嫣然地对着杨忠良行屈膝礼,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声音清脆,她说,“爹爹,你就放心好了,女儿一定让你以后过上好日子。” 可是到头来,不知道哪一步走错了,一步错步步错,错到了如今家破人亡的地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许嘉本来并没有到冷宫里去看蕙妃的打算,可是却收到了蕙妃想要自尽的消息,哪怕他在心里觉得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但还是想到了杨忠良临终前对他的嘱咐,就是一定要好好照顾蕙妃,一定要饶她一命。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蕙妃的命,那杨忠良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束手就擒。 最重要的是,许嘉又想起了扶尔那天晚上在他面前质问他的模样,便动了下恻隐之心,起驾去了冷宫。冷宫里的气温好像都比外面低上几度,哪怕现在依旧逐渐回春,里面还是一片萧索之意,到处可见的蜘蛛网和死老鼠,还有藏在大树下的一片屋舍殿宇。 蕙妃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呆滞地看着面前一地的绸带,听见门的吱呀声后,缓慢的抬起头看向许嘉,而后缓缓一笑道,“皇上,您来了。” 许嘉将门大开,里面的潮旧气息瞬间就扑面而来,他迈着步子走向蕙妃,听见她一本正经地问道,“皇上,您说这些绸带,哪个最好看?” 许嘉的目光落到那一地的绸带上,“想死?” 蕙妃伸手拿起一条翠绿色的,“您说这条好不好看?我刚进宫就是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您当时一眼就挑中了我。”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少女感的娇羞,她抬起头问,“皇上,您还记得吗?您还喜欢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许嘉道,“你认错人了。” “啊,你不是。”蕙妃又低下头,将那条翠绿色的绸带绑在身上,转着圈笑道,“皇上,您看好看吗?” “……”她根本就听不进去许嘉说的话,许嘉盯着她看了两秒,继续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的命是你爹爹拿整个杨家换来的,如果你想死,就先想好了,这样是不是对得起你的爹爹?” 他的话说完了,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转过身准备离开,再也没有多看蕙妃一眼。却被蕙妃从后抱住了,蕙妃的头靠在他的背上,“皇上,您不记得了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我跳了一支舞,您说可好看了,我再跳给你看好不好?” 许嘉拿走她交叠在他肚子上的手,转身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楚明皇。” 蕙妃对他微微一笑,抽出自己的手绕着他跳起舞来,她的身姿绰约,翠绿色的绸带在她身上像一条灵活的小蛇,更加衬得玄妙起来,绸带从许嘉的鼻尖上轻轻扫过,一种诡异的迷香扑面而来,而许嘉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着她跳完最后一支舞,而后转过身准备离开,蕙妃在他身后问他,“皇上,您以后还来吗?” 许嘉开门的手一顿,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正准备迈步时,却感觉从丹田处涌上了一股燥热,血腥味刺激过喉咙,他猝不及防地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扶着门框的手瞬间变得指节惨白,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道,“你……” 眼前的蕙妃也像是忍到了极致,“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但她还是笑着的,笑着看向许嘉,她说,“皇上,您以后不来也没关系,因为我们马上就要一起……” “马上就要一起下地狱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随着她胸膛的上下起伏,她又“哇”的吐出好几口鲜血来,身上的翠绿色绸带最终被染成了不清不楚的红色,她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临死前眼睛还瞥向许嘉笑着,她说,“你跑不掉的,我要拉你一起下去给我爹爹赔罪认错。” 许嘉打死也没想到蕙妃居然会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她自己在冷宫,又是谁给她的毒药呢? 头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已经容不得许嘉再想更多了,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气,透过地面上的阴影突然看到了一大片火光,转过身就看见外面的一大片树林已经被放了火,火势蔓延,已经烧到了这间屋殿。屋殿里面还到处都是绸带丝织物,只要火一点燃,马上就如同燎原之势铺展开来。 许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想要强行用妖力将那毒逼出来,可是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再加上蕙妃是真的想要他死,用的毒也是绝毒,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逼出来。 -- 第140页 一道娇小的身影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许嘉认得,那是蕙妃的侍女——玉珑。 毒药是蕙妃托玉珑找的,火也是蕙妃和玉珑早就商量好了放的,现在趁着许嘉浑身脱力,玉珑用尽全身力气将许嘉拖进了屋内,而后又重重地将门关了个严实,她一脸厌恶,憎恨地看向许嘉,“你去死吧!” 第56章 许嘉去冷宫的事儿没跟任何人说,只是突发奇想半路拐去的,所以也没任何一个人在出事儿的时候发现皇上在里面。赶来的人不紧不慢地浇水灭火,想着反正里面也是一位早就失宠的娘娘,就算真死了也没人在乎,只要赶在火势蔓延之前将火灭了就行了。 这一切散漫的氛围直到周顺赶来才有所缓解,“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都给我抬水灭火!” 周顺也是去埼玉殿问了扶尔后,才知道许嘉人不在埼玉殿,再一想到白天的时候许嘉问过几句有关蕙妃的事儿,便又急忙忙的赶到了冷宫,到了冷宫才发现出了事儿,顿时汗湿衣衫,冲天的火光映着他不安的面容,他想希望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希望许嘉并没有到冷宫里来…… 很快裴宇也带兵赶到开始救火,他看着周顺道,“别担心,这火能灭。” 周顺道,“嗯。” 裴宇道,“对了,国相大人呢?没……没来吗?” 周顺又想到了刚才去埼玉殿的情景,当时的他火急火燎地说许嘉丢了,但扶尔只是淡淡地垂眸,吹了一下手里的茶,连眼色都没给他一个。 周顺叹了口气,“还是先把火灭了再说吧。” 火势渐小,院子里的几棵大树已经被烧焦,屋粱坍塌,到处是惨景一片,在凉透的月光下显得更加的寂寥无声,刚才救活的人还没来得及坐地上喘口气,就又听见周顺吩咐道,“还愣着!?都给我起来,挖人!” 宫女太监还有御林军都惊讶地你看我我看你,实在不明白一个弃妃有什么好救的,除了周顺和裴宇,并没有知道许嘉现在也有可能被埋在这里。但既然发令了,大家伙又起身不情不愿地干了起来,周顺瞧得心急,也起身加入了挖人的行动之中。 裴宇刚想俯身叫住他时,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扶尔,他惊讶地行了个礼,“参见国相大人。” 周顺闻此也顿住了脚步,转过神来行礼道,“参见国相大人。” 扶尔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缓了两秒想要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喉间干涩一片,他先是吞了口口水,而后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问道,“许嘉他……他在里面?” 周顺抿唇,低头顿了会儿后答道,“很有可能。” 周顺一开始来找扶尔的时候,扶尔确实没放在心上,甚至有些淡漠地想管他什么事。可是周顺走后,他却越发的不安了起来,踱着脚步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时候,忽地听见外面有人在小声议论冷宫着了火,这才赶来查看,他还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他不是来找许嘉的,他只是出来散散心,只是恰好走到了冷宫,好吧,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无法否认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担心许嘉的。 哪怕他已经做了这么的混账事。 却依旧不由自主地,不受控制地会为他担心。 蕙妃的尸体被挖了出来,从面目上看已经看不出她的样子了,只是从体型上确定了尸体的身份。周顺咬牙道,“继续挖!” 扶尔看着几个人像抬垃圾一样将蕙妃抬了出去,一时间心里百般滋味,蕙妃在御花园里颐指气使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抿了抿嘴,再次望向那片废墟时,心里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儿苦味,面前的人都在来来回回走动,忙活不停地挖人,并没有人说话,四周都静悄悄的,除了走路带来的声响和累得发猛的喘气声。 扶尔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听见有人喊,“挖到了!” 他的心忽地被提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是个死尸。” 提在半空中的心瞬间就被一把刀从后向前捅了个透彻,凉意的冻质塞满了各个裂缝间隙。 扶尔深吸一口气,呼吸顿住,机械缓慢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周顺和裴宇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听见周围响起了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心里的高压瞬间被压爆,控制不住的鲜血汩汩流出,他的脑子里,心里,眼前都只剩下了两个字:许嘉。 周顺在看到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尸体的时候,心里才忽地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吩咐继续挖的时候,就感到后面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扯力,几乎没有反应地就被退到了一边,幸亏裴宇反应快将他接住了,裴宇低头问他,“没事儿吧?” 周顺摇了摇头,低头就看见扶尔趴在了那个烧焦的尸体旁边。 周顺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周围的人都散开继续挖,又蹲下身用手拍了拍扶尔的肩膀,“国相大人,您别担心,这个不是皇上。” 其实这是一眼便能分辨出来的事情,因为眼前的这副尸体实在是太过娇小,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但扶尔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又或者说,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尸体,他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幻觉。 周顺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刚想出声的时候,就看见扶尔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周顺之前见过扶尔发心魔时候的样子,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是扶尔受了刺激,马上就要入魔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找张译,却意识到张译早就走了,他手足无措地愣了两秒,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要不要一个手刃将扶尔打晕扛走呢,可是这样会不会直接让扶尔陷入昏迷再也醒不来啊,那…… -- 第141页 正当他这边一团乱麻的时候,旁边又传来了惊呼声,“不好啦!火又起来了!” 周顺顺着看了过去,果然看见火势有逐渐壮大的意思。一时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夜风,又不知道是谁刚才灭火的时候漏掉了一丝小火苗,这丝小火苗在夜风的吹拂下,逐渐猖狂,在漆黑的夜幕下直灼人心。 周顺刚扭过头没两秒,就感觉从身侧闪过去了一阵风,定睛一看,扶尔正不要命地朝着火势起来的方向奔去,周顺立刻大声道,“裴宇!拦住国相大人!” 命令一下,顿时七七八八的人都朝着扶尔扑了过去,有拖着他的脚的,有抱着他的胳膊的,而扶尔正红着眼眶看向那片火,低吼道,“放开我!” 周顺知道一定是扶尔出现了幻觉,或者是觉得许嘉现在还正被困在那片火海里,因此他尽力与扶尔对视大声道,“国相大人!皇上他不在这儿!” 他的话并没有唤醒扶尔,反而让扶尔的情况愈来愈糟,扶尔的眉心红印越来越明显,他忽地甩袖用力,将拖着他的几个人都甩在了一边,他冲着火海无助地大吼出声,“许嘉!” 裴宇和周顺死死的拦住他,一边还吩咐其他的人赶去灭火。 从扶尔的角度看,心魔在这一刻无限度地占领了他的心智,从未有过地吞噬了他的心神,他不再记得之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不记得许嘉屠城杀人的混账事,那个心魔本就是扶尔意识不到自己对许嘉的感情,所以衍生出来的“自己”,现在,那份深埋已久的感情被挖了出来,被毫无预兆地唤醒了。扶尔好像看见许嘉正站在火海里冲他笑,他问他,“哥哥,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不喜欢我吗?真的……就这么恶心我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扶尔崩溃地大吼出声,连声带都变得沙哑,他因为和周顺裴宇的拉扯而跪到了地上,一双赤目似乎流干了泪水,他无意识地嗡动着嘴唇,“我喜欢你,许嘉,我喜欢你啊。” 周顺和裴宇的力道一松,扶尔的胳膊从他们手里挣了出来,将脸埋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泪水无节制地从指缝间溢出,他边哭边道,“我喜欢你,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喜欢,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的那种喜欢,是除了你谁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扶尔抬起头,哭得眼睛睁不开,上下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他对着火海里的许嘉大声吼道,“许嘉,我喜欢你!” 周顺看扶尔又有站起身来往火海偶扑去的趋势,连忙想将他箍住,却在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饶是他也愣在了原地——是许嘉。 许嘉现在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一脸惊愕地愣在原地。 周顺立刻大声喊道,“皇上!” 顷刻间,所有救火的,挖人的都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匍匐在地向许嘉行礼。 只有扶尔,只有扶尔似乎还没意识到许嘉的出现,他依旧是那样失神地望向那片火海,眼睛里了无生机,一片死灰。 许嘉刚刚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扶尔正不要命地朝火海里扑,正想上前阻拦就听到了那番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缓不过神,而后又两步并作一步地走至扶尔面前,两手握住扶尔的肩膀,当看见扶尔额间的红印时,便知大事不好,用手捧着扶尔的脸,试图想要找到扶尔眼中的焦点,“哥哥。” 扶尔听到他的声音后似乎有了一点反应,眼中确实不再是一片灰暗,慢慢地聚起了光,有了焦点,许嘉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慢慢浮现在扶尔的瞳孔里,松了半口气就看见那刚亮起来的眼睛又蓄起了泪水,扑哒扑哒的向下掉,“许嘉……” 话还没说完,扶尔就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歪身倒在了许嘉的怀里,额间的红光也慢慢散去。 许嘉连忙抱着人站起身来,“太医!传太医!” 周顺跟在他身后跑,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那明贵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来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笑着对他颔了颔首,倒是有模有样,与之前的异域感觉有所不同了。 太医说扶尔只是劳神过度而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但许嘉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他两只手握住扶尔的一只手,扶尔的手和他相比很小,被他包在手心里的时候却莫名的契合。扶尔的手背清透白皙,青白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蜿蜒的纹路,许嘉盯着这些纹路,忽地就落下了泪,泪砸在扶尔的手背上,落下一朵朵小花。 许嘉深吸一口气,用手搓了下脸,而后强牵起笑意回头看向沉睡中的扶尔,“哥哥,你怎么还不醒啊?” 他眨了下眼,脆弱的哭意瞬间又涌了上来,他边说边又低下了头,“对不起啊,让你担惊受怕了,对不起。” 许嘉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彻底平复下来,他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放在床边,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几个时辰前的画面,扶尔跪坐在地上,无助又撕心裂肺地喊道,“许嘉,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许嘉无意识地也小声说了一遍,然后继续说道,“我喜欢你,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喜欢,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的那种喜欢,是除了你谁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他低沉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个疯狂的声音逐渐融合一体。 -- 第142页 许嘉不是个文化人儿,也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这么多的喜欢,但好在他说不出却能听得懂,他听懂了,他的哥哥说喜欢他,这个喜欢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许嘉的心里忽地闪过了一丝苦涩,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了后悔。 既然扶尔也是这么喜欢他的,那是不是当初如果他能再多给扶尔一些时间,不那么逼他,是不是有一天扶尔就会正视这份感情,光明正大地接受他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就是屠了城,是他自己,亲自在他和扶尔之间填了这么多跨不去的生死冤仇。 明贵人来御乾宫找许嘉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被周顺拦在了门口,“明贵人,皇上现在有要事处理,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阿莱艾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又毫无攻击力地说道,“你去通传一声,他会见我的。” 周顺在她那样的注视下,竟真的被蛊惑了般去通传许嘉,直到话都说出口了,周顺才猛地缓过神,他刚才……竟然无意识地服从了明贵人的要求! 而许嘉则更加反常地从扶尔的床边起身,答应了明贵人的见面。 周顺觉得这个世界一定不正常了,或者就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许嘉神色淡淡地看向阿莱艾,直到看见阿莱艾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他的神情才有了丝波动,没有笑意更像是疲惫地轻笑了下,“这么急?” 阿莱艾笑了一下,“皇上,您不也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吗?”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颗散发着浅淡光晕的珠子,不夺目却又莫名得有种吸引力。 许嘉挑了下眉,“这就是你说的月珠?” 阿莱艾道,“对。月珠可以暂时压住你体内的妖性,这样你就能召唤出莫须令了。” 许嘉用手支着头,“这么帮我,你图什么?” 画面转回到许嘉晕倒在冷宫的时候,当时的他正极力想要排出体内的毒性,一时心急使得妖力在体内乱窜,妖味四溢,而玉珑则在旁边一直捣乱,使得他更加心烦意乱,眼睛被激成了湖蓝色,他对着她怒吼道,“滚开!” 玉珑被他吓到,膝弯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你你你……你是妖。” 许嘉又“哇”地吐出一口血,一片混乱中旁边的窗户被人踢开,许嘉偏头就感觉到有人在架着他的胳膊,低声道,“走!”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玉阁了。许嘉从床上坐起,神情冷淡,“你到底是……” 话还没说完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妖味儿,这股妖味来自于面前的阿莱艾,而此时她的瞳孔也变成了湖蓝色——她居然是一只狼妖。 阿莱艾也是闻到了许嘉身上的妖味儿才赶去相救的。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刹那,许嘉突然就明白了之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他确实见过她,在被岚栎附身的时候。 …… “孟小姐,你吃点吧,肚子里还有孩子,可千万别饿着自己的身子。” …… 是那个给孟歌行送饭的豆蔻少女。 阿莱艾这次来乾城是有目的的,借着孟忠连靠近许嘉更是早就计算好的事情,当许嘉问她到底图什么的时候,她脸上的嬉笑神情立马收了起来,严肃庄穆地跪地,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处,行礼道,“阿莱艾祈求王上能跟我回西北。” “啊,原来是图我啊。”许嘉一直撑着头的手放下,低头看向阿莱艾,“我不是你的王上。” 阿莱艾瞬间抬起了头,“不!你也是想回去的,难道你不想变成妖?难道你不想得到自己族人的肯定和追随?难道你就甘于一直待在这里装成人类吗?” 阿莱艾的话句句戳到了许嘉的心里。 他当然不甘心,他就是不甘心做一只被谁都瞧不起的半妖,所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为了莫须令而努力,为的就是找到青石山,找到望朔派,找到磨渊。 许嘉看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湖蓝色眼眸,一时间哑声。 阿莱艾继续道,“只要王上肯随我回宫,狼族上下必定会誓死相助追随。” 许嘉没有被她的话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反问道,“怎么?他们就甘心让一个半妖做他们的王上?” 阿莱艾道,“您是栎王上唯一的血脉,只有您身上流的才是最正宗的血脉,而且我一定会助你取得磨渊,到时候,您就是西北狼族最名正言顺的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不知道要说什么哈哈哈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真的看到这一章嗯嗯嗯嗯嗯如果有人看到的话那就嘿嘿谢谢小可爱的陪伴咯笔芯~ 第57章 扶尔醒来的时候,许嘉正和孟忠连在御书房里议事儿,说是乾元街上的雀已桥不知出何缘故,光天化日之下坍塌了,还压伤了不少百姓,现在连通路都是问题,估计还是和当初的豆腐渣工程脱不了干系。 说起这雀已桥,存在的有些年头了,要真追究倒也没什么必要。主要问题在于要尽早修复,让乾元街恢复原状才是。这按理来讲该是工部侍郎张栋的事儿,其中又牵连了百姓的搬迁问题,所以江司岳也得掺和一脚。 孟忠连心眼儿多,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许嘉会觉得是他指示江司岳干的,但其实早在江司岳给许嘉通风报信说那线人在洞城的时候,俩人就掰了。 -- 第143页 掰了的主要原因还是杨忠良倒下了,而江司岳站起来了。 江司岳这人心有壮志,早就不愿意做孟忠连的小跟班。而且现在后宫里面蕙妃出事,就剩下一个江舒月还能说得上话,这是孟忠连的弱势,毕竟现在阿莱艾还没取得皇上的信任。 许嘉支着头对孟忠连缓缓一笑道,“行,朕知道了,这事儿就交给张栋和江司岳去办就行了,让盛鸣觉来当这个监工,你就别管了。” 孟忠连弯腰道,“多谢皇上。” 许嘉看着孟忠连低下去的发冠,无端地想起了岚栎记忆中的那个孟忠连。那个时候的孟忠连正值壮年,野心勃勃,才不想现在这般畏手畏脚,来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躲个清净,所以说人呐,好像还真的是不能不服老。到了一定的岁数,什么金钱名利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图个吉利,然后好好地活着,命才是最重要的。 孟忠连对许嘉行礼准备告退的时候,御书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之声,隐约听见了薛荣宝在喊,“哎别别别,国相大人,您不能进去,不能进……” 许嘉和孟忠连的目光一齐落到了门口微微喘气的扶尔身上。 许嘉刚才还运筹帷幄呢,在看到扶尔的一瞬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微微直起了头,却连手都忘了放下来——他没有想到扶尔会来找他。而后又想到现在还有孟忠连这个外人在,到了嘴边的“哥哥”就又咽了回去,他整了下声音道,“国相大人所来何事啊?” “我……”扶尔有点局促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来找你。” 这四个字说出口时,许嘉的心跳就空了一拍。 那是真真切切没命逃的滋味儿。 许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而孟忠连也极有眼色地收到了他的暗示,对扶尔点头行礼,扶尔也对他点了点头,“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走出御书房,当头的烈阳一照,孟忠连的脚步缓缓停下了,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身边的梁霜道,“怎么了大人?” 孟忠连听了两秒,忽地一笑,摇着头边走边道,“梁霜啊梁霜,看来当时我们是让皇上给耍了啊。” 哪有什么感情不和,不过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的一场戏罢了。 门一关上,许嘉就烫屁股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有些犹豫地走到了扶尔身边,却不敢牵他的手,“哥哥?” 扶尔看着他站在原地不动,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眸,“许……许嘉。” 许嘉一脸懵地看向他,“啊?”接触到扶尔的视线后,他又大声地“啊”了一下,以作肯定。 看得出来扶尔是很紧张的,但他尽力给自己鼓着气儿,直视许嘉,“我……我那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许嘉道,“什么话?” “就是,就是我说……”扶尔垂下眸,深吸了口气又憋住,脸都涨红了,而后他咬了下唇,抬起眸看着许嘉,“我说我喜欢你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许嘉这次的心跳是真的停了,他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许嘉道,“记……记得。” 两人对视两秒后,扶尔紧攥着的手松开了,微敛眸似乎有些失落,“没……没了吗?” 许嘉道,“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扶尔摇了下头,有些牵强地笑了下,似乎想缓和着有点尴尬的气氛,“没事儿了。” 许嘉整个人都处于懵的状态,直到看见扶尔马上就要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才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扶尔这些怪异的话,瞬间,他就迫不及待地飞奔到了扶尔的身后,拽住了扶尔的胳膊,“哥哥,你刚才是在问我喜不喜欢你,对吗?” 扶尔正处于出神的状态,并没有察觉到许嘉的靠近,此时乍一听到许嘉的声音,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觉得心脏咚咚跳简直要爆掉了,他半转过身,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看向许嘉,“嗯。” 这轻轻的一个单音节几乎摧毁了许嘉所有的理智,并且是轻而易举。 他有些粗鲁地将扶尔整个人都转了过来,将人用手抵在门框上,因为动作太大而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守在外面的薛荣宝回头看了下门,担忧道,“干爹,你说皇上不会和国相大人在里面打架吧?” 周顺头也没回,抱着胳膊道,“不会。” 薛荣宝疑惑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嘴里明显不信地“啊”了一声,他刚才见国相大人的气势明明是来找皇上干架的,正当他试图从门缝里偷窥些什么时,人就被周顺架着脖子往后拉走了。 许嘉盯着扶尔,盯着盯着眼眶就红了,胸腔也在上下起伏,他有些激动地喘着气,“你刚才问我什么?” 扶尔似乎被他有些吓到了,“许……许嘉,我……” 许嘉握着他肩膀的手气力加大,“再说一遍!” 扶尔抿了下嘴,盯着他而后认真地说道,“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这次倒没有刚才那么不好意思了,扶尔很顺利地说完了这句话并且没有卡壳,但是说完后脸还是有些热热的,他盯着许嘉发红的眼眶,有些无措地说道,“那个,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我不是要逼你,我是……”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猝不及防地堵上了,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里。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许嘉似乎比以前更激动,更控制不住自己,更霸道一点,他一手掐着扶尔的下巴,不让扶尔乱动乱跑,另一只手将扶尔完全地圈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后剩下的一切就简单多了,他只需将人压到门框上,四个字来形容就是随心所欲,甚至因为力气太大而导致扶尔要微微踮起脚尖。 -- 第144页 扶尔实在是喘不过气,就用手在许嘉胸膛上推了一把,“许……许嘉,你等……等一……” 刚停了两秒,扶尔的话没说完就再次被许嘉混账地堵住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扶尔彻底放弃了,就由着许嘉亲,乖巧地靠在许嘉的怀里,到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脑袋都是蒙的,眼前一片发白,这个时候许嘉就会稍稍让他休息一下,不过停不过两秒,甚至连思绪都还没来得及回拢,许嘉便又凑了上来。 许嘉就像是一只饿极了小狼崽,有些委屈地叼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肉不肯放手。 也不知道怎么亲着亲着,两个人就滚到了地上,扶尔的外衫被许嘉褪去,领口敞开,“许嘉,停。” 许嘉赤红着眼抓住了扶尔的手,扶尔的手很软,手指也很长,又白又好看,他将扶尔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哥哥。” 亲了一下后并没有停止,亲过手腕,而后顺着那条青筋往下亲,扶尔皱着眉缩了下胳膊,“难受。” 许嘉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压下身来,“哪里难受?” 扶尔道,“痒。” 两个人的身躯基本是无缝贴合,扶尔看着许嘉发红的眼眶,心不合时间地蓦地疼了一下,他用手摸着许嘉的眼尾,“你眼睛怎么红了?” 许嘉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有些流氓地粗喘着气,“哥哥,我也难受。” 扶尔摸着他的后脖颈,“你怎么了?” 许嘉拱了他两下,手不老实地去撕他的裤子。 那一瞬间扶尔忽地就明白了许嘉口中的难受,眼前几乎是瞬间就又浮现出了戚七对着他时的模样,不过这次他竟难得的没有想吐的冲动,甚至心跳有些加速。他的另一只手揉了揉许嘉的耳垂,他的手很冰,而许嘉的耳垂很热,“好,你不要急,你慢慢来。” 这句话像是一根小银针,轻易地就挑断了许嘉本就脆弱的那根神经。 “啪”的一声,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好疼,想让许嘉慢一些,想告诉许嘉不要这么急,却好像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许嘉吻着他的鼻尖说喜欢他,说好喜欢他,说最喜欢他。扶尔的心就倏地又不合时宜地软了下去,任由许嘉在他身上胡作非为,默默忍耐。 眼前一片发白,扶尔晕过去的最后那个瞬间在想,其实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糟糕。 如果这个人是许嘉的话。 许嘉在一场又一场的波涛汹涌中终于冷静下来,面前的纸墨砚台都被推翻,桌子上一片凌乱不堪。 许嘉将人抱紧了,就再也不想松手放开。 这是他的哥哥,他的……扶尔。 全世界最好、最好的扶尔。 扶尔明显是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比如在洞城的事,在他的记忆里,就变成了他是要送张译回青石山,在半路上遇到了土匪,是许嘉救了他才得以安全回宫,而至于他为什么要送张译,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片空白的。他不记得那晚的争执,不记得那个巴掌,不记得曾经想要逃离许嘉身边,不记得屠城的罪恶,不记得……这一切。 好像所有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都被弱化了,只有两个字被无限加强:许嘉。 他的记忆变得模糊,只有爱许嘉这件事的存在感愈来愈强,甚至到了一种半天看不见许嘉,他就会心慌的程度。许嘉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恨不得扶尔能够一天二十四小时黏着他,至于那些事儿,忘记了也好,省的心烦。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思考,为什么扶尔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 好像自从他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是从火灾的时候,扶尔就已经变了。 不然的话…… 想到这儿,许嘉侧过身,凉淡的在夜里笑了一声。 不然的话,扶尔又怎么可能向他表白呢? 明明他是那么的,那么的恶心这份感情。 所以是心魔影响了扶尔,让他不得已来面对这份感情。扶尔一直困在这个感情问题里不得其法,而心魔的解决方式就是接受它,所以他将这件事在扶尔的心中无限放大。 也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扶尔是因为担心许嘉才又一次陷入心魔,所以陷入心魔的他也下意识地想要找许嘉,想要寻求心理上的安定。 不过长此以往,这样会不会对扶尔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呢? 许嘉在心里,一边儿希望扶尔能够不要想起那些事,一边儿又担心扶尔会真的因此而堕入魔道,自相矛盾,既快乐着也痛苦着,不得其法。 许嘉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压着扶尔做尽混账事。 扶尔怕疼,所以除了那天在御书房外,许嘉每次都极力控制着自己,忍得冷汗都出来了,还强牵出笑意问扶尔,“现在还疼不疼?” 扶尔拿手擦了擦他的汗,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嘴。 这一眼就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许嘉立刻就红了眼睛。 许嘉有的时候总爱在情到浓时重复扶尔那天说的话,“我喜欢你,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喜欢,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的那种喜欢,是除了你谁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然后扶尔便被他说得满身羞红,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说话。 -- 第145页 许嘉又会趁机在他的手心里舔一下,趁许嘉收回手的功夫,俯身向下在他的耳朵边可怜巴巴地说道,“哥哥刚才还满心满口地说喜欢我呢,怎么现在动一下也不行了?” 扶尔心软,一听到他这种语气或看到他这种眼神,便忍着由他去了,许嘉便抓着这点儿狠狠的欺负他,日子长了,越发的得心应手。 简直混账。 孟忠连想着找个合适的时间见阿莱艾一面,商量着怎么才能尽快帮她取得皇上的信任。阿莱艾是梁霜找的人,一开始孟忠连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安个眼线也好。可是现在眼瞅着江司岳的势力越来越大,若再眼睁睁地看着江舒月当上了着后宫的主子,对孟忠连来说,定是一大重创,所以他得想办法把阿莱艾扶上位,最起码应该是和江舒月同等的位置才行。 可是另一方面来讲,他一共没见过阿莱艾几面,所以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就让梁霜放消息约人在茶四坊见上一面,若是不靠谱,现在换还来得及。 “大人,人到了。” 梁霜的声音打断了孟忠连的思绪,他放下茶盏,抬手示意了下,便只见门被推开,一个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蒙着面纱,浑身罩在一个白色的斗篷里。 孟忠连的神色一顿,从阿莱艾摘下斗篷的那瞬就没有眨过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莱艾瞧,似乎是想穿透那面纱看清些什么,还是梁霜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孟忠连才稍稍回神,满上一杯茶推到对面,“失礼了。” 阿莱艾坐下,“孟大人客气了。” 孟忠连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之前倒是从未见姑娘带过面纱。” 阿莱艾道,“哦,我是怕被人跟踪发现所以才戴的,大人若是看不惯,摘了便是。” 孟忠连摆手道,“不用,带着就好,我就随便一提。” 阿莱艾便放下了手,对着孟忠连微微点了下头。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时,阿莱艾才从茶四坊的小门上了回宫的马车。她不知道的是,在二楼的窗户上,一直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上了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处,那双眼睛的主人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平视着眼前的万家灯火。 梁霜在侧道,“大人,可有什么不对?” 孟忠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用力到发抖,他咬紧了牙,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太阳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末了两秒过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碎了满室的寂静,梁霜连忙跪倒在地,低头颔首,“大人息怒!” 血顺着孟忠连的指尖滴落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承受不住似的往后踉跄了两步,用一只手扶着窗框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目光空洞,就那样呆滞了两秒后忽地又愤怒地出拳,打在了旁边的窗户上,窗户立刻四零八落,碎倒在了外侧的大街上。 是她,居然是她! 孟忠连冷呵一声,有些讽刺的意味儿。还真是造化弄人,转来转去,居然又阴差阳错地让他遇见了当年的那批人!孟忠连是记得阿莱艾的,又或者说那些本已沉寂下来的记忆和愤怒在看到戴着面纱的阿莱艾时,尽数都被唤醒。 其实在楚明皇死后,在知道许嘉就是孟歌行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外孙的时候,孟忠连是真情实意地想过放下的,放下那段不堪的回忆,放下那段没有因果的仇恨和埋怨,事实上,他也真的做到了,自从许嘉上位后,他再也没有整过任何幺蛾子,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到了下面后再跟他唯一的小女儿赔罪认错。 女儿啊,对不起,阿爹当时不是故意要放弃你的。 可是现在,可是此刻,可是当他认出阿莱艾的那一秒!这些本以为早就已经放下的东西再次在他的血液里沸腾起来!翻滚起来!不受控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得疯魔掉! 但多年的计谋和习惯使他强压下这些,硬是没有在阿莱艾面前露出马脚。因为他不知道许嘉是不是也认出了阿莱艾,更不知道是不是这俩人其实早就已经串通好了,就等着找准时机坑他一把…… 窗框被孟忠连大力地捏碎,蜿蜒地现出几条裂痕。 就算是外孙又怎么样?这一切都不能否认掉就是他们害死了孟歌行的事实! 就是因为狼族,就是因为妖,就是因为他们!所以才有了这该死的一切!所以……孟忠连的鼻尖倏地一酸,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所以,歌行才会离他而去啊。 凭什么许嘉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只有他自己仍然被困在这段往事里出不来,到今天还要受着这样的苦! 许嘉就是这一切噩梦结出的果。 他该死。 他们都该死。 阿莱艾刚一回宫,确定没有人跟踪后,就换了便装悄无声息地从玉阁的窗户溜了出去,到御乾宫和许嘉说了今天孟忠连找他的事情,许嘉听完她说的话后,开口说道,“你先稍安勿动,孟忠连只是想在我身边安个人,找个眼线,目前对我们还没有什么威胁,且看他接下来的动作,再做打算。” 既然孟忠连想和江司岳斗,那就让他们斗好了,最好两败俱伤,许嘉正好从中渔翁得利。就算再不济,也能先耗着他们,少给许嘉找点麻烦。 阿莱艾闻此上前了一步,“王上,既然现在您已经可以召唤莫须令了,那到底还在等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青石山再次现世,准备好的弟兄狼兵就会立刻攻打青石山,助您夺取磨渊,您到底在等什么?!” -- 第146页 许嘉抿了下嘴,对阿莱艾的连番质问回答不上。 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其实只是在害怕而已。 若是狼兵趁大长老不在的时候攻取青石山,是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夺胜的,毕竟他们已经为这一天筹划了好久,而青石山确毫不知情,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夺取磨渊。 可是然后呢? 然后……扶尔就会知道他攻打了青石山,甚至杀了他曾经的同门师兄。 扶尔会原谅他吗? 许嘉放在椅把上的手握紧成拳,眼前不由得又浮现出了当日扶尔站在他面前,又剑架着自己脖子的那一幕,那么决绝,那么的……不留余地。 “王上!” 许嘉垂下眸,找接口道,“再等一等,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缘由来召唤莫须令,就算真的引出了大长老,也恐怕会让他生疑。” 阿莱艾紧绷着脸垂下了头,承认许嘉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到时候真的引起了大长老的怀疑,下山前加固青石山的阵法,那对于他们攻取青石山来说,无异于难上加难。 所以……他们还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许嘉从前殿回去的时候,扶尔正好沐浴完毕,时间卡得刚刚好,许是天公作美,一推开门,许嘉就看见扶尔正背对着他去拿红杆上的衣服。 许嘉的眼睛倏地一亮,就像是狼崽子看到了心爱的肉,脑子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抛到了一边儿,带着热气就将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用手拖着扶尔,让他半坐在浴桶边上。 扶尔被他的弄得发痒,咯咯笑着伸手捧起许嘉的脸,“别蹭。” 许嘉往上颠了他一下,笑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你刚沐浴完毕,我就回来了。” “你有福呗。”扶尔的腰松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许嘉的身上,用手不轻不重地揪着许嘉脖子上的皮肤。 这段时间扶尔明显地被许嘉养胖了,还养娇了,床上床下几乎像两个人。 许嘉低下头,下巴抵着扶尔的额头,“光说不行。” 扶尔笑,“那你还想干嘛?” 许嘉含着笑喉咙滚动道,“还得干。” 扶尔抬头瞪了他一眼,许嘉搂着他的腰,欺身又靠近了几分,“这福气,你让我享享呗。” 扶尔笑着推开他,“你就只能想想。” 许嘉的耐心到此为止,不管不顾地就要撕他的衣服,两人躲来躲去的时候,扶尔不小心又都掉进了浴桶,这下好了,全湿了。 正好如了某人的意。 许嘉有个小癖好,总爱在情到浓时的时候凑到扶尔耳边说混账话,一开始扶尔什么都听不懂,就睁着一双水雾雾的眼睛懵懂地盯着他,偏这厮还恬不知耻地慢慢解释,总得吧人说急了才肯停下,最后还要无辜地问一句,“哥哥,我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扶尔气得想捂他的嘴,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许嘉说,“哥哥,我以前觉得你像块儿白玉,现在却总觉得,你像块儿水豆腐。” 又软水又多。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眼瞅着就要进四月份儿了,虽还未立夏,但今年的气候却比往年都要干燥,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偏生太阳还剧烈,不出半晌的功夫便落得一身臭汗,所以那黎宫变成了争前恐后的好去处。 话说这黎宫,自从楚明皇下令以来,费了好几年的功夫,直到去年才彻底竣工,自己没去上几次,倒是便宜了这后面的人。 扶尔心里也想去,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其一,那黎宫所在地与后宫不远;其二,去的人也都是些妃子皇子什么的,他去便是乱了身份。所以他就只能坐在院子里吃冰止痒,偏生这冰某人也不让吃,想至此,扶尔用木勺狠狠地戳了几下,小声地嘟囔解气。 偏生这时候许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冰,扶尔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许嘉拿着冰毫不客气地吃了一大勺,坐下道,“说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冰,怎么总是偷偷吃?” 扶尔瞥了他一眼,不理他,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脚玩水儿。 谁知许嘉继续蹬鼻子上脸,伸手将扶尔的脚从水里抱出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扶尔刚玩过池水,现在脚冰得很,他缩了一下却被许嘉摁得更严实,“别动。” 扶尔便不再动了,用手反撑着看许嘉用衣服帮他擦脚,“真小气,冰不让吃,水也不让玩儿。” 许嘉听着他的小声嘟囔,不自觉地好心情勾起了嘴角,“除了这两个,你想干什么都行。” 扶尔用脚点了点他的手,“我热。” 这一个小动作立刻就让许嘉顿住了,他喉咙滚动了下,抬头看向扶尔的眼神直白而又裸露,“哥哥,你别撩我。” 扶尔不仅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咯咯地仰起脖子笑了起来,“还不是你不禁撩,没出息。” 许嘉突然一个俯身凑了上来,一只手握着扶尔的脚腕往上推,意味不明地含笑道,“我是没出息,只想做你石榴裙下的风流鬼。” 扶尔的脸“腾”一下红了,“现在天可还亮着呢!” 许嘉道,“亮着怎么了,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 扶尔的一条腿在外面晾着,许嘉还不怀好意地掐了他一下,扶尔顿时恼了,“许嘉,你给我放下来!” -- 第147页 许嘉的某处抵着他,又近了一步低声道,“哥哥,怎么放下来啊?” 扶尔的脸已经可以滴血了,要知道虽然现在小院子里没什么人,但是院门可没锁啊,随时都有可能有人敲门进来的,“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让你放下我。” 许嘉道,“哥哥你不讲道理,我放下了你,我怎么办啊?” 扶尔抿了下嘴,许嘉瞟见这个动作,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和摸索,已经知道这是扶尔让步的标志了,所以他继续得寸进尺道,“哥哥,一次,就一次。” 虽然才四月,但已经有不少花都争先恐后地开了,扶尔住的这个小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棵的君子澜,橙红色的君子澜花洋洋洒洒地往下落,沁满了发丝,衣服还扰乱了一汪的池水。一片花瓣落到了扶尔的眼睛上,许嘉隔着花瓣亲了亲他的眼睛,扶尔偏过头去不理他,许嘉笑,“怎么了?怎么还生气了?” 扶尔不理他,他就轻车熟路地掐扶尔的痒痒肉,扶尔正过来头瞪他,“骗人,这是一次吗?” 许嘉憋着笑,“你这哥哥,怎么还斤斤计较呢。”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而后周顺的声音响起,“皇上,盛鸣觉求见!” 许嘉这才想起下午还有事儿要处理,抬头一看,太阳都要落山了,他摸了下鼻子,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美色误人啊。” 扶尔一脚将他踹了下去,“滚!” --------------------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迎接爆更了吗? ready-go! 第58章 盛鸣觉来找许嘉,说由于雀已桥的修筑问题,导致了大批的老百姓无处可住,街上的争端矛盾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何先暂时安抚住这些流民百姓倒成了现在最大的问题。 许嘉转了下手腕,“青年壮力就让他们去帮忙修筑雀已桥,找裴宇让他帮忙安置,吃穿用度也归于军队,至于老弱病残,就先让他们去乐司庙里住。” 不仅如此,由于连日的干旱,没有被此事牵连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麦粒无收。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所以决定举办一个求水仪式。 虽然许嘉本人觉得并没有什么用,但听盛鸣觉的意思好像大家都还挺信这个的,“那行,你就来负责这个事儿,雀已桥那边交给裴宇去盯。” 盛鸣觉弯腰垂首道,“诺,臣遵旨。” 求水仪式无非也就是找几个和尚神婆,来来回回絮絮叨叨些什么,到处挂满了求水的符咒,不管是大臣,妃子还是奴婢刺此刻全都不分贵贱地跪倒一片,而由其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来敲响求雨铃,铃铛声音在宫里回荡,一直响到宫外,响彻整条乾元街,所以街上也跪倒了一大片,哎呦哎呦地哭天喊地,场面可为壮观。 经历了三遍的魔音洗耳之后,就由许嘉来掌勺从神予缸里舀出三瓢水,一瓢左侧行,一瓢右边淋,最后一瓢用手洒向跪下俯首的人群,此时被洒到的人就要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嘉需要从人群起始头一直沿着边儿洒到尾,中间脚步不能停,洒水的手势也不能变,实在是一个折磨人的活,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 走过妃子群,许嘉就看见了以扶尔为首跪地的一众大臣,他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从扶尔身侧路过时,偷偷地用带水的手摸了一把扶尔的下巴,表面上还偏生坦然自若,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 这点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发得让人心跳加速,简直上瘾。 许嘉走完宫里,还得去乾元街上履行他的洒水职责,总之一场求雨仪式,先是神婆絮絮叨叨了几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都是他在洒水、洒水、洒水。 洒到胳膊都要僵了,往前一看,依旧是望不到头的人群。 嗐! 扶尔起身,盯着许嘉的背影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他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摸到了一大片水渍,那一瞬间,说不上为什么,反正莫名地就心情很好。 扶尔没注意到的是,此刻在他的身后,正有一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说不上敌意,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 是阿莱艾。 阿莱艾看到了刚才许嘉和扶尔之间所有的小动作,而那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熟稔和默契,更加坚定了她内心的一个猜测:许嘉真的陷进去了。 其实她之前就有找许嘉谈过扶尔的问题,她说许嘉现在最最不该有的就是感情,因为马上就要到事情最关键的时候了,感情只会是许嘉的累赘。而许嘉每次也都只是敷衍地应她两句,明显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阿莱艾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过事到如今,看来她不想管也是不行的了。 当天晚上她去找许嘉时,早就做好了会惹许嘉生气的准备,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许嘉居然会那么、那么的生气。 她话话没说完就被许嘉打断了,下三白狠狠地盯着她,声音不大威慑力却极强地说道,“你要是敢动他,你就死定了。” 接触到许嘉目光的那一瞬间,阿莱艾就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但她握紧了拳头硬是呛声道,“可是这样只会拖累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许嘉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才不是你自己的事!”阿莱艾激动到声音发颤,她用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这是我们整个狼族的事!你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多久了吗?!每一天,每一天我们都靠着对当年的恨意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迎来新的狼王,然后对当年的耻辱报仇雪恨!报仇雪恨你懂吗?!懂吗?!” -- 第148页 许嘉沉默地看着她宣泄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在落针可闻的安静里,望着许嘉沉如墨的眼睛,阿莱艾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的眼眶依旧是红的,胸脯已经在剧烈的上下浮动,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就这样对视了大概有几十秒吧,她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要不你自己解决,要不我替你解决。” 阿莱艾双手拉开门的前一秒偏过去头道,“狼王不能有任何软肋。” 拉开门的那瞬间,阿莱艾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正准备敲门进来的扶尔,一时间两人都非常惊愕地看着对方,站在原地的许嘉也紧绷了脸,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阿莱艾抿了下嘴,最后沉着脸从扶尔身侧绕过而行。 扶尔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等一下。” 阿莱艾的脚步顿住,而许嘉也瞳孔骤缩,与站在门外的扶尔对视。 扶尔的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下,他就那样静静地盯着许嘉看了两秒,而后淡然地一笑,回头坚定地对着阿莱艾说道,“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而会成为保护他的盔甲。”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说进了某个人的心里。 自此便变成了放不下的执拗和奢望。 许嘉说他的胳膊疼,扶尔便好脾气地帮他揉着胳膊。许嘉一直盯着扶尔瞧,也不说话,连目光都变得沉静而又专注,扶尔抬头笑了一下,“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许嘉弯了下胳膊,牵住扶尔的手,“哥哥,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扶尔一愣,而后点头道,“算数。” 许嘉似乎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那不管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他说了要当他的盔甲的。 扶尔轻轻地回握了下,带着点儿安抚意味,“嗯。” 许嘉紧绷的肩胛骨这才放松下来,而后又恢复了原样,笑着撒娇说自己胳膊疼,脖子疼,哪哪都疼,扶尔帮他按摩,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许嘉,阿莱艾是妖吗?” 他现在失去了灵力,居然连是不是妖都分不清了。 许嘉顿了一秒,而后点头道,“嗯。” 扶尔道,“那她是来带你回西北的吗?” 许嘉拉过扶尔,用手碰了下他的脸颊,“如果我回西北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扶尔道,“我去哪都一样。”末了他又低下头补充了一句,“你在就行。” 许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蓦地就空了一拍,他捧着他的脸承诺道,“你放心,我到哪都让你过好日子。” 扶尔被他的话逗笑,而后又看着他问道,“许嘉,你回西北以后,真的会找人类报仇吗?” 许嘉抿了下嘴,没说话。 现在的扶尔忘记了很多事情,他不记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可以眼都不眨地就决定屠城。扶尔扯了下他的衣服,“你不会对不对?” 许嘉还是没说话,看着扶尔的眼神却慢慢沉了下去。 安静的气氛总是让人心慌,扶尔伸手用指尖碰了下许嘉的脸,开口道,“许嘉。” “嗯。”许嘉对他笑了一下,“我不会。” 只要你在,我就不会。 只要你在。 第59章 说不定是那求雨仪式还真的有点用,过了几天后居然真的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城外到处都是欢呼声,百姓仰着头在雨中接水,脸上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癫狂笑意。 扶尔伸出手去接雨水,被许嘉攥住了手腕儿,湿漉漉的指尖相互触碰,进而十指相握。 外面的雨毫不留情地砸着君子澜的花瓣,许嘉忽地说,“哥哥,再过一个月玉簪花就要开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 扶尔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我有说过你骗我吗?” 许嘉嘴边的笑意一顿,半秒后又恢复如常,“没有,我记错了,是做梦梦到你怪我来着。” …… “许嘉,我昨天去御花园看了,根本就没有瑾簪花树。” “什么?” “许嘉,你是不是在哄我玩儿,你根本就没有种对不对?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西北那一角的小树苗,都是瑾簪花树。” “那它们都没有开花。” “现在是冬天啊,要到明年夏天才能开花。” “那它们不开花,我怎么知道它们就是瑾簪花树?” “所以等到明年夏天,我们一起去看,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好不好?” …… 许嘉垂眸,嘴角的笑意沾染了点苦涩之意。 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记得了。 扶尔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扭过头去看雨,“你怎么净做些这种梦,就不知道梦点儿我的好。” 许嘉噗嗤一笑,在他发顶上一吻,“因为你已经好的超过我所有的想象了。” 扶尔被他说的脸红,故作嫌弃地对着他“呕”了一声。 两个人不知怎地就又闹做了一团,噼里啪啦的雨砸在房顶上,落到草泥地里,还间接夹杂着笑声。 整个世界很吵又很静,端盆接雨水的动作变成了慢镜头,对视着仰头大笑的样子也变成了帧帧画面,这场雨更像是老天爷给人家做的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这场雨中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有句话说,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平静的。 -- 第149页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也许这场暴风雨就是下场暴风雨来临前的那场平静。 疫病来得猝不及防,在下雨后的第三天就几乎席卷了整个乾城。 这次的疫病来势汹汹,并且还有传染性,不管是老人小孩儿还是青年壮力都无一幸免。得病者先是面生痤疮,而后便是高烧不退,全身的皮肤还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掉。原本热热闹闹的乾元街上现在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拖着森森白骨到处爬的伤患。 这次的疫病,是以雀已桥为中央疫区向四周扩散的,再加上之前的流民都被安置在了乐司庙,所以乐司庙便变成了重灾区,彻底被隔离了起来。 许嘉安排裴宇将得病的人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而后派兵每日在街上进行烘干消毒,尸体则被集中拉到乱葬岗火化掉,不得有延误。 所有人的精神都在一瞬间绷紧,不分昼夜的与这场疫病劳神费心地周旋。 太医只说这病的传染力非常强,却连个解药的法子都配不出来。许嘉下了死命令,一个月内如果配不出来,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太医只能先开些解热化毒的药安抚民众,其实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扶尔跟许嘉说他想去乐司庙帮忙,许嘉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他,“不行,你身体本来就弱,万一去了染上了这疫病,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扶尔被他说得心里一暖,握着许嘉的手背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灵海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了,说不定哪天就恢复灵力了呢。” 许嘉抿了下嘴,依旧是犹豫地低着头。 扶尔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下,从袖子里那拿出了一颗小禅珠放在了许嘉的手心,小小的禅珠在他的手心里发着淡淡的光晕,许嘉问,“这是什么?” 扶尔道,“这是我之前去乐司庙的时候,老方丈给我的。” 许嘉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扶尔继续说道,“当时老方丈还送了我一句解语。” 说罢,他的视线从那颗小禅珠移到了许嘉脸上,两个人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静静对视,周围有数不清的小尘埃在飞舞跳扬。 扶尔说,“情不知所起。” 许嘉的瞳孔微缩,空了一拍心跳。 “当时的我听不懂这句话,现在想想……”扶尔半敛眸,歪着头轻笑了下,“许嘉,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吧。” 情不知所起。 下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一往而情深。 不知所起,却早已情根深种,这应该才是那句解语最后的答案吧。 空了的心跳随着这一句的“喜欢”而落到了实地,随即开始不要命地跳动了起来。 许嘉鼻尖一酸,“哥哥。” 扶尔抬头,笑着看他,“嗯?” 许嘉一把将他搂到了怀里,眼泪慢慢地洇湿在扶尔脖颈里,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想说,他真的好后悔,他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后悔。 虽然他之前也曾经肖想过,也许给扶尔足够的时间,如果当时的他没有逼他……扶尔说不定是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 可是现在,当听见扶尔亲口说其实他早就喜欢上他的时候,许嘉的心里只剩下了酸涩和无尽的悔意。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自己,亲手断送掉了他们之间幸福的可能。如果当时的他能够不那么极端,那么现在也就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因为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幸福,是老天垂怜给他的一场大梦。 这幸福……是他偷来的幸福。 扶尔微惊,实在没想到许嘉居然会哭,他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后又伸出手轻轻地在许嘉背上拍了拍,像哄小孩儿一样故意逗他,“不哭不哭,哥哥永远喜欢你。” 许嘉被他逗笑,又掉眼泪又笑道,“哥哥永远喜欢我哦?” 扶尔轻拍的动作一顿,而后有力地回抱住了他,“嗯,哥哥永远喜欢你。” “所以许嘉,你相信我,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呢?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我自己。”扶尔的下巴靠在许嘉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让我去好不好?” 许嘉笑了一下,闭上眼道,“好。” 疫病并没有因为防范的加强而有所减轻,反而呈现愈演愈烈的节奏。现在走在大街上,都要用布料捂住口鼻,因为并不知道这病的传染方式是怎样的,所以一时间更加的人心惶惶,上书的奏折越来越多,却连个解决方法都提不出来。 许嘉皱眉,将桌子上的纸墨笔砚全部扫落在地,此时外面传来了通报的声音,“皇上,明贵人求见。” 阿莱艾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地的混乱,她朝许嘉行礼,单刀直入道,“皇上可是在为疫病忧心?” 许嘉抬眸,与她对视。 对上许嘉的目光后,阿莱艾反而笑了一下,绕过那些笔墨走向他,“皇上为什么要忧心呢?皇上应该高兴才对呀。”她伸出手,有兴致地拿起茶壶帮许嘉斟茶,“现在这疫病,不就是召唤莫须令最好的时机吗?” 手腕倏地被许嘉攥住,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许嘉死盯着她,肯定道,“这疫病和你有关。” 阿莱艾冲他一笑,直身道,“对,是我在水道里下了毒。” 许嘉怒斥道,“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擅自行动?” -- 第150页 “和你商量的话你会同意吗?”阿莱艾道,“呵,如果是以前的那个皇上一定会,但现在的这个……可真不好说了。” 许嘉站起身,“解药!” “没有解药。”阿莱艾转过身去,绕着桌子一边踱步,一边开口说道,“许嘉,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认你当王上吗?” 到了乾城的阿莱艾,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找许嘉表明身份,原因就是在与她不确定许嘉到底愿不愿意,更不确定许嘉到底能不能担此大任,在许嘉身旁潜伏了一个多月之后,阿莱艾心中的那份疑惑慢慢地消散了,因为她感受到了许嘉的野心,她更确定许嘉不可能只甘于做一只半妖,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是坐在王位上的人。 “除了你身上的血统外,让我真正下定决心的,就是在你毫不犹豫地决定屠城的时候。”阿莱艾回身,隔着桌子和他对视,“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会被世俗的情情爱爱所影响,更不会再犯和栎王上一样的错误。” “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阿莱艾和他对视,有力地质问道,“现在的你来告诉我,你凭什么配得起我们的这一句王上?” 城外,周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他口鼻处蒙了一块藏蓝色的布,浑身上下像是在泥坑里打过滚般,靴子也进了水,变得又沉又冰,但他现在别说脱鞋了,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蜷缩着成了一个小团靠在墙角处,和一群人挤在一起,头歪在墙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下,迷迷糊糊间好像感觉有人帮他把那双臭靴子脱了下来,还用手帮他暖了暖脚,换了一双干净舒适的新鞋,他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想是眼睫毛上下黏在一起般,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只能意识模糊地嗯哼了两声。 他知道是裴宇,他闻到裴宇的味道了。 裴宇帮他摘下脸上的布,换了一块新的又替他重新蒙上,“这个脏了,帮你换个新的。” 周顺抬起手拽了下他的胳膊,小声地嗯哼了几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裴宇却好像听懂了,他单膝跪地,看着半梦半醒的周顺笑了一下,“好,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喝酒。” 周顺好像听见了他的话,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彻底靠着墙睡着了。 裴宇喉咙滚动了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舍,他微张开嘴,轻轻地呼气吸气,想要缓解心中的那份沉重,但吸进去的好像是水银,让他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难受。这无处安放,突如其来的异常情绪最后全部变成了一个念头——他想伸出手碰碰周顺的脸。 裴宇缓缓地抬起手,在距离不到半寸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紧急的脚步声,“报告将军!雀已桥又塌了!” 伸出去的手立刻收了回来,裴宇转头看向了雀已桥的方向,目光严峻,他紧绷着下颌线,起身的时候带动身上的盔甲哗哗作响,“走!” 孟府。 徐子鹤轻而易举地就提着食篮进去了,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她这次来是受周顺的吩咐,来打探一下孟忠连对阿莱艾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们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可是走到书房的时候,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答,左右一瞧,连平时守在门口的梁霜都未见到。她心里一跳,试探性地朝里面问道,“大人,子鹤自己做了些糕点,您在吗?” 等了五六秒后,里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徐子鹤悄悄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先向里探了下脑袋,确定里面没有人后又迅速地闪了进去,关上了房门。 她将食篮放在桌子上,沿着墙边仔细打探,手在墙上慢慢向前推,一点儿发现都没有。徐子鹤有将孟忠连的东西都翻了个遍,也是毫无收获。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蓦地听见左边传来了一声闷哼。 她脚步一顿,扭过头顺着声音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光秃秃的墙,还有一幅山水画。 她走至墙前,先是用食指敲了敲,听到声音后眼光忽地一亮,掂起脚将墙上的画取了下来,取画的时候还一边向后望,随时留意着是不是有人靠近。 画的后面,藏了一个暗门。 雀已桥本来就还没完工,再加上暴雨和疫病,桥根基被彻底冲断,牵连着两侧的房屋都倒了一大片,砸出了好几个大坑,最深的居然将近十米。不少的百姓又被压在了下面,呼救哭喊声再次绝望地充满了整条乾元街。 裴宇其实也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带着兵下去救人,吩咐另外一个队清理石块,还要有人专门来安抚群众的情绪,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去通知皇上。” “诺。” 扶尔在乐司庙听到雀已桥出事儿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赶过来的时候,周顺正迷迷糊糊挣扎着想从墙根起身,扶尔连忙上前去扶他,周顺抬头见是他,脸色苍白地缓缓一笑,“多谢国相大人。” 扶尔扶着他坐下,“你先休息一下。” 周顺盯着面前的一片混乱,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扶尔道,“雀已桥又塌了,连带着埋了好多的百姓,现在正忙着处理呢。” 周顺瞬间直起了身,激动得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咳嗽个不停,扶尔帮他顺着气,又从旁边给他倒了一碗水,“你慢点,别着急。” -- 第151页 周顺咳嗽带出了血,他默不作声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抹干净,接过扶尔端过来的水时,又悄无声息地坐的离扶尔远了些,“裴宇他在下面吗?” “嗯,他现在正带着兵在下面挖人呢。”扶尔转头看向周顺,“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徐子鹤顺着那个暗道向里走,两侧都是凹凸不平的墙,还得时刻注意着不要踩到什么机关才好。走了没多久就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丝光亮,她的脚步蓦地慢了下来,屏住呼吸贴着墙缓缓靠近,又听到了一声十分凄惨的吼声,那吼声大到直接让墙体颤抖。 她的身体一晃,抱着头蹲了下来,接着便听见了梁霜急切的声音,“大人,大人要不然咱们先停一下!我怕您支撑不住啊大人!” 孟忠连沙哑的嘶吼声传来,“继续!” “啊——” 徐子鹤被吓得咽了口口水,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她直觉前面是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更有自知之明地知道现在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死路一条,当务之急应该是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然后赶紧将消息通知给许嘉。 她缓缓地呼气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肺都在微微颤抖,她双手并爬,低着头凭感觉向前缓缓而行,生怕会发出一点声音引起孟忠连的注意。 往前爬。 再往前爬。 再爬一点儿,就到出口了。 蓦地,手好像摸到了一个凸出来的东西,徐子鹤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抬起了头,在和孟忠连对视的瞬间,心脏骤停。 孟忠连披着满头的白发向四处飘散,眼球上翻只留下眼白,嘴唇也变成了不正常的黑紫色,他低下头喝徐子鹤对视,而后慢慢向一侧歪头,忽地咧嘴一笑,露出了已经满是黑色的尖牙,牙齿之间还有污黑的血迹粘连,“子鹤,你来啦。” 裴宇在下面整整待了三个时辰,才算是将人都救了出来。将最后一个伤者送出去后,所有的兵都瘫着身子坐到了地上,裴宇现在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是笑着故作轻松地道,“都起来!精神精神!出去了再休息。” 于是众人又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身,转着脖子挨个顺着绳子爬出去,裴宇怕他们会出事儿,就站到了最后一个,前面的兵回头道,“将军,哪有您站最后一个的道理。”前面的兵就又让开了路,整齐的站在了一侧,齐声道,“将军请!” 声音大到外面等着的扶尔和周顺都听到了,周顺神色一喜,扭头和扶尔对视一眼后,就挣扎着起了身,往雀已桥的方向走去。 扶尔道,“就站在这儿吧,太近了反而耽误他们。” 周顺便顿住了脚步,一脸紧张地向前望去,“嗯。” 坑里,裴宇笑着踢了那兵一脚,“让你们上去就快上去!一群大老爷们在这儿磨磨唧唧什么呢!” 话罢,一群人都笑了起来,有个人说了句,“将军你真好!” 剩下的人便附和道,“裴将军威猛!” 周顺死死盯着那个洞口,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顺着绳子爬了上来,就是唯独不见裴宇的身影,他的心里无端地焦急起来,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感觉。明明之前裴宇执行的任务比这还要危险上千倍万倍,可是他就是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还要来的紧张。 终于,视线内出现了一双熟悉的手,裴宇顺着绳子慢慢爬了出来,露出半个头的时候,就好像命运般地和站在不远处的周顺对视了,明明面前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就是那么奇怪,一眼就看到了。 裴宇对他笑了一下,而周顺也看着他笑了,紧绷的肩胛骨终于放松,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着落下。 就在周顺准备上前去迎裴宇的时候,却见裴宇嘴角的笑意忽地顿住了,而后神情变得严峻,连再看周顺一眼都来不及,就松开绳子又回到了那个大坑里。 周顺一愣,踉跄着脚步就下意识地想往裴宇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支在上面的梁忽地断了,乱石木板不由分说地就往下砸。人群尖叫着远离雀已桥,到处都乱做了一团,只有周顺逆着人群的方向,不管不顾地朝着雀已桥奔去。 扶尔连忙拉住了他,“周顺!” 周顺眼眶赤红,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那个洞口,在不到五秒的时间内就被迅速填满。他愣了两秒,而后疯了一般挣脱扶尔的牵制,跑到半路的时候还摔倒在地,他的眼中好像只剩下了那个洞口,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裴宇。 裴宇。 裴宇。 周顺目光呆滞地捡着上面的石头和木块,手指上血迹斑斑,他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疼般,机械而又麻木。后来大家反应过来后,也都连忙跑上前来帮忙。在推开最后一块大石头的时候,那个十米深的大坑再次展现在了大家面前,黑乎乎的洞口像是万丈深渊。 “周顺!” 扶尔刚喊出声,周顺就已经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第60章 其实若是平常,这十米的距离对周顺来说不足挂齿,可是他的身体本就到了极限,在落地的时候居然崴了脚摔倒在地,顿时尘土飞扬,模糊了视线。 他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垢。 他站不起身,只能用胳膊爬着向里走。 其实没多远。 其实真的没多远。 就在离洞口十几步的地方,周顺看到了裴宇。他正弓着身背对他,周顺连忙爬了过去将他翻过身,“裴宇,裴……” -- 第152页 翻过身后,周顺看到了在那个弓起身后的小小空间里,正护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 他看起来就和平时睡着了没什么两样,闭着眼睛,神色恬淡。 在扶尔指挥着人上前来抬裴宇出去就医的时候,周顺开口道,“不用了。” 这句话一落,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盯向跪坐在地上的周顺。 周顺双目失神,空洞地平视前方,两只手使尽全力都搂不过裴宇,他的脸靠在裴宇沾满血的额头上,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心好像麻痹掉了,好像也不会跳了。 周顺极其缓慢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裴宇沾满血的手指上。 不用了。 在抱起裴宇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 他爱的人,已经停止了心跳。 所以就请让他在这最后几秒里,安安静静地送他最后一程吧。 我的爱人,我永远的爱人——裴宇。 …… “太子殿下今晚让我来帮你巡城。” “太子殿下生你气了?” “算了,不跟恋爱不顺的老男人生气了。” “……” …… “为什么只告诉我?” “咱俩现在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 “有病吧你!没事儿吓唬人干嘛?” “你还在生气啊?” “生什么气?” “就那天我没有放你出去玩儿的事。” “没有。” …… “你说这宫外的风是不是都比宫内的凉?” “你冷吗?” “你和我说说话,我就不冷了。” …… “皇上对国相大人可真好啊。” “……还不是因为他图谋不轨。”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 “我说我喜欢你!这次声音够大了吗?你听见了吗?” …… “你怎么来了?被皇上发现了,又得挨一顿骂。” “没事儿,挨训惯了。” “我心疼啊。” “难为你也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等我回来。” “带着,路上用。” “哪有这么娇气。” “我心疼啊。” …… “这个脏了,帮你换个新的。” “好,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喝酒。” …… 我们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别离,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生死。 裴宇被抬上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整根脊柱都被压塌了。 所以周顺才能在抱住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欠你的一场酒,就下辈子再还吧。” 在裴宇去世后的第三天,周顺确诊染上了疫病,被送去了隔离区隔离。在离开宫前,他告诉许嘉不知道为什么和徐子鹤失去了联系,担心她是被孟忠连发现了。许嘉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许嘉随后便立刻派人出宫去打探徐子鹤的消息,花满楼的妈妈只说她留下一封信,说是想开了要回老家好好地嫁个人,过新的生活,然后便消失不见了。可是许嘉心里明白,徐子鹤并不是会不辞而别的那种人,于是便嘱咐暗卫继续私下里寻找,尤其要注意孟府的情况。 周顺的离开,让许嘉同时就失去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现在好像除了召唤莫须令也别无他选了。 可是召唤莫须令,对他来讲,又何尝不是踏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呢? 许嘉愣神的时候,扶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许嘉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将头埋在了扶尔的肚子上,“哥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扶尔道,“嗯。” 许嘉抱着他的力气加大了几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 扶尔这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许嘉说的这句话就像是被晾在了空气里。恐慌在安静中逐渐滋生,就在许嘉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扶尔伸手捧起了他的脸,在他的嘴上轻轻一吻,“许嘉,我不会离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 这句话像是给许嘉吃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许嘉,“说好了哦。” 扶尔,“嗯。” 凡天下大乱,即可祭出莫须令——平祸、安民、兴邦。 许嘉要祭出莫须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乾城,百姓们都纷纷跪地谢主隆恩,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道,“求老天爷给我们条活路吧!就放过我们吧!” 祭出莫须令的瞬间,许嘉就感受到了一股淡金色的灵力牵着他的手指向东山,他抿了下嘴角,扬声道,“备典——东山。” 按照阿莱艾所说,在他们到达东山后不久,青石山就会重现于世人面前,到时候趁着大长老来乾城的功夫,狼兵会趁机攻取青石山,夺得磨渊。 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连可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去东山的那天,扶尔犹豫了很久还是对着许嘉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许嘉看着他说道,“怎么了?” “我……” 扶尔垂下了眸,他曾经那么急切地想要再望见一次青石山,再去见一次同门师兄,可是当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难得的退却了。 -- 第153页 许嘉捏了下他的手,笑道,“不去也行,在宫里乖乖等我回来。” 扶尔掐着时间,估摸着许嘉就快要回来的时候,正准备出去迎他,就在埼玉殿迎来了一个意外之客——张译。 扶尔连忙将房门关上,惊讶地问道,“二叔公,你怎么来了?” 张译道,“小扶尔你别怕,我已经将你的事儿跟你师父说了,他已经答应帮你驱逐心魔,我这就带你离开这儿。” 扶尔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二叔公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怕?” 张译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伸手拽过了扶尔的胳膊,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把了几秒后倏地睁大了眼睛,“你……” 扶尔有些迷茫地与他对视,并不知道张译为何是这种表情。 张译暗道一声糟糕,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他拉着扶尔出去,边走边道,“小扶尔,你先跟我走,我们先和你师父会合,等到……” 门打开的一瞬间,张译的话音也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地与站在门外的许嘉打了个照面。 许嘉笑眯眯地看着他,“二叔公,您这是想去哪啊?” 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试图沟通,直接上手就开打。埼玉殿的门儿被一掌拍碎一个,院子里的君子澜落了满地的花瓣,两道身影快到看不清地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 扶尔在一侧心急如焚,别说劝架了,连他们的身影有时候都捕捉不到。他站在院子中央,余光中似乎捕捉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立刻转过身对着那个方向大喊道,“许嘉!住手,不要打了!” 许嘉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就回头望去,猝不及防地就正面受了张译的一个巴掌。张译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的,许嘉当即就单膝跪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张译用手指着他,厉斥道,“好你个畜生!今天老夫就收了你这条命,让你为那两座城的人命血债血偿!” 扶尔及时地挡在了许嘉的面前,眼眶赤红,“二叔公!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小扶尔,你不要管!这畜生该死,罪不可赦!” 许嘉捂着胸口,有些挑衅地抬头笑道,“那也轮不到你来收。” 说着,两个人便又越过扶尔打成了一团。扶尔被他们气得要死,却又偏生无可奈何,因为谁都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一时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额间多日不见的红光再次若隐若现。 这下,两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都收住了手,回头朝着扶尔的方向望去。 张译惊呼出声,“小扶尔!” 而许嘉则在扶尔失去意识倒地的一瞬间,就飞扑了过去将人搂在了怀里,他的手在不由控制地颤抖,哪怕刚才在被张译压着打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慌张,扶尔躺在他的怀里,面色惨白,只有染着血的嘴唇分外鲜红,他对着他笑了一下,而后便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哥哥!” 第61章 【大结局倒计时】 许嘉守在门外的时候,脸沉得要死。而张译抱着胳膊像个门神般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剑,和许嘉隔着不远的距离相互对视。 屋内,大长老正在为扶尔疗伤。 其实当初张译之所以会离开,就是想好了回青石山后找大长老帮忙。可是大长老一听他说扶尔的事,根本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只说道,“既他已不是我望朔派的弟子,就和我派再无半点关系。” 张译整整在大长老的门口守了一个多月,都没让大长老改变主意。还是那天收到了莫须令的召唤,大长老才决定下山。张译不死心地对他说,“老东西,就算不看在小扶尔曾经是你徒弟的份儿上,也得看看咱俩这几百年的交情吧。你也知道,心魔不是小事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都是要人命的!” 大长老不为他所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依旧神情淡淡地吩咐他离山后的注意事项。 张译被气得直喘粗气,叉着腰来回不安的走动,待到那小弟子下去后,一掌拍在了大长老面前的桌子上,“行,咱俩各退一步,我不求你重新将他重收弟子,你就下山顺道看看你曾经的前徒弟,看看他还能活多久?!”他弯下腰,与大长老对视,“这样总行了吧?” 回忆收回。 身后传来了门开时的“吱呀”声,张译立刻转过身问道,“怎么样了?” 大长老摸了下胡子,“现在已无大碍。” 许嘉在门开的时候先是踌躇着上前了一步,后又听到这句话便松了口气,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大长老顿了下道,“他已经被心神耽搁了太久,近日又被那心神强攻了意识,这次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确定。” 张译一听立马恼了,指着许嘉的鼻子骂道,“听见了吗你个畜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小扶尔浑浑噩噩了这么久都不帮他看!现在好了,你是不是就巴不得小扶尔把什么都忘了,好满足你自己的龌龊心思!” 许嘉这次倒难得的没有抬头和他呛声,而是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是有私心,他是不想扶尔醒来,但他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为扶尔解开心魔。扶尔的这心魔是当初为了救他才种下的,这点他又怎么能忘? 大长老顺着张译指的方向看去,视线也落到了许嘉的身上,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第154页 张译守在门口一动不动,那架势简直就是如果许嘉胆敢上前一步,他就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许嘉并没有试图向前,他只是平视着前方,越过张译看向房间黑乎乎的一切,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眼神却是充满了不舍和缱绻。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爱的人。 最终,他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离开了。 倒是张译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意外,一直到许嘉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个瘦削的背影都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那个样子,就真的好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垮了。 许嘉仰着头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很累,但又找不到排解口,只能暂时坐在龙椅上强行恢复自己的精神。 现在,裴宇走了,周顺病了,徐子鹤失踪,而扶尔也是昏迷不醒。城外还有没解决的疫病等着他处理……他喉咙滚动了下,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其实他大可以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这么两难的境地? 许嘉仰着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磨渊。 他一定要拿到磨渊。 他做了这么多,谋划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装了这么久的皇上,不就是……为了磨渊吗? 门外,传来了阿莱艾的通报声。许嘉正过头,脸上的惆怅和茫然一扫而空,他好像在瞬间就又变成了那个对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的许嘉。 阿莱艾脸上的神情有些严峻,“王上,我感受到了城里的一股异样的能量波动。” 许嘉看向她,“什么意思?” 阿莱艾道,“我怀疑,有人在私下锻造须怜剑。” 须怜剑,一见于百万年前的人妖大战,当时的人类毫无胜算,就在马上要战败的时候,一位勇士率先走了出来,用禁术锻造了须怜剑。自此战局扭转,须怜剑杀死了当时的妖族首领,妖族重创,打道回府,千年间再无进犯。而当时被须怜剑杀死的那位妖族首领,就是一个纯种狼妖。 须怜剑从他的后脑勺一路劈开,劈过他的脊髓将整个人削成了两半。而须怜剑的怨气和气息从那一刻也深深地印在了每一个狼妖身上——他们天生就能感受到须怜剑。 因为这是能要了他们命的东西。 至于许嘉为什么毫无反应,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还不算是一只全妖,所以对须怜剑的存在并没有感应。许嘉用手无意识地敲着椅把,半敛下眸,“这须怜剑是什么人都能锻造的吗?” 阿莱艾道,“当然不是。” 这须怜剑的锻造过程其实比狼族受难更要痛苦,整个过程如果顺利的话,要历经七七四十九天。而在这四十九天之内,锻剑者每天都会遭受蚂蚁噬心般的痛苦,他的每一根骨头都要拿出来血祭,每一寸皮肤在被献祭后都会溃烂而死,直到须怜剑杀了它想杀的人,这份痛苦才会解脱。 也就是说锻剑者也会在使剑的同时便神陨身亡,再无轮回。而且要锻剑的话,对锻剑人的要求也非常高,他不仅要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强大心神,还要有足够大的怨气和咒念,才可以让须怜剑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可是要锻造这须怜剑,仅靠这一个人的命是不够的。锻剑最难的地方就是在于,在这四十九天内,每一天都需要用人命献祭,第一天一条,第二条两条,到了第三天就是三条,以此类推,到了最后一天,就是七七四十九条。 千万年前,在那位勇士的带领下,是有很多人愿意主动献祭的,但是现在……若要悄无声息地凑够这么多的人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阿莱艾道,“王上,我们必须要赶在须怜剑锻造成功之前就离开乾城,否则的话就一定会有危险。” 须怜剑专克狼妖,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许嘉却忽地一笑,用手撑着脸,“为什么呢?人家都这么诚心诚意地锻剑了,明显着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阿莱艾急道,“王上!” 许嘉道,“这么多的性命……”他吸了口气,缓缓笑了,“倒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每天因为疫病而生命垂危的人简直数不胜数,要想悄悄地偷走几十个活人,再记为因病去世,并不是什么难事。 要有这个本事……还要对狼族心存怨恨……哪怕献出自己的命都在所不惜的…… “除了孟忠连,还能有谁呢?” 阿莱艾道,“那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要不要趁他还没锻剑成功前将他做掉?” 许嘉垂眸道,“你有几成把握?” 阿莱艾道,“只要他还没进入最后一个阶段,七成。” 许嘉做了个深呼吸,垂下眸深思,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静谧的空气凝滞下来,连照进来的太阳光都变成了不动的光束,唯有光里的细小尘埃还在缓慢漂浮。 阿莱艾盯着许嘉沉思,站在下面一言不发。 又过了好久,许嘉终于抬起了眸,开口道,“你有办法潜入孟府不被他发现吗?” 在第三天的时候,大长老终于配出了解药,在乐司庙进行集中发放。 整个乾城都陷入了一片狂喜之中。 除了周顺。 -- 第155页 周顺并没有喝解药,反而让人去请许嘉过来一趟。昔日的主仆现在隔着一道帘子相见,一年多的相处时光似乎还历历在目,却又那么清醒地已经物是人非。 周顺半靠在床上,无力地笑了一下,“皇上,恕属下不能向您行礼了。” 他现在的双腿已经完全负重,两只脚的皮肤也已经溃烂,简直惨不忍睹。 许嘉盯着面前的这个珠帘,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道,“为什么不喝解药?” 周顺低下头轻笑了下,没有回答。 许嘉道,“因为裴宇?” “他一定想让你好好活着。” 周顺的眼眶一热,明知没有人看见还是固执地摇了下头,“他不会的。” 裴宇才不会舍得将他自己留在这个世上。 许嘉故意刺激他道,“所以你就选择了死?周顺,你睁大眼睛看看,为了个人你在这儿要死要活地像什么话?你才多大,以后的人生还有多长?““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没让你忘了他,但你要知道,活下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周顺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成拳,泪无声地砸在了手背上。 许嘉继续道,“等你好了,若是继续想在宫里待着,那你就还是大内总管周顺,走到哪人都得巴结着你;要是你不想再在宫里待着,想过过其他的生活,我也不会留你,放你去五湖四海走一走,过一个崭新的人生,这都可以。” “周顺,你要知道,以后的日子只会比你以前的更加滋润,更加幸福。” 可周顺却痛苦地弯下了腰,将脸埋在了手心里不住摇头。 不会的。 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好了。 因为,裴宇不在了啊。五湖四海,不管我走到哪,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这是许嘉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说完后居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口水,没有等到周顺的回答,但是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便转身离开了。 至于到最后怎么选,这已经是周顺自己的事情了,不管他怎么选,许嘉都会尊重他,因为他永远都是许嘉……最好的兄弟。 不是属下,也不是仆人。 是兄弟。 从疫病中心走出来的时候,许嘉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而后背着手长吁了口气。接着他没有上回宫的马车,而是穿着一身素服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许嘉去了城外,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树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往左边一直走可以看到一片湖,湖水清澈,映见天地万物,却唯独映不见已故之人的样貌。 许嘉轻轻地在墓碑下面放了一束花,墓碑上除了“徐子鹤”三个字外,什么都没刻,现在想来,就连这名字也只是艺名,她真正的名字……怕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给了人贩子,从此就只是孤身一人行走于天地间,了无牵挂。 许嘉对着那个墓碑诚恳地作了三次揖。 安好,徐姑娘。 第62章 许嘉从城外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好听闻扶尔醒来了,他的心里蓦地一跳,瞬间精神居然有些恍惚起来,他有些怕,这个怕就有点像当初扶尔怕见大长老一般,他既想扶尔能够彻底除掉心魔,又切身地害怕着扶尔会记起之前的一切。 扶尔是被惊醒的,就好像是人做了很大的一场的噩梦,而后突然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出了满头冷汗般回不过神,又像是一脚踩了空,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而扶尔在醒来的时候,没有满头的冷汗,只有留下来的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下渐入发鬓,最后消失。 他的眼里全是碎掉的光,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此时,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一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醒了?” 扶尔眨了下眼睛,轻喘几口气回过了神,转过头目光落到了一侧的大长老身上,他的嘴唇嗡动,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师……师父。” 许嘉纠结犹豫了半晌,但最终心里想见到扶尔的念头大于了一切,决定下来了之后他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向埼玉殿赶去,却在刚出门就被阿莱艾堵了个正着。 许嘉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阿莱艾憋着气开口道,“王上。” 许嘉道,“嗯?” 阿莱艾道,“你让我去孟府,就是为了悄无声息地将那个丫头的尸体偷出来?” 许嘉淡淡地盯着她,“对。” 阿莱艾道,“没了?” 许嘉道,“没了。” 阿莱艾深吸了口气,哪怕尽力在压抑着可是声音还是有点抖,“您一边嘱咐我先让弟兄们不要妄动攻打青石山,一边又不让我取了孟忠连那老东西的狗命,您到底在干什么?!” “你是在等大长老回山?还是在等孟忠连锻剑成功?!” 许嘉察觉到了她的怒气,听闻后不但没有狡辩,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都有吧。” “你疯了!”阿莱艾激动地又向他走进了半步,“到时候等大长老回青石山,我们攻取青石山成功的几率简直就是零!还是你刚才说在等孟忠连锻剑?你到底知不知道须怜剑对狼族的伤害有多大?!” 许嘉静静地看着她发完自己的怒火,而后说道,“我说了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一个……既不用攻取青石山,不用有任何伤亡就可以拿到磨渊的方法。 -- 第156页 “你不用叫我师父,你已经不是青石山的弟子了。” 扶尔一愣,而后垂眸低下了头,“是,大长老。” 张译在一旁缓和气氛道,“哎哟,说这些干什么啊?哎,小扶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都记起来了吗?” 扶尔笑着微微点了下头,可是脸上根本就没见多少的笑意。 大长老起身,“我已经帮你暂时稳了心脉,但心魔,还是要靠你自己。” 扶尔道,“多谢大长老。” 大长老盯着他,幽深的看了两秒后道,“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了。” 扶尔道,“……嗯。” 知道了之后,是舍弃还是接受,就看自己的选择了。 大长老转身,“那我就先走了,你……多保重吧。” 扶尔从床上起身,双膝跪地拜了下去,就像之前晨早时的千千万万次一样,“多谢师……大长老。” 大长老的步子一顿,然后便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扶尔跪在地上,一直到大长老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抬起了头,眼眶瞬间热了起来。 张译叹了口气,“小扶尔,你也别怪你师父狠心,门派有门派的规定,他不能违背。” 望朔派首训,离派者终不得再入青石山半步。 扶尔“嗯”了一声,他没有在怨恨或者埋怨,他只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大长老对他的期待。 张译扶着他起身,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张译和扶尔同时回头望去,就见许嘉正站在门口,手还举着未来得及放下。 这倒是奇了,居然没有直接闯进来,而是懂礼貌地敲了下门。 不过这并没有改变张译的态度,他指着许嘉骂道,“你个畜生!谁让你过来的,还不快……” “二叔公。” 张译暴怒的话被扶尔打断,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扶尔,“小扶尔。”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房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扶尔和许嘉两个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静静地一坐一站,却又显得莫名和谐。 许嘉喉咙滚动了下,想了好久要说什么,可是最后说出来的不过也就是这句,“哥哥,对不起。” 扶尔听见他说的话后,讽刺地笑了一下,半敛着眸道,“对不起?你是说趁我失忆的时候哄骗我,还是说为了你无辜屠杀的两座城池的人命?”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被刺穿的小女孩儿,放不下那两城池的人命。 两人对视,许嘉边说边一步步地向他靠近,“我说对不起,是为了曾经逼迫你的那些事,是为了没有好好保护你,是为了……” 是为了看你困在心魔中无法自拔的时候还曾卑劣地想过你永远都不要醒来。 扶尔忽地凉笑一声,“你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许嘉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单膝跪地,两只手死死摁住扶尔的肩膀,眼眶赤红,“那你说,我错在何处?” 扶尔道,“许嘉,这么多的罪孽我们到底要怎么还?” “许嘉,人命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人命算什么? 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文。 许嘉在触碰到扶尔的眼神后,蓦地鼻尖酸了,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低下头道,“扶尔,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扶尔道,“虚情假意吗?” 许嘉一愣,瞳孔蓦地缩小,握着扶尔肩膀的手不住地开始轻颤。 “也是。”扶尔垂下眸,看着许嘉的头顶,“除了虚情假意,你好像也一无所有了吧。” 这又是一盘死局,无解。 扶尔放不下那两座城市的命,而许嘉不肯放过扶尔。 最后也不过是相互纠缠,相互折磨,然后一起堕落一起疯狂。 扶尔是天生的怜悯者,他对世间的悲情有着超乎常然的共情力,他天生就该是拯救苍生的那种人,要不然当初的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望朔派的弟子身份,转身投入了这无望的凡尘间;而许嘉,他是天生的狼心狗肺,他对情感的缺失几乎到了一种凉薄惨淡的地步,在遇到扶尔之前,在他的心里甚至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他不怨恨将他抛弃的阿娘,对人命的脆弱不屑一顾,甚至在看到自己阿娘残肢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是上天开了一场怎样的玩笑,才会让他们相遇、乃至相爱。 这到底是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还是一个将彼此拉入万丈深渊的罪孽呢? 许嘉说,“扶尔,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死都不会,你要是敢走,我便再去杀人,就算屠尽天下人,我也一定会再把你逼出来。” 他看着扶尔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悲恸模样。 他惨淡一笑,用手指碰了碰扶尔的脸,“哥哥,好好休息。” 周顺在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要溃烂的时候,隐约间听见了有人的敲门声,他咳嗽了几声,示意那人进来。周顺的听力已经不太好了,他只能直直地正面躺在床上,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听到声音后他便婉转一笑,知道了来者是谁。 薛荣宝哭着趴在他的床边,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噼里啪啦的一大堆。其实周顺一个字都没听清,但他还是微微笑着听薛荣宝将话讲完,而后沙哑着声音开口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 第157页 这次薛荣宝说的话周顺听清了,薛荣宝说,“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周顺被他气笑,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薛荣宝连忙上前来帮他顺气,双膝都跪在了地上,“干爹你怎么样了干爹?” 周顺挣扎着小幅度地对他摆了摆手,“离我远点。” 薛荣宝吸了下鼻子,“干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喝了大长老的药。”说到这他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干爹你为啥不喝解药啊?干爹你别死……” 周顺抬起手想敲他一下,力气却已经大不如前了,只能摸了摸他的头,“乖儿子,干爹养你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帮我养老送终的。”他笑了一下,“我走了,你一定要听你师父的话,求求他,看他愿不愿意带你走,要是不愿意,你就跟在皇上身边,找个机会求皇上放你回老家,知不知道?” 薛荣宝哭得鼻涕眼泪满脸,嗷嗷着用袖子乱擦,喘不上气地说“知道知道”,而后又抽噎着起身,想起什么似的从地上抱起了一对靴子,“对了干爹,这个靴子是你那天落在街上的,我帮你擦好了,放地上了。” 周顺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双靴子上,看着看着眼眶就热了。 …… “这个脏了,帮你换个新的。” …… 有的时候崩溃真的就是在一瞬间。 一瞬间,不是听到了有关你的事儿,也不是陷无法自拔的想念,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了和你有关的某个东西,本来抑制住的思念就瞬间决堤,千辛万苦建设好的铜墙铁瞬时不堪一击。 薛荣宝不知道为什么周顺抱着双靴子就哭了起来,他看周顺哭,他反倒不敢哭了,愣在一边看周顺哭到喘不过气,额头的青筋凸显,他在一旁急道,“干爹,是我刷得不干净吗?你别哭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你重新买一双。” 心脏像是结了冰,周顺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地意识到,他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裴宇,是真的走了。 今天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有层红色的光晕,挂在天上总让人心里不安。 许嘉垂着眸看着手上的扳指,“你觉得孟忠连锻剑成功还需要多长的时间?” 阿莱艾根本搞不懂许嘉现在心里所想,只能含着气抿嘴回答道,“三天。” 许嘉抬头,直望向面前苍茫的夜色,“够用了。” 阿莱艾猛吸一口气,“够用什么?取你的命我看是够用了!” 许嘉听闻后微微笑了一下,顿了两秒后微垂下头,“谢谢你,阿莱艾。” 阿莱艾被他弄得心里一咯噔,别扭地偏过去了头,“谢我干什么。” 许嘉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说,到底是磨渊厉害还是须怜剑厉害?” 阿莱艾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如果被须怜剑刺上一剑,从这儿。”许嘉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而后慢慢地握紧成拳,“会死的是吧。”而后他的手又慢慢张开,伸开五指正反翻动了一下,“如果这个时候再用磨渊救命,能救活吗?” 阿莱艾的脸色一变,瞬间就明白了许嘉在说什么,他居然想以身试险!居然想故意用自己的命来引诱大长老主动交出磨渊!这个疯子! 阿莱艾咬牙,“你就这么肯定大长老会救你?” 许嘉盯着自己的手,忽地抬头一笑,“我不确定啊。” “所以,我不是说我在赌吗?” 阿莱艾道,“疯子!” 许嘉的两只手支在窗户边上,眼睛幽深地平视前方。 阿莱艾道,“明明我们有万无一失的方法,你为什么还非得用自己的命来冒险!?” 许嘉微敛眸,“不为什么。” 阿莱艾却忽地讽刺笑了一下,“是因为扶尔吧。” “不想伤害他的同门师兄?怕他怪你?怕他恨你?” 许嘉放在窗户边上的手力气加大,指关节泛出了白。 “许嘉,我还真的是高看你了。” 许嘉听到周顺愿意喝解药的消息时,倒是感到有点惊讶。他让周顺好好养身体,不用急着回宫,然后又问他以后想好干什么了吗? 周顺笑道,“还能干嘛,当然是继续辅佐皇上您了。” 许嘉听完后叉着腰摇了摇头,笑道,“我估计是等不到你好了。” 周顺脸上的笑意一收,“什么意思?” 许嘉抬头与他对视,“周顺,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阿莱艾听到许嘉说让她在锻剑成功的当晚就将孟忠连引出来时,她简直是觉得许嘉疯了,“你难不成真的想死?” 许嘉只是盯着她说,“我有把握。” 阿莱艾暴躁道,“你有什么把握?我看你就是个大傻子!你还真打算拿自己的命在去赌?!” 许嘉抬头和她对视,听到这话后蓦地心里一酸,是啊,他是真的拿自己的命去赌。 既然扶尔觉得他屠城罪不可赦,那如果他用自己的命换取青石山的安宁,这样……能不能来偿还他的罪? 许嘉想赌一次,他不想再强迫扶尔,他想让扶尔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阿莱艾眼眶赤红,出声吼道,“许嘉!” 许嘉低头嗤笑一声,而后抬起头道,“阿莱艾,你就信我一次。” 就算赢的把握不大,但他还是要赌。 -- 第158页 他是天生的浪荡子,拼尽一命也只为了换取心爱之人的欢心。 三日后便是大长老离京的日子,其实大长老早就好几天前就提出了离开的要求,但许嘉一直以疫病还不稳定的借口将人拖留至今,现在已经拖无可拖,当天晚上便决定离京。 之所以是在晚上,也是许嘉说要帮他办一个欢送宴。 大长老说不必,但也耐不住许嘉的热情相邀,只能作罢。 宴会从过了辰时便开始举行,朝廷的大臣还有后宫的妃子,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一派热闹的景象,欢声笑语,鼓乐齐鸣。 扶尔也来了。 他坐在下面,从进来就没有抬头瞧过许嘉一眼,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好像又变成了一块误入凡间的玉石,生人勿进的气息和周围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可哪怕扶尔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那道灼热视线,他的手莫名一抖,杯盏里的酒差点就洒了出来。 如果仔细留意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赴宴。孟忠连没来,阿莱艾也没来。 孟忠连没来的原因是他现在没法来,正处于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没法儿见人。而阿莱艾则从一天前就被许嘉派到了孟府,躲在暗处盯着孟忠连的一举一动,负责在孟忠连锻剑成功时将人引到东山——送离大长老的地方。 阿莱艾不知道许嘉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既然许嘉说信他一次,那就勉强地信他一次吧。 须怜剑在出世当晚,锻剑人会受到七七四十九条怨灵的诅咒,这个时候就相当于有五十个独立的人在挣孟忠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这也是锻剑人需要克服的最后一关,若是他能熬过这最后一个晚上,那今后他便可以对须怜剑使用自如;若是熬不过……就相当于是丢了夫人又折兵,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时候他的意志往往是最薄弱、最容易攻克的时候,哪怕一丁点狼妖的气息都会激发他的凶性,更别提阿莱艾的有心引诱了。 所以将人引到东山,阿莱艾的信心还是很大的,可是将人引过去之后呢?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许嘉前去送死吗? 阿莱艾咬紧了牙,脑海里面不由得又浮现出许嘉对她说“相信他一次”的模样。 这个疯子! 扶尔有些心不在焉地坐着,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不安起来,整个人陷入了无端的惶恐之中,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果酿。 他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就朝许嘉看了过去。 许嘉也在看着他,并且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看见扶尔抬头,并没有因此移开视线。 两人隔着无数的觥筹交错相互对视,许嘉的目光很沉,和往日的炙热和侵略性不同,沉得像是要将人吸了进去,并且悄无声息地将人溺死其中。 扶尔的眼睛却很淡,淡淡地像是浮动这一层琉璃的脆光,澄澈的像是能照见所有的不堪和阴暗。 对视七八秒后,两个人默契的同时移开了目光,平静得好像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 许嘉平视着眼前的轻歌曼舞,其实心思早就跑到了东山。 按照他的预想,发了疯的孟忠连被引到东山,而许嘉现在有妖丹护体,又有月珠在身,所以挨上这么一剑,挺上一时半刻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但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孟忠连的突然出现而被打乱。 他居然提前炼成了须怜剑! 阿莱艾被他一掌摁在了地上,大口的鲜血染了一地,人群顿时四散,尖叫着逃出。 孟忠连此时的头发四张,从他的脖子开始往上一直到脸颊,都是可怖的黑色裂纹。他的衣服从背后爆开一条,露出了他尖如针刺的背脊,他的眼球上滚,只留下眼白,像是寻着声音歪了歪头,随即举起手中的须怜剑就要朝地上的阿莱艾砍去! 阿莱艾的瞳孔骤缩,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整个人忽地一空,被许嘉抱着躲了过去。 此时,首彦厅里已经凌乱不堪,所有人本能地抱成了一团,躲在了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已经吓晕了过去。 许嘉和周顺对视一眼,而后周顺冲他点了下头,开始静悄悄地指挥着人群从首彦厅内散去。孟忠连好像听见了响声,眼瞅着就要向人群的地方转过头,却又僵在了原地。 他闻见了。 那是许嘉身上的妖气。 许嘉有意放出自己身上的妖气来吸引孟忠连的注意力,看见周顺带着人群平安无事地撤出的时候,他心里才松了口气,不要伤及无辜才好,这下扶尔总不会怪他了吧。想着想着许嘉便偏过去了头,湖蓝色的眼睛和扶尔对视着,这次他倒不像刚才那样沉静了,看向扶尔的眼神里莫名得就含了一丝的委屈。却见扶尔蓦地向他大喊道,“许嘉,小心!” 原来是孟忠连已经提着剑向他飞奔而来,许嘉脚尖一点避开,眼神扫到了不远处的大长老身上,看见他正平静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许嘉咬了咬牙,虽然这和他预想中的有点不一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孟忠连打了起来。 须怜剑天生克狼妖,尤其是他的妖气还是纯正狼王的内丹,这更极大地刺激了须怜剑的凶性。没一会儿的功夫,许嘉就落了下乘。 -- 第159页 许嘉拼死抵着他的剑,脚却还是不由得向后滑动。 扶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飞奔过去,却被张译死死拦住了,“小扶尔,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扶尔红着眼眶对他质问道,“所以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张译被他问得一愣,而后眯起眼睛低声咒骂了句,“小畜生!老夫上辈子还真是欠你的了。” 随即张译和扶尔分别左右而行,孟忠连被逼得后退一步,仰头冲天尖叫出声。 大长老的袖手旁观在许嘉意料范围之外,他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了疑问,自己真的能赌赢吗? 他们三个人也只是勉强和孟忠连打个平手,还处于劣势。特别是扶尔,他的身体本就还没恢复,而且没有灵力,和孟忠连面对面碰上时只能硬着头皮抗,“哇”吐出一大口血,眼见着孟忠连的剑就要划过扶尔的脖颈,被许嘉一下挑开了,许嘉怒吼出声,情急之下居然直接将孟忠连打飞出去,他用手扶住扶尔,急切地问道,“哥哥,你怎么样了?” 扶尔只能对着他无力地笑了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喉间翻滚的鲜血一张口便会喷出,他只能死命压着喉间的腥甜。 孟忠连像是感觉不到疼也不会受伤一般,被打倒在地后连口气都不喘直接就又朝着许嘉和扶尔飞奔而来,被张译提剑拦在了半路,但他现在也不是孟忠连的对手,只能咬着牙对旁边的大长老怒吼道,“老东西!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大长老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两秒后开口道,“张译,你我都是已绝凡尘之人,你又为何要插手此事呢?” “断红尘之人再入红尘,必惹灾祸,命忧加身。” 张译咬着牙红了眼眶,“去你妈的断红尘之人!” 他“噗呲”一下使出了全身气力,和孟忠连同时向后飞退了好几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大长老看了他一眼,垂眸轻摇头叹了几口气,不发一言。 许嘉将扶尔抱到一旁倚着柱子坐下,扶尔又咳嗽出了好几口鲜血,许嘉红着眼睛,望向扶尔的目光像是一道碎了的光,他用手擦过扶尔的嘴角和下巴,“哥哥。” 扶尔的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张了张嘴却根本出不了声。 许嘉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笑道,“现在你可没力气推开我了。” 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就蒙了一层水雾。 一个又轻又带着血腥味儿的吻,就像他第一次偷亲他时的那样。 许嘉伸开手掌,手掌中心发出淡蓝色的光,这是他的半颗内丹。此时扶尔的胸膛处也回应似的发出同样的光,扶尔瞳孔微缩,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的鼻尖一酸,想开口说话却还是出不了声,只能加大了握着许嘉袖子的力气。 许嘉的掌心贴在了扶尔的额头上,慢慢的以扶尔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保护罩。保护罩发出莹莹的淡蓝光晕,外层还隐隐约约漂浮着蓝色小光粒。 许嘉收回手,和扶尔对视最后一眼后,便毫不犹豫地退出了保护罩的范围,提剑向孟忠连走去,他嘴角一勾,脸上充满了血,“你去死吧。” 明明处于劣势的是他,可他却还是有让人牙痒的傲气和狂妄。 孟忠连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他依旧被许嘉的话所刺激到,提着剑和许嘉变成了两道相互纠缠的身影。 且不论别的,须怜剑就是最大的杀器。 只要许嘉的皮肤一碰到它,就会像是被灼伤般发出呲啦的响声,而后便是一片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是无数的小虫子在同时噬咬。许嘉的臂膀、胸膛、大腿乃至左脸颊都被擦伤了一道,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瞬时就被孟忠连铺天盖地的力气所淹没,孟忠连抓着他的脖子直冲向上,直接将殿顶打出了一个大窟窿,直白的日光从正上方照进大典,照得地上一片惨白。 隔了大概有四五秒的功夫,只听得“嘭”的一声,孟忠连压着许嘉的脖子从上而落,直接压着许嘉砸在了地上,顿时砸出了一个半米深的大坑。 扶尔挣扎着想要朝那个方向爬去,用力到指甲缝里都是血,但却因为保护罩的缘故再也难移一步。 许嘉从下向上看着孟忠连,视线又越过孟忠连停留到高远的天空上,他曾经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那也应该是在一个洒满了清幽月光的晚上。 却没想到世事难料,天意弄人,那居然是一个日头中天的惨白午日。 既然事到如今,看来是……不赌不行了。 谁都没想到许嘉居然会自己朝须怜剑撞去。 这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慢动作,在须怜剑从他的心脏横穿而过的时候,他的那把剑也精确地刺过了孟忠连的咽喉。 两代的恩怨是非,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第63章 【大结局预警】 从某种意义上说,许嘉确实是赌赢了。和他最开始预想的一样,大长老带他回了青石山,用磨渊救了他的命。 在孟忠连出现在大殿上之前,许嘉认为自己赌赢的概率大概有百分之七十,后来看到大长老在一侧袖手旁观时,他又觉得自己赢的概率不过只有百分之二十。 他在赌,赌能把扶尔教的这么好的师傅,到底是不是真的拥有心怀苍生的悲悯。 -- 第160页 最终,他赌赢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人人唾弃,谁都看不起的半妖,他丢了自己的半条命,换来了自己的一次新生。 许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在青石山上醒来的时候,他有了种一切都结束的放松。 他长叹一口气,望着青石山郁郁葱葱的树木,目视前方,却并没有焦点。 忽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后,他像一个鬼魅的身影,一跃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树木之中。 哥哥,你等等我。 在许嘉下山的一瞬,青石山透明的结界就变成了纯白色,散发出浑厚的灵息。透过这道白色的屏障,和他之前吩咐的一样,一直藏在外面草丛中的阿莱艾和一众狼兵现了身,看见他后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许嘉!” 身后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许嘉不再犹豫,直接一掌将结界打出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口,裂口就像是被强行撕开般违和,而后又迅速合拢起来,夹住了许嘉的一角衣袂。 汇合后,许嘉和阿莱艾并没有做过多的寒暄,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默契地同时向西北方向逃去。其实若真打起来,许嘉他们不一定会输,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一只纯血狼王,还有了磨渊的加持,现在妖气正浓,意气风发。 但现在发生了冲突,那之前所做的这一切都没了意义。他大可以从一开始就让阿莱艾派狼兵攻取青石山,何必费这么一大圈的功夫,甚至拿自己的命来赌,就是为了避免和青石山发生正面冲突。 他不想让扶尔为难。 他率领着一众狼兵向西北方向狂奔,身后的青石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许嘉还是没忍住向后望了一眼,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他想,哥哥,你再等等我,等我风风光光地回来接你。 但他并没有留意到身后阿莱艾低下头时的怪异神情。 回到西北后,许嘉在阿莱艾等一众狼兵的支持下,与当时掌权的狼王进行了夺权斗争。这位狼王是当时岚栎出事后,狼族需要有一位新的首领来带领大家,所以众选推出来的一位壮士。 当时说的是如果有一天真的狼王回来,他便会无条件地让位,可任谁也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狼王的血脉!居然还真的被阿莱艾找到了! 其实不管是人还是妖,在见识过权利后都会变得贪婪,这是人之常情,无法责怪。 阿莱艾冲着那位壮士怒吼道,“德莫!当时是你亲口说的,如果我能找回来新的狼王,你就会无条件的让位!你怎能这般地出尔反尔?!” 德莫骑着马自高向下地睥睨了她一眼,冷哼道,“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了?就凭你一张嘴就想让我稀里糊涂地让位,做梦!我是狼族的王上,我有权对我的子民负责。” 其实许嘉身上纯郁的妖气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但耐不住有人要睁着眼睛装瞎——你能怎么办?阿莱艾被他气得想要上前去理论,被许嘉一胳膊挡在了身后,许嘉站在地上,明明比骑着马的德莫矮了不止一头,可是张口说话时依旧是那份熟悉的狂妄,“你当初是怎么当上这个王上的?” 他一开口,德莫骑的那匹本来站的好好的马就开始不安地左右晃动起来,直有冲着许嘉奔去的趋势。这匹马是域犬马,是历来狼王的战马,对狼王同样也有着血液里的尊崇和靠近,德莫的脸上挂不住,一拉缰绳怒斥道,“域犬!你在干什么?!” 许嘉淡淡笑着看着面前的一切,未发一言。而围观的狼妖开始耐不住了性子,纷纷议论起了许嘉的真伪。 德莫的怒斥声并没有让域犬马安静下来,他骑在马背上被带的左摇右晃。 许嘉的眼神从德莫身上缓慢下移,最后与那匹域犬马对视,在对视的一瞬间,许嘉的背脊就窜过了一串麻,同时域犬马居然朝着他的方向跪下了,仰天发出了一声嘶鸣。 四下的议论声顿止,无一不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域犬马。 域犬马下跪,自古而今的第一次。 德莫猝不及防地被摔在了地上,摔得满脸灰土,他低声咒骂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正好与站在他面前的许嘉来了个对视,德莫顿时冷汗四起——他居然根本没察觉到许嘉是什么时候靠近他的。 许嘉弯了弯唇,“这样吧,我不欺负你,咱俩打一架,谁赢了谁就当这个王上。” 他要夺回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并且是心服口服的那种夺回。 许嘉的这一个多月可谓是过得意气风发,他和德莫打了三次,毫无意外地次次都是他赢,第一次德莫说是没准备好,第二次德莫说他拿磨渊欺负人,第三次当德莫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的被掼在地上时,他还是咬着牙怒瞪向许嘉的方向,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许嘉收回了剑,淡漠地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他要和德莫打,他还要赢得让德莫心服口服,只有德莫服气了,剩下的狼族壮士才会真正的对他死心塌地。有点儿杀鸡儆猴的意思,许嘉冷笑着勾了下唇,细细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边擦便继续想道,所以……不管打几次,都一定要让德莫主动认输。 德莫趴在地上一直盯着许嘉离去的方向,直到许嘉转弯后他再也看不见了,德莫才愤怒地用手捶了下地,他才不会认输,只要他不死,他就永远会是狼族的王上! -- 第161页 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只素白的手,德莫顺着指尖向上看去,与蹲在地上的阿莱艾来了个对视,德莫微怔的目光立马变得厌恶,他恨声道,“叛徒!” 阿莱艾没有因为他的这句怒骂而收回手,她扭着头望向许嘉消失的方向,“德莫,你知道许嘉左脸颊上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那道疤,那道从鼻梁处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的疤。 “是被须怜剑划伤的。” 德莫怔住了,不可置信地与阿莱艾对视,“你在说……” 阿莱艾收回手,抱着自己的腿与德莫平视道,“在须怜剑下都能活下来,你觉得他和你打这么多次却不杀你的原因……是什么?” “他是真的想用心做好这个王上,我们应该相信他。” “德莫。” 在许嘉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第四次打斗时,却在刚掀开帐门就看到了以德莫为首,跪倒了一大片的狼兵子民,许嘉一时愣在了原地,抬起的手都忘了放下。 德莫单膝跪地,左手放在了自己的右边胸口上,高声引道,“参见王上!” “参见王上!” 冲天的齐声高喊似乎连草原上的云都震动了。 那本是一个安静的、再寻常不过的余辉时刻,橙红色的太阳光沐浴了整片草原,落日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盘就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透明温柔的风从发丝掠过,带起了砰砰乱跳的心脏。 实现了长久以来的目标后有种什么样的感觉? 许嘉以为他会开心,甚至会高兴到不知所措。 可是这些都没有。 一股疲惫感和无所适从的迷茫感铺天盖地地冲他席卷而来。 那一刻,许嘉真的好想、好想、好想扶尔。 原来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抱着你来得让我心满意足。 许嘉骑着域犬马去青石山的时候,心里有种平静的紧张感,平静是因为这种紧张感已经持续了太久了,每次只要一想到就会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一天中尤其当他坐在草原上望着落日的时候最为强烈,他会想,扶尔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因为他的不辞而别而生气? 他去找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出现的太晚而闹别扭?会不会不愿意跟他走? “吁——” 域犬马随着缰绳的骤然拉紧而停下,在原地左右来回踏步。许嘉望着面前的郁郁葱葱的树林,眼中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跟在他身后的阿莱艾上前道,“王上,您确定是这儿吗?我没看见什么山啊。” 许嘉周围看了一圈儿,“是这儿。” 许嘉在青石山下等了好久,开始是阿莱艾还有好多狼兵跟着他一起等,等了快一个月的时候,阿莱艾道,“王上,既然青石山不肯现身,要不我们直接把它打出来得了。” 许嘉摇了摇头,并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一个半月的时候,阿莱艾道,“王上,你说我们在这儿等,他们知不知道啊?” 许嘉顿了几秒后道,“知道,他们能看见的。” 只不过是扶尔在生他的气罢了。 又过了半个月,阿莱艾开始频繁地劝许嘉回西北,她说,“王上,他要是想见你早就出来了,我们何必在这儿苦等呢?” 许嘉依旧是看向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 “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一等。” 阿莱艾劝却说未果,只能带着狼兵先行回西北,留下许嘉自己还在固执地守着那一片树林。 阿莱艾走后,许嘉自己又等了三个月,每天晚上他就睡在树上看月亮,白天有的时候会到附近的城镇走走转转,他会忍不住想,当扶尔还是小扶尔的时候,每一次跟着师父下山,会在哪一家的汤品糕点铺子停下?会不会因为不好意思说而偷偷地咽口水? 啊,是他最爱吃的红薯甜米羹。 就这样想着想着,许嘉也不觉得这三个月有多么难熬,他时常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乱转,却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地域。 算算日子,从他离开西北出发到青石山,也已经差不多半年了。 半年了啊,他半年都没有和扶尔见面了。 那天晚上许嘉忽地就伤感了起来,躺在树干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团,哭不出来,眼睛干干的,但心里面却难受得要死。 他想,他当时下山的时候怎么就没来得及跟扶尔打声招呼呢? 啊,扶尔该不会以为他不要他了吧? 许嘉越想越有可能,一下子翻身从树干上坐了起来,他决定不再继续干等下去了,得找个法子逼青石山现身。却在刚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就脚步一顿,连扬起的手都忘了放下。 面前的平地而起的这个——不是青石山又是什么? 第64章 许嘉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像是一只猴子般冲上了山,在他进入的刹那,山门再次紧紧关闭,消失在了世间。 青石山好像和他半年前离开时并没与多大的变化,但许嘉并不认识路,只能东闯西跑,凭着记忆回到了自己当初苏醒的那个小院子,在院子里的树下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许嘉急促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在距离那人半米处停下了脚步。 “二叔公?” 张译回过神,对许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个混账,还真是有耐心。” -- 第162页 许嘉心里一咯噔,似乎有些安慰自己般笑了下,“扶尔呢?” 许嘉看着张译低下了头,看着张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块玉佩,看着张译将玉佩交到他的手中。 许嘉的脑子都是懵的,一片空白。 时间拉回到一年前。 当时的许嘉身中须怜剑而危在旦夕,扶尔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阿莱艾按照许嘉之前吩咐的,适时地提出了磨渊可以救许嘉一命的说法。 磨渊确实可以救许嘉,因为许嘉现在只能算是半妖,得到磨渊后就可以变成纯种狼妖,也算是还了须怜剑一命,只有感受到中箭之人抵消一命,须怜剑才会消散怨气。 剩下的事情在许嘉的意料之中,又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早就想到了扶尔会跪着求大长老救他一命,说不定张译那个老东西也会开口为他求情。在许嘉的预想里,一个连看自己曾经的徒弟走火入魔都会不忍心出手相救的人,又怎么眼睁睁地袖手旁观?所以大长老会出手救他,会把他带回青石山,会用磨渊救他的命。 这是最好的结局。 最坏的结局许嘉当时也想好了,无非就是大长老不救他,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死,那就说明是他赌输了,但许嘉不后悔,因为当时的他也早就已经无路可退。 可许嘉千算万算,前想万想…… 他预料到了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过……将他带回青石山的代价,居然是扶尔的命。 张译道,”望朔派首训,离派弟子此生都不能再踏入青石山半步。““他为了救你,只能放弃自己自己的命。” 许嘉将玉佩在手中攥出了红印,“为什么……为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张译惨淡地笑了一下,“你难道不知道小扶尔……就是磨渊的灵识人吗?” 许嘉抬头瞳孔猛缩。 “磨渊这千万年间,总共有过十一世的灵识人,而小扶尔就是第十二世。” 在上一世的灵识人圆寂之时,下一届的灵识人都会在同一时间降世,自此轮回千百次,生生不息。 所以扶尔才会对世间的一切都有着浑然天成的悲悯,近乎神性。 “你想要磨渊,就是想要扶尔的命啊。” 白净圆透的玉佩沾染上了血迹,顺着指尖慢慢滑下。 所以半年前他跑什么跑。 扶尔他……早就不在了啊,远在他还没有清醒的时候。 不在了……吗? 许嘉看着手中的玉佩,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 “原来你还记得,好看吗?” “这是什么花啊?” “瑾簪花。” “为什么要雕这朵花?” “因为看到这个花儿,我就想到你了。” …… “雕了多长时间啊?” “也没雕多长时间,就是想你的时候就刻一下,原想着庙赏的时候就能送给你的。” “我现在收到也很喜欢。” …… “哥哥,我在御花园儿种了好多的瑾簪花树,待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好。” …… 风吹过许嘉挂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吹起了那些近在咫尺的回忆。 …… “这块儿旧的就给我吧。” “你又不是望朔派的弟子,要望朔派的玉佩做什么?” “哥哥,对于我来说,这才不是什么望朔派的玉佩。我看到这块儿玉佩,只会想起你。” …… 旧人音笑容貌就在眼前,却难得再见一面。 生死相隔。 许嘉对着张译告辞,张译问他真的打算去找扶尔的转世? 许嘉点了点头,抱着拳对张译说了声保重。 张译又问他,“可是这天下之大,你又怎么能知道第十三世的他降世在哪呢?” 许嘉的眸中似乎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再也不见以前的少年气和光亮,“只要在这世上,总有一天会找到。” 张译道,“你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早就不记得你了,而且他现在应该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屁孩儿。” 许嘉似乎低头想了一下还不会走路的扶尔,轻轻笑了几下,“那正好,上次是他捡我,这次换成我捡他了。”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找到他,这无由来的自信让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张译看着许嘉毅然决然地转身准备离开,就像是义无反顾地要投入另一场无尽头的轮回。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小瓶,瓶子里装着四处乱飞的一团荧光,“慢着。” 许嘉顿住脚步,转过身后视线停在了那个小瓶子上,那一刻麻木平静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起来——就像是感受到了召唤。 张译道,“小扶尔祭磨渊前,将他的所有记忆都剥脱了出来,变成了这最后一小团的神识。可能……可能对你帮助吧。” 许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就像是一张完美的假面不经意间现出了一条裂痕,甚至在他伸出手将小瓶子拿过来的时候,手指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竟然觉得那个小瓶子是有温度的。 许嘉将小瓶子揣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而后对张译拱手说道,“多谢!” -- 第163页 相顾无言,然后远行。 这一别,估计也没机会再见了。 张译盯着许嘉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想到刚见到许嘉时的那个模样,那副明明年纪没多大,但就是拽的让人牙痒的模样。 只有遇到扶尔的事情时,才会陡然失神现出自己的柔软和无助。 但不管是那个欠揍的许嘉,还是那个偶尔假装示弱的许嘉,身上总是有着一股气在的,这股气支撑着他眼中总是有一团灭不掉的火,盯着人看时总是让人莫名心颤,假模假样地对着你笑时,又能神奇地让你的气全消。 可是现在,可是此刻的这个许嘉……张译平视着前方,安静地注视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那副总也挺得笔直的肩膀……突然间就垮下去了。 他以为当许嘉知道扶尔离世的消息后,许嘉会哭,会崩溃,会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打个半死。许嘉才不会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他也不会在乎到底是谁对谁错,他只要宣泄自己的怒气就好。 这才是许嘉。 张译还想,如果许嘉要和他打架的话,他这次可以勉强地放一下水,因为狼崽子虽然依旧是没心没人惹人恨,但只有对扶尔的那份心是实打实地好的。 但是许嘉没有。 许嘉没有和他打架,除了质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外,他没有过任何的情绪波动,平静得让人心惊,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似乎之前疯狂地屠城也不惜要找到扶尔的人不是他,似乎那个在山脚下等了半年的人也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扶尔的普通朋友,听到朋友离世的消息后平静离开。 许嘉越是这样,张译就越是暗暗担心,因为他总觉得现在的许嘉就像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嘭”的一声——爆了。 但其实许嘉除了揣紧怀里的小瓶子去找扶尔外,他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 他感觉自己在做一场梦,这种感觉很不真实,这种感觉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并没有扶尔已经离开的感觉,只觉得是扶尔生气躲起来了。 而他要找到他才行啊。 许嘉回了一趟西北,三言两语草草地交代完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阿莱艾跟在他后面不死心地问,“你真的要走吗?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族人的认可?现在你得到了啊许嘉,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一切?” 许嘉听完后笑了好几声,而后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啊是啊,从头到尾他到底在追求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场空罢了。 为什么非得在曲尽人散的时候才能幡然醒悟,啊,原来这场梦的尽头。 是你。 第65章 大结局 哥哥,你到底在哪呀? 许嘉走了好多好多的地方,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年,只记得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揣着怀里的那个小瓶子。 有人问他,“少侠,你为什么身上要挂两个玉佩呢?” 许嘉只是笑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银子后便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扶尔,你的酒还没喝完呢。” 许嘉的脚步一顿,心脏似乎在瞬时被一只手握紧——他连转过身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愣了不知道多久,身后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五岁的孩童走到他的面前,举起胳膊费力地将酒壶递给他,仰头见许嘉一脸惊愕的样子,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你到底要不要啊?” 下一刻小孩儿被老板娘抱了过去,老板娘弯着腰对他赔不是,而后便抱着小孩儿离开,边走边训斥道,“怎么教你的!怎么能直接叫客人的名讳呢。” “娘,那人真的好奇怪啊,他身上挂了两个玉佩。” “再说打嘴了!” “娘,我叫他扶尔他为什么不吭声啊?那玉佩上的字写的不是扶尔吗?” “就你话多!” …… 谈话声渐渐远去,只有他自己还陷在那两个字中久久不能回神。 扶尔。 是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两个字了。 一个……连做梦都不敢喊出声的名字。 长久麻痹的心脏好像在那脆生生的一句呼喊当中回过了神,许嘉突然就不想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了,他想回乾城看看,回那个……有好多扶尔影子和回忆的地方看看。 和他当年吩咐的一样,在他走后,周顺顺利地辅佐了长孙承安登基。 总的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在他当年的意料之中。 许嘉这次回来并没有想惊动任何人,他原想着悄无声息地溜回宫看看,却在刚进城踏到乾元街的那一刻便移不动了脚,他站在街的这头,似乎就看见自己和扶尔穿过时光缓缓地从街的那头向他走来,扶尔有些生气地走在前面,故意加快脚步将他落在后面,而他反倒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地晃着,一点儿也不急。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看见自己混账地故意用膝盖顶了顶扶尔的腿弯,扶尔因为惯性向前跪去,又被自己有预谋地圈住了腰。 他看见两个人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吵成一团,看见自己恶人先告状,而扶尔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却笨得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 第164页 …… “谁……谁让你刚才那样了?” “我哪样儿了?” “就……就……顶我。” “我顶你?” “对!” …… 他看见自己混账地笑了笑,连眉梢都染着得意洋洋,两个小梨涡都盛不住的笑意向外溢。 他看见自己向扶尔方向迈进了一大步,扶尔语无伦次地开口道,“你干嘛?” “不是要道歉吗?” “我错了哥哥,我不该顶你。” …… 那两个人穿过时光走到他的面前,又一前一后地穿过他的身体,直至消失不见。 许嘉在“扶尔”从他身边经过时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满团的空气,他像是一下踩了空,整个人都怅然若失不知所措起来。 卖糖人儿的小贩停到他的面前,笑呵呵地问他要不要买一个? 许嘉的思绪被拽回,视线从自己紧握的拳头上移到面前的这张笑脸上,像是突然“啪”的一声打碎了玻璃罩,他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起来,没了命地朝宫里的方向奔去。 小贩停在原地看那道飞驰而过的身影,摇着头离开了。 “有病吧。” 许嘉突然好像才变成了穿越时空的那个人,他居然可笑地以为着自己回了宫,回了埼玉殿,扶尔就还会和千千万万次那般在原地等着他。 到了埼玉殿才发现,小院子里都已经长满了杂草,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那一刻,他喘着上下猛烈起伏的胸膛,再一次回到了现实中。 院子里的君子澜已经秃了,地上到处都是腐烂的花瓣——许嘉却看见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这儿没命厮混。 池子里的水也浑了——许嘉却看见自己捂着扶尔的脚,跟他说“水凉,不许玩儿。” 到处,到处都是影子,回忆挤满了整方小院。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和扶尔并肩坐在一起,而他的头埋在扶尔的肚子上,“哥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嗯。” 他看见扶尔伸手捧起了他的脸,在他的嘴上轻轻一吻,“许嘉,我不会离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 …… “说好了哦。” “嗯。” …… 压抑的情绪顷刻间就毫无预兆地在这方空落落的小院中爆发,两块玉佩随着许嘉蹲下而撞在了一起。 他将两块写有他姓名的玉佩都挂在了腰间,踏遍了万水千山,却还是寻不到他的一魂一魄,所以啊哥哥……你到底去哪了啊? 过了这么久,哪怕许嘉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会找到的,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方小院落里,他还是轻易地就丢盔弃甲,崩溃大哭。 眼泪顺着指缝压抑地流下,他的肩膀抖动,矮小的蹲成一团似乎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四岁孩童。 似乎真的出现了幻觉,似乎真的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许嘉抬起头,看见扶尔正站在他面前,笑着溢出了眼睛里细碎的光,他冲他伸出了手。 他的,神仙哥哥。 许嘉有些虚妄地笑了下,伸手想握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却在瞬间幻境被打破,所有的一切都落了空。 他的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到。 眼睛红红的,却再也哭不出来了,他的眼睛干涩,喉咙上下滚动了下,绝望又缓慢地闭上了眼。 心如死灰,大抵为这般滋味。 许嘉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去偷偷看了周顺,发现周顺居然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他哑然一笑,又看到站在周顺后面的那个出落得挺拔的少年人。 啊,连小承安都长得这么大了。 时光静悄悄地流,在他这里却变成了毫无差别的一天一夜。 旭日慢慢上升,温和的太阳光刺破了薄薄的晨雾,照在了生锈的把手上。 周顺拿出钥匙,慢慢的推开了这扇紧闭已久的门,门吱呀吱呀地发出旧年老声。 这次他来埼玉殿,是因为不久这里就要被拆掉了。 他总想着要来看看,却总也找不到时间。 有的时候静下来想想,总觉得几十年前的自己做的是一场大梦,梦里的国相大人、梦里那个傲娇又事儿多的皇上、还有那个……说不得名字的人。 梦醒了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他自己还留在乾城,困在这里。 那扇紧闭落灰的寝门内,阳光透过窗棂散落了一地的小格子,也洒在了静静放在桌子上的那朵玉簪花上。 周顺的眼眶一热,有感应似的扭过去了头,透过小窗子却只看见了连绵不断的红色宫墙。 但他知道。 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正走在城外的官道上,慢慢远去。 哥哥,玉簪花开了,你看,我没骗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还有番外哦~千万不要走开~ 第66章 番外一 我叫扶尔。 听大长老讲,我出生于青石山脚下的瓷西镇,是被放在一个木箱子里,顺着河就飘到了青石山。 大长老说,这是每个灵识人的宿命。 我问大长老,灵识人的宿命是什么? -- 第165页 大长老说是拯救苍生,慈悲为怀。 可后来当我质问他为什么对人间惨象要袖手旁观时,大长老又说,“断红尘之人不可再入红尘。” 我听不懂,我觉得大长老说的话好奇怪,所以我决定离开青石山。 大长老好像生气了,他问我难道真的要违抗宿命?真的要离开自己的家? 我问他宿命是什么。 大长老说灵识人的宿命就是守好磨渊,守好青石山,守好天下苍生。 我又问他磨渊和天下苍生哪个更重要。 大长老回答不上来,他好像更生气了。 我对他行礼,准备下山。又被大长老叫住了,大长老说如果我走了,今生都不能再踏进青石山半步。 我的身形一顿,淡漠地想道那又怎么样? 我是有点伤心。 但也只是有点儿而已。 下山后走的那一路,我见到了很多之前连想都想象不到的惨象。我看见阿娘因为没有奶水而将手指咬破给婴儿吸血,看见一家四口在哭着送完老人离世后又升起火堆将老人分食,看见半岁大的孩子被扔在路边饿死后被野狗撕咬…… 这一切都让我心痛异常,几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就像大长老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扶尔,你的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身形和怜悯,这会让你爱世间的一切都犹如神在爱着自己的子民。” 我以前总是听不懂这句话,问他什么是神性,什么是怜悯。 大长老解答不出来我的问题,现在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的答案。 众生即为神性,众生即为怜悯。 我想把这个答案告诉大长老,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大长老之前还说我是一个天生感情就很淡漠的人,同时也很迟钝。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惋惜,因为他说一个生性冷淡的人是不能被留下的。 最后的最后他叹气说,“也罢,像你这样又悲悯又缺乏感情的人,最适合当救世主。” 我觉得大长老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因为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像我一样,离开了一个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却还是只有一点伤心吧。 我不太正常,但我不是不伤心。 只是有点而已。 很少的程度。 后来我就一直往乾城的方向走,想从根本上解决这场闹剧。 我一直走,雨就一直下,没有停过。 后来走着走着,我就碰到了一个被埋在土里的小孩儿。 在和他对望的第一眼,我就闻见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妖味儿。 救?还是不救? 最终可能是我骨子里的神性再一次战胜了理智。 举伞相救,倾伞礼成。 我觉得大长老知道的话又该生气了,因为我不仅插手了人间的事,我现在连妖怪都救了,他一定会说我不思进取,然后拿戒尺狠狠地惩罚我一顿,但他现在已经打不着我了,所以我的心思全放在了怀里的小妖怪身上。 小孩儿说他叫许嘉,嘉是做得好所以要嘉奖的那个嘉。 虽然许嘉是个小妖怪,但我很疼他,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弟弟般宠,走到哪儿都带着他,唯一不好的是,许嘉吃的有点儿太多了,我每次都要花好长的时间给他寻食。 我跟许嘉说,我要到乾城去,但乾城是个很危险的地方,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小孩儿一副生怕我会丢下他的惶恐模样,大声说道,“要!” 许嘉是个很乖的小孩儿,而且很爱说俏皮话哄我开心。 我很喜欢他。 可是就在快要乾城的时候,小孩儿却无故发起高烧来。我的心里又慌又怕,到了乾城后就匆匆找了间客栈帮他疏通经脉。 小孩儿的经脉全都堵了,看着就很痛苦的样子。 乾城的皇帝听说是望朔派的人来了,连忙找人非得将我请进宫去,我跟他们说夜半之前我一定要赶回来,他们嗯嗯地敷衍我了事,到最后果然没能放我回来。 一群骗子。 我有点生气,其实我不太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生气,我分不清。我生气是因为,等我回来的时候……许嘉不见了。 我很担心许嘉,我怕他会出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内疚到死掉,因为我会觉得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后来找到许嘉的时候,许嘉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小许嘉了,他变成了大许嘉,他变得比我还要高上半头。其实我的心里有点小失落和不开心,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捏他的脸了。 最重要的是,变大了的许嘉也变坏了,他经常会故意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然后就又哄着我说他错了,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其实我看出来了,他一点知错的意思都没有。 但我还是次次都原谅了他。 好啦,我承认,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生气啦。许嘉哄我的时候,我还有一种很不一样的开心,这种开心只有和许嘉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 我还是很喜欢许嘉,像之前一样喜欢。 许嘉永远都是我最最疼爱的弟弟,永远都是。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是惹到许嘉不开心了。许嘉突然就开始躲着我了,毫无预兆的那种。我的心里很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第166页 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和许嘉有关的所有情绪和喜怒哀乐都是第一次。我之前在山上从来没有生气,开心或者难过,这些都是在遇到许嘉之后才有的。 我有点不知所措。 后来我就从许嘉住的地方搬了出来,许嘉也没有来送我,我有点伤心。那天晚上他甚至还故意跑到我的房间里咬了我一口。 怎么办啊?我想他一定是很生很生我的气了。 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我太笨了。 后来的后来,我经历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还因此丢了法力。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嗯,但是我并不能理解。 后来知道了原来这种事情在乾城里很常见,特别是在一些达官显贵的家庭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因为这些事情还废了满身的修为,我很生气,也很伤心。晚上会做噩梦然后被惊出一身冷汗,总觉得有好几双手在同时扯我的衣衫,我好害怕,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在被窝里自己偷偷地哭。 后来许嘉来找我,他跟我说对不起。 虽然我并不明白许嘉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但是我能感受到许嘉他……不生我的气了。 我很开心,这也是最近唯一能让我高兴的事。 再后来,许嘉当上了皇帝,民间乱斗的荒诞景象终于结束了,我的使命似乎也到此终结,我找不到继续留在乾城的理由,但如果离开的话,我又能去哪呢?青石山已经不要我了。 我有点窃喜地想,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留在许嘉身边了。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泥里□□的便宜弟弟。 嘘,不要告诉许嘉我这么说他,不然他一定又要欺负我了。 哦对了,前几天我学了个新词可以来形容我和许嘉之间的关系——亲人。 周顺很惊讶地问我说居然不知道亲人是什么意思。 我跟他说在青石山上没有人会说谁是谁的亲人。 周顺就开始和我解释亲人的意思,他说亲人拆开了讲,就是和你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不想离开想一起待一辈子的人。 我想许嘉就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我和许嘉的关系越来越好,虽然之间也有过小的摩擦和不开心,但总归是越来越好的。他还送了我一块他亲手刻的玉佩,玉佩上刻了一朵玉簪花。 许嘉还说到明年夏天要带我一起去看,我好期待啊。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偷偷亲许嘉,然后再和他说晚安。 许嘉是个大笨蛋,许嘉什么都不知道。 嘻。 许嘉一直告诉我说别人家的兄弟也会像我们这样,但是那天徐姑娘却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没有兄弟间会亲亲抱抱,同床共枕。 这是爱人。 爱人。 第67章 番外二 我感觉我的脑子成了一团乱麻,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感觉好像马上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但是又别扭的找不到出口。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但是许嘉很过分,他连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都不肯,就派裴将军带大队的人马去乐司庙捉我。 我有点生气。 我和许嘉当面对峙,我跟他说这样不对,但是许嘉却不管不顾地将我抱在了怀里,质问我道,“哪样?” 因为许嘉的靠近,我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涌现出很多不好的回忆,这些回忆令我抓狂。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居然抬手扇了许嘉一巴掌。 后来许嘉又问了我几句话,我全是在懵的状态下回答他的,说的什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但许嘉最后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我听清了,他说扶尔,以后我就算是贱到了骨子里,也不会再来找你。 我的手心阵阵发麻,我真的……好伤心啊。 又伤心又理不清思绪,我迫切的需要找一个地方自己静一静,所以我去找了二叔公,我问他能不能带我走。 我下意识地就想逃避这一切,想躲到一个没有许嘉的地方去。然后好好地理一理思路,等到想清楚了再回来找他,而且我觉得许嘉也需要静一静,他太冲动了。 等到所有的新鲜感和激情褪去,这份感情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可我没想到许嘉居然逼得那么紧,迫于无奈下我和二叔公只能放弃了去南岐的路线。 在逃跑的路上,我又看到了和刚下山时一样的惨象,乃至更甚。 时间好像突然倒流了,又倒流回了那场人间乱斗。 许嘉他……甚至还屠了整整两座城池的人命。 当我在那充满鲜血和亡灵的街道上每前进一步,都感到心如刀割,一种强烈的背叛感席卷了我,过死尤甚。 许嘉一点点踩碎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守护苍生,但苍生却在因为我而受苦丧命。 “绝红尘之人再入红尘,必惹灾祸,命忧加身。”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决定,怀疑自己是不是就应该听大长老的话不该下山,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自己到底该不该救许嘉…… 我想用自己的命来偿还,来结束这荒诞的一切,但许嘉却用天下苍生来要挟我。 他料定了我会舍不得、放不下。 许嘉。 后来和许嘉回宫的时候,我无端的就回头望了一眼青石山的方向,却什么都没看见。 -- 第167页 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原来我真的……找不到家了啊。 大长老总说我感情迟钝,如此想来说得倒也确实在理。 我不想见到许嘉,见到许嘉我便会想起那两座城池的亡命,这对我来讲无疑是种凌迟,这会让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但是许嘉却依旧是步步紧逼。 在同样的地方,我居然又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 我知道许嘉想要我对他的这份感情做出回应,但我却连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都尚未理清。 我太笨了。 对不起。 再后来,我阴差阳错地以为许嘉丧命于了一场火海,那一刻,我是真的崩溃了。 在面对眼前涌动的火海时,我绝望而又悲切的意识到,许嘉,我是喜欢你的。 是……喜欢你的。 那是我第一次产生那么大的情绪波动,紧接着我便两眼一黑,一不留神就被心魔钻了空子,强占心神,而我则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小房子里,看着外面的一切却又无可奈何。 我看着自己兴致冲冲地跑去找许嘉表白,看着自己与许嘉抵死缠绵的每一个时刻。 我不能否认,我的确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欢愉。 后来我清醒的时候,许嘉对我说对不起,因为他曾卑劣地想过我永远都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记起那一切。 其实许嘉啊。 我又何尝不是在与你拥抱亲吻的每一个可以被拉至无限的欢愉时光里,卑劣地想过如果能一直这么躲下去就好了…… 只是,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醒了,那两座城池的人命便像两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他们在梦里不知疲倦地向我索命,掐着我的脖子质问道,“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守护天下苍生吗?!” 我只能无助地对他们说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他们又说让我去杀了许嘉,让我去为他们报仇。 我说我做不到。 他们就开始咒我不得好死,死了后一定会下地狱。 我苦笑着想道,就算是下地狱,我也杀不了我爱的人。 我爱许嘉。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大长老之前说得也不是完全正确。 我并不适合当一个救世主。 我只是被迫被赋予了救世使命的一个……自私鬼而已。 神说有个人需要来代替他在人间守护苍生,所以就有了灵识人的存在。 他赋予了我爱所有人的使命,却唯独剥落了我有心爱之人的权利。 我可以爱所有人,除了许嘉。 因为这份爱会让我变得自私,这是神所不能容忍的,这是叛徒。 在大长老的那场欢送宴上,孟忠连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我想保护许嘉,却因为没有灵力反倒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对不起,我不仅太笨了,而且实在是太没用了。 对不起。 当我看到许嘉手里现出内丹与我体内的能量来源遥相呼应时,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当初拼死将我救回来的人不是二叔公,是许嘉。 是许嘉救了我。 但当时的我却只想着从他身边逃离。 怎么办,我好想做错了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什么。 许嘉,你看看我啊,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更想和你说句…… “我爱你。” 我看着许嘉被孟忠连猛掼于地上,瞬间砸出个半米深的大坑。 一定很痛吧,许嘉。 我好想离他近一点,却因为被困在保护罩里根本无法上前一步。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从许嘉胸口横穿而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倒在了自己面前。 是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这一定就是上天对我的责罚,因为我违背了自己的使命,我没有好好的保护苍生。 我是个叛徒。 所以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无可奈何。 许嘉流了好多的血啊,我抱着他哭个不停,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许嘉的脸色呈现出透明的白,似乎下一刻就要从我的怀里消失,我想捂住他的胸口,可是血还是不听话地汩汩流出。 阿莱艾说,磨渊可以救许嘉的命。 我跪着去求大长老,我求他救救许嘉,我求他再让我回青石山一次。 大长老沉痛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他对我说扶尔,你为何还是不知悔改? 可这本就是条不归路,踏上了,又哪有悔改的机会呢? 我不住地向他磕头,希望他能同意。 大长老就像是当初问我是否确定要下山般开口问道,“你确定要救他?” 我抬头看向大长老,听见大长老继续说道,“望朔派首训,离派弟子此生都不能再踏入青石山半步。” 我的心里一跳,而后泪流满面地向大长老行下最后一礼。 “多谢大长老成全。” 所以我连看许嘉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必须死了,才能被带上青石山。 我砍掉了自己的一根小拇指,然后将它装进一个小瓶子里交给二叔公,我跟二叔公说,若是许嘉醒后回来找我,你便不要理他。 二叔公问,那他要是不走一直等怎么办? -- 第168页 听起来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我笑了一下,那你就将我刚才给你的小瓶子给他,然后骗骗他。 就说那是我最后的一抹神识。 就说其实我还会有转世。 不管怎么样,请一定要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骗,因为我确实是第十二世的灵识人。按理来讲,在我圆寂之后,还会有第十三世,第十四世……第一百世…… 轮回而生生不息。 但我并没有像前十一世般完美圆寂。 我的□□早就会在上山前便自尽而亡,七魂六魄也要在死后被融回磨渊。 我已经没有了再入轮回的资格。 只有磨渊能救许嘉的命。 而我本就是磨渊的一部分。 我的额头抵着许嘉的额头,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笑出了眼泪。我似乎又看见了许嘉笑着对我说,“现在你可没力气推开我了。” 无赖却又有无限的缱绻和温柔。 现在你可没力气推开我了。 这居然是我们两个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许嘉,我爱你啊。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因为我自私地有了自己放不下的爱人。 许嘉,我爱你。 第68章 番外三 许嘉百无聊赖地睡在树上,一直腿还向下不停地晃着,酒葫芦被他一只手摁在肚子上,阳光投过树叶晃晃悠悠地在他脸上晃动,光点从嘴巴移到鼻子,然后是眼睛,他有些晃眼地皱了下眉,突然感觉有小石头砸到了他垂下去的那条腿上。 树下传来了偷偷笑的嘿嘿声,还有“嘘”的声音。 许嘉的睡意已经跑了,但他还是闭着眼,一副没有被吵醒还在酣睡中的状态。 待到藏在草丛里的小孩儿一个个冒出脑袋的时候,许嘉突然“噌”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还“哇”地一声吓唬人家小孩子。小孩子顿时哭喊着跑开,有一个跑的尤其慢路上还摔倒掉了一只鞋。 许嘉不但不上前扶人家,反倒自己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和强烈的太阳光相互碰撞。刚才人多热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只剩他自己的时候,就莫名觉得这笑声很讨厌。 许嘉皱了下眉,瞬间止住了笑,明明眼角还挂着刚才笑出来的泪,但却一点笑模样都不见了。 蓦地,感觉头顶“咚”地一下,许嘉抬起头,细小的雨砸在他的脸上。 啊,是场太阳雨。 太阳雨一般都下不久,但这场却格外的大,明明还艳阳高照,雨滴却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落个不停,雨幕渐大,不远处热闹的街上人群在四下涌动,争先恐后地跑去躲雨,只有许嘉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了一下自己刚刚躺过的树,又看了看刚才那群小孩儿躲着的位置。 许嘉单手叉腰皱着眉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头,“切,无聊。”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经常自己笑着笑着就又落寞下来了,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 其实就算是在大笑的时候。 心里也根本没有多开心。 开心变成了一件只存在于脸上的事情,再也没有抵达过他的心里。 他跑到街上随手捡了个稻草帽戴在头上遮雨,而后漫无目的地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去。其实走到哪里都一样,走到哪里就还是只有他自己。 许嘉垂着眸盯着自己不断向前踢踏的脚尖,走神的模样。 走着走着,眼前平坦的土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凸起,许嘉一时没回过神,脚惯性地就向前踢去。 在触及到那个软软的质感时,许嘉的神思瞬间归位。 这…好像不是土堆的质感。 稻草帽缓缓上移,露出了一个小孩儿的手。 再往上,是破旧的衣衫。 许嘉的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直跳。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终于抬起头看见了小孩儿的脸,心脏在瞬间忘记跳动,许嘉的瞳孔猛缩,一时间连踢出去的脚都忘了收回来。 小孩儿被恶作剧般地埋在了泥土里,此时正害怕地往一边缩着,一双小手轻轻地推了推许嘉的脚,“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踢我啊” 许嘉有些激动得无所适从,他该说什么,他该说其实我是你失散了几百年的夫君还是该说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呃,都会被当成怪人的吧。 小扶尔推不动他,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回了手,这什么人啊,不救他就算了,还踢他,还踢他,还踢他! 许嘉咽了口口水,随着落下的还有悬在半空的心脏,他蹲下身,感觉到从胸口上升出一股燥热来,心脏不规律地疯狂跳动着,“那个…那个你…” 要说他几百年前是如何的巧舌如簧,现在就该有多么得不知所措。 小扶尔突然偏过去头打了个喷嚏。 许嘉这才梦醒一般解开头顶的稻草帽,“给你带。” 小扶尔的鼻尖儿红红的,“谢谢哥哥。” 哥哥。 许嘉的鼻子毫无征兆地就酸了,他摸了下小扶尔的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哥哥,他的哥哥,他终于找到他的哥哥了。 许嘉在一场同样大的雨中捡到了他的哥哥,他有些愣神地将小扶尔抱在怀里,好一会儿都觉得自己在做梦,直至外面的大雨渐渐停了,阳光照得大地一片空白,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小扶尔的脸。 -- 第169页 又软又烫。 靠! 是真的! 他没有在做梦!!! 小扶尔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许嘉这才反应过来伸手碰了碰小扶尔的额头,顿时心里一跳,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小扶尔去附近的镇子里看大夫,但药铺外面恰巧排了很多要看病的人,许嘉心急,直接越过他们就要插队,他的脸色只要沉下去就唬人得很,那大夫一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就哆嗦着想帮他加个塞。可是后面排了好久的人不乐意了,其中就有一个胆子格外大的,出声喊道,“凭什么呀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这也排了这么久了,凭什么让他先看啊” 一个人的声音吼出来,马上就会响起一大片的声音相互应和。 那大夫现在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为难得杵在了原地。 哪怕已经过了几百年,许嘉的脾气还是没有变好,甚至可以说是比以前更臭了,之前还会讨乖卖巧地笑脸对人,现在直接沉着脸就要上前动手。 许嘉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顿时四周嗡嗡的声音瞬间消失。正当他想发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小小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袖子,许嘉的心神晃了一拍,低下头看见扶尔对着他说,“哥哥,我们…等一等吧,我不要紧的。” 小扶尔的脸都烧得红彤彤的,迷迷糊糊难受得直哼唧,但他不想让这个陌生的哥哥担心,就一直绷着嘴咬牙不吭声。许嘉心疼得用脸贴着小扶尔的脸,感觉自己就像是贴着一个小火炉,他心里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觉得这队怎么排的这样慢! 可能许嘉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老老实实地顶着个大太阳,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排队。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乱糟糟吵得脑仁子疼,但许嘉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就好像是一个一直飘在半空中的人,“咚”地一声踩到了实地,心里再也不是空落落的问人问津,突然间就有了盼想、有了牵挂。 虽然刚下过一场激烈的太阳雨,但是耐不住阳光毒辣,地上的水分不一会儿就被烘干而净。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了许嘉。好在扶尔只是普通的受寒着了凉,并无大碍,许嘉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许嘉拿了药,想着先找间客栈住下,小扶尔却突然拉着他的袖子说,“哥哥,我该回家了。” 许嘉听到扶尔口中的“家”蓦地一愣,这才想到还没问过扶尔现在的情况。他抿了下嘴,开口问道,“你家就在这个镇子上吗” 小扶尔的鼻音很重,乖乖的点头“嗯”了一声。 许嘉道,“对了,你怎么会被埋在土里” 小扶尔的眼睛亮亮的,闻此咬着唇低下了头,不安得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服。 许嘉看出来了他不想说,倒也没强迫他,一只手将他抱起,笑道,“跟哥哥说,你家在哪啊” 小扶尔口中的家,是一座很破的茅草屋。许嘉抱着小扶尔回去的时候,家里的人显然根本就没注意到小扶尔跑出去过。许嘉想着再怎么说也是扶尔这世的阿爹阿娘,所以说话的时候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许嘉说服药时间和注意事项的时候,女人明显就没有用心听,只是敷衍得“嗯嗯”了事,听许嘉说完后,接过药随手就扔到了旁边的灶台上,“行了,我知道了。”说罢,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警觉得抬起了头,“先说好了啊,这药可是你自己要买的,我们可没钱给你!” 许嘉皱了下眉,有点不放心。 但他好像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借口。许嘉进屋瞅了一圈,在床上勉强收拾了个位置将小扶尔抱了上去,他伸手碰了碰小扶尔的脸,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你好好的,知道吗” 小扶尔松开了紧紧扯着他袖子的手,冲着他笑了笑,特别乖地“嗯”了一声。 许嘉心里有些酸,恋恋不舍得收回了手,想着要走了要走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着你,要是被人欺负了或者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喊我的名字,我保证给你送来。” 小扶尔笑着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嘉心里一空,而后微微抿起了嘴角。 “许嘉,我叫许嘉。” “嘉是做得好所以要嘉奖的那个嘉。” 在许嘉走后,小扶尔扑腾着腿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一旁的稻草堆里蜷缩成一个小团儿躺下。 床是阿爹阿娘睡的。 他不能睡,会被打。 至于为什么要等到许嘉走之后再爬下来,是因为虽然小扶尔什么都不懂,但是就莫名的想起了许嘉下午在药铺拍桌子时的样子。 他莫名得就知道许嘉会生气。 许嘉就在小镇住下了,天天守着那个破败的茅草屋。他看见小扶尔的病刚好,就被使唤着砍柴干活,小小的一双手搬着比他人都要高的木柴,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许嘉心疼得要死,就偷偷的用法术帮他,于是小扶尔走着走着就发现怀里的柴轻了很多,他有感应似的向后看了一眼。 却除了蓝蓝的天和一道清澈的小河外,什么都没看见。 “我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着你。” 小扶尔抿了下嘴,转过身再抱着柴火时,脚步莫名就轻快了很多。 许嘉一直对小扶尔当时被埋在土里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等了好几天,终于抓到了点蛛丝马迹。 -- 第170页 原来和那日向他扔小石子的是同一帮熊孩子。 他们推着小扶尔就将他推倒在地,哈哈大笑指着他说是个没用的病秧子,还说他是男生女相长这么好看,一定是狐狸精转世,专吸人阳气。 许嘉才不管什么欺负小孩,他直接从树上跳下就将几个小孩全拎在了手里,脱了裤子打屁股,打得一个个哇哇乱叫痛哭流涕,其中一个还格外嘴硬的大声叫喊道,“我回去就要告诉俺爹!我要俺爹替我报仇!打死你这个混账!” 许嘉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骂过混账了,这么乍一听倒还有几分怀念,他轻笑了几声,拎着小胖墩的领子拽到面前,小胖墩万分唾弃地朝他脸上呸了一声,“不要脸!这么大的大人了还在这儿欺负小孩儿!” 许嘉拽他的脸,“欺负你刚才不是在人多势众的欺负别人” 小胖墩吼,“那不是别人!那是我媳妇儿!” 许嘉嘴角的笑一顿,拽着小孩儿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说什么? 媳妇儿! 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哥哥,自己还没啃两口呢,岂能让你个毛头小子给抢了注意到许嘉垂下来的幽幽目光,小扶尔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嘉哥哥!他胡说的!我不是他媳妇儿!” “你是!你就是!”小胖墩显然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此时自己的后衣领还被人拽着,胸有成竹的哼哼道,“我早就告诉我爹了,我爹也说了,等你长大了就把你买过来,给我做小妾!” 小扶尔注意到许嘉越来越幽深的目光,顿时就慌了,“我才不要!” “你不要当什么用!反正你爹你娘早就想把你给卖了!唔,疼——” 小胖墩的嘴被许嘉捏成了圆形,分泌旺盛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许嘉嫌弃地看了一眼,但依旧坚持说完了嘴里的话,“你再敢打他一下主意,试试看” 说罢,许嘉也觉得自己在这儿威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又无聊又幼稚,他将小胖墩甩在地上,刚抿着嘴想说算了的时候,那小孩儿却突然又对他不服气地大声道,“明明是我先看上,你做甚要跟我抢!” 许嘉本来在帮小扶尔拍身上的土,闻言动作一顿,一时觉得这小胖墩的坚持有些可爱,转头有些无奈地笑道,“谁都行,就他不行。” 小胖墩有些委屈,“为啥” 许嘉喉咙一哽,捏紧了握着小扶尔的胳膊。 为啥 因为他已经找了他几百年了啊。 他真的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等一下个几百年了。 小扶尔看不见许嘉的神情,但却很神奇得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许嘉低落的情绪,他的心里也没由来的难过起来,很想抱抱许嘉,但其实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个念头从何而来。 正当小扶尔准备再扯扯许嘉的袖子,劝他不要伤心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哄闹之声,小扶尔寻声看去,顿时慌了,“嘉哥哥,他们带人来了!” 原来是刚才一起的小孩儿趁许嘉不注意,偷偷溜回去通知了小胖墩的爹,又带着一群人回来了。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有一个人在喊,“谁呀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我儿子!” 许嘉感受到了小扶尔扯他的力道,他也并不想惹是生非,所以当即就抱着小扶尔跑了。 小胖墩本来欣喜地冲着他爹来的方向摇手呐喊,“爹,我在这儿爹!爹!有个臭不要脸的抢我媳妇儿!爹!” 可是回头一看,许嘉马上就要溜的没影了,顿时又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那小模样别说哭的还真是可怜。导致许嘉跑出大老远都能听到身后有人在吼,“你还我媳妇儿啊!你个臭不要脸的!” 许嘉眉头一皱,什么你的,这是他的!这是他从几百年前就预订好的媳妇儿! “乖,别哭了,爹改天再给你找个别的,比这个还好看!” “呜呜呜,不可能,爹爹骗人!” 许嘉嘴角一勾。 是了,小胖墩虽没啥优点,鼻涕口水还烦人的多,但总归眼光还是不错的。 他的扶尔,肯定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儿。 许嘉看看天色,知道又该送小扶尔回去了,他叹了口气,心里一万个不乐意。 如果是几百年前的许嘉,可能早就在捡到小扶尔的那场太阳雨,就不管不顾地将人抱走了。但总归,这几百年的光阴过去,也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虽然它没能磨掉许嘉的臭脾气,但是却成功地让他在每一个寂寥无声的夜里,每一个思念成疾的时刻,懂得了一个道理:他应该去尊重他爱的人,而不是一昧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 所以他选择了尊重,他尊重扶尔的决定,尊重他原本的人生。这一世的小扶尔不是什么仙门弟子,也不是什么磨渊的守护人,他的身上没有了那些枷锁和担子,卸下了对天下苍生的责任。 他终于,只是他自己。 再也无关其他。 虽然说是个寿命有尽的普通人,但却比之前的每一世都要逍遥自在,乐得安然。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传下来的话,那可能就是他这副一直都不怎么好的身子骨,从出生起就病怏怏的。 也算命大,冷茶剩饭地就这么养活了。 许嘉牵着小扶尔去街上给他买了一份红薯甜米羹,小扶尔吃了一口后便惊喜得瞪大了眼睛,藏不住的开心向外冒。 -- 第171页 许嘉一笑,架着他的胳肢窝让他坐得高高的,正好可以和他平视。小扶尔便一边吃着羹,一边高兴地晃着自己两根小白萝卜似的腿。 小扶尔因为吃着东西所以说话含含糊糊的,“嘉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吃这个啊” 许嘉一笑,“我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小扶尔舔着嘴夸他道,“嘉哥哥真棒!” 许嘉捏了下他的脸,“吃了甜的,嘴也变得这么甜了” 小扶尔道,“喜欢嘉哥哥!” 许嘉帮他端着碗,“行了,吃吧,吃完了送你回家。” “好!” 小扶尔因为专心致志地吃东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随着他胳膊的一抬一下,不合身的衣服就往下滑动了几分,露出了小小白皙的臂膀。 还有…上面青紫的鞭痕。 许嘉的眼神一黯,伸手就将小扶尔的一只袖子往下拽了拽,露出了更多的伤,其中有旧的,旧的还没好透就又有了新的,上面还有黑色的瘀血点点,触目惊心。 许嘉知道那对夫妇对扶尔不上心,但他从来没想过他们居然敢动手! 小扶尔被他摁的疼,小心翼翼的往后缩了缩肩膀,“嘉哥哥…” 许嘉的目光从他的肩膀移到了小扶尔的脸上,抿了下嘴,而后一言不发地也扒了下他的另外一个肩膀,以及他的两条腿。果不其然,肉眼可见的大片鞭痕,至于身上的其他地方,不用说了,也一定是伤痕累累。 许嘉看着那一道道青紫,心里直冒苦水。他寻了几百年捧在手心里的人儿,就这么被人不当回事地拿鞭子抽说实话,那一刻许嘉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暴虐因子再次开始苏醒,他甚至有一种冲过去拿鞭子抽掉那两个人头的欲望。 小扶尔被他长久的沉默弄得不知所措,他又感觉到了来自许嘉身上那种沉重的、无声的、没边的伤心和痛苦,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暖暖的余晖照在了小扶尔的脸上,他两只小手轻轻推了推许嘉的肩膀,“嘉哥哥,你还好吗” 哪知许嘉抬起头时就已经泪流满面,他牵过小扶尔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 “哥哥,你跟我走,好不好” 许嘉一直问小扶尔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小扶尔一直绷着嘴不说,问多了就急,只说是自己出去玩儿摔的。后来,许嘉无意间说了一句,“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走了再也不来看你了。” 本来是吓唬小扶尔的话,谁知他真的当了真,一下子就窜到了许嘉的怀里,抬起头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儿,“嘉哥哥,你不要走。” 许嘉被他那么一瞅心就化了,但还是硬下心来开口道,“那你说不说” 扶尔抽噎了下,往上拱了拱,将头埋在了许嘉的脖颈里,带着鼻音的声音嗡嗡传来,“说,我说,嘉哥哥你不要走。” 原来是男人有酗酒的恶习,每次喝醉了便会打小扶尔,打过了还一字一句地教小扶尔不要告诉别人,女人威胁小扶尔道,“如果你敢告诉别人,就把你卖给陈县长家给他儿子当媳妇儿!” 扶尔不喜欢小胖墩,不想被卖,不想当小媳妇儿,所以他不敢说,怕说了就会被卖掉。 许嘉心里百般滋味,最后只汇聚了一个念头,他用手拍了拍小扶尔的背,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带你走,离开这儿。” 小扶尔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手不安地在抠许嘉的衣服,他问道,“那你以后会把我卖掉吗卖给别人当媳妇儿” 许嘉苦笑了下,用额头轻轻撞了下他的额头,“我怎么可能舍得,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小扶尔现在年龄虽小,但他该问的问题都一字不落地问了,“那你以后会不会让我饿肚子” “不会。” “那我要是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了,你帮不帮我” “我帮你揍他们。” 小扶尔满意了,抿着嘴笑了下,搂着许嘉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好,我跟你走。” 小扶尔其实本来就对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感情,他虽小,但是那么分辨出来谁对他是真的好。他只是见其他的小朋友都跟着阿爹阿娘生活,所以就觉得小朋友都要跟着阿爹阿娘生活。但要是有人愿意对他好的话,他并不介意和别人走。 许嘉拿了整整一兜的银子给女人,女人连看小扶尔都没看一眼,就摆摆手关上了门。而小扶尔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乖乖地被许嘉抱着。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慢慢远去。 这次,他们都不再是孤单一人。 “嘉哥哥,你说你在等,你到底在等什么呀” 许嘉笑,不说话。 我在等…等你不再叫我嘉哥哥,而是叫我阿嘉的那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诞在此全部完结,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笔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