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厨子》 天香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1) 郝佳瑶,女,刚过本命年。涂着唇蜜的樱桃口,吃遍八方。 网名为“最爱做饭好佳肴”。 一条滴溜溜的西施舌,不仅遍尝酸甜苦辣咸,还能说会道。出了名儿的饭局上的段子王。但,自打有一天她被轮胎打滑的马路杀手撞晕了,酣睡醒来,惊觉身边人说的话都是“真真叫人这会子,哥儿姐儿丫头子”,就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她怕一张嘴,不搭调,显得没文化,辱没了她“前世”那学究爷爷。 自此,说的少,难得往外蹦字。做的多,做的是饭也是寂寞。今世的郝佳瑶,告别二零一一年的第一场雪,只是宁国府里的一个给厨子打下手的初级小丫头。 咱们的故事,就从她伺候宁国公小蓉***膳食说起。 “阿瑶!这会子发什么呆呢,难不成还得候着你尝羹不成!” 一个鹅蛋脸鹅黄衫、体态丰润的姑娘抬帘骂道。郝佳瑶不敢计较她的刻薄,府里必须看人下菜碟儿,瑞珠姑娘的主子靠山,是宁荣两家无不伸出大拇哥夸好的,宁国公家长孙媳。 郝佳瑶颤颤捧过一碗羹。这小蓉***闺房里,有武后照镜、杨妃木瓜,红娘抱的枕、西施浣的纱。小蓉用的碗,也是巴陵显鉴禅师盛雪的银碗。 佳瑶试了口。她负责试毒,试咸淡,试烫不烫舌。这道木樨红枣羹是给小蓉补血的。女人都得补。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佳瑶觉着腻,金桂香气过了,该用香气中和的丹桂。若依她,换生姜片,对味又暖胃。不过她转念一想,横竖是端进去再原样端出来,就原样递还给瑞珠。过一会儿,瑞珠果然踅着眉头端了出来,一面用银匙沾了沾,舔个囫囵,然后恋恋不舍地扔给郝佳瑶。 “身子不爽,又便宜你了!” “谢谢~” 这是郝佳瑶来这儿之后最自然的眉开眼笑。她速速溜回厨房,趁自负的厨娘歇午晌,撸胳膊挽袖上阵仗。执刀削去别人吃过的口水,她计较、好洁。捞了几颗泡发的建宁莲子,翻了些义乌红糖,加进去拌匀,上笼再蒸。 蒸到糯烂,热气升腾,莲子嵌成骨碌眼,瞪着耗子一样的郝佳瑶。见她刺溜一下,钻到会芳园的幽僻假山里,一面美美地吃,一面捋顺这件穿越事。 她如今,是在敕造宁国府的东路院,三间兽头大门,三进院落。人丁凋零。贾敬老爷在都外玄贞观铆着劲烧丹炼汞,府里由贾珍老爷说了算。贾珍的儿子是贾蓉。这仨,一脉单传。 府上女眷,有几个姨。贾珍正妻尤氏,妾三人。贾蓉正妻秦可卿,就是她这么位袅娜纤巧的主子,郝佳瑶以往学术不济,极偶尔地从学究爷爷处听他考证红学。爷爷的案牍劳形,不如一篇香艳小说的点击率高,连她自己,也乐不可支地读毕“丧天香楼”。 郝佳瑶此时抬眼就能瞅见枯枝掩映的天香楼。太湖石皱瘦,槐叶待春兴,二层小楼天外飘香。 她没谒见过这病恹恹的风月俏佳人,也没近过身伺候。但是八卦,你懂的。 说三道四的人总喜欢手拉手到假山背后说话。以为背没人听,孰不知太湖石又叫窟窿石,最透风。 昨日,佳瑶吃着椰汁炖雪蛤,听贾珍两妾在这里嚼舌头。一曰佩凤,喜食馄饨,说话混沌。一曰偕鸾,好饮酸,说得欢: “老爷也太迁就那儿了,别说大,就连咱们也看不下去。老爷对咱们板起棺材脸,怎么偏偏对着她,哪回不是好话央着求着,凭她只是个抱养来的野种,家花不如野花香麽~” 偷腥的要义,妾不如偷。是这么个理儿。 然而今日通过瑞珠和宝珠,咕咕哝哝,却浮现出一个感人肺腑的情感故事。 曾经,少女秦可卿天真烂漫、知书达理,梦想过着平凡日子、相夫教子。若非家中接连变故。先是清官爹爹、营缮司郎中秦业,修建工程时强行拆迁,闹出人命,又是弱弟秦钟没钱购房,被金陵红颜嘲弄,患抑郁。 天旋地转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脆弱。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宁国府珍大爷。他轻轻松松用人脉打点,免秦业入狱之灾。一挥手,买房免首付。连秦钟上学难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贾蓉是个唯唯诺诺的青葱毛头,丝毫不懂,女人有了家才是嫁。贾蓉给她头上一片破瓦,贾珍什么都没废话,给了一栋楼,一叠票子,给了公主用的暖帐、贵妃吃的瓜。让尚存羞愧的秦可卿有安全感,有着落。可是,这种扒灰事毕竟龌龊,如鲠在喉。所以她吃不下睡不着,草草停了经。阖府以为有孕,空欢喜一场。这秋风萧瑟时淅淅沥沥断不了的红,伤身。 郝佳瑶是个将心比心的姑娘,一听,松动恻隐之心。她喜欢“”,不喜欢“丧”。擦擦甜蜜蜜的嘴角,回小厨房,端出丁山紫砂锅,煮过一遍淘米水,再以建宁通心莲煮上红枣,调出养神补血的甜汤。点缀了些百合,好看又有嚼头。端出门,跟睡眼惺忪的胖厨娘打了个照面,郝佳瑶预备替她做嫁衣裳。 “给您。”郝佳瑶端与瑞珠。独生女独惯了,自称姐,不认姐。 瑞珠心知这木讷丫头生过一场病,醒来便犯傻,说话从此俩字,问也白问。估是厨房嫂子的孝敬。往里端,怪的是一路飘一股邪门余香,逗得馋瘾屡屡作祟,冲破了她的减肥大计。实在按捺不住,尝了口, “宝珠,快端给!” 再不端走,这碗东西就全长成她身上的东西了。 秦可卿果真尝了两三口,宝珠高兴地想不容易,好歹进食了。刚好赶上荣国府宝玉来探,贾宝玉正长身体,看什么都馋。兼之他顶爱这道。秦可卿体贴地说:“宝二叔不嫌弃我这病人的晦气,就用了罢。” 宝玉在他德艺双馨的老师面前也不客套,呼噜几口给喝的净光,意犹未尽地啧啧两下。央求要看出自何人之手。 宝珠亲自来唤。一头雾水的厨娘挤着丰,平白走进神仙屋,得了宝玉的奚落。宝玉对中年妇女有抵触心理。也得了秦氏钱银奖赏,两不亏欠。 至于咱们的郝佳瑶,指不定又钻在哪个窟窿眼里,梦回回不去的二零一一。 天香楼(1)在线阅读 天香楼(1) 肉文屋 / 天香楼(1) 天香楼(1) 天香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2) 建莲红枣顿顿伺候,秦可卿越来越好。怀孕了。 这是个秘密。 郝佳瑶怎么知道的,是凭一双眼睛。看多了先“上车”后“补票”或者逃票不要票的女星,手捂肚,宽松衣,为娘的减弱了争强好胜心。也有怀了半天被认为塞枕头的,佳瑶跟别人讨论多了,自己没生过,却有了谱。 其实,佳瑶是听着了猫腻。秋阳暖暖,她一边溜达,一边拿勺从木瓜里挖冰糖时,听见贾珍深情款款地说: “爱一个人,就让她给你生个孩子,然后用我们两个的鲜血,浇灌这一朵花朵,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这出处,你懂的。 郝佳瑶就喷了。木瓜里有籽,咯牙。 贾珍心虚,草木皆兵,闻着点响动就老狼一样急赤白脸地跑出来,佳瑶早就脚底抹油,钻去背。贾珍撞上了瑞珠,心里咯噔一下,慌。一见瑞珠还冲他硬笑呢,嘴角抽得跟晋江似的,怎么看怎么像捉奸。就更是恼羞成怒。他尚且不敢发火以免逼出狗急跳墙,扫了绵绵兴致,冷着脸走了。 瑞珠望着贾珍的身影,委屈地托腮,自语: “也是这么个笑法,怎么就能让爷温柔百倍。莫不是我笑过了些,露了牙?不,一定是因为我这两块腮边!” 她嘬腮瞪眼,下巴抓脸。恨不得立时揪去两旮,踩扁。 “要能在这两边动刀子,削尖尖的就好了。老爷定是嫌我不够瘦。唉,我还是接着饿吧~” 幽怨地扭腰远去,三步一踉跄,五步险趔趄。十步扶柱喘口气,饿的。 噗。 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原来这样新解。 郝佳瑶豪迈地将木瓜汁一饮而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是屡战屡败、减肥不懈的实例,有着喝白水都能把营养吸收殆尽的健康。最终屈服于那个遗传得来的体重区间,再不指望通过折磨有朝一日换锥子颜。再说,全是凿的。 总结出多吃不长胖的经验:吃完东西,别躺着坐着舒服着。得给自己找点事儿,站着忙着,走起。 佳瑶是个有爱心的姑娘。当她知道照顾的是个准妈妈时,以负责任的态度,弃用红枣。盖因吃多胀气,生痰生湿,会让本就腿脚肿胀的孕妇更水肿。偶尔用哈密干枣调甜味。 那些滑肠下行之物,佳瑶悄悄收了。丰满厨娘最爱用山楂,她自己是要常备着消食,于是做什么菜肴都放上那么点。因为山楂消积破气,她还以为是神来之笔让小蓉吃了好胃口,便更用得不亦乐乎。 然而既是活血,就对胎孕不利,佳瑶低微,没办法出言规劝,只能暗地里的把这些兴隆山楂去皮去核,加冰糖,加琼脂,煮化成红彤彤的山楂酱,好个解馋又不肥的零嘴儿,乐颠颠地藏在宝贝罐儿里。 然后,乏了一天,干活完了,得着空闲。佳瑶一边拿手指沾着舔,一边猫在屋后,一集不落地听贾珍给秦可卿描绘幸福的未来。说他们的孩儿,男的英武、女的柔美。高中状元,披红挂彩,四世同堂。不外如是。 不谈婚姻,不谈今天。 浮萍似的秦可卿就伏在贾珍的怀里,柔柔地表示愿做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影子。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一个孩子,帮她填充空虚的母体,证实存活的价值。 不过,还来不及为美好的虚假担心穿帮,贾珍就出了事。 其实犯事儿的是神秘人物义忠亲王老千岁,一个仅用头衔就勾得后世考据派蠢蠢欲动的酱油客。威烈将军贾珍大概和他共喝过花酒,或者共用一个澡堂子,仅此。有关部门刨问底,扯动一藤上的蚂蚱,找上宁国府,要请贾珍喝茶。 贾珍捻捻胡须,骑上马就往城外道观蹿。仓惶,耐不住。坑爹呢。 偏偏金陵那日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原来那几日连着放福利,骡马车轿都不限号,赶上外来进京朝贡纳币的,总之堵得破了记录。贾珍的汗血宝马苦无用武之地,城管的毛驴儿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他。 贾珍惊恐,猛夹马肚。汗血宝马受痛昂头,舌吐着热气,红了眼,朝着清廉石牌楼就撞。贾珍松缰坠马。 这起事故,在贾珍被证实清白后,经润笔,说是威烈将军不堪名节受辱,以自杀这等极端手段表示忠烈。官方说法不可信。坊间好事者给贾珍老爷编了彩的出路,先金蝉脱壳,诈死再借尸还魂,偕小三移民异域。太腹黑了。 真实总要狗血淋淋,郝佳瑶端着这么一碗狗血,哦,是八珍汤。张友士这位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给开的药方: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这味汤剂,确实是用于治疗失血过多。 厨娘又添了几样,正是: 四君四物加姜枣,八珍双补气血方。再加黄芪与桂,十全大补效增强。 尤氏刚来闹过一回。尤氏腆居母主,实际上也是继室,不是发妻。家世衰微。所以她闹事的方法局限在对女人撒泼,推她在地。尤氏忍了不知多少年月,等贾珍出事的机会,算是找了个借口。闹,也只在天香楼,出了门儿,还是她稳稳当当能屈能伸的尤大。 佳瑶端药进楼。目送正室威仪,瞻仰仙姑楚楚。仙姑非香菇。仙姑落凡间、入迷途,执迷不误。她不怨尤氏夹枪带棍,也不怨贾珍。她怨命。 佳瑶把汤剂端给她。佳瑶本想入乡随俗叫一句“”,又觉得,这不就是坐实了她“二”的身份。 秦可卿又触景生情,泪眼汪汪。 佳瑶耐下,蹲在床头喂药。用的青花汤匙是明代嘉靖年间景德镇的外销瓷,苏麻离青撰写密密麻麻的梵文和牡丹花。秦可卿抿了一口,一半外流,佳瑶细心地拿她枕边的帕子拭净。 “扶我起来罢。” 佳瑶搀她,秦可卿没几两,却死沉。佳瑶额上冒了汗,又给她披昭君出塞的斗篷,簪貂蝉闭月的羞花。两件猩红色衬得可卿愈显苍白。可卿伸出枯枝似的手,拿她的帕子给佳瑶揩了揩汗。 两个跨时代的女四目相对,心意相通。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过另一种生活。不用太多的钱,不嫁富贵的门,每天去为买菜斤斤计较。可能会跟丈夫红脸,为公婆劳,为弟弟上不了好学校而心焦。也许,这样,才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天香楼(2)在线阅读 天香楼(2) 肉文屋 / 天香楼(2) 天香楼(2) 天香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3) 暮秋,叶落,年关,熬不住人。作为宁国府里的厨子的初级副手,尽管好事者撩拨她曾陪伴秦可卿的最后一程,但郝佳瑶缄默不语。心想连尤氏在这件事上都称病不出,贾蓉也撒手不管,莫非要跟着丧心病狂的贾珍老爷胡闹。 郝佳瑶自然也学会了无动於衷,没能耐就躲,是这宅门内的安稳之道。当然在咱们这里没外人,关起门儿来说。就说她新学做的馒头吧。 跟谁学的?跟水月庵里的姑子们学的。 秦可卿号称病殁了。贾蓉那抠门的老子破天荒的给儿子捐了个官衔五品龙禁尉,禁卫军,就是皇上的侍卫,动辄三百人的那种背景凑数的。贾蓉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欣然接受狐朋狗友的贺喜蹭饭了。贾珍呢,就知道哭。哭你妹啊。 于是过府请来了荣国府最是玲珑剔透八面威风的琏二王熙凤。她半推半就,在把贾府的新灵柩寄放到铁槛寺之后,住到相隔不远的水月庵以便料理丧葬。水月庵的馒头做的好,所以得了个诨名,馒头庵。 王熙凤当然没那个闲工夫撕馒头吃,理丧,费劲。其实死个人从来不是什么大新闻,那年头,死头猪比死个人悲催。人每天都死,死法各异,死神无聊穷极时写了本小说就说他忙碌到无人接手。 死人,其实是活人的事。看你把它怎样入殓,怎样怀念,怎样分割遗产,怎样谈笑间聚散,怎样恩怨。 凤姐一眼就捕捉到宁国府原先的人事安排存在太多疏漏,立即有了齐整的调度。治人口混杂,就分门别类,像郝佳瑶就被归到跟着厨娘,单管本家亲戚茶饭。治宁府陋习遗失东西,就说要下人们丢了描赔。分发东西时明确登记,管哪处、领何物,白纸黑字不容诡辩。诸如此法。 佳瑶一合计,这不就是以前学校里教的经济管理么。那些通篇大论在这里变成切实可行的作,转化为生产力。一时间提高了效率、去除了弊病,婆子丫头无不谨慎处事。凤姐威武。 当然,管严了,侵犯到固有的利益,群众肯定有情绪反弹。这不,赶上负责迎送亲客中的一员迟到了,还在那儿狡辩,被凤姐逮住,一通敲山震虎。凤姐说的很明确,如果头一次宽松了,往后如何立威。故而重罚。那人挨足了二十大板,屁股蛋子开了花儿,动弹不便。 凤姐这个工作狂,天不亮就点卯,天黑透了还不能睡,昼夜颠倒生物钟混乱,没了胃口。来升家的就把厨娘调到庵里增援,佳瑶也跟着过来。 头回见到神仙妃子一般的泼皮辣子户,佳瑶不敢抬头出大气。尽管内心好奇万分,也只能看到映在地上的明晃晃的影子。因是治丧,穿戴当然少了环佩铃铛。听她跟来升、来旺家媳妇们说话,小刀似的,嗖嗖割在脸上,又辣又爽脆。往往还有一个较为温和的声音救场,馨香如初放的桃绒,既给那些媳妇抹平老脸,也给凤姐铲平闲言,是平儿。 处理完杂七杂八的事,人前事前处处逞能的凤姐累倒在软榻上,厨娘逮着机会奉承说:“想琏二为我们***事太过劳了。想吃哪些,尽管吩咐给我们就是。” 凤姐瞥了一眼,趁着烛光,见着厨娘堆起肥腻的颊,好容易冒出的胃口顿失,皱了薄叶眉。平儿会意,道:“随意煮些就好。早前听你们仙去的说你手艺好,我们想既是尝尝罢,也算是个念想。” 厨娘满口答应,自以为凤姐素体补虚,该用她拿手的大菜。这不,红焖白灼一番忙碌,花花绿绿好不鲜妍。孰料凤姐连眼皮都不屑抬,光是闻到味儿就差吐酸了。既恼要骂,难道要说她手艺差推翻先前的粉饰么。便没好气地推开碟子。 整个人歪派在榻上觉得浑身都不对付。 反而犄角旮旯里一碟不上台面的馒头,一碗白乎乎的粥,让凤姐疲沓的五脏庙有了松动。 “拿那个过来。”凤姐努努嘴。平儿应声端了,却未必看好这两样强凑上数的东西。 要说凤姐搁着平时未必看得上这些占肚子的寒酸面食,这会儿却馋。待近看眼前,圆鼓鼓的馒头和黏糊糊的粥,冒着热气、透着粮食朴实的香。但若单单如此,焉能草草入了凤姐一张巧嘴。 这碟馒头,一个个手掌大小,色泽白,发得极暄乎。郝佳瑶早就讨教到了水月庵馒头的窍门,它家蒸馒头时掺入了金钱桔丝,清香扑鼻。它家蒸馒头的那锅水里放了醋,故而馒头色白。姑子还说,因是冬春交际,和面需用温水,饧面的时间也要更长些。 佳瑶善于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她不是姑子,犯不着忌惮荤腥,就从附近村庄找来牛,打散了**蛋,一面用筷子搅匀。她是想念极了油馒头。 不过,显然这里的牛、油用得不顺手,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掌握好了比例和火候。又不浪费,神来之笔,把余下的放到锅里,调制出|子糖粳米粥。粳米是平补的好物,粥油又能缓解亚洲人的糖不耐受症。合在一道,粥交融,恰是适合劳累女的上上选。 这两样咸甜口的家常饭补了凤姐的虚劳,凤姐果然吃得眉开眼笑。又有兴致尝尝其他珍馐,便赏了厨娘。郝佳瑶还是照旧,只顾吸溜大半碗粥,再叼着个馒头干活。她这副贪吃样儿,惹来庵里小尼智能的嗤笑。智能很是注意苗条。 佳瑶不甚为意。她知道,谁是因为减肥,因为嫌脸胖,活活把自己整死的。 那个被说是撞破□无法偷生的瑞珠,饿足七七四十九天,饿到头晕眼花,不留神地撞上硕的楠木柱。还不安生。又因为太过执念,非要在自己脸上描摹出秦可卿的巴掌脸以得到上峰青睐,割坏了皮骨,血流成河。 很难说清到底是饿死的、撞死的、失血过多死的。 被逼死的。被她自己的“雄心壮志”,被普罗大众给胖瘦美丑构造出的苛刻标准。被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郝佳瑶毫无后顾之忧地慢慢咀嚼着香浓溢的馒头,品着安宁,咽下朴实。这份从容,恬淡,悠哉达观。她希望这才是她的人生。 不过,在她转角拐弯时,遇到了一个一见倾心二见倾城三见就把馒头拱手相让的男人。这人,有道是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系碧玉红鞓带。真好秀丽人物。 郝佳瑶的世界里,从此添了抹亮丽的颜色。情那个色。 天香楼(3)在线阅读 天香楼(3) 肉文屋 / 天香楼(3) 天香楼(3) 天香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天香楼(4) 举凡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大多该有些怪癖。这是世人的纵容了。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越好看的男人?不仅骗人,还会骗自己。 郝佳瑶遇上的这位仁兄,五花马、千金裘,长得真是贼好看,连煞白着俊脸奔走呼号都那么相得益彰。佳瑶脑海中曾闪念过的欧美系黄毛儿、日韩系眯眯眼儿,国产的二哥,那种所谓的姣好容颜,立时烟消云散。独“天涯四美”倒可齐肩。 他穿着可谓闲散,举止可谓风流。 红鞓带松垮,碧玉佩饰被剑挑断了落入泥泞,玉饰上面委委屈屈蜷缩着一只黝黑锃亮的天牛。 是闲散还是松散。 是风流还是下流。 见那人饿虎扑食一般攫住佳瑶的肩膀,那股淡淡的龙涎香窜入佳瑶的嗅觉。佳瑶被美男吃着豆腐,或者说坦然地吃着送上门来的豆腐,实在没回过味儿来。她充满疑惑地望望天,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前世或今生,郝佳瑶能烹调出好佳肴,却未必是男人眼中的珍馐佳肴。不够丰,臀却略肥,肤无凝脂,喜好咖啡所以黑色素沉淀。她本来尚有三分姿色,无奈身旁环肥燕瘦,就说天香楼里守着秦可卿这么个人物,便怪自家爹妈姿势摆得不够好。 再说,打落到油腻灶台,周围家常里短**毛蒜皮,就入乡随俗破罐破摔。 这时被这么个翩翩佳公子抱满怀,懵了。 “虫——”公子嗫嚅。 春梦易醒。郝佳瑶意识到,把这位公子逼成考拉一样抱着她的,恰是那只牛逼哼哼的天牛。郝佳瑶又想到,肥美的天牛幼虫经过脆脆油炸,是一道很好的药膳。当然,她还没那么生猛,敢以天下苍生进馔。 郝佳瑶母油然生,呵拍着公子的肩,哄他。顺便了一把他的肱二头肌,挺硬的,练家子。不知道那儿硬不硬,佳瑶想得绮靡了。 佳瑶还到了他的衣服料子,滑不溜手,绣有美繁复的图纹。这是,前门大街上“阿尼玛”的吧。 听见有人跑了过来。 这瑟瑟发抖楚楚可怜谁见谁都怜的货,突然狠呆呆地推开了郝佳瑶。佳瑶趔趄倒地,那厮处变不惊。他心底涌过愧意,实在尴尬,不好伸手扶。 “爷!奴才该死,您没事儿吧!”跑过来的是个彪形大汉,明明高他家公子至少一头,这时俯首帖耳。主仆关系一目明了。 那货看了看佳瑶,摆手说“没事”。又反客为主,居高临下温柔地把佳瑶拢到他的暗影里。道:“姑娘莫怕,区区一只小虫而已。” 所以大汉所看到的一幕,恰是他家爷玉面含笑,那女子生拉硬拽滚入怀。浮想联翩,不禁跺脚道: “爷,您怎么突然就不见影踪。您不知道这地方多猛女吗!豆腐又被吃了个正着啊!” 佳瑶扶额。太有才了,我何德何能,被你曲解为处心积虑投怀送抱。她半张着嘴,本想为自己讨个清白。想想,没用,就爱咋地咋地。就是有点后悔没顺便肌,色就色到底。 那货也扶住额角,笑意连连:“罢了。” 其实怨不得大汉曲解。因为蓄意对他家公子下手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偶有感怀,不由踱到这里而已。这毕竟不在咱们府里,谋子,此事休与外人提!走吧。” 俩人走远,庵内钟声响。风从草间过,夕阳依旧,恍然隔世。 佳瑶吃了个闷亏,再大的心也稍有计较。不过,捡起被遗忘的上等玉佩,就多云转晴地听从老祖宗的话,“焉知非福”。她兴奋地拍净浮土,收好。她的梦想,是有朝一日在前门大街上开家店。这块玉就是第一桶金。 将来还会有第二桶、第三桶,等着。 秦可卿的丧事总算忙活完了。佳瑶跟着厨娘回到了宁国府,府里不会因为少了两个大活人就有什么变故,佳瑶仍是初级厨子的帮手。她还是听之任之,木木呆呆。心里,实际却有更紧迫而明确的盘算。 秦可卿走的那晚,她没睡着。 张友士有基本道德,给下的昏迷药不够烈。乌头附子,确是麻痹好物。不过那天郝佳瑶吃的是金银花绿豆蒸糕,解毒双管齐下、功效加倍。 那一阵,厨娘给主子们煮绿豆汤败火,所以厨房里绿豆多,佳瑶想,不然试着做个抹茶绿豆糕。没找到适用抹茶,就信手用了金银花。 嫌去豆皮费事,又怕干干的糕饼噎人,北方冬天干,皮肤需要保湿。就改为做蒸糕了。不去皮的豆子和水,一比三的比例,滚熟后豆水分离,舀了一勺蜂蜜放到绿豆汤里一饮而净。尚且湿漉漉的绿豆糕则倒入锅,加白糖,加面粉收干水分,上笼屉蒸。蒸熟之后得冷却,赶上七九最后一天,冻出有些软塌塌的型。 拈起一块要吃的时候,见着了瑞珠最后一面。她已经快顶不住了,像冬眠未醒的蛇,逮哪儿就要往哪儿靠。饿的。 佳瑶忍不住一口气说:“瑞珠,你已经够瘦了。绿豆糕不胖人,你吃一块儿吧。” 瑞珠张张嘴,她却不可能追究郝佳瑶不是个呆子么。她只听到俩字,“瘦了”,高兴。她闻着空气中的豆香、茶香,她想提前庆祝一下可能到来的荣华富贵。于是舌尖试图沾一口,胃里却随即翻江倒海,歪歪扭扭着出门吐去了。她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 望着瑞珠的背影,仿佛要被吞没到烈焰喷的太阳里。就像万户那蜡做的翅膀一样。都是追逐梦想,都是飞蛾扑火。固然我们无法言对错高低,但,死应该死得光荣一些。如果被困在这种人云亦云的宅子里,便是死,也不得干净。佳瑶对“死”有了触感。 至于“生”,那就是秦可卿的出走。肚里娃流了,空了,秦可卿本来是悬了条白绫,也想大江东去。被张友士给救了。张友士的家业基原属广东,他儿子慢慢做大生意,贩卖香料,名声大噪,在新安县香港购置了房产,要接老家儿过去。张友士就来办港澳通行证。 张友士说他看得出,秦可卿是个本单纯的好姑娘。别埋汰了。儿子老大不小,以前穷,娶不起媳妇儿;现在富得流油,旁边竟是绕着他钱财打主意的女子。有钱人不都担心爱的是才还是财么。反倒是秦可卿这样的姑娘,见识过登峰造极的富贵荣华,看够了腻了明白了,也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如果不愿意再谈情说爱,把武后的镜子、杨妃的木瓜都卖了,入股,一块儿做些正经营生也未尝不可。以秦可卿的聪明才智和她所历经的风流旖旎,世间哪种香逃得脱她的手心呢。 秦可卿茅塞顿开,说,古往今来俏佳人的珍宝,其实不就是以玩物衬尤物么。都应给它变现,作为资本,让它们和她都有价值地生存。我当自强。 就这么走了,天底下的香都随着走了。佳瑶倚着天香楼的窗棂,闭眼侧耳,不窟不杯。这结局倒也不坏,她想。 赶明儿在外头见着了名曰天香的铺子,问一句,情天情海幻情身,不爱红装爱武装。走~着。 天香楼(4)在线阅读 天香楼(4) 肉文屋 / 天香楼(4) 天香楼(4) 大观园(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1) 宁荣两府雄踞整条街,通体十分气派。地理位置占得好,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这么个地段,怎么着每平米都得百八十两,寸土寸金。 宁荣两家本是同,往来亲密,必是兄弟齐心、和和美美。不过,举凡是人,总有私念,饶是再洞达世故,紧挨着住久了也难免有罅隙。这赶上引子,贾家大小姐要回来省亲,预备着建一个带大花园的别墅。 选址在会芳园和荣国府东边下人群房。地方好拆,却因宁荣二宅有一条小巷本是天然的三八线,使两边赫赫双子塔遥相辉映。这回模糊了边界便招致非议。统共三里半的省亲别院,该占哪边儿多些。 郝佳瑶正给滴溜溜的山楂炒糖色,听着被拆了住处的小厮在外咕哝。原来依着道理,为贵妃造的房子,在她匆匆一瞥嫣然一笑之后,就不得再住人了。所以这地,被圈出去,就相当于没了。 管这造园大事的,是紧密地团结在以贾赦同志为首的筹备小组,高举孔夫子的“仁义礼智信”伟大旗帜,全面贯彻贾母享乐重要思想。 贾赦出场基本没好事。只是,同辈的堂哥贾敬炼丹快要走火入魔了,弟弟贾政忙于公事。故而让赦老爷领衔。他便立马和续弦邢夫人琢磨上了。 琢磨怎么发财啊,两口子都财迷脑袋瓜子,钻钱眼儿里。照理说他们是荣国府的长子长熄,袭着一等将军的官爵,儿女双全,家底基业厚实。但最是这种地方不患寡而患不均。 贾赦在荣国府里,变着法儿要从偏疼小儿子的老太太那里捞东西。这回借着工程,想从人丁单薄的宁国府那边挤出点私房钱。 贾赦就是找不着合用的人。贾琏虽是他的儿子,无奈被媳妇管得死死的,那个凤辣子始终跟她娘家人、贾政的王夫人血亲。再说,油花儿里的钱,儿媳都能给捞起来,她在铁槛寺的勾当,夺人之美,是他的看家本事。 正巧,贾雨村上门汇报石呆子一事,悉数奉送了湘妃棕竹扇。贾赦满意地捻着花白须子,一拍大腿,快请。 贾雨村又让葫芦庙的小沙弥给绘制了一份草图。见,宁国府会芳园墙垣楼阁能拆的拆,北拐角墙引下活水潺潺,连他贾赦住的荣府旧园被囊括。贾赦到处跟人说他如何大公无私,贾母后来另辟了新居给他。 贾珍一眼看出会芳园的不痛快。天香楼被当成供人赏乐的戏楼,他往后连一点凭栏依旧的地方都没了。可他怎么着也不能跟他叔说实话,就想了个让他叔心疼的法子。 贾珍特意拉着筹备小组说,荣府旧园里竹葱郁、树茂盛,恐挪会死。山石嶙峋,亭榭完璧,就直接挪到省亲别墅里不必再造,省得许多财力。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等人别的未必懂,绝对懂省钱。因为已经入不敷出了。 贾赦就在一处空荡荡的小院子里气急败坏了。又见贾蓉揽下打造金银器皿这个肥差,采买姑苏乐器女子的绮丽事又给了贾蔷。贾琏身任监工,先安的是他母儿子。不由捶顿足。 接着,不是割东一里地,就是西挪几寸池,工期拖了又拖。乃至贾珍把赦老爷惦记起丫鬟鸳鸯这么件事,借着风儿吹到贾母耳朵里,点了仗。本想趁着喜庆收了贾母房里得意人的贾赦,竹篮打水不说,打点的银子跟着打水漂儿了。故事的□如烈火烹油之势,阖府人仰马翻。 本该家丑不外扬。然则这两边的顶梁柱互拤,总该有个拱顶石调和。 因而府里贵客造访,厨房恰是最忙的。佳瑶一边剥蒜一边听厨娘叨叨,说蓉小爷嘱咐了上百回,味儿要做得无出其右,色泽要富贵呈祥又不能落俗。“今儿来的贵客是个雅人,大贤士哩”,厨娘有样学样道。 嘴快的丫鬟瞅着锅里的菜,是素日不常吃的蛇呀狸子,道:“嗳哟,这不是说书故事里头皇上王爷才能吃的麼,今儿的贵客好足的霸气。” “可不是。蓉哥儿说了,咱府里今天来的人偏偏吃得,还要吃的顶好。”厨娘一面熟练地拆莽山烙铁头,煨好果子狸,又把泰和乌骨**丝上匀蛋浆,过油断生。姜丝煮沸漂清,再一块儿放入炒锅里加入绍兴酒,以吴盐调味。勾薄芡,淋麻油,特缀以杭白菊和柠檬细叶。再配上她刻的一朵萝卜花,色香味,绝了。 厨娘得意地叫丫鬟端上台面,对佳瑶说:“你只管在这儿看着火,屉上腾着大米饭,你可吃些。不准顽皮,婶婶我呢去歇会晌。若是上头派人来叫,你便叫我。若是上头赐了赏,你且收好了。”说完扭搭着走了。 佳瑶老老实实地把腾好的米饭扒拉到一个锅里。这石锅用的是长江三峡边一峡口石头打磨,看着薄,实际很硬。遇热煮食又快又耐烧,还能保温。佳瑶想得炒个什么菜最下饭。 这时,上头真来了人。只是佳瑶真不知道怎么做。 人家是恶狠狠地把“龙虎斗”砸回厨房,狐假虎威地说:“瞧瞧你们厨房做的这是甚么,老爷们好一顿骂不说,扫了王爷的兴致。是哪个没长脑的蠢物做的,快随我去受罚。” 但看这道菜并无异样,佳瑶不解。直到见多阵仗有些见识的赖大爷爷给了说法。龙虎斗,还嫌两拨没斗够呢,添什么乱。 原来是宁荣会谈。就在原来的三八线小巷子临时支了个“和平之家”,主要商讨高级别交涉的议题和盖房子的日程安排等问题。双方为了促成省亲别墅快些修好,始终以有诚意的态度参加谈判。调停人也甚感欣慰。 然而又平白冒了些酸气,推卸在女人头上。会谈气氛陡然严肃,赦老爷和珍大爷,都是没能得了想要的女子,这么一勾,沥沥拉拉扯出财产缺失计较,好容易平息的窝火燎了原。赶在节骨眼儿端去这么个“龙虎斗”,谁也不肯撒嘴。 连贵客的金面都要拂逆,可见火冒几丈高。 大概是福至心灵。佳瑶便把萝卜花改刀切丝,泡发了金针菇和豆芽,连着热腾腾的烩菜一股脑倒入石锅中。只听油入热锅,刺啦一声让人对它充满信心。油汪汪浸了焦饭锅巴,待看焦黄色的米粒饱满而松散,连糊嘎巴也润了光泽。她又烧热了柴火,趁着锅子正烫往饭上头打了个生蛋。 佳瑶示意赖大爷爷把这锅饭就这么端上去。“这个,龙虎凤烩。” 赖大半信半疑,佳瑶眼神清澈真诚:“好吃。” 终是端上去了。佳瑶才呼了口气:“……应该吧。” 大观园(1)在线阅读 大观园(1) 肉文屋 / 大观园(1) 大观园(1) 大观园(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2) 龙虎斗被改成龙虎凤烩,菜还是那个菜,却得了头彩。首先把剑拔弩张给化在一锅里,杂糅得焦不离孟、秤不离砣。 菜名里又把“凤”给请了出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宁荣两府都不敢太过放肆,必得顾着面子,给千呼万唤请过来的调停人、北静王水溶斟酒捧茶。 王爷托物言志,石锅烩饭经他金口一开,好评如潮来。贾赦与贾珍自是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厘清疆域,重新划分。 贾政知晓此事,高屋建瓴地与他哥哥说:“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人三尺又何妨?”又把宰相张英当年的怀阐述了遍,又说“兹事体大,但凡又要老太太心里难受,岂不是做儿子的罪过。”忠孝兼顾,众清客纷纷迎合说此话极是。贾赦愧意浮面,自此再不干预省亲别院的建造。 便这么挖湖堆山、营造楼阁亭台,工程告竣。贾珍回禀贾政,请政老爷抽空去看看工程。贾政不敢怠慢,因考虑千恩万谢北静王的说合,贾府寻溯源与北静王关系匪浅,秦可卿丧礼之时北静王也曾探丧上祭。有这么层深厚关系,就亲自去请这位雅士来验收成果。 这不,北静王入朝归来,换了常服,坐着小轿,来贾府品一品如雷贯耳和千里飘香的枫露茗茶。 一行人寒暄入园,贾宝玉早被他老子勒令勤修诗学,为的是在北静王面前自然地露两手。上回路谒,北静王相邀贾府公子来他的沙龙,宝玉向往。但去过一回,遍地儒士,你要说是个秀才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搭讪。宝玉欲谈诗,被一位钱姓公子以“情真、情至”恢宏之论说得哑口无言。宝玉欲谈画,一个口吃的道士抖出的山水新作震撼了他的眼。 宝玉回家之后禁不住别人问起,就大谈功名利禄脏臭,士大夫腐朽,自己不愿同流合污。这番言论也就让孤高的林妹妹怦然那个心动。 但宝玉对北静王为人还是万分推崇。宝玉说,女儿家是水做的骨,男人是泥做的。北静王,就是完美的水泥。 贾政解释刚修葺的省亲别墅还没有命名,也没有匾额对联,是为了等贵妃恩赐。但唯恐寥落无趣,这才斗胆邀约,一路边行边虚拟出来暂作灯匾。北静王说想的周道,他是赴约品茗,请众人随意。 贾珍早先就来园中知会众人,赶走闲杂,留了几个婆子掸灰扫尘,又挑了头脸略平整的小丫鬟烹茶。郝佳瑶临危不乱的表现入了林之孝的法眼,也被喊了来。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红玉。她既是林之孝家的女儿,生得伶俐,不逊名儿里的好字。顾盼生姿、纤腰皓腕,就是傲了些。她会煮茶。 郝佳瑶只管手上的活儿。她本不擅茶水,见林红玉试要挑战只闻其名难见其详的枫露茶,佳瑶想往上凑,又不懂怎么帮,退后默默看着。 原来是取香山枫红嫩叶,放入甑,蒸其露。颇像蒸馏制咖啡法。这种香露,依饕餮客的说法是入汤代茶种种宜人,调汁制饵无所不包。 露有了。茶,用了安吉白茶,第一泡就花了比其他茶更长的时间才出色。依着四五次的谨慎,但许是时间稍短、水温稍逊,白瓷茶碗里倒浮起黄汤子,远远不如枫露之名来得殷红。 红玉挺背对各色人等的注视,端上去。果然有冒头的清客有意炫耀,这些人尝不得,挑剔色泽的刺儿也好。 北静王一撩天青色袍角,取了黄杨梨木凳,又再而三地命贾政坐廊外抱厦榻上。倚着西府海棠伞,赏着几株绿肥芭蕉,不急着饮茶。 这一路行来,北静王心里有了谱:宝玉委实通灵,路数灵得怪异,绝口不提正事,反倒说这园里的珍花异草,杜若蘅芜识得,茞兰清葛识得,百八十种没他不认得的。对着郁郁葱葱的牵藤引蔓能发一长篇大论,诹些孤僻语句滔滔不绝。荣府贾宝玉的浪荡闲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再看贾政,脸色越来越郁。起初尚为儿子的妙语譬如“曲径通幽处”而按捺不住洋洋得意,这会儿工夫,被儿子的狂妄放荡气到生烟,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憋成暴风雨前的压抑。 北静王以和为贵,不愿生非,就趁走到一处院落,示意贾政歇息片刻。传了茶水。他想听听宝玉怎么说。 宝玉本来就好这些事,碍着老子才不敢造次。这回觉得可算是遇到了知音,心想素闻北静王不以官俗国体所束缚,风流潇洒,言之不假。在北静王面前激动地得了解脱,品头论足道: “这白茶用的时候不对,若是白茶,银装素裹的固然美,如何沏得出杜鹃泣血之凄艳。碗也该用天目茶碗,在这日头下一曜变,连露也跟着变色哩。” 宝玉的评语字字否定了林红玉的茶。这不过大脑的言谈,一面让偌大的贾府涉嫌对北静王不恭,一面吓坏了红玉,恫吓住她眼眶红透。说时迟,一滴晶莹泪顺着腮边落,不偏不倚坠到杯中央,泛起圈圈涟漪。 贾宝玉还算识时务,忙忙补救道:“原来姑娘的意思在这儿,千红一哭,万艳同杯。呜呼妙哉!” 真正经的贾政经此一场闹,脑仁儿直疼。他不敢看北静王的脸色,速命林之孝给打发了,林之孝故而递给红玉一个眼色,红玉哀婉袅娜地福了身,口齿异常清晰道:“奴婢红玉谢王爷,谢老爷。” 她既然咬重了红玉二字,又让宝玉逮住机会大呼:“红玉姑娘亲手捧茶,水做的骨,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不恰是枫露二字麼!” 已经没人想接他的话茬儿了。 鸦雀无声之时,北静王抿了一口茶,悠悠道:“有趣。” 他斜飞鬓角似的眉宇拢起笑意,目如龙香御墨,周身的气派不怒而威。宝玉连忙闭上喋喋不休的嘴。 凉风习习有幸,拂过崇光泛彩,北静王未免气氛过于尴尬难堪,就寻了个话题说:“那日府上呈的石锅饭趣得很,小王今日既来,倒想见见。” 贾政忙作揖道:“王爷客气,人微言轻,拙舌笨口,恐扫了王爷的雅兴。”因见北静王意决,只好让林之孝传。贾政心内想,再整一个幺蛾子,他还不如直接蹬腿儿呢。心里老泪纵横。 郝佳瑶本来隔着好几拨人头在后头,万万不曾料到有机会登台。便穿着一贯的旧袄,把松垮的发辫一紧,讪讪被拱过去了。她被告诫不得直视天颜,所以谨慎地低头看地上铺成蜿蜒的鹅卵石径。 听见那个什么王的,说:“上回补场补得巧,这回再花个心思。这杯茶弃了未免可惜,配些什么为好。” 佳瑶诺诺不敢答。对方又说:“莫怕,随意问些罢了。” 林之孝在旁提携道:“王爷问这茶怎样做成膳食,快些答话!” 佳瑶拧拧衣角,小声说:“虾仁儿。”林之孝代为大喇叭广播了一下。 “你可会做?” “一般。” “那就做来尝尝。”北静王玉面含笑。原是有缘之人,做又何妨。 大观园(2)在线阅读 大观园(2) 肉文屋 / 大观园(2) 大观园(2) 大观园(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3) 郝佳瑶对茶,本是一窍不通的。她喝着可乐果汁长大,稍年岁大些,玩儿了一把小资小清新,爱去咖啡店。再大些,叛逆,总也要与学究爷爷对着干,给茶贴上封建腐朽的标签,自此打入冷。 不过爷爷爱唠叨,同一屋檐下,佳瑶常以茶入馔,就是受他老人家的潜移默化了。 佳瑶这回应对北静王的要求就是把龙井虾仁里的茶,替换成白茶。味道,故意炒得马马虎虎,本来放点薄芡勾匀即可,她想,特意点她出列,居心叵测,敌我不分,便要收紧锋芒。于是太白粉多了些。 佳瑶怀疑会否因为上次撞见他的糗事,这回蓄意报复。权贵的心思,怪的很。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北静王吃了半颗虾仁也就不吃了,大概是想,她的手艺不过如此吧。或是找不到什么可说的,这样甚好。一帮老少爷们继续风雅地转转花园,佳瑶端着撤下来的菜,林红玉见她灰头土脸的模样,落井又下石。 佳瑶不恼,因为她本来也不期待什么,仍是一贯呆呆的,笑问:“尝尝?” 小红看她恬适,也就觉着计较无趣。既然不会冲撞到利益,何必要树敌,小红平素在荣国府郁郁不得志,她不喜与奉承她父母的婆子们相交,在丫头里又孤立无援。找个木头桩子说说话也好。 这么着,她把佳瑶手里的菜给搁到别处,拉过她往稍高一些的假山去。小红似乎对这里谙熟,三拐两拐就蛰伏到隐蔽处。小红不避讳地偷看那行人,眼里放光。 郝佳瑶趁机问:“那是谁?”小红不屑地说“北静王爷啊。” 佳瑶说:“哦,然后?” 小红警戒地打量佳瑶,在确定这姑娘纯粹是无知以及生来好奇以后,才娓娓道来。关于金陵城里最受欢迎的单身男子榜单头把交椅的资料,问她准没错。 于是佳瑶知道,这位北静王,天潢贵胄,对朋友肝胆相照,对感情炽烈热忱,身处朝堂漩涡,宠辱不惊。上回秦可卿的丧事,他给足了贾府面子。这回贾府内部有了矛盾,也倚仗了他的威仪而化解。 原来是钻石王老五。佳瑶提出自己的疑问,她看北静王年纪也差不多,容貌秀美,却没有娶妻纳妾。是否搞基。 结果被小红给瞪了。小红老神在在地说:“王爷的婚事,自得由圣上做主赐婚。王爷风流潇洒在城里是顶顶有名儿的,那些个花魁娘子都盼着像卿卿那般得到王爷眷顾呢。” 卿卿就是胭脂胡同里最有名的烟花处,“天外飘香”的头牌。诗画双绝,琴艺妙,但凡翩翩公子旁必有的那种风月佳人,赋以溢美之词不嫌过分的那种。 佳瑶却更加怀疑。这种红颜,必然是烟雾弹么。就算有朝一日为钻石王老五诞下麟儿,没准也是协议生子,再共同抚养。鸳鸳相报或许才是真相。 佳瑶还想再探讨一下,小红却从袖里掏出一方香帕,米白色的底,绣着葱葱郁郁的翠竹。点了颗泪痣一样的红,艳而不俗。 小红却把这帕子随风仍了。她们趴在高处,小红扔得也巧,那帕子落在茸茸绿草上很是显眼。小红对佳瑶使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面屏住呼吸,看有缘何方。 “哎呀,怎么是他!”小红恼着别过头,贝齿咬唇,好不窝火。佳瑶凑去一看,但见是个斯文清秀身形高挑的公子,只是从衣着来看,特别是站在诸如王爷宝玉等富贵堆儿里略显朴素。那人面露喜色,灼灼桃花眼闪着往这边溜呢。 “芸哥儿,这儿问你话呢。” 下面有人推推张皇的他,原来这人正是贾芸。也是贾家子弟,比贾宝玉小一辈,父亲早逝,他也就颇为郁郁不得志,寄居在贾府大宅子里,却比井巷陋室的小崽子更通算计。算计过给贾宝玉当儿子,未遂。 贾芸刚捣腾了一回冰片,得以揽下大观园内花花草草的差事。他没料到运气这样好,事业刚上手顺便沾了花惹了草。 “快别让他瞧见我。”小红跺脚急道,忙不迭矮了半截身子。她是想抛给东床快婿,没想着给个穷家小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于是贾芸就和郝佳瑶王八对上珍珠眼。贾芸心中所想是风花雪月,但见佳瑶长相清理大方,虽然不算倾国佳人,但一想到这姑娘对他有点意思,也就不那么挑剔了。佳瑶是看见贾芸白衣上挂黄渍,有了些别的想法。 贾芸跟着恋恋不舍地走了。待他走后,小红才长嘘一口气,又气得眼鼓腮鼓,另一个小丫头趁机过来嬉笑道:“姐姐莫急,横竖再丢一回就完事。这回倒平白便宜了这个呆丫头。若说她真能凑上芸二爷也算是她的造化了,要说芸哥儿也算不错的依靠了。” “坠儿,刚刚你跑哪儿去懒散了,这会子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来看笑话不是。”小红嗔怪到。坠儿央告了好几声好姐姐才罢,佳瑶看得出,这二人关系亲密。见坠儿幽幽地叹口气说: “我的好姐姐,真若说起来,芸二爷的容貌情比那些只拿我们作践的少爷主子还是好的,到底也是宗室子弟,你就这么白白放过岂不可惜。那些富贵公子薄情寡义,万一赶明儿辜负了你、欺侮了你,你还指不定流尽几辈子的泪呢。” 园子外头响起脚步凌乱声,白驹嘶鸣、铁骑无情,小红若有所思地戳着坠儿的发髻,道:“我的傻妹妹,姐姐我呢这辈子宁愿坐在这等宝马车里哭,也不能走在边上。” 她俩笑嘻嘻地谋划下一回非钱勿扰,郝佳瑶耸耸肩,她既觉得贾芸那副得意的遐想惹人不快,也为这公然拜金的宣言感到可悲。可她又想,各人走各人的自在路,便敛住心,想把那被人遗忘的凉心虾仁给捂热了。 于是再勾入水淀粉,打入蛋清,再给虾仁挂上厚厚的糊。一面凉锅上油,油里放入花椒粒爆香,待油温有个四五成便放入锅内,看它们个个复苏升腾,萎靡的模样也变得鲜活饱足。厨师郝佳瑶与有荣焉,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治愈了彼此。 待虾仁粒粒散开颗颗分明,捞出来等油更热,再放进去一部分,炸一次的蓬松,炸两次的更焦脆,各有千秋。佳瑶想,虾仁早就煨入茶香,也就不必沾椒盐沙司,独独品那茶香与油香,后者添了前者的食欲,前者抑了后者的烦腻。 方盛好盘,备了箸,捧着软炸虾仁的佳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居然有人神龙不见首尾,抱臂观之。俊面不怒自威,唇边浮着莫测的笑。 佳瑶便只能老老实实道:“您,再尝尝。” 大观园(3)在线阅读 大观园(3) 肉文屋 / 大观园(3) 大观园(3) 大观园(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观园(4) 郝佳瑶是个小资小清新的厨子,她喜欢那些带着檀味与禅意的诗句,并把它们化在冉冉袅袅的五谷朴实之香。她想,那一世做遍万桌宴席,不为修来世,只为饭里与你相遇。 花前一盘虾,对嚼情意浓。 ……多虑了。 那公子分明眸如老潭,背倚青翠欲滴的松涛,摇一把飘逸的折扇,道:“很好,厨子的口舌是用来尝百味,而不是搬弄是非。你且有自知之明,到底是贾家教出来的,果然有分寸。” 佳瑶站着诺诺不言。其实,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弱点,何必这样如履薄冰。 但或者是郝佳瑶浅薄了,有些人不仅要站在初融的薄冰之上,亦是冰芯火焰刀尖剑端,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见血封喉。 贾元春落给他人的口实便是无子。 大观园落成,贵妃省亲。她带着满身的荣华、满心的焦虑,短暂地躲回她的深闺之内。然而迎接她的是满室星华,还有比她更甚的殷殷期盼,那些灼热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平坦的小腹窥出一个洞,往里塞一颗珠。以免熬到老蚌生珠那样尴尬。 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谁人辨出贵妃涕涟涟。 当然经粉饰,元妃是对奢华过费而稍显忧虑,与亲人重逢喜极而泣。当然,这一切都必须要,先谢国家。 在富贵荣华的背后是你所看不见的庸碌。掌灯人游龙戏凤,引路者卑躬屈膝,厨房重地烟火缭绕。郝佳瑶等人忙忙不敢闲,虽然她无法说清忙的是什么,就是脚不沾地、裙角掀风。 厨娘还是那个自负的胖厨娘,她憋足了劲要一鸣惊人,于是准备的菜肴红红绿绿好不娇俏。看看少了些什么,就指挥郝佳瑶给她雕刻萝卜花。佳瑶凭三脚猫工夫先把心里美萝卜削出薄透的片,片尾攥在手心,再用骨瓷小刺扎穿,便是一朵镶边牡丹。厨娘从油烟中努努泛油的下巴,喝斥佳瑶摆盘。 红焖油焖,红烧白灼,厨娘是真怕贾府大小姐在里亏了油水似的。 这些菜别说贵妃,恐怕先过不了夏太监洞达老练的一关。 厨娘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这才勉强叫郝佳瑶主要负责糕饼面点。厨娘想,那东西占肚子,贵妃一定不屑于吃这些平凡卑微的充饥之物。她对郝佳瑶毕竟有戒心,总想这丫头似一团晨起的迷雾,又像入夜的细雨。无声又茫茫。 郝佳瑶只想把手上这团面发好。 她揉着这团黏黏扯如絮的面,歌谣萦绕在耳,是爷爷年末梢时道“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是年三十必做的交子饺子。 佳瑶又觉得,这面,经摔摔打打而强韧,像是她身为穿越者的心,经此一役,开朗豁然。至多是遇上个丰神俊朗的人物,越是被他恫吓,越在心底向往之,又赶忙压碾下去,把动摇化在唯唯诺诺中。她最渴望的是平静悠然,浮萍似的心赶紧扎在一个背风处,开完她的荷叶田田。 “哎呀!”厨师忌讳分神,你看,这么一分心,佳瑶惊觉自己和出的面剂子有些酸涩气,必是放多了碱物,于是手忙脚乱地放了盐和醪糟提香,时间就这么耗过去了半晌。 一会儿又是发觉豆没发好,豆沙吃着有一股生味,连红枣、栗子也都半生不熟,便不敢再做成大包,擀了些面皮包成弯弯鼓鼓的模样,鱼不像鱼,饺不像饺。蒸完又煮,煮完再蒸,面皮虽软得近乎透明,内馅儿没到火候,蒸不熟又煮不烂。 “娘娘陪圣上饮过些酒,胃里空得不适,此刻属意家常之物,最好是蒸饼汤面,快些!” 也不知是谁莽莽撞撞大呼小叫。 又不知谁混混沌沌径自取走了郝佳瑶这盘预备回炉重造的东西。佳瑶急得说不出合适的话,拦不下,见事态严峻,惊得后背心冒汗。本想跟厨娘告饶求她支援,但一看厨娘满面凶煞,决计不敢招惹晦气。 佳瑶贴着黑影出门,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简陋的住处,抱起一团破棉烂絮,却怎么也填充不了心底的黑洞。她真是再镇定不起来,盲目地想到了逃,唯一的值钱家当竟是那块玉佩。 当日初遇北静王,很具喜感的两相逢。 再想到北静王爷对这事看得何其重。 如果真惹出祸事,为求保命,愿以此要挟能求出生机。郝佳瑶拍拍自己慌乱的心口,搭住几乎要蹦出来的脉搏。她想要安稳的生活,更意味着她强烈地想要生存下去。就算这陌生世界里再无亲近之人,只要郝佳瑶这个本体生存下去,爷爷他们也能感应到她的平安吧。佳瑶想。 所以面对太监时尽管手脚酸软,佳瑶还算是能站在坚实的土地上,完完整整听罢贵妃的旨意。说,好寓意,有心,赏。 到底是一个嫁入豪门大院的女人,既能忍,又能韧。只这么一丁点的盼头,就可以振奋。贾元春明白,她为了整个家族也必须生下去。这口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勾起了元妃大婚之日对美好生活的设想,重燃凤藻的小宇宙。 东西六的格局,有语云: 左手边有个千亿皇妃,生女儿生女儿,第三胎不知别。外头有个年轻红角儿,一个仔双胞胎,但只是共同抚养。右手边是个刻薄名嘴,俩女儿秀恩爱,扛不住家暴疑云。还有她姐姐,在做入的预备,姐弟恋,牢不牢,生子秘方赶紧先请教。 这么一合计,贾元春就把那必须生的桂花栗子馅儿吃个光,心情靓好,顺手赏了那不上台面的小厨子一锭金银锞子。 瞧,这不是郝佳瑶的第二桶金吗。 元妃生勤俭,不忘嘱咐这烧钱的园子不可荒废,不如让兄弟姊妹进驻、增添人气儿;又把平白朴实的饽饽打入黑漆红木食盒,算是带走一个对家的念想。 俗语云接二连三。这盒饽饽又于机缘之下,作为联营结盟的好兆头,入了准北静王妃的腹。两个都盼着生生不息的女子,切切解语绵绵生香。准王妃顺势讨好贵妃,把腕上的蕶苓香念珠敬献。 元妃拍拍准王妃的手,指着皓腕上的红麝串道,笑道:“这样东西虽好,但未免重了圣上的意。我暂且替收着,往后再说呢。” 这时的郝佳瑶,正把那绷紧了的心放一放轻松,捂紧那两样宝贝儿,做梦盼着第三笔小财。睡得正比零陵香。 大观园(4)在线阅读 大观园(4) 肉文屋 / 大观园(4) 大观园(4) 怡红院(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1) 郝佳瑶越发觉得,穿越女浩浩荡荡,各身怀诗词歌赋之绝技或仅凭傻人傻福固然不坏,但倘若有师从“天伦” 不孕不育医院者,更应该过来助深闺怨妇一臂之力,也就不需这些女子个个借着饽饽讨彩头才定心。这不,郝佳瑶的失败饺子又被盼子的妇人王熙凤盯上,差人命她私下里照做一份。 佳瑶不敢怠慢,唯恐这嘴甜心苦的琏二尝出什么个不是。自然先费工做出烫面儿预备蒸饺,馅心用煮软了的白果,辅以建宁莲子芯,豆沙故意磨得粝一些有嚼劲。 王熙凤起先是吃个囫囵,再尝,品出一阵香甜,味道出其地好。连侍立于一旁的贴身丫鬟平姑娘都闻出馋瘾。王熙凤问不出究竟,不便明目张胆地跨府招来。正巧小红利利索索地来回话,便由小红自告奋勇去问。 郝佳瑶正扑在一只热腾腾软绵绵的莲蓉包。她是把莲子芯挑出,再放入砂糖和牛剁碎出莲蓉。将少许莲蓉放在饽饽里,衬托着莲子芯儿,这样该生的有生。不想生的顺便吃包,大包整多两笼。 小红也不客气,兀自取一个撕了皮,挑里面馅多的吃,吃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香甜。吃完了抹嘴去复琏二***话,捎带着把郝佳瑶的呆傻给模仿了一通。说得佳瑶上不得台。 王熙凤听罢笑道:“口笨拙舌,只会说两个字的蠢丫头倒能有这番巧心思,手艺也,可是奇了。” 小红堆笑道:“那是二不嫌弃。” 王熙凤杏眼一骨碌,跟平儿合计:“这点心做得不错,合我的胃口,何不想个折子把她弄来完事。”平儿按住凤姐的肩,道:“这主意固然不错,可这丫头好歹是那边儿的人,虽说是个底下人,讨要来也无妨。但上回只管修个园子还好一阵闹腾,咱们别再点了仗。” 小红凑着出了个主意。她刚被收编到怡红院里服侍,便扯个谎,就说刚葺的大园子里也得安些只管做宵夜点心的,请琏二过府调派几个丫鬟。 就这么着,郝佳瑶从人丁微薄的东边宁国府搬进了怡红院。她的主职是在凤姐想起要吃些什么的时候给她做去,于宝玉袭人等又不大相干,便也不曾见得二爷的面。进院子时在宝玉母李嬷嬷的面前听她老人家训导,车轱辘话来回说,比如“规矩怎么说呢,这样说吧,规矩是规矩。规矩就是那样。” 一句话三句喘,好似年迈的少将。 佳瑶既是下等丫鬟,附属的附属,进不得屋门,住在怡红院的背。房门前顶着种有芭蕉的山石,又被一株伞一样的女儿棠遮了面庞,幽僻寂静。 佳瑶觉得这样很好。白日逗雀戏鲤,王熙凤是府里最事多任重的人物,本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因而件件事都不得闲。所以她甚少支使,也就听到里又赐了哪些稀罕物,这才通过小红传唤佳瑶做来尝尝。 这日元妃自中御赐了糖蒸酥酪,凤姐就点了名儿。不过是牛酒酿上锅蒸出的,不麻烦,佳瑶就依葫芦画瓢做了道。结果刚从屉上端下来,却被一个瘦高的妙龄女子拦住了手。 那女子沉下脸道:“这是什么。你是哪家的?” 小红赶紧凑过来堆笑道:“麝月姐姐好,她是琏二给咱们调过来的小厨子阿瑶。”那女子是宝玉跟前的一等丫鬟,麝月,皱着眉道:“怎么之前不知,这碗蒸的酥酪怎么跟二爷留给袭人姐姐的一样?” 正说着,有个丫头急急奔过来说:“麝月姐姐,不好了!二爷留的酥酪又被李嬷嬷那个老不死的给吃个光,这会儿还在闹哩。” 麝月踅着眉道:“真真讨人厌的事儿,前儿还不是因为李***一碗茶撵走了茜雪。今日袭人姐姐又回了娘家,二爷也不知哪里顽去了,先别闹大了,再惹来晴雯那块爆炭收不了场。回头更让老太太不得闲心。” 小红明,一听就听出眉目。前不久刚因为宝玉留下的茶被贪嘴的李嬷嬷喝了,彼此指桑骂槐,最后把气撒在无辜路人、丫鬟茜雪身上。小红连忙涎笑道: “麝月姐姐来得巧哩,我妈妈就是怕宝二爷回头再闹上一闹,忙忙叫我们依原样烧一碗。” 麝月也就不再理论,端了碗就走。小红长嘘一口气,看着默默在围炉边收拾碗勺的佳瑶,不耐烦地呵斥道:“阿瑶,你还犯什么傻,快些再做一碗来,我还等着给琏二送去呢。” 佳瑶瞥她一眼,指着空空的碗说:“没了”。 小红道:“什么没了?食材没了?没了赶紧往外头调去啊,别磨磨蹭蹭的,跟你说话真真急死个人。” 佳瑶面不改色,摊手道:“没了就是没了。” 那副样子最能把人噎着。小红一跺脚,道:“罢罢罢,我是今日撞了邪门儿,连你也跟我犯冲。亏我当日为你在琏二面前说尽的好话儿,哼。” 待她摔门而去,佳瑶才不情愿地从笼屉盖的下面端出一碗杏汁炖,不消说,必是她给自己的褒奖。佳瑶也并非故意要与小红作对,她自小到大在平等的环境下长大,为奴为婢这等事儿,入乡虽能迅速随俗,但也积攒了脾气。 再者,佳瑶觉得小红未免拿乔了。这段时日越来越吆三喝四,佳瑶感谢小红,也明白小红借着她往上爬呢。借风力,上青天,人之常情、职场必备。蹬鼻子上脸?歇菜。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歇菜。 不过佳瑶转念琢磨,她一直都乖乖配合,突然说不做就不做,未免任。倒不好过分害了小红,反正也让她已经很不痛快不是。这么想着,便把手上的杏汁燉预备送去。她费了不少功夫做的,用张家口的大扁杏熬煮出的汁,打散蛋黄,又磨了些杏仁粉。再细细铺洒到燉上,比那糖蒸酥酪多添了杏香。 梅花已谢杏花新,何异荣枯世上人。佳瑶拎着点心,有条不紊地按路往王熙凤的住处去了。且说她手脚麻利地从炉膛里烤了些玲珑杏仁酥,故而郝佳瑶的嘴不甜,婆子们倒还是乐得给放行又指路。 这时已是日悬正午,春困秋乏,大伙都理当在各屋静悄悄地歇午晌。佳瑶这边走边琢磨如何言简意赅地把功劳记给小红,经过一栋灰不溜秋的下人房时偏听得里面悉悉索索。 女的娇嗔说:“我这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各种吐啊拉啊的,等会儿还要陪老太太去逛园子。若是待会儿看我开始晃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及时地抓住我哈,不然姐姐可就真栽下去泥塘了。琏偶巴,救我~~~” 男的讨好说:“有谁能栽了泥塘还这么乐和啊,如果那泥塘里要有这么漂亮的二姐,我也要栽进去,最好栽一辈子~~~” 郝佳瑶直觉告诉她,这个,那个,有情况。 怡红院(1)在线阅读 怡红院(1) 肉文屋 / 怡红院(1) 怡红院(1) 怡红院(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2) 郝佳瑶不善爬墙揭瓦听壁角,这会儿端着杏汁燉,便闪身在隐蔽处,见那灰瓦房里一窈窕女子先缓缓离去,烟视媚行,侧脸看上去颇像东府的尤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懂的。 那女子走之后过了半柱香再磨磨蹭蹭走出来的,不是贾琏又是哪个。他固然长身玉立,衣着不俗,通体亦有世家子弟的品貌。眉鬓飞扬,器宇轩昂。但他腋下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本蓝皮儿簿子,故而走得鬼鬼祟祟,瞻前顾后。不设防,打另一边疾步走来的小红与他撞个满怀,一时间纸张如翩跹的蝶,在暖阳下很舒展。 佳瑶也就暴露在阳光下,便低着头上前帮忙捡。哦,她一看,标题写的是《贾琏日记》。日记非日記。 琏二爷好雅兴,还记日记呢。佳瑶想。 突然,看到那张牙舞爪的简体字,佳瑶心内一惊。这种吃惊像是吃得太急,吞下一大颗蛋黄又哽在喉头的那种,像是莽撞到悬崖边,突然踩松了石块,听它哗啦啦一路滚到深渊的那种。一个奇异又顺理成章的想法盈盈浮现。 佳瑶抬头看看贾琏那涨红了的脸,轻问一句:“春哥安否。”还忙着抓纸的贾琏乍一听,也是不可置信,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淡定地回道:“继续给力。” 四目相对,老乡泪汪汪。 不过两人很有默契地赶紧避开头,贾琏继续拿着腔势说:“哪里跑来的小蹄子,没见着我么,走路这么冒冒失失的,猪油糊住了眼睛,腌臜东西。”贾琏毕竟是个手上有权的爷们儿,这番大呼小叫唬住了小红,她又因见贾琏滴溜溜的眼睛往她身上瞟,更是胆怯。 小红细着嗓子抢白说:“好你个偷懒耍滑的阿瑶,跑到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琏二爷赔不是。”她就是想让琏二爷记住阿瑶的名字,捎带着让琏二爷不必记得她。又埋着头速速跑走。 贾琏和佳瑶蹲在地上,双方虽然脸上还写着戒备,但已经按照现代礼仪伸出了右手。两手相握之后,他们先极有默契地自报家名: “郝佳瑶。” “郝友乾。” 然后又满头黑线针锋相对地叫出相应的亲谓称呼: “你居然是除了吃还是吃就差吃成那小嘴的堂妹。” “你就是除了钱还是钱就会往钱眼儿里钻的堂哥” 原来世界可以这样小。 郝友乾是郝佳瑶的堂兄,血缘很亲近,走得却很疏远。起因不过是爷爷的老房子被挪用拆迁,分下来的钱财不均,又有偏袒,故而闹得四分五裂,堂兄一家断了往来。佳瑶对古板威严的爷爷虽然也有情绪,但终归百善孝为先,于是对堂兄一家从骨子里反感。 何况这个堂兄铜牙毒舌、自恋臭美,打小儿就充分消遣周围的人,攀高踩低,比他小一点的佳瑶总首当其冲。 这会儿佳瑶既对异地相逢感到欣慰,那株摇摇欲坠的浮萍之心突然有了依托。又因回首见这靠山如此不堪,轰隆一块大石碎得七拼八凑,委委屈屈的泪冲成泥石流。佳瑶赖在地上。 郝友乾占着贾琏的皮囊,换上天然的鄙夷神态道:“这么大的姑娘叉着腿往地上坐,也不嫌寒碜,地上多脏啊,快起来。”他抱臂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路上的扬尘弄脏他的鞋袜。 佳瑶白了他一眼。贾琏似笑非笑道:“个子大了,还跟小时候没变化,动辄就吊个死鱼肚眼睛给我看。” 郝佳瑶只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拍拍衣裳的土,拎起食盒要走。 “瑶瑶,嘛去啊。”贾琏拦住问。佳瑶面无表情道:“给琏二送点心。” 贾琏恍然捶了下手心,道:“我说这几日那夜叉吃的有滋有味儿,满屋子都香,原来是你做的,难怪呢。甭送去了,给我吃吧,咱俩顺便去叙叙旧。” 他长臂一伸,嬉皮笑脸道。贾琏虽然一向对这个妹妹夹枪带棍,逮个机会就损一段,一旦涉及这个妹妹做的食物,立刻百刚练成绕指柔。 佳瑶就被裹挟着进了灰瓦房,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堂哥在咀嚼中透露是怎么穿来的。原来是贾琏偷拿了爷爷的书。贾琏右手竖三指对天哭曰:“天地良心,我是看老爷子包的书皮儿上写的是红宝书,哪里知道是这玩意儿。”佳瑶没好气地一嘁:“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贾琏换上一副正经表情,道:“你个柴火妞懂什么,这些书马上就要涨价了。”佳瑶眼睛里写着问号,贾琏高深莫测地作势观星道:“因为书中自有盐如玉。” 郝佳瑶托腮道:“那我怎么会来?” 贾琏摇了摇头,满足地吸溜着燉。他心里偷偷想,不管这丫头怎么个来法儿,今日相见,是他由来之后最舒心的一天。他也着实喜欢跟这个小堂妹斗嘴,最不喜看她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还想激发她源源不绝的活力,别扭地挖苦道:“怎么,不乐意啊,就爱陪着那老爷子?你来这儿见着我跟见鬼似的,摆一副丧钟脸给谁看呢。” 郝佳瑶偏头不理,倒是窗外传来扑哧一声。贾琏箭步一窜,将一獐头鼠脑之男子拎回屋内,那男子只管笑得打跌。佳瑶躲到一旁挡住那男子的唐突,贾琏脸色暗道:“薛大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嘿嘿,琏二爷好雅兴,能在二眼皮底下拐丫头。可惜人家看上的是糟老头子,我可全听见了。”这正是薛蟠,刚巧听着了一句尾音。贾琏迅速盘算利害,冷着脸道:“薛大兄弟,葫芦寺的案子还没判利落,您就真敢这么得瑟。” 薛蟠得意道:“好说好说,谁叫我舅是王子腾呢。” 佳瑶和贾琏对视一眼,充分意会了对方的意图。说时迟,贾琏一把将薛蟠推到炕上,薛蟠高呼:“哥哥这可了不得,收不得丫头也不至于这么大转变吧。”佳瑶把食篮递给贾琏,贾琏毫不客气地往薛蟠的脑门招呼,皮笑不笑地奉送一句:“只要你爸不是李刚。” 薛蟠嗷了一声就没后续了。佳瑶看着巍然不动瘫软在炕的小山丘,有些怕,情不自禁拽拽贾琏的袖子:“哥,这不会死人吧。” 贾琏拍拍手:“薛胖子皮糙厚,板儿砖都拍不死。这货是吓晕的。”他老神在在地一撩薛蟠的裤裆,果然湿了一团。贾琏揽过佳瑶的肩说:“走吧瑶瑶,今儿给我做点儿好吃的。” 于是郝佳瑶只得据贾琏的吩咐,用刚从田里剪下的春韭,炒了喷香的**蛋,放入虾糠,一点点海盐,包在面饼里封口捏花儿,上极少的油,耐心炕出脆脆的焦边儿。贾琏闻香而动,也不怕烫,直接从锅里拿,美美地吃着韭菜盒子,边不忘损上几句。 “你牙上有菜,还特么贫呢。”佳瑶其乐融融地反击。 火蕊吐信春意浓,夜雨春韭,新炊黄粱,这正是大地复苏的四月天。 怡红院(2)在线阅读 怡红院(2) 肉文屋 / 怡红院(2) 怡红院(2) 怡红院(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3)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能遇到一个血亲,好处是一下子感到踏实。对这么个或是平行于宇宙的空间、或是凭空杜撰的野史杂谈,知道里面有个人还能共同分担焦虑或思恋,便觉偏安。 不好之处,是得看这个血亲是谁。 暂居怡红院一隅的郝佳瑶,每天的主职再不是喂雀儿,天刚蒙蒙亮便一路小跑,到园外的贾琏住处供他调派差遣。贾琏,也就是她原本的堂兄郝友乾,其现任夫人王熙凤日日夜夜事务繁多,在贾琏日记里的描述说是“被人群簇拥着,满头大汗,喝五吆六,指手画脚的忙个不停”,凤姐在众星拱月之中自尊心、权力欲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贾琏却清闲至极,最爱躺在藤椅上晒那明媚笑靥似的朝阳,再饮上一口藤壶里的母**参汤。 郝佳瑶蹲坐在矮他半截的小马扎上,一边睡眼惺忪地看红泥炉上的新茗,一边腹诽这过分悠哉、能把她任意搓扁捏圆的堂哥。 “我这耳朵边上怎么有小虫子在吵啊,哦,原来是瑶瑶你呀,又跟那儿嚼哏呢,就不怕二爷我拿小拇指头碾扁了你?”贾琏像正午的大猫一样半眯着眼,笑道。 “嘁”。佳瑶低着头,眼皮儿一耷拉。她最近常这么表示不屑。 “哟呵,跟着这帮钗啊粉儿的,咱们家的兔儿幺幺也成淑女了,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不成反类犬。”贾琏出言不逊,连佳瑶幼时的诨名都搬出来讽喻。他心底还是更喜欢那个科打诨的郝佳瑶。 佳瑶望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只在眉宇间捕捉到了堂兄惯有的邪佞,是那个从小时候起就能轻而易举拐走她的零花钱的克星。佳瑶叹了口气,道:“我可惹不起您,我就想在这儿过过自家小日子,别无所求。” 贾琏阖眼听着,边拿指骨扣扣椅背:“难怪你这么消停了。可你现在只是一个低等丫鬟,改日被谁瞧上了给收做偏房,或是给卖出府给谁家做三做四,你还等着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再生一大堆小崽子。这也行?” 郝佳瑶倒吸一口气。贾琏话糙理不糙,这些事,她自觉尚小,意味瑟缩在厨灶碗筷间便无妨。可她望望自己前的鼓包包,那每月汹涌而至的葵水,又是好一通惆怅。 贾琏还在那里一张一合地表演□儿:“就算你姿色不足,或者缺了正常女子的需求,非得学那栊翠庵的带发姑子,也成,搞不好就是下一个灭绝,你可得离小爷我远些。” “我现在就离您远点儿,免得污了您的法眼。”佳瑶抬脚要跑,被贾琏拉住手,不依不饶道:“瑶瑶,你可还欠着我一碗火腿炖肘子呢。再说你能忍得了茹素?甭逗了,以前每回你都把碗里的萝卜白菜扔给我。” “你夹菜的时候捎带了我好几块儿。”佳瑶瞪眼道。 “做妹妹的还跟哥哥计较这么点东西。”贾琏的话很符合俩兄妹小时候住在爷爷家里的场景,一时间俩人都软了心。这时贾琏的独门小院里来了个混世魔王,蹑手蹑脚地走到佳瑶背后,冷不丁地嚎了一声,唬住兄妹。 佳瑶甚至被吓到软坐在地,她生怕是凤姐的眼线来网住她这只小虫。那人却是个清俊活泼的公子哥儿,为这恶作剧得意,笑得前仰后合道:“哪里来的软脚虾,连凳子也坐不稳了。” 贾琏抬眼一看,阳怪气道:“宝兄弟,你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可是你屋里头的濑尿虾。”很衬你这个癞头和尚,贾琏心中补了一句。 原来这淘气蛋子正是荣国府里的奇葩贾宝玉,怡红院的富贵闲人。宝玉讪讪地鼻子,爱惜女儿,赶紧伸手要去扶地上的佳瑶,一面换上好声好气: “我屋儿里的?此事是不巧,倒是我的疏忽,前儿我还不认得小红,今儿又有这么一位。姐姐怎么称呼?” 贾琏拍掉宝玉的爪子,心里不快,想,情不情的呆子又扯什么姐姐妹妹。扯你妹甭动我妹。又不敢明火执仗地跟这阖府上下如宝似玉的大宝贝儿冲撞,便岔开话题:“宝兄弟是来找你凤姐姐?不巧,她忙去了。” 宝玉暗自揣度自己屋里的丫鬟在贾琏这里作甚,嗅了嗅,好像在闻空气里的不寻常。若非炉上的小壶吹起哨儿,只怕佳瑶不打自招了。她慌脚**似的劈手就要去取,贾琏自然爱惜他细皮嫩,退后几步。 宝玉这情呆子却也伸手去拿。两手交握,肌肤熨帖,宝玉与佳瑶都是脸颊红透。贾琏暴地拉过宝玉的前蹄作势查看,道:“哎哟,您昨儿才在赵姨娘那处烫了一串燎泡,才被二太太好一通数落。老太太还叫我那位彻查,好容易罢了,您别见天儿地给我们惹乱子。伤着没有。” 宝玉涨红了脸,细密的汗珠覆住饱满的天庭,佳瑶看,好个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不禁目光里溢出脉脉流光。 贾琏见状更不快。那顽石呆子则红彤彤羞答答地道:“琏二哥哥,与旁人不相干的,老太太问起也不怕。内个……你抓疼我了。” 一句点睛之笔,宝玉亮了。 佳瑶见堂哥眸底暗光鸷,忙打个圆场说:“喝茶吧。” 桃花味甘,平无毒,可消食顺气。因杏花开过,桃花初放,佳瑶便做了糖腌的桃花卤子,取那园子里的枝头新蕊,摘瓣去蒂,撒上粝海盐,搓揉之间去除杂余水分,再洗盐捣膏,黏黏糊糊,加入白糖拌匀,放在正德白瓷罐儿里,藏于背处。每每要吃,便挑出一些,沸水冲泡。 若是讲究的,还要再在碗里放几枚新摘的桃花苞,只一杯,笑靥如桃。 贾琏品了一口桃花茶,氤氲晕染了他的俊秀。他从杯中倒影里自信地抬头,不满地瞪了佳瑶对宝玉的殷切。宝玉那满头的小辫子就像美杜莎细软的蛇头,勾得他那一贯只知道吃的堂妹,桃心眼一闪一闪。 其实宝玉是在大谈饮食八方,说《千金药方》里记有桃花三株细腰身,《普济方》里教人做桃花白芷酒。佳瑶一听就来了劲儿,简直是难逢知己,便也多说几句,于是宝玉兴奋了。 贾琏重重地放下杯,那二人不觉。贾琏自己不甚踢翻了茶壶,那二人异口同声食指点唇说“安静些”。贾琏的心情,跟丢了钱财一样猫挠的,他一摆手上园子里外去透气儿。 宝玉这才一拍豁亮的脑门,跺脚道:“哎唷,我这是来找琏二哥哥同去赴约哩,他倒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佳瑶拍拍裙边的土,起身。宝玉拦住她,笑说,跟我走。 怡红院(3)在线阅读 怡红院(3) 肉文屋 / 怡红院(3) 怡红院(3) 怡红院(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4) 贾宝玉先着人把郝佳瑶打扮了一番,却是换上不伦不类的男装。佳瑶耐住子劝道:“二爷,换身男装就能被别人当做男的?这是书上瞎编的。” “谁说的。男子换个女儿装,不是照样妩媚风流。”贾宝玉信心十足,他想戏里戏外那么多的扮装,男扮俏花旦,史书上木兰从军安能辨她是雄雌。佳瑶听到宝玉之谬论,想说这种情况的确有,春哥曾哥哥斯拉,但她本人没能力扮得那么暧昧。 道理与他说不通,幽幽铜镜前,便是郝佳瑶方巾深衣,腰围大带,石青色沉稳含蓄。佳瑶个子在同龄少女中较为高挑,但毕竟撑不起,松松散散平添飘逸。 “姐姐穿这个好看得紧,倒不输芳官儿了。她那日也是要挽纂带翠,我偏不让,倒不如剃去这些短发,当中分大顶,岂不爽快。”宝玉美滋滋地指手画脚,他喜欢把自认为的美强加于人。佳瑶缩了缩,她可爱惜这头黑发,休想擅动毫毛。 “姐姐这身装扮,倒让我想起了个故友。”宝玉搭着佳瑶的肩,神情迷惘又哀伤,仿佛那具魂魄悠悠折返,在他面前粉面朱唇、怯怯羞羞。宝玉情不自禁唤了一声,鲸卿。 他思恋的是他又一位德才兼备的老师,秦钟。 宝玉甩甩头。他因一早收到王爷的邀约,心情十分爽美。饮了一杯桃花茶,通体舒畅。再与这灵巧的女子甚感投契,见她不似腐朽木头,情中人的宝玉便抛了世俗锁,对佳瑶另看几分。 郝佳瑶知宝玉好男风、无坏心,纯然痴呆,便这么由着他领去了。宝玉的小厮早就牵来了高头大马,心腹茗烟过来打了个千儿,脸朝着宝玉道“二爷安”,眼角眉梢绊在佳瑶身上。他一眼识穿,话里勾到:“二爷,这么会子工夫,天上又掉下哪个妹妹来了。” “去去去。”宝玉嬉笑挥斥,一面偷问,“姐姐还没说怎么称呼呢。” “阿瑶。”佳瑶想了想,具以实告,“郝佳瑶。” 宝玉念了念,笑:“姐姐这名儿真是应景,今儿王爷就是下了帖子请咱们去一品佳肴的。佳瑶,贾瑶,今儿姐姐不妨就扮作是我远房支系兄弟。嗳,可是琼瑶的瑶?瑶乃美玉,姐姐与我有缘哩。” 佳瑶心想,你全家都琼瑶,摆摆手以示不敢当。宝玉呵住她的手,小鹿一般纯澈的眼神望进她的心底。于是,就被这目无纲常、随心所欲的公子哥儿领去见了本不该抛头露面瞧去的外人。 有个穿着秋香色立蟒紫狐腋箭袖的年轻公子,一面爽朗大笑,一面抬帘入了厢房,脸上稍见淤青。宝玉连忙上前关切地问到:“这是怎么着了,前儿跟都尉的儿子动了拳,还没好利落呢?” 那公子轻巧挥开牛皮糖一样粘上去的宝玉,把那紫金马鞭放到梨木桌,笑着打哈哈道:“那伤早就好了。不过是前日随队打围,偏巧在铁网山上挨了兔鹘一翅膀,还丢了到手的鹿。否则今日献来,可不好极。” 宝玉温情地望着说:“还是小心些的好。”他可舍不得这么位文武双全、胆大心细的翩翩知己,刮伤了蓝颜。宝玉又为佳瑶引见,原来这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冯紫英大咧咧地打量起郝佳瑶,宝玉扭扭捏捏道:“这是我家远亲。” 冯紫英立马上前一步,艳羡地啧道:“宝二爷家里好福气。”话未落,便有一声清冽的声音顺竿而起:“冯大爷的福气也不少,都尉今儿可是故事重提,您倒不知往哪儿避去了,还不得靠我们帮着言尽周章。” 言谈间颇具无奈与维护。便又是年轻俊美的公子走进来,戴万字巾,鸭卵青色直裰,宽白护领、暗摆飘飘,玉带钩住围丝绦,折扇摇摇,锦缎扇套别于腰。若那冯紫英有如蓬勃骄阳,这位,倒似皎皎冷月。 冯紫英讪笑道:“卫兄弟,于你不过是顺口之便、小事一桩。” 宝玉又凑上去巴巴地望着说:“上回一别便个把月了,听说你去了塞外,可好?”那公子也是金陵王孙,卫若兰,淡淡地点了点头。宝玉又从衣衫内里掏出个红缎包,笑道:“上回初初相遇,没得准备,我这通灵宝玉送不得,这个倒送得。”便把那带着体温的金麒麟郑重地放到卫若兰的手上。 冯紫英噗嗤一笑,挨了卫若兰结结实实的白眼,又引出两位并肩而立的公子摇扇笑不语,这回连宝玉都未必认得。那四人站在一室,仿佛天下的曦光都被占尽,所谓蓬荜生辉。 宝玉的脸蛋因激动而红似彤云,双拳紧握,身形摇摇。他以前大谈男子腌臜,然而见到了如斯风骨,便不禁长叹造物主何其英明。郝佳瑶忍不住小声说:“公子,淡定。” 人未至,香先散。又有温婉女声飘然:“诸位王孙公子久候,王爷今日特特宴请,本欲与诸公子不醉无归。惜朝内公务繁琐,由不得身,便让奴家代罚三杯,略表歉意。” 说着,便是一位妙龄的娉婷女子款款入席,她的小婢连忙端上白玉酒盅。女子眼波流转,扫视满堂,方才的四位公子之中身型最魁伟堂堂者忙执杯换盏,客客气气道:“卿卿姑娘言重了。” “请小侯爷安。”被换做卿卿的佳人朱唇轻启,梨涡隐隐。原来这公子便是京城四少之首,锦乡侯之子韩奇。与他同来者,不消说是陈也俊。这四少在金陵城里最受欢迎的单身男子榜单里紧随北静王。 那这位卿卿姑娘,小红跟佳瑶曾提过的。北静王爷的红颜知己。 卿卿正在为贾府宝玉与四公子介绍,宝玉热络地上前攀谈,把佳瑶晾在一边。卿卿早从第一眼就辨出佳瑶的尴尬,她若有所思,与那小婢耳语几句,小婢带着众小二随扈端来一碟碟的桃红柳绿,即刻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卿卿嘴角微上扬,矜持道:“王爷下了帖儿诚邀诸公子一品佳肴。卿卿不才,但蒙主眷宠,斗胆做了这茶馔春九品,请公子批评指教。”众人忙说不敢当,让王爷的女人给他们做菜,当然不敢当。 佳瑶已经被这桌上的争奇斗艳给斗败了。 小婢骄傲介绍道: 第一品,雪耳朵朵、芦荟剔透,被雪浪喷珠似的碧螺春茶冻相拥,蜂蜜润泽,观似冻玉细雕,景德镇玉瓷托如莲座。乃雪里藏春。 第二品,鲜菇瓣瓣,安化千两茶,经勾芡增稠,盐糖提味倍添鲜。鲜菇圆润似卵石,滴露涟漪泛滔滔。乃春潮似海。 这样一品品说下去,不知要到何时才算。略再看,便有:祁红玫瑰香入了御制稻,绿叶苦丁茶揉进雪花面。冻顶乌龙浸了凤尾虾,普洱生茶炒了鲜芦笋。云雾腌制**软骨,绿茶敲碎蛋黄酥。 凤鸣春晓,怀素听春,碧丝春縧,春意绵延。诸此九品,浓妆淡抹总相宜,散发着浓浓的春气息。 卿卿见在座无不惊艳,春上眉梢,道:“王爷说前儿尝了茶入肴馔,用料略单薄寒微,意境到底不错。卿卿领命,惟愿王爷福体安康、春风得意。但唯恐做得不周、不及他人。今儿难得公子佳人赏面,奴家有礼,请。” 是谁,边威胁她,边嚼着虾。 怡红院(4)在线阅读 怡红院(4) 肉文屋 / 怡红院(4) 怡红院(4) 怡红院(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5) 贾琏,也就是郝佳瑶的堂兄郝友乾所借居的皮囊,辗转听到了花魁卿卿的九春宴,自是掩不住的好奇,不禁动了口腹之欲,他巧舌如簧、焉能不尝。 更是因为郝佳瑶那坚决干脆的回绝。能让厨艺湛又颇为自负于厨艺的佳瑶态度强硬地答“不会做”,暂且不说是否难做难于上青天,丫头心里那份失落,藏得很浅。 贾琏必定要去一窥究竟了。 不过,贾琏眼珠转了转,去“天外飘香”这等销金窟,必须要带着凯子同去付账的。所以贾琏眉开眼笑地喊住薛蟠,不喊薛大傻子,顺理成章地改口薛大哥,叫得亲切,全然忘了前儿刚拿漆盒砸人家。 要说这就是贾琏,也就是郝友乾的本事。这一生,绝不与钱过不去。 薛蟠见到贾琏,条件反虎躯一震。贾琏揽过薛蟠的肩,循循善诱,薛蟠听贾琏把他媳妇、王家、薛姨妈的亲戚关系一摆,听贾琏分析我老婆的舅舅也是我舅舅,他抖颤着短腿说:“那咱俩都是外甥?不打我了?” “我它喵的打李刚也不打你。”贾琏笑嘻嘻道。便哥儿俩好的勾肩搭背往八大胡同百花深处去了。 结果双双碰了铁钉,卿卿姑娘今非昔比,再不出台。 更让贾琏咬牙切齿的是尽管他试图用日记来为自己洗脱漂白,却依然在金陵人口口相传的八卦里闹成了大马猴。他是在勾栏胡同小解时无意听到那些穷酸秀才磨牙。他,与泼皮倪二、小霸王薛胖、戏子蒋玉菡,并称为“京城四骚”。 郝佳瑶听到堂兄这个典故之后笑得连连喊肚痛,眼看堂兄脸上要飘暴风雪了,才勉强止住笑,拿袖子擦拭眼角。贾琏撂不下再狠的话,瞪了堂妹好几眼,怏怏去了,去忙他叫人不准头绪的营生。由此贾琏分散了心,佳瑶便得以安居怡红院中闲散。 却也有人频频缠上来谈天说地,宝玉。他那一大票附庸紧随闻风而至。 佳瑶成了明显的靶子。既怕那个耐极佳却总有意无意盯得她脊骨发凉的袭人,到王夫人面前参她一本。又被晴雯的伶牙俐齿呕得胃酸,连四儿五儿六的都拿话挤兑、上头上脸。佳瑶只得默默躲在灶边,宁叫炉火熏得脸儿皴红,也不敢站在枝头椽子烂。 能够取用的食材骤减,巧妇难为。但绝不能由此熄灭钻研厨艺之心。 佳瑶站在灶灰上,小心翼翼地把各色别人用余下的菜叶、茶叶拢成一堆堆绿丘,您瞧好了,有艾叶、薄荷、细叶金钱,有斑笋菜、山梨叶、大青叶、香树叶、雪薯叶。豇豆、海带切成细段,粉条、黄豆泡得饱满圆润,花生、芝麻烘得喷香酥脆。香菇切丝,黄花择净,晒干的橘皮撕一些。 佳瑶取来山楂木制的鉢,楠木棍,抓一把明前绿茶放入鉢内,舂捣成细细的粉末,再把那一捧捧绿汪汪的春意浓不断地添进来,把那备好的辅料悉数添入,撒些盐,边添边转动擂鉢,直到一切原料擂成酱状茶泥。 这时火上煮的泉水沸了,把那滚烫的开水灌入擂鉢之中,陋室飘香。 客家擂茶,九曲回肠。 香满怡红,惹来那些斤斤计较的丫鬟私语,惹来庭中漫步的鸟雀张望。擂茶,取之于山野,烹之于征途,映日月星辰,染风霜雨雪。贵在天然,海纳百川。 被宝玉一脚踹在心窝上吐血心凉的袭人,饮了一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感了风寒还要在病榻勇补孔雀裘的晴雯,饮了一碗,治疗感冒,药效快。 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物。 袭人捂着痛煞煞的心口道:“还不快给宝二爷端去,他跟那个什么兴隆街的雨村大爷话不投机,快要扫客出门哩。等会儿再惹得政老爷不痛快。” 于是郝佳瑶就硬着头皮提着碗碗擂茶去解围。 若说这位贾雨村,腰圆背厚、面阔耳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外貌看去委实是个正经人。问题出于他太正经,葫芦寺断“逢冤”那桩冤案时亦是这般正经。这番正经,同道中人的贾政就欢喜了,希望不正经的儿子多跟他学学正经。 宝玉一眼识破贾雨村的假正经。不爱见,却给他一百个熊胆也不敢忤逆老子,蹬着靴子、葳葳蕤蕤。宝玉就是这般不识大体、不屑掩藏。佳瑶过去的时候就看贾雨村挥洒谈吐引贾政频频颔首,宝玉的白眼快要吊上房梁。 宝玉闻着青青草香,一跃而起,懒羊羊变成喜羊羊,笑嘻嘻道“好佳肴,你竟来了”,径自就着她的手取过,大啖香茗。贾政因有外人在场,隐忍不发,憋住鼓鼓的气势喝佳瑶:“宝玉,这又是你那里的丫头,又给起了什么刁钻名字。” 宝玉知父亲还为花袭人这所谓的浓词艳赋而怒,腹诽老爹荒唐,欲分辨又不敢,唯唯诺诺地听之训斥。倒是那贾雨村,昔日曾有从甄士隐家娶到娇杏丫头为妾的旧事,因而对丫头格外上心。 贾雨村以袖遮饮茶,眼里,上下打量好个她。佳瑶与他目光冲撞,流于别处,却被摊放于桌上的《金陵晚报》吸引住目光。那是贾雨村随身必备的文化表征。 贾雨村虽有疑虑,还是立刻心领神会道:“篮子空了,需得垫些什么才好。”就把报纸三下五除二一折,塞到提篮里。又装作男女设防一般忸怩,装作专心品茶,看碗里的春山如笑。 佳瑶退下之后方知报纸的用意,里面夹着一张贾雨村的名帖。只见长七寸、宽三寸的小纸卡上龙飞凤舞书有贾化二字,又有字时飞、号雨村。贾化连篇。 联系方式,是溜到金陵府的后街北小门,举名帖,扣三声,当传唤。 佳瑶把那名帖轻轻对折,墨宝藏其中,捏捏厚度,满意地垫着屋里那把缺腿儿椅。这些天她找了不少轻飘飘的草纸,到底没能得心应手。 佳瑶正想着如何善用晚报,一抖,夹于其间一张鲜妍粉底儿的劣薄纸翩然而落。那种纸张的颜色,很具有挑逗人读它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意味。 标题端正写到“京城四骚香艳秘史,与他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纸张的背面潦草地抄着护官符,贾不假、丰年好大雪这些,是贾雨村的练笔之作。必是时时默写、强化记忆。如此说来,贾雨村带的是时事内参,看的却是内里真章。佳瑶笑想。 再看京城四骚的简介,与护官符的文体格式有些相像,文辞水平当然差远了。 琏不怜,情妇与继母差不了几年。 倪泼皮,放高利,照顾红颜到葬礼方显义。 王府少了卿暖床,烧钱送椅子遍寻蒋。 欢场好大靴,小男人迎娶大女王。 如是我闻。 怡红院(5)在线阅读 怡红院(5) 肉文屋 / 怡红院(5) 怡红院(5) 怡红院(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6) 自从贾琏听闻己身隶属于“京城四骚”之后,起先无比反感,慢慢儿倒接受了。据他夫人王熙凤的大丫鬟平儿说,贾琏隔三岔五就约上同为“一骚”的薛蟠不知所踪,关系好得焦不离孟。 这倒不坏。郝佳瑶想,有人绊住她堂哥,须知贾琏的皮囊里住的是她现代堂哥郝友乾,便省得他见天儿得使唤自己。 春去夏至,荼蘼花谢,佳瑶在怡红院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她现在已是个升格了的初级厨子,再不单管打杂生火,便勤奋钻研、手艺日臻。 贾宝玉喜她能与他一样旁征博引百家讲谈,东辣西酸南甜北咸,说哪儿都知道。佳瑶心说,好歹是打信息时代过来的,唯一这么点儿优势。如此亲厚着,引来旁人的嫉妒,排挤也不免俗。 后来处久了,袭人、麝月一流喜她安分守己,寡言少语;晴雯喜她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去做菜,不巴结。其实是大伙都觉察出她并无向上夺宠之心,便都收了猜忌,改为示好拉拢。 佳瑶虽然不想拉帮结派,但不得不说,人类,其实都是孤独的产儿。必须搞一些小团体,强化内聚、抵御伶仃。贾琏不就是由此才与他明显瞧不上的人物相投相交的吗。 你看怡红院里这么几个小人儿,还得分成三拨。佳蕙、五儿几个小辈儿抱成一团,一等丫头之间则据彼此的个志向,桥归桥、路归路。 你再看大观园里矜贵的十二钗,也有主次之分,遑论藏于薄命司的正副册。积极活跃的,才华横溢的,受到史老太君宠爱的,出场次数多的,这些是主流。是世外仙姝,金玉良缘。而孤僻的木讷的冷漠的呆笨的,尘归尘、土归土。 这日骄阳流火,怡红院内收到了贾府的三姑娘贾探春下的帖儿,说要结社,大观园内的房客们很是赞同,特别是善于写诗诹文、有才无处发挥者,忙忙地聚集起来。 她们要先给成员起雅号。一开始可没那么繁琐,她们相互称美,比如美颦、美钗,叫得不亦乐乎。后来发现这一称呼被外界沿用开来,无法体现姐妹团的独特个,遂改用更为雅致的潇湘妃子、蘅芜君。宝玉作为姐妹团内唯一男宾,美滋滋地定名为怡红公子。 佳瑶要给在秋爽斋聚会的姐妹团奉茶递水,故而随着公子来了。站在不曾隔断的开阔之房中,众人围着花梨大理石桌案,妙的是案上既有徽墨宝砚、笔林帖海,大观窑盘装佛手、汝窑花囊满白菊,大方得很。 佳瑶与其余丫鬟在外围侍立,她对诗词倒还有那么些兴趣。很快就看出,有人是真真不感兴趣,频打瞌睡又撑起惺忪的眼,故意津津有味地听着旁人对两盆平平无奇的秋海棠高谈阔论。 是为贾府二姑娘,迎春。 贾迎春诨名二木头。写诗恰最是需要激情澎湃、多愁善感,故而迎春的平铺直叙稍显逊色、屡屡遭贬。而她又被要求苦下工夫,务必满腹诗书、满口墨香。犹记年里大姊元春省亲归家,命众姐妹题诗助兴,独薛宝钗与林黛玉各领风骚,盖过阖府三春的风头。这事儿,一直让她被爹娘戳着脑门骂。 迎春托腮望着那越烧越快的梦甜香,愁眉不展。她想真该寻个借口不来,又想星象说她今日不宜访亲,真准。 探春推推她,笑说:“二姐姐想什么想得神游太虚,莫不是过会子得着哪路神仙的一首绝妙好诗,倒让我们刮目相看。” 迎春回神一看,能写的基本都写完了。因是押了十三元的韵脚,盆、魂、痕、昏四字。迎春心想,我这是作诗欲丢魂、面上涂泪痕。少不得又打起神听李纨寡嫂评析,风流别致属妃子、珍重芳姿论蘅芜。 探春又催迎春。香烬便要受罚,迎春银牙一咬,索|交了这般卷: 昔闻游客话芳门,濯锦江头几万盆。 纵使许昌持健笔,可怜终古愧幽魂。 绿娇隐约眉轻扫,红嫩妖娆脸薄痕。 巧笔写传功未尽,清才吟咏兴何昏。 笔未停,黛玉蛾眉一扫,冷笑着去抚院内的梧桐。宝钗以帕掩口,垂眼不语 探春与李纨皆是面色尴尬,惜春尚小,却也在那儿古怪地笑。宝二爷果然二了,拉着迎春的袖子道:“二姐姐,你是肿麼了,怎拿这两首出来。” 一首是唐代贾岛写西府海棠的幽姿淑态,一首是宋朝宰相王安石的吟咏雅兴。也就是说,都是他人所做,不是迎春原创。 迎春也未必知道自己怎么就莽撞了,星象说她近日糊涂,一语中的。 要说抄袭在百年后的文坛,倒也算不得什么事儿了,固然抄的出口诛笔伐,但公众多半儿会健忘地宽容了,有就是娘,抄着抄着还能入住作家高尚的协会。瞧,又是一个小团体。 但在高洁的神世界大观园,想必姑娘该有沉湖之心。佳瑶看迎春蔫蔫的,委委屈屈的,茫然无助的样子,不忍之心油然而生。 于是烙饼解围。 用的是章丘羊角葱,这种葱叶色金黄,与烙饼颜色甚搭。又摘了些南方进来的胡葱,质柔味淡,碎碎的绿色很喜人。揉面饧面这些工序已做顺了手,不必赘言。把那擀好的面饼上抹匀盐和香油,撕了葱叶,撒了些椒盐。拉成极大极薄的样,再紧紧实实地卷成一个卷儿。 均分成剂子,揉圆卷匀,再擀成一个个薄饼。极少的油把它炕出微微的焦脆酥香,浇了勺沁芳溪水让口感柔软弹。 这么一盘东西端上案桌时,那些个娇客女眷无不瞠眸观望。 宝玉捂着肚子笑道:“阿瑶,你这端的哪门子大饼,莫不是武大郎转世做的。” 佳瑶抹抹围裙上的面粉,答:“梦见的。” 宝玉闻言笑得更欢。探春道:“这倒也好,我最爱这闲云野鹤的洒脱。”说毕便挽起袖子,率先取了一块。黛玉指着探春笑道:“快把这个‘蕉下客’牵了去,炖了脯子夹饼方好。”她在继续方才的笑话,蕉叶覆鹿,笑探春起的这个别号。众人一听哄笑一团,也纷纷细嚼香葱烙饼。 宝玉吃着两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原来二姐姐方才是梦了诗。是悟了!” 李纨也忙补充道:“古往今来林林总总多少个梦,庄生晓梦、周公解梦。梦里诗句大抵也是有的。兴许咱们这会子也是在做一个梦哩。” 佳瑶一怔,心想,您辟了。这只是一个红楼梦。 宝玉讪讪地为他的不识趣而大肆补台,迎春倦色浮面,她是真累了。于是大家商议了一回,方各自散去。暂且无话。 怡红院(6)在线阅读 怡红院(6) 肉文屋 / 怡红院(6) 怡红院(6) 怡红院(7)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7)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7)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怡红院(7) 秋日的诗会,贾迎春梦里抄袭,连她的贴身丫鬟司棋都敢话里捎带鄙视,这位贾府二小姐半句反驳也没有,委实懦弱。郝佳瑶怜惜之心顿生,或者说她也是求现世安稳的。 何况她发现了迎春的天赋异禀,比如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的解梦和星相学。便在私下无人时,相谈甚欢。这世上的人才,焉能如出一辙,只是被普世标尺拦住齐头并进,自此非得分翘楚。 “阿瑶,你上回说是梦到了做烙饼,那你定是个勤俭的女子。”迎春放下手中的书,周公解梦,笑着对来紫菱洲的佳瑶说,佳瑶也回以微微一笑。 她今日给迎春做了菱粉糕,原本舅太太家拿过来分给姑娘们,漏了给迎春的,佳瑶便自己学着做了。用老菱角蒸熟碾磨,放入炒熟的黑芝麻,混在面粉里做成糯糯的糕。补脾胃、强脚膝,迎春也是一到秋冬便手脚冰凉。 迎春又道:“阿瑶,上回你说你是哪月生的来着?” 佳瑶回:“五月,哦,是四月。”前为公历。 迎春笑眯眯道:“到底是五还是四,须知这差着一星半点儿就不准了。” 佳瑶歪头想了想:“四月中旬罢。” 迎春卷着书拍拍头,若有所思地说:“那就是大梁。”她看佳瑶茫然,补充说明道,植物过冬前积蓄的能量就叫【大梁】,用一个词概括,未雨绸缪。 “阿瑶,生于这个星座的人呢通常有先见之明,看得也长远,务实又善于算计。”迎春娓娓讲来,不由想到曾为助兴给元妃敬献的谜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阳数不同。说的便是算盘,她不想被拨成算盘。 佳瑶心想倒也相衬西洋的说法,又问:“二小姐呢?” 迎春收回心神,还是那般观之可亲:“我是生于盛春时分,三月末,降娄。”所谓【降娄】是指植物的,生于此时便像一样无私地输送养分,也就是为他人无私奉献。但自己遇到麻烦时却束手无策。 那还真是准了。佳瑶想。 迎春难得遇到愿意谈这些而非伤春悲秋吟诗作对,兴致一发不可收拾,与佳瑶咕咕哝哝大半日,直到司棋姑娘不知从哪儿觅完野食,怪叫道:“姑娘说的头头是道,您那位二哥哥可是左催右催的,等着您的东西呢。” 迎春脸色微变,迭声不妙,一面手脚并用,她先用银丝花针穿茉莉,又裁剪薄纱,左手捻细线、右手缝牡丹,佳瑶好似看到某时装秀的后场。 司棋站在那儿嘟嘟囔囔,说什么亏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拿姑娘不当回事,学他家娘儿们那般吆三喝四。又说二姑娘真真是针戳了也不知疼的木头,由着他这样使唤,若赶上三姑娘那朵刺儿玫瑰,必给他几句找补。 佳瑶很是佩服迎春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执著于她的活计。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抖出一件似披风不是披风、似围裙又非围裙的古怪东西。 迎春抿了抿鬓角,对司棋说:“有劳你过去拿给二哥哥罢。”便又趁着歇晌的工夫拿起一本太上虚感应篇,对司棋的牢骚充耳不闻。佳瑶想,这是入了境界。 迎春对佳瑶暗地里说了自己的看法:“我现下统共只琏二哥哥这么个胞兄,横竖是顺手做些他要的,又何必推三阻四或是拿乔。” 原来与贾琏相关。说他他就到,这不,贾琏又来找上了佳瑶的门。秋菊团簇,他穿着咖啡色的交领短袄,抱臂在前。贾琏开门见山,说:“亲爱的瑶瑶,秋天到了,你该做些什么滋补大菜呢。” 你我皆知,这里头的贾琏实为郝佳瑶的堂哥郝友乾。 佳瑶摆摆手,说:“我最近是上头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好些都不会做,哪儿有时间再做私活儿。” 贾琏笑眯眯道:“瑶瑶你甭跟我装蒜,再难做你也有办法。我跟这儿候着你快俩小时了,可见你时间充裕、力充沛。” 佳瑶仰脸道:“资本家也得遵守八小时工作制,我现在下班了,管、不、着。” 贾琏突然出手揉了揉佳瑶拢在一侧的垂辫,揉得她长发茸茸,挨了佳瑶的瞪视,贾琏换了副低沉的口气说:“算你有理。那好吧,你开个条件,怎么着你才肯给我那儿做饭。” 佳瑶深知最能剜到这个守财奴哥哥的痛,摊平手掌:“给钱呗。” 贾琏眼底掠过凉意,亥时从衣衬里掏出一张薄纸,上书“合同”。佳瑶没料到这招,贾琏怪里怪气地调侃:“先签一年。每天晚上,亥时到子时,你们宝二爷也早睡了。工作六日休息一日。按月结算,工钱公道,你到外头本没这个价儿。” 佳瑶总觉得说不上哪儿别扭,犹犹豫豫不肯签。贾琏以退为进,收回契约,边说:“要不是这回给我闺女积点儿福份,不可能给你开这么优渥的条件。” 贾琏和王熙凤的千金巧姐正在出花花儿,佳瑶也是知道的。见贾琏都撂了重话,佳瑶也想多挣点银两,于是签了。签完就即刻反应过来,她应该与贾琏按项目结算,不坐班,人身自由都被限制了,再讨价还价就落了下风。 没辙,郝友乾命里富贵,诨号吸金鬼。摊上这么个堂兄,活该。 贾迎春还是免费劳力呢,金闺花柳质,被恶狼压榨,佳瑶在心里连骂贾琏。等贾琏把她带到工作地点之后,佳瑶可以吐血了。但见八大胡同里一家刚装修完毕焕然一新的临街楼,乌漆涂门方显考究,匾额题字尚缺。 此时暮霭沉沉,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地多了起来。一看,皆是公的。心底越是肮脏,眼神越是放光。不远处的灯笼支起来了,暖香扑鼻而来,险恶。 “郝友乾,你够狠。”佳瑶咬牙切齿地说。这堂兄丧尽了天良,居然让妹妹来这种地方工作。贾琏的毛爪子揽着佳瑶的肩,拥着她走进去,仿佛俯瞰疆域秋点兵的骄傲的帝君。 佳瑶想到接下来可能的不堪,使劲挣脱,眼眶都红了。贾琏斜了个冷眼过来说:“嗳哟丫头,没想到你还挺保守的。不过你省省心,别太高看自己个儿。让你做那个?我还不想这么早关张呢。我好容易从薛大胖那里挖来投资本金,心打造了这个梦幻王国。” 佳瑶咬着唇不说话。贾琏拍拍手,空无一人的屋子瞬间亮了,佳瑶因光眯了眼,再定睛环绕,便是一个空阔的花厅,以红绿两色为主,浓烈鲜艳的对比生出无限的风流旖旎。窗棂雕花一尘不染,油亮亮地托着碗大的牡丹花。 这个厅叫怡红快绿。噗。 兴儿过来打了个千,说:“二爷,匾做好了,请二爷过目。” 贾琏便揭开红绸,佳瑶凑过去一看,四个烫金大字:天上人间。 怡红院(7)在线阅读 怡红院(7) 肉文屋 / 怡红院(7) 怡红院(7) 牡丹坊(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1) 贾琏说,这花厅好不娇艳,定名牡丹坊。 但见这处鲜红亮绿、牡丹刻地,花鼓支成半圆阵型,藤蔓纹饰绵延不绝。甚美。确是描摹“十面埋伏”那场长袖善舞。郝佳瑶撇撇嘴说“原来你喜欢这类风景观光片”,贾琏微笑说,在这等风光宜人色彩浓郁之处,再上演岛国爱情动作片,相得益彰。 佳瑶满脸都是鄙薄的神情。 贾琏补充说明:“瑶瑶,你可别想什么逼良为娼。我跟你说,色是讲究境界的,寻欢对象自是要进行多次分类与筛选的。咱们这里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两不相欠,自古贞烈女子多,自甘堕落的也不少,甭拿你那有色眼镜编排我。” 佳瑶辩驳不过堂哥。问:“什么时候开张,不搞一个锣鼓喧天舞狮助兴?” 贾琏竖着食指说:“静静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开玩乐。若让他媳妇儿知道他在这里办风月营生,说他聚众嫖赌是一层,盘剥他的真金白银是更深一层。与银,都犯了姑***忌,到时再扒了他的皮。 贾琏信心十足。他想,凭他的阅历,焉能不尽得天上人间的真谛。便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潇洒,自在,这就是他穿越之后的观感,既已入世,若不欣享,岂不辜负。他就乐意在这浮华乱世中铤而走险,他就乐意被人指指点点。反正,银子进了谁的荷包谁知道。 闲话少叙,佳瑶想总归要好好儿赚钱。她的梦想是将来也在前门大街揽下一间铺子,做些正经饭菜。但单凭她一个小女子,怕也成不了气候,少不得要跟先行一步的堂兄搞好关系,为他日谋事。 月落乌啼。【天上人间】就在乌起码黑的月黑风高夜,挂上几小盏明明灭灭的灯笼,寓意开张大吉。佳瑶站在边角小门望了望,见小巷不远处光芒万丈,到了他们这里却黯淡入了地缝,吹风凉话儿: “堂哥,你是预备开鬼屋呢吧。” “啊呸,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你可别寻我晦气。”贾琏有模有样地请正了白眉神像,又拉过老鸨嘱咐她密密藏好五大仙家的牌位,摁着佳瑶的肩叫她也好好儿拜神佛。 俩兄妹便在花厅齐齐跪着,不约而同地默念同一个愿望:发财。 咚!——咚!咚! 月影稀落,菊残霜枝,别家人声鼎沸自然听不清,这打更声却落在兄妹俩的心上。来得久了,佳瑶也能听辨出,这一慢两快,即为夜半子时。 贾琏仍是神清气爽,饮了杯茶,伸了个懒腰。坐在一旁的佳瑶静观贾琏的侧脸,他下巴光滑、略有青渣,眉眼如描,浓而不烈,竟是兼备俊秀与阳刚的好模样。原来是美男。 说他与郝友乾像,是因为佳瑶并未因他现下的面貌而产生违和感。说像倒也不十足像,佳瑶叹口气,她实则并不太记得堂哥应是什么样儿了。 扑哧。贾琏笑了:“看够了没有?看够了赶紧做饭去,甭在我眼前晃,我可是付你工钱了。整天愣头愣脑的,死板,我就说老头子把你教成了小夫子,没法儿要了。” “嘁,他倒是想教你。”佳瑶扭开臊红的脸。 “是么。”空气里有贾琏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佛就这么勾着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遗憾。血浓于水,同病相怜。贾琏不喜欢这悲悲戚戚的氛围,不满地嚷嚷:“得了,赶快做点儿吃的,要取个好彩头那种。” 佳瑶往犄角旮旯处的厨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早就预备好了。” 便在花厅临时支起了八仙桌。因是头一回聚餐,又无外人,贾琏的等级观念没那么浓重,便大家团团围坐。有头戴牡丹卖弄风情拗造型的老鸨,也有点头哈腰的大茶壶,这时倒都其乐融融亲密无间。 众人先是目接不暇地看着佳瑶端上佳肴。 凉的有汆烫好的芦笋浇上发菜丝,有蛋皮裹着发菜蒸出的金钱卷。 紧接着是松发菜焖豆腐,豆腐取用的是北豆腐,夹着松馅儿,更香。 主菜是凶猛的发菜蚝豉炖猪手,见青花大盘里齐齐整整摆着油亮红棕的猪脚,发菜一小撮黏连在上面,香扑鼻,煞是诱人。 又有一道发菜莴笋叶汤,一道酸辣髪菜羹。色泽两样,涵括两味。 贾琏的脸色像是开了染坊。一会儿是红的,可能是被佳瑶的手艺逗得蠢蠢欲动。一会儿是黄的,大概是饿了。一会儿是白的,这个能肯定,绝对是心疼银子了。 但他又怕触了什么霉头,安慰自己说发菜发财。但还是要损一损,便臭着脸与佳瑶耳语:“瑶瑶,你这居心用意也忒露骨了,咱能有点儿文化么?” 佳瑶效仿迎春这块木疙瘩的淡定,欣然接受大伙的赞叹。哟呵,又抓住了她堂兄的痛脚,没错,就等着借由这块试验田,专门用她平素望尘莫及的山珍海味。反正贾琏敢挂出招牌,标榜要走高档会所品路线,她就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时门口动静响,似有客来,贾琏冲着老鸨努努嘴,道:“芙蓉姐姐,劳驾去前头看看。” “嗳~~”那正当壮年的健壮女子应声,娇滴滴地答,生生截住了佳瑶预备喝的茶。佳瑶忙与贾琏悄声问:“她也是穿来的?” 贾琏饮了口从家里拿来的惠泉酒,说:“多虑,人家闺名芙蓉。” 那也是,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若真处处避忌,恐怕避不过来。刚好想到这个,佳瑶不禁挤眉弄眼地与佳瑶递眼色,贾琏看佳瑶憋不住坏笑的模样,登时明了,必是想到了今时往日两个【凤姐】。 “吃你的发财饭。”贾琏脸色发青,佳瑶抿嘴一笑。 芙蓉大姊裹挟着一个大汉进了来,且说那大汉虎背熊腰、昂藏七尺,被大姊搂着很是羞涩,一看就并不是同道中人。大姊可不管这些,来了便是客,何况她天然喜欢这种勇猛的类型。 大汉推不开大姊的熊抱,涨红了脸说:“我、我来吃饭。” 大姊灼灼电眼,拗出□的造型,娇媚道:“奴家这儿就是好饭,等着爷吃呢。” 这场景很喜感。贾琏起身解围,探询着大汉的身份和来意。却听从前门影里传来一句:“店家,我们途径这处,想来尝一碗擂茶。” 擂茶?在座的只有佳瑶心神一动,不知所措。 贾琏不着头脑,正欲上前迎人,却被大汉如墙堵住路,不得近身。便知来者谨慎。贾琏聪明,示意大茶壶熄了花厅仅存的几盏灯,便真如幽冥鬼火、影影重重。 “店家想得周到。” “我们绝对能保证客官您的私密,您请进。”贾琏测不准深浅,但他一双鹰眼早就从来者的指缝中窥得耀华,分明是悬明珠。又听马车闲蹄哒哒,再看到大汉身形不俗、进退有度,便知必须尊为上宾。 那人说:“不便扰到店家团膳。我们刚从外省回来,想来寻寻擂茶。” “您说的是【天地一家春】?”贾琏问,他是曾叫佳瑶做过一些,在前门大街上叫卖,为了蹭上别人已打出的名号九春宴,遂名为更霸气的天地一家春。但入了夏就换了。 贾琏提高警觉,道:“或者,您是来寻人的吧?” “店家不是已开张了麼。” 那人语气极轻,落在佳瑶耳里极凊。 牡丹坊(1)在线阅读 牡丹坊(1) 肉文屋 / 牡丹坊(1) 牡丹坊(1) 牡丹坊(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2) 虽然知道来者是谁,也就有了些微的心安成分,郝佳瑶还是把拱手送自己进了某包厢的贾琏,皮囊内里是佳瑶的堂哥郝友乾,骂得狗血淋头。她知道贪财的堂哥靠不住,但这么快就被卖了,实在冤枉。 特别是贾琏扮无辜说“因见没客,早早地把小姐们先遣散家去,现在这儿的女的就你和芙蓉姐姐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就险险吐血三升、遗计而亡。 来客也确是寻她的。 大老远的大半夜的来喝一碗猴年马月捣过的擂茶。佳瑶并不十分信。 故而,尽管客官一进厢房,喝退闲杂,然后歪派在床上浅浅睡去,其过程行云流水,不曾另眼青睐、多说半句。对尚属妙龄女子的她不啻为变相讽刺。佳瑶严肃地安慰自己没什么。爱谁谁,爱睡睡。 佳瑶环视了一下四周,对堂哥的建筑见解还较为赞同。这是一个套间,用落地紫色纱缦隔开,如倒垂的紫藤花帘,留一个半遮半掩的念想。窗棂雕的是蜿蜒如蛇的藤蔓,糊了一层堇色的纸,勾勒朦胧的月影。 桌巾是丁香紫色,紫檀桌上摆着一嘟噜葡萄,玫瑰紫闪着光,与紫檀木柜上的一尊紫水晶雕饰遥相辉映。却也夺不走紫晶瓶里紫罗兰的韵味。 这间房,名为紫气东来。 夺朱非正色,异姓尽称王。佳瑶突然想到这句话,心头突突一跳。她磨蹭着走进里间,心想反正她是来伺候人的,就算被抓个现行也无所谓。那人睡得毫无动静,佳瑶条件反般把手探近他的呼吸。 还好,活着呢。 看一眼他的睡颜,便又移不开眼。 第一回见他,穿的是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帅哥大抵都需要有这么一件白衣飘飘,他用那纤尘不染的袖子无助地环抱着她。虽然俩人起了不愉快,但佳瑶仍记得他离去时恢复了悠然雍华的风姿,仿佛帝都京师覆了层白雪皑皑。 上一回见他,换了赤色盘领金织蟠龙的常服。把张扬的红色生生穿得凝重,就在敞阔的大观园,闲坐青石板,吃她做的金黄软炸虾。眸如老潭,背倚松涛,他能在显赫的宁荣二府如入无人之境,天地之间任君行。 这是第三回,也似千百回。 这位朋友,你那散落在紫棠色棉枕上的发,是给谁家洗发水打广告吧。那眉间笼烟波,她对这种忧郁抵抗力是真空。忧郁,神秘,佳瑶想,阁下适合紫色。 在这等风光宜人色彩浓郁之处,再上演岛国爱情动作片。爱情动作片。谁说的话糙理不糙。 红楼厨子耳边回响这句话,怦然动了个心,她自我归结为,浅薄的外貌协会作祟。于是重重地放下藕荷色的帘帐,步履匆匆地退到外间。她打了个呵欠,又想不能睡在这儿,便支起一个火盆,把炭拨拢几下,决定烘个紫番薯。 火,噼里啪啦响,岁月静好、记忆绵长。佳瑶托着腮,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烤,想到爷爷耳提面命男女之大防,葱茏岁月里硕果仅存的暧昧雁过无痕。想单身男女,想玉婆好比孟获,被爱情七擒。不由心向往之。 直到闻到焦味儿,佳瑶心急火燎地剥掉黑皮,忍不住怪堂哥居心叵测,布置的紫色太迷惑。 咚——咚!咚!咚!咚! 这是五更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佳瑶想到学究爷爷那一车一车的古训俚语,便跟叫火燎了毛的猫,蹿到内间。把手放在他的鼻息下。 没了?佳瑶心头似有车轮碾过,她伸得急了些,触碰到他的人中。他的人中明明深长,像他此时的表情一般意味深长。是一个胆战心惊焦虑不安的成年男子,被苍生福祉压在肩上。 佳瑶赶忙他的额头,我去,没事儿吓什么人。人体还有温度。他紧锁出一个川字,密而长的睫毛挂着霜寒凄清,他的皮肤光洁,目不足而立。那就是一个忧郁而清新的少年。 佳瑶不知是被燥热还是颜色冲击出了胆量,她想一直藏在心底的遗憾,也就是初相见时没的肌。正在她选择是隔着衣服罢了还是索从微敞的领子里伸手进去为好时,这人软在榻上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 就这么握着,他骨节泛白,佳瑶吃痛挣脱。挣脱而不得,他卸了劲道,顺了她的意,十指缠连。夜明珠润了她的指尖,磕磕绊绊。 然后他的眉尖像昙花一般舒展,睫毛弯弯,脸上有了一闪而过的羞赧。好像是酣睡的婴孩,鼻息渐渐重,最后舒舒服服地打起鼾。 勿忘我花纹的门外敲了敲响动。他朝里翻了个个儿,手没松。 撞门进来的小旋风是贾琏。他大大咧咧地喊“客官,给您送点儿热水来”,结果他刚掀开床帐,见那睡王子瞬间睁眼,锐利而冷漠的眼神极具震慑,贾琏僵在半空的手放哪儿都添乱。 贾琏随机应变地赶紧抱拳作揖:“客官见谅,我们是听您那忠仆说该请您打道回府,我们这才打扰的。客官恕罪、恕罪,”他一面偷看他妹子衣着整齐,只是搓着手、粉面含羞,心里一块石头碎了,却又添了块新的。 大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退在外间,也说恕罪。大汉还得扒拉不断侵扰过来的手,原来是神奕奕锲而不舍的芙蓉大姐。 那人鲤鱼打挺,说了句:“谋子,走”,就走得干干净净。 也不见得。若是走得坦坦荡荡,岂会连手上的悬珠戒指都忘在佳瑶的手上,他刚才放手放得太过凶猛,活该。第三桶金,佳瑶攥得有点疼。 接下来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时值贴秋膘时节,贾琏花下重金招募莺莺燕燕,将她们包装成天之骄女。并且倾力打造多元化的特色服务。天上人间里不仅有貌美如花,也有绝世小受。进包房之后,跪着进去服务的人称为“千金”“少爷”,望着越来越庞大的员工群体,贾琏作为幕后老板深感满意。 郝佳瑶不敢懈怠,全力推出【天凉好个秋】品菜系。本着秋冬养的原则,为客人平补润补又滋补,赶走秋燥、调养生机,祝愿个个生龙活虎。 冷菜是山楂藕片,西湖白藕清肺润燥,石板楂片少辛增酸,山楂放在砂锅里炖煮熬稠,莲藕汆烫断生,山楂糖浆拌匀即可。贾琏定名为“山楂树之恋”。 一道白果**丁。白果敛肺气、定喘咳、止带浊、缩小便,煮熟沥干。**切丁,蛋清加盐腌渍,两者用料酒炒完并勾芡,诀窍是淋入芝麻香油。贾琏说把那**丁炸一遍,我要“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道当归羊煲,当归温而不燥,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抗老消斑的妇人面药。羊煮出血沫,放入胡萝卜、红枣、花椒与冰糖,燉上三四个钟头。贾琏说:“快给妞们端过去,这叫大红灯笼高高挂。” 再一道双耳炒素,黑白木耳汆烫后与西芹、甜豆荚、胡萝卜、香干同翻炒,加入高汤和白糖,清清爽爽。佳瑶举手说:“这道就叫黑白无常。” 贾琏说:“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这是我的父亲母亲。”又指挥道,“瑶瑶,你心里有疙瘩也甭往我这儿撒,再去做个主食来。” 于是佳瑶端上一碟五个锦绣糯米烧卖,馅料有海米香菇叉烧,温补脾胃补中益气。拿纺锤形擀面杖擀出薄皮,上笼蒸一会儿就香味四溢。贾琏说很好,上三下二,就叫奥运开幕式。 佳瑶洗净手,说:“你还真喜欢老谋子。” 贾琏阳怪气:“我可不待见这个谋子。” 却见芙蓉姐姐用她玉洁冰清的幽怨,站在门槛上巴巴地张望,回眸垂泪道:“他又去了那儿。” 天上人间已经逐渐传开名气,登门者络绎不绝。 但那一顶绛紫色的轿子却总会稳稳地停在斜对面,那处富丽堂皇的同行叫“天外飘香”。有一个姑娘,叫做卿卿。 牡丹坊(2)在线阅读 牡丹坊(2) 肉文屋 / 牡丹坊(2) 牡丹坊(2) 牡丹坊(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3) 天外飘香全场大折扣,优惠大酬宾。号外号外。 真是太平盛世,吃饱了闲的,连这种闺帷秘事都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说的。贾琏不耐烦地翻了翻《金陵晚报》,见满篇都是扯淡,差点撕纸玩儿。他很想了解海内外的大事,早起饮茶时就听到外邦朝堂更换那么一耳朵,不过瘾,想看头版头条如何报道。 显然大部分人民群众对床笫之事才关注,包括对他琏二爷背后的女人们更是喜闻乐见。老百姓的心思简单,外边打外边的,权贵斗权贵的,日子过自己的。所以说是和谐友爱的天朝盛世。 也罢,贾琏伸了伸懒腰,小心地折好报纸以备卖废纸。横竖他这辈子做定了游手好闲的公府少爷。赚钱为上。 晨钟暮鼓,该营业了。芙蓉姐姐莲步跺过来咚咚响,讨好着问:“二爷,咱们今儿晚上打几折?” “什么几折?全价。”贾琏心情不太舒畅,还是不容置喙地吩咐了。又对厨房里的郝佳瑶说:“菜照做,做你自己的,外头太吵不必理会,都是瞎嚷嚷的。” 焉能坐视不理。天外飘香家的卿卿姑娘洗手做羹汤,每晚五盅清炖洋参团鱼裙,香滑酥烂大补元气;五份党参花胶炖凤爪,补肾益滋养筋脉。有钱未必吃得到,需得是卿卿的入幕之宾。 贾琏居然混了进去,还吃着了一回。回来之后面色沉郁,聊表安慰似的拍着低落的佳瑶说“咱不拼这个”。拼也拼不过。天外飘香不知从哪儿进了大把的西洋参和花胶,而内地中原并不出产。又能不遗余力地采购金华火腿和党参等高价物,贾琏心知肚明,天外飘香出手阔绰,以此压挤竞争,其幕后才是财大气。 天上人间的员工对自家没有跟风降价纷纷表示担忧,形容为**立鹤群,鹤弯着小蛮腰。贾琏借着大茶壶的口传了意思:“众人皆醉我独醒,咱们走的是独辟蹊径,没必要随大溜。” 贾琏深知,一窝蜂没什么好赚头,买卖得要有特色。于是大手一挥,加入了钢管舞,荤段子,脱口秀。还有深度访谈和非钱勿扰。下一步就等着审批之后引进超级小姐和快乐相公。 “瑶瑶,看什么呢?快干活了。”贾琏总是把她当小跟班一般呼来喝去,最爱扯着她的辫子逗她。佳瑶给他指天外飘香门口的京城四少。 贾琏眯着眼眺望了会儿,说:“倒都见过,卿卿的座上宾。” 贾琏着下巴说这也不奇怪。既是北静王另眼高看的少年才俊,红颜相伴,岂不快活。佳瑶被轰赶着去做菜了。那边厢,京城四少韩陈冯卫鱼贯而入,他们今日在朝上赢了漂亮的一仗,喜气洋洋,说是要把天外飘香给包了场。 卿卿亲自迎到堂内,她谨慎地系上桃粉色面纱,烘托庄重、平添娇媚。 不过她等着的良人并没有来。 卿卿毕竟久经风月场,嫣然一笑,周周道道地说:“公子们请呢。公子们若要包场,奴家这就与妈妈去说。只是奴家想,这儿人多口杂,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也闹得满城风雨,几位公子都是雅人,平素亦是跟着主子细细办事。若是今晚一掷千金,赶明儿再给公子们招惹闲事,便是奴家的罪过了。” 韩奇正是这番意思,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姑娘所言甚是”。 冯紫英属当中最活泼爽朗的,也是最喜形于色的,他大咧咧道:“难得主子这趟南下平平安安地归来,哥儿几个今儿给主子长了脸,你们没瞧见内个谁的脸儿都青的。” 卫若兰白了他一眼:“你还越说越来劲儿,非得让满大街都知道您神武将军之子的功绩?” 陈也俊只好打圆场,一面记得跟卿卿姑娘说:“主子被君上请去了。问姑娘给带过来的食材是否合用?”说的是那些鱼翅鲍肚、党参嘌呤,尤其是种种稀罕香料,皆是主子南下的时候叫随扈采购回来的。 卿卿忙福身道:“劳烦陈公子。主子费心,都很适用,奴家还特特备了些参汤翅羹,专门候着主子和公子享用呢。” 冯紫英话道:“卿卿姑娘的手艺了得。不过我听谋子说,他跟着主子在南粤吃到的更是人间绝味,做菜女子恍如不是人间凡女。嘿嘿,也难怪主子这么大手笔地帮衬她的香料生意。” 卫若兰又白了他一眼。卿卿闻言,心内一动,想逼退了荣国府里蹦出来的蝉儿,背后又来了只黄雀,不由羞恼。又想路途遥远,南粤凶险,所谓的黄雀岂非黄粱一梦。于是稍显笃实,笑语晏晏地迎客入内不在话下。 又过了风平浪静好几日。这期间郝佳瑶紧随潮流,心调配了新菜谱。贾琏的娱乐盛宴也取得不俗的战绩。在周围同业者盲目降价致使赤字财政之余,唯有【天上人间】方能与【天外飘香】对半儿分。 这夜立冬。因而较往昔再清寒三分,子时一过,人就少了大半。贾琏本想照常营业,又怕佳瑶撺掇大家一起打羊暖锅驱寒,便说准备打烊。 贵客就是这时登门造访的。 又是四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皆是衣着华贵、气质凛然之辈,足够担得蓬荜生辉这四个字。其余宾客也算豪阔,这么一比,顿时矮了半头。 这四位天潢贵胄是花柳巷的常客,芙蓉姐姐也都识得,饶是不愿,也必须堆上笑去寒暄。最先进门的是平原侯之孙蒋子宁,他面无表情,略微点了个头,似乎并不愿多谈。 芙蓉姐姐识趣地与他旁边襄阳侯之孙戚建辉问安,戚建辉轻佻地在芙蓉姐姐腰上捏着,说:“大姊瘦了,怎么着,几日没见,少了我们的疼爱,寂寞了不成?” 芙蓉姐姐打了个寒颤,轻巧地避开戚建辉的手,太冷。赶忙媚笑道:“四爷说的是呢,有些日子不见了,三爷今儿怎么没同来?”问的是襄阳侯家的三公子。戚建辉眼神鸷一般,不屑地说:“捐了个龙禁尉就自以为成了天下第一大忙人,见天的逗自己玩儿呢。” 芙蓉姐姐语塞,这时景田侯之孙裘良和定城侯之孙谢鲸相携而入,裘良面露狂色道:“听说这儿的东西好吃,恐是被吹捧得过了头罢。有什么稀罕的统统搬上来,我们倒验验真假。” 芙蓉姐姐忙说“坊间所传,不足为奇”,又惴惴躬身引客入内。这四位小侯爷也都不含糊,左拥右抱,不一会儿就点够了七八位姑娘见客。谢鲸随手打赏了一两银,说“去开最贵的包房,屏退闲杂”。 贾琏在暗地里听个不落,给芙蓉大姊示意,于是开的是【金色大厅】。 裘良腿上坐着一个,仰脖饮了左边喂送的美酒,催上菜。芙蓉姐姐支吾了半句,裘良脸色大变,喝道:“怎么着,你们这儿做的是龙肝凤髓,我们吃不得?也学那不开眼的地方搞什么限制不成?” 芙蓉姐姐知这位五城兵马司的火爆脾气,忙说“岂敢岂敢,小侯爷冤枉”,又百般讨好着问:“小侯爷们想用些什么?奴家好去吩咐厨子做来。” 裘良一声喝“好不啰嗦”,震得怀里姑娘一颤,慌乱下攀附裘良的肩。这点力道固然算不得什么,但裘良见衣服被抓住褶子,寒着脸要发火。芙蓉是见过裘良鞭奴的,赶忙把这个姑娘赶了出去。 戚建辉笑道:“裘爷别是因为朝上碰了钉子就到处乱撒气啊。这些香啊玉的,最该怜惜才是。喏,宝贝儿,”他喂了怀里女子一盅酒,准确地说是倒灌,那女子被呛出泪花,戚建辉满意地吻上那些珠子,啧啧咋舌。 蒋子宁只管表情凝重地饮酒,谢鲸再掷了一两银给大茶壶,说:“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来。” 世间清淡的东西多了去。大茶壶忧心忡忡地看着佳瑶,示意她务必谨慎。贾琏与佳瑶不知内里,问。芙蓉大姐以帕掩口,压低声音说:“我的爷,你竟不知,这也是京城里有名的。” 贾琏打着哈哈道:“怎么,又凑成个京城四猴儿不成?” “嘘。是京城四贵,谐音,你懂的。小名儿叫魑魅魍魉。” 佳瑶也被他们的不安情绪感染,拧起眉头看她堂哥。贾琏故作轻松地拍拍佳瑶,说:“合着你就做拿手的,没事儿,有我呢。” 天知道第一个客人就能把她出卖的堂兄靠不靠谱。佳瑶深吸一口气,既是四贵,那就做个四汤。分别是:枸杞醪糟蛋汤,雪梨银耳甜汤,红枣牛姜汤,花生红糖甜汤。 芙蓉大姐疑窦横生,问:“就这么几样寻常物,能行么?” 佳瑶一边盛碗摆盘,一边给大姐交待了几句。然后趁机脚底抹油,下班。 牡丹坊(3)在线阅读 牡丹坊(3) 肉文屋 / 牡丹坊(3) 牡丹坊(3) 牡丹坊(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牡丹坊(4) 如果说郝佳瑶做的简易的汤汤水水,能迎合“京城四贵”刁钻的脾胃,至少是因为这么两条。其一,佳瑶绵里藏针,贵客来得突然,但她也是训练有素的,跟着堂兄贾琏暗地观望,便对症下药,做到天上人间倡导的独尊服务。 雪梨润肺清燥、止咳化痰,是给暴躁的裘良压压火气。 谢鲸不善饮酒,香醇甜美的醪糟炖蛋最适合他的秉。 姜汤驱寒、牛暖胃,戚建辉这种像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畏寒者最宜。 红糖缓肝气,解酒毒,给闷头喝酒一看就憋得难受的蒋子宁。 其二,是因为贵客不敢拂逆更贵者的面子。魑魅魍魉徒为尔,阎君殿前俯首臣。一位器宇轩昂的不惑之年的男子直到夜半三更,踏雪而来。他一进门,北风邪行地直往烧着炭盆的屋里卷,吹出了一团白雾。他自在安然,风雪裹着他却不曾侵。芙蓉大姐看他状貌颇伟,隆准硕身,更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斥退一里,不敢迎上前。 谢鲸恭恭敬敬地迎上去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说:“外头降了雪,上峰怎么没早些安歇,不一会儿又该上朝议事,您歇歇。”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鲸儿心细。你们也晓得,我这岁数越上来,越睡得少,听凯歌说你们在这儿就过来瞧瞧了。你们继续顽罢,去请店家过来。” 裘良咧嘴笑道:“上峰寻那老不死的店家作甚,该是速速把里里外外的花魁娘子都给您招来才是。大姐!”裘良刚要喊,戚建辉捂了他的嘴,道:“哪里都有你得瑟的份儿,听上峰的吩咐。” 芙蓉大姐靠在柱子背后不敢过来,蒋子宁上前一把拽了她过来,也不管大姐娇滴滴地呼疼。中年男子暗暗摇头。大姐瑟瑟抖着说:“老、老板不在。” 谢鲸过去施舍似的掷了一两银,问:“在哪儿。” 芙蓉大姐下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稳住心神答:“奴家真不知道,老板不日才来一回,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又不知哪儿去。咱们真真不知道,也不敢去烦他,他,他。”看着眼前又冒出来的银子,大姐的话越来越吞吐。 谢鲸不耐烦地又要散财,中年男人轻唤了声:“鲸儿。” 其实再掏一银,冰清玉洁的大姐就要倒戈相向了。 中年男子和蔼可亲道:“芙蓉姑娘,劳烦去给找个躺椅,再给备些茶点,去罢。”他挥退了众人,魑魅魍魉便安分守己地退到门外。芙蓉大姐是久违了“姑娘”这个称呼,心头却是一冷。老练如她,对他,竟无半点印象。 一个素未谋面的体面人却记得她的名字,该感激涕零。也深感高深莫测。 芙蓉大姐只想乖乖儿地按照吩咐,该拿的拿,该端的端。她和贾琏隔墙相望、满面惆怅,放讯号说“姐姐我实在扛不住了”。贾琏表示“放着我来”。 贾琏换下了大茶壶,双手举过头顶,送上热热的帕子。新客半躺在【青史流芳】包房里的青竹躺椅上,贾琏暗想他竟不觉凉。 那人阖目,思路却清明,碰了一下帕子说:“店家,去换个凉的来。” 贾琏果真去汲了井水。这人就直接把拿滴水的冰帕拭了额头、擦了双手,还是闭着眼睛道:“再换一块来。凯歌,陪上店家去取冰。” 门外有人应声,便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瘦男子,贾琏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好跟着从停在胡同深巷的马车里,见名为凯歌的男人挖出些碎冰,尽数包在帕子里。再折返回房,那贵客把个小包袱一样的冰枕放在额上。 “店家,我这倒也不是伤寒虚热,不必再吩咐厨房。”贵客的话,止住了贾琏的想法。他确实是想着再盛一碗牛姜汤来驱寒。贵客微微颔首,道:“怪道这里出了名,店家果然周详。” “您大安,我是管些杂事的,大当家是皇商薛家,不巧,不在。”贾琏道。 那人猝不及防地睁了眼,扫过贾琏,心里有了谱,又闭目养起神,贾琏退下。只是听到五鼓初起,列火满门,那人慢条斯理地换上朝服,竟是青身青缘、前后各有龙补。冠制也是象征亲王的九襊。是为保和冠服。 便确认是王公贵族无疑。 再听谢鲸对不离主子身的凯歌客客气气地称呼“长史官”,所谓长史官,自是能开府治事。北静王府尚且只有一个最高幕僚长为长府官,做不到诸葛武侯丞相府里的权威。现京畿地区能有这个本事的,唯有这个亲王。 “恭送王爷。”贾琏领着鸨母、公齐齐跪在地上,恭送皇叔忠顺王爷。 忠顺王说:“起来,你这处不错,留着罢。” 虽说留着,但也鲜少再见人影。巧的是对过儿那顶绛紫色轿子却雷打不动,听说“天上飘香”继续发扬西洋参的优势,这一季的主打产品是洋参龙眼膏,一个个炖盅补气养。 贾琏抓着脑袋想,他们打哪里进了这么多货,还有各色顶级香料,取之不尽似的。摆阔呢。心腹旺儿与兴儿辗转打听,说是南粤新安县一个叫香港的地方。贾琏与郝佳瑶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哎,好像谁还跟香港有过关联来着。佳瑶片刻想了起来,竟是那匆匆辞别的天香。香港,香,佳瑶好像隐隐就要触到一件陈年往事,公子佳人、打鸳鸯之类的。但她捶着脑袋缩回了手。她怕沾惹红尘是非,把自己诓进去,拔不出来。 然而漩涡之深,岂容逃脱,必得把一切人事物卷个干净,方休。 这夜是冬至。斗指戊,斯时气始至明,阳气之至,日行南至,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也。不过贾琏预计客流量走低,这是个理该回家吃盘饺子的节气,他也得老老实实在家里陪醋妻甜妾。 去年冬至是罕见的三十日,秦可卿病入膏肓,佳瑶还在陪护。 这个冬至比之早了一天,佳瑶站在牡丹坊的小厨房里举着菜刀唏嘘。芙蓉大姐火烧火燎地跑进来,险险撞上无情刀。芙蓉娇吟道:“哎呀我的妹妹,你是撞邪了,作死。” 佳瑶赶紧道歉,她在外人跟前,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之又少。芙蓉眼皮一耷,扶额愁道:“阎罗王来了,你且放放其他杂碎的事儿,先打起十二分的神好好儿伺候。” 的确是个“王”,忠顺王。佳瑶想上回光是说一个魑魅魍魉都能如此邪乎,这次是十殿阎君驾到,她拿着刀的手开始抖。贾琏偏又不在,万一出些事该如何担待。或者做完事就速速开溜。 于是佳瑶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整出一碗水饺。芙蓉大姐端走之际,特意要求:“妹子,你就跟这儿呆着,不准先走。”开玩笑,万一捅了篓子,了忠顺王的胡须,天威难测,她可做不得替死鬼。 芙蓉大姐有先见之明。客人点名要见郝佳瑶。 恐惧多半是自找的,因为越到临头,越忐忑而坦然,颇有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架势。再说佳瑶也相信,血溅总是不好看。于是抹了一把汗,进了青青世界。 忠顺王今日一身藏青色便服,正背对着她把玩一只青花莲纹茶杯,芙蓉领着佳瑶行了礼,忠顺王摆摆手说起身。待他转过头,房里只剩这个眉清目秀,把不安分明盛在脸上的,桃李女子。 天下的女子,他阅尽绝色,但谨遵家训前科,断然不会轻易动情。他这日,在中吃毕生母那里冷冷的馄饨,喜怒不定的脾气又上来了。家中虽好,但耳目众多,便顺道来了这儿,蘸一角天青色。 忠顺王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这儿的厨子?店家是你什么人?” 佳瑶低头答:“是堂兄。” 忠顺王坐在青竹躺椅上,说:“这道小吃,你做得不错,很合我的胃口。不过这里乃富贵至极的销金窟,不说远的,隔壁就用上好的西洋参待客,你却用的尽是家常土物,何解?” 他说的是白萝卜馅儿的饺子,佳瑶探头一眼,豆青色碗里连汤都不留。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最是喜欢做完了饭菜跟食客交流。移了发麻的重心,答:“参好,并不是人人都适用的。” “怎么,我用不得?” 佳瑶点点头:“您如果阳气不足、胃有寒湿,西洋参是降火的。” 忠顺王警惕地睇了一眼,确认佳瑶仅是客观剖析。佳瑶又说:“还有,茶叶里的鞣酸会破坏西洋参,不能同吃。”忠顺王条件反般疑虑横生,手指点着青黑色的普洱茶膏,不语。 气氛陡然凝重,却如冬夜噤若寒蝉。忠顺王脸色缓了缓,道:“你懂得养生?” 佳瑶垂下脑袋说“不敢”。忠顺王放下戒备,循循善诱:“饺子里有汤,很香。” 当然香。是白萝卜炖了排骨再凝成的汤冻,与肥瘦揉在一块儿,剁了萝卜茸。为了衬碗,面里滴入青菜汁,润成青翠欲滴的外皮。 忠顺王舒心道:“你说的恰是这么回事,再好的东西,未必人人适用,洋参如是,世间物不外乎如是。越是寻常内敛的,越是隐忍不发的,反倒要更胜一筹。一时的得意失意,往往藏着杀机,便在忘形之时摔个粉碎。” 他不知是说到兴起,还是蓄意为之,拂落了手边的官钧玫瑰紫瓷杯,碎裂声格外渗人。佳瑶想不到,外面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了。 牡丹坊(4)在线阅读 牡丹坊(4) 肉文屋 / 牡丹坊(4) 牡丹坊(4) 缀锦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1) 牡丹坊的花厅内好一阵喧闹,便是男人的骂骂咧咧、芙蓉大姐的娇娇滴滴。忠顺王喜静厌燥,气血难平,他刚拂落了一只紫瓷杯,又无意识地把才从里领了的九九消寒图揉成一团,图上的素梅皱得萎靡。见状,佳瑶不由懊悔刚才说多了话,悔得脸发青。 凯歌隔着金银丝翠色纱罗糊的窗屉禀报:“上峰,是坊间的泼皮饮多了酒,与他娘子打骂负气,来这里撒野,不相干的。” 原来闹事的是泼皮倪二。 芙蓉大姐见惊动了长史官,赶忙甩着步子奔过来,一路作揖弯腰,口中不停地辩道:“王爷息怒,王爷海涵,这醉金刚醉得一塌糊涂的,败了您的兴致,奴家这儿给您赔不是。王爷大恩。” 长史官自是要挡在前面呵斥一番,以彰显威仪。忠顺王这才顺理成章地做个宽柔好人,撩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问:“醉金刚?怎么个来头得着这个诨号?” “回王爷话,这倪二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并那皇商薛家公子、贾家琏二爷、和,和,嗯,勾结在一块儿,臭不可闻。”长史官道,他暗自要抽自己俩巴掌,因是急着说京城四骚,险些把自家王府折进去。 忠顺王听到薛家,瞥了一眼佳瑶,佳瑶正想笑又不敢笑,表现得很是难过。 却道“京城四贵”之中的京营游击谢鲸和五城兵马司裘良来了。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公安局,的确该来管管。裘良一声暴喝,与倪二可谓旗鼓相当的壮汉,你我不让得推搡起来,力道之蛮横,把那半圆阵仗的花鼓推得七零八落,芙蓉姐姐心疼得直喊嗳哟。 谢鲸垂手立于包房门外,道:“上峰受惊,卑职罪过。” 屋内,忠顺王摇了摇对青竹扇,气定神闲道:“鲸儿话重了。这么丁点事算不得事。也罢,既然你们找了来,叫良儿收手,随我走罢。凯歌。”长史官深谙主子心理,取出一锭银交予芙蓉大姐以作赔资。 忠顺王临走前又打量了佳瑶一眼,轻声嘱咐了一句没头没脑的“丫头好好儿做菜”。这让人一头雾水,比那来无影去无踪、横空出现又黯然退去的倪二还让人费解。 几日之后佳瑶在荣国府里听了下文,本是待选秀女的薛宝钗,落选了。前后一寻思,佳瑶想,大概有人把她误认为是薛府少女。那她便是给薛姑娘丢人了?但忠顺王分明没有奚落鄙薄之意。再说薛家不曾触怒忠顺王,想他贵人多忘事,也不见得有工夫管他侄儿的后院事。 反正看薛家母女都没什么忧伤惋惜的表情,佳瑶的内疚也就消退了。 贾琏得知冬至之事,也纳闷,他与倪二虽同属“四骚”,但毫无交集,倪二缘何会突然上门,令他误以为是猫儿嗅着鱼香,馋着来寻刺儿。这般不安了好几日,也不见后续。 堂兄妹俩对视一眼,耸了耸肩,日子照常。 当然,生活如此多娇,不要暴躁,暴躁也别咆哮。 这日,佳瑶正在看贾迎春缝纫,听迎春唠叨唠叨星象,却见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没好气地进屋,抱臂讽道:“姑娘快别做这些劳什子了,你那哥哥嫂嫂正闹得不可开交哩。” 迎春抬头说:“他二人又怎的了,与我何干。”复又淡定地继续做活计。 司棋半信半疑道:“这回依着二***脾气怕是要河东狮子吼了。姑娘真不知?阿瑶你个小蹄子跟着琏二爷出出进进的也不知?”那二人俱是摇头,司棋语气古怪,“不知最好。” “给二姑娘请安。”说话间,有个俏丽甜净的丫头在外间巧嘴道,“琏二打发我过来瞧瞧,阿瑶在不在这儿,琏二要寻她问话。” 刚听着司棋这么一惊一乍,片刻就来了事儿。郝佳瑶巴巴地望着迎春,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法子相救。迎春是躲事躲惯了的。司棋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佳瑶想,往后我再不给你炖嫩嫩的**蛋。 出屋门一看,是熟人,佳瑶大难临头、其言也善,怯怯地唤了句“小红姐”。小红领着她往园外二***住处去,躲到背无人处,伸手就戳佳瑶的太阳,一面道:“我倒看看你这脖子上有几颗脑袋,琏二也敢得罪?” 又重重地叹口气,说:“罢了罢了,过会子琏二问你话,凭怎的你都一概答不知道不清楚,先瞒了二这关。我料想她这会子已经发够了脾气。” 佳瑶乖觉地点点头,这活儿轻省,因她确实什么都不知。 见到王熙凤,小红一拧佳瑶的胳膊,蹬了她的脚后跟,佳瑶顺势跪倒在地,先在气势上俯首称臣。不敢抬头,只得侧耳倾听凤姐的声音。凤姐刚已打骂了兴儿和旺儿俩个,贾琏干的好事本兜不住,因而不必再套话,索撕破脸,上来就一顿夹枪带。 不知怎的,佳瑶想到梅派看家戏《宇宙锋》里“金殿装疯”一折,用学究爷爷的话说,凤姐声情并茂、字正腔圆,甜而丽中有一股深沉的辛辣,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细腻。 声如其人。佳瑶就偷偷抬起头,被丽色逼得不敢正视,只觉是天边一抹晚霞,却得是夕阳西下前最后的迸发,耀眼极了。大红洋缎窄褃袄,独她穿得艳而不俗。 凤姐正跟平儿说:“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一面用她那丹凤眼逼垂了佳瑶的头。 平儿知主子还在气头上,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称是,一面又得婉言规劝说“你那身子一向不大好,别气大发了”。 凤姐猛地一拍红木扶手,暴喝:“你个小贱婢,还跟着那不要脸面的爷们儿胡闹不成?兴儿旺儿那俩王八蛋已经里里外外全都招了,你倒去看看他们的嘴,这一年甭想再言语了。你跟着起哄架秧,好的很哪,掌嘴!” 小红闻言便扳过佳瑶的脸,一面痛下辣手。 啪!啪!小红的巴掌猛虎出笼,挟着风的呼啸,声音又脆。然而打在嘴上却还受得住疼。佳瑶看小红在递眼色,知她身为贾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这些台面工夫学得湛。佳瑶也就不躲不闹,木然地挨着打。 凤姐看得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傻了脑壳的蠢物。看她这副样子我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平儿心软,料及佳瑶与此事无关,便伏在凤姐耳边说:“不知么,这丫头这儿是那么点儿毛病。”她指了指头,又极小声说,“再跟着宝二爷跟得久了,袭人麝月说这俩凑一处就说什么八大菜系之类不着调的话。” 凤姐丹唇一抿:“太太就由得她?别再带坏了宝兄弟。” 平儿回:“太太这几日还在烦金钏儿的事,抽不得空。” 凤姐眼神一动:“那你暗地里将她打发出园子完事。”佳瑶心里说好,当然她断无发言权,便听平儿道:“论理,这么个丫头的去留还不是一句话。只是她现是怡红院的人,与咱们二姑娘也亲近。又做了一手的好菜。”言谈间似乎不舍。 凤姐怒气横生:“好菜?好爷们儿就是被她喂饱了肠胃,迷了心窍!” 佳瑶见母狮子又要咬人,终究怕疼,向平儿求助。平儿会意,笑道:“好好儿的你又毛躁了。既如此,省得留她心烦,我这就去找林之孝家的说去。” 凤姐是个别人说一她偏不要一的人,这么一听,又瘫软靠着杏红垫子:“哎,你急什么,真有这么好?”平儿真是透了主母的特点,道:“真是忘事,那日的豆沙饺子不是一直说好?那阵子小红端了来的,就是这个阿瑶孝敬的。你近日一直胃口欠佳,何不让她做些来?” 凤姐抚掌:“原来是那个只会说俩字的丫头,后儿跑得没了影,要不是年末庄子上来人事多,我倒记得。” 于是佳瑶感到压力很大。 对她来说,早早出园子未尝不是好事,寄居在“天上人间”慢慢攒她的原始资本也无妨。但就这么离去,又有点不舍,比如贾迎春的悲惨结局,佳瑶多多少少知个大概,焉能袖手旁观。 再比如为她说了好话的平姑娘,演戏给凤姐看的小红。总不能连累。 于是烧水刷锅,一面听平儿与小红之间的对话,才晓得是她那沾花惹草的堂兄贾琏偷偷收了个小,就是东府珍大爷的小姨子尤二姐。佳瑶一拍脑瓜,虽说尤二姐与尤大并无血缘关系,但凑在一起久了,总有些相像,于是她曾见过那个女子的侧面。想那日,一句“琏偶巴”让佳瑶心潮那个澎湃,原来已这样久了。 原来是她要从良。□为自己洗白,偷偷删了以往的话,不料世人没那么健忘,证据凿凿。 不由对凤姐心怀同情与亏欠。佳瑶速速洗净鸭肫,开剞花刀,过水焯了一遍再洗,免得带有沙土杂质。又将青红辣椒切成斜片,葱姜切末备好。鸭肫腌制时放了些胡椒去腥提香。 大火热油,爆炒鸭肫盛出,留底油用中火炒香花椒,放青红椒片翻炒,再放入鸭肫,加些水,调糖盐,收干汤汁关火。 平儿皱眉。她们平素鲜少吃辣,这红红绿绿的一大盘辣味蹿鼻,她已预见凤姐的嫌弃。佳瑶兀自盛来一碗白米饭,这么一配,端上去。佳瑶颇有自信,她用一首打油诗作为依据: 鸭肫养胃促消化, 辣椒刺激胃口大。 肝气犯胃发脾气, 吃了这菜笑哈哈。 缀锦楼(1)在线阅读 缀锦楼(1) 肉文屋 / 缀锦楼(1) 缀锦楼(1) 缀锦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2) 支开众人,凤姐就着鲜香咸辣的鸭肫,愤愤地看着青红二椒,边吃边骂那对红男绿女。想她自己苦命,贾琏不吝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招惹。想她看管得这么严苛,已经割让了一块地盘给平儿,居然还是让外面的野雀儿有机可乘。 她又凄凄想到弱女年幼,怕她将来与为娘一样拴不住男人的心思,受这委屈无处诉说。又惶惶想到万一贾琏染上什么作孽的病症,不禁热泪滚珠,呜呜咽咽乃至嚎啕。 大哭一场,痛快了,再接着吃。最后满满吃下一整碗饭。 外间,平儿松了口气,含笑对佳瑶说:“阿瑶,你还真奇了。”一面上前收拾碗筷。凤姐已又恢复成往日那个凤辣子,靠着缎子枕说:“咱们平素不碰这些,娘家也不吃,今儿个一吃还真爽利。” “发发汗也好,你就是要强惯了的,心又重了些,不是我说你,也需得收收这些好胜的心,该在爷们儿面前软一些才是。”平儿苦口婆心道。 凤姐扑哧一笑:“哎哟哟,你们倒听听这没天理的话,轮着平儿今日来说得我,也不知这促狭小娼|妇打哪里学来的门门道道,这会子有板有眼得来传授经验。来来来,倒给咱们好好儿讲讲你们这对烧糊了的卷子怎么个混法子。” 好一番俏皮话,故而平儿也不怨,只是羞恼着跺脚道:“好个没良心的,枉费人家好心好意为你着想,你倒好,没羞没臊得说这些混账话。”旋即要走。凤姐忙忙扯住她,一面作势求饶,道:“哎唷,平儿姐姐大度,连二爷都说平姑娘最是宽容,可别跟咱们一般见识。” 小红和佳瑶也忍俊不禁。佳瑶隔着珠帘,看那神仙妃子两面三刀舞得有趣,含酸淑女也罢、娇妻也罢,母老虎或是末世凡鸟,都拿捏得准得宜。生得又美,体格风骚,气质亦正亦邪,红白玫瑰的韵味都占齐了,怎么贾琏还不知足。 正好告退出门,遇上了胡子拉碴垂头丧气的贾琏过来。佳瑶见四下无人,没好气地开了口:“哟,从三儿那里回来了?” 须知贾琏内里是她“前世”堂哥郝友乾,故而她与红楼一干人物不敢肆意说话以免露馅,唯独在贾琏面前肆无忌惮。这会儿她占着道德高度,虽然事不关己,也必要替天下大房正室出一口恶气。 郝友乾本来最是刁钻刻薄的,抓周时偏要学究爷爷的烤瓷假牙,自为铁齿铜牙。读了书,不是骂哭了男女同学,就是噎梗了老辈心脏。与堂妹郝佳瑶也是克星。听到佳瑶的刻薄,只是恹恹地说:“瑶瑶,去给我做点儿吃的,快饿死了。” “你要是死也是殚竭虑、尽而亡。”佳瑶讥讽,一想到作风纯正的郝家也世风日下,真想让爷爷过来拿拐杖追着他打。 “要丧也是别人,轮不着我。别以为你郝佳瑶替天行道,讨伐谁不会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我占了大便宜?我特么也烦着呢。赶上一些女人前仆后继地投怀送抱,扛不住,我真扛不住。” 贾琏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蹲着,佳瑶白了一眼:“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老婆哪儿不好了?以前你俩一穷二白的时候,她没嫌弃过你。后来但凡她揽了活,一定分你一杯羹,把你炒成了准一线红人。你老婆张口闭口都是你,把你俩的甜蜜昭告天下,结果你这回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甩她耳光么。你就因为那个谁站在你房外敲了门就给开了?你傻啊,她都不知敲了多少家了。” 说得贾琏也快像抽了,看着她哥的模样佳瑶心软了下去:“那你想吃什么?” 她哥说:“想吃。” 饥饿郁闷的肠胃急需强有力的饱足感,兄妹俩支起一个架子,在寒风阵阵中烤。佳瑶挑选了一块牛排,往两面抹了油,洒了盐,不必再腌制。又拿一口厚底铸铁的煎锅,死沉死沉的,开始在烧得旺旺的炭火上热锅。 其间贾琏断断续续的自爆前因后果。经佳瑶总结有这么几条: 第一,媳妇应酬太忙。 第二,三妻四妾平常。 第三,小三小四犯浪。 佳瑶打断他的幽怨,指明:“第四,你的态度荒唐。别把责任都推给女人。” 贾琏被抢了白,低了脑袋,喃喃说:“她说露水情缘,一拍两散。” “四月一号跟你说的吧。你还真信?除了爸爸妈妈,谁特么一门心思对你好还不求回报的。”佳瑶嘲讽道,“郝友乾,你又不是不知道,钱与色不可兼得,那你现在还是要娶她进门?” “……她有了我的孩子。” 刺啦,牛入了油锅,很是欢畅。佳瑶了然地点点头,许多“暗三儿”嘴上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其实都想明媒,想要一个扶正了的位置,这个念头牢固地扎。得以开花结果,恰是因为她肚子里的瓜要落蒂,美其名曰是为那个苦命的孩子着想。 佳瑶不由皱眉。当然,也是因为没有烤箱,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无奈。幸好还有窑,是用做挂炉烤鸭的,于是佳瑶勾上,正要举那沉甸甸的杆子,突然想自己又顺受惯了,于是扭头道:“举着。” 趁着贾琏灰头土脸地当竿子,佳瑶从岁末庄上纳的货物里提了俩洋葱头,又取了些口蘑,倒了半瓶葡萄酒,在锅里翻炒成牛排的搭配。焯了笋,颜色绿绿的好看极了。 烤得外焦里嫩,只是因为悬挂着,受地心引力,牛排流失了一部分汁水,贾琏拿筷子夹了一口,嚼了嚼,来了句:“有点儿老。”佳瑶倾力送了他一双卫生眼。 吃得饱了,贾琏取下他脖子上的围兜,拿帕子抹抹嘴,中气十足地诉苦:“怎么办,如果让尤二姐进了门,那保准是一尸两命的下场。瑶瑶你得帮我。” 佳瑶摊手:“我是厨子,能帮什么忙?那你别让她进门。” “可尤二姐她巴巴地非要进来,还说什么以礼相待、谅凤姐也不敢怎样,可二了。唉哟我艹,别我跟你这儿磨磨唧唧的时候她已经进门了。” 贾琏一拍大腿,撒丫子往外面跑。晚了。一身月白缎袄如玄女下界的王熙凤,领着含羞藏怯的尤二姐,进了府。俩人正姐姐妹妹着,对诉往事,掏心掏肺好不亲热。佳瑶同情地看了一眼欲语还休的堂哥,看了一眼满怀鬼胎的王熙凤和满心憧憬的尤二姐,回了怡红院。 小红陪她走了几步,就遇上个白净公子,道了声:“姐姐留步,琏二爷可在?” 佳瑶回忆了一下,认出是贾芸。巧了,头一回见他也是借着小红。贾芸正拿桃花眼挑佳瑶,贾芸心里正斗争,想他该跟心仪的小红套近乎,又怕伤了这个曾对他掷帕示爱的女子。虽说他实在想两全其美,但他又没有琏二爷的本事,焉能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小红内心窃喜于贾芸的执着,拿着架子说:“二爷这会儿忙得很,二也不得空,你改日再来罢。”见贾芸怏怏,小红又主动热情地问候,“你这脸上怎么乌青了一块儿?” 贾芸笑道:“前儿跟倪二饮酒,喝得高了兴,被他一比划给撩了的,不妨事。” 小红非要灭他的威风,不屑道:“我听我父亲说,那人的名声骚臭得很,你倒乐意与他交朋友。” 贾芸摆摆手:“姐姐是不知的。倪二以往确是恶评,但最近倪二可是风光起来,你听听,他现下给北静王爷办事的。不说远的,前儿若是没他在那什么人间的闹了一回,救下了王爷要急的人,只怕那人凶多吉少哩。” 贾芸这番话说与小红,自是要突出他贾芸交友甚广的能耐。北静王就是一块金子招牌,谁倚了他这座靠山,除了安稳,更是添彩儿,谁人不知北静王气度不凡,似谪仙下凡。与有荣焉。 佳瑶本是百无聊赖地听二人寒暄,听到这话,心神俱震,望着贾芸出神。小红见状,慌忙拉走佳瑶,迫不及待地把她送走完事。 袭人已叫人将佳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原来是凤姐早先的想法,虽贪恋佳瑶的厨艺想招为己用,却碍于宝兄弟。又顾虑古板的姨妈若是担忧会有吃货挑唆宝玉,再撵她走岂不可惜。于是折中把佳瑶拨给了贾迎春。 姐友弟恭,倒也应该的。佳瑶也高兴这个安排。 于是佳瑶替代不知哪儿躲去了的司棋,陪迎春参加姐妹团例行的聚会。天公作美,恰恰赠了场绵绵不断的鹅毛雪,于是众人玩大发,约在芦雪庵联诗。迎春本懒懒地说不想去,佳瑶美滋滋地说:“既然别人下了帖子,咱们就去看看。你不爱联诗,那我烤给你吃?”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佳瑶烤侍主,腥膻何妨?自有心头暖,脂粉香。 缀锦楼(2)在线阅读 缀锦楼(2) 肉文屋 / 缀锦楼(2) 缀锦楼(2) 缀锦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3) 是谁撩动了女子一汪盈盈春池,便以为是众里寻她、独具慧眼,哪管身份和背景的云泥之别,饶是再克制奔腾的理智,也不禁喜上眉梢。 郝佳瑶喜滋滋地烧热了铁炉,支起铁丝蒙,依佳瑶想,光是这片铁网还不够,若有块铁板会更顺手,在滚烫的板上炒个鱿鱼岂不妙哉。 这日大观园内的的确确是群星璀璨。常住人口有“老梅寡嫂”李纨,迎探惜三春并艳,钗黛湘三艳胜春。寡嫂的寡嫂又带来两个貌美女儿,李纹、李绮;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还有一个新晋诗痴,香菱。 一句话,贾家的众多外戚亲家们来了个不谋而合、乌压压齐聚一堂。 大观园之大结结实实地体现在这里,携家带口来了这么多,也都在王熙凤的安排之下依次下榻,园子里一如既往的豁亮宽畅。绮、纹自在稻香村伴了老农,邢岫烟被安顿在迎春的缀锦楼,她是个温厚可疼的淡薄女子。 且说芦雪庵下了一夜的雪珠儿,白茫茫的真干净。芦雪庵盖在依山傍水之处,几间茅屋,檐上芳草萋萋,土壁夯实。槿木做的篱笆,竹刻的窗牖,再被半人高的芦苇丛包在里头,颇有田野风光之朴实。 宝琴披上了老太太赏给她的金翠辉煌凫靥裘,黛玉罩了件大红羽纱面的鹤氅,宝玉的小丫头给他换了大红猩猩毡斗篷,史湘云是头顶挖云鹅黄片的大红猩猩毡昭君套。佳瑶也照葫芦画瓢从迎春的嬷那里给她拿了大红猩猩毡。这一干人,正应了白雪红梅之意。 宝钗穿的是莲青斗纹鹤氅,李纨穿的是青哆罗呢对襟大褂,她二人站一处,看着都想抱臂取暖。 还有看着更冷的姑娘,佳瑶悄悄问岫烟:“您的衣裳?”她还想帮她拿去。岫烟脸色略尴尬,低声说:“不劳烦了。” 佳瑶想她自己是一入富贵门,随了俗,真当天下处处安乐。邢岫烟明摆着是没有专门避雪的衣服。于是佳瑶赶紧圆场说:“您想吃点儿啥?”岫烟恬淡着微笑,说:“早饭你做得已很好,这会儿还回味呢。你且给其他姐妹们做些罢。” 正说着话,一个小子跳过来,手肘撞开佳瑶,一面脆利说:“不必你们忙,咱们自己来。”佳瑶闪身一旁,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前挂着金麒麟的姐儿。那欢快晃荡的麒麟很是眼熟。 宝玉正甩着他的玉,美颠颠地跟着她过来呢,再有一位清丽至极的贵族女子在不远处握笑:“瞧云丫头跟鹿似的,又闹着吃生鹿,可别被人牵了去才好哩。我的卦不错。” 佳瑶想,原来是醉眠芍药裀的憨湘云,心里丝毫不计较她的鲁莽,因为她是学究爷爷以前最推崇的红楼女儿,理该是这般活泼开朗的。只见她心急火燎地要往纟蒙上挂,佳瑶不由喊:“还没腌。” 史湘云转身看她,佳瑶便看齐了这个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侠女。湘云已褪了外头的大褂,里头是秋香色的短袄、水红装缎狐肷褶子,一双麀皮小靴,好不神奕奕。有黛玉宝琴在后一比,湘云不算美人,但贵在长腿健美、皮肤白皙,大眼有神,活灵活现。 “你是哪个?”湘云瞪着佳瑶,宝玉从后面跟过来,乐呵呵得揽着湘云的肩膀说:“你是不知,这个小厨子厨艺了得,凭咱们烧了半天,也不比她烧得好哩。阿瑶,二嫂子说把你支给了二姐姐,她那里少人,我想也是使得的。只是几日不吃着你做的东西,我这五脏庙还怪想的。” 湘云是个把情绪全写在脸上的姑娘,立刻转了晴,把推了过来,嚷:“敢情好,爱哥哥都这么说了,你快快露几手罢。我吃了这还要应景联诗哩。” 于是佳瑶便把盐和绍兴黄酒满满地抹匀在鹿腿上,湘云与宝玉一直吃吃说笑,道“你看这不像是要烧它,倒像是给它舒舒服服地按摩”。佳瑶又专心地把丁香、酱油、大料、花椒、葱、姜、茴香等香料铺在鹿上,加大手劲,揉搓着,必要把香料沁进去置换出腥膻。 经过这番心准备,然后才是上架烤制。湘云忙忙拦道:“这个有趣,我来。爱哥哥,你拿着这头,她们不吃咱们吃。” 佳瑶见湘云这么有志于烹饪,自然让贤。她洗净了手,进了屋,听有人调侃着说:“咬舌子偏爱学人说话,等会儿咱们联了诗,非要掷掷骰子,听她‘一、爱、三’得吆喝才好顽。” 循声望去,正是潇湘妃子林黛玉,她这席话又惹得众人大笑。 李纨朝外望了望,说:“一个挂玉的哥儿,一个戴金的姐儿,非要学那叫花子。我非得把他俩送到老太太那儿去,若是在这处吃病了,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就要起身,一个丰润淡雅的女子留了她,说: “大嫂子不必忙。他俩凑在一处便要生出许多故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况且老太太又说,他俩还小呢,爱怎样便怎样,要什么东西都只管要去,咱们倒别委曲着他们。” 是薛宝钗。她这玩笑又说笑了众人,原是老太太传给她的话儿,叫她不必管紧了她的堂妹薛宝琴。宝钗再用到这处,也很是合适。 佳瑶静静地看看颦卿,再看看蘅芜君,真是不禁感慨钟灵毓秀。 不过她转念又想,这世外仙姝与那雪里金钗固然美得不可方物,但过于疏离飘远,真是应了没王法的小厮们说的,既怕一口气吹倒了姓林的,又怕吹化了姓薛的。眼前这个二木头,噗嗤,看她那坐不稳的模样,怪可怜的。 门外史湘云一边大嚼一边吆喝,若是给她添两撇胡子、戴个白帽儿,便是街边烤串的维族小伙了。这下屋内人也坐不住,纷纷出去跟着吃,也有笑而不语、兀自喝茶的,黛玉没去是怕脾胃不合,宝钗没去是怕难登大雅。 岫烟没动窝,可能是怕冷。她穿的实在过于单薄。迎春也没去,偏头跟佳瑶叨唠“最近头疼又上火,牙帮儿疼”。 众人玩闹得正酣,连平儿都褪了镯子凑着顽笑烧,凤姐领着个病恹恹的少妇走了过来,凤姐给她道:“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 众人面面相觑,宝玉嬉皮笑脸道:“二嫂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就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个标致人儿。” 凤姐冷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是你们琏二哥哥能通天,动辄带出个美人儿,哪日再变出个小人儿来,有的你们瞧呢。” 是呆子也听出凤姐的弦外音,一时有些凝滞。李纨迎过来缓颊说:“你来的正好,我们起了社,独缺一个监社御史,这差事你可愿给揽了去?” “亏你是个大嫂子,带着姑娘们不学针弄线的,起个哪门子的诗社。如今又算计到我头上,你一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又有个亲小子,又占着分例,统共算着一年能有四五百银子,你却还来盘剥我这穷得叮当响的倒霉蛋儿。” 凤姐一面掰着指头说,众人笑得打跌,李纨笑着要拧她的嘴:“你们听听,我这不过说了一句话,她却凑足了一车子泥腿市侩的混话在这儿扯皮。咱们这些人嘴拙,没吃着孙猴儿的尿投胎,由得你个泼皮户耍赖哭穷,只怕非得是老太太来了才能从你嘴里抠出点银子沫沫。” 尤二姐忙腆着肚子凑上来说:“珠大不知,我们确实是愁银子。爷们儿在外头要用钱,刚满岁的大姐儿要用钱,老太太、太太跟前儿更是需用钱。满府谁不都以为我们那儿是金山银山,想起个事儿就过去吩咐。” 尤二的原意是想凤姐难得对她剖心剖肺说了难处,包括说了持家理事的不易,她必得鞍前马后替她出马。 李纨一听,很不乐意,寒着脸说:“倒是我们造次了。”凤姐忙亲亲热热地搀住她,一面道:“好嫂子,我也不会什么诗呀干的,不入社倒成了大观园的反叛。好歹我还能拆着东墙西墙的,先放下五十两下马拜印,讨你们一帮子作诗作文的雅人欢心。” 这么着,又妥妥地把那尤二姐排斥在外,众人越笑,尤二越是悔她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佳瑶因想到她是勾人的小三,向着自己哥哥,也不会同情。 凤姐既已入社,在众人的撺掇下起了一句“一夜北风紧”,又忙她的正事去。尤二姐只得巴巴地跟去,远看真像极了求宠的玩物。佳瑶想,一个女人若是不自尊自爱,非做咬钩的鱼,那便由不得别人轻贱她。 迎春暗地里扯了扯佳瑶的袖子,佳瑶会意,便俯身耳语,迎春于是又照着与李纨告假。李纨无暇顾及这么多人,立时放她们乐意上哪儿就哪儿去。迎春她俩走了半步,岫烟又追了上来,大概是嫌冷。 三人便回到缀锦楼,让婆子笼好地炕火炉。佳瑶在小厨房里把一生姜洗净去皮,先捧了一碗红糖姜汤给岫烟,又榨出姜汁,取用一比一的蜂蜜勾兑,冲了一碗热热的蜜姜感冒饮拿给迎春。 迎春其实是有些伤风,故而喝了一口,顿觉舒服了好多。岫烟也暖和过来,手足经血流涌到末梢,脸色也恢复红润。迎春便拉开话匣子说:“自古娇妻便含酸,二嫂子这般委曲求全,难为她了。” 岫烟点点头说:“可不是,且说那尤二姐,我虽不是府上的,只怕说话唐突,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一路走下去,谁也不知归途。” 迎春幽幽道:“你说的就是如此。身在这等富贵人家,外人都道我们好,可说到底公侯小姐与市井民妇又有什么分别,横竖是他日由着家里做主,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我是个庶出的,娘亲去的早,横竖是这般光景,也就随它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既无力,不如躲得远远的。” 岫烟捧着杯子说:“难怪你对外界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竟是想的这般,我亦不曾想到,这会子一听,确是这么个理。既是无力反驳,不如无痛无痒,任它说去,自有安生。”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争做橡皮人,人逢喜事腰板挺直的佳瑶也听不下去了。拍案起。 缀锦楼(3)在线阅读 缀锦楼(3) 肉文屋 / 缀锦楼(3) 缀锦楼(3) 缀锦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缀锦楼(4) 说起贾琏这次偷娶尤二姐,佳瑶第一拍案起的是骂贾琏,直言“男人大部分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虫冲上了脑袋,还真以为那些姑娘对他有意思,殊不知人民看上的是人民币”,二层高的缀锦小楼听后虎躯一震。 佳瑶第二拍案起的还是骂贾琏,分析“出轨是贪恋那种偷欢的快感,何况是贾琏这种志向广泛,妻妾通吃还想尝一尝膻的斯文败类”。 迎春若有所思道:“嫂子委实管得密不透风,这么个管法儿却还不顶用。依我看,到底是她霸道了些。”迎春压低声音,手指比了一个“二”。邢岫烟也点点头:“管得过严,适得其反,确是未必妥帖。” 佳瑶摆了摆手,先别帮着男人找借口,还有第三拍案,骂贾琏的“不自信”。你媳妇儿比你能干怎么了,比你有钱怎么了,比你厉害怎么了,那也是你的媳妇儿。给几句好话就能颠儿颠儿的,你若真发了蛮横,她也就乖觉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推倒重来。 迎春起身沏了杯茶给佳瑶,心想,阿瑶跟贾琏什么时候缔下的深仇大恨,她这句句切中琏二哥的要害,比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还要恨铁不成钢。 被迎春盯着,说得酣畅淋漓的佳瑶略微尴尬,一饮净光。岫烟握着笑说:“慢些喝,没想着咱们阿瑶有这番见解,连我都自叹不如哩。” “您别逗我玩儿了。”佳瑶赧红了苹果一样光洁饱实的双颊。 岫烟又笑:“倒不是这般。你把琏二爷说得头头是道,可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这回只是理亏在偷娶二字。” 佳瑶不敢过分兜售一夫一妻从一而终的理念,于是提了句:“其实也有那一对一的,好吧,就算这时候可以三妻四妾,那就说女方。想拴住男人的心,栓腿栓胃都欠点火候儿,必须要将心比心。你饿了渴了困了累了的时候想要什么,他耷拉着脑袋回家时你就给他什么。” 佳瑶想起以前看的杂志专栏,说:“男人其实就是个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孩子,可你不能真把他当孩子那么管。他是个风筝,心野了,你得收收线,敲打敲打,耍耍小脾气。可你扥得太紧了,线会断,你就得松松手。他还是头顺毛儿驴,你拿儿胡萝卜往他眼前一放,走着。他做得好了,你得他,夸他,在别人面前夸他。要驯他?拉着上背的地方去,让他知道疼。” 岫烟已经忍俊不禁,说:“那你怎么看那尤二姐?” 佳瑶歪头想了想:“虽说是个苦命人,但这条路是她自个儿选的,非要贪慕虚荣,偷别人的汉子,就得忍着别人再偷她的汉子。点儿背不能赖社会。” 岫烟道:“好了,阿瑶莫不如接着骂,快快凑一个三言二拍警世格言。” 迎春已经坐不住了,忙忙关紧了屋门,回身道:“你还逗她。这些话也就是她与你我在这里说说,切切莫要传了出去叫旁人听着,到时再惹来祸端,岂不麻烦。” 岫烟作势捂嘴,正色说“还是你想得周道”。佳瑶说:“司棋姑娘不在,绣桔好像气病了,跟家养着。莲花儿去找了小蝉儿吧。” 缀锦楼里也就只有她们三人。佳瑶因而放开说:“说到绣桔,姑娘,那天您妈明摆着就是偷了您的金凤还想赖账,您就由着您妈闹腾?” 原来前日绣桔发现找不着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便猜想是老妈子拿去典当了银子,提来了老妈子,那嬷却仗着自己的老资格踩着绣桔,浑说一通。偏偏迎春撒手不管,只说“偷拿了东西,我瞒得住是造化,瞒不住我也没法”这些丧气之语,丝毫没有主子的做派,气得绣桔这几日饭都吃不下,刚好娘家有人,就放回家去养几日。 迎春为自己辩解道:“瞧我说的就是这般,何苦来!为那么些累赘,结果现下,人也病了,事儿也闹大了,太太又过来说我好几回。多少男人都管不住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何况我哉?” 佳瑶说:“这是两件事,不能揉在一块儿,后半句暂且搁置。姑娘,我原先跟您想法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的心情我也特理解。但是我渐渐发现,没那么简单。” 佳瑶给迎春添了水,说:“您的事儿是省了,可别人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难道您心里就能消停么。丢了金凤,您可以瞒,瞒不过上头,您充其量也就是挨几句牢骚。那我们底下人呢?管东西的绣桔姑娘呢?” 迎春心虚地抿了一口茶,佳瑶又给岫烟换了茶,一面说:“您再说邢姑娘,也被您给牵连了进去。用您妈的话说是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却省出一两银子给舅太太。合着她们亏大发了?亏她个茄子!您没见着邢姑娘省吃俭用,拿她自己的钱贴补您那群老不要脸的妈?那您怎么不看看,大冬天的邢姑娘穿这么少?因为她把衣服全给典当了。” 岫烟局促地搓着手,她既觉得尴尬,想阿瑶把话挑得这样明。又觉得很痛快,她自己何尝不是这种避世的态度,总想着自芳洁,却总不能得偿所愿。倒不如这烟烧火燎的世俗厨子说得洒脱。 佳瑶又喝掉了一杯茶,然后说:“您把别人都绕里头了,结果您还觉得冤?您觉着合适么?再说了,您是主子小姐,您干嘛不抖抖威风。”她见迎春脸色晦暗,知她是忌讳和那刺儿玫瑰的探春比较,便赶紧说, “我不是说您不如谁谁谁的,咱没必要非跟人比,也不是说主子都该一个模子。可是我觉得可以取长补短,人家若是好,那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跟人家学学,不也挺好的么。” 佳瑶平铺直叙,她这番话,是想慢慢儿潜移默化地让迎春真正“立”起来。以前听学究爷爷抚着白须,叹二小姐懦弱,人善被欺。佳瑶想,人可以善,但不能傻,傻,就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伪善。 迎春心内有所触动,她整日研读旨在劝善的太上虚感应篇,便规劝自身不必计较俗世得失,以求积德累功、慈心于物,自以为得道。然则被阿瑶这么一说,不止是无言以对,更兼汗流浃背,不由愧意地看着单薄的岫烟,想想绣桔被人指着鼻尖编排的可怜。 大观园不是她能够获得清净的天仙宝镜,缀锦楼也不能由得她旷怡情。 迎春喃喃问:“依你所说,不被人制,唯有制人,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么?” 佳瑶不是太懂老庄哲学,故而避重就轻地答:“我不知道哪儿好。可我知道,自己的事儿自己了断,甭留给别人收拾烂摊子,就是心安理得。” 迎春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果就是佳瑶替她跑一趟,到鼓楼西大街上的“恒舒典”去把迎春的金凤当回来。不必要那嬷去,省得又从中盘剥算计。 雪后路泥泞,佳瑶本想雇辆骡子车,一打听,涨价了,说是骡子吃的糠也涨价、“停车费”也涨价。佳瑶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这么着也好,一面饱览市井民巷,更让五脏六腑享了大福。 您且听好。佳瑶先在姚记吃了碗炒肝儿,把猪肝猪肠上了酱色,翻炒得宜,勾芡有度,正是“味浓不腻,稀而不澥”。放在口儿大底儿尖的喇叭瓷碗儿里,吃了满嘴蒜味。 于是往前踱了几步,到田记来了碗酪,嘴角还留着白渍呢,又捧了一盘炸灌肠,得,又是蒜味。饶是她赶紧剥了几颗风干栗子,又咬了青梅,郝佳瑶已经被“蒜你狠”附体。 就这么溜达到恒舒典,竟是蒜来蒜去蒜不出的一段故事。 缀锦楼(4)在线阅读 缀锦楼(4) 肉文屋 / 缀锦楼(4) 缀锦楼(4) 过大年(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1)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1) 且说一夜北风吹得幌子东倒西歪,当铺里的伙计正在收拾。鼓楼大街延伸至此,古槐交错重叠,隔绝隐蔽,倒是很符合来这里的当户的心意。典当,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每日在这里门口总要上演几出家暴,大多是赌输的男子不顾苦苦哀求的媳妇,把陪嫁悉数当尽。 佳瑶气难平得横扫一眼那些蛮横丈夫,进了店铺。铺内揽总张德辉正在饮茶磨牙,眼皮不带抬的,见到佳瑶后却鹞子打挺,扑棱着小跑过来。 佳瑶心肝一抖索。好在她刹住了妄念,不太把自己当葱。这位职业经理人乐颠颠地扑住他的少东家,佳瑶斜眼看去,又是一位品貌不俗的年轻公子,他羽扇纶巾、气派文雅,想来是个儒商。 佳瑶虽有心打量他的长相,又想受人之托办事,不好张扬,于是收敛心神,只管办自己的事。她把先前迎春软磨硬泡从嬷那里拿到的当票和本金交给柜台伙计,一面等着支付利息。这是她们给妈子施的善意。 伙计手脚利落,算清本金两百二十银,息有三十银。佳瑶吓了一跳,须知她的月银不过区区一两,不吃不喝两年半才能够着还贷。这么些会日子的本息就能翻成这般,果然是“恒输”。如此一来佳瑶带的银子倒不够了。 佳瑶愁眉不展,肚里的炒肝酪跟着翻腾,但就算把它们吐出来换钱也无济于事。佳瑶倚着柜台犹犹豫豫,伙计却伸手止住:“您呐,免开金口,本店概不赊欠。” 佳瑶也只好换了另一张当票,想,好歹也把邢岫烟的冬衣赎回来。 伙计漫不经心地一看,立时起身,一面口中说“您且候着”一面往里跑。佳瑶看伙计招呼了揽总,揽总又点头哈腰地与那年轻公子耳语,不一会儿,年轻公子走过来了。 佳瑶不想看也得看他的尊容。细皮嫩,干净斯文,长得不赖。那男子微微欠身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佳瑶安安静静,没动窝。男子又彬彬有礼道:“鄙姓薛,单字蝌,暂时怕是与姑娘同借住在府里。” 原来是薛家的人。佳瑶遂移步偏室,揽总已备了茶,薛蝌道:“辉叔不必招呼,我与这位姑娘谈谈便是。劳烦撩起帘子。”妥妥地忙完,薛蝌礼数周全地请佳瑶饮茶,透露了原委:“姑娘莫不是邢家的人?” 佳瑶见他以礼待人,压住了骂他奸商的冲动,也规矩地回:“我是贾府二小姐身边的。不过,邢姑娘现下和二小姐住在一起。” 薛蝌道:“既然姑娘也是个中人,薛某不必有瞒。实则是长姐吩咐了当棉衣的事,说若府上有人来赎,务必好生招待。” 佳瑶小声问:“你姐?” 薛蝌含笑道:“家姐闺名宝钗。” 原来是识大体的蘅芜君。佳瑶再一看他,也的确和薛宝钗反倒像是同胞所出。薛蝌斟茶道:“说来,薛某与邢家大姐也有缘同行,既然家姐有命,且让义龙做个顺水人情,只需拿回本金便好。” 佳瑶赶紧说:“多谢。”生怕这个生意人反悔。 薛蝌不因佳瑶的怀疑而厌烦,又贴心地说:“姑娘方才是否另有一张当票?所为何事?有无薛某效劳之处?” 佳瑶权衡了一下,便极小声说:“能不能先让我赊几天?” 薛蝌本想一并免了息金,又怕一旦开了口子,让店家难做。况且他还要再仔仔细细征得揽总的同意,委实麻烦,于是说“好”。佳瑶粲然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笑得薛蝌心底一动,背井离乡投奔亲戚的苦闷一扫而光。 又或是他看到她罗裙鞋袜沾了泥,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清爽可爱。薛蝌柔声道:“姑娘不若再饮一杯茶,歇歇脚。” “不了,我得赶紧凑钱去。”佳瑶摆摆手。薛蝌目送她揣着金凤和衣裳,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小小的背影隐匿在呼啸北风里,又赶紧冲过去。 “薛少爷您快忙吧。”佳瑶笑道,薛蝌递给她一把油纸伞,抬头道:“天色沉像有一场雪,姑娘回去的时候务必仔细些。” 佳瑶回去一问,岫烟才说她那日芦雪庵联诗,与宝钗私下里说了典当的缘故,迎春夸薛宝钗心细如尘、做事周全。一面又发愁如何还上三十两。岫烟叹气说:“倒不若把这衣裳当在那里,横竖过了年开了春,快得很。这衣裳虽不怎么值钱,好歹也能凑上几个数。” 佳瑶顽笑地指了指自己满脚的泥:“邢姑娘这么说,那我真是白去了。”一面又眨眨眼说“银两的事儿,我也能帮着想点办法”。 于是夜间又去了牡丹坊。鸨妈见了她就呼天抢地抱了个满怀,问她“怎么迟迟不见来”。其实佳瑶是自打换给迎春之后,不似在怡红院里放羊,管得严紧,便来得少。赶上贾琏这个吸金鬼后院起火,顾不上苛求她,准她私下放了长假。 佳瑶觉得能帮衬到迎春和岫烟算是一件事。志得意满,抖擞神说:“这不是快过年了,事儿特别多。今儿不是来了么,还想好了几道菜。”于是系好围裙,摆出阵仗。 她这几日见贾府的农庄乌庄头送来了好些腊,府里人嫌硬不爱吃,弃之不用。佳瑶便想做个腊月天下。 但见她用泡发的厚实干花菇,去蒂洗净。一面跺了葱姜,切碎马蹄,泡好的两湖地区的腊鱼也切成小粒,再放入猪绞这么一拌,调了味道,再把馅镶入一朵朵香菇之中,上笼蒸熟。勾兑了汤汁淋出光泽,鲜香扑鼻。 天府之国来的腊肠则要放上朝天椒,放入青蒜和芥蓝配色,大火煸炒,香辣下饭。腊肠经蒸会变软,但略显软榻了些,佳瑶是在炒制的时候烹入料酒,稍加了些水焖煮,质软糯又不影响成品卖相。 一会儿又取用了一只腊**,焖烂了豆角和卷子。 一会儿又用广粤的腊肠给牛蛙提味儿,放在煲里其乐融融。 芙蓉大姊扭搭着过来眉开眼笑道:“做好了?那还不快快送到王爷那儿去。” 王爷? 佳瑶一颗心砰砰跳到嗓子眼里。她想,上一回倪二来牡丹坊醉酒闹事的那回,竟是北静王爷的主意。虽说是误会岔了,白闹了,但据贾芸跟小红献媚时无意识的透露,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北静王紧要的人。 紧要,多好的词儿。我爱你,佳瑶更喜欢“我要你”。于是忍不住为这珍重的霸气而心神荡漾,忙洗净了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看指骨了些、皮肤又糙,低头看水缸里模模糊糊的狼狈,不由低落。 不过佳瑶给自己打了打气,返璞归真、天然最美。正要从偏厅上楼左拐,芙蓉大姊拽住她说:“傻丫头,哪儿去?贵客在青字号房。” 心就落到谷底。【青史流芳】,原来来的是忠顺王爷。 瞧她,智商为零。莫非真是应了陷入感情之中的女子必经的奚落。 一进屋,见忠顺王正取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腊肠,缀上一撮白米饭,吃得心旷神怡。帮他布膳的女子哆哆嗦嗦,结果必然是没夹住。忠顺王把扇骨啪得打在桌沿,那女子慌不迭地跪在地。 佳瑶唬了一跳。忠顺王慢条斯理道:“你下去。换她来。” 佳瑶挪步过去。忠顺王气定神闲地等着吃,却不见佳瑶动手,疑惑地看着她,佳瑶举箸不知该做什么。忠顺王想了想,道:“你果真没做过这等事。”于是示意她站到一旁,看着他吃便可。 “这桌菜叫什么?” 佳瑶正恍惚间看他气势凌厉地用膳,赶紧回答:“腊香天下”。 忠顺王冷道:“天下何解。” 佳瑶指着菜说:“湖南湘西的苗家酸,广东烧腊,四川熏,浙江咸鱼。诸如此类用的是普天之下的腊味,所以这么叫。您不喜欢,可以改。” 忠顺王听过坦坦荡荡的解释,打消他条件反的帝王心术,细细品道:“果然各有不同,该当天下。”又道:“你有几日没来了,去了这些天下地方?” 佳瑶说:“没有,在府里。” 忠顺王不好问,改说:“我倒见着你哥哥了。你把他喂养得不错。” 佳瑶先想到贾琏那副小身板,不解。转念想到薛大胖,欧儿了。抿嘴想笑。 忠顺王瞥她一眼:“我今日来还有件事。三天之后是太妃的寿辰,你给做些糕饼点心。太妃的身体欠奉,要甜软烂糯的,哄她老人家高兴些。三十两银。”忠顺王似乎有意无意咬重最后的要价。 佳瑶本来犹豫,因为她并不想牵连上忠顺王的事,总觉得危险级别高、难度系数大。然而听到话梢,不由得她做主,就先点头说“也成”。忠顺王又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佳瑶不敢表露想先拿钱,却见忠顺王搁下碗筷,对外头说: “凯歌,支银子。” 这么着,佳瑶把自己的安身立命给当了。 过大年(1)在线阅读 过大年(1) 肉文屋 / 过大年(1) 过大年(1) 过大年(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2)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2) 因是应下了忠顺王的单子,郝佳瑶连着好几日都苦思冥想,她怕万一做得不周全,不用王爷示下,魑魅魍魉四鬼就先能把她咬个稀烂。她后知后觉,为天家做事,实在发憷。 不过,佳瑶也总怀揣一种侥幸心理。她想,在这虚无缥缈堪比盗梦空间,今日种种,譬如今日死。通晓过去未来,奇特的身份带给她奇妙的笃定感。 于是红楼小厨佳瑶,老僧入定一般在缀锦楼临水而立,风吹得她才思敏捷,遂回屋大刀阔斧做了几样吃食,以待上门取货。 隔过三日,忠顺王府的长史官直接登门贾府。 长史官是来讨要一个忠顺王紧要的人,“京城四骚”之一、戏子蒋玉菡。犹记那张俗山寨的护官符,有云: 琏不怜,情妇与继母差不了几年。 倪泼皮,放高利,照顾红颜到葬礼方显义。 王府少了卿暖床,烧钱送椅子遍寻蒋。 欢场好大靴,小男人迎娶大女王。 先看这句“王府少了卿暖床,烧钱送椅子遍寻蒋”,坊间传闻,忠顺王爷与小蒋是四目相对一见钟情,饶是小蒋当时芳心错付他人,王爷也能攻心为上,把他俩当日在护城河畔小坐的石椅锯了下来,为博小蒋嫣然一笑。 小蒋跟着忠顺王没几日,总觉得亏得荒,更因牵绊上了侯门公子贾宝玉,见他比自个儿更适合逆来顺受,志趣相投,投契到交换汗巾。小蒋大大方方地把别人送给他的茜香国贡品换了宝玉的松绿汗巾。 这会儿小蒋又胆儿肥了,愣是跑出忠顺王府,偷偷到一个叫紫檀堡的地方置产,于是王府“遍寻蒋”,只消稍微打听便晓得小蒋和贾宝玉的关联。便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直接与贾政会面,把话说得客气又刻薄,气得贾政前脚送客、后脚提人。 佳瑶这时正蹲在贾府角门,边等提货,边想着送完货就回屋吃她顺手做的白糖糕。这一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总觉得心慌慌。见长史官凯歌驾着马车行至,佳瑶忙揩净双手,奉上食篮。 “姑娘,下官现下要出一趟东郊。这,少不得劳烦姑娘了。” 佳瑶摇头摆手说:“那哪儿成。” 凯歌大人面黑语重,道:“姑娘不必烦忧,下官已备好轿子,自会带姑娘前往。下官实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王爷谆谆奉恳,还望姑娘体恤劳求觅之苦。”言毕,便呼来一顶蓝呢官轿,径自忙忙地驾车东去。佳瑶提着篮子不得迈开步子追,暗想你带着去也不费事儿,何必非要我过去。 实属拿人手短。佳瑶见轿夫恭请,只好上了轿,放下垂帘之际刚巧瞥到贾府角门有人员走动,细看,薛蝌领着贾琏,手上提了包袱、换了几张薄纸。想必是当铺的营生。 佳瑶因惴惴不安,提醒自己务必谨慎,故而也不敢东张西望。好在路并不长,不一会儿的工夫,听轿夫说了句“快到了”,这才悄悄半撩窗帘,却见王府门前两道明晃晃的白联,像是吊孝。词却是吉祥话: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 红漆大门却是顶煊赫的,任何人站在门前都会矮了去。一块顶立的下马石,冲着对过儿八字砖雕影壁,森严可怖。门前的两棵老槐树伸展着枝桠,把清冷的天幕撕成几大块,树上落了许多老鸹,黑压压的充当冬日里的树叶。 拐到后院偏门倒又花了不少工夫,一路都是那高墙逼仄,还有浓郁的檀香。因是走的西路,靠近祖祠、佛楼、银库戏台。再这么一圈,才轻轻落了轿。 一位管家似的人物背着手正在点算成堆贺礼,佳瑶缩手缩脚地下轿,礼多人不怪,于是请了个安。那人眉眼和蔼,说:“您受累。” 正巧有人唤他“冯总管”。佳瑶赶忙说:“冯总管,您请查收。” 冯总管接过食篮子,笑说“留步,您且随我到偏门候着”,于是把佳瑶架到府里的一溜下人房,又叫一个眉眼风骚的陈姓大姑娘好生伺候。因是生日不得冲撞,陈姑娘穿得略显朴素,细细地抹匀头油,结成辫子,扎了红头绳。 陈姑娘爱惜地往头上簪花,一面说:“嗳,你是打哪儿来的?” 佳瑶嗫嚅答:“送饭。” “红姐,你快来瞧瞧这灯笼挂得对不对。”门外有人喊,陈姑娘吊起丹凤眼,没好气地说“来了来了,真真一时半会儿也不让闲”,一面嘱咐佳瑶,“甭管你从哪儿来的,老老实实跟这儿坐着。” 佳瑶一人留在黑黢黢的房里,说来怪,明明是青天白日,屋里还是暗,墙壁秃秃的更显青峻。陈红大姐信手给她沏了的一碗茶,漂浮着可疑的白沫,佳瑶决计还是不碰为好。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尽快脱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冯总管风风火火地进来,眉开眼笑地给佳瑶抱拳作揖,说“姑娘有心,老太妃今日吃得满意”。佳瑶不敢受大礼,回以鞠躬,忙道破心声:“客气,不送。” 冯总管笑:“姑娘,你竟有天赐的福分,老太妃招你过去说话儿哩。” 佳瑶满面通红说“别介”,冯总管冷道:“姑娘是真拿乔了。” 忠顺王府里头的人,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仪,佳瑶再不敢放肆,只好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跟在冯总管后头。也不知绕开多少弯弯道道,丈量过多少寸石板,走到东院的垂花门口,冯总管不再往里走。 因是到了内宅,内外有别。换上一个尖声细气的太监,睥睨一眼说“就是她”,嫌弃了一句。太监说:“太妃娘娘在里头养神呢,你就在这儿候着。” 得。佳瑶站着晒了一会儿太阳,暖洋洋得很惬意,舒服得迷瞪了。见着石头绣墩,忍不住坐上去,顿觉小腹酸软。然而也不知谁冷哼一声,佳瑶又赶紧跳起来站直,这么一动静,肚子又疼又坠。 因而她也不知是怎么着被架进暖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裹在越显宽大的朝服里,倚在南窗一盘炕的杏黄色褥垫,抖抖索索地抽水烟。一溜的华贵命妇侍立两旁,更有穿着服的女来来往往。原来这位太妃乃是先皇的妃子,忠顺王爷的生母。 这日太妃寿辰,本该依例在里过。也不知是谁先起意,或是母子连心,忠顺王斗胆请旨,把太妃接到府上过一回。圣眷隆恩,也因为谁都看得出太妃身子骨儿大不如前,怕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老太妃正在颤巍巍舔舐一块萨其马。伺候她的女代为说:“主子说,你做的比地安门桂英斋做得还地道,赏。” 佳瑶勉强谢了恩。她是辗转得知老太妃出身塞北,最喜欢吃这口,但因为一般的饽饽铺子拿清油白油做的,略硬,糖也齁人。于是佳瑶用了油,试了好几次油与面的比例。特别是想方设法弄来新鲜马,加入一些,风味绝佳。她又弃用糖蘸,怕黏住太妃的牙,用绵白糖铺一层薄薄的糖霜。务求松软香甜、入口即化。 有位气度不俗的中年妇人讨好着说:“想必太妃更是想到这是咱们王爷特特遍寻找来的名厨,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旁边一位穿戴低一个品级的妇人忙说:“王妃说得正是这么个理儿。咱们王爷孝顺太妃娘娘,是青天可鉴日月昭昭。” 想来是忠顺王的正室侧妃,正在变着法儿的凑婆婆欢心。太妃的嘴角略略一抬,算是一笑,却说:“他不盼着我早日蹬腿儿,肯容我多活一日,便已极好。” 王妃硬着头皮说:“太妃您这玩笑话,落在有心人耳里,不定又怎么编排我们王爷呢。再者您的寿辰,若风传这些不吉祥的,媳妇儿惶恐。” 太妃这次笑得更是古怪,道:“媳妇儿你不多心,府上人不多心,便好。我一个没剩几口饭吃的老婆子,难得寻到人说说话儿,你多担待了。” 被迫站在这里听婆媳姑嫂言谈的佳瑶,不敢不忿,好在啃过两口萨其马的太妃又倦怠了,挥手退去她们。一行人各怀鬼胎,自散去,把佳瑶又晾在垂花门外。王府这般险恶复杂,佳瑶总觉得忽冷忽热,一抹额,出了一大把汗。 她惊觉是不是那个该来了,四下望不到恭桶。于是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得要去寻一幽僻背不见人的地方查看,刚走到红梅掩映处,却见两人正在花丛间。 女人依偎着道:“王爷,那梅花好不娇丽。” 男人像是想着别的事,随口嗯了一句。女人只得略微提高声调,娇哝:“王爷?”男人却忽而加重了揽着女子腰间的手劲,把她搂紧身边,一面换上体贴入微的语气,道:“珮儿既然这样觉得,小王愿为珮儿采一支。只是,必得先问问主人家的意思。” 男人微微施礼,唤了句:“王叔。” 忠顺王果然从鹅卵小径转过来,满面笑容道:“溶儿,别来无恙。怎么,放着前头的酒席不离,你倒会钻营,躲到这处哄你的新婚娇妻。” 忠顺王妃也从旁跟上,含笑道:“我当是哪个在此处好情致,原是人家小两口。珮儿,你比那日大婚出落得更美了,比梅花还俊哩。唉哟,溶王爷何必还采我们院子里这些入不得法眼的。” 那女子满面羞如胭脂,娇滴滴道:“姨妈,姨丈,你们又取笑人家。” 忠顺王笑道:“岂敢,这桩亲上加亲是皇恩浩荡、至上的荣宠,我们也只有艳羡的份儿。” 男人,也就是新婚燕尔的北静郡王,一如既往地恬淡,道:“王叔,珮儿想给太妃请安,又恐扰了凤驾,正想向王叔讨要主意。” 忠顺王道:“溶儿这话客套了。你在太妃跟前儿长大,太妃待你反比亲生还要亲近,你去,太妃才是喜笑逐开。”说到尾处,忠顺王声音越发低沉,不过转瞬又扬起来,“小刚,还不快快给北静王爷引路。” 冯总管赶紧忙忙躬身行礼,引导那伉俪携手而去,真正是神仙眷侣。郝佳瑶看够了美景无边,肚子又不争气地闹腾,正是眼前一黑,歪身砸花,顿觉不忍,硬是撑过去滚到雪里。 好玉瑶池挂,美食雪里埋。杯具。 过大年(2)在线阅读 过大年(2) 肉文屋 / 过大年(2) 过大年(2) 过大年(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3)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3)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瑶瑶,赖够了吧?别睡了快点儿起来。”昏昏沉沉之际,郝佳瑶被人猛一阵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揉揉眼。 闻着一股铜臭,睁眼看果然是贾琏,这个内里为堂哥郝友乾的躯壳,正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面摇晃她一面嘟囔:“小姑快点儿挪窝,等会儿凤姐回来了瞅你睡这儿,还不得扣我仨月的工资。” “是你把我从王府带回来的?”佳瑶问。 立刻被她哥戳了脑门:“这熊孩子又逗自己玩儿什么呢,王府,哪门子王府啊,你自己糊涂了睡在后门,要不是我把你给抬回来,你可就抛尸野外了。” 佳瑶不可置信地自己的脸,又顾不上羞涩,半探着想身下,却俱已收拾得妥帖。来这个会让人神情恍惚?佳瑶云里雾里,如坠梦中。贾琏早不耐烦地捂住她的额头,一手贴在他额上,自言自语:“冻这么一会儿就烧坏了?这么弱不禁风啊。” 佳瑶问:“你就只是在后门发现我的?旁边没别人儿?” 贾琏白了她一眼,夸张地比划:“要有别人儿在,我还敢抱你?死沉死沉的。” 佳瑶想,合理的解释就是忠顺王府随意打发个交通工具把她驮到贾府后门,一扔完事。于是拍拍惺忪的眼,叹了口气。贾琏不乐意了:“嘿,我就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你就这态度?真特么没良心。” 佳瑶情绪低落,坐在床上也不回击。贾琏猝不及防地拧了她的腮帮,说:“还有哎,我说你,领了钱也不干活?打量爷最近家里闹心顾不上是吧。你都旷工几次了?找炒鱿鱼呢是吧。” “你炒吧。”佳瑶说,她是不太想继续在天上人间打工了。 贾琏被噎了一回,瞪着眼说:“哪儿那么美的事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了鼻子。我可告诉你郝佳瑶,甭见天儿的丧着脸,大过年的就要招我不痛快是不是。你赶紧晚上给我上班儿去,哎,过年给我多出几套菜。” 佳瑶说:“行。肝肠寸断,狼心狗肺,黯然销魂掌。” 贾琏闻言,一拍脑瓜,冒着酸气道:“你失恋了?谁蹬了你了?”佳瑶回瞪一眼。贾琏怪笑:“还真被我给说中了,来,跟哥哥说说,是哪个清俊的小厮呀?” 佳瑶套上靴子要走,贾琏跟上她说:“得,女孩儿家皮儿薄害臊,我不问。反正我告诉你,世上男人都坏着呢。”见佳瑶偏头打量,贾琏一副就知道你想什么的样子,悠悠道,“包括我。” 佳瑶想问问他凤姐和尤二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孰料眼尖的贾琏急急推走了她,一面孝子贤孙似的迎到小院前门,一口一个“老婆”的叫唤。佳瑶觉得堂哥也未必那般可恶。 再一想,即便是业已嫁娶的北静王,不曾给她任何承诺。她对他的半点仰慕也都建立在寥寥几面几口菜上,竟还不如与忠顺王说的话多。 打住。佳瑶捶了自己一拳,暗想,即便忠顺王爷仙风道骨,狠型王叔,与她又有何干。所谓的王侯将相,你来我往,还是由他们及各自的家眷效劳。佳瑶迎着猎猎朔风,坦荡荡地向园子走去。 然而是夜,【紫气东来】包房里亮起久违的油灯,郝佳瑶也未必这般达观。 芙蓉大姊笑得比花儿开,因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谋子也来了。佳瑶被传进屋,她就大咧咧地进去了,本以为客人又是玉体横陈在床上睡着,不成想他神奕奕地站着。佳瑶笨拙地行了个礼。 北静王温厚地说:“你身体不适,姑且免了。坐罢。” 佳瑶正想找个凳子坐一会儿。但猛然觉出蹊跷,抬眼,恰被他似笑非笑得看个正着,闹了个大红脸。北静王也觉得话说得透了些,轻嗽一声,道:“坐罢,今日有话问你。” 佳瑶不客气地坐了,如坐针毡,因为北静王的目光较往昔来得犀利,好像正在翻来覆去地剖析她的成分,满腹疑问,又必须遣词造句。佳瑶被憋得难受,索拿出果敢做派,直言:“王爷,您问吧。” “你想,我会问什么?”北静王品了一口祁门红茶,顺手把问题抛给佳瑶。佳瑶心说我哪儿知道,面上还要换上愁眉紧锁的样子,北静王轻轻地笑道:“你既不屑于猜,何必再敷衍。” 佳瑶心虚地呛声:“心力交瘁,跟您猜不起,请您明示。” “有的已不必再问了。”听他又含含糊糊一个哑谜,佳瑶无语耸肩。北静王笑着饮茶道:“我听他们叫你阿瑶,你总该有个全名,是什么。” 佳瑶警惕地看着他,后来想也没什么可瞒的,说:“郝佳瑶。” 北静王垂眼看茶:“郝?那便真是好。”非贾,非薛。既如此,她缘何出现在忠顺王府,又缘何出现在他身边,便都只是浅薄的机缘巧合。佳瑶压儿也猜不透北静王心里所想,忽觉烦闷,伸手扣过来一个紫砂杯也想饮茶,却被北静王挡住,北静王道:“你喝不得。” 佳瑶自然想到他是介意贫富贵贱,没好气地忙忙起身,以示茶既然喝不得、座也不必坐。北静王不与她理论女子养生之道,自斟一杯茶,饮尽。蓦地表情严肃起来,道:“你且端些热菜来,再打一壶酒。” 佳瑶依吩咐端了来,独独只拿了一个暗紫色瓷杯,北静王淡淡地道:“再拿一个,不若陪我饮一杯。” “客官,我卖厨艺不卖身。”佳瑶微微一福。 “有无酒,岂不遗憾。”北静王伸箸吃了一块鱼。 原来佳瑶做的鱼头泡饼,冬日河水凛冽养膘的胖头鱼,选用北国生长期限长的野生鱼,俗语“老鱼嫩猪”。鱼头就占了大半,最肥美不过。洗净片开,先下锅煎炸至皮酥软。然后锅底留油,炒香了葱姜蒜三荤,纱包好了茴香八角桂皮等香料,煸炒配上盐、芝麻酱、孜然粉、辣椒酱、面酱、酱油料酒,没入高汤,最后出锅时点上那么点陈醋,便是味道酸甜浓重的一锅鱼头。 再说烙饼,老面捶打得更筋道,外焦里嫩随吃随蘸,必须耐泡。 北静王饶有滋味地吃着,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他望着腹诽连连又佯装一脸平静自若的郝佳瑶,想,他若是就按照常规方法,纳了她,又怎样。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她,不过几面之缘。但也许因为她见过他的慌张,他反而在她面前心安,继而难得能寻一个让他好眠的地方。 转念又想,她既已牵连上了忠顺王,便横生波澜。再者,新婚宴尔,才娶了与忠顺王千丝万缕举足轻重的侯门之女,他如果毫不避忌就再迎娶一门,这丫头来路不明,或说她是贾府中人,都不能顺理成章,也就辜负了皇兄的殷殷苦心。 他不动声色地饮了杯酒,冲淡苦味,眉梢一缕异样还是被佳瑶逮住,她忙撇清:“我可把苦胆什么的都弄干净了。” 北静王抿了一口酒:“这是什么鱼。” 佳瑶道:“胖头鱼,暖胃,益人。” “也叫鰫鱼,客官您请好儿嘞。” 随着一声怪叫,贾琏手上搭了一条白毛巾,像极了跑堂伙计。他像一只风火轮一般冲过来,扫净了鱼骨鱼刺,顺势隔在北静王与佳瑶中间。佳瑶一眼就瞅出堂哥的花花肠子,没好气道:“俗称黑鲢黄鲢,大花鲢。” 兄妹俩心照不宣换一个眼神,各有各要护全的人。只是北静王,越发觉得鱼不是鱼,酒不是酒,滋味不是滋味。快要过年了,年也不是年。 过大年(3)在线阅读 过大年(3) 肉文屋 / 过大年(3) 过大年(3) 过大年(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4)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4) 鞭声响,除旧迎新,欢欢喜喜过大年。 至于杂糅纠结的感情事,任他是王爷少爷、贵客骚客,也要稍微放放。既是农耕社会里最顶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忙碌一年的人们聚在一起,必得用丰盛的团圆饭犒劳碌碌饥肠,又在推杯换盏之中干戈玉帛,岂不“一饭多得”。 红楼厨子郝佳瑶表示压力很大很大。感情撕心裂肺,做年夜饭是真不会。以往,她可以由着兴致做她拿手的料理,现下?您且先听听这四样,哪样听过见过再做过: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买糕的,佳瑶咋舌。然而扪心自问,一路做饭,刀光铲影,她渐渐满足于初级厨子的位置,停留在服务于他人简单的味蕾要求,只管坐吃老本,又分割出大部分进取之心,搅合到情场上,任时光蹉跎。回溯往日,她又学得多少? 于是当佳瑶见到许久未见的宁国府胖厨娘,也就是她最开始的“师傅”,胖厨娘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了一车子恭维话后,佳瑶委实无地自容。 好在她一旦思路清爽,痛定思痛,便安分守己地在工作上卖力,老老实实跟着诸位嬷嬷婶子在灶台边打转。又心甘情愿在她们聚赌时一丝不苟地帮着看火,大家伙也就手把手教她了。 比如屠苏酒。专管贾母膳食的嬷嬷教她配上各等分的麻黄、川椒、细辛、防风、苍术、干姜、桂、桔梗,将药材磨砺成末,装入白绢袋,浸入白酒中密闭,三日后方可取用。这是用于老者,可温中健脾。 同样是屠苏酒,另一位老妈子则叫她用厚朴桂枝制川乌、茅术贡术紫豆蔻、白芷川军、广皮檀香、藿香甘草威灵仙,还有方才的川椒桔梗防风,浸入白酒还要加糖,并要煮沸静置。这是可供风寒邪气导致肠胃不顺、进食不化的人服用。比如多愁多病身的林潇湘,或是吃得有些撑的薛姑娘。 老祖宗的饮食文化博大深,药膳二字水□融,佳瑶一面拨弄着火上一锅用于解郁的合欢花,一会儿看看笼屉里热腾腾的糖糕板,顺手把撕碎的鸭放到滚烫的粳米粥里,无暇儿女情长。 不夸张地说,她这一个年过下来,至少新学了百余道菜,才刚买来的本子已经写得密密麻麻。刚参与祭完祖祠的贾琏抬脚开溜到厨房时,就看见她蹲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拿了削短的毛笔正专心致志地记录,很像赶作业的小学生。 他悬着的心也放了,软了。不过贾琏的嘴上非要刻薄几句“又在哪儿鬼画符呢”,或揉了揉佳瑶鬓间的红绒花,说“这么露怯的东西你也戴”。佳瑶就哼哼嗨嗨说“谁小时候还男扮女装穿裙子呢”,说的是幼时过年,堂哥郝友乾被打扮成粉雕玉琢的丫头片子去参选金童玉女。 两人说话间,头顶炸开一朵硕大的烟花,流光四,映得夜空恍如白昼。听着街上的喧闹,又或是传自家宴的喜庆,贾琏伸手说:“走吧,咱去店里。” “你这个吸金鬼老板想累死我啊。”郝佳瑶拿笔甩了贾琏一个墨点。 “得了吧,就你长成这样儿我还得带你出门,知足吧。”贾琏愠怒地继续毒舌。于是两兄妹就在乐此不疲的相互羞辱中,热情高涨地参与过大年人挤人活动。 前门大街真是热闹非凡,因是年下,难得大姑娘小媳妇都能出门门钉、逛逛摊儿,人人脸上俱是笑意浓浓,贾琏宽厚的手拉住佳瑶,在人群中像逆流的两条鱼。途中佳瑶曾眼巴巴地看着沿街叫卖的糖葫芦,贾琏摇摇食指说:“这玩意儿俗大街了,我可不给你买。” “郝友乾,你的人气已经很低了,知道吧别人都不待见你。你怎么还不好好表现表现?”佳瑶斜眼道。 “爱低不低,干活!赚钱!我得把我儿子的粉钱给赚出来。” 这一夜的收入马马虎虎,毕竟合家团圆之时,逛窑子?没体力。这几日贾府里也是忙得人仰马翻,且不说祭祀、朝拜、各色行礼,这会子贾母带着众女眷吃饭,贾赦躲回自家中笙歌聒耳,他贾琏的小院里尤二姐吃不下,早早安歇。于是他溜出来分散注意力。 于是及早收摊。贾琏拉着佳瑶目不斜视地穿过香囊荷包堆,两人刚从偏门进府,却见一对如胶似漆的黑影,正相互搀扶着往犄角旮旯去。 佳瑶怕黑,怕鬼,怕无意撞破鸳鸯偶,捏捏她哥的手示意咱走。郝友乾巍然不动。顺着他鸷一般的目光穿过去,焦点恰是落在那蹒跚的背影。 有孕在身。 非卿莫属。 佳瑶跟着贾琏蹑手蹑脚地过去,屏住呼吸,断断续续听那女的说:“我这两日害喜害得厉害,吃一口倒要吐出五脏六腑一般,难受得紧。” 那女的嘤咛一声,无限风情万种,就如同每次在他贾琏怀里那般。 男的慌忙说:“我知道,苦了你了。我这不是连北府水王爷送了东西来都顾不上回礼,赶紧偷着过来瞧你。你也得体谅我,又要打理供组的大事,又要管着子弟们来领年物,乌庄头送来的年货还得点算。每一样不是得**持着。” 女的忙说:“奴家知道,这不是实在想你想得紧。娃儿也想他爹,你嘛。” 街上又是点燃了弹一样的礼花,炸得世界五彩斑斓,震得贾琏耳膜嗡嗡作响,到最后他竟是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佳瑶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焦急地喊他“哥”。 贾琏这副怂样让佳瑶又心疼又着急,猛一顿掐他的人中,总算贾琏眼里泛光,“哎哎哎,你还真下得去手!”这种欠揍的口气表示贾琏苏醒了。佳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哥,贾琏却打了个激灵说:“冷不冷?去去,赶紧回屋,别一会儿又冻傻了还得哥抱你。” 说完贾琏就一派轻松地走了,留一个乌云压顶,但见烟花缭乱,刹那芳华,把更声压到缝儿里。这个年过的,还真不消停。 佳瑶一直担心不日就听见贾琏一家出大事,闹个人命什么的,结果杞人忧了天,直到元宵节开夜宴,贾琏依然那副笑眯眯的幸福模样,仍然搂着一大一小喝了口酒,然后把一大一小再送过来,自己到廊上与贾珍等坐在一桌。 但见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竖了一柄柄漆干倒垂荷叶,羊角玻璃戳纱料丝不一而足,百合香萦绕,新鲜花卉团簇,贾母自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歪派在矮足短榻、背靠引枕皮褥子,一面吃酒,一面欣然检阅底下的小辈儿。 贾母留了宝琴、湘云、黛玉、宝玉算是与她共坐一桌,亲疏喜好不言自明。宝钗与迎春姊妹、李纹李绮等坐着,司棋、绣桔便跟在迎春岫烟身后伺候。佳瑶在厨房里摆摆碟,再跑跑腿,饿得前贴后背。 也不知是各色彩灯渐欲迷人眼,还是炊烟袅袅熏得魂出窍,台上唱的戏与台下赏戏的人,在佳瑶脑海里穿,才凑成一台扎扎实实的好戏。 比如小妞子巧姐,戴着鲜红的领巾,梳着乌油油的两个羊角刷,正背着手在台上唱歌,稚嫩的童声有如天籁之音。可惜,从台后看得分明,巧姐只负责张嘴,唱歌的实则是芳官,难怪一鸣惊人。 这像是杜撰了。那再看一出,贾母刚把个言情小说才子佳人的套数说得一点都不差,王熙凤效仿斑衣戏彩,她边斟酒,边说书,把贾母逗得笑个不住。众人忙着听凤姐掰谎,吞着元宵也忘了咽。 薛姨妈道:“这个凤丫头又兴头了,当了老太太的托儿,又讨了老太太的寿。” 邢夫人笑着搂住薛姨妈的闺女宝钗,道:“当托儿,这个才有经验。” 王夫人脸色一凛。金钏投井之事仍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生怕她的慈善形象一落千丈,多亏有宝钗兜着说“多半是金钏在井跟前顽,失了脚掉下去”,又大度地把新做的衣服拿了出来。王夫人这才堵住悠悠之口,如今话里虽不曾明说,但听着刺儿极了。 好在贾母起意,命响鼓传花,贾母自然要先喜一回。王熙凤也积极踊跃地贡献各色笑话,媳妇婶子们也就和乐融融、欢饮达旦。一会儿又提了仗,花齐鸣,但见扑簌扑簌往下落,以为是灰烬,却是雪。 众人不遗余力又夸“正月十五雪打灯,瑞雪兆丰年”等吉祥话,好不欢腾。佳瑶跟着柳家嫂子把鸭子粥熬化了,又因贾母嫌油腻,忙忙沏一碗杏仁茶,听闻席上散了,厨房也散了,佳瑶已经手脚麻木四肢酸痛。 正提着灯笼往园子走,却见墙有火光,佳瑶吓一跳,那人忙踩灭了火苗,两人一望,竟是薛蝌。他不是贾家子弟,不曾来吃家宴。 薛蝌刚想说什么,一见佳瑶满头沾着雪末,便拾起一把伞。佳瑶想起前事,说:“上回那把还没还您。” 薛蝌犹豫片刻,道:“若是姑娘不介意,薛某送姑娘一程。” 佳瑶也实在累得够戗,便没有推辞,薛蝌一手打伞、一手提灯,灯柄恰好平均分割两人的距离,那伞,却分明悉数倾在佳瑶头上。佳瑶因问他在做什么,薛蝌顿了顿,才说他是祭拜父母,希望早日把妹妹宝琴安顿好。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佳瑶问。 “先暂且帮衬堂兄。如若妹妹发了嫁,我便少了牵挂,往来天地之间,寻份适合的差事,过自己的日子,也未尝不可。” 想到命运相似,佳瑶心内不免触动,忍不住抬头,触到薛蝌心有戚戚焉的眼神。一个交汇,两人便这么亦步亦趋,渐渐合拍,影子被拉长在宅门瓦檐下,嵌在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里,仿佛琥珀里雕刻的好时光。 过大年(4)在线阅读 过大年(4) 肉文屋 / 过大年(4) 过大年(4) 过大年(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5)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过大年(5) 元宵夜夜,郝佳瑶与薛蝌并肩而行,雪渐渐小了,也不那么冷得骇人。忽见天空乍明,烟火就像开了栏的马群一般在天空奔腾,甚是壮美。但见一只火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这叫一枝起火。再看起去萃山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又是端的旋转的琼盏玉台,又是施逞巧妙地银蛾金弹。 一声比一声凶猛,突然又是一声山摇地动般的响,佳瑶仿佛觉得高门宅院要倾塌,或是把她吞噬,不由肩膀扑簌扑簌地抖,脸色煞白,怪可怜的。薛蝌既要遵男女之防,只得举着灯笼、极大声地吼道:“阿瑶姑娘别怕,这叫霸王鞭,响完了便岁岁平安。” 果然,天幕垂静下来,只有零星的几色竹绽放。佳瑶还是惊魂未定,薛蝌给她指:“阿瑶姑娘别怕,你看,那叫一丈菊,那朵叫烟兰。刚升上去的叫火梨花,还有一株落地桃。刚下去的是紧吐莲,在它后面的叫十段锦。” 经薛蝌一指点,氤氲笼罩万堆霞便不那么面目可憎。佳瑶佩服地问:“你怎么认得这么多?” “有一年,我随我父亲到苏州时刚好赶上灯市,听一位卖烟火的老翁说的。我也才晓得原来它们都有这些好听的名字。”薛蝌抬头,忆着往事。佳瑶看他英俊的侧面,映衬着光与影的变换,醉在他唇角的温柔。 然而府里却突然大呼小叫,特别是女人凄厉狰狞的嘶喊,扯碎了好容易的平静。薛蝌与佳瑶不约而同地向声音来源处奔走,跑到尽头,却是隔断大观园与外界的铁门。 内外有别。郝佳瑶接着往里跑,薛蝌慌忙说“照着路”一面把灯笼塞给她,便这么难免碰着了手。佳瑶手凉,冰到薛蝌的心里。他睁睁看着佳瑶的身影一下子便没了,四周只是漆黑,高高低低的呼号应着北风吹,吹得心疼。 “走水了!走水了——” 熊熊火光落在大观园的西北角,那里是槛外人妙玉所在的拢翠庵。但见大火越烧越旺,几条仓皇逃出的人影散在枯树秃石处,不知谁在嘤嘤哭着劫后余生,分外凄凉。 唯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比丘尼,虽衣着难免慌乱,但却一丝不苟地双手合什,道了声:“我佛慈悲。” 佳瑶对这位离奇神秘的妙玉,便从这一声佛语而始结缘。 咱们先说栊翠庵被烧个光,造价不菲的美建筑,只剩黑如焦炭的梁柱、几片岌岌可危的灰瓦,还有欲语还休索无语的佛像。这损失不可谓不重。 不得不赶紧派人调查,方知是被热热闹闹的火点个正着。其实这块地方本被划归在禁放区,因此,贾母大为震怒,一拍梨木扶手要贾家子侄速速查明个中详情。 回禀结果说是虎皮墙外头墙儿底下蹲着几个工匠,他们吃饱饭看了戏,评了我最喜欢的戏曲回目,然后点响了。 贾母非要看看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烧贾家的家庙。于是隔着几层薄纱屏风,提人来看。且说那几人,分明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实诚人,他们进了森严的府第,便吓得话都说不出。 也没人让他们说话。贾珍把纵火的责任一股脑推在他们身上,贾母不耐烦地赶他们下去。当然,贾母焉不知内情?所以一直持过年、祭祖、装修等事的贾珍被美其名曰“休养生息”。 令贾珍最窝火的不只是贾芸那个小崽子顺理成章地揽过他的营生,更因这股怒火波及到了尤二姐。 大概是这么个真章。郝佳瑶站在天香楼的旧地,躲在曾躲过的太湖石后,吃着用薛蝌给她买的糖葫芦改制的雪球儿,听八卦集散。 尤二姐在年前曾做过一次慈善募捐,起由是她这个花为肚肠雪做肤的羸弱女子,忽而就四肢酸软、饮食全无,几日水米不进,连换了几个大夫瞧过都不中用。 佳瑶咬了一口山楂,想起来她那会儿似乎还在堂兄的勒令下给尤二姐做开胃的吃食,呸,好像是山楂。 那会儿,贾琏真心拿这个甘愿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当他的聚宝盆。 后来是怎么着? 丫鬟甲说:“你怎么竟忘了。那会子不是赶上有个癞头和尚来瞧宝二爷的魔怔,顺道就给尤二姐瞧了,说是邪魔入侵、恶鬼扰胎,母体不安生,必得做一场善事,邪不压正,恶灵退散。” 丫鬟乙忙应和:“是了是了。你说那场哪门子的慈善晚宴?怪得很。” 丫鬟甲说:“怪什么怪?那叫剑走偏锋、别具一格。” 丫鬟乙笑着来拧嘴:“哎哟哟,这么文绉绉的词儿你也居然用得出,可见琏二爷调|教得不错。怎么着,莫非你也寻着给琏二爷做三做四?不过别说姐姐没提醒你,光是伺候那位,你能有几条小命?” 佳瑶默默地嚼着山楂。那场慈善秀,的确是她足智多谋的堂哥的歪点子。后来据说尤二姐把那笔款额拿去,原来如此,善款捐修家庙栊翠庵。这一次大火烧个光,既添了尤二姐的晦气,更暴露了工程制滥造,比如本该不逊于金砖的地板,被偷梁换柱成普通一层薄砖。又有姑子说款项压儿就不到位,空口打白条,欠着欠着就赖掉了。 这下好,尤二姐陷入“诈捐门”,任她挺着圆不隆冬的肚子也必得俯首低头,夹紧尾巴。偏巧这时候贾琏不在家里,佳瑶也不知他藏哪儿去了,猜想,不知隐匿到哪个衣橱里,平复他从不轻易妥协的失落。不由隐隐心疼。 没过几天,听闻里有位德高望重的太妃已薨,以仁孝治天下的新皇极为重视这位凤翔三朝、辅助他登基大宝的长辈,故而传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又敕谕天下,既不得筵宴音乐,也不可婚嫁。 【天上人间】歇业?佳瑶想,如果什么都不做,白花花地扔成本费用,那贾琏回来一看,还不得往伤口上撒盐。故而佳瑶对芙蓉大姊说,营业,咱换个方式。 一色的象牙白衣裙,迎春连夜赶制的,既有肃穆庄重之意,也避免像对门的天外飘香那样从头到脚披麻戴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灭族或灭顶了。 为了照顾暂与岫烟同居缀锦楼的妙玉,佳瑶早就跟着僧尼们学了一手素菜。不过,真正甘愿放下杀念、虔诚焚香吃素的人,到底不如跟风尝稀罕的客官多,因而佳瑶做的素菜免不得是香绍火腿、浇汁小排这种伪善的素菜。 客人们却说味儿不好,不得要领。更有心急的熟客,不等下文翻新,就速速挥手离去,让佳瑶很是惋惜。本来是你情我愿良辰美景,还想着十八般武艺煎炸炖煮。这下黄汤了。 佳瑶只得勉励自己奋起直追,巴巴地跑到东安市场里,闻着香去拜请一位刘师傅。据说他曾在御膳房里当过差,后来为了照顾卧榻病母,告老还乡。但见一位矍铄的长者守着小摊,上有蓝色帷幔,缀以“全素牛”三字。 彼时,刘师傅尚未誉满京华,于是能请了来,他说要领就在“南菜北做”。素菜源于南方,故而用料如冬笋鲜菇玉兰片,本就是甜口,调料再像打了糖罐子,北方人吃不惯。 佳瑶忙问:“那怎么找补?” 但见刘师傅打了酱油,调入菜里,不仅色重味浓、咸甜适中,鲜度色泽都更诱人。刘师傅还说:“你得变着法儿的加些新鲜玩意,甜的咸的,口味重的,苦辣可以有,但要配上酸酸甜甜点心果子,做出千奇百怪的菜,让八方食客都能团坐在这一桌上。” “师傅,那您说我这菜怎么就不飘红?”佳瑶急问。 刘师傅慢条斯理地颠着炒勺,指点迷津:“荤不荤,素不素,还不知道大家伙欢喜什么。丫头,慢慢儿学着来。你先做出荤是荤,素是素。接着,荤不是荤,素不是素。可这还没完,再往上一个台阶儿,荤还是荤,素还是素。你就功德圆满出师了。” 佳瑶若有所思,踏踏实实跟着刘师傅先学做异味卷果。将果、枣泥、山药拌入蜂蜜白糖桂花,用顺义郝姓供应的油皮卷好,先蒸,才炸,还得用蜜渍调着。上盘之后再放上青红丝、金糕条,铺一层绵白糖,颜色上就夺人眼球。 刚想尝尝味道,芙蓉大姊探出半个身子,压低声音道:“阿瑶,青字房里来客了,正找你。你今儿个可得千千万万仔细些,我看王爷脸色不好,青面獠牙的。你、你好自为之。” 青面獠牙青史流芳的忠顺王爷,您又怎么的了。佳瑶端起卷果,深吸一口气,愿这盘五彩缤纷,助她平平安安。 过大年(5)在线阅读 过大年(5) 肉文屋 / 过大年(5) 过大年(5) 大过年(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过年(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过年(6) 红楼厨子 作者:五月十三 大过年(6) 忠顺王爷其实冤得很。并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一副君子如玉的温润模样,或是总笑眯眯得好似天高地远塌不下来也陷不进去。他打从娘胎里就忧国忧民,愁眉深锁。他少年老成,应该说,从没有过此间的少年。 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这是士大夫严于律己的无上追求,他身为天家子弟,先知先觉,做足了天下人的典范。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结局。他招谁惹谁了。 就说前两天,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他好心好意接他妈来家里过生日,尽享天伦之乐,多好的一件事儿。结果老太太回之后逢人就拍桌子说憋得慌,憋他个爪儿。不就是太妃心疼水溶眉间眼梢淡淡的忧愁,感同身受,把火烧到他身上。 老太太也真是修炼成,怎么就看准了水溶迎娶珮儿,却是另眷他人。怎么就更能认准了,他绝不是真心实意为侄儿拉拢这门亲上亲。 这会儿,指不定老太太就到黄泉路上跟老爷子嘀咕什么。随便。皇位不传他这个年富力强的铁面王,硬是遵从劳什子古训传给软兮兮的皇长孙。他偏能做蛰伏的兽,硬是跪卧倔强的蹄,匍匐在天子脚下,蓄势待发。 日子还长着呢。谋士这般说,相士如此讲,他便坚信命里必带着紫微垣,一朝登极,八方来贺。 “请王爷安。”郝佳瑶小心翼翼地端着青红丝搭配的卷果。 忠顺王看她,本像看一只蝼蚁,想她面色惨白地倒在花丛里,脆弱得不堪一击,想他翻手为云覆手雨,让她免受入之苦,便满足了纵欲。又看她油腻腻的围裙、白色的服饰,像足了一只萨其马,不由想到老太太瘪着嘴孩子一样啃吃的模样,心,却扎了一下。 “听女官说太妃仙逝的时候,还惦记了一回萨其马。”忠顺王低声说。 佳瑶一听,琢磨过来现下守的国丧敢情就是为那位老夫人,神色复杂,有惶恐也有遗憾。她又想到故去的应是忠顺王的生身母亲,但忠顺王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实在非常人所能及。佳瑶瑟缩了一下。 忠顺王却不无惆怅地把桌上的清酒洒了,道:“你且给太妃叩个响头罢。” 佳瑶哪儿敢不从,有如置身在古墓祖坟里,结结实实地磕在青砖地上,脑门自红肿到青黄,忠顺王道:“过来,与本王饮一杯,恭送太妃安息。” 佳瑶哪里敢计较什么卖艺卖身,端过酒杯一仰而尽,呛出两泡泪也不敢言语。忠顺王好笑地看着她,道:“你竟也是个能忍的。你怕我。” 忠顺王欺身向前,声音暗哑似从地府里传来的幽冥鬼火:“世人都怕本王,那你晓得本王怕什么么?” 佳瑶被他盯进魂魄,极小的声音说:“怕死,怕疼,怕被人骂?” 忠顺王竟然换上笑意,一针见血:“你怕死,怕疼。怕别人骂你什么?” 佳瑶好似被人攫住了弱点,呼吸都不协调了。忠顺王伸手揉上她乌青的额头,佳瑶条件反拿托盘紧紧地护住前,忠顺王清凉的气息裹住她的素面: “你只消怕本王,其余的,一概便不必再怕。” 佳瑶已经笑不会笑,笑比哭还难看。忠顺王轻轻俯身耳边:“本王怕饿。” 言毕,便夹起卷果,一个接一个,一扫而空。佳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失斯文,敏捷如豹,专心致志地吃个干净。佳瑶看他眼角的细纹、下巴的青渣,看他眼底红了血丝、紧绷的青筋,青面獠牙的阎君,也可以这般惊心动魄地帅。 正这时,门外一阵喧哗,便听到长史官在门外垂手道:“王爷受惊。” 更见火把好似游龙,既把胡同照得白如昼,密不透风,连只蚂蚁都被照得无可遁形。又团团围住了【天上人间】,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扰了多少颠龙转凤或是鸳鸳相抱。长史官道:“王爷,好像是冲着店家来的。” 忠顺王示意佳瑶开门,他自在地躺于躺椅,摇着湘妃竹扇。不料先闯门进来的竟是薛蝌。薛蝌与佳瑶四目相对,各种情绪。 薛蝌这日是来点查他堂哥的生意,却不曾想遇上郝佳瑶,更是从一个包房里,陪着谁也得罪不起的贵客。只觉眼前昏暗,闪映各色旖旎宏光,眼睛就像刀子一样飞看佳瑶。 长史官道:“王爷,这是二当家。”薛蝌忙忍住满腹疑窦,上前施礼并自报家门。忠顺王懒懒地问:“外头是怎么状况?” “回王爷,锦乡伯公子韩奇求见。”长史官语气奇诡。他们素与京城四少鲜少联系,据他所知,韩奇亦不曾造访天上人间,这会儿如此大张旗鼓地围查,来势汹汹。 忠顺王示意宣。韩奇神色匆匆而入,做足场面礼仪之后,说:“我们王爷今日受理了一件人命案,与这里的店家相关,这才请旨围了这里。不想王爷您大驾,惊扰到王爷,实则无心之举,还望王爷海涵。” 忠顺王扇骨点着扶手,道:“你家主子襄理了什么案子?” 韩奇脸色微变,并没有接话。却听一声风火雷电,却是景田侯之孙、兵马司裘良。裘良咚咚给忠顺王行毕大礼,说:“启禀王爷,皇商薛家的薛文龙驰马撞伤了平头百姓,居然手起刀落,连刺那人八刀。亡者亲属一通闹,这事儿不知怎么先传到了北静郡王府。” 闻言,在场的人除了忠顺王之外,皆是瞠目结舌。忠顺王冷笑道:“良儿,这事该你们兵马指挥司管才是,怎么这般糊涂,叨扰到了北静王爷。” 韩奇忙说:“回王爷,我们王爷说原先是归大理寺管,可不知怎么的,案件一再被压了下来。那亡者亲属走投无路,这才跑到北静王府前击鼓伸冤。” 忠顺王道:“原来如此,北静王爷还真不负贤王美名。” 裘良着嗓子说:“胆敢在京畿重镇犯案子,这不是明摆着不把我们兵马司当回事儿。他***,姓薛的你给我滚出来,王八蛋。” 定城侯之孙、京营游击谢鲸阳怪气地飘了过来,先规规矩矩给忠顺王行礼后,又给裘良落井下石:“凭你?兵马司算是有名无实,活该被百姓叫骂,你在这儿鬼吼的工夫,那个薛文龙指不定逃哪儿去了。” 韩奇道:“禀王爷,嫌犯此刻在我们王爷那里。现下是要拿但凡与嫌犯有关联的人,包括这处薛家资产。” 谁也没有注意到忠顺王看了一眼佳瑶,只听他不容置喙地说:“你们王爷新婚燕尔,这等事又何必劳烦到他。鲸儿。” 谢鲸领命,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却也来了,按例给忠顺王打了千,又恭敬道:“王爷费心,咱们又岂敢懒散,让咱们王爷劳。这事,自然交由吾等打理。” 场面上你来我往,争先恐后,须知为的不只是邀功拿赏。气氛实则尴尬。长史官懂得主人心思,对佳瑶道:“姑娘,看来需得一会子,你且去弄一些吃食。想必公子少爷们三更半夜早就肚饿了。” 众目睽睽,人心惶惶。佳瑶忙向刘师傅求助,刘师傅玩味道:“姑娘别慌,咱做个四四到底,既省事又应景。” “四四到底”是刘师傅的拿手绝活,即为以甜食干果为主的四压桌,四冷荤,四炒菜,**、鸭、鱼、肘四大件,共十六个菜。佳瑶勒令自己全心全意给刘师傅打下手,薛蝌这会儿则想方设法了解案件内情。 原来薛蟠年前和新婚娘子夏金桂回门,他到外头谈了一圈营生,夜竟深沉,怕被悍妇误会是寻花问柳,忙赶着去接娘子。孰料策马行至城墙下,撞飞了挑担叫卖麻辣串的张家大嫂。马受惊,薛蟠被摔下地,大嫂抱住薛蟠的腿。 照理,给大嫂赶紧请个大夫来瞧,也未必是多严重的事。薛蟠却酒上脑,狗急跳墙,从腰间抽出小刀连刺大嫂。如今大嫂含冤而逝,家中幼子嗷嗷待哺,情景凄凉。 事情先闹到了衙门,衙门推说薛蟠自首伏法,暂压监牢候审。需知薛蟠正在衙门里欢饮,情到酣处,高歌神曲,于是有人立马传出去说薛公子一鸣惊人余音绕梁,一贯品学兼优,这次是一念之差,为薛公子开脱的人如滚雪球,溢美之词让人惊觉这等神人,不给悔过,岂不残忍。 忠顺王听毕事情经过,有了大概,饮了砂绿起霜。心里看佳瑶跟着刘师傅摆满一桌素菜,左手四冷荤,素火腿、素酱肘子、素咸鸭蛋、素糖醋排骨,皆是油皮疙炸。魑魅二人相互抬惯了杠,一个大口吃酒,一个接过王爷的赏茶。 右手是四炒菜,素熘腰花、素熘鱼片、素熘小九子、素炒辣子丁,也都是面筋香菇,做得惟妙惟肖。韩奇和冯紫英交换一个为难的眼神,他们原是想悄无声息地把一些不相干的人择出去,偏巧阎君亲临,还巴巴不放人。 忠顺王拈了糖莲子,长史官代为赐给满面愁云思考善后的薛蝌一盘瓜条。直至大理寺正穿着官服愣是被人从暖被窝里招了来,哆哆嗦嗦说“本寺一定斟酌办事,这事与其他人不相干”,因而众人散去,静候择日宣判。 大过年(6)在线阅读 大过年(6) 肉文屋 / 大过年(6) 大过年(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