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君子笑》 第1页 《一骑红尘君子笑》作者:五千年前老夏家【完结+番外】 简介: 明明是家里被宠的不要不要的老幺,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是某人一步一步将他背回家。 明明是打小给别人洗脑,洗着洗着却把自己给洗弯了。 但我们宋老幺宋师兄宋凌霜本着百(没)折(心)不(没)挠(肺)的钢铁意志,披荆斩棘将媳妇儿娶回了家。因为归来之处,有人说—— 我心方寸,只容得下一人。 宋凌霜唤了一声:“媳妇儿!” 八岁的长孙珏甜甜地笑,“诶,相公!” 十八岁的长孙珏一脸怒容,“滚!” 二十八岁的长孙珏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师兄,你确定吗?” 这是一个“不要脸”和“别扭精”的故事。这是一个左手和右手最后携手的故事。这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陷入深渊又回归光明,顺便娶了个老婆的故事。 攻受莫要站反哦~ 读文小贴士: 1.本文修仙背景,常规框架里加了一些瞎编的设定。非硬核文,但求本本分分谈恋爱! 2.人生苦短,需得尽欢。本文不虐,要虐也虐不过三秒,妥妥的HE。能撒糖就撒糖,但求撒得合理! 3.本文慢热,本人新手,但求尽力将角色立住!还望各位走过路过进来指正一下~ 写文很多时候是逗自己开心,如果你们也能一起,那我求之不得! 内容标签:年下,青梅竹马,仙侠修真,甜文,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烨,长孙珏┃配角:艾子轩,谢依兰,常苑,柯言澈,还有许多┃其它: 一句话简介:论媳妇儿是怎么养成的 立意:做人,最重要就是心安理得 第1章第一章 “相公!” 宋凌霜,时年十六,俊逸非凡风流倜傥的翩翩俏公子一个。 长孙珏,年方十二,仙门奇才面若冠玉的楚楚美少年一枚。 在被誉为赤州大陆修行界最高学府的寒天院里,前者被后者的一声“相公”和一个拥抱,瞬间成了寒天院风口浪尖的人物。 能进寒天院的学生们大多身世了得,对身为八大世家之一宋氏嫡子的宋凌霜和长孙珏自然有所耳闻。可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传说中的天之骄子上来就对着另一个少年叫“相公”? 这事儿,得从长孙珏出生前说起。 赤州大陆,仙门为首的八大世家里南陵宋氏的主母荆紫菱与明河长孙氏的宗主夫人秦霜是年轻时闯荡赤州时的患难之交。后来各自嫁人,二人的夫婿宋氏宗主阜阳君宋煜和长孙氏宗主长孙桓早年就因妻子结识,彼此性情相投,亦为至交。两家往来甚密,甚至约定将来有了儿女必然要结为亲家。 身为宋夫人的荆紫凌成亲早早便有了身孕,八年之间,诞下三子二女。最小那个名烨,弱冠时表字凌霜。荆紫凌的“凌”,而这“霜”字便是取自好友的名讳。这是后话了。 本来嘛,都生到第五个了,照理来说都应该是顺理成章。可偏偏生宋凌霜的时候宋夫人难产大出血坏了身子,此后也很难再有身孕,于是宋凌霜就成了宋家的老幺。宋凌霜与自己的四姐姐差了三岁,长得可人又开朗,那是哥哥疼姐姐爱,简直被宠上了天。 秦霜当年行走赤州之时名气甚盛,虽嫁为长孙氏长媳,却人称霜夫人。霜夫人因为年轻时受过重伤,身体有损,迟迟未有动静。就在宋老幺4岁那年,长孙家忽然传来喜讯,霜夫人有喜了!其他的孩子都到了要修行的年纪不好远行,宋宗主夫妇一激动,就带着小儿子从南陵青岩山赶往明河。宋夫人见到故友夫妇终于心愿达成,别提有多欣慰。撂下偌大一个家门,夫妇二人在长孙氏的芦花荡一住就是两个月! 宋宗主夫妇离开之前霜夫人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渐渐显形,被欣喜冲昏头脑的四人皆觉得霜夫人这胎必定是女娃,成天就跟小凌霜灌输霜夫人肚子里的就是他未来的媳妇儿。小凌霜那叫一个高兴,天天围着霜夫人的肚子,一口一个媳妇儿。四个大人看着那叫一个欢喜。后来实在是家门事物繁杂,宋宗主夫妇不得不告辞。小凌霜却不肯走,生离死别似的哭闹喊叫无果,硬生生被父母拽回了南陵。 宋凌霜回去以后闹腾不断,隔三差五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去找媳妇儿。宋夫人拗不过,又加之本身就有些担心霜夫人的身子,于是算着日子等到霜夫人快要临盆,终于又带着小凌霜去了明河。 宋夫人到得巧,当天夜里霜夫人就破了羊水。或许因为有些早产,胎儿不大,霜夫人生产倒是顺利。可孩儿呱呱落地,产婆一脸喜气地说恭喜长孙宗主和霜夫人的时候,大家都愣住了。长孙宗主的第一个孩子,宋凌霜未来的媳妇儿,是个男孩儿!或许是大家都想当然地盼着个女娃,气氛竟一时有些尴尬。明明嫡长子是喜庆事儿,霜夫人却不免心里有些失望。但娃娃亲这事儿本来也就是大人们玩笑开得魔怔了,宋夫人握着霜夫人的手笑着说,没事儿,下回该是女娃,咱烨儿等得起。 小少爷被产婆递到奶妈手上,洗干净了就被抱出了门。小凌霜偷偷跟在后面,看到奶妈将那个小小的东西放到床上,赶紧围了过去。自己的媳妇儿啊,当然得看紧点儿。 -- 第2页 初到人世的长孙小少爷闭着眼,五官皱作一团,乍一看有点丑。可宋凌霜并不嫌弃,小手轻轻地触碰着这个全身通红的小东西。 忽然,这个小东西睁开了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面前的宋凌霜,然后冷不丁就笑了。小小的宋凌霜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于是他一本正经而又满心自豪地说,“媳妇儿,我是你相公!” 自此小凌霜每天都跑到自己未来媳妇儿的房里守在床边,逗弄着这个长得皱皱巴巴的小不点,边逗还边叫媳妇儿。一开始宋夫人和霜夫人听见了还会纠正,说这是你弟弟,不是媳妇儿。可宋凌霜就是不听,那一口一个媳妇儿认真的模样把两位夫人逗得乐不可支,也就由得他去了。 很快,媳妇儿有了名字,叫长孙珏。 长孙珏自记事起,宋凌霜就在他身边晃悠。霜夫人身子不好,请了奶娘。除了奶娘喂奶的时候,不管是给小长孙珏换尿布也好,擦洗身子也好,宋凌霜一概不缺席。他自己还是个小娃娃,在家又是众人的宝,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唯独照顾长孙珏从来不嫌麻烦,反而乐此不疲。后来长孙珏年纪大了些,也不需要奶娘了,都是宋凌霜带着吃带着睡带着玩儿,倒像是宋凌霜把长孙珏给拉扯大的。 连宋夫人都惊讶,在家里逢人就撒娇能偷懒就偷懒的小儿子怎么到了芦花荡就这般勤快。她心里不禁欣慰,有了弟弟,再娇惯的老幺也会有哥哥的模样。 长孙珏除了六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一直以来还算是健康。他与无时无刻不异想天开古灵精怪的宋凌霜性格截然相反,性子安静又单纯。而从小被宋凌霜洗脑的结果就是跌跌撞撞追在宋凌霜后面叫“相公”。 两个娃形影不离,谁要他们分开他们跟谁急。大人们拿他们没办法,于是两人青岩山住一阵,芦花荡住一阵,那些年就从来没单独行动过。两家本就是至交,孩儿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欢喜,只是这相互“媳妇儿”“相公”的叫着有些荒唐了。宋夫人一开始有些担心,霜夫人倒是不以为然,说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宋夫人想想也是,便没有再特意制止。 如霜夫人所言,宋凌霜有一天终于知道长孙珏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媳妇儿。虽有些懊恼,倒也很快接受了现实。只是看着那小跟班追着自己叫“相公”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于是存心捉弄起来,一个劲儿给长孙珏灌输身为“媳妇儿”该如何为“相公”尽职尽责。 比如媳妇儿如果从别人那儿得了什么好东西,得先孝敬相公。比如相公被罚跪祠堂偷懒睡觉的时候,媳妇儿得在门外把风。又比如相公玩的太尽兴忘了功课,媳妇儿得为相公代劳。宋凌霜和长孙珏相差四岁,本来在习文上先生教的内容早就应该大不相同。无奈宋凌霜毫不用功而长孙珏天赋异禀,两人竟然进度差不多。导致先生总看是着长孙珏微笑感叹而转头就瞪着宋凌霜仰天长叹。 习文吊儿郎当,但在修行上宋凌霜很有热情。他惯使长鞭,符法也远超同龄人,十四岁便结丹进了寒天院。 寒天院是为有天赋的少年修行者创建的专门院校,十六岁前结丹才有资格报考,并且需要通过重重严格考核才能进院修行。像八大仙门这样的家族,要是光说学本领,本也不必专门上寒天院来。但一来寒天院学术海纳百川,对见识有好处。二来寒天院汇聚各家精英弟子,趁年少时交上几个知己好友,对将来有好处。所以各大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多半在寒天院泡过几年。 由于寒天院是住校制,且严禁私自离院,有违院规者按离院天数算,一天三十大板。如此一来,淘气如宋凌霜也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这可急坏了外面的长孙珏。于是本来就有先天优势后天还很努力的小天才更是发愤图强,终于在两年后也结了丹考进寒天院,年仅十二,创造了寒天院最年少入学记录。 入院第一天,新生入学典礼刚散,长孙珏跟着人群到了学院宿舍逸云寮,正巧碰上宋凌霜从寮里出来。十六岁的宋凌霜少年初成,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他正与人说笑同行,身上脸上满是阳光。长孙珏一兴奋,像在家里一样张口就叫了宋凌霜一声。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抱。 瞬间大家脸色怪异。 而宋凌霜欺负了长孙珏这么多年,终于一朝阴沟里翻了船。 只有长孙珏浑然不知,欢天喜地地跑到宋凌霜面前就是个大大的拥抱,“相公,我来了!”宋凌霜此时恨不得自己是一张符咒瞬间烧个干净随风而去。而有些家教严格的公子小姐都已经低下头去默念非礼勿视了。 于是,在寒天院宋凌霜和长孙珏就这么一抱成名…… 宋凌霜风度翩翩还和善可亲,身为八大仙门的世家子弟还没有架子,本来人缘就比较好,有了长孙珏那么一遭,更是成为了师兄弟们关切的对象。每每受到询问,宋凌霜只有扶额长叹,“一言难尽……” 而长孙珏年纪小,与大家又不熟,有些话也没那么快传到他耳朵里去。唯一令他不满的是进学院一个月了,总共也没能见到几次宋凌霜。他哪里知道某人费尽心思躲着他走。 不过总有几个好心的同窗看不过眼,私下劝说长孙珏对宋凌霜换个称呼。长孙珏有些不高兴,但长孙公子毕竟家教好,礼貌回问,“他从小就是我相公,为什么不能叫?”好心的同窗傻眼了,问,“这个……你确定你知道什么是相公吗?” -- 第3页 长孙珏进学院的时候才十二岁,对男女少有概念。而与他一同进来的学生大多都已经十五六岁,就算是没有实战过也懂些事了。于是在好心的同窗中有位特别好心的同窗为了告诉长孙珏什么是真正的相公娘子贡献了一本珍藏版小画本。他将其交到长孙珏手上的时候语重心长,“你好好读读,这个就是相公和娘子会做的事。你确定他是你相公?” 长孙珏一脸懵逼地接过小画本,一本正经的阅读起来。此画本不愧是珍藏版,内容丰富,惟妙惟肖。有故事有动作有细节。一本翻完,合上书,长孙珏一语不发,脸色煞白。在沉默中,他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自记事以来自己叫的每一句相公和宋凌霜脸上诡异又得意的神情,渐渐脸色越来越红,竟是像要着火一般。他咬着牙,狠狠地挤出两个字,“宋!烨!” 于是,长孙珏顶着一副不手刃宋烨誓不为人的黑脸手持长剑追着宋凌霜打了一天一夜,谁也拉不住。寒天院四大长老都出来了,每位长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压两个黄毛小子。可偏偏一个是明河长孙氏的独子,一个是南陵宋氏出了名被溺爱的老幺,谁也不敢得罪,只能火急火燎派人去请闭关的院长大人出山。 宋凌霜就这么被追着满学院跑,边跑嘴里边喊,“阿珏,你原谅我嘛!叫两句你又没少两块肉!” “阿珏,可以了啊!本少爷累了,你给我停下来!……你还追!” “喂,你累不累!” “暂停!阿珏,暂停!暂停还不行吗?一会儿你再来!……” “长孙珏!你有完没完!” “阿珏,求你啦,别追啦,咱俩都休息休息!” 而长孙珏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拿着剑只要接近了就往宋凌霜身上刺,剑剑奔着要害去。要不是宋凌霜本身身手不错还占着大了四岁的便宜,早就被捅成了筛子。 最后院长大人终于出山,一人一掌,两娃像风筝一样一南一北飞了出去,这才了事。事后,二人领罚,禁足静堂面壁三日。宋凌霜自知理亏,三日里也没少安抚长孙珏。从道歉到哀求到威胁再到道歉,长孙珏仍是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最后宋凌霜绝望了,想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总不至于一直不理我。结果,长孙珏的这一不理,就不理了一年零八个月。 一开始宋凌霜还很有耐心,想着十二年的“夫妻”情分,那小子总会耐不住寂寞。于是长孙珏不理他,他也不理长孙珏。没想到一个月以后长孙珏还是那副冷脸,即使宋凌霜就在眼前也视若无睹。 宋凌霜开始坐不住了,厚着脸皮缠着放学后的长孙珏,“阿珏,别气啦。理一理为……”有个字生生被自己咽下去,“……兄,嘛!” 长孙珏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头微皱,却目不斜视只管走自己的路。宋凌霜也不怕拉不下面子,一路逗趣一路缠,“阿珏你看,我新学会的符咒,怎么样?”说着用火符变出一只符鸟,头顶还插着一朵花,“哈哈哈,你看,好不好玩?”宋凌霜自娱自乐,长孙珏置若罔闻,倒是尴尬了旁边的艾子轩。 艾子轩就是当日贡献珍藏画本的那位好心同窗,虽不是仙门世家,确是实打实的嫡王爷世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 虽然赤州仙门盛,皇室轻,但财力上没有哪个仙门氏族比的上皇家。简单来说,赤州大地上,有八大世家号令仙门负责斩妖除魔,还有一个大财主立主皇城负责国计民生。百姓若遭妖魔侵扰可上报官员,由朝廷与仙门协商驱除妖魔并支付酬金。当然,若是有财大气粗的,越过官府直接找仙门除妖也并非不可,但能否得偿所愿就各凭本事了,毕竟仙门世家不是那么好见到的。仙门与皇室各司其职,也相互依附,掌管着赤州命脉。所以八大世家遇上皇亲国戚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九大势力的平衡建立在一个亘古以来的规矩上,修行之人,不得入朝廷干政事。而皇家人承袭爵位者,不得修行。若要修行,不光要放弃世袭,还必须脱离皇籍,哪怕是皇帝都不能违背。 艾子轩乃江阳王独子,如今将他送入寒天院,也就相当于对天下宣布,子将不承父爵,终生不入朝堂。江阳王树大招风,向来为皇帝所忌惮,老来得子,这样做也是为其计深远。 艾子轩算是唯一和长孙珏走的近的同窗。他对宋凌霜本来就有些内疚,毕竟要不是自己告诉了长孙珏真相,这二人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境地。他见宋凌霜每日放学都不辞辛苦来讨长孙珏欢心却始终不受待见,有些于心不忍,也曾私下劝过长孙珏,“长孙兄,虽然宋师兄所做之事确实有些过分,但是也都好几个月了,你要不要理一下他?” 长孙珏生了一双狭长凤眸,没有表情地时候本来就显得冰冷,瞪起人来更是生人勿近。他沉声说,“他骗了我十二年。” “虽说如此,你不会也要不理他十二年吧?就是因为十二年,要真因为这点小事丢了青梅竹马的情谊,未免可惜啊!”艾子轩边摇着扇子边恳切劝说。 长孙珏不为人查地蹙了蹙眉,半晌,他道,“不是小事。”然后不再说话。 艾子轩心中叹了口气,偷偷可怜了宋凌霜三秒,也不好再提。 长孙珏小时候虽然性子静,但最多只是不善与人交谈。在小画本事件之后,他不光是冷落宋凌霜,除了艾子轩,几乎不再与人亲近。从宋凌霜这里吃了十二年的亏,怕是落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对同窗前辈们背后的议论更是觉得无聊又麻烦。所以干脆撇开所有人情交际,一心专注于学业,万事不问。 -- 第4页 他不笑的时候天生一副冰冷模样,一天十二个时辰低气压地摆着一张神鬼莫近的臭脸,成了寒天院人见人怕各科全能的术霸。但即使如此,日渐修长的身形和天生俊美的脸蛋还是让无数不要命的师姐师妹暗地里追捧,只是谁有没有勇气去招惹他罢了。 而宋凌霜这个人有些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有些事却毫不懈怠。比如修炼他的鞭法,比如对长孙珏死缠烂打。每天放学他自顾自地缠着长孙珏从上课的慧兰轩回逸云寮那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有时候展示新学的符法,有时候给长孙珏显摆他从同窗那里坑来的灵物,有时候就是单纯耍宝。 比如这日,宋凌霜头顶一只小白兔,在长孙珏周围晃来晃去,“阿珏你看我,你快看我,猜猜我这叫什么?”一如既往地没有回音。“我就知道你猜不到!这叫‘兔顶’,秃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与长孙珏不同,艾子轩总是十分捧场,“宋师兄!佩服!佩服!你可千万别在木头人面前‘兔’顶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他面前这么做了?哈哈哈哈,那个木头人平时古板的很,没想到一下子就明白了,还罚我抄一百遍扶桑阵的要诀!”长孙珏对他毫不理睬,宋凌霜早就习惯了和艾子轩一唱一和。 寒天院分武术,符术,阵术和丹术。而他们口中的木头人木鹤龄是寒天院阵术的一位先生,不到四十便有秃顶的趋势。宋凌霜本就偏科,武术符术名列前茅,而阵术丹术是及格都难,还当堂讽刺先生,抄书一百遍已经算得上是木先生脾气好了。 “宋师兄,你那是自作自受!”艾子轩事不关己地乐道。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说错。秃了就秃了,谁叫他还带个假发,做自己不好吗?”宋凌霜忽然想起来,“对啦,阿珏,今天阵术丹术的功课也借我抄一下咯!” 不管是宋凌霜放学后的纠缠,还是逸云寮里厚着脸皮跑到长孙珏屋里抄作业这件事,长孙珏对宋凌霜只是无视,却从不驱赶,仿佛宋凌霜真的就只是空气。这一点让宋凌霜有些落寞之余,也十分庆幸。因为对于功课,长孙珏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写好一张,就会整整齐齐放到桌子右上方,接着写下一页。 对此,宋凌霜总是毫不客气地钻进长孙珏房里,拿着对方的功课一顿猛抄。至于为什么宋凌霜比长孙珏早进寒天院两年,在阵术和丹术这两科上却和长孙珏同级,大家心照不宣,呵呵带过。 所以虽然宋凌霜朋友不少,但是放学以后的时光,基本就是和石头一样的长孙珏还有吊儿郎当的艾子轩一齐度过的。宋凌霜之所以能与艾子轩臭味相投,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当一个一辈子不务正业的纨绔! 有一次,三人在长孙珏房里。长孙珏还是木头一样,雷打不动看他的书。宋凌霜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一坛酒。仙门的规矩,18岁之前不得饮酒。无奈宋凌霜和艾子轩都不是守规矩的人,知道长孙珏断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于是就二人偷偷分喝起来。 艾子轩微醺之际问道:“宋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理想的活法儿是什么样子的?” 宋凌霜:“不是说过了?我的人生志向就是当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正事不做的闲人啊!” 艾子轩:“我知道!可闲人也总得有个过法吧!” 宋凌霜又喝了口酒,想了想,笑道:“花间一壶酒,身边一心人,甚是快哉!” 艾子轩跟着笑了起来,“我很好奇,宋师兄你的一心人会是什么样儿的人呢?” 宋凌霜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扫过了正襟危坐的长孙珏一眼,道:“我中意的姑娘,那必定是天资聪颖,身手了得,墨发白衣,执长剑亭亭而玉立啊!” 艾子轩乐了,道:“你那儿哪里是姑娘,分明是……”正说到一半,一头栽了下去,睡着了。 宋凌霜指着他乐,然后与艾子轩一同又在长孙珏房里蹭了一晚觉。 久而久之,宋凌霜对长孙珏的死缠烂打已经出了名。宋凌霜的同窗都忍不住赞叹又同情,“宋兄,铁杵磨针的恒心,佩服!只怕这铁杵是永远磨不成针的!”宋凌霜总是乐呵呵地说,“十二年的兄弟嘛!做兄长的还不能容忍弟弟任性一下?再说了,你咋知道磨不成?” 磨着磨着,转眼一年零八个月就过去了。 这一年宋凌霜即将十八,翩翩公子,意气风发。轮廓俊朗眉目留情的少年墨发高束,一身院服白衣胜雪,腰间一条红色腰带,平添几分张扬。院中不乏情窦初开的女修芳心暗许。 与对常人冷若冰霜对爱慕者更是嗤之以鼻的长孙珏不同,宋凌霜知道自己长得好,也引以为荣。 仙族世家,十八弱冠表字,生辰之时是要回家族做寿的。得了学院的批准,宋凌霜即将启程。 临行前夜他到长孙珏屋里道别,“阿珏,为兄我过几日就要十八了,回家几日。我不在,你可得好好的!” 长孙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然而转瞬即逝,任凭宋凌霜在身旁诉说不舍衷肠也仍然不为所动,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临了,宋凌霜叹了口气,道,“罢了,等我回来再来找你。” 第二日,宋凌霜便出发回家了。 而长孙珏再次听到宋凌霜的消息,竟是南陵宋氏被灭门了! -- 第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人弱冠为二十,本文改为十八,大家伙就允许我胡诌吧。 新手写文,但求本本分分把故事说圆,大伙儿担待,欢迎指正批评。 8/6追记:稍微改了一点点结构。我知道这文很慢热,开头很劝退,耐心看下去的小可爱们辛苦了!万分感激!故事的前会埋很多伏笔,后半会越来越甜哒~ 第2章第二章 赤州显庆四十三年十月,南陵青岩山,在五少爷十八弱冠之日,尸横遍地。宋氏一夜灭门,从此仙族八大世家只剩其七。 那日宋凌霜生辰,喜气洋洋,行了冠礼,也表了字。谁料夜间酒席正盛,忽然数十名黑衣人无声无息犹如从天而降闯入山中,个个灵力了得,一言未发便开始屠山。宋凌霜在这帮刺杀者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受之父母的本命长鞭在其中一人手里瞬间碎裂。宋宗主和夫人虽修为了得,却寡不敌众,只能拼死护住小儿子杀出重围,最终不堪围攻双双殒命。 宋凌霜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兄姐族人被屠却无能为力,只能一路逃命。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宋凌霜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在草丛里。想到就要在这荒山野岭里死去,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宋凌霜带着伤心不甘和愤怒,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他再次醒来,竟然是在长孙珏的背上。宋凌霜算是高挑,可长孙珏也是身体疯长的时候,才十四便已跟宋凌霜差不到一个头。但终究还是差了四岁,他背着比自己高又比自己重的宋凌霜,步伐有些吃力。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走得平稳,生怕颠着了背上那个浑身是伤的人。 宋凌霜醒来,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刺痛,叫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可身体上的痛比起他心中的痛来说不过万一。鲜血飞溅的一幕幕浮现眼前,让他犹如万箭穿心。 长孙珏脚步一顿,问,“你醒了?感觉怎样?” 这是宋凌霜将近两年来第一次听到长孙珏的声音。少年的嗓音早已不似年幼时清脆稚嫩,刚开始变得低沉的声线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这温度让宋凌霜拼命忍下的悲痛瞬间崩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在长孙珏背上反复哭喊,直到声嘶力竭化成呜咽,“我爹没了,我娘没了,大哥,二哥,三姐,四姐,都没了!爹爹给我的鞭子也没了……我的家没了……我没家了……” 滚烫的泪水湿透长孙珏的衣衫,在渐凉的秋夜里烫得他心如针扎。他咬紧唇,低声说,“宋烨,别怕,我带你回家。” 长孙珏一步一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将宋凌霜背回了芦花荡。 宋凌霜哭完就在长孙珏背上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长孙珏已经回了寒天院。据霜夫人说,宋凌霜到芦花荡的时候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长孙宗主亲自以灵力为其续命,又连夜请来了至交好友号称鬼大夫的大丹师常苑,才堪堪将他拉回人间。此后宋凌霜高烧不退,昏迷了十日,总算醒过来了。 霜夫人坐在床头,握着宋凌霜的手泪眼婆娑,“好孩子,总算熬过来了。青岩山的事你不要担心。你长孙伯父已经派人去打理后事了。今后你就呆在这芦花荡,你放心,只要有珏儿一口米,就有你的一口饭。不对,就算没有珏儿的,也必有你的!你先放宽心,好好养伤,听见了吗?” 宋凌霜听见了,却没有力气做任何回应。他连道一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想起从小动不动就拿着竹竿说要打断自己腿的爹爹,和在后面拉着扯着爹爹让自己赶紧跑的娘亲,眼里的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淌。 他想,怎么就是他?他的兄长姐姐中任何一个活下来,都比他强。若不是他向大哥撒娇说要办一场最盛大的弱冠礼,二哥还在外游历,四姐姐还会好好的待在婆家,还有三姐姐肚子里他的小外甥,还未来得及来到这世上…… 怎么偏偏就是他! 霜夫人看得辛酸,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宋凌霜的头。 宋凌霜消沉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不饮不食,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眼看着孩子就要没了,长孙桓到宋凌霜床边,同他说了一夜。长孙桓与他说当年宋宗主和宋夫人年轻时出门历练闯荡赤州时的事迹,说他爹娘如何相遇相知后来又如何有了他们,说宋老宗主过世以后他爹爹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撑起整个宋氏。 “烨儿,你娘当年难产,差一点你母子二人都没了。你来这世上本就不易,宋家现在只剩下你了,你真的忍心让你爹娘心血付之一炬吗? “我知道你觉得是你的错,将大伙都叫回了青岩山给你贺生辰。可你不知道,你爹爹他都懂。他与我说过,你想叫出门在外的亲人弟子们无论多远都一定都要回来给你庆生,是因为这些年,大家外出斩杀妖兽总聚少离多,你是想借着生辰让大伙儿都能回家团圆。他说的时候那个得意啊,说他家的老幺也懂事了。 “你再想想你爹娘是怎么从血海里把你保下来的。他们是为了什么?你好好想想。”说罢叹了口气,于微微亮起的晨光之中起身离去。 宋凌霜心里其实都明白,他可以消沉可以哭,但哭泣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情。就算他眼泪流光,他的亲人们都回不来了。所以他可以难过,却不可以难过一辈子。 -- 第6页 既然他活下来了,就没有自己去死的道理。宋氏只剩下他一个人,就算天塌了,他也不能塌。他活着,宋氏就活着,就有可能找到罪魁祸首,送他去地狱以慰亡灵! 长孙桓离开以后,宋凌霜一动不动,睁眼流着泪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他眼角的泪干了,沉沉睡去。第三天清晨,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子下了床。 他踉跄着走到长孙桓与霜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谢长孙宗主与夫人救命之恩!” 二人连忙将人扶起,既是心疼又是欣慰。长孙桓将手按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从此,你就是我明河长孙氏的弟子。我长孙桓毕生所学,必倾囊相授!” 宋凌霜再一叩首,“凌霜拜见师父,师娘。” 霜夫人双眼含泪,“你说,你叫什么?” 一个月有余,长孙珏回到明河。这时宋凌霜终于可以完全下床,虽然夜晚时常噩梦侵袭,但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好了许多。 看到长孙珏回来,宋凌霜拖着还没好全的左腿,给了他一个微笑。长孙珏一愣,很勉强地扯了扯唇。 宋凌霜叹了口气,揶揄道,“笑得真难看。你说你,怎么脸色那么差?不知道的还以为从鬼门关回来的是你。” 长孙珏又冷了脸,“要你管!” 宋凌霜撇了撇嘴,问,“你怎么回来了?寒天院可不放假。” 长孙珏道,“我退学了。” “什么?”宋凌霜瞪大了眼睛,“什么叫退学了?师父师娘知道吗?” 看长孙珏一愣,宋凌霜解释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往后我就是你大师兄啦,哈哈哈!” 长孙珏转过眼去,不予置评。 “快说说你怎么就退学了?”宋凌霜自然不会简单放过他。 “没什么好学的,就退了。” 长孙珏说得若无其事,叫宋凌霜好气又好笑。最后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对我们家阿珏来说确实也没啥好学的,退了就退了。”然后他认真地看着对方警告道,“你可得好生跟师父师娘解释,看你这面色苍白气血两虚的样子,跪祠堂估计都坚持不了一个晚上!” 当天,长孙珏就身体力行地证明,他不仅熬过了一个晚上,还熬过了一个白天外加第二个晚上。 长孙宗主和霜夫人自然是生气的。私自退学,不光是长孙珏一个人的事情,还影响着整个长孙氏的颜面。这叫以后进入寒天院的长孙弟子如何自处? 期间宋凌霜偷偷去祠堂看过两次,看长孙珏神情憔悴却一丝不苟跪在那里的样子,心里埋怨,“这个傻子,跪得那么认真做什么?” 跪了两天祠堂,长孙珏一声不吭进了卧房。半夜宋凌霜知道长孙珏被罚完跪回来了,跑到他门外敲了几下,“阿珏,你回来啦?膝盖疼不疼?我给你拿药来了!” “不疼。我要睡了。”长孙珏道。 “你看看你,果然身子骨太娇弱。要是我,跪完三天三夜还能翻墙出去夜游一番!要不要为夫给你按按?”宋凌霜得意地说,说完就后悔了。以前“为夫”啊“相公”啊说惯了,一时间没注意秃噜嘴了。这可如何得了,上次无视了他将近两年,这次又得多久。 不想,房里传来冷冷的一句,“滚!” 宋凌霜虚惊一场,心道:“还好,还好!”说着屁颠屁颠地滚了。 初回来那几日长孙珏除了吃饭几乎就没怎么出过房门,宋凌霜认定是长孙珏自尊心强,长这么大就没被罚跪过祠堂,这次自然心里郁闷。他不时跑到长孙珏门外去安慰,“这有什么,跪哪儿不是跪?这种事情,多了就习惯了!”他在门外嚷嚷,长孙珏虽不至于热情回应,但偶尔也会答上几句。于是他也不做多想,觉得过阵子就会好了。 自宋凌霜来到芦花荡已经三个月。他伤势已痊愈□□,思前想后,还是在这一天去向长孙桓开了口。 “师父,我……想回一趟青岩山。”他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表情。 从宋凌霜拜入长孙氏,青岩山如同众人心中的一根刺,无人敢去提及。长孙桓看着眼前的徒弟,心想终归是要他自己面对的,既然他已做好准备,他又有何理由拦他?他沉默片刻,道:“好。我与你同去。” 此时长孙珏忽然从屋外进来,望着父亲道:“我也去。” 长孙桓并未反对。三人第二日便出发了。 长孙桓毕竟是八境大修,半日之后,三人来到了青岩山下。 宋凌霜一身黑衫,望着熟悉的山路,神情肃然,看似冷静,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眼里其实有些充血。 长孙珏望着他黑色的背影有些出神。 宋凌霜自小与长孙珏一起长大。长孙珏喜欢穿白衫,宋凌霜也跟着穿。只是长孙珏从来都是一身素白如极北之冰雪,而宋凌霜却总要为这素净添上些颜色。他添色的方式就是佩戴各式各样的腰带。五颜六色也就算了,最夸张的时候他还带过一条镶满玉石的! 同龄弟子中有人暗地里笑他花里胡哨娘儿们兮兮的。宋凌霜闻言像是赌气一般,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一次让人将金箔混入锦缎织了一条金光灿灿的腰带,想要闪瞎某些人的眼。还是后来宋凌霜去寒天院求学时,宋夫人实在看不过眼,送了他一条暗纹红布腰带。也不知道宋夫人跟他说了什么,宋凌霜对它甚是中意,自此白衣配红带,没有再换过。 -- 第7页 可自从青岩山那一夜之后,宋凌霜就没有再穿过白色的衣裳。白衣变青衣,但腰间母亲赠的红腰带却没有换下来。他明明从小不喜欢黑色,说是死气沉沉的,现在却只穿黑色的衣衫。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但长孙珏大概能猜到。他那时在南陵边界发现宋凌霜的时候宋凌霜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一身白衣深深浅浅被血染透,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若是黑色,就算染上血也不容易看见。 宋凌霜看不到身后长孙珏担忧的神色,他盯着上山的石径看了许久,才迈开步子。 石径并不宽敞,两旁树叶已开始枯黄。 从前宋凌霜上山,总是心不在焉,要么是从家里偷偷溜出去玩急急忙忙下山,要不就是在外边闯了祸避着爹娘的眼线偷偷摸摸上山,从未仔细看过这山间的风景。而他最后一次下山,是在逃命,就更别说能留意路上有些什么了。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他这才发现,石径两旁的树原来有这样多的种类,每隔三十个石阶就会有一个掌灯的石台,每隔两百个石阶地上就会有一张石凳。 长孙氏的人办事干净利落,无论是石径还是两旁的树木草丛,已然看不见半星血迹。因厮杀而折断的树枝石垒,也已经恢复原样,好似那一夜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可宋凌霜还是能从树叶和泥土的味道里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也从未觉得青岩山这么高,这些石阶这样难爬,如果此时有人拍一拍他的背,就会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 他的手腕忽然被谁抓住了。宋凌霜顺着伸过来的手臂抬头,看见了长孙珏。长孙珏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怕。” 宋凌霜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双手握成了拳头,正微微颤抖。好似有一道暖流从手腕传入心间,宋凌霜对长孙珏笑了笑,“我怕什么?”他展开手掌,偷偷抹去了手心的汗,再次迈开了步伐。 长孙桓在后边看着,没有说什么。 以前上山不到半个时辰,这次却花了一倍有多。宋凌霜今日终于知道,青岩山的石阶一共有三千六百四十二阶。 他站在青岩山上大院门前,恍如隔世。 长孙桓走上前,“跟我来吧,去见你爹娘。” 宋凌霜一怔,很快跟了上去。 进前门,穿过校场,走过前院,过了石桥向左,再过长廊,经过前厅,书房,寝殿,后花园。几个月前,这些地方还有兄长们的训斥和师弟们的打闹,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宋凌霜跟着长孙桓来到了后山。那里有宋氏子弟的墓塚。 宋凌霜跪在爹娘兄姐的墓碑面前磕了头。 长孙桓走过去,摊开手伸到宋凌霜面前,掌心里是两枚指甲大小的薄玉。 宋凌霜一时语噎,“这是……” 长孙桓点点头道:“是你爹娘的末影。”凡结丹者,死后以灵力焚其骨,便可得到末影。它承载了死者最后所见瞬间及念想。长孙桓命人为宋氏善后的时候宋凌霜仍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加之当时宋宗主夫妇二人遗体惨不忍睹,所以长孙桓便没有等他醒来,取出末影之后亲自为好友夫妇下葬,此事原委在宋凌霜醒来后都一一与他说过。 宋凌霜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半晌才接过长孙桓手中的末影。 “我想去祠堂看看。”宋凌霜说。 长孙桓点头,与长孙珏一同陪他走到祠堂门口,却没有进去。 宋凌霜一个人走进祠堂。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跪了多少次,上面历代宗主与主母灵牌的位置他都能倒背如流。可今日,在最前面,却多了两个,上面写着的是他最熟悉的名字。 宋凌霜站在爹娘的排位面前,紧紧握着手中的末影,指甲掐入掌心,像是要掐出血来。他忽然跪了下来,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湿成一片。从小到大,宋凌霜在这里被罚跪过无数次,没有一次掉过眼泪。今日没有人罚他了,他的眼泪却停不下来了。 宋凌霜哭完了,擦干泪,对着面前排位又磕了三个响头。心里暗暗发誓,“爹,娘,我还活着。我会变强,我会还你们,还宋氏一个公道!” 他站起身走出祠堂,发现师父已经不在了,只有长孙珏还远远守在那里等他。那个人看起来有些担心,又有些小心翼翼,像极了小时候帮他放风的模样。宋凌霜忽然想笑,于是就不合时宜地笑了。 长孙珏被他的笑声惹得望了过来,见到宋凌霜红着眼眶站在祠堂门口笑得前仰后合,一时间更是担心了。不会是受打击太大脑子坏了吧?于是他连忙过去,“你没事吧?” 宋凌霜边摆手边摇头,“没事,没事。阿珏,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这话说得长孙珏一头雾水。宋凌霜疯完了,直起腰来,嘴角还留了一抹微笑,对长孙珏道,“走,回家。” 长孙珏一愣,垂下眸,掩过眼中神色流转,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前门,长孙桓在那里等着。 “你父母的牌位可要带走?”长孙桓问。 宋凌霜说:“就放在这儿吧。” 长孙桓点头,带二人下了山。三人到了山下,长孙桓指间施出一道阵法,瞬间青岩山便消失在眼前。长孙桓对着宋凌霜道:“空山惹闲人,我先将山封了。待到你重振宋氏回来之时,再来解封便是。” -- 第8页 宋凌霜点头,长孙珏却说了句:“他阵术那么烂,怕是进不去。” 宋凌霜咧嘴一笑,道:“怕什么,不是有你吗?” 长孙珏脱口而出,“滚!” 长孙桓:“珏儿,注意言辞!” 宋凌霜偷笑。长孙珏不敢反抗父亲,赌气一般转身就独自往前走。长孙桓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跟上去。 宋凌霜望着二人背影,心中一暖,心道:“物是人非,却也不是所有人皆非。”他转身向着本有一座大山的虚空之处,深深行了一礼,心里默念,“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性牌位能不能入祠堂这个问题好像各有说法,有些朝代有些地方是允许主母入祠堂的。本文的设定是可以,莫要纠结。 第3章第三章 从青岩山回到芦花荡,宋凌霜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晚饭时话也比平时多了。长孙桓与霜夫人总算是安下心来。 晚饭后宋凌霜回到自己房里,正欲拿出几本师父给的心法翻翻却听到了敲门声,“睡了吗?”是长孙珏。 宋凌霜打开门,对着门前长孙珏的脑门就是一弹,“刚吃了就睡,我是猪啊?” 长孙珏很不自然的顿了顿,随着宋凌霜进了屋。 难得长孙珏主动来找自己,宋凌霜心里其实很是高兴,但面上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打趣地问道:“长孙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长孙珏被他弄得有点囧,却还是硬着头皮将手中之物递了出去,“给你的。” 宋凌霜一看,竟是一个暗红色手环。正要吐槽说怎么送这么娘兮兮的东西,只见长孙珏微使灵力,那手环化成一条长鞭。 自那夜鞭子断了之后,宋凌霜一直没有专门配武器,练功也是随手在校场上拿。 他从长孙珏手中接过长鞭,指尖抚过鞭身。此鞭鞭头暗红,鞭体黝黑发亮,隐隐透着寒光,摸起来刚劲却不失韧性,一看便是材质非凡。 刚才长孙珏灌入鞭中的些许灵力此时消失,长鞭再次化为手环,毫无缝隙地缠绕在宋凌霜的右手腕上,那颜色与他的红腰带甚是相配。 宋凌霜举起手腕左看右看,啧啧称奇:“好东西!多谢!” 长孙珏神情终于微缓,但嘴上却道:“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扔掉。”而后又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我走了。” “等一下!”宋凌霜急忙拉住长孙珏,“这么急着走做啥,留下来睡呗,顺便陪我说说话!”被长孙珏无视了将近两年,好不容易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了,他又怎会轻易放过?说起来,宋凌霜甚是怀念小时候长孙珏往自己怀里钻的日子。 长孙珏身体一僵,愣了一下说道:“不要!太挤!” “挤什么挤?你小时候都是跟我睡的!”宋凌霜道。 长孙珏忽然面色一红,像是掩饰一般冷下脸道:“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宋凌霜闻言垂下眼眸故显落寞,嘟哝着说:“是啊,阿珏长大了,跟我都不亲了……” 长孙珏见他这神情,顿时皱眉语塞。他沉默半晌,心想宋凌霜今日也是经历了一番心路波折,便让他一回,于是顶着一张十万分不情愿的臭脸,一言不发,翻身上了塌。宋凌霜奸计得逞抬眉一笑,屁颠屁颠也上去了,还不忘让长孙珏往里挪一点,“就你事儿多,扭捏个什么劲儿!”然后一挥手,熄了房里的灯。 皎皎月光从半开的纸窗透进来,让屋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宋凌霜枕着左手,用右手肘顶了顶身旁的长孙珏,“阿珏,说实话,两年不理我,你自己是不是也闷得慌?”他想起小时候长孙珏一跌一撞跟在自己后面叫“相公”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长孙珏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宋凌霜定是一脸无赖相,毫无意外地回了他一个字:“滚!” 宋凌霜嬉皮笑脸道:“床就这么大,我再滚就下床了!” 长孙珏像是没听见他这赖皮话,不再言语。 沉默了一会儿,宋凌霜轻声道:“谢谢你送我鞭子。” 长孙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响,宋凌霜差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你……打算给它取什么名字?” 宋凌霜翻过身,背对他道:“我想想……” 又过半晌,长孙珏欲言又止:“你……” 宋凌霜翻身过来,用手肘支起头,从斜上方俯视身旁的长孙珏:“你什么你?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不利索了?” 长孙珏却不知为何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道:“你,表了什么字?” “嗨,就这事儿,你至于么?”宋凌霜没心没肺地说,丝毫没有察觉长孙珏是生怕触及他噩梦般的回忆。“凌霜。”他道,“荆紫凌的‘凌’,秦霜的‘霜’。”他想起霜夫人听到时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再次感叹,有知己如此,母亲足矣。黑暗中,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这样想的时候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边的长孙珏。 长孙珏没有说话,但都听见了。 夜渐深,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与小时候一样,大多数时候是宋凌霜在说,长孙珏只是时不时嗯个几声。 “你不理我那几年,我可惨了……”宋凌霜每说几句就得抱怨两句,企图唤起长孙珏心中的愧疚,杜绝动不动就不理人的坏习惯。说着说着,也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 第9页 十八岁生辰之后第一次,在长孙珏身边,宋凌霜一夜无梦,睡得无比安稳。 第二日早晨宋凌霜起来的时候,长孙珏已经离开。他望着身旁的被褥,轻轻一笑,然后起身朝梨花苑走去。不出所料,长孙珏在那里练剑。 长孙珏的剑是他六岁时拿到的,那时他已经习剑两年。长孙宗主和霜夫人将剑交给年幼的长孙珏的时候,宋凌霜也在旁边。他还记得小长孙珏接过跟自己差不多长的剑,还望了他一眼。小家伙没有忘记有什么好东西要跟“相公”分享的好习惯。 宋凌霜摸摸他的头,笑着对他说,“这是你的!” 长孙珏小脸上满是羞涩的喜悦。 长孙桓说,“今后这剑就跟着你。你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为自己的本命剑取名是大事,本以为他需要想想,可长孙珏只是稍稍一怔,便为其取名“君笑”。 君笑本非凡品,多年以来早已生出剑灵,认了主。认了主的灵器使用之时才能发挥出最大效果,且非其主人不可用。此时长孙珏一袭白衣,剑势刚劲干脆。额上汗珠打湿了额前那缕发,十四岁的他仍残留着少年的稚嫩,然而轮廓却日渐锋利。他乌黑明亮的瞳追着君笑锋刃上的光,显得愈发凌厉。晨光中衣袂飘动,墨发随剑风飞舞。一时间看得宋凌霜有些愣神。 长孙珏发觉了站在那边的宋凌霜,一双黑眸向他望去。或是因为活动了筋骨,他眸中带着几分水汽,显得有些茫然。晨光镀上他俊秀的脸庞,生生添了几分温度。 宋凌霜忽然福至心灵。他满心欢喜地向长孙珏喊道:“我的鞭子有名字了。”他举起右手,手腕上的红镯化为长鞭,“就叫‘红尘’。” 长孙珏望着宋凌霜,难得没有讥讽他的品味。“名字是好名字,”他唇角微扬,笑容似别有意味,“接下来就看你能否叫它服你了!” 长孙珏的话一开始宋凌霜并未领悟,待到他重新开始练习鞭法的时候才知道红尘的厉害。 一般武器,是借由修士的灵气渐渐灵化,这类武器的力量大多依附于修士的灵力。而有一类武器,自身就有灵,对修行者要求极高。若修行者的灵力不足以驾驭它,不但发挥不出武器的全部威力,就连随心所欲也未必能达到。君笑是此,红尘亦是此。 并且宋凌霜发现,红尘不仅本身灵气非凡,那灵气中还带有一丝妖力,稍有不慎便会反被其驾驭。他不禁好奇,长孙珏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根鞭子。 一开始宋凌霜用红尘,十有六七他还耍着鞭法红尘就任性地化为手环,无论他如何用灵力驱使都不再化鞭。然而宋凌霜又怎会是服输的人,每日练三四个时辰不够,他就练五六个时辰,誓要将红尘驯服! 就在与红尘的拉锯战中,青葱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年,宋凌霜已满二十一,而长孙珏也过了十七岁的生辰。这天天月月年年的积累,红尘虽仍未认主,但宋凌霜能使出它七八成威力了。 这三年里,除了宋氏被灭门,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阴山夏氏瘟疫爆发,夏宗主一家未能幸免于难。夏氏原是八大仙门之首,却因疫病元气大伤,门庭逐渐凋零。 不巧的是,西岐谢氏,黔川贺氏,正巧在那时去过阴山与夏宗主夏如轩商议术习会事宜,也沾染上瘟疫。 贺氏宗主贺莲染病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氏族内为宗主之位一时斗得你死我活。内乱之后贺莲之弟贺菱继宗主位,势力不复当年,基本依附于华氏。 唯有西岐在疫病爆发之初就控制疫情,使之未能扩散,伤亡不算太大。只是谢老宗主因此去世,由其长子谢枫继宗主位。谢枫生来多病,实质上处理各种事宜的则是其同父异母的弟弟,秀廉君谢桐。 疫情来势汹涌,并只传染结丹之人。染病者浑身刺痛,一月之后七窍流血而亡。鬼大夫常苑为找出缘由以身犯险为疫病亡者开膛,发现凡死于疫病者骨头上都呈有火焰般红色纹路。这疫毒附于修行者金丹之上,侵蚀血骨。常苑苦心钻研也未能得出治疗之法。然而所幸他成功研制出一种丹药,健康之人服下即可避免染病。自此之后,凡修行者,必服此药。也多亏于此,这种疫病在三年内就绝迹于世间。这场瘟疫后来被称作红焰疫。 红焰疫之后,七大世家实质上只余其五。 明河长孙氏自然仍在五家之列。只是长孙氏以清廉闻名,外出除祟斩妖也不收取多余报酬。碰上明河灾荒,也不乏往外贴钱的时候。虽修行之人往往不图利,但同是修行,日子好过的地方总要多受些青睐。所以这几年投奔长孙氏的外姓弟子逐渐变少,于是造成了名声是有,但家势比起其他几大世家倒是显得小了。 长孙氏闻名于体恤人间疾苦,芦花荡这几年却闻名于两位公子。这两人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总在一起出没,一个热一个冷,一个动一个静,一个青衣一个白衣。这二位公子自然便是宋凌霜和长孙珏。 宋凌霜在人群里算个儿高的,没想到长孙珏这几年蹿得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来。世家血脉本就没有难看的人,宋凌霜自诩容貌上佳,奈何长孙珏少年长成更是出类拔萃。 宋凌霜的好看是和煦的。他面似玉,目如星,左眼角下生得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笑起来百媚丛生。那笑容中又带着一抹玩世不恭,招惹着众生。他一身黑漆漆的修身长衫,压不住轻狂却盖住了几分轻佻,英气逼人。 -- 第10页 长孙珏的俊美却予人以距离。他一双长眸淡漠无情,精致的五官加上锋锐的轮廓,冷峻得生人勿近。一身胜雪白衣不带半点颜色,加上天生肤色本就比常人白上几分,更显得冷若冰霜。 这二人站在一起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俊俏得让姑娘们挪不开眼睛。两个人在赤州姑娘闺房里私下流传的“深闺梦中人排行榜”上那是妥妥的榜上有名。但至于具体排名如何,就得问没出嫁的姑娘家才能知道了。 宋凌霜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自认为比起长孙珏还差点儿。他总拿此打趣,“阿珏,你说,姑娘们眼里,究竟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要我说,你老板着一副脸,说不定我排名比较靠前。你要是肯多笑一笑,那肯定是你好看!” “你是自恋成狂,走火入魔了吗?” “你看你看,你又比我丑了一点。” “滚!” “哈哈哈哈!” 三年前长孙桓将宋凌霜正式纳入长孙氏门下修行。他深知宗门世家里出身就是资本,害怕宋凌霜因无依靠受人欺负,入门之时就立其为内门大弟子,也好让他在门中能站稳脚跟。 这三年里,宋凌霜在修行上比任何人都刻苦,即使是从前痛恨的阵术和丹术也不再逃课。但终归是基础太差,听不懂的时候居多。身为大师兄的他虽行事仍不拘小节,又时常闯祸,鲜少有大师兄的样子,但在武术和符术上的造诣却对得住师父给的这个身份。特别是武术,这两年门中小辈已无人能出其右,即使是长孙珏全力与之对决也是十有七八要败下阵来。身份加本事,宋凌霜自然便在众师弟中有了威望,内门弟子更是愿意与他亲近。除了长孙傅。 长孙傅,字明昭,是长孙桓二弟的长子,长孙珏的堂哥,比宋凌霜还大了几个月。在宋凌霜被收做长孙氏内门大弟子之前是大家的大师兄,一觉醒来忽然被个外姓人爬了头,自是一直看宋凌霜不顺眼。 这日宋凌霜与长孙傅比试武术,十招之内,红尘便将长孙傅的剑卷到了自己手中。胜得太轻松,宋凌霜反倒没什么成就感,随手就把剑扔了回去。 长孙傅收起剑,冷哼一声,“大师兄真是厉害!怕是与我等师弟切磋已经不过瘾了!” 宋凌霜早已经习惯这二师弟的阴阳怪气,轻笑道,“别人不好说,与明昭师弟过招确实有点不过瘾!” “你……!”长孙傅没想到他连客气两句都懒得,又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你不气他会死?”长孙珏在一旁冷声道。如果说宋凌霜这三年成了门中弟子亲近又佩服的大师兄,长孙珏已经从当年寒天院的术霸变成宋氏仙门的术痴,且痴得远近闻名。对他而言,一切与研究术法不相干的都是浪费时间的无聊行为。 宋凌霜收起红尘,哂笑道:“他自己说的。人贵自知,他也就剩下这个优点了!” 长孙珏一副“懒得管你”的表情不再劝说。他看了一眼要落山的太阳,问:“回吗?” 宋凌霜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说:“你先走,我再练一练。” 赤州大陆修行分九境。初结丹时为一境。九境之上还有及仙境。到了及仙境,才有化神的可能。黄金时代九境甚多,及仙境亦有十数人,听闻甚至还有人真正化了神。然天地间灵气剧变,黄金时代陨灭,洪荒过后,九境无人能及。如今世间能至八境者屈指可数。清州华氏宗主华仲扬是一个,北陆柯氏宗主柯以长是一个,而长孙桓也是一个。西岐二当家谢桐已是七境上品,只是这些年并未听闻有所突破。 三境之前,大概两三年便能升一境。但三境以后,常人需要五到十年才能破一境。五境以上,破境时会引劫雷淬体,扛不住劫雷的会堕境,更有甚者身死魂消。长孙珏三年里又升了一境入四境已是算是天才进度,而宋凌霜从寒天院毕业时的三境,如今眼看已经要破五境了。这完全是他丝毫不倦怠勤奋努力的结果。 长孙珏看着宋凌霜略显消瘦的身板,微微垂眸道:“……你已经练了五个时辰了。”或许是急于破境,最近宋凌霜练功的时间越来越长。 宋凌霜笑了,只有对着长孙珏笑的时候,他的笑里才充满溺爱又带几分调戏:“哟,阿珏是在担心师兄我吗?” 不出所料,一声洪亮的“滚”如期而至,长孙珏愤然甩袖,独自离去。 宋凌霜望着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背影越来越远,脸上多出一分落寞。他轻声呢喃:“我不像你,我不是天才,所以我需要比你更努力。” 哪怕只是一术,若不能做到极致,遇到强者便永远只能任人宰割。就如那一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血溅当场却无能为力。那种被碾压得一败涂地的绝望如梦魇般三年来无时无刻不缠在他心上。只有不停练功,不停变强才能让他不那么焦虑。 他吸气凝神,腕上红尘化作长鞭,飞扬于暮光之中。 宋凌霜练完功饿得慌,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厨房寻吃的。灶台上早被收拾干净,但宋凌霜还是在碗柜里发现了一块熟悉的白布。他咧嘴一笑,知道今天的晚饭也有着落了。掀开一看,是一碗鱼汤和一只鸡腿,鱼汤竟然还是温的。 宋凌霜因为练功而错过晚饭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多亏有这位爱藏宵夜的师弟,他总能在厨房里有所收获。宋凌霜心中笑道:“师弟,今天也对不住了!你先忍忍,长幼有序,孝敬师兄要紧。”于是拿起鱼汤一饮而尽。喝完发现碗底竟然有个自己没见过的符咒。宋凌霜在符术的理解上极有天赋,即使从未见过也看出这应该是一个火系符术。“原来如此。”他饶有兴味的看着碗底。自创火符温鱼汤,这位师弟挺有创意啊! -- 第11页 宋凌霜看明白了很是满足,拿着鸡腿晃悠着就出了厨房。他边啃着鸡腿边往自己屋晃去,鸡腿啃得专注,一不小心路上竟与人撞了个满怀。宋凌霜抬头一看,对上长孙珏嫌弃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鸡腿撞在了长孙珏胸口。一身白衣就这样多了一个油腻腻的印子…… “阿珏……”宋凌霜一脸尴尬,那沾满油的手还在长孙珏的衣服上装模作样的拨弄两下,“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送去洗?” 长孙珏冷眼看着宋凌霜的油爪子,面如寒冰,转身就走,“不必了。” 宋凌霜感觉长孙珏此时心情不是一般的差,直觉这不应该单单只是因为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于是快步跟上去问:“阿珏,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长孙珏还是一脸冰冷。他嘴上说没事,身遭却气压骤降。 宋凌霜再次发挥死缠烂打的精神,一路跟着长孙珏回了他的屋子。进了屋刚好鸡腿也啃完了,他随手拿起下人备给长孙珏洗脸的帕子擦干净嘴和手,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一壶茶,边往嘴里灌边往床上一躺,道:“你不告诉我,我今儿个就不走了。” 一碗热汤一个鸡腿,宋凌霜此时满足得只想睡,横竖他今夜也没打算走了。数年前他将爹娘的末影用银坠镶了起来,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此时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银坠。 长孙珏回屋后看到桌上摆着一封信,神色微缓。宋凌霜没有错过这个细节,这几年来,长孙珏一直在与什么人通信。他不说,宋凌霜也没问。 长孙珏在桌前坐下,半晌,皱眉道:“华仲扬今日来向父亲提议结亲。” 华仲扬,清州华氏宗主。那个不可一世的华仲扬来提亲,对象自然只可能是嫡长子,所以宋凌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那个自恋狂?师父不会答应了吧?”但宋凌霜心中也清楚,自红焰疫以后,八大世家实质上只剩下五家。而如今北陆柯氏自成一格逐渐壮大,位居首位的华氏必然深感危机,只好找上长孙氏借联姻来扩展势利。 见长孙珏不语,宋凌霜故意逗他:“阿珏,恭喜你啊!传闻华家嫡女,各个美若天仙,那是人人抢着要的!” 长孙珏皱了皱眉,压低嗓音说:“我不娶。” “别急着说不啊!来,说说是哪一个,也好让我给你把把关!”宋凌霜起身凑到长孙珏面前,煞有趣味地欣赏着长孙珏别扭的样子。 长孙珏抬起眸,望着宋凌霜,眼里升起一丝愠怒,问道:“你想我娶?” 被他这么一问,宋凌霜反倒愣了,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缓解心中尴尬,宋凌霜伸手揉乱了长孙珏的发,“你自己娶媳妇儿,跟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好啦好啦,动不动就不高兴,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差……”说着又死皮赖脸地躺回长孙珏的塌上。 长孙珏抿了一口茶,不再言语。今日父亲虽并未将此事强加于他,但他知道以华氏当下的势力,父亲定然难做。只是,他绝不会去娶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 宋凌霜抱着茶壶似乎喝了个够,看长孙珏仍然顶着一头毛糙了的头发皱眉坐在桌前,不耐烦地拍了拍床,“过来,睡觉!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华仲扬吗?明儿我跟师傅说去,不愿意就不愿意嘛,谁还能逼我们家阿珏?” 长孙珏转过头来,眸中微有波澜,“不愿意就不愿意?” 宋凌霜躺在床上枕着左手,左腿往右膝上一架,一副得意的样子,道:“当然。我给你撑着!” 长孙珏缓缓走到床前,他认真的模样,反倒让宋凌霜有些局促。长孙珏俯下身,盯着宋凌霜的双眼,盯得宋凌霜莫名其妙脸上发烫。长孙珏微微眯细了长眸,低沉的嗓音缓缓道:“你说的!” 宋凌霜撇过头,像是想赶快将这章揭过去,道:“我说的!好啦好啦。磨磨唧唧,赶紧上床睡觉。师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快给捏捏!” 长孙珏将宋凌霜往里边一踹,“滚!” 没过几日,长孙桓叫长孙珏和宋凌霜去书房议事。宋凌霜去长孙珏屋子里找他的时候见他正将一封信塞到信封里。 究竟是哪家的妹子?宋凌霜心里琢磨却装作无意,“师父让我们过去。” 长孙珏点头会意,将信塞进衣袖,跟宋凌霜到了书房。 长孙桓见二人,叹了口气,道:“明河西境有翼虎作怪,你们去历练历练吧。”宋凌霜长孙珏心里也清楚,这是长孙桓对付华仲扬的缓兵之计。 自古以来赤州大陆有三害。妖兽,邪灵和走尸。凶兽汲取灵气则为妖兽。游魂汲取灵气则化为邪灵,其中最为狂暴的邪灵又称恶灵。怨念结合灵气沉积于尸身则成走尸。但黄金时代泯灭,洪荒之后走尸已不复存在,现如今妖兽和邪灵是修行者主要的除害对象。 仙门又将妖兽分为五等。五等最低,一等最高。翼虎是为二等,十分棘手。 此次派宋凌霜长孙珏如此年轻的二人前去,不可说不凶险。长孙桓与霜夫人既不舍,又担心。然而面对华氏压力,除此法别无他计。若是普通凶兽,其他弟子足以。只有翼虎之类二等以上凶兽,才用得着派遣嫡传弟子。夫妇二人临行之前百般嘱咐,量力而行。言下之意,打不过就逃,做个样子晃悠晃悠再回来就是了。 -- 第12页 斩杀二等凶兽的机会本就不多,此去屠翼虎,一来可以躲避结亲的压力,二来他们苦修多年,难得这次只有两个人前去,也确实想去试试自己的实力。宋凌霜和长孙珏倒是欢欣鼓舞地接下任务,简单准备,便往翼虎所在的西境竹山林出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细细碎碎说明一些世界观。老规矩,请允许我胡诌。 第4章第四章 要是在以往出外斩杀凶兽,领命的弟子们必然是马不停蹄赶往事发地。可此次本来就是为了逃避提亲,当初长孙桓也告知他们翼虎自上次作恶后就销声匿迹,所以二人自然不必太着急,一路走走停停,十来天的路程花了月余。 离竹山林最近的小镇是西乡城。此时二人就并肩走在西乡城最繁华的集市上。 宋凌霜黑衫红带,手指转悠着路上随手摘的野花,边伸着懒腰边走路,好不惬意。长孙珏一如既往一身素白,执剑负手,行得端端正正,与某人是两个极端。在这乡野小镇里,这二人衣着容貌都有些打眼,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宋凌霜对他人的目光毫不介意,甚至有些享受。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长孙珏,“阿珏,你说,师父既然借口让我们出来斩杀妖兽,却又只让你我二人单独来,不怕惹人怀疑么?”一般弟子出门历练都是数十人一行,此次却只有他们两个。 长孙珏淡淡道:“父亲必然是找了什么理由。但凡除了你我还有他人,华宗主就会建议两家弟子一起去,到时候我们避无可避。” 宋凌霜抬眉道:“啧啧啧,师父不愧是师父!老奸巨猾!不过你说错了,不是‘我们’,是‘你’避无可避。” 长孙珏冷冷瞪了他一眼。 宋凌霜不以为意。他注意到路边酒档年轻的酒娘一直朝这边偷瞄,狡黠一笑,信步上前,将手中的野花递上去,“好花赠好人,姑娘,这花送你啦。”说罢悠然一笑,别说有多明媚。 不远处长孙珏甚是不屑,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酒娘飞红了脸,低头接过小花,羞怯道:“谢……谢谢公子。” 宋凌霜笑嘻嘻的,“对了,顺便打听一下……” 宋凌霜与那酒娘说话半天不回。长孙珏不耐烦地望过去,只见宋凌霜与酒娘有说有笑,红光满面。他瞬间面色有些阴沉,正打算丢下宋凌霜走人,宋凌霜却从酒娘手中接过两大壶酒,乐呵呵地回来了。 他一边得意地将酒举到长孙珏面前一边感叹:“姑娘说送我们两壶好酒,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长孙珏冷冷道:“一路上招惹良家妇女骗吃骗喝,你好意思?” 宋凌霜眉毛一抬,哂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光赚了两壶酒,还问到关于翼虎的消息了呢?怎样?佩不佩服?想不想听?”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让长孙珏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 宋凌霜哈哈一笑,故意打趣道:“咦,媳妇儿莫不是吃醋了?” “滚!” “哈哈哈哈!”宋凌霜一阵狂笑,追着长孙珏颠过去,“诶诶诶,别着急走啊,我看那边包子铺的包子也不错,闻起来好香啊!你要不要吃?” “不要!” “哈哈哈,你看你又生气了。”宋凌霜无视长孙珏刀锋一样的眼神,毫不在乎地上去勾肩搭背,“好好好,听你的。不吃就不吃,先干正事。” 这三年,长孙珏似乎已经完全跨过了那道坎儿。即使宋凌霜再拿小时候相公媳妇儿那套开玩笑,他也已经完全免疫,玩笑开得严重了生会儿闷气,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无视。于是宋凌霜本着不逗白不逗的原则,拿捏好分寸时不时打趣一番,乐此不疲。 二人又在街上打探了半个来时辰,最后随意找了家客栈落脚。 和以往一样,二人同住一间房。这一路以来,长孙珏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在二人挤一张床也习以为常,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忍耐能力。反正即使两间房,最后宋凌霜也会跑过来。 宋凌霜进了房照例往床上一躺,望着坐在桌前的长孙珏道:“问了一圈,除了奚姑娘,谁也不知道竹山林里翼虎之事,看来翼虎确实并未四处祸害百姓。我猜这次之所以上报官府全是因为上一个受害者是当地豪绅金老爷的独子。明天咱们可以再去竹山林外打听打听。奚姑娘说那里虽人口不多,也是有几户人家的。” “奚姑娘是谁?”长孙珏似乎没有抓住重点。 “就是送我们酒的姑娘啊!对了,还有酒呢!”宋凌霜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下来,坐到长孙珏对面,乐呵呵地道:“这两壶起码有六斤。奚姑娘说这酒可是西乡城一等一的烈酒,当地称其为三杯醉,大汉都很少撑过三杯。来,难得就你我二人,咱们今夜好好喝一个。” 长孙珏垂下眸,似乎有什么不满,半晌不说话。 “怎么啦?”宋凌霜伸手要去抓长孙珏的下巴。 长孙珏一把将他的手打掉,冷冷道:“我还未满十八。” 宋凌霜嗤了一声:“没几个月了,不碍事。莫非,媳妇儿是怕喝醉了,对相公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他带着坏笑看着对方。 长孙珏一句铿锵有力的“滚”,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下。 宋凌霜偷笑,对付长孙珏,激将法真是百试不厌。他心下想:“平日里叫你一本正经,看我不把你这毛头小子灌醉,显出原形!”他想着长孙珏从未沾过酒,而自己好歹历练了几年,要灌醉长孙珏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 第13页 可这样一人一杯喝了一会儿,宋凌霜不禁想:“这三杯醉不会是假的吧?”怎么一壶下去了,长孙珏面不改色,不见一丝醉意?不对啊,自己确实越来越晕乎…… 宋凌霜不信邪,将第二壶酒也开了。一般人少有撑过三杯的烈酒,二人各自饮了一壶,算起来也十余杯了。宋凌霜天旋地转倒下之前,恍惚中见到长孙珏面露担忧,依稀听他问了自己一句:“喂,你没事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仍无比清醒的长孙珏看着一头栽在桌上的宋凌霜,一时无语。 第二天宋凌霜醒过来,捂着像灌了铅的头,开口第一句便是:“长孙珏,你一定不是人!”紧接着第二句,“我头要炸了!” 长孙珏冷哼一声:“自作自受。”但一碗醒酒汤却端到了宋凌霜面前。 宋凌霜接过一口喝下,又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醒来竟是半夜。睁开眼,他听到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于是转过头去,看见长孙珏安静地躺在旁边,睡得一动不动,工工整整。宋凌霜觉得好笑,心道:“小时候睡觉可不这么老实。”他习惯性地帮他掩了掩被,又去探了探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冰凉。他将那双冰凉的手拉入自己怀里,用体温焐着,感受那凉意渐渐淡去。 长孙珏从小就体温低,四肢更是容易冰凉。小时候两人一起睡,宋凌霜便帮他焐热。后来宋凌霜谎言败露,别说睡一张床上焐手了,说句话都得不到半点回应。这几年一起睡的日子倒是多了,但长大了的长孙珏哪里肯让他捂手,没把他踹下床已算客气。 难得此时长孙珏睡得沉,宋凌霜将他的手拉过来都没有醒。要不是这三杯醉有隔夜威力,就是长孙珏真的累了。宋凌霜焐着长孙珏的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孙珏却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皱了起来。 宋凌霜看着他的睡脸,不禁感叹。不愧是闻名仙门的美男子,怎么连皱个眉都这么好看。看着看着他又昏沉起来,睡了过去。 宋凌霜再醒来之时,长孙珏不在身边,而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长孙珏写好后掐了一个灵诀,纸条被灵火一烧,转瞬不见。 宋凌霜懒洋洋地问:“你给师父传什么信了?” 长孙珏答道:“我将这里的情况大致告知父亲了。” 宋凌霜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 长孙珏淡然道:“我已在镇上和镇外村庄打听过,几乎没有人见过翼虎。看来是金氏子弟自己因何原因自己送上了门去,才遭翼虎残害。” 宋凌霜没想到在自己醉酒期间长孙珏已经将一切打探清楚,于是翻身下床,在长孙珏“啧”的一声中揉了一把他的发,笑道:“既然你已查探清楚,咱们就出发吧!” 二人进入竹山林。参天绿竹遮天蔽日,幽而不暗。林中虽雾气缭绕,却并未见任何异样,若不是说翼虎栖居于此,倒也算是风景秀丽。二人在林间来回转了好几遍,一个朵时辰过去了,别谈翼虎本尊,就是连个看起来像虎穴的地方都没有。 二人回到为数不多的证言所示的翼虎最有可能出没之地,仍是只见竹子不见生灵。 长孙珏道:“翼虎身形庞大,这竹林里除了竹子什么也没有,不可能有藏身之所。再走下去,没有意义。” 宋凌霜吹了一声哨,仰天长啸道:“哎哟,阿珏,你终于放弃了。我在第二圈的时候就想停下来了。” 长孙珏冷冷望他一眼道:“既是领命而来,便应确保无一错漏。” 宋凌霜找了根粗些的竹子,靠着坐了下来,又架起了他羡煞旁人的长腿。绿竹青衣红腰带,一缕额发不经意垂在眼前,发尾落在那颗泪痣上,说不清地轻佻。 长孙珏在一旁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宋凌霜挑着眉望向长孙珏道:“那现在你说咱么怎么办?” 长孙珏走到宋凌霜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递到宋凌霜面前,道:“先吃饭。” 不愧是深闺梦中人榜上前五的明河长孙公子,掏个包子都掏得优雅端方,仿佛掏出的是块精美宝玉。 可此时宋凌霜饿得前胸贴后背,包子可比宝玉值钱。他欢天喜地接过来道:“哇,阿珏,可以啊!你什么时候买的?”宋凌霜将包子掰成两半,肉香瞬间溢出,咦,这香气怎么有点熟悉?他也未作多想,伸手将另一半包子递回给长孙珏,什么也没说,似是理所当然。 “不必,你吃就是。”长孙珏并没有接。 “墨迹什么!赶紧的,吃完想对策。”宋凌霜边啃着半边包子,边将另一半又往长孙珏身边递了递。 长孙珏这才接过来。 宋凌霜一笑,三两口将自己那半解决掉。看长孙珏那边还在小口小口地吃,顿时想要使坏,在长孙珏将包子递到嘴前的瞬间凑过去脸去,生生在侧边咬去一大口! 他凑过去时,二人脸颊相贴唇齿不过咫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让向来八风不动的长孙珏瞬时就僵硬了。然而这失措也只是片刻,长孙珏回过神来,脸色犹如千年寒冰,“宋烨!你是狗吗?” 宋凌霜边嚼着抢到嘴里的包子边乐呵呵地道:“汪汪!叫我做什么?谁叫你吃得跟只猫儿似的!活该!” 长孙珏脸色更黑,闷声草草将剩下的包子吃了,不再理会宋凌霜那个无赖。吃完他又开始观察四周,思考对策。 -- 第14页 宋凌霜逗完长孙珏心满意足,也站起身来四处查看。他手握胸前银坠,下意识细细摩挲,踱着步子喃喃道:“其实从刚才起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太对。” 长孙珏点点头。二人陷入沉默。 忽然宋凌霜转过头朝长孙珏道:“我知道了!” 正逢长孙珏抬起眸,接下他的话:“是风。” “对,”宋凌霜一笑,“就是风。从刚才起,明明有风,可这一处我们却听不见竹叶声响,也不见其摆动。” 长孙珏点头:“此处有结界。” 结界属于阵术,利用阵脚阵眼让阵中灵气循环,无需施术者持续供给灵力。长孙珏闭眼抬手,掌中浮现出一只半透明金色球体,这是习阵术者以灵力铸成的阵卦。阵术越强,能算的卦术越多。最高可算七十二卦。长孙珏虽年纪轻轻但颇有天赋,已经可以算六十四卦。而宋凌霜虽不像从前那般对阵术不管不顾,但基础太差,现在也只能算到十六卦。 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宋凌霜便站在旁边,安心看长孙珏演算。片刻,长孙珏收了阵卦,像东走了数步,忽然拔剑砍了一支竹子,又往南走了十数步,再砍一支。 宋凌霜像是看出了门道,笑着说:“阿珏,别光顾着自己砍,也算我一个!” 长孙珏没有停,只是报出了与自己行走方向相反的方位“乾十三。” 于是宋凌霜便往北西走了十三步,与在另一方砍下一支竹的长孙珏几乎同步用红尘拔出了另一支。 “坎六……震二十……艮七……”长孙珏口中不停报出方位和数字,宋凌霜便根据他所报之方位拔除青竹。二人砍下了二十几根青竹以后,长孙珏终于不再报数。在他长剑一挥斩倒身前那根竹子的瞬间,空气中一阵灵力涌动,像一张无形的网刹那破灭,空气也随之流动起来。于此同时,在他二人面前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洞穴。 宋凌霜与长孙珏对视一眼,正要进穴,却被长孙珏拉了一把,“或许还有结界,我走前面。”说罢早一步进了洞。 宋凌霜心想着万一碰到什么能打的,我武术还比你好呢!他不服气地在长孙珏身后做了个鬼脸,紧跟着走了进去。 洞内幽暗,长孙珏在前面掐了个光明咒,这才亮堂起来。洞是往地底延伸的。洞穴入口十分狭窄,二人必须躬身而行。可越深入越是宽敞,最后来到一处十分空旷之地,忽然光亮起来。长孙珏收起光明咒。二人仔细一看,发现是周围的石头莹莹发光。 这地方穹顶能有数十米之高。洞壁奇石嶙峋,还有大小不一的洞穴无规则分部在壁上,不知是翼虎栖身之处还是去向别处的通道。空地中央是一块巨大的石锥,显得十分突兀。 长孙珏绕着石壁,细细查看。而宋凌霜却直奔中央石锥,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伸手就要去碰。长孙珏回头刚好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宋凌霜身后上方洞穴中翼虎振翅而出,伴随着一声虎啸直扑宋凌霜。 长孙珏急忙奔向宋凌霜,还未来得及拔剑翼虎便已呼啸而至,只能硬生生用身体将宋凌霜撞开,自己抗下翼虎这一扑。宋凌霜被长孙珏撞倒在地的瞬间,长孙珏被翼虎的一爪直接扇了出去,撞到石壁后重重跌到地上。然而他不敢耽误片刻,立即爬起来,拔出君笑。他感觉喉头腥甜,却在碰到宋凌霜望过来的目光时生生咽了下去。 宋凌霜反应也不慢,甩出红尘,一边与翼虎缠斗一边问:“阿珏,你有没有事?” “无事。”说罢,长孙珏也飞身过去加入战斗。 翼虎身形庞大,然而一对双翼却是十分灵活。而且总是飞到高空,从上空袭击,让宋凌霜与长孙珏十分被动。二人全副身心应战,虽还有能力自保,却无法着实伤到翼虎。 宋凌霜偶尔能用红尘饶上翼虎后腿缠住它片刻,想趁机使出符术,但才刚掐咒还未来得及施符,翼虎就已经挣脱长鞭发起下一轮攻击。此时长孙珏的偷袭也每每被翼虎一对锋利羽翼所破解。 宋凌霜躲开翼虎的一轮攻击,后退几步与它拉开距离,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我不知道这家伙能坚持多久,我们迟早体力耗尽,灵力枯竭。” 此时翼虎再次从上空俯冲下来。宋凌霜灵光一闪,把心一横,冲长孙珏大叫一声:“阿珏,老虎屁股!”说罢,不再躲闪,而是一咬牙爆发灵力,一鞭甩出与翼虎正面迎战。 眼看长鞭即至,翼虎长翼往身前一裹,堪堪挡住这极具威胁的一鞭。 宋凌霜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长孙珏竟然瞬间会意。他瞅准翼虎将长翼挡到身前的那一刻,灵力注入君笑飞身直刺入翼虎无暇顾及的后方。 翼虎屁股被重重刺了一剑,一声巨吼,往上空窜去。君笑还在翼虎屁股上,长孙珏握着君笑眼看就要被它带到高空,腰间忽然被什么缠住。红尘将他拽回地面,落到一个人的怀里。 宋凌霜嘴角挂着坏笑望着怀中的长孙珏:“媳妇儿,干得好!” 长孙珏直起身来一肘将宋凌霜撞开,狠狠一句:“滚!” 翼虎屁股被扎了个洞,正汩汩淌血,似乎十分恼火。然而它并没有马上再发起攻击,扇动着巨翅呲牙盯着地面上的二人。忽然,它一个转身,窜进了石壁上其中一个洞穴里。 -- 第15页 宋凌霜嘘了口气,“它这是什么意思?害怕了?休战了?还是被戳着屁股,跟我媳妇儿一样,害羞了?” 长孙珏觉得这个人一刻嘴不犯贱就会死,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眼神一凌,拔剑往宋凌霜身后一挡。 宋凌霜看到长孙珏的神情,当下也反应过来。反身便是一鞭子,抽得翼虎不得不飞身躲回洞中。 原来翼虎从洞中飞出,玩了一把偷袭! “它刚才出来的洞,跟之前进去的地方不一样。”长孙珏沉声说,“这些洞穴很可能是相通的。” 宋凌霜点头,到长孙珏身后,与他背靠背站着,仔细注意着身前各个洞穴,身体和红尘都是一副警戒状态,但嘴上却戏谑道:“看来小看这畜生了,竟然跟小爷玩起游击战术来!” 正说着,翼虎从二人身侧一洞穴冲出,长孙珏横剑一挡,却生生被冲击力撞后几尺。 宋凌霜翻身手腕一扬,躲过翼虎翅尖的同时给了翼虎左翅一鞭,却被反弹回来,只得暂时退到长孙珏身边。 翼虎再次飞入一个洞穴消失。不等二人有所调整,很快又从另一边的洞穴飞出,前爪朝着宋凌霜猛扑过来。 宋凌霜双膝一曲往后一仰,躲过一爪,翻过身来窜到翼虎身后甩出红尘扯住翼虎后脚往下拽。 翼虎一时被困低空。长孙珏趁机从侧面攻过去,然而剑未近身就被长翅挡下。同时翼虎调头就是一抓,宋凌霜不得不撤了红尘回鞭护住自己,但还是慢了一步,胸前被抓了一道。 宋凌霜一身青衣看不见伤口,但胸口火辣辣的黏腻让他知道,应是见了血。 长孙珏眉头一皱,君笑从翼虎身后斩下。翼虎来不及回头,收拢双翅挡下长剑,然后毫不犹豫地提升高度,又钻进一个洞穴。片刻又从反方向钻了出来,飞速扑向二人。如此反复,丝毫不见疲惫。二人从一开始还能勉强反击硬抗,到后来只能被动闪躲。光是翼虎速度造成的冲击力,就迅速消耗着二人的体力。 长孙珏见宋凌霜面容逐渐苍白,趁翼虎进洞闪到他身边,低声道:“先撤。”然后拽着他便往来时的通道钻去,顺手在通道连接洞穴的入口处筑了一道阵墙。 已经再次尾随而至的翼虎重重的撞在了无形的阵墙上。它毫不气馁,掉转身提升高度,再次俯冲过来,又是狠狠一撞。一次,两次,三次…… “你这阵墙能抵挡多久?”宋凌霜靠在石壁上问。 “如果它一直这样撞下去,顶多半个时辰。”长孙珏如实说。 宋凌霜:“……”长孙珏阵术了得,竟然才能撑半个时辰!这翼虎,是什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走主线啦~ 第5章第五章 翼虎还在一次一次撞击阵墙。 颇为规律的撞击声中,宋凌霜沉默下来。当然,他们可以逃回竹林中去。可是如果到时翼虎冲出阵墙追着他们跑到竹林里甚至镇上去伤及了无辜,那他们罪过就大了。所以宋凌霜想的是,不到非不得已还是尽量在这里将问题解决。既然不能逃,他干脆坐下,闭上眼。 “怎么?”长孙珏走到他身边问,目光里有稍许担忧。 “只剩半个时辰,当然要抓紧时间休息。”宋凌霜笑笑说。 长孙珏此时已经掐出光明咒,幽幽蓝光中,他也能看出宋凌霜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上前就开始扒宋凌霜的上衣。 “诶诶诶,你做什么?”宋凌霜来不及挡,上衣被长孙珏扒开,露出胸口。苍白的皮肤上一道爪痕从左边的锁骨延伸至右肋下方,皮开肉绽往外汩汩渗血。宋凌霜看长孙珏眉头一皱,故作轻松逗他道:“媳妇儿,你何时变得这样主动?” 长孙珏难得没有说“滚”,可宋凌霜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真的生气的时候,都是这般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于是宋凌霜又嘻嘻哈哈说:“小事,看你着急的,你相公我还撑得住!”说着想要将衣服拢回去,却被长孙珏生生制住。平日里宋凌霜力气不输长孙珏,此时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力不从心,被反制得动弹不得。 长孙珏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这是他随身携带的药囊。他从中拿出一颗,喂宋凌霜吃下。 宋凌霜边嚼边问:“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长孙珏冷冷道:“还息丹,助你调息恢复灵力。”接下来又拿出一颗丹药,放在手心合掌一捏,丹药瞬间化作细粉。长孙珏用手指粘上药粉,小心翼翼涂抹在宋凌霜胸前的伤口上。宋凌霜又想问,还没待他张口,长孙珏就不耐烦地解释道:“止血散,给你止血!” 长孙珏的手指骨结分明,很细很长,但并不柔弱,毫无疑问是一双习武的的手。他指尖冰凉,碰在伤口上反而缓解了药粉带来的火辣。他涂得十分认真,眉头微皱长眸微垂,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宋凌霜看着这张离自己不过寸许的俊美面庞,心中暗暗感叹:“真是个美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是胜在会照顾人啊!可惜是个男儿身,要不真娶回家去当媳妇儿,多好!” 长孙珏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问:“怎么?疼?” 被那双长眸这么一看,宋凌霜一时心虚语塞。下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有没有发现,撞击声停了?” -- 第16页 长孙珏仔细一听,刚才砰砰撞击阵墙的声音确实消失了。他道:“这翼虎灵性颇高,估计撞不破阵墙,暂时退了。” 宋凌霜点头,心道:“翼虎兄,你退得太是时候了!” 药已经上完,长孙珏从内袖里撕了一块布下来,为宋凌霜将伤口缠上,道:“干净的,先凑合。” 宋凌霜点头,在长孙珏将布带拉紧的同时一龇牙,“嘶,阿珏,你绑得太紧了!” 长孙珏冷冰冰地道:“自作自受!不扎紧如何止血?疼也给我忍着!好了。” 宋凌霜撇撇嘴,将上衣合上。 长孙珏在他身边坐下,也开始调息。宋凌霜能听出来他呼吸有些不太顺畅,怕是一开始挨了翼虎的那一下一直没有缓过来。他问道:“刚才那个什么还息丹,你还有没有?你自己也吃一颗。” “没了。”长孙珏道。 宋凌霜:“……”继而被长孙珏这回答气得有些好笑,“你带药就带一颗?” 长孙珏冷冷反问:“请问你带了几颗?” 宋凌霜语塞。确实,药囊本就不大,常用药一样塞一颗也就差不多了。自己因为嫌麻烦连带药囊的习惯都没有,哪里还有资格抱怨长孙珏。他叹口气问:“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事?” 长孙珏道:“无事。抓紧时间调你的息!” 宋凌霜知道担心也没有办法,何况也不知翼虎何时再发起攻击,确实得抓紧时间调整状态找到对策。于是他闭目坐好,乖乖开始调息。 长孙珏带的药果然不是凡品,不过片刻,宋凌霜便全身暖洋洋的,灵力恢复了大半。他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问道:“你这丹不错,哪里来的?” 长孙珏仍然闭着眼,宋凌霜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了,他却淡淡说道:“自己炼的。” 宋凌霜:“……”天才就是天才,有你不会的吗?他认命地摇了摇头,说回正事:“我刚才想了想,从刚才我们跟翼虎对战的情况来看,它主要胜在速度和高度上。这两者,都依靠它那双翅膀。所以……” “所以,我们要赢,就需要除掉那双翅膀。”长孙珏接过他的话。 宋凌霜点了点头,他总算知道为何形容厉害要说“如虎添翼”了。原来老虎多了翅膀,是真的很要命。他又道:“可是你有没有发现,它的翅膀刀枪不入,好像是金属的啊?” 长孙珏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去,不可思议地望向宋凌霜。 “怎么,你没发现?”不会吧,连他都注意到了,长孙珏不可能没发觉啊。宋凌霜更不可思议地望回去。 长孙珏一愣,随即扶额叹了口气道:“翼虎身上的,是一对玄钢翅。” “玄钢?!”宋凌霜惊叹道。玄钢一般要由上等玄铁炼制,比普通玄铁更为坚硬锋利,重量却较之轻上许多,是赤州极其稀有的金属。多少修士为得到一把玄钢剑或者一套玄钢甲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为其断送性命的。这翼虎竟然天生一对玄钢翅! 宋凌霜一脸佩服地看着长孙珏问:“你怎么知道的?” 长孙珏:“……”半晌,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开口,“妖兽初解。” 宋凌霜恍然大悟。妖兽初解是修行者接触妖兽的第一门课。宋凌霜撇撇嘴,尴尬地笑笑,那时候自己确实不用功,还老逃课,气得视儒雅为生命的先生都忍不住拿着戒尺追着自己打。他挠头望天花板:“额……呵呵……大概我没上那门课。” 长孙珏神情冷淡,一本正经道:“这门课你修了四次,挂了三次。最后一次是抄了我的试卷才过关的。” 宋凌霜满头黑线,心道:“这种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记得这么清楚……”他尴尬冲他笑笑,果断转移话题,“那你继续说说,关于翼虎你还知道些什么?” 长孙珏似乎也已经结束调息,轻轻靠在身后岩壁上。之前他掐出的光明咒还剩些许,即将熄灭的幽幽蓝光印着他清冷的面庞,磨灭了平时锋利的棱角,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长孙珏:“翼虎本是上古凶兽。但我们所见到的,应该不是真正的翼虎,最多属旁系变种,是为二等。翼虎凶猛敏捷,双翅由玄钢羽组成,坚硬却灵活,就是碰到一等一的法器也能轻而易举地抵挡。” “那岂不是无解?”宋凌霜咂舌道。 长孙珏摇摇头:“翼虎的玄钢翅虽然厉害,但并不是无敌。它的唯一弱点,在与身体相接的翅根关节处。因与身体相连,且需要灵活运动,只有那个部分,与平常血肉筋骨无异。” 宋凌霜很快会意:“所以说,如果要斩掉那双翅膀,得从根部动手。” 长孙珏点点头。 宋凌霜陷入沉思。双翅关节处是离翼虎身体最近的地方,那双大翅进可攻退可守,如何近身,是最大的问题。 长孙珏自然猜到宋凌霜在想什么,补充道:“即使你我御剑,但在高空,却不如它灵活。若要斩双翼,我们需要将翼虎牵制在低空。” 宋凌霜想起自己几次用红尘缠住翼虎后腿都被它挣脱,还有刚才长孙珏刺中它屁股却险些被它带走的情形,若有所思。片刻,他道:“我来牵制翼虎,你去斩了它的双翼。” 长孙珏认真问:“你如何牵制它?” 宋凌霜眼神中透着些得意,迎着长孙珏的视线说:“我有办法,你信我吗?” -- 第17页 长孙珏望着他,点点头,不曾犹豫。 长孙珏没有呛他,倒是让宋凌霜有些意外,突然心情变得有些好。他笑道:“好。我保证将它控制在低空,剩下的,交给你。以你我现在的灵力和体力,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速战速决!” 长孙珏点头:“好。” 宋凌霜站起身来,嘴角笑意掩不住轻狂,“区区翼虎,怕它作甚!” 长孙珏也站起身来,跟着宋凌霜往翼虎所在的空地走去。走到洞口前,宋凌霜停了下来,回头对长孙珏道:“你在洞里等我,我叫你,你再出来。” 长孙珏皱眉:“不行,万一你失败了怎么办?” 宋凌霜笑道:“万一我失败了,你赶紧逃啊!”说着还去揉了一把长孙珏的头发,见他沉着脸不语,又安慰道:“放心,我有分寸。想要近翼虎身,必须偷袭。你跟我一起出来,还怎么偷袭?” 长孙珏知道宋凌霜说的有道理,神情虽依然凝重,却还是表示同意。但他等了半天,也不见宋凌霜出去。他抬头一看,见宋凌霜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于是问道:“你在等什么?” 宋凌霜有点尴尬:“阵墙……” 长孙珏:“……” 宋凌霜:“……” 长孙珏:“你不会解不开吧?”阵墙算是基本阵术,而且他们师出同处,解起来应该不难。 宋凌霜:“呵呵……这不有你吗?” 长孙珏:“……” 长孙珏解开阵墙后,宋凌霜不忘又嘱咐一遍:“记着,等我叫你再出来。”见长孙珏点头,这才钻出去。 宋凌霜回到洞中后翼虎并没有立即出现。他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岩壁一块巨石处。他轻轻一笑,“够重!”说罢红尘跃出,鞭到之处石壁上出现一道裂痕,巨石与岩壁断裂开来,轰地一声掉到地上。 这声巨响毫无意外地惊动了石壁穴中的翼虎,不到片刻,翼虎便从其中一个洞中钻出,腾在高空扇动着翅膀,警惕地盯着宋凌霜。 宋凌霜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虎视眈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呼了口气,不逃也不躲,就这么站在洞穴里。他双手往腰上一插,一副泼妇骂街的挑衅架势。 翼虎并没有给宋凌霜太多时间,调整姿势下一刻便俯冲过来。 宋凌霜站定,不避不让,甚至没有亮出红尘。在翼虎双爪将至的前一刻,他飞快往后一倒,顺势弯腰。翼虎庞大的身躯带着劲风堪堪从他身上掠过,相距不到一寸。而宋凌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伸出四肢就是一抱,整个人抱住翼虎的左后腿,双脚则死死卡在猛兽的关节上。这姿势有些无赖,但好使。宋凌霜整个人牢牢挂在了翼虎后腿上。 不等翼虎拔高,宋凌霜甩出红尘,卷住了刚才打落的巨石。翼虎扇动双翼想要腾空,无奈除了狗皮膏药一样的宋凌霜,下面还多了块不知道多重的石头,这重量堪堪将它拖在了低空。 这就是宋凌霜想出来的办法。如果一个人不够重,就再加一块石头,我看你还能飞多高! “阿珏!”宋凌霜大叫一声。 长孙珏闻声迫不及待地从洞窟中钻出来,看到的却是一只硕大的翼虎在离地面丈余处艰难地扑腾着翅膀,一个姿势狼狈的宋凌霜无赖般抱着翼虎的大腿,右手红尘还远远拖着一坨大石头…… 长孙珏:“……” 但面对眼前的奇异景象长孙珏只愣了片刻,翻身一跃,便上了翼虎肩头。 翼虎本就被宋凌霜牵制,忽然背上又多了一个人,更是吃力。可它好像是识破了长孙珏的企图,忽然放弃拔升高度,侧身右翼朝下平衡,左翼则迅速朝身体收拢,锋利的玄钢翅尖朝着趴在自己右肩上的长孙珏直刺而来。 此时长孙珏已经离翼虎右翼关节处很近,若要上前将其斩断,便决计避不过朝自己刺来的翼尖。虽然他趴在翼虎肩上,看不到挂在下面的宋凌霜,但他知道宋凌霜必定在苦苦坚持。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于是他毫不犹豫,直起身来,双手握剑,狠狠朝翼虎右翼根部砍去。 君笑斩断翼虎右翅的瞬间,伴随着一声凄厉的虎啸,翼虎的左翅翼尖也穿透了长孙珏右边的锁骨,若不是他最后关头将身子侧过半寸,此时翼尖穿透的便是他的心脏。只要左翼再往前一尺,长孙珏肩膀连着胳膊都要被削去。可翼虎右翼被断,瞬间失去平衡,不得不抽回左翼,长孙珏这才得以保全右臂。 尽管如此,他现下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剧烈的颠簸差点把长孙珏甩下去。他右边身体几近麻木,只觉得意识随之模糊。他咬牙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换左手拿剑,反身翻到翼虎左肩,趁着翼虎吃痛挣扎拼尽全力又是一斩,左翅瞬间脱离翼虎身体。 失去了双翅的翼虎重重跌落下来。长孙珏也随之飞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他终于没忍住喉头腥甜,吐出一大口血。 而宋凌霜则在翼虎落地之前松了手,避过摔倒在地上开始发狂的翼虎,躲到一边。他下意识在视野中寻找长孙珏,看到他趴在不远处。一片鲜红从他右肩开始逐渐向外扩展,缓缓染透他的白衫,像一朵会呼吸的大红牡丹,就要覆盖他整个上半身。宋凌霜看着那血渍,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发黑,身体发麻,站在那儿动弹不得。 长孙珏本来已经快失去意识,朦胧间看见发狂的翼虎朝宋凌霜扑过去。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叫一声:“宋凌霜!”同时用几近枯竭的灵力捏出一个符术,朝着翼虎的方向扔了出去。他用尽了全力,眼前模糊,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还在想:“不知道扔中没有……” -- 第18页 宋凌霜被他这一叫,清醒过来。他才发现长孙珏扔出的那道符是道光明咒。这是长孙珏在当下自己能力范围内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了。他这道光明咒虽符咒范围极小,但光亮密度极高。光明咒直击翼虎双眼,瞬间夺取了它的视力。 虽然光明咒无法对翼虎的双目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光亮过后只要歇息片刻视力就能恢复,可宋凌霜需要的就是片刻。他此刻灵力已然接近枯竭。但是灵力不够,还有力气!他趁着翼虎双目暂时失明横冲直撞,红尘一出缠上翼虎的脖子。接着他三两步跳上一个岩壁上略为突出的石块,拽着红尘就往下一跳,生生将翼虎吊在了另一端。 翼虎拼死挣扎,沉重的身躯让宋凌霜几次滑手,几近握不住鞭头。他将红尘在手上绕了两圈,手掌被红尘勒出血来。血渗进暗红的鞭头,却没有滴落下来,反而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瞬间消失无踪。就在此时,红尘鞭身红光四溢,灵力涌动。宋凌霜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与红尘的共鸣。 红尘认了主!宋凌霜在这一刻,真真正正成为了手中灵武的主人。 原本有些松动的红尘如有灵性一般再次饶紧翼虎的脖子。另一头宋凌霜紧紧将红尘拽住,不敢松懈半分。他咬牙硬是坚持了小半个时辰,翼虎才终于不再动弹。宋凌霜盯着翼虎看了好久,直到有好长一段时间翼虎胸口不再起伏,才松了手。他摔到地上的同时,红尘回到他的手腕上,暗红里闪动着与以往不一样的光泽。 他顾不上喘气,直奔长孙珏所在的地方。 长孙珏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上身的白衣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这一幕仿佛是宋凌霜的梦魇重演。他将长孙珏抱到怀里,只觉得对方浑身冰凉。他顿感一阵晕眩,慌张大叫:“阿珏,阿珏?长孙珏!你给我醒醒!”他双手紧紧将长孙珏环住,仿佛一放手他就要消失一样。“长孙珏!你不许死!你给我醒来!”他越叫越无助,越叫越绝望,连声音都在颤抖。 忽然,怀里的身体动了动,微弱低沉的嗓音带着些嘶哑。长孙珏艰难地睁开眼,说得十分费劲:“好吵……” 宋凌霜忽然愣住了,狂喜几乎让他忘乎所以。他兴奋地喊道:“阿珏!” 长孙珏忍着身体的疼痛,抬起手想要去够什么,却力不从心。他半哑着又说了一句:“哭的真难看……”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他从未觉得长孙珏的挤兑如此悦耳,然后他就笑了。 长孙珏脸上满是疲惫,但嘴角却若有似无地微微上扬,“笑得真难看……” 第6章第六章 宋凌霜刚才被浑身是血的长孙珏吓慌了神,这才想起来要给他止血。他扒开衣服看到长孙珏右肩上皮开肉绽的窟窿,差点气吐血。他抱在翼虎腿上虽然未亲眼看到长孙珏被玄钢翅刺伤时的情形,但以长孙珏的修为,如果躲了也不至于伤成这样。他埋怨道:“你这胳膊是不想要了?看到那畜生收翅,你怎么不躲?” 长孙珏看着宋凌霜给他清理伤口,额上偶现青筋,却也不喊疼。他淡然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宋凌霜气得几乎岔气:“你的小命也只有一条!”他将伤口清理干净,问道:“你的那个什么止血散呢?不要告诉我你又只带了一颗。” 长孙珏点头。 宋凌霜急了,道:“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现在能用得上的?” 长孙珏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你可以裁一块布,帮我绑上。” 宋凌霜:“……”就一颗也不省着用,败家!他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长孙珏:“我不用你的衣服。” 宋凌霜愣了愣,随即一脸坏笑,凑过去问:“谁说要给你衣服了?” “那你要干什么?” 宋凌霜凑得更近了些,“你说呢,媳妇儿?” 长孙珏难得神情泛起一丝窘迫,慌乱中往后一避却牵动了伤口,不由闷声咬了一下唇。 宋凌霜见状立马后悔自己这个时候还顾着逗他。他收回身子,站起来道:“好了好了。瞧你这鬼脾气!我是想看看刚才你给我上的药是不是还能抠下来点儿。” 长孙珏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要解开方才受伤时自己帮他缠上的布条,急忙说:“早没了。” 宋凌霜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药性都吸收了,他哪里杀得了翼虎。他在干净的中衣上撕下一大块布,然后穿好衣服,跪在长孙珏身前为他包扎,边包还边嘴里嘟囔着:“还知道嫌弃小爷的衣服!一报还一报,叫你刚才给我绑得那么紧,现在轮到你了吧!”他想起长孙珏刚才说的话,狠下心用力一绑。 长孙珏一声未吭,但宋凌霜却看见了他额上冒出的冷汗。 长孙珏伤在锁骨处,要尽快止血不宜平躺。所以包好伤口后,宋凌霜将他珏抱到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宋凌霜觉得长孙珏冰冷冰冷的。 要是在平时,长孙珏哪里容得自己用这样的姿势躺在别人怀里。可抗住刚才清理伤口的疼痛已经耗尽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此时他疲惫不堪,意识游离,也顾不上别的什么。 他听见宋凌霜叫他:“阿珏,不能睡,跟我说说话。”那声音有些模糊,但他还能勉强听清。 -- 第19页 宋凌霜细细碎碎地说:“阿珏你是没看到啊,我当时灵力也就够维持红尘了。那死畜生向我扑来的时候我就想,没灵力难道我还没有力气吗?于是本天才灵光一闪,用红尘缠住它的脖子用自己做秤砣给它吊了起来!是不是很天才?阿珏,阿珏,你有没有在听啊?还有啊,红尘终于认主啦!你说我厉不厉害?以后不用灵力也能收放自如了!之前我就想,红尘是把好武器,就是每次要用灵力才能使出来这一点有些不方便。这下好了!” 宋凌霜的声音越来越遥远,长孙珏只觉得好累,他轻声道:“我想睡一会儿。” “不行!”长孙珏能听出宋凌霜声音中的急切,“你陪我说说话,不要睡!”可他真的好累。宋凌霜还在叫他,于是他努力抬起左手,搭在宋凌霜的手腕上,微声道:“别怕,我不死。” 长孙珏的手指冰冷,但短短五个字却不知为何缓解了宋凌霜心中的焦躁。因为他知道长孙珏从不说谎。 长孙珏轻声说:“我就睡一会儿。”话毕,还没来得及收回放在宋凌霜右腕上的手,就沉沉睡去。 宋凌霜身体和神经都紧绷着。他左手贴在长孙珏胸口,稍稍俯身耳朵凑到长孙珏脸旁,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他要感受到掌下那颗心脏的跳动,要听到这个人的呼吸声才能放心。他将长孙珏冰冷的双手合拢,塞进自己怀里。 长孙珏自从小时候大病一场以后无论冬夏手脚总是冰凉。小长孙珏每次钻进被子都主动把小手小脚伸过来。这时候宋凌霜就会无比自觉地将它们塞进怀里焐着,焐到温热。那时候的长孙珏乖得像只绵羊,让宋凌霜甚是怀念。想起这些,他心里好像平静了些。他毕竟也是带着伤大战了一场,此时精疲力竭,想着想着,也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宋凌霜被冷醒了。这洞窟里本来温度就低,而且自己怀里的长孙珏好像越来越凉了。宋凌霜心里一紧,恨自己怎么就睡着了。他探了探长孙珏的脉。还好,虽然微弱但至少还算平稳。他又摸了摸长孙珏的额头,一手冰凉。不光额头,脸也是,脖子也是。此时的长孙珏,就是一块会呼吸的寒冰。 宋凌霜觉得不好,推了推怀里的人:“阿珏,醒醒。”见他没有反应,又稍微加大了力气摇了摇,“阿珏,你醒醒。好歹告诉我,你那药囊里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还是没有动静。 宋凌霜只能自己动手,从长孙珏胸口的内袋里将药囊翻出来,里面大大小小有十来颗丹药。他想起还息丹是口服的,而止血散是长孙珏帮他涂在伤口上的,内服还是外用是不是得分一分?可怎么分他哪里知道!不管了,总比在这里熬着等死强。都喂他吃下去,应该……吃不死人吧? 他开始一颗一颗喂长孙珏吃药。一开始还能喂进去,喂到第六颗,长孙珏似乎不再吞咽了。他看着手心的那一堆药丸,想想,也是,这么多呢,能不噎着吗? 翼虎能在这洞窟里生存,想必是有水源的。可水源在哪儿,要找多久,一概不知。如今长孙珏这种状况,他更是不愿意将他单独留在此处去寻找水源。他一狠心,右手用力一抻,手心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来。他将掌心靠近长孙珏的唇,手掌握紧,用力将血挤出来。血沿着他的手指滴入长孙珏嘴里。长孙珏好像感觉到什么,喉头一动,原本卡在喉间的药就这么被咽了下去。 因为有了液体,药丸又能喂进去了。就着自己的血,宋凌霜将剩下的药丸统统都喂长孙珏吃了下去,接下来就只能祈祷总有几味药能够生效了。他将长孙珏搂紧了一些,想了想,又将自己上衣脱了,只留中衣,这样自己身上的温度就能更直接地传递到他身上去。最后他将外衣盖到长孙珏身上,这才满意。 宋凌霜就这样搂着长孙珏数着他的心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依稀觉得自己怀中的身体好像变暖了一点点。一安心,他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长孙珏那时候只觉得好累,合上眼觉得五感都在慢慢流失。朦胧中他觉得嘴里有些腥甜,然后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里缓缓出现一丝暖意。那股温暖如娟娟细流,汇入四肢,让他觉得十分舒服,以至于更沉地睡了过去。待他睁开眼睛,已不知过了多久。 此时宋凌霜正在不远处,用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树枝升起了一团火,还在火上烤着一块同样不知从哪里来的肉。他听见动静回头望去,看见靠在墙上的长孙珏睁开了眼,面露喜色:“醒了?饿吗?” 宋凌霜此时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早醒来半个时辰,要让那小子知道自己衣衫不整抱着他睡了一整宿,肯定又得发疯。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长孙珏虽然一如既往地体温偏低,但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冰凉,想着必定是那些药丸起了作用,于是安心去觅了趟食。他走到长孙珏身边,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长孙珏虽腹中空虚,但面对递过来的东西仍然面带疑虑:“这是什么?” 宋凌霜将烤好的东西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才再次递出去道:“当然是肉啊,还能是什么?” 长孙珏只是受伤了,又没有瞎,当然知道那是肉。他眉头微皱,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下性子问:“什么肉?” 宋凌霜看长孙珏迟疑,于是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口。他边吃边连连点头,嘿嘿一笑,“你猜!”见长孙珏皱眉不答,怕他又要发火,连忙说:“你看看你,刚醒来就生气。还能是什么肉,老虎肉呗!”说着将肉递到长孙珏嘴边,说:“味道不错,来,咬一口!” -- 第20页 长孙珏想起刚才与二人斗得你死我活的翼虎,看了看眼前的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过头去,那意思明明白白,把这块东西拿远点儿。 宋凌霜却没有动,耐心劝说:“阿珏,非常时期,不要挑食。我一开始心里也有些膈应。但我有个不好的消息,翼虎被你砍了双翼发狂的时候把我们进来的隧道给震塌了。一时半会儿我们出不去,你是要饿死在这里,还是忍着恶心吃几口?其实吧,味道还不错的!” 长孙珏转过头来,望着宋凌霜,看他诚恳的表情也不像是在捉弄自己。面前肉香刺激着他的嗅觉,就在他意识松动的同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的一声。 宋凌霜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长孙珏红了脸,像是要缓解尴尬,急忙抬手拿肉,却扯动了伤口。他脸色微变,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伤还没好,老实呆着。我给你拿着,上嘴就是!”宋凌霜笑眯眯地蹲在长孙珏面前,一丝不苟地举着那块肉。 长孙珏没有办法,凑上前去咬了一口。 长孙珏:“……”味道,好像,确实还不错。于是他又咬了一口。 长孙珏吃东西本来就习惯细嚼慢咽,再加上有伤,吃得就更慢了。可宋凌霜没有催促一句,耐心的举着烤肉,连手都没换。他看着长孙珏一口一口将肉啃完,这才回到火堆旁,换了只手开始烤自己的那份。 长孙珏吃了东西,恢复了些精神。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药囊空荡荡地躺在地上,立刻问:“药囊里的丹药呢?” 宋凌霜烤着肉,闻声顺着长孙珏的目光看了地上的药囊一眼,“哦,那个呀,都被你吃了啊!” 长孙珏:“……”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都’……是全部?” 宋凌霜抬眉:“难道‘都’还有别的意思?你睡得死,叫又叫不起来,我只好全部都喂你吃了。多亏本天才,要不你哪儿能这么快醒来?” 长孙珏:“……”片刻,他问,“你就不怕,我这里面有毒药?” 宋凌霜:“……”他看似胸有成竹地笑笑,“我们堂堂正正的长孙公子,平日里最恨那些阴招,哪里会屑于用毒!呵呵呵呵!”他心下冷汗狂飙。他是真的没想到,要真有毒丹混在里面,岂不是……想想都后怕。 长孙珏没有说话。 宋凌霜偷望了他一眼,见他虽神色冷漠,却不似生气,终于放下心来。 过了许久,宋凌霜烤熟了肉,正津津有味地享用之时,长孙珏忽然开口:“那些丹药里,至少有一半是外用的。” 果然……宋凌霜差点没呛到。他咽下口中的肉咕哝着为自己开脱:“管它外用内服,管用就是好药。” 长孙珏不再说话。那些丹药里明明应该没有什么能对自己的伤起作用的。但当时睡梦中身体里那股暖流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多种药丸里各种草药的组合产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药效?不知是身体受伤精力不济,还是吃饱了犯困,他来不及找到答案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长孙珏再次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伤自然还在,但除了右手以外的地方已可以活动。这痊愈速度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莫非真是他那些丹药药效相辅,成就了什么了不起的配方? “我睡了多久?”长孙珏问。 “这洞里不见天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睡了三觉了。”宋凌霜答。这段时间里宋凌霜已经简单将石穴探了一遍。那壁上洞穴足足有二十二个,其中错综复杂,又互相连接。按一条路半个时辰这么估算下来也得一天了,于是他补充说,“大概,从我们进洞算起,两三天总有了。” 他走到长孙珏身边蹲下,将水壶里仅剩下些许水递给他,看他喝下,然后边检查长孙珏的伤口边说:“我看过了,这洞的出口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现在被石头堵得死死的,要出去就只能挖出去了。”宋凌霜说着让人绝望地消息,但神情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接着说:“吃的暂时还可以解决,没有水源,是现在最大的问题。”长孙珏昏迷不醒的时候身上带的水宋凌霜没舍得自己喝,几乎都喂给长孙珏了,现在口干舌燥,干渴难忍。 长孙珏望着手中的水壶沉默了,抬头看向宋凌霜,长眸中除了往常的冰冷还带着一丝埋怨。 宋凌霜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又生什么气呢?如果出不去,早死晚死都得死,差不了这一口水。” 长孙珏低头垂眸。而宋凌霜则在旁边坐下,开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许久,长孙珏忽然道:“翼虎为什么守在这里?”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宋凌霜却听懂了。金氏子弟被翼虎残害,应该是因为他们闯入了竹山林。可他们必然没有能力能解开封印虎穴的阵法。由此可见,金氏必定是在洞穴之外被害,也就是说翼虎是能够自由出入这洞穴的。但镇子里的人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翼虎,证明翼虎的活动范围十分狭小。这家伙生着这么一双几近无敌的大翅膀,想去哪里不可以,怎么就一直呆在此处?唯一的解释,便是翼虎因为什么缘由不能走远,亦或是不愿走远。 宋凌霜想起他们刚进洞穴的时候曾经在洞穴中四处查看,但那时候翼虎却没有被惊动。翼虎出现,是在……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长孙珏道:“翼虎有没有什么习性是要占地或者护着什么东西的?” -- 第21页 长孙珏思考片刻,说:“翼虎护子,哪里有他的幼崽它便不会离去。”这个时候有个优等生在身边着实方便。 宋凌霜恍然大悟,走到空地中央的锥形柱旁边,仔细观察。片刻,他忽然冷不丁亮出红尘,一鞭子将石柱劈成两半。果不其然,石柱中央腾起莹莹绿光,那发光的,正是兽灵。不用多想,这兽灵必然是翼虎的幼崽。翼虎不知道幼崽已死,将兽灵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才盘踞于此不肯离开。 长孙珏见状,皱了皱眉,道:“为何此处会有兽灵?”兽灵不会天然形成,制作兽灵难度极大,何况这只兽灵还是翼虎的幼崽。反正以宋凌霜长孙珏这种修为是肯定不行。很显然,有人为了让翼虎常年守在此地,不惜费尽功夫杀了幼虎还精心制造了兽灵。由此可见这个人修为境界必然不低。 宋凌霜轻笑一声,“看来,这洞穴不简单啊。”既然是有人让翼虎当守护神,那这里必然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他负手围着断开的石锥仔细查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最后,宋凌霜叹了口气,走到长孙珏面前,揉了揉他的头,说:“看来还得靠你。” 长孙珏站起身来。宋凌霜原本要伸手去扶,长孙珏却示意他不用。长孙珏一身白衣此时因染了血渍而显得暗红,站起来以后尤其刺眼,宋凌霜见状迟疑了一瞬。长孙珏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掐了一个净衣咒,血渍瞬间化为粉尘消散在空中。身上的伤还在,可衣裳却已然一尘不染。 宋凌霜苦笑道:“就剩这么一点灵力,浪费来净衣做什么?” 长孙珏的声音毫无波澜:“某人晕血。” 宋凌霜心中不服,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撇撇嘴心里吐槽:“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的血都晕的吗?” 长孙珏无视宋凌霜怪异的表情,来到石锥前,打开阵卦开始衍算。不一会儿,他好像得出了结论,左手掐出一个符术,打在这石锥上。被宋凌霜劈成两半的石锥渐渐合拢,同时自行旋转,旋转到某个角度的时候,石锥后方石壁上忽然显现出一个之前不曾有的隧道,不知通向何处。 宋凌霜轻笑:“果然有阵。”然后走过去像小时候一样在长孙珏脸上揪了一把,半开玩笑地说:“没有你我怎么办?” 长孙珏一愣,却很快恢复原有的冰冷,一个字脱口而出:“滚!” 宋凌霜笑了,会说“滚”的阿珏才是好阿珏,看来暂时不用太担心。宋凌霜看着幽暗的隧道,正经不过半秒,转过头来问长孙珏:“要不要我背你?” 长孙珏脸色有些难看,又是一句:“滚!”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宋凌霜一把拉住。宋凌霜难得认真,他目光温柔,“你还有伤,这次我先。”长孙珏被他望得又是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很快点点头,同意由宋凌霜打头阵。 作者有话要说: 在搞事业的间隙中,糖是要有的! 第7章第七章 二人灵力都不多,没有舍得浪费在掐光明咒上。宋凌霜全凭感觉走在前面。在长孙珏好几次撞上自己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阿珏,要不你扶着我的肩走?” 长孙珏不说话。 即使宋凌霜看不到长孙珏的脸也知道那一声“滚”呼之欲出。他无奈让步:“好啦好啦,那抓我衣服总可以了吧!” 长孙珏依旧没有说话。 片刻,宋凌霜感觉身后衣服被轻轻扯住了。黑暗中他微微一笑,这才再次开始前行。 人一旦看不见就容易丧失时间感,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宋凌霜听见了流水声。 “有水!”宋凌霜声音中有些激动。有活水很有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直接走出了虎穴。即使没能走出,他们也找到了水源,不至于渴死在这洞里。 他们继续朝着水声走去,走到某处时水声有了回响。宋凌霜停住脚步,“我们应该从隧道里出来了。”他掐出一个光明咒,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一时间有些刺眼。 果然如宋凌霜所说,他们已经出了隧道,来到了一个比刚才那个洞穴还要大出数倍的石穴。宋凌霜为了省灵力,其实只掐了一个很微弱的光明咒,重复反射让这亮光变得如此强烈的,是这石穴壁上的紫晶石。 晶石本就十分稀有,镶嵌在灵武上有助于武器与主人的灵力共鸣。以特殊方法淬炼,还能制成直接补充灵力的灵晶。红色为上品,蓝色为上上品,市面上居多的是灵力最低的无色,而今这石洞里的晶石矿竟是紫色的!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这里的紫晶石与一般的晶石还有所不同。一般的晶石色泽略显浑浊,最多也就是半透明。这里的紫晶石澄明透亮,如淡紫色的琉璃一般,所以才将刚才光明咒发出的微光反射得如此明亮。 宋凌霜猜想这大概已经超越他所见过的所有晶石,是晶石中的的极品。若将这些紫晶石都搬出去了,那估计能比皇帝还有钱! 虽说紫晶石价值连城,宋凌霜比较关心的却是他听到的水声。这水声来自洞穴深处。洞顶很高,宋凌霜仰头看不清楚究竟,只看见水滴从经年形成的石柱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落到下方的水潭中。这水潭不小,横竖三丈有余。宋凌霜伸手碰了碰水,又捧了一把闻了闻,最后喝了一口,露出笑容。 这水是普通的地下河水。看这水潭大小,很难想象是光靠从洞顶流下来的水形成的,多半这水潭自己就连着一条地下河。地下河一般连着湖泊,虽然不知离得有多远,但只要顺着河道潜出去,必定能够离开这里。 -- 第22页 宋凌霜又接连着喝了好几口水,喉间清凉让他神清气爽,他笑着对长孙珏喊:“阿珏,我找到出去的……”忽然他停住了,继而面露难色,等等,从河道里潜出去…… 没听见长孙珏答话,宋凌霜转过头去,只见长孙珏站在一堆紫晶石中,仔细看着什么。他走到长孙珏身边才发现,他看的东西是一堆白骨。宋凌霜本想说:“出去要紧,这洞这么诡异,死几个人不奇怪。”可话到嘴边,忽然噎住了。因为这些白骨上,竟然有火焰般的红纹! “红焰疫!”宋凌霜禁不住叫出声。 长孙珏面色阴沉地点点头:“这里有两具尸骨,两个人都死于红焰疫。” 红焰疫当年为何传入赤州无人知晓,但源头是在阴山。黔川贺宗主和西岐谢宗主也是在阴山夏氏的熙雨谷染上的红焰疫。 当时明河并无疫区。即便如此长孙桓还是对疫情极其警戒,严格把控明河被感染的修士,他们此刻所在的明河西境应该无人感染。红焰疫如今已经绝世,如果这两个人是在红焰疫大肆兴起前就感染,那么他们为何要拖着病躯,从源头之地长途跋涉至此? 要弄清楚,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宋凌霜和长孙珏想到了一处。 “试吗?”宋凌霜问。 “随你。”长孙珏道。 他们来此是为了斩杀翼虎,于长孙珏,事情算是办完了。 如今出去的方法也有了眉目,本来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但宋凌霜天生是个好奇的,之前门中惹下大大小小的祸事,也少不了跟他这什么都想探个究竟的性子有关。如果长孙珏说算了,他肯定不会反对。但如同冥冥之中天有定数,长孙珏说听他的,他就没有客气,说:“那就试试,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回去。” 他们所说的试,是用灵力焚烧尸骨。若这人只是一般人,那他们也无能为力。但这两个人既然是感染红焰疫而死,那么必定是修行之人,他们便可通过末影来找到这二人为何在此的线索。 长孙珏点头,正要使出灵力却被宋凌霜制止了。 宋凌霜:“我来。” 只要他们还在这虎穴之中就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危险。长孙珏伤势未愈,光靠武术必然吃力,还是让他多留点灵力。至于他自己,先不说他是兄长,徒手揍人揍兽的能力芦花荡同辈中无人比的上他,又怕什么呢? 长孙珏没有多说,收了灵力。 宋凌霜所剩灵力也就够焚一具尸骨了。他仔细查看了两具尸骨,选择了其中一具,抬头望了望长孙珏。 长孙珏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一具。” 宋凌霜嘴角一弯,对着那具白骨施出灵力。白骨燃起莹莹蓝火,一刻过后,白骨中一片指甲大小的白玉浮现。宋凌霜灵力也用尽了,将那具无名尸骨的末影收于掌心。 长孙珏伸手,将灵力灌入末影,瞬间,二人眼前幻化出那人临死之时的景象。 画面里一个身着黑衣的背影拿着铁锥在努力凿着石壁。 “不用顾忌,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出去!有了这些,我们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快挖,快挖!”声音的主人显然十分兴奋,听声音应该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出头。他低头,手中那一大捧紫晶石映着周围的火光,熠熠生辉。 “你别光顾站着,也快点来帮忙!”背对他们的黑衣人说道。 无论是在凿壁的人还是声音的主人,都是一身黑色,看不出门派。 “我……”忽然之间,末影的主人声音哽塞。他喉咙里似乎卡了什么,忽然开始猛咳,且一发不可收拾。他用手去捂,却好像有什么液体喷了出来。他低头一看,手上地上都是血! 他终于顾不上手中的东西,原本捧着的紫晶石哗啦啦全落在地上。他艰难的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捂着胸口不停咳血。 原本背对他在凿晶石的人也终于转过身来。他身体佝偻着像是十分痛苦,惊恐而扭曲的脸上挂着血泪,已经看不清面容。那人也不停地吐着血,随即倒地。 末影的主人终于支撑不住,视线贴到地面。他喉中呜咽,仔细听,似乎是在说:“救我……救……我……”然后画面便消失了。在二人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一声“救我!”这是末影里封存的最后执念。末影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化作灰尘消散于虚空之中。 二人都未亲身经历过红焰疫,刚才画面里黑衣人七窍流血的样子十分震撼。末影结束后,二人都没有言语。 长孙珏缓过神来,转头去看宋凌霜,只见他脸色煞白,呆愣在那里。长孙珏走过去问:“你没事吧?”虽然内容十分骇人,但也不至于将他吓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宋凌霜被他叫醒,望过去,眼里神色复杂,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长孙珏很少看到宋凌霜这样失措的样子,眉头微皱,走近几步,“你发现了什么?” “腰牌……”宋凌霜有些恍惚地道,“那个黑衣人的腰牌……我好像见过。” 长孙珏预感不好,问:“什么时候?” 宋凌霜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天晚上。” 不用明说,长孙珏也知道宋凌霜指的是哪个晚上。 宋凌霜心里很乱。那日血洗青岩山,破山而入的人蒙面黑衣,门派不明,只有腰间都挂着一块腰牌。那块腰牌上的符纹呈暗红色,符理复杂得极其特殊,在黑衣上成了略为醒目的存在。当时宋凌霜被追杀得狼狈至极,与父母族人死别,头脑里一片混乱,他已经记不清那些黑衣人的样子,只有那腰牌留在了他的印象里。 -- 第23页 “你确定是你见过的腰牌?” 宋凌霜摇摇头,“我不能确定。或许……只是巧合……仅仅是很像罢了。”他喃喃道,不知是说给长孙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宋凌霜刚才托着末影的手还悬在空中,仔细看能看出他在微微颤抖。长孙珏目光朝他手上扫了一眼,忽然将君笑放到他手上,“我拿不动了,你帮我拿一会儿。” 宋凌霜回过神来。虽然脸上的血色仍未回来,但手却不抖了。他握住君笑,担忧地问了句,“很疼吗?”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你不拿算了,我自己拿。”说着就要将君笑拿回来。 宋凌霜手臂往后一躲,“我拿我拿!”他被分散了注意力,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看着地上的两具尸骨,问道:“青岩山的事和红焰疫,前后不过一年。阿珏,你说,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有没有,查一查便知道。”长孙珏说。 宋凌霜有些诧异地望过去,随即苦笑道:“一般人会觉得我疑神疑鬼,劝我不要想太多。” 无论是宋氏灭门惨案还是红焰疫都已过去数年,很多线索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且这两桩都牵连甚广,查起来就更加困难。更不要说这两件事可能根本毫不相关。 “我不是一般人。”长孙珏站在那里,说得再自然不过。他脸色略显苍白却依旧眉目如画,虽右肩负伤却还是站得笔挺。身后紫晶反射的熠熠光辉映在他一身白衣上,微乱的长发落在脸旁,凌厉的轮廓便柔和了半分。 宋凌霜望着他,眉眼微弯,心中阴霾消散大半,心道:“对啊,我家阿珏哪里是一般人!”他唇边挂着一丝浅笑,玩笑般问:“你陪我啊?” 小时候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他总少不了拉着长孙珏。那时候他也总是一句“你陪我!”说着说着好像就习惯了。 宋凌霜只是随口一说,长孙珏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好啊。” 宋凌霜一愣,目光望过去,正巧碰到长孙珏的视线。长孙珏还是那样面若冰霜,可平日里略显刻薄的一双眸中却多了几分温度。 宋凌霜忽然鼻头一酸,扭过脸去,故作无意道:“那咱们先出去。”他忍住喉头哽咽,心想,果然是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弟弟,关键时刻就是靠谱! “你刚才说你找到出去的路了?”长孙珏问。 宋凌霜:“……”他搔搔头,“关于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下一章会出现一小波回忆杀。 第8章第八章 明河濒临西南海域,河流众多,水运发达。明河人一般自幼谙熟水性,芦花荡的弟子们也一样。就连宋凌霜这个南陵人因为小时候经常住在芦花荡也都是个游泳好手。但是只要有“一般”就有“例外”。长孙珏,作为芦花荡的少主人,就是个例外。 长孙珏怕水,而且不是一般的怕。从前他连水都不肯靠近,但是毕竟生在水乡,再怎么怕十几年也习惯了些。现如今只要不沾水,岸边或者船上长孙珏还是勉强能够忍受。但是只要一下水,各个方面都天赋超群的长孙珏就瞬间变成一根石头柱子,咕嘟咕嘟往下沉。 说起来,这其实还是宋凌霜的错。 那年宋凌霜六岁,前一年夏天刚在明河学会游泳,正在兴头上,这一年刚入夏就跟长孙珏一起回了芦花荡。 这日宋凌霜与其他孩子们在船坞附近游水嬉戏。两岁的长孙珏还不会游泳,一个人在小船上看。 宋凌霜游水游累了,正要回船,回头就看见小长孙珏乖乖端坐在船尾,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等他回去。他忽然一个坏笑,一头扎进水里。 长孙珏没明白宋凌霜怎么就不见了,扭头四处寻觅。还是不见,于是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趴在船沿朝宋凌霜所在方向的水面张望。他找不到宋凌霜的踪影,有些着急,正要喊,忽然从水里哗”地一声窜出一个脑袋,溅了他一脸水! 宋凌霜得意洋洋地凑到长孙珏面前,“媳妇儿,我在这儿呢!” 满脸水的长孙珏眨巴着乌亮的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宋凌霜又不见了。片刻后他从反方向的船沿冒出来,“嘿嘿,媳妇儿,这边儿!” 长孙珏反应过来后“咯咯咯”就乐了,移动着不稳的小步自追随宋凌霜走到船的另一边。 长孙珏从小五官精致,跟个小玉人儿似的,笑起来甚是可爱,总能让看见他笑脸的人心情舒畅。可这个连路还走不稳话都说不全的娃娃,喜恶却十分明确。要是他不喜欢的人逗他,他理都不愿意理。但遇到他喜欢的人,他就会毫不吝啬地咯咯傻笑。对于自己一逗长孙珏就笑这件事情,宋凌霜十分自豪,觉得咱们家阿珏眼界高着呢。每次看到长孙珏对自己笑,心里都无比得意。 今日长孙珏笑得尤其欢,精致的小脸蛋上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乌亮的眼珠忽闪忽闪。宋凌霜看得喜滋滋的,于是也来了劲,玩起了水下捉迷藏。一会儿从船这头冒出来,一会儿从另一头冒出来,让长孙珏一边笑一边追着他满船跑。 宋凌霜与长孙珏这般玩了好一会儿,累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才作罢。船本就不大,长孙珏年纪小身子又轻,宋凌霜从水中翻身上船的时候小船被他的重量一压,在水中剧烈摇晃起来。长孙珏一开始有些惊讶,继而像是又发现了个新鲜玩法,“呵呵呵”地笑得比刚才更加开心。 -- 第24页 宋凌霜本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见长孙珏还在兴头上,又陪着玩了起来。他站在船尾一下一下地跳,船便跟着他的节奏摇来晃去。长孙珏笑个不停,随着船的晃动一下颠向前一下颠向后。他觉得好玩,学着宋凌霜的样子,自己也蹦起来。 船晃起来本来就不容易站稳,再加上长孙珏不知轻重,这会儿跳起来,忽然就失了平衡,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 宋凌霜看着长孙珏在自己面前掉入河中,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到他意识发生了什么,马上慌了神,即刻大叫:“阿珏!”说着连忙跑到长孙珏掉下去的地方。他看不见人,只看见水面咕嘟咕嘟冒泡。“阿珏!阿珏!”他急得喊了好几声,自己也跳下了水。 水下长孙珏慌乱的挥舞着四肢,但这并未能阻止他的身体急剧下沉。宋凌霜见状赶紧去拉。长孙珏找到了拉拽的东西,本能的摁着宋凌霜的身子想往上去。长孙珏浮出了水面继续扑腾,吸一口气呛两口水,而宋凌霜却被他死死按在水下。 一开始宋凌霜还能闭气,后来就只剩下呛水。他觉得肺疼得像要炸开,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他依稀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将自己往上提,接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凌霜睁开眼睛的时候长孙珏正脸色苍白地坐在自己身边大哭,一旁围着一群渔民。旁边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渔夫拍拍他,说:“醒来就好,下次别那么冒失!” 原来宋凌霜下水之前的大叫惊动了船坞的渔民,很快就有人赶过来把他们救起,事实上二人掉入水中也不过片刻。宋凌霜因为一直被按在水下昏厥了过去,长孙珏除了呛了几口水以及被吓得不轻倒也没什么大事。 有惊无险是幸事,但玩过了火也是事实。当天夜里这事儿被长孙宗主夫妇知道以后,霜夫人罚二人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落水成了长孙珏挥之不去的阴影。最初的好几年连水都不敢靠近,反而更愿意与宋凌霜待在青岩山。后来终于好了些,但是下水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当宋凌霜发现唯一的办法是从地下河潜出去,才会面露难色。 长孙珏问宋凌霜出路,宋凌霜便将他带到水潭边粗略解释了一下。 长孙珏望着幽黑的潭水,脸色比水还黑。 宋凌霜拍拍他的肩,安慰到:“这水就是看着黑,光线问题!你看,”他捧一手水递到长孙珏面前,“干净的很,没事儿的,呵呵呵呵!”他尴尬地笑着企图缓解长孙珏的情绪。 长孙珏眸中一道寒光刺过来:“……”这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吗? 宋凌霜:“呵呵呵呵。”因为长孙珏怕水这事儿罪魁祸首终究是自己,他总是心虚得很。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说:“你可以慢慢做心理准备,出去之前我们先回一趟翼虎穴吧。” 长孙珏问:“回去做什么?” 宋凌霜狡黠一笑。 二人喝够了水,仍是宋凌霜在前长孙珏牵着他的衣服在后,摸黑往翼虎穴走。 宋凌霜已经从刚才的负面情绪中完全恢复。他边在前带路边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你觉不觉得,刚才末影里,他最后叫的那声救命很奇怪?” 长孙珏没说话,等他继续说。 果然,没过多久,宋凌霜便自己将话接下去:“他说的是‘救我!’一个人在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又毫无办法之时,为什么会说‘救我’?如果只是表达不想死,未免有点太……”他一时间找不到词,“有目的性?”他也不知这么说是否贴切,“就好像……好像……” 长孙珏接过他的话:“就好像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宋凌霜:“你也这么觉得?” 长孙珏:“你还记得末影里另一个黑衣人说的话吗?” 宋凌霜:“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长孙珏:“他在催促别人来帮忙。从末影的主人一开始对那个人说话的态度来看,末影的主人应该是上级,然而身为下属的黑衣人在催促他来帮忙的时候却不似对上级的态度。如果有第三个人,这个人虽然在场,但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来帮忙凿紫晶石,他那样说就合理了。” 宋凌霜点头赞同,同时佩服长孙珏的细致,“那你觉得,利用翼虎将这个秘密藏起来的,会不会是这个人?” 长孙珏答:“有很大可能是。” 宋凌霜不再说话继续走路。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可能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长孙珏沉默了片刻道:“是。” 宋凌霜:“为什么?” 长孙珏:“因为两具尸骨周围都没有你说的腰牌,很有可能有第三个人为了掩藏他们的身份将腰牌拿走了。” 宋凌霜继续问:“所以你才说查过就知道了?” 长孙珏:“是。” 宋凌霜:“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长孙珏:“我不说你就想不到么?” 半晌,宋凌霜说:“谢谢。” 他想想就能明白,长孙珏不说,是因为他也不愿用捕风捉影的猜测去诱导自己犯险。但如果自己觉得蹊跷要去查个究竟,他便是赴汤蹈火也会陪他查下去。 长孙珏语气淡然,“谢什么?” 宋凌霜正经不过三秒,哈哈一笑说:“谢你这么看得起本天才的智商!” -- 第25页 长孙珏斜了他一眼,“要脸吗?” 当二人回到虎穴,宋凌霜围着死去的翼虎转了两圈。翼虎尸身已有腐坏迹象,但那一对玄钢翅却完好无损。宋凌霜问:“阿珏,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一对翅膀带走?” 长孙珏:“……” “阿珏?”宋凌霜以为长孙珏没听见,又叫了一遍。 长孙珏:“……”这二货是认真的?他看见宋凌霜已经开始拽着玄钢翅尖开始拔,觉得再不回答要出大事,“没有。” 宋凌霜拔了半天,别说把翼虎翅膀拽下来,就连一片翅羽都没扯下来。他一听这话,忽然泄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别这么扫兴嘛!”神色多少有些无赖,“我们家天才阿珏肯定有办法。” 长孙珏看他那副死皮赖脸的德行更是不耐烦,强忍火气道:“别说玄钢翅你弄不下来,就算被你弄下来了也带不走。” 宋凌霜颠到长孙珏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可这是玄钢啊!帮为夫弄下来,为夫给你铸把剑,可好?” 长孙珏冷冷道:“不用,我有君笑。” 宋凌霜不舍不弃:“那就做一副玄钢甲啊!刀枪不入,威风爆了!” 长孙珏丝毫没有动摇:“不用。” 宋凌霜见利诱不成,趴在玄钢翅上,手指在翅羽上来回抚蹭,装起可怜来:“一片,就一片也行啊!这可是一只二等妖兽啊!就你和我!两个人把它给干掉了!那叫什么来着,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不就是想要片玄钢羽,做个纪念嘛!” 长孙珏面色更冷,额上隐现青筋。他走到宋凌霜面前,道:“闪开。” 宋凌霜反倒趴得更紧,脸都贴到翅羽上了,“我不闪!有种你把我抱走!”宋凌霜耍起无赖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人神共愤。他倒真不是要强人所难,但他就是喜欢看长孙珏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不逗白不逗! 长孙珏额上青筋更明显了,语气也带了些怒意:“你如果还想要一片玄钢羽就闪开!” 宋凌霜一愣。他没想到长孙珏真能有办法,继而飞快爬起来,闪到一边。 长孙珏拔出君笑,望着它脸上露出一丝歉疚。他用手指在玄钢翅上仔细搜寻,最后找到翅尖附近的一片玄钢羽,用君笑将它撬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宋凌霜道:“你的红尘呢?” 宋凌霜忽然会意,嘴角一扬亮出红尘用长鞭将那片被撬起的玄钢羽紧紧锁住。 二人同时使出灵力,一个撬一个拔。不一会儿忽然宋凌霜失了重心往后一倒,狠狠朝后摔在地上。 玄钢翅真的被他们拔下来一片翅羽! 宋凌霜收回红尘,看了看手中的玄钢羽,有些不可置信。他又转头望向长孙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要不我们再弄一片?” 长孙珏一看就知道那二货在想什么,君笑回鞘,语气中寒意更甚:“滚!” 宋凌霜讪讪地收回目光,他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望着手里那片玄钢羽,喜笑颜开,自言自语道:“一片就一片,做个暗器也好!”然后再次走到玄钢翅旁,十分遗憾地抚摸着玄钢翅道:“哎,可惜了这么个宝贝。要能藏起来,以后再来取就好了!” 长孙珏觉得宋凌霜不要脸的功力又有所精进,垂眸叹了口气,走到翼虎的尸体前掐了一个咒,长袖一挥,随着一些碎石飞起落下,翼虎连着玄钢翅就在眼前不见了。 宋凌霜目瞪口呆,:“这是……” 长孙珏接下他的话:“这是竹林里隐藏虎穴的阵法。” 宋凌霜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会的?” 长孙珏答:“解阵的时候。” 宋凌霜:“……”还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吗?他随意说了一句,“这洞里没有风,刚才那破绽倒是难以被人发现了。” 长孙珏又道:“那个破绽,我修改过了。” 宋凌霜:“……”天才的能力果然非凡人所能想象!一旦想象,难堪的就是自己。 “可以走了吗?”长孙珏不耐烦地问。 宋凌霜乖乖点头,心想:“家有一珏,如有一宝。我可得好好供着!” 折腾半晌,二人又回到了地下河所在的紫晶洞。宋凌霜用掉落在第二具尸骨旁的锥子凿下来一块紫晶,用灵囊装好往身上塞。 长孙珏皱眉望着他:“这是疫病之源,不宜带出去。” 宋凌霜笑笑道:“别担心,灵囊本就密封,疫病跑不出来。况且整个赤州都免疫了,谁还怕这个。再说了,我们要查下去,总得留点证据吧。” 长孙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接着又望着那块几近手掌大的紫晶石问,“那你弄那么一大块做什么?” 宋凌霜苦笑道:“你倒是说的轻巧,你来试试!凿小块可比凿大块费劲多了,这已经是我能凿下来最小的一块了!” 长孙珏:“……” 一切就绪,二人再次站在了潭水边。 宋凌霜道:“地下河道不知道有多长。我已经没有灵力了,你的灵力也所剩不多。所以下水后我们先自行闭息,你实在觉得受不了了再掐闭息咒。” 闭息咒是一种符术,能将周围稀薄的氧气借由灵力导入体内,短时间内无需呼吸。此符术多用于在沼泽地避毒瘴,当然对于水性不好的也能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淹死。 -- 第26页 长孙珏:“如果你先坚持不住怎么办?” 宋凌霜不可思议地抬了抬眉道:“阿珏你莫要小看我!我水性好,能闭息的时间一定比你长。你先管好你自己,不要过早消耗灵力。” 长孙珏点头。 宋凌霜问:“你准备好了?” 长孙珏:“没准备好就可以不从这里走么?”话是呛人的话,但他面色明显比刚才更为苍白。 宋凌霜知道他紧张,见长孙珏正要下水,一把将他拉住,“等等,着什么急,好像你真会游泳似的……” 长孙珏冷眼看着宋凌霜,却见他从内袖里撕出一块布条,然后站到自己身后,用布条将自己的双眼蒙上。 长孙珏:“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凌霜:“别动。看不见,就没那么怕了。”蒙好长孙珏双目,他又站到长孙珏身前,背对他将他两手拿到自己肩上,说:“下水以后你什么也别管,只管抱着我,我带着你走。” 平日里绝对不可能依赖他人的长孙珏破天荒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宋凌霜不自觉嘴角上扬,这么听话,看来是真紧张。还是听话的阿珏最可爱! 他将长孙珏背起来,说:“我背你下水,下水之后我会放开手,你不要动,只管抱紧我。” 长孙珏比宋凌霜高,再加上宋凌霜本身伤也未愈,背起来并不轻松,他甚至觉得胸口的伤又有裂开的迹象。但他知道但凡自己表现出力不从心,长孙珏只会更紧张,所以他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尽量平稳。 宋凌霜刚才已经查探过,所以背着长孙珏挑着好走的地方下了水。一下水,他就能感受到背上的长孙珏开始僵硬。 宋凌霜:“我数一二三,你就闭气。”长孙珏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边流动的河水。冰冷的水流让他脑子完全空白。 宋凌霜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长孙珏狂跳的心脏,他握住肩上对方的手,安慰道:“别怕,相信我!” 手上传来的温度和熟悉的声音让长孙珏稍稍冷静,他轻轻嗯了一声。 宋凌霜问:“准备好了吗?” 长孙珏收紧双臂作为回答。 宋凌霜道:“一,二,三!” 长孙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带着自己往下一沉,整个人就没入了水中。 恐惧这种事情,如跗骨之蛆,甩不掉,也无法用理智去解决。水下特有的寂静和冰凉让他全身僵硬,脑子里轰轰巨响如山石崩裂,好似下一秒便要炸裂开来。思考已是奢侈,长孙珏庆幸宋凌霜蒙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还能留下一分清明记得要抱紧他身前的肩膀。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下潜。因为看不见,他不知道他们潜了多深,但不久之后他感觉到开始向前移动了。他根本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无比漫长。他的身体仍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不知是身前另一个人的温度还是时间长了再害怕的东西都会习惯,相较下水之前他反而稍稍冷静了些。 修行之人身体不同凡人,但自下水后长孙珏就一直闭气,这会儿开始觉得有些难受了。他趴在宋凌霜背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宋凌霜说自己水性好比自己闭息时间长的时候,他因为紧张没有仔细思考就理所当然觉得他说得没错。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只需一动不动,宋凌霜可是带着两个大活人在潜游,体内气息的消耗又怎可同日而语!他忽然面色一沉。 宋凌霜其实此时闭息已接近极限,但还需要多久才能出去心里完全没有底,与其知会长孙珏浪费灵力,只能强忍着往前游。忽然背上的长孙珏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肩,害他疼得差点呛水。他心中埋怨:“长孙珏,你这个疯子!这是要想谋杀亲夫?”下一刻他就发现一股气息流入自己体内。原来长孙珏已经掐了一个闭息咒。 “这家伙,就坚持不住了?”宋凌霜心里想。他更卖力地往前游,争取在长孙珏灵力用尽之前到达地下河的出口。 也不知游了多久,宋凌霜觉得周围开阔起来。他心下一喜,开始往上方游。逐渐他能感觉到头顶的亮光,正在此时,闭息咒却消失了。他知道是长孙珏的灵力用尽了。但是他已经看到了曙光,加把劲,问题不大。相反,他十分庆幸这小子灵力不多还能坚持这么久。 可忽然间他发现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松了。他回头一看,长孙珏身体正漂离他往下沉去。他心下一惊,连忙拉住长孙珏的手,拼命往上拽。宋凌霜的水性早不是当年初学游泳的少年可以比的,没过多久就将长孙珏拉出水面。 果然如他所料,地下河连接的是一个湖泊。如今他们就在这湖泊之中。他不敢耽搁,连忙拖着长孙珏上了岸。 他将长孙珏眼睛上的布条解开,发现他已然昏厥过去。不用多想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掰开长孙珏的嘴,然后开始按压他的胸口。没按几下,长孙珏吐出几口水,开始猛咳。 宋凌霜狠狠地喊了他一声:“长孙珏!” 长孙珏好不容易回过气来,面色苍白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然在岸上,这才松了口气。 宋凌霜伸手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此时他没有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少有地严肃起来,质问眼前的少年:“你什么时候给自己停的闭息咒?”忽然他又想到什么,“还是说你根本没给自己用?要不然以你那点灵力,怎么能坚持那么久?” -- 第27页 长孙珏扒开他的手,回答得不甚在意:“当然用了,只不过是断断续续地用。我又不消耗体力,本来就不需要一直用闭息咒护着。” 宋凌霜心里气,却又拿他没有办法,无奈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活生生想把自己淹死!”说着丢下一句,“我去找柴生火!”就往湖边树林里去了。 第9章第九章 宋凌霜回来的时候,气已经消了不少。看到长孙珏的脸色比刚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好了些,但仍然是不健康地苍白,一心疼气就全消了。 宋凌霜过去就拉长孙珏的手。长孙珏一怔,刚想抽回来,宋凌霜却又放开了。 还好,是暖的。宋凌霜还是不放心,问了句,“你冷不冷?” 长孙珏摇头表示不冷。他平日里体寒,可说来奇怪,自从他在翼虎穴中受伤醒过来,身体便觉得暖暖的,这种感觉十分少有。 宋凌霜安下心来,这才拉着长孙珏进了林子,找到了自己刚才架起火堆的地方。还没等长孙珏坐下,二话不说开始扒他的衣服。饶是平日里表情缺乏的长孙少宗主也禁不住大惊失色,一边抵抗一边呵斥:“你这人怎么回事,动不动扒什么衣服?” 宋凌霜手快,长孙珏本来就有伤也来不及躲避,上衣瞬间被褪下,露出缠着布条的右肩,布条渗出红色,竟是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宋凌霜抬起一边的眉,神情讽刺:“第一,衣服湿透了,不想生病就赶紧脱下来烤干。第二,伤口泡了那么长时间水,不重新包扎你右手还想不想要了?第三,你之前也扒我衣服来着!” 长孙珏揪着自己的衣服想盖起伤口,却被宋凌霜拦住。他撇过脸去说:“无事,已经好多了。” 宋凌霜嘲笑两声:“好多了?我怎么看着像是你的手要废了!” 长孙珏:“真的好多了,有知觉了。” 敢情之前都没有知觉?宋凌霜气极反笑,也不多言语,直接拆了之前缠上的布条。果然,伤口因为长时间浸水又有恶化的迹象。 没有药,没有灵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宋凌霜叹了口气道:“先敞着吧,比湿衣服捂着强。赶紧把衣服烤干了,夜里肯定会冷,今晚坚持一下,明日找个离这里最近的镇子,从长计议。”说着站起身来,从自己中衣的下摆上撕了一块布,支在火边烤着,然后朝湖边走去。 长孙珏问:“你去哪儿?” “去抓鱼。要不你去?”宋凌霜笑眯眯地说。见长孙珏一脸铁青,他心满意足乐呵呵地走了。 宋凌霜先去湖里抓了几条鱼,上岸之后却没有即刻回去。他脱了衣服,露出胸口已经渗血的绷带。他刚才说长孙珏说得痛快,其实早在潜游的时候他伤口就崩开了。因为之前上过药,愈合情况比长孙珏要好很多,但要是让长孙珏看到了,又得瞎操心。 他从中衣下摆上撕了块布,加上之前的,好端端的衣服已经被他撕得不成样子。他三下五除二将渗血的绷带换下来扔了,绑上干净的,这才穿好外衣回去。 火堆前长孙珏已经将衣服大致穿好,只留右肩那块微微敞着,一头青丝此时散在肩头,借篝火的热气已被烘得半干。听见宋凌霜回来他抬眸看了一眼,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人如玉,瞳如墨,或许是因为身子暖了有点乏,他目光中还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懒散。 平日里看长孙珏,这人就像千年寒冰雕刻成的剑,虽隽秀也锋利,美得生人勿近。可此时他白皙的面庞被篝火染得暖黄,眸中一半星月一半火光,寒冰好像化成了暖玉,看得宋凌霜呼吸一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宋凌霜刚进寒天院时分开了两年,几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照理说再好看的脸也该看习惯了。但宋凌霜还是时不时被长孙珏的好看吓到,每每这个时候都禁不住心生感叹,卿本佳人,奈何是个爷们儿! 宋凌霜回过神来,心道:“好险好险!自己若是个姑娘,魂都得叫他勾了去!” 长孙珏哪里知道宋凌霜莫名其妙的心思,看他不答,眉头微蹙:“想什么呢?” 调戏长孙珏这事儿,宋凌霜信手拈来,他嬉皮笑脸道:“我在想,媳妇儿真美!” 长孙珏:“……滚!” 宋凌霜支了架子把鱼烤上,继而把湿衣服脱下来也架在火上烘。只穿了条亵裤坐到长孙珏旁边,说:“阿珏,我有话跟你说。”他顿了顿,不等长孙珏回话又继续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不逞强,万事我们一起扛,可好?”说这话时,宋凌霜十分认真,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长孙珏。 正儿八经的宋凌霜让长孙珏一时半会儿不是很适应,他避开目光,赧然点头。 宋凌霜却抓住他的下巴硬将他的脸掰过来,“你得看着我说,要不我不信。” 长孙珏一怔,表情有些拘束,“你非得光着膀子说这话?” 宋凌霜哈哈一笑道:“重要话,等不及!何况,两个大老爷们儿你害什么臊!哈哈哈!” 长孙珏挥手将他的手打掉。 宋凌霜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 长孙珏也不看他,“答应你就是!啰嗦。” 宋凌霜也不介意,笑着将刚才放在火边烤的布条拿过来,不顾长孙珏的一脸嫌弃,帮他重新缠好伤口。缠完他终于扛不住夜里的凉风,将半干的衣服穿上,与长孙一起围着火堆啃鱼,边吃边拿着树枝在地上画。 -- 第28页 相对宋凌霜的狼吞虎咽,长孙珏还是那般细嚼慢咽。他吃了一会儿,停下来问:“红焰疫的事,你打算怎么查?” 宋凌霜已经啃完自己的鱼,草草擦了擦嘴,说:“此事牵涉到三个仙门世家。疫症从阴山开始,在西岐结束。如果我们还在明河西境,那么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西岐,秀廉君又是师父自少年时的至交,这样说起来本应该先去桃花岭。”秀廉君,也就是谢家宗主的胞弟谢桐。谢宗主久病,实际上打理宗门的是秀廉君。 长孙珏听出了宋凌霜话里的关窍,问道:“本应该?”他想了想,继而又问,“这几年父亲与谢伯父来往渐少,你是怕他们之间不知是否生了什么龃龉?” 宋凌霜摇摇头,“这是小事。我不想先去西岐,是因为有一点我有一直想不明白。”他望着火堆,眼里火光跳耀,“当年红焰疫从染病到病发身亡,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而我们看到的那个人从毫无症状到七窍流血而死,不过片刻。” 长孙珏若有所思。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应该去找常先生。”明河长孙氏宗主长孙桓,西岐谢二当家谢桐,与鬼大夫常苑是拜把子的兄弟。宋凌霜说的常先生就是鬼大夫常苑。当年红焰疫便是他制出了能抵抗疫症的药让健康的人免疫,才从根本上制止了红焰疫的蔓延。 “常先生确实应该是最了解红焰疫的人。”长孙珏赞同道,“可他在皇城,你我灵力尽失不能御剑,怕是要走上月余。” 宋凌霜笑道:“反正我们不急着回芦花荡,慢慢走,总会到。” 长孙珏点头:“好。只要不太铺张,盘缠应该也够。” 露宿一夜,第二日二人找到了最近的城镇。他们果然还在明河西境。二人在镇上买了些药,吃了顿饱饭,又找了家客栈好好休息一夜之后便启程去皇城。临行前长孙珏还买了些草药用来自己炼丹。 从明河到皇城有两条路,一是向东进入清川后往北,二是先向北经过黔川再向东。宋凌霜二人选择的是后者。吃饭赶路调息,半月之后,二人灵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他们没有耗费灵力御剑。御剑术说起来方便,但对于七境以下的修行者来说太过华而不实,将灵力用来赶路一旦遇到危险恐不能自保。再者宋凌霜习惯用鞭,要御剑还得多带把武器,总嫌麻烦,所以以前都是长孙珏御剑时顺带着搭上他。现下长孙珏身上有伤,他哪里还好意思搭便车。既然不赶时间,二人最终还是选择步行。 刚入黔川的时候,宋凌霜哄着长孙珏吃了一块当地有名的小吃“臭豆腐”。长孙珏只吃了一口,脸却臭了三天。 宋凌霜边大口嚼着又辣又香的臭豆腐边大笑长孙珏不懂欣赏,好不容易吧唧着嘴吃完了,竟然又去买了一串儿。 长孙珏一个头三个大,躲他三丈远。 就这样边闹边走了月余,二人终于到了黔川东部边境,离皇城大约还有十日路程。 宋凌霜的伤被长孙珏一路调养,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连疤都没怎么留。长孙珏的右肩毕竟是被玄钢翅捅了个对穿,终究在肩胛骨和锁骨处都留下了小指长的一道红痕,宋凌霜对此比长孙珏自己还气愤。 别人不清楚,宋凌霜小时候跟长孙珏一块儿洗澡可是知道的。肤如凝脂这个词说的就是长孙珏。他身上连个胎记都没有,那个破翼虎凭什么就给这么完美的一块玉染上了瑕疵?叫他如何能不气? “红焰疫的事,真的不需要知会父亲吗?”黔川东境人烟稀少,走在林间路上,长孙珏问。 宋凌霜说:“此事牵连太广,一切还未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声张的好。不说,也是免得师父挂心。离开明河的时候我们已经知会过,你若还怕师父担心,一路报平安便是。” 长孙珏点点头,掐了一个传讯术。传讯术是一种传递简短信息的符术。但它并不是没有限制,只有预先布好讯阵的地方才能接收传讯术传递的讯息。哪怕在千里之外,传讯者只需知道讯阵的口诀便可将信息瞬时传到讯阵中。 仙门世家都有自己的讯阵,便于自家外出的弟子传递消息。传讯术无法传递太多信息,长孙珏也只是简短报了平安。 天色不早,很快二人便找到了一个小镇落脚。这镇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着实贫瘠,连客栈都只有一家。宋凌霜才踏进客栈大门就开始感叹其破落。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当家的,你就行行好,先让我们住下。我们真的是刚才在你这厅里吃饭的时候钱袋被偷了!饭钱和住宿钱您让我们先赊着,改日我们肯定加倍奉还!啊,不,加三倍总可以了吧?要不我将这身衣服给你?这衣服也是金蚕丝做的,值不少钱呢!”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满脸无奈,苦口婆心地恳求着店家。他身旁站着一位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 店家一脸为难:“公子,你这身衣服我们这种小地方还实在是找不到铺子典当。我这样的小店,做不了赊账的生意。饭钱就算我们倒霉了,住宿,您还是另寻他处吧!” 青年有些急了:“您这不是忽悠我吗?这镇子上就你一家客栈,我上哪儿另寻他处去?” 店家客气的笑笑:“镇子西边儿有一座荒庙。” 艾子轩又气又急:“你……”他话还没说完,只听长孙珏唤道,“子轩?” -- 第29页 艾子轩一回头,就见到那熟悉的一身白衣,于是瞬间眼中发光,眼神无比炽热!他眼里只映出两个字,救星!艾子轩做梦都没想到长孙珏会出现在此地,瞬间犹如走丢的奶狗见到了主人,飞扑过去将长孙珏一把抱住佯哭道:“长孙兄!救我!” 宋凌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子轩”是谁,现在想起来了。他半笑着将艾子轩从长孙珏身上扒下来,道:“哟,原来是艾兄!好久不见啊!我们江阳王世子也有钱不够的一天?”正想随口再挖苦几句,忽然注意到原本站在艾子轩身边的少女。她也已经回过头来,目光一动不动地粘在了长孙珏身上。 这位姑娘一身简装,行头虽朴素却看得出并非市井之物。长发编成长辫侧搭在肩上,秀眉朗目,面容清雅,虽不是叫人过目不忘的仙子之貌,但也算是个七八分的美人。 宋凌霜对女人总是很友善,但此女直勾勾地盯着长孙珏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让他顿感挫折。于是刚才还是一副挖苦嘴脸的宋凌霜瞬间换上了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对着少女说:“这位小姑娘又是谁啊?莫不是被我们家阿珏的美貌给惊住了?” 少女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颊,却并未像宋凌霜所期待的那样失措,反而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道:“谢依兰,见过二位兄长。” 宋凌霜道:“你姓谢?” 艾子轩呵呵一笑道:“宋师兄你猜得没错,她就是西岐谢氏的大小姐,也是我堂妹。” 谢依兰似乎不太愿意表露身份,但此时已被艾子轩说破,也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长孙珏礼貌颔首致意,道:“明河长孙珏,这位是宋烨。” 谢依兰微微垂头,面容有些羞涩,“其实我们之前是见过的,珏哥哥……” “珏哥哥……”宋凌霜眉毛一抬,望了望身边长孙珏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长孙珏啊长孙珏,我还以为你是愣头青,原来你可以的啊!” 然而愣头青本人却一脸茫然:“我们见过?” 谢依兰一愣,笑容掩过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珏哥哥不记得也不奇怪,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就在桃花岭。” 长孙珏若有所思,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 艾子轩左右看看,道:“要不咱先把住店的事情解决了,容后再叙?” 宋凌霜呵呵一笑,朝长孙珏望了一眼。长孙珏也不说话,走到掌柜处,压上几块碎银,道:“三间上房。” 艾子轩凑过来问:“为什么是三间?长孙兄你是要跟我挤一间么?” 宋凌霜右手一勾,搭在长孙珏肩上,道:“艾兄,你想多了。阿珏跟我一间房。” 艾子轩瞄了瞄长孙珏,见他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有些诧异。 长孙珏察觉到他的目光,淡淡地解释道:“我们盘缠不多,能省则省。”他哪里说得出口,即使两间房,某人半夜里也是会死皮赖脸跑来的。 艾子轩抱歉道:“原来你们也困难。那要不我也跟长孙兄和宋师兄挤挤?再要一床被子,我睡地上就成。” 宋凌霜拍了拍艾子轩的背:“艾兄不必客气,堂堂江阳王世子,怎么能打地铺。你不必介怀,我们反正也离目的地不远了。” 艾子轩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宋凌霜望着他一笑:“说起来,我们要去的正是艾兄你的地盘。” 艾子轩有些意外:“皇城?”继而一笑,“那正好,我们也是要回皇城,不如一起。” 宋凌霜道:“好啊!正好与艾兄叙叙旧!” 简单几句,宋凌霜得知艾子轩是在回家途中,前些日子偶遇正要去皇城找姑姑的谢依兰,于是同行。而他也告知艾子轩此行是去皇城找人。四人约定好第二日一早出发,便各自回了房。 宋凌霜长孙珏二人还未用晚膳,就简单叫了些饭菜,在房里吃了起来。 长孙珏照样细嚼慢咽,宋凌霜则照样大快朵颐,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起小酒。 宋凌霜边喝边问:“阿珏你不够意思,什么时候瞒着我多了个妹妹?” 长孙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继而才知道他说的是谢依兰,“我没瞒你。我不认识她。” 宋凌霜打趣道:“啧啧啧,你也太薄情了。人家小姑娘要听见你这么说,得多伤心!” 长孙珏:“我确实不记得她。” 宋凌霜:“她说她在桃花岭见过你,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去过桃花岭。” 长孙珏思索片刻:“‘我们’确实没去过,但我去过。你去寒天院念书的时候,秀廉君夫人过世,父亲带我去桃花岭悼念,想必是那个时候。” 宋凌霜正要再问,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艾子轩。 艾子轩也不客气,进门坐下就自顾自开始小酌起来,还招呼宋凌霜,“宋师兄,喝酒也不叫我!咱们好久不见,多喝两杯才是。” 愣在门口的宋凌霜笑笑,关上门回到桌前,“阿珏不能陪我喝酒,可算把艾兄等来了!咱们早就不在寒天院,艾兄别老师兄师兄地叫了。” 艾子轩也不跟他客气,改口道,“那子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着问长孙珏,“长孙兄,你不是被华家那个老头子逼婚了?怎么会在淮江境内?” 宋凌霜惊讶问:“你怎么知道他被提亲的事?” -- 第30页 这回轮到艾子轩不解:“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些年我们一直互通书信啊。长孙兄没告诉你吗?最后一封信他说的就是华老头到明河的事儿。” 宋凌霜转头不满地望向长孙珏,挑眉问:“对啊,你怎么没告诉我?” 长孙珏继续吃着他的饭,慢慢说:“你没问。” 宋凌霜一时语塞。对啊,他是没问。这不是以为他跟哪个相好互诉衷肠呢吗?哪知道与长孙珏书信来往的是这小子! “可是多亏了我这些年将寒天院的功课一一给长孙兄寄过去,他学业才没有落下!”艾子轩嘬着小酒颇为自豪。 “艾兄,”宋凌霜拍拍他的肩,坏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抄作业!” 艾子轩有些尴尬,笑笑:“一举两得,呵呵,一举两得。” 宋凌霜不再调侃,问:“艾兄刚才说谢大小姐是你堂妹?” 艾子轩点头:“当今皇上,也就是我皇帝叔叔的谢贵妃是西岐谢家宗主的妹妹,也就是依兰的姑姑。虽然关系远了点儿,依兰算起来确实是我亲戚,称呼什么的也算不清楚,就叫她堂妹了。” 十八年前西岐家三姑娘嫁入皇室其实是一桩轰动赤州的大事。因修行之人不得入皇籍,当时只有十六岁的谢棠自毁金丹,废掉一身修为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显庆帝,封为贵妃。只是宋凌霜还小,长孙珏那时亦未出生,所以对此事没有印象。 宋凌霜:“原来如此。” 艾子轩接着说:“说起依兰,境遇还跟长孙兄还有点相似。华老头跑去西岐给他儿子提亲,谢宗主还差点答应,这才把依兰给吓得离家出走的。” 长孙珏端着饭碗,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宋凌霜诧异:“什么?提亲也提到西岐去了?这老头是到处去卖儿卖女吗?给他哪个儿子?” 艾子轩接道:“他可就一个儿子。” 宋凌霜拍拍脑门:“哦哦哦,对了,我给忘记了。就是那个人称赤州第一美男,病秧子华晨?” 艾子轩点点头:“就是他。” 宋凌霜咂舌,点头道:“那确实得逃。” 华晨是清河华氏宗主华仲扬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年纪与长孙珏相仿,确实生得一副天人之貌,连长孙珏宋凌霜这种相貌超群的世家子弟在他面前都逊色一筹。深闺梦中人排行榜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只是自出生起便是个药罐子,身体孱弱无法修行,甚至没有结丹。虽是脸色苍白略显羸弱,却丝毫不影响美男的容姿,反而因为病态的阴郁而更引起闺中少女的怜爱。 但华晨这人,虽在身体上病恹恹,态度却极其骄横。宋凌霜与长孙珏只见过他一次,就被他的目中无人和蛮横霸道给震惊了。 那时宋凌霜十三岁,长孙珏才九岁。二人随宋煜和长孙桓去华家参加术习会。大人们忙,小孩子们亦或是成群玩耍,亦或是在百灵墟中游荡。 长孙珏不爱跟其他孩子混在一起,宋凌霜就带着他四处闲晃。二人经过后花园,正巧碰到园中凉亭里华晨不知为何正在大发脾气。不到十岁的华晨身体瘦弱,一脚踹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婢身上,将其踹出老远。那女婢连滚带翻倒在了宋凌霜脚边。 宋凌霜最看不得人家欺负女子,扶起一脸恐惧的女婢,向亭中的华晨望过去,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华晨一身绿锦,乌亮的头发被金玉发扣束在脑后,肤色苍白却面如冠玉,从衣裳发饰到眉眼都精致得像个人偶。只是这人偶的脸上却挂着与之美貌极不协调的鄙夷,他微微转动眼珠,斜眼望着宋凌霜:“你是谁?” 宋凌霜一拱手,“南陵宋烨。” “原来是宋公子。”华晨冷笑一声,“既然是南陵人,我华晨在百灵墟教训我的奴才,便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宋凌霜:“原来是华公子!” 华晨轻笑,以为宋凌霜终于认清自己身份,却没想到宋凌霜接着便说:“今个儿我算是见世面了。奴才不被当人,主子压根不像人,敢情这百灵墟人是个稀罕东西!”宋凌霜在南陵也好明河也好,习惯了自己当老大且爱打抱不平,遇到个不讲理的,即使知道自己是客,也忍不住要呛几句。 “你!”华晨顿时气得满面通红。片刻,他冷静下来,转眼望着刚才被自己踹了一脚,还战战兢兢缩在宋凌霜身边的女婢,冷声说,“过来。” 宋凌霜拦了一下,可女婢却不敢反抗主子,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待到女婢接近,华晨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又是一脚踹在女婢胸口。 虽说华晨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亦未曾结丹,但十几岁女子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被连踹两脚。女婢“唔”的闷叫一声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嘴角渗血。华晨身边站着男女十几个下人,大都瑟缩着低头不敢吭声,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宋凌霜皱眉怒道:“你!” 华晨冷笑道:“她本不用再受惩罚,但宋公子太会说话了,她便又挨了一脚。”他目光挑衅,“你说一句,我就踢她一脚。宋公子还想要说什么?” 那被踢得吐血的婢女惶恐地望着宋凌霜,眼里神色不言而喻。 宋凌霜阴郁着脸,不再说话。 长孙珏站在一旁,面带恼怒。他扯了扯宋凌霜的手,轻声说:“小人无耻,岂顾物议。我们走吧。” -- 第31页 宋凌霜被长孙珏冰凉的小手一抓,回过神来,点头说:“好。”然后在华晨冷冷的注视中拉着长孙珏离开了后花园。 “相公,我不喜欢他。”离开后花园,长孙珏认真地说。 宋凌霜看着他可爱的小脸,心里稍稍回暖,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笑说:“相公我也不喜欢他!” “长孙兄你刚才说你们要去皇城找人,找什么人?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艾子轩一句话将宋凌霜从回忆中拉回来。 长孙珏看了宋凌霜一眼,宋凌霜点点头。长孙珏道:“我们此行是去找常苑常先生。” 艾子轩:“鬼大夫常先生?他的百草斋就在皇城东郊,我虽未曾拜访过,但应该不难找。” 宋凌霜:“艾兄也认识常先生?” 艾子轩笑笑:“我皇姨母,也就是谢贵妃,身子不太好,是常先生一直帮忙调理着。每月常大夫必入宫一次。我嘛,偶尔能碰着。” 宋凌霜:“原是如此。看来常大夫与谢贵妃交情匪浅。”谢贵妃是西岐嫡女,是当今谢氏宗主谢枫和秀廉君谢桐的亲妹妹。常苑既然是谢桐的至交,与她妹妹相识也不奇怪。 艾子轩点点头,放低了声音:“听说常大夫住在皇城郊外,也是因为我皇姨母。” 宋凌霜和长孙珏都有些诧异。 艾子轩看二人神色,笑着呡了口酒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宫里丫头们传的。你们就随便一听,要让我皇叔知道,我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用。” 那你还在这里散布谣言?宋凌霜忍不住腹诽。 时候不早,艾子轩喝够了就回了自己房。长孙珏坐在床上调息,宋凌霜则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从翼虎穴出来宋凌霜便一直如此,长孙珏忍不住问:“你在画什么?” 宋凌霜抬头,“我就是在琢磨,如何能让符术依附于灵武。你记不记得我们一开始跟翼虎交锋之时的情形?” 长孙珏点点头。 宋凌霜继续说:“当时红尘其实可以牵制翼虎,但却无法做出有效攻击。对付翼虎这种灵巧的妖兽,如果能在使出鞭法的同时通过鞭子使出符术,优势不可言喻。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能将符术附着在鞭上。” 长孙珏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很难。符术是以灵力与空间产生共鸣,而使用灵武是通过灵力与武器产生共鸣。你想在施鞭的同时催动符术,也就是需要红尘将你输入的灵力自主分类,一部分用于灵武共鸣,一部分用于空间共鸣。我想不到什么方法可以让灵力自主分化。” 宋凌霜:“我也没想到。”他浅浅一笑,“我再琢磨琢磨。”说着他走到床边,用眼神示意长孙珏往里挪挪。长孙珏无奈,往里去了去。宋凌霜往榻上一躺,道:“今天先睡!良宵苦短啊媳妇儿!” 长孙珏脸一黑:“滚!”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登场,某人想要有点危机感 第10章第十章 四人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目的地是皇城。一行人没有一个急着赶路的,走走停停看看,倒也热闹。因为随行的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他们尽量找城镇落脚。有时候不得已得在野外过夜,谢依兰倒也不娇气,随遇而安。 一路上宋凌霜注意到谢依兰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看长孙珏,心里好笑,巴不得找个机会调侃一番。 这日又不得不在山中过夜,长孙珏与艾子轩找食物去了。宋凌霜拾完柴回来只有谢依兰坐在火堆旁。 宋凌霜心里一乐,笑嘻嘻地坐到谢依兰旁边,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问:“依兰妹妹,你说你成天叫阿珏‘哥哥’,我比他大四岁,你是不是应该也叫我‘凌霜哥哥’?” 谢依兰望向他,礼貌地笑笑,说道:“我与珏哥哥年龄相差不远,既然宋公子长我五岁,那我就称宋公子为‘宋大哥’吧。” “好是好,就是生分了点儿。”宋凌霜故作失落地撇撇嘴,心下感叹,可可爱爱一丫头不受逗,不好玩。接着他换了话题:“听艾兄说你也是为了逃婚出来的?” 谢依兰摇摇头:“我爹还没有答应亲事,所以依兰不算逃婚。” 宋凌霜笑着点点头,道:“也是。但是听说华晨可是仙门世家第一美男,想嫁他的女子能从皇城排到北陆,你为什么不要?” 谢依兰盯着火光,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虚有其表。” 宋凌霜点头更甚:“嗯嗯,我同意!”但一转眼他嘴角又挂上古怪的笑容,“但我怎么觉得依兰妹妹看不上他是另有原因?” 谢依兰没有说话。 宋凌霜凑近过去,坏笑道:“莫不是心中有人了?” 谢依兰望着宋凌霜,目光语气均未有任何动摇:“有又如何?” 宋凌霜没想到她竟然不否认,倒是佩服起这小姑娘的大方来。他笑嘻嘻地打趣道:“心里装的是谁,说来听听。说不定你宋大哥能给你推波助个澜呢?” 谢依兰:“谢宋大哥好意,我……” 话未说完,艾子轩提着三只野兔跟长孙珏回来了。他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问:“聊什么呢?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也说给我们听听。” 谢依兰笑笑:“只不过与宋大哥说些闲话。” 艾子轩望向宋凌霜,从宋凌霜脸上读出了莫名其妙的不甘和一丝对自己的愤懑。忽然想起刚才在树林里,自己跟长孙珏感叹起宋凌霜经历了大变故却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 第32页 当时长孙珏说:“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 此时看着宋凌霜那张没心没肺的脸,艾子轩忽然深刻怀疑,有些东西看不见可能真的就不存在。 本来十天的路程,四个人走走停停,时不时还绕个路顺便体会体会沿途风情,将“慢行”走出了新高度。 到了皇城,宋凌霜和长孙珏找好地方落脚,四人作别。艾子轩说回王府应付完他爹过两日就去找二人。谢依兰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独自进宫见谢贵妃去了。 宋凌霜望着长孙珏打趣道:“看来我家阿珏也有人惦记了。” 长孙珏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屑评论。 到皇城的宋凌霜异常兴奋,活像土包子进了城,拉着长孙珏四处游荡。一会儿买个糖葫芦,一会儿看看路边稀奇古怪的小物品。在客栈吃完晚饭回了房,他翘着腿躺在床上也不曾安生,一直唠叨着城里看到的新鲜事,仿佛他这次不是来找人而是来游玩的。 端坐在桌前的长孙珏忽然打断他:“宋烨,你是不是怕?”他黑亮的瞳盯着宋凌霜,像是一把剑,直戳进他心里。 宋凌霜忽然就安静了,半晌没说话。 长孙珏起身走过去。 见他过来,宋凌霜也不自觉坐起身,眼神里有几分闪烁。 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不晓得绕弯子,不管多么伤人,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宋凌霜有些羡慕。因为他想说的根本不是那些市井趣闻。他想说是,他不知道他来皇城是对是错。他想说是,若此次真的得到宋氏灭门的线索,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冷静自处,若是空跑一场,他又能不能抗得住失望? 可是话到嘴边,他偏偏说不出口。 他习惯了在人前放浪形骸,油嘴滑舌,甚至还可以死皮赖脸,但他不愿丢掉他的从容。所以他说不出一句,我害怕。尤其在长孙珏面前,他是哥哥,哥哥怎么能害怕? 于是宋凌霜咧嘴一笑,恢复了那张没心没肺的脸,又躺了回去,“你想多了!我就是土包子进个城!” 长孙珏望着宋凌霜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明日醒来,你若后悔来皇城,我们立即启程回明河。你若想去探个究竟,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宋凌霜再次坐起身来,转过头怔怔地看他,因为这种话真的很难得会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长孙珏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正要转过身去,却猝不及防地被宋凌霜紧紧抱住了腰。长孙珏本来站在床边,被宋凌霜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扑,没受住力歪了身子就要倒。宋凌霜情急之下用力往回拉他。于是长孙珏就面朝下地倒在了床上,亏得有被褥垫着才不至于碰伤鼻子,身下还有个抱着他腰不放的宋凌霜。 这尴尬又愚蠢的姿势让他顿时炸毛,边挣扎边怒斥:“宋烨!你做什么!” 宋凌霜却不理会,紧紧抱着长孙珏也不松手,“谢谢。”宋凌霜的声音传来,他头还埋在长孙珏腰间,所以声音不清不楚的,乍一听有些哽咽的感觉。 长孙珏忽然僵住了,挣扎与怒骂戛然而止。 宋凌霜的脸放肆地压在某人身上,声音被闷去大半:“除了脾气不好,你其他都好。真的很好。” 长孙珏僵硬地用肘撑在床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宋凌霜却忽然松了手,从他身下钻出来,转身躺到床里侧,枕着右手背对着长孙珏,“睡吧!明日去城郊,不知百草斋好找不好找。” 翌日一早,宋凌霜和长孙珏便出了城。本以为常苑身为世外之人,他的百草斋就算不是层层结界围裹也好歹得隐于山林踪迹难寻,没想到沿着林中小径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 但百草斋好找,却不好进。 出来应门的是个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翠衣,长发在脑后梳成两个小髻,柳眉杏目。无奈这姑娘模样甚是可爱,脾气却不敢恭维。她见到宋凌霜与长孙珏一脸狐疑,提声问道:“来者何人?”那神气,两手叉腰就能河东狮吼。 宋凌霜从来不跟姑娘家计较,笑嘻嘻地说:“这位妹妹,在下宋凌霜,这位是长孙珏,特来拜会常先生。” 翠衣姑娘柳眉一抬,道:“我不是你妹妹,少占我便宜。我师父也不是你们想拜会就拜会的。” 宋凌霜也不生气,接着说:“姑娘有所不知,他父亲,也就是我师父,与常先生是至交。烦请你通报一声,说明河长孙珏来了,你师父必定会见我们的。” 小姑娘似乎对宋凌霜的死缠烂打颇为不满,轻轻哼了一声:“你说是世交就是世交?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宋凌霜一时之间确实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于是开始套近乎:“请问姑娘芳名。” “我凭什么告诉你?”小姑娘道。 宋凌霜:“你看我们都聊了小半天,这要是别人,生米都快煮熟了,我却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岂不失礼?” “你!轻浮!无耻!”小姑娘气得话都说不全了,心下越发怀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回吧回吧!我师父不在!”说着就要赶人。 长孙珏欠身作揖,问道:“请问姑娘,常先生何时回来?” 小姑娘望着长孙珏审视了一番,似乎是觉得这人比宋凌霜看起来靠谱一些,勉强回答道:“师父采药去了,何时回来看他心情,我怎知道!” -- 第33页 宋凌霜还想说什么,却被长孙珏拉住。 长孙珏:“好,那我们改日再来。”说着拽着宋凌霜,在小姑娘审视的目光中离开了百草斋。 注意到宋凌霜略显失望的表情,长孙珏道:“刚才我们在门外折腾了半天,如果常先生在,早应该出来了。那姑娘应是没有骗我们。” 宋凌霜努努嘴,不满道:“小丫头片子,连我们大名鼎鼎的明河双骄都不认识,到底是哪个山脚旮旯里出来的?话说,常先生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们怎么都没见过?她说常先生是她师父,我还不信呢!” 长孙珏被这自诩的“明河双骄”给哽了一下,努力压下自己怼回去的冲动,说:“常先生从不说自己的事,你我不知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常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凌霜轻哼了一声:“我们就天天去敲门,敲到常先生回来为止。既然她说是采药,总不至于采个十天半月都不回吧。” 哪想宋凌霜一语成谶。 长孙珏与宋凌霜一连半个月每日都去百草斋,却依然不见常苑身影。一开始翠衣姑娘还出来应门,顺便损上宋凌霜几句。后来干脆在门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大大咧咧地写着两个字,“不在”。 宋凌霜再耐心,一连吃了十几天的闭门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这天去完百草斋又是无获而归,脸色有些沉。 他忽然停下脚步,对长孙珏笑笑。“你先回去,我四处逛逛。”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无言,点了点头,先行离开。 宋凌霜此时心中郁闷,与其气氛沉重叫长孙珏挂心,不如一个人将这股闷气散了再回去。 他意兴阑珊地在街上闲逛,走得有些累了,便随意进了家茶楼。刚想找地方坐下,没想到店小二赔着笑脸充满歉意地就迎上来说:“客官,不好意思,客满了。您看要不过会儿或者改日再来?” 本来就是再寻一家茶馆的小事,可宋凌霜这几天连吃闭门羹心中有气没处撒。百草斋进不去就算了,喝个茶也进不去是几个意思?于是他一时较了真,问:“过会儿是过多久?” 小二被问得有点懵,哈着腰继续赔笑:“这个……小的也说不好……” “说不好你让我一会儿再来,你这是耍小爷呢?”宋凌霜平日里眉眼带笑不易让人察觉,发起怒来眼神凌厉如锋刃一般,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小二被看得心里一颤,暗暗叫苦,心道这回碰上个麻烦的。皇城里遍地权贵,他看宋凌霜一身黑衣腰系红带,样式简单却布料精致,怕是个有身份也不好得罪的主,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却传来一句,“如果这位公子不介意,可与我同席。” 有人愿意拼桌?小二心中大喜,这是天降救星啊! 宋凌霜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男子坐在桌前,斗篷轻纱遮面,面前摆着一杯满好茶的杯子。 那人的声音甚是好听,虽微微沙哑却平缓而儒雅,感觉比自己大上几岁。即使看不见对方的容貌,宋凌霜也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和善的气息,让人倍感亲近。那人将新斟满的茶杯轻轻往宋凌霜这边一推,以示邀请。 宋凌霜爽朗一笑,走过去,端起茶一饮而尽,他有些讶异,这茶竟然是碧螺仙。 宋凌霜道:“好茶!”他其实不懂茶。但长孙珏最爱喝的就是碧螺仙,宋凌霜隔三差五跑到他房里赖着,喝着喝着也就记住了味道。 宋凌霜大喇喇坐下,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二人同席,白衣公子安静不语,缓缓喝茶。每每宋凌霜的杯子空了,他便满上。宋凌霜心里有事,想得出了神,竟忘了自己点茶,就着别人的茶,一杯接着一杯喝。 一壶茶见了底,白衣人又问店家叫了一壶。宋凌霜这才猛然惊觉,连忙道歉。他对店小二道,“这壶算我的。”接着又对白衣人说,“我喝够了,这壶兄台你慢慢喝。” 白衣人道,“公子才应多喝些茶。” 宋凌霜投去疑惑的目光,“为什么?” 白衣公子语气温润而淡然,“下火。” 宋凌霜觉得好笑,嘴角一挑,问:“你怎知我上火?” 对方没有说话,但宋凌霜却觉得他在看他。 宋凌霜心下觉得这个人颇有意思,干脆顺墙爬,故意夸张地皱起眉头,“兄台你别说,我还真有些上火!”他瘪着嘴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我前几天吃饭的时候,竟然被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卡的位置巧得很,不碰的时候不痛也不痒。可我手贱非得去抠,结果不但鱼刺没□□,还不上不下卡在了最疼的地方,疼了我好几天,还真就把我疼上火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白衣人未作任何反应。这倒叫宋凌霜尴尬了。也是,听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说了一段答非所问无聊至极甚至有些粗鄙的故事,换做是他他也不爱搭理。大抵是这壶碧螺仙和这身白衣,让他下意识产生了一丝亲近感,这才胡言乱语了起来。 宋凌霜干咳一声,窘笑道,“呵呵,也没什么,说不定哪天一口饭吞下去鱼刺就没了。”他呷了口茶,想要缓解尴尬。 可白衣人却说话了。他既未质疑喉咙里卡了鱼刺跟上火有什么关系,也未表现出对这般鸡毛蒜皮之事的不耐,而是十分认真地问:“既然有鲠在喉,疼与不疼,有关系吗?” -- 第34页 隔着轻纱,宋凌霜好像感觉到一丝熟悉,但又抓不住那感觉的源头。他被问住了。 痛与不痛,这根刺从来不曾消失过。 他等了三年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蛛丝马迹,临到阵前他开始害怕了。他不知自己苦苦追寻的结论终将自己带向何方,所以着急分出个是非黑白来! 宋凌霜你怂不怂? 喉咙卡了刺,终归是要拔掉的。或早或晚而已。你磨磨唧唧纠结个屁!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完朝白衣人那便挪了挪凳子,一手勾在他肩上,感谢道:“公子一言醍醐灌顶!是在下拘泥了。疼有什么可怕,刺总有□□的一天。” 宋凌霜心中豁然开朗,郁气尽散。没想到这人不仅穿衣喝茶品味和某人很像,这一语中的的本事也很像。说起来,刚才某人脸色好像不好……糟糕,那家伙会不会因为自己把他支开生气了?这会儿他在外头瞎逛也得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得赶紧回去哄哄。 想到此处,他急忙站起身像白衣公子告辞:“多谢公子开导,在下还有些急事,先行告辞!” 没等人回答宋凌霜就跑了,跑远了才惊觉,他说请别人喝茶的,却钱都没付就走了。于是他又跑回去,不想钱已付过,白衣人也早已不在了。 宋凌霜这才想起,他喝了人家的茶,竟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另一边,长孙珏回到客栈的时候正巧看到艾子轩与谢依兰从里边出来。 看见长孙珏回来,艾子轩赶紧迎上来,“太好了,刚问客栈伙计,说你们出去了。咦,长孙兄,你脸色不太好啊,出什么事了?” 长孙珏示意二人进屋说话。 三人上楼进了客房。长孙珏简单将两人这半月来的遭遇告知对方。谢依兰听后若有所思。艾子轩却禁不住问:“既然长孙宗主与常先生是至交,你何不求助于你父亲?” 长孙珏垂下眸,轻轻摇了摇头,道:“此事暂且还不能告知父亲。” 谢依兰忽然冷不丁站起身来,向二人福了福身子,说:“依兰忽然想起些事情,改日再来拜访。” “什么急事?怎么刚来就要走?”艾子轩有些诧异,毕竟这些天催着自己带她来找长孙珏的正是谢依兰。哪想把她带来了,凳子还没坐热,人就要走。 谢依兰想要解释,但一时又不知找什么理由。 长孙珏道:“谢姑娘不必介意。” 谢依兰面露歉意。而长孙珏则颔首起身,送她出去。 待到长孙珏送完客回来,艾子轩还想抱怨几句,“明明是她……” 长孙珏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于是艾子轩知趣地闭了嘴。他兀自打量这间厢房,好像发现了什么,心道自己是来对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事心下存疑。待长孙珏回到桌前,他凑上前问道:“你们找常先生这事,是否与三年前的事有关?” 长孙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艾子轩亦颔首道:“原来如此。” 长孙珏:“此事暂时还不便多说。倒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艾子轩叹了口气:“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正式从皇室除籍。除籍的日子也定了,就在月底。只是我一天不入仙门,怕是我的皇帝叔父一天就不能安心。” 长孙珏:“那你是否想好要入哪一门?” 艾子轩苦笑道:“我还真没想过。你也知道,我能结丹,也是我父王各种丹药喂出来的。在寒天院我也就是个打酱油的,那都是院长给我皇帝叔父的面子。” 长孙珏:“你若愿意,我去跟父亲说。” 艾子轩摇头:“谢谢长孙兄的好意。我爹的意思,是让我几大仙门都去看看,游学半年,最后再决定。” 长孙珏会意,此时着急做决定,反而让皇帝疑心江阳王府与哪门世家勾结。他诚恳道:“江阳王思虑周全。” 艾子轩笑笑,略显无奈:“我父王走在悬崖边也不是一两年了。” 长孙珏沉默。宋家灭门和红焰疫之后仙门势力均衡已被打破,尤其是清河早有独大的势头,皇室此时会对仙门有所顾忌也不难理解。江阳王乃朝廷重臣,皇帝需要他,但也不得不防着他。更何况与仙门拉帮结派本就是皇家禁忌,在艾子轩选择仙门之事上,江阳王必然要避嫌。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宋凌霜推门而入。他见到艾子轩,灿然一笑:“原来是艾兄!我道阿珏是与谁人幽会!” 艾子轩心惊胆战地瞥了长孙珏一眼,发现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表情微显不屑。他甚是诧异,右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宋凌霜凑过来,“艾兄?” 艾子轩心念一转,道:“对了对了,与长孙兄聊得尽兴,竟是忘了我是来还路费的!” 长孙珏道:“不必客气。” 艾子轩却道:“欠债不还岂是我艾子轩的作风!何况瞧着长孙兄与宋兄仍是同住一间厢房,想必盘缠上定是不太宽裕。我这回连本带利都拿来了,二位总能住得宽松些。” 宋凌霜拍了拍艾子轩的肩:“艾兄太客气。我跟阿珏此行出来还不知何时回去。盘缠多少都得是省着用的。况且,我俩住一间房早就习惯了。对吧,阿珏?” 长孙珏淡然道:“无妨。” 艾子轩盯了长孙珏一会儿,想象着这要是三年前在寒天院,宋凌霜如果死皮赖脸要睡在长孙珏房里,长孙珏早就翻脸了。他垂下眼,继续摩挲着下巴,轻声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以前没发现长孙兄有这癖好啊……” -- 第35页 宋凌霜:“你说什么?” 艾子轩急忙尴尬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习惯二位这么友好。呵呵,呵呵。” 宋凌霜一愣,想起他们三人天天混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长孙珏对自己不理不睬的那两年,顿时心生感慨:“艾兄说得对,能把这小子哄回来,小爷我真心不容易。”说着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又去揉长孙珏的头。 长孙珏终于忍无可忍,冷斥一声:“滚!” 接下来的几日一如既往,宋凌霜和长孙珏每日都去百草斋。百草斋门前依然挂着“不在”两个大字,可宋凌霜心情却不似前几日那般阴沉。 除籍仪式之前艾子轩也闲得无事,每日来找二人喝酒聊天,有时候也陪二人去百草斋走一趟。 这日三人来到百草斋门前,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抬头看一眼那毫无笔法的大字便回城喝酒的,可今日那大字却不见了!而小院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却颇为精致的马车。 宋凌霜有些愣,“阿珏,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不见那两个字了?” 长孙珏微微蹙眉,道:“确实没有。” 艾子轩点头,“嗯……我也没看见有。”继而反应过来,兴奋道,“常先生回来了?” 第11章第十一章 那半个多月以来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一个面容美丽衣着华贵的女人,外袍上皇家专用的鸾凤纹昭示着她的身份,而她身后的谢依兰更是证实了她便是当今圣宠的谢贵妃谢棠。 人说韶华易逝,可在谢贵妃身上却并非如此。她嫁入皇室的时候年仅十六,如今十八载已过,她从当初娇艳欲滴的蔷薇变成了成雍容高贵的牡丹,芳华正盛。 与她一同走出来的是人称鬼大夫的常苑。常苑已年过四十,许是因为常年修习丹药之术,精通养生之道,容貌甚是年轻。他身量修长,长发披肩,自带一身儒雅,乍看之下,与谢贵妃年纪似是相差无几。 这些时日没给过宋凌霜二人好脸色的翠衣姑娘则走在常苑身后,脸上神情一扫平日里的霸道,灵动如雀,明快如风,也是十分可爱。 谢贵妃脸上挂着端庄而不失亲和的笑:“区区小事,兰儿大惊小怪了。劳烦常先生特地赶回来,本宫十分过意不去。” 常苑微微颔首,“谢贵妃不必挂怀。”。 “谢贵妃没事,对师父来说才是最开心的!”翠衣姑娘愉快地说道。 常苑脸色微变,斥责道,“休要胡说!”继而转头退后一步向谢贵妃行一礼,“沁儿不懂礼数,谢贵妃莫要见怪。” 沁儿知道师父是真的生气,缩了缩脖子不再做声。谢贵妃笑笑,摸了摸沁儿的头,神情中有些难以察觉的歉意。 “原来她叫沁儿。”不远处的宋凌霜与艾子轩异口同声。 宋凌霜转头看向艾子轩,“……你认识她?” 艾子轩:“不认识,第一次见。”说着话时,他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丝毫不介意宋凌霜鄙夷的目光。 宋凌霜正想转头正想跟长孙珏吐槽两句,却发现长孙珏也正望着谢贵妃身后的谢依兰出神。他突然一哽,话到嘴边生生吞了回去。这一个个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抛下二人直接走向常苑,“常先生!” 常苑回过身来,正要说什么却被叫沁儿的姑娘打断了:“师父,就是这几个无赖,你不在的这些时日他们总来死缠烂打,简直阴魂不散!” 宋凌霜正要反驳,赶上来的艾子轩举高手说话了:“沁儿姑娘冤枉,今日我可是第一次!” 宋凌霜心中鄙夷,你之前也陪我们来过好几次了! 沁儿还想说些什么,常苑终于开口:“沁儿,不得无礼。”他一一介绍,“这二位是明河的宋公子和长孙公子,辈分算起来是你师兄,切不得再胡乱称呼。还有……”常苑顿了一下,然后微微福了福身子说,“江阳王世子。”仙门按辈分论,但皇室毕竟属于仙门,何况谢贵妃在,常苑也不愿失了礼数。 沁儿鼓着腮帮听着,虽老老实实没有回嘴,不满却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艾子轩有些无奈地笑道:“常先生折煞我了,我这世子也没几天当了。晚辈艾子轩,拜见前辈,谢贵妃。” 谢贵妃点头回礼:“世子客气。”继而对常苑道:“既有贵客,本宫便不打扰常先生了。”说罢作别上了院外马车。谢依兰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跟在谢贵妃后面,只在上马车前最后一刻回头望了长孙珏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于是微微颔首,然后上了车。 宋凌霜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其妙不爽。好不容易见到了常先生,你小子只记得眉目传情是几个意思? “你们是找在下有事?” 宋凌霜与长孙珏对视一眼,神色微妙。 艾子轩见状识趣地说:“有事的是他俩,我就是随便跟来看看的。沁儿姑娘,要不咱俩那边说说话?” 沁儿任性,但是不傻。虽然不满,但也领着艾子轩进了院。而宋凌霜二人则跟常苑进了书斋。 “何事?”常苑招呼二人坐下,问道。 宋凌霜望了长孙珏一眼,看到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说道:“常先生,晚辈们前来,是想问您关于当年红焰疫的事。”他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于是直入主题。 -- 第36页 常苑一愣。红焰疫已过去多年,旧事重提,必有原因。于是他问了两个问题,“你们想问什么?为何要问?” 宋凌霜从怀里掏出一只灵囊。他指尖符光微动,灵囊立即透明,现出装在里面的紫晶石。 常苑神色明显变化。 宋凌霜又怎会看不出来,立即问:“先生见过这种紫晶石?” 常苑接过灵囊,仔细观察其中的紫晶石,不答反问:“这石头跟红焰疫有关?” 刚才还侥幸期待的宋凌霜不禁有些许失望,他简短将来龙去脉道明。 常苑听后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们的意思是,这紫晶石,是红焰疫的起源?” 长孙珏道:“晚辈们也只是猜测,毕竟那尸骨上确实有红焰疫的痕迹。但发病之迅疾与我们所了解的红焰疫不同,所以才想问问常先生的意见。” 常苑若有所思,片刻后回答道:“如果那人发病的症状确实如你们所描述,尸骨上又有火焰纹,恐怕你们的猜测没有错,他们的死因就是红焰疫。至于发病的时间长短,疫病本来就是毒素,毒发速度自然就与摄入毒素的多少有关。如果那二人在短时间内大量接触了疫毒源,迅速毒发身亡也不是不可能。” 长孙珏点点头。 常苑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你们刚才说,这紫晶石是在明河西境发现的?可红焰疫一开始是在……” “阴山。”宋凌霜接过话,“我与阿珏也一样觉得此事蹊跷。另外……虽然只是猜测,但当日在洞穴中很有可能还有一人。此人不仅活着离开了紫晶石洞,翼虎穴的层层机关也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为了隐藏紫晶石洞所设置的。” 长孙珏问:“常先生当年调查红焰疫,可有任何人跟您提起过紫晶石,或是与之相关的线索?” 常苑摇摇头。 长孙珏接着道:“假设翼虎洞中真的有第三个人活着离开。若那是在红焰疫之前,红焰疫发生后他必然会有所联想。当年红焰疫猖獗之时您不休不眠调查此疫研制解药之事赤州皆知,但凡有一点同情之心,那人便会前来与先生商量,而不是知情不报。若紫晶石穴之事发生在红焰疫之后,无意中发现当年疫病真相,也至少会上报仙门。兹事体大,先生自然也不会没有听到一点消息。此人没有将事情公之于众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已死,二是此人故意隐瞒。” 常苑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的意思是,红焰疫并非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宋凌霜道:“此人隐瞒紫晶石与红焰疫的关系,甚至费尽心思将紫晶石洞藏起来。除此之外,晚辈想不出其他解释。” 常苑沉默了。就在宋凌霜二人以为他不打算再说话的时候,他开了口:“刚才你二人问我,是否见过紫晶石……其实,我见过。”常苑微微停顿,望向宋凌霜。 宋凌霜莫名有些不安。 常苑继续道,“在红焰疫爆发数月之前,有人来找过我。当时他给我看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就是一块与这灵囊中相差无异的紫晶石。” “那人是谁?”宋凌霜与长孙珏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常苑有些犹豫,眼神复杂。最终他看着宋凌霜道,“你的父亲,南陵宋氏宗主宋煜。” 百草斋的院子里有一个凉亭,凉亭里有石椅,可沁儿却偏偏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她面前摆着一筐草药,等着她清理分类。她摘草药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完全无视一旁兀自聒噪的艾子轩。 艾子轩也陪她在台阶上坐着,自顾自地说着寒天院里乱七八糟那些趣事。他说了半天,也不见旁边的姑娘有什么反应,于是停下来问道:“沁儿姑娘,你全名叫什么?” 沁儿瞟他一眼:“我跟我师父姓。” 艾子轩笑道:“常沁。好名字!” 沁儿却问:“为什么好?” 艾子轩没想到被反问,一时愣住了。还不待他回答,沁儿便冷冷丢出一句:“果然虚伪!” 艾子轩:“……” “而且你还说谎。”沁儿接着说,“你说你第一次来,可这明明是你第四次。前几次虽然我没出去应门,但我在院外张了结界,我看见你了。” 艾子轩笑笑:“我道姑娘说什么,原来是这个。我说我是第一次,说的是第一次见姑娘,我可没说我是第一次来。” 沁儿望了他一眼,满脸鄙夷:“果然无赖!” “沁儿姑娘,”艾子轩无奈,“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你便又说我虚伪又说我无赖,可我说的却句句属实啊。”此时有风吹来,篮中药香扑鼻。他轻轻从筐中拿起一支,细细观看,“沁月凝霜,精神好处,曾悟花光。沁者,渗也。虽不曾与姑娘带雪煎茶,和冰酿酒,但能共享这清风之拂面,药香之袅袅,此情此景岂不也是沁人心脾?你说是不是好名字?”艾子轩皮相本就不差,微风中发丝微动恁生出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来。 常沁自幼长在百草斋中,书虽读得不少,但多半与医药有关,咬文嚼字的事儿她自然不懂。艾子轩天花乱坠说了一大通,对她而言就是啰嗦,她不耐烦道,“少跟我掉书袋!说人话!” 艾子轩刚才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到一首跟沁字有关的词句,这会儿垮的有点快,让他很是挫折。于是他重振旗鼓,“我说姑娘美得沁人心脾,小生但求与姑娘望月赏花,煮酒烹茶。” -- 第37页 常沁抬起头,看向艾子轩,坚决道,“你,果然轻浮!”她清澈的眼神豪不避讳,“我不喜欢你!” 一直被无视的艾子轩此刻被那双杏目看得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生气,还笑笑地将刚才手上拿着的草药轻轻插到她鬓间。许是短时间内遭到了过多的打击有些破罐子破摔,他干脆就摊了牌,“真可惜,”温柔里带着些许少年独有的暧昧,“可是,我很喜欢你。”他说得很诚挚,也很云淡风轻。好似这带着药香的风,无论是清苦还是甘甜都捉不着痕迹。 常沁一愣。她觉得这个人很怪,还有些烦,但烦起来又叫她有些好奇。她不知心中怪异的情愫来自何处,也懒得管,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艾子轩心底失望得很,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无动于衷,怕是真的十分的特别的不喜欢自己。 见常苑和宋凌霜他们刚巧从书房出来,沁儿便果断丢下艾子轩,边跑边喊:“师父!”她不知道书房里他们谈了什么事,但此时也能看出这三人脸色都不太好。本还想跟师傅抱怨几句这个轻浮的世子,现在也只好乖乖忍下刚才那口闷气 “沁儿,我要闭关十日,你去做准备吧。”常苑吩咐道。师父闭关是常事,常沁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于是应了声就去了。 常苑随即对宋凌霜长孙珏道:“你二人回去等我消息。” 宋凌霜点点头。不管作何推论,首先都需要确定紫晶石是否真的与红焰疫有关。 “若要得出完整的结论,我也不敢保证需要多久。但如果只是清楚个大概,十天应该够了。”常苑这样说了,那么十天之后他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常先生,此事还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还请暂且不要告知他人,包括我父亲。待我二人回到明河,自会仔细与他交代。”离开之前,长孙珏拜托常苑。 前因后果尚未清楚,自然不宜声张。常苑点头答应下来。 艾子轩与二人一起从百草斋出来。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如今看二人脸色,他也不好再多做打扰。分别之前,长孙珏轻声跟艾子轩交代了些什么。宋凌霜满怀心事,也没有了打听的兴趣。 回到客栈以后,宋凌霜也不说话,兀自就在窗台上坐着。他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从人声鼎沸到看到夜深人静。晚饭的时候他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吃了几口。饭后就抱着几壶醉仙醇,又坐到窗台上去,对着月亮喝起来。 据说醉仙醇是皇城一等一的好酒,宋凌霜却喝得没滋没味。 他难得安静,那一身黑衣连接着夜色,仿佛整个人都要没入窗外的世界,只有腰间那一抹红还昭示着一丝生气。 他想起百草斋里常苑的话。 “我父亲他说过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这种灵石?” “他还问什么了?” “并无其他。” 爹为什么会有紫晶石?他又为何会去找常苑? 他急需一个答案。但答案需要时间。 或是因为腹中空空,宋凌霜六七壶酒下肚已然恍惚,他望向已经摘下发扣墨发垂肩正坐在床上调息的长孙珏。屋内油灯昏黄,火光映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层影子。 宋凌霜心里很空,也很挤,这种既混乱又矛盾的状态让他有些难受。他忽然打破沉默,“阿珏,你说,我爹他为什么会有紫晶石?” 长孙珏睁开眼,长眸中映着灯火,“我不知道。”他余光瞥了一眼宋凌霜身边散乱的酒壶,眼神又带过他手中握着的那个,轻轻蹙眉。 宋凌霜有些失望,可长孙珏却接着说:“一切未定,又何必枉下结论?你是不信宋伯父还是不信你自己?怂了就借酒消愁算几个意思?” 长孙珏的冷言冷语宋凌霜早就习惯了,可今日他忽然不想听了。他来了气,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长孙珏跟前。他俯身弯腰,因为背对着光的缘故面容蒙上一层阴影,连带着眼中的怨愤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他的脸离得那么近,长孙珏甚至能感受到他带着体温和酒气的呼吸。 宋凌霜望着他,瞳孔里漆黑一片。带着委屈和不甘,他低声问,“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给我个好脸色就会死?” 以往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冷眼冷脸,他都死皮赖脸地缠他闹他,从未介意过。可这一刻,他多么希望他能有那么一丝丝烟火气,像个普通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说“管它明日仇满天下,今夜兄弟我陪你一醉方休!”再不济也可以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一句。 可这个人注定不会说那样的话,此刻亦是毫无波澜。 他看着长孙珏,自顾自地走了会儿神。好一会儿,他自嘲的笑里带着苦涩,“不过,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怂包,是个吃喝等死还把吃喝等死当成一辈子志向的怂包!”他眼里有痛,“所以说,怎么就偏偏是我呢?任谁活下来,也不该轮到我啊!” 他眼中的痛忽然化成愤怒,“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他妈的就得我来扛?” 长孙珏目光微动,一丝道不明的神情一闪而过。他看着他道,“你不想扛,可以不扛。”他认真地看着他,“但你若……” 长孙珏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宋凌霜打断,“不扛……?不扛?哈哈哈”,宋凌霜仰天大笑,“你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被一个人剩下来试试?”他不是个爱怨天尤人的人,但此刻心中的怨愤与不甘,都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 -- 第38页 三年来他人前没心没肺,人后拼命三郎。可他只是宋家最没出息的老幺。那一百多条人命的冤屈,压得他好累。他不知道他应该希望这一切都是天降横祸,还是应该希望这是因果轮回。 常苑的话让他想不清楚,让他烦躁,让他想弄明白又不敢弄明白。于是长孙珏的一句话就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委屈得很,“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跪了很久,跪得腰酸背疼了……” 宋凌霜没有哭,可长孙珏却从他的话语里闻道了一丝咸味。他望着距他咫尺的宋凌霜,心口像被什么划了一道。他想开口安慰,但话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成了毫无温度的一句,“你醉了。等你酒醒再说。” 宋凌霜犯了轴,哪里肯罢休,干脆爬上了床,身子压得更低,让长孙珏不得不倒在床上。“我就要现在说!”他本来就醉醺醺地平衡不稳,此刻压在长孙珏上方只靠手肘撑着,将长孙珏锁在双肘之间。 长孙珏没想到宋凌霜忽然发起酒疯来,被压在床榻之上显然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二人离得极近,鼻息缠绕。长孙珏一头墨发撒在枕间,冷若冰霜的脸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敲出了一丝茫然的缝隙,那幽黑的瞳,长而密的睫,火光中温暖而湿润的唇,宋凌霜瞧着瞧着忽然就魔怔了。 身下的人散发着清冷的味道,他却在那清冷中闻出了一丝甜香。奇怪了,明明是寒冰一块,怎么会这么香呢?那平日里紧闭的薄唇,此刻因为惊讶而微张,看起来那么软,那么诱人,越看他便越想尝上一口。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在长孙珏的万般惊愕中,逐渐接近那不知所措的唇。 长孙珏脑子里炸开了锅,可全身却僵硬得不能动弹。这是他始料未及的。随着宋凌霜的脸越靠越近,他的身体甚至开始颤抖。他凭着脑子里仅存的那一丝清明,在两唇即将相触的那一瞬间,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宋凌霜,将他一把推到了地上。 宋凌霜摔到地上后就没了声响。 长孙珏起身,心中愤怒无以复加。他整个人微微颤抖,头脑甚至有些晕眩。他左手握拳,右手灵力一闪,君笑从床边飞入他手中。他拔剑直指地上的宋凌霜,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宋烨,你作死!” 他望着地上的人剑眉紧蹙,握拳的手指没入掌中,像是要掐出血来。一腔怒火爆发在即,忽然…… “呼……呼……” 被他推下床的宋凌霜此时在地上打起了呼…… 长孙珏:“……” 宋凌霜衣衫不整,胸口微敞,睡得如同死猪一般。长孙珏试探着用君笑拍了拍他的脸,仍是没有反应。长孙珏执剑站了许久。终于,他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将熟睡的宋凌霜抱起来,放到床上。 宋凌霜皱着眉,眼角微红,仿佛要哭却还未落泪。可见不是什么好梦。 长孙珏看着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有一个白衣红带的少年,站在逸云寮的屋顶,衣袍翻飞神采飞扬。他插着腰桀骜不驯地大笑,任风吹乱他额前的发,厚颜无耻地宣称自己一辈子就想做个虚度年华的纨绔。 如今他再也不穿白衣,也再做不了纨绔。 长孙珏伸手想去抚平他的眉,手指却悬在空中,始终不曾落下。他沉默良久,为宋凌霜掩好薄被,又灭了灯,才悄声离开。 关上门的时候他想,这个人为什么总不听人把话说完呢?那时候,他本想说,“但你若想扛,我陪你……” 第12章第十二章 第二日宋凌霜起床的时候长孙珏不在房中。 宋凌霜坐起身来,不禁感叹醉仙醇不愧为皇城第一好酒,显然昨夜是喝多了,一早起来头却不疼。昨夜的事他记不得多少,印象中喝着喝着好像就生气了,然后……然后……他好像对长孙珏发火了…… 宋凌霜扶额。他这师弟本来就脾气差,自己不光发了酒疯还发了火,怕是要糟。 宋凌霜正在纠结,门开了。床上宋凌霜睡脸惺忪蓬头垢面,门口长孙珏一袭白衣整整洁洁。只是那衣衫有多白,他的脸色就有多黑,长眸下还有浅浅青色,似乎没有睡好。 宋凌霜:“……” 长孙珏却连看都没有看他,将手中早点放到桌上,冷冷道:“今日我有事,你自己该干嘛干嘛。” 宋凌霜:“阿珏,我昨晚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长孙珏身体一僵,脸色更难看了。 宋凌霜心道,果然。这事本来就与长孙珏无关,他好意陪自己来,却莫名其妙被自己当成出气筒,生气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宋凌霜自知有错,态度极好,“阿珏你别生气。要不……要不你跟我说说我怎么惹你生气了?”哄人一贯原则,总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好对症下药。 长孙珏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宋凌霜一脸无辜,乖得像只小奶狗:“不记得了。” 长孙珏盯着他,似乎在判断真伪。 宋凌霜于是乎一咧嘴,笑得讨好又无赖:“要不您大人有大量,不记得者不罪?” 长孙珏眉头一皱,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留下一脸愁容的宋凌霜,下床边啃长孙珏带回来的热包子边长叹,这回好像有点麻烦…… 长孙珏来到了江阳王府。江阳王不愧是皇帝最青睐也最忌惮的亲王,府邸恢宏,显然是家底雄厚。但江阳王也是最低调的亲王,所以江阳王府大归大,却分毫不显奢华,简洁高雅,反而少了权贵之家的压迫感。 -- 第39页 长孙珏随府邸下人来到后花园,园中早有二人在此等候。一个是身着银边蓝锦宽袍的江阳王世子艾子轩,另一个是谢依兰。今日她一身轻盈黄裳,原本秀丽的面庞略施粉黛后显得更加柔美,与前些日的简装判若两人。 艾子轩看长孙珏来了,忙过来迎接,笑着道:“你要的人我帮你带到了。”然后又朝长孙珏身后看了看,“咦?宋兄没有来?” 长孙珏不经意地蹙了蹙眉,道:“没有。” “那他今天去不去百草斋?”艾子轩神情有些闪烁。 长孙珏想了想,道:“或许会去。” 艾子轩顿时精神,“那我找他一起去。那个什么,你们慢慢聊。” 偌大的后花园,主人却走了,只留下长孙珏和谢依兰两位客人。 从长孙珏出现到现在,谢依兰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但她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先开口。 长孙珏走到谢依兰身边,道:“谢谢你答应来见我。” 谢依兰摇摇头,脸上带着轻柔的笑,说:“珏哥哥要见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长孙珏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他顿了顿,“我知道,是你找到常先生的。” 谢依兰依旧笑着摇头:“我只是去求了姑姑。要谢你就谢我姑姑吧。” 长孙珏:“或许在谢姑娘看来,这只是举手之劳。可于他于我,这都是很重要的事。”他对着谢依兰行一大礼,“多谢。”他起身诚恳道,“他日若有何能相助之处,长孙珏在所不辞。” 谢依兰望着他,眸中神色流转,期待化成一丝落寞,但也只是一瞬。她微笑道,“我说了,没有什么好谢的。但如果珏哥哥觉得过意不去,就再陪我一会儿,听我说个故事吧。” 长孙珏:“请说。” 谢依兰转过头去,望着园中花草,“我十岁的时候,娘亲过世了,留下我和一岁的妹妹。” “丧礼的时候,我哭得泣不成声。前来祭奠的叔伯阿姨们都以为我只是难过我娘死了。他们对我说,‘孩子,别难过,你还有你父亲呢。’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恨那个人。” “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爹娘并不似平常夫妻那般恩爱。但我以为,有些感情也可以是相敬如宾,细水长流。但直到我娘病了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里没有另一个人,可以这样冷漠,这样狠心! “他那样一个狠心的人,我不懂我娘为何还要爱得如此卑微。我为她不值,也替她生气。我忍受不了那个人在众人面前佯装难过的样子。 “于是我从灵堂跑了出来,跑到了桃花林里。我将一身死灰色的孝服脱下来,拼了命撕扯。可我力气太小,怎么撕都无法将它撕烂。所以我只好用手挖了一个洞,想将它埋在桃花树下,就好像孝服不见了,我娘就还活着。” 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沉默片刻,接着说,“我在树下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有人递给我一条手帕。” 她还记得,那年桃花树下,她抬起迷蒙泪眼,看见一张素净的手帕和手帕后面的白衣少年。少年不比自己高多少。他对她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哭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接过手帕,心中的委屈和悲愤仍然让她抽泣不止:“我娘死了,就算我忍着不哭,她也活不过来了。” 少年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哭,你至少可以看清楚你娘最后的样子。” 女孩儿怔住了。她回想起刚才在灵堂的时候,她被悲伤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却忘了好好看她的娘亲。她看着手帕愣了一会儿,然后用它努力擦干眼中和脸上的泪,于是她终于看清了眼前少年的模样。 灼灼桃花中白衣耀眼,少年稚嫩清秀的面容,从此便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再也忘不掉了。 “珏哥哥,”谢依兰望着长孙珏,眼中华光流转,“是你让我看清了我娘最后的样子。所以,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还当年我承过的情罢了。”她将手帕递还过去。 长孙珏接过来。雪白的天丝帕上,右下角用金丝线绣着一个珏字。这手帕他再熟悉不过。当年霜夫人热衷于绣这样的帕子,每个师兄弟都有几条。宋凌霜的绣着一个“烨”字,而他的绣着“珏”。 当年谢宗主夫人去世,他确实随父亲前去祭奠。他记不起自己去过桃花林,还曾与谢依兰有过交集。他道:“不过是年少无知,无心之言能解姑娘心结,也是桩好事。但今日姑娘的恩情,长孙珏欠下了。” 谢依兰笑笑,“若珏哥哥真觉得欠我,不如就将这手帕送给我可好?这么多年,依兰用习惯了。” 长孙珏顿了顿,将手帕递还给谢依兰:“这手帕当年便已赠与谢姑娘。” 谢依兰接过手帕,抬眸望着长孙珏,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为一抹苦笑。她好像终于明白了娘亲的心情。卑微不卑微,又如何是自己能决定的呢? 另一头宋凌霜被艾子轩缠着去了百草斋。沁儿好歹看在师父面子上让二人进了院。然后艾子轩便开始了死缠烂打,“沁姑娘”长“沁姑娘”短地跟在忙活的常沁后面,实实在在一条跟屁虫。 宋凌霜百无聊奈的坐在石阶上,嘴里叼着根不知是啥的草药,望着舔狗似的艾子轩和一脸不耐烦的常沁觉得好笑,忽的又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下一秒他就狠命摇头,企图摇走自己不争气的想法。不对不对,阿珏他只是不爱理我,并不是烦我。我可没艾子轩那么惹人烦。他坦然接受了这份自我安慰,可想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哎,他家阿珏还生着气呢。 -- 第40页 “宋兄又摇头又叹气的,是怎么了?” 宋凌霜抬头一看,是艾子轩,问道:“怎么,被赶过来了?” 艾子轩无奈地笑笑,望了远处的常沁一眼。 艾子轩这个人最大的两个优点就是识趣和洒脱,在寒天院的时候即使看上哪家姑娘,撩一撩人家没有反应也就算了。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他的皮相和身份,倒贴的也是不少。如今这般低身下气不厌其烦缠着某个人实不多见。于是宋凌霜忍不住调侃一番,“艾兄你这是春天来了?” 艾子轩在他身边坐下,也不反驳,老实地点头:“一见倾心。” 他如此坦诚,宋凌霜反倒一愣,继而道:“好事。” 艾子轩感叹道:“可是一厢情愿,真累啊。宋兄你当年缠着长孙兄,是如何坚持那么久的?”这才两天,他心里的挫折感就不是一般的大。 宋凌霜乐了,干脆躺到石阶上伸着懒腰道:“你这就受不了啦。”他摆出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所谓水滴石穿,每天一滴你可能看不到什么效果,但只要你继续滴下去,”他拍拍艾子轩的肩,“总有一天会穿的!” “就像宋兄与长孙兄一般?” 宋凌霜手一挥,笑道:“那不一样。阿珏是我亲兄弟,又怎会真的嫌弃我?” 艾子轩闻言,又想起此次见到长孙珏的样子,神色异样,有些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他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还是不要掺和。 “对了,艾兄。”宋凌霜坐起身来,“这皇城中如果想打探消息应该去哪儿?” 艾子轩:“皇城中有个包打听,叫齐黄山,住在东边集市后边的蜗牛巷里。你可以去找他。但他未必帮你。” “为何?” “这人是个怪人,不是你给钱他就接你生意的。据闻齐黄山极其好酒,找他办事的都得与他喝酒。” “……”宋凌霜汗颜,“除了此人,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艾子轩:“再有就是在市井之间自己问咯。哪个城镇都一样,无非就是三个地方,当铺,酒肆,还有……宋兄,你懂的!”艾子轩朝他眨了眨眼。 宋凌霜一脸懵逼,“我不懂。” 艾子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宋兄,没想到你平日里的放荡不羁都是纸上谈兵啊……这些年你干啥去了?” 宋凌霜心里吐槽,小爷这些年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你说还能做啥?脸上却笑嘻嘻的,“还请艾兄指教。” “还有一个,就是青楼。”艾子轩笑得有些得意,“皇城最大的当铺,昌盛记。最热闹的酒楼,寄悦居。最火的青楼,听风院。这几年我读书不在皇城,也不知道我的名字还管用不管用,宋兄可以试试。”他瞟了一眼常沁那边,站起身来,“我觉得沁儿气好像消了些,我继续去滴水了。”说罢,屁颠屁颠朝心上人颠过去了。 宋凌霜在百草斋闲坐了一个上午,最终决定先去找找艾子轩说的齐黄山。 人生得俊问起路来着实方便,在卖花的姑娘,遛娃的少妇,卖菜的大婶热情的指引下,宋凌霜很快找到了蜗牛巷。这才想起来艾子轩那个不靠谱的并没有说齐黄山住在巷子里的哪一号啊。好在蜗牛巷里人家不多,宋凌霜一家一家找过去,终于在敲到第三家的时候知道在巷子尽头有一户姓齐的人家。 宋凌霜走到跟前才发现也只有这家大门敞开。既然是以提供各路消息为生,敞着门做生意,倒也不奇怪。 他走进院里,院中杂物毫无章法地散乱着,显然是长久无人打理。院子尽头,木屋门口有一把木头制的躺椅,一个头发全白,身材矮小的老头在椅子上打瞌睡。 宋凌霜只道是偷懒的管家,走上前去,轻咳了两声。 老头仍然闭着眼,呼吸均匀而悠长,没有丝毫反应。 宋凌霜有些尴尬,又努力咳了两声。 “年轻人有病要治。医馆在街尾的米铺旁边,你走错地方了。”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宋凌霜看老人睁开了一只眼。他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然而那一只眼睛里透射出来的精光却毫不苍老。 “老伯,您知道齐前辈是否在家?”宋凌霜问。 老头抬了抬他垂至颧骨的白眉,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斜着眼睛看着宋凌霜:“你找我?” 齐黄山是连江阳王世子都知道的人物,也怪不得宋凌霜会以貌取人,任谁人都很难想象,眼前这个贼眉鼠眼半只脚说不定已经踏入棺材的佝偻老头竟掌管着整个皇城的消息渠道。 宋凌霜会看脸色的很,连忙后退一步,恭顺地行一礼道:“齐前辈,晚辈宋凌霜,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齐黄山撇嘴:“酸腐,做作。有屁快放,没看我忙着呢。” 还真没看见……宋凌霜心里吐槽,脸上恭敬的神情却丝毫不减,“此次来,是找前辈打听点儿事情。” 齐黄山白日梦被扰,自然没有好气,“废话!找我的都是打听事情的!那你可知道规矩?” 宋凌霜点头,“愿陪前辈小酌。”未见到齐黄山之前宋凌霜心里还有些不安,毕竟自己酒量一般,而且昨夜还喝多了。如今见到本尊,没想到竟然是个老儿,起码比自己长个四五十岁。自己年轻力壮,肝肾健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心道对方只是好酒,倒未必有多能喝,于是答应得极其爽快。 -- 第41页 齐黄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好,那就开始吧!” 说罢他领着宋凌霜穿过屋子来到后院。后院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中伸出来一支竹筒,竹筒一直延伸到木桶前面的石桌上,前端塞着一个木塞。 齐黄山示意宋凌霜在石桌前坐下,自己则进屋拿了两个碗,然后在宋凌霜对面坐了下来。他显然比刚才有了精神,行动敏捷,倒不似看起来那般老态龙钟。他拔开竹筒前端的木塞,竹筒中带着酒香的透明液体汩汩流出,很快装满了一碗。齐黄山将盛满酒的大碗推到宋凌霜跟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道:“自家酿的,可比那什么号称皇城名酿的醉仙醇好喝!” 宋凌霜一笑,端起碗一饮而尽。他昨日才刚喝过醉仙醇,入口顺滑,唇齿留香,可谓沁人心脾。可齐黄山这不知什么东西酿造的土酒入口辛辣,一股强劲的气味直冲喉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无情地刺激着宋凌霜的味蕾。 宋凌霜忍着没有吐舌,忍得十分辛苦,心里不知道吐槽了几万遍。前辈你舌头有问题吧?这酒哪里比醉仙醇好喝?哪里?哪里?! 齐黄山歪嘴一笑,“小伙子不用心急。太快倒下,就无聊了!”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也是一口饮尽面前的酒,然后又替二人将碗盛满。 不是宋凌霜酒品差,真的是这酒喝第二口需要勇气,宋凌霜接过碗笑着道:“那就依前辈所言,慢慢喝。” 一个时辰过去,宋凌霜已经尽量有的没的与齐黄山搭话来放慢饮酒速度,即使如此二人也各自饮了十来碗了。宋凌霜昨夜里刚醉过一场,状态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中午也没什么东西下肚,空腹喝着难以下咽的酒,开始难受起来。他苦笑着问齐黄山:“齐前辈,你这里有没有下酒菜?干喝有点无聊啊!” 齐黄山喝到此处仍面不改色,斜眼撇嘴:“年纪轻轻这么麻烦。”转身进屋端出一碟花生米,一碟萝卜干,不耐烦道:“呐!” 宋凌霜有些汗颜,但聊胜于无,谦恭道:“多谢前辈。”他抓来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边嚼边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前辈为何设下斗酒这个规矩?” 齐黄山又干下一碗酒,眼睛盯着宋凌霜的碗伸了伸下巴示意。宋凌霜会意,连忙将自己碗里剩下的酒饮尽。 齐黄山边斟酒边答:“简单。我不要求,没人敢跟我齐老头喝酒!”说这话还带着点骄傲。 宋凌霜心道,不是没人敢跟你喝,是你这酒实在太难喝!不过吐槽归吐槽,这齐老头酒量确实可以,一碗接一碗,丝毫不见醉意,反而越饮越欢。宋凌霜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已经开始有些担心了。 而事实证明宋凌霜确实太过轻敌。两个时辰后,宋凌霜已经接近极限,齐黄山似乎才刚喝开,明显喝得比刚才更快了。 宋凌霜心里终于冒出不详的预感,这下要完? 第13章第十三章 长孙珏从江阳王府回客栈后看了几个时辰书,又花了几个时辰琢磨自己新创的阵术。然后开始打坐调息。 常先生在闭关,照理说宋凌霜就算去百草斋也待不了多久,可没想到一直到傍晚人都没回来。 长孙珏明明在闭目调息,却有些心浮气躁。店小二来问过几次要不要上晚饭,问得他心中更是郁闷。 到了亥时,仍未见宋凌霜踪影,长孙珏终于坐不住了,提起剑出了门。 此时外边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当初二人选客栈的时候考虑到所剩盘缠有限,再加上长孙珏喜静,于是避开了闹市,在皇城稍偏的地方住了下来。客栈出来走上一会儿是一条小河,河上一座石桥,从客栈去街市或是去百草斋都需经过这石桥。 长孙珏刚到桥下,便看见桥上形单影只坐着一个人。月色映出那一条熟悉的红腰带。 长孙珏眉头一蹙,沉着脸走过去。只见宋凌霜一手拽着石栏,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看到长孙珏,他奋力站起来,兴奋道:“阿珏!你来接我啦?”他面色苍白,只有双颊和眼角泛起不正常的红,浑身酒气能熏到十米开外,这之前干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连两天耍酒疯,长孙珏心里一把火蹿起三千丈。还没完没了了?这是要把自己淹死在酒罐子里不成? 他一把抓住宋凌霜的领子把人拽起来,冰冷的目光中满是怒意:“宋凌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宋凌霜面露委屈,刚想解释些什么,突然腹中一阵翻滚。他挣脱长孙珏,趴在栏杆上对着河开始干呕。他除了几颗花生米几口咸菜就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刚才又吐了好几回,现在根本吐不出什么来,更是难受。 长孙珏看着宋凌霜干呕得全身痉挛眼角抽搐,咬牙硬压住火气走过去,伸手抚上宋凌霜的背,一下一下帮他顺。 宋凌霜吐完了,难受地皱起了眉,自顾自地一头扎到长孙珏怀里,撒娇一般拽着长孙珏的衣襟,“阿珏,我难受……” 长孙珏身体一僵,眉头更紧。他只是愣了一瞬,继而很快抓着宋凌霜的后颈把他从自己胸口拉开,“自作自受!难受就赶紧回去!” 宋凌霜却软绵绵地蹲下来,仰起头,可怜巴巴望着他,说:“我走不动了。”他眼里映着月光,噙着一汪委屈,还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无赖。 -- 第42页 长孙珏本来就一肚子气,看宋凌霜那副可怜模样明明更生气了,却偏偏发作不得。 就这样僵持半晌,长孙珏好像终于说服了自己。他背过身,蹲在宋凌霜面前,冷声道:“上来。” 宋凌霜有些恍惚。 “你上不上来?”长孙珏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宋凌霜反应过来,喜滋滋咧嘴一笑,非常自觉地趴到长孙珏背上。 冷月霜桥,身形挺拔的白衣少年背着一身夜色的宋凌霜,步伐平稳地走在石板路上,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吃力。 长孙珏的背不暖,但很踏实。 宋凌霜想起上一次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背自己回家,忽然鼻子有些酸。他恶作剧似的忽然拔下长孙珏的发扣,一头墨黑的长发披着月色就散落下来,遮住了宋凌霜的脸。 长孙珏拼命压住火气才不至于把宋凌霜从背上扔下来:“宋烨!你不想死就不要三翻四次地作死!” 宋凌霜不知是累了还是真怕长孙珏把他扔下去,环着长孙珏脖子的双手忽然收紧了,还不自觉地将脸往长孙珏的肩窝里凑。他脸颊贴着长孙珏比夜风还凉的颈,闻着发丝间若有若无的冷香,在长孙珏耳边喃喃道:“你别生气……放下来好看……特别好看……” 长孙珏:“……” 刚涌上来的火泄了气,长孙珏一时无言,待到他还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宋凌霜在他背上睡着了。 他不再说话,安静地背着他走在夜色里。 石桥本就离客栈不远,还有寥寥数步,就能逃离寒夜躲进温暖的客房。 可长孙珏忽然停了脚步,再次迈出去的时候却改变了方向。时隔三年,清冷的夜色里,他背着他,绕了最远的路,回到了最近的地方。 他将宋凌霜放到床上的时候忽然听见叮当一声。仔细一看,是之前从翼虎身上拔下的那片玄钢翅羽落在了地上,应该是从宋凌霜身上掉下来的。 长孙珏将玄钢羽捡起来,望着它站了许久。 这个人总是如此。想要的时候非它不可,得到了,却又随意置之…… 他垂眸,默默将玄钢羽收了起来。 宋凌霜一觉醒来,睁开眼,四周幽暗,不知是夜里什么时辰。他转过头去,看见长孙珏一手撑着头,在桌旁睡着了。 是的,我们宋师兄又断片了。他在齐黄山那儿喝着喝着就一片空白了。 可他记得那微凉的背,和衣颈间的清香。 宋凌没有坐起身,躺着偏头看长孙珏。这个人连睡觉的时候背都挺得很直。少年的筋骨已经抽条,面上轮廓褪去了稚气愈发凌厉,可眉眼间还依稀能见到小时候的样子。 他看他长发泼墨一般垂在肩上。他看他羽睫轻垂在面上撒下一片阴影。他看他胸口平缓又规律地起伏着。此刻的长孙珏展眉抿唇,如长夜般宁静。 宋凌霜偷偷想,如果他总是这般舒眉展颜,不生气该有多好! 他看着想着,又进入了梦乡。 宋凌霜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准确的说已是正午。长孙珏不在,他下意识望了望桌上,什么也没有,自己都没意识到心中有那么些许失望。昨夜喝了不少,却没吃什么,此刻腹空如野。 不知长孙珏去哪儿了。这两天总共也没好好跟他说两句话,不知道他气消了没有。于是宋凌霜决定等长孙珏回来。 他叫了好几个菜,挽起袖子大干起来。他吃得犹如狂风卷落叶,大有囫囵吞牛的架势。等他吃完了,人也没回来。 他想了想,又找来纸笔,细心地将印象中腰牌上复杂的图纹画下来。画完了,还不见长孙珏的身影。 宋凌霜心道:“该不会是气得离家出走了吧?” 他跑下楼,找来店小二问:“跟我同住的白衣公子,你知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二:“哦,您问的那位公子跟另一位公子出门啦。” 宋凌霜:“什么样的公子?” 小二想了想:“看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宋凌霜心里有了数,长孙珏是跟艾子轩出去了。他心里埋怨,“怎么也不叫上我?” 宋凌霜回到楼上,回想起昨日斗酒输得那么惨,齐黄山那边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要查黑衣人的还得靠自己。 酒肆,当铺,青楼。 酒肆……宋凌霜扶着还隐隐作痛的脑袋……还是算了,要去也得隔几日再去。 当铺。那块纹路特殊的腰牌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被典当的可能性不大。 宋凌霜想到这里,带上长孙珏留给自己傍身的钱,出了门。 在宋凌霜睡醒的一个多时辰以前,长孙珏走出客栈就碰到正巧过来的艾子轩。 艾子轩松了口气道:“还好来得巧。” 长孙珏问:“何事?” 艾子轩:“我皇姨母,也就是谢贵妃想见你。你赶紧跟我入宫吧。” 长孙珏:“为何?” 艾子轩摇头表示不知道。 长孙珏:“那可否等我买笼包子回来再走?” 艾子轩拉着长孙珏:“放心,他饿不死!修士入宫繁琐得很,赶紧走,早去早回!” 艾子轩急着把长孙珏带入宫好赶紧去百草斋,长孙珏讶异于谢贵妃想见自己,二人都未察觉刚才这一问一答有多唐突又有多莫名其妙。 -- 第43页 长孙珏跟着艾子轩进了皇宫。如艾子轩所说,修士入宫登记的过程极其复杂,随身所有武器灵器丹药都需要详细记录。有艾子轩带路已经省去许多步骤,但二人仍然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贵妃住的芳宣殿。二人刚进殿就被告知谢贵妃临时被皇帝召见,临走前吩咐让二人在前殿等候。 艾子轩对着宫人摇摇手示意不用为自己上茶,道:“长孙兄,我已经把你送进来了,就不陪你等了。告辞!” 长孙珏望着他,认真说:“你每日这样去缠着常姑娘,会被讨厌的。” 艾子轩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长孙珏,眯细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摇头道:“啧啧,此言非已!长孙兄,这事儿你应该最有体会!” 长孙珏:“……”我体会什么? 艾子轩走后,长孙珏喝完第三杯茶,贵妃还未回来,时辰却已是晌午。他看了看天,道,“今日既然贵妃有事,在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说罢正要起身。 刚才上茶的宫女却走上前来,在长孙珏面前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贵妃吩咐奴婢让公子在此等候,奴婢不敢擅作主张,烦请公子再稍等片刻。”接着她一招手,门外进来几个宫人将手上木盘里的膳食一一摆在桌上,“奴婢特地为公子准备了午膳,请公子边用膳边等吧。” 长孙珏有些尴尬,一时愣在原地。 宫人即刻跪下又行一礼,“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一来不好让这宫里的下人难做,二来此次能见到常先生着实是谢贵妃帮了忙,强行离开有失礼数。于是他点了点头,坐下开始用膳。 见到谢贵妃的时候,已过未时。 许是刚从皇帝那边过来,今日的谢贵妃比那日在百草斋更为盛装。一身金丝紫锦,上面绣着仅次于皇后身份的三凤纹,足见她在皇宫中的地位。 她看上去有些许疲倦却依然不减风华。谢贵妃面带歉意道:“是本宫将公子叫来,却叫公子好等,实在对不住了。”她示意行礼的长孙珏起身,接着道,“只是后宫召修士入宫实非易事,本宫实在不愿错过今日。多有不周,还请长孙公子见谅。” 长孙珏轻轻摇头,道:“前些日子多亏谢贵妃,我等才得见常先生。晚辈早该求见道谢,是晚辈失礼了。” 谢贵妃笑笑,“兰儿与我说她想见常先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此事与宋公子和长孙公子有关。我帮的是兰儿,兰儿帮的是你。你该谢她。” 长孙珏又行一礼,“贵妃娘娘与谢姑娘的恩情,长孙珏铭记于心,日后有能够效力的地方,定不推辞。” “既然如此,本宫就直说了。依兰此次来找本宫,为的是让本宫说服她的父亲不要答应了华家的亲事。而她心之所属,本宫也猜得出。”谢贵妃顿了顿,望着长孙珏,问道,“你可愿意娶她?” 长孙珏只是性子冷,但并不傻。他自然不会不明白谢依兰心有所属之人是谁。他没有回避谢贵妃的目光,“此事,恕晚辈无法担待贵妃娘娘与谢姑娘厚爱。” 谢贵妃也不意外,只是继续说:“你知道,兰儿是个好姑娘。” 长孙珏点头,“晚辈知道。谢姑娘蕙质兰心。” “但本宫之所以特地将你叫到宫中来,却并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好姑娘且心中有你。而是因为,你们一个是明河长孙氏的少宗主,一个是西岐谢氏未来的继承人。” 长孙珏没有说话。 谢贵妃继续说,“且不论你们父辈交好,若能结亲本就是一段佳话。长孙氏若与谢氏结亲,对二位仙门而言,益处不可估量。” 她神色稍暗,“如今华氏独大,这几年的横行霸道你即便没有亲见也应当有所耳闻。其野心昭昭可见,谁都能猜到他们背地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无人能管,也无人敢管。华仲扬先后去芦花荡和桃花岭提亲,他有什么目的不言而喻。你们父辈虽在仙门之中举足轻重,而今面对华氏如此露骨地胁迫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你与兰儿结亲,便是长孙氏与谢氏坚不可摧的联盟。” 长孙珏沉默片刻,道:“晚辈觉得,贵妃娘娘不像是谢姑娘的姑母,更像是西岐的说客。” 谢贵妃笑了,可这笑又不同于先前的笑,微微有些苦楚,“如今我身在皇室,西岐与我再无瓜葛,本不该置喙。可它终究是我的故乡……我还想僭越一步,提醒长孙公子,两个弱小的人抱在一起,可以对抗虎视眈眈的野兽。你身为长孙氏少宗主,总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性情。” 长孙珏没有犹豫,“晚辈多谢贵妃娘娘提点。但此事,不行。” 谢贵妃望着他不语。片刻,她道:“本宫明白了。是本宫唐突了。”她叹了口气,“今日叫你入宫,兰儿并不知情。既然长孙公子无意,那么今日之事,还望公子勿与他人言说。” 长孙珏点头,“今日进宫,是晚辈求见贵妃娘娘,以谢过前几日的恩惠。” 谢贵妃莞尔,“你很好。难怪兰儿如此喜欢你。” 长孙珏不作回应,俯身一礼,“晚辈告退。” 长孙珏走出芳宣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墨绿锦缎,面容秀雅的青年。守门的侍卫向他行礼,“参见九皇子。”长孙珏听见身后他向侍卫说:“请告知母后子敬来给她请安了。”长孙珏心下奇怪,传闻谢贵妃身子不好未有子嗣,为何九皇子会唤她做母后?但毕竟是他人之事,长孙珏亦未作多想,一路出了皇城。 -- 第44页 第14章第十四章 长孙珏刚进客栈门,店小二便上来打招呼,“公子您回来啦,跟您同住的那位公子找过您呢。” 长孙珏点头,正要上楼,店小二道:“那位公子出门啦。” 长孙珏停下脚步,顿了顿道:“那晚饭等他回来再上吧。”说着正要上楼,店小二又道:“那位公子估计今日回不来,公子还是不要等的好。” “为何?” 店小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长孙珏站在听风院门前,双拳紧握,面沉如水。 “听风院”,从客栈小二口里听到如此儒雅的名字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座青楼。 他的脸实在太黑,以至于进了听风院以后都没有姑娘敢围上来。老鸨是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妇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看长孙珏衣着佩剑心里有了底,再看神情也猜得出长孙珏大抵不是来找乐子的,连忙赔笑问:“仙君大驾光临,不知所寻何人?” “黑衣裳红腰带。” 老鸨也不拖沓,直接带长孙珏上了楼,停步在一扇门前。门里传来伴着嬉笑的琴声。 长孙珏浑身寒气逼人。 老鸨不愧是京城第一妓院当家作主的,不惊不慌也不多问,离开之前笑盈盈地说,“仙君您别看这儿宽敞,咱做生意混口饭吃实在不容易。您若是来寻仇,还请移步院外。” 长孙珏不语,只是一点头。老鸨得了应承,识趣地离开。 长孙珏推门而进,看到的是六七个姑娘围着坐在桌前笑嘻嘻的宋凌霜。姑娘们莺声燕语说着什么,其中一个还正在往他嘴里送葡萄。 若不是刚才答应老鸨,长孙珏早已一剑刺过去。 而宋凌霜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长孙珏,一惊之后是莫名其妙的心虚。转念一想,“咦,不对啊,大老爷们来个青楼算什么,我心虚个什么劲儿?”于是慌忙调整情绪,招呼长孙珏过来,“阿珏,你怎么来了?来来来,过来坐。” 长孙珏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刀,毫不避讳地剐过去。 宋凌霜见状不妙,连忙挥手让弹琴的姑娘停一停,推开送到嘴边的葡萄,下意识直了直身子,举起手中的杯子,解释道:“阿珏,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误会,我没再喝酒,这是茶。”然后立刻指挥身边的一个姑娘,“小云姑娘,赶紧给我家师弟也倒一杯……阿珏,不要那么严肃,快过来,喝一杯下下火。” 长孙珏寒冰一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姑娘,然后回到宋凌霜身上。要不是宋凌霜仍然好似若无其事地嘻嘻哈哈,姑娘们早被这位黑脸的俊俏小哥给吓跑了。 长孙珏盯着宋凌霜,冷哼一声,道:“师兄好兴致,师弟就不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从小相处到大,长孙珏的脾性宋凌霜最是清楚。平日里长孙珏一般不怎么称呼他,上来有事直接说话,偶尔也叫他“喂”或者“诶”。如果生气了,长孙珏一般直呼他的名字。而当他真的真的真的生气了,他才会称他“师兄。” 离开寒天院以后,长孙珏脾气虽然说不上好,但真正生气的时候并不多。这三年里,称宋凌霜为“师兄”的也就两次。 一次是宋凌霜为了帮一个心仪长孙珏的师妹表白,将长孙珏骗到芦花荡书舍后的小湖旁。谁知道人家姑娘心意刚说到一半,长孙珏就甩脸而去。回到住处见到上来邀功的宋凌霜,冷冷说了一句:“师兄好闲心。”之后对宋凌霜不理不睬长达十天之久。 宋凌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长孙珏哄了回去,心里冤得不得了,“我还不是看人家师妹人长得水灵,性子也温和才答应帮的忙。这小子非但不感谢还这么折腾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喜欢就不喜欢呗,生什么气……” 第二次是宋凌霜在长孙珏房里晃悠,当时他对红尘还未完全把握,研究符术时不小心灵力失控,红尘忽然化鞭抽在了长孙珏书台前价值不菲的红漆木椅上,留下一道黑溜溜的疤痕在椅子上丑陋得十分醒目。宋凌霜为了补救费了大劲弄来了颜色相近的染料,从长孙珏案台上挑了支看起来最廉价的笔,蘸上染料就往椅子上涂。谁料长孙珏回来丝毫不在乎那张椅子,却望着被染料毁了的那只狼毫沉默不语。 宋凌霜见状不好连忙道歉:“阿珏,你别生气,师兄再赔你一支。”长孙珏抬头,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师兄好忘性!”宋凌霜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哄了长孙珏好几天,才结束长孙珏单方面的冷战。 所以当宋凌霜这会儿听到“师兄”二字,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闹大了,连忙追了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打招呼,“时间还没到,我去去就来。各位姑娘可要等我回来!” 长孙珏腿长步子大,没多久已经走出听风院,宋凌霜急急忙忙从后面跟过来。 这回又是怎么了,值得得他生那么大的气?宋凌霜边走边觉得莫名其妙。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凭什么他总可以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自己就总得屁颠屁颠在后面哄着? 前面长孙珏大步向前,宋凌霜一个翻身挡在了长孙珏前面,“长孙珏,你可以了!”宋凌霜平时嘻嘻哈哈,眼里总带着一抹笑意,可此时他生气了,连带着目光都阴沉下来,“我是怎么着你了?” 长孙珏不言语,只微微回头,余光瞟了一眼听风院的招牌,继而又转头望着他。 -- 第45页 在长孙珏的目光中,他莫名觉得心虚。只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怂,“你是不是还在生我前两天的气?哎呀,回头我跟你解释。”见长孙珏也不见好,于是又补充道,“还是说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大不了我回去还你便是嘛!”仙门子弟有例奉,如果下山除祟屠兽还有额外奖励。宋凌霜自己攒了不少,只是出门总忘记带钱袋,因而时常蹭着长孙珏的花,可以前也没见他生过气啊。 长孙珏看着他并未说话。 这一回,宋凌霜看懂了。他清清楚楚地从长孙珏眼中看到了失望,那失望的神情像数不清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了他的心上,刺痛了他。 于是他冷笑一声,“原来我们高雅刚正的长孙少宗主是看不上我去这勾栏瓦舍!”他顿了顿,“且不说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老大不小一正常男人逛个妓院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管得着吗?” 话说完了,宋凌霜不出所料地在长孙珏眼中看到了愤怒,然而那愤怒的缝隙中还有一丝,委屈。 这情绪与长孙珏太不相称,所以宋凌霜以为自己看错了。 长孙珏的目光终于从宋凌霜身上挪开。他一言不发,错开挡在身前的宋凌霜,大步离开。 宋凌霜不甘心,朝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生气就生个够!我宋凌霜再哄你就是小狗!我犯得着跟你这儿低声下气的?我继续回听风院当我的大爷去!” 长孙珏没有回头。 宋凌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回到听风院以后,还是一样的姑娘,一样的琴声,一样的葡萄点心和茶,可忽然就变得没滋没味的。姑娘们的闲言细语他也静不下心来听了。 刚才远去的白色背影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同时他又不甘心因它而心烦意乱。凭什么生气的总是他?而且还莫名其妙的!逛个妓院很奇怪吗?他不是跟艾子轩那个纨绔很要好嘛?这地方还是艾子轩告诉他的,怎么不见他去生艾子轩的气? 宋凌霜越想越生气,最后连自己皱着眉握着拳都没有意识到。还是身边的姑娘发觉他神色不对,在身边轻唤,“公子,您是怎么了?” 宋凌霜回过神来,付过的钱应该还能让他再待上半个多时辰。但他也没有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展开双眉再次露出他蛊惑人心的招牌式微笑,对着各位姑娘道:“各位小姐姐小妹妹们,今天我有事先走啦,改日再来探望。记得帮我留意那纹样啊!” 听风院来的达官贵人多了,可有身份还俊俏的却不多,于是各位姑娘都十分热络,“公子放心,那纹样甚是特别,妾身们帮公子留意着。公子可要记得再来啊!” 天色不算太晚,宋凌霜离开听风院后一个人在街上晃荡。身上的钱刚才在听风院已经花光。可宋凌霜是谁?靠着他甜美不羁的微笑和一声声小姐姐骗来了一袋炒板栗,一串糖葫芦还有一小包桂花糕。 他漫无目的地晃了不知有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此刻他蹲在街角,手里拿着咬了半口的糖葫芦,怀里揣着板栗和桂花糕,脚边散落着几个板栗壳,双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宋凌霜不知道为什么,费了老大力气连哄带骗弄到手的这些小吃今天一点儿都不好吃。 他记不起上次跟长孙珏吵架是什么时候了。这不怪他,因为仔细想来,他们从来没吵过架。 小时候长孙珏将他奉若神明,哪里还会跟他置气。后来进了寒天院,长孙珏对他视若无睹,他想吵长孙珏也没有给过他机会。再后来,他住在芦花荡这三年,长孙珏虽然时不时闹个冷脾气,但他从来都是能哄就哄,从没跟长孙珏杠过。 因为寄人篱下?好像也不是,其它祸他也没少闯。 因为长孙珏是芦花荡将来的少主?当然不是,这三年长孙宗主夫妇对他视如己出,从未让他觉得比谁低人一等。尤其是霜夫人,宠着他罩着他,对他比对长孙珏还好,外人看来都不知道哪一个是她亲生的。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就是习惯了。习惯了自己有个大小姐脾气的师弟,习惯了在他生气的时候缠着他哄他。他从未觉得麻烦,也从未觉得讨厌。怎么今天突然就来气了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但他总算琢磨过来一件事。长孙珏没有变,他向来就是这样的,不知道戳中他哪个点就别扭了。变的是自己,自从来了皇城,他就没有了在芦花荡时的专注和从容。他慌张,他焦虑,他烦躁。所以,他没了耐心。 宋凌霜想通了,回了神。他咬掉剩下半个的那颗糖葫芦,然后招招手,唤来同样在路边蹲了许久的小乞丐,将剩下的糖葫芦和炒板栗给了他,只留下那包桂花糕,重新包好,塞进怀里。他记得这是某人来皇城后唯一碰过的甜点。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做了决定,自言自语道:“哎,谁叫我是哥哥呢!” 小乞丐拿着糖葫芦和炒板栗,呆呆地望着那个神叨叨的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的暮色中,心想自己哪里来的这么一个便宜哥哥? 宋凌霜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全暗了。他推开门,房里没点灯。窗开着,月光伴着微凉的夜风漫入屋里,微微映亮桌前人不沾一丝尘埃的白衣,和那人星辰一般安静清冷的面庞。 宋凌霜走到长孙珏面前,低头望着他。 长孙珏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 第46页 四目相顾,宋凌霜从怀里掏出那包桂花糕,放到长孙珏面前,然后一只手搭上长孙珏的头,目光中带着些许可怜和歉意,叫了一声:“汪。” 他就这样看着他,看着长孙珏的眼神从坚硬到柔软,好像还看到了一丝他不懂的神色。只是那神色一闪而过。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揉乱长孙珏的发,温柔中带着些许宠溺,“怎么也不点灯?” 长孙珏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没有回答,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什么理由?” 宋凌霜怔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他那时在听风院门口说自己那么做有他自己的理由。当时长孙珏冷着一张脸,对他丝毫不理睬,没想到他却听进去了。 他知道,他不生气了。 宋凌霜笑了。这一天,宋凌霜一直在笑。对听风院的姑娘们笑,对卖炒栗的大婶笑,对卖桂花糕的小姐姐笑。可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所以这笑容不再恰到好处,而是有些憨傻。它明媚如暖阳,照亮了眼前那颗星辰。 屋子里跳动着温黄的光,宋凌霜边吃着刚上的小菜边把自己这两天来的经历告诉了长孙珏,包括在齐黄山那儿受挫,包括在听风院里打听未果。长孙珏听完,默默地看了他片刻,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宋烨……你是傻子吗?” 第二日午后,宋凌霜和长孙珏站在蜗牛巷齐黄山的小院门口。宋凌霜瞄了一眼身旁白衣素净八风不动的长孙珏,想起自己守着这么一个千杯不醉竟然那天单枪匹马就杀过来斗酒的行为,心里反省,自己确实是傻。 长孙珏偏头问:“是这里?” 宋凌霜点点头。 长孙珏迈开步子进入院中,宋凌霜连忙跟上。 两个时辰后,连路都走不稳的齐黄山单手勾着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头的长孙珏,从后院走入前厅。他够得极其费力所以显得姿势十分滑稽,但本人却毫不介意。而长孙珏身上挂着个老头却仍然面色不改步伐端方,与来时并无二样。斗酒之胜负,显而易见。 齐黄山好酒,但并不愿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上了头便立刻认输投降。 二人几乎喝了齐黄山半缸酒。宋凌霜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一人一碗那架势简直叹为观止!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如果不是齐黄山中途喊停,长孙珏应该还能够继续喝下去。宋凌霜甚至怀疑,他一个人干掉这一缸酒也不是不可能。他知道长孙珏能喝,却不知道他如此能喝。想想之前自己还想把他灌醉,就觉得简直是痴人说梦,愚不可及。 齐黄山似乎对这个喝酒如喝水的年轻人甚是喜爱。从一开始的面露欣赏,到后来的惊叹不已,最后直接忘了辈分称兄道弟起来。现下那勉强挂在长孙珏肩上的手就是证明。 “长孙小兄弟,你不错!你太不错了!我齐老头好久没有喝得这么尽兴了!”他兴奋地说,仿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长孙珏本不喜与人接触,但碍于对方是长辈,且有求于人,不好直接躲开,只能尴尬地说,“齐前辈您注意脚下,还是坐下说话。” “诶,这么生分!叫我齐老头就行。” 宋凌霜看长孙珏面露为难,连忙上前搀齐黄山坐下,“齐老头,你先坐,先坐。” 齐黄山小眼一横,不满道,“没大没小,齐老头是你叫的吗?” 宋凌霜心里满是黑线,这赤果果的双标,前辈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含蓄吗?但跟一个半醉老头纠结似乎并没有好处,忙改口,“是,是,齐前辈,您坐,您坐。” 齐黄山这才乖乖坐到椅子上,但忽然话锋一转,用力拍了拍宋凌霜的背,道:“不过你小子确实厚道!我都已经接了你的生意,你还将长孙小兄弟带来让我尽兴喝上一回!” 宋凌霜被夸得习以为常,下巴一扬,“那是!晚辈自然……”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前辈您说什么?您接了我的生意?” 齐黄山恢复鄙夷的神色,“啧啧啧,这么年轻,瞧你那记性。上次你在我这喝得七荤八素,回去以前我不是说了你的生意我齐老头接了,要你改天过来?你今天不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吗?要不是因为要谈正事儿,我齐老头还能再多喝上几十碗。” 长孙珏目光质疑地望着宋凌霜,宋凌霜目光茫然地望着齐黄山。等等,这是什么操作,“前辈,你怎么会接我的生意?我上次跟您斗酒输了啊……” 齐黄山道:“你确实输了,可我也没说必须得赢才接生意啊?”他有些得意,“也不想想,要真那样儿,我还能接得着生意吗?” 宋凌霜沉默了,他仔细想来,艾子轩当初告诉自己的时候也确实只说要与齐黄山谈生意需与他斗酒,并未谈及输赢……不,不是吧…… 他感受到长孙珏愈发寒冷的目光,无奈道,“前辈,您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让我说啊!”齐黄山斜眼看着他。 确实。宋凌霜因为找到长孙珏这座巍峨靠山,一时兴奋,进了院子不等齐黄山说话就将其拽到后院斗酒。 “再说了,上次我明明告诉你了,是你自己忘了!”齐黄山补刀道。 上次他喝得连自己怎么离开的都不记得了,怎还会记得临走时对方说了什么。宋凌霜扶额,用眼神安抚脸色难看得要挤出水来的长孙珏,对齐黄山道:“我的错,我的错。”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有纹样的图纸,“前辈,我就是想向您打听这个纹样的腰牌。” -- 第47页 这张纹样图并非之前宋凌霜自己画下的那张。原本那张是宋凌霜凭着自己三年前的记忆画的。但毕竟那一夜太过混乱,生死之间宋凌霜又自顾不暇,许多细节已记不太清楚。但昨夜拿给长孙珏看的时候,长孙珏立刻画了现在这张,并且毫不客气地说,“紫晶洞那具尸骨的末影里大致是这个样子。虽然当时并未看得太过仔细,同样在细节上可能有所欠缺,但比起你那张来说应该会更准确。”面对自己的天才师弟,宋凌霜收起受伤的心,不禁感叹,人生来真的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 齐黄山接过画纸,仔细看了看,道:“这样的腰牌我没见过,需要查一查。” 宋凌霜点头,“那就有劳前辈了。这图纸也就是个大概,无需一模一样,差不多的就行。” 齐黄山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宋凌霜,道:“这个你拿着,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宋凌霜接过符纸,发现这是一张锦铃符。此符两张为一对,用灵力焚其一张,另一张亦会感应燃烧,如同系在同一条绳索上的两个铃铛,因此得名。 宋凌霜将其好生收起,问道:“敢问前辈,酬劳……” 齐黄山冷冷瞥他一眼,自己都接他生意了这小子竟然还担心钱,“无功不受禄,我齐黄山都是有了消息再收钱。事成之后会给你报价的!”然后他看了长孙珏一眼,那炽热的眼神简直跟刚才看宋凌霜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长孙小兄弟多来陪老头我喝上几杯,算你们友情价!” 宋凌霜喜笑颜开,走到长孙珏身边,大大咧咧勾上他的肩,无视长孙珏不满的目光道:“一言为定!” 回到客栈,宋凌霜难得舒心地躺到床上,望着在桌前坐下的长孙珏,问:“阿珏,喝了那么多,你真没事?” 长孙珏冷冷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的信息一目了然,你看我像有事吗? 宋凌霜秒懂,道:“你真没事。”在喝酒这件事情上,宋凌霜已经对长孙珏五体投地。 “那张图……”长孙珏忽然开口。 宋凌霜不明所以,“怎么?图纹有什么问题?” 长孙珏摇摇头,道:“我还不确定。我昨天画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这纹样像是一道符阵。” “符阵?什么符阵?”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再研究研究,或许是我的错觉。” 宋凌霜的符术修得不错,但阵术还差得远。符术以符纸调动天地灵气。阵术通过阵眼与阵脚的布局驱动空间能量。而符阵顾名思义,便是将阵术嵌于符中,无需布阵就能利用符力在有限的空间内驱动阵术,便于携带,可灵活应变,但缺点是时间和空间上都有限制。在年轻一代中,长孙珏的符术阵术都是佼佼者。如果长孙珏说像符阵,那很有可能就是符阵。他一直以为那腰牌是特殊身份的象征,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第15章第十五章 常苑闭关今日整好是第十日。一大早宋凌霜便与长孙珏来到了百草斋等着常苑出关。 艾子轩也到了,与平日一样乐此不疲地缠着常沁。前些日子他正式脱离皇籍,失去了承袭江阳王爵位与将来供职朝廷的权利,成了一名家底雄厚却籍籍无名的散修。莫要说皇家,从家谱除籍是大事,可这人好像还真不怎么在乎,还和从前一样兀自快活。用他的话说,就是只要他爹还在,任谁都还会给上几分薄面。等他爹不在了……那就等那时候再想吧。 宋凌霜坐在院里凉亭中,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根狗尾草,在指间捯来捯去。身后时不时传来常沁不耐烦的抱怨和艾子轩死皮赖脸的哂笑。他侧头看过去,长孙珏一身素净白衣安静地在他旁边看书,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他锋利而漂亮的下颚线。 宋凌霜闭上眼,风吹起他额前的发,划过脸庞有些痒。这一刻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他希望常苑不要出来。好像只要那扇门不打开,时间就不会向前,真相被锁在未来,他便无须直面过去。 宋凌霜就这么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真的睡了过去。撑着头的左手一歪,头就掉了下去,可却在磕到石桌之前碰到了别的东西,不软不硬,带着淡淡的温度。宋凌霜似乎很喜欢这种触感,下意识蹭了蹭,没有醒来。 远处艾子轩逗弄常沁之余回过头,看见长孙珏腰背笔直坐在凉亭小桌前,目光专注在手中的书上,另一只手伸向一旁,任宋凌霜肆无忌惮地枕在上面。艾子轩的目光在宋凌霜和长孙珏身上来回游移,一个睡得心安理得,一个枕得若无其事。他愣了愣,忽然心中有些担忧,眼神晦涩起来。 正午阳光有些刺眼。宋凌霜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自己的左手睡着了。手臂还未发麻,大概睡得不久。长孙珏仍在身边看他的书,艾子轩和常沁却不见了。 “我睡了多久?艾兄和沁儿姑娘呢?”宋凌霜揉着眼伸了个懒腰问。 “不久。常姑娘与子轩打水去了。”长孙珏的视线仍在书本上。 宋凌霜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看看长孙珏又看看他手中的书,“你看的什么书?” “找常姑娘借的。《论胡煌草在高阶丹药中的作用》” 宋凌霜咋舌,他连胡煌草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一听就不好玩。不闷吗?” “不闷。能看到鬼大夫的藏书是求之不得的幸事,自然应该多读。”说着停了停,“你阵术太弱,有空也应该多读读书。” -- 第48页 “我这水平,要看几本才能补上?难不成我还成天背着一大筐书到处蹦跶?”宋凌霜自嘲地哈哈笑起来,忽然笑容一收,凑到长孙珏跟前,近得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坏笑道,“当然,如果阿珏你教我,说不定我能有些长进!” 长孙珏望着他,眸中一潭深水似有波澜,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常苑出关了! 宋凌霜迅速站起身,行至常苑跟前,问:“常先生,怎么样?” 常苑神色并不舒展,脸色也稍显疲倦,他望了望宋凌霜长孙珏二人,道,“书房里说吧。” 二人跟常苑进了书斋。或许是因为在药房里待得太久,常苑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草药味。他招呼二人坐下,缓缓开口,“我从一开始就错了。红焰疫不是疫,紫晶石亦不是毒。” 宋凌霜与长孙珏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常苑继续说下去。 常苑拿出锁在灵囊里的紫晶石,放到桌上,“这里面蕴藏着不可小觑的灵力。” 宋凌霜和长孙珏并不吃惊。晶石之所以有助于修行就是因为其中蕴藏灵力,所以紫晶石里蕴藏灵力不足为奇。以其等级而言,灵力之强大也显而易见。 常苑接着道:“然而这种灵力却与我等修行所得之灵力大大不同。我们暂且称之为暗灵力。暗灵力会附着于金丹,作用于骨血。它凶猛霸道,一旦进入金丹,在与普通灵力相互抵触的同时也会迫使金丹超负荷运转。心脉一旦无法承受,就会导致被侵蚀者七窍流血而亡。当年我将它当做疫病来治,以草药让金丹不被疫毒侵蚀,误打误撞,其实是隔绝了暗灵力对金丹的附着。” 听到此处宋凌霜和长孙珏神色变了。 “若然如此,为何会传染?”长孙珏问。 常苑点头,赞赏长孙珏对问题关窍的把握,“的确。既然是灵力的一种,原本应该不会自主流入人体之内。当年我也一直未能确定红焰疫的传染途径,只能推测是接触。但事实上,暗灵力传染的途径,是普通灵力。” 迎着宋凌霜与长孙珏不解的目光,常苑解释道,“如果身边有人感到不适或者受伤,修行之人最可能做的是什么?” 宋凌霜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用灵力探脉?” 常苑点头,“不错。最正常的做法不外乎是用灵力探其气脉,或输送灵力为其疗伤。修行之人,灵力来源于金丹。一旦对染上红焰疫的人使用灵力,暗灵力便会附着于正常灵力之上,以其为媒,进入心脉,侵蚀金丹。” 因为明河并无大规模疫情,宋凌霜和长孙珏并不是太清楚当年情况。然而常苑的解释虽然出乎意料,却十分合理。当年最先被传染红焰疫的,一是照顾疫病患者的修士,二是药修,所以常苑理所当然认为是因为两者都接触过病患。如今才知道,是因为这两者都曾为患者使用过灵力。当年红焰疫起于阴山,谢老宗主与贺宗主出席术习会。术习会是修行之人探讨术法的集会,当中因为切磋灵力而染上疫病也不足为奇。 “那么第一个染上红焰疫的人,便是对这种紫晶石使用过灵力?”宋凌霜盯着桌上灵囊中的紫晶石喃喃道。 常苑颔首,“正是如此。” 长孙珏一直在思考,片刻,他抬头道,“不对,有一点说不通。” “哪一点?” 长孙珏道:“当年红焰疫蔓延甚广,但感染者都是一个月才不治身亡。而我们在末影中看到的人,从出现症状到死亡不过片刻。依照先生所言,这两者的区别应该在于附着其金丹上的暗灵力多少。” “不错。” “那么红焰疫之前,第一个对紫晶石使用灵力的人,为何只染上少量暗灵力?人人皆知晶石可辅助修行,若在不知暗灵力的情况下使用,为何只汲取一星半点的灵力?正常来说该如在末影中的那二人,因汲取过多暗灵力忽然暴毙。依晚辈所知,红焰疫爆发后,并无这样的例子。不知晚辈说得对不对?”长孙珏道。 “你说得很对。”常苑没有反驳,“所以……”他顿了顿,“要么,是第一个染上暗灵力的人因为特殊的原因只对紫晶石使用了极短时间的灵力。要么,是他接触的紫晶石十分少量。” 常苑的神情十分晦涩。宋凌霜长孙珏二人似乎也觉察出什么,默不作声。 常苑的目光看向桌上灵囊中的紫晶石,“以我这些天来对暗灵力的研究,如果是这样大小的紫晶石,使用灵力只消一瞬,染上的暗灵力便足以让人在一天之内暴毙。所以……”他叹了口气,“更有可能的,是后者。” 宋凌霜望着桌上的紫晶石。这些天被常苑凿下一部分做研究使用,原本的紫晶石还剩下一半大小,他问,“多小?” “怕是不足孩童指甲大小。” 三人都沉默了。当初宋凌霜还在紫晶石洞里的时候就亲身体验过,凿取紫晶石需要按照矿石的纹理,磕下一小块相比凿下一大块反而要困难得多。即使是常苑,最初将宋凌霜交给他的紫晶石一分为二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所以……”宋凌霜面色阴沉,虽然在将紫晶石交到常苑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期,然而猜想得到证实还是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常苑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微微点头,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如今看来,确实如你们当初所猜想的,当年的红焰疫很有可能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此人精确计算了紫晶石的大小,使得染上暗灵力的人不至于太快死去,从而让红焰疫得以蔓延。” -- 第49页 常苑语毕,屋里反而更安静了。 因为太过安静,竟然清清楚楚听见了院子里常沁脆生生的抱怨,“你说你,说是寒天院毕业的谁信?打个水还走不稳,都洒了一半了。” 之后是艾子轩毫无骨气又带着些宠溺的笑声,“沁儿姑娘好眼力!在下当年的确是一等一的差生。洒了不要紧,我们再去一趟就是了!” “谁跟你再去一趟!” 然后是倒水入缸的声音。 艾子轩和常沁这一打一闹,让书房里死寂的空气有了些许生机。 常苑打破沉默,“这一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无证据,倒真希望是我想多了。关于这紫晶石,还有许多不解的地方。想要完全弄清楚,还需多些时日。这半块你们拿回去。我这边紫晶石还剩下些许,若你二人不介意,常某想再多研究研究。” 宋凌霜点头,“紫晶石本就不是我二人之物,若能对解开当年红焰疫之谜有帮助,先生尽管查便是。若红焰疫确是人为,那晚辈们也自当为找到罪魁祸首尽一份绵力。只是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应允。” “请讲。” “先生说过,第一次见到这紫晶石是在家父那里。既然此事与家父有关,若先生有任何发现,烦请告知一声,宋烨感激不尽。”说到这里,宋凌霜福身行了一个大礼。 常苑连忙将他扶起,“虽然常某也不知能否探知究竟,但若有进展,必定相告。” 宋凌霜再次躬了躬身,表示感谢。 二人喝完茶,又与常苑寒暄了几句,撇下继续撩逗常沁的艾子轩,回到了客栈。 进了房,宋凌霜没有习惯性地往床上躺,而是在桌前坐了下来。他神色沉重,手指下意识又开始摩挲挂在胸前的银坠。 长孙珏在他对面坐下,道:“不必多想。” 宋凌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可是我不得不多想。” 长孙珏明白,宋凌霜此刻纠结的是他父亲当年既然接触了紫晶石,却没有染上红焰疫的原因。“宋伯父为人正直,不贪不嗜,没有用这不同寻常的灵石来修行很正常。你我发现灵石的时候,灵力均已枯竭,不也没有摄取紫晶石的灵力?” 宋凌霜摇摇头,“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你我那时急着找出口,而且刚刚进入一个被结界锁住的洞穴,里面有什么威胁都不可知,怎么会着急摄取灵力?虽然这紫晶石确实不同于普通晶石,但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发现那两具红焰疫的白骨,在找到出口后,我想我多半会那么做。至少也会以灵力探一探,看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终于抬起头,望着长孙珏,“你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更可能的情况是,我爹在得到紫晶石的时候,便知道它是什么。就算他不完全清楚,也至少知道它能做什么,所以他才没有尝试用灵力去试探或者用它来修行。你忘了,常先生当时说,我爹拿着紫晶石去找他的时候,只是问他有没有见过这种灵石。”他顿了顿,目光移了方向,“他并没有问这种灵石是什么,有何用处……” 长孙珏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想起前些日子宋凌霜酒醉之时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跪着,跪了很久。跪得已经腰酸背疼了。” 原本要说的到了嘴边,最终没有说出来。长孙珏道:“事情究竟为何,我也不知道……”他望着宋凌霜,宋凌霜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回望过来,“但是,我相信宋伯父。你是他儿子,你也得相信。”他说得诚恳而理所当然,甚至有那么一点霸道。 宋凌霜望着长孙珏。这么久了,焦躁之中他仿佛一直在等待救赎。那救赎不是常苑的答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如今有人对他说,我信,你信吗? 于是,在干涸的沙漠中终于飘起了细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之中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他笑了,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二次,毫无目的,毫无负担,纯粹而发自内心的笑。 他说:“我们回家吧。” 第16章第十六章 宋凌霜提议回明河,并非一时兴起。他虽然平日里小祸不断,大祸偶闯,吊儿郎当地没个正经,但在大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他顺着黑衣人的线索本是要找宋氏灭门的凶手,却偶然触及了当年红焰疫的真相,并且目前来看自己的父亲也牵涉其中。此时他虽看不清楚红焰疫与宋氏灭门是否有联系,但他也知道如今事态已不是他和长孙珏两个小辈所能承担。不管下一步如何,先回明河,将一切与师父言明,才是正理。 既已决定,二人打算第二日启程。等傍晚时分艾子轩从百草斋回来,宋凌霜便叫他出来吃饭,顺便辞行。 艾子轩喝着醉仙醇,低头想了想道:“这样吧,反正我也得去四大仙门绕一圈,迟走不如早走,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先去你们明河求个学也挺好,路上还有个伴儿。去完明河我再去西岐,也不远。宋兄和长孙兄觉得如何?” 长孙珏还没来的及发话,宋凌霜一拍桌子,兴奋道:“好啊!”他求之不得。虽然逗弄长孙珏有的时候不甚有趣,但偶尔他也想有个人说说话喝喝酒。有个比自己还会吃会玩的艾子轩,总比只守着一坨冰块儿好。 “那就这么定了!”艾子轩举起酒与宋凌霜碰杯后一饮而尽,“只不过,二位可否等我三天?” -- 第50页 “我们倒也不是那么着急,但为何是三天?”宋凌霜问。 艾子轩腼腆一笑,“是这样的,两天后的晚上是皇城一月一次的庙会,我好不容易说服沁儿姑娘与我同游……” 宋凌霜哈哈大笑,拍着艾子轩的肩以示理解,“艾兄滴水看来初见成效啊!没问题!”然后他转向长孙珏,“我们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呗!” 长孙珏细嚼慢咽地吃完嘴里的东西,放下碗筷,再用手巾擦完嘴,淡淡回道:“不去。”长孙珏本就不喜人多,庙会这种活动,他断然不会考虑。 “别这么无趣嘛!我们来皇城这么久了,也没好好四处看看,正好借着庙会感受感受!” 长孙珏:“……”包子糖糕吃了个遍,酒醉两回,连青楼都去了,你这叫没有好好感受? 宋凌霜眼看自己劝不动,拉着艾子轩一起劝,“艾兄,你也劝劝他。你看,你要攻下沁儿姑娘,我俩给你助力,人多力量大啊!” 艾子轩:“……”这也能靠人多? 长孙珏冷冷道:“不去就是不去,你死心吧!” 宋凌霜没有死心,所以两天后的庙会,一脸不耐烦的长孙珏还是与宋凌霜艾子轩和常沁一起站在了庙会的入口。 艾子轩少见地身边跟了个随从。见到长孙珏,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昨日我进宫辞行,见到谢贵妃。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 长孙珏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对艾子轩说,“请告知贵妃,长孙珏说过的话便不会反悔。她交代的事,我接下了。” 艾子轩笑笑对长孙珏说,“如此,看来我的行程也得稍作修改咯!”然后偏头对身边的男子说了一句:“你听到了,去回话吧。” 对方说了声“是”,便消失在街口。 宋凌霜好奇问:“什么事?” 长孙珏正要答,一旁的常沁不耐烦了:“我们到底进不进去?”她从懂事开始就跟着常苑学习丹术,虽然在皇城边上长大,身边却没有同龄人。常苑又三天两头不在,连个玩伴都没有,更别谈来逛庙会了。如今看到眼前的辉煌景象,一切都充满了神奇的气息,她巴不得一头钻进去。可这几个人竟然在街口磨磨唧唧不知道聊什么,她哪里还有耐心。 长孙珏对宋凌霜道,“回去与你说。” 艾子轩用扇子敲了敲宋凌霜的手臂,神秘笑笑道,“急什么,你明早就知道了。” 长孙珏不再多说,径自走向庙会的街道。 常沁高兴一笑,也跟着进了去,尾巴上当然少不了乐得合不拢嘴的艾子轩。 宋凌霜摇摇头,“啧啧啧,前几天还说不来。你看,明明比我还心急。口是心非!口是心非啊!”接着,也跟了上去。 皇城的庙会热闹非凡,各式摊档的灯火将渐凉的秋夜烘得暖洋洋的。 常沁年纪最小,又是第一次见着热闹场面,被这玲琅满目闹得一惊一乍的,平日里见到宋凌霜等人就板着的小脸此时难得有了少女的稚气。看得艾子轩这个百花丛中过的纨绔世子竟是红了脸,平时逗起常沁那是手到擒来,今晚跟在常沁屁股后面好几次想开口,愣是一个屁都没有放出来。宋凌霜不禁感叹,恋爱真是个烧智商的行为。 宋凌霜在明河动不动就溜下山,自然不至于像常沁那般看什么都新鲜。但皇城就是皇城,还是有很多明河夜市里看不到的玩意儿。一开始还与常沁斗嘴,嘲笑人家小姑娘少见多怪,过不了多久果断加入惊叹欢呼的行列。 “阿珏,阿珏,你快看,这个风车叶子还能变花样!” “阿珏,阿珏,你看,皇城的人竟然能把蔗糖做得像天上的云,还软绵绵的!”说着把竹签上的糖往常沁嘴上一糊,粘在常沁嘴边像白胡子,甚是可爱。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常沁瞬间发怒,“你搞什么?”可糖丝甜味入口,顿时气又消了,边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边的糖边补充道,“什么云彩!人家说了这叫棉花糖!” 长孙珏倒是一直没什么表情,一路走下来,他时不时会停下仔细观察,时不时若有所思。宋凌霜原本还担心过不了多久长孙珏就得吵着要回去,见他饶有兴味的样子,心笑道:“平时装高冷,这没意思那没意思的,看到了好玩的东西还不是一样?到底也只是个17岁的孩子。”于是也就放下心来,与常沁跑在前头,逛阅各式小摊,新奇的东西一样也不放过。 倒是艾子轩跟在常沁后面,发现自己既比不过棉花糖,也比不过开得像向日葵的风车,悻悻地慢下步子,与长孙珏走在后面。此时他看着在面具摊前兴致冲冲试戴各种面具的常沁与宋凌霜,不禁有些黯然,转头问长孙珏,“长孙兄,你说,沁儿姑娘她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啊?” 这话他如果问宋凌霜保准能得到一个五千字以上的回答。他都能想象宋凌霜抱着八卦不死的精神,在安抚他情绪的同时用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角度帮他剖析如今泡妞的形势。 可他问的是长孙珏。 长孙珏想了想,问了一句,“艾兄这回是认真的?”要是别人问这个问题,长孙珏多半会不予理睬,但问的人是艾子轩。这些年来唯一一个与他说话他一定会理睬的人便是艾子轩,连宋凌霜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当年在寒天院他就目睹艾子轩今天喜欢这个师姐明天暗恋那个师妹,还大言不惭说,君子博爱浅尝辄止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纨绔的青春。长孙珏还没有看他对哪个姑娘这样执着过。 -- 第51页 “什么是认真?”艾子轩将目光从常沁身上收回来,望着长孙珏,随口问道。 长孙珏此时望着某个方向,看不清神色。艾子轩看着他的侧脸,平日里分明的棱角被庙会里闪烁的灯光模糊了轮廓,竟破天荒看出了一丝柔和。 而他也未曾想到,长孙珏会真的答。“是非不论,后果不论,生死不论。碧落黄泉,唯君一人,谓之认真。”长孙珏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改变方向。 艾子轩循着长孙珏目光的方向,望见了面具摊,望见了摊前打闹说笑的那两个人。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继而是无奈。他半是玩笑半是苦笑,语气中竟还有一丝叹息:“长孙兄……不是我说你,搞得这么沉重!谁要被你认真上,怕是得被你吓跑。”说完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常沁身上,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想得很简单,见到她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见到她。” 长孙珏侧头看了一眼整个人散发着粉红色光晕的艾子轩,冷冷道:“既然你的开心跟她对你的态度没有半钱关系,你管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 艾子轩:“……”宋兄,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是挺好的! 这会儿挺好的宋兄似乎挑到了满意的样式,正好回头,望见这边长孙珏与艾子轩似乎聊得正欢,不甘寂寞地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付了钱,又与常沁交代了一声,拿着一个面具跑过来。 “聊什么呢?” 艾子轩正要开口,长孙珏却说,“我正与艾兄说,我逛够了,要回去了。” 宋凌霜拉下脸,一脸不情愿,“别这么扫兴嘛!我看你刚才还东张西望的,不也是有兴趣得很!“ 长孙珏犹豫片刻,答道:“我是在看皇城的结界。” “皇城有结界?”宋凌霜问,一看就是阵术基础课上得不扎实。 长孙珏眉头微蹙,脸上明显写着“丢人”两个字。 连艾子轩都十分惊讶,“宋兄你不知道吗?皇城里当然有结界。皇室不能修行,皇城里的老百姓也都是普通人,这要是修士或者妖兽打进来了还得了!所以皇□□,也就是我祖爷爷的祖爷爷的二十八代祖爷爷,亲自设下结界,可探知皇城中所有修士行踪。不仅如此,结界中无法使用任何法术。这些在寒天院第一年的九州历史初解课上不就都学过吗?” 寒天院那几年,除了武术和符术,宋凌霜就没好好上过几门课。这些年虽然不再逃课,但基础课已成为常识,课堂里教的更多是实用技能,所以越是基础的东西宋凌霜越是不知道。在长孙珏看来,宋凌霜阵术和丹术进步缓慢实在是与基础打得太差有关。 宋凌霜听了深以为然。这几日他未曾有机会调用灵力自然对此没有察觉。但想想炼丹也是要用法术的,难怪常先生的百草斋会设在城外。 但感叹归感叹,丢脸还是很丢脸的。所以宋凌霜恨不得赶紧换个话题,于是望着长孙珏埋怨道,“好不容易出来放松放松,看什么结界!”说着把刚买回来的面具扣在长孙珏脸上,笑嘻嘻地说,“罚你……陪我再逛一个时辰!” 长孙珏与平日里一样一身白衣,修长身形配上个粗眉大眼大红嘴唇的假面,模样甚是奇特,逗得宋凌霜笑得更厉害了。 宋凌霜很会笑。他的笑有许多种,比如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那种嘴角微扬不屑一顾轻蔑的笑,比如对着姑娘们那种和煦亲切明媚无邪少年式的笑,又比如对着长孙珏这种肆无忌惮略带些憨傻的笑。长孙珏不知为何,看到宋凌霜装模作样的招牌微笑就来气,可看到这种傻里傻气毫无节制的笑却没有办法。此刻透过面具,他看见对面的人笑弯了腰,笑得眼中带着些水汽,骤然变快的心跳化作面具后的薄唇一抿。 宋凌霜见长孙珏不语,正要将面具拿下,却不想长孙珏伸手将面具按住,不让他收回。 “我就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一张俊脸,躲在面具后面多可惜!”宋凌霜打趣道,却也没有强求,收回手,任由长孙珏戴着面具。 此刻若不是夜市灯光昏黄,他大概会注意到长孙珏红得异常的耳垂。 宋凌霜找虐地问了一句,“话说这皇城里的结界你看了半天有什么收获没有?”听到回答后他就后悔了。 面具后面的人淡淡回了一句,“现在还不会。” 宋凌霜:“……” 艾子轩:“……” 这二人算得上是长孙珏除了父母最亲近的人,他们都知道长孙珏从不会不懂装懂。对于不知道的事情,他一般会简单明了地回答“不会”或者“不知”。可他说的是,“现在不会。”也就是说,会,是迟早的事情。若非他已摸到门道,绝不会如此回答。 宋凌霜表情复杂地望了眼艾子轩,心道:“你们皇城的结界这么水吗?” 艾子轩表情复杂地望着长孙珏,心道:“额滴娘诶,我家老祖宗一辈子心血布下这千百年来无人能解的结界,你就这么随便看两眼,就差不多会了?” 长孙珏此时已经拿下面具,这才注意到刚才自己挂在脸上的东西有多浮夸,皱了皱眉。他抬头望了望二人,似乎读懂了什么,摇头道:“这毕竟是皇□□设下的结界,就算我看懂了最多也只能粗略模仿,破不了。艾兄不必担心。”长孙珏心中感叹,皇□□不愧是白银时代的修行天才,临终前布下结界,竟然两千一百多年无人能破。 -- 第52页 艾子轩:“……” 常沁这时也回来了,望着一脸感叹的长孙珏和表情僵硬嘴角抽抽的另外两人,一头雾水问“说什么呢?” 宋凌霜,艾子轩:“没什么!” 宋凌霜:“小姑娘家家的,那么多问题。走,继续逛!” 又逛了小半个时辰,艾子轩和常沁两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凌霜笑道:“艾子轩啊艾子轩,这场脱队怕是蓄谋已久,望君好运啊!哈哈哈哈!” 长孙珏却冷冷道:“本来就是你厚脸皮过来打搅。该看的看完了,我回了!” 其实逛了这么久,摊档也开始变得大同小异,宋凌霜本也是想着差不多可以回了。可他看着身边的长孙珏,闹市将白衣映得暖黄,寒冰一样的人被周遭的灯火染成了琉璃,仿佛有了那么一些些烟火气。宋凌霜忽然就舍不得走了。 “明天就走了!今晚总得尽兴!”宋凌霜笑着拉住长孙珏手臂,“再说了,河边还没去呢,咱们去河边看看!” 长孙珏没办法,被宋凌霜硬生生拽着往河边走。 “趁这会儿,你给我补补九州简史呗。皇城为何会有结界?”宋凌霜怕长孙珏无聊又说要走,于是随便给他找点事儿干。 见宋凌霜好不容易想要学,长孙珏自是不会扫他的兴,于是边走边说起来。 他从天才辈出百家争鸣的黄金时代,说到几乎毁灭了整个赤州大陆的巨大洪涝,再说到洪涝后资源枯竭人丁稀少的洪荒时代,最后说到世家兴起,皇□□建朝,于是有了历经两千一百一十七年的白银时代。宋凌霜本来不是真的想问,可越听越有趣,时不时还问上几个问题。 “皇□□与八大世家签订盟约,承诺皇室子孙绝不涉修行。若入修行道,则除皇籍,死后不得归宗庙。作为交换,仙门世家亦许诺,修行之人不奉职朝廷,不干涉朝政。此盟约史称‘仙皇契’。自此皇室仙门相辅相成,恪守本分。而仙皇契也标志着白银时代的开始。”长孙珏道。 宋凌霜双手背在脑后,闲散地走着,“原来如此。这皇□□有点傻啊!”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皇□□艾弘,九州大陆白银时代以来修行界第一天才,到你这儿成了傻子?” 宋凌霜嘴角一撇道,“他或许是个天才,但在人情世故上就是个傻子啊!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皇□□有远见有魄力也有能力,在大家故步自封只顾着搞家族事业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有组织性发展外姓下线,并以地区为单位建立行政,法治和商业制度。一方面控制核心资源比如盐和土地,另一方面设置奖惩制度鼓励各管辖区内百姓自给自足。这想法太天才太管用以至于艾氏迅速扩大,成了另外八大世家的公敌。树大招风,艾氏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以至于八大世家手拉手来推墙,硬是逼着他放弃后世的修仙路,签了那个什么仙皇契。智商的确牛逼,但情商大大堪忧啊!要是我,肯定先悄悄搞暗地搞,然后一个一个把对手消灭了再一举搬上台面称帝啊!”在宋凌霜看来,仙皇契表面上是君子之约,说白了就是八大世家没人家有本事却仗着人多势众硬生生将天才拉下凡间的故事。 长孙珏有些愕然。宋凌霜刚才那番总结,话糙理不糙。但他忍不住呛了宋凌霜一句,“还好皇□□是个傻子,要不哪里还有宋氏和长孙氏什么事……”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唐突地闭了嘴。 宋凌霜知道他在顾忌什么,轻松笑笑,伸手揉乱了长孙珏的头发,道,“哈哈哈,对!还是我家阿珏有理!我家阿珏可比皇□□聪明多了!” 长孙珏铿锵有力地回了他一句“滚!”,然后不耐烦地整理被他揉乱的头发。 宋凌霜嘴角一扬,笑着背过身去。 二人不知不觉随着人流已经走到了河边。河边比起街道上暗了许多,但宋凌霜很快被河面上飘着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吸引了注意力。 “阿珏,你看!那些船灯好漂亮!”宋凌霜兴奋地拉了拉长孙珏的袖子,被后者无情地嫌弃甩开。 原来河面上那些光点是一艘艘亮起的小船。这些小船两只两只地漂在一起,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在幽暗河面上映下模糊的倒影,乍一看犹如繁星闪烁。放眼望去,上百只小船随波而动,这条穿城而过的小河仿若天上银河,承载熠熠星光流淌于眼前,美得动人心弦。 长孙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宋凌霜拽到河边。宋凌霜注意到河边有许多人接连不断地将纸船放入河中。这些小船一开始并未发光,漂出一段距离后才缓缓亮起,十分神奇。 宋凌霜看着觉得有趣,兴奋道,“我也要放船灯!”于是随口就问向身边的一对年轻男女,“请问这船哪里买?” 小姑娘脸一红不说话,还是她身边的男子为宋凌霜指了个方向。 “多谢!”宋凌霜转头对长孙珏道,“阿珏,在这等我,我买好马上回来!”走之前还好像不放心似的强调了一句,“一定要等我回来啊!”才匆匆然离去。 卖小船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在离小河不远的路边。卖纸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宋凌霜拿了钱,伸手递上,“大爷,我要一只。” 大爷笑笑,“公子,这船不单卖,得买一对。” 宋凌霜一看,果然这摊档上的小船都是两只两只出售,难怪刚才看河面上的船灯都是成对的。“这是什么道理?”宋凌霜拿起摊上的纸船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 -- 第53页 大爷笑着给宋凌霜解释,“这船得两只一起放才能点亮,公子可有一同放船之人?” 宋凌霜想了想,想起冷冰冰的那个人,笑道:“当然有!怎么?这船还得两人一起放?” 大爷耐心解释,“您说对了,两个人一起许愿才能灵验啊。首先呢,得把二人的名字分别写在船里边儿。然后,公子看见没有,得像这样,将各自船头的这根红线绑在另一只船的船尾,两只船挨着绑紧了,放下去才能亮!这象征着同舟共济,相……” “谢谢大爷,我知道啦!”宋凌霜哪里听得了这么大段大段的,他生怕长孙珏等不及丢下他走人。所以大爷还没说完,他已经将钱放下拿着船迫不及待就往回跑了,边跑还不忘回头喊上一句,“不用找啦……” 回到河边,宋凌霜看见那一袭白衣还在,才安心下来。他赶紧上前,把一只船交到长孙珏手上,道:“给你!”看长孙珏不耐的脸上稍显疑惑,他解释道,“说得两只一起放才能亮。你看我这也有一只。” 长孙珏一脸嫌弃,“那你一个人放两只不就好了?” 宋凌霜舔着脸哄道,“人家都说了,要两个人一起放许的愿才灵!你就帮帮我呗!” 看长孙珏不再反驳,他微微偷笑,然后简单将自己也没听全的船灯放法给长孙珏解释了一番。“快,赶紧写名字!”说着手指蘸着买船送的朱墨在纸船内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长孙珏虽然看起来极不情愿,却也同样在船上写下了名字。 看他写好,宋凌霜又凑过来,“接下来,像这样,把你这线绑在我的船尾上!”边催促边将自己船头的红绳穿过长孙珏手中纸船尾部的小孔,系了一个死结,看着不放心,又绑了一个,边绑还边絮叨,“绑紧点儿,要不不会亮。” 长孙珏白皙细长的手指将红绳穿过船尾,绕了几下便轻巧地系出了一个工整漂亮的结,绑完瞟了一眼自己船尾宋凌霜绑的那两坨胖疙瘩。 宋凌霜尴尬笑笑,“管用就行,管用就行。”说着拉着长孙珏走到河边,二人一同将两只船放在了河里。 小船慢慢悠悠漂远,宋凌霜直勾勾地盯着刚放的两只船,生怕跟丢了。忽然,在粼粼水波中,两只小船从连接部缓缓发出荧光,微光逐渐蔓延船身,最后完全亮起,像周围的船灯一样,汇入灯河,向远方飘去。 “亮了亮了!阿珏,你看见没有?”宋凌霜激动地叫,“许愿!赶紧许愿!”宋凌霜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他许好愿,回过头,想问长孙珏许了什么愿。他看见长孙珏正神色恍惚地望着河面船灯,河上星光勾勒出他清隽侧颜,映入宋凌霜的眼。宋凌霜想问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他舍不得打扰眼前此人此景。他禁不住想,他在想什么呢? 片刻,长孙珏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宋凌霜莫名其妙。 “这船灯之所以要两只船紧紧绑在一起才能亮,应该是两只船上各涂了两种不同的药粉,这两种药粉必须混合才会发光。只有绑紧了,在水渗入纸船的时候,两种药粉借由纸中的水相互渗透混合,因而亮起。两只船连接的部位最先亮起,就是证明!”长孙珏脸上那种恍惚的神色一扫而光,有一种解开一道谜题的爽快。 宋凌霜:“……”敢情他刚才在想船灯为什么发光?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心境,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懊恼。但也只懊恼了一瞬,就笑出了声。他边叹气边摇头,“阿珏啊!你这样不懂风情,将来哪个姑娘能嫁给你?” 长孙珏没回话。 宋凌霜没等来长孙珏那句“滚”就浑身痒痒,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在看我们?”长孙珏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四周。 他这么一说,宋凌霜才意识到,确实身边一些放船灯或者看河景的行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和长孙珏。有些小姑娘还捂着嘴偷笑。 “怎么,哥哥我太帅了?”宋凌霜也摸不着头脑。 不远处一位大娘,看二人一头雾水,好心搭话,“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宋凌霜答,“确实不是。” “莫不是第一次来庙会?” 宋凌霜点头。 “这就难怪了!”大娘恍然大悟,然后笑道,“二位公子怕是闹了误会啦。这船灯是相好之人一起放的!” 宋凌霜僵住了,“什……什么意思?” 大娘继续说,“这船叫共生船,绑在一起才能放,意思是,从此二人就像这两只船一般,同心同命,永不分离。鲜见有两个男子一起放的,大家自然觉得稀奇。” 那……那些掩嘴偷笑的人,岂不是认为他们…… 人言虽可畏,但此时宋凌霜怕的却不是周遭人的误解。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孙珏。那脸色果然已经比河水还黑。 大娘像是生怕宋凌霜还不够倒霉,不解问道,“那卖共生船的老翁没告诉公子们么?” 宋凌霜扶额,这么想来那老头确实啰啰嗦嗦说些什么来着…… 他正想打个马虎缓解气氛,身后就传来刺骨的寒气,“宋!烨!” “啊啊啊,我滚!我滚啦!”于是“怂”凌霜头也不回地飞快地滚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七千多字的章节…… -- 第54页 撒个小糖求评论求收藏咯~ 第17章第十七章 从庙会回来,长孙珏再次将沉默是金贯彻到底,宋凌霜软磨硬泡了一夜也没得到一句回应。庙会前长孙珏说晚些再说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所以第二日一大早城门口见到艾子轩身边的谢依兰,宋凌霜颇感惊讶。但他大致猜到与前天夜里谢贵妃那封信有关。 让宋凌霜意外的是,之前长孙珏似乎对谢依兰这丫头没什么兴趣啊,怎么昨夜答应得这么爽快? 谢依兰见到长孙珏,上前悦然道,“谢谢珏哥哥带我上路。” 长孙珏微微颔首,“谢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说过,有什么需要,姑娘开口就是。” 你什么时候说过?宋凌霜睁大眼睛望着长孙珏。我去,我是错过了什么? 艾子轩笑道,“好了好了,都别客气了。西岐路途遥远,这么生分一路多别扭!” “西岐?我们不是回明河么?”宋凌霜莫名其妙,转头问长孙珏。 长孙珏在外人面前虽不至于继续无视这个人的存在,但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冷眼瞥过宋凌霜,道:“忘了告诉你,先去西岐,再回明河。” “什么?!”宋凌霜眨了眨眼,企图消化突然改变的行程。 “你要不去,就自己先回明河。”长孙珏说完也不管他,自己朝城门走去。 长孙珏的语气旁人最多听出个冷淡,但宋凌霜对他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还在生气。于是他连忙赔着笑脸追上去,“去啊!怎么不去?阿珏说先去西岐,咱们就先去西岐。呵呵,呵呵。啊,依兰妹妹,一路还请多多包涵啦!” 艾子轩拿这两人没办法,摇头浅笑着跟了上去,“堂妹,走吧。” 谢依兰望着前面一黑一白两个背影,刚才还明媚的神色微微黯淡。 路上宋凌霜才听艾子轩将事情解释清楚。敢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长孙珏不仅与谢依兰幽会,还进宫面见了谢贵妃。只可惜艾子轩因为重色轻友跑去霍霍常沁,也不知道他们见面说了什么。 “阿珏,你怎么去见谢姑娘也不告诉我一声?都说什么悄悄话啦?说给师兄我听听?”宋凌霜八卦起来脸皮极厚,一脸怪笑地问道。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你忙着醉生梦死,告诉你你听得见吗?想起宋凌霜醉醺醺的模样他又来气,于是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避而不答,必有奸情!宋凌霜咬牙切齿,好你个长孙珏,没想到铁树开花!不就是泡个妞,还搞得这么神秘!还是不是兄弟? 他招惹不起长孙珏,就死皮赖脸去探谢依兰的口风,“依兰妹妹,你这么快回家,不怕你爹又逼你嫁人?” 谢依兰道,“姑姑已经跟我爹说了。我爹答应我十八以前都不逼我嫁人,十八以后我自己挑。” 谢依兰看他的眼神略带几分挑衅,弄得宋凌霜莫名其妙,只道是自己想多了。“你爹可真听你姑姑话啊!”宋凌霜感叹道。 “姑姑跟爹从小感情就很好。”她转头朝宋凌霜莞尔一笑,那笑容明明很和煦,但宋凌霜却总觉得别有意味,“大概就同宋大哥和珏哥哥一样。前些日子我跟珏哥哥叙旧,没看见宋大哥还有些奇怪呢!” 宋凌霜:“可不是么?阿珏太不够意思,也不跟我说。许久未见,我对姑娘也甚是想念不是!你们都说啥了?” 谢依兰眼神略显惊讶,可宋凌霜不知为什么觉得她是故意的,“哦?珏哥哥没跟你说吗?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叙些闲话,宋大哥不必介意。” 宋凌霜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以至于少有地语塞了。 什么叫我不必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 叙旧?他不是不记得你了么?叙哪门子旧? 谢依兰看宋凌霜不说话,抿嘴笑笑,“我还有事问珏哥哥,我先过去了。”然后就跑到长孙珏跟前去了。 宋凌霜奇了怪了,莫名其妙就有点儿噎,又不知道被什么噎住了,噎在了哪里。 “宋兄,别介意。”艾子轩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听到那两个字,宋凌霜终于炸了毛,抬起一边眉望着艾子轩怒气冲冲地问,“我看起来很介意吗?” 艾子轩:“……” 在艾子轩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注视下,片刻后宋凌霜终于投降,垂头摇手道,“好吧,好吧……我好像是有点介意。”继而他又抬起头,“诶,好歹也是我种了这么多年的白菜,一下子被……好吧,就算是被仙女拱了,我稍微介意一下下怎么了?” 艾子轩笑笑望着他好一会儿不说话,眼看宋凌霜又要炸毛,这才开口,“宋兄……其实,从刚才到现在,都只有你一个人介意这‘介意’两个字……” 宋凌霜:“……”别的不说,落井下石这一招艾子轩必然是研究得极为透彻。 宋凌霜深深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背影,咬牙切齿道,“这个长孙珏,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夫!薄情寡幸!” 艾子轩一愣,继而认真地看着宋凌霜,冷不丁唤了一声,“相公。” 宋凌霜一身汗毛骤立,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着艾子轩,“我去!我哪儿来你这么个便宜媳妇儿!少恶心人!” 看到宋凌霜这幅表情,艾子轩大笑起来,笑得宋凌霜更是瘆得慌。 艾子轩好不容易收了笑,感叹道,“我叫你一句你就嫌弃成这样,你怎么就还一天天地叫长孙兄媳妇儿呢?这要是在寒天院那会儿,都够追着你砍三天三夜的了!敢问宋兄是如何让他对着你这胡说八道免疫的?” -- 第55页 被这么一问,宋凌霜还真答不上来。他从没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虽然冷脸一句“滚”是免不了的,可寒天院以后长孙珏好像也没真为此跟他生气过。 “我跟阿珏和别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没想过。所以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底气,于是补充了一句,“大概是听着听着,就习惯了?”宋凌霜挠头道,他目光在前边的长孙珏身上,因而不曾看到此时艾子轩若有所思的神色中透露出的隐隐担忧。 半晌,艾子轩微叹,“要是沁儿姑娘有一天也能习惯就好了……”说着随手捏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灵蝶,看它从指尖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 “这是灵蝶。”看宋凌霜满脸疑惑,艾子轩又解释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学的牵星术吗?” 宋凌霜点点头。牵星术其实是用符术凝聚出一小团灵力后对其进行控制。灵力散发的微光形如星光,因而得名。在初学符术之时,修行者时常用牵星术来练习对灵力的把控。把控力越强,对灵力的控制范围也就越大。 艾子轩接着说,“我就是把形状改成蝴蝶了,是不是很好看?” 宋凌霜很无语,他实在不知道艾子轩为何在这种华而不实又十分初级的法术上浪费灵力,“这个时候你用牵星术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变成灵蝶?” 艾子轩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这个嘛,是我跟沁儿约好的!” 看艾子轩那副犹如发情孔雀巴不得被人八卦的模样,宋凌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算了,当我没问。” “别呀!”艾子轩心里一汪苦涩春水,好不容易找到人吐一吐,“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也不算是约好,顶多算我一厢情愿。我去仙门游学一圈,少说也得好个月吧。昨天分别的时候我跟沁儿姑娘说,我想她了就给她写信。她说她懒得看。我没办法,只好说,只要我想她了我就捏个灵蝶,飞到她身边去。” 敢情是被人嫌弃了!而且用的是这种说不定伤不了敌人分毫还要自损一千的干烧灵力的法子。宋凌霜对艾子轩竖起拇指,“艾兄!你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艾兄,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的境界和我们此刻离百草斋的距离,灵蝶飞到一半就超出你的控制范围了,谁知道飞不飞得到沁儿姑娘那里?” 宋凌霜的话没能打击到艾子轩,似乎这些他早就想过了,他坦然笑道:“只要心诚,灵蝶就一定能飞到那个人身边去!” 宋凌霜忍不住又给了艾子轩一个大拇指,艾兄!你了不起!谈个恋爱都谈成了玄学,可以形而上到无视术法定律了!爱情烧脑,果不其然! 一般来说小姑娘在宋凌霜眼里都是可爱的。可几天相处下来宋凌霜发现,谢依兰虽长得也是大方可人,待人更是温和可亲,可他就是心里愈发膈应。 宋凌霜对谢依兰喜欢不起来,除了自家白菜被拱了,他总结原因还有如下三点。 第一,谢依兰不招逗。 比如宋凌霜贱兮兮地打探,“依兰妹妹,跟我家阿珏发展到哪一步啦?” 谢依兰既不恼也不羞,反而借坡下驴,回答得大大方方,“今日与珏哥哥聊到喜好的食物,没想到珏哥哥爱吃甜食。”就着宋凌霜的话并不否认自己与长孙珏的亲近,亦没有踩入宋凌霜的陷阱,话还说得能多得体就多得体,面对宋凌霜的调侃百毒不侵。 第二,这妹子对长孙珏的时候诚心诚意,对着宋凌霜看似友善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却泾渭分明的敌意。 比如有次晚餐,宋凌霜刚要将自己烤好的半边野兔习惯性给长孙珏,谢依兰便已经把自己烤的野兔腿递到长孙珏面前,“珏哥哥,趁热吃!” 宋凌霜忍不住调侃,“依兰妹妹,你的珏哥哥有兔腿,你凌霜哥哥我和你子轩堂哥呢?” 谢依兰应对自如,“子轩堂哥嘴挑,依兰可不敢自讨没趣。而宋大哥,你手上的野兔好像已经烤好了呀!看起来比依兰烤的都好吃呢!” 宋凌霜:“……”敢情说我吃着手里的还盯着别人的? 艾子轩:“……”敢情我这是躺枪了? 倒是长孙珏,忽然朝宋凌霜伸出一只手来。 “干什么?”宋凌霜一愣。 长孙珏乌黑的眸子映着火光,淡淡道:“她说你烤的好吃,我尝尝。” 宋凌霜:“……”他哦地一声将野兔递过去。再去看谢依兰的时候刚巧碰见她将原本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开,意味不明。 第三,从小到大,在长孙珏身边绕来绕去的从来都是他宋凌霜,现在倒好,谢依兰借着请教术法问题把那位置占了去。郎才女貌并肩前行,在旁边插科打诨的宋凌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多余的。 长孙珏对于学术的探讨向来十分专注,“谢姑娘对这个符阵的理解基本是对的,只是在符文对阵术支撑的程度上出现了些许偏差。每一个符阵里,符与阵的关系都不甚相同,不可一概而论。” 谢依兰:“原来如此。依兰受教了!” 宋凌霜:“什么程度?什么关系?我怎么听不太懂?”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基础那么差,你自然听不懂!”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依兰打断,“珏哥哥,我对这个阵术还有一点不解。” 长孙珏顿了顿,道,“谢姑娘请说。” -- 第56页 谢依兰再说的什么宋凌霜已经不太在乎了,他只顾着心里咬牙切齿,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要不怎么不问自己擅长的武术,符术,偏偏要问阵术? 西岐路途遥远,宋凌霜长孙珏二人还需早些回明河与长孙桓报备,所以一行人赶路并未完全靠脚程,时不时也御剑而行。宋凌霜不喜御剑,一直蹭着让长孙珏带他,长孙珏也从不曾说什么。 路程过半,这日休息过后正要御剑前行,谢依兰却开口了,“宋大哥,依兰有话,犹豫许久,不知当不当说。” 宋凌霜心里吐槽,那你就别说啊!但他面上却仍是温和笑脸,“依兰妹妹有话,哪有不当说的道理?” 谢依兰微微颔首,“御剑术本就十分消耗灵力,多载一人,便需多耗费一成灵力。宋大哥一直不自己御剑,却只站在珏哥哥剑上,不知何解?” “原来是这事儿!”宋凌霜心里暗笑,他早猜到会有这一出。这姑娘怕是憋了一路了,“依兰妹妹有所不知,我俩向来是这样的!” 其实宋凌霜说完就觉得怪怪的,怎么这话听起来自带几分炫耀的意思,就好像诚心让谢依兰不舒坦似的。 谢依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长孙珏却先开口道,“谢姑娘,不妨事。” 谢依兰眼中闪过一抹不甘,继而仿若无事地笑笑,却明显能听出几分委屈,“是依兰多事了。” 长孙珏意识到不妥,怕是自己伤了人家姑娘的面子,于是又多说了两句,“姑娘所说极是。但若是落地时遇见妖兽,留有一人灵力充沛也是好的。” “那为何总是宋兄?长孙兄,有空也换换我呗?”艾子轩看热闹不怕事大,摇着扇子说。 宋凌霜负手抬眉,略带几分得意道,“艾兄,谁叫最能打的是我呢?”确实,四人里,宋凌霜境界最高,已是四境巅峰。 艾子轩无话可说,抱拳相敬,无声叹服! 宋凌霜又转身对谢依兰说,“依兰妹妹,你要是心疼你珏哥哥,要不你带我呗!” 谢依兰刚要回话,长孙珏道,“这蠢货还是不劳姑娘费心。”说罢提溜着宋凌霜便上了剑,腾空而去。留下宋凌霜不甘的嚎叫在空中回响,“阿珏你说清楚,谁蠢了?” 艾子轩摸着下巴,仔细琢磨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而谢依兰下意识咬了咬唇,亦御剑腾空而去。 这一路还算顺利,还有几天路程四人就要脱离黔川地界,进入西岐。 这日他们在山中落脚。临到傍晚,四人分头寻觅食物柴火。 宋凌霜今日负责采摘野果。早些时候下了场骤雨,野果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沾着水珠挂在树上,显得格外诱人。宋凌霜蹲在一棵大树上,将摘下的果子包好,正要下来,却忽然看见远处树丛中有一抹突兀的桃红色。他心下奇怪,跃下树,过去看个究竟。 扒开树丛宋凌霜发现,这里竟有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七八岁,全身湿透蜷缩在树丛里,身子被树叶遮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宋凌霜刚才在树上,很难说能发现这里有个人。 宋凌霜伸手探了探小姑娘的鼻息,有气,还有些热,想必是淋雨受了寒发起热来,在这里昏睡了过去。 一个不到十岁的姑娘躺在这荒郊野岭的,宋凌霜总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回到落脚的山洞时,连带着野果,还抱回了这个小姑娘。 长孙珏和艾子轩还未回,只有谢依兰在。她生了火,借着热气烘着身上被淋湿的衣裳。 宋凌霜看见谢依兰,将昏睡的小姑娘放在火堆附近暖和的地方,说,“刚好,你将她的衣服也烘一烘。她好像发烧了。” “她是谁?” “不知道。” “那她从哪儿来的?” “路上捡的。” 谢依兰对这随便到令人发指的回答表示无语。她走到小姑娘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转过头去对一直愣在旁边的宋凌霜道,“我帮她脱衣服,难道你要看?” 宋凌霜尴尬挠头转身,“我先出去。” 宋凌霜走出洞口没多久,洞里就传来哭声。宋凌霜也不好进去,只在外边等,然而哭声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没事吧?”宋凌霜终于忍不住问。他站在洞口,也不敢转身。 “你进来!”谢依兰在里头答。 宋凌霜进洞一看,小姑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硕大的泪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淌。她本来就矮小,整个人湿哒哒的,更是显得无助可怜。 谢依兰在她身边,一脸为难。 宋凌霜叹了口气,走过去。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宋凌霜问。 小姑娘哭得起劲,丝毫没有理会。 一旁谢依兰斜眼望着宋凌霜,一副“你以为我没有试过?”的眼神。 宋凌霜认真地看着大哭不止的女孩,“小姑娘,哭,从来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所以你不妨尝试冷静一下,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说不定大哥哥能帮上你。” 宋凌霜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都不像是在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话。他是将她当成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在认真交流。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一旁谢依兰微显讶异又变得有些复杂的眼神。 但小姑娘好像听进去了,大哭变成了抽泣,抽泣变成了哽咽,最后真的不哭了。她泪眼汪汪,努力忍着哭意问宋凌霜,“你真的能帮我吗?” -- 第57页 宋凌霜笑着说,“要知道能不能帮你,首先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他的笑容很暖,让人安心也让人信任。于是小姑娘点点头。 看她哭得稀里糊涂的小脸,一旁的谢依兰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又轻柔地帮她擦脸上的泪痕。 宋凌霜觉得那手帕眼熟,继而瞥见绣在手帕一角的“珏”字,不禁一怔。这手帕他也有,只不过他的绣的是个“烨”字。 阿珏的手帕怎么会在她那儿?定情信物?他们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难道这一路上我错过了什么?宋凌霜一时间心里冒出十万个为什么。 “我叫张盈。”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将宋凌霜从思绪中拉回来,“我家在岩方镇。我弟弟被妖怪偷走了!他们都说偷走我弟弟的妖怪住在树林里,你能帮我找到我弟弟吗?” “你弟弟被妖怪偷走了?”宋凌霜问。 张盈点头,“我看见了。黑乎乎的大妖怪!我醒来就看见它抱着我弟弟,我眨了一下眼它就不见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睡着的……是我把弟弟弄丢了……”说着眼泪又快要掉下来。 “你弟弟多大?” “我弟弟才刚出生几天……他还那么小……爹娘让我看着他。他好不容易不哭了,我,我就睡着了……” 根据张盈的只言片语,宋凌霜猜到了大概。他摸摸她的头,道:“不是你的错。如果真的是怪物,你就算不睡着,你弟弟也会被带走。说不好,被带走的还不止你弟弟。”他接着问,“你家离这里多远?” 张盈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摇摇头。 “那你出来多久了?” 她想了想,“我记不清楚了……大概,两三天?” 七八岁的姑娘,两三天没回家,家里前些天还丢了个婴孩,家里人得有多着急!也不知道这岩方镇在何处?不过一个小姑娘两三天脚程,应该也不至于太远。宋凌霜正要起身,身后传来长孙珏的声音。 “她是谁?”长孙珏手提着一只山鸡两只野燕,望着地上的陌生姑娘问。 宋凌霜答,“张盈。” “哪儿来的?” “我捡来的。” “……” 许是长孙珏语气太过冰冷,眼神又太过凌厉,吓得张盈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宋凌霜觉得好笑,又蹲下拍拍她的头安慰道,“别怕,这个哥哥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差了点儿。” 长孙珏:“……” 张盈还发着烧,谢依兰照顾着将几颗药丸喂与她服下。宋凌霜边处理今夜的晚餐边将前因后果讲给长孙珏听。刚说完,艾子轩拎着几个装满水的水壶回来了。 “哎哟我的妈呀,这地方离水源也太远了!累死我了!”正要坐下,望见不远处的陌生脸孔,屁股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艾子轩正要张口,宋凌霜道:“张盈。我捡来的。” 艾子轩一屁股坐下,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宋凌霜摆手微笑,“举一反三。”说着转头对长孙珏道,“你跟他说,我歇会儿。” 长孙珏:“……” 长孙珏简单交待经过后,艾子轩望着在谢依兰照顾下已经睡下的张盈道,“小姑娘着实不容易。宋兄你打算怎么办?” 宋凌霜顿了顿,“看来明天我们得绕路一趟岩方镇了。” 第18章第十八章 张盈吃了平常老百姓一辈子也不可能吃到的丹药,又睡了一宿,第二天已经退了烧。只是来时一路上担惊受怕,稀里糊涂,靠她指路是不可能了。长孙珏御剑探了一遍路,很快便发现了最近的城镇,按照宋凌霜的推测,那应该就是岩方镇。 他们这一路走来虽然身处黔川地界,但一直离清州不远。岩方镇处于清州界内,离他们所在之地大人脚程不过一日。一行人御剑而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 张盈抱着谢依兰的腰乘剑而行,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但很快适应后就觉得新奇起来。在张盈眼里,宋凌霜等人就是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 到了镇上,张盈确认这确实是岩方镇。镇子很小,张盈自然知道回家的路,只是宋凌霜等人不放心,将她一直送到家门口。 张盈敲开门,开门的是个穿着朴实的妇人。见到张盈,先是一愣,继而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张盈脸上。 张盈捂着脸,噙着泪,喊了一声,“阿娘。” 长孙珏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被宋凌霜拉住。宋凌霜轻轻摇摇头,示意他看下去。 只见下一刻,被张盈唤做阿娘的妇人便蹲下来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泪流满面道,“回来就好!”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年龄比张盈小的女孩儿也闻声而出。两个小姑娘看见张盈,一头扑过来,“姐姐!”“姐姐回来啦!” 张盈弯下腰来接受她们的拥抱,看见男人,又怯生生低下了头。男人责骂了几句,最终摸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 宋凌霜看着张盈,像是看到了当年闯了祸的自己。父母也总是一通责罚,然而那些严厉最终都化成一声心疼的叹息。他忽然转身别过脸,对身旁长孙珏道:“走吧。” 长孙珏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盈似乎对男人和妇人说了些什么,夫妇二人朝远去的宋凌霜一行人深深鞠了一躬。 -- 第58页 宋凌霜远远听见张盈喊了一声,“神仙哥哥神仙姐姐,谢谢你们!”他没有回头,只是举臂过头,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时至午时,四人决定在镇上吃过午饭再走。在艾子轩“凡事不可苟且,饮食尤甚”的坚持下,四人找了家当地看起来最像样的饭馆点了些小菜,边吃边计划之后的路程。正吃着,无意间听见旁边几位当地的客人议论镇上的事。 “诶,你听说了吗?刚出生的娃,又丢了!” “又丢娃了?这回是哪家的?” “张大树家的!而且丢的是个男娃!” “诶唷,这张大树都生仨闺女了,不就想要个儿子吗?刚生下来就丢了?” “可不是么!还是那个怪物!听说他大女儿看见了!” “怪物又来了?” “你说这怪物怎么净偷刚出生的娃呢?它偷回去做什么?” “怪物偷娃还能做什么?哎,恐怕那些个娃娃们都凶多吉少咯!” 宋凌霜早就三五下填饱了肚子,他边喝茶边听着旁边桌的闲话,自言自语道,“不对……” “什么不对?”艾子轩问。 “我们一路过来,在这个镇子附近可有妖兽或者邪灵的气息?” 艾子轩想想,摇摇头,又看向谢依兰和长孙珏,二人也摇摇头。 “所以啊!不是妖兽也不是邪灵,那他们口中的怪物会是什么?再说了,我也没听说过妖兽和邪灵光偷新生儿的。”接着他问长孙珏,“阿珏,你读书多,你读到过有这样习性的怪物吗?” 长孙珏思考片刻道:“没有。” 宋凌霜陷入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对着其他三人眨了眨眼,转身便坐到旁边那桌上去了,“几位兄台,跟你们打听点事儿……” 宋凌霜嘴甜,容易与人亲近,不到一会儿,已跟方才那几个说话的男人打成一片。他再次回来自己桌上,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他喝了口茶道:“果然,事情很蹊跷!” “怎么蹊跷?”这种时候最捧场的,永远是艾子轩。 宋凌霜:“我原本以为张盈说看见怪物突然消失,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亦也许是妖物速度太快,凡人无法理解。可刚才听闻,所有目击者证言都出奇的一致。这怪物总是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你可见过这样的妖兽?即使是邪灵,也是需要附在人或物上,再快也不会瞬间出现或者消失吧?”他顿了顿,“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瞬移术。”谢依兰接过话。 顺移术是一种不定向阵术,以阵眼为中心,可向一定范围内已知地点瞬移。 “你的意思,是人?”长孙珏听出了重点。既是术法,那施术的必定是修行之人。 宋凌霜点点头,“这件事或许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长孙珏放下手中茶杯,侧头问:“你想查?” 宋凌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目思索起来。半晌,他睁开眼,道:“阿珏,你与艾兄先送依兰姑娘去西岐,我在此停留一夜,很快追上你们。” 长孙珏微微蹙眉,明显不太喜欢这个提议,刚想开口,谢依兰却道:“依兰不着急回西岐。既是要弄清楚事情原委,多些人也是好的。如果堂哥不反对,不如大家一起多住两夜。” 艾子轩自是不会反对,“好!若是妖物,有宋兄和长孙兄在,随手斩了就是,也算是一桩好事。” 宋凌霜也不客气,笑笑道:“也好。”他顿了顿,“那吃过饭,便兵分两路去打听打听。” “你有方向了?”长孙珏问。 “被抱走的都是新生儿。刚才跟几位小哥粗略问了问情况,除了几个丢失的娃娃都是男孩儿,其它无一共同之处。如若真是人为,凶手是以什么为依据来选定目标的?” 三人沉默。 最先说话的是长孙珏,“无论凶手以何种条件选定目标,都需要知道婴孩的情况,而必定能接触到婴孩的不外乎两种人。” 宋凌霜:“不错。大夫,和产婆。” 艾子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宋凌霜接着道:“这等规模的小镇,无论是大夫还是产婆,至多也就一人了。下午我们分头行事,两个人去寻大夫,另外二人去寻产婆,看能否问出些什么。” 艾子轩点头,“是这个道理!我先说,我要去找大夫!” 宋凌霜觉得好笑,也没有反对,“阿珏丹术药理在行,那就艾兄与阿珏去找大夫。我与依兰妹妹去找产婆吧。”说完宋凌霜又带着坏笑悄声在谢依兰耳边说,“我知道依兰妹妹想跟阿珏一起,但我一个大男人,找产婆实在不大合适,劳烦依兰妹妹帮帮忙咯。” 谢依兰愣了愣,抿嘴不再说话。 饭后四人分头行动。宋凌霜谢依兰二人在街头小巷打听的结果也符合当初的预想,小镇只有一位产婆。他们打听好了住所,便朝目的地而去。 旁边走着个姑娘,即使这姑娘是莫名其妙对自己充满戒心的谢依兰,宋凌霜也忍不住边走边打趣,“依兰妹妹,对不住啦。三人里,你最不想同行的就是我了吧。” 谢依兰礼貌地笑笑,“宋大哥说笑了。宋大哥风趣幽默,想法清奇,应是最好的同行伙伴。” 平心而论,谢依兰长得不差,举止得体,除了对自己不太友善之外其它没什么毛病。 -- 第59页 “只是没想到,”谢依兰接着说,“宋大哥哄孩子也是能手。” 宋凌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后很快想到是昨日张盈的事。当时谢依兰一脸无助甚至有些惊慌,倒是难得看到的风景。他不由得笑起来,“我那不是哄,我只是在告诉她真话!” 他将被风吹乱的额发挽到耳后,继续道,“你想想,我们从小长大,小时候老喜欢哭鼻子,为什么长大了就不哭了?那是因为小时候只要哭,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越长大,能通过哭鼻子得到的东西就越少。能解决问题的从来都不是哭,是心疼你哭的那些人。小孩虽小,但只要有人告诉他这个道理,他就会懂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神情有些落寞。 然而他突然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阿珏小时候也是个爱哭鬼。后来好了,也是我这么教育出来的!”他自顾自地哈哈笑了起来,接着说,“这道理啊,一般来说男孩儿懂得早一点,女孩儿懂得晚些。倒是我看依兰妹妹好像是个例外!” 谢依兰浅浅笑笑,神情稍显落寞,“我小时候也不懂,遇见一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便记住了。” “所见略同!都是英雄!哈哈哈哈!”宋凌霜边走边笑,却没有注意到谢依兰神色的变化。 转眼到了产婆的住处。产婆姓钱,人称钱婶,快五十的年纪,从给母亲打下手开始,在这个镇子里给人接生已有三十多年。宋凌霜本来就讨人喜欢,能说能唠,他引导大方向,谢依兰询问细节,很快就问了个明白。 无奈前后失踪的三个婴儿并未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甚至连分娩过程也都十分顺利。只是有一点宋凌霜觉得奇怪。钱婶手腕上带着个十分打眼的红玉镯子。这镯子一看便知并非凡品,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样一名普通妇人身上之物,而且也绝不是这种偏远小镇上能够随便买到的东西。 宋凌霜偷偷给了谢依兰一个眼神,谢依兰悄然点头。很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这镯子。 宋凌霜莞尔一笑,对钱婶道:“钱婶,谢谢您啦。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就是最后想再跟您打听一件事儿。” 钱婶聊得高兴,完全未觉得有什么好打扰的,“你说!” “我看你手上这镯子很是精致,哪儿买的?可否借与我看看?要是我这妹妹喜欢,我也去买一个!” 钱婶笑着把镯子取下来,递给宋凌霜,“这镯子不是我买的,是几年前一个道长路过镇上,说与我有缘送我的。我们接生这行,免不了碰上些难产啥的。道长说这镯子挡煞气,能保母子平安。我瞧着也漂亮,就接下啦!”继而对谢依兰道:“这小伙子长得好看人还好,心里总想着姑娘呢!姑娘有福气啊!” 谢依兰礼貌地笑笑,不做解释。 宋凌霜看过镯子,递给谢依兰,“依兰妹妹,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谢依兰自然会意,接过镯子仔细看起来。镯子精美简单,是上好的玉。她看过后将镯子递还给钱婶,娇嗔道:“这样精美的首饰,依兰自是配不上的,快些还与钱婶,莫要弄坏了!”话仍是极有分寸,但语气中却带着些少女的羞涩。宋凌霜忍不住心里啧啧称奇,这姑娘做戏了得,比起自己那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婶看着两人笑道:“这姑娘多懂事!” 宋凌霜笑得灿烂连忙赞同:“我也这么想。” 告别了钱婶,二人往回走。 宋凌霜边走便道,“谢谢依兰妹妹赏脸配合啊!” 谢依兰恢复平日里略显疏离的语气,亦没有回应宋凌霜,道:“那镯子,宋大哥可看出有何不妥?” 宋凌霜摇头,“虽是上等玉石,却并未有任何奇特之处。” 谢依兰微微皱眉,“我也没看出来。” 宋凌霜叹口气道,“看来我们今日是白跑一趟了。希望阿珏他们比我们幸运。” 然天不遂人愿,长孙珏二人并未比宋凌霜他们好到哪儿去。岩方镇上大夫也只有一人,但询问之下并无收获。宋凌霜本想着从产婆那儿或许能找到失踪婴儿的共同点,而大夫那儿或许能有与产妇或者家境相关的线索,没想到两头都落了空。 宋凌霜无奈道:“天也晚了,先落脚吧。既然没有线索,那我们也不必耽搁。明早继续赶路便是。” 长孙珏道,“今夜我画些护身符纸,明日交与产婆,好让她今后接生后转交给婴孩家人,将其贴在婴孩身上。若真是妖物邪灵,也可做震慑之用。” 其余人点头同意。除此之外,也确实没什么可以做的。 四人投店,简单吃了晚饭,各自回房。 长孙珏坐在桌边,一笔一划书写符纸。忽然身边空间灵力涌动,空间裂缝之中宋凌霜骤然现身。 长孙珏:“……” 此行投店皆为艾子轩打点,四人四房。明明有自己的单间,宋凌霜却没有一次不跑来长孙珏房里的。这家伙卸过房顶,爬过窗,这回竟然瞬移!瞬移!瞬移术是极为高阶的符法,不但灵力消耗极大,还要求施符者对灵力的把控力极为精准,稍有不甚,被搅碎在空间缝隙之中也不无可能。宋凌霜虽然在符术上极有天分,但竟然为了避过众人耳目来与长孙珏挤一间房而瞬移! 亏得他房间就在隔壁,要不他四境那点灵力都不够使! -- 第60页 宋凌霜其实也是因为今日说起瞬移术,就想试试,不想竟然成功了。他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你做什么呢?” “写符。”长孙珏的语气中带着微微怒意。他实在无法理解宋凌霜怎能将如此高阶且危险的法术作为爬墙的工具。 “要不要我帮你?” “不要。” 这么干脆地被拒绝让宋凌霜很是尴尬,不满问:“为什么?”毕竟他符术还是可以的。 “你字丑。” 宋凌霜:“……”好吧,竟无法反驳。 他讪讪在房间里溜达,正巧看见放在床边的水盆,眼珠一转,装模作样过去简单洗了个脸,嚷道:“阿珏,我手帕丢了,你的借我一下,我擦脸。” 长孙珏没有停笔,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水盆旁边架子上有面巾,我没有用过。你用吧。” 宋凌霜往架子上一看,还真有!顿时有些尴尬,“哦”了一声讪讪拽下面巾擦干脸上的水。 洗好脸,他照例往榻上一躺。 长孙珏似乎已经写完。他将符纸整理好放在桌子中央,站起身走到床边,望着瘫在自己床上的宋凌霜道:“你的床在隔壁。” 宋凌霜嘿嘿一笑,无赖道:“我刚才从隔壁瞬移过来花费了不少灵力,现在回不去了!” 他忽然坐起身来,神色变得严肃,“咱们先说说正事儿。我在想,如果偷走婴儿的真的是修行之人,且不说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一来一回,从所需的灵力来看,此人境界必然已经八境以上,而且据点也不能离岩方镇太远。” 长孙珏在床边坐下,“我同意。只是,我们在寻找岩方镇之时我曾在高处看过,这四周并无人家,亦不见其他能做长久停留之处。” “既不在表面,那么要么伏居洞穴,要么并无固定据点,这就不好找了……”宋凌霜喃喃道。 “你仍然认为是修行之人所为?”长孙珏问。 宋凌霜重新躺下,长叹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这事蹊跷!”说着闭上眼,“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先睡觉。反正能做的也做了,明日送完符纸就赶路吧!” 在长孙珏身边时,宋凌霜总是入睡得很快。睡到半夜,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强大灵力所带来的压迫感,修行之人的警觉让他立刻惊醒。他下意识抬起右手正要唤出红尘,却有一道银光比他还快,从身侧闪出挡在他身前刺向对面的黑影。 君笑迅捷而准确地刺入黑影的胸膛。黑影往后一退,而宋凌霜则起身立刻掐了一个光明咒。屋中骤然变亮,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瞬间撕裂空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二人一阵沉默。 宋凌霜:“刚才那个,不会就是偷婴儿的‘怪物’吧?” 长孙珏:“极有可能。” 宋凌霜:“君笑刚才……” 长孙珏:“刺中了。” 他说刺中了,那便必然是刺中了。 又是一阵沉默。 宋凌霜沉思半晌,下床将灯点燃,坐在床边道:“很明显他是冲我而来。他为何冲我而来?” 长孙珏摇头:“不知道。” 宋凌霜:“既是冲我而来,他是如何知道我在你房里的?” 长孙珏陷入沉默,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凑近宋凌霜,二话不说开始扒他的上衣。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宋凌霜有些失措,“阿珏……你这是做什么?” “别动!”本就是睡到一半醒来,一件单衣很快被解开,露出胸口。 长孙珏指尖灵力环绕,在宋凌霜胸口开始画下符咒。他神情严肃,脸离宋凌霜很近,温热的气息打在宋凌霜的颊上颈间,冰凉的手指划过宋凌霜胸口。 宋凌霜不知怎的突然耳根发热,全身紧绷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尴尬,长孙珏已经完成了符咒,一阵温热灵力瞬间蹿过他全身。他忽然觉得右手手背火热,低头一看,手背上竟现出一个发光的红纹。 “果然……”长孙珏皱着眉道,“你被烙了印记。” “印记?” 长孙珏点头。有些符术可在目标身上烙下印记以便追踪。这就是为什么黑衣人能准确知道宋凌霜所在之地。“你昨日可有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东西?”长孙珏问。 宋凌霜仔细想想,“还真没有,只是在钱婶哪儿看过一个有些奇特的玉镯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糟了!那玉镯子谢依兰也看过!” 第19章第十九章 第二日清晨,四人一脸严肃地聚在艾子轩房中。 “长孙兄,你确定?”艾子轩神情凝重的问。 长孙珏点点头,“被君笑刺入心口,那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君笑上亦没有半点血迹。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可能性。” “可是走尸早已灭绝在黄金时代,那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且不说为何如今再现,它要婴儿何用?又为何会来袭击宋大哥?”谢依兰道。 昨夜因担心谢依兰也被烙下印记,深更半夜长孙珏与宋凌霜敲开了她的门。虽黑衣人并未造访,但保险起见长孙珏不惜以真血画符,吩咐谢依兰贴于胸口,隔着门感应到谢依兰身上并无印记,二人才放心离去。 以金丹本源之力萃取心脉中的血液,再运转灵力于眉心逼出,谓之真血。取真血十分消耗元气。宋凌霜虽然知道只有以真血画符才能隔空感应,长孙珏如此为之也是迫不得已,但将他心脉中的血液画成的符贴在女子胸口……宋凌霜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 第61页 长孙珏用摇头来回答谢依兰的问题,“现在一切未知,是否真是走尸也很难说。但昨夜的,必定不是活人。当务之急,是先确认钱婶的手镯是否真是打下印记的灵器。” 宋凌霜点头,“那我们再跑一趟。艾兄,依兰姑娘,劳烦在此稍等片刻。” 艾子轩自然也是同意的,但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处不解,碍于谢依兰在场他没好明问。昨夜被袭击的明明是宋凌霜,长孙珏是如何第一时间跑到他房间去与“怪物”交手的? 宋凌霜与长孙珏自然不知道艾子轩的心思。二人走在去钱婶住处的路上。宋凌霜想起昨夜之事,忽然有些不爽,于是忍不住调侃起来,“阿珏,你说你昨夜多好的机会,怎么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什么机会?” “你说你敢扒开我的衣服在我胸口画符,对依兰妹妹怎么不敢照葫芦画瓢?”他带着一脸坏笑凑过去,果然就看到了长孙珏面带愠怒耳根发红,“你说你是不是浪费了个绝佳的借口?” “你……”长孙珏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宋凌霜这边哈哈大笑,转过头去就小声叨念,“定情信物都给了,你就装吧你!” “你嘀嘀咕咕什么?”长孙珏觉得这人龌龊至极,格外地不耐烦。 “嘿嘿嘿,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走得热了,想擦擦汗,但是手帕不见了。要不你手帕借我一下呗!”宋凌霜舔着脸伸手讨要。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哪里见到他有一滴汗,斥道:“无聊。”说罢转身便走,将宋凌霜甩在后面。 宋凌霜尴尬中挂着一丝不甘,忽然瞄到路边酒楼的小二,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走上前去在小二耳边说了几句。 小二一脸疑惑问:“公子你确定?” 宋凌霜答:“确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币交到小二手里,“你只管按我说的做。” 小二点点头,望着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跑走的宋凌霜,一脸的不可思议。 宋凌霜刚跟上长孙珏,便听他阴着脸责问道,“干什么去了?磨磨唧唧的。” 宋凌霜嘻哈着,“问路。” “你昨日不是来过了吗?” “来过一遍就全记得啊?再问一次保险嘛!” 长孙珏斜眼一瞥,“蠢笨!” 宋凌霜不以为意,还是乐呵呵的,“好好好!我无耻,我无聊,我蠢笨!”然后又坏坏地加了一句,“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媳妇儿的爱我都收着!哈哈哈哈!” 长孙珏终于忍无可忍,“滚!” 钱婶那儿倒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宋凌霜借着送符的名义,又要来了那手镯一观。趁着宋凌霜给钱婶讲解护身符的用法,长孙珏好好地检查了玉镯。 出了钱婶家门,宋凌霜问:“可有不妥?” “有。那手镯不是灵器,是符阵。”长孙珏果断道。 宋凌霜惊叹一声,“符阵?竟然有能附着在物件上的符阵?难怪我看不出来!”转念一想,“咦,不对啊,谢依兰也没看出来。” 长孙珏蹙着眉道:“我确实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符阵。它以玉石内的纹路为符,并与其中的杂质相辅成阵,甚是巧妙。若不是事先就假定玉镯可能有问题因而这般仔细查看,即便是我,初见也未必能够察觉。” “既然是红玉镯子的问题,昨日谢依兰也碰了,为何她无事?”宋凌霜仍然摸不着头脑。 “这道符阵十分精妙,应该是需要触发一定条件,才会烙下追踪印记。”长孙珏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唇,这是他遇到难题思考时的习惯。 “你看不出来?”长孙珏刚才说“应该”,所以宋凌霜才会有此一问。 “我从符纹上推断不出。”长孙珏如实回答。 既然无法从符阵上看出,宋凌霜只好自己顺着已知的线索往下理,“失踪的是男婴,谢依兰无事而我却被追踪。至少这条件里有一条是必须为男子,而年龄应该可以排除在外了。” 长孙珏赞同,“我已偷偷将符阵封印,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受害者。”他未敢将其直接破坏,怕会打草惊蛇。 宋凌霜正心中感叹天才的思虑周全,冷不丁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泼了他从头到脚一个透心凉。 宋凌霜:“……” 被当场淋成落汤鸡的宋凌霜抬头刚想发火,却看见刚才那个店小二站在楼上,无辜地望着他眨眼。他这才意识到二人又回到刚才路过的地方了。 他做双手叉腰之势,往楼上骂:“怎么回事儿?没看见小爷我在下面吗?”说着眼角瞟了长孙珏一眼。 长孙珏刚才边思考边走路,步子快走在前面,没被泼个正着,衣角却也湿了。他素来爱干净,此时看着自己衣服湿了的那块,眼神很是不爽,冷冷抬头望向泼水的小二。 宋凌霜生怕他做出什么来,拉上他就走,“快走快走,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走时还不忘朝上边骂上两句,“到底长没长眼睛!下回别让小爷见到你!” 站在阁楼上的店小二十分无辜,苦着脸咕哝:“这不是你让我泼的吗……” 长孙珏被宋凌霜拉着走开了一段距离,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宋凌霜傻笑一阵,边走边瞟长孙珏,道:“阿珏,你看我身上湿成这样,借我你的手帕来擦一下呗!” -- 第62页 “你的呢?” “不是告诉你找不见了嘛。” “你就带了一块?” “带那么多做什么?” “……”长孙珏沉默片刻,捏了一个净身咒,甩在宋凌霜身上。宋凌霜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瞬间干洁如新。他又掐了一个,去掉了自己身上那小片湿渍。 宋凌霜:“……” 长孙珏正要往前走,宋凌霜拉住他衣角,“阿珏,这衣服干净了,脸还是湿的。手帕还是借我一下呗!” 长孙珏要还听不出来就真是傻子了。他实在不理解这家伙这几天为何如此执着于跟自己借手帕,但也懒得和他纠缠。他正要从乾坤袋里找一块新手帕出来,又被宋凌霜制止,“我这种人,怎么值得你浪费一块新的,你正用着的那块就行。” 长孙珏甩了他一个冷眼,从怀里掏出手帕,不耐烦地扔了过去。 宋凌霜一手接住,心满意足地擦起脸来。那样子,长孙珏竟莫名其妙地看出一丝雀跃。 这人是傻子吗? 宋凌霜三两下擦完脸,嬉笑着道,“反正我用过的你也不稀罕了,这块就给我了哈。”说罢将手帕往自己怀里一塞,坑东西坑得明目张胆毫无廉耻。 长孙珏不知道宋凌霜搞什么名堂,但此人的无赖他是见惯不怪了。他瞥了一眼只丢下一句,“随便!” 客栈里艾子轩和谢依兰听宋凌霜讲完事情经过,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还是艾子轩先开了口,“长孙兄,你读的古籍多,书上可有说走尸能有神志的?” 长孙珏自然听得出他这话的意思,眉头微蹙,无奈地摇头,“古籍上关于走尸的记录甚少,只说走尸是因怨念生灵沉积尸身而成,故走尸会在怨念驱使下去寻仇或了结生前偏执之事。但我很难想象,光凭怨念便能施下如此精妙的符阵,甚至设下陷阱寻觅猎物。” 谢依兰也听得明白,“珏哥哥的意思是幕后还有凶手?若真如此,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在清川地界上,怕是不方便再多管。不如我们修书给华宗主?”谢依兰是四人里最小的,然而因为她在谢氏特殊的身份从小习惯了权衡分寸,她此时的提议也是顾及了人情世故。 艾子轩点头道:“依兰堂妹说的对,此事必然是要知会华宗主的。若只是婴孩失踪,这信还可以由我等来写,但如今却不合适了。还是等到了西岐,将此事告知谢宗主和谢二当家,让他们修书告知华宗主比较妥当。” 若真有人炼制走尸于凡间作恶,此事已然触犯仙门禁忌,确实已不是他们几个小辈能担当得起的事情。艾子轩平时吊儿郎当,但毕竟生于皇家,何况他爹还是被皇帝忌惮却把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江阳王,耳濡目染,艾子轩自然在周全上得其真传。 宋凌霜和长孙珏虽然平日里一个懒得管人情世故一个不屑管人情世故,但都不是不懂个中道理的人。 宋凌霜道:“那便照艾兄说的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孤独更文中,弱弱地问一句有小伙伴在看的吗? 第20章第二十章 之后的行程无波无澜,可说是顺利。艾子轩有空了继续偷偷摸摸捏他的灵蝶,长孙珏照旧心无旁骛研究他的术法。只有谢依兰,越接近西岐倒像是心事越重,也不再总缠着长孙珏搭话。 几日后他们进入了西岐境内。宋凌霜发现这里不论城镇还是乡间,都设有学堂,教一些简单的术法知识。仙门世家都收外门子弟,然而修仙毕竟是入了仙门以后才被允许的事情,像西岐这般在民间教凡人术法的,宋凌霜从未听过。 “依兰妹妹,你们这儿凡间百姓都能修行吗?”宋凌霜忍不住问。 “宋大哥说的是术法学堂吧。”谢依兰摇摇头,“人人都可修行确实是我爹建立术法学堂的初衷,只可惜至今仍未能实现。现在的术法学堂里只教一些简单的术法知识。但学堂里的学生若有天赋,可以去报考桃花岭的外门弟子,这些年来还是有许多人被录取的。” “已是难得!”宋凌霜感慨道。如今的仙门,很难说没有固步自封之处。嫡系旁系,内门外门,依照等级划分修习心法。同是仙门出身的外姓弟子拜入大世家都大多止步于外门,凡人要入仙门更是难上加难。谢氏能做到如此开明,实属不易。 长孙珏道,“我记得小时候听秀廉君说过,百姓需要了解仙门,就需要先了解修行,而不是盲目崇拜,将修行之人神化。” 宋凌霜忍不住赞叹,“秀廉君心胸宽广,见识过人!”宋凌霜是真心如此觉得。要知道多少仙门想要的就是被神化被崇拜。他想起刚才谢依兰说到秀廉君想真正将修行之法带到民间,可以预见将是难上加难。即使是如今的术法学堂,想必推行之初秀廉君也遭到过不少阻碍。 进入西岐后的第十日,四人站在了桃花岭下。 此时不是桃花季节,然而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灼灼芬华,满目红艳。桃花岭上终年不败的桃花被世人誉为奇景,如今见来,果然不负盛名。 “从这里往前便是桃花阵,没有通行符令者谁也过不去。你们跟着我走,不要走丢。”谢依兰解释道。 宋凌霜朝着其他二人做了个鬼脸,学样道:“跟紧点儿,不要走丢!” 长孙珏:“……” 艾子轩:“……”最容易走丢的是你吧! -- 第63页 谢依兰走在前,宋凌霜三人跟在后。 漫山桃花灼灼,风过一片花雨,仙境一般。然而即使花瓣飘落,树枝上却不见残花,每一朵桃花都绽放得完好无暇,甚是神奇。宋凌霜禁不住停步摘下一片花瓣,被摘下的花瓣仍在手中,原来的地方却马上又长出一片新的来。宋凌霜正心下惊叹,就听见前边艾子轩好心叫他,“宋兄,快跟上,别走丢啦!” 他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嘴角一弯。 宋凌霜跟上大队,却走在队伍最后面,双手捧在胸前,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他嘴角带笑,神情还带着几分得意。艾子轩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发毛,凑到宋凌霜旁边小声道,“宋兄,你笑得有些瘆人啊……” 宋凌霜对艾子轩眨了眨眼,一副“你不懂”的神情,然后加快脚步走到长孙珏身后,叫了一声,“阿珏!” 长孙珏回过头来。宋凌霜忽然打开双手,灵力轻转,刚才从树枝上撸下来藏在掌中的一捧花瓣顺着风一股脑吹向对面的人。 清风灌满衣袍,红色的花瓣风中飞扬。一身素净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花雨呼了一脸,微微侧颜眯细了眼。花与风的缝隙之间长睫轻颤,发丝飞舞。明明宋凌霜才是那个捉弄人的,却被眼前的景象看愣了神,一时间脸上有些热。 长孙珏拂去眼前飞舞的花瓣,刚要发火,看见宋凌霜略微无措的傻笑,又开不了口了。憋了许久,他道出一句,“你三岁吗?”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宋凌霜回过神来,笑着向前面的长孙珏喊道,“我要是三岁,你还没出生呢!”他看见长孙珏的发丝上还沾着几片花瓣。莫名其妙就觉得心满意足,欢喜地跟了上去。 艾子轩望着宋凌霜的背影,摇摇头,“还说我捏灵蝶幼稚,也不知道谁更幼稚。”接着又看向长孙珏的背影,想当年寒天院不乏有皮痒之人看不惯全科全能的术霸,竟不自量力设法暗算,却是从未有人成功过。如今这一世英名竟毁在一捧桃花手里。艾子轩不禁感叹,“还是宋兄厉害!” 宋凌霜哪里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见长孙珏黑着脸不好惹,就跑去与谢依兰搭话。 “依兰妹妹,你家桃林好神奇!你就这么带着我们走过这护山大阵,不怕泄露你家阵法的秘密?毕竟我家阿珏是阵术天才,几千年的皇城结界他一个晚上就看明白了个大概!” 谢依兰也不在意,“宋大哥费心。不落桃花也好,护山迷阵也好,从阵术上来说并不难,想必珏哥哥早就看出其中道理了。” 宋凌霜有些意外,“那你还不担心。” 谢依兰看着这人,现在知道长孙珏一路说他基础差是怎么回事了。她耐着性子解释道,“阵虽简单,要破却很难。” “何解?” “皇城结界的复杂难解程度确实超出凡人理解。难是难了些,但如若真的有人解析出个中原理,并非不可破。反而是这桃花阵,阵脚阵眼显而易见,都与山中灵脉浑然一体。除非有人能使整个桃花岭灵脉枯竭,否则永远破不开。”谢依兰说得淡然,但语气中隐约可见一丝自豪。 宋凌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点头赞同,“好比说眼前汪洋大海,你要我到海的另一边去,确实很难。但理论上只要有超出常人的体力游过去,或者想办法做出一只竹筏,跨洋过海未必不可能。但如果你要我将海水舀干,却很难实现。” 谢依兰虽然心里不太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宋凌霜领悟力不错,“是这个道理。” “要是真有人能将海水舀干呢?”艾子轩突然插话,看似不经意地回头问道,“长孙兄,你说是不是?”话音未落右手忽然往前一送。 长孙珏瞬间灵力飞转,铺面而来的树叶即在一道符纹屏障之上化为碎片。 长孙珏望着艾子轩,不语。 艾子轩也望着他,无言。 宋凌霜:“……”片刻,他略带同情地问道,“艾兄,你这是……” 艾子轩嘿嘿一笑,有些尴尬,“我就是试试。呵呵,试试。” 长孙珏眉毛跳了两下,看了一眼宋凌霜,又看了一眼艾子轩,冷冷道:“愚蠢也能传染?” 艾子轩怯怯地瞟了宋凌霜一眼,小心翼翼地对长孙珏说,“那我以后离他远点儿?” 躺枪的宋凌霜睁大眼不满地瞪向艾子轩,碍于长孙珏的虎视眈眈只能在心里狂呼:“我招你惹你了!” 有谢依兰带路,过桃花阵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刚上山,已有人出来迎接。其中还有谢依兰的妹妹,谢依竹。小姑娘才八岁,可爱灵动,抱着姐姐十分亲热。看到艾子轩她也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二人看起来甚是熟稔。 谢依兰私自出走,回来了自然是先要去父亲那里报到的。而宋凌霜等人被安排去了客人住的别苑。 分别之前,谢依兰望着长孙珏欲言又止。还是艾子轩有眼色,将宋凌霜拉走,“宋兄,听说桃花岭哪里都有桃花,我们去看看别苑里有没有!” 宋凌霜瞟了眼长孙珏,老大不情愿地跟着艾子轩离开,低声咕哝着:“桃花有什么好看?这里的戏才好看!” 宋凌霜与艾子轩到了别苑。院子不大,却十分别致。进门经过石桥进入内院,院中央种了一棵硕大的桃树,与别处一样,花开不败。艾子轩很快就选了一间厢房,回房休息去了。 -- 第64页 宋凌霜四处逛了一圈,把剩下的房间都看了一遍,便站在这棵桃树下等长孙珏回来。期间来了个打扫院子的老伯,宋凌霜反正无事便多聊了几句,倒也听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长孙珏半天不回来,等得宋凌霜有些心里不痛快,心道这两人一起走了一路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话要说。 他无精打采地揪着枝丫上总也揪不完的桃花瓣,忽然余光撇到出现在门口的长孙珏,瞬间来了精神。 长孙珏不紧不慢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宋凌霜满手的桃花,皱了皱眉。 宋凌霜贱兮兮地凑过来问:“舍得回来了?快告诉哥哥,跟妹子聊什么了?” “没什么。”长孙珏不打算理会这个一脸猥琐又八卦的深井冰,冷冷回答。 宋凌霜咬牙切齿,“遮遮掩掩,好你个长孙珏,见色忘友!” “你有完没完!”长孙珏终于不耐烦,“滚回你屋里去!” 长孙珏看起来心情不好,宋凌霜琢磨着难道是跟妹子谈崩了?顿时心里暗笑,死皮赖脸又凑过去,“这不是等你选屋子吗?”他指了指东边,“艾子轩说东边离他的沁儿妹妹更近,选了那间。还剩西南北三间屋子,你选哪间?” “我选哪间关你什么事?”长孙珏甩脸就走向南边的屋子。 “怎么没关系,你选好了,我好把被子枕头搬过去嘛!诶,诶诶,阿珏,你别锁门啊!喂!” 临近晚饭时分,谢宗主才派人来请。宋凌霜三人被人领到书房,除了谢枫和谢桐,谢依兰也在。 一番客套过后进入正题。谢依兰早些时候已将岩方镇走尸之事说了个大概,宋凌霜几人也只是稍稍补充了些细节。 事情理清楚以后谢桐对谢枫道,“明日我便修书一封,交与兄长。若兄长看后觉得尚可,便署名传与华宗主吧。” 谢枫却道,“二弟你修书便是,无需我来署名了。” 谢桐摇头,“走尸之事非同小可,既是写给华宗主的,还是兄长署了名的好。” 谢枫拍拍谢桐的肩膀,面容因常疾而略显憔悴,“我这身子,迟早有一天,这担子需由你来抗。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谢桐神色微暗,“兄长莫要这么说,我修书便是。” 事情也算有了着落,宋凌霜行礼,“多谢谢宗主和秀廉君。” 谢桐笑道:“都是仙门之人,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艾子轩看大事已了,上前一步,将江阳王的书信转交给谢宗主,“子轩尚有一事相求。” 谢枫看完信,又微笑着将信递与谢桐。 谢桐看后对艾子轩道:“子轩愿意在谢家求学,甚好不过。” 艾子轩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子轩谢过谢宗主,秀廉君。”他已与皇家无关,那么自然也不再与西岐有远亲,平日跟谢依兰堂哥堂妹相称倒也无伤大雅,此时见长辈,规规矩矩改了称呼。 谢枫谢桐心下明白,并未多说。 谢桐又转头对宋凌霜和长孙珏道:“既然来了,宋公子与珏儿也多留一阵如何?” 谢依兰不动声色看了长孙珏一眼。 长孙珏正要回绝,却被宋凌霜抢了话头,“多谢秀廉君好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此前长途奔波,若能容我二人在府上修整二三日再启程回明河,感激不尽。” 谢桐笑道:“如此甚好。都是同辈,你们多留几日,兰儿和竹儿也必然高兴。”说着转向谢依兰,“兰儿,你说是不是?” 谢依兰抬眸望了长孙珏一眼,对自己的父亲福了福身,“女儿自是高兴的。” 谢桐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长孙珏,笑笑不再说话。 回到别苑,长孙珏问:“为何?” 宋凌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坏笑道:“因为我想让你跟你的依兰妹妹多相处几天啊!”说着用胳膊肘顶了顶长孙珏,“你说师兄我懂不懂事?会不会做?” 长孙珏不说话,刀子一样的眼神直接甩过来。 看来真的是谈崩了。宋凌霜自己偷着乐够了,坐下来看着长孙珏认真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答应多留几日,是因为我有件事想求证一下。” 长孙珏等着他解释。 “刚才你回来之前,我在这院子里遇见了一个老伯,说起了院子那棵桃树,原来那是谢老宗主亲手种的!” “这事很稀奇?” “稀奇的不是这个。你还记不记得常先生说过,红焰疫是通过灵力传染的。谢老宗主染病,谢宗主和秀廉君却无事,也就是说二人在老宗主病发后从未对他使用过灵力。你不觉得奇怪么?” 长孙珏思考片刻,“的确。”即使谢氏擅长丹术者众多,为老宗主诊治的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儿子,但一次也未曾用灵力探脉也确实有些奇怪。 “这回我知道为什么了。谢宗主一直身体不好,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卧病在床,勉强去看过老宗主几次也是很快就离开了。而秀廉君在潜龙沼猎兽之行中受了伤,回来就闭关了。老宗主是在秀廉君闭关两三天后才发病的。那时候秀廉君自身也是十分凶险,谢宗主便吩咐弟子们不要打扰。等半个月后秀廉君出关,老宗主已经快不行了。”他顿了顿,“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长孙珏不说话,望着他。 “潜龙沼猎兽!”宋凌霜提醒道,“你不记得了?那次潜龙沼猎兽,几大仙门都去了,师父也去了!” -- 第65页 长孙珏沉思片刻,想起些什么,道,“时间不对。” 宋凌霜点头,“没错,就是时间不对!”他继续道,“我记得当时阴山术习会和潜龙沼猎兽是在差不多时候。当时夏宗主也给师傅发了请柬,师傅推了术习会去了潜龙沼。红焰疫的源头在阴山,老宗主从阴山回到桃花岭,在秀廉君闭关以后才出现症状,怎么会秀廉君出关的时候他就不行了?这是不是快了些?我记得夏宗主过世的时候距离术习会都一月有多了。这样说来,搞不好谢老宗主是在夏宗主之前走的。” 长孙珏沉默了。 宋凌霜:“不过毕竟一切都凭他人的记忆推算,有误差也难免。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很有可能谢老宗主因为什么原因,比夏宗主接触了更多的紫晶石。我就是觉得,把个中缘由弄清楚,说不定是条线索。” 长孙珏:“所以你想多留几日,确定清楚?” 宋凌霜点头。 “知道了。”长孙珏道。 “怎么样,我又给了你个借口去问你的依兰妹妹。”宋凌霜坏笑。他这人就是犯贱,明明看着二人亲近心里不舒坦,却总爱拿这个来调侃长孙珏。 “知道了。”长孙珏还是那句。 没有预想中的“滚”,宋凌霜有些愣。“知道了”是什么个意思?难道两个人没谈崩?好啊你个长孙珏,还说没什么?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几天宋凌霜着实没把自己当客人,与大部分桃花岭的内门弟子都混了个眼熟。这样的事长孙珏向来不喜参与,便乐得其所交给了宋凌霜,自己借了些书,在别苑中研习,有时也与过来探访的谢依兰讨论一二。艾子轩从到桃花岭的第二日起便跟着谢氏弟子修行,反正是走个过场,也没真下什么功夫,一有空就跑来跟宋凌霜他们混在一起。 其间宋凌霜也与谢依竹有过几次交谈。谢依竹性格活泼直率,与她那心思灵巧的姐姐不同,甚至有些缺心眼儿。宋凌霜得知谢依竹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被寄养在姑母谢贵妃那儿,被接回桃花岭其实是这几年的事,也是因为如此她与艾子轩十分亲近。 有一次谢依竹看着宋凌霜,略微叹息道,“我姐好像不太喜欢你!” 宋凌霜有些尴尬,“……额,好像是的。” 谢依竹:“真奇怪,我觉得你比较好!”比较的对象倒是不言而喻。 宋凌霜呵呵一笑,“我也觉得我比较好。” 小姑娘笑得天真又得意,似是又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四天后,宋凌霜对长孙珏说,“可以走了。” “问清楚了?” “是,也不是。”宋凌霜道。 长孙珏一双冷眼看着他,分明就是一副“废话少说”的神情。 宋凌霜乖乖进入正题,“时间线基本算是弄清楚了。大抵与你我猜想一样,谢老宗主病情恶化的时间比寻常人短上许多。按先前常先生的理论,只能是他接触了比常人要多的暗灵力。可惜与谢老宗主一起赴术习会的弟子都在红焰疫中没了,术习会时具体的情形无人知晓,所以谢老宗主为何会如此,当年阴山术习会的其他人是否也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长孙珏想了想,“收获已算不少。” “你那边呢?”宋凌霜问。 “依兰姑娘那段时刚好被秀廉君送去了淮兴的姥姥家,疫病爆发以后更是没有让她回来。所以西岐所发生的之事她并不清楚。” 宋凌霜点头,至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当天下午二人便去辞行。知道宋凌霜和长孙珏离家已有一段时日,谢枫和谢桐并未强加挽留。谢桐提议晚上简单办个宴席,一来给他们送行,二来感谢他们将谢依兰送回桃花岭。长辈盛情,二人不好推辞,答应下来。 宴席十分热闹,除了宗主嫡系,内门弟子也都入席。长孙珏未到十八,虽然私下里喝过几回,但明面上不能喝酒,一晚上都在喝茶。宋凌霜这几天与许多人相熟,很快就被灌得有些晕乎。他找个机会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发现谢依兰倚在大厅外走廊的栏杆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屋里的某个方向。 宋凌霜轻笑,走过去道,“依兰妹妹,你这是偷喝了哪位师兄的酒?” 谢依兰侧过头来,面上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宋凌霜吓了一跳,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中的,“你还真喝了?” “听说珏哥哥也喝过,而且酒量特别好。所以我也想试试,但是……”她偏着脑袋,眼神有些迷茫,好像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要说的话。 宋凌霜觉得无奈又好笑,多半是艾子轩多的嘴。他问,“但是?” “但是我的酒量好像不是很好……”她讪讪道,有些不甘。 “哈哈哈哈。”宋凌霜被她逗乐了,觉得谢依兰这会儿终于像个普通的小姑娘,没有戒心,也不稳重,但是很可爱。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目光尽头是那个坐得笔直的白衣少年。 长孙珏不擅长这种场面,但身为人客也不至于扫兴提前离席。他偶尔喝口茶,偶尔与人交谈,只是眉宇间始终透着些许疏离。旁人只道是他拘谨,但宋凌霜知道,长孙珏怕是早就坐得不耐烦,想回去看他床头上那几本书了!想到此处,宋凌霜嘴角不自觉牵起弧线。 -- 第66页 他的目光还在长孙珏身上,嘴里却打趣着谢依兰,“我说你啊,再这么望下去,全桃花岭都要看出来你对我们家阿珏有意思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出来!越多人看出来越好!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看出来!”她话里带着些赌气。她为什么要掩着藏着呢?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不是就没有退路了? “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儿!”宋凌霜有些好笑,回过头来看着此时下意识嘟着小嘴的谢依兰。 谢依兰看了宋凌霜一眼,忽然转了个身,面向栏杆外,望着远方,神情语气都多了几分落寞。她开口道,“对他,矜持我就没戏了……” 宋凌霜觉得今晚喝了些酒变得有些口没遮拦的谢依兰比平日要真诚多了,忍不住调侃道,“你倒是心里清楚得很!我们家阿珏,不主动撩拨,千年也开不了花!” “说得好像你有经验似的……”她有些嫉妒,有些羡慕,还有些不满,“还有,我之前就想问了,怎么珏哥哥就是你们家的了?”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宋凌霜又怎么忍得住不反驳,“不是我们家的是谁家的?” 谢依兰倒是不接话了,她转过头来,看着宋凌霜的眼中透着一股子不服,还有些委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戏?” 宋凌霜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笑着逗她,“是有些难度!” “你等着,”她目光中的委屈忽然就变成了倔强,“我不会输给你的!”说完就跑走了。 跑了也好,要是回大厅被她爹发现她喝酒了那还得了。但话说回来,被爱慕长孙珏的小姑娘宣战是几个意思?什么叫不会输给我?姑娘你是不是搞错对手了? 宋凌霜无奈地摇摇头。平日里正经的人,发起酒疯来果然都没什么好样儿!想着想着,思绪就跑偏了,上次要灌醉某人没有成功,不知道他耍起酒疯来是个什么样子? 宋凌霜不自觉地又望向那一袭白衣。跟在自己屁股后边跌跌撞撞的小玉人长大了,长成了翩翩少年,然后有了人惦记。 就在此时,刚巧长孙珏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宋凌霜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这是最近发生太多事压力太大了,还是酒喝多了?老是心悸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胸口,又挠了挠头,朝席间走去。 不远处,同样饮至微醺出来透风的艾子轩拎着一壶酒,看着宋凌霜的背影,浅笑着对身边偷跑过来看热闹的谢依竹说,“有些人啊,看着无欲无求,其实可能心里全是执念。有些人,看着对谁都好,其实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他低头看着一脸疑惑的谢依竹,“不懂?”他笑着弹了弹她小小的脑门儿,“不懂才好,省的忧心!” 告别桃花岭,二人马不停蹄回了明河。 才到芦花荡,霜夫人就迎了出来。 这次离家已有小半年,宋凌霜变化不大。倒是长孙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日子似乎又高了些,轮廓也锋利了不少。 但做娘的放着亲儿子不管,却拉着宋凌霜嘘长问短。 “看看我凌霜,这一路累不累?听说你二人真把翼虎给斩了?不是说了做做样子就回来嘛?怎么样,受伤没有?”霜夫人年过四十,却未减当年飒爽。她眉目凌厉,是个美丽又有气势的女子。长孙珏美丽锋利的轮廓便是来自于母亲,五官中的清秀反而来承袭了父亲长孙桓。 宋凌霜亲昵地抱着霜夫人手臂告状,“我没事!倒是阿珏,瞎逞强,在肩膀上留了好大一块疤呢!” 霜夫人毫不在乎,瞥了长孙珏一眼,“男孩子,留个疤算什么!倒是你,怎么又瘦了?”说着转向长孙珏,“你是不是又把你师兄给饿着了?” 长孙珏:“……” 还没等他回话,霜夫人叹口气道:“闷得跟他爹一个样儿!看你们两个,风尘仆仆的,着急赶路来着吧?赶紧去洗洗休息会儿。”说着笑着对宋凌霜道,“晚上有红烧狮子头,甜藕,还有醉虾,都是你爱吃的!” 宋凌霜对被宠这种事情向来不会假客气,笑得极甜,“诶,还是师娘疼我!” 二人沐浴完,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长孙桓的书房。 听二人讲完这五个多月的经历,长孙桓坐在案前沉默不语。无论是应该早已灭绝在黄金时代的走尸再现,还是轰动赤州的红焰疫竟有可能是人为,都不是那么好消化的消息。 好一会儿,他抬头道,“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洪涝过后天地间灵力生变,无法与尸体结合,走尸理应灭绝,你们看到的是不是走尸还有待商榷。但既然谢宗主已经告知华宗主,我等便不好僭越,只能暂时观望。” “如果真的是走尸,有没有可能是人为?”宋凌霜问。 长孙桓摇摇头,“我并未听说过此法。况且修行之人也不过是利用天地间的灵力,按理也无法与尸体结合。” 宋凌霜若有所思。 长孙桓继续说,“红焰疫的事,既然还没有完全得出结论,我们先等常先生的消息,再作对策。如若真是人为,必然是要与仙门众家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找出罪魁祸首。” 宋凌霜长孙珏二人点头。 长孙桓望向长孙珏,“珏儿,你先下去,我有话与凌霜说。” 长孙珏迟疑片刻,行礼退下。 “凌霜,”长孙桓望着宋凌霜,眼神和蔼,“这三年,你在芦花荡过得怎样?” -- 第67页 宋凌霜不知此问何意,老实回答,“很好。” “我和你师娘,还有你师弟们,待你如何?” “自然也很好。” “一切都很好,但你还是想要去报仇……”长孙桓直视着宋凌霜的双眼,像是要望穿他心底的所想。 宋凌霜没有躲避长孙桓的目光,回答道,“是。” “即使去报仇意味着要离开你说的这些好?” 宋凌霜沉默了,却并未沉默太久。他轻声道,“师父师娘还有师弟们对我的好,宋凌霜谨记于心。” 长孙桓的目光严肃起来,“报仇就这么重要?” 宋凌霜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却微显沉重,“因为我姓宋。”他姓宋,所以他肩负上百条冤魂。也因为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所以他逃不掉。 长孙桓接着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爹娘并不想你去报仇?” “他们可以不想,但我不能不做。” 长孙桓看着他,“若师父不许呢?” “师父为何不许?” “知道真相又如何?如果所谓真相不如你所想,你该如何?如果面对真相,你没有与之一搏的力量,你又该如何?” “真相既是真相,就有大白于天下的意义。即使它不遂我愿,即使我无法与之对抗,我也有知道它的权利。这是宋氏的事,也是我的任性,还请师父务必保全芦花荡,莫要被我牵连。”宋凌霜回得坚定,仿佛这些话已在他心里过过一万遍。 长孙桓无奈地闭上眼,对于一个身负仇恨的少年,又如何能去责怪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背过身去,神情有些悲伤,“作为活下来那个,你总是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其实死去的人,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而已……”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既然你已决定,那就顾全自己,量力而为吧。” “谢师傅成全。”宋凌霜行了个大礼。 长孙桓转过身来,将他扶起,看了眼他颈上的吊坠,“你爹娘的末影,你还未曾看过?” 宋凌霜点头。他舍不得。他觉得只要末影还在,爹娘便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人间,末影没了,就真的没了。 “他们最后的时刻,定有想与你说的话。等你准备好了,不妨听一听。”长孙桓目光中带着些心疼。 宋凌霜将胸前吊坠握在掌心,点了点头。 晚饭的时候宋凌霜吃了很多。好久没这么舒坦地吃顿饭了,何况还是与师父师娘一起。一部分菜是霜夫人亲自下的厨。霜夫人对宋凌霜的好,有时候都叫宋凌霜不好意思,晾着自己儿子的喜好不管,做的全是他爱吃的菜肴。 宋凌霜瞄了长孙珏一眼,只见他与往常一样,默默吃饭,也不言语。 “凌霜多吃点儿!长身体的时候,得把瘦下去的补回来!”霜夫人边说边往宋凌霜碗里又添了块肉。 宋凌霜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给师娘一个笑脸,“师娘最好了!但是师娘……”他把嘴里的肉吞下去,“我今年都二十一了!阿珏才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给他夹点儿!”说着夹了一块肉到长孙珏碗里。 “甭管他!你看看他,吃一口还没猫一口大,看着都不香。作为厨子没有一点儿成就感!”霜夫人瞥了长孙珏一眼。 长孙珏正嫌弃地拨弄着宋凌霜夹过来的肉,瞪了宋凌霜一眼,“要你管!” 说起长身体这事儿,宋凌霜忽然想起,“对了,阿珏下个月就18岁生辰了。弱冠礼开始准备了没有?” 宋凌霜这么一说,饭桌上空气明显一滞。 “办什么办?不办!”长孙珏冷冷道。 霜夫人愣了一下也附和道,“对啊,不就弱个冠,没啥好庆祝的。他爹书房里走个过场就行了!” 宋凌霜:“……”阿珏好歹是个少宗主啊!少宗主弱冠,这是大事,竟然连师父也跟着点头是怎么回事? 但宋凌霜是多通透的人,不消一会儿就明白了。当年宋氏灭门便是在他弱冠之日,这一家子是怕他触景生情。 宋凌霜心里一暖,但也有些无奈。他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道,“办!谁说不办?堂堂少宗主弱冠,无声无息就过去了是个什么道理?” 长孙夫妇一时间没有回应,还是长孙珏吐出一句,“办来作甚?麻烦!” 宋凌霜气极反笑,“弱冠了,便成年了。成年了,就意味着你也需要承担起宗族的责任。弱冠礼不光是庆祝,它既是向全族宣告你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亦是与家族各个直系旁支融洽感情的机会。有一天你会需要他们,他们也会需要你!你一句‘麻烦’,像什么话?” 长孙桓夫妇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欣慰赞许。别看宋凌霜平时吊儿郎当,但他终归是长大了,许多事他比谁都拎得清楚,看得明白。 长孙珏想反驳一句,可话到嘴边他忽然哽住了。沉默半晌,低头放下碗筷,不再说话。 霜夫人似乎从长孙珏的神色中看到了什么,眼里一丝复杂一闪而过,但很快接过话头,“凌霜说办,那就办!” 长孙珏不语,行礼示意吃完了,独自回了房。 长孙珏跑了,宋凌霜倒是不紧不慢与师父师娘有说有笑吃完一顿饭,才爬窗进了长孙珏的屋子。 “好久没爬这窗,想死我了!”他大大咧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 -- 第68页 长孙珏坐在案前看书,不予理睬。 宋凌霜瞄他一眼,走上前去,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生气了?不就是办个家宴,至于吗?” 长孙珏还是不说话。 宋凌霜有路不走,非从案上翻身到了长孙珏对面,双手捧起长孙珏的脸,凑向前去,逼着他看自己,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旁人不知,他宋凌霜不会不知,刚才长孙珏明明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长孙珏被他紧紧扣住脑袋,无法扭开。他望着宋凌霜的眼,那眸中永远是迷惑人心的真诚,叫你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想说的话,又至唇边。 他刚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与旁人打好交道,不是有你吗…… 可他想起来早些时候在书房外听到的话。 他说,因为他姓宋。 是啊,他姓宋。就算现在只有他一人,可迟早他都要回去的。 这些年他们形影不离,他都要忘记了。 有一天他们会相隔百里,会有各自不得不忙的家族事务,会只有偶尔来往书信,会只来得及在术习会上寥寥问候数语。 长孙珏眉头微蹙,避开宋凌霜的目光,望向一边,冷冷道:“我想说你多管闲事!” 宋凌霜笑笑的,他自然知道长孙珏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但还是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家阿珏的事,怎么会是闲事?” 长孙珏给了他个冷眼。 宋凌霜叹了口气,“你啊,迟早把自己憋死!”说着揉了揉长孙珏的头,“算啦,看在你还没成年的份儿上,师兄不怪你。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睡觉!”说着三两步跨上长孙珏的床,闭上眼像是要睡的样子。 “吃了就睡,你是猪吗?”长孙珏不大高兴地去整理自己被揉乱的发,呛了一句。 能呛人,就说明不生气了。宋凌霜心里乐,抛出一个媚眼,“师弟,来跟师兄一起变猪啊!” “滚!” 第22章第二十二章 芦花荡众弟子还在纳闷儿少宗主的弱冠礼怎么没有动静,现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等大师兄回来操持呢。在宋凌霜的一手推动下,长孙珏的弱冠礼如期进行。 长孙珏表字“怀荆”,喻义“心怀荆棘,万难不畏”。母亲旧姓荆,宋凌霜知道这表字里大概也有霜夫人怀念故友之意。 弱冠宴上,宋凌霜看着师弟们谋划喝倒长孙珏,又看着长孙珏将所有人喝倒。后半场长辈们都已经离席,只剩下后辈们胡闹。 长孙傅喝得七荤八素仍然不忘挤兑宋凌霜:“大师兄,为了灌倒少宗主大伙儿都在努力,怎么唯独你不敬酒?是不把少宗主放在眼里呢,还是怂呢?” 宋凌霜瞥了他一眼,心道跟小爷使激将法你还早着呢!他嘬了一口酒,笑咪咪地说:“我不干蠢事。” “你!”长孙傅本来就喝得晕晕乎乎,此时更是气结,“大师兄这一竿子打得广,这是说我芦花荡上下师兄弟全是傻子?” 宋凌霜根本不在乎,“你有种你上!喝倒了阿珏,大师兄的位置让给你。”开玩笑!小爷想要灌醉你家少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长孙傅虽然总爱跟宋凌霜对着干,但着实不是个会说话的,互呛这种事上分毫占不到便宜。就如同此时,又被宋凌霜怼得说不出话来。说实话,他倒不是真有多在乎大师兄的这个身份。他就是看不惯宋凌霜这个外姓人在芦花荡飞扬跋扈又惹是生非。长孙氏弟子端正清雅的名声都被他给败没了!偏偏师父师娘都宠着他,就连长孙珏这个未来的一族之长都让着他。他给自己倒满酒,向宋凌霜投去一个蔑视的眼神,“上就上!” 宋凌霜面带戏谑地望着他,慢悠悠道,“祝你好运!” 长孙傅注定打脸。一个时辰之后,大厅里除了长孙珏与宋凌霜,已经横尸一片。通常都是弱冠之人被灌倒抬回去。如今可好,一屋子人都倒下了,主角却还清醒得很。 宋凌霜将手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问:“醉了没?” 长孙珏:“没。” 见识过长孙珏跟齐黄山喝,今日又见到他大战群雄的样子,宋凌霜想起当初自己还妄想灌醉长孙珏……真是无知者无畏!他竖起大拇指,“了不起!”然后他望了眼四周,又问,“回?” “回。” 跟长孙珏回到小院,进了屋,宋凌霜从兜里掏出个什么,递到长孙珏面前,道:“贺礼!” 长孙珏接过来,是一张纸条,上面鬼画符般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有求必应符”。 “有这种符?符在哪里?”长孙珏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可除了这五个大字什么也没有。 宋凌霜被他的举动逗笑了,道:“不是真的符!这就算是师兄我答应你一件事儿。”说着他挠挠头,难得显得有些羞赧,“你看,你也不缺什么。我这儿肯定也没啥你想要的。但将来你要有什么想要了,就拿符来兑现!”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嘴上说着“幼稚!”,却将纸条整齐折好,塞进衣服里。 宋凌霜看他收下了,嘴角呡出一丝笑。 长孙珏将东西收好,抬起头来看着宋凌霜,也不说话。 宋凌霜被他看得瘆得慌,问:“怎么了?” 长孙珏:“你就没什么要祝我的?”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刚才师弟们轮番敬酒都对长孙珏说了生辰祝词,唯独他在一旁看戏没去。宋凌霜心里觉得有趣,当初不要办家宴的是他,如今来讨祝词的也是他。他伸手揉乱某人的发。 -- 第69页 “愿我们阿珏百岁无忧,百无禁忌。” 长孙珏一怔,他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快他垂眼,掩下情绪,继而从袖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去,“给你的。” 宋凌霜接过来才惊觉,这不是当初从翼虎翅上撬下来那片玄钢羽吗?玄钢羽被镶在了一个精致的银扣上,银扣上系着红绳,颜色与他的腰带一模一样。 “怎么会在你那儿?”宋凌霜十分惊讶,“阿珏,没想到你还有这妙手空空的本事!说,什么时候偷了去的?” 长孙珏:“……”明明是你自己掉的。不会是连玄钢羽不见了都没有发现吧? 长孙珏也不解释,看他把玄钢羽挂在腰带上,又递过去一个东西。这次是一枚扳指。 宋凌霜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将它带上拇指。本来还有些大,带上以后竟然自动缩成合适的大小,甚是神奇。 “你生辰,怎么反倒送我这么多东西?这又是什么?”宋凌霜好奇问。 “书。”长孙珏握住宋凌霜的手,将灵力灌入扳指,瞬间面前浮现出数十本阵法书籍。原来这枚精致的扳指竟然是专门用来装书的乾坤袋。 这玩意儿别致是别致,但宋凌霜却不想要。他面露难色,“你送我书做什么?我拒绝!”说着就要摘下来,可扳指却死死卡在拇指上,拔不下来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长孙珏,眼神里满是疑问。 长孙珏神色冷傲,“不看完,摘不下来。” 宋凌霜意识到长孙珏定是在这扳指上下了什么符术,哀嚎到:“长孙珏!你卑鄙!” 长孙珏不为所动,“你阵术基础太弱。有了它,你便可将这些书籍随身携带。即使出门在外,也可以修习阵术。”说罢用床边清水洗了把脸,躺到榻上闭目要睡。 如果只是为了装书,普通的乾坤袋不就行了?你犯得着费尽心思找个一旦带上就取不下来的扳指?你这分明是逼着我去哪儿都随身带着!宋凌霜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熄灯,到长孙珏身边躺下,一边把人往里挤一边咕哝道:“看在你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阿珏,今后我是叫你阿珏好还是叫你怀荆好啊?” 长孙珏半晌没有回音,宋凌霜以为他睡了。他盖好被子,正打算入睡的时候却听见长孙珏轻声说:“随便你。” 宋凌霜想了想,笑着道,“那我就还叫你阿珏。我叫惯了!” 他听见长孙珏“嗯”了一声,很快沉沉睡去。 芦花荡后方有湖,湖底与灵脉相连。湖中央立有亭台,亭台以水为幕。此地灵气充沛,十分利于修行。长孙珏生辰之后,宋凌霜就在湖心亭闭关了。他这次回来就已隐隐觉得自己濒临破境,集中突破一下也是好的。 其实对于长孙珏而言,入五境亦非难事,但他向来四术不齐至巅峰,绝不破境。 十日之后,劫雷直落湖心,宋凌霜顺利升至五境出关。湖心水帘落下,宋凌霜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然后一眼就瞧见栈桥上站着的长孙珏。 宋凌霜闲散着步子凑过去,嬉皮笑脸道:“几日不见,知师弟想念,也不至于这般急切!” 长孙珏给了他个白眼,冷冰冰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赶紧收拾东西出发。” “去哪儿?”宋凌霜有些意外。 长孙珏答,“清州。具体的边走边说。父亲已跟师兄弟们先行前往,我们需尽快赶去。”说着将宋凌霜闭关前交与自己保管的锦铃符还给他。 宋凌霜见符纸完好无损,知道齐黄山那边还没有消息。他也利落,拿上几件衣衫,与长孙珏一同向霜夫人辞了行,朝清州出发。 “你说华仲扬那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走尸不去查,搞什么术习会?”宋凌霜站在长孙珏身后,一只手绕过后颈环在长孙珏肩上,头靠在他肩胛骨上,懒洋洋地问。他已从长孙珏那儿听得这次前去清州的原由。 华仲扬此番召集各家,是打算开放自家灵境让小辈试炼。 所谓灵境,是一种大型结界。结界中灵力充沛,灵植,灵兽也较境外丰富,还有专门为了历练植入的伪妖兽。伪妖兽会袭击灵境中的人,但却不会对其造成实质性伤害,只会消耗其灵力。试炼者灵力用尽,就会自动被弹出灵境,结束试炼。 打造和维持灵境需要耗费大量物资和心血,自然不是哪家都有。清川华氏有,北陆柯氏有。据说阴山夏氏以前也有,可宗族衰败后便无人知道入口。 在灵境中历练,安全且高效,但对资源的耗费也是不言而喻。所以灵境并不经常开放,即使开放也只会让自家修行天赋名列前茅的小辈进入。据说华家灵境无论大小和级别都是上上佳,此次竟然对外开放,着实大方。 长孙珏御剑而行,脸色有些不耐烦,“不是告诉过你,华宗主说走尸之事正在调查。只是兹事体大,并非一两日便能有结论。开放灵境,是为了我等小辈有所精进对抗不可知的变数,早做准备。”他顿了顿,终于将一直忍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话说你还有没有骨头,趴在我背上做什么?能不能站直了?” 宋凌霜自带过滤功能,无视了长孙珏的最后一句,道:“你信?反正我不信。华仲扬你还不知道,自家铺张浪费得跟个土财主似的,对别人可是小气得很。你看他上次来提亲,竟然连坛好酒都没有!” -- 第70页 长孙珏对宋凌霜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习性甚是无语,“小气与否,去了便知。”他觉得背后被宋凌霜靠得极热,嫌弃地往前抽了抽肩。宋凌霜突然被撤了力,朝前一晃,害得两人在剑上都差点失去平衡。 “好好御剑!瞎动什么?”宋凌霜不满道,说着上前一步,又靠了上去,姿势跟刚才一模一样。 长孙珏:“……” 宋凌霜二人到清州时,各大世家宗主与小辈已聚齐。一齐参加此次历练的还有几个依附华氏的小宗族。每家各有五位年轻弟子可进入灵境。 宋凌霜一眼就看到了华氏队伍里竟然站着艾子轩,于是惊讶地扯长孙珏的衣服,连问怎么回事。长孙珏将袖子从宋凌霜手中拽回来,“忘了告诉你,子轩兄在西岐求学结束,现在正在清州。” 宋凌霜“哦”了一声,朝艾子轩打了个招呼。对方似是不方便有什么大动作,给了个眼神算是回应。 宋凌霜又瞄了眼谢氏的队伍,没有见着谢依兰。想必是避着之前求亲的余波,不愿来倒也不奇怪。 这边长孙家除了宋凌霜与长孙珏,长孙傅和老七老八两位师弟也会参加历练。内门弟子里长孙珏排名第六。老七长孙宇,老八长孙亮,两人差不多大,都是十五六的年纪。长孙桓也是有心让他们来见见世面。长孙宇与长孙亮见到宋凌霜和长孙珏齐齐行礼,“师兄!”只有长孙傅对着身为大师兄的宋凌霜不理不睬,侧身对着长孙珏招手,“少宗主,这边来。” 宋凌霜心下腹诽,倒也不与他计较。 长孙珏微微点头,与宋凌霜一同站到自家队伍里去。 宋凌霜打量四周,用肘顶了顶长孙珏,小声说:“不知跟你求亲的是哪位小娘子,今儿个来了没来?” 这坎儿还能不能过去了?长孙珏眉头一皱,胳膊肘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滚!”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第一天并未有太多安排,主要是对灵境的性质以及进入灵境以后的规矩做出说明。各家宗主两边入座,小辈们站在中间听。规矩说至后半,宋凌霜已经瞌睡到令人发指站着都能打盹的时候,忽然听见一旁有人不顾台上说话的长老,突兀地喊了一句。他说的是,“你们,出来一个。换我进去!” 宋凌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华氏队伍前边。他身着滚金边墨绿宽袍,头戴银玉冠,如此华丽的衣着却在他不凡的面容下丝毫不显艳俗。 说话的,是华晨。他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嚣张与不耐烦,又说了一遍,“聋了?还不赶紧滚出来一个人!” 华氏队伍里除了毫不在乎的艾子轩和一名眼中稍显担忧之色的黑衣少年,其他人神情都十分紧张,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宋凌霜只是儿时见过华晨一面。虽然相隔多年,但无论是华晨那让人叹服的容貌气质,还是那教人讨厌的态度脾性,都很难叫宋凌霜认不出来。虽然他打心眼里觉得长孙珏在容貌上已经算是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客观上他不得不承认较之华晨的俊美却还是稍逊一筹,只是华晨的美中多了分病态。众所周知华晨因先天有疾不能修行,甚至没有结丹。他若是不说话,这几分病态倒是更为他增加了几许温雅。 入灵境的队伍里无人答话。台上长老略显尴尬。一旁华仲扬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微斥道,“秋鸣,不要胡闹!” 算起来华晨与长孙珏年纪相仿,也行过了弱冠礼,表字秋鸣。 华晨转过身去对自己的父亲冷笑一声,“怎么,捡来的可以参加,亲生的反倒不行?”他语气讽刺,语毕还有些轻蔑地扫了身旁的黑衣少年一眼。 他这一说,华仲扬脸色更是难看,“为父是担心你!” 华晨冷笑,“是担心我,还是觉得我是个废物,进去也没有意义?” 华仲扬顾忌着外人在场硬是忍着没有发火,但脸色已经阴沉至极。 不等华仲扬开口,华氏队伍里有三人已经承受不住这剑拔弩张的压力,纷纷道,“宗主,弟子不才,愿退出此次历练。” “弟子也愿退出此次历练。” “弟子也是!” 见此情景,华仲扬更是生气,刚要斥责,华晨身边的少年福身对着华仲扬道,“云征愿一路跟随少宗主历练,护少宗主周全,请义父应允。”少年面容虽不是一等一的出众,但也算阳刚俊朗。他神情温和,语气恭顺,说话时一直未曾抬头,谦卑地等候华仲扬发话。 华仲扬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发作,道,“既然云征都如此说了,那你就保护好你弟弟。至于其它人……”他停下来,做为难态。 “本就是华氏的灵境,此次容我等外族小辈进入已是感激不尽,多华公子一人亦无可厚非,华宗主不必为难。”说话的是谢桐。谢枫身体不好,此次由他受命而来。 其他宗主亦纷纷附和。 华仲扬拱手,“各位见笑。华某谢过。”说罢转头对弟子们严厉道,“想参加的滚回队伍里去,不想参加的现在就给我站出来!此等机会,无需浪费给不情不愿之人!” 刚才跪下的三名弟子连忙起身归队。华晨白了华云征一眼,也站到了队中。一场骚动才算结束。 宋凌霜在一旁还没有看过瘾,恨不得华晨多闹腾几下,自己好切个瓜搬个小板凳来,没想这么快就谢幕了。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华云征看了很久。 -- 第71页 长孙珏见了,问:“怎么了?” 宋凌霜笑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华晨与华云征这两人有点意思……回头找艾兄问问!” 大半个时辰之后,规矩总算说完。最后给每个将进入灵境的弟子配发了一个计分用的手环。杀死一只伪灵兽,灵力将被收集至参与斩杀者的手环之中,计入成绩。与此同时,灵境外的灵阵会即时显示灵境中弟子的手环灵力数值。 宋凌霜拿着手环研究了半天,觉得很是有趣。 此次各家弟子入灵境,并未规定必须组队前行。然而因为等级越高的伪灵兽虽分值越高却也越难斩杀,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跟着自家的队伍,有什么事好相互照应。 但也总有些例外。比如艾子轩,入了灵境后便早早脱离华氏的队伍,跑来找宋凌霜和长孙珏。 “咦,其他人呢?”艾子轩找到长孙珏的时候发现只有他与宋凌霜两个人,好奇地问。 “你想想也知道,长孙傅那只大公鸡怎么可能跟我同行?他带着两个师弟打怪去咯。”宋凌霜嘴上叼着根不知道什么草,说得十分懒散。 其实是进入灵境之后宋凌霜与长孙傅又斗起了嘴,二人打赌看谁的分数高,长孙傅就带着两个师弟与宋凌霜分道扬镳了。 艾子轩虽未见过长孙傅,但也听长孙珏说起过他与宋凌霜之事,笑笑不说话。 “华家那个绿孔雀呢?”宋凌霜问。 艾子轩失笑,他自然知道宋凌霜说的是谁,“一进来就脱队咯。那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真是可惜了那副皮囊。” 宋凌霜甚是同意,又问:“那个华云征是个什么人?” 艾子轩道:“他是华仲扬十几年前收的义子,从小与华晨一起长大,身手了得,约莫着四境中品总是有的。我来的时间不长,不知详细。但看样子华晨很是看华云征不顺眼,有机会就刁难他。不过华云征倒是处处让着他,完全没有脾气。你问他做什么?” 宋凌霜耸了耸肩,“好奇呗。” 艾子轩继续道,“华仲扬只有华晨一个儿子。华晨因天生有疾无法修行。华云征却修行极具天赋,华仲扬对他十分爱重。但毕竟是收养来的,将来华氏宗主之位注定与他无缘。华仲扬收这个义子的用意,依我看,倒像是给华晨找了个保镖,还是一辈子那种。华云征也乖顺,不知是真服还是被掌握了什么把柄。” 宋凌霜微微点头。艾子轩向来看人极准,想必这猜测也不会错到哪里去。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腕上的手环道,“既然来了,咱们也活动活动筋骨!”何况他怎么可能输给长孙傅那只好斗的公鸡! 华氏此次倒是十分舍得。灵境中伪灵兽的数量并不少。一个多时辰,宋凌霜一行人已经斩杀了四只伪灵兽。三只四品,一只三品,那三品的还是三品巅峰。其实参与战斗的主要还是宋凌霜和长孙珏,艾子轩大部分时候理直气壮地躲在后边看着,美其名曰“能者上之”。宋凌霜刚刚升境,这次历练对于他稳定境界也是极好的,自然不会介意。 此时又遇一只三品伪灵兽,体型庞大,爆发力非凡,隐隐已接近二品。宋凌霜与长孙珏二人合力,与妖□□锋得正紧。忽然,宋凌霜神色一凌,跃身至长孙珏身后,红尘碰上一把短刀。 灵武相接灵光四射,华晨被弹后几米,落入身后人怀里。红尘尾随而至即将抽到华晨身上却被长剑挡开。 伪灵兽没了宋凌霜牵制,甩开长孙珏择路而逃。长孙珏并未去追,而是收剑望向来者。 宋凌霜收了红尘面带冷笑,道:“原来是华家二位公子。放着灵兽不斩,来偷袭我家阿珏是个什么道理?”从刚才开始,他便知道一直有人跟着他们,原来是华晨二人。 华晨甩开扶着自己的华云征,阴阳怪气道,“本公子眼神不好,想要攻击灵兽,扎偏了,差点误伤长孙公子,真是罪过!”他嘴上说着罪过,面上却毫无愧疚,反而一脸轻蔑神情。 宋凌霜冷笑一声,一语不发却右腕一抬,瞬间红尘直朝华晨面门飞扬而去。这回红尘还是被华云征的剑挡住。灵力碰撞又是光芒四溢。若不是华云征瞬间移步华晨身前,宋凌霜刚才那一鞭早已抽在华晨脸上。 但只有华云征心里知道,宋凌霜其实并非真心想伤华晨。如若不然,刚才那一鞭,他怕是挡不住。 宋凌霜笑道,“哎呀,我眼神也不好,华公子还请原谅。” 华晨没了刚才的悠闲,似是没想到宋凌霜二话不说就动手,而且明显是冲着打他脸来的。他的怒气化为更尖锐的鄙夷,“哟,原来是宋家大公子,如今怎么做了别人的看门狗?噢,我忘了,没爹没娘的不容易,确实也只能看人家脸色活。” 话刚说完,啪的一声,冷剑打在华晨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红痕。 华晨睁大眼,似是不可置信。他愤怒地看向华云征,见华云征剑被红尘锁住,所以根本无法阻拦长孙珏这一剑。 君笑归鞘,长孙珏回到宋凌霜身边,面如寒冰。 宋凌霜知长孙珏是为自己抱不平,心下一暖。他转过头去有些得意地看着华晨道,“我家阿珏生气起来有些可怕,华公子可要当心!”那副嘚瑟的样子,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若说刚才华晨还装得半分气定神闲,如今已全然变了脸,望着长孙珏的眼神里尽是狠辣,“很好!”说着似要抬起手中短刀。 -- 第72页 华云征忽然伸手抓住华晨执刀的手腕,眼神凌厉望着华晨。 华晨一顿,然后强压怒气,转为冷笑。他走向长孙珏,凑身压近,近乎恶毒的眼神在长孙珏脸上游走一圈,道,“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正在此时,忽然上空传来一声刺耳鸣叫,一只庞然大鸟朝着三人的方向飞扑二来。 华晨站在长孙珏身前,他闻声只来得及转过头,就见大鸟尖爪呼啸袭来。他下意识抬手一挡,手中短刀发出光芒的瞬间华云征倏然而至,长剑挡开鸟爪,拽着华晨躲至一旁。而同时长孙珏也被宋凌霜拉开。 宋凌霜回过神来,仔细看这怪鸟,不由惊讶,灵境中竟有一品伪灵兽。华仲扬这回真是下血本了啊! 华云征望着怪鸟似是望出端倪,轻声一笑,“鄙人学艺不精,此等灵兽怕是应付不来,就此别过!”说着拉起华晨便御剑而去。 宋凌霜冷笑,“跟了一路,走的时候倒是快。话说阿珏你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感觉他很不喜欢你啊!你是不是瞒着我撩汉子又对人家始乱终弃了?”来不及再调侃两句,大鸟再次俯冲而至,宋凌霜红尘甩开却生生被这怪鸟双翼一扇弹出老远。 宋凌霜摸不清这妖兽习性,暂且以防为主。长孙珏在一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 只见这怪鸟身形巨大却又十分灵巧。它尖喙利爪,每每从上空飞扑而下时都有种铺天盖地碾压而来的冲击力。随着灵力的消耗,二人逐渐捉襟见肘,就连一直躲在后方的艾子轩都被怪鸟喙尖啄伤手臂。 三人暂且退避一旁。宋凌霜一直盯着艾子轩手臂上的伤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他忽然道,“不好!” 长孙珏与艾子轩同时望向宋凌霜,而此时怪鸟又开始发动新一轮攻击。 宋凌霜大叫,“不要攻击,躲开!” 三人分散而避。 “怎么回事?”艾子轩大声问。 宋凌霜喊道:“这不是伪灵兽,这是真妖兽!大家小心!”伪灵兽的攻击只会损耗被袭击者灵力,不会造成实际伤害,可艾子轩的手臂却受伤了。这只能说明,眼前的是只真灵兽!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我去!灵境试炼不是绝对安全吗?来个一品妖兽是什么鬼?”艾子轩大叫。 “子轩你躲好。”长孙珏凌声道。 “哦。”艾子轩乖乖找了个树丛躲起来。他知道自己什么水准,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不自量力只会拖累二人。 长孙珏又对着宋凌霜大声喊了一声:“翼虎!” 宋凌霜瞬间会意,长孙珏是要他把怪鸟制在低空。他跃至一颗大树前,一手抱着大树,另一只手红尘骤出捆上怪鸟利爪,同时大叫,“艾兄,拉我一把。” 艾子轩无奈道,“不是刚还说我可以躲起来吗?”但还是快步跑到宋凌霜身边,抱着宋凌霜的腰。 趁怪鸟扑腾之时君笑呼啸而至,眼看就要落到左边的翅膀上。可不想这只怪鸟庞大的身躯在一瞬间散为无数只麻雀大小的鸟兽。宋凌霜红尘那头失了力,与艾子轩一同摔了个后仰。长孙珏也是一剑斩空。 然而下一瞬,密密麻麻的鸟群又汇聚成巨兽,朝着长孙珏飞身而来的同时长啸一声,火焰从它喉中喷涌而出,使得长孙珏不得不退而避之。 三人惊住了。这是什么妖兽?能聚能散,还能喷火! 怪鸟未能伤到长孙珏,转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宋凌霜二人扑去。宋凌霜还倒在地上,情急之中一脚踹开艾子轩,自己却来不及闪避,胸口挨了利爪一记猛击,在地上被堪堪推后几尺。他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长孙珏见状立马飞身而至,扶起宋凌霜躲到一颗树后,问,“你怎样?”他眉头紧蹙,语气中有些焦急。 宋凌霜将口中血吐干净,故作轻松道,“小意思。”他望向空中的妖兽,灵境中出现真正的妖兽本就不寻常,何况还是这样厉害的。他想了想,说,“既然打不过,我们就先溜,得尽快告知境外师父他们才好。” 长孙珏点头,朝着另一边正在爬起来的艾子轩示意。 三人极有默契地迅速撤离。可无论避向何处,怪鸟都尾随而至,似是与三人结了梁子。 宋凌霜恼火,华云征他们溜得早倒是甩得干净,怎么轮到他们,这妖兽就如此阴魂不散? “分开!”他果断道。 于是三人立刻兵分三路逃开。 怪鸟在上空盘旋半刻,忽然好似认准了目标,朝着宋凌霜离开的方向展翅急追。长孙珏跑到一半回头,见妖兽即将追上宋凌霜,当下折返,从后方对着怪鸟出剑,这才让宋凌霜顺利避开它的攻击。 怪鸟迎剑反击,虽身子被剑刺中,却也将长孙珏震出老远。 “阿珏!”宋凌霜着急地叫了一声。 长孙珏吃力地站起来,“无事。” 宋凌霜松了口气,继而望着上空盘旋的怪鸟皱眉。片刻,他已有决定,“逃不掉,那就好好打一场!翼虎咱们都干得掉,何况你这泼皮鸟!” 这怪鸟从等级上来说与翼虎相仿,可却有种拼死纠缠的蛮劲儿,许多时候迎着攻击也要至对手于死地。除非愿意两败俱伤,宋凌霜和长孙珏很多时候只能放弃攻击暂时避退。 此时宋凌霜一手画符挡住怪鸟口中火焰,一手甩出红尘。怪鸟左爪被红尘缠住,收了火焰仰头升空,宋凌霜生生被带离地面,情急之下只得松开红尘。 -- 第73页 长孙珏道,“飞禽在上空有优势。” 宋凌霜手上忙着,心里也没闲着。他望着空中盘旋的怪鸟,心思飞转,“既然它要上天,我们就把它摁在地上。阿珏,我记得你说你新弄了个阵术可以压制带翅膀的,现在能使吗?” 经过翼虎一战,长孙珏意识到自己对付空中妖兽的法术的确有所欠缺,于是在宋凌霜闭关那段日子特地去研究了这方面的符法和阵术,来清州的路上他还与宋凌霜探讨过。但这阵术是长孙珏自创,还从未有过实践,所以一开始二人都未往这方向去想。 长孙珏认真地想了想,“可以。但需要时间。” “时间我给你。你去布阵!”宋凌霜已经放出红尘,打算迎接怪鸟下一轮攻势。 “可是……”长孙珏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你哥哥我好歹也是五境的人了,争取点儿时间还是可以的!你只管布阵!”说着朝着飞掠而来的怪鸟错身扬鞭,大声道,“你这泼皮鸟只管来!小爷我要认真了!” 长孙珏知道自己多犹豫一秒宋凌霜就需要多扛一秒,于是果断转身以怪鸟和宋凌霜为中心,开始布阵。 宋凌霜与怪鸟缠斗并不轻松。一来他虽升五境,但破境不久,灵力运转还不够顺畅。二来,这怪鸟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敢死的意味,着实不好对付。这叫宋凌霜十分纳闷,这只鸟跟他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世界上还有这么不怕死的妖兽吗?这实在是有违天性啊! 怪鸟时而以体型优势强攻,时而又分散围攻。宋凌霜十分被动,但他并未催促长孙珏,只是专心应付,尽量节省灵力以防守为主拖延时间。他相信长孙珏一定在以最快的速度布下最有效的法阵。 事出突然,又是从未实战过的阵法,长孙珏不敢马虎,每一步都仔细思量。终于,他站起身,望向宋凌霜,正巧看见怪鸟大尾一摆,而宋凌霜仰头弯腰,但面颊上还是立现一道血痕。 宋凌霜后退两步,喘着气。 长孙珏朝他喊道,“宋烨!”说罢用灵力将一张符纸扔过去,“贴在它身上!” 宋凌霜接下纸符,同时给了长孙珏一个的笑容,不再闪躲,直面俯冲而来的怪鸟。怪鸟利爪狠狠抓在了他的右肩上,将他带离地面。他不顾肩上鲜血淋漓却左手反抓兽爪翻身一跃上了怪鸟的身。宋凌霜冷笑一声,将符纸贴在怪鸟背上后从它身上跳了下来。他落地时没站稳,身子往后倒,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气息的怀抱。 长孙珏扶稳了宋凌霜,眼睛扫过他血肉模糊的右肩,没有说话,面色阴沉。他掌中灵光四溢,“天罗阵,起!” 怪鸟正上空阵随声起,符纹骤现。流动的灵光形成一张大网,由上至下朝着怪鸟直压而来。怪鸟察觉不对,立即化身为鸟群想要逃开。 四周的阵脚此时发出耀眼光芒,符网铺天盖地,将鸟群网罗其中。鸟群不得不再次合体,怪鸟尖叫着被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现在如何?”长孙珏一边往阵中输送灵力一边问。 宋凌霜嘴角一扬,“现在,往死里打!”说罢红尘已出,手起鞭落,毫不客气地抽打在怪鸟身上。 怪鸟吃痛尖嚎,无奈被天罗阵死死缚在地上,只能一边双翅狂扑,一边口吐烈焰,叫人接近不得。 宋凌霜也顾不得肩上渗血,只想趁怪鸟脱不了身将其解决。鞭子反复抽下,抽得手腕都开始生疼。几刻过后,怪鸟的嚎叫终于渐平,呜咽着像要断气。 宋凌霜这才收起红尘,喘了口气,心道,这破鸟真耐抽。 他走上前去想看看妖兽断气了没有。可刚靠近,就见怪鸟全身隐隐闪现红纹。他忽然警觉,转身便将仍在维持天罗阵的长孙珏扑倒在地。 在宋凌霜撑起防御符的瞬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一股暴虐的灵焰从妖兽所在之处铺天盖地向四周喷射而去。汹涌而至的灵流击在防护符上,宋凌霜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之前与怪鸟缠斗已经消耗大半灵力,如今也只能用尽全力拼死力撑。 他紧紧抱着长孙珏,过度的失血与灵力的消耗让他意识模糊。他不知道防护符是不是已经破了,只觉得背后灼热难忍。 他心想,如果符撑不住,至少还有自己挡着,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宋凌霜是痛醒的。醒来的时候他趴在床上,背后火烧一样地疼。稍微想动一动,右肩便传来一阵撕裂感,痛得他龇牙差点“嘶”了一声。可余光看见靠着床棱睡着了的长孙珏,那一声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房里幽暗得很,微弱的烛光照在长孙珏沾着污血和泥渍的白衣上。他侧身坐在床沿,头靠着床棱,呼吸平稳而悠长。长睫落下浅影,侧颜映着烛光,安静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宋凌霜看着忍不住想,这爱干净的家伙竟然累得连净衣咒都忘记了,也是稀奇。 仿佛目光也有温度,长孙珏忽然醒了。他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神没了平日里的锋利,多了些带着少年气的懵懂,让宋凌霜想起他小时候,不由就笑了。 这一笑让长孙珏回了神。他脸色骤然降了温度,微微蹙眉道,“还知道笑?笑不死你!” 宋凌霜带着调侃,不失时机地占着便宜,“为夫怎么舍得让你守寡?” -- 第74页 长孙珏预期中的“滚”没有到来,反而那眉眼中多了些宋凌霜看不懂的神色,让他忽然有些慌,心想自己不是又玩过头了。 长孙珏沉默片刻,低声问,“妖兽自爆之时,你护着我干什么?不要命了?” 宋凌霜咧嘴一笑,回答得理所当然,“我是你哥哥,不护着你护誰?” 长孙珏一愣,撇过头去叫宋凌霜看不清表情。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愠怒道,“谁要你护?你顾好你自己!” 宋凌霜也不反驳,乐呵呵道,“好好好!我家阿珏厉害,用不着护!”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揉某人的头发,还没抬手身子就僵住了,他用夸张的笑掩饰突如其来的刺痛,努力把话说完,“我这不是刚好就站在你前面嘛,顺便的。” 宋凌霜自以为装得很好,长孙珏又怎会看不出?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问,“很疼吗?” “疼!”宋凌霜发现苦肉计竟然奏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撒起娇来也不客气,“背上疼!肩也疼!全身疼!” 长孙珏一听脸色又不好了,“知道疼下次就不要作死!”说罢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药草,给你炼个止疼的丹药。” “别走!”宋凌霜下意识去拉,却只拉着了长孙珏的衣摆。这一个动作,他真是疼大发了,顿时就只能闭目咬牙出不了声。 长孙珏也是吓了一跳,立马坐下渡了些灵力过去帮他止疼。他怒道,“你搞什么?” 宋凌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想长孙珏走开。好像长孙珏走了,他就只剩下疼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长孙珏,“你别走。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疼了。” 长孙珏怔了怔,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扭过头去不再看宋凌霜,“你想说什么?” 宋凌霜见他不走了,心里高兴得很,“随便说什么。要不你给我说说,我们怎么脱险的。” 长孙珏微微颔首,开始缓缓道来。 说起来这一切还多亏艾子轩。他逃离妖兽以后故意耗尽灵力出了灵境向各大宗主求援。华仲扬和长孙桓赶到的时候恰巧看到妖兽自爆的灵焰中宋凌霜撑起的防御符崩溃碎裂的一幕。二位宗主即刻共同施符压下暴虐的灵火,这才救下二人。 “看来还真是得好好谢谢艾兄。不过,有两点我觉得很蹊跷啊。”宋凌霜听罢说。 “妖兽自爆。华晨的短刀。”长孙珏偏头看着他,像是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不错,”宋凌霜趴着,下巴戳在枕头上点头,“先撇开为何灵境中混入了真妖兽不说,那妖兽不怕痛不怕死就算了,濒死之际还想着与我二人同归于尽。这一点于天性不和,简直就像专门冲着我们来的!” “不是我们,是你。”长孙珏道,“我们三人散开之时,他追着你而去。一次有可能是巧合,可我布阵之时它也从未攻击过我。” 宋凌霜沉思片刻,“你说得有理。可我何时得罪了一只妖兽?”他顿了顿,“灵境之大,它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沉默片刻,二人异口同声道,“手环!” 宋凌霜:“有人在手环上动了手脚?有什么人能在华氏的法器上动手脚?”他若有所思,“难道华氏有人要害我?我跟他们没有过什么交集啊!莫非是华晨那小子?他不会是因为十年前那件事吧,那也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啊!” 长孙珏摇头,“一开始他与你一起,那妖兽也差点伤到他。而且看他和华云征的反应,不像事先知情。” 宋凌霜:“这倒是。说起这事儿……他那把短刀遇到妖兽时闪现的灵光,你也觉得奇怪吧。他分明并未结丹,竟然可以使用灵器。你可知有灵器不灌入灵力亦能使用的?” 长孙珏想了想,继而摇头,“不曾见过。” “这样的灵器未必见过,”宋凌霜意味深长地一笑,“但这样的物件,你我都见过。” 长孙珏似乎坐得有些不舒服,于是靠上床棱,“在哪里见过?”他声音有些低沉。 “你好好想想。”宋凌霜并没有马上回答,好像是在给长孙珏时间回想。半晌见长孙珏不说话,他才揭开谜底,“你忘了?红玉手镯。”若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件事牵扯的势力以及背后的千丝万缕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宋凌霜神色有些阴沉,他接着说:“附符阵于物上,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婴儿失踪,钱婆的手镯,早该灭绝的走尸,还有华晨的短刀,这些不寻常都集中在清州,你不觉得有些太巧?” 长孙珏还是没出声。 “世上总归有巧合,但巧合太多,就可疑了。”宋凌霜思考片刻,继续道,“不行,那短刀我们得想办法看一眼。毕竟华家家底雄厚,说不定还真有几件祖传下来的神奇宝贝。华晨未结丹,给这么个宝贝傍身倒是不奇怪,这不还专门收了个养子当保镖!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觉得华晨那小子跟你很不对付?你什么时候招惹他了?小时候那一次明明惹他的是我啊!还是你私下里真的去撩汉子了?”宋凌霜正经不过三秒。他坏笑着想,挂彩也有挂彩的好处,这个时候胡邹乱说,长孙珏也不忍心拿他怎样,顶多也就多受几个“滚”字嘛。 可他等了半天,那一声“滚”却迟迟不来。他稍稍转头才发现,长孙珏靠着床棱又睡着了。 那人靠在木柱上的头微偏,额前掉下来的一缕发垂在鬓边,烛光勾勒出鼻梁和嘴唇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下颚连着白玉一般的颈,看起来更显清瘦。他眉头微蹙,似是在梦中也有什么放心不下。 -- 第75页 宋凌霜觉得有些心疼。他忍着痛指间灵力微动,房间里的烛火便熄了。他轻轻往长孙珏的方向挪了挪,手臂总算挨着了大腿。只是这么挨着,知道他还在,宋凌霜就觉得安心了许多。他闭上眼,轻声道,“好梦……” 宋凌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长孙珏不在房里,倒是艾子轩坐在桌边吃着糕点看书。 “艾兄,是你啊……”宋凌霜抬了抬眼,又懒洋洋地眯了回去。 艾子轩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转过头来,有些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有点失望?” “怎么会?” 艾子轩看宋凌霜连眼睛都没睁,摇头无奈道,“宋兄啊宋兄,你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阿珏呢?” “你就放过你们家阿珏吧!”艾子轩站起身来,从桌旁用热水温着的壶里倒出一碗药,端到宋凌霜面前,“昨晚回来他就替你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那傻小子谁都不信,非得自己来。你背上的烧伤还沾着衣服屑,他一丝一丝挑出来,一点一点敷上药粉,生怕弄疼你,一折腾就是好几个时辰。” 艾子轩接着絮叨,“好不容易上完药,他说第二天一早还得用药,又跑去炼丹。丹药弄好了都快半夜了。不是我硬塞了些糕点进他嘴里,他还一直空着肚子。我怎么劝他也不去睡,说什么你半夜准得醒一回,不看着你谁知道你又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今天一大早就看见他在给你熬药。” 宋凌霜听了心疼得紧,难怪他昨晚说着话都能睡着。“那他现在呢?” “歇下了。要不是我千保证万保证亲自把药亲自送到你嘴里,他哪能答应去睡一小会儿?这会儿躺下还不到一个时辰。” 他蹲下来一边把药送到宋凌霜嘴边,一边不满道,“你说,好好一个世家少爷,怎么就被你弄得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宋凌霜闻着药味睁开眼,探头一口喝了下去,张着无辜的大眼望着艾子轩,“艾兄……一大清早,火气有点大啊!” “……”艾子轩被他这么一堵,顿时语塞。有些事儿他看在眼里却说不得,有些牢骚他也不能朝长孙珏发,只好往宋凌霜这儿泻。但是跟他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他想到此处又深觉无奈,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哪有什么火气。我就是觉得,你俩跟妖兽搏斗当了大英雄,我一个人跑了,很没有面子!” “这你就不对了。没有你去搬救兵,我和阿珏现在都成焦炭了!再说了,”药明明很苦,宋凌霜喝完却心情很好,也不跟艾子轩计较,咧嘴一笑,“那妖兽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你和阿珏都是受了牵累。” 艾子轩一愣,“此话怎讲?” 宋凌霜将昨夜和长孙珏的猜测说与艾子轩听。 艾子轩闻言后道,“昨夜回来以后,各家宗主也有商议。灵境中混入妖兽本就异常,华宗主还说要派弟子进灵境查看是否结界有漏洞。你说妖兽是冲着你来,这就更蹊跷了。难不成妖兽还知道你进了灵境,不惜闯入结界来袭击你?” 宋凌霜摇摇头,“不知道。但种种迹象看来,这妖兽不一般。” 艾子轩点头,“但既然你们怀疑华晨,此事便不能与华宗主商量。你们可否想过知会一声长孙宗主?” 宋凌霜沉思片刻,还是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与师父说了也是叫他为难。还是得想办法将华晨那把短刀弄到手瞧一眼!” “那可有点难!”艾子轩道,“那短刀他随身携带,没见他取下来过。” “平时不取,我就不信他还带着睡觉!” 艾子轩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 宋凌霜嘴角扯出一丝坏笑,“你猜!” 灵境里混入妖兽,试炼提前结束,各大世家也散了。宋凌霜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不好动,长孙桓打发长孙傅三人先回芦花荡,自己和长孙珏留下照应。 宋凌霜的伤有长孙珏照料,一天一天见好。前两日还血肉模糊的烧伤也开始结痂,只是伤在背上躺不得,只能天天趴着。 这日艾子轩来看宋凌霜,在门口遇见刚从屋里出来的长孙桓。他行礼后进了屋。 长孙珏正给宋凌霜换药。 艾子轩走到床边探头看了眼宋凌霜的伤,不禁皱眉咋舌。他问长孙珏,“宋兄怎么样?” 长孙珏药上得十分专注,“死不了!”他话说得毫不客气,手上却很轻。 宋凌霜像是被碰到了疼的地方,嘶了一声,道,“阿珏,你不要这么无情!”他看了眼艾子轩的表情,又问道,“我背上很恶心吗?” “反正提不起食欲。”艾子轩老实道。 妖兽自爆妖丹产生的灵火不同寻常,烧伤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烧伤。若不是长孙珏丹术了得又事事亲力亲为,宋凌霜的背怕是早就溃烂不堪。 宋凌霜:“……”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放心,不会留疤。以后你还能光着膀子臭美。” 宋凌霜感叹,长孙珏有的时候迟钝得可以,有的时候又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子。他“哦”了一声。长孙珏说不会留疤,那就肯定就不会留。但他又忍不住嘴贱,“留疤也无所谓。真留了疤,阿珏你是不是就只能以身相许来报答我了?” “滚!” “嘶——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呀,你这么重手,确定不会留疤?” -- 第76页 “不会!” 艾子轩看二人胡闹,眼神复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等长孙珏换完药,宋凌霜终于轻松了些,抱着枕头调整了一下趴着的姿势,然后问艾子轩,“艾兄,我拜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艾子轩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大致查清楚了。” 长孙珏收拾好丹药和纱布,瞥了一眼宋凌霜,眼神似是在说,只能躺在床上还不安分! 艾子轩又喝了口茶,“说起华晨和华云征,跟你和怀荆的情形还有点儿像,他们二人也是一起长大的。华云征是华晨奶妈的儿子。后来奶妈急病没了,华仲扬看华云征与儿子年纪相仿,就养在了华家给华晨做个伴。华晨五岁那年华仲扬书房走水,华晨不知为何被困在里面,是华云征救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表感激,华仲扬将他纳入内门,教其修行,后来将其收为养子。没想到华云征还颇有天赋,如今已是四境,在华家小辈里可是佼佼者。” “可以啊,艾兄,才几天时间,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啊!”宋凌霜笑道。 “宋兄未免太小看我!都来了大半个月了,总有几个好说话的!” “谁敢小看咱前世子爷!”宋凌霜伤在右肩,调整了下姿势,伸出左手给了艾子轩一个大拇指,“不过我与阿珏跟那两个人可不像!华晨对华云征多不待见啊!你看阿珏对我,那是比小媳妇儿对相公还好!”宋凌霜趁着带病之身,这些日子越发口没遮拦。 “滚!”长孙珏瞪了宋凌霜一眼,无形中似有利刃飞过。 艾子轩:“……”你媳妇儿对你也不是很待见…… 宋凌霜也不介意,继续问,“话说,既然华云征曾经救过华晨的命,华晨怎么反倒像跟他有仇似的?” “这个不难理解。华晨是嫡子,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偏偏打从娘胎里就带了病根子,无法结丹。华云征是养子,出身也不好,但偏偏修行上天赋极佳。你说这华晨心理能平衡吗?虽说华云征一向低调,跟在华晨后面任其使唤,但越是如此,华晨心里就越不好受,可不得给他脸色?这么想来这华云征真是厉害,华晨那脾气他都忍得了!一忍就是十几年。而且吧……”艾子轩往门外瞥了一眼,看没人才继续道,“华晨本来有个传闻中的弟弟,比华晨还小个四五岁,不知怎的,两年前突然死了!弟子间私下里都传是华晨杀的,但也没谁真看见。这事儿是禁忌,没人敢问也没谁敢提,就跟从没这个人似的。” 宋凌霜:“什么叫传闻中的弟弟?” 艾子轩:“就是华仲扬私生的呗。没名没分。” “就算没有名分,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华仲扬没追究?”宋凌霜问。 艾子轩:“事情能这么快被压下去,还处理得这么干净,你觉得没有宗主的默许能办得到?” 宋凌霜点头,“那另一件事呢?” “也问清楚了。华晨的住的别苑设有结界,只有正门可进出,由两名修为深厚的姑姑轮班在门外看守,听说是华仲扬的直系。”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长孙珏问。 宋凌霜坏笑,“阿珏,你莫要吃醋,师兄对华晨没兴趣!但那把短刀,总是要看上一看的。你那儿有没有什么丹药,无色无味还能气化,让人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说得如此玄乎,不就是想要个迷药…… “没有,”长孙珏冷冷道,停顿片刻,他又开口,“但是可以做。” 宋凌霜笑笑地看向艾子轩,“艾兄,饵,你当过没有?” 艾子轩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委屈道,“凭什么是我?” 宋凌霜眉毛一挑,“自然是因为我们世子爷风度翩翩,人见人爱啊!”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两日后,宋凌霜与长孙珏一身夜行衣,藏身在华晨别苑门外的草丛里。 如艾子轩所说,院门外有一女修把守,暂时还看不出境界。 宋凌霜背后伤还没全好,这会儿还有些火辣辣的。等得久了,他稍微有些不耐烦,轻声抱怨,“艾子轩怎么还没来?” 长孙珏望了他一眼,看他额头渗出微汗,蹙眉道,“谁要你急于一时?等伤好些再来不行?” “我伤好了哪里还有理由留在这里?而且就是因为我伤还重,万一被发现,只要没被抓现行,谁还能怀疑到我这个病号?你不是给我吃了止痛的丹药了吗?我又不痛。” 不痛你满头汗?长孙珏白了他一眼,“我来便可,你来凑什么热闹?”如果宋凌霜乖乖躺着,止痛丹药自然管用,再灵的丹药也禁不起他这么蹦跶。 “你?”宋凌霜斜眼看他,满是不屑,“平日里就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哪儿有我在行?”说完还得意地眨了眨眼。 长孙珏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神气的,又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院门前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艾子轩终于来了。他本来就生得不错,此时一身月白衣裳更是显得素雅清净,摇起扇子来也算是一表人才的白面书生一枚,着实能骗走几个小姑娘。 他面带微笑,一手拎着食篮,另一只手摇着扇,稍显刻意地晃悠到女修面前,凑过去轻声道,“姑姑,夜深寒重,晚辈僭越,擅自为您备了点汤。您尝尝?”说着将食篮递上去。 -- 第77页 女修望着他,没有接汤,面色冰冷地问道,“你是谁?” 艾子轩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晚辈艾子轩,上个月来此求学。”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女修十分严厉,“你可知这是少宗主的住处?” 被凶了一道,艾子轩也不恼,反而笑容越发明亮,“我是来找姑姑您的!” “找我做什么?” “我……”艾子轩腼腆低头,再抬起头来时眼中若有星光,“姑姑,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心悦你,想见你!自从第一次见到姑姑就忘不掉你!”说到最后还提高了声音。 女修愣住了,看起来有些惊愕。毕竟被比自己年少甚多的男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白还是第一次,何况眼前之人年轻英俊,害羞起来还带着那么一些可爱。她一时间语结,“你,你,你小声点儿!瞎说什么!” 艾子轩哪里会小声,“我是认真的!我对姑姑一见钟情,一往而深,见不着姑姑是食不下咽寝不安眠,这才不管不顾地过来找姑姑!”那眼神真挚得就差把心剖出来捧在手里给人看了。 女修终于慌了神,望了几眼大门,急忙拉着艾子轩就往远处走,“别嚷嚷,有话别处说。” 艾子轩目的达到,在后头偷偷吐了吐舌头,他一辈子风流倜傥,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低俗的手段撩妹子,刚才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他心中默念,沁儿啊沁儿,你可千万要原谅我,我刚才说的都是违心违愿不作数的!怪只怪我交友不慎,落到如此出卖色相的下场…… 女修与艾子轩前脚从院门离开,宋凌霜长孙珏后脚便至。二人悄然溜进院内。奇怪的是,门外虽有女修把守,院子里的下人却很少。二人轻易便来到华晨卧房门口。 宋凌霜朝长孙珏使了个眼色。长孙珏拿出一粒丹药,以灵力化之。丹药化成一道淡淡白烟,从门缝里钻了进去。须臾,长孙珏示意可以了。 “药效多久?”宋凌霜问。 长孙珏答,“睡到第二日清晨不是问题。” 于是二人轻轻推门而入。屋内可想而知的奢华宽敞,但二人却一眼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床榻。 华晨不在,这倒是宋凌霜没想到的,“我们明明看着他进的别苑,这个时辰不睡觉,还在别处?” 长孙珏倒是不慌不忙,画符闭眼想用神识符探知。此符用来寻人,以自己为中心形成灵力波动,可在小范围内感知所寻之人的行踪。 宋凌霜飞快抓住他,急道,“不可!” 长孙珏停下,不解地望着他。 “说你没有经验吧!你用神识符,如果只有华晨还好,此时他若与有修为的人在一块儿,你自己不也暴露了?” “那怎么办?”长孙珏问。 宋凌霜环顾四周,道,“人虽不在,但你看他外衣都挂在那儿呢。说不定短刀也在。咱们分头找找。”何况,以他多年偷鸡摸狗的经验,他还有个猜测。 不过片刻,长孙珏果然在床榻枕头下找到了短刀。 “你仔细看看,与钱婶的镯子是不是同一回事?”宋凌霜仍在墙边摸索。 “短刀找到了,你还在干嘛?”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华晨不知何时就会回房,时间紧迫,长孙珏仔细查看起来。很快,他将短刀放回原处,肯定道,“是符阵。与红玉镯一样。” 宋凌霜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回过头,“好,短刀的事我们出去再说。我想我知道华晨在哪里了?” 长孙珏走过去,“在哪儿?” “在这里面。”宋凌霜指了指身前的墙。 长孙珏不语,询问地看着他。 宋凌霜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密室!”他贴在墙上听了会儿,“我一进来就觉得,肯定得有!” “为什么?” “世家宗主,少宗主,还有长老啊什么的,房间里大多都有!” “我房间里就没有。” “……”宋凌霜语结,叹口气,“你房间里是没有。但师父书房里有,师父师娘卧房里也有!华晨这别苑被看得那么牢,进来了却警备松散,你不觉得奇怪么?我就不信他华晨这么光明正大,所以准得有!” “……”长孙珏眉头又皱起来了,“父亲的书房……父亲母亲的卧房……”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芦花荡就没有我没钻过的密室。哎,那都不重要,当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进去看个究竟?” 长孙珏自然知道此时不是纠结宋凌霜在芦花荡钻过多少密室的时候,道,“既然知道华晨在密室里,今日还是放弃的好。想看密室改日再来。” “进来一次不容易,你觉得门口那个姑姑还能上几回当?”宋凌霜道,“况且,你就不好奇他深更半夜的在密室里做什么吗?” “那你想如何?” 宋凌霜想了想,灵光一现,“你会守魄术不?”他问。 守魄术是符术的一种,一般是为受伤后神识动荡或有走火入魔迹象的人护住心神而用。 长孙珏心下预感不祥,但也不愿说谎,仍然点了点头。 “那好。你用守魄术护我,我魂识进去探一探!”说罢在手中画了一个符咒,正要印入眉心被长孙珏一把抓住手腕。 “你疯了?这是禁术!”长孙珏认得,宋凌霜刚才画的是离魂符。此符能将自己魂识短时间剥离肉身,在一定范围内游走。小时候他跟着宋凌霜偷偷进了藏书阁里的禁术室,这个术法便是他们在那里看到的。 -- 第78页 术法一般来说是单纯利用天地间灵气,但偶尔有一些会对施术者产生反噬。会产生反噬的术法会被列为禁术,不再传承,但许多也会被记入典籍。 “你不作死会死?”长孙珏声音很小,却每个字都是咬着牙说的。 “百灵墟也好,这别苑也好,你觉得我们想来就能来?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离魂术我是施定了,你是护着我,还是在这墨迹,随你。”若短刀只是普通的灵器,宋凌霜或许还不会如此坚持。但摆明了一切有蹊跷,线索又都在华晨身上,他自然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长孙珏拗不过他,百般不情愿地放开手,随即画出守魄符,环绕在宋凌霜周围。 宋凌霜欣然一笑,从衣中掏出锦铃符,交到长孙珏手上,“锦铃符给你,你看着,万一艾子轩那边有变化也好知道。”另一只锦铃符在艾子轩手上,三人早已事先说好,如果姑姑回来,艾子轩就点燃符纸通知他们。“如果我来不及回来,你就用唤神术强行召回我的神识。” 交代完,宋凌霜将掌中符咒没入眉心,瞬间颅中产生一阵尖锐的撕裂感,再回过神来已是一缕游魂。他看着长孙珏专心致志施着守魄术护着自己,忍不住嘴角一扬,转头扎进墙里。 如他所料,墙后另有一番天地。他顺着通往地下的阶梯向前,又是一道墙。他隐隐听见婴儿的哭声,然后穿墙而过。 墙那边是间宽敞的石室。华晨就在这里。不仅华晨在,华云征也在。 华晨只着里衣半躺在一方石榻上,右手边是一个婴孩。他左右袖子被高高折起,上手腕露在外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用利刃划开的口子。他右手上腕的伤口中血液呈线状流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流入婴孩左颈上的伤口。婴孩的右颈还有一道血口,从此处同样是涌出一道血线,绕过华晨身体上方从他的左手上腕流入。如此神奇的循环靠的是华云征在一旁施出的法阵维系。 与华晨躺在一块儿的婴孩大声哭泣。而二人后方还有一个石台,上面放着另一个婴孩,却不哭不闹,如同睡着一般。 或许没几个人看到如此情景便能立刻知道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可偏偏宋凌霜知道。他不自觉握紧了拳,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不该进入灵境。符合条件的婴儿越来越少。你若病发,还不知道下一个何时能找到……”华云征道。虽是埋怨话,语气却很温柔。 “长孙珏那厮进了灵境,我总得去瞧瞧。再说了,你自己办事不利,跟我这儿讲什么大道理?”华晨仍是一副鄙夷,“每天出生的婴儿那么多,怎么就找不到了?” 华云征嘴角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还委屈上了?” “没有。”华云征脸上的伤感一闪而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华晨冷哼一声,“你莫不是又想提那个贱人?” “若他还在,你也不必担如此风险。” 华晨那本来风华绝代的桃花眼中溢出满满讽刺,“果然,三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下作玩意儿。他是伺候得你何等舒服,让你留恋至今?” 华云征垂眸,不再说话。 婴孩的哭声渐弱,挣扎踢打的手脚也逐渐消停。 当婴孩哭声停止,华云征收起灵力。血线从中间断开,从两端回到华晨体内。华晨手臂上的血口也随之缩小,化为一个小创口。宋凌霜注意到他手腕上这样的创口还有许多。 华云征将已然冰冷的婴孩尸体放到身后的石台上,掌中灵符骤起,两具婴孩的尸体瞬间化为斎粉,好似从未存在过。 华晨已经放下袖子,闭目微微皱眉,似在缓解身体的不适。他确实生的好,病恹恹的样子也带着一种风情。 “要怪就只怪那个长孙珏!”华晨似乎忽然来了气,“要不是他……” 宋凌霜在一旁正听着,忽然脑中撕裂般疼痛传来,眼前景象如砂砾般瞬间瓦解。神识归位,他感觉到身体一沉,继而胃中骤然翻滚,头疼欲裂,一个踉跄,跌入带着冷香的怀中。 是长孙珏施了唤神术,将他的魂识强行召回。长孙珏怕碰到他肩背伤口,只敢用胸膛迎着,扶着他的双臂,“你怎样?” “无事。”宋凌霜强忍不适。 “锦铃符燃了,姑姑怕是很快会回来。我们得赶快离开。”长孙珏道。 “好。”宋凌霜答,可身上却没有力气。 长孙珏见状,“我背你。”说着迅速将宋凌霜背起来,原路返回。 二人趁着夜色回到房中。宋凌霜刚下地,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接着开始干呕起来。 长孙珏立即掏出一颗丹药给他喂下,然后扶他上床。可宋凌霜趴着难免压到胸肺,呼吸不畅。他有气无力地叫着,“还是扶我起来,我趴着喘不过气。” 可他刚坐起来,头又晕得慌,眼看着又要倒。 长孙珏将他扶住,冷声道,“叫你作死!” 宋凌霜吐了吐舌,“看来禁术的反噬确实挺厉害!” 你还有脸感叹!长孙珏拿他没辙,挨着床沿坐下,道,“你跪坐在床上,靠我背上。” 宋凌霜“哦”了一声,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他用长孙珏说的姿势,一脸撒娇地靠了过去,下巴顶在长孙珏的肩窝,身体的重量全压在长孙珏背上,这才终于舒坦了。 -- 第79页 而艾子轩进屋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长孙珏和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却看着心情很好的宋凌霜,又看了看地上这一滩血,道,“宋兄,你这是非礼你家媳妇儿终于被捅了?” 长孙珏一脸铁青望过来,让艾子轩打了个寒颤。 宋凌霜寻思着长孙珏总不至于在此时发难,呵呵乐道,“自家媳妇儿怎么能叫非礼?再说我家阿珏可舍不得谋杀亲夫!” 长孙珏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弄得脸色愈发阴沉,要不是看在他伤未痊愈又遭禁术反噬,他恨不得一个背摔将某人扔下床去。 看长孙珏的脸色,艾子轩还真怕出人命,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怎样,本公子牺牲这么大,你们有收获没有?” 长孙珏道,“华晨的短刀确实与之前的红玉镯一样,带有符阵。之前华晨遇到危险,因而触发了符阵,替他挡下攻击。” 艾子轩拉了个凳子坐下,“还真有!这可复杂了。拿着刀的是华晨,可施符阵的肯定是长老级以上的人物啊!这么说盗窃婴孩案也可能与华氏有关?” 宋凌霜服了长孙珏的丹药,此时稍微好受一点,他靠在长孙珏身上道,“不是可能,是肯定。” “你可是在密室中看到了什么?”长孙珏问。 艾子轩跟不上节奏,“密室?什么密室?” 宋凌霜不答反问,“艾兄,你可知道华晨天生有疾得的是什么病?” 艾子轩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大家都晓得他从娘胎里就带着病,但弟子里没人知道具体什么病。” 宋凌霜沉默片刻,继而将密室中所见与二人说了一遍。 艾子轩听完愤慨道,“如此残忍,天地不容!” 长孙珏却问,“你为何知道他们是在换血?”他阅书无数,从未读到过换血的术法。 宋凌霜一怔,继而眼神有些闪烁,“你师兄我见多识广,自然知道。” 长孙珏看出不对劲,却知现下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继而问,“那你知道华晨究竟是何疾?” 宋凌霜避过不答,“不管是何疾,如果我没有猜错,钱婶的红玉手镯烙下追踪符印的条件应该是能为华晨治病之人。” 长孙珏却更加疑惑,“不知何疾又如何知道为何要换血?” 宋凌霜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搪塞道,“这个以后再追究。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该如何。” “要不找长孙宗主商量一下?”艾子轩道。 宋凌霜摇头,“没有证据之前,找谁商量都是白搭,还有可能打草惊蛇。”他停顿片刻,“此事关乎华晨,华云征。光是这两个人铺不了这么大一个局,华仲扬定然牵扯其中。我们见到的怪物也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华氏之手,也难怪华仲扬一直压着不动。” 推测不难,但要证实却不容易。这点三人都知道,所以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长孙珏背后的重量愈发沉,他知道宋凌霜此时精神不济,于是道,“时间不早了,今日先休息,明日再议。” 艾子轩点头,识趣地回去了。 长孙珏撑着宋凌霜,见他也不动,一时不知该如何。等了一小会儿,终于问,“你不是想就这么睡觉吧?” 半晌没有回音。宋凌霜下巴抵在长孙珏肩上,长孙珏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他放缓的呼吸。 这是,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反派cp小伙伴们磕不磕呢?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宋凌霜睡得舒服,还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他闻到一抹香。那香味十分熟悉,他却想不起在哪儿闻过。清冷的香气若有若无缠绕在他鼻尖,犹如无上的美味徘徊唇边,浑然不知自己散发着何等的诱惑。这香味挠得他心痒,又熬得他有些气恼,于是他狠狠咬了一口,想要将那香味吸进自己的血液,与自己融为一体。 梦醒了,宋凌霜趴在床上。他有些惊讶自己趴了一晚竟然没觉得胸闷。莫名其妙的梦境早被他丢到脑后,但他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 长孙珏从门外进来,脸色不太好,眼下浅浅泛青,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宋凌霜一眼便注意到长孙珏今日穿的并不是一直以来的交领长衫,而是换了件高领的窄身袍。窄身窄袖,配上一身素白,显得身形更加修长清癯,好看的同时散发着一种禁欲的气息。 “这种天气穿高领,你不热啊?”宋凌霜从床上坐起来,好奇道。 “不热。”语气冰冰凉。 宋凌霜习惯了长孙珏莫名发作的臭脾气,倒也不多在意,想了想突然问,“我昨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忘了问你。你有没有得罪过华晨?” 长孙珏摇头,“我见他不过两次,你都在。第一次是小时候,这次是第二次。要说起过节,那也应该是跟你,而不是跟我。” 华晨一直看不惯的是长孙珏,而妖兽执意要同归于尽的却是宋凌霜。昨日从华云征的话看来,华晨进入灵境似乎不是事先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结合之前他在灵境中的反应,妖兽袭击之事如之前所猜测的,并非华晨所安排。非但不是他安排,他甚至不知道会有妖兽混入灵境。但当时华云征看到妖兽迅速逃离,又像是知道那是真正的妖兽而非伪灵兽,这又何解? 千丝万缕,宋凌霜一时也理不清楚,不由得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 第80页 “怎么了?” 宋凌霜自己没想通,也不好解释,“没事,妖兽的事暂且放一边。依我昨夜在密室中听到的,华晨抱有敌意的确实是你。你仔细想想,在我去寒天院的那两年,你真的没见过他?” 长孙珏摇头。 “那就奇怪了,他昨夜两次提到你,他的目标,一直是你。” 长孙珏沉默,除了儿时那次,他不曾与华晨有过交集。“那或许操纵妖兽进入灵境,想要杀你的人,与华家并无关系?”最终他抬眸推测道。 宋凌霜依旧摇头,“你记不记得华云征看到妖兽时的反应?他那么着急走,显然一开始就知道那是真妖兽。” 长孙珏再次陷入沉默,半晌,他道,“妖兽这边线索太少,我们怕是查不出,只能从盗婴案开始着手。如果能盯紧华云征是最好,只可惜你我在这百灵墟待不了太久。” 宋凌霜笑了,“我们待不了,但有一个人应该还能呆上一段时间。” 长孙珏会意,华氏的动静交给艾子轩也好。他想了想道,“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华晨的天疾。” 宋凌霜神色复杂,微微点头,忽然话锋一转,“我想再去一趟皇城。” “去皇城做什么?”长孙珏问。 “去找常先生。”心中的猜想总该是要求证的,而此事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常苑。 每每说到华晨的病,宋凌霜就避而不答。长孙珏心中早有所察觉,但也不逼他,只说,“好。” 接下来的几日宋凌霜老老实实养伤。长孙珏穿了好几天高领,还在照顾宋凌霜的空闲里被迫相了个亲,见着了华仲扬之前意欲许给他的华家二姑娘,回来后被宋凌霜笑了个半死。 宋凌霜边笑边问,“怎么样,华家姑娘好不好看?” 让宋凌霜出乎意料的是长孙珏竟然点头了,这反倒莫名叫他心里不舒服。 见了鬼了,长孙珏从来就没说哪家姑娘好看过,看来这华家姑娘是真好看啊!这回亏大了!要不是自己行动不便,不也能跟着去瞅几眼?倒看是什么神仙模样竟然又差点拱了自己辛苦培育的大白菜。 不过宋凌霜心里的别扭来得快去得也快,又过了几日,他终于能够下床走动,而他们在百灵墟的日子也就到了尽头。 宋凌霜伤还未全好,长孙珏以此为由说想带着宋凌霜去找常苑,长孙桓也应允了。 长孙桓心道宋凌霜还挂念着紫晶石的事,拍着他的肩,嘱咐道,“先把伤养好,勿要着急。”宋凌霜点头。 分别前华仲扬来送行。艾子轩也来了。宋凌霜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回了一个,意思是放心,你交代的事记着呢!我交代的你也记住了! 宋凌霜拍了拍胸脯,表示说定情信物收着呢,肯定给你带到。 长孙桓与华仲扬客套完,华仲扬还不忘一脸慈爱地拍拍长孙珏,那眼神还真像在看自己女婿,惹得宋凌霜很是不爽。 长孙珏御剑带着宋凌霜走了一段路,这会儿停下来稍作休息。他发现宋凌霜今日话不多,脸色也不好看,于是问道,“你不舒服?” 宋凌霜爱答不理,“怎么会?我舒服得很!”他喝了口壶中的水,又补了一句,“师兄就是看着师弟走到哪里都十分吃香,甚感欣慰!只是师弟要小心,岳丈多了可是要打架的!” 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让长孙珏很是不悦。他不知道宋凌霜哪根筋抽了在这里胡言乱语,于是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长孙珏要是反驳一句宋凌霜心里还能舒服点,这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他正要再嘲讽几句忽然惊觉,“等一下,我为什么要生气?”于是又开始生气自己生气这件事情。 长孙珏哪里知道他心里上演的一场大戏,觉得休息完了就赶紧上路。他御起剑,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上不上?” 宋凌霜倒是理直气壮,“上!”说着跳上剑,然后一把箍紧长孙珏那细腰。 长孙珏不喜人触碰,无奈站在剑上,不敢用力挣脱,只能怒道:“宋烨你发什么疯,想勒死人?” 宋凌霜哼了一声,毫不在意,甚至双手环得更紧,心道,我就勒你,免得你学坏了到处沾花惹草! 长孙珏拿他没办法,只能被他抱着,继续御剑前行。 到了皇城,宋凌霜的气早就烟消云散,刚进城就去买了一笼他心心念念的包子,吃得津津有味。二人找了地方落脚,宋凌霜也吃得心满意足,这才说起正事。 “阿珏,明日我去找常先生,你可否帮我跑一趟蜗牛巷?” 长孙珏沉默片刻,问:“你去找常先生是去求证华晨的天疾?” 宋凌霜笑中带着些许苦涩,“这是其一,其次我也想问问紫晶石的事。”像是要阻止长孙珏安慰自己,他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事我必定和你说。齐黄山那边免不了又一顿喝,我也帮不上忙,就拜托你了。” 宋凌霜嬉皮笑脸的时候居多,认真的时候倒是显得十分沉稳。 长孙珏又怎么会猜不到宋凌霜是想支开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宋凌霜不愿意告诉自己关于华晨天疾的事情。但他也相信,时候到了,他自然会说,于是并未反对宋凌霜的安排。 翌日宋凌霜来到百草斋,见到了常苑。 书斋中常苑见宋凌霜只身一人,有些意外。他拱手道:“抱歉,紫晶石之事,怕是还需要些时日。” -- 第81页 “多谢常先生将此事放在心上。”宋凌霜行礼,“不过,晚辈此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请讲。” 宋凌霜沉默片刻,问,“晚辈听说,换血阵是常先生最先开创的,不知是与不是?” 常苑:“是。” 宋凌霜:“那除了寒疾,是否还有其它症疾需要用此法医治?” 常苑色变,“珏儿他……?” 宋凌霜忙道,“先生误会了,阿珏一切安好。” 常苑松了口气,“他无事便好。”继而道,“需要用到换血阵的只有两种症疾。一是寒疾,二是败血症。但以换血来治疗败血症就相当于是换命,至今我未曾使用过。” “那败血症是否需要长期换血?” 常苑摇头,“败血症换血一次便可痊愈。只是被换血之人,因坏血侵蚀,很快便会衰竭而亡。只有寒疾需要长期换血,但对被换血之人也是负担极大,若把握不好也会危及生命。这一点,你应该还记得。” 宋凌霜点头,“谢谢常先生指点,晚辈知道了。”顿了顿,他又道,“那时候的事,请常先生不要对阿珏说起。若阿珏问起今日之事,常先生就说我是来问紫晶石和换血阵的。” 常苑:“那件事珏儿不是自己也知道?” 宋凌霜:“小时候的事情,阿珏他记不清楚了。那家伙心眼儿小,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觉得欠了人的,心里过不去。还请先生万莫要在他面前提起。” 常苑点头,“既然你不愿,常某不说就是。”常苑又向他肩头看了一眼问道,“你有伤,可否需要常某看一眼?” 宋凌霜笑道,“不麻烦先生了,阿珏已经替我照料得差不多了。” 常苑点头,不做勉强。 宋凌霜与常苑说完话,找到在院子里晒草药的常沁。他从衣中掏出一只银簪,簪头是一只小巧精致的蝴蝶,银箔做的翅膀微颤,很是灵动。 “有人要我带给你的,说灵蝶如果找不到你,银碟也能在你头上飞。”宋凌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连如此肉麻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转达了。 常沁衣着朴素,平日里并未见她佩戴发饰。但毕竟是姑娘家,看见漂亮东西总是感兴趣的。她也不问“有人”是谁,接过发簪左看右看觉得新奇又欢喜,倒是爽快插上了发髻,然后说了声,“谢啦!”便继续晒药,不再理会宋凌霜。 “别谢我,你谢送东西给你的人去!”离开之前宋凌霜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没有?” 常沁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我还要说什么?” 宋凌霜摇头,“没什么……”心道要拿下这没心没肺的姑娘艾子轩怕是还得费不少功夫。 宋凌霜从百草斋回到客栈的时候,长孙珏还未回来。他估摸着与齐黄山的酒局没那么快结束,于是躺到床上,左手撑着头,闭上眼,开始整理思绪。 第一,华晨是寒疾,而且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他既然体弱至无法结丹,可见他幼年时寒疾就已经发作。可为何偷拐婴孩之事近几年才发生?在那之前他为何不需要换血? 第二,掳走婴孩的怪物究竟是不是走尸?又是为谁人所控?华晨?华云征?还是华仲扬?如果真的是走尸,制造走尸绝非易事,与华晨关系匪浅又境界颇高,少说也是华氏长老级的人物。如此一来华仲扬必然脱不了干系。但还有一点宋凌霜想不明白。明明活人也能做的事情,为何非要为此制作走尸?若单单为了去掳盗婴孩,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若不是,那么制造走尸的真正目的为何? 第三,如果此事幕后之人是华氏的大人物,这个人为什么非要除掉自己?他自问并未与华氏有什么过节。虽然儿时曾经与华晨有过不快,但当时反倒是华晨气走了自己,他没必要记恨这么久。何况华晨更在意的是长孙珏。这个幕后之人想要自己死的理由是什么? 宋凌霜觉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而如今他所看到的线索支离破碎,拼凑不出形状。他伤还未好,加上这几日奔波辛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睁了睁眼,看见长孙珏坐在桌边喝茶,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本想再睡过去,却觉得喉咙发干,于是咕哝着对长孙珏说,“我渴了。” 这样口齿不清的一句话,长孙珏竟然听明白了。倒了一杯茶,起身给他递了过来。他在床边站了半晌没有看见反应,才发现宋凌霜眼都没睁。 长孙珏:“……”他的不耐烦都写在了眉间,但仍是俯身将茶递到了宋凌霜嘴边。 长孙珏凑得近了,宋凌霜半睡半醒间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那酒气混着长孙珏身上清冷的味道,让他竟闻出了一丝甜味,无端生出些心猿意马来。于是他下意识睁开眼,长孙珏那清俊的眉眼便映入眼帘。 宋凌霜喉头一滑,心间慌乱,立刻坐起来。情急之下他不小心碰到了长孙珏递茶的手。就在茶要洒之际,他又眼疾手快地握稳了长孙珏的腕将茶拉到自己嘴边,就着对方的手一口喝了下去。 像是要掩饰什么,趁长孙珏还没来得及发火,他凑上前去故意夸张地用鼻子嗅了嗅,问,“喝多了?” 长孙珏原本是打算发脾气的,现在反被人近了身,一时有些尴尬,却又不甘示弱不愿躲开,只冷冷地以问作答,“你是不是属狗?” -- 第82页 “师兄属什么你还不清楚?”宋凌霜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长孙珏这种装模作样生气的样子就高兴,宠溺地又揉乱了他的发。 长孙珏倒是不说话了。 “齐老头怎么样?” 长孙珏似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沉默半晌,道,“黑衣人的事齐前辈还没有线索。” 宋凌霜让长孙珏去找齐黄山,主要目的是想把他支开,并未对齐黄山那边的进展有何期待。如今看到长孙珏害怕自己失望而小心翼翼,又想到他此番必定又被齐黄山缠着喝了不少,不禁有些内疚,笑着说:“我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连齐老头都需要花这样大的功夫,看来对方来路不简单。既然齐老头答应了,我耐心等着便是。” 长孙珏点头,接着问:“常先生怎么说?” “紫晶石之事还需要时间。但华晨的天疾,不出意外,应是寒疾。”宋凌霜道。 “寒疾?”长孙珏未曾想到宋凌霜前几日言辞闪烁,此时倒是爽快告诉了他。 宋凌霜说:“我在密室中看到的换血阵,我偶然的机会听常先生说起过,所以才会想来求证一番。今日问过,需要长期换血的病症,基本可以确定是寒疾。” “寒疾需要同婴儿换血?” 宋凌霜思索着道,“我猜测,那些婴儿应是热性体质。华晨需要用他们的血来去除自己体内的寒气,但估计效果无法长久,才会不停地用符阵在各地找寻符合条件的婴儿。” “那符阵也对你有反应。”长孙珏道。 这一点宋凌霜倒是忽略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也属于热性体质。 长孙珏:“你也是热性体质?” 宋凌霜故意凑过去道,“是啊,很奇怪吗?你以为你小时候手脚冰凉是谁帮你暖的?” 长孙珏被他提及旧事,耳根一红,立即闭嘴,退了一步。 宋凌霜趁机岔开话题,“既然如此,我们便还有法子可想。” 长孙珏:“什么法子?” 宋凌霜俊俏的脸色挂着坏笑,“瓮中捉鳖!” 长孙珏:“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宋凌霜:“难道阿珏你就不想知道,我们那天晚上看到的‘怪物’,是不是真的是走尸吗?”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宋凌霜想的其实简单。有证据,才能将一切拽到光天化日之下。盗婴案是他们现下唯一的切入口。他们那晚碰到的到底是什么,抓一只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况饵是现成的,若是能把线弄到手,就只待鱼儿上钩了。 那怪物神出鬼没,还会瞬行。宋凌霜所想的鱼线就是钱婶的红玉镯子,所以他提议去岩方镇。 长孙珏不同意,“你用自己当饵,万一我们抓不住他,你被它带走怎么办?” 宋凌霜:“把我带走更好啊,连他们的据点都知道了。” 长孙珏:“那万一它瞬行所至即为华晨密室,你又如何脱身?” “所以需要你嘛!”宋凌霜带着一副哄人的好脸色,“你也在我身上留下追踪印记,然后用阵术将我拉回来不就好了!” 长孙珏:“哪有这么方便的阵术?” 宋凌霜笑笑地看着他,“你根据传讯符和讯阵的原理改一改,看能不能做到反向传递。只不过传递的不是信息,而是人。你研究研究,肯定能行!”他自己总是靠着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在原有的符术上自创新符。阵术他虽然不行,提些方向性的建议还是可以的。 “行你个头!”长孙珏拒绝得坚决,“你说得简单!传讯符传的是只言片语,又有巨大灵阵支撑,才能对距离没有太多限制实现远程传讯。且不说这阵术史无前例,即使能创出来,以你我二人灵力,又能涵盖多少范围?你若瞬行过远,如何回得来?此法过于凶险,我们再议。” “阿珏,”面对长孙珏的拒绝,宋凌霜自然是有经验。他舔着脸继续磨,“史无前例咱们才要放手一搏嘛!这可是创新加实践的最好机会啊!再说了,你不就是怕走尸据点在百灵墟之内我出不来?那将阵设在附近不就好了?” “那万一不是呢?”长孙珏皱眉看着他,语气中有些恼。 “若是其他地方,近,你可以即刻将我拉回来。远,华氏便无法只手遮天,你师兄我多机灵啊,肯定溜得回来。再说了,瞬行术所耗费的灵力巨大,那怪物能走多远?我们至今听闻的盗婴案都是发生在清州,我看这怪物瞬行的距离肯定有限。而且它要将婴儿交到华云征手上,当然是离百灵墟越近越好,你说呢?”长孙珏所顾虑的这些宋凌霜显然都是想过的。 长孙珏一时无法反驳,但又无法爽快答应。 “阿珏,你也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宋凌霜笑笑地一手搭肩将他拢过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能钻研出这无人敢想也无人会做的术法?”他看了他一眼,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家阿珏肯定能把这阵术想出来,还能保我无虞!” 长孙珏甩开他,沉默着背过身去。 宋凌霜暗笑,知道有戏。 半晌,长孙珏道,“给我半个月。” 宋凌霜从后边揉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发髻,“好!离百灵墟最近的城镇是珠城。咱们明日启程,先去岩方镇,再去珠城,刚好半个月。” 就连路程都已经查好,可见这主意宋凌霜早已琢磨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事实上自进入华晨密室以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抓住证据。 -- 第83页 长孙珏抬眸望了宋凌霜一眼,不再说话。 岩方镇不算太远,钱婶的红玉镯子也在宋凌霜的重金求购之下轻而易举入了手。至于这重金来自于谁,不言而喻。镯子里的阵法之前被长孙珏封印,将其解除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一路上长孙珏潜心研究所需的阵法和符术。宋凌霜虽阵术不通,但符术却是颇有心得。于是二人闲话少了,交谈内容变成了这样。 “如此书符虽能减少灵力消耗,但无法做到互通,所以我才说,相较瞬行术,此符应更偏近于传讯术。” “传讯术虽能互通,但其根本在于灵力共鸣,拉不动实体。” “阵我不懂,但符与阵相互共鸣的机制我觉得还要改。只靠单方面引发共鸣且不说距离限制太大,维持大阵运转的灵力消耗也会增多。” “所以,阵眼需与你身上的符纹印记双向共鸣。” 宋凌霜与长孙珏虽从小一起长大,也有一起讨论术法的时候,但大多都是谁想出一个新术法后相互学习改进居多,这般认真不插科不打诨地从零开始一同钻研却是头一遭。宋凌霜觉得新鲜,也再次感叹长孙珏无所不能的天赋。 珠城已近,这日晚饭过后二人围在火边歇息。 长孙珏今日难得不再钻研术法,神情看起来比往日更冷淡一些,兴致不高的样子。 宋凌霜一边往篝火中添树枝,一边逗他,“怎么,卡壳儿了?”他安慰道,“没事儿,半月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两月嘛!我又不是那个秃顶的木头夫子,你不必急着交卷。” 长孙珏没有理睬他。片刻,他轻声道,“灵阵骨骼已成,灵力消耗也已优化。”他眼中映着火光,连眼神都一起闪烁。 “那还怕什么?符早几日也成了,就剩共鸣机制了!” 长孙珏目光一动未动,“共鸣机制,也想好了。” 宋凌霜一愣,“什么?你解决了?”说罢哈哈大笑,“阿珏,你可以啊!天才不是白当的!”说罢将手中一把树枝全部丢入火中,挤到长孙珏身边坐下,“来,与我说说。” 长孙珏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连宋凌霜挨得太近都没有吐槽。 宋凌霜不知道他为何不高兴,但又好像猜到些什么。他没有急,坐在长孙珏身边沾着他身上的凉气,莫名心情很好。 果然,火星的噼啪声间,长孙珏开口了,“用我二人真血入符画于你我身上,然后以我为阵脚,既能保证足以将人拉回来的共鸣强度,也可将共鸣范围扩至最大。” 简单两句,宋凌霜却听得明明白白。他蓦然转过头去,抓住长孙珏的臂,一语点破其中凶险,“以你为阵脚?万一阵破……”如果大阵失控或者有什么别的闪失,长孙珏必伤及自身。 长孙珏回头,迎上他的目光。 宋凌霜看见他眸中跃动的火焰,也看见那眸中闪烁的自己。 “阵为何会破?”长孙珏盯着宋凌霜,一字一句,语气冰冷,可那冰却好似要灼伤人。 宋凌霜一怔,继而笑了,那眉眼间又见宠溺,如兄长对幼弟,如朋友对知己。 他道,“对,不会破。”他家阿珏也学会要挟人了,他在用自己的安危警告他不许犯险,不许胡来。 几日后二人在珠城郊外租了一处小宅安顿下来。先以小动物试之,再以自身试之,终于确定了阵与符的可行性。但毕竟试验距离有限,当日是否真的毫无问题,无人能有十足把握。 宋凌霜仍是一派乐天,“哪有事情没有风险的。你我已将危险降至最低,接下来就尽人事听天命。” 事已至此,长孙珏再阻止也无益,只道,“好。” 待阵布好,宋凌霜与长孙珏分别从眉间逼出真血,真血在空中相融,又分成两滴,二人各自指尖蘸之,在自己手腕上画下符咒。 长孙珏摘下发带,君笑出鞘即回,发带瞬间断成两截。长孙珏将一截交与宋凌霜,然后用剩下的一截裹住宋凌霜手腕上刚画下的符咒,仔细缠好。 他长发散下,轻飞于山涧微风之中。他束发的时候显得轮廓锋利,不好亲近。现在鬓间发丝飞扬,那锋利便不见了。宋凌霜在他墨色的发丝间看到了天虹一般的光彩。 长孙珏将发带一圈一圈缠在宋凌霜手腕上,动作轻柔,让宋凌霜觉得很痒,但这痒又好像不仅仅是在手上。 宋凌霜怔怔地问,“这是干什么?” “这发带是幻银丝所制,可保护符咒不被破坏。”幻银是一种极易反弹灵力的材质,常用于武器或衣物饰品,做防御用。长孙珏已将宋凌霜的手腕缠好,伸手就要将刚才交给宋凌霜的另半截发带取回来给自己缠。 宋凌霜握着发带的手往后一躲,长孙珏的手就落了空。他还没来得及缩回就被宋凌霜抓住。 宋凌霜笑笑地对他说,“我帮你。”于是他将发带也一圈一圈给长孙珏缠上,只是缠得不怎么工整。临了,他还不忘对长孙珏傻傻一笑,“没你缠得好,你凑合凑合。” 长孙珏收回手,没说什么,只垂着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宋凌霜深呼一口气,“好,可以开始了。” 宋凌霜从衣中掏出手绢包好的红玉镯,手触碰了上去。 晚间,宋凌霜作为鱼饵,自觉地躺到长孙珏所布的阵里。 夜深露重,山里温度低。 -- 第84页 长孙珏坐在不远处,瞥了眼被夜里的寒气冻得直缩脖子的宋凌霜,没好气地说,“你就不会多穿几件衣服?” 宋凌霜吸溜了几下鼻涕,“我们这是要抓怪物的,穿得像个大狗熊似的打起架来不方便!”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而且也不帅!” 长孙珏:“……” 宋凌霜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冷不冷?” 长孙珏:“不冷。” 宋凌霜这才安心。他想起他们上次与怪物交手,特地嘱咐道,“等一会儿如果怪物来了,你不要插手,我怕你又把它打跑了!你只管启动灵阵。” 长孙珏点头。 二人幕天席地等了许久未有动静。睡意逐渐袭来,宋凌霜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下一秒他就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阿珏!”宋凌霜叫了一声。 不等宋凌霜喊他,长孙珏早就睁眼。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跪蹲在宋凌霜身前。这回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怪物,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 它全身裹着黑布,只露出苍白的脸,脸上挂着一双干枯深凹的眼睛散发着死人独有的腐朽气息。 无论是宋凌霜还是长孙珏都未曾见过走尸,但他们很肯定,这就是走尸。 长孙珏即刻走入阵心,灵力从他掌中涌出。随着他一声“阵起!”,暗夜之中,流光骤现,一张巨大的符文以长孙珏为中心旋转展开腾空而起。 走尸似乎感知到异常,即刻松开了宋凌霜的手。宋凌霜立即扬出红尘,捆在走尸身上,可下一秒他就连同着红尘另一端的走尸,消失在长孙珏眼前。 未能阻止走尸瞬行虽然并不理想,但这也仍在计划之中。长孙珏虽然心中一紧但也并未慌乱。他伸出手,灵力注入腕上的符纹,缠绕的发带下隐隐透出红光,追踪符文已经开始生效。 他闭上眼,仔细等待宋凌霜的共鸣。 按照约定,宋凌霜一旦到达瞬移传送的地点,便会立刻启动符文,以告知长孙珏自己的位置。 一刻过去了,长孙珏却感觉不到分毫。 他努力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安。 或许瞬行并未有预期的快,亦或是因为什么耽搁了宋凌霜启动符纹。 又是一刻。 两刻。 三刻已过。宋凌霜犹如石沉大海,无论长孙珏多努力去感应都没有一丝回音。 长孙珏睁开眼,寂静之中能听得见自己狂躁的心跳。 阵已生效,符也没有问题,宋凌霜不会不启动追踪符。他感知不到宋凌霜的存在只剩下一种可能,瞬移之地,已经超出此阵范围。 长夜未央,白衣少年眸中比月光寒冷,他紧握的手指发出咔的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刺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宋凌霜此时正盯着地上的一个光阵看。 之前半夜里走尸如约而至,下一瞬他便身处这山洞之中。他刚收红尘还未回过神来,走尸就乖乖离开消失在了山洞深处。 阵术方面宋凌霜实在有心无力,他看了半天除了知道这是一个小型结界以外也未看出什么名堂。他用手试探着触碰,并未有任何反应,最后干脆整个人都跳进了光阵,见还是没有反应,只好放弃,开始巡视四周。 他走在偌大的山洞中,腕上灵符在白色发带下散发出隐隐红光,可他却感受不到另一端的召唤。他从到达这山洞的那一刻起便试着与长孙珏共鸣,很快他就知道这地方超出了感应范围。 没想到走尸据点还真不在百灵墟附近,某人这会儿又该生气了。 宋凌霜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就胜在心态好。 他先出溜达了一圈。洞口不远处是一方悬崖,崖下一片阴重邪气。宋凌霜望了一眼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退回来。下山的路似是多年无人走过,杂草丛生。 探完了出口,宋凌霜又回到洞里。奇怪的是明明上下山的路看起来经年无人踩踏,但这洞里却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打理。洞里除了刚才他查看过的结界,在一侧的洞壁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符纹。符文刻在石壁上,复杂得令人发指。 宋凌霜看得十分仔细,忽然脑海中灵光乍现。 这应该是一扇门! 难不成这是通向某个灵境的入口?可谁要把自家灵境入口设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再说,师父说过,灵境入口一般是某样可随身携带的法器,以便随时打开灵境,弄个固定的多不方便。 他用灵力探了探。果然,没有既定的咒术无法开启这扇门。 既然打不开,宋凌霜也放弃得干脆。他望了望刚才走尸消失的地方,提步走去。 这隧道比宋凌霜想象的还要深。他心道,不会又是一个紫晶石洞吧? 路越行越窄,走至一处宋凌霜头顶忽然开阔,可他却停下了脚步。 从他所站之处,石道盘旋而下,通往地底十余层,每一层都有数十间铁栏围住的石屋,最底层是足有校场大小的平地,周围隐隐可见几条小道通往更深处。 此刻宋凌霜眼前所见,俨然是一座地下城池! 然而让他震惊的却远不止是这庞大的地下城。被铁栏围着石屋中,还有底层的平地上,站满了无数如同兵俑一般的走尸! -- 第85页 炼制走尸并不容易,他原以为不论幕后是谁也不过弄个三五个,然而他眼前的走尸却有百上千具! 宋凌霜一般遇事还算沉着,可如今他真的有些慌。他听得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手心背后都是汗。 然而他没有允许自己迟疑多久,很快整理好心绪。一两具走尸,是武器。这样多的走尸,便是军队!幕后之人所图让人不可想象。此地不宜久留,这里的情况,必须尽快告知师父和各家仙门。 宋凌霜立刻转身后退,沿原路返回。 还有些许就要出甬道回到他初来时的山洞时,迎面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下一刻红尘碰上剑刃,宋凌霜后退一步,看清来者。 “宋公子?”华云征长剑横在身前,目光警觉。 宋凌霜尴尬一笑,“幸会幸会!呵呵,走错路了,这就回去。” 华云征已然明了。他转腕提剑向前一刺,冷笑道,“恐怕不太行!” 隧道中红尘受限,宋凌霜施展不开,但好歹境界压了华云征一头,不消多久就把华云征逼得节节后退。 华云征也是个灵巧心思,知道如果不把宋凌霜困在这窄穴之中怕是更打不过,忽然后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支玉哨。 宋凌霜直觉不好,未来得及阻止哨声便已响起。他听见铁闸打开的声音,不久就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将红尘甩向华云征的同时身子往前一伏,走尸的利爪堪堪从背上掠过。他转身应对扑过来的几具走尸,缝隙间看见后边还陆续有走尸在往这边涌来。 宋凌霜腹背受敌,几个来回便已处下风。他清楚华云征的算盘,与其继续如此顾头顾尾等待灵力消耗殆尽,倒不如破釜沉舟。 他朝着洞穴深处走尸的方向画下一道防御符,心道,“能挡多久算多久了……”接着转过身来集中注意力对付华云征。 除了那道防御符,他身后再无防备。 身前华云征不甘示弱,背后走尸的攻击汹涌而至。 宋凌霜料到防御符撑不了多久,却没想到连一刻都未能坚持就已破裂。 走尸锋利的指甲抓在他背上,他只觉背后蚀骨疼痛。同时一股未曾经历过的古怪气息渗入肺腑,让他灵力运行有些滞缓。然而此刻他无暇顾及,干脆一咬牙将大量灵力灌入红尘,用尽全力抽向华云征。 宋凌霜这一鞭本就来势汹汹,加上借上了走尸灵潮的冲击力,华云征生生被他这一击逼出窄仄的甬道。而宋凌霜也因为走尸的攻击而被推了出来。 回到开阔的山洞,宋凌霜总算没了束缚,趁华云征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用红尘将其卷起,丢向涌出洞穴的走尸。 华云征被摔到走尸堆里,虽翻身稳住了身形,却仍被走尸阻碍了行动。 宋凌霜趁机冲出山洞,沿着山路夺命而逃。 多年无人踏迹的山道尤为崎岖,宋凌霜只顾向前,全然不顾一路荆棘在他身上与面颊上留下的伤口。 他知道华云征必定尾随其后,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他灵力所剩无几,御剑并非良策。华云征境界不如自己,此刻必然也不敢冒险耗费灵力御剑追赶自己。他只要咬牙向前跑,就有一线生机。 当宋凌霜一身狼狈地站在一方城镇的城门口,已是正午。他不敢松懈,直到入了城,才暂时松了口气。他料想华云征还不至于嚣张到带着走尸大军于人前露面,所以越热闹之处便越是安全。 宋凌霜此时疲惫非常,内伤外伤让他极度不适,但闻到路边包子的香味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那时刚出关就随着长孙珏去了百灵墟,自是没带盘缠。在身上摸了半天,也就摸出来一个铜板。他用这个铜板买了一个包子,拖着沉重的身子找到了偏僻处的一座破庙。 庙里供的不知是哪一路菩萨,如今已经铺满灰尘结满蛛网。宋凌霜找了个角落靠墙坐下,打开油纸,对着热乎乎的肉包就是一口。他还在被人追杀,一身伤痛也未减分毫,可这一口下去仍然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宋凌霜正要咬下一口,却忽然感觉到了一方陌生的目光。 这目光来自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儿。他目不转睛,巴巴地望着宋凌霜,更准确地说是宋凌霜手中的肉包子。他抿着唇,仿佛只要张开嘴口水就会掉出来。 宋凌霜打量着他的衣着面貌,猜想他应该是个小乞丐。瞧着这孩子瘦瘦小小,着实可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肉包一分为二,然后把其中的一半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两口便下了肚。一边砸吧着嘴一边望着宋凌霜手上剩下的另一半,眼神与方才一模一样。 看他的馋样儿,宋凌霜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将所剩的包子掰了一半递了过去,余下的赶紧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囔道:“我要再不吃,剩下的还得让你给盯了去!” 小乞丐吃了宋凌霜给的包子,也不说话,乖乖躲到一旁看着他。 宋凌霜:“哥哥我歇息一会儿,你不要来打扰。” 小乞丐不回答,宋凌霜就当他答应了,开始凝神调息。 打斗之时他并未太注意,然而从刚才开始,他便感觉到有一股十分刁钻的气息在体内流窜。他尝试着通过调息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平息下去亦或是逼出体外,可他越是运转灵力体内的气息就越是紊乱,反而让他觉得更加不适,最后忍不住吐了一口淤血,竟晕了过去。 -- 第86页 待到宋凌霜醒来,发现自己头上身上都铺满了稻草。他扒开稻草坐起身,见庙里生起了火,而小乞丐与自己隔着一段距离蹲在火堆前。 小乞丐看他醒来,默默将自己身边盛着水的瓦片推向他,自己又蹲着往后挪了几步。 宋凌霜失笑,“是你帮我盖的‘被子’?” 小乞丐点头。 宋凌霜伸手拿过瓦片,一饮而尽,对他一笑,“谢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宋凌霜仍能感觉到自己未平的气血,背上的伤也刺痛得很,但睡了一觉头脑比刚才清醒了不少。他探头望向门口,天色已黑了下来,还下着雨。这一觉竟睡了大半日。 “你在哪里找的水?”他问小乞丐。 他不像长孙珏,身上没带着药丸,背上被走尸所伤,伤口不清洗怕会溃疡,所以他才向小乞丐询问水源。 小乞丐将刚才的瓦片捡起来,走到门口,接了些雨水,又端进来递到宋凌霜面前。 宋凌霜愣了愣后笑了。他站起身来,把腰上挂着的葫芦解了下来,脱了上衣,又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交到小乞丐手上,“帮忙拿一下。”继而他走出破庙站在雨中,任雨水冲打自己的伤口。 血水顺着雨水沿着宋凌霜的脊背向下流,随之而来的刺痛让宋凌霜忍不住咬牙。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上回背后被妖兽灵火烧伤的时候。长孙珏细心照料让他一点疤都没留,这成果到头来还是得毁于一旦。 那人又该生气了。 想着想着站在大雨中的宋凌霜竟然笑出声来。说来奇怪,怎么一想到某人生气的脸,他就想笑呢? 让雨水冲洗得差不多了,他整个人湿淋淋地回到庙里。 他捡起地上的葫芦,打开盖,瞬间酒香四溢。 这也是巧,他平时不怎么随身带酒,只是昨天夜里等走尸无聊得很,才抱着之前镇上弄来的酒葫芦边喝边等。后来与走尸交手他顺手就把酒葫芦憋腰带上了,想不到这时候还能有点用处。 他喝了一口,然后闭上眼,将酒顺着肩往自己背后倒。一阵火辣让他“嘶”出了声。 整个过程小乞丐就站在不远处拿着之前宋凌霜交个他的那块布一动没动。 宋凌霜用酒将自己背后淋了一遍,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小乞丐的头,然后背对他蹲下来,“再帮哥哥一个忙,把哥哥背上的水擦干可好?” 一个小孩子,多半也没照顾过人,宋凌霜已经准备好咬牙接受他没轻没重的擦拭。宋凌霜等了一会儿,却不想等来的是背后出奇轻柔的摁压。 小乞丐擦得细致又小心翼翼,好一会儿才擦完全背,最后还不忘将带着血渍的布块交还到宋凌霜手上。 宋凌霜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笑道,“谢谢。” 小乞丐找了个墙角坐下,将一旁的稻草往自己身上堆了堆。 外面下雨,不适合赶路。 宋凌霜当初决定入城也是料定华云征不敢大张旗鼓带着走尸进来,所以此刻他并不着急离开。他穿上衣服回到墙角坐下开始整理思绪。或是因为刚才忍着痛淋了雨,回到生着火的屋里暖融融地,宋凌霜整个人昏沉起来。没过多久,他睡着了。 他又是在一身稻草中醒来,觉得好笑。他坐起身,背上疼痛感传来,看来他离痊愈还有很远。 小乞丐早已经起来,还蹲在昨天那地儿,瞪着眼看这边。 宋凌霜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小乞丐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逗乐了。他寻思着自己这身衣服后背被走尸抓得破破烂烂也不能穿了,于是对小乞丐说,“你要是能给哥哥弄件衣服来,哥哥就给你弄吃的!” 小乞丐眨巴眨巴眼,起身出去了,没过多久,抱着一身黑衣服回来。 宋凌霜接过衣服,也不问是哪里来的。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能一个人在这庙里活,偷鸡摸狗的本事总该有些。何况他还这么有眼力见,连偷来的衣服也跟自己原来那件一样颜色,应该是个机灵的娃。 宋凌霜将粗布衣衫换上。他不似长孙珏,在穿着上从不讲究。仙门的云织锦是穿,老百姓的粗布衫也是穿。 换了衫,他又擦了把脸,虽说憔悴苍白了点,倒也干干净净有了些人样儿。 小乞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就是盯着他看。 宋凌霜知道他在等什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宋凌霜上了街,专挑了人多的集市。一来最好的掩饰就是藏木于林,二来集市上打听起事儿来也方便。 宋凌霜倒是没想到,自己所在竟是阴山地域。 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华氏从前与夏氏有交情。自夏氏衰落后,阴山虽还有一些小家族联手打理,但这些家族都依附于华氏。华仲扬还美其名曰成就故人遗愿,在阴山各处建了监察站。所以阴山实质上就成了华氏的地盘。 只要邪祟有人除,老百姓也不管谁是当家。只是如今世道不比当初,要请华家平乱除祟,那可还真不是贫穷老百姓请得起的。但再难也得忍着,总比没人管强。 华仲扬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豢养尸军!宋凌霜心道。 他一边帮卖菜的老伯摘菜叶子,一边问:“王叔,跟您打听个事儿,您知道附近那座山不?” -- 第87页 “哪座?” “就是最高那座。” “噢哟,小宋啊,你外地来,怕是不清楚,那山可上不得!”老伯连忙摆手。 “怎个上不得?” “那山从前一直是夏氏的私狱。那些个作奸犯科的,背叛家门的,还有练了邪术走火入魔的全关在那儿!上面有一方悬崖,听说是深不见底啊!处决了的犯人就往崖下扔。久而久之那些个恶人就化成厉鬼在压下徘徊,所以那悬崖也被叫做万鬼崖!听说阴森得很,活人要是从万鬼崖上掉下去肯定是尸骨无存的!” “万鬼崖……听起来好可怕!” “可不是吗!” 想打听的打听到了,宋凌霜也不必再多做停留。他料想长孙珏应该也猜到了走尸据点不在珠城附近,在不知自己去向的情况下他应该也不会一直在清州待着,所以此时最保险还是先回芦花荡。 但走之前,他答应了那小鬼一顿饭,总得说到做到。 片刻后,宋凌霜站在当铺门口,低头盯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扳指上的符术他早就看明白,就算不将里面的书全看完也随时能解开。 可他站了许久,好不容易一只脚都迈进去了,终究又垂头丧气地收了回来。 到底是没舍得。 他叹了口气,暗自骂自己,“宋凌霜,瞧你这出息!”然后朝街口走去。 宋凌霜从来就讨喜,尤其是讨女人的喜。一番舌灿生花总算让他弄到了两个馒头。隔壁摊儿的姑娘还送了他几块桂花糕,说是这儿的特产,跟别的地儿不一样。 宋凌霜把桂花糕收了起来。馒头他自己边走边吃了一个,省的那小鬼惦记。另一个他带回了破庙,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接到馒头的时候一脸懵。 宋凌霜笑道,“是不是没想着我还能回来?答应你给你弄吃的,就不会爽了你的约。哎……就为答应你这句话,哥哥我都沦落到出卖色相了!”他边摇头边往外走,大手一挥,“好啦,我走啦。” 还没走几步,宋凌霜觉得脚上一重。 小乞丐把馒头都含到了嘴里,鼓着腮死死抱着宋凌霜的腿。 “这是闹哪出?还不让走了?”宋凌霜心生好笑,“你哥哥我还有要紧事儿,乖,放手哈。” 小乞丐一动不动,抱得更紧了。 “诶,这还来劲了。快放手,我真得走!”他试着拔脚,还真够重的。 小乞丐嘴里都是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那……那带我肘!” 宋凌霜惊奇道,“原来会说话啊!”他又摸了摸他的头,道,“哥哥逃命呢,带不了你这小娃!” “我不咬,我和一会了!” 他说得糊里糊涂,宋凌霜却是听明白了。 他说他不小,他十一岁了。 单看那身板宋凌霜还以为他顶多七八岁,大概是时常饥不果腹所至。宋凌霜心下觉得他可怜,但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又如何能带上一个孩子。 正要开口拒绝,小乞丐又说了一声,“我不咬,带我肘!” 宋凌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好,我带你走,你先放手。” 小乞丐还是一动不动。 “我骗过你吗?你放手,我真带你走。” 小乞丐这才松开小手,站到一边。 宋凌霜蹲下来,戳着他的腮帮子无奈笑道,“哪有你这种吃法,小心噎死你!”看着小乞丐疯狂咀嚼,他又道,“慢点吃,谁催你似的。吃完了再走。” 如是这般,一大小上了路。 小乞丐像是从来没吃饱过似的,一路上宋凌霜给什么他吃什么,从来都是狼吞虎咽。宋凌霜觉得自己吃相已经很不好了,搁这小乞丐面前,那简直堪称斯文端庄。 小乞丐知道宋凌霜还收着几块桂花糕,一路上每次看见盯得眼睛都要掉出来。 一开始宋凌霜还宝贝地藏起来,耐心解释:“这不是给你的!” 后来小乞丐的眼神盯着他藏桂花糕的地方就不动了,看得他别扭得不行,终于缴械投了降。桂花糕就这样被那小鬼讹了去。 “你以前都怎么找吃的?” “富贵人家屋院后有水沟……”有钱人吃不完的饭菜都会倒入水渠,水渠流到屋外,混着污水,恶臭难当。但对于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能活命。 宋凌霜虽家门遭遇不幸,但从小没过过苦日子。他很难想象一个人还这么小,却受了那样多的苦。 “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你给我吃的。你是好人!” 宋凌霜笑了,敢情这娃是被自己喂熟的。 小乞丐也笑了。 宋凌霜这才发现他脏兮兮的脸其实长得很周正,虽面黄肌瘦的,但是大眼睛灵得很。 “行,那你就跟我回芦花荡,做个外门弟子,肯定饿不死你!” “芦花荡是什么地方?” “芦花荡是我家。” “有吃的?” “有吃的。” “好地方?” “顶好的地方。” 二人一路向西南,走了五日。 宋凌霜估摸着应该离阴山边境不远了。从阴山回明河,无论如何需要经过清州,这也是宋凌霜最担心的。 宋凌霜不知道华云征还有没有在搜寻他,但无论如何华氏也不会放任他知道走尸的秘密而置之不理。所以他不敢冒险,这几天尽量挑官道大路走,天色暗了就进城。只有人多的地方华云征才不能利用走尸来追踪他们。 -- 第88页 之前城镇中他也看到过有华氏弟子拿着图找人的。宋凌霜是机灵人,小乞丐也是从小在街市中摸爬滚打,几次都是有惊无险。 恼人的是,宋凌霜的内伤总不见好。不光不好,这几日还越来越差。好几次宋凌霜用灵力调息,最后都以吐血昏迷而告终,第二天醒来身体反而更差。 “你病了,得吃药。”小乞丐看着宋凌霜日渐憔悴的面容说。 宋凌霜跟他解释不清楚,摸着他头糊弄道,“扛一扛就过去了。” 小乞丐便不再说话。 这一日他们进了一个小城,找了一方废弃的屋子落脚。 宋凌霜从下午起就很不舒服,脸色煞白。他晚饭也没吃,只将进城前摘的果子丢给小乞丐果腹,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体内那股怪异的力量在他灵脉中乱窜,让他全身上下都疼。脑袋更疼,恨不得要炸开似的。可他不敢再用灵力调息,只能干忍着。 小乞丐好像在叫他,但声音很远,他听不见他说什么。他想看,眼前却一片模糊。他觉得有什么从鼻子里流出来,于是用手一擦,只觉得黏黏糊糊地,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宋凌霜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晌午。他睁眼睁得十分艰难,眼睛好像被什么糊住了。他身上又被盖上了乱七八糟的树枝树叶。体内翻绞的感觉还在,头也疼,但好歹听觉和视力都恢复了。 他没看见小乞丐,不知是不是出门找吃的去了。 宋凌霜站起来,身子有些晃。他低头看见自己一手已经干了的污血,于是蹒跚着去院子的井里打了水。 宋凌霜通过倒影看到水桶中满脸是血的自己吓了一跳。这血鼻涕血泪的,昨夜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小鬼吓着。 宋凌霜这才想起,他一路都将小乞丐唤作小鬼,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回头得问问。要不然像今日这种时候,出门找他都不知道喊什么。 宋凌霜把自己折腾干净,喝了些水,稍微精神了些。他怕小乞丐回来找不到他,没有离开废宅,继续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小鬼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们还需要加紧赶路,再走个一两日就能出阴山了。进了清州他们更要加快脚程。但他这身子,还真是有些碍事。 宋凌霜正思量着,“砰”的一声响,院里的门开了。 宋凌霜起身便喊,“你这小鬼,去哪儿了?耽搁这么久,还要不要……”话说到一半,他怔住了。 站在院子里的人是华晨。华云征也站在他身旁。二人身边还有十几个华氏弟子。 华晨手里捏着的,是小乞丐的后颈。 小乞丐被华晨提溜着,一脑袋血,鼻青脸肿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宋凌霜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 “原来是华大公子!一个小娃娃,是哪里得罪你了?惹得你这样费心教训?” 华晨玩味地看着宋凌霜,手上加了些力道,捏得小乞丐直皱眉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一个小鬼,哪里能得罪我?是他护着的人,得罪我了。”他拿出红玉手环,“他对你真好,拿着这玩意儿去药店买药,我总不能视而不见,你说是不是?” 宋凌霜往身上摸,手镯果然不见了。他猜想是小乞丐看自己满脸是血失去意识,担心之下搜了自己的身,找了个看起来值钱的东西去给自己买药。 是他大意了! 华晨欣赏着宋凌霜的表情,然后撇过头去看了小乞丐一眼,眼神中有些嫌弃,继而又转眼看向宋凌霜,满不在乎地调侃,“丁点儿大的娃,想不到嘴还挺硬。他以为他不说,我就找不着了,白白废了一双手!” 宋凌霜这才注意到小乞丐的胳膊死气沉沉地垂在身旁。他紧紧咬牙,背在身后的手差点没把自己掐出血来。 只是此时他不能发作,他知道他越是表现出对小乞丐的在乎越是对他不利,于是脸上故意带了些嘲笑,向华晨说道:“既然他没得罪华公子,那华公子跟一个小孩子叫什么劲儿。就算华公子没有修为,也犯不着去欺负一个凡人小孩。我现在也用不了灵力,要不然,华公子过来欺负欺负我呗?”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宋凌霜认为华晨是个易怒的人,此刻他故意去戳他的痛处,是因为如果将他愤怒的对象变成自己,小乞丐或许还有转机。 可出乎宋凌霜意料的是,这次华晨不怒也不恼,嘴上还挂着笑。那笑像罂粟,妖艳却有毒。他掐着小乞丐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小乞丐难受地蹬起腿来。 “那不行,我可不敢欺负你。” 宋凌霜拳头紧握,尽量用冷淡的语气道:“我跟这小孩不熟,你杀不杀他与我无关。” 华晨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凌霜,“哦?是吗?”他手上的力更狠了。小乞丐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地咔咔声。 宋凌霜终于忍到了极限,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抢人。可他毕竟有伤在身,刚使出灵力五脏六腑就如刀绞一般,还未接近华晨就被华云征一脚踹出一丈远。 华氏弟子瞬间蜂拥而至将他压在地上。 “哟,宋公子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很能耐的吗?”华晨面带微笑地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手中小乞丐的拼死挣扎。 宋凌霜双目绯红,朝着华晨怒吼,“华晨,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有什么冲着我来,折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他什么也不知道,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 第89页 华云征看着孩子有些不忍,开口想劝,“秋鸣……” “闭嘴!”华晨的笑容消失,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冰冷异常。但当他的目光离开华云征再回到宋凌霜身上,鬼魅般迷惑人心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宋凌霜,宋公子……”他像是找到了件非常有趣的事,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个卑鄙的人。既然这小鬼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那确实没必要再折腾他了!” 华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让宋凌霜心头骤生恐惧,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 人颈骨断裂的声音是那么轻,很容易就会淹没在其他的声响里。 可那一瞬间,世界却安静得如同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有那声音,清晰而锋利,像一把刀,扎进宋凌霜的鼓膜。 下一秒,世界在他脑海中坍塌,静谧随之灰飞烟灭,嗡声轰然而至,吵得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宋凌霜有些恍惚。他看不清华晨扭曲的表情,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像垃圾一样被丢在一旁的小乞丐的脸。 小小的他软泥一样瘫在地上,毫无生气,头与身体形成怪异的角度,面目全非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翻白的大眼难看地鼓着。 被按在地上的宋凌霜大吼一声,灵力涌出想要挣脱束缚。这让他身体中那股不属于他的古怪力量更加暴虐,体内仿佛有什么在燃烧一般,让他觉得下一刻就要被烧成灰烬。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杀人偿命,他只想让眼前这个笑得面目可憎的人去死! 他拼了命地从金丹里压榨出灵力,想要压过体内的另一股力量。两股力量相互冲撞,就在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了,那股怪异的力量忽然与他自身的灵力汇成一股,以从未有过的汹涌之势肆虐而出。 他原本灵力几近枯竭,可此刻从他身体中爆发出的力量却远大于他拥有的灵力。压着他的华氏弟子被弹出数丈,瞬间口吐鲜血不知死活。 就连已经用短刀撑起防御屏障的华晨都被呼啸而来的力量逼得后退数尺。 华云征的防御符早被震碎,此刻从地上勉强站起来捂着胸口吐了口血,像是伤得不轻。 这股风暴只持续了片刻。灵力漩涡散去,宋凌霜瘫倒在地。他有过灵力枯竭的时候,但如同此刻这般金丹丝仿若不复存在却是第一回。他仿佛回到了还未开始修行的时候,心脉之中感应不到任何天地间灵力的共鸣。 宋凌霜无力地移了移眼珠,看见华晨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他已经抬起了短刀。 他就要狠狠地扎下来。 这就是他宋凌霜的最后了吗?宋凌霜想。 真丢脸啊,这样狼狈地死在一个贱人手里,阿珏知道了得多生气…… 他闭上眼,所以他没有看到自己缠着发带的手腕隐有红光闪烁。 死亡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剑与刀碰撞的刺耳蜂鸣。 他睁开眼。 他心念的白衣少年墨发飞舞,似是风尘仆仆而来。 那人手持君笑挡在他身前,面如冰霜,目光狠厉。 长孙珏冷眼看着华晨,声音不大却有如雷霆,“滚!” 第30章第三十章 君笑带着疯涌的灵力仿佛要划开虚空,华晨即使有短刀中的阵符相护还是被震得向后摔去。华云征连忙飞身过去勉强将他接住,却也禁不住趔趄。 长孙珏去扶宋凌霜,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长孙珏微微蹙眉。他心里知道此刻寡不敌众不宜恋战,所以只迟疑了一秒,便将宋凌霜背起来,迅速跃上君笑,御剑离去。 宋凌霜似是完全没有了力气,软软趴在长孙珏身上,只是呢喃着重复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长孙珏也不作回应,直到出了清州地界,才在一片树林中找了个山洞落脚。 落地以后宋凌霜面无表情,像是没了魂,任由长孙珏安置。 长孙珏拾柴回来,发现宋凌霜将脸埋在自己膝上。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哭。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哭了。上一次是他失去一切那一天,他在他背上哭得声嘶力竭。 长孙珏伸出手,他想要像宋凌霜平时对自己那样去揉乱他的发。 可指尖终究是停留在那相距咫尺之处。 他的手那样冰冷,没有能够温暖人心的温度。 长孙珏收手的瞬间宋凌霜却忽然抬起了头。他仰头抓住了面前白衣少年的衣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望着他,愤怒又悲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不甘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长孙珏也看见了那具小小的尸体。他问:“那孩子是什么人?” 宋凌霜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他是什么人?他什么人也不是。 是啊,他明明什么人也不是,怎么就死了呢? 他后悔了! 如果不是他心软带他上路,那小鬼或许此时仍饥肠辘辘,但至少还活着。如果不是他怕麻烦没有跟他解释自己的伤,他也不会想要去买药。如果他将红玉镯子收得更隐秘些,他就不会找到…… 他临死前有没有听到自己那些骗华晨的话?他会不会到死都觉得自己放弃了他?他会不会死不瞑目? -- 第90页 宋凌霜好委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人随随便便就为他去死? 爹娘,兄姐,还有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鬼……他能有什么错?他只是因为半个包子,跟错了人…… 宋凌霜,你以为你是好心吗?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保护他?你就是个自不量力的混蛋!是祸害!是灾星! 宋凌霜的眼泪淌过他苍白的脸,滴在他膝上,然后落在长孙珏心里。 长孙珏无措地沉默着,最终从怀里掏出手帕,盖到宋凌霜脸上。他明明想要安慰,明明想说些好听的话,好叫他不要那样难过,可话到嘴边,却又事与愿违。 “别哭了,难看!” 盖在宋凌霜脸上手帕里传来他熟悉的味道。泪水都被这手帕吸了去。他知道某个人就隔着手帕站在他跟前。 这个人轻声对他说,“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救赎的稻草,压垮了他早就支离破碎的防线。所有情绪决堤而出,哭声撕心裂肺。 宋凌霜哭了多久,长孙珏就在他身边站了多久。直到某人把自己哭晕了,他才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扶他睡下。 待到宋凌霜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发觉身上缠了布带,知道是长孙珏将他背上的外伤处理过了。之前身体里乱窜的气息似乎已经完全消散,由自己金丹而生的灵力再次充满身体,熟悉而舒畅。 宋凌霜不是一个会沉溺于悲伤的人。 该哭的哭了,该难过的难过了,该报的仇,他一定会报。 他坐起身,身旁是火堆,还有睡着了的长孙珏。 宋凌霜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长孙珏靠墙睡着,没有醒。他向来睡得浅又十分警惕,尤其是在荒郊野外,些许声响都会醒来。今日难得睡得这般沉。 宋凌霜从一旁看着他沉静的脸。他离得很近,能看见少年眼下淡淡的青色,能看见他颊上的阴影,也能看见他更显锋利的下颚。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如何在五日之内找到自己的,但他必定是星月兼程,寝食不顾,所以才会这般疲累消瘦。 宋凌霜啊宋凌霜,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刚才怎么还能怪他不杀华晨?华晨那把短刀不是凡物,连自己当时暴走时那样暴虐的灵力都抵挡得住,要杀他又怎是易事?这个人自己灵力所剩多少都难说,何况他还要护你周全。你怎么忍心怪他! 宋凌霜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看长孙珏那一脸的苍白就觉得心疼得不行。 他鬼使神差地过去将他抱住。他想跟他说的谢谢,都在这个拥抱里了。 长孙珏胸口规律平缓的起伏,还有呼在他颈上暖暖的气息,都让他觉得很安心。 宋凌霜就这么抱着,抱了许久。 忽然,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宋烨,你这是作什么妖!” 没等长孙珏将他推开,宋凌霜就自觉地放开怀里的人,冲着他灿烂一笑,“抱一抱,暖和。” 此刻晨光微熹,暖阳撒在宋凌霜的笑脸上,与昨日那张泪脸判若两人。 长孙珏有些尴尬地避开目光,一声“滚”如期而至,却失了平日里的气势。 宋凌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道:“走吧,我们回芦花荡。” “你发现了什么?”长孙珏觉察出端倪,问。 “边走边说。”宋凌霜道,“还有,我好多天没好好吃饭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再走。” 他们已在明河边境,几个时辰以后便寻到一处乡镇。 一路上宋凌霜已将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长孙珏听后神情严肃。 “华氏擅长傀儡术。我猜想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尸身制成了傀儡,成了走尸。照你说的规模,不可能瞒得过华仲扬。我同意你的看法,此事他必定牵扯其中。” 傀儡术是符术的一种,一般只用来操纵死物。严格来说,尸体也是死物,虽不易却不至于不可能。但傀儡术临世之时仙门就已定下规矩,是死是活,都不能用于人身。华氏此般,已是犯了仙门大忌。 “所以得尽快赶回芦花荡,告知师父,然后去阴山揭了华仲扬的老底。”宋凌霜恨恨地说。 长孙珏点头,“你看到的结界应该是华氏的锦铃阵,与锦铃符同源,但复杂许多。母阵被触发会引起子阵的共鸣。此阵由华氏开创,嫡系必然都知晓。至于你说的那个类似结界入口的符阵,如果我没有猜错,应当是古书中的门符。也就是连通百灵墟与万鬼崖山洞的灵力通道。你进入结界触发锦铃阵,华云征才会通过门符去到山洞。他本是去取婴孩,却没想到碰到了你。” 宋凌霜不解,“若施此符就能随意在两地打通出入口,还要瞬行术做什么?” 长孙珏摇头,“人为连接空间是极为高阶的符法,书写门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而且每次驱动门符需要大量的灵力,我猜想华云征必然是依靠什么法宝才能驱动门符。此符我只在古书中见过,就是因为即使在能人辈出的黄金时代也极为罕见。在白银时代,还未曾听说何人能书此符。”华氏中竟然有如此高人,着实让他意外。 “可如今它就出现在了万鬼崖的山洞里……”宋凌霜琢磨着,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总遇上这种事?就好像这幕后之人早已化神,灵力用之不竭取之不尽似的?” -- 第91页 这么一说,长孙珏也意识到了,“确实。傀儡走尸,千里瞬行,还有山洞里的门符,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宋凌霜忽然道,“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长孙珏没有插嘴,等着他继续说。 “这一切,会不会都与紫晶石有关?紫晶石里的暗灵力也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力量。” 长孙珏闻言变色,“你是说,华氏不光屯了足够的紫晶石,还掌握了使用暗灵力的方法?” “如此一来,许多事都能解释,华氏想要置我于死地也能说的通。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我们到过紫晶石洞的,但要说那里设有什么结界机关也不奇怪。” “可参与此事的还有我,为何他们却只针对你?” 宋凌霜轻笑一声,“你再怎么说也是长孙氏的少宗主,动了你事情就闹大了。况且……”他顿了顿,“当年我爹也曾经发现过紫晶石,如宋氏灭门与这有所关联,那么华氏也必定猜到我不会善罢甘休。只有我死了,才不会有人再去深究。” “我会。”长孙珏望着他,说得那样认真又理所当然。 宋凌霜愣住了。 “怎么了?”长孙珏看他神色不对。 “没有,就是有点感动。”宋凌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但愿我错了。走,先吃饱肚子再说。”说完拉着长孙珏进了一家食肆。 宋凌霜的“银袋”就在眼前,毫不客气地点了一桌,有菜有肉。二人都饿了,很快就一扫而空。 长孙珏还是细嚼慢咽的,却难得吃了不少。看来一路上确实没好好吃饭。 宋凌霜看着满桌空盘,腹中满足,冷不丁就想起了小乞丐。 那小鬼跟着自己,也没能吃顿好的,最像样的大概就是那半个肉包了。如今他死了,却还是饿着上路的。 “他要能吃上这样一顿,定会开心坏了……”他心中想着,不知觉就说了出来。 长孙珏:“那就再为他点一道?” 宋凌霜却摇头,“不了,人都死了,就别再让他记挂了。好叫他早点赶去投胎,下辈子生在个好人家,天天大鱼大肉。” 长孙珏沉默片刻,将杯中酒洒在地上,“愿来世大鱼大肉。” 宋凌霜笑了,“他那么小,喝什么酒?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天生酒鬼?” 从饭店出来,宋凌霜心中的沉重消去大半。 他走在街道上,看路旁的摊档,感受这人间烟火。他侧过头去看长孙珏。 翩翩少年一身素净,长发落在背后,清隽的面庞俊美得不入凡尘。 宋凌霜四处探寻一番,忽然拉住长孙珏,“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要走,又想起了什么,“给我点金币。”从长孙珏那儿拿了钱才跑走。 他从长孙珏那儿拿了钱就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他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条白色的发带。 他将发带递给长孙珏,“呐,赔你一根,钱我回家还你。”平日里蹭吃蹭喝就算了,但这发带的钱宋凌霜得自己出。 长孙珏接过来,指尖在发带上摩挲这,像是在试探布质。 他微微蹙眉问:“这是棉布?” “嘿,瞧你这嫌弃的!这种小地方哪儿来的锦缎啊!你之前那种幻银丝就更别想了!嫌弃就还我!”说完伸手就要把发带抢回来。 可长孙珏手往后一缩,让他抢了个空。 看着长孙珏背对着自己往前走去,宋凌霜觉得好笑,“不是不想要吗?” 长孙珏头也没回,“先凑合着用。” 宋凌霜笑着骂了一句,“你就挑吧你!”然后跟了上去。 正走着忽然他神色一凌,取出齐黄山给他的那张锦铃符,符文闪烁,符纸在他手中顷刻燃尽。 长孙珏止步回头。 宋凌霜神情严肃,眼神中却隐隐透出一丝希冀。 “齐老头那边有消息了!”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在这个节骨眼上,齐黄山找到了线索,宋凌霜心里愈发不安。 这一夜他又做了那个曾经夜夜纠缠他的梦。 他梦见青岩山上的大院里鲜血四溅,爹,娘,兄长,姐姐,叔叔,婶婶,还有那些师兄弟们,他们浑身满脸都是血地朝着自己呼喊。 忽然间,他们的脸变了,变成了师父,师娘,芦花荡的师弟们。 还有长孙珏。 鲜红的血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晕开,像一张会吞噬人心的血盆大口。少年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哀怨。他一开口,嘴里涌出的全是血! 宋凌霜惊坐起身,心脏狂跳,久久无法摆脱梦中的残影。 “怎么了?”长孙珏也坐起来。看宋凌霜一身冷汗,他蹙眉问。 宋凌霜平复下乱了的呼吸,想起那日在书房师父与自己说的话。 他忽然害怕了,于是转身抓住长孙珏的手,认真道:“阿珏,你回芦花荡将走尸的事告知师父,让他早做准备。我先去见齐黄山。” “你先前不是说我们一起回芦花荡?” “我改主意了。” “那我与你一起。” “不行!”宋凌霜别过脸去,“我一个人去就行。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就回芦花荡找你。” 长孙珏沉默了,他望着宋凌霜汗湿的背,半晌道:“你怕拖累长孙氏,我理解。但你若是怕拖累我,就少操这种无谓的心。”他坚定地又说了一遍,“我与你一起去。” -- 第92页 宋凌霜还想说什么,却见长孙珏抬手掐了一道传讯符。 “该告知父亲的已经告知。”黑暗中长孙珏望着宋凌霜,眼神不容拒绝,“我与你一起去。” 宋凌霜心下还在犹豫,但他知道某人太倔,必然不会听。于是他不再拒绝,嘱咐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就简单一道传讯符了事了?明日里还是修书一封,给师父送去,详细说明原委。” 长孙珏点头,二人这才睡下。 宋凌霜躺着,偏头看长孙珏对着自己的背。他摸着胸前的银坠子,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安。 十五日之后,二人见到了齐黄山。 宋凌霜以为老头又要拉着长孙珏喝上一顿,没想到齐黄山办起正事儿来倒是认真,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你们要找的腰牌,有消息了。”看到宋凌霜眼里透出期待,齐黄山又补了一句,“但这腰牌刚现了个影子又去向不明,怕是要叫你们失望。要不是小公子前些日子来问过,我怕你们等得着急,没查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也不会叫你们过来。” 宋凌霜连忙拱手行礼,“此事本是难办,齐前辈但凡能打探道一点儿消息,对我等都是莫大的恩惠。” “好了,好了,小题大做。事情我还会接着查,先说说现在知道的。” 齐黄山将一切尽数告知。他所得到的消息确实不多,但能找到这点线索也实属运气。 那天晚上有这么个窑姐儿正让客官快活儿。活儿才到一半,刚才还在兴头上的男人忽然就推开人要那姐儿出去。 姐儿吓了一跳,但也不得不连忙披上衣服走人,但终究是忍不住好奇,出去以后就偷偷朝门缝里瞧了一眼。 只看那男人穿好衣服后掏出一块腰牌。腰牌上灵光一闪,然后那男人转眼就不见了! 姐儿吓得不轻,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敢进去。回过神来推门进去看了一圈是真找不到人了。她也没什么见识,一害怕回头就告诉了姐妹。齐黄山的眼线遍布大街小巷,尤其是勾栏瓦舍,如此这般消息才传了过来。 “你确定是我们要找的腰牌?”宋凌霜听完问。 “不确定。”齐黄山倒是心安理得,“门缝里看的能有多真切?不过那姑娘吓得不轻,据她自己说印象太深所以记得很清楚,我想五六分肯定得有。你那腰牌纹路奇特,像个大概的可能性又能有多少?” 宋凌霜和长孙珏沉默了。腰牌的纹路确实独特,但是否真的未有相似之物他们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即使不是,仅是这“相似”也可能是摸瓜的那根藤蔓。 宋凌霜在意的还有一事。如果身怀腰牌的男人真的瞬间消失,很有可能是用了瞬行术。 “瞬行术”,这么罕见的术法他们最近却频频遇到。再加上当年那群袭击青岩山的黑衣人也是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现在想来是不是也可能是瞬行术? 这么多的巧合,已经说不过去了。 “那青楼在哪儿?”宋凌霜问。 “珠城。” 宋凌霜望向长孙珏,正巧长孙珏也望过来。二人心领神会。 如果说之前这腰牌还只有五六分的可能是他们要找东西,现在便成了七八分了。 长孙珏问,“请问前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黄山说:“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我便接到了消息,然后立刻燃了锦铃符。” 也就是说,在长孙珏带着宋凌霜逃离华氏追杀的当天,腰牌现了世。 华晨与华云征灭口失败,万鬼崖走尸面临曝露,华氏用腰牌召回黑衣人吩咐对策。 说得通。 但说得通不代表就是。即使在这个节骨眼上,宋凌霜仍然很清醒。他不排除一切都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偏见而先入为主。 他们拜别齐黄山,朝城外走去。 长孙珏没问,因为他知道宋凌霜要去哪儿。 几刻之后,他们便站在百草斋的门前。 常沁今天不在,常苑自己来开的门,见到二人有些惊讶,道:“昨日才去的信,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什么信?”宋凌霜问,忽然明白过来,“常先生是有发现了?” 常苑点头,将二人引进书房,“我几乎可以肯定,红焰疫是人为所致。还有,我发现,暗灵力亦可以附着于物件之上!也就是说,不光是修士,即使是普通人,只要能够掌握利用暗灵力的方法和拥有足够的紫晶石,就能够拥有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力量!如此可怕的东西,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赤州必有大祸!” 常苑一口气说完,语气异常激动,“所以我已经书信各大世家宗主及你二人将此事告知。你们莫不是因为接到信才来的?” 长孙珏摇摇头,“我们并未收到书信,只是路过此地,想向先生求证一些事情。闻先生所言,却是没有必要了。” 宋凌霜和长孙珏心下猜想十有八九都落了实。 瞬行的走尸,红玉镯子,黑衣人的腰牌,华晨的短刀,包括只存在于黄金时代的门符,这些看似不合常理,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的术法追溯其源头都是华氏。 宋凌霜猜测这些灵力的来源很可能是紫晶石。但如果暗灵力不能加以利用,他的推论就不成立。而如今常苑所言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那请问常先生,”宋凌霜皱着眉问,“暗灵力是否能附着于尸身之上?” -- 第93页 常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问:“何出此言?” “先生先告诉我们,可是不可?” 常苑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未想过。” “还有一个问题,”宋凌霜神情严肃,“常先生说已经书信通知各大世家宗主,是否四大世家都在内?” 常苑点头。 宋凌霜望了长孙珏一眼。长孙珏知他所想,此事华家一旦知晓,必定有所防备,许多踪迹就更加难寻了。 宋凌霜又问:“什么时候去的信?” “昨日。” 宋凌霜看向长孙珏,又看向常苑似要开口,却被长孙珏握住手臂。 长孙珏抿嘴看他,摇摇头。 宋凌霜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对常苑道:“常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既然先生已邀各位名士相商,可否将地点改一改?但是改地点之事,还请不要告知华宗主。” 长孙珏不可查觉地轻叹一声,松开手。 常苑问:“为何要改?又为何要瞒着华宗主?” “晚辈之后定会解释,还请先生帮晚辈这个忙。” “改至何处?” “阴山,万鬼崖。” 阴山万鬼崖,夏氏私狱,地处偏远,常苑也只是听过,据说是个极为阴森之地。他答应宋凌霜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眼前这两个晚辈是他平生至交长孙桓的儿子和徒弟。 其二,紫晶石本就是由宋凌霜带来,如今他们似乎也找到一些线索,虽有不便道明的原因,他也该顺了这个人情。 宋凌霜二人甚是感激,打算即刻启程赶赴万鬼崖。而常苑则道自己尚有事未能离开,叫二人先行一步。 二人离开百草斋的时候恰巧常沁采药回来。她一贯冷淡,轻轻瞥了他二人一眼便与她师父说话去了。 宋凌霜听到些只言片语,当下没有说什么。等走远了,他问长孙珏:“常先生说的有事,原来是要给贵妃娘娘制新药。你说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常先生对谢贵妃那是真的上心,上次也是谢贵妃开口,常先生就立马现身了。”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就你多事”的眼神。 宋凌霜习惯性忽略长孙珏的冷眼,继续道,“上次看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情形,却又生分的紧,你说怪不怪?” 长孙珏终于忍不住开呛:“与你何干?” “与我自然无关。但与我无关的事儿多了,还不许我好奇一下?”宋凌霜嬉笑着跟上去,顺手搭上长孙珏的肩道,“阿珏,师兄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宋凌霜要跟长孙珏商量的其实是如何从皇城再回阴山的事儿。 阴山与皇城接壤,比起陆路,两地往来其实有更快的方法。这更快的方法就是走水路。从皇城外的码头上船沿祁江可直入阴山地界,然后转河路,再转陆路,到万鬼崖要不了十天。快的话七天足够。 水路虽不为长孙珏所喜,但事急从权,此次倒也没有异议。 江路起码得走上五天,上了船长孙珏就窝在船舱的客房里了。 宋凌霜知道走水路是委屈了长孙珏,也不多打扰,由他在房里看书。他自己自然待不住,时不时到甲板上去走动走动,看看风景与同船客人唠唠嗑儿,倒是难得清闲。 也就是这时候,他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宋凌霜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很快结交上了朋友。 此人名叫江睿,非仙门中人,是个书生。 因江睿是南陵人,宋凌霜一开始就多聊了两句。没想到江睿十几岁起就四处游历,谈吐十分有趣,宋凌霜便与他生了亲近。 到了祁江阴山码头转河路的时候,二人分别还十分不舍。 “就此别过,宋兄保重。有机会到南陵莲山脚下寒舍去,我等你一起喝我离家前埋下的酒。” 江睿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生前爱喝酒,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酿得一手好酒。当年父亲去世,他离家游历之前一口气酿了十几壶酒,埋在门前树下,等将来回家了喝。 他与宋凌霜一见如故,这事他在船上与宋凌霜说起过。宋凌霜笑着说他也想喝,于是就有了此番临别赠言。 宋凌霜一揖手道:“一定!江兄也保重。” 自小乞丐送命于华晨之手,线索接踵而至,暗灵力之事却愈发疑团重重,宋凌霜心间一直沉重。这几天江上漂游,与普普通通的江睿聊些普普通通的家乡事,难得觉得岁月静好,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长孙珏看着二人告别,冷着脸声音不大不小地甩出一句,“矫情。” 宋凌霜也不介意。除去缺了些钱,江睿的人生仿佛就是他一直憧憬的逍遥日子。他自己过不了,从别人那里听听也是好的。 他看着江睿走远,心想那句去莲山脚下喝酒的承诺怕是终究要落空。但留个念想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笑了笑,转身跟长孙珏上了包下的小船,继续沿河道往东。 上了小船后就没有那么平稳了。 长孙珏虽不至于晕船,但坐在船舱里脸色也好不起来,连书都不看了,只是闭目养神。他对水的厌恶和恐惧是骨子里的,自己也控制不住。 万鬼崖越来越近,宋凌霜心思也沉重起来。 此时夜深,二人谁也不说话,船舱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外头船夫划桨的声音。 -- 第94页 宋凌霜约莫着天亮应该能到离万鬼崖最近的埠头,于是问长孙珏,“那日在常先生那里,你本不同意我拜托常先生召集各大世家去万鬼崖。为什么?” 长孙珏抬头望向他道,“我觉得太过仓促。” “若不仓促,如何让华仲扬措手不及?”船舱中幽暗忽闪的灯火映在宋凌霜眸中,映出的是隐隐的忐忑。 与其说他是在说服长孙珏,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 长孙珏低头沉默了一阵,宋凌霜以为他又要不答话了,他却又抬起头来道,“来都来了,便赌一把吧。” 这回轮到宋凌霜沉默了。他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此时却很不喜欢这个“赌”字。 忽然,长孙珏神色变了。 紧接着就听到船家大喊一声,“大浪要来!客官小……” 船家语还未毕,船身就猛然一歪。河水汹涌而至,宋凌霜和长孙珏被浪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就被冲出船舱。 没有了遮挡,外边更是风雨交加浪涛骇人。 铺天盖地的水花打在脸上让宋凌霜睁不开眼,也不知是浪还是雨。他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船家已经不见。然后他跌跌撞撞想去找长孙珏,刚转身就看到一个大浪袭来,将甲板上的白色身影冲入了河中。 宋凌霜心中大惊,想也不想便朝着刚才长孙珏落水的方向跳下。 他在水中慌忙寻找长孙珏的踪迹。河水本就浑浊,加上被风浪一搅更是看不清楚。 河面上没有他就潜到水下找人。他知道长孙珏在水中待的时间越长越是容易被浪冲远,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搁。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水下的长孙珏惊慌失措,手脚胡乱挥舞着,却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他本就害怕,被大浪一冲脑子更是蒙了。身体越往下沉,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轰隆作响。 宋凌霜在暗流汹涌的河水中飞快地游过去,一把拉住长孙珏的手,企图将他往上拽。 无法承受的恐惧让长孙珏神志不清,本能地反抗一切碰触到自己的事物,灵力不受控制地从身体里流出,同时反抓住宋凌霜双腕拖得他一起往下沉。 宋凌霜不得不施术将失控的灵力化去好让长孙珏不至于伤着自己。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长孙珏心里着急得要死,可又腾不出手来施上一个闭息咒。长时间待在水下连他自己也开始气闷。 长孙珏瞳孔中尽是惊恐,他好像终于憋不住了。 宋凌霜看见他脸颊抽搐,似乎下一刻就要张嘴喊叫。 这个傻子要呛水了!宋凌霜想。 情急之下,他双手往后一扯将长孙珏整个人拉过来,对着长孙珏的唇便堵了上去。因为碰得太猛,还撞到了牙齿。 唇齿相碰的瞬间,长孙珏僵住了。他停下胡乱挥舞的手脚,暴走的灵力也随之消失。 河水刺骨地寒,只有唇与唇之间倍显温暖,仿佛有人用这温度告诉他,“别怕,我在!” 失了焦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用嘴去堵对方的嘴本就是情急之举,是宋凌霜能想到的不让长孙珏呛水淹死的唯一办法。可等到碰上了,他自己也愣了神。 明明生死之间,他却奇怪地想,这么冰冷的人,唇竟然也是温的。 宋凌霜还在愣神,忽然长孙珏闭上了眼。下一刻宋凌霜便感觉到一片柔软。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对方在做什么。待到反应过来了,他脑海中如有雷鸣,全身僵硬。 他睁大了眼睛。 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水中青丝飘舞,绕在自己脸旁。 他想将对方推开,却被死死抓住。 有一种侵略带着炽热和霸道,蛮横地要将他吞没,在这冰冷的河水中烧出了一团火。 那火化作酥麻渗入全身,不容他抵抗。 宋凌霜体内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那感觉如洪水猛兽,冲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于是他狠狠反扑回去,如同食髓知味,贪婪地攻城掠地,像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随着疯狂逐渐沉静,手腕上的力道也消失了。 待到宋凌霜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昏厥了过去。他即刻清醒,掐了一个闭息咒,带着长孙珏向水面游去。 宋凌霜拽着长孙珏出了水面才发现船已经翻了,船家仍不见踪影。 此时风高浪大,他还带着个失去意识的长孙珏,再去找人太不明智。于是他只能先游向岸边,心下祈祷常年水上为生的船家能大难中脱险。 好不容易上了岸,长孙珏仍处于昏迷之中。 宋凌霜用灵力轻探,知他身体并无大碍,大概是刚才惊吓过度所至才失去意识。 他心下稍安,打算将长孙珏安置好再下水寻人,却听得远处一声喊,转头便望见船家朝着他们跑过来。 船家喘着气,看来也是刚上岸不久。他见二人无事也是一脸欣喜,要帮宋凌霜将长孙珏扶起来。 宋凌霜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于是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离开了河边。 刚才他们上岸之时风浪已经变小,此时河面竟然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惊涛骇浪从未有过。 船夫离开的时候望了一眼,眼中疑惑但也没有多说。 三人从河边一路往山里走,在野草横生的林子里找了片平地,生起了火。 -- 第95页 船家对这样的事似乎有过经验,将湿漉漉的外衣拧了把水架起来烤上就跑去找吃的了。 宋凌霜将自己和长孙珏的外衣脱了,也架在火旁烤。 长孙珏还未醒。 宋凌霜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只觉冰凉冰凉的,于是又抱着他挪到离火堆更近的地方。 长孙珏在他怀里,眉眼舒展,长睫轻颤,竟在这荒山野岭睡出了岁月静好之感。 宋凌霜忽然想起水下那番唇齿纠缠,心中有些慌乱,匆忙将怀中的长孙珏放到地上,坐得老远。 大概是他惊惶之中失了轻重,长孙珏的头磕到地上,便迷迷糊糊醒了。 看见宋凌霜一脸失措地坐在离自己有些距离的地方,皱眉摸了摸头,问:“你怎么了?”那神色除了有些闹不清楚状况的恍惚没有任何异常。 宋凌霜尴尬地望着他眨了眨眼,心想:“他这是被水弄懵了,不记得了?” 长孙珏已经完全清醒,见宋凌霜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奇怪,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何事?” 宋凌霜看他神色与往常无异,看来是真的对水下的一切没有印象了,这才心中松了口气。他恬着脸笑道,“没事,没事,你醒了就好。你别生气,咱以后不坐船了!” 说到此处,长孙珏惊觉,“水浪!” 宋凌霜心下一惊,糟了,不会是想起来了吧! 长孙珏哪里知道宋凌霜心里的做贼心虚,他神情严肃地说,“刚才那不是普通的风浪!我们得尽快赶到万鬼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捅破了窗户纸! 不会被锁章吧……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长孙珏怕水,所以一直对河上的动静极为注意。若是普通风浪,必有前兆。可方才那番风浪,似是无中生有一般突如其来,且声势浩大,所以长孙珏才觉得有问题。 待到船家回来,二人求证了这一带并不常起风浪的事实,加之他们已经在阴山境内,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有人知道他们会来阴山,却不想他们来。 宋凌霜与长孙珏担心事情有变,连夜上了路,赶到万鬼崖的时候常苑和各家宗主如约而至。长孙桓带着长孙傅,也在人群中。宋凌霜没有见到华仲扬,松了口气。 众人站在万鬼崖的山洞之前。 常苑见到二人,简单交代道:“方才我已与众位说了紫晶石的来龙去脉。至于为何将我等叫到此处,还请宋公子详说。” 宋凌霜上前一步,“晚辈僭越,未得各位应允便相邀至此,失礼了。”他向众人行了一礼,“但晚辈确实有不得已的理由。前些日子,我机缘巧合来到此处,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或许足以撼动整个赤州。” “哦?何事这么了不得,可撼动赤州?” 宋凌霜眼神一冷,下意识皱起了眉。有些事情避无可避,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华仲扬带着自家弟子御剑而来,冷笑着问。 他也不等宋凌霜回答就又问常苑,“常先生,怎么改了地方也不通知华某?要不是监察站的弟子看大伙都往这边来了知会我一声,我怕是还在干等呢?” 他身后站着一众华氏弟子,包括华晨和华云征。 常苑一时语塞。 宋凌霜却笑吟吟地抢了话头,“许是书信半路上丢了呢。亏得华宗主消息灵通,瞧您这不是赶上了?”他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华晨,但哪怕只是一瞥,目光深处也是恨意。 华仲扬冷哼一声,“我还道是谁在主持大局,原是长孙家的大弟子!”说着瞟了一眼长孙桓,讽刺意味不言自喻。 长孙桓皱眉不语。 倒是黔川贺氏宗主贺菱出来打了个圆场,“华宗主莫要生气,先听宋公子说明原委吧。” 华仲扬不置可否,但也不再说话。倒是华晨一脸看戏的表情,饶有兴味地盯着宋凌霜,让长孙珏心下不安。 宋凌霜也不绕弯,直切主题,将此前在山洞里见到的一切说与众人听。他说到走尸,说到洞中的门符,以及如何在洞中遇见华云征,直到后来被华晨与华云征追杀。 一句比一句惊人,包括常苑在内,众人一脸惊愕,不知作何评价,更何况故事中的主人公全员在场。 长孙桓眉头紧蹙,隐现担忧之色。 宋凌霜处处直指华氏,然而华仲扬闻言却并未有半分失措,反而更显气定神闲之态。 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万鬼崖这般偏远,宋公子是为何会来到此处?” 先前宋凌霜故意略过此事,是因为他此时还不想提起华晨残害婴孩之事。无凭无据指控华晨只会与华氏以把柄反驳,当务之急是赶紧在各世家宗主名士面前揭穿走尸的真相。此时被人问起,他只好敷衍道:“我与师弟无意中捕获一具走尸,我被走尸瞬行带到此处。” 众人惊悸未平,却又听到“捕获走尸”这样荒唐的言论。 华仲扬冷笑,问:“宋公子说得天马行空,好生教人佩服。当初我与各大世家宗主商讨如何对付走尸之事尚未有定论,你就‘无意中’抓了一个,还发现了成百上千。你句句指控我华氏,不知有证据没有?” 宋凌霜不理会他的讽刺,正色道:“证据就在洞中,各位请随我来。” 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跟着宋凌霜进了山洞。 -- 第96页 然而宋凌霜还是失算了。早在华仲扬带着弟子亲信大摇大摆御剑至此他就应该想到,城府至深有如华仲扬,又如何甘愿做那瓮中之鳖。 洞内既没有结界也没有门符。然而彻底让宋凌霜心灰意冷的是洞穴深处那地底之城中上千具走尸竟然不翼而飞。 他与长孙珏赶来时并未发现有走尸逃离。何况这不是两三句具或是几十具走尸,这样多的数量,要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更是难上加难。短短二十来天,华仲扬是如何让一整只尸军凭空消失的? 宋凌霜来之前便想过,结界与门符很有可能会被销毁。没有华氏独有的锦铃阵和通向百灵墟的门符,华仲扬必定会撇开干系。但他觉得只要找到走尸,就还是能引起各大世家的重视。如若能将事情拉到光天化日之下,就总能找到破绽。 可如今,整座私狱已是空城! “宋公子,这……什么也没有啊?”贺菱刚才为宋凌霜说了话,此时见到这般情景,忍不住问。 宋凌霜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紧拳头,一身冷汗。 长孙珏面色寒冷,语气坚定道:“之前有。” “长孙公子也看到了?”有人问。 长孙珏一怔,继而道,“我不曾见,但他见到了。” 长孙珏相信宋凌霜,他人却未必。人群中已然议论纷纷。更有数人不满,里边不乏有依附于华氏者就势起哄。 “宋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大老远被你招呼到这里来,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刚才口口声声指控华宗主,现在怎么不出声了?” “对啊,莫不是耍着我们玩儿?” 常苑看不下去,毕竟自己未先问清原委,也是有错,连忙站出来缓和情势,“洞内逼仄,各位出去再说。” 众人走出山洞,抱怨声四起。 宋凌霜和长孙珏被围在人群中央。 常苑站出来道:“诸位,是鄙人轻率了,还请原谅。” “这哪里是常先生的错!我看是宋公子唱戏,把您也给骗了!” 人群中也有与长孙氏交好的,给长孙桓面子,想要替长孙珏撇开干系,“长孙公子,你怕也是被人摆了一道!” 一时间指责之声此起彼伏。 华晨一脸嘲讽,看得津津有味。 华仲扬从刚才起就一言未发,此时终于开口,“各位莫急,宋公子大概是误会了,我看就这般散了吧。” “华宗主,这事如何能这样算了。他刚才那样中伤华氏!虽说您大人大量,却不可如此纵容啊!” “对!且不论编出这样天方夜谭的故事将我等耍了一遍该如何论处,中伤长辈又岂是一句无礼可以蔽之?这是污蔑,是大不敬!” 华仲扬一句话,又掀起新的一轮谴责。 “一定在华氏……”宋凌霜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众人没听清,反倒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那些走尸,一定在百灵墟。请各位宗主立刻前往百灵墟,查个究竟!”宋凌霜这会儿抬起头来,他看向四周,神情迫切。 华仲扬脸上中满是无奈,“宋公子,你大张旗鼓地将各位召集至此,无端指控我华氏,鄙人已不打算计较。你又何苦如此针对?”他话语中没有丝毫怒气,反倒像是在好声哀求,“宋公子,不知是何事让你心生误会,但求你不要再毁我族人清誉了。” 这一求,就将宋凌霜求成了是非不明还非要死缠烂打的无耻之徒,也将宋凌霜求成了众矢之的。 “不要给你脸不要脸!” “华宗主无端遭遇中伤,我看就交给华宗主处置!” “是啊,华宗主,你可不要姑息了这狂妄之徒!” 宋凌霜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失信于众人,此刻无论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大势已去,是自己输了。 众人越闹越费扬,眼看就要绑人了。 长孙珏本就不擅长与众人争辩,看人群围上来,狠狠盯着来人,君笑即将出鞘。 然而此时长孙桓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来到华仲扬面前,忽然双膝跪地,双手相合伸于身前,俯身向华仲扬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众人惊愕。 长孙氏是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长孙桓身为八境修士,长孙氏宗主,即使见了当今皇帝也不必行如此大礼。他这一跪一拜,便是以宗主的身份向华仲扬认错了。 长孙傅急了,他大叫一声:“师父!”说罢连忙跑过去要扶。 可长孙桓却依然伏倒在地,对长孙傅不予理会。 长孙傅没有办法,又是心疼又是屈辱,只能狠狠地瞪着宋凌霜。 宋凌霜眼睛都红了,蜷起的手指快要把自己掐出血来。他身边的长孙珏亦是神色阴沉。 长孙桓仍低着头,道:“家中不肖之徒,给华宗主添麻烦了。还请华宗主高抬贵手,看在这张老脸的份上,容我将其带回家中严加管教!” 华仲扬本打算借众人之口将宋凌霜带回百灵墟处置,却被长孙桓一个跪拜大礼彻底架起。现下要是不肯,就成了他华仲扬坚持要绑宋凌霜回去,与当初所计划的“不得已而为之”相差甚远。 长孙桓向来清高孤傲,华仲扬未曾想他对宋凌霜如此看重,竟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就在几个月前华仲扬还跑去芦花荡说亲,所以他此时虽心中不悦,却也拉不下脸,只好上前扶起长孙桓道:“长孙兄言重了。小孩子不懂事,回去问清楚原委还我华氏清白便好,万不要多加责罚。” -- 第97页 长孙桓没有起身,道谢后又是一礼。 华仲扬见他不起有些尴尬,只好带头离开以示自己已经不再计较。 长孙桓一直跪到众人走了也没有起身。还是常苑留到最后,将他从地上扶起,拍了拍他的肩后叹了口气,这才离去。 刚才还喧闹非常的万鬼崖归于平静。 宋凌霜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长孙桓却道:“先回去。” 校场上,长孙桓身前跪着两个人。 就连长孙傅也没想到师父一回芦花荡就直接来了校场。 长孙桓一声“跪下!”众弟子纷纷跪倒。 “没有错的跪什么跪!还是你们也想陪他们一起受罚?”长孙桓厉声呵斥。 宋凌霜和长孙珏以外的众弟子这才慌忙起身,退到一旁不敢吭声。 “明昭,去把家法请来!”长孙桓道。 上代宗主,也就是长孙桓的父亲治下极严,时常家法伺候,以至于弟子们战战兢兢。长孙桓成为宗主后不愿重蹈覆辙,虽严厉,却甚少体罚。 自长孙傅懂事以来,还没遇到过上家法的时候。虽然他恨透了宋凌霜,巴不得他在校场跪个三天三夜,此时也是愣了。 长孙桓:“还等什么?去请家法!” 长孙傅这才回过神来应声去拿。他再回来的时候霜夫人也已经到了,只是也站在一旁未敢劝说。 宋凌霜和长孙珏跪得笔直。 长孙桓手执戒尺,站在宋凌霜身前,目光严厉,“你可知错?” 宋凌霜伏身行礼,“弟子愿领罚!” 领罚,却不认错。 一声闷响,戒尺毫不留情打在宋凌霜背上。 宋凌霜吃痛没出声,长孙珏却反驳道,“言所知,惩恶行,他何错之有?” 长孙桓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既有愤怒又有失望。他气得冷哼一声,一尺下去,打在了长孙珏身上,力道之大让长孙珏一时身形不稳往前一倒。 长孙珏挨了一痴,反倒不吭声了。他直起身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服。 宋凌霜见状急道:“此事与师弟无关,是凌霜一人所为,凌霜一人领罚便是!” 长孙珏还想开口,长孙桓二话不说又是两下,一人一尺,打得二人都皱了眉。 “你们倒是兄友弟恭!一个死不肯认错,一个问我何错之有?我便告诉你们何错之有。”他手中戒尺不曾停下,“无凭无据当众指控,错在莽撞无谋!平白置身险境还自以为无畏,错在愚钝狂妄!惹下大祸还不知自省,错在执迷不悟!” 宋凌霜吃痛咬唇。自己受罚他心甘情愿,可他看不得师父一尺一尺打在长孙珏背上,打得那白净的衣服上渗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忍不住握紧拳头大声道:“弟子知错!弟子认罚!师弟与此无关,请师傅不要再责罚他。” 长孙桓却道:“他知情不报,轻重不分,罚他不冤!” 宋凌霜后悔自己一开始嘴硬才会让长孙珏跟着受罚,他每挨一尺,便认一句错,只希望师父能心疼自己的儿子,早些停手。 长孙珏却一声不吭,双唇紧闭,挺直腰背结结实实地挨打。长孙桓每一尺落下,他背上就多一道血痕。 霜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一个是她的亲儿子,另一个她比亲儿子还要疼。夫君的每一尺都像落在她心上,但她却深知此事劝不得。 这一夜,长孙桓每人打了足足一百尺才罢休。打到最后宋凌霜和长孙珏体力不支,让人抬走了。只留长孙桓站在原地,握着戒尺的手微微颤抖。 霜夫人上前,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长孙桓转过头,眼神中的心疼不言而喻。 霜夫人从他手中拿过戒尺,“你先去休息,我叫人放回去。” 长孙桓拍了拍夫人的手,叹了口气,独自走了。 霜夫人没有劳烦别人,而是自己将家法放回了祠堂。 身旁的贴身婢女看她神色忧虑,安慰道:“夫人莫要担心,宗主是有分寸的。二位少爷的伤看着骇人,定然没有伤到筋骨。” 霜夫人无奈笑笑,丫头还小,又哪里会知道她真正忧心的是什么呢?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宋凌霜趴在自己床上,老八在给他上药。 华仲扬一招金蝉脱壳不仅全身而退,也让宋凌霜信誉全失,今后若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再难掀起风浪。 宋凌霜必须承认,跟华仲扬这种老狐狸相比,自己还是太嫩了。他太着急以至于错过了机会,他如今只希望这不会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长孙亮给他上完药,一层一层缠上纱布。 宋凌霜苦笑:“我这背,最近还真是不消停。” 长孙亮安慰他道:“师兄不必担心,少宗主的药是极好的。” 宋凌霜:“这药是阿珏制的?” “是啊,刚才七师兄特地送来给我的。”长孙亮包扎完,扶宋凌霜趴下。 不用说,定是长孙珏吩咐长孙宇拿过来的。若是平常,知道长孙珏心里想着自己,宋凌霜嘚瑟还来不及。可因为水下那番荒唐,他却从中品出点别的意味来,心中不免有些怪异。 他轰走了老八,自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他无暇多想。回到芦花荡,身边清净了,回忆便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 第98页 自己当时定是被鬼附了身,若不然怎会干出那样的事来? 阿珏好像都不记得了。幸好他不记得了!他要想起来大概日后连兄弟都没得做。 但宋凌霜仔细想想,依稀记起那日好像是长孙珏先…… 阿珏他不会是…… 宋凌霜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 阿珏他是个男人,是自己的弟弟,他为何会那样?他怎么能那样? 宋凌霜想生气,可他没有资格…… 他问自己,宋凌霜,你敢说那日唇齿之间你就没有过一丝主动? 这么一想,唇边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片温软。 下一刻,他彻底愣住了。自己的身体,竟然起了反应。 他惊慌失措,他无地自容。 他一定是疯了! 他从头到尾念了两遍清心经。 幸好他念了两边清心经,因为霜夫人来了。 霜夫人将小凳拉到床边,打开带来的食盒,里面装着清粥小菜。 “饿了吧?吃点儿。” “这么寡淡?”宋凌霜看了一眼,兴趣缺缺,“我想吃肉!” 霜夫人宠溺地笑了笑,揭开第二层,里面有一碟酱牛肉,一碟红烧肘子。因着宋凌霜有伤,连肘子都早已叫人拆好,撕成好入口的小块。 “还是师娘疼我!”宋凌霜拉住霜夫人的手,想了想,还是问道,“师娘去看过阿珏没有?他怎么样?” “他有他师兄弟们看着,能有什么事!”霜夫人道。 宋凌霜“哦”了一声,开始对牛肉下手。 霜夫人看着他吃,心疼道:“你莫要怪你师父。他是真怕你被华仲扬带回去,保不住你。” 宋凌霜停下筷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师娘,我都知道的。而且本来就是我的错,又怎么会怪师父呢?” 霜夫人点头,“你不怪他就好。”看他飞快地就要将一盘牛肉吃完,摸着他的头埋怨道,“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宋凌霜又“哦”了一声,给了霜夫人一个挂着酱料的微笑,“师娘对我真好。” 霜夫人也笑了,温和而美丽。 宋凌霜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所以才把阿珏也生得那样好看。忽然意识到什么,怨自己不该又想起某人来,于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继续攻克那盘所剩无几的牛肉。 “凌霜,师娘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您尽管问。” 霜夫人便问了,“谢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凌霜已经干掉了牛肉,开始吃肘子。他边吃边问,“谢依兰?师娘怎么突然问起她?” 霜夫人少做停顿,而后道:“你们不在的时候,谢宗主夫人来过。” 宋凌霜夹菜的筷子不可查觉的一滞,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一口一口飞快地往自己嘴里送肉。 他看似若无其事地问,“她来做什么?” “谢宗主有意想撮合珏儿和自家侄女。师娘知道你们曾相处过些时日,所以想问问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宋凌霜肘子也快吃完了,可动筷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他回答道:“明艳动人,聪慧大方。而且为人正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那许配给阿珏,可好?”霜夫人问。 “那得去问阿珏啊,师娘问我做什么?”宋凌霜这会儿连肘子都吃完了,竟然开始吃被他嫌弃过的青菜。 “阿珏那个笨小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师娘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哪里知道。”即使说着话他嘴里也没闲着,“师娘怎么想?” 霜夫人看着他,缓缓道:“长孙氏与谢氏本就交好,能结姻亲是好事。既然我们凌霜也说那是个好姑娘,所以我想应下来。” 宋凌霜已经吃完了两盘小菜,开始喝粥了。他捧着粥碗,喝得唏哩呼噜,“师娘觉得好,那自是好的。” 霜夫人叹了口气,“凌霜,我与你师父只有珏儿一个儿子,这都是师娘的错。所以啊,我一直希望阿珏他能早些成家,开枝散叶,好叫长孙嫡系不至于人丁稀薄,日后叫人欺负……” 宋凌霜一股脑喝完了粥,放下碗。他坐起身来,望着霜夫人拉起她的手,“师娘没有错。师娘是不是想叫我劝他?” 霜夫人点头,“他那个榆木脑袋,至今也没见看上过哪家的姑娘,来提亲的都叫他冷眉冷眼地给挡回去了。我们劝不动,可你不一样,从小他最听你的话。” “小时候那是真听话,现在哪里还会听我的。”宋凌霜苦笑道。 “你劝了,他会听的。”霜夫人回握宋凌霜的手,握得很紧。 宋凌霜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些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他似懂非懂,却叫他的心莫名其妙被扎了一下。 宋凌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片刻他道:“好。凌霜与他说便是。” 霜夫人这才安下心来,拍拍他的手背,神情柔软下来,问:“我们凌霜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师娘给你做主!” 宋凌霜笑了笑,“师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情况。要是招惹哪家姑娘,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霜夫人却扶他重新趴下,给他盖上被子,道:“傻孩子,越是难的事,越是应该两个人一起做不是?真心对你的姑娘,不会觉得被你拖累。” -- 第99页 宋凌霜此刻倒是真想起了那么一个人,无论刀山火海,都愿与自己一起。 他心中苦涩,却笑着安慰霜夫人:“好嘞,有师娘愿意给我做主,我要是看上哪家姑娘,肯定与师娘说!” “好!师娘等着!”霜夫人再次摸了摸宋凌霜的头,温声道了别,留他一人好好休息。 宋凌霜趴在床上,怅然若失。先前莫名其妙起的邪火已经彻底被浇灭。 他觉得胃里涨得慌,甚至有些想吐。 到底是吃多了…… 翌日,长孙桓便除了宋凌霜大弟子的身份,并禁足三个月。 不知道的,以为长孙桓终于对这个顽劣的大弟子失望了。知道的,明白长孙桓是在门面上给了华氏一个交代。当初立宋凌霜为内门大弟子本就是想让他树立威望不至于在门中受欺负。三年过去了,宋凌霜的威望早就不需要这个身份来维持。 大师兄忽然不是大师兄了,但师父也没说要把他怎么着,于是师弟们经过一番苦恼,决定还是一切照旧。 不需要带着师弟们练功,宋凌霜倒是乐得其所。他照样当着他的内门弟子,除了不能出门,以及偶尔受受长孙傅的挤兑,啥也没少着他的。 长孙桓即使是动了家法也没有真的往死里打,受的伤看着吓人,半个多月后无论是宋凌霜还是长孙珏都已经活蹦乱跳了。 唯有一点让师弟们觉得很是奇怪。以前他们大师兄就跟少宗主的狗皮膏药似的,有事没事就往少宗主那里跑。这些天却一反常态,甚少见到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伤着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好理解,可伤都好了,宋凌霜却只顾着修炼,一次也未主动去找过长孙珏。 这一日宋凌霜错过了晚饭,与从前一样去厨房里找东西吃。不出意外地找到了某师弟的藏货。 他心中感叹,世间之事,靠不住的十有八九,唯有这位师弟的习惯当真可靠! 他一边心中默念对不住,一边拿起一张肉饼,也不嫌凉,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宋凌霜吃得正香,转过身来,忽然看见老七站在门口,那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宋凌霜一愣,尴尬一笑:“七师弟……这肉饼,不会是你藏的吧……” 长孙宇其实就是看见厨房里鬼鬼祟祟的身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看到了宋凌霜,还看到他在偷吃肉饼……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偷吃的肉饼啊…… “不……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惊慌个什么劲儿?”宋凌霜对他炸了眨眼,“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长孙宇欲言又止。 “你知道这肉饼是谁的?”宋凌霜看出端倪。 长孙宇点头。 “谁的?” 长孙宇犹豫了半天,在宋凌霜再三催促下才勉强让步,“我说了,你可得帮我保密啊!” 宋凌霜:“少墨迹,答应你就是,快说!” 长孙宇硬着头皮老实回答,“是……是少宗主的!”说完还不忘强调一句,“要是被少宗主知道我不小心看见了他藏宵夜的事情,我就完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们家少宗主这么偷偷摸摸地必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不光看见了,还泄了密,这要是被捅了出去自己还能活? 从小到大,长孙珏不苟言笑,师弟们自然都怕他。而且那人对自己的东西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独占欲。无论是多小的东西,但凡他人随意动了,那可不是简单说声对不起就能了事的,分分钟跟你决斗到分出胜负为止。所以师弟们顽皮起来敢得罪宋凌霜,敢得罪长孙傅,甚至敢得罪他们的师父,也不愿意得罪他们这位少宗主。 这些宋凌霜哪里知道。长孙珏的东西他向来随意动的,也没见他生过气。 这要是以往,宋凌霜自然是不会多想,大手一挥说有问题自己担着,这事就过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就多想了一下。 说起来长孙珏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他甚至很少在正餐以外吃东西,哪怕是点心,也只有桂花糕能偶尔劝得他吃上一块。师弟里谁藏夜宵也断不会轮到长孙珏。 宋凌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多年,他每次错过晚饭到厨房里来寻吃的,从未扑空过。可他明明平日里与师弟们一同吃饭时也没看谁存过吃的,怎么他一不在就有人偷藏夜宵呢? 他早该意识到,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他还想问些什么,长孙宇却已经逃之夭夭了。 他看着手中啃了一半的肉饼,有些烦躁,还有些惶恐。他把肉饼丢到装烂菜叶的桶里,揣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宋师兄到底能不能想清楚呢? 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不要吝啬,点个收藏吧~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宋凌霜脑子里乱糟糟地回到自己房里,却看见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坐在桌前。他心中烦闷,稍显不耐地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这一问让长孙珏有点儿愣。从来都是宋凌霜死皮赖脸去找他,好不容易自己主动一回,未曾想过会不受待见,不由语塞。 宋凌霜意识到刚才那一下有些唐突,又知道某人脸皮薄,刚想找补,长孙珏却垂眸开了口。 “子轩来信说,他猜到华氏是如何藏走尸的了。” -- 第100页 宋凌霜神情一凌,“怎么藏的?” “灵境。” “什么?”宋凌霜以为自己听错了。 “华家不止一个灵境,据子轩打探的消息,除了我们进去的那一个,至少还有两个。走尸很有可能被藏进了灵境里。”长孙珏解释道。 “艾子轩他亲眼看到了?” 长孙珏摇头,“就连华氏弟子都没几个人知道其它灵境的事,子轩能探出些端倪已算是幸运。事实是否如此,无从验证。” 宋凌霜低头沉思,“但若果真如此,成千上万的走尸一夜间消失确实能够解释得通。” 长孙珏点头赞同。 宋凌霜沉默片刻,说,“万鬼崖的事,你曾经说过我们行事太仓促,你是对的,是我思虑不足了。对不住。” 长孙珏不说话,半晌道,“你有何对不住我的?” 宋凌霜:“我……”他开口,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长孙珏没等他说完,又道:“子轩他跑回皇城了。” 宋凌霜这个时候还真不在意艾子轩的去向,但长孙珏换了话题,他也正好找到了台阶,于是搭腔:“哦?不来咱们芦花荡了?” “他说他等不了了,跑去拜在了常先生门下。” 这倒是很像那家伙的作风。宋凌霜甚至可以想象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常先生收了?” “刚收。听说在百草斋门口跪了十天。”长孙珏道。 宋凌霜笑道,“看来这次他确实是认真的。”只不过,虽然常苑收了他做徒弟,离常沁收他做夫君还有些远。 长孙珏又不说话了,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长孙珏沉默是常事,与他待在一起宋凌霜从未觉得尴尬过。可今天,就是硬生生觉得不自在。他难得找不到话题,也干坐着不说话。 好一会儿,宋凌霜忍不住了,试探着问:“你是有什么事?” 长孙珏没有马上回答,片刻后终于抬起头对他说:“谢家来提亲了。” 宋凌霜避开长孙珏的目光,道:“这事儿啊。” “你知道?”长孙珏有些意外。 “师娘跟我说了。”他想起那天师娘的目光和对自己的嘱托,挠着头道,“这不挺好的!谢依兰是个不错的姑娘,对你也好。” 这回答像是出乎了长孙珏的预料,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宋凌霜心跳得跟打鼓一样,但面上却故作平静:“我说,人家挺好的,对你念念不忘。都有人主动来提亲了,你就给人家姑娘一个面子,应了呗!” 长孙珏变了神色,声音骤冷,“你再说一遍。” 宋凌霜心里本来就闷得慌,这会儿听到长孙珏不悦的语气更是焦躁,抬起头就顶了回去,“我说你该娶了人家!” 长孙珏气得站起来,半晌说不出话。他迎着宋凌霜的目光,眼中一半冰冷,一半受伤。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当真想我娶?” 这句话,他以前也问过。 宋凌霜被他看着,像是要被看穿一样。他心底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委屈。但他又如何甘心让别人看到他心里去。于是他撑起了没心没肺的伪装,带上轻浮无情的面具,笑着凑到长孙珏跟前。 他离他那么近,能看到他剑一样的眉,羽一样的睫,墨一样的瞳。那个人的好看映在他眼里,却像蚂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心,是痛是痒都让人难以分辨。 他一只手指挑起长孙珏的下巴,语气能有多痞就有多痞,“当然。她与你门当户对,若还不赶紧把人娶回家,是在等师兄来娶你吗?” 这回长孙珏是彻底怒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重重一挥打掉宋凌霜的手,甩门而去。 宋凌霜轻佻的笑僵在脸上。他刚才好像看见了长孙珏眼中的湿气,但他坚信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说出刚才那些话已经榨干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没有精力再去顾及别人的情绪了。 他瘫软下来,坐在床边,脸上的笑和心中的什么一同消失了。 相识十八年,宋凌霜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长孙珏会在自己身边。可仔细想想,那是不可能的啊。 他不像自己一般孑然一身,他是长孙氏唯一的嫡子,等他长大,会成亲生子,会成为一族之长。 他迟早是要走的,不走还能跟着自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么?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荒谬想法吓了一跳,以至于他笑出了声,但又莫名有点想哭。 宋凌霜啊宋凌霜,你是傻子么?就算弟弟不懂事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该由着他任性啊。 那一晚宋凌霜把自己喝了个烂醉,第二日天还未亮,他就跑了。 大半个月以后,宋凌霜出现在了珠城的大街上。 他知道即使到了珠城也未必就能找到什么线索,但他还是来了。留在芦花荡让他心里乱得很,反正逃禁足又不是第一次。 他在珠城转悠了三天,发现这百灵墟脚下的老百姓对华氏也没什么好感。往好里说是敬畏,往坏里说就是害怕。 他原本还想浑水摸鱼混进百灵墟看看,可没想到华氏在外如孔雀开屏似的甚是张扬,在自己的地盘却捂得滴水不漏。宋凌霜盘算许久,终究是没有找到什么破绽。 百灵墟近在咫尺,宋凌霜就算再不识抬举也知道要低调。可惜冤家路窄,他碰上了熟人,且一个没注意,竟叫对方先看到了他。 -- 第102页 “我是踢了他一脚,可是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宋凌霜觉得难以置信。 他恨华晨入骨,华晨死了他断然不会难过,只恨不是自己亲手捏断了他的脖子。可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过来,他才不接。 一位长老面色沉痛道:“那日少宗主从外面回来受了伤,当天夜里就伤势恶化,天还没亮,人就……就没了!” 长孙珏也呆了,转头望向宋凌霜。 宋凌霜这回彻底懵了,“这不可能!我只是踢了他一脚。”他看向长孙珏,想要找一点实在的东西让自己觉得不是在做梦,“我连灵力都没有用!”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长老道。宋凌霜刚才已然痛快承认,他们也不想在此处大动干戈,只要把人抓回去听候宗主处置就是。可这还没两句话,宗凌霜又抵死不认了,这翻来覆去的挑衅足以将他们惹怒。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君笑在长孙珏手中发出隐隐蜂鸣。 双方剑拔弩张,可宋凌霜却突然握住了长孙珏的手臂,示意他将剑放下。 在长孙珏不解的目光中他对华氏的人平静道:“我跟你们走。” 长孙珏:“你疯了?” “我没杀人。你华氏偌大一个世家,总不至于空口无凭就将我带走然后灭口吧。”红尘变回手镯缩回手腕,宋凌霜套上衣衫,系上腰带。“我们就从大街上走,我要所有人都看见你们华氏将我带回了百灵墟。” 长孙珏心中着急,在他眼里宋凌霜太过草率。卑鄙阴险如华氏,有什么不敢做的?他急忙道:“那我也一起去。” “你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宋凌霜皱眉呵斥,他就是因为不想动起手来让长孙珏受到牵累才乖乖答应跟华氏的人走。 “我也一起去。”长孙珏原封不动,又说一遍。 长孙珏要如何,华氏的人不在意。他们见宋凌霜束手就擒,态度也稍微有所缓和,“我们宗主已经通知长孙宗主,长孙公子若想一同前去也无妨。宋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冤枉你。若害死我家少主的不是你,待事情查清便会放你离去。若真的是你,我华氏自会正大光明地治你的罪!” 宋凌霜已经整理好衣裳,还粗略束了个发。他眉宇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一身青袍让腰间一那抹暗红尤为显眼。 “树正不怕影斜。未做过的事,你拿什么来治罪于我?还等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继续渣一渣~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宋凌霜被带回了百灵墟,还没见到华仲扬,直接就被下了狱。虽然地方阴暗了些,倒不算太邋遢,看来并不是普通的私狱。 长孙珏不肯走,也跟他一起待在牢房里。 宋凌霜抱腿坐在地上,心中疑惑甚多。 先不说华晨死得莫名其妙。华氏之前三番五次暗地里使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除掉自己的理由,他们却不着急了。他体内的灵脉是被封了,但华氏不仅没有对他用刑,还送来了水和吃食。 他想不明白,于是决定不想了。 他瞄了一眼坐得离自己老远的长孙珏。 这个人刚才冲动得简直就要往人家刀口上撞,要不是自己将他压下,怕是连他的灵脉也要被封住。亏得他长孙少主的身份,又在明面上与此事无关,这才叫宋凌霜能对那些长老威逼利诱将他保全。 他第一千次腹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好端端的要来这里受罪,真是吃饱了撑着! 长孙珏靠在墙上,月光从位于牢房顶部唯一的通风口照射进来,洒在他半张脸上。一半光亮一半阴影显得他五官的轮廓尤为分明。他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好似一座雕塑。 宋凌霜心里还堵着气,也不想先开口。 这地牢里似乎除了他们谁也没有,安静得很,以至于还未见人影宋凌霜就听见了外边的骚动。紧接着华云征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面还跟着神色惶恐未能阻挡住华云征私闯牢房的守门弟子。 “二公子,宗主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您这样,弟子担待不住啊!” 距上次相见不过两日,华云征却判若两人。他之前也好歹算得上是样貌俊朗,然而此刻却形容颓丧,脸色不正常地苍白。仔细看,能看见他腮上带着胡渣,眼下有些暗青,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华云征对身边弟子的话顾若罔闻,只是大斥一声:“开门!”凶狠的目光从刚才起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宋凌霜。 看守的弟子惹他不起,但又不敢违抗宗主命令,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师兄。 不见动静,华云征转过头去看向他。 弟子碰上疯狼一样的眼神吓得腿都软了,那眼神分明在警告自己要是再敢耽搁后果自负。他连忙战战兢兢去开了牢房的门,但他也不敢擅离职守放任华云征一个人在此,只好吊着胆子退后几步在一旁忐忑不安地观望事态的发展。 宋凌霜此刻没有灵力,废人一个。华云征一走进牢房,长孙珏就已握着君笑挡在宋凌霜身前。 华云征瞪着宋凌霜,“你杀了他,你偿命。”他眼里像是装着整个地狱,但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可宋凌霜还是在那平静中听出了杀意。 在这之前,他一直怀疑这是否是华家的一场大戏。直到此刻见到华云征,他才相信,华晨是真的死了。 -- 第103页 不知是否是人在绝境总能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华云征身上灵力疯狂涌出,栖身攻过来。此前宋凌霜与华云征交手数次,这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确实是当得起华仲扬的青睐。 然而华云征想要取宋凌霜性命,却不得不突破长孙珏这道防线。 论功夫论修为,长孙珏较华云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此刻他不敢动真格的。平日里他不顾人情世故,但不代表他就不懂人情世故。宋凌霜如今担着杀害华氏嫡子的嫌疑,他若再伤了华云征,这事情就说不清了。 所以面对华云征致命的狠手,长孙珏却只能以防为主,死死守住不让剑光越过自己。 僵持之下华云征被磨得失去了耐性,干脆弃守专攻。不光是身在其中的长孙珏,就连一旁的宋凌霜都看出来了,他是不要命了。 华云征不要命,长孙珏却不敢要他的命。这架打得委实窝火! 华云征招招针对宋凌霜,所以长孙珏的身法防卫也自然是以宋凌霜为主。宋凌霜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配合长孙珏走位,不给他添乱。但他也明白长孙珏的困境,脸上的焦急和担心一目了然。 宋凌霜与长孙珏之间无间的配合刺痛了华云征。他目光一狠,原本直指宋凌霜的剑忽然一转刺向长孙珏。长孙珏全副心思都在宋凌霜身上,一时间回防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尽可能侧身避过要害,同时伸出左手往身前一挡。 长剑划过,耳边似有蜂鸣。 长孙珏堪堪躲过剑锋,左手手腕的半截发带应声落地,一道血口从手背延至手肘,深得骇人。 宋凌霜情急之下往前迈了一步,“阿珏!” 华云征瞅准机会再次刺向宋凌霜。 长孙珏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灵力瞬间提升至峰值,挑开华云征的剑,横起君笑避开剑刃,只用剑身朝华云征胸口平着一拍。 华云征被震飞出去,撞到墙上吐出一口鲜血。他扶着身后的墙勉强站起身来,抬起眼狠狠地望着面前的二人。他好似全然感觉不到疼痛,连嘴角的血都没擦,颤抖的手拖着剑,又要冲上前来。 长孙珏蹙起了眉。 宋凌霜急得朝一旁那个已经脸色苍白的华氏弟子大叫:“你就真的这么干看着吗?快去叫人啊!” 话刚落,数十名弟子冲入私狱,紧随其后的还有华仲扬和如今贺氏的当家贺菱。贺氏自红焰疫以后势力大不如前,凭借着以前的交情与华氏走得很近。 宋凌霜总算一颗心暂时放下,心道算那小子还有点眼力见。 华仲扬一进来就施术将华云征制住,丢给身后的弟子,吩咐道,“带回去关起来!” 比起前些日子,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面色铁青,眼里还残留着悲痛的神色。他扫了一眼宋凌霜,最后看向长孙珏道:“长孙公子,华某本就无意将你囚禁于此。不然还是先去客房,将手上的伤处理了吧,也叫华某好给长孙宗主一个交代。” 长孙珏:“我不走。” “要你走你就走!任什么性!”宋凌霜恨不得敲一敲这个榆木脑袋。 “伤在此处也可以处理,我不走。”长孙珏不松口。 华仲扬根本不在乎长孙珏的死活,只是考虑到要顾忌些面上的事情,才好声好气劝长孙珏离开。没想到这小子还不领情,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 贺菱见气氛骤冷,开口打圆场,“华宗主,既然长孙公子执意如此,那不如请人拿些药和纱布过来,让他尽快处理伤口才是。” “药我有。”长孙珏惜字如金。 宋凌霜看不下去了,无奈叹了口气,颔首向贺菱感谢:“多谢贺宗主。烦请托人拿些纱布与清水来就好。”他回头看了长孙珏一眼,又补了一句,“再有些针线就更好了。” 华仲扬冷冷看了宋凌霜一眼,算是给了贺菱一个面子,吩咐人去安排后就甩袖走了。贺菱向着宋凌霜微微致意,也跟了出去。 不多久,清水、纱布、还有宋凌霜要的针线就送到了。 长孙珏左手白袖已被血染透,还未止住的血从伤口沿着手臂,最后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滴滴落到地上。 长孙珏注意到宋凌霜盯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灵力一动,净衣咒就将袖上的血除得一干二净。 宋凌霜气笑了,“衣服清干净管用吗?你的手呢?”说着连忙过去,将长孙珏袖子轻轻挽起,露出长长一道皮肉外翻的血口,看得宋凌霜又生气又心疼。 催促完长孙珏吞下一颗还息丹,宋凌霜用清水仔细将伤口擦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上了药。整个过程长孙珏一直安安静静的,也不叫疼。 看着如此乖巧的长孙珏,宋凌霜都不舍得埋怨他刚才胡来了。其实从他看到伤口开始,他这几天的郁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顾得上冷战不冷战。 他抬眸看了一眼长孙珏,温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一圈一圈用纱布将伤口缠上,既怕不够紧不能止血,又怕弄疼了长孙珏。 长孙珏没说话,看了一眼宋凌霜左手腕上还缠着的自己那半截发带。 宋凌霜注意到他目光所及之处,会意笑道,“那时候在阴山,你也是靠它吧。但就算是有这符咒,也得离得够近才管用啊。” “感应不到你,就说明你人已不在明河。以你的性子,你若不在清州,就是在阴山。” -- 第104页 宋凌霜:“那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呢?” 长孙珏:“都没有就去南陵,西岐,皇城,北陆……一个个找下去,总会有的。” 宋凌霜心中生出些许复杂的情绪,连忙用笑掩去眼中泛起的涟漪,“现在这符咒也没用了。” 刚才长孙珏手腕上的发带被华云征一剑划断,胳膊上都是血,符印早就被血糊成一片,刚才被宋凌霜清理伤口的时候连带着擦干净了。 长孙珏垂眸不语。 宋凌霜帮长孙珏包扎好伤口,又拿来针线,一针一针将孙珏破裂的衣袖缝好。只是他五大三粗,哪里干过这等精细活,线缝杂乱无章,断口也没有对齐。他看着自己的成果老脸一红,偷偷瞄了长孙珏一眼,心虚道,“你先凑活,总比露胳膊强。” 长孙珏看了一眼自己袖上那粗糙无比的线缝,将手抽回,不予评论。 宋凌霜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将污水和针线都收拾好放在牢门边,自己又回到长孙珏身边坐下。 “华仲扬想你死,本来完全可以借华云征发难。但他却没让华云征继续撒野,这有点说不通。”长孙珏蜷起一只腿,将受伤的手架在自己膝头,平静道。 宋凌霜:“或许是顾忌着贺菱呢?” 长孙珏:“华仲扬何需给贺菱面子。” 宋凌霜也知道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真的杀了华晨?” 长孙珏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没杀吗?” “我要是骗你呢?我又不是没骗过你。” 长孙珏不说话了。半晌,他转过头,望着宋凌霜。 少年瞳色如墨,目光清澈,问道:“那你骗我了吗?” 明明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宋凌霜却被他望得莫名其妙有些心跳加速,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当,当然没有。” 长孙珏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宋凌霜挠了挠自己的头,让心情平复下来,然后说道,“华晨应该是真的死了。他们说是因为我踢了他一脚,但我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我自己知道,那一脚绝对死不了人!这事蹊跷。” 长孙珏安静听着。 从小到大,宋凌霜原本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沉默。可现在好像有什么变了,变得长孙珏一不说话,他就坐立难安。正寻思着要找什么话题时,他却听见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宋凌霜转头发现,长孙珏靠墙坐着,受伤的手仍然架在曲起的膝上,头微微偏向一边。 他睡着了。 他与华云征打了一架,刚才服下的药丸也有止痛安神的功效,当是倦了。 宋凌霜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年,心情有些沉重。 他是哥哥,怎么反倒让弟弟来护着自己了?师父很快也要到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宋凌霜叹了口气,他最不愿意连累师门,但终究还是连累了。 三日之后,宋凌霜和长孙珏被带到堂前。 宋凌霜这时候还不知道,等待他的还有一个天大的高帽。 作者有话要说: 打完疫苗发烧ing 再怒更一章! 卑微地求一下评论收藏~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如今仙门还说得上话的人全到了。 华仲扬与长孙桓,谢桐,柯以长,常苑等人坐在堂上,堂下一众华氏弟子分站两边,显得站在大堂中央的宋凌霜和长孙珏二人有些势单力薄。 今日华云征倒是没在。 很明显堂上之人已知事由。宋凌霜看了一眼长孙桓的脸色,便知道事态不容乐观。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 华仲扬先开的口,他看起来比之前更显疲惫,“你为何要杀害我儿?而且还用的是红焰疫这般残酷的手段!” 宋凌霜已准备好对华晨的死矢口否认,可这一问却把他给问懵了,“红焰疫?红焰疫跟此有何关系?” 华仲扬:“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傻?”他略显悲恸之色,“晨儿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宋凌霜:“他怎么死的?” 谢桐看华仲扬阴着脸不说话,解释道:“华少宗主是因感染红焰疫而去世的。” “不可能!”宋凌霜脱口而出,下意识望向常苑。 常苑神情凝重,点头道:“华公子的确死于红焰疫。” 宋凌霜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可他并未结丹。”长孙珏指出问题所在。 众所皆知,红焰疫只传染修士。 常苑:“红焰疫并非只会侵害金丹。红焰疫的本质是暗灵力,暗灵力通过灵力传染。普通人无法使用灵力,一般来说没有感染途径,这也是为何当年红焰疫盛行之时并未见凡人感染。但如果修行者故意将暗灵力渡入凡人体内,以凡人的心脉更是难以承受,症状也会比修行之人更为严重。” “你与晨儿发生冲突,大庭广众之下更有数十人佐证你当日曾说过要杀了他。如今晨儿因红焰疫而亡,有紫晶石的除了你便只有常先生,难道你要说,杀害晨儿的,是常先生不成?”华仲扬怒目而视,捂着心口,句句直指宋凌霜。 宋凌霜看着华仲扬演戏,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有紫晶石的又何止我和常先生?你华氏也有!能够制造走尸戕害婴孩,怕是你有的还不少。 -- 第105页 可是他无凭无据。之前他已经吃过了空口无凭的亏,此时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毅然道:“我没有杀他!” 华仲扬冷哼一声,“人证物证俱全,又岂容你否认!留你至今,不过是要问清楚紫晶石的来龙去脉和它与你宋氏的关系,以免今后再有他人受害!” 宋凌霜听出那话里的意思,神色一凌,“你想说什么?” 华仲扬对着常苑一揖,“华某听说,常先生多年以前就见过紫晶石,可是真的?” 常苑嘴唇一抿,点头。 华仲扬:“第一次给常先生看紫晶石的人,是谁?” 长孙珏心知不好,低头就看到宋凌霜握紧的拳。 常苑沉默片刻,道:“是阜阳君。” 阜阳君,宋煜,宋凌霜的父亲,宋氏的宗主。 闻言,包括长孙桓与谢桐,堂上几位都露出惊诧之色。而一直置身事外略显不耐烦的柯以长,此刻才生出了几分认真听下去的兴致。 “你想说什么?”宋凌霜一字一句,字字咯血。 华仲扬:“当年你父亲宋煜手中有紫晶石,如今你又用紫晶石谋害我儿性命,你莫非还要狡辩三年前的红焰疫与你宋氏无关?” “红焰疫之时,宋宗主已经去世……宋公子还小,又一直在长孙宗主门下,如何会与红焰疫有所牵连?”谢桐站出来质疑。 “秀廉君莫不是与长孙宗主交情颇深就要护短?”华仲扬毫不客气地反问,“宋氏有同谋又有何奇怪?青岩山的灭门惨案,难说就不是内讧所致!” 华仲扬的话如一记重刀扎在宋凌霜心上,他忍无可忍,于是决定不忍了,“敢问华宗主又是以何物来豢养会瞬行的走尸?你口口声声说紫晶石与我宋氏有关,与你华氏就无关了?” “放肆!”还不待华仲扬反驳,长孙桓便一个符法打到宋凌霜胸口,将他震飞出去。 宋凌霜嘴角溢血,还来不及委屈就惊觉体内灵力重新充盈。长孙桓这一击,竟然解开了他被封住的灵脉!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却从他严厉的表情中看不到其它。 其他人也只当长孙桓是因为弟子重提旧事而震怒。 长孙珏惊愕之余,赶紧去扶宋凌霜。他想不明白,就算宋凌霜不该再以走尸之事来激化事态,父亲也不会如此反常,不问青红皂白就下了狠手。他刚想质问,谢桐却从堂上走下来,拍了怕他的肩,同他一道扶起宋凌霜。 宋凌霜感觉到手中被塞进了东西。他向来心思灵动,也并未声张,借着谢桐和长孙珏的遮挡垂眸悄悄确认。站得远的人看不见,在宋凌霜身前的长孙珏却看见了。 谢桐塞到宋凌霜手中的,是散灵丹。 散灵丹是一种急性毒药。用灵力化于空气之中,能使吸入者暂时灵力丧失。它生效极快,但维持时间短,即使只是一境的修士也不过半日就能恢复。然而自诩正派的修行者大多认为此丹卑鄙,不屑于使用。 谢桐嘴上说着:“宋公子,你这是何苦。快将你所知尽数道来,也不负你师父当日为你作保。”他此刻背对诸位宗主,只有宋凌霜和长孙珏能看见他在这些话之后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逃。” 宋凌霜立刻会意。对于在场的宗主能人,散灵丹的药效撑死不过半柱香。但对此刻的宋凌霜来说,这半柱香的时间已经难能可贵。他知道自己使出散灵丹,难免又会背上一个阴险卑鄙的罪名,但他身上的脏水还嫌少么? 待谢桐转身回到堂上,宋凌霜目光扫过堂上众人。他忽然明白了那日书房里师父说的话,也真切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 他不由得冷笑起来,道:“好,我说。” 众人凝神,欲听原委,却见宋凌霜右手飞快撑起一道符咒隔开自己与长孙珏,与此同时左手中灵光骤起。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被散灵丹化去了灵力。 宋凌霜:“众口或能铄金,但没做过的事,小爷我不认!” 无力,但不代表他就不会反抗。 能拦得住他的都已经没了灵力,而门外那些没中散灵丹的华氏弟子里却没有一个修为敌得过他的。 宋凌霜轰散那帮前来阻拦的人,转头就见长孙珏已经御起了君笑,叫他上来。 宋凌霜见状焦急道,“你走什么走?跟师父回芦花荡去!” 长孙珏神色坚决:“你上不上来,我都必然跟你同去。你是要分开走,还是一起走?” 时间紧迫,宋凌霜知道此刻不是与他争论的时候,果断跳上君笑,与他一同绝尘而去。 华仲扬中了散灵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凌霜与长孙珏二人冲出重围逃离百灵墟。震惊与暴怒之中,他也不再给长孙桓面子,一声令下响彻议事堂,“追!无论如何给我将宋烨带回来!生死不论!” 宋凌霜与长孙珏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长孙桓必然是要向华仲扬请罪的。他信誓旦旦要抓回逆徒交由华氏处置,只求华仲扬放过长孙珏。 华仲扬觉得长孙桓终于为儿子要放弃徒弟了,不由信了几分。再加之谢桐从中周旋,他便没有对长孙桓过多的追究。他此时还想不撕破脸是一方面,另外卖谢桐和长孙桓一人一个人情,日后不亏。 前脚离开百灵墟,长孙桓后脚就立刻指派弟子去寻人。 这次领头的是老三长孙祁。宋凌霜在芦花荡人缘一向很好。长孙祁小心翼翼地问:“师父,真的要将师兄交给华氏吗?” -- 第106页 长孙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交什么交!赶紧找到,藏起来!” 这头要被藏起来的宋凌霜和长孙珏没出清州地界都不敢从剑上下来。长孙珏灵力几乎用尽,他们才终于在南陵山中找到一座废弃的道观落下脚来。 他们来南陵的理由很简单。 清州决计不能留。阴山华氏耳目众多,黔川与华氏交好,所以也是不能去的。谢桐与长孙桓一唱一和帮自己逃脱,回明河亦或是去西岐难免牵连自己人。 剩下的地方里,南陵在宋氏灭门之后由众世家共同管理。说是说合力驱除邪祟妖兽,但各家辖域混乱,反而多有纰漏发生。一旦出现漏网之鱼,各方势力互相推诿责任,许多时候还是长孙桓无法置之不理,派遣弟子处理。 当下宋凌霜与长孙珏便是寄希望于这些因为分治而产生的漏洞。即使真在此处被发现,也不至于牵连什么人。 南陵山多,道观也多。宋氏惨案后有一段时间南陵无人管制,山中妖兽横行,许多道观都在那时被废弃了。如今宋凌霜与长孙珏落脚的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长孙氏弟子虽时有被派遣过来镇压妖兽或邪祟,但宋凌霜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宋凌霜没说想回,长孙桓就从未要他去。 今日他被华仲扬一番话定成了罪人,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反倒逃回来了。宋凌霜心中百感交集。 不光是他自己,华仲扬还将他整个宋氏都牵扯进来,话语之间,已然将宋氏定罪为当年红焰疫的始作俑者,这如何能叫他心甘! 他自从进了观后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兀自整理思绪。 暮色已沉,长孙珏拾柴生了火。他未打着野味,就在附近采了些能够食用的山菜,用观里残留下来的瓦罐盛溪水煮了,舀了一碗递到宋凌霜面前。 宋凌霜看着冒着热气的山菜清汤,半天没接。他忽然抬眸望着长孙珏道:“明日你便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长孙珏看过来,目光犀利,却不言语。 宋凌霜低声道:“在这件事上,我注定要跟他们纠缠到底,但你不必。” 长孙珏望着他,眼神决然:“我说过,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你陪我啊。 好啊。 长孙珏的话语如犹在耳。可他怎么就能说得这么轻易呢? 宋凌霜皱眉,避开他的目光,道:“如今不一样了。” 长孙珏眼神一黯,将山菜汤放在宋凌霜脚边,背过身去,嘴唇抿得很紧,仿佛在消化自己的怒气。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身来道,“有何不一样?我说过,就算你怕牵连长孙氏,也无需怕牵连我。” 华晨的死,华仲扬的指控,紫晶石与宋氏的关系,这一切都让宋凌霜心里乱得难受。他孤立无援,又怎会不想有人陪他去面对未知的一切?可他最想要他陪在身边的人,却是最不能陪在他身边的人。所以他很不甘,很愤怒,也很委屈。 他倏地站起身,拽过长孙珏的手将他整个人甩在墙上。 脚边的山菜汤被他碰倒,哐当一声,汤水菜叶撒了一地。 宋凌霜用手臂将长孙珏抵在墙上。面前的少年总是那么倔,总是那么一意孤行。好像只有像现在这样,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前,他才能好好听自己的话。 他离他那么近,甚至能看见对方清澈眼眸中愤怒的自己。那原本应该淡漠的眸,为何此刻看起来有些受伤的呢? 这难得透露的一丝软弱如绵针,那么柔软,又那么锋利,扎在宋凌霜心上,刺得他疼。于是他吼道:“可你就是长孙氏!这一点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长孙珏望着他,固执又坚定,“我是长孙珏。” 我是长孙珏。在你面前我就是长孙珏,只是长孙珏。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宋凌霜知道,所以才更难受。 他终于败给了这个冰冷的人炽热的目光,垂眸松了手,黯然道:“是。你是长孙珏。但你也是长孙氏的少宗主,是师父和师娘的独子,所以你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长孙珏眼神一凌,看着宋凌霜的双目仿佛要瞪出血来:“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 宋凌霜:“承袭家业,娶妻生子,不使长孙嫡系子嗣凋零,不叫父母为你忧心。” 宋凌霜这话是垂着头说的。这话每一个字都天经地义,可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说起来就变得如此困难。 “你就这么想我娶谢依兰?”长孙珏反揪住了宋凌霜的衣领。 宋凌霜总算抬眸看他,那一向冰冷的目光,如今烫得宋凌霜不敢直视。 他努力让自己不移开眼,故作平静道:“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与她成亲自然是很好。可若你不喜欢,也不用勉强。过几年再找个自己心仪的姑娘,也是好的。” “你……”长孙珏心间如受重锤,他眼中浮出一层薄雾,狠狠瞪着眼前的人。半晌,他嘶哑着嗓音问:“阴山河水下,那算什么?” 本就薄若蝉翼的纸,破了。 宋凌霜以为长孙珏什么都不记得,谁想他其实都知道。他迎上长孙珏的目光。那目光太过幽深太过复杂,还有太多宋凌霜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他仿佛在那目光深处看到了水气。那水气在长孙珏的眼里没有化成泪,却滴在了宋凌霜心上。 长孙珏薄唇微动,“其实我……” -- 第107页 宋凌霜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是弟弟,是挚友,是他这些年最亲近的人。如果说水下那番纠缠之后自己心底的陌生情绪让他茫然,那么如今长孙珏将要说的话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害怕。 有些事,他不敢担,也担不起! 所以他粗暴地打断他的话,“那什么也不算!不过就是看你要淹死了堵住你的嘴,还赖上了不成?” “可……” “可什么可,现在想来,两个大男人,还真是挺恶心的!”最后一刀,终于扎了下去,却不知道是扎在谁的心上。 少年眸中的星月碎了,碎在另一个人的眼里。 小时候宋凌霜看过长孙珏乖巧的,害怕的,兴奋的样子。长大了,他看过他倔强的,别扭的,生气的样子。 可他唯独没见过他受伤的样子。 现在他见了,就痛了。他只能垂下眼去,不再看那个人。 长孙珏的手松了。他眼里映着跳跃的火苗,却不再有光。那份不可多得的软弱如同破碎的自尊一般一文不值,被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神情漠然,语气仿佛结了冰,“既然师兄觉得恶心,那又何必等到明天,我现在就走吧。” 他没有道别,没有回头。 宋凌霜抬起头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大家觉得师兄是渣还是直呢?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长孙珏走后,宋凌霜一动不动站了很久。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比跟人打了一场架还要累。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默默走到火堆旁蹲下,抬眼看见一旁的瓦罐里还剩下些野菜汤。先前那碗被他踢翻了,瓦罐里剩下的不多。 那人总是这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好。说起来也不知道他此时吃了没有?这么一想,他心里又泛起些难受。 宋凌霜端起瓦罐,也不嫌汤凉了,对着嘴就吸溜光了。 肚子里有了些东西,他整个人回了些神,收拾好心情,开始整理现如今的状况。 华仲扬将红焰疫的火引到了整个宋氏上,除了要光明正大的除掉自己,还想要为紫晶石这事儿找一个替罪羔羊,所以才有了今早那出公然审判的大戏。这一点宋凌霜如何想不明白? 可就算华仲扬再有私心,他话语里有一部分也的确是事实。 父亲为何会带着紫晶石去找常先生,这是宋凌霜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如今避无可避,不管真相如何,他都需要追究到底了。 他顺着项绳从怀中摸出银坠,轻轻在银坠上一按。坠子从中间弹开,露出分别嵌在两侧的末影,这便是他爹娘在这世上最后的碎片。 他取出左边的那块,握在掌心,轻声问道:“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他的爹爹已经不在,他掌心里是他最后的机会,去听爹爹想说的话。 灵力灌入末影,宋凌霜人生中最恐惧的一夜浮现在他的眼前。 符光剑影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充盈整个视线。他仿佛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甜腥,又感觉到了挥之不去的滑腻。他下意识的想闭上眼捂上耳,但他知道,末影一旦燃起他便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只能强忍着晕眩与反胃,强迫自己不去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灵力肆虐之中,末影的主人一人牵制着两个黑衣人,他大声喊着:“快走!” 宋凌霜记得这一幕,那时他的鞭子已被对方震断,躲在父亲身后无助地看着这一切。正因为记得,所以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咬牙继续看下去。 宋煜的又一声大喊,“快走!”大刀落下将一个黑衣人震向远处,在生与死之间拉出了一个空隙。 末影视线摇晃,宋煜已然执刀向前。他没有听到宋凌霜的动静,于是又喊了一声,“愣什么?快走!” 宋凌霜这时才开始向下山的方向跑。 另一侧熟悉的声音让宋煜即刻调转了视线。荆紫菱就在不远处,被一剑穿透了胸口,嘴里涌出鲜血。她也望了过来,汩汩淌血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了自己的夫君一个微笑。 “紫菱!”宋煜的哭喊撕心裂肺,他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另一个方向传来宋凌霜的声音,“娘!” 视线再转,宋煜看见黑衣人向着宋凌霜追了过去。 宋煜毅然冲上前,竭尽全力向追赶宋凌霜的黑衣人砍去,“快走啊!”这一声已是声嘶力竭。 黑衣人不得已回防身后,可就在他与宋煜短兵相接的瞬间,传来钝物没入血肉的声音。宋煜视线下移,看见一只手掌,挂着血肉从自己胸口伸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只手抓住胸口伸出来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抱住身前的黑衣人,将他们钳制在自己身边。 他的视线转向宋凌霜跑走的方向。那里已没有人影,只有一片黑暗。宋煜喉头发出难听的声音,似在咳血,又似在笑。 “好孩子,这就对了,一直走,别回头……活下去……别回头……” 视线在一片殷红中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没入黑暗前,宋煜的无力的声音回荡在夜色里,“希望映竹峰不会有事……” 末影化为灰烬。 -- 第108页 宋凌霜泪流满面。 他忽然捂着胸口,站起来就往外头跑,才一出门,哇地一声吐了一地,还未消化的野菜混着胃液一股脑被吐出来。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他才直起身,狼狈地抹了抹嘴,回到观内。 宋凌霜闭目养神片刻,总算平复下来。或许是因为一个晚上他已经受了两次打击,一回生二回熟,梦魇虽来势凶猛,却并未让他消沉太久。 末影带着父亲的最后时刻消散于天地之间。即便万般不舍,他也至少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那晚袭击青岩山的黑衣人身上所挂的腰牌与他们在紫晶石洞的末影中所见确实相同。一直以来他们的猜测没错,线索的方向也没错。 第二,在最后的最后,父亲挂念的竟是映竹峰。 映竹峰距青岩山一日路程,离此处也不远。宋凌霜年幼时曾随父亲去过一次,山顶有一间简陋的木屋,除了书,什么也没有。 他记得父亲说过,自己年少时偶然到了映竹峰,觉得那里风景甚好,就一时兴起自己搭了间书斋。他将那里当做避世桃园,连族里的人都没有告诉。后来继了宗主位,就去得少了。“除了你,就只有你娘来过。”父亲那时候笑着对他说。 “爹,你在映竹峰留下了什么?”宋凌霜喃喃道。 他一夜未睡,精神上又是经历了两场风暴,如今心下有了决断,困意就涌上来了。在天微亮的时候,他睡了过去。 宋凌霜睡了半日,又花了半日赶路,于夜幕再次降临之时到了映竹峰。 繁星点点,凉风袭来,更显得峰上木屋寂寥。 他上次来的时候,还不到四岁。木屋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小更简陋。木屋周边杂草丛生,一看就是多年无人打理。他推门进屋,伴着飞扬的薄尘隐隐能闻到一丝带着霉味的书卷气。 他随手施了一个光明咒,环顾四周。 这房子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连摆设都是极简的,屋中央只铺了一块棉布,棉布上放着竹制的桌椅。他盯着桌椅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爹爹最讨厌在地上铺布毯,如果这书斋是他自己搭建,又为何会在桌椅下铺这样一块棉布? 宋凌霜立即动手,连着上面的桌椅将棉布拉开。在棉布底下的地板上,显出一个巨大的符咒。 这符咒乍一看像护身符,但宋凌霜知道它不是。 微尘飞扬,回忆伴着尘埃扑面而来。 那时他还年幼,刚开始修行。他因着吃甜食坏了牙,娘亲总不许他吃糖。可若是他学会了新的招数,爹总会背着娘奖励他糖吃。 糖被装在小布袋里,小布袋上就画着这样的符咒。这是父亲专门为他设计的符咒。不解符,布袋里便什么都没有,就算被母亲发现了,也会以为是护身符。只有符咒解开了,里面装着的糖果才会出现。 这是他与父亲之间的秘密。如今这世上,还认得并且知道如何解开这符咒的怕是只有他了。 暗夜之中,宋凌霜手指在空中画下记忆中的形状,光符离开指尖飘向地上的符咒,与之融为一体。霎时灵光四射,地上出现了一块木板。 他上前将木板掀开,然后愣住了…… 木板下是一个地窖。地窖里,堆满了紫晶石! 还未待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凌空大喊:“小心!” 电光火石,君笑挡下华氏弟子刺向宋凌霜的剑,将他们震开数步。 宋凌霜转过身,看见长孙珏挡在自己与众华氏弟子之间。而执剑相向的敌人身后,是华仲扬与贺菱。 “你怎么还在?”宋凌霜看着长孙珏的背影,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这家伙莫不是一路都跟在自己后面? 长孙珏没有说话。华仲扬倒是开口了,“人赃俱获!宋公子,你还要抵赖吗?” 既然长孙珏一路尾随,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华仲扬等人。唯一的解释是华氏早就埋伏于此处。可他才刚刚从父亲的末影中找到线索,华仲扬又是如何得知映竹峰的? “你睁着狗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度!”长孙珏对华仲扬说,君笑一直横在身前,灵光闪耀。人人都以为他是个乖孩子,只有宋凌霜知道,他说起脏话来可不比自己逊色。 “那你倒是说说,若不是一开始便知道此处有紫晶石,你来这荒山野岭作甚?如果紫晶石与你无关,你又怎会知道如何解开地上的符咒?”华仲扬目光越过长孙珏,看着宋凌霜紧紧逼问。 宋凌霜一时答不出来。难道要说是看了父亲的末影才来此的吗?如此一来,更是撇不开宋氏与红焰疫的干系。答与不答,这锅他都背定了。 华仲扬驱退身前的弟子,自己一步步走上前来。他边走边道:“长孙公子,我答应你父亲放你一条生路。你此时离去,我华某定不追究。若执意阻我抓人,那我也不会客气。” 宋凌霜知道,华仲扬已经有了完美的借口将自己除掉,所以才会只带了自己人。一旁的贺菱不知为何一同前来,但既然贺氏依附于华氏,他不仅不会阻拦,还能当个人证。 长孙珏一步不退,仍然站在宋凌霜身前。宋凌霜知道即使此时赶他走也无用,索性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红尘化鞭隐隐泛着灵光。 华仲扬脸上满是嘲笑。他堂堂八境,要收拾宋凌霜与长孙珏如同碾压蝼蚁。 -- 第110页 长孙珏神情一凌。 宋凌霜知道,自己运用暗灵力便是坐实了宋氏一门与紫晶石红焰疫有关,那么他万不可再连累师门。 宋凌霜对上长孙珏的目光,双手握紧他双肩,神情严肃,“阿珏,大局为重,非如此不可!”继而他又露出笑容安慰长孙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么在意做什么。哪怕是被逐出师门的弃徒,走不了正门,我还不会偷摸着进去吗?” 见长孙珏还是沉默,他又接着说,“我从此处去万鬼崖,顶多半月。加上在洞穴中查看的时间,一月之内,我必定回芦花荡。你放心!” 话已至此,沉默良久的长孙珏终于开口,“话我会传到。至于如何处理,全由父亲做主。” 宋凌霜也不再勉强,苍白的脸上浮起微笑,“谢谢你。” 长孙珏垂眸。 他们之间,言谢便是生疏了。 宋凌霜:“我还需你帮我一个忙。” 长孙珏等着他说。 “给我点钱……” 长孙珏:“……” 二人稍作歇息,待恢复了些灵力,便分路而行。 宋凌霜向长孙珏要钱,除了为了填饱肚子,更是为了买匹快马。为了随时能够应付华氏的追击,他不敢过多御剑,有个交通工具就方便许多。他日夜兼程,一路谨慎躲过华氏眼线,十三日后到达了万鬼崖。上山之前估摸着长孙珏应该也已经回到芦花荡了,于是用传讯术报了个平安。 宋凌霜再次回到万鬼崖深处,走尸仍不见踪影。但这也算是在他意料之内。 这一次他顺着石梯来到了这座地下之城的最底层。 他四处查看后发现地上有些痕迹。这些痕迹有些规则,有些不规则。四周散落着一些器具。这里原本就是一座私狱,也不知这些器具是华氏留下的还是原本就有的。 空地周围共有四条甬道,这些甬道各自通向一个耳室。耳室空间算是开阔,但大多没有什么线索。 唯独在其中一个耳室中宋凌霜发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工具。亏得从前他无事总爱去集市里逛杂物店,才认得这玩意儿。那里收集各种破铜烂铁,对他来说甚是有趣,也因此了解了许多不常见的东西。而他找到的这个器具就是用来碎裂硬物的。 宋凌霜有了初步的猜想。先前地底的开阔空间很可能是用来练习操控走尸,而那三间耳室则是用来堆放尸体或炼制走尸。自己所在的这间,从碎石的工具推测,大概是处理紫晶石的地方。 他来之前便有推论,华氏制造走尸,无非是两种方法。 一种,如他在映竹峰脱困时所做的,修士将紫晶石的能量吸入体内后以暗灵力作傀儡符操纵走尸。映竹峰上,华仲扬看到他利用紫晶石的暗灵力时显然惊讶大于恐惧,所以宋凌霜认为华仲扬很有可能不知道暗灵力能直接被活人利用。 另一种,就是用某种方法使得走尸能够直接利用暗灵力,然后再以普通符术对其进行操控。他能想到的最直观的方法就是将紫晶石植入走尸体内。即便是这样,这个过程也断然不会简单。 一切只是猜测,但宋凌霜却依稀理清了脉络。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耽搁,打算立即启程回芦花荡,好将一切告知师父与长孙珏。 他沿着隧道往回走。刚到洞口,忽然听见了人声。莫非又是华氏的人?他心头一紧,立即止步。 山洞里的回响让说话声听起来不是特别真切,但宋凌霜还是一听就听出了其中一人是谁,只因为这个声音太过熟悉。 那是他师父的声音。 从时间上来看,长孙珏应该才刚回芦花荡,师父应该不是听到消息后才来万鬼崖来的。 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似乎也听过,但一时间不好判断是谁。 知道是师父,宋凌霜心中大石落下。不管师父因何来此,倒是省得他还要跑回芦花荡去禀明真相。他正打算往外走,却听见那个不知名的声音道:“你既然当年没有告诉他真相,此次又为何不拦着他?” 宋凌霜踏出的半步被“真相”二字架在了空中。 好一阵儿,宋凌霜没听见长孙桓回答。 “你这是何苦?” 长孙桓:“你自然不会明白。” “你还在生我的气?” 长孙桓再次沉默。 “当年是宋宗主来求我去给华仲扬传话,我又怎知他会赶尽杀绝?” 这一瞬间宋凌霜全身仿佛失去了温度。 “他要你去与华仲扬说什么?华仲扬又为什么要杀尽宋氏全族?”这是长孙桓的声音。 “这些年,你问过我许多次。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答应过宋宗主,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与华仲扬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华仲扬没有放过宋氏任何一个人,你一个去传话的人却毫发无损?”长孙桓质疑的言语中带着痛。 片刻沉默后,那声音问,“你是希望华仲扬连我也杀了?”话语中还带着些苦涩。 长孙桓一滞,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声音有些无奈,“我不想与你争执。如今我也……” 话还未听完,宋凌霜忽然后颈一痛,眼前便黑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是在万鬼崖最外面的山洞里。长孙桓就在身边,而另一个人已不知踪影。 -- 第111页 宋凌霜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红尘就甩了出去。还好长孙桓反应快提剑挡下,迅速侧身避开。 “凌霜!你这是做什么?” 宋凌霜不作回答,又是一鞭子抡了过去。 长孙桓不想与他交战,一步一退到了山洞外。 宋凌霜紧追不舍,发了疯一般鞭法符法犹如疾风骤雨,毫无章法地乱砸过去。 长孙桓不作还手,一味避让,眼看就退到了万鬼崖边。“凌霜,你先停下。你听我说!” 宋凌霜哪里听得进去!一招接着一招,招招狠辣。 长孙桓实在无奈,灵力一扬,瞬间将宋凌霜堪堪震出数丈。 这一击原本不重,可宋凌霜经过映竹峰一夜本就受了伤,之后又马不停蹄赶来万鬼崖,比起平时虚弱许多,站起来就啐了口血。 长孙桓不曾想会伤到他,心头一紧正欲上前,宋凌霜却又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发起另一轮攻击。 “凌霜,你真的不能听师父解释吗?” 宋凌霜顾若罔闻。 长孙桓已然再次被宋凌霜逼到崖边,再有几步便是阴气冲天的万丈深渊。他叹了口气,骤然收了灵力。他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红尘如利箭呼啸而来,穿透他的右肩。他整个人也因为冲击力向身后的悬崖倒去。血从他月白色的长衫中渗出,以红尘为中心漫出一片殷红。 见了血宋凌霜才惊醒过来。他念力一转,没入右肩的红尘倏地收回,下一秒便绕过长孙桓的腰将人卷住,然后拉了回来。 宋凌霜怔怔地看着长孙桓右肩血流如注,既无措又委屈,“你,你怎么不躲?” 他刚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一部分是因为被怨愤冲昏了头脑,另一部分他潜意识中觉得自己根本伤不了长孙桓。所以当红尘真的穿肩而过,他慌了。他的手颤抖着要往长孙桓伤口上按。 长孙桓却抓住了他的手,也不顾自己的伤,温声道:“现在,你可以听师父说了吗?” 宋凌霜还哪有底气拒绝,急忙道:“你先止血!”然后又补了一句,“……我听你说。” 于是宋凌霜将长孙桓扶回山洞中,想起身上还有长孙珏给自己的止血散,就给长孙桓上了药。然后又撕下一块衣布,帮他包扎。 长孙桓看宋凌霜默默给自己处理伤口,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宋凌霜手上没停,沉默片刻道:“师父从一开始就知道将我宋氏灭门的是华氏。师父还认识一个同样知情且害我全族灭门的人。”他的声音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同刚才发疯的时候判若两人。 长孙桓看了他一眼,心疼自己这个傻徒弟。不要说这三年师徒的情分,宋凌霜从小在芦花荡呆的时间也不少,说是自己半个儿子也不为过。自己知道他的仇人却一直瞒了他这么久,他觉得被欺骗被背叛也是情理之中,也难怪他不管不顾朝着自己撒气。 “他是谁?”未等长孙桓开口,宋凌霜问。 “不是他的错。所以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怨恨他。”长孙桓知道他在问刚才与自己在洞中说话的人。 “可你认为他有错。刚才他明明说你因此而记恨于他……” “我怨他,是我想不开。可为师不愿意你再多怨恨一个无辜的人。” 宋凌霜陷入短暂的沉默,继而又问:“所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真相,如今却又不拦我?” 长孙桓愣了一瞬,继而叹了口气,“当年你还小,还太愤怒。我怕你难过,也怕你失望。这些年我也曾找寻线索,想着等我找到了,等你长大了,再同你讲。一等,这么多年就过去了。那日你对我说,‘不管真相是什么,都有大白于天下的意义。’我便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又如何能不让你自己去面对?”他望着宋凌霜,语重心长,“为师能予你的,不过是一个后盾。在你想欺负人的时候给你撑腰。在天下人都欺负你的时候,让你有家可回。” 宋凌霜已经处理完伤口,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他道:“所以……所以我爹他……真的跟红焰疫有关?” 长孙桓闭上眼摇摇头,面露哀色,“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瞒着我间接去找了华仲扬……” 宋凌霜不说话了。过一会儿,他又问:“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打住,真的将师父推下万鬼崖了呢?” 长孙桓微微一笑,又变成往日里那个亲和温暖,没有脾气的师父。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徒弟,用没受伤的左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心性如何,我比谁都清楚。” 宋凌霜眼睛有些酸,他有许多事情想问,他还想说对不起,心中的波涛汹涌堵在了喉头,仿佛一开口就要决堤。 就在此时,洞外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声响。宋凌霜警觉,“师父你先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洞外所见,让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凌霜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远处华仲扬带着十数名华氏弟子朝此处走来。在他们身后,是乌泱泱不计其数的走尸大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三更! 我们宋师兄很多人疼的! 第40章第四十章 走尸如同千军万马而来。宋凌霜意识到这架势不妙。 -- 第112页 长孙桓从山洞中出来,虽然他从未怀疑过宋凌说谎,但亲眼见到铺天盖地而来的走尸,还是心中骇然。他顿时神情严肃,将宋凌霜扯到身后,对他说,“一会儿如果瞧见空子你就走,不到芦花荡不要回头。” 宋凌霜不肯,“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眼看华仲扬带着如山似海的走尸逼近,饶是长孙桓也有些急,“你这孩子,怎么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连走尸都带来了,他们就指着你我二人葬身此处。你跑了,为师更安全。” 宋凌霜体会过来师父的意思。如果他们都留下,华仲扬必然不会留活口。如果长孙桓走,留下自己,自己必死无疑。只有自己走了,留下长孙桓,华仲扬顾及他仙门宗主的身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他宋凌霜如今声名狼藉,就算到时候长孙桓也替他佐证,空口无凭也不过是旧调重弹,对华仲扬造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懂了?”长孙桓看他没有反应,又催促了一句。 道理他都懂,但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太过似曾相识,让他不安,让他焦虑,甚至恐惧。然而他也知道,就算他再想二人调换位置,他也根本没有能替自己师傅开辟出一线生机的能力。 “凌霜!你若不走……” 他若不走,他们都得死。 宋凌霜只能点头,“我懂了。” 长孙桓:“好。华仲扬我来牵制,你只管钻空子!” 宋凌霜看了一眼师父受伤的右手,“可是……你的手……”他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右手不方便,这不还有左手吗?”长孙桓朝他微微扬起唇角。他本就仪表不凡,人至中年,笑起来更是端方优雅。他问宋凌霜,“你知道华仲扬为何不敢一个人来吗?” 宋凌霜静静望着师父等回答。 长孙桓转过头,唇边弧线依旧。向来温润谦和的师父脸上此时却挂着宋凌霜从未见过的桀骜。 “因为他打不过我!” 宋凌霜愣住了。他终于知道长孙珏那份与生俱来的骄矜从何而来。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威风爆了! 华仲扬悠然而来,“长孙宗主说要大义灭亲替我寻人,看来是寻到了。” 长孙桓亦没有客气,“当日华宗主说我徒儿污蔑贵宗,在下必然要还华宗主一个公道。如今看来,我徒儿所言非虚,倒是他受了委屈。华宗主又当如何给我长孙氏一个交代?” “让你徒弟先给我儿一个交代!”华仲扬冷笑着掏出玉哨。 随着一声哨响,走尸蜂拥而至。 长孙桓也不再废话,符光骤现,近处的走尸顿时被震开数丈,有些直接被震下了万鬼崖。 宋凌霜知道自己师父是如今世上少有的八境修士,能耐自然了得。可他从未见过他灵力全开的样子,如今见了也是心中惊叹。 走尸受到攻击倒地,却又很快陆续爬起来,加入新赶上来的尸群。 长孙桓只能用剑卸去走尸的四肢才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然而走尸无穷无尽,体力和灵力总有尽头。他深知如此耗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长孙桓尚且掣肘,遑论宋凌霜。他手执红尘,将近身的走尸抽下万鬼崖,面色逐渐吃力。 远处华仲扬作壁上观。他如果能滴血不沾那是最好。就算走尸不敌,他要做的就是等两人灵力耗得差不多了,再去收网便是。 他冷笑道:“宋凌霜,你在映竹峰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不将暗灵力使出来让你师父看看?” 宋凌霜咬牙,他知道华仲扬提起这一茬意欲何为。然而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当初从翼虎穴里带出来的紫晶石他给了常苑半块,他身上确实还有半块。只是这铺天盖地的走尸,那一小块紫晶石里的暗灵力也是杯水车薪。 长孙桓明显动作一滞。 宋凌霜一心以为长孙桓是在意自己使用暗灵力一事,急忙解释,“师父,不是那样的。我回去跟你解释。” 可长孙桓却问,“你在映竹峰碰见了华仲扬?” 宋凌霜:“是啊,怎么了?” 长孙桓手中攻击仍未停下,面上却浮现一丝异样。 宋凌霜抽走一只走尸,转头就看到了长孙桓脸色有变。他以为他身体不适,急忙问,“师父,你怎么了?” 长孙桓:“无事……我之后与你说。” 走尸前仆后继。不过几刻,宋凌霜已是疲惫至极,双目通红头脑发晕,只能机械地挥动着红尘。 长孙桓看出宋凌霜逐渐不支,一咬牙,灵符卷着风顺着剑刃飞向前方,如同四散而开的锋利刀片,削断了围攻而来的走尸的下肢。几十具走尸瞬间倒地,而长孙桓却趁着这空隙,飞身掠至华仲扬近身处。 华仲扬始料未及,面露惊色。连他身边的弟子也来不及反应。 宋凌霜知道,师父所说的空子就是此刻。他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孙桓和华仲扬身上,以凌空术迅速飞离了走尸的包围圈。 长孙桓对着华仲扬欺身而上,华仲扬情急之下提剑相挡。然而长孙桓这一剑带着余韵未消的符术,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华仲扬退后数步看似挡住了,其实五脏六腑此刻却并不好受。 同是八境,长孙桓的实力竟高出自己这么多? 他一边回击一边再次以玉哨召唤走尸,同时号令:“截住宋凌霜!” -- 第113页 华氏弟子听令一拥而至。宋凌霜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师父创造的机会转瞬即逝,立刻甩出红尘,用鞭风在自己身前划下了一道界限阻隔敌人靠近,与此同时使出一道符术。 众弟子还以为是攻击,情急之际撑起防护,却不料下一瞬眼前白亮一片,顿时盲了。在此生死存亡之际,谁能想到宋凌霜使出的不是攻击的符术,而是光明咒!还是个很强的光明咒,一时间闪瞎了那群华氏走狗的眼。 宋凌霜听见身后长孙桓的声音:“不要回头!” 宋凌霜已经抢得先机,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不走,就是辜负师父为他博出来的一线生机。尽管他万般不愿,还是把心一横,飞驰而去。直到最后他都听话地不敢回头。 宋凌霜上一次这样拼尽全力地逃命已经是四年前了。他先是御剑,灵力没了他就用腿。这如噩梦重现的情形让他害怕得泪流满面。他带着师父的嘱托没命地跑。因为师父跟他说,只有他安全了,师父才能安全! 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能让他不眠不休,一路向前。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日夜的更替。他甚至一度忘了自己为什么跑,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回到芦花荡。 当宋凌霜狼狈不堪地闯进芦花荡大门的时候,已经数不清楚过了几日。他形容憔悴不堪,只嘶哑地说出了六个字,“万鬼崖……救师父……”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漫长的黑暗过后,宋凌霜在床上醒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师父呢?” 此时长孙珏,霜夫人,还有几个熟悉的师弟都站在屋里。 长孙傅一脸悲愤:“你还有脸问?” 周围师弟们都低头不语,长孙珏与霜夫人更是面露凄色。 宋凌霜没有理解长孙傅的话,“什么意思?”他怔怔地问。 “什么意思?你是睡了一觉将自己做的龌龊事都忘了吗?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你睡了两天,华仲扬就在芦花荡大门前要人要了两天。他还当着众人的面焚了华氏弟子的末影。你吸食暗灵力,还将师父打下万鬼崖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宋凌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怎能如此恩将仇报!若不是师娘拦着我,你早就被丢出芦花荡的大门,任华仲扬将你挫骨扬灰了!”长孙傅陈词激昂,眼眶里泛着泪光。 宋凌霜懵了。这句话里信息太多,他一时接收不过来。 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个信息是,“师父掉落了万鬼崖?”他慌乱的望着众人,“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长孙傅双眼泛红,声如泣血,“华氏弟子的末影还能有假?华仲扬说这样的末影他还有的是!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末影自然造不了假。宋凌霜茫然地望向长孙珏,长孙珏神色悲恸,微微点头,“父亲的的确确掉下了悬崖。” “怎么会……”宋凌霜怔住了,神思都开始恍惚起来。师父明明说,如果他逃走了,自己就不会有事。华仲扬他怎么敢? 长孙傅:“你敢发誓说师父的死不是你害的?” 宋凌霜:“我……” “没有”二字卡在喉头。如若不是自己冲动伤了师父,师父未必会输给华仲扬。他真的可以说,师父的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说不出口。 长孙傅像是印证了自己的主张,对着众人喊道:“你们看?他无话可说了吧?”说着又转身质问霜夫人,“师娘,都这样了,你还要相信他吗?” 霜夫人沉默不语。 然而就在此时,有弟子来报:“师娘,门外华宗主说,要是一个时辰还不交出大……宋师兄,他就要荡平芦花荡了。” 霜夫人这才开口,她严肃的神色中带着哀伤,“莫要慌,我随你去。”她看了眼宋凌霜。如果宋凌霜此时勇敢地抬头,就会看到她眼中并无责备。她小声吩咐了长孙亮几句,才跟那名报信的弟子离开。 长孙傅恨恨地瞪了宋凌霜一眼,连同其他弟子也随霜夫人走了。 于是这房里,便只剩宋凌霜与长孙珏二人。 宋凌霜沉浸在师父掉落万鬼崖的震惊与悲痛中,也沉浸在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解释。他没有底气告诉长孙珏,他父亲的死不是自己害的…… 房间里极为安静。 宋凌霜知道长孙珏就站在那里,却不敢看他。从小到大,他总是很清楚这个人的心思,连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都看得出来。可如今他却猜不透了。 他怎么想?他会相信自己吗?他会恨自己吗? 但无论他相信与否,痛恨与否,自己都没有颜面祈求他的理解和原谅。 长孙珏一直未语,忽然转身要离开。宋凌霜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门外的阳光勾勒出他俊美锋利的轮廓,可那背着光的身影在宋凌霜看来却冷得叫人心慌。 长孙珏:“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我回来,我有话与你说。”说着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长孙珏走了。宋凌霜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毫无疑问,他并没有杀害长孙桓。那么华仲扬所焚的那些华氏弟子的末影又如何解释? 他回想着长孙傅说过的话,在心乱如麻中尝试着理清头绪。 -- 第114页 当时他在映竹峰吸食暗灵力是许多华氏弟子都看到的。华仲扬取出了当时被自己暗灵力所杀的弟子的影末并不奇怪。那自己将师父打落万鬼崖又是怎么回事?据长孙珏所说,末影中师父是真真切切掉落了万鬼崖。但自己当时早已离开,末影中又何来自己将师父打落悬崖这一出?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正巧此时老八端着药来了。 宋凌霜顾不上他端来的药,急忙问道:“老八,你是不是也看了那些末影?” 长孙亮神情复杂。在他的认知里,师兄怎么可能伤害师父,可华仲扬展示的那些末影却不能不让人相信……毕竟,末影乃亡者最后所见,是无法造假的。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宋凌霜:“末影里我是如何将师父打下悬崖的?” 长孙亮,愣住了,他没想到宋凌霜会这样问。 宋凌霜知道他为难,补充道:“你无需顾忌,把你看到的原封不动说出来就是。” 长孙亮犹豫地抿了抿嘴,末了还是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与宋凌霜听了。 宋凌霜听过事情的经过后,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唯一能让人将自己与师父掉落悬崖扯上关系的就是他在暴怒失去理智时与师父交手时的情景了。当时红尘穿透了长孙桓的右肩,而长孙桓也的确失去平衡向崖边倒去。只是长孙桓那时并没有因此掉落悬崖。 所以如宋凌霜所料,华仲扬一共焚了三段末影。 一段是自己在映竹峰上使用暗灵力。 一段是自己用红尘伤了长孙桓。 最后一段才是长孙桓掉落山崖。 他用这三段末影,说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逆徒走上邪魔外道,恩将仇报杀害师父的故事。 华仲扬竟然早在他与师父交手时就埋伏在万鬼崖?他带去的那些弟子,只不过是他提取末影的工具……难怪他千里迢迢追杀自己至万鬼崖,身边却一个高手也未带,这才叫自己在逃离了走尸的包围后如此轻易脱了身。 可是,哪怕他猜中自己会去万鬼崖,他又怎会知道自己一定会发怒,甚至会与师父动手? 若说是华仲扬临时起意,也未免太巧了些。 想不清楚。头疼。宋凌霜右手扶额,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长孙亮见状,小心翼翼地再次端上药,“师兄,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师娘她特意吩咐的。” 宋凌霜盯着递过来的药碗,眼睛有点酸。即便他担着杀害师父的嫌疑,师娘仍是不忘照顾自己。 他接过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让他心思稍许清明了些,他平静道:“老八,确实是我害了师父。但我发誓,我没有杀他。” 此时谁也不在,只有老八。他终于能够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长孙亮望着他,松了口气,也有些委屈,仿佛等这句话等了许久,现在听到了终于能够安心些。 宋凌霜喝了药之后头脑变得昏沉,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他是被他的老八吵醒的。长孙亮冒冒失失就闯进来了,神色慌乱,上气不接下气,“大师兄,不好了!打起来了!”他喘了口气,“师娘与华仲扬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预告:快到第一个高峰~ 今天三更保底~ 第41章第四十一章 宋凌霜不知此时已是翌日,闻言神色一变。霜夫人身子不好,这些年也不再精进修为,一旦交手又如何能赢得了八境的华仲扬?他也顾不了体力虚匮,即刻从床上下来,穿上外衫和鞋子就跟长孙亮一起往外跑。 才跑了一半,又碰到来报信的弟子。 虽说宋凌霜身上弑师的嫌疑还未澄清,但毕竟是多年的大师兄,何况师娘既未将宋凌霜逐出师门,又费劲心思与华仲扬周旋,对其信任显而易见。 那名弟子拉着宋凌霜就说:“师兄,不好了!不好了!”他目光慌乱又无措。 宋凌霜看他那模样,虽然心急,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安慰几句,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把话说清楚。 “师娘……师娘她……”这师弟缓过劲儿来,边哭边说,“师娘和师兄们被华仲扬的人擒了,带往轮回堑了!” “什么?”宋凌霜神色骤变。 每个世家都有处刑囚犯的地方,长孙氏虽不设私狱,却也不例外。阴山夏氏有万鬼崖,长孙氏有轮回堑。 明河地势平坦,高地不多,恰恰离芦花荡不远就有一处。它是一方高崖瀑布,水流湍急,落差极大。瀑布下方是个很深的水潭,从这样的高处落下,水潭跟石板也就没有差别了,一旦坠落就如同堕入轮回,轮回堑便是因此而得名。 从前长孙氏对于穷凶极恶之徒或是走上邪道的弟子最大的刑罚就是扔下轮回堑。长孙桓治下虽不能说不严,但甚少置人于死地。碰到有二心或是修炼邪术的弟子,也只是废弃其修为,逐出师门让他们自生自灭。所以这些年,轮回堑就变得有些形同虚设。 听到师娘与师弟们被带去了轮回堑,宋凌霜脸都白了。华仲扬他想做什么? 他知道耽搁不得,拉着长孙亮急忙往轮回堑赶。 他们赶到的时候,华仲扬就站在高崖不远处,神情悠然,似是等候多时。他身边有几位华氏长老,还有若干修为颇高的弟子,有几个宋凌霜甚至在入灵境时见过,应是内门嫡系。可见华仲扬确实有备而来。 -- 第115页 霜夫人和包括长孙傅在内的一干长孙氏弟子被刀剑押着。从华氏并未对他们有过多的限制来看,应该是被封了灵力。 看到华仲扬的笑,宋凌霜想起了华晨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心中更是恨得紧。 华仲扬看着宋凌霜道:“我说嘛,人一定就在芦花荡,你师娘就是不承认!”说着他又转头面向霜夫人,“霜夫人,你夫君就是被这个逆徒给害死的,你怎么还是死了心包庇呢?” 霜夫人狠狠瞪着他,“他有没有杀人,你说了不算。” 华仲扬冷笑一声,“罢了。他杀了你夫君你不管,但他杀了我儿子,我可不能不管。” 宋凌霜握紧拳头皱眉道:“我来了!你放了他们!” 华仲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杀害我儿,且你宋氏还有可能是当年红焰疫的罪魁祸首。长孙氏明知你罪恶滔天还敢包庇窝藏,你说这连带的责任,该怎么算?” “你敢!”宋凌霜眦目,像是要瞪出血来。 华仲扬:“我若敢,以我华氏今时今日在仙门的地位,不过是丢了个仁义的名声。可你,却要丢了你的师娘和师弟。我丢得起,你呢?” 宋凌霜牙都要咬碎了,可却偏偏拿华仲扬没有办法。先不说他灵力还未完全恢复,就算恢复了,境界不如人,他又有什么底气保下他最亲的人。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华仲扬笑了,“宋公子快人快语!所以说,好商好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他收起笑,“说起来简单,我要的,不过是杀害我儿,又杀害自己恩师的罪人伏诛罢了。”说着朝身旁的弟子看了一眼。 弟子会意,掏出一个小瓶,然后递到霜夫人面前。 华仲扬:“宋凌霜是你家弟子,这断魂散,还得劳烦霜夫人。” 断魂散,灵力散尽,魂消魄泯,无解之毒。 霜夫人闭上眼:“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师娘……”宋凌霜忍不住唤了一声。 一起受制于华氏的长孙傅也脱口而出,“师娘!” 霜夫人毫不动摇,干脆闭上眼。 华仲扬也不着急,用眼神示意。于是华氏弟子便将断魂散又拿到了长孙傅他们面前。 华仲扬:“一边是逆徒,一边是师娘和师兄弟。这选择不难做吧?哪一个有种的,出来把药递给你们大师兄?” 一阵沉默。有几个弟子已经低下了头,眼中噙着泪。一边是师娘,一边是师娘拼死也要护着的大师兄。昨日之前,大师兄还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大师兄,可现如今,他却被指控成杀害师父的凶手…… 有几个人已经面露犹豫之色,盯着药瓶不知道要不要接。 霜夫人睁开眼,她神情肃然望向长孙众弟子,“今日华氏敢挟我来跟长孙氏要你们大师兄,明日就有张氏李氏挟持别的人来跟你们要其他的族人兄弟甚至是你们自己!我长孙氏便是这样好让人欺负的吗?” 霜夫人这一席话明显打动了大部分弟子,有几个本来想要上前的也打消了念头,狠狠瞪着华仲扬。 霜夫人接着道:“宋凌霜一日还是我长孙氏弟子,那我长孙氏便是拼上性命也要保他!长孙氏弟子听令!只要还能提得起剑的,就护住你们大师兄!” 霜夫人话毕,一些陆续在宋凌霜之后赶来的长孙氏弟子纷纷提剑,上前将宋凌霜护在身后! 宋凌霜被挤到众人身后。他又一次站在别人身后。他恨透了这种感觉。 他的爹娘曾经为了护他,死了。师父为了护他,也死了。 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梦魇却突如其来。宋凌霜仿佛看见师娘和身前的师弟们浑身是血,横尸崖上。他急了,疯狂的拨开挡在身前的师弟们,想要冲到前面去。可他身体还虚着,堪堪被后边的师弟拉住,被前边的师弟拦住。 他大叫:“我不要你们护!师娘!你让他们都走!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扛!” “放肆!你一日是我长孙氏的人,便轮不到你自己抗!” 霜夫人也是个硬脾气。她平时对宋凌霜从未说过狠话,但此时她横眉冷目,虽被华氏的人制住,训斥起来气势却丝毫不减。 华仲扬啧啧几声,对着长孙氏弟子嘲笑道,“看来在你们师娘眼中,他宋凌霜是长孙氏弟子,你们都不是,死了就死了!” 他故作可惜地摇摇头,吩咐弟子将霜夫人带到崖边。 “他已经杀了你们师父,如今又要拖累你们师娘,你们却还在这里迂腐地顾念莫须有的情分。长孙氏今日就算折在这里,倒也不遗憾了!” 众长孙弟子神情都紧张起来。 宋凌霜趁着他人的注意力在霜夫人身上,终于挣脱阻拦跑到前方,对着华仲扬大喝:“华狗,你敢!” 他虽体力透支仍未恢复,灵力也不过四五成,但红尘也已化为长鞭,打算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声音打破僵局。 “我来!” 说话的是长孙傅。 他上前一步,拿了断魂散,快步走到宋凌霜身前,将药递过去。他眼神晦涩,拿药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你该的!” 他自然知道他在忤逆师娘的意愿,可他心中对宋凌霜不能说不恨!不说华仲扬所焚的那些末影中宋凌霜杀害师父的罪证是如何确凿,今日因为他,师娘和长孙氏弟子都身陷险境,就是他的错! -- 第116页 “明昭!”霜夫人大声呵斥。 众目睽睽之下,宋凌霜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了小瓶。他终于安心了,微微一笑,抬眸对长孙傅道:“你说得对,本就是我该。”他说得那样真诚,却又云淡风轻,仿佛此刻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 长孙傅明明坚定,却硬是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心里发堵。他努力告诉自己他没有错。若是一定要在宋凌霜和长孙氏之间做选择,他毫不犹豫会选择长孙氏! 宋凌霜拔掉瓶盖。 一直都没有反抗的霜夫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凌霜,你不许喝!你不许喝!师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宋凌霜已然将小瓶送到嘴边,就在他正要饮下之时,手腕却被一人抓住了。 他转头一看,竟是艾子轩。 艾子轩气喘吁吁。长孙珏在离开芦花荡前用灵力与他传了消息,让他不惜一切尽快赶到芦花荡看好宋凌霜。谁知他到了芦花荡却得知宋凌霜去了轮回堑,这才急急忙忙赶来。亏得他家底丰厚买的起晶石,才能星月兼程一路御剑在一天之内赶到明河。他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步就得替宋凌霜收尸了! “宋凌霜,你想过吗?你死了,怀荆呢?他该如何?”艾子轩没有废话,直入正题。 霜夫人也哭喊道,“是啊,凌霜,你想想珏儿!” 宋凌霜眼前浮现出少年白色素净的身影和俊得人神共愤的面容。他见过他篝火旁的宁静,也见过他酒席上的尴尬,还见过他清冷月下的嗔怒…… 然后宋凌霜就笑了。 是的,不论何时,那人总能让他笑。 他望着艾子轩,轻声道:“你告诉他,师兄不等了。”说罢左手从右手中拿过断魂散,在霜夫人与艾子轩始料未及的目光中,淡然自若地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大的刀就在着两章了! 一直被护在身后的人终于得以站在前面替重要的人挡下这一刀,也算是了了夙愿……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华仲扬开始笑。 长孙氏弟子中好像有人在哭。 可这些都离宋凌霜越来越遥远。不愧是断魂散,一瓶下肚,体内剧痛难以言喻,意识无法抑制地飘远。他恍惚之中好像吐了口血。 世界变得模糊,越来越模糊。 华仲扬做了个手势。几个华氏弟子上前扯开抱着宋凌霜不放的艾子轩,然后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宋凌霜抬起,如垃圾一般丢下了轮回堑。 从喝下断魂散到被扔下轮回堑,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霜夫人瘫软下来,在身边弟子的搀扶下失去了意识。 华氏目的达成,立马放了人,正要离去。 忽然一袭白衣,御剑而至! “我找到了!”长孙珏呼吸未平,面容苍白,可脸上却带着一丝希望。 直到他看见晕倒的霜夫人和一众神情悲痛的弟子,才察觉事情不对。 “宋烨呢?”长孙珏浑身是伤,白衣上都是血迹,却好似浑然不觉。他急切地四处张望寻找,却找不见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他在何处?” 无人回答。 站在一旁的长孙傅亦是握拳咬唇,低头不语。 华仲扬饶是一脸冷笑,看戏一般望着一身血渍狼狈不堪的长孙珏。 长孙珏等不到回应,在人群中找到了艾子轩。 艾子轩双眼含泪。他知道迟早要说,咬牙道,“他没了。” “什么叫没了?” “他……掉下去了。” 长孙珏没反应过来,“掉哪里去了?” 艾子轩往崖边看了一眼,“……轮回堑。” 长孙珏听罢二话没说就要飞身下崖。 “那可是轮回堑!你疯了吗?”艾子轩拦腰将他抱住。 “有我护着,他死不了!” 艾子轩不知道他在胡说什么,又耐不过他力气大,眼看要拉不住,只能一边死死抱住他一边大声道:“他喝了断魂散!” 长孙珏身子僵住了。 艾子轩苦涩道,“就算没摔个粉身碎骨,他也断难活命……” 长孙珏愣了一瞬,继而迅速摇头,不愿相信他所听到的,“不可能……”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些怒气,“不可能!他说过等我回来的!” 艾子轩不敢放开他,不忍地垂下眼道:“……他让我跟你说,他不等了。” 长孙珏这下彻底怔了。他转头望向艾子轩,双目通红,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不等了?” 艾子轩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点头。 长孙珏哇地一声就吐出一口污血,看得艾子轩心惊肉跳。他担忧地叫了一声:“怀荆……” 长孙珏神情涣散,好似未曾听到一般。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山洪决堤,仿若天地崩塌。他如坠冰窖,连血液似乎都冻成了冰。他终于知道,人心不是琉璃也不是瓷瓦,所以从来就不会碎。它是肉长的,只会裂开,连着筋,带着肉,裂出血淋淋的不甘和怨懑,也裂出了灭顶的疼痛和绝望。 “宋烨,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要这样躲我吗?” 泪顺着他仍带血痕的脸庞往下淌,滑过他脸上的伤。然而来自伤口的刺痛如同他身边的世界一般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归于黑暗。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心口犹如千刀万剐,连吸一口气都疼得他浑身发颤。 -- 第117页 彻骨的痛,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愤怒。 他低沉的嗓音嘶哑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怎么敢……”暴雷一般的怒吼冲出他干涩得仿佛要滴血的喉咙,“宋烨,你怎么敢!” 轮回堑上,长孙珏长啸一声,一把推开艾子轩,踉跄着向前走去。 他努力召回仅剩的一丝清明,终于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崖边的血迹。 他想,那里,就是那个人最后所在的地方。 一步,两步,三步。他一共走了十四步,才走到那片血迹跟前。 他望着那滩血出神了半晌,然后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谁给他的药?” 未有人回答。 “谁给他的药?”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里的杀意显而易见。 华仲扬身边的护法自然看得出华仲扬的心思,于是顺势冷嘲道:“长孙公子问得好。宋凌霜是你长孙氏的罪人,散尽灵力丢下轮回堑也是你长孙氏的惩戒之法,这药可不就是你身后自家人送到宋凌霜手里的吗?”他眼睛瞟了一眼长孙傅,被长孙珏一览无余。 长孙珏转过身,走到长孙傅跟前,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是你吗?” 长孙傅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一时间开不了口。 “是你吗?”长孙珏又问了一次。三个字,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孙傅面如灰纸,低头不语。 只听一名刚才落入华氏手中的长孙弟子急切道,“不是二师兄的错!二师兄也是为了保护师娘和我们!都是他们逼的!”他指着华氏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长孙珏仍然没有将视线从长孙傅身上移开。 “哪只手?” “什么?”长孙傅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哪只手把药拿给他的?” 长孙珏语气犹如千尺寒冰,肃杀的目光让长孙傅下意识想要后退。但他不服! 长孙珏身为少宗主为着一个外姓人发疯也就算了,在师娘和师兄弟命悬一线的关键的时刻不知所踪,此时又凭什么来责备他? 他刚想要张口反驳,忽然就听见一声钝响。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他低头一看,地上是一只手。他的手。 “我猜,是右手。”长孙珏的声音平静而冰冷,君笑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鞘,剑锋滴血。 长孙傅震惊过后才觉出疼痛。被截断右臂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大叫着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艾子轩心下大叫不好,连忙上前封住长孙傅右肩主穴,吩咐弟子赶紧把人抬去救治。他转身刚想去拉长孙珏,却发现人早以走到了华氏众人跟前。 长孙珏的目光扫过华仲扬,扫过几位护法,又扫过他们身后的弟子。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狂妄,甚至没有鄙夷,却让华仲扬怒不可遏。因为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堆死物。 华仲扬本只是想留下来看戏,但又岂容一个后辈如此挑衅。 他大吼一声:“竖子轻狂!”便拔剑施术,也不再顾忌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不体面,与身边众人一起攻向长孙珏和他身后的众长孙弟子。 长孙珏丝毫不介意对面的人,反而转头看向艾子轩,平静道,“子轩,帮我将他们都带走。”这个“他们”很显然指的是轮回堑上长孙氏的人。 艾子轩一愣。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但长孙珏的眼神让他害怕这个人会不会就这么毁灭了。 长孙珏却又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还不死。” 艾子轩咽下嘴边的话,点头答应。 长孙珏颔首感谢,继而身上灵力疯涌,只是一瞬便形成极其强大的灵力漩涡。 所有人观之色变,连华氏的人都一时间停下了攻击。 艾子轩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 长孙珏这是要……破境? 劫雷对于渡劫者而言虽然凶险异常但终归是会淬体锻魄,然而对他人而言却犹如业火,即使是境界极高的人也难以抵挡。艾子轩是多么心思灵巧的人,他很快便猜到,长孙珏是要引劫雷来对付华氏。 可他没有时间惊叹。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他连拉带赶,让长孙氏子弟带着霜夫人下山。他自己则放心不下留在崖上,在隐蔽之处找了块大石躲起来,以免被劫雷波及。 华氏大部分人还未反应过来,灵力漩涡就急速扩大,紧接着惊天一道劫雷应声而下,长孙珏真的破境了! 修行之人破境,那是何等凶险的事情。往往找寻不被人打搅且灵力充沛的清净之地,做好万全准备以待之。吃不准的,还会找几个护法。可他长孙珏,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破境就破境了! 许多来不及躲避的华氏修士瞬间被劈成灰烬。 劫雷惊天动地,道道电光之中长孙珏白衣猎猎,整个人寒冷至极。他仿若冰霜的脸上隐约有泪痕,眼里却燃着要将一切拖入地狱的火。 电闪雷鸣持续了有几刻之久,长孙珏周围的灵力漩涡才缓缓散去。 华仲扬虽为八境,但面对劫雷也丝毫没有办法。除去华仲扬,华氏只余下一位长老虽仍尚存一息,但看起来也在劫雷中受了不小的伤。 华仲扬当初只想着逼着长孙氏处理了宋凌霜。就算与长孙氏结下仇怨,反正明面上他是占理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破釜沉舟带够人马将长孙氏给端了。如今他知大势已去,后悔已晚。只能急匆匆带着仅剩的一人,狼狈御剑逃离。 -- 第118页 世人只知,那一日宋氏遗孤身死轮回堑,明河少宗主长孙珏于众目睽睽之下引劫雷毅然破境,于崖上大杀四方。 数日之后,霜夫人召集众仙门名士,当众焚了长孙珏从万鬼崖底拼死带回的宗主末影,为长徒宋凌霜正名,亦揭发了清州华氏豢养走尸的事实。 华仲扬事情败露,终于与各大世家撕破脸皮,恃以上万走尸明目张胆与众仙门对立。 自此数年,两方势力相持不下。 轮回堑一变之后,长孙氏大公子这位修行界的旷世奇才闭了关,此后多年绝迹于赤州。 那一年,是赤州显庆四十七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刀来袭! 至此这篇文的上半部分就结束了~ 因为要埋许许多伏笔,攻受又都没有打开心扉,所以许多事情得压着写,估计劝退了许多小伙伴。 所以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耐心看到此处的小可爱们!我保证,接下来老攻要扛起追妻大旗了! 所有的伏笔都会解开~只有一处会留到番外哦~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显庆四十七年,一名渔夫在河里打捞起起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而后随他回家,一边养伤一边在山间砍柴种地,三月后伤好拜别。 赤州显庆四十八年。一名面貌丑陋的青年路过西岐,正值桃花盛放,四处花瓣飘香。他忽然想起桃花细雨中,那个穿白衣的少年曾在纷飞的花瓣里迷了眼。略显干燥的嘴角微动,不知那人是否安好。 赤州显庆四十九年。长孙珏睁开了眼。世界还在,有一个人却不见了。 赤州显庆五十年。那个面貌丑陋的青年出现在黔川。他看到路边摊档上洒满辣椒面的臭豆腐,想起了某人比豆腐还臭的脸,下意识笑出了声。 赤州显庆五十一年。明河少宗主长孙珏闭关五年后终于出关,与谢柯两大世家联合剿灭华氏。华仲扬身亡万鬼崖,长孙珏六境巅峰一战成名,人称逸名君。 庆功宴那晚居首功的逸名君早早离席,却是去了百草斋找艾子轩对饮,还自带了五十多坛醉仙醇。二人痛饮,艾子轩只喝了七坛,却不知道长孙珏喝了多少。 平生第一次,长孙珏喝醉了。 早已不清醒的艾子轩恨铁不成钢地说:“怀荆啊怀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死了?死了,就是不在了!回不来了!” 长孙珏坐在廊下台阶上,又喝下一口酒,望着天上一轮朗月,目光朦胧,“万一还剩下一缕残魂呢?” 艾子轩:“你找了这么多年,找到了吗?” 长孙珏不语,神情落寞。 艾子轩:“所以啊,没有了!一丝魂魄都不剩了……你去的那些地方,做的那些事,都没有意义!该放手了,懂吗?” 长孙珏孩童般固执地摇头,道:“我答应过他的。”他望着艾子轩的目光有些委屈。 艾子轩无奈叹道,“我以为,时间最苦不过‘求不得’,不想原是‘放不下’。” 长孙珏笑得像哭,“我有母亲,有少宁兄,还有你……可他,只有我了。如果连我都不相信了,他就真的不在了……” 赤州显庆五十二年。头戴斗篷的男子游至北陆,坐在整个赤州大陆最北端的小酒馆里,吃着花生米,喝着店里最便宜的烈酒。他听当地的客人说起当年此地人人闻风丧胆的白海巨龙,于是好奇搭话:“现在那巨龙呢?” “兄台你是外地人,所以不知道。大概十几年前,有一位白衣仙官,某日忽然就来到我们镇子,执剑大战三天三夜,把巨龙给斩了!据说还抽了龙筋,实在是厉害!” 十几年前……白衣仙官……龙筋…… 男子望着手腕上自从来到北陆就隐隐躁动的手环,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赤州显庆五十三年。长孙珏深夜惊醒,梦中湍急水流里的窒息感仍绕在鼻尖胸口。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空出来的位置,满手冰凉。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缓缓打开,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五个字,“有求必应符”。 他低声呢喃,“骗子!” 赤州显庆五十四年。男子在看故人给他留下的阵术书籍。 早几年他无所事事,忽有一日想起那个装有书籍的扳指。这么些年他带在身边却从未打开过,打开了才发现,里面不仅是某人为他挑选的书,每本书上的每一个阵法都有他的注释。他想起自己某年某月说的玩笑话,那个人却当了真。 这么多的书,那么多的注释,他到底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从那时起,男子开始认真研读这些书。 这一日他读到护心符阵。此符阵需以真血画符,每日临摹一次,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成符。符阵只生效一次,生死之际,画符之人能为携此符阵者承担一半伤害。 男子轻笑,逼出四十九滴真血已是极其损耗元气,对方受重创之时还要为其分去一半,这是多傻的人才会施此符阵。可他调侃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就僵在了脸上。 他曾经从崖上坠落,意识朦胧之间见到从腰间散发出的光芒…… 他重新回到关于符阵的解说中,仔细读下去,越读便越是不安。 可当时他身上并未携带符阵啊…… 他心中一滞,未有符纸,却有符阵。这种情况他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 第119页 他嘴边泛起自嘲的笑。只是看了几眼,那人就又学会了么? 他从胸口掏出那片跟随自己多年的玄钢羽,指尖摩挲于其上。沉默良久,只道二字,“傻瓜……” 那一夜,长孙珏半梦半醒间,似乎见到一只晶莹的灵蝶,翩翩萦绕在帐前…… 赤州显庆五十五年。长孙珏伏案处理族中事务,贴身下人端上热茶,见他身边又有几只灵蝶飞舞,于是询问,“少宗主,这些灵蝶又来了,需要赶走吗?” 长孙珏抬头,继而抬起手,灵蝶就绕着他修长又骨结分明的手指打转。他轻轻摇头,“不必。” 不知从何时起,时不时有这样的灵蝶飞来。也不多,寥寥数只,围绕在他身旁相互追逐飞舞。 他起先觉得奇怪的时候查探过,发现这只是普普通通用灵力筑成的蝴蝶,并未有任何机关。他觉得甚是好看,甚至觉得它们有些亲近,看着看着连带着心绪都能安静下来。 这一年,明河长孙氏的霜夫人自轮回堑以来落下的病终于好转。这一年,清心寡欲的逸名君答应了与西岐谢氏大小姐的亲事。 有人说,这是谢家小姐九年来对霜夫人无微不至的照看终于感动了逸名君。也有人说,这是霜夫人的意思,逸名君因为孝顺不得不从。但更多人感叹谢大小姐痴心一片,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是姻亲虽定,完婚日期却迟迟未有音讯。据说逸名君发誓要为家父守孝十年,孝期未过不能成亲。有人赞叹他孝心可鉴,亦有人背地里议论他让谢家小姐为他浪费九年光阴竟还要蹉跎岁月实非男子汉所为。但那最终都是长孙家与谢家的事。此时逸名君七境巅峰,破入八境已是随时的事。郎才女貌,两家联姻,仍是仙门一桩佳话。 宋凌霜一身灰布衣带着斗篷走在路上,他刚刚破了八境。修士破境会引劫雷,八境劫雷更是惹人注目。为了避人耳目,宋凌霜近几年破境都会去东海的一方无人孤岛。那岛屿还是他四处游历时所发现的。 这一年距他跌下轮回堑,已有十年。 十年前,宋凌霜在一名渔夫的船上睁开眼。阳光刺目,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地府怎么也这么艳阳高照的? 他身上湿漉漉的,每一处骨头都像裂了一样。他不禁又想,原来死了也还会疼。 “小兄弟你醒啦!” 听到声音,宋凌霜坐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叶小舟之上,刚才说话的是正在划桨的船夫。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川?那眼前这位一定就是摆渡人了。 “小兄弟?”那船夫见他愣着,就又问了一句,心道自己不是捞了个傻子吧? “敢问兄台离地府还有多久?”宋凌霜问。 船夫眨了眨眼,还真的是个傻子?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听错了,他问:“啥子?” 宋凌霜看对方的反应,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您不会是想告诉我,我还没死吧?” 船夫忽然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可比我这篓子里的鱼要活得多嘞!” 这回轮到宋凌霜懵了。自己明明喝下了断魂散,恍惚之中似乎被人丢下了轮回堑,不仅活着,竟然还没缺胳膊少腿? 他努力回想,除了意识模糊之间好像见到过一道亮光却什么细节也想不起来。 他伸手,动了动手指,又伸了伸腿,然后掐了自己一下。 他真的还活着? 疑惑之后,是突如其来的欣喜。 他对船夫说,“我要下船,麻烦您靠岸。” 船夫倒也爽快答应。 宋凌霜从船上下来,迈开步子。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不可思议,但他大难不死,就是老天开眼了!得赶紧回去告诉师娘和阿珏。 他如此一想,心下升起一丝兴奋,虽全身疼痛,却连步子也轻快起来。 可他每走一步,步伐就沉重一点。 他想起轮回堑上的师娘和师弟们。 他又想起长孙珏离开时的背影。 他想起师娘说,“你一日是我长孙氏的人,便轮不到你自己抗。” 他想起了爹娘兄姐,想起了青岩山上的人,想起了仅有数日之缘的小乞丐…… 他还要将将自己珍视的一切拖入泥沼吗? 宋凌霜越走越慢,步伐越迈越小,最终停了下来。 他宋凌霜这一辈子大部分时候都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他怕极了,怕拖累一群人,怕面对一个人。 他在太阳晒得发烫的河滩乱石上站着。河水悠悠,不知流向何处,而他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他转头望向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船夫,问道:“兄台,不好意思,能再载我一程吗?” 十年间,宋凌霜独行赤州天地之间,隐匿于茫茫人海。此时他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满头大汗,口渴难耐。这不是他第一次路过此处,他知道前方路边会有个茶棚,于是加紧了脚步 茶棚简陋,就一张长凳,长凳上已有一位客人,一身素净白衣,斗篷轻纱遮面,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衣着来看是位公子。 店家在后边烧茶,烧好一壶就倒入一个大缸里晾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有个茶棚实在是不可多得。每次破境路过此处,宋凌霜都会进来歇一会儿。 他走到那位先来的白衣人身边坐下,向后边老板吆喝一声,“店家,来碗茶。” -- 第120页 还没等店家应声,旁边公子道,“若是不嫌弃,公子可与我共饮。”这声音十分低沉。 宋凌霜一怔。 旁边公子又道,“刚才泡了太多,怕是喝不完。” 身后店家问,“客官,茶要还是不要?” 宋凌霜爽朗一笑,道:“先不要了。”他不好推了热情相邀的心意,却也不好意思白坐,于是又补充道,“您放心,茶钱照付!” 先来的那位公子倒茶的手一滞,但也只是一瞬。他将倒好的茶递到宋凌霜手里,“还是公子思虑周到。” 宋凌霜摇摇手,“活于市井,能想到一块儿罢了!”说完喝了口茶,“碧螺仙?想不到此地还有这样的好茶!” 后面店家笑道:“这位公子喝的茶可不是我这小茶棚里能有的!” 面纱后面的声音似乎有些讶异,“公子也懂茶?” 宋凌霜仰头喝完茶杯里的碧螺仙,将杯子放在手边,目光望向远方,笑道:“我哪里懂茶!实不相瞒,所有的茶里,我就只知道碧螺仙。” “这是为何?”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碧螺仙。我每次去蹭他的茶喝,都是碧螺仙。喝多了,这味道就记住了。”他想起些从前的事。 那时候那个人泡茶他总厚着脸皮去要来喝。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喝茶,只是那个平日里对他冷眼冷脸的人,只有在烹茶的时候温润如玉。 他喜欢看他烹茶的样子,也喜欢他把茶杯一丝不苟地放上茶碟,推到自己面前来的样子。 想至此处,回忆化作一抹浅笑,“说起来,他也喜欢穿白衣,与兄台你有几分相像。” 宋凌霜这样说,但事实上那个人浑身上下低气压冷得像块冰,与眼前这个即使见不到面容都让人倍感温和的白衣公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白衣人喝了口茶,过了片刻,忽然问:“你的这位朋友,他是个什么样人?” 宋凌霜笑道,“他是个特别扭的人。吃穿用度挑剔得不行,学个什么也非极致不可。脾气臭,脸也臭!” “听起来,他是一个你很讨厌的人。”白衣人道。 宋凌霜闻言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笑,“应该说,我才是他讨厌的人。”他好像在回忆什么,“他这个人虽然脾气差,但心肠却是顶好的。刀子嘴豆腐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老想着照顾别人,还要偷偷摸摸地,不让人知道。你说别扭不别扭?”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却被一句话拉回来。 “他不讨厌你。”旁边的白衣人道。 宋凌霜一愣,笑着转过头去,“兄台如何知道?” 对方一时沉默了。 宋凌霜心中自嘲,人家就是客气两句,自己怎么还当真了。他刚要开口为自己解嘲,对方轻声说了一句,“会泡茶给你喝的人,不会讨厌你。” 宋凌霜望着杯中清茶,人似在这,却又似不在这。他仿佛又见到了那干净清冷的白衣少年,回头对他说,“等我回来,我有话与你说。” 当时他不敢听。现在他想听了,却听不到了。 黄粱梦一场。梦里,或许那人也不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讨厌他。 烈日当空,棚内阴凉,忽然有风吹过。 宋凌霜释然地笑了,“谢谢你。” 他再侧过头去的时候,旁边的人却不在了。 茶亭布帘飘舞,长凳上杯中波纹泛动,还冒着热气。半包碧螺仙敞在那里,旁边是挂着白纱的斗篷。 萍水相逢,便一道喝上一杯茶。江湖路远,不必拘泥想走就走。如此随心随性,甚好。 宋凌霜想着,倒是心生出几分羡慕。 身后老板抬头,惊道,“咦,那位客官什么时候走的?”他看了一眼长凳上剩下的东西,“诶呀,怎么连没泡完的茶也忘记拿走了?” 宋凌霜笑笑,对店家道,“您帮收着,说不定哪天还能遇上”。 他一个人喝完剩下的茶,交了茶钱向老板道了谢,继续赶路。走远许久,才想起喝了人的好茶,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着两章靠小受扛大梁~ 过渡一下,伏笔不要错过哦~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宋凌霜来到莲山脚下的一个茅舍前,一个书生正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见到宋凌霜,欣然道:“凌霜兄,你回来啦!” 这个书生便是宋凌霜曾经在旅途中偶遇的江睿。 三年前,宋凌霜游至南陵。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江睿,便来到了这莲山脚下。 当时江睿不在,宋凌霜碰上了一群孩子。 这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他们告诉宋凌霜江先生出门了,但是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你要是找江先生,可以在这里住下等哦!”领头的孩子说。 “主人不在,这不好吧。”宋凌霜尴尬道。 “这有什么?江先生不在的时候,我们都随便住的!” 但宋凌霜仍是没有好意思。他先去南陵其他地方转了一圈。三个月后宋凌霜又回到莲山脚下的时候,江睿果然已经回来了。 江睿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十几年里将赤州大陆走了个遍。几年前回到家乡,开始读万卷书。但他偶尔也出门,每次不过半月。上一次宋凌霜刚巧就是他出门的时候来的。 -- 第121页 江睿没想到宋凌霜真的来找他了,甚是欣喜。二人本就投缘,当晚就备了好酒好菜,把酒言欢直至深夜。江睿便留宋凌霜住下。 这一住,便是三年。 这茅屋原来是江睿他们一家三口住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虽然简陋,但贵在宽敞。加之江睿这个人随性开朗,宋凌霜住着倒也未觉拘谨。 他先前一个人四处流浪,如今有一处地方让他安定下来,他是从心底里感激江睿的。平日里闲了一起吃饭喝酒唠嗑,其余时间二人各行其是,互不打扰,日子过得悠然自在。 莲山附近有一处小镇,镇上的孩子们隔三差五就会成群地来找江睿。江睿给他们讲自己行走赤州时的见闻,闲的时候也教他们读书写字。宋凌霜来了以后,有空就顺便教他们习武。 这些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知修仙为何物,更没有听说过“结丹”。宋凌霜教给他们的只是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在这里,除了江睿没有人知道宋凌霜是从仙门里出来的。在孩子们眼中,宋凌霜就是个很会打架的叔叔。虽然这位叔叔每每纠正他们,说是没有成亲的都得叫“哥哥”…… 江睿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次远门。他将看完的书打包带走,回来的时候又扛着一摞新的。 先前江睿总不在家也不敢养活物,如今宋凌霜几乎足不出户,于是二人在后院儿养了几只鸡。后来又在屋前辟出一小块地,种些个好养活的蔬果。 实可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宋凌霜在这里住着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他安心研习术法,只有破境的时候出趟远门。每次宋凌霜从外面回来,江睿都会从前院挖出两坛自己早些年酿好埋在树下的酒。 这次也一样。饭后二人搬了两张板凳,一人一坛酒,在院子里乘凉赏月。 宋凌霜虽不是华晨或者长孙珏那样的美男子,但无疑也是风流倜傥玉面公子一个。 年少时他细皮嫩肉,又总带着些张扬和轻佻,俨然一个锋芒毕露的世家子弟。如今这些公子哥儿的气质已被岁月打磨一空。他一身灰布衣裳,闲适地蹲坐在板凳上,与桀骜和乖张沾不上边,反倒多出几分洒脱。 月下宋凌霜喝着小酒,哪怕是因为板凳太矮而蜷着身子也能看出他挺拔的身形。一天奔波下来发带已有些松动。那发带由两段不同材质的布料相接而成,一段是普通的麻布,一段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才用的锦缎。他发髻微斜,夜风扬起额前落下的几缕青丝,俊得不像是山野村夫,倒有了几分隐世侠客的味道。 二人从来不缺话题,聊着聊着便夜深了。 宋凌霜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仿佛在透过衣服感受挂在那里的东西。 江睿看了一眼,笑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宋凌霜莫名其妙,“什么?” 江睿眼神若有深意,“没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凌霜兄可是有话要说?” 宋凌霜一愣,他放下酒杯,顿了顿,“涵之兄知我。”他迟迟未放下酒杯回房,确实如此。 江睿爽朗一笑,替二人满上杯。 宋凌霜举杯饮尽,道:“我该走了。” 江睿一愣,也不多说,再敬一杯酒,“那我便为你送行。” 宋凌霜哂笑道:“你也不留留我!” 江睿:“我留得住吗?” 宋凌霜又饮下一杯,“还是那句话,涵之兄知我。”他顿了顿,神情稍显严肃,“其实我……” 江睿打断他,“你不必同我解释。” 三年前,他来,江睿未曾问过什么。三年之间,宋凌霜从未说起自己的过往,江睿也从未试图打听。如今他要走了,他还是不问为何。 宋凌霜心下感动,“可我想跟你解释。” 江睿看着他微笑,“那我就听着。” 宋凌霜:“有一个谜题,十年前我未能解开。如今,我想再试一次。”八境在现在的赤州大陆已是最高境界,他没有理由再等下去。 江睿注视了他一会儿,道,“三年前你来的时候,我便觉得你与初见时不一样。”他抬手伸过桌,手指戳在宋凌霜心口,“你此去解谜,若能将这里的节也解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江睿早已将手收回,宋凌霜却还愣着。他何其有幸,在落难之际,还能有知己如此。他无奈苦笑,“成功与否,尚未可知。只不过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江睿笑着饮酒,“人活一世,有人求功成名就,有人求叱咤风云,我求来去随心,君求心安理得!甚是妙哉!” 宋凌霜看了他许久,继而举杯道:“得挚友如涵之,此生无憾矣!” 江睿也举杯,杯盏相碰,“愿你寻得你的心安理得。” 宋凌霜:“多谢!” 江睿又问:“何时启程?” “等小笛子他们来了,说一声就走。”小笛子是那群经常来找江睿和宋凌霜的孩子里的一个。宋凌霜与他们相处三年,不愿不告而别。 江睿点头,“凌霜兄走了怕是要想念我这好酒,要不我今夜再挖两坛出来?”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宋凌霜忽然道,“涵之兄,那棵树下你到底埋了多少坛酒?” 树下拢共就那么点儿地儿。自宋凌霜到此,算上给自己接风的,逢年过节庆祝的,还有时不时江睿自己馋了随便找个借口去挖出来的,没有二十坛也差不多了。 -- 第122页 江睿一脸神秘,坏笑着凑近。 宋凌霜兴致冲冲也凑上耳朵。 “你猜!” 宋凌霜:“……”看来自己是得走了。好好一个人,都被自己给带坏了! 小笛子他们是三日后来的。 照例是江睿教他们读书写字之后宋凌霜教他们功夫。 宋凌霜教完后道:“好啦,这一套拳法也算练得差不多了。你们日后勤加练习!练好了,只要不是碰到真的练家子,也没人欺负得了你们。” “你不教我们了么?”小笛子与宋凌霜最熟,也最先听出端倪。 “我要走了。”宋凌霜道。 “什么时候回来?”另一个孩子问。他叫小哨子。这些个外号全是宋凌霜取的,一听便是毫无诚意,全因三年了他也未能记全这些娃儿的名字。 宋凌霜:“我本来就是暂住于此。”言下之意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孩子们精神一下子就萎了。他们还挺喜欢这个总爱称自己为“大哥哥”的小叔叔。 宋凌霜有些不忍心,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说不回来。说不定我路过,还来看你们呢?到时候谁把拳法忘了,就等着挨揍吧!” 孩子们这才嬉笑起来。 小笛子问:“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的心上人了?” “什么?”宋凌霜一时间没接住,眨巴着眼问。 一阵哄笑里,小笛子瞄了一眼他胸前,稚嫩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别当我们小就什么都不明白,我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宋凌霜莫名其妙。 “宋大叔有事没事就会摸着胸口的项链,肯定是定情信物吧!”这回说话的叫小喇叭。他们都看到过,宋凌霜脖子上有根绳子,上面挂着两个坠子,一个是银坠,另一个是一片羽毛形状的黑铁。 宋凌霜笑着挑眉,目光扫过这群孩子,“哟,你们还知道定情信物呢?” 这群半大的孩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里头还掺杂着几分羞涩,叫宋凌霜哭笑不得。 他也没有多做解释,哈哈笑道:“你们说得也不算错!我命中最重要的人,可都挂在我脖子上了!” 包括小笛子在内的几个孩子立刻露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的神情。 宋凌霜摸了摸他们的头,道:“好好长大,回头也带个心上人让哥哥瞧瞧!” 孩子们笑了,嚷道:“不要脸!明明是叔叔!”说着就拉拉扯扯地跑开了。 宋凌霜在后面大声喊道:“有完没完!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没成亲的都得叫哥哥!”说着说着自己也乐了。 他看着这群孩子们跑远的背影,只希望他们一生都如此刻一般毫无顾忌,无忧无虑。 宋凌霜与江睿道了别,第二日便启程了。 他首先要去的,是华家陵。 十年前一切天翻地覆,皆由华晨之死而起,那么十年后宋凌霜想要解开这其中的蟠根错节,便也要从他开始。 华家陵是华氏的祖陵,历代华氏嫡系子弟都葬在那里,自然也包括华晨。 虽然近几年宋凌霜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刚死里逃生的那几年仙门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比如长孙珏闭关许久之后与其他仙门一道杀上了百灵墟,剿灭了华氏,又比如后来华仲扬身陨万鬼崖。 堂堂华氏的祖陵,有多少让人贼觊觎的宝贝!按理说华氏已死,在盗墓贼的糟蹋下祖陵也就废了。可华氏毕竟是华氏,护陵的阵术也非同一般,以至于华家陵这些年能保存完好。 宋凌霜之前偷偷来看过。此阵复杂至极,只有华氏嫡系血脉才可自由出入,若解不开直接闯,就算是宋凌霜如今八境之身也难说不会折在里面。 长孙珏在扳指里放的书,宋凌霜已经研习多遍,烂熟于心。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最简单的阵墙都解不开的阵术白痴。只是曾经被他万般嫌弃的扳指,如今却不舍得摘下来了。 华家陵护陵阵虽难,但总是可以试试的。 所以,他来了。 当他即将开始破阵,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十二点,这还算不算是第五更呢? 下一章,老攻要闪亮登场了!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宋凌霜站在华家陵护陵阵前。这是他第五次来到这里。前几日他每日都来此查看一番,然后回去仔细钻研,到今天他终于有了破阵的把握。 他今日也并未马上着手破阵,而是再次仔细确认了大阵的结构,确保自己思路正确。 他找到关窍所在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右手轻抬,刚要调动灵力,忽然一只白袖从身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腕。 宋凌霜心中一惊,警戒骤起。如今他已入八境,虽然刚才确实专注于解阵有所疏忽,但能如此毫无声息接近他的人赤州之内屈指可数。他本能地就要反击,可当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刚刚涌起的灵力瞬间消散于无形。 “这阵可不能随便破。”他的声音与他的动作一样,并没有攻击性。不熟悉的温润,却是熟悉的嗓音。 宋凌霜僵住了。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也愣住了。他认出了宋凌霜右手上暗红色的镯子。 这镯子只要灌入灵力就会化为一条长鞭,这是他亲手所制亦是他亲手送给那个人的。他怎会认不得? -- 第123页 “宋……烨?”长孙珏一脸愕然,声音里还有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紧张。 宋凌霜转过身去,抬起头,眼前是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张脸。他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那面孔时隔十年仍然俊逸非凡,只是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温和。 长孙珏失神地看着宋凌霜。宋凌霜的瞳色不深,在阳光下甚至看起来有些像琥珀。当年满是锐气的是这双眼,如今沉静幽深的也是这双眼。他的手仍握在宋凌霜的右腕上,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握越紧。 宋凌霜强压心头震撼,一时间垂下眸不敢看他。 宋凌霜:“我……”我什么我,难道还我不是我吗?他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 长孙珏的声音像是在梦呓,带着些迟疑,“宋烨,是你吗?” 宋凌霜能感觉到长孙珏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宋凌霜不知道的是,不光长孙珏的手在抖,他的全身都在抖,他的血他的心也在抖。尽管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地动山摇也八风不动的逸名君。 如果此刻宋凌霜抬头,就会发现长孙珏连望着他的眼神都那样小心翼翼,仿佛稍有不慎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可除了手上的颤抖,宋凌霜什么都察觉不到。即使是那颤抖,在宋凌霜看来,也只是长孙珏的愤怒。 是啊,他怎么能不生气。 十年。他消失了整整十年,对于长孙珏而言他就死了整整十年。 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却唯独愧对霜夫人和长孙珏。一个拼上宗门名誉保全他,一个拼上性命为他洗清冤屈,还他清白。他却一声不响地说走就走,十年间任凭他们以为自己死了。若不是阴差阳错在这里碰到长孙珏,恐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白了,他就是条白眼狼!不知好歹!背信弃义! 如果是当年的长孙珏,君笑早该出鞘了。现在他只是握痛了自己的手,看来这些年,他脾气好了许多。宋凌霜不禁不合时宜地感叹,然后尴尬地抽出手,后退了好几步,闭着眼,垂着头,等着长孙珏的责骂。 长孙珏在他的面前沉默了许久,而宋凌霜等的爆发终究没有到来。 宋凌霜听见他问:“宋烨?真的是你?” 他问的很轻,落在宋凌霜心头却很重。 宋凌霜点头,他能感觉到长孙珏的目光,却仍不敢抬头。 只听长孙珏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继而轻声道:“如此,甚好。” 这回宋凌霜终于看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如此甚好”? 没有劈头臭骂,没有冷言相讽,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只是一句“如此甚好?” 这句“如此甚好”说得他有些慌。他直到此时才好好看清长孙珏的样子。 眼前的人仍是素净的白衣,只是那白衣上用银线绣着暗纹,清雅中显出些许贵气。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模样,身形更加修长,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他本就分明的轮廓更加彰显骨感,从前冷冽的气质沉淀出温雅稳重。如墨的长发垂在肩前身后,只有鬓间那一小束挽到脑后,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柔软。 那人乌黑透亮的眸中,映着无措的自己。宋凌霜想,他还是那么好看。不,他更好看了。 “你……不生气?”宋凌霜问。 长孙珏望着他,眼神比刚才还要温柔,“我为何要生气?” 目光里不带冰渣的长孙珏已经让宋凌霜很不适应,此时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长孙珏吗?那个动不动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的阿珏? 宋凌霜有些吞吞吐吐:“因为……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杳无音讯,因为我骗了你,让我以为我死了。 最终他有点破罐子破摔,“我听说你找过我,但是我……”人尽皆知,长孙珏出关以后四处寻一个死人,宋凌霜又怎会不知道。 长孙珏沉默了片刻。宋凌霜以为他终于回过味来要发火了,不想对方却只是轻叹一声,“我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你避而不见,是因为你不想见我。”他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抹苦笑,“我有何理由怪你?” 他的语气明明那么温和,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宋凌霜心上,疼得他无地自容,疼得他脱口而出:“不是的!” “不是什么?”长孙珏认真的看着他问。 宋凌霜又低下头去,喃喃道:“不是……”话语梗在喉头,他说不出口。他能说什么?说不是不想见你,是不敢见你? 他凭什么找借口? 长孙珏眼中微微闪起一丝亮光却又转瞬熄灭。 他垂眸,缓缓道:“你活着就好。” 宋凌霜沉默片刻,道:“师娘她还好吗?” 长孙珏:“她很好。大多数时候,是她老人家在处理门中事务。” 宋凌霜心中苦笑。他觉得自己连问候这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是谁害得她孤儿寡母?又是谁害她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操劳?如果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微微张口:“我……”他想道歉,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我知道。”长孙珏温声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我娘她也不会怪你。”他望着他,希望他也能看看自己,可宋凌霜却又低下了头。 -- 第124页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宋凌霜正想要找个借口逃走,不想长孙珏忽然转身就走。 这个举动实在是太出乎宋凌霜的意料,他忽然慌了神。 他为什么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 长孙珏每走一步,宋凌霜就仿佛天人交战了一个世纪。可那个人为何走得如此之快,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他生命里。 若是没有遇见,或许这一生都将相安无事。 可是一旦遇见,宋凌霜才发现他以为他可以放弃的那些过往,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的那些牵绊,以为已经被他埋得严严实实的那些情愫,自始至终都未曾消失过…… 内疚害怕慌乱一股脑涌上宋凌霜心头。他害怕了,怕如果长孙珏就这么走了,他们就真的一辈子相别两宽了。那样,他是不是连梦里的最后一点奢望都不能有了? 红尘刹现,卷上长孙珏的手腕。 可刚出手,宋凌霜就后悔了。 明明是自己先将他弄丢了,还是故意弄丢的,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颜面留他? 长孙珏看了一眼腕上的红尘,停下脚步。他回头望着宋凌霜,不说话。 宋凌霜在他眼里看到了太多,唯独没有看到他熟悉的冰冷。那些冰在他不知道的这十年间都化了,化成一汪春水,化成一片星空,让他挪不开眼睛。 他心里叹了口气,宋凌霜啊宋凌霜,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什么面子?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长孙珏跟前,松了红尘,伸手将对方拉住。 他的手还是那么冷,宋凌霜心想。 他抬头望着那双熟悉的眸,望着他日夜牵挂的那张脸。 他想,如果此刻不说,那此世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他便说了。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反攻啦~ wuli师弟,加油!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华家陵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二人回到了附近的镇上。 宋凌霜没有拒绝长孙珏的邀约,先去自己落脚的地方退了房,然后搬去了长孙珏所在的客栈。时隔十年,他自是不好意思去蹭房的,于是自己单独要了一间,离长孙珏的那间不远。 长孙珏叫了些吃的,宋凌霜却发现全是按照自己的口味点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久了,他竟还记得。 长孙珏还是像以前那般细嚼慢咽。宋凌霜虽早已经摈弃了年少时狼吞虎咽的习惯,却也不像平日里吃得那般豪爽,反倒显得有些拘谨。 饭后,长孙珏让人去拿了热水。宋凌霜看他讲究地洗茶,泡茶,然后将盛满的一杯推到自己面前,竟有些时空错乱之感。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毫无意外是碧螺仙。 他想起不久之前有个陌生人对自己说,会为你泡茶的人不会讨厌你。 于是他笑了,有些人有些事,好像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变。 宋凌霜心里安稳了些。 “你堂堂一个世家宗主,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了?”宋凌霜问。 长孙珏顿了顿,道:“我还未继宗主位。” “什么?”宋凌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未继宗主位。”长孙珏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 长孙珏眼神有些闪烁,道:“我要给父亲守孝十年,孝期满了再继位。” 守孝为什么就不能继位? 宋凌霜的下一个为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在最后一刻怂了。因为关系到师父的死,因为长孙珏好像不想说,又因为他隐约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 想问的问不出,他就只能尴尬地“哦”了一声。 长孙珏看他好像不打算接话,于是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将自己来此的原因和他这些年所知所做一一告诉宋凌霜。 自华氏灭,赤州重归太平。长孙珏一直在寻找红焰疫的蛛丝马迹。他借助艾子轩的关系在皇城阅遍了所有与红焰疫相关的记录。大到各地疫情规模,小至每一个证人的证词。而后他又走遍赤州,寻访当年亲眼目睹红焰疫的证人,一方面求证他在皇室记录中所读到的,另一方面也在找寻是否有当年遗漏的线索。 这些年的坚持不懈,让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整理出了一条关于红焰疫的完整时间线。 宋凌霜听完目瞪口呆。 且不要说红焰疫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光是求证记录以及走访证人就是极其庞大的工程。更不要说阴山夏氏覆灭,其弟子也都四散迁徙,可想而知找出目睹当年夏宗主一家惨案的人是何其困难。就算是贺氏谢氏如今犹在,大多也是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这一点他当年在桃花岭打听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更让人惊叹的是,长孙珏连贺氏嫡系的孤儿寡母都找到了。红焰疫彻底改变了他们母子的命运。当年就听说贺夫人患上了疯癫之症,那小儿更是因为受了惊吓有些痴。 “你连贺氏母子都见到了,实在是……”宋凌霜觉得“厉害”二字已经远远不够,不由得一时语塞。 华氏倒台,贺氏如今依附于谢氏。能见到他们母子,有很大程度也是如今的宗主贺菱看在秀廉君的面子上才默许的。这些长孙珏自然不会多加解释。 -- 第125页 长孙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定了两件事。” 宋凌霜等着他继续说。 “第一,红焰疫起始之地并非阴山,而是西岐。”这一点他们曾经就有过疑问,而多亏了长孙珏历时多年整理出来的这条时间线,如今终于能确认这一点。 “第二,华氏豢养走尸,从时间上来看确实应该是在红焰疫爆发之前。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证明华氏与红焰疫有直接的联系。” 长孙珏刚才还提到了曾经寻求过齐黄山的帮助,连长孙珏齐黄山说没有任何线索,实在是让人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联系。 宋凌霜终于意识到为何他会在华家陵遇见长孙珏,“所以你才会去华家陵?” 因为华晨的尸身便是华家与红焰疫的唯一关联。 长孙珏点头,“这是最后一个我未能解开的谜。如果解开了,或许能拼凑出全貌。” 解开华晨之死是长孙珏的最后一步,也是宋凌霜的第一步。 于是冥冥之中,注定让他们在华家陵遇到了。 其实如果只是单纯破阵,长孙珏并不需要等到今日。早些年他来这里查看的时候就已然确定,华家陵外的护陵阵法虽难但并非不可解。麻烦的是,此阵连着一个特殊的锦铃阵,一旦阵破,拥有阵眼之人必定知晓。但即使如此也不必害怕,毕竟华氏已经不在了。但这锦铃阵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一旦触发,若是不在既定时间内施行相应符术,整个护陵阵就会自行崩塌,那么华家陵也将随之陷入地底,永世不见天日。 所以长孙珏没有贸然破阵,而是托谢依兰拿到了华氏符牌。有了符牌,才能安然无恙地进入护陵镇。 当年剿灭华氏时谢家在物资人手上出力最多,在各大世家的推举下,华氏缴出的灵宝经由秀廉君负责整理分配。秀廉君严谨公证,所有灵宝登记备案,整理分类成可用的,和华氏以外不能利用的,再按照各世家支出的多少将可用的灵宝进行分配。而不可用的,最后由谢氏封存管理,以免落入不当人之手,步华氏后尘。而这符牌就是不可利用的灵宝之一。 长孙珏到华家陵的时候,正巧碰到宋凌霜在大阵周围查看。以护陵阵的复杂程度,长孙珏知道除了自己能解开这阵的修士屈指可数,所以看到有人企图破阵之时一开始并未太过担心。反而他很好奇,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想进入这华家陵,莫不是自不量力的盗墓人? 可没过多久,长孙珏却发现事态不妙。那修士停留之处恰巧都是关键的阵脚之处,这样看来,他还真有可能将大阵给破了。一旦阵破,华家陵坍塌,他想要查看的东西将随之长眠地底,所以他才不得不飞身而出前去制止。 说到此处,长孙珏有些严肃,“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该知道。”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这仅仅是我的猜想,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 宋凌霜看他的神情当然知道他是要说重要的事,但也不愿他背上这么重的包袱,于是故意嬉笑道,“哪儿来那么多矫情,说便是。” 长孙珏稍稍沉默,不可查觉地深吸了口气,继而开口,“我觉得,宋伯伯应该跟红焰疫没有关系。” 说完,二人都沉默了,屋里的寂静显得有些刺耳。 宋凌霜此时已经敛去笑容,但神情依旧平静。 他抿口茶道:“说吧,你这么觉得应当有你的理由。” 长孙珏:“父亲的末影。” 师父的末影?宋凌霜抬眸,他……终是将师父的尸身寻回来了。 “父亲他……在最后所念的是,‘相信你爹’。”长孙珏道,“许多年,我都以为是父亲让我相信他最后所做的选择,让我和我娘不要心存怨恨。” 宋凌霜听到此处神色黯然。当年师父为了护他性命不仅自己殒身万鬼崖,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想着要妻儿不要怨恨自己。 长孙珏察觉出他的异样,温声道,“你不必内疚。当年之事,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不管面对何人都会义无反顾地保下你。就像如果换做是你,眼见长孙氏有危险,也会拼尽全力一样。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宋凌霜抬眸望去。这样温言相向的长孙珏让他有些不习惯,也让他想起了师父曾经那句“让你有家可回”。如今再次听到“家”这个字,他又有了别样的感受。他觉得温暖,所以坦诚地说了句谢谢。 长孙珏点头,继续道,“但父亲那句话,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为什么。这些年,我反复琢磨,终于知道了这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他望着宋凌霜,“我从小到大,从未称父亲过‘爹’。这么叫的是……” “是我。”宋凌霜接过长孙珏的话。 长孙珏点头,“我猜想,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他最后的念想,是希望你相信宋伯伯。”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宋凌霜:“师父曾说他并不清楚我爹与红焰疫的关系。若师父最后那句话真是对我所说,必定是在万鬼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改变了想法。” 长孙珏看过去,道:“你有猜测?” 宋凌霜苦笑,“当年没想明白,可想了十年,又怎会还不明白?”他将当年的经历说与长孙珏听,“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局吗?” -- 第126页 他的神情比长孙珏预想的要平静许多,“华仲扬出现在映竹峰,又在万鬼崖刚好就看到了我与师父交手……比起巧合,我更相信这是一早就布好的局,就连华仲扬也在这局中……”他顿了顿,“万鬼崖上,师父很有可能猜出了幕后之人。” 当年的事,宋凌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当下他未多想的细节,也反复在心中推敲过千百遍。师父听了华仲扬所说,曾经向他询问过映竹峰。很显然,师父是知道映竹峰的。 的确,父亲虽说去过映竹峰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但曾向自己的好友提起过也不足为奇。既然映竹峰是爹找清净的地方,那么所告知之人一定不多。师父必然也是因此而猜到关联之人。 可见这一个人,与父亲和师父都交情匪浅。 然而这时宋凌霜却没有向长孙珏做过多解释,只是神情有些严肃地望着他。 有些话,他十年前就该说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年在万鬼崖我确实与师父动过手,还伤了他。如果师父没有受伤,未必就不是华仲扬和走尸的对手。所以师父的死,我并非全无干系。” 他垂着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长孙珏现在赶他走,他亦毫无怨言。 天色渐晚,房间没有开窗,屋里已经暗了下来。长孙珏指尖灵力一闪,屋里油灯亮起,映着二人,给逐渐变凉的空气添上了温度。 长孙珏并未让他等太久,开口道,“父亲临死前惦记的都是你。连他都没有怨你,我们又怎么会怨你呢?” 宋凌霜抬起头,迎着长孙珏温暖的目光,那目光中未有半点责备。宋凌霜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这辈子何德何能,竟得到这一家人这样庇护。 长孙珏望着眼里烛光闪烁的宋凌霜,唇角微扬,“感动了?” 宋凌霜坦率点头。 长孙珏却悠然笑问,“那,你要如何谢我?” 这一问问得宋凌霜始料未及,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长孙珏却微微凑过来,饶有兴味的眼神里还参杂着几分暧昧,“师兄可是想,以身相许?” 宋凌霜当场僵住。他听到了什么?他一定是听错了! 他没有想到厚颜如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长孙珏的一句话而红了脸,“我……我……我困了,先回房去。” 宋凌霜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他回房没点灯就一头扎进被窝。他这才想清楚两件事。 长孙珏竟然调戏了他! 他宋凌霜竟然怂了!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捂着头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过来,又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再相熟的人,十年就是十年,不可能没有半点隔阂。那古怪的疏离,让他不敢在长孙珏面前放肆。 他将捂在脸上的被子拉下来,仰面躺在漆黑的房间里,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夜深微凉,长孙珏的房间却没有关窗。 忽然窗棱吱吖一声轻响,房间的主人闻声却未作丝毫警惕。 一阵窸窣过后,身边空出的地方隐隐传来一丝温度。 黑暗里宋凌霜熟练地翻窗进屋,熟练地躺到某人身边。他轻声道:“阿珏,我回来了。” 这句话,他晚了十年,有个人就等了十年。 长孙珏那边没有声响,宋凌霜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闭眼,却听见长孙珏问:“不走了?” 宋凌霜答:“不走了。” 长孙珏仍然背对着宋凌霜没有动,但那边却轻轻传来一声“嗯”。 月亮找不到的角落,有唇角微微上扬,宛如春风化去万丈深渊下积了千年的冰雪,吹暖了只剩呼吸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 闷骚攻发力啦~ 这样的师弟,你看好不?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宋凌霜一夜好眠,还做了梦。 梦里长孙珏顶着盛世美颜风情万种地凑过来问他,“师兄,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吓得他一下子惊醒。 好在长孙珏早就起了床,让宋凌霜避免了一场尴尬。 二人用过早饭,再次前往华家陵。 一路上长孙珏将这些年仙门局势的变化说给宋凌霜听。 早些年的事宋凌霜虽大致有所耳闻,但细节就全然不知了。近几年,他除了修行就是种菜养鸡,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一路上听长孙珏娓娓道来,他也是津津有味。 当年霜夫人在众人面前揭露华氏阴谋,仙门哗然。众仙门还在犹豫,不想华仲扬就将五大世家中最软的柿子淮兴祁氏给端了。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遭,众世家终于意识到唇亡齿寒,一反先前推诿犹豫,迅速集结,共伐华氏。世人称之为征华之战。 宋凌霜听罢道,“看来华仲扬那个老家伙是弄巧成拙了!” 长孙珏:“华氏已经坐拥阴山,再占据淮兴就与清川连成一线,如此布局倒也有理。只不过,华仲扬到死都称凤鸣谷祁氏灭门与他无关。” 华氏与仙门对立的那几年,仙门各家都有耗损,其中黔川贺氏尤甚。原因也简单,在华氏与各大世家撕破脸之前,贺氏与华氏走得最近。为了表明立场,贺菱对华仲扬的声讨也最为猛烈。只是不想华仲扬也是个狠人,带着走尸大军浩浩荡荡攻上了贺氏的金云台。 贺氏本来就因为红焰疫元气大伤,在那之后急速颓败,之后虽仍然参与征战,却大多都是在后方支援。宗主贺菱更是因为重伤长年闭关,族中事务交由几位长老打理,直到近几年才又有露面。贺氏彻底大势已去。 -- 第127页 早在征华之战前,长孙氏就受到重创,在那之后也难返曾经盛况。只不过这些年因为长孙珏声名鹊起,仙门也还愿意给长孙氏几分薄面。虽势力大不如前,但勉强还算在仙门能说得上话。 华氏被剿灭以后,还能一如既往地有底气的也就谢氏和柯氏了。 相对于这几年风调雨顺而国库充盈的皇室,仙门因为大大小小的灾难而显得青黄不接。几个大世家接连失势,有些地域一时间变得无人管辖,妖兽横行。于是西岐秀廉君提出在这些地方建立联合监察站,各世家派出弟子驻扎,共同守护当地百姓。 这本来是很好的法子,也可以防止当年南陵那种辖区不明,管理混乱,一旦出现邪祟百姓都不知道求助哪家的状况。没想到柯以长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他所在的北陆本就地域广袤,自己老家还不够人手,如今阴山,南陵,清州,甚至是黔川都要派遣弟子常驻,这一下子得分出去多少战力?且不说北陆人向来讨厌南方的潮湿,就算他肯,谁又能心甘情愿地来? 商量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就近原则。南陵交给长孙氏看管。阴山则归谢氏管辖。黔川本想拜托给柯氏,柯以长不愿意。他看不上贺氏两头三面只会找靠山的这份窝囊。最终还是谢桐让了一步,虽然无法派弟子驻守,但答应有需要的时候定会予以支援。所以贺氏也就正式成为了谢氏的小弟。 唯独华氏的清州比较特殊。毕竟华氏余孽再掀风浪也不无可能。所以就算是柯以长也不得不做出退让,答应在清州建立联合监察站的提议,派遣弟子与其它世家共同镇守清州。 宋凌霜听完长孙珏所说,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看来现在秀廉君风头正盛啊!” 长孙珏嗯了一声。征华之战以后,谢氏名声大噪,迅速壮大,这是事实。这些年谢宗主谢枫早已不问世事,将族中事务全权交给谢桐打理,自己则与夫人在后山书庐中安心养病。听闻他曾多次想要禅让宗主之位与谢桐,只可惜谢桐不肯。但虽然不肯接下名分,谢桐却并未推诿族中事物,作为主事将谢氏打理得昌盛有加。 “你呢?”长孙珏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宋凌霜对于这些年自己的杳无音讯终归还是有些愧疚,一愧疚就心虚,一心虚就想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我,我就那样。早几年四处游荡,后来在南陵找了处地方落脚。”他看准机会岔开话题,“哦,对了,昨天你不让我破阵,是怎么回事?” 长孙珏:“华家陵的护陵阵要破的确不难,但此阵却破不得。” 宋凌霜:“……”不难么? 自己苦苦看了五天才确认解法,更不要说在那之前还仔细钻研了好几年。长孙珏随随便便就是一句“要破不难”,那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宋凌霜顿时就想猫下腰来,去捡自己碎了一地的自尊。 “怎么了?”长孙珏察觉到他脸色的异样。 “没什么……”宋凌霜苦笑,“你说说为什么不能破?” 于是长孙珏仔细将护陵阵和与其连动的锦铃阵解释给宋凌霜听,也告知他自己此次前来是因为终于拿到了入陵的符牌。 宋凌霜听后不禁抚摸起自己的小心脏,我了个娘嘞,这么说来昨天他差点就让一切毁于一旦?要是长孙珏没来,或者晚一步没拦着自己,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在宋凌霜的后怕唏嘘中,二人再次来到了华家陵前。 长孙珏忽然停住,问宋凌霜:“你还记得寄生符吗?” 寄生符,符如其名。施符者可将自己“寄生”于被施符者身上。这符其实是宋凌霜跟长孙珏小时候自创的。而创造它的理由十分无聊,不论是芦花荡还是青岩山,都会有禁地。这些禁地里有一些是只有嫡系血脉才能进的。越是禁地宋凌霜就越好奇,所以他们就创造出这样一种可以让禁地的结界把两个人当成一个人的符术,在芦花荡宋凌霜就“寄生”在长孙珏身上,在青岩山便反过来。 这是他和长孙珏最早自创出的符术之一,宋凌霜自然记得,所以他点了点头。 长孙珏掏出入陵的符牌,有些歉意地对他说,“我只有一块。” 宋凌霜会意,笑了起来。原是这样长孙珏才会想起用寄生符让护陵阵以为他二人为一体。没想到小时候贪玩造出来的符术,也有正儿八经能用上的一天。 但宋凌霜的笑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寄生符,顾名思义,是要“寄生”的。二人离得远又如何“寄生”?所以这符是需要寄生关系的二人相触,而符便是画在这接触的地方。 以前小时候他们都是将符画在掌心,然后手拉着手去闯禁地的。现如今他们该怎么办?难道两个大男人手牵手闯人家祖坟吗? 长孙珏看宋凌霜面露难色,有些失望:“你果然还是忘记了……” 宋凌霜有些囧,磕巴着回了一句,“没,没有。”接着迅速像从前一样将寄生符画在手心以证明自己没有忘记。 他还在盯着自己手上的符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就被长孙珏一把握住。 十指交错,掌心相合,一层淡蓝色的灵光闪耀在二人身周,符成。 长孙珏往前迈步,却发现宋凌霜还愣在原地不走,奇怪问:“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他低下头,往前走,耳根红成一片。 -- 第128页 迈入华家陵结界,周遭世界骤变,二人仿若进入玄境,只有一条长梯,通向远方。长梯下万丈深渊,看不清究竟。四周漆黑,只有前方的一丝光明在指引方向。 但这些宋凌霜有些顾不上。他仿佛所有的触感都集中在了自己手上。他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微凉,还有那欣长指上因为常年握剑而生出的硬茧。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慌乱又狂躁,嘈杂得让他听不见其它的声音。他想握紧一点,却又没有勇气,于是笨拙地附着在对方手里。隐隐有一丝酥麻,细细碎碎地从掌心慢慢爬到心里。 他的目光只能追随身前这一袭白影。如墨的长发垂在肩上,锋利的轮廓自成阴影。棱角分明的侧脸,羽翼般轻颤的长睫,映在眸里心间,与这十年以来梦里的一样,又不一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这长梯永远没有尽头。 “你很热吗?”长孙珏关切的目光让他回过神来。 宋凌霜这才发现,周围的幻境已经消失,他们此刻正身处一个石室,面前是一扇石门。 宋凌霜愣愣地问,“什么?” “你很热吗?”长孙珏又问了一遍。 宋凌霜疑惑地看着他。 长孙珏一脸关切,“你手心全是汗。” 宋凌霜:“……”他尴尬地将手抽回,从怀里掏出手帕没命地擦。 长孙珏看了一眼那手帕,神色微动,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你是要把手上的皮都给擦下来吗?” 宋凌霜:“……” 好久不见,他怎么这么爱笑?而且还笑得那么……勾人。要不是他连寄生符都知道,宋凌霜真要怀疑眼前这个长孙珏是不是假的! 宋凌霜收起手帕,注意力这才回归正事。 他们面前的石门上有两个凹槽,一个手掌形状,另一个方正。 长孙珏将符牌嵌入四方的凹槽中,轰隆声中,石门开启,露出里头的墓穴。 墓穴幽暗,只有中央的法阵泛着灵光。 宋凌霜进门时看到穴中石门附近有一个灯槽。灯槽连着一条环绕墓室的石轨,下方还有一个石盘,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香。 他往灯槽中丢了个火符,灯油骤燃,火光沿着石轨亮起,墓穴中瞬间明亮如昼。 这是个圆形的墓室,华氏嫡系历代的牌位围着中心的灵阵沿周边摆放,围成一圈。 二人依次查看,讽刺的是,华仲扬一心壮大华氏,甚至不惜犯禁豢养走尸,却无法在宗室陵墓中占有一席之地。因为他身死以后,华氏树倒猢狲散,嫡系更是被各大世家围剿,哪里还有人会为他下葬。 不消一会儿,他们找到了找到了属于华晨的石棺。石棺紧闭,二人多番尝试也未能将其打开。宋凌霜仔细观察,发现每具石棺前都有一个红色的盒子。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屑地一笑,然后去刚才看到的石盘里拿了一根香,丢给了长孙珏。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他也决计不会为华晨点香。 长孙珏会意,转眼施了个火符,将点燃的香放进红盒中。随着香逐渐燃尽,墓穴中央的光阵中灵力震荡,他们身前的棺盖缓缓打开。 二人对望一眼,走到棺前。 不出所料,华晨的尸身就在这具石棺之中。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华云征也在。他衣冠整齐,身子微微侧向华晨,躺在他身边。 宋凌霜向长孙珏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长孙珏摇摇头,道:“当年华云征杀了华仲扬后就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处。” “什么?华仲扬是他杀的?”宋凌霜感觉信息量有点大。 长孙珏点头,“如果不是他,或许征华之战不会那么快结束。”长孙珏将当时的情形说与宋凌霜听。 原来当年最后一战华仲扬被围困万鬼崖,是华云征趁着他御敌之际在身后捅了一刀,将他踢下崖底。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反了,但在那之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 “不过,他在这里,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长孙珏说。 宋凌霜不解,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末影!”他激动道。 长孙珏却摇头微笑,“比那更好。”他刚才其实想说的是,华云征在华晨死后仍然跟着华仲扬做事,知道的应该更多。 “什么意思?” 长孙珏也不解释,握住华云征的一只手,闭眼使出符术。片刻后,他摊开手掌,掌中出现了几颗透明的石子。 宋凌霜:“这是什么?” 长孙珏:“华云征的记忆。” 宋凌霜面露惊讶。 长孙珏:“只要他执念够深,我便能将他那一段记忆取出来。”稍做停顿,他又补充道,“通过此术取出的记忆也包含逝者对自己的认知,所以观看时不会像末影那样仅限于记忆主人的视角,而更像是身临其境。但此术也有缺点。末影所承载的是逝去之人最后所见景象,即为客观事实。而取出的记忆却是死者对事实的主观理解,难免有失偏颇,不可尽信。” 宋凌霜震撼得都说不出话来。 长孙珏耐心解释:“只要推敲出末影形成的原理,其实不难,下次我教你。” 宋凌霜:“……” 说着长孙珏掌中灵力浮现,那些透明的石子浮于空中,隐隐发光。他望着宋凌霜道,“我们就按顺序看吧。” -- 第1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咯~撒糖咯~求收藏和评论咯~ 下一章会开启暗线cp华晨和华云征的故事~ 他们俩也挺不容易的呢……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宋凌霜对长孙珏自创的这个符术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长孙珏已经事先解释过,但当执念所形成的记忆燃起,身临其境之感仍然让宋凌霜大为叹服。 第一颗石子,将他们带到华云征幼年之时。 那时他看起来还只有四五岁,瘦瘦小小的,但是已经能依稀看出后来的轮廓和模样。他被一群穿着弟子服的孩子们围着,拳打脚踢。打他的那些个弟子还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宋凌霜记得艾子轩说过,华云征是华氏女仆之子,父母双亡,后被华仲扬收为义子。他忽然联想到自己。虽然他进芦花荡的时候已经成年,但师父就是怕他被人这样欺负,才会一开始就给了自己嫡传大弟子的身份。 华云征被孩子们围攻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蜷缩着身子,尽量减少身体的伤害。一看就是习以为常。 忽然一个稚气但骄横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说话的孩子不大,六七岁的样子,但长得极其漂亮,人偶一般。 那便是幼时的华晨。 其中一名弟子告状道,“少宗主,他偷吃绿豆糕!” 华晨走过去,看了华云征一眼,又看向那名弟子,“所以呢?” “贱婢之子,命硬得连自己的亲娘都克死了,还敢偷吃!活该打死他!”那名弟子鄙夷道。 华晨一脚就踹上去,将那名弟子踹倒在地,“滚!” 宋凌霜听闻华晨的母亲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他定是最听不得人说克母。那弟子刚好就犯了他的禁忌。 那些欺负华云征的弟子们大骇,慌忙逃走。 华云征嘴角带着血,还蜷在地上,不敢兀自爬起来。 “你跟我来。”华晨道。 华云征这才艰难起身,一瘸一跛地跟着华晨来到他的房间。 桌上摆着各式糕点。华晨道,“你想吃什么就拿吧。”说罢也不在意,径自走了,只留下华云征望着一桌的糕点发呆。 像是从刚才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华云征飞快地拿起桌上的糕点,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边吃边露出纯真又满足的笑。 宋凌霜只觉四周一黑,场景变换,另一枚石子已经燃起。 华云征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但与刚才应该相差不多。 此时黄昏,不远处是华晨的背影。华云征好像在跟踪自家的少宗主。 他看见华晨偷偷摸摸进入了私室,那应该是宗主才能进入的地方。 小华云征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这些年,他学到的不多,但他至少学会了如何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 小华晨到了某个门边就停住了。华云征小心翼翼地躲到他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也朝里头看。 他看到了华仲扬,还看到了私室中许多的石台。石台上绑着许多少女,都是赤身衣果体,身上画着奇怪的符文,其中有几个腹部还微微隆起。 宋凌霜和长孙珏都看得出,那符文是火系符文。 私室中除了华仲扬还有一个形容佝偻的男人。 华仲扬走到其中一个少女面前,下颚一指,那男人就命人将那少女抬入更里头的一间屋子。华仲扬接过男人递过来的一碗药,一饮而尽,随后也进了那间屋。 屋里传来少女有些刺耳的哭喊。华云征不太想听,刚想捂住耳朵,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华晨站得笔直握紧了拳头,于是他又放下了手。 片刻后,少女的痛苦停止了。华仲扬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摆便从屋里出来。他对那男人说:“其他人怎么样了?” 男人小心翼翼道:“禀告宗主,成功受孕的有六人,其中有四人承受不住胎儿热性,前几天死了。还有一个不太稳定,需作观察。剩下一人,目前情况俱佳,还有两个月便可分娩。” 华仲扬似有些不满:“只有一个吗?” 那男人显得更加卑微,躬下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他不耐烦地问道:“还有几个?” 男人答:“能为容器的还有五人。” 华仲扬:“今日我累了,改日再说吧。” 华晨闻言回撤,转身就看见了一脸惊慌的华云征。他皱了皱眉,拉着华云征跑出了私室。 二人跑远了才敢停下。刚站住,华晨就干呕起来。 华云征觉得他是跑猛了不舒服,“少宗主?”他一边担心地问,一边顺着华晨的背。 华晨呕了许久才停下来,甩开他的手,冷冷问:“你都看到了?” 华云征老实地点点头。 “你该死!”华晨望着他,语气毋庸置疑。 华云征想了想,然后噗通就跪下了。他也不说话,只是迎着华晨的目光,那眼神清澈诚挚,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眼前少年的判决。说实话,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要死。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个人说他该死,那么他一定就是该死的。 华晨盯着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开口道,“你若不想死,就帮我。” 小华云征抬起头,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少宗主,认真地点头。他目光中的坚定仿佛超越了他的年龄。 -- 第130页 画面再次暗下又再次亮起。这一回,宋凌霜和长孙珏置身于刚才的私室之中。华晨与华云征都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石台上绑着的少女们在火焰中凄厉地尖叫。 华晨歇斯底里地笑。华云征望着他,满脸的担心。 火越来越大,“少宗主,我们赶紧出去吧!”华云征催促道。 华晨却完全不予理会,仿佛失了神志,狠狠瞪着那些少女燃烧的尸体放声大笑,眼里是浓烈的怨恨。 华云征见叫不动华晨,转身尝试推门,可他还年幼,怎么也推不动。 眼见火势就要向这边蔓延,他将华晨拉到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笑得得癫狂的少年,与此同时大叫,“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少宗主在这里!救命啊!” 他叫了很久,叫到火都烧到了他背上了,叫到他嗓子都要撕裂了,但他仍然没有停下。 终于,大门开启,外面是赶来救援的华仲扬和贴身弟子。 华云征被烟火熏得满是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继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华晨早已收了笑。他看着那血,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明暗交替。 这时候华云征看来来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年郎。他俊朗挺拔,一身明媚。 宋凌霜之前与华云征碰面的时候这个人不是眉头紧锁就是对华晨唯唯诺诺,不想他也有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 华云征朝着某个方向跑去。他目光的尽头是华晨。 华晨在修剪一树盆栽,但看起来却不怎么上心,仿佛好坏都与他无关。 华云征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调整了一下还未平缓的呼吸,羞涩中难掩兴奋。他道:“宗主他,说要收我为义子。” 华晨头不抬头,无论是手上的动作还是对华云征的态度都显得漫不经心,“是吗?那今后你可不就成我弟弟了?” 宋凌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华晨的嘴角难以察觉地上扬了一下。 华云征没有说话,只是痴痴望着眼前俊美又懒散的少年,目光中满是崇拜和欢欣。 华晨端详了片刻眼前的盆栽,终是放下剪子,随意拿起放在台上的一把剑,朝华云征扔了过去。 华云征接住剑,一脸惊讶:“这是?” 华晨:“反正我也用不上,给你做贺礼了。”他说得那样不经意,但这一次宋凌霜很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羞赧。 华云征看着手中的剑,又望望华晨,眼中明亮。他抿着唇,握紧着剑鞘,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正当宋凌霜惊叹华晨对华云征也有温柔的一面之时,场景变换。那个他认识的华晨又回来了。 书籍,笔墨,茶水,凡是华晨手能及的东西都被他一一摔过来。 有的砸在墙上或地上,有的砸在华云征身上。 华晨大声嚷道:“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不是跟我一起亲眼看到那些个腌臜东西了吗?他就是从那些恶心东西肚子里爬出来的怪物!怪物!你还敢给我护着那个贱人!你滚!你给我滚!”他上气不接下气,脸庞不正常地潮红,双目亦是充满血丝,看得出他是愤怒到了极点,“只可惜我当初那一把火没能将这个贱人连同那些个狗东西一起烧尽!” 华云征身上五颜六色,手背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发红也不躲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让华晨尽情发泄。 “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舌灿生花替那个贱人求情的吗?”华晨跑到他面前,凶狠地拽着他的领子嘲讽地质问。 华云征垂着眸,“他毕竟,也是你的弟弟……” 华晨更愤怒了,一脚将华云征踹到地上,“闭嘴!那怪物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华云征也不反驳,倒在地上还面带关切,“你不要这样,你身体还没恢复!” 华晨冷笑,“你是想说,我还离不开他!”他更加疯狂地摔打房里的东西,仿佛被他摔碎的是他口中的怪物。 华云征实在看不过去,起身拉住发疯的华晨,“你不要这样。” 华晨仍然歇斯底里,拼命挣扎,胡乱叫喊,“大不了我不要他的血!我还嫌脏呢!下作的东西,他也配?他也配!” 华晨挣扎嘶叫着昏厥了过去。 华云征将人扶住。他满面担忧,叹了口气,然后将他抱起,默默走入房间的密室。 这密室宋凌霜并不陌生,他曾经用离魂术也进去过。 华云征将华晨放在密室中的石台上。他身后,战战兢兢进来一个瘦弱的少年。 宋凌霜看着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当年在百灵墟第一次见到华晨的时候,他也在华晨身边。” 宋凌霜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少年驾轻就熟地在华云征旁边的石台上躺下,又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割出一道血口。他手腕上有许多伤痕,有些看起来是陈年旧伤,已经消失殆尽,有些却像是新近的才愈合不久。 华云征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在昏迷的华晨手腕上也割下一道。华晨的手腕上同样也是新旧伤痕密布。 “辛苦你了。”华云征对少年说。 少年抿嘴摇头。 华云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施术。换血阵即刻出现于华晨与少年之间。少年闭目皱眉,默默忍受着换血带来的痛苦。 -- 第131页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华云征探了探华晨额头的温度,收了阵,看他仍未清醒,便去照顾一旁的少年。 他轻声道,“我送你出去吧,不然他醒了,又该生气了。” 少年点头,在华云征的搀扶下出了密室。 二人来到院子里。只是走了这么些许路,少年就有些喘。他恳求道:“云征哥,你让我坐会儿,可好?” 华云征扶他在院中石阶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 此时已入夜,他望着少年月下苍白的面颊,不忍道:“难为你了……” 少年微微一笑,“云征哥你不必介怀。这就是我的命……”他其实五官十分俊美,只是似乎常年营养不良,两颊略显凹陷,身子也瘦弱非常。 华云征望着他。少年孱弱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忍。他拉起他的手,安慰性地握了握道:“他脾气是差了些,但本性是不坏的,你不要怪他。” “我不怪他。”少年道,他眼神清亮,要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也会是个好看的人,“若没有他,我也不会来到这世上。所以,我不怪……”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冷不丁飞来的一脚踹出老远。少年匍匐于地,吐出一口鲜血。 华晨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二人身后。 华云征看着吐血的少年,一边赶过去扶,一边惊诧地望着华晨,“你这是干什么?” 华晨脸上挂着冷笑,月下的他美丽又冷漠,“我干什么?”他嘲讽地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说罢,他走到二人身边,弯腰从华云征腰间拔出那把自己赠与他的宝剑,剑锋抵在了少年的心口。 华云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慌张,“你疯了吗?” 华晨玩味地看着他,似是在仔细琢磨他的表情,“怎么,你心疼了?” “你就算不顾及他与你有血缘之亲,也该看在他这些年用自己的血为你续命的份上……” 华晨似乎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剑尖入肉一寸,望着眼前的少年冷冷道:“哦?我还真想看看……我没了你,能不能活。” 华云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近哀求:“我求你,不要……”他徒手抓住长剑,任由血一滴一滴沿着剑刃滴落在地上。 少年见了,微微动容。他似乎并不畏惧抵在自己胸口的剑,对华云征道,“云征哥,没关系。我活了十四年,已经是我赚到了。” 华云征不理会,只望着华晨,面色悲戚,哀求中的绝望不言而喻,“少主,我求你,不要杀他。” 可华晨看着他此刻卑微的神情,还有他握着剑刃滴血的手,只觉得万分刺眼。他一言不发,在华云征震惊的目光中,一剑刺透了少年的胸膛。 少年唔地一声,鲜血止不住地从他口中涌出。 华晨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扔在地上。 华云征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景象,跪着挪到少年身边,木讷地将他抱在怀里,无助地摁着汩汩冒血的伤口,“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他疯狂抓紧少年逐渐冰冷的身体,反复呢喃,“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华晨望着跪在地上的华云征,忽然仰天大笑,笑得几近疯魔,笑得眼角含泪。他大叫着,像是叫这天地间的神鬼魔佛全都听见,“去死吧!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没能结束,还得一章才能交代清楚华晨和华云征的故事。 其实在老夏看来,华晨和华云征就是小宋和阿珏的反面。因为家庭成长环境的不同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老夏觉得华晨也挺可怜的,他也是个不太会表达的孩子……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周遭逐渐暗去,又亮起来的时候华晨躺在床上。华云征在他身边,神色担忧地为他捂着被子。 不仅房中烧着极旺的炭火,华晨身边还堆满了本是用来暖手的铜炉。在一旁照顾的华云征额上渗着汗,被窝里的华晨却仍瑟瑟发抖。 华晨似乎神志不清,嘴里喃喃的念着,一会儿叫冷,一会儿骂华云征,“你是不是心里觉得我活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就这么死了?” 华云征努力抓着华晨的手,一边放回被子里,一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华晨狰狞地冷笑,刚被放进被窝的手又挣扎着出来,揪住华云征的领子,拉到自己跟前,狠声说,“我杀了那个小贱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恨我?” 华云征见他不肯把手收回去,便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自己拿了几个铜炉放到他手边给他捂手。 华晨见他不回话,咬着唇,目光湿润,仿佛更生气了,但又仿佛带着点委屈。 下一刻,他又开始哆嗦着喊冷,这才乖乖把手缩回被窝去。 华云征在一旁安慰,“你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华晨:“我冷!我冷……我痛……我全身都痛!” “再忍忍,我在呢。痛你就掐我,掐我就不痛了!”说完华云征就将手伸进被子让他掐。 长孙珏:“华晨这是寒疾发作了?” 宋凌霜点头,心中有些诧异长孙珏一眼就看出来了。毕竟他受此折磨的时候还小,他应当不记得才是。 华晨虚弱,却仍然呢喃地骂着,“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同是身染寒毒,我却要比他晚发作?只不过是相差数月,凭什么他就能有灵药,轮到我却什么都没有?凭什么他就能结丹,我就不能?凭什么,凭什么!” -- 第132页 宋凌霜偷偷看了长孙珏一眼,见他神色未有异常才安心下来。 华云征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坐在一旁,手仍放在被子里。 华晨就这样折腾了许久,眼看着越来越虚弱。 忽然华云征腰间有什么东西红光一闪,他凝重的神色浮现出一丝希冀。 他抽出手,显出手腕上的几片淤青,又帮华晨裹好棉被,这才连人带被抱起来,进了密室。 他将华晨放到石台上安顿好,走到一面墙边,从腰间取下一个玉佩形状的东西,放进墙上的凹槽里。 玉佩放进去的瞬间符光闪现。 “是符门!”长孙珏道。 符门对面是宋凌霜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万鬼崖山洞。华云征从结界里抱出啼哭的婴孩,再次回到密室。 宋凌霜与长孙珏对视了一眼。万鬼崖的符门果然通向密室。 华云征将婴孩放到已经昏厥的华晨身旁。他有些不忍地盯着婴孩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在婴孩左右颈边划开了血口。然后又将华晨的手从被中移出,帮他挽起袖子,在他两只手的上腕处割开两道。 他无比娴熟地施出换血阵,但神色略显担忧,甚至还有几分怀疑。 片刻,婴孩哭声逐渐消失,乱蹬的手脚也没有了动静,似是已经断了气。 相反,华晨刚才还苍白发青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华云征收了换血阵,摸了摸华晨的额头,又握了握他的手,神情稍松。 他将华晨抱回房间,自己却去了华仲扬那处。 “义父!”他行礼。 华仲扬:“晨儿如何?” 华云征:“先生说的是真的,确实有效!虽不及以前那般,但少宗主的症状缓解了不少。”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却还是补充道,“但一次一个孩子可能不够。” 华仲扬点头,“这些孩子怎能跟那孩子比?”说着有些愠怒,“晨儿这小子,怎么就不明白为父的苦心?我当年费劲心思,为的就是能够让他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他却一把火给我烧了个干净。好不容易有一个存活了下来,他倒好,说弄死就给弄死了!” 华云征应声跪下,“是云征的错!” 华仲扬摇摇头,将他扶起,“是我将他宠坏了。罢了,既然有用,今后就这么安排。你下去吧。” 华云征点头退去。 下一颗石子燃起。 华晨又是躺在床上,但是疯狂地咳着血。 华云征脸上满是慌乱,跪在地上扯着身边华仲扬的衣角,哭求道:“义父,义父!您救救秋鸣!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您没有办法,先生也一定有办法的!您快叫先生来,求您快叫先生过来看看秋鸣!” 华仲扬满是悲恸之色,但面对华云征的恳求,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华云征看他摇头,却不肯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呓语。 华仲扬似是不忍再看,闭目颤声道,“你便陪他最后一程吧。”说罢转身离去,眼角带着泪痕。 华云征傻了,继而被华晨撕心裂肺的咳嗽唤回了神智。他跪着挪到华晨床边,握着他的手,急促地告诉对方,“我在!我在!” 华晨此时七窍流血,一脸狼狈,让人再看不出他绝世俊美的模样。他喉咙里卡着血,像是要说什么,但发出来的却只有呜咽。 华云征边流泪边紧紧握住华晨的手,将耳朵凑过去,“你说,我听着呢!”可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 他看着华晨眼里、鼻里、嘴里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绝望得全身颤抖。他再也没有平日里温顺又沉稳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华晨!你不许死!你听见没有!你不许死!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都没有死,你怎么能死呢?你不是还要好好折磨我吗?你给我起来!你听见没有?你起来折磨我呀!”他声音嘶哑,满脸的泪水鼻涕。 在华云征的呼唤中,已是无比虚弱的华晨好像忽然手上有了力气,努力地回握眼前的人。 华云征突然看到了希望,抬袖擦了擦脸,再次将耳朵凑过去。 这回华晨的话他听清了。 华晨的声音断续而含混,“我怕。你……陪我。” 华云征连忙点头,“好!我陪你!我陪你!我在!我一直陪着你!”华云征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将华晨抱入怀里。他抱得很紧,仿佛只要稍微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不知道跑去哪里。 华晨的下颚抵在华云征肩窝,身子瘫软在他怀里,面上被血糊得已经睁不开眼。他嘴里又涌出一口鲜血,但那唇角却艰难牵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被誉为赤州仙门最美的少年呼出了他人生最后一口气。他死得肮脏又狼狈,一点也不美。 回忆褪去。四周归于黑暗。这一次,暗得比以前都久。 仿佛是被华云征的悲痛感染,哪怕是恨不得将华晨剥皮抽筋的宋凌霜,看到这人最后的惨状,亦是心中阻塞,久久未能言语。 画面再次亮起是华云征独自游荡在华晨的别苑中。他神情漠然,形容憔悴,步伐也似行尸走肉一般。 他走进华晨的书房,待了一会儿又走出来。经过长廊,又进了华晨的卧房。他躺上华晨的床,那日沾满血迹的被褥已经被换过,他躺了许久,也闻不出他想找的味道。于是他又下了床,神思恍惚地走出房去。 -- 第133页 他仿若梦游一般一脸呆滞,然而他所去之处竟然是华仲扬的书房。 他走到门边,听见里面的人似乎起了争执。或许因为如此,他们才未察觉华云征的脚步。 “你这是在怨我?”这个声音十分奇特,像是经过灵力处理。 “……在下不敢。”这是华仲扬的声音。 “若不是用他的死来将宋烨那小子和宋氏拖下水,你的阴山恐怕早就被一锅端了!孰轻孰重,你不清楚?” “在下知道,所以这不是……”华仲扬没能继续说下去,但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无奈和痛楚。 似是想安慰他,另一个声音道,“你也不必太过哀伤。他本来就无法继承你的衣钵,现在为了你的大业牺牲,也算是死得其所。” 二人陆陆续续还说了些别的话,可华云征的记忆却变得模糊起来,宋凌霜和长孙珏也听不清屋里二人说了些什么。 华云征站在门外,双目通红,双手握拳,竟然生生将自己掐出了血。血滴在地上,他目光停留在血迹上,灵力一闪,地上血渍腾为乌有。他刚才还浑浊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在原先那深不见底的痛里多了恨。他隔着窗朝屋里看了一眼,离开得不着痕迹。 石子只剩下两颗。倒数第二颗顷刻间燃起。情景转变到万鬼崖上。 这是征华之战。 众人围攻之中,华仲扬正忙于与长孙珏等人纠缠。华云征在他身后,机械地应付着身边的敌人,目光却冷冷盯着华仲扬。 华云征身后是万千走尸,在华仲扬的号召之下前仆后继地扑向来者。 华云征踢开一个仙门弟子,忽然站定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生死都与他无关。 他忽然笑了。腰间宝剑出鞘,没入人肉的闷声如此悦耳。灵力顺着剑身侵入身体,顷刻间将那颗上一秒还在跳动的心脏绞得稀碎。 华仲扬惊诧的表情还来不及变换便已僵硬。这个以一己之力掀起腥风血雨的一族之主,如此草率地被结束了性命。 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华云征握着穿透华仲扬身体的长剑。他剑尖滴血,唇边带笑。然后他抽出了剑,一脚将华仲扬踢落万鬼崖,自己则转身没入汹涌的走尸之中。 滔滔尸海,他的笑容逐渐僵硬,唇角的弧度缓缓消失。 他行在走尸之间,犹如行尸走肉。 随着最后一颗石子的燃起,画面变成他们所在的华家陵。 华云征站在华晨的石棺之前,神情温柔,语气平和,“秋鸣,害你的人我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我跟丢了。那地方我用不了灵力,任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微微一笑,有一点落寞,又带着一点孩童似的讨好,“我怕你等得太久,就来找你了。” 他静静地望着石棺中彷如只是沉睡的绝美少年,望了很久,然后轻声道,“对不起,我真的等不及了。所以你的仇,就只报一半吧。” 他翻身入了棺,将剑放在身旁,在华晨身边躺下。他微微侧身转头看着那个人,像是在看这世间最最珍贵的东西。 他笑了,这笑很纯粹,没有无奈,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仇恨,一如当初狼吞虎咽着嗟来糕点的孩童,一如那年他从他手中接过伴他一生的剑。 他看着他顷世绝尘的侧颜,握起他的手。灵力自另一只手掌心涌出,在棺盖合起的同时,掌中灵力没入心头。华云征竟是自断了心脉! 黑暗中,那笑永久地停在了他的脸上。 “秋鸣,黄泉太冷,我来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华晨其实是个很可悲的角色,没娘疼没爹爱。唯一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还被他死命糟蹋。 可他其实也只是个太过别扭的小孩子,不懂坦诚罢了。在他看来华云征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他的身份,他就是那种极度自卑又极度自恋的人……这两种情绪老夏身上也有,大概每个人身上都多少有一点,在华晨身上只是放大了而已。小可爱们怎么看呢? 来点开心的~下一章回到宋师兄和珏师弟上~某人醋坛子要翻了! 第50章第五十章 周遭缓缓淡去,宋凌霜与长孙珏回到现实。 二人一时无语,陷入沉默。 华晨一生骄傲又自卑,委屈又愤怒,最终竟然死在自己的父亲手里。唯一真心待他的就是华云征。他若能早些看清这一点,或许也不必成为这样一个扭曲的人。 宋凌霜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同是被寒疾所扰,所幸他的阿珏长成了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又联想到华晨死时华云征的样子,不知道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长孙珏是否也曾悲痛欲绝?他有些不敢想。 长孙珏察觉到目光,微微转头,问:“怎么了?” 宋凌霜思绪被拉回,急忙移开眼,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虎毒还不食子,华晨竟是被自己的父亲所害。反倒是华云征,最不被他当回事,最后却陪在他身边还为他报仇。” 长孙珏望着石棺里的两个人,轻轻摇头,“恰恰相反。” 宋凌霜也看过去,仔细思索长孙珏的话,不知道他说相反的是什么。 长孙珏:“可还要看华晨的记忆?” 宋凌霜:“你这术法,对未结丹者也能用?” 长孙珏点头。 宋凌霜心中大为感叹,但他摇了摇头已做回答,“想知道的已经有了答案。况且,现在看来华仲扬许多事都是背着他儿子安排的,反倒是他这个义子知道的比较多。”他对华晨这辈子执着于什么又纠结于什么全然没有兴趣。 -- 第134页 长孙珏点头。他在华云征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找出了一块入陵符。他递到宋凌霜面前,“给你。” 宋凌霜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用来出结界时用的。他“哦”了一声接过符,连自己都未察觉心中细微又莫名的失望。 长孙珏接着说,“现在来看,华云征所说的那位“先生”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无论是寻男婴换血,还是用华晨的死来陷害你,都是‘先生’的主意。” 宋凌霜点头,他有些无奈,“你说这幕后到底有几个人?当年万鬼崖上我遇见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长孙珏却道:“有没有可能这二人其实是一人?” 宋凌霜:“不无可能。但现下并没有证据,也只能走一步猜一步。” 长孙珏:“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 “皇城。” “皇城。” 二人异口同声,宋凌霜望着旁边的人轻笑:“明知故问!阿珏,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乖了?” 宋凌霜和长孙珏再也不是当年灵力都得省着用的毛头小子,一路御剑,几日之后,二人走在皇城的大街上。 他们目标明确,是因为华云征的那句“那地方我用不了灵力”。赤州大地无法使用灵力的地方屈指可数,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皇城。 来的路上,长孙珏告知宋凌霜,艾子轩现在就住在皇城城郊。 当年艾子轩为了常沁拜入常苑门下。早先常苑知道他的心思不愿意收这个徒弟,可没想到死缠烂打这一点艾子轩就像是得到了某人的真传,没日没夜跪在百草斋门前,鬼号一样说要拜师。 常苑一开始觉着有个两三日他就走了,没想到他除了吃饭解手,其余时候还真就老老实实跪在院门口,后来干脆连干粮都带过来了。这样足足持续了十天,让常苑半点办法没有。看他这份韧劲,常苑收下了这个徒弟。 艾子轩是为了娶媳妇儿拜师。但他心心念念的常沁那里又是另一幅光景,那些个辛酸史就不一一言说了。皇天不负有心人,苦苦追求这么多年,终于在三年前得偿所愿,将常沁娶回了家,如今已经有两个娃了。 宋凌霜听后大笑,直呼要去见见已为人父的艾子轩是个什么样子。 皇城的大街上仍是别处不能比的热闹。宋凌霜已有多年未来过这里,不知当年那些个小吃的摊档是否还在,那些送他东西的小姐姐小妹妹们是不是已经嫁人。 熙攘人流之中,他忽然驻足,对长孙珏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线索我们明日再找。长孙公子赏脸陪我喝一杯,可好?” 酒楼阁台之上,宋凌霜捧着一小坛醉仙醇,喝得甚是享受。 托长孙珏的福,二人包了这酒楼最高处的亭阁,叫了些闻名的菜肴,酒也没有少。 且不说长孙珏是个千杯不醉,宋凌霜这几年也被江睿练得酒量大增。饭馆最挣钱的就是酒水,见到这两个喝酒不要命的,掌柜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伙计也毕恭毕敬地伺候得周周到到。 然而宋凌霜却只想清净,吩咐小二没有招呼就不要进来。 在宋凌霜的印象中,和长孙珏二人如此悠哉聊天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心中高兴,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酒酣之处,他架着一只腿,靠着凭栏坐在亭边,仰头望月,听楼下传来的小曲儿。 有花娇娘琴曲中细声吟唱。 “密约沉,离情杳。 顾月顾影不成眠。 思人思物难为愿。 举盏问天地,莫问不归人。” 听着听着他就入了神,喝了口酒,感叹道,“还真是被涵之惯坏了,哪怕是这醉仙醇,感觉也差那么点儿意思。” 本来也在怡然听曲的长孙珏忽然侧目。 寒芝?是什么人?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试探着问:“寒芝是哪家酒馆的酒娘吗?” “酒娘?酒娘……哈哈哈”宋凌霜想想就觉得好笑,他醺醺然中哪里还会为江睿解释什么,边笑边说,“你说是酒娘,也算酒娘。是我专属的酒娘,哈哈哈!” 长孙珏:“……”什么叫算酒娘?什么又叫你的专属酒娘? 长孙珏闷声一壶酒全灌了下去,尝不出滋味。 宋凌霜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而有些得意道,“阿珏我跟你说啊,涵之酿的酒,那是真叫好喝!也不知道他在家里院子那棵树下埋了多少!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止埋在了树下,整个院子都被他埋满了!哈哈哈哈!” 宋凌霜笑个不停,自顾自地吐槽着江睿,却没有看见长孙珏越来越阴沉的脸。 人家酿的酒好喝,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家里院子?谁家?你家还是他家? 人家家里的酒埋在哪里你为什么知道? 长孙珏没接话,顺手拿了一壶新酒,闷了。 “哎,”宋凌霜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能再喝上一坛……” 长孙珏愈发沉默,又是一壶。 过了许久,他终于转过头去,盯着宋凌霜看。 宋凌霜被他望得一愣,“怎么了?” 长孙珏:“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的眼神认真里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让宋凌霜看不真切。这问题过于简单,也过于复杂。重逢时他未曾问过他,现在却问了。 -- 第135页 这些年,他曾风餐露宿,也曾安居田园。 背负着一族上百条人命的冤屈,不得不以假死暂别于天下,委实说不上好。 然而哪怕只是短暂几年,他也曾从血海深仇的怨恨中解脱过。说不好,好像不太准确。 只是他自己知道,这些年无论好与不好,他心中总有一片缺失。直到遇到长孙珏之前,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长孙珏的目光让他隐隐感觉对方想问的不止这些,他却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于是宋凌霜朝对面的人憨憨一笑,呢喃道,“好不好呢?”然后啪地一声,头磕到桌子上,不再有声响。 我们宋某人,决定,装醉。 长孙珏:“……” 来看情况的伙计往里头瞄了一眼,敲了敲门,轻声问了一句,“客官还要加酒么?” 长孙珏叹口气道,“不必了,结账。” 宋凌霜被长孙珏扛回客栈。他感觉到对方一直站在床边没有走。 长孙珏的确在看他。 宋凌霜没醉,但的确也是酒有些上头。一半是鬼使神差,一半是不服气,他毅然睁开了眼。 他每每仔细看长孙珏这张脸就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有好多事情,他还没想清楚,但有句话,他想告诉他,“阿珏,见到你之前,我害怕见你。可见到你了,我才觉得,这是最好的。” 听他这么说,长孙珏心里因为那莫名其妙的“寒芝”而起的郁气就已经消散了大半。他的目光温柔起来。 宋凌霜被那目光却不敢再对视下去,认怂再次闭上了眼。 这一次,我们宋某人决定,装睡。 长孙珏望着眼前面露潮红微微起了鼾声的人。 这是他盼了十年的人。 他抬手,却未如期落在对方脸上。他给了“熟睡”的人一个微笑。那微笑可倾城,可倾国,可惜无人看见。 长孙珏走后宋凌霜半宿没睡着,后来想了许多,脑子里乱西八遭的几近天明才入睡。以至于第二天日上三竿长孙珏来找他的时候,他迷迷糊糊错以为自己还在莲山脚下的小茅屋,是江睿来叫他起床了。 于是他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涵之,今日就让我再睡会儿。” 长孙珏闻言明显动作一滞。 那个寒芝已经与他相熟到每日叫他起床的程度了吗?他们……不会是住在一起吧? 长孙珏想到这里心就往下沉。他努力排遣心中不快,耐心将宋凌霜镐起来。 宋凌霜困得魂不附体,哪里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眼看着又要倒下去。 长孙珏道:“我已告知子轩兄今日会去看望,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是长孙珏,半醒着急忙道,“我去!我去!你等我!”说罢,眼睛还没睁开就摸瞎着到了桌前,拿起茶壶往嘴里灌,灌完了才停下来。 他如逢甘霖地哈了一声,甩了甩头,终于回了神。他对着长孙珏讨好地傻傻一笑,“昨夜喝多了,阿珏你别生气哈!”其实他是怕对方发现他装醉。 长孙珏并未有任何异色,温声道,“我生什么气,不是说好一醉方休?你快快穿衣,吃过早点我们便去城郊。” 宋凌霜一看事情并未败露,心中大喜。这个善解人意的阿珏,实在是太惹人喜爱了! 早饭过后,二人便去找艾子轩。 艾子轩的宅子离百草斋不远。这也理所当然,夫妻二人都是常苑的徒弟,即使成了婚,住得近些也方便。 长孙珏事先并未提起宋凌霜,只是说要前去探望。因此艾子轩看见宋凌霜的时候,那神情简直就跟活见了鬼似的。 他上来便问,“这位仁兄,您是神是鬼?” 宋凌霜好笑,心想我怎么就不能是人呢?“子轩兄,别来无恙?” 艾子轩盯着宋凌霜看了许久,那目光让人瘆得慌。 于是宋凌霜又道了一句,“要不,你上来捏几把?”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爬来一个浑身是土的男孩儿,抱住了宋凌霜的脚。 艾子轩低头看看自己不到两岁的儿子,又看向长孙珏。 长孙珏点头,“是真的,他还活着。” 艾子轩反应激烈,但消化起来也快。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就抱起儿子将二人引进屋里。 艾子轩唤了一声,常沁便出来抱娃。她倒是对宋凌霜活生生地再次出现没有什么反应,愣了一瞬若无其事地评价了一句,“你没死啊?也好,免得这两个人成天以你为借口出去喝酒。” 跟宋凌霜印象里那个倔强伶俐的青涩少女相比,如今的常沁出落得秀楚大方,只是脾气好像并未比当年好到哪儿去,一个冷眼就能把艾子轩吓成一只乌龟,恨不得头脚都缩进壳里。 后边传来隐隐哭声,常沁抱着娃走了。 长孙珏神色泰然,像是见惯不怪。 宋凌霜笑道:“贵夫人了不起啊!” 艾子轩叹了口气,“当初想着,娶回家兴许我就翻身了。没想到……” 宋凌霜拍了拍他的肩,“娶到了就好!怕老婆算什么?哈哈哈哈!” 艾子轩实在不清楚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嘲笑自己,苦笑着转了话题,“当年我亲眼看你喝下断魂散后跌下轮回堑,你怎会无事?你们又为何会来皇城?” -- 第136页 宋凌霜望了一眼长孙珏,看他点头,便道:“说来话长,我慢慢与你说。” 三人边喝茶边说话。长孙珏这些年四处探寻线索的事艾子轩最是清楚。于是宋凌霜将自己跌下轮回堑被渔夫救起之后的事情简单交代,便说起二人在华家陵的发现和推测。 艾子轩听后骇然。“华氏的背后竟然还有人……这到底……”他也陷入了沉思。即使撇开宋凌霜的各人仇怨不说,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如果只是华氏背后一个狗头军师倒也罢了,可怎么看此人都像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么他目的为何?如今又身在何处?曾经苦心积虑地掀起风浪,总不至于今后就这么安于平静。 长孙珏:“无论是宋烨尚在人世之事,还是华氏幕后还有他人之猜测,都希望子轩守口如瓶。” 当年轮回堑上的事算是拉开了征华之战的序幕,而作为导火索的宋凌霜,也是仙门皆知。宋氏与红焰疫的关联仍未查清,若如今知道他还活着,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艾子轩点头道:“沁儿那边,我也会嘱咐的。” 宋凌霜和长孙珏颔首表示感谢。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艾子轩问道。 长孙珏:“多谢,暂时未有。”假设华云征当年寻人之地确是皇城,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能否找到他的足迹,要看运气。此时还不宜惊动太多人。 宋凌霜却道,“怎么没有?”他笑着看长孙珏一脸疑惑,转头对艾子轩把话说下去,“我们远道而来,你怎么也得招呼顿饭吧?” 艾子轩毫不含糊,当下便将二人留下用晚膳。他看距用膳还有些时辰,便对长孙珏道:“来都来了,去药泉里泡泡?” 长孙珏微微点头。 “药泉?什么药泉?我也去!”宋凌霜道。 艾子轩看了长孙珏一眼,见他不打算解释,自己也就不好多说,搪塞道,“你去什么去!那是专门给他弄的,你想泡也泡不了。” 想当初他好不容易在这附近寻得一地挖了处温泉,又跟着自家师父钻研数月才造出了这么个为长孙珏量身定做的药泉。 艾子轩看宋凌霜有些失望,又怕他多问,连忙拉着他说,“你是不是应该跟我去好好看看你两个侄儿?初次见面,红包呢?” 宋凌霜嬉笑道:“侄儿得看!红包先欠着……你兄弟我刚出山,没什么积蓄……呵呵呵呵,要不你跟阿珏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凌霜说的涵之,长孙珏以为是寒芝,不是错别字哦~ 来点助攻催化剂~ 下章再稍稍推进感情线~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艾子轩的大儿子叫艾霄,再有几个月就满两周岁。老二才六个月,取名艾霖。若艾子轩没有脱离皇籍,按宗谱,下一辈当是雨字辈的。他不愿让当今皇帝产生不必要的猜忌,自然是不好按照宗谱给儿子们取名字的,但也存了私心仍让他们的名字里有了雨,让不能常来看孙儿的江阳王心中也多了些许安慰。 宋凌霜面色和善本就招人喜欢,面对不会说话的小孩子也一样。艾霄才认识宋凌霜不到一个时辰,就抱着他不放手。连还不会走路只会手舞足蹈的艾霖看见宋凌霜也一个劲儿的傻笑。 作为平时被两个娃折腾得不轻的老父亲,艾子轩实在是巴不得自己能偷会儿懒,乐得其所地将孩子们交给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叔叔,自己跑去厨房给媳妇儿打下手了。 宋凌霜虽然这几年在南陵与半大的孩子们也是打打闹闹,但与还不会说话的娃娃交流倒是叫他颇感新奇。他逗着两个小不点儿,三人都莫名其妙地乐得不可开交。 他原以为长孙珏很快就回来了,谁知半天也不见人影。 从厨房过来的艾子轩也有些意外,“怀荆还没回来么?饭快好了,要不你去叫叫他?” “好!”宋凌霜爽快答应,并询问了药泉的具体方位,临走却逢艾霄和艾霖一番纠缠,还是艾子轩百般哄逗,他才脱了身。 他走在林间,很快看到一个简单搭建的木棚,四周烟雾缭绕的,想必就是药泉了。 木棚旁边立着两根木棍,木棍之间拉着一条绳子,长孙珏的衣服便挂在那里。 宋凌霜微愣,心跳莫名其妙就快起来。 是啊,泡澡嘛,脱了衣服很正常。小时候他经常与长孙珏一起洗澡的,后来进了寒天院,长孙珏跟他翻脸以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赤膊相见过了。 他心里默念,我当然不是想偷看他洗澡,但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放轻了下来。 他经过长孙珏衣服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之前只是觉得长孙珏的衣服在这大热天稍显厚重,如今仔细看了,才发现这衣服不仅厚,衣裳上银线绣成的隐纹竟然是一种特殊的火符。这种火符是北陆的工艺,像这般绣在衣服上能抵御严寒。他也是早些年路过北陆的时候才知道的。 初夏之际穿着冬天的衣服也就算了,衣服上还绣有火符。他这是…… 他想起艾子轩说这药泉是专门为长孙珏所设,心中不仅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的寒疾复发了? 想到这里宋凌霜刚才那些许旖旎心思全然消散,快步走近去想要问个究竟。 这处半露天的药泉不算大,却也宽敞。走近了,雾气微重,宋凌霜只能隐隐能看见一个影子。他走过去,才发现长孙珏竟是靠在泉边睡着了。雾气中宁静的睡颜让人舍不得打搅,然而让宋凌霜移不开眼的却是那一身的伤。 -- 第137页 白皙的颈脖以下,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找不到一片完好的肌肤。右肩那处伤宋凌霜是认识的,那里曾经被翼虎的玄钢翅捅了个对穿。可除此之外,曾经毫无瑕疵肤如凝脂的地方,竟也是满满伤痕! 这些伤疤的血色已经褪去,都是陈年旧伤。然而它们像一条条碍眼的毒虫,爬满他的胸口,胳膊,肩背,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宋凌霜被这些伤痕扎得眼睛疼,心更疼。以长孙珏的修为,怎么会被伤及全身? 他想上前将那个人摇醒,问他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伤的?被谁伤的?可在长孙珏眉头微动像是要醒来的时候他又怂了,连忙退进雾气里,装作刚到的样子。 宋凌霜明明心脏狂跳,语气却故作轻松,“阿珏,你这澡也洗太久,都该吃饭了!” 朦胧那头,长孙珏一惊,灵光一闪,不远处的衣衫便回到他身上。他缓缓走出那团雾气。 宋凌霜这才上前,脸上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瞧你这湿漉漉的,也不擦擦身子再穿衣!”这演技,连他自己都佩服。 长孙珏望着他,神色泰然,倒是将本就心虚的宋凌霜看得有些窘迫。长孙珏顺手掐了一个净衣咒,湿漉漉的衣服瞬间干燥如常。 宋凌霜不想净衣咒还有这般用法,顿时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二人回到艾子轩的宅子里,晚膳已经做好。 艾子轩在家里虽然没什么地位,但伙食待遇还是极好的。宋凌霜看着这满桌药膳,心想整个皇城怕也找不出比这更营养均衡补气养身的一桌饭菜了。 常沁还与从前一样,不感兴趣的她不听,只顾自己吃饭,听到自己感兴趣的简单评论两句。她还有两个娃要照顾,吃得差不多就先走了,走之前还吩咐艾子轩吃完要收拾碗筷,然后留下兄弟三人边饮边吃边叙旧。 宋凌霜扫了一眼这些药膳,坏笑着喝了口酒打趣道:“子轩兄,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能三年抱两了!” 艾子轩:“……”还以为十年不见这厮能正经一些。 打趣归打趣,宋凌霜对艾子轩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过程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艾子轩将自己这些年那一把一把的辛酸泪娓娓道来,听得宋凌霜不亦乐乎。 十年未见,然而总有些人一如当初。 何况八卦是最好的下酒菜,宋凌霜喝得甚是愉快。他昨天就喝得挺多,今日还没缓过来又是一顿豪饮,喝着喝着有些精神不支,撑着头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他鬓边碎发落下,垂在脸颊,又被他迷迷糊糊蹭到了嘴边。 长孙珏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束发挑起,轻轻帮他绾到耳后。 艾子轩看在眼里,抿了抿了嘴。他目光从宋凌霜那里移到长孙珏身上,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暖黄的灯光里,长孙珏一袭白衣端坐于桌前,即使是饮酒也不曾马虎了姿势。被艾子轩这般看了许久,他终于叹了口气,“有话便说。” 艾子轩也不矫情,直言道:“你还真忍得住!” 长孙珏微微一滞,目光却并未从某人的睡脸上移开。 他轻声道,“你若等了十年,也能忍住。” 艾子轩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可还好?” 长孙珏平静反问,“我有什么不好?” 艾子轩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怀荆,作为兄弟,老实说,凌霜兄回来了,我是高兴的。可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这些年,他是亲眼看着长孙珏如何熬过来的,好不容易要了结了,宋凌霜又从坟里爬了出来。 他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人,确定他已经睡了过去,于是问道,“与谢家的婚事,你跟他说了吗?” 长孙珏摇头。 艾子轩叹了口气,“怀荆啊怀荆,你现在与他一起,又是想做什么呢?” 长孙珏沉默片刻,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心绪。然后他道,“我想……最后赌一次。” 艾子轩:“若你赌赢了,你长孙氏将如何?谢氏将如何?天下又将如何看你?” 长孙珏望过去,目光极其复杂,有笃定,有期待,亦不乏不安。但有一点,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犹豫。 “若我赌赢了,即便负天下人又如何?” 他饮尽杯中酒,望着自己的至交好友,柔软了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子轩,即使我输了,知道他还在这世间,还能呼吸,还会笑会跑会跳,不也比这十年间的任何一天都好么?” 艾子轩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长孙珏沉默片刻,转移话题:“说起来,今日药泉之事,不会是你故意的吧?” 艾子轩有些心虚,刚想否认。 宋凌霜忽然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故意的?” 长孙珏望着他,脸上笑意温暖,“我说子轩故意把你灌醉了,既然醒了,我们就回去吧。” 圆月郎朗,入夏前的夜风还残留着一丝清凉。 宋凌霜浑身软绵绵地趴在长孙珏背上。 距上一次长孙珏背他,已经有十年了。他都快要想不起来他是为什么背自己,好像也是因为自己喝醉了。 这背脊同记忆中一样微凉,却比记忆中的宽,让他禁不住将环在对方脖子上的手揽得更紧了些。他喝了酒,身上暖烘烘的,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将这个人也暖起来。 -- 第138页 颈间传来清冷的香气,若有若无的,不知是体香还是药香。宋凌霜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月亮也有香味,便一定是这样的。 恍惚之间,他反倒有了清醒时分未有的勇气。他问:“你的寒疾是不是发作了?” 好久都没有回音,宋凌霜在平稳的步伐中,几乎又要睡过去。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长孙珏的声音传来。 “好,你问。” “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吗?”长孙珏问得含糊。 醉酒的宋凌霜没有心眼,十分坦诚,“一开始是,后来不是。” 长孙珏喉头一滞,花了许久才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继而又问:“寒芝是谁?” 背上传来含糊不清的咕哝,“你明明说只问一个问题……” 长孙珏难得不讲道理,“我后悔了,想再问一个。你了答这个,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可他却再也没得到回应,只剩下身后绵长又均匀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师弟再醋一会儿~ 第52章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宋凌霜是因为闻到一阵香味醒来的。 他侧头,见长孙珏竟然在房里。他背对自己坐在桌前,似乎在摆弄什么。 客房的窗开了一半,外边大街上的嘈杂与阳光一起漏进屋里,照在那一袭银衣上,干净得不惹一丝尘嚣。 但宋凌霜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雪白长衫下那些骇人的疤痕。他皱眉,坐起身,心想一定要问个究竟。 长孙珏听到了动静也没回头,手上还在忙,“多年不见,你何时沾染上了酗酒的习惯?” 宋凌霜心虚得很,毕竟第一次他是装的。只是这句话都既不冰冷也没有埋怨,甚至还带着些许调侃,这让宋凌霜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长孙珏似乎终于摆好了桌子上的东西,转过身来。 宋凌霜这才看见桌上的清粥小菜,还有一碟包子。那香味就是从包子里飘过来的。 长孙珏一脸温柔,神情中带了几分歉意,甚至还有微微的忐忑,“我去买了些包子,也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喜欢吃。” 先不说他现在脸上的笑就能足以让宋凌霜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干什么,那抱歉的神色更是让宋凌霜心疼不已,那些关于伤痕和寒疾的质问此时决计是问不出口了。 他翻身下床,坦言道,“喜欢!”然后拿起一个包子就送进嘴里。 长孙珏莞尔,将一杯粥推到他跟前,“别噎着。”他看宋凌霜的神情,欣慰中带着些许宠溺。 宋凌霜对上这样的目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嚼着嘴里的包子,愣是没尝出味道来。 等到他的味蕾终于恢复正常,他惊诧道,“这包子是……!” 长孙珏点头,“是当年我们第一次来皇城的时候你总去的那家。” 宋凌霜记得那家的包子是一对老夫妻在卖的,馅儿里放了茴香和紫苏,味道很是特别,当年宋凌霜几次来皇城都百吃不腻。 他不禁感叹,“那小摊竟然还在!” 长孙珏也与他一同吃了些。 饭后长孙珏道,“华云征当年尾随‘先生’来到皇城,必然是隐蔽行事的。如果去查他的行踪恐怕是不会有什么线索。我想,还是先去齐前辈那儿打听一下长居皇城,亦或是经常出入皇城的修行之人,尤其是修为境界都高的,再做判断。” 宋凌霜点头。他同意长孙珏的思路。 长孙珏接着问:“你可要与我同去?” 从小到大,宋凌霜也好长孙珏也罢,做决定的时候很少会问对方的意见。因为两个人一起才是前提,如果是要分开行动才会提前说好。 长孙珏这么问,是因为现下知道他还活着的人不多,何况敌人仍躲在暗处,他此时在情报中枢本尊面前暴露自己不能说没有风险。但如果宋凌霜想要一起,他也不会拒绝。 宋凌霜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笑道:“齐前辈那边就拜托你了,我等你消息。” 长孙珏前脚离开,宋凌霜后脚就出了客栈。他又来到了艾子轩的住处。 常沁出去了,留下艾子轩一个人看管艾霄艾霖。 艾子轩没想到宋凌霜会来,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娃,带客人到院子里坐下。 他歉意地笑笑,“凌霜兄怎么来了?怀荆呢?” 宋凌霜:“去齐前辈那儿了。你还真以为我们是来玩的啊?” 艾子轩:“我看你挺闲的!” 宋凌霜:“你夫人呢?” 艾子轩:“进宫去给贵妃请脉了。” 宋凌霜有些诧异,“常先生不在皇城?” 艾子轩:“恰恰相反,师父在,且这几年寸步不离。” 宋凌霜:“可我怎么听说,只要常先生在京城,都是亲自去给贵妃请脉的。” “不知为何,这几年师父不进宫了,都是让沁儿去。”艾子轩道。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三年前吧。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对我师父这么感兴趣?”艾子轩奇怪地看着宋凌霜。 宋凌霜轻松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好久未见常先生,不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想他老人家你就去拜会拜会,离得又不远!”艾子轩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子,忽然想起来,有些抱歉道,“哦,对,你现在还是个死人。” -- 第139页 宋凌霜无奈地抿了口茶。 艾子轩:“不过师父这几年几乎足不出户,我们也觉得奇怪,问也只说自己老了,云游不动了。” 宋凌霜问,“你与常先生相处这么些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子轩觉得奇怪,看着他不答。 宋凌霜:“我就是好奇。我与常先生虽也见过几次,但每次都不是平常时刻。” 艾子轩“哦”了一声,想了想,道:“师父是个好人,也是个执着的人,所以才能将丹术钻研至深。说白了,就是个药痴!你看常沁那样儿,就是从小耳濡目染出来的。” “常先生就没有什么脾气?” 艾子轩坏笑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挨过打?嘿,我师父脾气好得很!对我是又疼又爱,悉心教导!所以你看,本公子也算学有小成!” 宋凌霜对艾子轩口中“疼爱”的定义十分怀疑,给了他个白眼,然后话锋一转,“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他顿了顿,目光微沉,“阿珏他,是不是寒疾复发了?” 艾子轩微愣,沉默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回答道:“是。”语毕立马站起身来,“别的不要问我,你问本人去。啊……我怎么好像听见霖儿的哭声了!我去瞧瞧!” 看着落荒而逃的艾子轩,宋凌霜无奈轻笑,也不多在意,起身离开。 他走远了,艾子轩才从门后面出来。他看着林中渐远的灰色背影,若有所思。 宋凌霜回到皇城就在大街上瞎逛。反正长孙珏去找齐黄山估计又会被拉着喝一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么多年,宋凌霜走遍赤州也未被人发现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没有人会去特意找一个死人。当然,长孙珏除外。 第二,他对于自己的行踪还是十分谨慎的。大多数时候他都行走于小镇之间。那些镇上,连修仙之人都没怎么见过,更不要说对仙门诸事有所了解。偶尔进入大城镇,他都带着斗篷或者吃上一颗“美容丹”。 美容丹是近几年市面上常见的一种丹药。这种丹药可以短时间提升容貌,所以广为赤州女子所爱。但宋凌霜却突发奇想,琢磨着利用它来易容。 宋凌霜在丹术上没有什么造诣,临时抱佛脚再加瞎折腾,终于找到了几位草药,让他能够以美容丹为基础炼制一种能更大幅度地改变五官和气质的丹药。他五官本就端正,改动大了反倒丑了。还有就是他这改制的丹药有点副作用,随着容貌变化,耳朵也会变得异常尖,乍一看妖兽一样,宋凌霜每次使用都只能把头发放下来作为遮挡。 美容丹不便宜,宋凌霜也是忍痛买了几颗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未带斗篷,宋凌霜便在进城之前吃了一颗,俊俏的五官立刻耷拉下来。他解开发髻,顶着一张让人不忍直视的脸在皇城里晃悠。 时值正午,他有些饿。此时刚好想起了早晨吃的包子,就索性凭着记忆去找那家从前挚爱的包子铺。 所幸那小摊还在原来的地方,经营小摊的也还是那对老夫妇。只是毕竟时光荏苒,这对夫妻已是满头华发,比起当年更显老态。然而他们面带笑容相互帮衬的样子却与旧时无异,哪怕那带笑的脸上褶子多了些,哪怕行动略显迟缓,依然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身上属于岁月的美好。 明明早上吃的就是肉包,宋凌霜却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老伯,麻烦给我两个包子。” 老伯笑着应了声,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递过来。 宋凌霜接过包子,正打算掏钱,一只洁白的衣袖越过他的肩,手臂从身后伸到前面,修长的手指捏着几枚铜板。 宋凌霜一回头,便是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你怎么来了?”宋凌霜有些惊讶。 长孙珏理所当然地微微一笑,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事情谈完了,见你不在客栈,便来找你。” 老伯见到长孙珏,忙笑着推辞道,“一天见到公子两次,还真是难得!原来这位是您的朋友?那这钱是不能收的!” 长孙珏摇头,“是他跟您买的包子,不算我的。您还是收下吧。”说罢将铜钱放在桌板上,便拉着宋凌霜离去。 宋凌霜边走边将一个包子递过去。长孙珏不习惯边走边吃,摇头表示不用。 宋凌霜也没客气,自顾自地吃起来。他想起刚才老伯的反应,边吃边道,“看来我不在,你都成这包子铺的老主顾了!”说着他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顶着的并不是宋凌霜的脸,于是好奇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我的?” 长孙珏不以为意,淡然道:“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认得的。” 长孙珏话说得随便,却让宋凌霜不小心红了耳根,只是他习惯于遮掩自己的窘迫,故作不在意地说,“瞧给你骄傲的,你不过是认出了我这腰带罢了!”他如今一身灰布衣,极为不起眼,只有那暗红的腰带一如旧时。 长孙珏也不做辩解,安静地走在他身旁。 宋凌霜一人吃完两个包子,又吃了几串烤羊肉,外加一碗馄饨。 二人从馄饨铺里出来的时候,宋凌霜摸着肚子抱怨,“阿珏,我才见你没几日,就已经胖了许多!” 长孙珏:“怎么,你的寒芝没给你喂饱么?” 我跟他提起涵之的事了吗?宋凌霜不禁心下纳闷。 -- 第140页 他与长孙珏重逢之后,没有特意去说这些年在莲山脚下的那些琐碎日子。昨日与艾子轩简单说了自己劫后余生之事,但也只是道明与他们追查之事相关的经历,应当并未提起过江睿。 关于江睿,宋凌霜本就无意隐瞒,更没有觉得需要特意说明。如今长孙珏提起,他只道是自己醉酒之时提及过,便也没有多在意,顺着长孙珏的话说下去,“涵之嘛,确实做得一手好菜,只是身居乡野哪能天天如这般丰盛?” 长孙珏淡然一声,“是吗。”便没有再说话 宋凌霜恍惚之间似乎看见长孙珏和煦如春风的脸上闪过一丝略为可怕的阴郁。但那神情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毕竟,这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回到客栈,宋凌霜用另一中丹药化去了“美容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齐前辈那边怎么说?”宋凌霜问。 长孙珏摇头:“收获不大。虽然各家宗主偶尔也会出现在皇城,但除了几年一次定期的仙皇会谈,并未有修行者定期往返或在此久居。勉强算来,居于皇城的只有曾经是修行者的谢贵妃,还有如今住在皇城近郊的常先生。但这二人都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宋凌霜抬眸,目光深沉,“你怎知不是?” 长孙珏一怔,望向他,半晌道,“你怀疑常先生?” 宋凌霜:“谢贵妃金丹已毁,不太像我们所知的那个幕后之人。可常先生七境修士,在仙门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长孙珏盯着宋凌霜,神色肃然。 宋凌霜:“你我找到紫晶石之后,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常先生。我们入华氏灵境之时,华氏已经处心积虑想要杀我。华氏是如何那般及时知道你我已经发现了紫晶石的秘密的? “还有华晨的死。常苑熟知紫晶石与红焰疫,若是他,自有办法让华晨身染红焰疫而亡。那之后他又出现在百灵墟,间接证实了华晨之死确实与红焰疫有关。甚至我爹当年持有紫晶石之事,也是由他说起。” 他顿了顿,“他与师父是至交好友,师父致死都维护着他不告诉我万鬼崖上那人的真实身份,便也不难理解。这个幕后之人即使是在华仲扬和华云征面前也未以真面目相示,不仅如此,连声音都用灵力处理过。若不是仙门中人容易辨认的人物,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如果在幕后的是常苑,你不觉得,这一切都能说得通吗?” 不知不觉,宋凌霜对常苑的称呼已经起了变化。 长孙珏不置可否。他沉思片刻,终于道,“子轩夫妇都是常先生的徒弟,此事我不想瞒他。无论下一步如何,当与子轩商量过才是。” 宋凌霜点头,“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想知道。我今日去找过子轩兄。得知三年前开始,常苑便不再进宫帮贵妃诊脉,并且这些年从未离开过皇城。我想知道三年前发生过什么。” 他今日在集市中打探,得知三年前唯一的大事,便是前太子患病身亡,九皇子取而代之。但这事背后的因果和细节,宋凌霜就不得而知了。 “你之所以要来皇城,是因为你早就怀疑常先生?并且你在我去找齐前辈之前就已经预计到了我问不出什么了,是吗?”长孙珏道。 宋凌霜叹了口气,神色无奈,“我也并非一开始就怀疑他。但昨夜与子轩兄畅饮,却让我想到了些事情。他于你我有恩,我亦希望此事与他无关,所以才心存侥幸,希望你能从齐前辈那里问到些什么,只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长孙珏未多说什么,只道:“你等我,我再去一趟蜗牛巷。” 作者有话要说: wuli阿珏着飞醋还没完没了了…… 宋师兄你真的不解释下么? 推理走一波!感情要抓,事业也是要搞的!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这回宋凌霜没有乱跑,而是乖乖在客栈等长孙珏。长孙珏也没有让他多等,只去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宋凌霜见他回来,打趣道:“人家求着拜着,这齐老头也未必愿意搭理。怎么那蜗牛巷却像是你后院儿似的,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长孙珏望向他,狭长眼眸中带着几分调侃,“我虽不如你的寒芝会酿酒,但每年两百坛各地名酿,却是不曾少过。” 这是长孙珏第二次提及江睿。宋凌霜听着莫名有些别扭,但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他问,“打听得如何?” 长孙珏叹了口气,将自己所闻告知宋凌霜。 宋凌霜听后沉默许久,开口道,“不曾想他与皇室的渊源竟如此之深。”他想了想,“这些与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否有关联,我还想不清楚。但既然想不清楚,只能去问本人。” 长孙珏道:“不论相关与否,此事本身也确实疑点重重。但是此前我已说过,我不想瞒着子轩。” 宋凌霜点头,“好,依你。” 没过多久,艾子轩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怀荆,你们人就在皇城还急急忙忙用传讯术找我过来?有什么事不能去我那儿说的?要是我晚饭之前回不去,我家那位该……咳咳,该不那么善解人意了。” 宋凌霜无奈一笑,“子轩兄,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他敛去笑容,神情严肃地问,“常先生原是皇室中人,你可知道?” -- 第141页 艾子轩睁着大眼,有点懵,“你说什么?师父是皇室中人?” 长孙珏解释道,“常先生是当今皇上的幺弟,年幼时脱离皇籍,曾在西岐学习丹术有数十年之久。” “当今圣上的幺弟……”艾子轩沉吟,猛然抬头道,“你说师父他……是我小叔叔?” 宋凌霜:“看来你并不知道此事。” 这也不奇怪。依齐黄山所言,常苑不到七岁就脱离了皇籍。那时他身为七皇子默默无名,何况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改名换姓抹去身世要比个性张扬的艾子轩容易得多。 艾子轩:“我确实不知道此事。” 长孙珏:“常先生从未跟你提起过?” 艾子轩:“师父从不提旧事。别说是小时候的事了,从前的事情也一概不说。就算是曾经在西岐学习术法这件事,我也是刚才听你说才知道的。这样一来,师父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亲力亲为,替贵妃娘娘配制丹药也就不难理解了。他与贵妃娘娘既是旧识,又是叔嫂,说不好是皇叔……是受圣上所托为谢贵妃看病的。” 艾子轩心里想,师父收自己为徒不会也有这层关系吧…… 宋凌霜摇了摇头,“我猜,你师父与谢贵妃的交情,怕是要比跟当今圣上深。” 艾子轩等着他解释,长孙珏却接了话,“常先生七岁脱离皇籍入了仙门,他当时求学所去的正是西岐。他在桃花岭研习丹术十二年,直到谢贵妃自毁金丹嫁入皇室,他才离开,而后不多久他就出现在这皇城郊外。” 艾子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语气也略显不快,“你们为什么会特意去查师父的身世经历?你们想说什么?” “征华之战以后,华云征虽然一心殉华晨而去,但也不至于如此没有耐心,他必定也是在皇城守候过些时日的。但到这里,他的线索就断了。也就是说,他所追寻之人,能够在皇城这一带隐匿许久。这样的人,不多。”宋凌霜道。 艾子轩:“不多……因为不多,你们就怀疑到我师父身上了?” 宋凌霜:“三年前,他入宫的时机,正巧是前太子病逝前夕。那之后九皇子入主东宫。九皇子恰恰是谢贵妃的养子。谢贵妃与你师父关系匪浅。这些单纯只是巧合吗? “东宫易主不是小事,这其中还有本不能干涉朝堂的修行之人可能牵扯其中,之间厉害,子轩兄,你应该比我明白。若此事真的与你师父有关,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皇家之事,与你何干?你为何想知道原因?”艾子轩反问。 “我说过了,能常年待在皇城这一带的修行之人不多。那原因里,或许有我所寻之事的线索。”宋凌霜接着将昨夜与长孙珏道过的分析又说了一遍。 艾子轩:“红焰疫之事,是我师父研制出丹药,才让疫病得以平息。” 宋凌霜:“换一种看法,若红焰疫之局真是他所布,他早就知道此症该如何破解,也正好借此撇开了嫌疑,亦说得通。” 艾子轩沉默片刻,转过去看长孙珏,“你呢?你也这样想吗?” 长孙珏望着他不置可否,然而他没有否认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艾子轩忽然冲过去揪起长孙珏的衣领,“且不说华云征到底来的是不是皇城,当年师父他拼尽全力救你,至今也未曾放弃为你的寒疾寻求根治之法!你说过,宋氏惨遭灭门他宋凌霜身受重伤,也是师父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师父救他我没有亲见,可师父救你的时候,我是亲眼看着的。他如何废寝忘食,费尽心思,我全都看在眼里! “你们怀疑我师父是幕后黑手。怎么,我师父他没事吃饱撑着了,这边将你们赶尽杀绝,那边掏心挖肺救你们?他宋凌霜一别十年忘恩负义也就算了,你也要跟着他瞎胡闹么?” 艾子轩又气又急,一口气将话说完,眼里的怒气一目了然。 宋凌霜从未见过艾子轩发这样大的火。这位公子哥儿做人一向云淡风轻,宋凌霜一直认为他才是真正将纨绔奉行到底的那个。 当年他辛万苦拜入常苑门下,说到底是为了娶常沁,宋凌霜以为他对常苑并未有多深感情。现在看来,这些年,常苑应是对他很好,才让他这般真心相护。 宋凌霜从风光无限的世家子弟一夜之间跌入人间地狱,哪怕有长孙桓和霜夫人护着,人情冷暖他也深有体会。在华家陵中,他见过华仲扬为了权势不惜弑子,而相反,看似唯唯诺诺的华云征却坚忍执着报起仇来毫不含糊。这些年,他踏遍赤州看过太多人心叵测。他深知,只看所作所为,未必能知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可这些,他都无法对艾子轩说。 长孙珏垂眸避开艾子轩质问的目光,半晌没说话,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有些伤感,“既有疑惑,便要问清楚。” “十年!”艾子轩带着不甘恨恨道,“我与师父为你苦心钻研十年,抵不过他回来数十日!” 他瞪了宋凌霜一眼,又望向长孙珏,“一个狼心狗肺,一个失心疯!两个白眼狼!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少来烦我!”说罢拂袖而去。 艾子轩走后,长孙珏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宋凌霜知他难过,扶上他的肩,叹了口气抱歉道,“让你为难了。要不……” 宋凌霜想说常苑那儿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去,可话才刚起,长孙珏却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打断他,“说好了,我们一起。” -- 第142页 宋凌霜见他目光坚定,心中感动,也不再推辞。 既然决定,二人也不墨迹。宋凌霜与长孙珏第二日便去见了常苑。 常苑既有嫌疑,那么宋凌霜便不宜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于是去之前他又吞了一颗经他改制的美容丹。 美容丹本就是女子提升容貌所用,若每次容貌不同必然穿帮,所以同样的人服下美容丹后容貌变化也都大致相同,而这改制后的美容丹也一样。因此宋凌霜又变成了那个让人目光不想多做停留的乡野丑汉。他放下头发,遮住自己变尖的双耳,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 长孙珏仔细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宋凌霜本来觉得丑点儿没什么,而且这种丑让别人不愿多瞧因而不容易被记清模样,十分适合藏匿。可被长孙珏这么一看,他忽然没来由觉得有些心虚。 “怎么?” 长孙珏:“没什么。我就是想,原来如果你长歪了,便是这般模样。” 宋凌霜:“……”这丫现在是会开玩笑了吗?怎么不好笑,反而这么让人心塞呢? 出了门,二人所至之地却不是百草斋。 虽然昨日不欢而散,但他们还是先来见了艾子轩。 艾子轩在院子里摘着草药。兄弟间没有隔夜仇,艾子轩还是那个艾子轩,并没有大发雷霆将二人赶出去,但心里憋着气也没有多热情。 他冷眼看了看长孙珏,“还来我这里做什么?”继而目光飘向易了容的宋凌霜,在一愣之后忽然站起来,像是来了兴趣,眯细了眼,围着宋凌霜仔细打量起来。 宋凌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解释,艾子轩却突然道:“凌霜兄,是你?你这是吃了美容丹?” 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 接着艾子轩掀开他的头发,看了看宋凌霜被遮住的耳朵,惊奇道,“这耳朵又是怎么回事?”但只是思考了一瞬,又接着说,“雄黄,犀角!你在美容丹里加了雄黄和犀角?你这人,叫我说你什么好!好端端的美容丹,你拿来当易容丹用!” “你怎么知道?”宋凌霜甚是讶异,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出这两味能不影响美容丹药性又能扭曲其作用的药材,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不才不才,这美容丹正是出自鄙人之手!”艾子轩有几分得意,看着二人疑惑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地补充,“帮补家计,帮补家计嘛,呵呵。” 宋凌霜:“……” 宋凌霜曾仔细研究过美容丹。它用药十分复杂,而且光是维持每次提升容貌的稳定性就极其困难。他丹术本就不太行,研究许久也没将其原理弄明白,能改制成功也是不停试错再加上一点运气的结果。 宋凌霜原以为艾子轩跟着常苑也一样是敷衍度日,现在看来,他在丹术上是真的从自己师父那里学习了不少。这自然也少不了常苑的悉心教导,难怪昨日他那般气愤。 宋凌霜:“早说啊!我可是给你家计贡献不少!看在旧识的份上,这样的丹药可以来一打!” “去你的!”艾子轩给了他一个白眼,“二位有何贵干?” 长孙珏:“我们打算去见常先生,不知子轩是否要一起?” 艾子轩:“我去做什么?看你们气死我师父?不去不去!我昨天就说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去!我师父定然清者自清!” 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可别让沁儿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否则连我家的门你们都进不了!”说着拂袖道,“快去快去,我拣药呢!别在这儿碍事儿。”说罢就将二人赶出了院子。 艾霄屁跌跌撞撞跑出来想要追过去,被他爹拉住,没好气的教训,“追追追,追什么追!那就是两疯子!霄儿你可不能跟他们学坏咯!” 作者有话要说: 搞一下事业~ 下章再接着推感情线~ 小伙伴们猜到凶手了吗?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走在去百草斋的路上,长孙珏忽然说,“你不要怪他……” 宋凌霜有些讶异,“怪谁?子轩兄?”他笑了,“你放心,我明白他的苦心。他不与我们前来,是因为不愿他师父将我们三人看做一伙。若是我们因此得罪了常先生,便是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了。” 长孙珏有些意外。相交多年,艾子轩的一番苦心他自是明白,未曾想宋凌霜也能一眼看穿。 “有挚友如此,阿珏,这是你的福分。”宋凌霜道。 长孙珏没有说话。这些年艾子轩为他做了什么,他心里自是清楚的。 转眼到了百草斋。 如今没有了常沁这个门神,见到常苑容易了许多。 “晚辈见过常先生。”长孙珏作揖,宋凌霜在旁也跟着行礼。 “怀荆怎么来了?”常苑笑道。这些年因为治疗寒疾接触得多了,倒是比先前亲近了许多。 “晚辈路过皇城附近,便顺便来拜会先生,想要询问些事情。” “哦?”常苑看了一眼长孙珏身边易了容的宋凌霜。 长孙珏:“此人是我的贴身侍从,先生无需介意。” 长孙珏向来不喜带下人在身边,常苑虽疑惑,但世家少宗主带个侍从也不足为奇,遂没有计较,“你想问何事?” 长孙珏稍作沉默,开门见山:“常先生,三年前,前太子病逝一事,你是否有所知?” -- 第143页 长孙珏毫无铺垫地将问题抛出,实则是不想给常苑反应的时间。所以宋凌霜和长孙珏都仔细观察对方神色。可常苑云淡风轻得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他道:“太子病逝,天下皆知。怀荆为何独独问我?” 长孙珏:“三年前,您曾深夜入宫。三日后,先太子亡。” 常苑:“你怀疑是我杀了太子?” 长孙珏摇头,“先生宅心仁厚,晚辈不敢胡乱猜测,但晚辈也不相信巧合。您与贵妃曾是旧识却不愿与人提起。您入宫后数日,东宫易主,身为贵妃义子的九皇子上位。晚辈只是有惑,想请先生解惑。” 话毕,他又朝常苑福身行了一礼。 常苑望着他,眼神深邃,“你为何想知?可是与你这些年所查之事有关?” 长孙珏点头,迎上他的目光,“常先生,您救过我的性命,也曾救过那个人的性命。不管真相如何,晚辈都无意掀起波澜,只求先生将所知告诉晚辈。” 常苑并未躲闪,只是那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你的惑,我解不了。请回吧。” 常苑不常生气,但如若说他当真是生气了,大概就是此刻这般。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婉,那份不怒自威予人极大的压迫感。 长孙珏庆幸常苑并未与自己撕破脸,但他也深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与宋凌霜交换了个眼神,亦不再多说,行礼离去。 二人回到客栈,长孙珏一言不发。 宋凌霜安慰道:“你亦不用丧气,原本我也未期待能问出什么。若他真是那幕后之人,又岂是那么容易露出破绽的?去将话挑明,不过是看看他会作何反应,顺带着要是能在他的言辞态度之间找到什么线索,那便是赚到了。” 长孙珏摇摇头,这些年他与常苑的接触比以前多了许多,自然也更了解一些,“常先生今日态度已经说明,三年前皇宫里的事,至少他不能说毫不知情。” 宋凌霜:“为何?” 长孙珏神色郁郁,“自始至终,常先生一直只是在将问题抛给我们,但却从未否认自己与此事的关系。” 常苑是父亲的故交,又多次救下他们二人性命,他始终不愿相信他与十年前之事有任何瓜葛。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唯有暂时离开皇城,找个地方暗中观察常苑是否会有动静。 可还未等二人离开皇城,艾子轩便找上了门。 “子轩兄,要是来教训我俩大可以省省力气,我们这就打算离开了。”宋凌霜见到艾子轩便自觉道。 艾子轩像是有些意外,继而说:“我倒是想来骂你们几句出出气,但不巧,我是来带话的。” 宋凌霜:“带谁的话?” “还有谁的?我师父的!”艾子轩叹了口气,望向长孙珏,“师父他说,十年前的事,他解不了你的惑。太子之死也与他无关。其他的,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保证,不让祸出皇城。” 三人都沉默了。 还是艾子轩先开了口:“自我入门起,师父便教我,医者救人,若非自保绝不应该伤人性命。三年前太子病故之事,他即使真的知道些什么,我也不相信他能够下手杀了太子。师父虽不愿明言,但我信他。” 宋凌霜没有马上回应。听完艾子轩的话之后,他其实早已动摇。 常苑的话清晰明了,十年前的事与我无关,东宫易主我知道些什么但不打算告诉你们。 如果幕后主使真的是他,他大可以故作清高不再理睬他们,又何苦多此一举来传这句话,让他们知道三年前皇室的事情确实有蹊跷? 他思绪纷飞却未多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艾子轩的肩道:“无论是与不是,我们都要走了。但愿你所信之人值得这份信任。” 艾子轩也不再纠结,反而转了话题,朝着长孙珏道,“既然要走,你就再去药泉泡一泡。”他瞄了一眼宋凌霜,“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要是没有宋凌霜,长孙珏一个月来药泉一次还是很守时的,可有了这个人,艾子轩还真说不好他能不能那么听话。 长孙珏想了想,点点头,走到门前却又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并未移步的艾子轩。他本以为他要与他一同离开的。 艾子轩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我与凌霜兄说说话再走,你先去!” 长孙珏未动。 艾子轩叹了口气,“你放心。”意思是你不让说的,我不会多说。 长孙珏这才离去。 宋凌霜听着脚步声走远,给艾子轩倒了杯茶,笑道:“子轩兄有何吩咐?还是说你改变主意,打算告诉我阿珏的寒疾是为何复发了?” 艾子轩:“你也看到了,不该说的我可一个字都不敢说,有什么你问本人去吧。” 宋凌霜:“那你想说的是?” 艾子轩神色忽然认真:“他要跟着你,这事儿任谁也劝不动。但我想问你,你是否真的忍心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宋凌霜一愣,继而笑了,也很认真地说:“子轩兄,我此次回来,并非想要搅乱谁的太平。我只是想知道,十几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宋氏是否真的应当担此骂名。无论事情发展如何,我必然不会置阿珏于险境。” 艾子轩舒了口气,但仍显担忧:“你无意,但世事难料,往往难遂人愿。罢了,你只需知道,他比起十年前,更强大,也更脆弱!” -- 第144页 强大指的是境界,脆弱指的是身心。 宋凌霜望着艾子轩,神色凌然:“你放心,我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会护他周全。” 艾子轩叹气心道,你如是想,只怕他也是。罢了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何苦多事。 他点了点头道:“我虽不及师父丹术造诣之万一,但若有兄弟能帮上忙的,不要客气。” 宋凌霜心中感激,但面上却正经不起来,“还真有!要不,先来一打美容丹?” 艾子轩:“……” 有些人,还真是给脸就能上天。怀荆啊怀荆,你说你这是什么眼神? 一个多时辰以后,长孙珏回到客栈。 “子轩呢?”长孙珏问。 “早走了。”宋凌霜答。 “他与你说了什么?”长孙珏又问。 宋凌霜坏笑:“你这是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要这样心虚?” 长孙珏故作无事:“我只是好奇。” 宋凌霜抬着眉,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要不你猜几个,我看对是不对?” 长孙珏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师兄好心机!” 从前,长孙珏只有气极的时候才会唤宋凌霜师兄,所以宋凌霜下意识心里一跳。可望过去长孙珏脸上未有任何恼怒,反而长眸中带着笑意,让这声师兄凭空添了几分暧昧。 宋凌霜心中一动,蓦然脸上充血。他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的长孙珏,他好像有点越来越驾驭不住。 他转过脸去,假咳几声,“还真没聊什么,就是瞎贫几句。我看子轩兄这些年是憋坏了,没人跟他怼几句心里不痛快。” 长孙珏难以察觉地嘴角微翘,很快正色,“其实,我觉得常先生与红焰疫之事应该是无关的。” 如果宋凌霜之前还存有一点疑虑,如今他也释然了。 他微笑道,“好,我信你。” 在这个世上他最相信的人如果相信一个人,那么他也会选择相信那个人。可惜的是,这就意味着这条线索,断了。 宋凌霜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我问你,你在华家陵使的那个抽离人记忆的符术若是一堆白骨,还管不管用?” “只要执念够深,便管用。”长孙珏道。 宋凌霜竖起大拇指,“厉害!” 长孙珏:“你想学,我随时可以教你。” 宋凌霜:“学当然是要学,只是还得麻烦你陪我再走一趟了。” “你要去哪里?” “故地重游,翼虎穴。” 二人御剑而行,累了便下来休息。宋凌霜所剩的“美容丹”也不多,带着斗篷也碍事,所以尽量避开了大城镇。 此刻他二人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中生了火,烤着刚打的野味。 宋凌霜望着火堆旁的长孙珏。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袭白衣散了发,被火光映暖了容颜。只是现在那轮廓早已褪去了青涩,更显温润,是要叫看上一眼的人都动了心。 宋凌霜忽然问,“阿珏,你陪着我做了许多事情,怎么从不问我为什么?” 长孙珏抬眸,眼里是跃动的火光。 他问:“你想我问?” 宋凌霜不答只看着他笑。 长孙珏目光回到烤着的野猪腿上,道,“你自有你的理由。” 宋凌霜苦涩地笑了笑,“十四年前,我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他往火里填了些树枝,“我很不甘,很愤怒。我知道被夺走的一切都回不来了,但我想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他神情有些自嘲,“可我却不知道,我自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孙珏安静地听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万鬼崖上,师父曾对我说,他所作一切便是想让我有家可回。我爹的末影里,千嘱万念,也是要我活下去。” 他抬头,迎着长孙珏温暖的目光,“往事已矣,路在前方,冤冤不必相报。我用了十年,来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些死去的人,不能白死。” 他的目光对上长孙珏的眸。 “心安理得。”长孙珏缓缓柔声道。 宋凌霜笑了,“对,心安理得。”他似有深意地望着长孙珏,“师兄我与你推心置腹。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长孙珏迎上他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寒疾复发,我想知道你背上的伤是谁人所致,我想知道这十年里你都承受了什么。 可他没有问,他想听他自己说。 千言万语化作眉间的一抹落寞,宋凌霜笑道,“没什么。” 他移开眼,“肉好了,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受越来越上心了呢~ 子轩好助攻!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几日后,他们到了明河西境的大湖边。这是当年他们沿着地下河逃出生天的地方。翼虎穴入口已堵,若要进去便只能潜进湖里,找到地下河的通道再游回去。 宋凌霜满脸歉意,“又要委屈你了。还像当年一样,我背你。” 长孙珏却道:“不必。” 说罢他若无其事走入了湖水中,回头望着他。 宋凌霜惊诧道:“你不怕水了?” 长孙珏:“早就不怕了。” 宋凌霜心下忽然升起一丝失落。曾经这个人的每一个成长他都见证过。但现在,他的阿珏连水都不怕了,他却不知是从何时起的。 -- 第145页 这种失落转瞬即逝,他爽朗笑道,“那便出发吧。” 从前他们从地下河道游出来耗尽了所有灵力,如今全程用闭息咒再游回去却易如反掌。 只是河道依然漫长,宋凌霜掐着光明咒游在前头带路。虽然长孙珏已经表明自己无事,但他还是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上一眼,见到长孙珏面色平常活动自如,才安心下来。他终于相信对方早已不是那个遇水就惊慌失措的少年了。 河道越来越窄,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浮出水面,回到了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水潭。 长孙珏生得清隽高挑,但平日里穿衣总是广袖宽袍难免遮掩了身形。当下一身湿透,衣服都贴在了身上,那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宋凌霜看了一眼,不自觉就又看了一眼,末了竟然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宋凌霜很不自然地目不斜视,道:“你要不要脱下来烤烤?” 长孙珏极其自然地掐了个净衣咒,问:“烤什么?” 宋凌霜:“……” 他恨不得再跳回水潭里去。世上还有种符术叫净衣咒,这种认知在刚才那一刻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宋凌霜不中用的脑子里,而他是绝迹不会承认他只是想看某人脱衣服的。 “头发!”宋凌霜看着长孙珏湿漉漉的长发,下意识脱口而出。 “把头发……脱下来……烤么?”长孙珏望着他,眸中嘴角都带着笑。 宋凌霜此刻连水潭都不想跳了,只想那翼虎还在把自己一口吞了算了。他死要面子硬撑道:“什么脱下来,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用火符烤烤!” 这个……差别好像还挺大的。 长孙珏:“用火符烤头发?” “谁说不行?”宋凌霜三两步上前去,伸手挑起长孙珏的一束发,指尖略过发丝,捋到发尾,那一束发竟是瞬间干了。 长孙珏知道宋凌霜在符术上天赋异禀,可见如今他对其分寸的掌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竟然既未伤到发丝又将上面的水分恰到好处地蒸腾干净。 长孙珏莞尔一笑,“那好,就请师兄帮我烤头发。” 宋凌霜自己撒的谎必然得自己圆。他站在长孙珏背后,用指尖轻柔地梳理着他泼墨般洒在肩上的长发,一束一束地帮他烘干。 如果长孙珏此刻转过身去,就会发现宋凌霜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梳头绾发,无论是在俗世还是仙门,那都是多半在夫妻间才有的亲密举动。虽说小时候宋凌霜帮长孙珏梳头束发的次数数不胜数,可长大以后一次也没有过。 宋凌霜只觉得长孙珏的头发划过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别的什么地方,连同着那一声“师兄”,挠的他怪痒痒的。 不过半刻,长孙珏的头发便全都干了。 “你的呢?”长孙珏看宋凌霜的头发还湿着,便问,“要不我来帮你?” 刚才那一遭已经让宋凌霜心猿意马,又怎会让长孙珏再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忙道:“别了,我怕你把我烧成光头!” 长孙珏的符术同样造诣非凡,烧成光头是万不可能的。只是宋凌霜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像样的借口,连推脱都草率无比,“我热着呢,刚好凉快凉快,你不必在意。” 这一点倒是没有夸张,他脸上现在比火还热。 长孙珏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他轻声道,“你就算是光头,也是好看的。” 他淡然的语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暧昧,说罢便往紫晶石洞的方向去了。 宋凌霜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 他这是在说我好看吗? 宋凌霜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从前自己臭美的时候,长孙珏不给几个白眼就算不错了。现在他竟然主动夸他? “师兄?”长孙珏的声音从那边的洞穴传来。 宋凌霜回过神来,这才跟上去。心里想着,此次回来,怎么总有点儿找不到感觉呢?难道逗人这种事情长久不做也会生疏? 紫晶石洞与从前并未有什么不同。重游故地,宋凌霜心中五味杂陈。这里是一切的开端,时隔多年他们再次回到这里,却已经山河变换,二人也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 那两具带着红焰纹的白骨仍在。 长孙珏望了宋凌霜一眼,“你来?”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借由执念抽取记忆的符术要领一一告知宋凌霜,此刻正是一个实践的机会。 宋凌霜点头,选了当初他们没有取出末影的另外一具尸骨,开始施符。 随着符光渗入白骨,宋凌霜能隐隐感觉到逝去之人涌动的情绪,只需用灵力将这些情绪凝结然后抽取出来即可。 可那些情绪飘忽不定,几刻过去,他始终无法使之凝聚起来。他收了符,叹了口气道,“有点难。” 长孙珏安慰道:“你只是还未习惯,多练习就好。” 语毕他符入白骨,不过片刻,掌中便是四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宋凌霜心服口服。 长孙珏看出他在想什么,温声道:“多练习,你也可以。” “练确实还得练,不过你这符术叫什么?也没听你说过。” 长孙珏:“未曾取名。” “这么厉害的术法,你竟然连名字都没取?”宋凌霜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这些年也自创了些符术,每次都在名字上费尽心思。 -- 第146页 “那你取一个?”长孙珏似乎并不太在意,随口道。 宋凌霜沉吟片刻道:“那就叫凝魂术吧!这些珠子,就叫魂影。” 长孙珏:“好。” 说罢灵力被导入魂影。这些琉璃一样的珠子漂浮在空中,依次被点燃。 第一颗魂影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 这里不见天日,看起来是个地下的暗室。记忆的主人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铁链锁在木柱上,一下一下地挨着鞭子。 他身上已经满是血痕,但仍然一声不吭,默默承受这一切。 鞭声响彻暗室,夹杂着不远处的□□和谩骂。 “这点程度就忍受不住了?吩咐下去,这个今日的伙食不必送了!” 从旁边的房间传来斥责的声音。闻言,男孩更是闭紧了双眼咬紧了嘴唇,死死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不知多少鞭过去,孩子的嘴唇已经渗血。有被鞭子抽的,也有自己咬的。 然后鞭子终于停了。 “不错。”站在他身前的男人说,“晚饭好好吃。”说罢冷笑着扬长而去。 男孩嘴角微微扬起,从木柱上被放下来的瞬间晕厥了过去。 第二颗魂影燃起。 景象变成了户外,男孩似乎长大了一些,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那般瘦弱,但眉眼却没怎么变。他穿着黑色的练功服,身旁是一群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们在练功。稍有姿势不端或是身法不到位就是来自教官毫不留情的鞭打。 练功结束后,有些人被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余下的少年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块腰牌。 宋凌霜神色一凌。这腰牌他不能说不熟悉。 “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身份的证明。”看起像教头的男子道。 说罢,灵光一闪,每个拿着腰牌的手掌上都出现了一道血口,血渗入腰牌的纹路中,符光一闪而熄。“人在,腰牌在。人亡,腰牌即刻化为灰烬。记住了!” 少年们齐声答应。宋凌霜似乎能感受到记忆主人紧张又略带雀跃的心情。 第三颗魂影将二人带到了一个无月无风之夜。 少年已成人,身形高大了许多。他一身夜行衣,蒙住了口鼻,只留一双眼睛望着躺在自己身前床榻上有些年纪的男人。 他好像有些紧张,可多年的训练仍然他干脆利落地画起符咒,然后将符送入酣睡之人额心。 那原本规律起伏的胸膛便停在了那一瞬。 青年伸出二指探了探男人颈间,确定没有脉搏之后便飞身离去。 他行至荒野方才停下。他忽然伏在地上不停干呕,身体颤抖不止。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伸手盯着自己掌心,像是在看极可怕的什么。 最后一颗魂影的影像宋凌霜和长孙珏都不陌生。他们曾经在另一具白骨的末影中见过。遗憾的是,这段记忆太短,并未能让他们看到当年在场的第三人的模样。 魂影燃尽,二人沉默思索。 片刻,宋凌霜问:“你怎么想?” 长孙珏:“此人应该是暗卫。” 有一些世家,会从小培养一批出身低微的修行者,专门负责不方便摆上台面的事情,称作暗卫。暗卫是暗器,也是死士。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而出,以非常人的方式训练,再进而从中挑选有天赋者,成为杀人御敌的机器。如魂影中他们所看到的,暗卫习惯了酷刑,即使落入敌人手中也不会吐出半点关于主人的信息。 长孙氏是没有暗卫的。长孙桓连责罚弟子都不忍心,更不用说将一群孩子从小折磨到大,但这并不代表长孙珏不知道这样一种存在。 宋凌霜点头赞同。暗卫通常都被训练得无情无感,所以此人的执念不多,只有集中在前半生的三个记忆和死亡前的片刻影像。同伴七窍流血而亡,自己也即将死于非命,想必这样的冲击哪怕对于见惯生死的暗卫来说也是十分之大。 “可惜没有线索表明他们属于哪个家族。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那还有什么办法……”宋凌霜无奈道。 长孙珏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有。” 宋凌霜:“有什么办法?” 长孙珏知他误会了,于是摇头解释,“关于家族,有线索。” 宋凌霜仔细回想也并未想起什么,于是问道:“什么线索?” 长孙珏:“你可否还记得第二段记忆,暗卫们练功的时候身着何衫?” “黑衫?”宋凌霜试探着答道。 长孙珏:“确是黑衫。但你可有发现,那是冬衣?” 宋凌霜仍然不解。 长孙珏继续道:“既穿冬衣,时节便是深秋到早春之间,可那校场却有花瓣飘过。” “花瓣?” 长孙珏点头,“桃花瓣。” 宋凌霜睁大了眼,“你是说,西岐?”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何地四季桃花常开。”长孙珏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 宋凌霜:“这么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西岐的暗卫?如此说来,袭击青岩山的也是西岐人?”他有些混乱,因为这实在说不过去。 先不说西岐与南陵无仇无怨,谢氏与长孙氏交好,长孙氏与宋氏交好,怎么说也是友非敌。 -- 第147页 长孙珏不置可否,“我亦只是猜测。而且此事若说与西岐有关,许多事情都难以解释。只是……” “只是,三年前皇室之事与谢贵妃和常先生有关,而这二人均与西岐关系匪浅。如今挂腰牌的黑衣人也可能是西岐暗卫。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就都指向了西岐。”宋凌霜接着他的话说完。 这虽非长孙珏所乐见,但他仍然点了点头。 宋凌霜思索片刻道,“此事应从长计议。师父与秀廉君是至交,有些事我想拜托你问一问……师娘。”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自己问。” 宋凌霜沉默了。与长孙珏重逢实属偶然,要去见霜夫人还需勇气。但他也知道,自己既然已经再次入世,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霜夫人。 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应承下来,“好,我随你回芦花荡。” 长孙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不必多虑。我说过,母亲她不会怪你。她若知道你还活着,定然是高兴的。” 宋凌霜略带苦涩地微微一笑,“我知道。”对方是否原谅自己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不愧疚是另一回事。 他顿了顿,“但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你心怀不轨! 宋师兄有点不淡定了~ 你们说wuli阿珏是不是故意的? 算上凌晨的,今日第七更咯~ 小伙伴们顺手点个收藏呗~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宋凌霜想要长孙珏帮忙确认的事很简单。他想知道,长孙珏是否能像自己当年一样,将紫晶石的力量吸入体内化为己有。 长孙珏尝试了几次,结论是不能。 宋凌霜若有所思却并未解释。长孙珏也没有多问,他知道待宋凌霜想清楚了,自会言明。 二人又通过长长的地下河道游回湖边。 地下河水格外幽暗冰冷,宋凌霜怕长孙珏冷,好几次回头看长他脸色,不见有异。上岸后他也不好意思去摸他的手或者额头试探体温,只能作罢。 稍作休整,他们便启程回明河。 为免霜夫人太过惊讶,长孙珏提前传了讯回去。所以当宋凌霜披着夜色跟长孙珏沿小路饶进芦花荡最后进了屋的时候,霜夫人已经等候多时。 让宋凌霜意外的是,屋里除了霜夫人还有一人。 此人便是长孙傅。 长孙珏注意到宋凌霜的目光,解释道:“明昭是可以相信之人。这些年他打理一切弟子事宜。若没有他,我们避人耳目进来也不会这么顺利。” 既然霜夫人和长孙珏愿意将自己还活着的事情透露给长孙傅,宋凌霜自然不会猜忌这份信任。他点头向长孙傅致谢,这才发觉,长孙傅右手的袖子竟是空的。 虽然已经事先接到传讯,可亲眼见到活生生的宋凌霜,霜夫人和长孙傅二人依旧是震惊不已。遥想当年他们是亲眼看见他喝下毒药被抛下轮回堑的,如今这个人却毫发无损地站在眼前! 霜夫人走到宋凌霜面前,神情严肃。她盯着宋凌霜看了许久,忽然厉声道,“跪下!” 虽然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但宋凌霜却毫未迟疑,扑通跪倒在霜夫人面前。 霜夫人:“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师娘?” 宋凌霜低头沉声道,“您永远是我的师娘。” 霜夫人眼神微闪,“既然你认我这个师娘,你就是长孙氏的弟子。是也不是?” 宋凌霜:“只要师娘还认我这个不肖徒,我宋凌霜就永远是长孙氏的弟子。”他抬头迎上霜夫人严厉的目光。 霜夫人抬手,人人都以为她下一刻就要一个巴掌扇过来,可她却出乎所料地将跪在地上的宋凌霜扎扎实实地抱入怀中。 她有些埋怨,有些疼惜,“这些年你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宋凌霜听着她像是哭了,“就算不回来,说一声也好啊!”她越抱越紧,让宋凌霜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娘……” 宋凌霜伸手环住她,觉得臂弯中的人是那样消瘦。他愧疚又感激。霜夫人怀里中的温度,让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有人疼爱的日子,也让他知道,即使自己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有过不曾断绝的思念。 他手臂又多用力了几分,“师娘,凌霜也想你!” 就这样抱了一小会儿,宋凌霜感觉到怀里隐忍的抽泣逐渐平息,这才放开手问道:“师娘,凌霜不在,没人给您逗乐,您都不好好吃饭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跟阿珏这个木头人一起吃饭都吃不香?也是,他是不太好下饭!” 霜夫人破涕为笑,宋凌霜从前就最会逗她笑。 宋凌霜也跟着笑,“真好,师娘一点都没变。笑起来还是这么好看!” “你少贫!师娘还没原谅你呢!”霜夫人拉着他坐下,“你快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宋凌霜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将这些天与长孙珏一起的发现也简单告知。 宋凌霜:“所以,我想请师娘将所知有关谢贵妃、常先生和西岐之事告诉凌霜。” 霜夫人闻言道,“当年之事确实蹊跷,但是否与西岐有关还需慎重思量。关于西岐过往之事,我也只是从你师父那里略微知道些。今日已晚,明日再细说吧。” -- 第148页 宋凌霜也不急于这一时,加之此时确实夜已深,也不好再多打搅,于是道:“好。师娘您早些休息。” 霜夫人点头,对着长孙傅和宋凌霜道,“你二人先去休息吧。”继而又对长孙珏道,“你留下,我还有些事与你讲。” 宋凌霜看了长孙珏一眼。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色并无异常。于是宋凌霜跟着长孙傅一同退出屋去,但没有走远。 “你的房间还在,已经收拾好了。”长孙傅道。 宋凌霜:“多谢。”却没有走的意思。 “你不回去吗?”长孙傅问。 “我等等他。”宋凌霜答。 “或许要等上一会儿。”长孙傅往屋里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跟师娘两个人神神秘秘说些什么。”宋凌霜好奇道。 长孙傅微露讶异,“他未曾与你说过什么吗?” 宋凌霜:“说什么?” 长孙傅沉默稍许,终究摇头,“还是由他自己向你说吧。” 宋凌霜觉得奇怪。但毕竟他刚回来,同一个外人也差不了多少,宗门内的事情长孙珏本就没有义务向自己解释,也就没有多在意。 他看了看长孙傅,“你不走吗?” 长孙傅:“我陪你等吧。万一有弟子路过,也好有个照应。” 年少时长孙傅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宋凌霜没想到他还会对自己照顾得这般周全。 月上中天,月光皎洁得让院子里的灯火都显得有些昏暗。宋凌霜看了一眼长孙傅右手边空荡荡的衣袖,问道,“你的手,是谁伤的?是不是当年华仲扬……” 长孙傅看了一眼自己不存在的右臂,淡然回答,“不是。” 宋凌霜:“那是谁?” 长孙傅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不管是谁,都是因为我活该。” 宋凌霜隐约咂摸出什么来,忽然睁大眼讶异道,“不会是……是师娘?还是阿珏?” “是少宗主。”长孙傅本来也没有想要刻意隐瞒,他说的轻松,甚至给了宋凌霜一个安慰的眼神,“给递你一瓶断魂散,赔你一只右手,很公平。” 宋凌霜摇头,“你不欠我什么。本就是我牵累了大家,以我一人性命换芦花荡所有人的安好,你没有做错。” 这回轮到长孙傅摇头,“当年师娘的话,我没有听懂,后来我才明白,护一个宗门,不是要护着它的规矩和它在外人面前的声望,而是这里面的人。丢一只胳膊,学会一个道理,不亏。” 他对宋凌霜诚恳地笑了笑。那时候他偏执地以为师父师娘是在偏袒宋凌霜,但历经所有后他才知道,当时不管华仲扬要的是谁,师娘都不会轻易交出去。 宋凌霜看着长孙傅空寂的衣袖,心生愧疚。身体残疾,于谁都不是小事,于修行之人更甚之。因为这就意味着修为会面临极限,或许一生都无法突破。 他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要……怪他。” 长孙傅微微一怔,继而失笑,神情比刚才更轻松了些。似乎是嫌站着拘谨,他示意宋凌霜与他一同在台阶上坐下。 长孙傅坦然道,“现在不怪了。”要说他从来没有恨过未免太虚伪,但这里面的盘根错节早已说不清楚。 当年宋凌霜明明是被诬陷,却因为他看事情太过浮于表面,导致长孙珏未来得及救回宋凌霜,更因此命悬一线。霜夫人并未责怪于他,还与他说了许多故事。即便知道他因残疾注定无法在修为上登峰造极,这些年仍对他委以重任。他的那些不甘早就被感激所代替。 他转过头去对宋凌霜说,“我听师娘说了。当年她与师父和一众年轻修士被困于一处寒潭,是多亏宋宗主和宋夫人带人营救才得以脱险。没有他二人,师父师娘,还有我的父亲都早已葬身潭底。” 宋凌霜并不知道这些。他忽然想起华云征魂影中曾经说起过华晨的寒疾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或许当时华晨的母亲也在被困寒潭的修士当中。 长孙傅稍顿片刻,继续道,“还有你小时候救少宗主的事,师娘也告诉我了。” 宋凌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年宋凌霜才十岁,但那件事他却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对年幼的他来说曾一度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但除此之外他并未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于是笑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有什么好提的。” 长孙傅想起自己失去手臂痛苦躺在床上的时候,霜夫人给自己说的故事。 那时候长孙珏六岁,寒疾恶化,性命堪忧,就连鬼大夫常苑在几日尝试之后也未有起色。他给出的唯一办法就是以血麒麟入药,才能抑制寒疾,救回长孙珏。 血麒麟乃几百年只结一颗的仙果,赤州仅有的一颗就长在妖兽横行的麒麟穴中。长孙桓只身前往,与妖兽大战三天三夜后取回血麒麟。 然而长孙珏体寒,血麒麟直接用在他身上怕是很难承受得住。所以需要找寻纯阳童子先将血麒麟服下,待药性融入血液变得温和,再使其与长孙珏换血方可。 只是此法凶险万分,普通人要承受血麒麟的热性已要忍受万蚁噬心之痛,还需在换血之际同时承受长孙珏体内寒毒之苦,不仅□□极受煎熬,丢了性命也不无可能。 纯阳童子长孙氏的弟子中大有人在,可身为宗主,又如何能为救自己儿子用别人家孩子的命去冒险? -- 第149页 两难之际,偷听了大人们说话的小宋凌霜站出来道:“我可以!” 十岁的他眼睛里是最纯粹的勇敢。 宋夫人也在芦花荡。她并未加以阻拦,而是蹲下来认真地问还不懂事的儿子:“你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宋凌霜眨巴着他的大眼睛,坚定道:“我不怕!他是我媳妇儿,我来救他!” 宋夫人神情严肃地继续问道,“如果他不能当你媳妇儿呢?” 宋凌霜:“那我也救!” 宋夫人:“好。好孩子!”她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于是,宋凌霜服下血麒麟,常先生施下换血阵。 小小的宋凌霜躺在更小的长孙珏身边。一时是血麒麟带来的至热,一时是从长孙珏血液中流淌过来的至寒。 他握紧着长孙珏冰凉的小手,疼得一身冷汗。他这才知道长孙珏寒疾发作的时候一直喊疼是怎么回事。原来不管是热还是冷,一旦极致就都是疼。 无论是长孙珏还是宋凌霜,那次换血都是九死一生,所幸有惊无险,才有了现在的二人。 宋凌霜刚才说得云淡风轻,但长孙傅心里明白这样的事哪怕对于成年人来说都并非易事,何况是个十岁的孩子。师娘说,长孙氏欠宋氏太多,用命还回去也不为过。 长孙傅诚心道,“无论是宋宗主夫妇还是你,都是长孙氏的恩人。得鱼而忘荃,是为不义,该当领罚。我又有何资格责怪他人。” 长孙傅如今想来,当初年少时自己看不惯宋凌霜,更多是因为他分去了师父师娘的宠爱,也分去了师弟们的崇拜。仿佛就只有他宋凌霜可以站在世界的中心,光芒万丈,目空一切。 可后来他仔细回想,宋凌霜当初在修行上下的苦功,包括长孙珏在内的芦花荡一众弟子无人能及。每次都是师兄弟们都回去了,他还一个人在校场上苦练。他的少年得意,哪一分不是他自己用汗水和努力换来的?自己没有他用功,又凭什么嫉妒他的成就? 宋凌霜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心平气和开诚布公跟长孙傅聊天的一日。 他笑着从腰间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递过去,“看来我们应当喝上一杯!” 当年他们彼此膈应,哪怕同处一室也不曾对饮过,今日也算是解开了心结。 长孙傅抬手还未来得及去接,酒壶就被二人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拿了过去。 宋凌霜和长孙傅回头,见长孙珏拿着壶,对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宋凌霜:“……” 长孙傅:“……” 宋凌霜站起身,无奈地看着长孙珏,笑问道:“你怎么全喝了?” 长孙珏:“渴了。” 宋凌霜:“……” 长孙傅:“……” 长孙傅也站起身。他倒也不在乎一口酒,与二人告别后就离去了。 宋凌霜好笑,“怎么,师娘找你说话,连水都不给你喝一口吗?” 长孙珏没有答话。 宋凌霜也不多做纠结,问:“回去?” “回去。” 宋凌霜跟长孙珏从小形影不离,所以他的房间其实就安排在长孙珏的院子里。一个东,一个西。 一路走回小院长孙珏稍显沉默。虽然他从前话就不多,但宋凌霜还是隐约感觉出他情绪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族中出了什么让他烦心之事。 见长孙珏兴致不高,宋凌霜也不好意思多做叨扰,“那我先回房了。” 长孙珏嗯了一声也回房了。 宋凌霜走进自己的卧室才发现,这里虽然整洁得像是刚刚才打扫过,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未有丝毫改变。 他年少时钻研符术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翻了一遍没看明白就随手摆在书案上的书,甚至连他在镇上淘回来的那些个破铜烂铁都还在。 时光仿若尘封,然后在这一刻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一时间有些感叹。 他坐在榻上愣神了好些时候。许是太久没有回来,连这种熟悉的感觉都觉得陌生,让他莫名其妙就有些心慌。 这个时候,他就想去长孙珏房里蹭床。但是那个人刚才脸色不好,又加上连日舟车劳顿他多半已经睡下了,自己这样死皮赖脸地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要是以前,他哪里会想这样多,早就抱着被子去找长孙珏了。可他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才刚刚求得原谅,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他站起来打开门,看见对面房里灯还亮着,刚踏出一步却又收回来,愣愣地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门关上回床躺下。 他躺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又关门躺好。如此往复几次,直到看到对面灯熄了,他才消停下来。 想法一旦产生,却想为而不能为,那便成了心尖上的蚂蚁。 宋凌霜合衣而卧,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只能干望着床帐顶出神。房间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可宋凌霜的心却就是静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凌霜终于决定了一件事情。 他就是想去,怎么着? 于是他就去了。 他仍然是翻窗进的屋,然后摸黑走到床前,与从前一样,轻声说了一句:“你往里点儿!” 躺在床上的长孙珏没有动。 宋凌霜:“怎么?刚回自己地盘,就跟师兄摆谱了?乖,往里点儿。” -- 第150页 长孙珏仍是没有动。 宋凌霜没有办法,越过长孙珏,自己睡到了里面。 他躺好了才问:“刚才你跟师娘说的什么事?”他沉默片刻,也又问了一句,“怎么就不高兴了?” 仍然没有回应。 宋凌霜心虚,找补了一句:“你别误会啊,我不是多事。我就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沉默。 “诶,我说你怎么又不理人了……”宋凌霜忍不住伸手去拉长孙珏的肩,可触到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他便呆住了。 长孙珏全身都在发抖。 宋凌霜心下一惊,连忙起身去摸他的额头和手掌,冷如寒冰! 他寒疾发作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凌霜这才后知后觉。那条地下河连体质热的他都觉得凉,对于长孙珏而言一定更加寒冷刺骨!他怎么会这么天真,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真相信了呢?还任由他一来一回潜游了两次! 他从那个时候就受了寒,所以才会一路上话语不多稍有空隙就打坐调息,所以才会在自己与霜夫人说话的满脸疲惫。 他刚才脸色不好,难道是因为一直在忍? 宋凌霜的触碰似乎让长孙珏醒了过来,不太舒服地呢喃一声。 宋凌霜翻身下床,“我去找师娘!” 长孙珏寒疾并非一日之事,亲近之人必然知道该如何缓解,所以宋凌霜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霜夫人。 可他的手臂却被长孙珏紧紧抓住,“不要去……”他说得吃力,“我已经吃过药了,忍一下就过去了。” 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叫忍一下就过去了,你难道不是已经一声不吭忍了一路了? 长孙珏感觉到宋凌霜仍然紧绷的身体,又费力地补充了一句,“母亲身体不好,莫要让她担忧……” 宋凌霜想起刚才霜夫人清减的面容,终是放弃了。 长孙珏感觉到对方不打算走了,才松了手。他本来就虚弱,刚才已是耗尽全身力气,此时额头净是冷汗。 宋凌霜看着不知有多心疼,连忙用衣袖给他擦汗。 小时候长孙珏寒疾发作,都是宋凌霜抱着他哄着他睡。他也不知自己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于是脱了外衣躺到他身后,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到怀里。 隔着单衣,宋凌霜抱着长孙珏就像抱着一大块冰,透骨冰凉。但越觉得冷他就抱得越紧,他只希望自己高于常人的体温能够传递过去,让怀里的人能没那么难受。 “暖吗?”他轻声问。 “嗯。”长孙珏轻轻回答,声音明显在抖。 宋凌霜于是掩了掩被子,将下颚卡在长孙珏肩上,好让自己的身子能贴得更紧。他满心懊恼,只恨当初那个小玉人儿怎么已经长得这样高大,让他不能再将他像以前一样整个团在自己怀里。 自己是有多粗心?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发现他不对劲?他怎么就这么放心,他根本不应该让他下水的。 在宋凌霜的怀抱中,长孙珏的呼吸似乎安稳了些。 炎炎夏夜,他只是抱着这个人就已经冷得想打哆嗦,可想而知连血液中都淌着寒气的本人会有多难熬。这个人本来已经脱离了这寒疾之苦,为何旧疾复发,又要重遭这样的折磨? 艾子轩没说,但宋凌霜总觉得是跟自己有关。如若不然,这两个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想到此处,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 宋凌霜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只顾着愧疚气恼和心疼,竟然都忘了觉得冷。然后,他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点陆续有来,小伙伴们期待吗?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清晨,长孙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紧紧锁在宋凌霜的怀里。 他比宋凌霜高一个头,宋凌霜吃力地贴在他背上,下巴抵在他肩窝里,温暖湿润的鼻息均匀地呼在自己颈间。 他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日宋凌霜背上有伤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宋凌霜睡了一夜,他就醒着坐了一夜。 睡梦中宋凌霜不知为何忽然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要不是自己及时扯开他的脑袋,怕是要见血。可即便如此,他颈上还是生生被咬出了一圈红痕。 他那时候还小,还是那副别扭的脾气,心里气得很又不好意思说,只能自己生闷气,还因此穿了许多天的高领衣裳。 可在往后没有那个人的岁月里,指尖无数次抚过那曾经印有咬痕的地方。他无数次想,如果当初自己再耐心一点,亦或是再死皮赖脸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那些夜晚,他悔得心都要滴出血来。 如今那人就贴着自己的后背,靠着自己的肩颈,睡得安然。 上天终究是待他不薄。 他曾以为,人生幸事,不过是心悦之人亦心悦我。 但他终究错得离谱。 他所求之事,不过是自己魂牵梦绕之人仍在这世间,会呼吸,有温度。 身后的宋凌霜嘟囔了一声,像是要醒了。 长孙珏寒疾发作的时候身如寒冰,抱起来自然也是冰冷刺骨。但是寒疾一旦过去,体温接近正常,又比常人要低上一些,在这闷热的夏日里抱起来却是极舒服的。 宋凌霜挺过了最难受的时候就是一夜好眠,这会儿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自己前胸紧贴着长孙珏的后背,甚至能清晰闻到对方颈间耳后若有若无的一丝清冷体香。 -- 第151页 昨夜他一心想着焐热怀中的人,从未升起一丝邪念。可此时此刻,衣物单薄,身体相依,他还依稀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 他放开手噌地一声退到墙边,那架势感觉他刚才抱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大刺猬。与此同时他还不忘顺手去扯被子将自己盖住。 被子被扯过来大半,剩下的一角却被人揪住了。 宋凌霜抬头一看,见长孙珏已经栖身过来。他右手半撑起身子,肩上长发如墨,有几缕潦草落在胸前,身上单薄的里衣略显松散,隐约能窥见锁骨。 宋凌霜顿时蜷起腿,又警觉地捂了捂身上的被子。 长孙珏嘴角微扬,眼里也带着笑意,长眸敛去锋利便多了几分风情,叫人更加心生遐想。 他柔声道:“师兄把被子都抢走了,我怎么办?不如到这边来一起睡?” 仿佛还嫌眼前这幅让人血脉喷张的景色不够旖旎,长孙珏的话无疑在宋凌霜的脑子里掀起狂风巨浪。 还未等他反应,长孙珏又接着说:“只是师兄睡觉好不老实。昨夜好像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宋凌霜这才意识到从刚才起长孙珏的左手就轻轻搭在颈上。 这回宋凌霜真真凌乱了,头脑一片空白,竟未发觉刚才自己明明靠的是长孙珏的右肩,而此刻他掩住的却是左边的脖子。 “我……我……” 长孙珏看着拼命寻找借口的宋凌霜笑出了声,“师兄真好骗!”说着放下手,那白皙如玉的颈上没有一丝痕迹。 宋凌霜傻了。他这是被长孙珏给耍了? 长孙珏松了被子,坐起身来,打算下床,却忽然被宋凌霜拽住。他回过头,迎上的是宋凌霜关切的目光。 “你……你的寒疾,经常发作吗?” 长孙珏笑着看他,“不经常。”见他不松手,又伸手在床边按了一下。 一个暗格忽的弹出来,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解释道:“常先生跟子轩精心帮我配了药。吃几颗,扛一下就过去了。你不用担心,我习惯了,不打紧的。” 宋凌霜蹙眉不语。你不是说不经常,怎么就还习惯了? 宋凌霜没有松手还想再追问,长孙珏却又扬起了他似有似无的浅笑,“师兄这是想再跟我多睡一会儿?” 这句话果然管用,宋凌霜瞬间就缩回手去,窘迫地皱着眉,似乎在脑中搜寻着说辞。 长孙珏从容起身穿衣,看了一眼床上无助的宋凌霜,若无其事道:“早饭也应当快好了。师兄这是要留在我房中梳洗吗?我唤人过来.” 宋凌霜噌地跳下床,哐的一声破门而出,直奔对面房间,又砰的一声关上自己的门。 长孙珏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又扫了一眼自己屋里还未关紧的窗,刚才还一派天真的笑容多了几分狡黠。 来的时候翻窗,走的时候倒知道要走门了。只是,师兄,你把我的被子拐跑了,是几个意思? 宋凌霜一路奔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裹着长孙珏的被子,羞愤交加之余,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还回去。 他在自己床上坐了片刻,冷静下来才将刚才的事情一一回过味儿来。 好啊你个长孙珏,连师兄都敢耍! 等等…… 宋凌霜一个机灵。 我这是不是,被调戏了? 从来就只有宋凌霜调戏别人的份儿,如今竟然被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调息别人的人给调戏了。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宋凌霜不禁感叹,这些年修心养性,连宝刀都给养老了。竟让长孙珏骑到了自己头上!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他羞愤归羞愤,早饭还是要吃的。等宋凌霜收拾好去到大堂,霜夫人和长孙珏已经在桌上等他了。 饭菜已经摆好,除了他们三个未有其他人。宋凌霜这才猜到,长孙珏刚才故意将自己气走,大概是为了先来这里将一切安排妥当。 “明昭呢?”宋凌霜不见长孙傅,问道。 “明昭应该早就吃过饭了,这个时候在校场训练弟子们呢。”霜夫人说道,“你快来,粥汤都要凉了。” 宋凌霜应声过去。 简简单单的早饭,宋凌霜吃得很满足。霜夫人还像以前一样,生怕宋凌霜吃不饱,时不时给他夹菜。但长孙珏已不是那个脸色冰冷谁也不搭理的少年,他时不时将菜碟推到霜夫人面前,温声催促,“母亲,你别只顾着他,自己也吃。” 宋凌霜心中缺失的在这个清晨忽然就被填满了。他想,能分得这一刻的平淡,不知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吃完早饭,三人去了书房。 “你想要问的,我知道的不多,全部说与你听便是。”霜夫人对宋凌霜道,“我与你师父相识之时,谢贵妃已经入了宫,常先生也已经移居皇城郊外。所以关于他们的事情,我也是从你师父那里听到的。你师父不喜欢话人是非,只在我面前提起过一次。”霜夫人将那些年的往事缓缓道来。 长孙桓年少时随父辈去西岐与谢桐相识的时候才十五六岁。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此成为挚友。 那个时候谢桐是备受冷遇的谢家二少,桃花岭上下都看着谢老宗主的脸色对这位少爷极不待见。甚至有传言说,老宗主对谢铜的态度有时候比对下人还要差。谢桐的生母死于难产,所以弟子间私下里猜测,老宗主是恨儿子克死了谢老夫人,所以才会有怨气。 -- 第152页 在谢家一众的冷眼中,与谢桐最亲近的要数谢桐和谢棠。 尤其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家三兄妹和当时在西岐求学的常苑四人关系要好,时常形影不离。也是因为如此,长孙桓在结交了谢桐以后逐渐与其他几人熟悉起来。 但谢棠毕竟是女子,长孙桓与她交集要少些。然而每逢与他们一起,长孙桓都能感觉到,谢桐有多宠这个妹妹谢棠就有多崇拜这个的哥哥。 谢棠清丽可人,性格亦灵动活泼,那时候常苑的眼神总是随她而动。加上少年时的常苑也是温婉儒雅清秀俊俏,长孙桓每每看见那二人在一起,都觉得是一对璧人。他一度以为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成为羡煞旁人的一对。 有一次谢桐和谢棠提起皇城,都心生向往。常苑幼年身居深宫,少小离家,其实对皇城也是充满好奇。三人一拍即合,便一同去了。 那次在皇城不知发生何事,回来以后三人的感情似乎有所变化。之后长孙桓与谢桐见面,很少再见到谢棠,而谢桐与常苑之间也不知为何莫名显得疏离。 没过多久,谢棠便自毁金丹,嫁入皇室。 结了丹的人毁去金丹,是一件要去半条命的事。连当今圣上都应允谢棠在西岐多调养些时日,可谢棠却执意拖着病体匆匆上路,凤冠霞帔进了宫。 是常苑一路护送,将谢棠送到皇城。谢棠成婚翌日就被封为贵妃。而常苑则在皇城郊外住了下来,亲自为谢贵妃调养身体。这一住就是二十八年。 “常先生或许真的对谢贵妃有情,但医者父母心,常先生更有甚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会因为要为心爱之人夺权而去伤害无辜的生命。”霜夫人说道。她理解宋凌霜心中的疑惑,是以多说了几句。 宋凌霜点头道,“其实,常先生叫子轩兄给我们带话的时候,我便觉得是自己想错了。听完师娘所讲,我想,常先生之所以对我等有所隐瞒,大概是因为东宫易主之事牵扯到谢贵妃,他不愿多生枝节。” 霜夫人:“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长孙珏也望向宋凌霜。 宋凌霜摇头,“我还没有想好。”他苦笑,“总不能直接去皇宫问谢贵妃。” 长孙珏闻言若有所思。 霜夫人苦笑道,“你啊,是个留不住的主!若还没有打算,就在家多住几天。” 宋凌霜过去拉住她的手,宽慰道:“师娘不要这么说。等我正了名回来,不是能长长久久堂堂正正地在这里住下去吗?” 霜夫人疼爱地抓着他的手,“就算不正名,只要你想,就能长长久久堂堂正正地在这里住下去。” 宋凌霜心中感动,“凌霜知道师娘疼我。但宋氏一天与红焰疫脱不开干系,那些个所谓正义之士就一天不得安宁。要是知道我在这里,指不定又上门来嚷嚷说您包庇罪人。凌霜这不是怕吵着您?” 霜夫人知道他是不愿拖累长孙氏,更不愿十年之前那一幕重演。他故意这样轻描淡写,无非是想让自己安心。 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对长孙珏道:“珏儿,你的衣裳做好了,你先去试试。母亲与凌霜这么久未见,再与他说说话。” 长孙珏微微一愣,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宋凌霜:“师娘你支走阿珏,想对我说什么?” 他从小心思灵巧,自然看得出霜夫人是故意的。 霜夫人:“师娘问你,十三年的事,你是不是一定要寻个明白?” 宋凌霜认真地迎上霜夫人的目光,这个问题,他想了十年。 “是。”他诚恳道,“仇我可以不报,但宋氏得死个明白。” 霜夫人听到意料中的回答,无奈道:“好。你想要做的事,你师父没有拦你,师娘也不会。”她轻轻叹了口气,“常先生和谢氏,对我长孙氏都有恩情……” 宋凌霜打断霜夫人的话,腰背挺直,伸出二指向天,“师娘放心,我宋烨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陷阿珏和长孙氏于不义,有什么,我宋凌霜一人担着。” 霜夫人哭笑不得,将他发誓的手指拉下来,埋怨道,“年纪轻轻,动不动发什么誓!能不能把话给听全了。” 她惩罚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师娘要说的是,他们对长孙氏有恩,宋氏也有!就算没有宋氏的恩情,你也是我长孙家的徒弟。你与阿珏从小一起长大,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儿子。不论你做什么,芦花荡都是你的家,长孙氏都是你的后盾。你既叫得我一声师娘,那师娘就不会任别人欺负你。我长孙氏虽不及别人强大,但如若连一个弟子都护不住,也枉为百年世家!” 宋凌霜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霜夫人一笑,清隽大方的面容上让人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应是多么飒爽俊俏的女子,“怎么,感动了?” 宋凌霜愣愣地点点头。 霜夫人笑意更浓,“那你疯够了,就记着回家!” 宋凌霜抱住霜夫人,八分感动,一分愧疚,又还有一分撒娇,“师娘,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呢?” 须臾,他放开手,有感而发,“曾经我就听说秀廉君不受宗主待见,不想是真的。当今叱咤风云的秀廉君,当初也熬过不少苦日子。” 霜夫人:“谢老宗主与第一任夫人伉俪情深也曾是一段佳话。谢夫人非仙门之人,是谢老宗主在黔川游历时相识。当初谢老宗主力排家族众议,娶她进门,二人恩爱非常。夫人因难产而死,他心中过不去这道坎,也不能怪他。 -- 第153页 “若不是因为二子年幼,他也不会随了家中长辈的意愿续了房。听闻秀廉君生得酷似母亲,谢老宗主许是因为睹目思人太过痛苦,曾有几年将秀廉君寄养在外祖父母那里,后来才将其接回。” 稚子无辜,因为夫妻情深而无法善待亲儿,作为父亲未免失职。 宋凌霜不禁心感唏嘘。 “对了,师娘,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这一日,长孙珏一整天都不见踪影,连晚饭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凌霜在自己房中观望许久,终见长孙珏的房中亮起了灯,于是毫不客气地就过去了。 这次他走的是门。 “你这衣服试得真久!” 长孙珏不接他的话,反问,“今日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宋凌霜坏笑道:“怎么?好奇?” 长孙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回答。 宋凌霜嬉笑着打哈哈:“师娘说我瘦了。” 长孙珏仍看着他,知道他不愿说,于是也就不多问了。突然想起什么,他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似有深意地看过去,“哦?我看没有。” 这话再正常不过了,可宋凌霜偏偏听出了几分别的意味,蹭地红了耳根。 但他心里又不服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撩,“看师弟的意思,莫非今晚想换你来抱着师兄睡?” “好啊。”长孙珏答得面不红心不跳。 宋凌霜:“……” 长孙珏:“师兄可不要反悔。” 宋凌霜:“……” 宝刀已老,撩不动了。 宋凌霜认输投降,“好了好了,你要真想知道,我说就是。师娘与我讲了些关于秀廉君的事情。”于是他将自己听到的简单说了一遍。 长孙珏闻言道,“这些我也略有耳闻。其实,秀廉君真正于仙门立名,是在谢老宗主去世以后。未能让父亲见到自己今日的成就,想必秀廉君心中也是遗憾的。” 宋凌霜不愿细想他从何处耳闻,微微点头,刚想再开口,忽有一人闯入长孙珏的卧房。 “怀荆兄,好久不见,我又来讨酒喝了!” 宋凌霜行遍赤州,从来人的服饰和发式看出,这位不请自来的青年应是北陆人。 北陆人不束发,从鬓间编成细辫绾在脑后,然后用绳子随意绑起,来人就是如此。与他粗犷的神态和不修边幅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略显清秀的面容,只有那浓黑倔强的眉,彰显着几分北方人的英气。 这位客人进门发现这房中除了长孙珏竟然还有一人,于是望了过去。 宋凌霜下意识警戒,除了他之外深夜有人闯入长孙珏的房间已足够让他意外,且不说他现下还应该是个死人。顷刻间右腕上的红尘隐现红光。 长孙珏情急之下赶忙伸手抓住宋凌霜的手腕,稳住红尘。 宋凌霜还未来得及发问,眼前的年轻人就已反客为主。 “这位仁兄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进击吧,感情线! 助攻2号登场啦~ 现在字字必较的宋师兄是不是与十年前形成鲜明对比? 第58章第五十八章 红尘静静地绕在宋凌霜的腕上,而他的主人此刻正遭受着陌生人毫不客气的打量。 “师兄?”这位作为一个北陆人无论是面相还是身形都过于秀气的青年好奇地盯着宋凌霜,“你还有我不认识的师兄?” “他常年在外,故你不认识。”长孙珏又转头对宋凌霜道,“这位是柯言澈,表字少宁。” 柯言澈?宋凌霜不动声色地看了长孙珏一眼,得到了他肯定的眼神。这位就是与长孙珏齐名号称仙门修行奇才的柯家二少,柯言澈? 长孙珏何时跟他关系这么好的? 宋凌霜身份尴尬,害怕柯言澈再追问下去,起身道:“既然师弟有客人远道而来,我就先走了。” 长孙珏微微颔首。 明明是宋凌霜自己说要走,可长孙珏丝毫没有挽留却莫名其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他关门的时候看见柯言澈一脸坏笑,胳膊无比轻浮地绕过长孙珏的肩,脸还凑得极近的样子,他就觉得牙关有点疼。 长孙珏!多年不见,你朋友有点多! 然而,宋凌霜的膈应才刚刚开始。 昨夜宋凌霜在自己房里瞄了好几次,对面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最后他不得已放弃,气鼓鼓上床睡觉。 睡得不好起得还早。 宋凌霜刚推门出了院子,就见到柯言澈从长孙珏房里走出来。 宋凌霜:“……” “哟!师兄,早!”柯言澈看见宋凌霜热情地打招呼。 “早……”宋凌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尾随其后出来的长孙珏,目光又回到柯言澈身上,“二位秉烛夜谈,好兴致。” 柯言澈:“师兄你不知道,我和怀荆足足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长孙珏看了柯言澈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其实他昨夜喝了两壶就回去了,只是因为把钱袋落在自己房中,早晨才过来取的。 宋凌霜看似无状,心里问候人家一万遍。 一个月很长时间吗?你们平常多久见一次? “师兄别愣着,我们吃早饭去。我跟你说啊,芦花荡的鱼片粥,真是一绝!”柯言澈毫不客气就拉着宋凌霜走。 -- 第154页 宋凌霜:“……” 我要你说?这是你家还是我家?这人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宋凌霜终于闹明白自己为什么乐于跟艾子轩交往。因为他不粘人,识趣地待在一边,偶尔跟你逗逗乐,但从不没事儿找事儿地索要注意力。 而柯言澈却恰恰相反,无时无刻需要人的理睬。更确切的说是需要长孙珏的理睬。他缠着长孙珏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不是在说前几天自己用什么法术打了什么妖兽,就是在找长孙珏新研究的阵术中有什么漏洞。 宋凌霜总算知道这么一朵奇葩为何一向不喜聒噪的长孙珏能与他交好。长孙珏被称为术痴,而柯言澈或许是当今仙门唯一一个能在每一门术法上跟长孙珏切磋探索的同辈。他就是个喧闹版的长孙珏! 宋凌霜虽然不胜其烦,但仔细听来,这个人对各种术法的见解极为精准独特,也有许多奇思异想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对得起他修行奇才的名声。 午饭后,宋凌霜佯装客气地问:“少宁兄为斩杀妖兽东奔西跑,甚是忙碌,这次不知道打算在芦花荡停留多久?” 柯言澈不为人觉地坏笑了下,放下碗筷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我这次代父亲来与霜夫人商量清州事宜,怕是要多住些时日。” 长孙珏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柯言澈丢给他一个眼色,继续道,“何况与怀荆好久不见,定是要好好喝上几夜的!” “那是!阿珏是个千杯不醉,多亏少宁兄才得以尽兴。”宋凌霜嘴上应付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干。 “哈哈哈,我可喝不醉他!”柯言澈笑嘻嘻地望着宋凌霜,“要不师兄也一起?” 宋凌霜:“呵呵,好啊!” 怎么,你们还打算两个人单独喝来着? 长孙珏看着二人脸上各有内涵的微笑,很是无语。他提醒道,“少宁,差不多时候该去见母亲了。” 柯言澈才突然惊觉,“对哦!好,我们走!” 宋凌霜:“……” 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长孙珏与柯言澈进了书房,便一个下午也没有出来。 其实宋凌霜经过这些年的打磨也并不是闲不住的人,只是今日却莫名有点静不下心来。 他先是在长孙珏房里待了一会儿,看他案台上散落的书,没写完的字。 长孙珏看的书很杂,有古籍术法,也有历史杂记。他画的符和写的字跟他的人一样,干净清秀,一丝不苟,但又透着一股子傲劲儿。 宋凌霜看到他案台上还放着两个琉璃瓶,里面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珠子。他仔细一瞧。 乖乖!这不是魂影吗! 长孙珏刻苦起来还真是……他这是从哪里扒来这么多的执念,怪瘆人的! 宋凌霜咽了口唾沫,决定还是对这两个瓶子敬而远之。 他在这房里该翻的翻了,该看的看了,等来等去等不来人,于是忽然有了个主意,既能给自己打发点时间,还能顺便怀个旧。 他吞了一颗“美容丸”,在回到芦花荡之后第一次出了内院。 当年八大世家还齐全的时候,最过奢华算是华氏的百灵墟和夏氏的熙雨谷。芦花荡自然比不上百灵墟和熙雨谷占地宽广,但也绝对不小。它分为四大院,宗主一家所居的宣青院——也就是内院,嫡系子弟所在的宣檀院,外门弟子集中修行的宣白院。以及校场和接待来客所用的外厅前堂所在的宣湛院。 宋凌霜害怕见到内门弟子一不小心露了馅儿,于是便专门挑了宣白院闲晃。 他小时候拉着长孙珏满芦花荡跑,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回忆。仍是那些熟悉的建筑和草木,只是如今的芦花荡,却要比他记忆中的清寂许多。 一个世家在仙门的地位,由外门弟子的多少就能窥见一斑。毕竟,嫡系是有限的,宗族越是风光,越是有外姓家族慕名而来将自家子弟送入门下。 宋凌霜还是大师兄的时候也是长孙氏势力最盛的几年,外门弟子分为七堂,每一堂又分为五个班,每一班约十个弟子,所以光是外门弟子就有三百多人。 路过习文堂的时候,宋凌霜顺势瞄了几眼,目测起来如今弟子有当年的一半就算是不错了。 他不禁有些唏嘘。 宣白院有一个大湖,湖边绿树林荫,是弟子们下课后的好去处。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本来应是没有人的,可宋凌霜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弟子服的年轻女修,正对着湖练习符术。 长孙氏的弟子服以素白为主,只在肩袖和衣襟处有绀蓝色花纹。说起来在芦花荡其实是不强制穿弟子服的。嫡系就那几十人,大家都熟悉。可是外门弟子人数众多,许多人互相不认识,再加上整个芦花荡杂役不少,穿上弟子服反倒方便辨认。于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内门弟子穿私服,而外门弟子都穿弟子服的习惯。 由此可见,那练习符术的女修是外门弟子。 宋凌霜看她施了好几个中级符术。每个她都能画成,可就是画完即灭,使不出威力。 看那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宋凌霜觉得很是可爱,忍不住就上前道,“你灵力共鸣得太早。不要急,符成的那一刻顺其自然将灵力灌入符中即可。” 那姑娘正在施符的途中,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仍是坚持着把符画完,努力按照这个陌生人说的做。这一次符成之后符纹飘向湖中央成功引爆开来,炸起一片水花。 -- 第155页 她兴奋地转过头来,“成了!” 宋凌霜很是满意,脸上笑容和煦。然而当他看见姑娘转过来的脸,忽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五官端正,憨气中带着几分可爱。她听了宋凌霜的话,本来洋溢着兴奋的脸蛋忽然严肃了起来,她眯细着眼,有些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宋凌霜:“……” 孩子,你想得有点多! 宋凌霜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堂哪一班的?” 这姑娘看宋凌霜没穿弟子服,一身灰色布衣略显粗糙,也没有束发。再仔细一看,面目……还有些丑陋。 她心中嘀咕,这看着也不像是内门师兄啊?可刚才他一眼看出自己的问题所在并加以指点,怎么想也不该是杂役…… 宋凌霜哪里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又问了一遍:“怎么,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 姑娘道,“不知道你是谁,我又怎么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宋凌霜失笑,现在的小姑娘防备心都这么强了吗?小爷我跟姑娘说话还从来没有……等等……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好像的确不怎么亲民…… 他有些尴尬,道:“我,嗯,我叫江涵之,是……少宗主的师兄!” 少宗主的师兄!那不是长老级的人物!小姑娘连忙后退几步,弓腰行礼,“弟子张盈无礼,拜见师叔!” 这辈分长得突然,但听见“张盈”二字宋凌霜倒是想起来了。毕竟,这名字他重复了三遍,颇有印象。 “你是岩方镇人?”宋凌霜问。 张盈:“……”她微微沉默,有些面露难色地抬起头来,“师叔……你不会真喜欢我吧。连我出身都暗中打听……” 对这姑娘的清奇脑洞,宋凌霜实在无语。 他干咳几声,“你这孩子……”他想说你这人是有多自恋!但想了想,对方毕竟是个姑娘,于是换了措辞,“想的有点多。我就是听少宗主说起过。” 张盈突然兴奋了,激动道,“少宗主他提起过我?” 自己这么说不会给长孙珏带去什么麻烦吧?宋凌霜心虚想。 他又干咳两声:“不如先说说你怎么会拜入长孙门下的?” “师叔你喉咙不舒服吗?” 宋凌霜:“……你这孩子,操心太多!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张盈俏皮地吐了吐舌,这才老实回答道,“我小的时候曾经走失,得两位神仙哥哥所救才不至于病死荒野。其中一位神仙哥哥就是我们少宗主!后来我就想,我也要成为会仙法的大英雄,所以我就来拜师啦!” 造化弄人,未曾想当年与长孙珏一起救下的女娃,如今成了长孙氏的外门弟子,着实是缘分。 “那你可要好好修行。”宋凌霜道。 张盈:“那是当然!” 就在此时忽然有钟声响起,张盈一惊,“糟了,我是从课堂上溜出来的,现在要被发现了!” 宋凌霜笑道:“你溜出来的时候难道不就已经被发现了吗?” 张盈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师叔你有所不知,阵术的木老夫子眼睛不太好,除了敲上课钟和下课钟的时候看一眼堂上的我们,其余时候都是背过身去在白墙上写写画画的。我因着跟师叔你说话,都错过溜回去的时机了!” 敢情这是怪上自己了。 宋凌霜无奈道,“多大点儿事儿,不就是抄十遍阵术初解嘛,半天就抄完了!” “师叔你怎么知道的?”张盈惊讶道。 宋凌霜觉得这孩子有点轴,活到现在没被人揍死真是奇迹,“听说。听说的!”然后话锋一转,“你回去也不着急这一会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走。” “师叔你快问!”她还真着急这一会儿,“要不可就变二十遍了!” “柯言澈跟少宗主什么关系?” 张盈怀疑地望着他,“师叔你不是少宗主的师兄吗?怎么会连这个也不知道?” 宋凌霜随口胡诌:“我这些年在外修炼,刚回来的。看他与少宗主似是极为要好,随口问一句。” 张盈赶时间,也不过多纠缠,“那是当然。少宗主与柯二少可是过命的交情!南逸名,北二少。指的就是少宗主跟柯二少啊!虽然那时我还小,没有亲见,但听说当年征华之战,二人配合起来那是所向披靡,风光无限!” 宋凌霜还在琢磨,张盈一声“师叔,我真得走啦!”说罢火速开溜。 宋凌霜看着远去的背影,嘴角余了一丝笑。 当年哭哭啼啼的女娃,如今也成了半大姑娘,算是出落得活泼可爱,就是好像少了根筋。 他想想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虽然张盈那句“过命的交情”让他感到些许不爽,但他迫不及待想将碰到张盈的事儿告诉长孙珏,倒也少了几分不快。 作者有话要说: 柯二少:来呀,吃醋呀,我就是,一个助攻~ 张盈:那我呢? 下章一边走感情线一边走事业线~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宋凌霜本着还算愉快的心情回到宣青院,化去了美容丹就立刻去找长孙珏。可看见长孙珏和他身边的柯言澈他又不太好了。 -- 第156页 那二人坐在饭桌旁。柯言澈在给长孙珏倒酒,凑得极近,带着一脸不正经的笑在说些什么。而长孙珏嘴唇紧抿,脸颊似是有一抹绯红。 柯言澈看见宋凌霜进屋,连忙道,“师兄,你总算来了。你不来怀荆都不让动筷子。” 这还埋怨起他来了。 宋凌霜堆起一脸客套笑,道:“对不住了。出去转悠了一下,顺便还听说了逸名君和柯二少当年‘所向披靡,风光无限’的辉煌过往!” 宋凌霜从未叫过长孙珏的雅号,因此长孙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宋凌霜却故意不接他的眼神。 “晚到罚三杯!”柯言澈毫不客气地将宋凌霜身前的杯子满上。 宋凌霜也是爽快,心想小爷哪里会怕你,连干了三杯坐下。 柯言澈很是满意,又将他的空杯满上,这才说,“师兄说笑了,哪有那么夸张!但我跟怀荆配合,那确实打得爽!” 这一顿饭宋凌霜吃得很憋屈。 柯言澈前半一直在说征华之战与长孙珏一起打过的架,后半又开始与长孙珏讨论起清州如今的形势。宋凌霜插不上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如今的清州并不太平。 自从华氏被伐,残存的走尸遍布赤州,四处作乱。普通的妖兽若遇上带有暗灵力的走尸与其交手,灵力会随之变异。一如当年红焰疫,一传十,十传百,这种现象被称之为暗化。 暗化的妖兽威力大增,对平乱者的人数和修为要求都大大提高。本来就因为大战而耗损巨大的仙门更是压力倍增,有时难免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因为曾经华氏豢养的走尸在清州和阴山居多,妖兽暗化的情况也以这两地尤甚。前几日各世家收到联合监察站的求救传讯,说是清州境内遇上了十分棘手的妖兽,驻守弟子伤亡惨重,请求增派弟子救援。 清州如今虽说是众世家共治,但勉强还能派出人手援助的,也就只有三家了。柯家长子柯言清此刻正在西岐。而此次柯言澈来明河,就是替父亲柯以长来与霜夫人商量此事的。 推杯换盏之间,宋凌霜自是惊讶于如今仙门的青黄不接,然而他此刻的燃眉之急却是柯言澈的酒量。 此人酒量说不好能与长孙珏一较高下,可却偏偏挑了个软柿子捏,有意无意频频向这个桌上最不能喝的宋凌霜敬酒。 宋凌霜自然不肯认怂,逢敬必干,很快就有些支撑不住。 喝到迷糊处,他越看柯言澈越觉得不顺眼,忽然狠狠一拍桌,打断另外二人的交谈,瞪着柯言澈问,“你跟我家阿珏很好吗?” 面对毫无预兆地拍案质问柯言澈先是一愣,继而浮现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 他为宋凌霜斟满酒,“六六大顺。师兄连喝六杯,我就告诉你!” 若在清醒之时,宋凌霜必然不会理会这样的无理要求。但若是在清醒之时,他也不会问出刚才那样的问题。 他目不转睛,看似有些犹豫又有些不甘,好像在为要不要喝这六杯而天人交战。 长孙珏面露担忧,“少宁……” 柯言澈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心。 宋凌霜看到柯言澈放在长孙珏肩上的手,眉尖微挑,似乎下定了决心,“喝就喝。” 于是宋凌霜就真的连干了六杯,喝完还挑衅地将酒樽翻过来,表示自己没有耍赖。他定定地看着柯言澈,仿佛在催促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柯言澈笑笑的看着他,不着急开口,然后看着面前的宋凌霜一头栽了下去。要不是长孙珏眼疾手快,宋凌霜就一头磕桌上了。 柯言澈哈哈大笑起来,喝完自己那杯酒,站起身拍拍衣,“人我给你灌醉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将酒杯往长孙珏那边一扔。 长孙珏一手还拖着宋凌霜,只得用另一只手勉强接住抛过来的酒杯,显得有些狼狈。 他将宋凌霜的头轻轻放到桌上再想回去质问柯言澈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宋凌霜,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一个多管闲事,一个自不量力。这叫什么事儿!还有,走就走,为什么要扔杯子! 长孙珏想将宋凌霜扶回房睡,刚将人扛起来,宋凌霜就醒了,他迷迷瞪瞪地呢喃,“我不走,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你……”长孙珏一时语塞,只能说,“你先顾好自己!我扶你回去。” 宋凌霜哪怕半睡半醒之间带着些不服气的样子,光站着不走。 长孙珏无奈,问:“你不回去是要在这里睡?” 宋凌霜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口齿不清地重复了一句,“在这里睡……” 长孙珏没办法,只能将他扶上床。 宋凌霜几乎是一挨着床褥就睡着了。 长孙珏:“……” 他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盯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 这是重逢后他第几次醉酒了? 长孙珏轻叹一声,“宋烨,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吗?” 他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然后合衣躺到了他身边。 第二日,宋凌霜还迷迷糊糊做着梦,就被长孙珏摇醒。他模糊听见长孙珏说:“清州的事,我与少宁去一趟,很快就回。” 宋凌霜将他拽住,沙哑着嗓子道:“我也去。” -- 第157页 “可……”长孙珏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 宋凌霜粗暴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努力清醒过来,一边又说了一遍,“我也去!” 长孙珏看着还未全醒的宋凌霜,“你这样连剑都御不稳……” 宋凌霜:“你带我。” 事情紧急,长孙珏也不愿多做耽搁,于是答应下来。 宋凌霜昨夜酒醉没有脱衣就睡了,这会儿也不用更衣,洗了把脸,就上了长孙珏的剑。 只是起床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宋凌霜趴在长孙珏背上,不过多久就轻轻打起呼来。 同样御剑在旁的柯言澈望着长孙珏“啧啧”摇头,被长孙珏狠狠剐了一眼。 当宋凌霜醒来,他们已经在清州地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长孙珏背上睡得天昏地暗,还流了人家一肩膀的哈喇子。 宋凌霜尴尬地掏出手帕在长孙珏肩上胡乱擦拭,反而把长孙珏弄得也有些窘。 他抓住宋凌霜的手,浅浅笑道:“没关系。我一会儿施净衣咒便是。” “那你现在就施!”宋凌霜催促道。他看见柯言澈在一旁毫无诚意地忍笑,心中更是悲愤交加! 旁边柯言澈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呀,昨夜都是我不好,没想到师兄不太能喝啊,哈哈哈。” 这些年宋凌霜酒量比起从前有增无减,但自从见到长孙珏之后,除去那一次装的,已经有好几次醉到不省人事。这一次,他非常肯定是因为长孙珏交友不慎所至。 宋凌霜很想啐他一口老血,但还是压住火,客气且毫无诚意地回以一个微笑。他岔开话题去问长孙珏,“这是哪里?” 长孙珏告诉他,他们现下所在是清州西境山区的一片树林,并简单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驻守清州的弟子在这片树林中发现了一只暗化的妖兽。十几个人,两人身亡,还有多人身受重伤。领头的弟子看出此妖兽绝非自己等人能够应付,于是果断回联合监察站向众世家求援。 柯言澈四处降妖除魔,哪里有妖兽就往哪里钻。昨夜与长孙珏分析甚多,今晨起来提议先行前来探个究竟。如若二人就能摆平,这事也不必麻烦到其他人。若是摆不平就当探路了。 “那些弟子呢?”宋凌霜接着问。 柯言澈:“既然对付不了,何必徒增伤亡。他们应该回了监察站。” 宋凌霜不解,“没有他们指路,我们怎么知道妖兽在哪儿?” 柯言澈扬起嘴角得意一笑,“这个师兄不必担心。”说罢灵动符起,圆盘形的光符层层交叠,在他面前飞快转动。 符术上宋凌霜自认还是有几把刷子,柯言澈这符他没有见过,想来大概是自创的。他转头望向长孙珏,投去询问的目光。 长孙珏:“如果附近有暗灵力,这符能探测其方向。” “还有这么厉害的操作?”宋凌霜不禁讶异。 柯言澈侧过头来,抬起的眉毛足显嘚瑟,“好说,回头教你!”话毕符收。 类似的话长孙珏也说过,可由柯言澈说起来却是满满的挑衅。宋凌霜从前狂惯了,还没有什么人敢狂他。这些年虽然收敛许多,但忽然被人这么高高在上地说了一句,很是膈应。 其实说起来柯言澈还真不是故意的。毕竟他与长孙珏就是这样,谁研究出了新的术法就彼此切磋学习。只不过“回头教你”这句话,难说没有几分别的心思。他装作看不见宋凌霜略显难看的脸色,带头往林子里走。 一路上遇到的寻常妖兽大多品级较低,宋凌霜还未来得及动手,柯言澈就处理了。偶尔有稍稍品级高些的,柯言澈会让长孙珏与他配合。 宋凌霜一开始很不是滋味,但后来却不得不承认二人配合确实巧妙,忍不住啧啧称绝。 林中参天大树高耸不见其端,明明是正午时分,却略显幽暗。他们已走了半个多时辰,此时三人都察觉出些异样来。 从刚才起,林中就已经见不到妖兽的影子。哪怕没有妖兽,如此繁茂的树林,普通鸟兽蛇虫也总是有的。然而他们越走却越感死寂,只有猛兽盘踞之地才会如此。可见柯言澈所指的方向并没有错,他们应该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忽然,有嘶嘶的声音从脑后传来。 走在最后方的宋凌霜仅凭着多年以来的条件反射侧身下腰,同时挥出红尘,将身边一颗小树连根卷起横在自己和吐着红信从天而降的金蟒中间。再晚片刻,在金蟒利齿之下的就不是树干而是他的脖子了。 柯言澈与长孙珏闻声转头便是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金蟒遇挫,迅速缠上树干,伺机待发。而宋凌霜早已扔下屏障躲开数丈。 宋凌霜微微挑眉,“就这货?” 这蟒虽貌似一品,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让众家弟子伤亡惨重,只能求救的地步。 话语之间,柯言澈已经迅速施符探测,他面露疑惑地摇头,“这只是普通的妖兽。怪了,明明应该就在这里了。” 宋凌霜甩出红尘,刚要再挥鞭,忽然一缕白丝从天而降,将金蟒缠住拉向空中。 三人随之抬头,参天大树之间,一张巨大的丝网犹如穹顶,网中央趴着一只身长数丈的蜘蛛! 宋凌霜看向柯言澈,见他面色略沉微微颔首,“这只蜘蛛吞噬的走尸怕是不少。” -- 第158页 蜘蛛将金蟒卷入腹中不过片刻,就已经开始打起了这三只不速之客的主意。它蠕动着嘴稍稍移动位置,又是一缕白丝从口中吐出,直冲宋凌霜而来。 宋凌霜一边心里想着“怎么又是我”一边侧身避过,白丝吸附在刚才他所在之地,周遭野草立刻枯腐一片。 “小心,它的丝上有毒液!”宋凌霜提醒其他二人。 长孙珏皱眉望着这只妖化的巨型蜘蛛,若有所思。 柯言澈第一个直击而上,却还只是腾空一半,就被铺面而来的蛛丝逼退,“不止有毒液,还有韧性!”发现蛛丝无法轻易斩断之后,柯言澈斜嘴苦笑。 蜘蛛盘踞在蛛网之中,不时调整着位置,角度刁钻地吐着毒丝。 柯言澈主动献身为饵,承受着大多数攻击,为长孙珏寻找突破口而吸引着蜘蛛的注意力。 长孙珏尝试砍断蛛网,却被反弹回来。有几次他已经快要近身,却在最后一秒被蜘蛛发现,险些遭了那些蛛丝的道。 宋凌霜一直在旁观看,丝毫没有动手。长孙珏和柯言澈都猜想他是在找这妖兽的破绽,也不催促。 眼看君笑又一次刺向蜘蛛却蛛丝缠住剑身,宋凌霜手中灵光乍现,红尘缠上那缕蛛丝的同时鞭体火光一闪,蛛丝刹那间着了火。 那火烧断了缠着君笑的蛛丝,随之蔓延至蛛网,烧向它的主人。蜘蛛大惊,舍弃了精心构建的大网,纵身跃到了旁边的树上。 长孙珏瞬间回想起多年前宋凌霜曾与自己探讨过如何在运用灵武的同时发动符术。他面带惊喜地回头,“你找到方法了?” 宋凌霜知他问的是什么,微微一笑表示肯定。 柯言澈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宋凌霜,“凌霜兄,这个厉害!怎么做到的?” 宋凌霜抬眉坏笑,“少宁兄,这个简单,回头教你!”有些人,睚眦必报,“等等,你知道我是……” 是阿珏告诉他的吗? 柯言澈爽朗笑道,“前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猜到啦。怀荆还跟我打哈哈,何苦呢?” 长孙珏:“……” 蛛丝已被破解,那蜘蛛便开始干喷毒液。毒液四散,三人虽不至于被伤着,但也很难近身。 “暗化的妖兽都这么难打?”宋凌霜禁不住问。 柯言澈:“你以前没有跟暗化的妖□□过手?” 宋凌霜无奈道,“确实没有。” 柯言澈略显意外,但还是在躲避攻击之间耐心解释:“被暗化的妖兽品级已经不能以常理而论,不仅攻击能力大大加强,妖丹中蕴藏的暗灵力也是平常妖兽的数倍,身体犹如铜墙铁壁的更不在少数。而这一只……”他神情微微严肃,“尤甚!” 宋凌霜稍作思考,对长孙珏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抓走尸的吗?” 长孙珏会意,“我布阵。” 宋凌霜转头笑着对柯言澈说:“少宁兄,看来你我得跟它耗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夏:柯二少你为何扔杯子? 柯二少:因为帅。 老夏:……看在你助攻给力的份上原谅你装X…… 柯二少:那是你还没见着我哥…… 今日还有一章,毕竟糖还没撒够~ 第60章第六十章 长孙珏已不是昨日的长孙珏,不过一刻阵就已经布好,阵的威力也自然与从前不能同日而语。 宋凌霜和柯言澈互相配合着控制蜘蛛的移动范围,确保它在长孙珏的阵内。 “阵起。” 宋凌霜柯言澈撤离的下一瞬,巨大的光阵从天而降,将蜘蛛困在阵中。 “用火符!”宋凌霜边说边掏出数十张火符往空中一撒,火符围绕着光阵分散开来,融入其中,光阵里的符光也随之隐隐变红。被困阵中的蜘蛛因为感受到了热气奋力挣扎起来。 长孙珏和柯言澈也立即施出火符。他们各站蜘蛛一边,符光从两边升起化为根根火线,继而二人腾空各转九十度,再次施符。火线交织,渗入阵中,光阵瞬间熊熊燃烧,如同一张从天而降的火网。 宋凌霜看二人配合无间,才知道张盈所说的“所向披靡,风光无限”是什么意思。这必然是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如是想着,他心中莫名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来。 在此之前,宋凌霜不知道蜘蛛还会叫。被符火焚烧的蜘蛛发出“咔咔”的叫声,尖锐刺耳。若非三人修为了得,此刻耳膜早就被震破了。 被逼到绝处,蜘蛛叫声骤停。宋凌霜预感不好。下一秒,从蜘蛛体内忽然爆发出大量的暗灵力。 宋凌霜心下叫苦,但也意识到硬抗是抗不过的,只能收回灌入阵中的灵力想要冒险撑开防护符。可还未待他施符,长孙珏已经撑起防护符站在他身前。 暗灵力汹涌而至,即使是七境巅峰的长孙珏,也被逼退数丈,嘴角渗血。 “你没事吧?”宋凌霜扶着他担忧问道。 灵阵里的火已经被刚才那波暗灵力所熄灭,且已有所松动。长孙珏摇了摇头表示无事,迅速上前固阵继续压制住蜘蛛。 但蜘蛛并未如之前一般挣扎,而是蜷缩着保存体力,似是在酝酿下一波暗灵力的攻击。 宋凌霜心知如此耗下去不是办法,焦急地思寻对策。他忽然想到什么,向长孙珏道,“暗灵力对金丹压力极大,染上红焰疫的修士七窍流血而亡就是金丹承受不了暗灵力的结果。那么妖丹呢?” -- 第159页 柯言澈在一旁闻言插嘴,“凌霜兄,妖兽与人又如何能一样?修行者一旦染上红焰疫,那是回天乏术。妖兽则恰恰相反,暗灵力于它们犹如灵丹妙药啊!” 宋凌霜皱眉思索片刻,道:“不对!妖兽的妖丹和修行者的金丹本质并无不同,暗灵力对妖丹必定也会产生影响。只是体质各异,所能承受之极限也不一样罢了!如果灵力够多,妖丹必然也无法承受!” 长孙珏立刻明白了宋凌霜的用意,“你的意思是,撑死它?” 宋凌霜点头,“对。如果将我们的灵力全部强行灌入它体内,两种灵力互相抵触,妖丹超负,或许就能将它撑爆” 柯言澈大呼,“凌霜兄,你不是开玩笑吧。现在我们还能与他僵持,若是灵力都给了他,到时候没把人家撑死,我们可就死了!” “阿珏?”宋凌霜向长孙珏投去询问的目光。 长孙珏看了看阵中的蜘蛛,“我亦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一试。” 柯言澈震惊地看着长孙珏叫了一声,“怀荆!这蜘蛛看起来胃口很大的!” 宋凌霜笑道:“少宁兄,你得对自己有信心,我们毕竟是两个八境一个七境嘛!”这里七境的是长孙珏,可他的七境又岂是别人可比的。 柯言澈知道自己是上了贼船逃不掉了,只好答应,但还嘟囔着:“万一我们灵力全失,它还没死,我们总得留个后手吧!” 长孙珏沉思,忽然抬眸像是想起什么。他看向柯言澈。 柯言澈触碰到他的目光,即刻领悟,“呀,还真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的金丝笼,将它放在掌心,灌入灵力。金丝笼的骨架化成根根灵丝,朝周围扩展开来。 柯言澈看灵笼已经将三人笼罩其中,收了灵力。 宋凌霜走到灵笼栏杆跟前,看到上面符光游走,甚是感叹。他问柯言澈:“这是什么?” “这是我打造的法宝!厉害吧?”他忍不住又嘚瑟起来,“本来是用来抓妖兽用的,坚固无比。万一我们灵力用尽这只暗化的蜘蛛还没被撑死,估计它要把这个灵笼打碎也得好几个时辰,到时候我们总归能恢复些灵力,不至于坐以待毙。” 早就听闻北陆柯氏擅长造器,宋凌霜这回是真心赞叹:“这个厉害!”时不可待,他继续道,“那就开始吧。阿珏我把灵力给你,由你灌入蜘蛛体内。” 柯言澈:“为何不直接灌给妖兽?” 宋凌霜此时不便解释,随便找了个借口,“由一个人灌入灵力比较集中,更容易引起两种灵力的冲突” 柯言澈在这方面并无研究,虽然有些疑惑,但也随即效仿宋凌霜。 长孙珏集二人灵力,将一道极强的灵光打入蜘蛛体内。 本来安静蓄力的蜘蛛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再次疯狂地挣扎起来。宋凌霜猜想这是两种灵力在它体内争斗的结果。然而随着灵力的灌入,蜘蛛的力量也在增强,眼看大阵就要压制不住。 宋凌霜趁着自己还剩下些许灵力,甩出几张符纸。符纸融入阵中,阵法似乎稍被稳固。但这也仅仅只是解去燃眉之急,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灵力将竭,正当三人都开始担忧这法子行不行得通的时候,蜘蛛暴怒的尖叫忽然变成哀鸣,它庞大的身躯上隐隐出现裂纹,一闪一闪地,愈发频繁。 宋凌霜面露喜色:“有戏!” 柯言澈:“就怕来不及啊!我这边可是马上就没了!”他灵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三人本就境界相差不多,其实宋凌霜长孙珏也是一样,早已是强弩之末。但宋凌霜仍咬牙打趣:“少宁兄!别不舍得啊!这时候就看谁能彻底榨干自己了!” 柯言澈白了他一眼,将最后一丝灵力打入长孙珏体内。 而他掌中的灵光消失后没有多久,宋凌霜和长孙珏的灵光也灭了。 上一次如这般将灵力耗得一滴不剩,于三人而言都已经是不知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宋凌霜有些疲惫地望着不远处仍在痛苦挣扎的妖兽,人事已尽,剩下的便要看天命了。 蜘蛛吸入了三人的灵力,破坏力已经与刚才不可同日而语,它剧烈的挣扎已然让大阵濒临坍塌。这阵若不是长孙珏所布,也不可能还能撑到现在。它忽然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尖锐的高鸣,在大阵压迫下被迫蜷缩的身体忽然展开。 阵碎了! 还是差一点吗? 宋凌霜正心灰之际,忽然蜘蛛身上的裂纹里发出刺眼的光芒,那光芒一现即灭。巨大的蜘蛛也随之瘫倒,没有了声响。 灵笼中三人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地等了好一会儿。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那蜘蛛仍然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了生气。 柯言澈不敢相信地道,“我们这是,成功了?” 宋凌霜愣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少宁兄,还是得相信自己的实力。” 这些年他独自修行,偶尔也会找些没有什么人去的地方斩杀妖兽。但那些个到处作乱的高品妖兽有各世家弟子盯着,宋凌霜为了不惹人注目很少去招惹。于是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已经很少有什么妖兽能让他使出全力。所以这次虽然凶险,但于他而言也是打得畅快淋漓,成就感满满。 妖兽打爆了,宋凌霜打算走出灵笼去查看一下蜘蛛的尸体。结果走到笼边傻眼了,自己竟然出不去……他仔细查看灵笼的结构,要解开不难的,但前提是,得有灵力…… -- 第160页 柯言澈看后大笑起来,“凌霜兄,不用看了。你们出不去的。” 宋凌霜瞬间抓住了重点:“什么叫‘我们’出不去?意思是你能?” 柯言澈得意地一抬嘴角,眼中笑意难掩:“当然。我做的笼子,我自然出得去!” “怎么出去?”宋凌霜天真地问。 柯言澈大摇大摆走出灵笼,“走出去啊。” 宋凌霜:“……”虽然不服气,他还是捧场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柯言澈故作无奈道:“我做的笼子,只认我。恐怕得委屈你和怀荆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等你们灵力恢复了,自然就能出来。” 听柯言澈说完,长孙珏面色有些怪异,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可柯言澈却走到他跟前,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一抹红晕瞬间飞上了长孙珏略显苍白的面颊,他双唇抿紧,刚才要说的话已经消失无踪。 宋凌霜震惊了。 这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前,旁若无人地调戏我家阿珏? 说完话的柯言澈仍然面带微笑,“我得先去给监察站的众家弟子汇报下情况,也好给各位宗主和我哥传个信儿,就先不陪你们在这里等了。” 刚才那一幕让宋凌霜极为不爽,于是嘲讽道:“少宁兄也是灵力全无,抛下我们一人上路,这遇见妖兽了可怎么办啊?” 柯言澈眉毛一扬:“我从一开始就查探过,暗化的妖兽只此一只。普通的妖兽,我就是不用灵力光用剑,也不带怕的。” 这口气,这架势,这狂劲儿,足足堪比十年前的宋凌霜。 据说人总是对与自己太过相像的人天生排斥。宋凌霜看不惯柯言澈,或是也是如此。 柯言澈说完转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以示告别,消失在二人视线里的样子能多嚣张有多嚣张。 从刚才起长孙珏就一直不语。虽然他此刻脸色早已恢复正常,但刚才那脸红局促的样子却是深深印刻在宋凌霜脑子里。 他几时见过长孙珏脸红? 某人心下已经快把自己拧成了麻花,磨蹭了许久终于走过去试探地问,“刚才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还非得咬耳根?” 长孙珏避开宋凌霜的目光道,“没什么。他只是跟我说他要先走。” 其实柯言澈在他耳边说的是,“喜欢一个人就别墨迹,抱回去睡了再说!昨晚给你的机会你白白浪费了,今晚可得好好珍惜!”但这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与柯言澈相交多年,知道他也就是那张脸秀气,内里是彻彻底底的北方男子做派。以他的强盗逻辑,一个姑娘睡了再哄比哄了再睡好办太多…… 宋凌霜哪里知道这些。他看着长孙珏心想,看你那欲盖弥彰的样子,信你才有鬼。 他虽不满,但又不好戳破,故有些气闷,于是故意与长孙珏拉开了些距离,躺到地上,“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我先睡一觉。” 他们到林中的时候已过正午,跟妖兽一番交战,现下已近黄昏。这树林茂密,其实早在之前就暗了下来。反倒是困着他们的灵笼光符流动,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长孙珏似乎也觉察出宋凌霜心情不好,但却猜不出缘由。他从怀中掏出药囊,又从里面拿出一颗丹药,走过去单膝着地俯下身来,推了推枕着手架着腿号称是在睡觉的宋凌霜,伸手递了过去,“先吃了这颗还息丹再睡。” 宋凌霜单眼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又闭上,“不吃不吃!”说完一时半会儿没听见回应,又开始心虚是不是自己脾气耍过头了,于是忍不住再次睁眼去看长孙珏是不是生气了。 他这一睁眼,恰好撞上长孙珏的目光。 灵笼的光镀在长孙珏墨一般的长发上,他因为俯视而眼眸微垂,睫毛长的得能在眼下倒出影子,还有那微挑的眼角,怎么看都带着风情。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地调侃了一句,“师兄不吃,是要我来喂吗?” 简直暧昧得一发不可收拾。 宋凌霜噌的就坐起身来,急嚷着埋怨道:“你怎么总叫我师兄!” 长孙珏偏头,“你不是吗?”他脸上明明是委屈,宋凌霜却莫名看出了几分得意。 宋凌霜被他堵了个正着,“我是!给我!”说着抢过药来掩饰自己的慌乱,“我自己吃!”正要往嘴里送,忽然停下了,抬头问道,“不会又只有一颗吧?” 长孙珏笑了,眉眼里都是柔软,“你放心吃,我还有。” 曾经,有人跟他抱怨过他的药都只带一颗。从此,他药囊里装的都是双份。 宋凌霜看着长孙珏也吞了一颗才放心将自己的那份吃下去。丹药才下肚,身上就微微暖起来。 他看了长孙珏一眼,忍不住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感叹,“不错!” 这些年,怕是他丹术也出神入化了。 长孙珏在宋凌霜身边坐下。他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我有事问你。” 宋凌霜此时又躺了回去,说得漫不经心:“问。” “你为什么不敢对妖兽直接用灵力?” 宋凌霜:“……” 有一个无比了解自己的人是把双刃剑。好的是,许多事情不用你说他也知道。坏的是,在他面前事无巨细都无法隐藏。 -- 第161页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宋老幺,你真的不知道你师弟为什么总叫你师兄吗? 哦,对了,你不知道,你还在吃飞醋! 我们宋师兄也有耍脾气有人哄的一天呢! 又是五更的一天,嘻嘻,真的不点个收藏吗? 第61章第六十一章 宋凌霜将自己会感染红焰疫的事说与长孙珏听。 长孙珏沉思了片刻,“我想不通,你我都服用过常先生的丹药。我对暗灵力免疫,为何你不能?” 宋凌霜无奈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我第一次在万鬼崖与走尸交手受伤后,伤一直不好,身体里有股奇怪的力量乱窜,我越是用灵力调息体内气息反而越是混乱。后来仔细想想,那时的症状也是与红焰疫相符的。若不是遇见华晨阴差阳错将体内的暗灵力全部用尽,说不定我早就七窍流血而死了。” 长孙珏:“你当年在映竹峰上汲取紫晶石里的暗灵力对付华仲扬,是因为你早就有所怀疑了?” 宋凌霜没有否认,“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但感受到那种独特的灵力相冲的感觉,我才确认。” 长孙珏:“所以今天你才会想出用灵力将妖兽撑死的法子。” 宋凌霜点头,“还有一点,不是所有人都能汲取暗灵力。我猜,对暗灵力免疫的人,应该就不可以。” 长孙珏:“之前你在紫晶石洞里让我试着汲取灵力就是为了验证这个?” 宋凌霜:“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 长孙珏沉默了。宋凌霜这一连串的推测,他很难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宋凌霜知道他也想到了,苦笑道,“没错,也就是说,之前被修行之人视为洪水猛兽的红焰疫,如果能设法加以利用,不但不会死,还会如虎添翼。” 宋凌霜两次染上暗灵力,虽然都极其凶险,但毕竟活了下来。而且暗灵力爆发时的强度和威力,早已超出他自身的修为和境界。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凌霜也干脆摊开说了,“我有些怀疑,那天夜里出现在青岩山上的黑衣人,使用的也是暗灵力……毕竟那些人在我爹那样的八境修士面前都能显现出压倒性的优势。这样的人,整个赤州也没有几个,那天晚上却来了一群。但另一方面,他们当时的灵力似乎爆发力又并没有我所经历过的那样强……” 长孙珏不知道青岩山上的黑衣人到底有多强大,但他却发现了其中不合理之处,于是问道:“不对,如果他们用了暗灵力,你为何无事?” 宋凌霜一怔,眼里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长孙珏不知他为何沉默,但又怎会错过他脸上的变化。他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有些无措。 正在他忐忑之时,宋凌霜打破了沉默,“要感染暗灵力,需有普通灵力为媒。当年青岩山上,我根本无法被感染。”此时他说得十分平静,但长孙珏却听出几分沉重,“因为那时的我灵力全无,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 那天晚上他在宴席上喝高了,逢人便炫耀他在寒天院学到的高阶符术,他那微不足道的灵力,就这样被用得干干净净。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想,如果那时他还有灵力,黑衣人屠杀族人之时,他是否也能救下几个人,他爹娘是否就无需站在他身前豁出性命去护他。 “我总觉得,如果我没有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四处炫耀,如果我没有把灵力都用在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宋凌霜眼神晦暗,连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无声的黑夜裹着喧嚣的记忆毫不留情地涌来,想要将他吞没,令他再难多说一个字。 他忽然望向身边的人问:“阿珏,你有没有绝望过?” 长孙珏抬起眸迎上对方的目光,“有。两次。” 宋凌霜苦笑,“那你就该知道,那种感觉,犹如海啸狂澜,天地崩摧,心被碎成斎粉,连同血肉神魂都坠入地狱。” 他眼里漆黑一片,看着叫人心疼。叫长孙珏心疼。 “你没有错!”长孙珏道。 他见宋凌霜没有答话,又说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错。” 宋凌霜看向搭在自己臂上的手,隔着衣服他感觉不到温度,却能感觉到力度。 这是长孙珏第二次这样对他说。 第一次的时候他脸上盖着手帕,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但这一次他看到了,那眼神炙热而真诚,还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将他从阴冷黑暗的深渊拉回人间。 那句话犹如一束光,毫无预兆地照进他埋藏许久的隐秘之地,无论他觉得自己多么不配,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 灵笼上的光映在他眼里,有些闪烁。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于是转过头去。 长孙珏意识到什么,将手收回来,轻声道,“如果你还有灵力,就算你能够逃出来,也很有可能会因为感染红焰疫而死。所以……”他顿了顿,“我很庆幸那个时候你把灵力都用在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曾经他是那个倔强又别扭的少年,有许多话不曾说出口。然后他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这一次,该说的时候他不想错过。 宋凌霜仍然扭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 第162页 长孙珏嘴角弯出一抹浅笑,反而移开了目光,只是温声问,“师兄感动了?” 宋凌霜还是不答话。 长孙珏也不着急,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道,“等师兄哭完了,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谁哭了?”宋凌霜不服气地转过头来,眼角还有一抹未来得及消散的红,“你要问就问!” 长孙珏也不去戳穿他,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当年有谁知道你弱冠礼的具体日子?” 宋凌霜看过去,没有马上回答。 长孙珏并未在他眼里看到惊讶,心下明了,“你早就想到了?” “我是想到了,但并不早。”宋凌霜回答道,“你会这样问我,是因为你也觉出了奇怪。世家子弟,历练,平乱,游学的比比皆是。就算是我大哥和三姐,也都是我生辰当天才到的青岩山。可黑衣人就偏偏出现在了我宋氏人最齐的那天晚上。” 这个巧合本来如此明显,但也正因为太过明显,宋凌霜一直未曾往这方面想。可这些年,他唯一不缺的,就是时间。时间让他不再因为愤怒而盲目,因而理清了许多头绪,也看到了许多之前不曾看到的细节。 长孙珏神情严肃,“你是说,可能有内鬼?” 宋凌霜:“必然有内鬼。” 宋凌霜这样想是因为当年虽然借着生辰召回自家所有弟子,但却并未向外发帖宴客。他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难得团圆的亲人们能回家相聚。 按照他的推测,内鬼出在内门弟子里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嫡亲一个不漏地送到敌人刀口上。所以他还是认为内鬼应该是出在外门弟子里。虽然不排除通风报信的当事人也被迫血洒青岩山,但宋凌霜保险起见还是向霜夫人打听了当年幸存外门弟子的下落。 当日因为各种原因不在青岩山的外门弟子一共二十三个。其中十八人因为远行历练,本来是要回来参加他的弱冠礼的,无奈回程路上因山路塌方阻碍了行程,最后未能如期赶回。另外五个则是因为私事正巧不在山上。历练十八人中的十六人和这五人中的一人后来拜入了长孙家门下,这些年本分修行。 所以,在宋凌霜看来,嫌疑最大的只有四人。 长孙珏:“所以下一步你打算去求证这四人?” 宋凌霜不置可否,只是说,“第一,这只是我的猜测,很有可能内鬼已经死在了青岩山上。第二,即使这些人里真的内鬼,毫无证据也很难指证。第三……”他顿了顿,“就算找到了,作为一颗棋子,他大概也不会知道我们要找的幕后黑手是谁。” 长孙珏沉默了。 片刻后,他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宋凌霜没说话。 即使宋凌霜避着他的眼神,长孙珏也从未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既然有惑,为何不解?” 曾经的宋凌霜,遇到这样的境况,不会犹豫。告别莲花山下与世无争的日子,他为的是给死去的族人要一份是非明白,给自己要一份心安理得。他已经有了觉悟,也不再惧怕。 可这样想的时候他还未曾与长孙珏重逢,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人,还不知道有一个人时隔多年仍然愿意与他同进退,也还不知道在芦花荡里有人为他留了一个家。 他记得十三年前师父问过自己,是否愿意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一个真相。那时他傲慢地赌上了所有,然后输了。 他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不怕输,可回头一看,却忽然发现身边站了许多人,他就犹豫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灵。 他在想该如何回答,直到触碰到长孙珏看过来的目光,然后心中的所有纠结迟疑和畏首畏尾都被那眼眸里的温度驱散了。 那目光告诉他,这一次,他不用赌。 有惑,是得解。 然后他一如当年那样半开着玩笑问,“你陪我啊?” 暗夜里流光华彩,有天人落入凡尘一笑生花。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回首,你就在身旁。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二人在灵笼里睡了一夜,灵力恢复大半,终于解开灵笼重获自由。 他们御剑赶到联合监察站附近与柯言澈会合。宋凌霜有些讶异,原来所谓的联合监察站就是曾经的百灵墟。仙门这帮人倒是会废物利用。 全因为宋凌霜暂时还见不得光,所以只能用传讯术将柯言澈叫出来,要不宋凌霜还真想进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连华仲扬那贴金裹银富丽堂皇的宅院也原封不动地用了。 柯言澈一见长孙珏就一脸诡异地望着他笑嘻嘻地问,“怎么样?睡了么?” 长孙珏脸色一变,二话没说君笑就飞了过去。这举动吓了宋凌霜一跳。 长孙珏本就是威慑,柯言澈轻而易举挡下君笑,笑得更坏了,“怀荆,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问你们昨夜睡得好不好?” 君笑回鞘,长孙珏干咳两声,脸色铁青地瞪了柯言澈一眼,“不怎么好!” 这会儿的冷脸臭脾气倒是像当初宋凌霜认识的那个长孙珏了。他不晓得那两人一见面就眉来眼去个什么劲儿,反正看着叫他心里不太舒服。 明明以前这个人只跟我发火的…… 等一下,自己浑身不舒服,难道是因为欠虐?宋凌霜浑身一个激灵,开始深刻检讨自己扭曲的心态。 -- 第163页 柯言澈三两语交代了情况。原来妖兽暗化日渐严重的情况不止于清州,对凡间百姓的危害也越来越大,仙门各家正在检讨对策。 长孙珏简单告知柯言澈自己与宋凌霜接下来的计划,也说了些关于清除暗化妖兽的布局和见解,“其余的,你与母亲商议就是。” 柯言澈看他的眼神别有意味,却难得没多说,只是拍拍长孙珏的肩道,“一路小心。” 该交代的交代了,宋凌霜和长孙珏即刻启程。二人计划先由最远的黔州开始,再去南陵,将西岐留至最后。 宋凌霜觉得奇怪,身为未来一族之主的长孙珏成天不着家,陪着自己做这些与家族事务不相关的事,连霜夫人和族中长老都任由其不务正业。但是本人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不好问。 他们拜访的第一家并没有多大收获。那名弟子从出生便被诊治出患有不治之症,大夫说活不过二十,当初被送入仙门修行,也是家人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指着修行能改善他的体质。但老天终究未遂人愿,他虽然活过了二十,却在二十二岁那年病发,离开青岩山也是想在最后与家人一同度过最后的日子。他回到家中数月后便过世了。 一个将死之人,对宋氏无仇无怨,死后家人也未发横财。此人是内鬼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也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毕竟,受人要挟也是有可能的。 长孙珏看宋凌霜有些沉默,安慰道:“这才第一个,不必泄气。” 宋凌霜摇头笑道:“我本来就是来尽人事的,惑可否解开要看天,有什么好泄气的?我只是觉得,生前我虽不认识他,但终归是同门师兄弟一场,我想给他上柱香。” 宋凌霜长孙珏本来已经走远了,因为宋凌霜这句话,他们又回了头,征得家属同意,恭恭敬敬给逝者上了柱香。 第二个外门弟子所在之处倒是相隔不远。二人当天晚上就到了位于黔川东南部的蜇河城。 黔川东南以山陵为主,山脉间一条大河蜿蜒流淌,如天龙蛰伏于大山之中,谓之蜇河。 蜇河城因蜇河支流穿城而过得名,河水将城镇一分为二。东城更为热闹繁华,主要的街道店铺,大户人家的宅院都在这里。西城相对地广人稀,不如东城富庶,但也多了些荷塘林荫和闲适清净。 蜇河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算得上是偏远。所以当宋凌霜与长孙珏来到此处,对它的规模和繁华程度甚感意外。 他们按照住址找到了位于西城的这名外门弟子的家宅,然而到了门前却愕然停步。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废宅。 宅门久未修缮都裂了缝,一旁野草肆意生长。有一侧围墙倒了一半,能看见墙内的屋子有些已然坍塌,还勉强立着的那些也被熏得乌黑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无奈之下,宋凌霜和长孙珏只能向周围人家打听。 “你说那间老宅啊?哦,是,之前好像住的人是姓陈。我跟那家不熟,我搬过来没多久那宅子就被大火烧了。主人一大家子都被烧死了。哦,不对,听说也没全死。但一晚上死这么多人,活下来的人肯定也觉得这儿不吉利,谁还敢住啊!” “陈家以前是住在那宅子里。说起来真是可怜,这大宅子还没建几年就被火烧干净了。听说他家修仙的小儿子刚巧回来探亲也被烧死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到底是没这个福分,人说没就没了!” “陈家的小儿子?没错,就是因为十年前那场大火死的。大晚上,没醒来就被烧死啦。老俩口也没逃出来。对,大媳妇儿是带着孙子逃出来了。孤儿寡母的在这镇上也没什么依靠,听说后来就回娘家了。娘家在哪儿?这个还真不知道。” 穷乡僻壤最是不缺闲人,二人将这里每家每户都问了一遍。天色将暗,但宋凌霜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陈姓外门弟子家境本来并不好,据说是从远亲那里得了些钱财,忽然就建了个大宅院。小儿子又拜入了仙门,在外人看起来可谓是时来运转。 可惜好景不长,十年前一场大火,几乎全家毙命。就连本在修仙的小儿子也恰巧探亲在家,未能幸免于难,剩下一对孤儿寡母回了娘家。这宅子毕竟死了不少人,也没人敢去收拾打理,从此就这么废弃了。 “十年前,大火。”长孙珏沉吟。 “这火蹊跷啊。”宋凌霜道。 长孙珏:“你怀疑陈林是内鬼?”陈林是这个外门弟子的名字。 宋凌霜道:“好歹也在我青岩山修行了五年,不管境界如何,怎么会连家中走个水都应付不了?水符是初级符术,不说灭了整个宅子的火,保自己和家人无虞是绰绰有余的。” 长孙珏:“邻人们说,他是在睡梦中被烧死的,可见这火起在大半夜。” 宋凌霜:“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对于危险的察觉也要比凡人敏锐不少。我宋氏外门弟子不至于连这点基础素养都没有。” 长孙珏点头,“陈林确实可疑。” 宋凌霜:“此事还需细查,看来我们还得在此处多停留几天。” 二人在镇上投了店。 晚饭之时宋凌霜故意点了盘臭豆腐,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长孙珏嘴边,逗他道,“要不要来一块儿?香得很呢!” 不料长孙珏神情自若地将臭豆腐从他筷子上咬下来,细嚼慢咽吃了下去,最后还嘴角带笑地评价了一句,“师兄说的对,确实很香。” -- 第164页 宋凌霜举着筷子的手僵了很久。 他……他怎么真吃了? 某人调戏不成反倒把自己弄了个脸红心跳,也是挺没出息的。 第二日,二人又在西城打听了一天,收获算不上大。宋凌霜记得昨日有人说陈家走水的时候宅子并未建多久,于是根据这条线索找到陈家原来所住的地方才探得一些消息。 陈家原本也就是西城的一户普通人家,可突然有一年就把祖宅卖了,买了块更大的地,还建了间大宅院,一时间惹得不少人羡慕。 有人好奇问起,陈老爷只说是从没有子嗣的远方亲戚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虽说是发了一笔横财,但也不像是有多阔绰的样子,要不然不早搬到东城去了。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去探闲事。 “突然发家,又忽然走水,这时间点有些太凑巧了。”宋凌霜道。 长孙珏没有反驳。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陈林有问题,但他也不相信巧合。 走访大半日,此时二人已经回到东城,在主街上找了家茶铺,打算稍作歇息再去陈家废宅看看。 长孙珏问:“陈林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故意被送入宋氏的?” 宋凌霜:“如今死无对证无法确定,只能说,不无可能。” 毕竟,送入一枚棋子比策反一个弟子要来得简单得多。 宋凌霜望着外边,一边喝茶,一边整理思绪。在不经意中,他忽然注意到眼前景象中的一丝不寻常。 “阿珏,你看那边那间庙,是不是挺奇怪?”宋凌霜忽然问道。 长孙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长街一边,确实有座庙。繁华大街上建庙宇并不多见,但偶尔也有,若只是因为如此宋凌霜必然不至于大惊小怪。 长孙珏问:“怪在哪里?” “你看,那庙的门墙屋瓦色彩饱满,应是有人定期修缮。主殿旁边的屋子看起来比其它建筑更新,很可能是不久前扩建的。这些都是香火鼎盛的表现。可我们在这儿坐了有些时候了,却没见到一个人进去过,你说怪不怪?”宋凌霜攥着茶杯微微晃动。 这个人虽说大多数时候漫不经心,但认真起来观察力细致得让人咋舌。 长孙珏知道他好奇的毛病又犯了。这是年幼的长孙珏曾经十分仰慕,待到少年时又曾经十分厌恶的一点。他安静地喝了口茶,道,“那就去看上一眼,反正顺路。” 说去就去,二人喝完茶结完账进了庙才发现,这是一座河神庙。庙里除了刚进来的宋凌霜和长孙珏,就只有坐在一旁诵经的小和尚。 河神盘坐于大殿中央,手脚上可见未退去的鳞片,从其光泽和着色来看确实如宋凌霜所推测,应是时常有人打理。 宋凌霜围着神像转了几圈,在小和尚面前停下脚步。 小和尚看起来十来岁,听到有人靠近,睁开眼,面容和善地问:“施主何事?” 宋凌霜道:“多有打扰,还想请问这镇上是否只此一间河神庙?” “是。” “这就奇怪了,我的一位友人与我说蜇河城的河神庙是一间老旧的庙舍……不知在下是否找错了地方。” 小和尚问道,“请问施主,您的朋友是何时来过此庙?” 宋凌霜随口瞎诌,“他年幼时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小和尚笑道:“施主大约是没有找错地方。二十年前这里确实古旧,这些年多亏了秀廉君,这间河神庙才得以焕然一新。” 宋凌霜有些惊讶,问道:“秀廉君?西岐二当家的秀廉君?” “正是。” “敢问秀廉君与贵庙是否有何因缘?” 世上神庙何其之多,这间河神庙地处偏远,亦没有名气,为何偏偏却入了堂堂西岐秀廉君的眼? 宋凌霜诧异之间不禁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露出歉意的神情。 小和尚笑着表示无需介怀,“施主有所不知。秀廉君的母家原本就在这小镇上。据说秀廉君的母亲还未出嫁时就经常到这里为家人祈福。秀廉君怀念谢老夫人,不但厚待师父和我们这些弟子,这些年更是出资修缮。其实不光是我们河神庙,就连这蜇河城,秀廉君也是出力不少的。兴修河堤,铺路修桥,哪里没有秀廉君的功劳?” 宋凌霜想起霜夫人曾说过,谢老宗主的原配夫人出身于黔川,没想到竟然就是这蜇河城。 宋凌霜还想多问两句,小和尚忽然朝身后喊,“映婆婆,您怎么又一个人来了?枝儿姐是怎么回事儿!” 宋凌霜循声望去,见一位头发花白,弯腰驼背的老妇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庙,跪在河神前边,呢呢喃喃,听不清在念什么。 老妇闻声看了过来,目光停留在一身白衣的长孙珏身上。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神情激动,连步伐都有些摇摆。她推开过去搀扶的小和尚,径直走到长孙珏面前,噗通就跪下了,“公子!公子你可算来了。你原谅小姐,原谅小公子吧!他还是个孩子,这不是他的错啊!” 老妇说着就泪流满面,十分伤心。 长孙珏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遭弄得手足无措,连忙弯腰去扶。谁知老妇硬是不肯起,长孙珏只得望向宋凌霜求助。 宋凌霜也被老妇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与小和尚一起去拉也没能将她来起来。 -- 第165页 她扯着长孙珏的衣摆不肯放手,“小姐已经不在了,公子要是再不原谅小公子,映儿就在河神面前跪一辈子,跪到您气消了为止。” 小和尚知道的映婆婆平日里虽然神志不清,但从来没这样闹过,顿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凌霜亦是无奈,问小和尚道:“小师父认识这位婆婆?” 小和尚点头道:“映婆婆就是刚才与二位提起过的秀廉君母家的婢女。听说她是谢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当年谢老夫人嫁入仙门的时候是她陪着过去的,谢老夫人过世后回了母家。后来母家老爷过世,大儿子在南边有生意,就举家南迁了,只有映婆婆不肯走。 “秀廉君顾念儿时照料之情,雇了人照看映婆婆。也不知是不是岁数大了,这些年越来越糊涂,时常神志不清,一没看住就跑到庙里来不肯走,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过。”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着急,“看样子是把这位施主当做谢老宗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找的线索没有找到,无心入了庙,却碰见了秀廉君生母的婢女,这倒是宋凌霜未曾预料的。而且这位映婆婆还将长孙珏给认成了她家公子,这…… 宋凌霜:“映婆婆为何会将他认成是谢老宗主?” 小和尚也不确定,睁着大眼睛道,“大概是因为白衣?” 宋凌霜:“小师傅,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怎么知道谢老宗主穿白衣?” 小和尚:“白衣神仙和谢家小姐这一段天赐因缘,蜇河城人人都知道啊!白衣神仙就是谢老宗主!” 宋凌霜这才明白。他神思一转,有了主意,“映儿姑娘,你家公子来看你们啦,你还不赶快带他去见你家小公子?” 映婆婆闻言果然停止了哭求,抬头望着长孙珏,像是在寻求肯定。 长孙珏轻轻点头。 映婆婆脸上露出笑容,眼神里透出希望,“好!好!公子快随我来!”说着拉着长孙珏就要往外。 宋凌霜问小和尚,“小师傅可知道婆婆住处,我二人送她回去。” 小和尚转忧为喜,感激道,“谢过二位施主!”而后将映婆婆住处告知二人。 宋凌霜:“映儿姑娘,你家主人派人传话来,现在小公子不在府上,正在别处玩儿呢。你随我们一道去看他可好?” 映婆婆连忙点头,仿佛长孙珏愿意跟她一起去看她口中的“小公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好!好!”她刚才注意力全然在长孙珏身上,这回才留意到宋凌霜。 她愣了愣,忽然躲到长孙珏身后,露出惧意。 宋凌霜苦笑道,“她缠着你,却怕我?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因为我没穿白衣吧?” 长孙珏看了宋凌霜一眼,向身后安慰道,“你不必怕他。” 映婆婆:“他……他是坏人……” 还未等宋凌霜反驳,长孙珏便道:“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我家仆从。” 宋凌霜:“……”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长孙珏半哄半骗,将映婆婆送回家也着实并不容易。不是宋凌霜不想帮忙,只是他一说话映婆婆就躲到她家“公子”后面,警惕地看他,弄得他只得闭嘴,稍稍拉开距离跟在后面。 一路上映婆婆反反复复跟长孙珏说“小公子”的聪慧可爱,并祈求“公子”不要责怪于他。这一点让宋凌霜觉得颇为奇怪。 谢宗主与原配夫人之间育有二子,便是当今谢家宗主谢枫与秀廉君谢桐。据宋凌霜听闻,谢枫患有天疾,虽成功结丹却身子极弱。谢老宗主在世时对其偏爱有加百般照顾。 至于谢桐,宋凌霜已多次听说老宗主与他并不亲近。但谢老宗主难道真因为夫人难产而死就责怪自己的儿子到这般份上,以至于要让映婆婆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 然而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宋凌霜也不方便多问。 映婆婆的住处虽不算奢华,但宅子宽敞,用度所需一应俱全。看来秀廉君确实对其十分照顾。平日里照看映婆婆的是一个名叫枝儿的少女。 宋凌霜见她看映婆婆被陌生人送回来也不惊讶,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映婆婆年岁大了,一个人走太远不安全,姑娘要多加照看才是。” 宋凌霜带着斗篷,小姑娘瞄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此时她的注意力都粘在长孙珏身上了。 长孙珏见对方看着自己,于是客气地补充了一句,“还请姑娘上心。” 枝儿立马站直,红着双颊道,“公子放心,奴家一定上心。” 宋凌霜无语,小姑娘你是对哪个上心? 长孙珏微微颔首,露出笑容表示感谢。 小姑娘脸更红了。 宋凌霜:“……” 映婆婆仍然眼巴巴地站在长孙珏身边,见长孙珏与别人说完话了,才又小心翼翼地提醒,“公子,小公子是不是就在里面?您快跟奴婢进去看看。” 枝儿跑过去拉着映婆婆,“婆婆,你怎么又说胡话了?屋里没人!你快别给公子添麻烦,我带你去把药喝了。” 映婆婆甩开她,呵斥道,“你才胡说!怎可在公子面前失礼!公子,我这就去将小公子找来。”说着向长孙珏福了福身子,就急冲冲进了屋。 枝儿叹了口气,像是见惯不怪。 她面带祈求地看着长孙珏,“公子,我看映婆婆最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帮枝儿一个忙,让映婆婆把药喝了吧。要不然枝儿好劝歹劝几个时辰,最后说不定还得硬灌……” -- 第166页 长孙珏稍作思量,点点头。 枝儿一听喜上眉梢,“那你等等,我去拿药。” 没等枝儿回来,映婆婆就神色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小公子,小公子他不在这里!”她满脸不知所措,焦急又内疚得快要哭出来。 她再次跪倒在长孙珏面前,磕头哀求道,“公子,小公子不见了,是奴婢照看不周,是奴婢的错!你快帮奴婢找找小公子吧!” 宋凌霜怕吓着映婆婆也不敢上前,只能催促着长孙珏去扶,“怎么又跪下了,你快把她扶起来。” 映婆婆泪流面目就是不起,好在枝儿端着药回来了。她将药交到长孙珏手上,对他使眼色。 长孙珏会意,对映婆婆道,“你起来把药喝了,我就跟你去找小公子。” 映婆婆浑浊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亮光,抹了抹泪站起来听话地把药喝完,然后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长孙珏,乖乖地等他陪她去找人。 长孙珏用眼神向枝儿求救。 枝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她喝完药要睡觉的。你哄她去房里,那里有安神香,她很快就睡着了。” 长孙珏顿时有些犹豫,看向也凑过来听的宋凌霜。 宋凌霜无奈道,“哎,好人做到底。咱也不能真陪她去满镇子找人,你就按枝儿姑娘说的试试吧。” 长孙珏这才首肯。 枝儿乐开了花,看来平日里哄映婆婆吃药睡觉确实是件费力活。 宋凌霜:“映婆婆怕我,我就这里等你吧。” 长孙珏点头,走过去对映婆婆道,“我们先到房里去,待我将详细问清楚,再去找人。” 映婆婆连连点头,跟着长孙珏进了屋。 宋凌霜与枝儿闲聊,得知以前是她母亲在照料映婆婆。她长大了,就替了手。但一个半大的姑娘,有时候顾不过来,一不注意映婆婆就会一个人跑出去。 宋凌霜看着枝儿,浅笑着摇摇头,“你倒是心大,映婆婆要是真走丢了呢?” 枝儿不但不觉得难为情,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丢不了,总有好心人送回来的!你看,你们不就把婆婆送回来了?” 宋凌霜好气又好笑,“我们要是坏人怎么办?” 枝儿瞪大眼睛道,“你,我不知道。那位公子长得那样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避讳,倒是把宋凌霜逗乐了。 宋凌霜:“长得好看就不是坏人?” 枝儿:“那他是吗?” 宋凌霜:“……自然不是。” 枝儿:“那不就得了。” 宋凌霜:“……” 面对这神一样的逻辑,宋凌霜竟无法反驳。他只觉得,映婆婆到现在都没丢,真是个奇迹! “再说了,要真有谁敢欺负映婆婆,我就去告诉秀廉君。看那坏人吃不了兜着走!”枝儿神气地补充道。 宋凌霜:“秀廉君经常来吗?” 枝儿:“是啊,一两个月总得来一趟的。每次来都会带好吃的!还有映婆婆的汤药和安神香也是秀廉君送的。他对映婆婆可好了。你想想啊,说起来映婆婆也就是谢家的婢女。这要搁在别人家,夫人都过世这么久了,谁会对一个下人这么照顾啊?秀廉君真是心善!就算这个月桃花岭忙着办喜事也不忘让人将药和香送来!” 宋凌霜一愣,“喜事?” 枝儿有些惊讶,“是啊,你不知道吗?” 她看这二人打扮,还以为他们是仙门的人。仙门里还有人不知道这门亲事的吗? 宋凌霜:“是谁要成亲?” 枝儿:“谢大小姐啊!” “谢……依兰?” 宋凌霜只知道一个谢大小姐。 枝儿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直呼大小姐的名讳?真是没有礼貌! 她瞥了他一眼道,“那不然呢?听说姑爷是个大宗门的少宗主呢!什么宗门来着……明河的……明河的……” “……长孙氏。” 宋凌霜帮她把话说完。 “对对对!听说咱姑爷也是英俊不凡,跟小姐不但门当户对,更是郎才女貌,可般配着呢!哎,我将来要是有个姑爷那样的如意郎君就好了……”她托着脑袋幻想着,“但是刚才那个公子那样的,好像也不错啊……” 枝儿后面的话,宋凌霜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脑中嗡声一片。 他要成亲了?他要与谢依兰成亲了?他为何不曾与我说起? 宋凌霜有些晕眩,以至于长孙珏叫他的时候他都没听见。还是长孙珏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长孙珏问。 宋凌霜回过神来,望向问他话的人。清澈的眸映着有些错愕的自己。他陷在那目光中,却不知道自己要在他眼里找什么。 他忍不住想,若我不问,他会说吗? 一别十年。他寒疾复发,陪在他身边的不是我。征华之战,与他并肩作战的也不是我。是啊,他又凭什么要与我说? 宋凌霜不禁心中自嘲。 看他再次愣神,长孙珏担忧地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宋凌霜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没什么。我就是想,枝儿姑娘什么时候不见了。” 长孙珏松了口气,“你这神走的……映婆婆睡着了,枝儿姑娘去照顾了。我们可以走了。” -- 第167页 宋凌霜:“哦,那走吧。” 他们落脚的客栈离得不远。回程的路上宋凌霜很安静,直到晚饭时话也没有几句。 还是长孙珏先开了口,“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见了谢老夫人的婢女,倒也是巧。” 他看向桌对面的宋凌霜,夹了些菜放到他碗里,“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宋凌霜反应过来,问:“什么?” 长孙珏看他神色不对,想他是因为又空跑了一趟而心中失落,于是提议:“要不我们明日再去废宅看看?” 宋凌霜想了想,“也好。要是还找不到线索,就随它去吧。” 与长孙珏重逢以来,宋凌霜毕竟是没能像少年时那般厚颜无耻总去与长孙珏同住。晚饭后他就回了房。 这一夜,宋凌霜失眠了。 这些年间一直浮在半空的心绪好像忽然变得需要安放,逼着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个人曾经眼神炙热地质问过自己,也曾经让他等他回来。那个人眼里的光影,让他魂牵梦绕了十年。 再次遇见,他的友善,他的调侃,他对自己的好,和那些时不时溢于言表的暧昧,让他不知不觉中有了些许期待,期待那人还同以前一样。 可十年了,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变呢? 他长大了,不怕水了,会开玩笑了…… 他要与人成亲了。 宋凌霜有些茫然,心里那种委屈又失落的情绪让他觉得难受。 明明当初他是那么地不愿意,如今怎么就要成亲了呢? 宋凌霜睡不着,干脆起身,到外面去透透气。 夜色静好,但他心中却既不清净也不安好。他沿着街道漫无目地地走,期盼凉风能将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吹走。 大半夜的,街道上本该空无一人,宋凌霜却忽然看到一个影子。他仔细一看,竟是映婆婆。原来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映婆婆的宅子附近了。 映婆婆呢喃呓语着:“小公子……小公子……你在哪里啊?小公子” 宋凌霜走上前去想要询问,却见对方神色异常,有人靠近亦无反应,这才发现映婆婆其实并未醒来。 这是……梦游症?莫不是白日里说要找人,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宋凌霜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对映婆婆说还是对自己说,“你又是为何如此执着呢?” 他在映婆婆颈后轻轻一敲,对方便倒在他怀里。他带着人回到白天的宅子,院里一片漆黑,想必枝儿此时睡梦正酣。 他将映婆婆送回房中,又帮她掩好被子。正要走,宋凌霜又想,还是得告诉枝儿映婆婆梦游的事,好让她以后夜晚把房门和院门都锁起来。 他在房里没找到纸笔,直接撕了块衣襟,用符力简单交代了几句,放到桌上用香炉压好。 他看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灭了,又四处找了找,在一旁案上找到了一个香盒。 他拿出一根,想了想,又拿出两根,转头对睡梦中的映婆婆苦笑道,“我也睡不好,拿你两根安神香,作为送你回来的报酬不为过吧?” 他重新在香炉里点上香,这才离开。 这夜回去以后他自己也点了一根安神香,也不知道是安神香真起了作用还是左右他也累了,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睡着以后他久违地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两三岁的长孙珏扯着自己的衣服问,“母亲说,我不能管你叫相公,得叫哥哥。” 小宋烨想了想道,“可你还是个球装在霜姨肚子里的时候,他们就把你许给我了啊!总有一天你要当我媳妇儿的,当然得叫我相公!” 长孙珏听不太明白,自己还曾经是个球吗?为什么装在娘亲肚子里?但那些可以以后再慢慢弄明白。 他问:“那相公是什么?媳妇儿又是什么?” 这一问,小宋烨也有些懵。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爹娘,然后道:“相公和媳妇儿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然后一起一辈子的人!” 长孙珏圆嘟嘟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那我要当你媳妇儿!” 一觉醒来,梦中充满稚气的笑容与眼前的人重叠起来,忽然宋凌霜的心就痛了,他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你没事吧?”来叫宋凌霜起床的长孙珏一脸关切地问。 宋凌霜坐起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仅睡过了头,脸上竟然还是湿的。 他怎么哭了呢? 面对长孙珏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在长孙珏以为他是因为这次找寻线索又让他想起从前青岩山的事,也没有多问,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里没有就去下一处,总会有些线索的。” 宋凌霜也不解释,点点头,“没有也不要紧。” 宋凌霜一语成谶,二人将废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有任何发现。 大火将一切烧成灰烬,什么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宋凌霜望着眼前尘土,“既然如此,不必强求。咱们走吧。” 第三名弟子家住在南陵南境一个小镇,名为蒲花镇,离蜇河城有些距离。 自从离开蜇河城,宋凌霜忽然老实了,不再动不动就要歇息或者进城吃饭,反而能御剑就御剑,似乎突然想起了赶时间。 如此这般,不到两日二人就到了蒲花镇。 -- 第168页 住在蒲花镇的那名弟子名叫金焕,家里算得上是这一方小镇上的大户。 金焕继承了家业,无病无痛,有妻有女,活得好好的。 他见到宋凌霜长孙珏二人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亲热得一口一个师兄,热情招呼二人进门。其实岁数上来说金焕是比二人年长的,但在仙门,不论年纪,外门都是要称内门为师兄的。 宋凌霜:“金兄早已不是仙门中人,不必再称我二人为师兄,叫我凌霜便是。” 金焕却不肯:“师父虽不在了,但师兄还是要认的。” 三人寒暄了几句。金焕问起二人何以到访,宋凌霜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是顺道。金焕对宋凌霜还记得自己很是感动,使得宋凌霜心中不禁愧疚。 宋氏覆灭,他身为少宗主应当对幸存的同门师兄弟多加抚恤才是。可当年他自己也是身受重伤无暇他顾,这些事都是师父和师娘代为打点了。他伤好之后一门心思钻进修行里,这些也就被他抛诸脑后,说来其实是他欠了周全。 聊得差不多,宋凌霜试探着问起了当年金焕离开仙门的缘由。按理来说,好不容易拜入了仙门,一般人是不愿再回凡俗的。 当年宋氏灭门案蹊跷,就算其他宗族不敢收其为弟子,但如若想要拜入与宋氏交好的长孙氏门下也并非没有机会。事实上大多数人也都选择了成为长孙氏的外门弟子。 金焕很是理解宋凌霜的疑惑,说道:“也不怕师兄笑话,我拜入仙门,原本也是有过心气的。我是家中长子,家里虽不是什么豪门,但在这穷乡僻壤里也算是有些产业。家里人本不同意我修仙,想让我继承家业,是我年少时不顾父母阻拦,一人上了青岩山。幸得师父师娘怜爱,将我收做外门弟子,几年修行,虽资质平平,好歹也成功结丹破了二境。 “那年我忽然收到家母病重的消息,便赶了回来,谁知竟因此逃过大劫。后来我回到青岩山的时候,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弟们都已经下葬了。 “我那时忽然就想通了,人就这么一辈子,师父师娘这么厉害,也说没就没了。我本就没有过人天赋,与其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像母亲临终时嘱托的,过些个安稳平凡的日子。家母虽然已逝,但家父还在,我还能在他跟前尽尽孝。于是我便回来,娶了妻,与家父同住。如今两个女儿,过得还算是圆满。” 金焕说完,看到宋凌霜有些怔,怕他触景伤情,连忙道歉:“师弟说多了,让师兄难过,实属不该!” 宋凌霜摇头,“金兄误会了,凌霜只是佩服又羡慕金兄这拿得起放得下的胸怀。” 金焕的心态不难理解。仙门看似光鲜,但修行之艰辛也绝非常人能够体会的。无论是斩杀妖兽还是与邪灵交战,哪个不是危险异常?修行虽能延年益寿,但其实性命却比平常人更加没有保障。 该问的问完了,二人起身告辞。 宋凌霜:“此番能与金兄叙旧,很是欣喜。望金兄保重。” 金焕也拱手道别。 宋凌霜再次带起斗篷,遮住面容与长孙珏离开了金家。 至此还剩最后一处,位于南陵和明河交界的奚原。 长孙珏刚要御剑,宋凌霜却说。 “都到饭点了,在镇上吃完再走吧。” 长孙珏点头同意。二人找了家小馆,坐下吃饭。 时值正午,这小馆不大,吃饭的人倒还不少。 长孙珏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宋凌霜:“应该不是。” “为何?” 宋凌霜:“宋氏灭门,独留我一个。虽然说凡间不在乎这些仙门纠纷,但如果我是内鬼,不管在哪里都会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心存警惕,时刻关心这个人的动向。 “当年我声名狼藉坠下轮回堑,整个仙门都是知道的。可他见我之时并无讶异,显然不像是见到一个本应该是死了的人的样子。可见他的确在回归凡俗之后就不再过问仙门中事,才会不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由此我推断,他应该不是内鬼。” 察言观色这方面,长孙珏一直认为自己不如宋凌霜。既然宋凌霜说金焕没有嫌疑,他相信他的判断。 菜老半天也没上,宋凌霜刚想询问,饭馆外边大街上却传来一阵喧闹。街上人群随即朝一个地方涌去,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高声喊。 “柳家姑娘又出来发疯啦!这回没穿衣服呢!” 这一句话,立刻让饭馆里吃饭的客人也少了一半,都出去看热闹了。 宋凌霜本没有心思管这闲事,可他忽然皱起眉头。 二人同时神色一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邪灵!” 作者有话要说: 阿珏的秘密穿帮了…… 不受点刺激wuli宋师兄就是想不明白! 宋老幺我看你怎么办! 下章送老幺又要受刺激了……真是玻璃心啊!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红尘和君笑同时感应到邪灵,宋凌霜和长孙珏也顾不上吃饭,立即放下碗筷与人群一起来到街上。 不远处人群围成一圈,被围观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披头散发地赤脚走在路上,身上单衣极薄,能隐约看见身体的轮廓。 女子神情疯痴,见到男子就贴上去抓着人问。 -- 第169页 “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娶我了?” “你不是要娶我吗?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她时笑时怒,时而痛苦时而又目露疑惑。 宋凌霜听见人群里有人说,“这样一闹,这柳家姑娘就算是疯病好了,李家大概也不敢娶了!”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 被女子缠上的男人大多还是会主动拉开距离避嫌,但也不乏有人趁机揩油。 宋凌霜看不过去,环顾四周,心念一动,不远处的店家门口挂着的门帘就裹到了女子身上。 一片讶异声中宋凌霜正要上前,却见几个人神色慌张从远处跑来。这些人拨开人群一把拉住了那名女子。看样子是柳家的人到了。 女子原本还有所挣扎,但在柳家人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以后就瘫软下去。 来人面色凝重地将人抱走,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神情中还有几分难掩的羞愤。 柳家人消失在视线之中。宋凌霜看向长孙珏。 长孙珏点头,“确实在她身上。” 邪灵乃是死去之人的执念汲取灵力妖化而成,通常附着在其生前执着的人或物上。宋凌霜和长孙珏都知道,柳家姑娘并非疯症,而是被邪灵附体了。 这邪灵究竟是何等怨念,竟然叫一个闺中的姑娘,衣不蔽体地跑到大街上来。 宋凌霜和长孙珏都知道,发生这种事情,对柳家人来说在此多留一刻都是折磨,所以并未当街将其拦下。何况邪灵附体并非小事,当众揭发必定引起慌乱,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驱除邪灵并不困难。一种方法是找出缘由然后打消其执念,让邪灵自主消散。第二种便是强行将其从所附着之人身上剥离。若为后者,化为邪灵者神魂俱灭,无法再入轮回。 宋凌霜与长孙珏都不是狠心肠的人,若事情能用第一种方式解决,便不想动用第二种。二人商量一二,打算晚些时候再直接去柳家,看有无办法化解邪灵执念。 “这附近不像经常会有邪祟出没的样子,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为何会邪灵附体?”长孙珏不解。 宋凌霜:“这邪灵一定是与她相识之人。” 长孙珏:“为何?” 宋凌霜:“刚才那姑娘是赤着脚的。这路上不乏尖锐的石子,可我留意了一下,发现她都是避着那些会扎伤脚的地方走的。一个被邪灵附体的人,又怎么会怕疼?可见,这邪灵只想让她丢脸,却不想让她受伤。所以,邪灵不仅是她相熟之人,且与她关系并不一般。” 既然是相熟之人,那么线索应该不难找。他们在镇上四处打探了些关于柳家姑娘的消息。 柳家姑娘名叫柳静。据说曾经跟隔壁镇秦家的老三有过婚约,后来不知为何秦家退了婚。那之后不到一年,柳姑娘与镇上李家定了亲。眼看好事将近,好好的姑娘却得了疯病,婚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秦家老三的情况宋凌霜不知,但至少这李家的儿子活得好好的,肯定做不了邪灵附体的事。 晚饭过后,天色已暗,这个时候还带斗篷着实惹人怀疑。于是宋凌霜吃下一颗“美容丹”,顶着惯用的那张粗鄙脸,与长孙珏一同敲响了柳家的大门。 夜间陌生人突然造访总归是让人生疑的,何况其中一人看起来还甚是猥琐。亏得长孙珏一身白衣仙风道骨,才不至于说不上话就被人赶走。 长孙珏并未完全挑明自己身份,只说是仙门弟子,路过此处见有邪祟之气,才来询问一二。 柳家人闻言骇然,于是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突然发了疯症的闺女身上,连忙将事情说与长孙珏听。 长孙珏也不打算绕弯,直接向柳父坦诚,柳姑娘很有可能并非疯症,而是被邪灵上身,失去了神志。 哪怕心里早有预期,柳父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承受不住,不由得向后趔趄,幸好有身边管家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长孙珏询问道:“请问柳姑娘身边是否有人过世?” 柳父一惊,说道:“道长如何知道的?确实有!与小女曾有过婚约的秦家老三一年前病死了,该不会是他纠缠小女吧?可明明是他们秦家来退婚的呀!” 长孙珏:“老先生莫要着急。若您许可,我二人可尝试驱除柳姑娘身上的邪灵。” 柳父有些迟疑,“我们也不是富贵人家,还请问道长需要多少报酬?” 长孙珏道:“无需报酬。” 本来柳父有些怀疑二人是来骗钱的江湖术士,怕对方狮子大张口。可现在长孙珏说不要报酬,他反而更加不安了。 女儿得了疯症,大伙避之不及,忽然大晚上的来了两个人,说给女儿治病还不要一分钱。你说可疑不可疑? 看出柳父的犹豫,宋凌霜刚要开口劝说几句,屋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管家连忙去应门,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月白色的衣服上前后都有几道浅浅的污渍,看起来像是绳索捆绑后留下的痕迹。 他头发有些乱,神色十分焦急,进门就问,“柳伯父,静儿呢?” “宣儿?你怎么来了?”柳父十分吃惊。 来人是李宣,也是柳静未成婚的夫婿。 “我爹娘不让我来,但是我放心不下。静儿呢?她没事吧?”李宣脸上满是担心。 柳父叹了口气,“宣儿,你爹娘也是为你好。静儿这个样子,你们李家就算是要退婚,我们也无话可说……” -- 第170页 “我不退婚!”李宣眼神坚决,“不管我爹娘怎么说,我已认定静儿就是我的妻子。我非她不娶!” 柳父拉着他,眼神感激又愧疚,“你是好孩子,是我们柳家对不住你!”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转身对长孙珏道,“道长,那就有劳你救救小女了!” 反正女儿的疯症也已经别无他法,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李宣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两个陌生人。 听柳父说明了原委,李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长孙珏面前,磕了个头,“求道长一定要救救静儿!” 长孙珏连忙扶他起身,“李公子不必行此大礼,我二人自当尽力而为。” 邪灵如果受了刺激,很容易变成恶灵。若成恶灵,就会危及宿主性命。所以长孙珏吩咐众人,在他与宋凌霜为柳静驱逐邪灵之时,所有人只可在门外等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屋。 柳父本想,女儿未嫁之身,大晚上的让两个陌生男人进闺房实在有失妥当。但他转念又想,以这位白衣道长惊为天人的长相,该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之倾心,哪里还能对自己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再者,白天脸都丢成那样了,能治病还在乎避嫌不避嫌么?于是也就老实答应下来。 长孙珏一进屋就布下结界,将屋内屋外隔成两个世界,以免驱邪时的声响惊吓到屋外的人,也防止邪灵逃走。 结界已成,他转头就看见柳静衣衫不整地趴在宋凌霜胸口,媚态尽显地痴笑着,人都要凑到宋凌霜脸上了。 长孙珏眼角微动,袖中一根银丝飞出,绕住柳静的身子将她从宋凌霜身上迅速拉开,五花大绑地缠在了不远处的木椅上。 宋凌霜转头啧啧道,“人家好歹是姑娘,你温柔一点。” 亏得外边的人听不见,要不这话可要给长孙珏惹下大麻烦。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嘲讽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恼意,“怎么,师兄是想被多抱一会儿?” 宋凌霜先是一愣,继而眼中又闪过一丝落寞,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错过了反驳的时机。 长孙珏见他不回嘴,有些意外。但正事当前,他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外面那些人一口一个道长,叫的可都是你!”宋凌霜打趣道,他显然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反正这邪灵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秦家的老三,赶紧问清楚缘由,劝他放了这姑娘就是。”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指动符起。 灵光流动的符纹印入柳静眉心,原本望着二人痴笑的柳静一怔,表情在片刻的空白之后逐渐变得狰狞,面上隐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虽然容貌模糊,但看得出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神情痛苦,微微发出低吼。 长孙珏:“你可是秦家三郎?” 那影子点了点头。 长孙珏:“你为何夺人神志?” “她背叛我!”秦三郎道,怨气四溢。 长孙珏:“是你退婚在先,又何以怨人再寻良婿?” 秦三郎面容更显怨愤,“我退婚,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不想拖累于她。” 旁边的宋凌霜笑出了声。 秦三郎恼怒咆哮,“你笑什么?” 宋凌霜面上带笑,眼里却没有,“我笑你自相矛盾,笑你又当又立。你不想拖累她,所以选择离开她。她如你所愿,嫁给别人,不是正和你意?你就算后悔了,化作邪灵附在人家身上也就算了。但被邪灵附体的人虽神志被夺,自己做过什么都是记得的。她一个姑娘家,你这样羞辱她,毁她名声,叫她以后如何自处?” “可她明明说过非我不嫁,还不到一年,她就另觅他人!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随着秦三郎一声怒吼,从柳静身上涌出更浓重的怨气。 “我六岁与她相识,青梅竹马十二年,却比不上别人几个月的花言巧语!” 宋凌霜:“既然相识十二年,你也是想她好的。你人都死了,有个人帮你照顾他,这是好事。你还是赶紧从人家身上下来,好好投胎去。不然我们道长把你生生剥下来,你可就魂飞魄散了。” “凭什么……她凭什么忘记我?”秦三郎此时神志有些混乱,“她答应过我的!是她背叛我!” 宋凌霜见好好说不太行得通,有点失去耐心,对长孙珏道:“问是问不出个什么了。你那个凝魂术,对邪灵管不管用?” 长孙珏摇头,解释道,“邪灵本就是执念妖化所成,即使用凝魂术,凝出的恐怕也只是他现在的怨念。” 宋凌霜叹了口气刚想要放弃,却听长孙珏接着道,“不过,对她有用。” 宋凌霜顺着长孙珏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会意。 他对着柳静兴奋地一拍手,欣喜道:“对啊!我都忘了还有个活人!” 宋凌霜一直想练练手,总算有了机会。他一道灵力打入柳静体内,这次比上次有经验了许多,转眼手中便多了几颗晶莹剔透的魂影。 他一脸得意的笑,将手掌递到长孙珏面前,像个邀赏的孩子。看到长孙珏微笑颔首,才满意地将魂影依次燃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支线故事,但也是送老幺之后种种行为的心里依据。他指责邪灵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在责怪他自己,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明确意识到。 -- 第171页 下章把支线故事讲完,再下章老老实实推动师兄和和阿珏的感情线! wuli宋师兄要吃刀了……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三四岁的小姑娘举着风车走在路上。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跑过来,二话不说就将风车夺了去,小姑娘立即大哭起来。 小男孩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他还等着对方过来争抢,怎么就哭了?他一时慌了神,能想到的最快的补救办法,就是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到小姑娘嘴里。 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忘记了哭,小脸上大眼睛睁得老圆,只觉得嘴里酸酸甜甜的。 小男孩见她不哭了,愣头愣脑地朝她一笑。 小姑娘愣了一下,也笑了。这一笑,嘴里就只剩下甜了。 第一颗魂影燃尽,画面随之消失。 宋凌霜很是不满:“怎么我凝出来的魂影这么短?而且只能看见他们两个,四周什么都没有。” 长孙珏安慰道,“一开始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越是熟练,细节就会越丰富,时间也会越长。” 宋凌霜撇了撇嘴,燃起了第二颗魂影。 这回周围一样是看不清楚,但黑漆漆的似乎是在夜晚。依然只有两个人,他们将写了字的纸条卷好,系在各自的孔明灯上。 “你许的什么愿?” 这时候的秦三郎已经是个清秀的少年,他捧着灯问柳静。 “我不告诉你!” 柳静睁着她圆圆的大眼,有些调皮地看着秦三郎,那是少女初长成的可爱。 秦三郎微笑着将自己的字条取下来,递过去,“我的告诉你。” 柳静迟疑着不接,“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三郎依然在笑,“我的得说出来才灵。” 柳静半信半疑地接过字条,打开先是一愣,而后瞬间飞红了双颊。 “你可愿意?”秦三郎问,目光灼灼。 柳静羞涩低头,想说,又不敢说。 “你什么都不说,我可就当你答应了。明天就让我爹娘替我去你家提亲!” 这回柳静就真的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那散不去红晕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 魂影熄灭又燃起。 柳静在哭。秦三郎背对着她,不语。 “秦三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柳静抽泣着,“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改,好不好?” 秦三郎不肯转过来,依然背对着她,身形比起之前略显消瘦。 “我厌了,不想与你好了。” “你怎么,怎么就能厌了呢?”她说得很艰难,仿佛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还有半年我就过门了,你怎么就厌了呢?” “这不还没过门吗?”秦三郎的话冰冷决绝。 柳静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脸上淌到地上。直到秦三郎迈步离去,她才大喊:“秦三哥哥,静儿非你不嫁!静儿等你!” 秦三郎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魂影交替。 柳静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神情木讷,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望着一塘的荷花发呆。 忽然她站起身,闭着眼朝着池塘就是一声大喊:“啊——” 喊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嘴里甜甜的,是被人塞了一颗糖果。 她睁开眼转过头,看到身边站着的青年正在折糖纸。宋凌霜认得,这是李宣。 李宣迎着她狐疑的目光,笑得十分坦荡,脸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我听说,姑娘家有什么不开心的,吃颗糖就好了。” 桂花糖在嘴里化开。很甜,也很苦。 柳静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于是泪如雨下。 眨眼从盛夏变成寒冬。 院子里白雪皑皑,李宣冻得双颊绯红,不停地搓手。他打了个喷嚏。 屋里传来柳静的声音:“你快回去吧,冻坏了我可不管!” “你不答应我就不回去!”李宣坚定道。 似是终于不忍心,柳静开门走出来,往李宣手里塞了个暖手的铜炉,“宣郎,你这是何苦?” 李宣:“你心里明明有我,为何不愿嫁我?” 柳静低头垂眸,神情落寞,“我心里有你,也有别人。” “我不在意。总有一天,他会从你心里出去。就算这辈子他都从你心里出不去,我也不在意。既然我已经在你心里,那就也让我在你身边,在你命里。” 李宣想去握柳静的手,但又害怕自己那几近失去知觉的手会冻着她,最后只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柳静抬头,眸中泪光莹转,“宣郎,我不愿让你将来后悔。” “若娶不到你,我才悔恨终生!”李宣望着柳静,目光中满是深情,“你答应我,好不好?” 柳静看着他,半晌不能言语,最后轻声道,“好。” 魂影燃尽,宋凌霜和长孙珏也大致摸清楚了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秦三郎与柳静青梅竹马日久生情,连亲事都定好了。无奈天不遂人愿,秦三郎身患绝症,于是毅然决然退了婚,宁做负心人,也不愿让柳静为自己守寡。 秦三郎病死,可情之深切让他即使化为亡魂也一直守在柳静身边。 谁料李宣出现,打开柳静心扉。秦三郎看着二人渐生情愫,最后有了婚约,于是原本的成全逐渐扭曲,执念成怨,化为邪灵。他依附在柳静身上,不惜把自己心爱之人变成□□也要阻止二人成婚。 -- 第172页 身为邪灵的秦三郎自然看不到刚才魂影中的记忆,他依然狰狞着面容,陷在自己的怨恨之中不得超脱。 宋凌霜叹了口气,心道这秦三郎也是个可怜人,不禁同情起来。他本是因为用情太深,以至死后未能马上投胎,而是守在了柳静身边。可看见自己心爱之人投入别人怀抱,他心中生出不甘,也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宋凌霜好心劝道:“秦老弟,你死都死了,且不说你们还未成亲,柳姑娘也总不能为你守一辈子活寡。就算没有李宣,还会有王宣,赵宣。她总是要嫁人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管,她说了,非我不嫁!”秦三郎处于混沌之中,无法理解宋凌霜的大道理,“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宋凌霜心中有所触动,刚要开口,却听长孙珏道:“她曾经一颗真心相付,你不敢接。如今有人替你接了,你又不肯了?你说你退婚是为了她,可却从未想过她会因此受到多大的伤害。你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剥夺了她陪你到最后的权利,如今有何颜面说是她弃了你?” 他负手而立,神色凌然。 话是对着秦三郎说的,可那话语里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扎在宋凌霜心上。 长孙珏戳中了秦三郎的痛处,邪灵变得愈发凶横起来,那怨气化成的面影一时愤怒,一时痛苦,一时愧疚。 忽然邪灵一声怒吼,紧接着从柳静的身体中涌出大量黑色的怨气! “糟糕!他要化成恶灵了!阿珏,不能等了,快用符术将他剥离!”宋凌霜向长孙珏喊。 长孙珏点头,符纹刚起,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声音,“不……要!” 这是柳静! 这声音支离破碎,再加上在邪灵附体之时恢复神智几近不可能,所以无论是宋凌霜还是长孙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孙珏手上动作稍滞,正要继续施符,柳静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不……要……不要伤害……秦三……哥哥……” 这回两个人都听清了,会称秦三郎为“秦三哥哥”的,只有柳静。 邪灵还未驱除,她如何能有自己的意识?可刚才说话的又的的确确是她。 “要再不把他从你身上剥离出来,他化为恶灵,你可就没命了!”宋凌霜解释道。 “我……愿意……陪他……死……”柳静艰难地说。 柳静话语刚落,暴虐的邪灵骤然安静。那扭曲的面容稍稍清晰起来,隐约又能看出秦三郎的轮廓。 “静儿?” “秦三哥哥……” “静儿,静儿……”秦三郎的脸上既有喜悦又有羞愧,“静儿……” “秦三哥哥……你回来了,我好高兴。” 或许是因为邪灵恢复了平静,柳静的意识也比刚才清明了些,说话也顺畅了许多。 秦三郎:“对不起,静儿,对不起。” 柳静:“秦三哥哥,只要是你在我身上,我愿意疯一辈子。无论你让我做什么荒唐事,我都高兴。” 秦三郎的声音有些呜咽:“静儿,我的静儿。” 他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刚才的雾影由黑变灰,逐渐变得更浅。 他缓缓从柳静的身体里游离出来,望着她,“是我对不起你。” 柳静虽然虚弱,但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清明。 她满脸含泪,“秦三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你怎么就不让我陪着你走到最后?你就这么不相信静儿吗?我……我连你死了都不知道。他们瞒了我好久!” 秦三郎神情晦涩,沉默不语。 “秦三哥哥,你不愿静儿嫁给别人,静儿便不嫁了。我心甘情愿给你守一辈子的寡。” “不行!”秦三郎终于开口,“不行,我已经负了你,却还因为心中嫉妒对你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我不是你的良人,他才是。” 他看起来是真心诚意地在悔过。 柳静流着泪不停摇头。 秦三郎接着道,“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要负了真心待你的人。不要像我,活着的时候糊涂,死了更糊涂……” 话语之间,他的身影逐渐变淡。 “如今你有人相伴,我亦能安心离去。” 执念已放下,他再也没有留在这世间的理由。 “秦三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求你留在我身上,让我疯一辈子!” 柳静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她还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用目光去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长孙珏:“柳姑娘,他已不再执着,你又何必再让他有所牵挂?早入轮回,才是解脱。” 柳静已经泣不成声,无助地看着那即将消失的身影。 秦三郎:“我化为邪灵,罪恶深重,不知来世还可否为人。但是静儿,不论要多少世,我必赎清罪孽,然后回到这人间,来找你!” “好,我等你!” 柳静哽咽着努力说完,看着秦三郎的身影缓缓归于虚空。 尘埃散尽,一切归于岑寂。世上再无静儿的秦三哥哥。 柳静哭得脱了力,身形不稳。 长孙珏将她扶住,并搀她到床边坐下,“柳姑娘你先休息。” 二人正要离去,柳静却道:“道长留步,柳静有一事相求。” 长孙珏:“姑娘请说。” 柳静:“道长可否不要告知我家人,邪灵就是秦三哥哥。” -- 第173页 事到如今,她依然想在自己家人面前护着自己曾经的爱人。 长孙珏微微颔首,收了结界,与宋凌霜一同出了屋子。 屋外柳家人和李宣满脸担忧。 李宣走上前来急切问道,“道长,静儿如何?” 长孙珏:“邪灵已除,不必担心。” “可是那秦家三郎缠着我家静儿?”柳父不安地问。 长孙珏摇头:“只是附近的野魂,并非秦家人。” “哦,哦。”柳父这才安下心来,他转头对李宣道,“宣儿,你今日先回去。等静儿好些了,你再来看她。” “没见到她,我总安心不下。柳伯父,可否让我看她一眼。”李宣恳求道。 不等柳父开口,房门开了,柳静从中走出来,面色略显苍白。 她望着李宣,唤了句,“宣郎。” 李宣三两步上前将她一把抱如怀中,激动道:“你总算认得我了!你认得我了!” 柳静刚刚擦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宣郎,是我对不住你。” 李宣:“你何来对不住我?” “我已无颜再嫁入李家……” “你答应过嫁给我,便不能反悔。无论你是声名狼藉还是心中仍有他人,我要娶的都是你!” “宣郎……” 如此情境,宋凌霜与长孙珏也不好多做打扰。正要离开之际,柳父将长孙珏拉住,往他怀里塞了包东西。 长孙珏猜想是银两,于是将包裹还回去,“柳老先生,我说过,我们不要报酬。告辞。” 说罢拉着宋凌霜走出柳家大门。 柳父望着远去的白色身影,心中感叹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了吧。就是不知道为何如此俊美飘逸的神仙,身边的跟班却是那般形容猥琐…… 作者有话要说: 宋师兄对号入座,有得纠结了。 下章小刀一下~实则是大大的进展啊!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天色已晚,宋凌霜和长孙珏原本就决定在镇上停留一晚,所以早就找好了落脚的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宋凌霜神不守舍,若不是长孙珏叫住他,到了客栈门前他还一直向前。 见二人回来,前台伙计跑上来说了些什么。 “宋烨?” 长孙珏喊了两声,宋凌霜才回过头来。 长孙珏:“你怎么说?” 宋凌霜压根没听面前二人的对话,突然发现长孙珏在询问自己,为了掩饰自己走神,稀里糊涂就说了声“好。”这才与长孙珏一同上楼。 宋凌霜回到自己房间,在房中央愣站了半天,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他开门就看见抱着一床被子的伙计和提着两壶酒的长孙珏。 宋凌霜愣住了。 伙计麻利地将被子铺在床上,又向二人道了谢才关门出去。 宋凌霜摸不清状况,试探着问:“你这是,要在我房里睡吗?” 长孙珏:“……” 他盯着宋凌霜看了许久,看得宋凌霜显而易见地慌了,终于解释道,“楼上房客的洗澡水翻了,渗了下来。我们这层有好几间房都湿了,住不了人。刚才在楼下,伙计问我们是否能匀一间房出来。我问你,你说好……” 宋凌霜:“……” 他们定的是两间上房,相对宽敞,足够睡两个人,因此伙计才会试探着问上一问。 这要是平常,宋凌霜或是求之不得。可今日,他却有些害怕面对长孙珏。 长孙珏:“你若不愿……” 他说罢要走,却被宋凌霜从后面拉住。 宋凌霜没有看他,只将他手里的两壶酒抢过来,在桌前坐下。 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长孙珏那边,道:“有什么不愿意的,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长孙珏也坐到桌前。 平日里总是宋凌霜话多,但这些天他突然不怎么愿意不说话了。就如今日,两个人就只剩下安静地喝酒。 长孙珏自然察觉到了他这几日的异常,猜到他心里有事,但并未着急询问。他只是陪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杯空了,他便帮他满上。 两壶酒喝了一大半,因为喝得急,宋凌霜有些微醺。他看着长孙珏握着酒壶的手,手指修长而骨结分明,指甲是饱满又狭长的椭圆,食指和拇指的第二关节上有些茧子。 明明是常年握剑的手,怎么还能那么好看? 他顺着手指看到手腕,又顺着手腕看到衣袖,最后沿着衣袖看到那张清隽俊美的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长孙珏发现宋凌霜在看自己,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问:“怎么了?” 宋凌霜承受着长孙珏的注视,脑海中萦绕着他对秦三郎说的话。 “她曾经一颗真心相付,你不敢接。如今有人替你接了,你又不肯了?” 这句话扎在他心上,让他无法释怀。 看着宋凌霜眼里的明暗交错,长孙珏浅浅笑了,那笑容在温黄的灯光里生出了花。他用他好看的手去拨宋凌霜耳边的发,妖怪般的尖耳就露了出来。 “光顾着喝,你的妖怪耳朵还在呢。”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进屋这么久,他都忘记化去美容丹。美容丹一颗的药效能维持六个时辰,若不化去,便还是刚才那般丑陋模样。 想起自己顶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任长孙珏看得那样认真,他有些尴尬。但这份尴尬里,自然也有几分是因为鬓边那带着一抹冷香的手指。 -- 第174页 美容丹被化去,他露出原本的模样。 “心里若有事,便说出来。”长孙珏目光温和,声音柔软。 宋凌霜望着他,几乎下一秒就要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怪我? 因为,曾经有个少年也将真心托付,他没有接,也不敢接。 因为,曾经他也独断专行自以为是,十年杳无音讯。 还因为,他也与那秦三郎一样,明明自己将人推开,但知道他要与他人成亲,心中竟然也生出些不甘来。 他想问,在自己消失的日子里,你是否曾经也像柳静那样悲痛难忍,心如死灰,甚至心怀怨恨? 然而他还没有醉,所以他没有问。 他移开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我先去睡了。” 说罢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酒,便翻身上了塌,背对着长孙珏躺在了靠墙的那边。 宋凌霜早已想明白这些日子心中那些情绪的根源何在。他不负责任地期待,只要他回来了,一切就会物归原处。他自私地以为,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永远属于自己。 可他接不住的那颗真心,有人接了,他凭什么要回来?要回来,他又能如何呢?是要他和他一起背负肩上的亡灵,还是一起经历前路的坎坷? 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要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呀。 这样想着,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长孙珏看着宋凌霜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又看了看还剩半壶的酒,默默熄了灯。 第二日一早,宋凌霜破天荒起的比长孙珏还早。他下楼买了些早点,回来的时候长孙珏已经醒了。他有些话想要对长孙珏说,但还未来得及开口,李宣与柳静来了。 他们是来给长孙珏和宋凌霜发喜帖的。二人经历此劫,不愿再等到原定的婚期,决定于三日后的吉日完婚。 因为柳静之前的事,婚礼也不打算大张旗鼓,只想请些走得近的亲朋好友。这次来,一是想要表达感激之情,二是来请长孙珏和宋凌霜吃喜酒的。 “若不是二位道长,静儿也不会这么快好起来。若二位道长不介意在镇上多住几日,还请一定来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长孙珏似乎想要婉拒,但宋凌霜却即刻答应了下来。 “好啊!算上我们两个。”他转头去问长孙珏,“你不赶时间吧?” 长孙珏一愣,但很快恢复平日里的淡然,道,“不赶。” “那好,三日后,我们等着吃酒!”宋凌霜爽朗笑道,“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好看或者好吃的?” 柳静想了想,“出了镇有一条河,每隔半年这附近镇子的商户就会在河边摆一次夜市,正好就是这几天。二位道长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沿着河一直往西走,会有一颗大榕树,老人们都说那树洪荒以前就在那儿了。逛夜市的人会写下心愿,绑在树上,绑得越高,离天越近,就越容易灵验。那树极高,据说还没有人爬到过树顶,但就算只能爬到一半,也是很好了。” 李宣柳静又说了几家镇上有名的食肆,这才告辞离开。 宋凌霜笑着带上斗篷对长孙珏道,“好久没跟我们阿珏压马路了,赏个脸呗!” 这日长孙珏真的跟着宋凌霜闲逛了一天。吃了小吃,喝了茶水,还尝了当地的特色点心。小镇本来就不大,他们几乎全部走了一遍。 晚饭他们去了李宣柳静介绍的面馆,叫了几个小菜,又点了两碗云吞面。宋凌霜吃得十分满足,临了还多叫了两壶酒带走。 天色已暗。 宋凌霜道:“走吧,该去夜市了。” 长孙珏还真未料到宋凌霜是铁了心要在一天之内把该吃的该看的该玩的全都做了。这个人一反前几日的沉闷,一整日乐呵呵的,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长孙珏也不多说,跟着他吃,跟着他喝,跟着他玩,也跟着他来到了夜市。 刚出镇子的时候路上幽暗,可到了夜市附近眼前就亮堂了。夜市沿河而建,狭长一条,灯火闪耀,如同黑夜中闪闪发光的一条龙。 宋凌霜与长孙珏并肩走在夜市中。这里虽然比不上皇城的庙会热闹,但也独有一番风味。商户来自附近不同的城镇,虽相隔不远,但每个镇子都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每一个摊位出售的货品也都不大相同,值得细看。 宋凌霜算是明白了,这夜市大概就是每半年一次的大型交易集市。面对村镇乡民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商户之间互相进货。每个镇子都会摆出特色商品出售,然后同时购入其他地方的特产,待回到自己镇上再加以转卖。 想不到这样的荒僻之地,经济生态也是极好的。由此也可见,虽然这些年仙门有些乱,但皇家还是把这凡间治理得很好。 柳静说这夜市已经将近尾声,所以来逛的人不算太多。 宋凌霜正走着,忽然被长孙珏拽住。 长孙珏止步的小摊是个卖面具的。他挑了一个看起来薄的大花脸,付了钱。他伸手就将宋凌霜的斗篷摘了,同时将面具扣在他脸上。 “戴了一天了,闷不闷?” 面具后面的宋凌霜一愣,瞪着大眼睛。 说实话,要不是“美容丹”所剩无几他舍不得,他也不想一天都带着斗篷。闷就不说了,隔着一层纱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 第175页 此时换成面具,脑后一空确实凉快了许多,而且透过面具上的“眼睛”看世界,简直不要太清晰! 长孙珏看着他笑,“师兄再不拿住,可是想要我一直替师兄扶着?” 宋凌霜迅速抓住面具下的木棍。 一旁的长孙珏又怎会错过某人红了的耳根,唇角不由微抬。 没想到这夜市还挺长挺耐逛。宋凌霜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喜欢问个究竟,有时候问得摊主都投降了。 “公子,你放过我吧。再问下去,我可没法凭这手艺吃饭了。” 二人走到大榕树前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榕树说有千年并不为过。树干之粗,需五六个成人环抱才能绕上一圈。虽不至于高耸入云,但比宋凌霜行走赤州见过的任何一颗榕树都要高,目测有将近二十丈,树冠也极大。 树下无人,宋凌霜收起了面具,别在腰间。他摸着下巴仰头在树下走了好几圈,呢喃着时而点头,时而驻足仔细观察。 半晌,他得出结论,“这树确实不好爬,我看那些许愿的字条最高的也就到一半了。” 长孙珏:“嗯。” “柳姑娘说,还没有人爬到过树顶?”宋凌霜仍摸着下巴琢磨。 长孙珏预感不好。 果不其然,宋凌霜朝他抬了抬眉,“怎么样,我们爬一个?” 还未等长孙珏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许用灵力!” 长孙珏望了一眼树,又看向宋凌霜,那表情像是在问:“你是认真的吗?” 宋凌霜朗声一笑,“你不爬我可爬了。” 说罢撩起衣摆,攀上树枝就开始踩着树杈往上爬。 长孙珏看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开始跟着往上爬。 宋凌霜在前面听到动静,往下看了一眼,嘴角禁不住上扬。 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孙珏害怕弄脏衣服犹豫着不愿意跟他爬树的时候,他也是用的这招。只要他上树了,不用一会儿长孙珏就一定会跟过来。 那小人儿还会奶声奶气地喊:“相公,你等等我!” 长孙珏已经不再是那短胳膊短腿的稚童了,何况修行者就算不动用灵力,体力也不是凡人能比的。不过一刻,二人就已经爬到了树冠最高处。 宋凌霜先到,找了个树枝坐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唇角带着些得意的弧度,对长孙珏道:“谁说爬不到顶的,这不就到了!” 夏末的夜风吹过,鬓边的发拂过脸庞,有些痒,于是他用手拨了一下,压在耳后。 在这个高度,夜市的灯火显得有些遥远,原本被亮光遮去的繁星一览无余。那些星星落在宋凌霜眸中,然后被长孙珏看到了眼里。 长孙珏觉得脸有些热,避开目光说了一句,“修行之人,与凡人比不算本事。” 说完就后悔了,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改掉了这个喜欢扫兴的坏毛病。 可宋凌霜却毫不介意,笑里满是自豪,兴许还带着一点点不服气,“就算没有结丹,我也是能爬上来的!” 长孙珏看着他,忽然就笑了,“是,师兄说能,就一定能。” 他这么一说,倒把厚脸皮的宋凌霜给说不好意思了。 他掩饰般催促,“你也快过来!这儿景色最好。” 长孙珏看了一眼,有些无奈,“你那根树枝,怕是承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宋凌霜二话不说就施了个符术加固树枝,扭头道:“现在可以了。” 长孙珏:“不是说不用灵力……” 宋凌霜往后边树干一靠,打开酒壶喝了一口,说得有些赖皮,“我就随便一说,你也信?你快来!” 长孙珏到他旁边坐下,接过宋凌霜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一口。 这边风景确实好,抬头能看见天上的星河,俯首能看见地上的灯火。 夜市上华灯璀璨,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欢呼雀跃,有人习以为常,还有人手拉着手。摊主们有的在吆喝,有的在讨价还价。有姑娘在笑,有孩童在哭。 这便是人间。 宋凌霜与长孙珏喝着酒,看着眼前平凡又充满温度的烟火。 他过了许多年凡间的日子。在后院耕种,在塘边钓鱼,与小笛子他们玩闹,与江睿月下畅饮,亦可说是悠闲惬意。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如今,他知道少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长孙珏。 侧脸更能看出这个人轮廓分明的下颚,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眼角。那双清亮又深邃的眸转了过来,眼里仿佛装着整个宇宙。 宋凌霜这次没有躲开,笑着问:“我们现在离天很近了,阿珏你有什么要许的愿望没有?” 长孙珏:“我不信天。” 宋凌霜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远方的霓虹,心想着这确实像是长孙珏的回答。 可长孙珏又加了一句,“可是我很感谢它。” 宋凌霜没有问他感谢的是什么。他晃动着手中的酒壶,里面剩得不多了,他送到嘴边,却最终还是没有喝下去。他怕他再喝上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繁星之下,烟火之上,他与他共享这片刻安宁,便是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中带刀,师兄你是要闹哪出? 在周中的六更,卑微地求一下收藏。 各位小伙伴不要吝惜,说说想法吧~ -- 第176页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第二日宋凌霜消停了,除了下楼吃饭就是在房里看书,时而也与长孙珏一同交流术法心得。 宋凌霜在符术上的见解一直让长孙珏觉得极妙。 这日宋凌霜将直接用红尘使出符术的窍门说与长孙珏听。 其实这件事的灵感还是来源于红玉手镯。当初宋凌霜遇到的难点在于无法让灵力同时一分为二产生不同种类的共鸣,但既然红玉镯证明了能以器为符阵,他也可以事先在灵武上设下符阵,然后再用灵力根据需要触发不同的条件,以此来通过灵武施出不同的符法。 当然,因为此法中符阵需要预设,所以能够触发的符术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所以他下一步是想将预设的符阵变为动态,这样一来,施术者就可以根据情况即时调整符阵,做到通过灵武施出修行者能够掌握的几乎所有符术。 至于如何实现,他还未有头绪。一来,动态符阵是前人未敢想过的领域,能否做到尚不可知。二来,即使动态符阵能够完成,这对施术者灵力运行的速度和精准度都有极大的要求。 长孙珏听后十分佩服,同时提出了自己的几点见解,让宋凌霜亦觉得收获颇丰。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黄昏,宋凌霜与长孙珏备上了贺礼,前去李家吃喜酒。 婚礼朴实而温暖。 红轿停在门前,新郎官儿下了马。 盖头裹着红妆,新娘子进了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便允了彼此一生一世。 入了夜,简单几桌酒席。本就是相熟的亲朋好友,新娘子没有在房中等待,而是一身吉服与新郎官儿一起给客人挨个儿敬酒。敬到宋凌霜和长孙珏这儿,又是连声感谢。 宋凌霜拍拍李宣的肩:“你自己定的人,可得对人家好!” 李宣望了一眼身边的柳静,眼中情意无需言表。他重重点了点头。 一对新人又忙着去了别桌。 宋凌霜放下酒杯,今夜他不敢多喝。 他看见新郎官儿满心欢喜地看着新娘子,他看见新娘子一脸幸福双颊绯红,他看着他们忙碌又满足的样子,心里想,那个人吉服加身,会是个什么样子? 长孙珏见宋凌霜一直盯着新人看,于是问:“在想什么?” 宋凌霜转过头去,“我在想,你成亲的时候,会不会也那样笑。” 云淡风轻一抹笑,却寂静了喧嚣。 长孙珏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他想张嘴,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许久,他才轻声道:“你知道了……” 宋凌霜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要走?” 长孙珏:“五日后。” 宋凌霜不再说话,目光里映着不远处的热闹。 长孙珏:“你怎么想?” 许多年以前,他问过他同样的话。 许多年以后,当他再听到这个问题,却已经失去了回答的资格。 眼前的人饱受苦痛,满身伤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是别人在一旁照顾,不曾离弃。如今他真心有人托付,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不肯? 宋凌霜转过头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碎成万千星辰,被揉进一抹和煦的笑。 他说:“挺好的。” 说完他便侧过脸去,于是错过了另一个人眼里的落寞。 长孙珏不再言语。他等了十年,答案却始终没有变过。 “明日你便回去吧。”宋凌霜突然说,还是没有看他。 长孙珏:“我还有五日,如果明日出发,我还能陪你到奚原。再不济,我还可以同母亲说晚两天……” 他话还未说完,宋凌霜就将他打断,“五日后又与明日有何差别呢?” 长孙珏无言以对。 宋凌霜拍了拍他的肩,“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成亲是大事,需要准备的有很多,你新郎官儿不到,叫别人怎么办?别耽搁,回去吧。你也知道,师兄还有事……就不去喝你的喜酒了。提前祝你圆圆满满,白头偕老。” 宋凌霜的笑似兄似友,刺得长孙珏心里疼。 是啊,五日后走同明日走,又有什么差别? 终归是要走。 长孙珏掩去面上那一丝本就难以察觉的苦笑,道:“好。师兄保重。” “嗯。” 宋凌霜收回了手,不敢再看他。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第二日清晨,长孙珏走了。 宋凌霜没有去送他,只是在房门口与他道了别。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窗口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然后看他渐行渐远,顺便带走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他喉头发紧,眼睛发酸,心像是被挖去了大半,空寥寥的。原来失而复得会让失去变得更加艰难。 这一日宋凌霜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他在客栈又待了一宿,第二日才出发去了奚原。 他在奚原并未找到那位张姓的外门弟子。原因是对方已入赘到一个明河的小仙门家族当女婿去了。这名弟子当年与一女子情投意合,可对方家里却说不入赘就不允这门婚事。这名弟子就去领了宋煜的许可,离开师门入了赘。 宋凌霜自然可以到入赘的家族去求证一番,但张姓弟子的家人不似说谎,去了大概也问不出更多的什么。 如此看来,最可疑的仍然是陈林。于是他一个人又回到了蜇河。 -- 第177页 宋凌霜不知道他回到这里还能做什么。他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可这回却失了方向。他有许多事情需要想,却提不起劲去想。 还是那家客栈,他在房里大白天开始喝起了小酒。边喝着,他无意间摸到了衣服里从映婆婆那里顺来的安神香,自嘲一笑。 他想,如果能就这么睡过去也挺好的。于是他掐了个火符将香点燃,任其在空酒杯里烧着。 这安魂香似乎真的有些用处,伴着酒意,宋凌霜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他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开了。 宋凌霜一万个想不到,破门而入的是艾子轩,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艾子轩看宋凌霜大白天一个人就喝上了,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大骂,忽然发现不太对劲儿。 他大步走到宋凌霜跟前,看见他手上空杯里的安神香,拿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继而又抠出些许香灰放在鼻下闻了一闻。这一闻他就更生气了。 他抢过宋凌霜手里的酒,将安神香浇灭,然后张嘴就骂,“宋凌霜,你搞什么鬼!怀荆就要成亲了,你却在这里醉生梦死,还想用这种邪门歪道让自己将一切忘个干净?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伤身!” “你什么意思?忘记什么?”宋凌霜听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艾子轩懒得回答他第二个问题,他从长孙珏那里听得事情原委就匆匆找来。他其实先去了奚原,可奚原他找起来毫无头绪,于是才来蜇河城试试运气,要再找不到也只能认命。好在这地方不大,客栈也不多,翻了几家终于找到了这个不争气的酒鬼。 “这香能令人失魂,你不是想忘记过往又是想干什么?但这东西带有毒性,剂量过大可至人神智混乱,你怎么敢乱用!” 宋凌霜盯着酒杯里的香,神情由惊诧转为凝重。 这香是秀廉君特地送给映婆婆的,如果真如艾子轩所说,那么…… 秀廉君究竟想让映婆婆忘记些什么? 他回过神来就要往外走。 艾子轩将他拉住,“你去干什么?” 宋凌霜:“我得去找一个人!” 艾子轩指着他的鼻子骂:“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去找人?你家阿珏你不要了?” 这句话直戳宋凌霜痛处,他别过脸去,“他要成亲,这不是好事么?你来我这儿发什么脾气。” 艾子轩:“宋凌霜啊宋凌霜,你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宋凌霜看过去,目光冷漠,“你在说什么?” 艾子轩被他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就这么看着他跟别人成亲?” 宋凌霜:“不然呢?这是他自己决定事情,我有什么资格说不?再说我为什么说不……他与谢依兰,那是天造地设……” 艾子轩此时看宋凌霜就像是在看扶不上墙的烂泥,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简直无以言喻。 他打断宋凌霜的狗屁言论,“宋凌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忍不住手上用力,“当年在寒天院,木先生早就免了他的功课,他却还是每日一丝不苟地做习题,是为了谁? “你家逢变故下落不明,他不顾院规私自出院,而后回来领罚,足足挨了三百大板,一个月下不来床,是为了谁? “伤未痊愈就私自退学,然后千里迢迢跑去白海屠了条龙,抽了龙筋恳求我找人制成鞭子,又是为了谁? “他是无聊了还是吃饱了撑着了?宋凌霜,你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你说,他究竟是为什么?” 艾子轩想起自己第一次向长孙珏证实自己的猜测。 “怀荆兄,你是不是……” 长孙珏答得堂堂正正,毫未犹豫:“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记事起。” 以前他不愿多想,但宋凌霜死后,他实在看不下去长孙珏心如死灰的样子,才会问起。 想到此处,艾子轩叹了口气,对宋凌霜道,“你曾问我他为何寒疾复发。” 宋凌霜神情微变,却仍然不语。 艾子轩苦笑:“有些话,他自己不说,但总需要有人来告诉你。当年他以为你死了,当场屠尽华氏子弟,还一剑废了长孙傅的右臂。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瞪着宋凌霜,“你不是学会了他的凝魂术吗?那好,你自己来看啊!” 说罢,他将手伸到宋凌霜面前。 宋凌霜看着艾子轩的手。他曾经那么想知道,现在却没有勇气去触碰。 艾子轩:“他因为你,只身去闯万鬼崖。那一身的伤痕,便是那时被崖底无数恶鬼所伤。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父亲的尸身,连伤心都来不及,就取了末影抱着残骸马不停蹄奔回来为你洗清冤屈。 “他在轮回堑上凶险破境,只为护下长孙子弟让华氏为你血债血偿。他一身的伤啊,却又为了找你在寒潭里泡了好几个时辰,以至于寒疾复发,命悬一线! “世人只道逸尘君闭关三年,其实他是人事不知在床上躺了三年……” 艾子轩咽下喉头哽咽,“即便如此,你还要说,他与别人天造地设吗?” 他看宋凌霜不做声,继续道,“你要是不回来也就算了。他就算忘不了你,也该学会死心。可偏偏你回来了,你是要我看他再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一次?” -- 第178页 宋凌霜垂头。艾子轩说的,有些他早已知晓,有些他还不知道。可那又能如何呢?将这些点点滴滴抓在手里,放进心里,他只会更难受。 他低声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长孙家的宗主,他有他的责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艾子轩真想扇上几个耳光把人给扇醒,“宋凌霜,我从不知道你这么怂!你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他又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罐子。这罐子宋凌霜在长孙珏书房见过。 “这些年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这里就有多少他从自己身上凝出来的魂影。你自己看吧!” 说罢,艾子轩将罐子放在桌上。 宋凌霜目光落在琉璃罐上,沉默了。 艾子轩:“宋凌霜,当年他真的就差陪你去死了,他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 宋凌霜终于不再回避艾子轩的目光,他看过去的眼里亦是藏不住的痛,“子轩,你说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换做是他要死了,他舍不舍得拉我一起去死?” “你……”艾子轩被他噎得无话可说,赌气道:“我看他舍得!” 宋凌霜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也不反驳。 他眼神诚恳又无奈,“但是我不舍得。我死过一回,差点将他害死。我不舍得再拉他与我一起去死了。如今有人用真心托着他,爱护他一辈子,他也愿意了,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他愿意是因为……”艾子轩感觉自己被气得都要语无伦次了,“你拉着他死什么死?你为什么要死?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活着不行吗?” 他就差一口老血吐宋凌霜一脸了,“我……我真是懒得管你!”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扔到宋凌霜手里。 宋凌霜:“这是什么?” 艾子轩:“这是易容丹!以后少瞎改我的美容丹。那双耳朵实在是……你这幅德行,以后给我滚得远远的,免得他看了伤心!这些个易容丹就当做是兄弟我的饯别礼。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觉得还不解气,又补充了一句,“宋凌霜你真他娘的是个大怂包!老子白认识你了!” 骂完了,艾子轩才甩袖愤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我们艾轩的助攻,师兄怎么活…… 下章重头戏,高甜来袭~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艾子轩走后,宋凌霜站着愣了许久。他犹豫再三,终于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琉璃罐。 数不清的魂影依次燃起。 艾子轩没有骗他,魂影中都是长孙珏的回忆。 那些回忆各式各样。宋凌霜看见他们小时候一起去捣马蜂窝,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丹,马蜂袭来的时候只能一个劲儿地逃。 “相公,相公,你等等我。” 那摇摇晃晃跟在自己后面的小玉人儿腿还太短,没跑过马蜂,到头来被叮了好几个包,脸都被叮肿了。但被师父和师娘娘罚跪的时候,他尽管眼泪汪汪一脸委屈,也还是没把自己供出来。 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偷偷去镇上喝酒,半夜爬墙回来被长孙珏抓个正着,于是随手把在旧货铺子还价不成为了气气老板随手顺来的一只狼毫扔给长孙珏当做贿赂。 宋凌霜觉得那狼毫眼熟,才想起是后来自己拿来蘸红染料弄坏的那支。长孙珏还因此生了他好久的气…… 他还看见那些自己因为练功而错过晚饭的时候,长孙珏悄悄替他留下一些吃的。这家伙,拉不下脸来替他盛一份,只晓得装模作样地把肉夹到碗里,自己却只吃些素的,熬到师兄弟们都走了,才换个干净的碗将给宋凌霜留的偷偷放到厨房去。 这些回忆里有一脸焦急替他放风的男孩儿。 “相公,宋伯父来了,你快点儿。” 有成天板着脸语带嫌弃的少年。 “宋烨!你给我滚!” 宋凌霜沉浸在魂影中,被回忆包围。有些他还记得,有些他早已经忘记了。 天真的,温顺的,生气的,不服的,认真的,关切的,那一袭白影总是围绕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那个人看起来总是那么冰冷,总是对自己爱搭不理,却将自己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然后一声不吭地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么多的魂影中,不乏重复的记忆。他能看出有些魂影还很模糊,而有些却连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他想起长孙珏总是笑笑地跟他说,凝魂术多练习就一定能运用自如。他仿佛能看见无数长夜清寂,那人坐在案旁,亦或靠在窗上,默默地从自己身上凝出一颗又一颗的魂影。 他便是这样将凝魂术练得炉火纯青的吗?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魂影燃起,就停不下来。 当宋凌霜不眠不休看完全部的魂影,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 房里没有掌灯。宋凌霜靠着床沿坐在地上。他心中的情绪过于复杂,以至于他的头脑有些昏胀。 他心疼又内疚,感激又惶恐。 他从来没想过,天底下会有一个人将他看得这样重,注视着他的全部,又为他付出了所有。他害怕自己用一辈子都还不起这样深的情分。他害怕一旦捧起这颗真心,这心会被自己弄碎了。他更害怕这颗真心如今已经托付给了他人。 -- 第179页 就在他千思万绪理不清道不明之时,被他放在床边装着易容丹的袋子里忽闪忽闪地亮起了灵光。 宋凌霜解开袋子,发现在丹药之间竟有一块折成四四方方的符纸。他将符纸拿出展开来,符纸瞬间在淡蓝色的火光中燃尽,于此同时在房里响起的声音让他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是长孙珏的声音。 更确切地说,是长孙珏与艾子轩在说话。 宋凌霜这才反应过来,那符纸应该就是近年市面上出现的传音符。此符十分昂贵,皆因它需要以一种名为应龙的双生灵兽血来绘制。 应龙极其稀有,一胎必双生,据说双生应龙之间无论多远都能相互感应。这传音符就是利用此理以灵兽之血为墨,一式两符,只要燃烧其中一张,就能在一定时间内传递话语。 这符必然是艾子轩故意放进药袋里的。可他为什么想要自己偷听他与长孙珏说话? 二人似乎在小酌。 长孙珏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子轩,你明知喝不过我,又何苦拉着我不让走?” 艾子轩:“我……”艾子轩听起来有些醉意,“怀荆,我们从十几岁认识,现如今有多少年了?” 长孙珏:“十五年。” 艾子轩:“十五年了。我艾子轩也算是你的知己了吧?” 长孙珏:“当然。” 艾子轩:“好,我当了你十五年的知己,所以必须问你。三日后你就要成亲了,你心中的人,可有放下?” 长孙珏沉默了。 半晌,他道,“从未得到,何谈放下?” 艾子轩忽然提高了声音:“长孙怀荆,跟我你还要在这儿装吗?十年,你为他承受了多少?你踏遍赤州寻找的又是什么?就算是从未得到,你就甘心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要?当年他只是逗逗你,你就气了他两年。现在他说消失就消失,欠了你十年光阴,你就不生气?” 有那么一会儿,空气再次变得安静。当长孙珏的声音再次响起,宋凌霜却听出了一丝苦涩。 “子轩,你知道吗,他也问过我,为什么不生气?”他好像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就不生气呢?”话语里是满满的自嘲。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我气得要命,气的浑身发抖,气得想上前破口大骂,甚至想过去扇他几巴掌!我想问他,这么些年,他怎么就舍得一声不吭,让我以为他魂消魄散尸骨无存?我想问他,这么些年,他有没有一次想到过我,有没有一次想要来找我?” 他的话让宋凌霜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可我不敢。” 长孙珏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怕我生气了,他就会走。我怕我靠得近了,他就又会急着从我身边逃开…… “子轩,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怕?怕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我机关算尽,虚伪得要用假装离开来让他愧疚,以这样卑劣的手段让他留在我身边。他还带着我的发带,他还用着我的手帕,我看见了就忍不住想要赌一把…… “这些年,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果不是当年我那么着急,不顾他是否想要就将自己的心强塞给他,他是不是就还在? “你说他欠我,你错了。我念着他,是我的事,本就与他无关,他何曾欠过我?” 长孙珏的话让艾子轩一时间无法言语,他知他陷得深,知他爱的苦,却不知他陷得如此深爱得如此苦。他知道自己辛苦找到并花费重金买来的传声符符力将尽,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宋凌霜此刻能听到长孙珏心里的话。 他最后问道:“那你心里,是否还能有他人的位置?” 他万般无奈,心道兄弟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宋凌霜屏气聆听。 长孙珏低沉的嗓音传来,比任何时候都柔软。 “我心方寸,只容得下一人。” 话语在暗夜之中犹如琴音回响,反复敲在宋凌霜心上。 艾子轩:“若这人也愿意与你一起呢?” 长孙珏不曾犹豫,“可弃万丈红尘,生死以之。” 艾子轩:“你身后一个偌大的宗门,长孙氏的弟子们,还有霜夫人,都指望着你,你想都不想就跟他走?” 长孙珏:“义无反顾。” 艾子轩气急道:“那你怎么就不会再去争取一下?” 长孙珏语带苦涩,“我心意如此,却不能强求于他人。十年前我未曾做到,如今还不懂吗?” 艾子轩:“怀荆,你……” 传音符到此戛然而止,符力已尽,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宋凌霜坐在地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长孙珏的声音仍在寂静中回响 我心方寸,只容得下一人。 “你到底是有多傻……” 如果有一份情意,用一辈子都还不完,那就用两辈子,三辈子。最好生生世世还不清,才好生生世世与他纠缠。 黑夜中,他终于站起身。他得赶紧了,毕竟还有一个地方需要去。 长孙氏谢氏联姻,是仙门大事,也是这些年难得的喜事。 芦花荡红绸高挂,宾客满堂。 霜夫人高坐于堂上,秀廉君谢桐身为新娘的父亲也是一样。谢依竹坐在席间,如今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连久不曾出远门的谢宗主谢枫都携夫人到了场。 长孙珏长身玉立,一身大红吉服一洗平日里的素净,更显俊逸。 -- 第180页 他站在芦花荡大门前,看大红花轿停下。他清秀的面容上神情淡漠,对于大婚的新郎官儿来说少了些喜庆。 司仪高呼。 “新郎伫立于轿前。” “启轿,新人起。” “新郎搭躬。” 新娘凤冠霞帔,绣花红袍,下了轿。 “新郎新娘直花堂前。” “新郎新娘就位。” “新郎新娘进香。” “跪,献香。”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一对新人立于堂前,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司仪继续高声念道:“起,一拜……”可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随着一声干脆果决的“不能拜!”有人闯入了厅堂。 宾座哗然,循声望去。 只见来者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那人容貌俊朗,也穿着一身红服,不是宋凌霜又是谁! 谢依兰闻声一怔。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不顾礼法扯掉了盖头,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秀廉君脸色变了,神情震惊。 艾子轩或许是在场唯一一个偷偷舒了口气的人。他忍不住在心里好好地表扬了自己一番! 宾客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宋凌霜。将他认出的,此时面上像是见了鬼。而那些没认出来的见他这幅打扮,心下也是惊骇。 随着宋凌霜一步一步走向新人,不少人猜测这位公子莫不是来抢亲的?难道这谢家大小姐还有别的爱慕者? 一时间席间骚动。 可当众人眼睁睁看着宋凌霜伸手拉住的不是新娘而是新郎的时候,席间瞬时鸦雀无声。 宋凌霜毫不顾忌地拉起了长孙珏的手,给了谢依兰一个礼貌的微笑。 “依兰姑娘,对不住了。这个人打娘胎起就是许给我的人,我要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老幺雄起! 今日还有一更~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从宋凌霜出现的那一刻,长孙珏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世界随之消失,他只看得见那一人。那人红服加身,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来。 他站在自己面前,目光如炬。他的声音如同手腕上传来的温度,那样让人欣喜又那样不真实。 那人唇边带着浅笑,对他说:“君心悦我,我心亦同。” 我心悦君,君心可同?从何时起,一句话,烂于心中,不能言。 如今他道,他心亦同。 “你可愿跟我走?”他问。 “好。”他答。 宋凌霜转头笑着望向谢依兰,道:“依兰姑娘,对不住了。这个人打娘胎起就是许给我的人,我要带走了!” 谢依兰不看宋凌霜,却凝视长孙珏:“你答应过我的……” 长孙珏唇角微动,却没出声。 谢依兰:“我等了你十年……” 她目光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宋凌霜向前一步,挡在长孙珏与谢依兰中间。他迎着谢依兰伤痛又委屈的目光,说得理直气壮。 “你等了他十年,我师弟却等了我一辈子,我可不好叫他再等了。” 他说完拉着长孙珏的手就要往外走。在场的谢家子弟回过神来,将二人团团围住,灵剑皆已出鞘,一时间剑拔弩张。 “你不请自来,想走便走,你当我们谢氏好欺负?” 宋凌霜斜嘴轻笑:“你们拦不住我。” “他们拦不住,那我呢?”秀廉君一身威严,怒目相视。 宋凌霜将长孙珏拉到自己身后,直面谢桐,“愿尽全力。” 长孙珏刚想要站上前来,谢依兰却开口了,“父亲,让他们走吧……” 谢桐震惊又疑惑,“兰儿?” 谢依兰双拳紧握,眼眶泛红,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嗓音有些嘶哑,“就当是留给女儿最后的体面吧。” 谢桐怒意难平,却不得不咬牙挥手,“都退下。” “师父!” “我说退下!” 人群散开。 宋凌霜对谢依兰诚恳道:“多谢。” 然后他看了一眼堂上。霜夫人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宋凌霜心中有些难过。他又望了人群中的艾子轩一眼。艾子轩朝他轻轻点头。宋凌霜用目光以示感激,然后再众目睽睽之下拉着长孙珏离开了张灯结彩的芦花荡。 长孙珏万万没想到宋凌霜竟然将他带回了青岩山。 站在封山大阵之前,宋凌霜右手一挥,青岩山立现眼前。 长孙珏有些诧异,“你能解开这阵了?” 宋凌霜得意一笑,“有你在,自然可以。” 这一句话便将长孙珏的嘴堵了个严实。 宋凌霜拉着长孙珏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山。 月明星稀,夜风渐凉。宋凌霜拉着长孙珏跨过门槛,笑嘻嘻地回头看他,“好了,你也算进了我宋家的门了。” 此时长孙珏终于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 他挣开宋凌霜的手,道:“只剩你我二人,便不必再做戏了。” 宋凌霜有些不解:“做什么戏?” 长孙珏:“你知我即便违心也不会悔婚,才为我闹了这么一出,替我抗下这恶名。其实你不必因为我而暴露了自己。如今,整个仙门都知道你还活着了。” -- 第181页 宋凌霜自己都差点被长孙珏这莫名其妙又十分合理的解释给说服了,忍不住想逗逗他,不置可否地说了句,“哦。” 长孙珏:“……那我走了。” 这个时候,他走到哪儿去?期待后的失落是最难承受的,长孙珏心中已然慌乱得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了,转身就要走。 那明明很受伤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忽然就让宋凌霜心疼了,后悔自己嘴贱非要逗他。 他神色一转,伸手甩出红尘缠上长孙珏的腰将他拉住,不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认真道:“谁让你走了?我说了,我是去抢亲的!既是抢亲,抢来自然便是要成亲的!” 长孙珏垂下眸,眉头微蹙,努力掩盖神情中的苦涩。 他哑声道:“宋烨,你不要用这个来戏弄我。” 宋凌霜:“我没有戏弄你。我很认真。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认真过。” 长孙珏还是没有回头。他不敢看他。 宋凌霜见他不愿相信,收了红尘过去拉上他就走。 长孙珏就这样被他拽到了一间屋子里,抬头才发现,竟是祠堂。 宋凌霜对他灿然一笑,转过身对着门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一拜天地。上有日月苍天为鉴,下有妖魔鬼神为凭。我,宋烨,愿与长孙珏结为一生伴侣,祸福与共,生死不怨。” 继而他转身对着祠堂上宗族排位,最前排的便是他爹娘。他再次恭恭敬敬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列祖列宗在上,愿爹娘在天之灵,佑我二人白头永偕,生死不离。” “三拜……”他转过身来对着长孙珏又鞠了一躬,“三拜我媳妇儿。今日结为连理,从此同心同德,悲喜不移,生死不悔。” 他望着他的眼神那样真挚,那样深情,没有半点戏谑。那目光中是长孙珏不知从何时开始梦寐以求却又不敢期盼的东西。 宋凌霜问得不徐不疾,仿佛生怕他听错一个字:“我们拜过堂了,从今往后,你做我媳妇儿,我喜你之喜,忧你之忧,哀怒你之哀怒,可好?” 眼前的人一身吉服,对着自己微笑。长孙珏怔怔地站着,他不敢相信,却又害怕如若不相信,这一切都会在下一秒灰飞烟灭。 他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却是:“我与别人也拜了堂。”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刻就犯病。别扭病。 好在宋凌霜不与他计较,“放屁!我可是在你们一拜之前进去的!” 长孙珏好像终于有点相信了。 他薄唇微启,小心翼翼问:“喜我之喜,忧我之忧?” 仍是那眉眼,幽深又清亮的眸中有守候固执地藏了千年,如今终于化作暖暖殷切。 宋凌霜微笑着诚心诚意答:“喜你之喜,忧你之忧。” “不怨,不离……不悔?” 仍是那看似薄情的唇,如今微微颤抖。 “不怨,不离,不悔!” 宋凌霜微笑着一字一句回答,好似这誓言他已经准备了一辈子。 时至今日,他浪费了太多时间,让他的师弟,他的媳妇儿,他从小便视为珍宝之人,等得太久。 他凑上前去,从冰封已久的双眸里看到了一片汪洋,然后轻柔的,小心地,靠近浅绯色的唇。 长孙珏却突然问:“那寒芝呢?” 宋凌霜僵住了,很不自然地收回脑袋,站直身子,“什么?” 长孙珏垂着头,明显有些紧张,“你与我成亲,那寒芝姑娘怎么办?她不是你在凡间的……?” 长孙珏话未说全,宋凌霜却听明白了,忽然间捧着肚子疯狂大笑起来。 这一笑便笑得长孙珏更加局促,耳根通红。 宋凌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直起身来,擦着眼泪道,“哪儿来的姑娘?涵之就是江睿!” “江睿?”长孙珏一脸懵。 宋凌霜:“你见过的呀,在咱们从皇城去阴山的路上。” 长孙珏似乎还没有想起来。 “船上!书生!”宋凌霜继续提醒。 长孙珏恍然大悟,然后就不止是耳根,连脸都红了。 宋凌霜也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我说你之前怎么老涵之涵之地揪着不放,敢情我媳妇儿是吃醋了!” “滚!”长孙珏一气之下大步出了祠堂,也不知往哪儿走。 宋凌霜得意地笑着,从后面跟上,在廊上拉住了长孙珏的手。 “瞎走什么?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你说呢?”此时的长孙珏又羞又恼,仿佛又犯了年少时的别扭病,还在使劲儿要往前走。 宋凌霜死死将他拉住,直到对方狠狠回头,才认真道,“这事儿不能含糊,得你亲口说。” 皓月皎皎,长廊之上,一身红衣的二人相对而立。 一个发髻梳得工整,在大红的吉服衬托之下肤如白玉,月光下更显分明的轮廓让五官看起来愈发精致。 一个长发束得随意,有一缕掉落额前,被夜风吹着悠悠扫过脸颊,偶尔也略过他上扬的嘴角。 一个眸中隐隐约约闪着泪。 一个眼里明明白白带着笑。 宋凌霜松开长孙珏,手掌摊开放在他面前,“可好?” 长孙珏望着对面的人。那人伸过来的手,他等了一辈子。 -- 第182页 他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心还是那么暖,像小时候一样。 一如从前许多次,他说,“好。” 宋凌霜满脸幸福,笑着道:“好嘞。”然后拉着长孙珏便往前走。 长孙珏不知他拉着自己又要去哪里,只是老老实实跟着,然后进了宋凌霜少年时住的屋子。 这屋子里挂满了红绸,灯台上点着红烛,连床帐床褥也换成了大红色。 长孙珏有些愣地看向他,问:“你什么时候……?” 宋凌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道,“我昨夜回来过。娶媳妇儿嘛,总得跟爹娘说一声的。” 他赶回青岩山后一个人布置了洞房,然后站在爹娘的墓前,告诉他们,他要把儿媳妇儿给他们带回来了。 他亦是在给爹娘道歉。他们拼上性命让自己活下来,但宋氏的血脉终究还是要断在自己这里。他当年不敢接下长孙珏的心意,又何曾不是有过这方面的顾虑? 可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如今他只想好好地活着。若不能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即使百子千孙,又如何能说活过? 不孝就不孝吧。反正爹娘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他的德行,反正他是老幺,反正他习惯了为所欲为。他们一向惯着他,即使到了天上也一定不会怪他。 他故作认真,压下微扬的嘴角,“比起涵之,此刻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何事?”长孙珏以为他真有什么正事,凝神恭听。 宋凌霜嘴边浮起一抹坏笑,俊俏又邪魅。 他凑到长孙珏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洞房!” 语毕,红烛骤灭,红帐轻扬。 作者有话要说: 圆满了! 第70章第七十章 一睁眼,宋凌霜浑身酸疼,难以言说的不适感让他禁不住心中苦闷。此刻他只想仰天长叹。 “明明我才是相公!” 他痛恨自己年少无知,竟然给了某人一张“有求必应符”。而谁有能想到,某人竟然一直收着留到了今日…… 屋中明亮,宋凌霜估摸着时候应该已经不早。他微微侧头看向长孙珏,难得这个人也没有早起。他就躺在旁边,面朝自己。 躺在身边的人睡得安稳,光透过红帐洒在他脸上,在长长的睫毛上留下一层光晕。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无比美好。光是这么看着就让宋凌霜心情愉悦,甚至有些地方都不那么疼了。 小时候他第一次意识到长孙珏不能成为自己媳妇儿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沮丧。那时候他就想,这么好看的人,不能娶回家,多亏啊! 老天爷啊老天爷,即便你如此捉弄,他还是成了我的人! 宋凌霜边看长孙珏的睡脸边忍不住得意,就着这份傻乐,昨夜里的不甘心也少了几分。 忽然那双眼睛睁开了,乌亮眸子对上了他的目光。 长孙珏眼里带笑,“我好看吗?” 宋凌霜:“好看。” 长孙珏:“那就好好看。” 宋凌霜从未觉得如此没有营养的却又肉麻的话听起来也可以这样悦耳。他望着长孙珏,顺着他白皙的颈,透过微微敞开的底衣看见他不经意间露出的锁骨,然后他就想起了昨夜指尖抚过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觉得,有些话,得先说清楚。 他坐起身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皱眉。 “疼?”长孙珏立刻凑过来将他抱起,轻轻放到自己怀里,这样宋凌霜疼的地方就被他架了起来,“对不起。”他一脸歉意。 突然被人抱到怀里本就是件难为情的事,因着某些关系还被说了句“对不起”,宋凌霜窘迫到无以复加。 好不容易恢复正色,他稍稍直了直身子,看着长孙珏认真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长孙珏笑得温暖又和煦,“好。” 宋凌霜:“……我还没说什么事。” 长孙珏:“什么都好。” 长孙珏一口答应,宋凌霜反而有些气馁,“我是认真的……” 长孙珏:“我也是认真的。” 宋凌霜再次振作起来,“好。那我就算你答应了。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我们天地高堂都拜过了,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 长孙珏目光流动,认真道:“好。” 思索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你有什么事,也要和我一起扛。” 宋凌霜知道长孙珏言出必行,也算放了心,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还真有一件事,他有些迟疑但还是鼓起勇气:“有件事我要问你,你……不许骗我……” 长孙珏:“只要你问,我必如实答。” 宋凌霜豁出去了,问道:“昨天晚上的事,你可否跟其他人做过?” 宋凌霜说得太快,长孙珏一时半会儿没听清楚,“什么?” 宋凌霜脸热得都要能煎饼了,但谁叫他想知道呢。于是他不得不慢下来又问了一遍。 长孙珏听罢微微一怔,随后道:“你是第一个。” “说实话!我不生气。” “我说了,只要是你问,我一定不会骗你。” “你小子放屁!第一次怎么会知道……”宋凌霜忽然卡主,有点说不出口,最后挤出来一句,“怎么做……” 长孙珏微微垂目,稍显羞赧地轻声道:“画本。” -- 第183页 “什么?”宋凌霜没反应过来。 “寒天院的时候,子轩给我的画本,那上面都有。” 什么! 宋凌霜瞬间就炸了,都忘记了自己还疼着,一个鱼打挺就翻过身来双手捏住长孙珏的脸,“好你个长孙珏,当年因为那画本对我不理不睬了整整一年八个月零六天,你自己倒是研究上了?叫你生我的气!叫你生我的气!” 长孙珏一张俊脸被他捏得变了形也不躲闪,“我不是生你的气。” “你追着我打了多久你自己不知道啊!还说不是生我的气!” 长孙珏抓住宋凌霜越来越放肆的爪子,将他们握在自己手心里,“一开始是,后来不是。” 宋凌霜被他握得很舒服,但一码还一码,“你说清楚!” 长孙珏:“一开始我的确气你骗我,可后来……”长孙珏难得腼腆,“我气的是我自己。” “你生你自己什么气?”宋凌霜都被他气笑了。 “因为……”长孙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看了一眼宋凌霜的神色,还是如实回答道,“因为我想与你做那画本上的事。” 宋凌霜睁大眼睛,震惊得竟然结巴起来,“你……你……你那时候才多大,哪里懂这些东西!” 长孙珏:“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做梦。一连好几晚,都做同样的梦。早晨醒来的时候……” 他没说下去,宋凌霜却懂了。他仿佛看见,不懂人事的小小少年早晨醒来看着被自己弄脏的亵裤,一脸内疚又狼狈的样子。那样子明明应该很可怜,可他莫名其妙觉得很可爱。 “我气自己会有如此不堪的想法。我只能躲着你,不看你。”长孙珏继续道。 宋凌霜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冤大了!就因为小不点长孙珏不小心看了小画本,夜里做了那个年纪或多或少都会做的梦,自己就被无视了将近两年? 两年!冤不冤?冤不冤!简直冤得天理难容啊! 在长孙珏当时那个年纪,与其说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不如说是多年来被自己骗出来的心理阴影,外加小画本里突如其来的刺激所至。 就因为这个,他宋凌霜可怜巴巴地求了他两年……倒头来他说他气的是自己! 他刚要发作,长孙珏却栖身过来,眼中一扫刚才的局促,眸里不经意中释放出的攻击性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让宋凌霜莫名其妙有些害怕。那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小奶狗其实是一匹头狼。 那狼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可有些人,偏偏在我眼前没完没了地蹦跶,”热气呼到脖子上,“害我忍得好苦。” 他话里带着湿气,让宋凌霜想起昨夜那句同样带着温热气息的“相公”,忽然浑身一个机灵。 他觉得长孙珏一定是故意的。 他当然也感觉到了被窝里的变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身体下意识紧张起来,但又忍不住有一丝期待。那样子像极了满口蛀牙的小孩看着糖果,想吃又怕疼。 长孙珏看他的样子就笑了,他自然是不忍心再让他疼的。他将怀中的宋凌霜轻轻放下,自己则下了床。 宋凌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许失落,他懒洋洋地问:“你干什么去?” 长孙珏:“我去给你弄吃的,你再歇会儿。” 宋凌霜也不客气,他本来就是起不来床的主,这一身酸疼更是让他想多赖一会儿。于是他应了一句,“好,那我就再眯一会儿。” 宋凌霜这一眯,就眯到了正午。若不是因为肚子饿了再加上满屋的香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宋凌霜:“哪儿来的饭菜?” 长孙珏:“我下了趟山。” 宋凌霜睡了个回头觉,身上的酸疼好了许多。他神清气爽地坐到桌前,才发现自己是真饿了。 从奚原到蜇河,然后赶回青岩山,又急急忙忙去了明河,这几天他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尤其这一桌菜又全是他爱吃的,接过长孙珏递到他手里的筷子,他就开始埋头苦干起来。虽然宋凌霜已不似少年时那般狼吞虎咽,但没多久四菜一汤就被他一扫而空。 吃饱了,宋凌霜满足地擦了擦嘴,道:“这小馆的菜不错,叫什么名字,咱们下次再去吃!” 长孙珏放下筷子,“怀荆小馆。” 宋凌霜:“哦,这小馆我没听过,大概是这些年新开……等等,”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说叫什么?” 看见长孙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他才反应过来,“你做的?” 长孙珏点头。 宋凌霜不可置信地又望了望桌上的空盘空碗。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孙珏,什么时候会做饭了?而且全是自己爱吃的口味。 他想起了凝魂术,想起他总说的“多练就好了”。这些菜,也是他这些年念着自己的时候练习做的吗? 想到此处,他抬头动容地望向长孙珏,“这些……你练了很久吗?” 长孙珏淡然回答,“并没有,今日我第一次做。” 宋凌霜:“……” 表错情的感觉不太好,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第一次你做成这样?” 长孙珏:“我下山买菜的时候问了问卖菜的大娘,然后按照大娘告诉我的食谱做的。”他笑得人畜无害,还耐心解释,“不难的,跟炼丹有几分相似。” -- 第184页 宋凌霜:“……” 他心中纠结是该羞愧自己的自作多情,还是该感叹天才学习能力之强大。 长孙珏看到宋凌霜的表情,嘴角坏笑一闪而过,继而又正儿八经地问:“怎么了?” 宋凌霜:“没什么,没什么。”他忽然站起来,转了话题,“对了,还有正事儿没办,你跟我来。” 这句“正事儿”让长孙珏想到了昨夜,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宋凌霜就拉着他又到了祠堂。 宋凌霜:“新媳妇儿第二天都得给父母磕头的。哪,赶紧给磕一个。” 长孙珏微怔,转头着看向他。 宋凌霜拉他跪下,两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宋凌霜望着父母的牌位心道:“爹,娘,不管你们乐意不乐意,他磕了这头就是你们的儿媳了。我这辈子就认这一个人,你们可得像保佑我一样保佑他啊。” 他转过头,见长孙珏还愣着,问道:“想什么呢?” 长孙珏:“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去给我父母磕头。” 宋凌霜忽然沉默了,他想起昨日抢亲的时候师娘晦涩的神情。 “磕头还得再等等!霜夫人说了,让你们别急着回去,好歹得等秀廉君气消了再说。” 忽然听见艾子轩的声音,宋凌霜以为自己幻听了。转头一看,艾子轩还真就站在门口。 宋凌霜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霜夫人让我来给你们捎话啊。”艾子轩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宋凌霜刚想问师娘为何知道他们会在青岩山,但下一刻就想明白了。隐藏青岩山的大阵是师父布下的,那么必定也会设下机关让远在明河的自己能够知道是否有人破阵。 长孙珏却想到了别的什么,问道:“你就这么上了山?” 艾子轩一脸茫然:“不然呢?” 长孙珏叹了口气,转头问宋凌霜:“你是不是忘了打开护山结界了?” 宋凌霜:“……” 他一心想着把媳妇儿抢回来,哪里还记得什么护山结界…… 长孙珏:“……” 他正色道,“虽说这山上只有你我二人,还是将结界打开的好……” 宋凌霜“哦”了一声,朝着艾子轩吐了吐舌。 艾子轩回了他一个眼神,宋凌霜瞬间领悟。 “就严加管教这一点而言,天底下的媳妇儿,都一个样儿。” 作者有话要说: 新婚燕尔怎么少得了糖~ 关于1和0的问题,不到关键时刻怎能见真章呢~ 宋老幺:我不服! 老夏:你不配!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长孙珏没想到艾子轩会来,来者是客,总得好好招待,于是又下山买菜去了。 宋凌霜在家里翻出些茶,给艾子轩沏上。 “子轩兄,多谢。”宋凌霜道。 若不是艾子轩,他未必会有勇气去抢亲。 “你还真得谢谢我!传声符那叫一个贵,兄弟的私房钱都折你这儿了!”艾子轩也不客气,边喝茶边感叹。 “师娘她……没生气?”宋凌霜试探着问。 “生气!怎么能不生气。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就这么被你拐走了。”艾子轩道。 宋凌霜顿时泄了气。他随了自己的心,没觉得有什么错,唯独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师娘。 艾子轩看他那副蔫样儿,觉得无奈又好笑。不可一世如宋凌霜也有今天! “看你这出息!霜夫人要真生气,还能让我来给你们带话?”艾子轩拍拍他的肩,“你好好待怀荆兄,就是她最大的安慰。” “我自然好好待他!”宋凌霜拍拍胸脯。 “这我可真没跟你开玩笑。他为你受了多少苦,你所知不过万一。你们日后在仙门也必定千难万阻,你可要护好了他。你要不好好待他,我与少宁兄都不会饶你!” “说起柯言澈……”宋凌霜皱了皱眉,“他跟阿珏怎么个关系?” 艾子轩瞟了他一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少宁兄?你放心,那个傻大个儿喜欢凹凸有致的!”说着形象地挺了挺胸膛,“你家阿珏入不了他的眼。” 宋凌霜纳闷,“那他整天缠着阿珏是几个意思?” 安子轩:“他逗你的!” “谁逗谁?”长孙珏边迈进门边问。 宋凌霜和艾子轩忽然一愣。 “自然是我逗他……”宋凌霜有些尴尬。 长孙珏莫名其妙,“你逗子轩兄作甚?”继而不再理会宋凌霜,对艾子轩道,“集市关了,只能从镇上馆子里买些现成的,你将就吃。” 宋凌霜心里不悦。怎么,你做饭做上瘾了,还打算亲手做给别人吃? 艾子轩哪里知道宋凌霜心里想什么,一脸喜悦道:“不将就,不将就!你就让我下回‘馆子’吧。我家那位成天药膳,嘴里正没味儿呢!” 宋凌霜心里又嘀咕,瞧这馆子里的菜就给你乐的,你是不知道我媳妇儿有多优秀! 晚膳时宋凌霜特地从酒窖搬来了几坛陈年佳酿。这些酒还是宋宗主以前的收藏,如今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艾子轩举杯,说算是喝了二人的喜酒了。 长孙珏先是有些窘迫,而后也大方一饮而尽。宋凌霜倒是满面春风,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酒足饭饱,甚是开怀。 -- 第185页 艾子轩回去睡了,宋凌霜拉着长孙珏上了藏书阁。 藏书阁建于青岩山最高处,也是青岩山最高的建筑。 宋凌霜牵着长孙珏的手,与他并排坐在阁顶。 天穹之上繁星密布,放眼望去是幽深树林一片。 掌中长孙珏的手微凉,如同他们头顶的星光。宋凌霜吹着夜风,喝着小酒,很是惬意。 他忽然道:“阿珏,如果我说,宋氏的事,我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 长孙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那你要的东西呢?” 宋凌霜转头望向身边。 月下,一身白衣的人清冷清冷的,让人想将他抱入怀里暖一暖。 宋凌霜:“有你,我好像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又望向前方的幽暗,“我就想和你住在这山上,种地,养鸡,无聊了就收几个徒弟,管他仙门凡世!” 长孙珏此刻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少年时那天不怕地不怕,我行我素的模样,笑着问,“这么大座青岩山,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 “那谁来打水,谁来做饭,谁来扫地?” “我来打水,你来做饭,我们一起扫地。”宋凌霜回答得一本正经。 长孙珏眼里仍是盈着笑,“这么大的山,我们两个人扫,得扫到什么时候?” “不急。年头我们从山顶开始扫,扫到山下大概就年尾了。过完年我们再从山顶扫起,这不是刚刚好!” 长孙珏笑出声,忽然想到什么,问:“山上到山下既然要扫这么久,你是怎么一个晚上就把主殿打扫出来的?” 宋凌霜给了他一个骄傲的眼神,“我用得着自己扫吗?我有符术啊!” “符术?”长孙珏有些惊讶,从未听过有什么符术可以帮人打扫。 宋凌霜眉毛挑起,更显得意,“这些年可不是只有你会自创符术。我自创的符术,那可多了去了,写出来能有一本书!” 他侧身躺倒,干脆枕着长孙珏的腿闭上眼。 长孙珏:“书呢?” 宋凌霜:“你看我像是会写书的人吗?”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这样!今后呢,我就将我自创的符术一个一个教给你,你帮我写成书。这书嘛,就叫,霜珏符术录!你说怎么样?” 宋凌霜闭着眼,自顾自地言说,星光洒在他脸上,那风情万种的眸子即使闭起来眼尾也带着一丝招惹人的味道。 好半天没听见回答,他心道莫不是这书的名字叫长孙珏生气了。他不敢睁眼,试探着说,“要不,叫珏霜符术录也行……” “就叫霜珏符术录。”长孙珏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极为温柔。 宋凌霜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 有媳妇儿的感觉真好! “你看,你现在跟了我,那肯定是得受尽非议的。师娘就算没生气,你这宗主说不定也不好做下去了。我也没啥可给你的,要不你就做青岩山的宗主?”他顿了顿,“虽然现在就我们两个,但说不定以后还收徒弟嘛。” 长孙珏今夜第二次失笑,“宋氏的宗主姓长孙?” “不行吗?”宋凌霜道,“你要介意,那宋氏今后就改名了,改成长孙氏。” 长孙珏无奈,“这仙门从此两个长孙氏?” 宋凌霜的声音愈发慵懒,“这也不行?那……那就新建一个,叫霜珏氏!” 长孙珏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这要是被宋伯父宋伯母听到了,得气得活过来!” 宋凌霜:“那不是刚好!” 长孙珏一怔,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正在犹豫该如何接话。 宋凌霜却又说了:“还有……怎么还叫伯父伯母呢?” 长孙珏微顿,“……是我叫错了。” 宋凌霜浅浅一笑,睁开眼,一改刚才玩笑的模样,神情认真。 “阿珏,你跟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后悔不后悔?” 他能感觉到山间拂过的风,和那个人触碰到自己面颊时指尖的微凉。他看着他,和他眼里的自己,安静地等他回答。 长孙珏俯首望他,眼里是无尽的温柔。 他想告诉这个人,不是有仇就一定要报,也不是生而为嫡子就一定要继承家业。死去的亡魂不会因此就从地底跑上来怪罪他,长孙氏也不会没了自己就过不下去。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有什么比心之所向就在身旁来得更加弥足珍贵的呢? 然而这些他都没有说,千言万语化成两句话,“我不后悔。我陪你种地,养鸡,收徒弟。” 宋凌霜唇角忍不住扬起,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不善表达,但他却听见了他寥寥数语后面的话。 无论是闲云野鹤,还是刀山火海,他允了他一辈子,便是不离不弃的一辈子。 宋凌霜闭上眼,心中无比满足。 “你呢?”少许,长孙珏轻声问,“你后悔吗?” 可宋凌霜却没有答。他睡着了。 宋凌霜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他甚至难得地做了梦。梦里有一片湿软,带着清甜。 这一觉睡到了艾子轩来告别。 “话我带到了,喜酒也喝了,该回去了。要不我家那位又该给脸色了。”艾子轩道。 “子轩兄,看来你家庭地位不高啊!”宋凌霜嘲讽道。 -- 第186页 艾子轩瞥了他一眼,心道,我看再过几年你家庭地位能高到哪儿去! 长孙珏:“那我们送你下山。” “去镇上吃个午饭再走也不迟。”宋凌霜笑道。 艾子轩也不客气,与二人一同往山下走。 青岩山多年未有人烟,石径杂草丛生,宋凌霜边走边想什么时候还是得雇几个人来休整一番。 正巧到了山下,忽然艾子轩神色一凝,从怀中掏出一枚锦铃符,符纸瞬间燃烧殆尽。 他道,“糟了,沁儿出事了。”他平日里的悠闲神态一扫而空,“这午饭怕是吃不成了,我先走一步。” 长孙珏与宋凌霜飞快对视一眼,对艾子轩道,“我们与你一同去。” 就艾子轩与他二人的情分,要真有什么事情,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 艾子轩有些犹豫,这二人新婚燕尔,没有理由让人家跟着自己去犯险。 “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宋凌霜道,“何况,阿珏御剑最快!” 艾子轩甚是感动,合手一礼,“那就拜托了。” 长孙珏点头,“稍等。” 他忽然转身,在抬手之间灵力涌现,大阵骤成,青岩山瞬间消失在眼前。 艾子轩大吃一惊,“你这是变的什么戏法?还能把山给变没了?” 宋凌霜偷笑,“这是阵术。” “可我并未见他布阵啊?”艾子轩道。 “这阵术其实是依附于我宋氏的护山结界之上,要不说我师父厉害呢?我当年也是半天摸不到门道。”说着宋凌霜伸手去感知了一番,忽然惊讶地望向长孙珏,“你改了?” 长孙珏轻轻点头,“父亲当年的结界虽然精妙,但也有几个弱点。这两天我想了想,虽未能完全解决,但相对明显的几个薄弱之处已经补全。” 宋凌霜:“……” 这两天想了想,你是哪里来的时间想的? 长孙珏:“这回,怕是你也未必轻易就能破解。” 宋凌霜叹了口气,“得了,敢情不带上你,我连家都回不了。” 常沁与孩子境况不明,艾子轩必然心焦如焚。长孙珏也不再耽搁,带上二人御剑前行。离皇城不远时见到第一只妖兽正朝皇城方向奔去,宋凌霜还觉得是巧合。当看见第三只的时候,不止是宋凌霜,其他二人也觉得不对劲。 皇城的结界有驱赶妖兽邪祟的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几百年来虽然皇城之内无法使用灵力,也不会受到妖物侵害。 宋凌霜看了看面露担忧的艾子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三人赶到艾子轩的小院已是当日午夜。常沁与孩子早就离去。艾子轩在院里的翠竹中找到一棵,竹茎上果然有常沁用灵力留下的暗号。这是他与常沁的约定,若有紧急情况,以此方式给对方留下线索。 暗号能传递的信息有限,但也将事情交代了个大概。他舒了一口气,但神色仍然凝重。 “大量妖兽从四面八方涌向皇城,师父去了城墙那边帮忙。沁儿照师父的吩咐带着孩子们往北避难去了。她让我不必担心,留在此处协助师父……可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我……” 宋凌霜知道他放不下心,“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艾子轩摇头,“她从小跟着师父,也没怎么出过远门,所以我才更加不放心……” 长孙珏:“这些年北境出现的暗化妖兽是最少的,她往北走没有错。常先生思虑周全,必然会将他们母子安排妥当。你贸然前去寻找也没有头绪,不如先与常先生汇合,即便要去找,也问清楚再出发。” 艾子轩点头。 尽管常沁留下的信息里已经告知有暗化妖兽围攻皇城,可当宋凌霜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除了一些群居的小型妖兽,大多数妖兽都是单独出没。所以如此大规模的妖兽进攻,宋凌霜走遍赤州还是第一次见,何况这其中过半都是暗化妖兽。 他们所见之处就已经有数十只等级不低的暗化妖兽。这些妖兽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疯狂地想要涌入皇城。 皇城外围,仙门世家子弟各自集结,共同御敌。修为境界低的,七八人围剿一只妖兽。境界高一些的,两三人一组。暗化的妖兽比普通妖兽更为凶猛,一个人独自作战的修行者不多。 宋凌霜等人找了半天未见到常苑,却一眼看到了单枪匹马和一只暗化妖猴干仗的柯言澈。 见到熟人没有不搭把手的道理,宋凌霜和长孙珏跃身过去。柯言澈见到二人会心一笑。三人不是第一次配合,何况这只妖猴比起他们曾经遇到的妖蛛差远了去了,很快就被三人斩杀。 柯言澈擦了擦额上的汗,用眼神向二人道谢。艾子轩也走了过来。 柯言澈望向宋凌霜,“师兄,听说你干了票大的!”说着眼神扫过长孙珏。 宋凌霜嘴角一弯,“好说,好说。” 他不免露出些许得意,然后偷偷瞄了一眼长孙珏,见他不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带着些笑意,心中更是一甜。 “分享一下细节呗?”柯言澈这满心听八卦的模样在激烈的战场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下次。”宋凌霜无奈道,“少宁兄,这些妖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聚集在这城下?” 长孙珏与艾子轩也看过去。 -- 第187页 柯言澈挠挠脑袋,“看我干啥?我也不知道啊。两天前,大量妖兽朝着皇城奔过来,皇室向仙门求救,我是收到家里的符令赶过来帮忙的。我离得不远,到的早,大部队应该还没到。但今日的妖兽已经比昨日多了许多,普通妖兽当场暗化的也有不少。照这样下去,就是集齐各家精英子弟也很难抗得住!” 柯言澈说得轻松,可这话任谁听来都很沉重。 “皇城里呢?里面是什么情况?”艾子轩问。 皇城的结界让灵力无法使用,但就算只是只普通的猛兽进城对城中百姓而言也绝非好事。 柯言澈叹了口气道:“情况不好。” 艾子轩心头一紧,江阳王还在城里。 柯言澈接着道:“地上走的,城墙暂时能拦住,就怕天上飞的和会爬墙的。普通妖兽进去了,灵力无法施展,也就是头力气大点的野兽,但暗化妖兽进城会如何还不好说。我们人不多,能抗住的有限,所以只能优先对付暗化的和等级较高的。我来的时候听闻已经有几只漏网的低级妖兽进了城,现在只能希望皇城卫军有本事能将他们制住。” 江阳王掌管皇城卫军,艾子轩对自己父亲操练军队的雷霆手腕很是了解。曾经年少的他心里不知为多少哥哥们默默表示同情。若只是低级妖兽且灵力全无,卫军应该问题不大。他刚要松口气,柯言澈却再次开口。 “怕就怕现在卫军没有那个功夫。” 艾子轩:“皇城的卫军,还有什么比守卫皇城更重要的事情?” “几个时辰前,太子带着禁军逼宫了。据说卫军中也有不少拥护太子的,现在估计卫军内部都打起来了!” 太子兵变,这是皇家的事情。仙门修行之人不可过问,也不怎么关心,所以柯言澈可以不介意。但艾子轩不一样。他虽脱离皇籍,那里还有他的亲人。 他忽然明白为何师父不在城外,于是眉头一紧,问道:“少宁兄,你可见过我师父?” 柯言澈:“常先生?之前常先生确实在此。但从刚才起就没见过了。” 果然如此。艾子轩心中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转头对长孙珏道:“怀荆,我需要马上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撒过糖开始走主线~ 小夫妻的感情线也不会少的~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城外妖兽围攻,城内皇室宫变,事态发展确实超出了宋凌霜的意料。艾子轩要进城的急迫之心不难理解。 长孙珏:“我们跟你一起去。” 长孙珏知道,兵变之事,江阳王和常先生也可能卷入其中,艾子轩哪怕是脱离了皇籍也必然是无法袖手旁观的。但他毕竟身份特殊,未免又生变故,有他与宋凌霜同去,总是更稳妥些的。 艾子轩有些许犹豫。宋凌霜知道他顾虑什么。修行之人不得干预朝政,艾子轩因为亲人无法置身事外,但他不愿拖累自己和长孙珏。 宋凌霜笑道,“你觉得我二人是在乎什么常规礼法的人么?” 情况刻不容缓,艾子轩不再推辞,点头答应。 从城门到宫门,一路上难民逃窜,处处狼藉,有些地方还能见到卫军与妖兽搏斗过的痕迹。从远处的声响判断,战斗应该仍在继续。 偌大皇城,不过数日,旧日繁华已成泡影 然而较之宫外,宫内的混乱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不是因为妖兽,而是卫军和禁军之间打的你死我活。 三人能避则避,偶被牵连不得不出手也尽量不伤人,就这般闯到了殿前。 宋凌霜从未进过皇宫,这是第一次看到皇宫主殿。 大殿恢弘,金匾高悬。然而此刻殿外长阶染血,厮杀不绝,早已令其失了应有的肃杀和威严。 不远处,常苑手执长剑,与数十名禁军纠缠。他身后是几个看起来干练却满身血迹的卫军,围成一圈拔剑向外挡去时而飞来的羽箭。 被他们护在中间的中年男子好像受了伤,右手无力地垂在一旁,指缝间殷红的鲜血滴落到地上。他虽生华发,却英气逼人,丝毫不显老态。 宋凌霜从未见过这男人,但从他所着的绣金龙袍不难猜出,这个人便是当今皇帝。 与常苑交手的禁军身后悠然站着一名气质不凡的青年。他身形修长,一身绿锦隐纹袍,银冠高束,容貌俊逸,仔细看会发现他与那中年男子有几分相似。他就是东宫太子,亦是艾子轩的堂兄,九皇子艾子敬。 常苑身上也有数道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以一敌数,没有一人能杀得过他这道屏障。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握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想必是体力将至极限。 艾子敬看着常苑,“常先生,或我者应该叫你,十七叔?” 他冷漠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揶揄,“皇室不曾给过你什么,你这又是何苦?” 常苑长剑横扫,逼得身周的禁军齐齐后退,获得一丝空隙。 他冷冷看向艾子敬,不言语。 艾子敬摇摇头,看似有些无奈,“修行之人体质比寻常人要好,你能以一敌十,敌百。但没有灵力,你还能敌千,敌万吗?就算你能,那十万呢?我手上的禁军加上投靠我的卫军,可不止十万。” “他是我兄长。”常苑低声道,与他疲惫的神情不同,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 第188页 “哦?”艾子敬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十七叔是想告诉我,你想守护的是我的父皇?” “他是我兄长。”常苑又说了一遍,神情和语气不见一丝动摇。 他始终记得,母妃临终前,是他已经当上皇帝的五哥派人千里之外将他寻回,他才得以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也是他的五哥力排众议,将他安排进了送葬的队伍,虽不能作为儿子光明正大地走在最前,但好歹能够送母妃最后一程。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说的是不是就是我这个十七叔呢。”艾子敬笑容轻蔑,“你一个人,要如何挡住我的十万人?” 宋凌霜过来的时候就恰巧听到这一句。 且不说常苑是艾子轩的师父,也是自己和长孙珏的救命恩人,他平生最看不惯人家以多欺少!于是他翻身跃至常苑身前,狠狠抬腿一踢。近处的一名禁军被踢飞出去,然后压倒了正要扑上前来的一片人。 宋凌霜挑衅地看着初次见面的九皇子,眼眉微挑,“那还真说不定。” 来者不明,来者不善。 艾子敬抬手示意禁军暂停攻击,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男子,“阁下是?” 他未见过宋凌霜,自然不知道他是谁。然而当他注意到跟过来的长孙珏和艾子轩,再次看向宋凌霜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妙,“你就是那个宋氏遗孤?” 宋凌霜大方承认,“是我。” 艾子敬轻笑一声,“你们不让我撤了皇城的结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要遵守仙皇契。可你们心心念念的仙皇契却明令禁止修道之人参与皇室朝廷之事。” 他眼神扫过了宋凌霜几个,最后落在常苑身上,“为了守规矩,却坏了规矩。你们不觉得很讽刺吗?” 宋凌霜莫名其妙,“皇城都被快被捅漏了,你这个时候起兵造反就是为了撤结界?” 艾子敬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天大笑,那笑极尽嘲讽,却又带了一丝苦涩。 他望向皇帝,“父皇,你猜,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秘密,还会站在你那边吗?” 宋凌霜仍是摸不着头脑:“什么秘密?” 艾子敬:“如果我告诉你,有办法将皇城内的妖兽一举歼灭,你怎么想?” 宋凌霜:“有这等好事?” 皇帝:“住口!” 艾子敬似乎觉得自己父皇的反应很有意思,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借用了宋凌霜的话,“父皇,‘皇城都快要被捅漏了’,你还在意你那点只传嫡系的秘密吗?” 他回答宋凌霜,“就是有这等好事。当年皇□□建皇城,为了不受妖兽侵扰,在皇城布下绞妖阵,二品以下妖兽,入阵即刻化为斎粉。即使一品妖兽,也难以像现在这般肆虐。而绞妖阵,就在皇城结界之下。” 宋凌霜闻言立刻道,“有这么方便的阵,那结界就先撤啊?等妖兽没了再启动不就好了?” 皇帝语气凝重,“皇城结界,一旦解除便无法恢复。” 宋凌霜忍不住大叫:“这也太坑了吧!” 皇帝目光峻厉地看着艾子敬,“这就是皇□□坚守仙皇契的决心。” 艾子敬也不理睬,却看了一眼艾子轩,笑道,“看来我这表弟也知道。父皇,你防着王叔确实也有你的道理,江阳王连这个都跟他儿子说了呢。” 艾子轩才不愿接这盆脏水,他狠狠瞪回去,“我爹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他儿时不懂事,偷偷溜进书房,才不经意间听到皇帝叔叔与爹爹的对话。 艾子敬表情戏谑,“表弟,你不用着急。我父皇吧,矛盾得很,他一边防着他的老哥哥,还一边期待他来救驾呢!” 他目光又移到皇帝身上,“只是这次,他来不了了。” 艾子轩急问:“你将我爹怎么了?” “江阳王很好,就是得在王府里多待一阵子。”艾子敬悠然道,“就好像我母妃,也很好。” 话语刚落,艾子敬后方的士兵就站到两边让出一条路。 谢贵妃在几个禁军的挟持下走上前来,她抿唇不语,神色肃然。 “棠儿!”皇帝神色微变。 常苑的脸色也变了。 艾子敬从身边的禁军手里接过些什么,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东西扔到皇帝脚边,“父皇,既然皇城的百姓无法打动你,那么,你的兄弟,你的妃子,和你的儿子们呢?” 宋凌霜这才看清,被扔在地上的是些腰牌。他不知究竟,但从刚才艾子敬的话来判断,这些腰牌应该是江阳王和妃嫔皇子们的。 宋凌霜注意到长孙珏神色有些异样,像是在思考什么,但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艾子敬神色未有丝毫改变,只是看着皇帝静待回答。 皇帝皱眉不语,半晌后终于开口,“结界一旦解开,皇城必成纷争之地。皇权倾覆,战乱横起,朝堂亦将是修为高者居之,皇室不过是成为另一个仙门世家。这就是你想要为赤州百姓谋求的安宁吗?” 艾子敬再次捂腹大笑,“父皇,你该不会是想说,皇□□建立朝纲,是想为寒门百姓提供翻身的机会吧?如今朝堂有几个寒门?无论是仙门还是朝堂,都是世家做大。父皇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 第189页 他扫了一眼艾子轩和常苑,神情骤然变冷,“只因为生在皇家,想要修行就不得不放弃祖籍,放弃家人,甚至更名换姓,你不觉得不公平吗?父皇,你真的要这个时候跟我讲这些你我都知道只是用来骗骗愚民的大道理吗?” 皇帝:“你想要撤结界,但结界撤下以后,你确定这个皇宫还能由你做主?” 艾子敬一个眼色,一把剑就提到了谢贵妃的脖子上。 他冷冷道:“皇室固步自封上千年,我艾氏若没有这个能力,被历史淘汰,又有何不对?” “你……”皇帝瞪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终于道,“既然你如此想,那好,我带你去。” 宋凌霜不解,轻声问艾子轩,“去哪儿?” 艾子轩神情严肃,“大概是结界阵眼。”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在金鸾大殿的龙椅之下竟然藏着机关。龙椅缓缓朝后倒下露出一条通往深处的长梯。 艾子敬示意皇帝下去,皇帝却站着不动。 皇帝:“非皇族之人不可入内。” 艾子敬脸上再次显出嘲讽的神情,“父皇,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会同你两个人下去吗?” 皇帝脸色略沉,沉默稍许后阴沉着脸往密道里走,刚才保护他的卫军跟在后面。 艾子敬挑了一小队精兵带着谢贵妃同自己一起下去,并吩咐其他人守住密道入口。 艾子敬转头笑着对宋凌霜他们几个道,“几位要是得闲,不妨一起。” 宋凌霜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走,自然跟上。 一行人等沿着长梯一直往下走了许久,最后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水池,池水泛着淡蓝色的荧光,池中央浮着一颗手掌大的灵珠。 宋凌霜瞬间明了,那灵珠就是皇城结界的阵眼。 艾子敬上前几步观察,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试探着向前伸手。在他的手碰触到灵池边缘的瞬间,灵光一闪,他被某种力量反弹着后退了几步。 宋凌霜反应过来,有些讶异,望向身旁。 长孙珏微微颔首肯定,“没错,是界中界。” 在结界中设下另一个结界,这种阵术难度虽大,但也并不少见。然而,皇城结界的作用是隔绝灵力共鸣,在这样的结界中建立起一个以灵力维系的结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这也是宋凌霜感到惊讶的原因。皇□□不愧是术法天才。 艾子敬却明显不满。 他看了一眼谢贵妃身边的禁军,又看向皇帝,“父皇,看来你还有话没有说。” 接到主子指示的禁军架在谢贵妃脖子上的剑又稍微靠近了些。谢贵妃虽神色不改,但颈上却现出一道细细血痕。 “她是你母妃!”站在池边的皇帝冷声斥道。 “也是你最宠爱的妃子。”艾子敬接过他的话,丝毫没有示弱。 皇帝神色更为狠厉,却只能咬牙不语。 他稍作平复,道,“你将谢贵妃放了,我告诉你。” 艾子敬:“你先告诉我,我再放人。” 可此时皇帝却不再退让,“我好歹还是个皇帝!君无戏言,既然许诺于你,就不会失信。先放人,我告诉你。” 艾子敬嘴角微抬,仿若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诞事情。 他冷笑一声,“父皇,你我都知道,正因为是皇帝才未必守信。但是儿臣还是愿意相信你。” 他看向禁军。禁军撤剑将谢贵妃推了出去。 谢贵妃刚回到皇帝身边就被他拉到自己身后。 看到皇帝此举,宋凌霜不禁想,当初嫁入皇室,不乏有人为年轻的谢贵妃惋惜,但如今看来,至少皇帝对她是真心的。 艾子敬:“现在父皇可以说了。” 皇帝:“这座灵池是守护阵眼的结界,非以皇室之血染红池水不得入。” 艾子敬毫不犹豫拔出长剑,左手抚过剑刃,掌中鲜血滴入池中。他再次试着将手伸出,可下一个瞬间仍然被反弹了回来。 艾子敬有些恼怒,“父皇,话说一半,很不好。” 皇帝:“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艾子敬似乎被他激怒,正要知会禁军发动攻势,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池水并未被染红。” 说话的是长孙珏。 宋凌霜与长孙珏想的一样,能不撕破脸还是不要撕破脸。此刻在地下太子的人并不算多,他们未必没有胜算,可上面有成千上万的禁军。要是太子一声号令,禁军攻进来,在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里,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艾子敬亦不是蠢人,再次望向他的父皇,“需要多少血?” 皇帝冷笑道:“没有人做过的事,自然没有人知道。一滴不够,或是十滴,亦或是滴尽一人之血也未必足够。子敬,你要解开结界,但你做好解开它的觉悟了吗?” 宋凌霜见状心道,这儿子老子都一个德行,幸亏自己不生在帝王家。他同情地看了艾子轩一眼,看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 艾子敬微微皱眉,但很快又似乎释然了。他轻笑,“或许,未必是我需要做这个觉悟。”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穿心而入。 皇帝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将匕首从背后扎进他心脏的人。 “棠……儿?” 谢贵妃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她毫无表情,果断将匕首拔出,顺势将皇帝推入池中,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 第190页 谢贵妃没有迟疑,从袖中掏出一把比手掌稍大的短弓,匕首做箭,谢贵妃拉开弓弦,瞄准了池中的灵丹。 素闻谢贵妃金丹毁去之前最擅长的就是箭术,宋凌霜心道不好。其他人亦万分惊愕,却无人来得及阻止。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贵妃手中的短弓上时,常苑却看到了他人未看到的东西。 他大叫一声,“谢棠!” 谢贵妃回过头来,望着一脸绝望朝着自己大喊飞奔而来的男人,露出了微笑。那笑容纯粹又释然,像是早已预知了结局。但也只是一瞬,她就转过头去。 匕首离弦,池中灵丹碎成星辰。 与此同时,长剑刺破华服穿过胸膛。 在那一瞬,时光流转,常苑似乎看到了那年夏天,一身翠绿轻纱的少女将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笑靥如花地对闷头钻研丹书的少年说,“我叫谢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谢棠!”常苑将倒下的谢贵妃抱入怀中。 长剑仍插在她胸口,迅速蔓延的血渍将她身上的绿锦染成黑色。 常苑眼含热泪,神情痛苦,“……你这是何苦?” 谢贵妃吃力地保持着神志,渗血的嘴角仍带着一丝微笑,“我……不悔。” 常苑:“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他?” 谢贵妃没有回答。 常苑:“不值!” 谢贵妃艰难地咽下喉中涌出的血,轻声说,“不悔。” 笑容凝固在她风华绝代的脸上,那双曾经清澈后来幽深的眸远远望了一辈子,现如今闭上了,就再没有睁开。 众人还沉浸在皇帝被杀结界被毁的震惊之中,却不想忽然灵池骤起涡旋,与此同时一阵地动山摇。 宋凌霜警觉,“不好,这里要塌。” 想必结界与这密室有一定的关联,如今结界被毁,密室也支撑不住。 他迅速查看穹顶结构,大叫一声,“阿珏,棱柱!” 没头没尾的一句,长孙珏却听懂了。 灵珠被毁的瞬间,宋凌霜就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二人符光骤起,射向支撑穹顶的棱柱。棱柱一共六根,二人双手并用,此刻也只能加固四根,勉强还算能够撑起石室。 不远处,艾子轩正在拼命想要拉走抱着谢贵妃尸体失神的常苑。 就在此时,宋凌霜注意到一块从穹顶掉落的大石正砸向二人。出声叫他们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宋凌霜只好分出一手射出一道符光将落下的大石击碎在空中。 碎石落下,艾子轩来不及用防御术,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常苑。好在石块不大,砸在身上顶多也就是淤青几块。 宋凌霜正松了口气,忽然下意识感觉到危险,稍稍侧身。 一股刺痛从胸口传来。 他低头一看,一把带着血的长剑从自己锁骨处刺出。还未等他反应,身后就被重重地踢了一脚。他本就离灵池不远,这一脚正好将他踹入灵池之中。 漩涡里,宋凌霜感觉到自己急速下沉。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想,阿珏又该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常苑,谢贵妃,都是爱而不得的苦命人。 常苑和他哥就是普通兄弟,别误会哟~ 第73章第七十三章 宋凌霜恢复意识的第一感觉就是疼,吸一口气都会刺激到他全身的神经。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知道疼了?”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宋凌霜睁眼转过头,就看见了那一袭白衣。 长孙珏半跪在他身旁,眼神关切,手中握着一颗夜明珠,照亮这一方空间。 “夜明珠这么暗,你怎么不用光明咒。”宋凌霜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想揉揉自己疼得快要裂开的头,却发现连手都抬不起。他觉得胸口很疼,低头去看伤口才发现自己右边锁骨的下面竟然插着一个铜片卷成的小管,惊讶之余他想伸手去拔,“这是什么?” 长孙珏将他拉住,“不能拔。你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伤了肺,它能暂时保你呼吸。”他顿了顿,“但能坚持多久很难说,我们需要尽快出去。” 宋凌霜:“我想起来了,有人要杀我……” 他忽然一怔,意识到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太过习惯长孙珏就在身边,刚才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你跌进灵池,我就跟来了。” “怎么跟来的?” “跳进来的。” “跳进来的?” “跳进来的。” 宋凌霜身上没有力气,心里的火却蹭蹭往上窜,“跳进来的?” 长孙珏看着他浅浅一笑,“跳进来的。师兄是哪一个字听不懂?” 长孙珏越是云淡风轻宋凌霜就越生气,一气之下都顾不得疼痛就要去揪眼前的人。可身体终究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想要过去教训人的后果就是一头倒在他想要教训的人怀里。 即使如此,宋凌霜也不愿善罢甘休,他用尽力气紧紧抓住长孙珏衣襟,“长孙珏!跳进来有什么危险你想过吗?万一死了呢?”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看着你去死?”,长孙珏语气却依旧温和,但望着宋凌霜的目光却透露出些许压抑着的愠怒,“还是说,你又打算丢下我?” -- 第191页 宋凌霜一愣,继而有些心虚,“我……我只是说,总有更好的办法……” 长孙珏:“没有。” 宋凌霜:“……” 面对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宋凌霜一时无言以对。他此时头昏脑涨,身体里似乎有一万根针在扎他,干脆闭上眼以示抗议。 长孙珏的神色立刻柔和下来,担心地问,“是不是很难受?” 闻到长孙珏身上的冷香,宋凌霜又心软了,跟都跟来了,他拿这个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他不再逞强,老实地点了点头。 长孙珏:“你刚才说有人要杀你,你可有看见是谁?” 宋凌霜虚弱地摇头。 “没看见就算了。我们掉入灵池后落到了这个密室。你先休息,我继续找出口。” 长孙珏站起身来,举着夜明珠查看周围石壁。 宋凌霜努力调整越发困难的呼吸,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不用光明咒?” “我在掉下来之前灵力用完了。”长孙珏说得若无其事。 以长孙珏的修为,灵力怎么这么快就枯竭了?宋凌霜觉得奇怪,但已经没有力气多想。 他有气无力地问,“那出得去吗?” 长孙珏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笑,让宋凌霜在万般不适中感到了一丝安慰。 长孙珏轻声道:“我来想办法。你少操心,先睡一觉。” 宋凌霜想说自己也来帮忙,但仿佛刚才对长孙珏发脾气的时候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此刻眼皮如灌了铅一般。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宋凌霜睡得不是很舒服。睡梦中,他一度觉得冷,但很快又暖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在长孙珏背上。胸口的铜管做了处理,让他趴在长孙珏背上也不至于被压到。 长孙珏背着他走在一个四周都是冰的长廊里。冰块交相映着夜明珠的光,较之刚才的密室亮堂了许多。 宋凌霜精神稍微好了点,但头脑仍然昏沉。 他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冰墓。”长孙珏低沉的声音传来。 宋凌霜贴着长孙珏,能感受到因共鸣传来的微微震动,不由觉得心安。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长孙珏只穿着中衣,而他的外衣竟裹在自己身上! “长孙珏,你放我下来!”他呼吸不畅,说话也极其艰难,但还是努力提高声音。 长孙珏没有将他放下,只是停住了步子。宋凌霜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全名。 “怎么了?”他柔声问。 “你把衣服穿上!” 长孙珏怔了怔,“原来是这个。我不冷。你别说话,好好保存体力。”说着又开始向前走。 “你不冷?”宋凌霜又来火了,不知怎的,受了个伤脾气就好像变差了一般,以前都是长孙珏凶他,自从掉到这个鬼地方,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发火了,“你不冷?你不知道自己有寒疾啊!你快把衣服给我穿上!” 长孙珏说得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你趴在我背上就是个火炉子,我怎么会冷?” 宋凌霜本来就喘不过气,心里着急想反抗,身上又没有力气,一时气结,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就咳出了血,落在长孙珏白色的中衣上,一片鲜红。 长孙珏急忙停步,将宋凌霜倚墙放下,查看他胸口铜管的同时轻轻捋着他的背,帮他缓解。待到他不咳了,长孙珏又从药囊中掏出一颗丹药,喂进他嘴里。 他轻声说,“我现在没有灵力,只能靠你自己。你还能调息吗?” 宋凌霜艰难地点点头,忍着身体里的刺痛,缓缓用灵力化开刚吞下去的丹药。片刻,他稍微回神,感觉好了些许。 他迎上长孙珏担忧的目光,忽然觉得很委屈。他去抓长孙珏的手,那手冷得像块冰。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身心都虚弱,宋凌霜的眼中竟然微泛泪光。 “阿珏,你的灵力不是在上面的时候用光的吧?” 长孙珏没有说话。 宋凌霜咬着唇,努力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失态。 这就是他的阿珏。 他早该猜到,他的灵力是为了救自己用完的。若不然,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跌入灵池,又怎还会有活路?这个人明明有寒疾,却把镶有火符的外衣也给了他,自己挨冻。 宋凌霜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他一把抓住长孙珏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凑到他怀里,双手环过他的肩,努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阿珏……”他闷在对方胸口,嗡声叫他的名字,觉得眼睛好酸,心里好疼。 宋凌霜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失去的意识,再次醒来,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 他注意到他们在一个冰室之中。冰室中央摆放着几口冰棺,乍一看全是空的。他靠墙坐在地上,长孙珏在不远处似乎在看书。 看书?这里为什么会有书?宋凌霜迷迷糊糊地想。 “阿珏……”此时他的声音听起就像破风机。 长孙珏闻声立即过来,“怎么样,还能坚持得住吗?” 宋凌霜虚弱地点头。可长孙珏目光中的担忧却越来越沉重。 宋凌霜努力抬起嘴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成不成功,用尽全力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安慰长孙珏,“放心,我才不舍得死。我死了,你怎么办?” 他看见长孙珏的眼中闪过有一丝水光。他去抓长孙珏的手,觉得比之前更冷了。 -- 第192页 “阿珏,我不冷了,你赶快把衣服穿上。” 他觉得眼前的人都快要融入周遭的冰里了,连唇上都没了血色。但他哪里知道,他自己更是苍白得不像活人。 长孙珏没有回应,手抚上他的脸,安慰道:“这个冰墓应该是皇□□用来藏书的地方。我已经找到了线索,一定带你出去。” 宋凌霜又陷入了昏迷。他时不时醒来,发现自己依旧在长孙珏背上,又很快睡过去。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迷迷糊糊地做梦,梦见青岩山上的那个夜晚,梦见好久以前长孙珏也是这样背着奄奄一息的自己。 梦里好多时候他吸不上气来,但是每到这个时候,他唇边就会触到一片冰凉,然后他就又能吸上几口气,稍微舒服一些。 他恍恍惚惚地想,连轮回堑他都熬过来了,难道要折在这里吗?他要是真死了,他的阿珏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次醒来仿佛用尽了宋凌霜全身的力气,说实话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吸不上气的感觉更加强烈,头脑也更昏沉。 长孙珏背着他,驻足在一堵冰墙之前。 死路? 他听见耳边长孙珏的声音:“你醒了?” 宋凌霜有些犹豫,但又怕自己再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阿珏,我……有点,坚持不住了……如果我死了……”他涩着嗓子道。 耳边低沉的声音将他打断,“你信我吗?” 宋凌霜艰难地吸进一小口气,“我信……我……当然信。” 他现在连说一句话都得歇息一下,“但是,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宋凌霜……就把,把来生许给你。所以,你,不要……生气。” 身前的人陷入沉默。 片刻,长孙珏道,“我不要你的来生。今世就很好,我就要你这辈子。宋凌霜,你既然信我,就给我打起精神坚持下去。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让人难以察觉的颤抖,但也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宋凌霜吃力地牵起一丝笑容,努力点了点头,好让长孙珏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好。”他脸贴在长孙珏背上,声音微弱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活下去……” 黑暗再次将他笼罩,这次连梦都没有了。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在想,原来说人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都是骗人的。折腾一辈子,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背上也是不错的。 但阿珏是不是又会很伤心? 说话不算话,阿珏肯定又会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师兄每次遇到危险,都有阿珏在身边。 护妻技术哪家强,wuli师弟把旗扛~ 第74章第七十四章 宋凌霜睁开眼,看到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帐顶。他低头看,胸口的铜管已经不在了,身上盖着轻软的锦被。伤口显然已经处理过,虽然还痛,但呼吸困难的感觉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阿珏果然说到做到,将他从冰墓里带出来了! 有人推门而进,宋凌霜转头就看到了柯言澈。 “子轩说你该醒了,他还真神。”柯言澈手里端着一个碗,“来,把药喝了。”宋凌霜刚要说话却被他强行打断,“先喝药!” 宋凌霜被他扶起来,一口闷下碗里的药,喝完甚至还来不及擦嘴就急忙问道,“阿珏呢?” 看到柯言澈避开自己的目光,宋凌霜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样顺利。 “阿珏怎么了?” 柯言澈不知该如何回答,神色略显晦暗。 宋凌霜忍痛扯开被子就下了床,可脚才刚沾地就身子一软,亏得柯言澈在旁边扶了一把,他才不至于整个人跌到地上。 “你带我去见阿珏!”宋凌霜的语气已经有些着急。 柯言澈抿了抿唇,艾子轩让他先瞒着,但这又怎能瞒得住。他下了决定,搀着宋凌霜,“我带你去,你不要着急,慢慢走。” 宋凌霜出了刚才的屋子才发现这里原来是艾子轩的小院。 柯言澈将他扶到另一间屋子跟前。 宋凌霜进门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长孙珏。他怔了一瞬,下一刻就甩开柯言澈的手踉跄着走到到床边。 长孙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宋凌霜想去摸他的手,发现他手上缠满了纱布。于是他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冰冷透过掌心扎进宋凌霜心里。宋凌霜慌了,下意识就想要去探长孙珏的鼻息。 “他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有……”一直在床前照料的艾子轩道,但他此刻的神色也并不明朗。 宋凌霜这才注意到艾子轩也在。他艰难地站起来抓着艾子轩的肩,眼里满是急切,“他怎么了?” 艾子轩有些不忍,但终归是要说的,“五天前他将奄奄一息的你从冰墓里背出来,回到了这里。可他自己却灵力散尽,寒毒侵入心脉……两天前陷入昏迷后就没有醒来过。” 宋凌霜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那你们赶紧救他啊!常先生呢?常先生救过他两次,他一定知道如何救阿珏!” 艾子轩低下头,“皇城结界消失后,师父就失踪了……” 宋凌霜:“那你来救,你不是这些年一直在帮他调理吗?” -- 第193页 艾子轩摇头,“不要说我,就算师傅在,也未必能有办法。上一次他寒毒复发的时候师父就曾经告诫过,让他务必不可再让寒毒攻心,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有办法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宋凌霜努力试图理解,“你什么意思?你想说……” 艾子轩垂下眼沉痛道,“他怕是不行了……” 宋凌霜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了,将他仅存的理智炸成一片废墟。他只能拼命拽着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怎么就不行了?艾子轩,你不是你师父的高徒吗?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的吗?你不是他最好的兄弟吗?你凭什么说没有办法了?你凭什么不救他?” 艾子轩本来就憋屈,现在被宋凌霜一激,瞬间爆了,“我为什么不救?你还好意思问我?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明知道自己有寒疾还将唯一的御寒之物给了你?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至于灵力散尽连护住自己心脉的能力都没有? “你知道他是怎么从冰墓里出来的吗?他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忍受着寒毒攻心的剧痛,一剑一剑将冰墙砍穿,一步一步将你背到这里! “他到的时候什么模样你知道吗?那一双握剑的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一个好好的人,像一盏风一吹就要灭的灯,只剩下最后半口气! “宋凌霜,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护着他,你就是这样护着他的吗?” 几日前,那个总是衣着工整一丝不苟的人,歪冠斜发一身狼狈地背着另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子活像刚刚从地狱里走出来。 一想到此处,艾子轩的心就如刀绞一般。 宋凌霜愣住了,他本就还虚弱,艾子轩的话彷如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敲得稀巴烂。他一时没有站稳,就要倒下去。 柯言澈连忙上来扶了一把,“子轩,他自己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你跟他置气做什么!怀荆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你这是又要把他骂回去见阎王爷吗?怀荆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所做的,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啊。” 艾子轩一时语塞,但心中愤懑又难以释怀,只能甩袖而去。 柯言澈将宋凌霜扶到床榻上坐下,“你别太激动。你回来的时候心肺都受了重伤,连子轩兄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设法护住你心脉的。也亏得他在你肺上插了一根管子,你才不至于被自己的血呛死。他真的很不想你死,所以你一定得好好的。” 继而他一声轻叹,“你好好陪陪怀瑾,我去看看子轩,他心里也不好过。”说完默默出去了。 宋凌霜坐了半天,当他终于敢再去看长孙珏的时候,他还是被他的苍白刺痛了。 他忍不住去摸长孙珏的脸,指尖顺着脸颊碰到了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他忍不住俯身,唇上的冰凉扎在他心上。明明几天前,暖帐红烛,它曾经是那样炽热。 悲伤,委屈,自责,内疚,一股脑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宋凌霜忽然喉头腥甜,来不及转头就吐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喷在长孙珏苍白的脸上,这两种不祥的颜色让宋凌霜触目惊心。他仓惶地去擦,可越擦就越脏,血糊得到处都是。他看着满脸血渍的长孙珏,忽然崩溃了,嘶吼着放声大哭起来。 他上一次这样哭,还是他失去所有亲人的那个晚上。老天是为什么要这样待他?给了他这样完美的亲人,却又一个一个夺走。现在连最后一个也不放过…… 他不服,不甘,不愿,但又无能为力,所以他只能在心爱之人面前痛哭流涕。 宋凌霜干脆放弃了擦干净长孙珏脸上的血,反而将手上沾到的血抹到长孙珏唇上,好似这样他就能少一些苍白,多一些生气。 他将他抱在怀里,努力去感受那微弱的心跳。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努力去闻那清冷的体香。 “我都不敢死,你怎么敢?你许了我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累了就睡一觉,但你得给我醒来。长孙珏,你听见没有?” 屋里,有人安静沉睡,有人泣不成声。 艾子轩和柯言澈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哭声,都沉默不语。 半晌,柯言澈拍了拍艾子轩的肩,“你已经尽力了。” 艾子轩忽然眼睛一酸,好不容易才不至于哽咽。 他沉声道:“明日,就带他回芦花荡吧……” 回到故里,总好过客死他乡。 宋凌霜是哭着睡过去的,但天才微亮他就醒了。醒来看见长孙珏满脸干了的血渍,愣了许久。 然后他默默下床,虽一步一歇,却坚持着去打来一盆清水。他用手帕仔细将长孙珏的脸擦拭干净,又去换了一盆水,把长孙珏身上没有缠纱布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擦完他有些累,握着长孙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塞到自己怀里,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沉睡的人,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 艾子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走了过去。 宋凌霜看见艾子轩来了,知道他要为长孙珏号脉,于是把怀里的手掏出来,让到一边,乖巧得与昨日判若两人。 艾子轩双指按上长孙珏的腕,忽然神色一凌。 “怎么了?”注意到这一细微变化的宋凌霜心里一紧,连忙问。 -- 第194页 “你昨天对他做了什么?” 艾子轩神情严肃语气急切,让宋凌霜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不确定地回答,“我,我没做什么呀?”眼里的焦急显而易见,“他怎么了?情况又恶化了吗?” 艾子轩这才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连忙摇头,“恰恰相反。虽然变化十分细微,但我很肯定,他的气息比昨日要强。你仔细想想,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艾子轩的话在宋凌霜空荡荡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可与此同时他又实在不知从何想起。他努力回忆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片刻,他抬头面带疑惑地看着艾子轩,“我,亲了他一口……” 艾子轩:“……” 宋凌霜看艾子轩不说话,试探着问,“要不……我再亲一口?” 艾子轩一脸黑线,兄弟,你能不能理智一点。不会真觉得你的吻能治愈寒毒吧……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没别的了,之后我就喷了他一脸血……”宋凌霜忽然瞳孔一紧,“我喷了他一脸血!” 艾子轩也觉得找到了关窍,“你喷了他一脸,喷到嘴里了?” 宋凌霜连忙点头,就算没喷到嘴里,也被他抹进嘴里了! 这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多年前他和长孙珏曾经被困在翼虎穴中,长孙珏也是身体冰冷。他当时就着自己的血喂了他丹药,长孙珏便醒了。 他一直以为是那些丹药的作用,现在想来,长孙珏明明说过那些丹药治不了他的伤。一定是他的血,只能是他的血!如果不是,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抓着艾子轩的肩,“是我的血!一定是我的血!” 艾子轩挣脱宋凌霜的爪子,忽然疾风一般冲出门,片刻后又疾风一般冲回来。他站在宋凌霜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皿。 “宋凌霜,”他严肃道,“我要你的血。” 宋凌霜二话没说,走到剑架前,拿起君笑,剑归鞘之时,他的左手掌心多了一道血口。 他将血滴入艾子轩手上的皿中,“要多少有多少。” 小皿很快已经盛满一半,艾子轩道,“可以了。” 宋凌霜不放心,“真的够了?” “暂时够了。”艾子轩走到长孙珏床前,将他扶起,然后将皿中的血喂他喝下一半。 离开之前,他对宋凌霜说,“你守着他。” 艾子轩找到柯言澈,吩咐他道,“从现在开始,你去给怀荆号脉,每隔半个时辰号一次,然后将变化告诉我。” 柯言澈看他急切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连忙问:“怎么了?” 艾子轩看他的眼神放着光,“怀荆或许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轩也是为这一对操碎了心…… 第75章第七十五章 艾子轩在药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宋凌霜在长孙珏身边守了一天一夜。柯言澈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只能看着点儿给二人送些吃食。艾子轩那边废寝忘食,宋凌霜倒是老老实实吃得一干二净。 除了吃饭的时候,宋凌霜都把长孙珏的手揣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隔着纱布都能感觉到怀里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艾子轩顶着黑眼圈从药房出来的时候神情复杂,这让宋凌霜心中更为忐忑。他看着艾子轩,等着对方开口。 艾子轩:“我听师父说,你儿时服用过血麒麟?” 宋凌霜点头,“是。” 艾子轩道:“血麒麟之所以能解寒毒,不仅因为其热性,更是因为它能护住心脉不受侵蚀。或许因为你太过年幼,血麒麟从根本上改变了你的体质。它的药效一直维持在你血液中,又在你结丹之时与你的金丹相融合,所以任何作用于金丹或者心脉的药,对你都起不了作用。这就能解释,为何当年你喝下断魂散仍然能灵力无损并且活下来。” 宋凌霜恍然大悟,这应该也是为什么虽然他曾服下过抵御红焰疫的丹药,却仍然无法对暗灵力免疫的原因。因为当年常苑所制的丹药也是作用于金丹来隔绝暗灵力。 “寒毒也是攻心之毒,所以……” 艾子轩点头,“虽然药效不及真正的血麒麟,但你的血确实能驱逐寒毒。” 宋凌霜眼睛里骤然明亮,“那不就不好办了?把我的血当药喂给阿珏,他是不是就能醒来?” 艾子轩摇头,“喝你的血可以吊着他的命,但却无法让他醒来。” 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被扑灭。但宋凌霜没有着急,而是冷静地看着艾子轩,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知道让他醒来的办法,是不是?”从刚才艾子轩的神情,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艾子轩似乎还有些犹豫,但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是。” 宋凌霜:“但办法很危险。” 艾子轩:“是。” 宋凌霜:“什么办法?” 艾子轩:“……换血。” 宋凌霜:“那就换啊,又不是第一次!我小时候就给他换过一次。” 艾子轩神情并不明朗,他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这件事情,也一直信守承诺不曾告诉过长孙珏,但事情却并非宋凌霜想得那样简单,“这一次,不一样。” 宋凌霜:“有何不同?” 艾子轩:“就如同血麒麟的药效已经和你的金丹融为一体,对于怀荆而言,寒毒久侵心脉,也早已跟他的金丹融为一体。 -- 第195页 “要想救他,就需要你用灵力将怀荆体内带有寒毒的血引入你心脉中以金丹之力解毒,然后再将其导入怀荆的心脉。如此往复,直到将他金丹中的寒毒压制到最低。 “简单来说,上一次,过滤寒毒的是你身体里的血麒麟。这一次,是你的金丹……” 金丹是修行者体内最强大同时也最脆弱的部分。以金丹滤毒,很难保证原本完好的金丹不会受毒素侵蚀,若有偏差,轻则金丹坍塌修行尽毁,重则毒素攻心性命堪虞。 何况,换血滤毒本就疼痛难忍,这一点宋凌霜上一次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修行者使用灵力之时也是五感最灵敏之时,在换血时使用灵力,疼痛会放大千倍万倍,能否保持清醒都很难说,又如何能保证他能将对方的血顺利引入自己心脉再导入对方心脉? 如若换血中途受阻,两个人都没有活路。 宋凌霜终于知道为何艾子轩已经找到解救之法却仍然闷闷不乐,可他却长长舒了口气,“只是这样?我还以为多严重的事儿。这有什么好怕的?来吧!” 艾子轩被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惹恼了,“什么叫只是这样?” 他瞪着宋凌霜,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委屈,“宋凌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呢?如果你们都死了呢?那个时候我要如何面对我自己?” 面对艾子轩的怒气,宋凌霜很平静。他望着他,目光甚至有些温和。 “所以,你不敢救他,是因为你怕承担责任?” 艾子轩一怔。他知道,宋凌霜是故意激他。只是,他确实怕,他怕的是—— “他拼死救你回来,我却拿你命去赌。如果他醒来了,你却不在了,他会怎么想?” 宋凌霜冷不丁一把将艾子轩抱住。年少时他们总是勾肩搭背,可他却从未这样拥抱过这个兄弟。 “子轩,别怕。”他的声音比以往低沉,带着安慰的温度。 或许是因为通宵没睡,艾子轩忽然想哭。 宋凌霜的声音继续传来,“我答应过他,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他死。你信不过自己,还信不过我们么?” 半晌没有声响,艾子轩突然推开宋凌霜。宋凌霜吃痛后退两步。 “少跟我搂搂抱抱,你不知道你家阿珏是个醋坛子啊!醒来跟我算账怎么办?”说着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宋凌霜来了精神,捂着胸口跟过去,“你去干什么?你答应了?” 艾子轩:“去给你熬药,然后去睡觉!你喝了药也赶紧去睡!赶快把你的伤养好,五日后换血。” 宋凌霜:“今日就换!” 艾子轩:“……” 他瞥了他一眼,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嫌命长的人。 “三日后!不能再早了!” 宋凌霜终于妥协,笑着看艾子轩去了厨房。 接下来的两天宋凌霜乖得很,该喝药喝药,该吃饭吃饭。白天守着长孙珏,但也不像头一天那样赖着不走,到了晚上就自己回房睡觉。 三日后,艾子轩说到做到,一切准备妥当。 宋凌霜躺在长孙珏身旁,艾子轩和柯言澈站在床边。 艾子轩对柯言澈道,“少宁兄,换血阵一旦开启,你要做的就是保证凌霜兄不会晕过去。如若他坚持不住,你就用这根银针刺他的水沟穴。” 宋凌霜:“用得着他来瞎刺?小爷我十岁就做过的事情,如今还会怕疼不成?” 艾子轩:“恐怕到时候不是你不怕痛就能坚持下去的。” 柯言澈好笑:“这屋子里除了子轩,医术最高的就是我了,你还敢嫌弃!” 宋凌霜懒得反驳,给了他个白眼。 艾子轩严肃地问宋凌霜:“我之前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宋凌霜点头,“换血阵起,我就用灵力引导带有寒毒的血进入我心脉,然后再导回阿珏的心脉。记得清楚着呢!” 艾子轩点头,“直到我说停,你的灵力不可间断。” 宋凌霜:“在你说停之前,我一定不会停。” 宋凌霜给了他一个笑容,“但有些事,我得提前交代。” 艾子轩:“说。” 宋凌霜:“阿珏六岁那次换血他不记得了,这一次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艾子轩答道:“好,我答应你。” 宋凌霜继续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跟他说,是皇城里受的伤没有救过来。” 艾子轩一听立刻爆发,跳脚道:“宋凌霜,你几个意思?你不是说你不会死,这是要耍赖?” 宋凌霜笑出了声,“好好好,我不死,我不死!” 他望着艾子轩,眼里有光闪耀,“来吧!” 艾子轩:“你要是忍不住,就叫出来。” 话毕,阵起。血液顺着阵法的灵力在二人之间形成闭环。 长孙珏的血流入宋凌霜体内,犹如无数寒针在他血管里横行。这种钻心的疼痛随着血流蔓延至五脏六腑,渗入骨髓。 寒意由心而起,自内向外,避无可避。何况宋凌霜也不能避。不仅不能避,还得最大限度地感知血液走向从而将其引入自己心脉,然后驱动金丹解毒。 寒毒肆虐,如万蚁噬心。宋凌霜觉得金丹仿佛要裂开一般。 艾子轩之前说过,换血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这才刚刚开始,宋凌霜便已然觉得度秒如年。 -- 第196页 灵力从他体内流入长孙珏的心脉之中,五感相应,他不得不承受双份的痛楚。 随着换血的进行,疼痛愈发剧烈。宋凌霜好几次都几乎晕厥过去,幸好人中传来的刺痛让他得以重获清明,灵力运行才不至于阻断。 “长孙珏,你这个傻子!你就是忍着这样的疼,把我从冰墓里背出来吗?” 他不断从记忆中搜寻长孙珏的样子,想着如果能看到那张脸或许就能稍稍忘却身体上的痛苦。 幼时乖巧听话的是他,年少倔强冷漠的也是他。脑海中一张张面孔,是他在无以言喻的疼痛中仅有的光明, 他近乎机械地运行着灵力,意识开始缓缓流失。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红帐轻舞的夜晚。 长孙珏一身红衣,眉目含情地看着他。他眼里带着湿气,鼻息也带着湿气,连耳边轻声的话语都带着湿气。 那些暧昧的缠绵就像甜蜜的毒药,引诱他放弃挣扎,进入梦乡去重温美好。 他明知道不行,却又忍不住一步一步向梦境靠近。他好疼,好累。那梦好甜,好美。人中处的刺痛似乎更加剧烈,却也无法让他止步…… 就在他即将踏入梦境之际,长孙珏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凌霜忽然就清醒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妈的!我在上面!” 他好不容易回了神,即使再疼,也不敢瞎想了。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意识,灵力不能断,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想。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再刚强的意志也已经接近极限,为了维持灵力的运行已经容不得丝毫分心。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艾子轩第一次对他说,“可以停下了。”他都没有听见,仍然麻木地催动着金丹。 直到艾子轩握住了他的手臂,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凌霜兄,够了!你可以停下了!” 宋凌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不敢立即撤掉灵力。 他嘶哑着声音确认道:“可以停了?” 朦胧中,他看见艾子轩在点头。 他听见他说,“怀荆没事了,你可以停了。” 宋凌霜“哦”了一声,在灵力停止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宋老幺当1的执念……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宋凌霜醒来只觉得身边一片黑暗,身上的疼痛全然消失。他恍惚中想,自己终于还是下了地府,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所处是一片荒野山头,周遭看着熟悉,却想不起是哪里。 夜色笼罩,宋凌霜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清冷。他自嘲地想,地府现在都这么荒无人烟的么? 可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白色身影。 糟了,阿珏也死了? 他急忙朝声音那头跑去,边跑边答应着,“阿珏,我在这里!” 只是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个人的确是长孙珏,却不是现在的长孙珏。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白衣,凉夜里额发已被汗湿,微显稚嫩的轮廓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少年脸上的神情却极为陌生。 宋凌霜从未见过长孙珏如此焦急,甚至可以说是惊慌的神色。他俊美的面容在月下显得极为苍白。 他声音嘶哑,却不知疲惫地朝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喊,“宋烨!宋烨!” “阿珏,我在这里啊!”人就在身边,可无论宋凌霜如何招手如何大叫,都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疯狂地寻找他的踪迹。 宋凌霜伸手去过抓他,却不料一把抓了个空。他的手从对方身体里一穿而过,长孙珏也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宋凌霜怔住了。面前那双曾经明亮又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和焦躁,还有极力压抑的绝望,看得宋凌霜心里发疼。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能无助地又叫了一声,“阿珏!” 长孙珏依旧听不见他的声音,焦急地叫着所寻之人的名字,甚至穿过宋凌霜,去到他身后,继续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孤独地搜索。 宋凌霜忽然想起这是哪里。 他人生最无助的那天夜里,他从青岩山逃出来,满身是血,狼狈又踉跄地走了几天几夜,不知走过了多少这样的荒山……最后是长孙珏找到了他,将他背回了芦花荡。 他望着长孙珏渐远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那天晚上?莫不是自己死了,魂魄回到了那个时候。 还是说,是自己在做梦?亦或是,幻境? 不,不对。这里的景物太过细致,现今赤州,据他所知还无人能构建如逼真的幻境。 若说是他的梦,他虽然模糊地记得自己曾经走过这样的山路,但当时他身心受创意识不清,哪里还会对周遭有这样清晰的印象?何况一般而言,在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那一刻,梦就该醒了。 难道他真的化作了鬼魂,穿越了时空?这也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他碰触不到长孙珏,无法跟他说话,只能一路尾随。 他看着十四岁的长孙珏拖着疲惫的身体,漫山遍野喊自己的名字,每一处草丛都不曾放过。他越看心就越疼。 -- 第197页 可是绝望的少年却不知放弃,沉浸在觅而不得的恐惧与痛苦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一座又一座荒山。从他稍显笨重逐渐放缓的脚步可以看出,他的体力早已不支。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孙珏忽然停住脚步,继而朝着一处草丛飞奔过去。 宋凌霜仿佛忽然看见了希望,长孙珏就要找到那时的宋烨了吗? 他跟着长孙珏一同过去。 躺在草丛之间的,的确是少年时的自己。 那时的宋烨浑身是血,脏得不成人样。长孙珏毫不嫌弃地将他抱起,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探他的鼻息,然后又用灵力去探他的心脉。 宋凌霜看见长孙珏脸上紧张又痛苦的神色,明知道自己说的他听不见,还是忍不住安慰,“阿珏,你不要担心,他现在还没有死。” 可下一刻,看到长孙珏脸上仅剩的血色褪去和开始颤抖的手,他愣住了。 长孙珏抱着宋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宋凌霜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死了吗?怎么会! 随着长孙珏的嘶吼,周遭的一切开始动摇,天地似有崩裂之兆。 宋凌霜终于明白了—— 这里不是过去,也不是幻境…… 是长孙珏的梦! 他不知为何会进入长孙珏的梦境,也不知为何能在他人梦境中清醒地拥有自己的意识……或许是因为换血时二人五感共鸣,自己的灵力长时间运行在长孙珏心脉之间而引起了心神共振,亦或是别的什么,但此刻他都不在乎了。 这里是长孙珏的梦。现实中长孙珏找到了一息尚存的自己,然后带回了芦花荡。而梦境中自己却死了。 宋凌霜看着眼前悲痛哭泣浑身颤抖的白衣少年。 “阿珏……” 他忽然明白了。那一夜不光是他心底最恐惧最痛苦的时刻,也是长孙珏的。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仍历历在目,侵扰着他的心神,成为了他的梦魇。 “宋烨!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你会回来的吗?你这个骗子!” 梦里的长孙珏哭得仪态全无,哭得宋凌霜心都要碎了。他只能无力地悬着手,哪怕碰触不到却还是想拂去那面颊上的泪水。 “阿珏,我没死。我在这里,你不要哭。” 少年的悲痛撕碎了梦境,天崩地裂的同时黑暗笼罩,只剩下宋凌霜孤身一人。 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四周亮起一点微光,宋凌霜发现自己身在水中,他的知觉好像变得更加敏感,刺骨的寒冷忽然袭来。 宋凌霜对这个地方丝毫没有印象,却很快猜到了这是哪里。 上不见天光,下不见幽冥,还会出现在长孙珏梦里。 这里是轮回堑下的寒潭。 艾子轩说过,长孙珏以劫雷击退华氏之后,带着一身的伤跳下寒潭找寻自己的下落,更因为如此而寒疾复发。 艾子轩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长孙珏不仅在万鬼崖和轮回堑上受了伤,还分去了一半自己跌下轮回堑时受到的冲击,从而心脉受损。 他那样怕水的一个人,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不顾一切跳入这样深不见底的寒潭? 宋凌霜在这幽暗之中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远处的一袭白影。 长孙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铁链绑住了手脚。他一动不动,双眸紧闭,没有任何生气。 宋凌霜知道这只是梦,可心还是揪了起来。 他不报任何希望地伸手去碰长孙珏的脸。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碰到了。他还来不及高兴,浓烈的情绪从指尖传到他脑海,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愤怒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宋烨,你在哪里?”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你凭什么丢下我一个?” “宋烨,你给我滚出来!” “你宁愿死,也要躲着我吗?” “你在哪里?” “我不逼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求你了,你快回来,你在哪里……” 宋凌霜知道此刻心中涌起的这些悲痛和绝望都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长孙珏的。 他想象过知道自己死讯以后的长孙珏会是什么样子。他也知道他一定会伤心难过。可他不知道,自己将他的心挖出了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以至于他一直将自己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寒潭深处。 他是多么自以为是,轮回堑上,说去死就去死。他又是多么铁石心肠,醒来之后,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宋凌霜,你该死! 长孙珏之前说他不怕水了。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 是啊,无数个夜晚,他在这梦境中的寒潭一待就是那么多个时辰,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与寒冷。比起这里,那些小溪小河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宋凌霜只觉得眼眶发热,眼睛酸疼,看不见的泪水融入无尽的寒潭之中。他情不自禁地将那个人搂入怀中。 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他想告诉他,“阿珏,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沉睡中的人眉间难以察觉地微微蹙起。 宋凌霜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是谁?” 宋凌霜惊喜地松开手,发现长孙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但这是第一次宋凌霜在梦境中得到了长孙珏的回应。 -- 第198页 他兴奋地抱着他,“阿珏,你醒了!这里又黑又冷,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长孙珏仍然无动于衷。 他平静地说,“我不能走。” 宋凌霜:“为什么?” 长孙珏:“我得找他。” 宋凌霜:“找谁?” 长孙珏:“宋烨。” 宋凌霜:“我就是宋烨。” 长孙珏:“你不是。宋烨不见了。” 宋凌霜喉头梗塞。 半晌,他才道:“阿珏,宋烨就在这里,他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长孙珏:“你怎么知道?” 宋凌霜望着他,眼里一片赤诚,“因为他跟你拜了天地,在列祖列宗面前许过你今生,答应你无论悲喜祸福,生死不离。” 长孙珏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那是一种疑惑。 宋凌霜接着道:“他说他要喜你之喜,忧你之忧,你还记得吗?” 长孙珏眼中的疑惑转为迷茫,迷茫中有一丝清明像要破开迷雾却还未找到方向。 宋凌霜不再给他机会,凑上前去。 很多年前,也是在水底,也是这样两个人。 寒气逼人的潭水中,冰遇见了火,于是冬雪化为春水,淌入心田。 混沌之中有什么破土而出。 宋凌霜脑海中所有的喧嚣都寂静下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四处亮起的光芒。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弹开,心神受到剧烈的震荡。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一直以宋师兄的视角在写,偶尔也让wuli宋老幺看看阿珏的内心世界呗~ 第77章第七十七章 宋凌霜醒了,眼角还带着泪。他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望向旁边。 长孙珏静静地躺着。 宋凌霜忽然哽咽,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那个还在沉睡的人。与梦境中不同,长孙珏身上来之不易的温暖让人安心。 抱了好一会儿,他才舍得放开手。他撑起身子,看着长孙珏的脸,想起梦里的情景,心里又有些难受。 他曾经问他是否绝望过。篝火旁,这个人若无其事地回答自己,两次。他不曾想,长孙珏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两次绝望竟都与自己有关。 他先前以为长孙珏活不成了,仅仅是一夜,他已如坠地狱万念俱灰。而眼前这个人,却在地狱中独行了十年。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从以前开始,每一次都是自己许下承诺又随意离开,每一次又总是长孙珏历尽千辛将自己找到。 从青岩山到芦花荡,从阴山到南陵,从冰墓到皇城郊,哪一次不是他耗尽灵力伤痕累累,一步一步背着他带他回家? 而他自己的不安,他所经历过的苦痛,却从来没有让人知道过。即使拜了堂,成了亲,他还是从心底里惧怕着自己的离开。 那恐惧渗入骨髓,化为梦魇,沉入他心底,成了他的心魔。 那个在荒郊野岭,在幽暗湖底,惶恐地找寻着宋烨的少年,从未曾消失过。 宋凌霜抚上长孙珏的脸,望着那精致的面庞。长眸羽睫,鼻梁高挺,冷淡的唇轻轻抿着。好看,又叫人心疼。 他该如何将这个人捧在手里,放在心上呢?他要怎样才能叫他安心呢? 宋凌霜忽然有一丝预感,他觉得眼前的人很快就会醒来。 然后,长孙珏就醒了。 略带倦意却依然明亮的眸子迎上宋凌霜的目光,带着些欣喜,还带着些满足。 他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这一刻宋凌霜的心情无法言喻。长孙珏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便觉得这世间已别无所求。 他傻笑着看着他,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好看。” 长孙珏就笑了,春风一般和煦,“那就好好看。” 千言万语,抵不过此刻相顾无言。 好一会儿,长孙珏问:“你怎么也躺在这里?” 宋凌霜怕他怀疑,又不愿露怯,故作自若道,“我怎么就不能躺在这里?陪自己媳妇儿睡觉,那是相公应尽的责任。” 一句“滚!”,却满是温柔。 宋凌霜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悦耳的“滚”。 “那我滚了。”他作势就要起身,手臂却被长孙珏拉住。 “……不许滚。”眼里是无尽的缠绵。 宋凌霜笑了,“好,那我就不滚。”他坐起身,认真道,“阿珏,给我一滴真血好不好?” 明明人还虚弱的很,但面对这毫无来头的要求,长孙珏二话没说,心念一动,从眉间逼出一滴真血。 宋凌霜也与他一样。 符纹闪动,两滴真血融为一滴,在灵光中盘旋而起化为一根红线。 红线的一头飘向长孙珏左手小指,另一头飘向宋凌霜的小指,在二人的手指上分别绑出了个结。 那结绑得拙劣,也绑得结实,一如当年皇城河畔共生的纸船,船头船尾,一绑就是一辈子。 长孙珏望着那似曾相识的绳结,有些怔。 那红线缓缓透明,最终化为无形。 “你用灵力感知看看。”宋凌霜笑着说。 长孙珏闭上眼,灵力微动。下一刻他睁开眼,惊讶地望着宋凌霜。 -- 第199页 宋凌霜还在笑,“是不是很厉害?比我们当年用真血做出来抓走尸的阵还厉害!” 然后他敛去笑容,忽然正经起来,“从此以后,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心念一动,就知道我在哪里。我宋凌霜,再也逃不出你长孙珏的指头。” 所以,你再也不用怕找不到我了。 长孙珏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忽然问,“不论何时?” “不论何时。” “不论多远?” “不论多远。” “如何做得到?” 宋凌霜面露得意,嘚瑟道,“既然能以死物为符阵,为何不能以活物为符阵?” 这个符阵也是他受了红玉镯子的启发,结合当年与长孙珏用真血做的感知阵法所创。只要满足触发条件,符阵自发启动,自然没有距离的限制。 无需宋凌霜多解释,长孙珏瞬间领悟,微微点头。 片刻,长孙珏道,“那——红线和绳结……” 那自然是为了哄你开心!宋凌霜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略微尴尬道,“确实……没有也可以……” 长孙珏:“无聊。” 有一个术痴媳妇儿,容易内伤…… “可是,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短,但是很甜啊~ 第78章第七十八章 虽然身子还虚着,人醒了,就是好事。 这些天无论是宋凌霜还是长孙珏都是汤药一剂接着一剂。艾子轩忙里忙外,照看得周全。 宋凌霜得知,在他二人跌入灵池之后,是秀廉君赶到皇宫从濒临坍塌的密室中救出众人。 皇室昭告天下,显庆帝为救皇城殉身于难。九皇子随即继位,改年号为弘化。新帝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废止仙皇契,并尊请秀廉君为国师,皇族子弟若要修行可拜入谢氏门下。 仙皇契被废,对于此事,许多小宗族纷纷表示赞同,毕竟这代表着修仙之人除了依附大族,还有了仕途这另一条出路。只有柯氏和长孙氏均未表态。 相较宋凌霜一日比一日见好,长孙珏恢复得缓慢,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床。 宋凌霜怕他无聊,每日都陪在他身边。但也不知道真正需要解闷的是谁。 这一日,他听长孙珏说起他们之前被困的冰墓。那地方其实也是皇□□的藏书阁,长孙珏在里边看到了许多洪荒之前的古籍。他也是从那些古籍当中找到了逃出冰墓的线索。 “那些古籍中记载的术法十分玄妙,若有机会能详读就好了。”长孙珏感叹道。 宋凌霜喂完他最后一口药,“子轩兄说了,寒毒已然与你金丹融为一体,虽可抑制却不能清除,你这辈子都受不得寒。那毕竟是冰墓,古籍再有趣,也比不得命重要。” 长孙珏不说话。 宋凌霜怕惹了病人不高兴,又连忙安慰,“好啦好啦。你看你这脾气。大不了找时间我替你把古籍取出来还不行吗?” 长孙珏仍没说话,但脸色却好了不少。 此时艾子轩和柯言澈刚好进来。 “可有打扰二位?”柯言澈明知故问。 宋凌霜一副“你说呢”的表情,而长孙珏却瞪了柯言澈一眼。 艾子轩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也是个什么都当儿戏的公子哥儿,怎么这会儿正经人就剩自己一个?“好了好了,先说正事。” 宋凌霜:“什么正事?” “关于怀荆的身体……” “怎么了?”宋凌霜忽然紧张起来。 “此次寒疾复发伤及根本,光靠丹药,调养起来怕是需要些时日,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复发。”艾子轩道。 宋凌霜也觉得长孙珏恢复状况不甚理想,“完全恢复需要多久?” 艾子轩:“快的话,十年。” “十年?”宋凌霜惊讶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恢复起来要些时日长孙珏已有预想,但需十年之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艾子轩看二人略显消沉,连忙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商量。” 宋凌霜:“什么办法?” 柯言澈道,“渡劫。” 宋凌霜愣了愣,望向艾子轩。 艾子轩认真地看着长孙珏,问:“怀荆,你是否随时可以破境?” 长孙珏颔首,“是。” 艾子轩:“破境渡劫,劫雷加身,淬魂炼体,虽无法根除,但却能在最短时间内让你肉身恢复强健,最大限度压制你金丹中的余毒。此后只要你不乱来,二三十年可保无虞。” 宋凌霜:“那二三十年后呢?” 艾子轩:“那时候我肯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宋凌霜沉默了。他知道破境对于修行者来说本就是凶险万分,以长孙珏现下的身体状况,要渡八境之劫也是件刀尖上舔血的事情。 艾子轩看出宋凌霜的担心,正色道:“如凌霜兄所言,危险,不可谓不小。我与少宁兄想到此法数日,也是心中万分纠结,不知是否该告知你二人。只是,如今怀荆兄的身体脆弱至极,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一个不注意又不知何时还要去走上一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把,总比十年间都心惊胆战的好。” 长孙珏闻言不语,垂眸沉思。 艾子轩继续道,“我与少宁兄都认为,回芦花荡,在湖心亭渡劫,是最好的选择。” -- 第200页 湖心亭乃芦花荡灵脉汇集之地,这些年长孙珏渡劫都在那里。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宋凌霜芦花荡抢亲,虽说艾子轩转告二人霜夫人不曾责怪,但碰上这样的事,谁又能这么快完全释怀。此时回芦花荡,宋凌霜必然难以面对。 长孙珏道,“不需要,我在哪里渡劫都可以。” 艾子轩暴怒,“长孙珏,你可不可以不要作死!你再乱来我把你相公抓去喂猪!” 宋凌霜的目光刷地移到艾子轩身上,警觉地盯着他。可不可以不要拉踩! 柯言澈:“为什么是喂猪?” 宋凌霜的目光刷地又去到柯言澈那里。老兄,那是重点吗? 艾子轩没好气地说,“喂狗也可以!” 长孙珏不理会他们的双簧,冷脸道,“我说了,哪里都可以。” 宋凌霜:“回芦花荡。” 倒不是害怕被喂猪喂狗,他其实知道长孙珏顾忌什么。 长孙一滞,继而又说,“如果说灵气汇聚之地,青岩山也有。” 宋凌霜望着他,“但青岩山没有师兄弟们,也没有师娘。如若你渡劫期间有何异样,有他们照应定然更稳妥。” 长孙珏:“有你就够了。” 宋凌霜心里一暖,伸手去摸他的头,“且不说青岩山丹药都不齐全,我一个人,万一你真有个什么,我肯定吓得连魂都不见了,又如何比得上他们周全!” 长孙珏:“可……” 宋凌霜打断长孙珏,“我脸皮比这里的墙还厚,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怕去见师娘么?” 艾子轩和柯言澈心有灵犀地感叹,难得这位仁兄有自知之明。 宋凌霜看长孙珏还在犹豫,又补充道,“再说了你给我爹娘磕过头了,我也得去给你爹娘磕头不是?” 长孙珏垂下眸,不再说话,微微偏过头去。 宋凌霜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转头对艾子轩与柯言澈道,“既然决定了回芦花荡,也不必要多做耽搁,过几日等阿珏能下床了我们便启程。” 柯言澈点头,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坠,递给长孙珏,“皇城一役我族人尚未恢复,如今赤州又形势大变,我也需尽快回家中看看,此行就不再陪同。这枚灵玉可稳定心神,助你渡劫,怀荆兄要是不嫌弃就收下。” 长孙珏也不与他客气,接过玉坠,颔首表示感谢。 艾子轩:“把你们两个人从阎王那里捞回来,我也算功德圆满,是时候去找我自己媳妇儿啦!药我给你们备好,到时候一路小心!” 宋凌霜拍了拍柯言澈和艾子轩的肩以示感激。 柯言澈:“凌霜兄,我还有一事不解。” 宋凌霜心道莫非是有什么线索,于是认真道,“少宁兄请说。” 柯言澈:“那日听得凌霜兄梦呓,兄弟我听不太明白。敢问凌霜兄,‘你要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表明,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宋凌霜:“……” 长孙珏:“……” 艾子轩觉得此地不可久留。 几日后,四人告别,分作三路告别离去。 柯言澈与艾子轩都是往北,但一个急着回家,一个需沿途找人,所以各走各的。宋凌霜和长孙珏往西南走。长孙珏仍然虚弱。宋凌霜怕他御剑受寒,找了辆马车,以灵力驱赶,速度倒也不慢。 他们白天赶路,夜晚尽量找城镇歇脚。 这夜他们在一个小镇的客栈中落脚,长孙珏又说起冰墓里的古籍,正滔滔不绝。 “有些书当时只是看了寥寥数眼,但已经对我遇到的一些术法瓶颈大有裨益。黄金时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时代……”长孙珏说得神往。 宋凌霜帮他掖上辈子,觉得好笑,“你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是吧?子轩兄怎么交代的?我看你恨不得现在就再去一次把自己冻死!” 长孙珏被泼了盆冷水,低头不语。 宋凌霜没有办法,用手背去探他额上的温度,无奈道,“得了得了,你这人!之前不是答应你了,我肯定将你那些古籍带出来,让你捂着被子慢慢看!” 长孙珏抬眸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你说的。” 宋凌霜顺势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道:“我说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那‘寥寥数眼’里有没有可以把凝魂术改成能看所有记忆的?” 长孙珏:“你说的这个不需要冰墓中的古籍,在现在的术法中就已经存在,名为搜魂术。只不过,搜魂术是禁术。” 宋凌霜:“禁术?为什么?” 长孙珏:“因为搜魂需要魂识进入对方心脉,与其达到神魂共振,所以很容易遭到对方神魂之力的反噬。若是施术不精,还很有可能会损坏被搜魂者的心智。” 宋凌霜若有所思,继而追问道:“搜魂术是怎样的?你画给我看看。” 长孙珏:“你为何想要知道?” 宋凌霜心中之事仅为猜测,长孙珏大伤未愈他还不想平白惹他担心,于是随意说,“我最近将你的凝魂术可是练得炉火纯青了,就想着能不能拓展拓展,毕竟还得写我们的霜珏符术录不是!” 长孙珏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满脸认真也不曾怀疑,在地上画给他看。 宋凌霜边看边点头,仔细记在心里。 -- 第201页 长孙珏问:“如何?” 宋凌霜琢磨着道:“我暂时还没什么点子。但我觉得说不定还真能跟凝魂术融合,你容我再想想。” 长孙珏:“搜魂术反噬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害人害己,未有把握之前不可胡来。” 宋凌霜笑着打趣:“知道了!怎么以前不觉得我媳妇儿这么啰嗦?” 长孙珏微微一笑,“这才几天,师兄就嫌我啰嗦了么?” 宋凌霜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长孙珏收了笑,忽然道,“还有三四天,就该到芦花荡了。” 自宋凌霜抢亲以来还不足一月,再加上秀廉君荣升国师,意欲结交之人更是要表明立场,为谢大小姐抱不平批判长孙氏之声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更甚。想来霜夫人必然也是承受了不少的压力。长孙珏心中愧疚,他知道宋凌霜定然也是如此。 宋凌霜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着安慰,“丑妇还总得见家翁呢,是不是?”他其实心中的忐忑也并未好到那里去,只是不愿再给长孙珏多添愁绪。 长孙珏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宋凌霜:“怎么了?不舒服?” 长孙珏:“冷。” 宋凌霜连忙将他的手拉过来,塞到自己怀里,神色担忧地问,“哪里冷?多冷?” 长孙珏望着他:“全身冷。” 宋凌霜忙道,“那你等等,我去打盆热水来……” 长孙珏:“不必。”说罢双手一用力就将宋凌霜拉入怀中,“我有火炉。” 宋凌霜此时不可能还不知道长孙珏什么意思,将他推开,“你身子还……” 长孙珏嘴角一抬,那笑让宋凌霜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危险。 “我好得很。”某人俯下身,在宋凌霜耳边轻语。 这一夜,长孙珏身体力行地告诉宋凌霜,他的确好得很。 第二日醒来,宋凌霜睁开眼,长孙珏还在睡。 这样的日子很少见,往常长孙珏都比自己醒得早。 他连忙去摸他的额,见温度正常才放心。 他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他实在是不该因着那声带着湿气和些许哀求的“相公”就心软,随了某人的性子…… 他望着身边熟睡的侧颜,又是心疼又是怜爱,他这才体会到,将一个人放在心尖上是什么感觉。 这个人为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今后他不愿他再多受一点苦了。 对于皇城发生的事,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但在这个人面前,都可以再放一放。 三天后,宋凌霜和长孙珏的马车停在了芦花荡大门口。 宋凌霜先下的车,山门弟子见了吓了一跳,紧接着又看见长孙珏,更是慌张,一路小跑前去通报。 宋凌霜预先设想了许多情景,如若师娘还不愿见他二人,他该如何说服她。最差最差,他可以不进去。长孙珏是她亲儿子,又带着伤,师娘总不至于拒之门外吧。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很快通传的弟子就回来告知二人可以进去了。 不要说是宋凌霜,连长孙珏见到自己的母亲,心情都是紧张又复杂的。 霜夫人见到二人,先是吩咐其他人都下去,然后沉默地看了二人好一会儿。最终所有的心绪都化作一声叹息。 “不是让你们晚点回来?” 宋凌霜刚要解释,长孙珏抢先答了,“回来破境。” 简单明了,没有半点说明。 自己的儿子,霜夫人又怎么会不了解,尤其又看见宋凌霜一脸歉疚,她面露担忧,问道:“你……” 长孙珏:“暂无大碍。” 他虽如是说,霜夫人也能猜到一些。既然他不愿说,霜夫人也不再多问。担心归担心,自己儿子什么性子,她清楚得很。 她对长孙珏道:“你先下去吧,我与他说几句。” 长孙珏:“母亲……” 霜夫人:“怎么?我养了他这么多年,现在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长孙珏闭了嘴,望了宋凌霜一眼,看见宋凌霜对他笑了笑,只能压住心底不安,行礼退了下去。 长孙珏出去有一会儿了,霜夫人却一直没开口。 宋凌霜心里有愧,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后来实在是觉得霜夫人不打算说话了,才走到她跟前,双膝跪下。 “师娘,我错了。” 霜夫人没有去扶,任他跪着,眸中神色复杂:“你错在哪里?” 宋凌霜一时语塞。他心中有愧不假,但若重来,他还是会毅然决然做同样的选择。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霜夫人:“莫非你对珏儿并非真心?” 宋凌霜急了,忙道:“此心日月可鉴!” 霜夫人目光中多了几分怜爱,“既然如此,你与心悦之人携手,何错之有?” 她轻叹一声,“何况,我自己的儿子,我又怎会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宋凌霜:“师娘……” 霜夫人:“这说起来,还是我的错。在你还不懂事的时候,要不是我和你娘逗你,说我肚子里的是你媳妇儿,你也不会当了真。你们小时候‘媳妇儿’‘相公’地追着叫,你娘就总是跟你生气,还是我拦着,说不用管,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 后来两个少年长大了,她做娘亲的,如何会看不出来自己儿子眼里的那份超乎寻常的情愫? -- 第202页 她以为让他早点成亲,他就总能缓过来,可她却终究是看轻了他的心。在宋凌霜跌落轮回堑,她的儿子也跟着死了。 她亲眼看着他从不放过一丝希望到绝望,十年了,也不曾真正从悲痛中走出来。直到后来知道宋凌霜没有死,他才再一次活了过来。 到头来,冥冥之中,原来早就注定。 霜夫人苦笑道,“可谁能想到,我这个傻儿子,还真就被你给哄走了。你们宋氏也就剩你一个,珏儿也是独子,真不知道你爹娘知晓了会作何感想……但要是你师父还在,肯定能气背过去……” 宋凌霜低头跪着,心里难受。 不孝以无后为大,长孙珏跟了他,不仅是众人眼中的离经叛道,更是放弃了子嗣,负了宗族。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霜夫人蹲下身子,将他扶起,“罢了罢了,你起来吧。你是没错,可珏儿作为长孙氏的嫡子总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你既然要与他共度余生,替他跪这么一会儿,不亏。” 宋凌霜心中满是感动,紧紧握着霜夫人的手,“不亏不亏,只要师娘不生气了,凌霜跪多久都行。” 霜夫人到底还是心疼他,拍拍他的头,“要跪你们两个就去祠堂跪,顺便给你师傅磕个头!要是能把他从地底下给气活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宋凌霜听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腔感激无以言表,“我们这就去!” 他走到门口,又大步走回来,用力地给了霜夫人一个拥抱。 “师娘,您放心,这辈子我都会对他好!把他对我的好翻上百倍千倍万倍地对他好!” 霜夫人嘴上虽在赶人,眼中却有些湿润,“还磨蹭什么,赶紧去!” 她拍了拍宋凌霜的脸,“磕完头,可就要改口了!” 宋凌霜点头,迫不及待去寻长孙珏了。 霜夫人望着左手腕上的玉镯,这是丈夫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一戴,就是一辈子。 她缓缓转动着镯子,仿佛那个人还在她身边。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着某个人说话,“你别怪我,我要是不答应,你怕是连两个儿子都要没有了。你也不许怪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别人不心疼,我们还不心疼吗?” 宋凌霜从霜夫人房里出来,发现长孙珏就在不远处等他。 他走过去,就迎上了长孙珏一脸关切的询问,“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宋凌霜给了他个憨憨的笑,“师娘要我们去给师傅磕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等磕完头,我就得改口了!” 长孙珏这回听明白了。他想象过许多可能性,也在心中练习过无数次劝说母亲的措辞。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反而愣了。 他转头望向还亮着灯的房间,心中五味杂陈,但最终都化为感激和喜悦。 宋凌霜也笑得灿然,仿佛他之前背负的种种都消散在刚才与霜夫人的拥抱之中。 他觉得自己欠了这一家人许多,但这份感激里终于不再带有愧疚。相反,他很高兴,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一辈子来还,来对他们好。 宋凌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掌心却传来一阵淡淡的凉意,是长孙珏牵起了他的手。 宋凌霜:“你走慢点儿,这是去哪儿?” “去磕头!” 头上皓月如霜,身边伊人如旧。 手是凉的,心是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关系也融洽了~嘿嘿~ 第79章第七十九章 劫雷淬体对现在的长孙珏而言是解药也是毒药。长孙珏要闭关,但却着急不得。即便是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破八境也是件凶险非常的事,何况是现在的长孙珏。这些天霜夫人恨不得把芦花荡所有的灵丹妙药都灌倒长孙珏肚子里去。 之前艾子轩开的药方也没有停,还是每日宋凌霜亲自煎了端过去。方子里不知是不是添了安眠的药草,好让长孙珏充分休息,每次喝完药长孙珏都要小睡一会儿。宋凌霜几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长孙珏身边,比贴身的丫鬟还要照顾得周全,只有在这段时间内会自己一个人行动。 他和长孙珏刚回来的时候,芦花荡几乎炸开了锅。但内门嫡系的兄弟们都是打小玩闹出来的感情,用不了一天也就释然了。 就连小时候因为被猥琐大叔摸过手而极为厌恶断袖的老八,也在扭捏了一天以后接受了现实,还特地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宋凌霜这里,说自己永远敬重他这个师兄,要他好好对待宗主。闹得宋凌霜哭笑不得。 外门弟子见师娘和师兄们都没说什么,渐渐也就安静了。 可人多口杂,舌根总会有人嚼。宋凌霜对此不甚在意,毕竟芦花荡外面的世界对他们只会更苛刻,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了,又如何去面对真正的恶意。 有人非议,但也有人打抱不平。好比这会儿宋凌霜就远远见到一名外门女修正在训斥三个男修。 女修双手叉腰,不能说不彪悍,“这些年芦花荡再困难,师娘和少宗主是少你们吃了还是少你们穿了?你们是得有多不知好歹才会在这里妄议少宗主的私事?” 宋凌霜听着觉得声音耳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张盈吗? 那三个男修有些怯,畏畏缩缩犹豫道,“可,可那宋凌霜是宋氏的后人……他们不是说宋氏是红焰疫的罪魁祸首吗?” -- 第203页 张盈显然是更生气了,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可话一出口宋凌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宗主夫人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什么叫他们说?你亲眼看见宋氏传播红焰疫了?他们是什么人?师娘和少宗主又是什么人?你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师娘和少宗主?” 一席话排山倒海压根没给人反驳的余地。 “怎么?不服?不服打过啊!” 宋凌霜看得出张盈在境界上压了三个男修一头。高一境就是高出一个世界,这就是她不服来战的底气。 “不了,不了。服!服!我们不说了还不行么。”说罢三人落荒而逃。 张盈还不忘在后面大喊,“不光你们不许说,碰到别人说,就把我刚才说过的话对他们说一遍!不服就叫他们来找我张盈打一架!诶,你们到底听见没有?”说罢哼了一声继续愤愤道,“我看谁还敢瞎嚼舌根!” 宋凌霜觉得这姑娘三观正得甚是让人欣慰,于是走到她后边,边笑边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欺负境界比你低的还行,遇上境界比你高的怎么办?” 张盈惊讶地回过头,睁大眼睛望着他,“你是谁?” 宋凌霜哈哈笑道,“你刚才不是还在替我说话呢吗?怎么连自己站边的人都不认识?” 其实这怪不得张盈。宋凌霜和长孙珏在林子里救下她那会儿她还小,何况她与宋凌霜也就只见过那一面,不记得实属正常。 小姑娘愣是愣,脑子还是很快的。她眼睛睁得更大了,“神仙哥哥!” 宋凌霜觉得好笑,“你还挺爱打抱不平。” “他们乱说话,本就是他们不对。再说了,神仙哥哥和少宗主当年救了我,送我回家。后来我孤身一人来投靠长孙氏,少宗主又二话没说就收我做了外门弟子。你们都是好人,怎么能由得他们说三道四!”张盈义正言辞。 宋凌霜问,“你家人呢?” 张盈微微低头,声音小了些,“他们都死了。暗化妖兽进了我们镇子……只有我逃了出来。” 宋凌霜切身体会过的她的心情,恻隐之心顿生,但知道此刻任何安慰在她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都是无力的。 他用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换了话题,“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就好好爱惜自己。姑娘家家的,少跟人动不动就约架!他们要说,随他们说就是。” 张盈:“那怎么行!” 宋凌霜笑了,“怎么不行。反正我娶你们少宗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张盈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神仙哥哥,你跟我们少宗主在一起,那叫嫁!” 宋凌霜:“……” 我可是管你们少宗主叫“媳妇儿”的。你见过相公嫁媳妇儿的吗? 但他也不好在小辈面前下长孙珏的面子,于是决定不与小姑娘计较,生硬地转了话题,“一个月不见,修为见长,不错嘛!” 张盈愣了,“我们一个月前见过吗?” 宋凌霜这才想起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另一副尊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十年没见……” 张盈:“我没……” 宋凌霜不等她说完又岔开话题,“继续努力,要是表现得好,回头我让你们少宗主给你提拔进内门修行!” 张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道:“真的?” 宋凌霜笑着说:“如果你们宗主不肯,你就到我宋氏门下来,我让你当我的内门弟子!” 张盈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可下一刻又忽然皱起了眉,“那我不就叛门了?那怎么行!不对,现在宋氏和长孙氏是姻亲,是不是可以算一门?可是……” 宋凌霜看着她认真纠结的样子觉得好笑,估摸着长孙珏也快醒了,于是揉了揉她的头,“你好好考虑,我先走了。谢谢你刚才替我和你们少宗主说话。” 张盈抬起头,“你们是好人,我当然要替你们说话!” 宋凌霜看着她,想想这小姑娘其实应该也才十七八岁,却比许多虚长年岁的人要懂道理得多。 他笑着说,“总而言之,还是谢谢你。” 再不走长孙珏可真要醒了,他这个媳妇儿,醒来看不见人,指不定脸又得沉。 他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张盈在后面叫他:“神仙哥哥,你刚才说的话可得算数啊!” 宋凌霜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看你表现啦!” 他想起那时候自己跟长孙珏开玩笑说无聊了可以收个徒弟,这个徒弟看起来确实可以解无聊。 几日后,长孙珏即将闭关破境,宋凌霜送他到湖心亭。 长孙珏望着宋凌霜,“十五日,不,十日我定能……” 宋凌霜没让他说完,伸手去拉他的手,温和地笑着,“不着急,稳妥为上。你什么时候出关,我都在这里。” 长孙珏微微一怔,似是稍稍安心,“最多十五日,我一定破境。”他反握住宋凌霜的手,微微加重了力气。 宋凌霜笑着道,“好,我等你。” 长孙珏唇角牵起一丝浅笑,“我房里的木柜,第一层,你打开看看。” 宋凌霜:“那里有什么?” 长孙珏:“聘……嫁妆。” 宋凌霜哭笑不得,刚要调侃两句,忽然听见脚步声。是长孙傅端着一碗汤药来了,想必是霜夫人准备的。 -- 第204页 他与长孙傅一起看着长孙珏把汤药喝完,道了别,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从湖心亭出来宋凌霜倒是显得有些沉默。 长孙珏已经闭关。有些事情,他若想去确认,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可…… 长孙傅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误会了,问:“你在担心宗主?” 宋凌霜一愣,摇头,“他说十五日,那就是十五日。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还真不是安慰长孙傅。不久之前宋凌霜亲历破境,他自然知道破八境有多凶险。但有湖心亭的灵脉,柯言澈的灵宝,再加上那个人可是长孙珏,宋凌霜确实不是太担心。破境无非就是时间问题,所以他才让长孙珏不要急,确保境界稳定再出关。 长孙傅没有把话接下去,过了一会儿,道,“前几年宗主在宣白院的湖边建了一间茶室。这几天有时间,你不妨去看看。” 宋凌霜笑道:“阿珏爱喝茶,我却是什么也不懂,去了怕是也白去。” 长孙傅也不多劝,只是与他并肩走着。走到一半,他停下来,望着宋凌霜问道:“你是不是有事问我?” 宋凌霜停步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有一个东西,你为之付出了很多,再有一步,说不定就能得到了,你舍得放弃吗?” 长孙傅转头望着他,并没有询问宋凌霜因何要这样问,而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为何只差一步,却要放弃?” 宋凌霜:“因为如果走出那一步,可能会辜负一个人。” 长孙傅:“那为何又不舍得放弃?” “因为一旦放弃,会对不起很多人。” 长孙傅望着宋凌霜,许久,他道:“我非做选择之人,无法回答。” 虽然早已料到答案,但宋凌霜还是不免心中失落。 可长孙傅却接着道:“但是……” 宋凌霜正要听下去,忽然有什么人撞到自己怀里,随着“哎哟”一声倒了下去。一看,竟然是个穿着弟子服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与宋凌霜撞了个满怀,跌倒在地,正笨拙地爬起来。他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小脸有些圆乎乎的,因为跑得急两颊还有些微红。 宋凌霜觉得那莽撞又可爱的模样倒是与小时候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长孙珏有几分相像。 小男孩儿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余光瞄到站在宋凌霜身边的长孙傅,顿时紧张起来,小脸蛋憋得通红,小身板挺得笔直,张嘴似乎想要解释又不敢开口。 可没等他出声,长孙傅就呵斥道:“我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宋凌霜知道这几年长孙傅接管所有弟子事务,要树立威信平日里不免严格一些。但或许是因为小家伙跟某人小时候太过相似,宋凌霜于心不忍,便站出来打圆场。 “多大点儿事儿,你看他才几岁,不用太认真,以后小心点儿就行。” 长孙傅不仅没松嘴,反而更显严厉,反问道:“年纪小就可以不认真?连走路都心不在焉,还能成什么大事!” 宋凌霜:“诶诶诶,你这人,这点小事发什么脾气!想想你小时候,那不比他莽撞啊?还好意思说人家!” 宋凌霜也就是半开玩笑地责怪了下,那小家伙却不乐意了,稚嫩的声音带着些怒气:“不许你说我爹爹!” 宋凌霜低头看他,眼眉微抬,“你这小家伙,怎么我帮你,你却帮……” 他忽然僵住了,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你叫他什么?”继而他又扭头去看长孙傅,“爹爹?” 长孙傅淡淡地望了宋凌霜一眼,“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儿子。”然后目光投向面前嘟着嘴的小家伙,“但我确实是他爹。” 宋凌霜:“……” 他沉浸在震惊中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长孙傅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儿,道:“褚儿,叫师叔。” 长孙褚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看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宋凌霜,小脑袋似乎还在纠结,但又不敢违抗父命,最终有些不情不愿地小声叫了句:“师叔。” 长孙傅对自己儿子说:“手。” 长孙褚怯生生地乖乖伸出右手,递到自己父亲面前。 长孙傅啪地一声打了一下儿子的掌心以作惩罚,“可知错?” 长孙褚:“知错了。”神情不知有多乖顺。 长孙傅盯着他看了片刻,“下不为例。”继而拉起他的小手,“我带你回去。” 似乎是因为惩戒比想象中的要轻,长孙褚满脸欣喜,重重点头。 长孙傅回头去看宋凌霜,见对方还处于错愕之中,无奈道,“怎么,我有儿子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么?” 宋凌霜:“……不,主要是,我实在是想不到,竟然有人愿意嫁给你……” 长孙傅:“……” 宋凌霜:“喂,小师侄,你娘是谁?怎么就看上你爹了?” 长孙褚此时心情好,很给面子地答道:“我娘叫苏萤。” “苏莹……”宋凌霜默默念道,这名字有点熟啊,半晌,他忽然“啊!”了一声。 长孙傅拉着儿子的手,早已背过身去,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对,就是那个你牵桥搭线跟少宗主表过白的苏师妹。” “……” 宋凌霜再次风中凌乱。 长孙傅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过来对宋凌霜道:“你问的问题,我虽无法替做选择之人回答,但……如果是我,我不想辜负眼前之人。因为那人走到眼前,已是难得。” -- 第205页 宋凌霜怔住了,看着长孙傅拉着小小的长孙褚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从前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男人,此刻,有那么一点点帅。 他朝他喊了一句:“你说的那个茶室,在哪儿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十分平淡,但却是宋凌霜真正发下仇恨,决心回顾于眼前平淡生活的转折点~小伙伴们耐心看文哟~还有几章就大结局咯~ 第80章第八十章 宋凌霜先是在长孙珏房中的木柜里找到了一副玄钢甲。 这幅玄钢甲不是铠甲,而是软甲。它由极细的玄钢丝织成,柔软轻巧,可穿在外衣里,丝毫没有平常的防具笨重,但其坚韧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年前他只是随口一说,这个人却又当了真。 原来之前去紫晶石穴,对他而言并不是第一次重回故地。 阿珏啊阿珏,你这个憋着什么都不说的习惯,今后得改! 继而宋凌霜去了茶室。 他一开始很疑惑,长孙珏为何不将茶室建在内院,而是离自己住处甚远的这处。直到他进了茶室,沏上了茶,他觉得他好像明白了。 茶室离岸十余丈,通过栈桥与岸边相连。但与其说是茶室,不如说是茶亭。这方天地以竹藤作顶,以帘为壁。近处湖水波光粼粼,远处弟子书声琅琅,静而不寂,清而不寡,是一处让心安宁的好地方。 茶室中摆着各种茶罐,许多茶的名字宋凌霜都未曾听过,于是还是选了熟知的碧螺仙。 他呡了口茶想,若不是那日与长孙傅的闲聊,此刻自己或许已经在赶往蜇河的路上。 那日在蜇河艾子轩发现安神香中的秘密,于是他在动身去劫亲之前曾去找过映婆婆。他取出了映婆婆的魂影,也知道了秀廉君想要映婆婆忘却的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本他并未产生太多联想,可皇宫地下,常苑对谢贵妃说的话让宋凌霜耿耿于怀。 华云征追到皇城就断了的线索,他在皇室密室中遇刺,皇城结界解开后皇室的一系列举动,不由得他不多想。 他仿佛已经揪住了线头,而通往线头那端的关窍,或许就藏在映婆婆的记忆里。那些记忆对于映婆婆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无法通过魂影获得,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向长孙珏问起搜魂术的事情。 他有仇,血海深仇。 可他也有一个人,此生不愿再负。 自己对过去的执着已经让那个人受了很多苦,这一次,他想珍惜对眼前人的承诺。 所以哪怕所求之事近在咫尺,他也决定放手。如现在这般,喝着他爱喝的茶,等着他破境出关,也没什么不好。 宋凌霜是真的这样打算的,可这份平静,在长孙珏闭关的第二天清晨就被打破了。因为,他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在芦花荡见到的故人。 宋凌霜自然记得谢依竹。他们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宋凌霜对这个谢家二小姐的印象不坏。只是毕竟有过抢亲那遭,于是乎当长孙宇告诉宋凌霜她来了的时候,宋凌霜的第一反应是,她替姐姐鸣不平来了。很显然长孙宇也这么想,所以才先去帮他挡了一道。 然而此刻站在宋凌霜面前的谢依竹,如长孙宇所言,并不像来声讨,反倒像有什么急事相求。 宋凌霜上次见谢依竹还是她八岁的时候,如今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如果说谢依兰的好看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那谢依竹的好看就是灵动飒爽。 “阿珏他闭关了。”宋凌霜道。 谢依竹眼神扫过长孙宇,“我知道,他说过了。” 宋凌霜:“那谢二小姐是有何事到访?” 谢依竹又看了一眼长孙宇。 宋凌霜会意,道:“老七,你先去忙,这儿有我就行。” 长孙宇不放心了看了几眼这个来意不明的姑娘,但还是乖乖点头下去了。 宋凌霜:“这下可以说了?” 谢依竹毫无铺垫就是一句:“你快跟我去桃花岭,常先生被我爹关起来了!” 宋凌霜:“……” 谢依竹:“你愣着做什么?快跟我去救人啊!” 常先生为何会去桃花岭?谢桐又为何会□□常苑?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证实了宋凌霜的猜想,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你爹为什么要囚禁常先生?” 谢依竹说得理直气壮,“我怎么知道啊!你快跟我去救人!” 宋凌霜此刻需要考虑的有许多,但事关常苑,他自然无法置身事外,“你若真心求我,那便将前因后果说给我听。” 谢依竹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怎么这么麻烦。”但还是耐下性子,将始末一一道来。 原来,谢依竹因为与师兄们打赌,输了自家爹爹一副墨宝,就偷摸着进了秀廉君的书房,打算顺一副落了款的字画来。 可字画没寻着,字画的主人却突然进来了。情急之下,她只好躲在了桌子下边。也正因为如此,当常苑闯进秀廉君书房的时候,她仍然藏在桌下,从而听到了一切。 谢依竹不知道常苑是如何避过众人耳目,旁若无人就闯入了谢二当家的书房,但宋凌霜却依稀猜出了缘由。 常苑早年在桃花岭学习丹术,且与谢桐谢棠关系非常,无论是进入结界上山,还是不被发现地进入谢桐的书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 第206页 “常先生对着爹爹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一群穿黑色衣服的侍卫就进来了。他们很厉害的样子。常先生修为那么高,可他们三两下就把常先生绑了。” 事发后谢依竹先去找了艾子轩,可偏偏艾子轩不在。这些年谢依竹也知道艾子轩与长孙珏交好,这才又千里迢迢赶过来求长孙珏帮忙,没想到又碰上长孙珏闭关,无奈之下才找到了宋凌霜。 宋凌霜:“常先生跟你爹说了什么?” 谢依竹不耐烦道,“说了什么很重要吗?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听懂,反正常先生就是很生气,一个劲儿责怪我爹。后来我爹也特别激动,后来黑衣人就来了。我本来以为爹爹就是一时生气,可我偷偷跟过去,看见他们把常先生带去了思过峰。” 宋凌霜:“思过峰?” 谢依竹:“那里是谢家的禁地,用来囚禁犯人的。我偷偷跑进去过,里面有个法阵做成的牢笼。爹爹把常先生关到那里去,我觉得太不寻常了。” 这姑娘没把闯禁地当回事,倒是跟自己小时候有些相似。宋凌霜略作思索,继而问,“你有没有看清楚,帮你爹抓住常先生的是什么样的黑衣人?” “黑衣人就是黑衣人啊,还能有什么样的?全身乌七八黑的,都是生面孔,我以前也没有见过。”谢依竹有些急了,“你到底跟不跟我去救人啊?” 常苑与当年红焰疫的关系,就算宋凌霜还曾经有过一丝怀疑,也在皇城的乱战中不彻底洗清。这样一来,常苑不仅是自己和长孙珏的救命恩人,还是救命恩人艾子轩的恩师,无论如何都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好,我与你去。”宋凌霜果断道。 谢依竹立刻准备御剑,“那我们现在就走!” 宋凌霜习惯性地就想搭便车,忽然想起前段时间来芦花荡的路上,每逢有姑娘多看自己一眼,长孙珏都要挖苦自己好一阵子。 有个醋坛子媳妇儿真是承受不起…… 他有些尴尬,“你去门外等我,我马上就来。”说罢急急忙忙回房,随便找了把剑。 刚出门,长孙傅挡在他面前。不用说,老七已经跟他汇报过了。 “你答应等他出关的。”长孙傅面色微沉地望着宋凌霜。 宋凌霜故作轻松,打趣道:“听墙角的习惯可不好。” 长孙傅却仍是不苟言笑,认真道:“我只是刚好听到,并非有意。” 想起年少时二人的拌嘴,宋凌霜不禁感叹,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当年长孙傅的影子。 “玩笑都开不得,无趣!”宋凌霜望着他笑道,“你放心,他出关前,我一定回来。” 长孙傅盯着他看,依旧没有让开。 宋凌霜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拍上他的肩,望着他又认真地说了一遍,“我说过等他,就一定会赶回来。” 长孙傅沉默片刻,终于退让,“你不要再让他失望。” 此行赶着救人,何况宋凌霜还得早去早回,往桃花岭去的这一路几乎全程御剑。谢依竹想要途中进城吃顿饭都被宋凌霜拒绝了,只在沿途休息时随便找了些野果裹腹。 宋凌霜看了看在一旁的谢依竹,自己也擦了擦手中的野果,问,“常先生与你爹说的话,你真的没有听懂吗?” 谢依竹一滞,继而接着啃果子,没有说话。 宋凌霜以为她不打算答了,却听见她说,“常先生说,姑母的死,是我爹害的……” 宋凌霜在她话里听出了一些迷茫,还有一点哽咽。他想起谢依竹曾经与自己说过,小时候她被寄养在谢贵妃那里,与谢贵妃的关系必然也十分亲近。 “可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谢依竹放下吃到一半的果子。 宋凌霜好半天没有答话,他有自己的猜想,但他觉得不应该去伤小姑娘的心。 “或许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宋凌霜道。 谢依竹扭头望着他,认真的说,“你这话不对。知之,慎思之,明辨之。知道才能明辨是非,才能做正确的事。怎么能装聋作哑自我欺瞒?” 宋凌霜愣住了,望了她半晌,道,“谢二姑娘,我答应你去救人。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谢依竹:“说。” 宋凌霜:“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这颗初心。” 谢依竹一脸疑惑,最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二人当天夜晚就到了桃花岭。 夜深人静,倒也方便谢依竹掩人耳目地将宋凌霜带上山。 跟着谢依竹走入桃花阵,夜色中花瓣纷飞,花香阵阵。 宋凌霜想起上一次走过这里,还是谢依兰带着长孙珏艾子轩和自己三个人。十年过去了,心境已非,桃花依旧。宋凌霜不禁心中生出些感慨。 穿过桃花阵,绕过各方小院,二人来到了桃花岭后山。思过峰入口就在不远处。躲在草丛里的宋凌霜有些讶异,他不曾想桃花岭地界还有这样的地方。 思过峰是一座看似悬浮在半空中的山峰。天堑之间,云雾缭绕,思过峰四周不靠,只有一条铁索桥与桃花岭后山相连。铁索那边是思过峰的入口,有一名弟子把守。 宋凌霜能感知到整个山峰都被结界笼罩。结界并不可怕,以这些年对阵术的钻研,他应该还是能够破解。只是要通过这铁索桥,就必定惊动看守的谢氏弟子,这一点是当下最棘手的问题。 -- 第207页 宋凌霜问谢依竹:“你以前是怎么进去的?” “这里也不是时常有师兄看守的呀!”谢依竹无奈又委屈。 宋凌霜:“……” 他叹了口气,看来常苑被关在这里不假,要不谢桐也不会专门吩咐人看守。 谢依竹担心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进不去了?” 宋凌霜思考片刻道:“你若有办法引开你师兄,我就有办法进去。” 谢依竹想了想,“这个好办。” 宋凌霜也干脆,“好,你负责清道,我负责救人。” 谢依竹点头,下一刻就冲出草丛,向远离宋凌霜的那方崖边冲去,边冲还边大叫,“救命啊,我要掉下去了!” 宋凌霜一脸无语。 那负责看守的弟子看来修为颇高,闻声反应极快,立刻就飞身过桥赶来救马上就要掉落山崖的谢依竹。 趁着那名弟子的注意力全然在谢依竹身上,宋凌霜迅速从反方向俯身绕到铁锁桥边,纵身一跃的同时使出红尘。红尘缠绕上铁索,将宋凌霜吊在桥面下方。脚下云雾滚滚,不知是万丈深渊还是妖怪丛林,宋凌霜只觉得风从身边过,凉飕飕的。 此时他还能听见谢依竹的乱喊乱叫,知道时不我待。他抬头望向上方,红尘在宋凌霜的控制下逐渐缩短,将他拉到桥面下。他另一只手攀上铁链,将自己挂稳,又用红尘绕上前方的铁索,继而松手顺着红尘荡向前方。 如此这般,趁着看守弟子被谢依竹缠住的空隙,宋凌霜拿着红尘当秋千在桥面下荡过了天堑。 上了另一方的山崖,他站在结界入口处回头望,见谢依竹还在与那名弟子纠缠,稍稍安心。在仔细观察结界后他微微一笑,符光一闪,进入了结界。 结界之中,穿过雾气,宋凌霜看到了一方圆台。圆台四周线状流动的符光往上汇聚于一点,看起来有点像当初柯言澈的灵笼,却比之大上许多。谢依竹说的没错,这应该是一种阵法。 四下无人,而阵中央,坐着常苑。 “常先生!”宋凌霜急忙跑过去。 他还没有弄清楚这阵的详细,不敢随意触碰,只是站在阵边。“常先生?”没有得到常苑的回应,宋凌霜又叫了一声。 阵中的常苑形容憔悴,神情木讷,与上一次宋凌霜见到他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仿佛没有听见宋凌霜的声音,甚至微垂的头都没有抬一下。 “常先生,你还好吗?”宋凌霜怕法阵隔绝声音,于是绕到他正前方,挥舞着手臂。 可常苑还是毫无反应。 莫非这阵里是另一方空间? 宋凌霜无奈,使出红尘,试探着甩向流动的符线。可红尘在碰到符线的瞬间就被打回原形,缩回到自己手腕上。他连试了好几次,都是如此。他又试探着直接用灵力去碰触符线,发现灵力在碰到符线的瞬间就会消散。 他总算明白了,这阵会吸嗜灵力。 他稍稍安心,至少这意味着常苑虽然灵力全无,但此刻应该还算安全。他也有些发愁,因为这也意味着不能用灵力破阵。想将常苑带出来,就必须找到阵脚或阵眼,并用物理的方式将其摧毁才能解阵。 这阵看起来极其简单,除了组成牢笼的流动符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看了好一会儿,宋凌霜也毫无头绪。他不知道这阵法是否只是会吸噬灵力,亦或是如自己方才猜想,阵中还是另一方天地,常苑根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说话。 宋凌霜:“常先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为何来到这里?是因为谢贵妃吗?” 他想了想,决定试上一试,“是因为谢棠吗?” 忽然,常苑朝着宋凌霜的方向抬起眸,神色中闪过一瞬迷茫,继而又流露出浓烈的痛苦,整个人都开始狂躁,“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宋凌霜见常苑有了反应,像是看到了希望,可是下一秒他便感觉身体一麻,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真凶呼之欲出啊~ 第81章第八十一章 当宋凌霜恢复意识,他已经从阵外到了阵内。身上发麻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但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一丝灵力都不剩了。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撑起身来,抬头就看到了阵外的人。 常苑已经不知所踪,现在阵外站着的,是谢桐。 谢凌霜什么都明白了。 此刻他才知道,所谓放下仇恨,那都是扯淡!哪怕你之前想得在通透,当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你眼前,任何宽恕都显得荒诞。 他心中有滔天怒火,哪怕只是以卵击石也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而他之所以还能留得一丝冷静与对方鱼死网破,是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要活着回去。 宋凌霜:“常先生呢?” 谢桐:“与你何干?” 二人目光相触,宋凌霜便知道他无需再浪费精力粉饰太平,直接道,“你竟然还让我活着。” 谢桐望着他,漠然道,“若不是我两个女儿轮番替你求情,你必然不会还活着。” 宋凌霜嗤然一笑,“你这个人不咋地,两个女儿倒是真不错。” 谢桐不作反应,神色比刚才又冷了一成。 宋凌霜:“我早该猜到是你。十年前,除了常先生,你是最先知道我们发现紫晶石秘密的人。华家灵境中欲置我于死地的妖兽,去往阴山途中的突然遇袭,如果一切都是你事先知会了华仲扬,便说得通了。” -- 第208页 他狠狠瞪着谢桐,“所以,屠我满门是你,传播红焰疫是你,引暗化妖兽暴走袭击皇城的也是你!” 他说这些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控。 谢桐:“你本应在知道这么多之前就死了。”他冷眼望着宋凌霜。 “为什么?”宋凌霜问,眼中是难以掩藏的痛苦。 谢桐:“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布下此局,还是为什么要屠你宋氏?” 谢桐说得越是淡然自若,宋凌霜心中的恨意就越强烈。他注视着对方,双目通红,不说话。 谢桐:“你父亲当年发现我藏有紫晶石,还查到我炼制走尸。他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的确是厉害。他以公之于众逼我交出紫晶石,将它们都藏在了映竹峰。但他真的很天真,以为我不会留有后手。” 他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嘲讽,“他竟然还来劝我向谢成书坦白,简直可笑!” 谢成书是谢老先生的名讳。 谢桐从一开始就知道映竹峰上有紫晶石,所以才有了十年前华仲扬在那里守株待兔的那一幕。 “所以为了灭口,你就将我宋氏百余族人都杀了个干净?”宋凌霜差点将牙咬碎,他心中悲愤难以形容。 谢桐:“谁知道他告诉了几个人?杀干净了,便不会有后顾之忧。可惜,还是漏了你。” 宋凌霜握拳的手仿佛要在掌心掐出血来。 谢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宋凌霜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恢复冷静,“皇城地底。” 谢桐:“为何?” 宋凌霜:“我思来想去,密室中位置上能够给我致命一击的人,只有九皇子。但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他轻笑一声,像是自嘲,“皇城一战之后,他拜入你门下,加之他名义上的母亲是谢贵妃,其中厉害我若还想不明白,便是真蠢了!” 如今想来,早在九皇子允许他们一众不相干的人一同进入密室的时候,或许就已经起了杀心。 谢桐:“你脑子不坏。” 宋凌霜冷笑,锋利的目光没有从谢桐身上离开,“掌控朝野就这么重要?秀廉君为了当这个国师,竟然可以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当成棋子,说弃就能弃。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吗?” 谢桐对宋凌霜的话显然感到意外,“你见过映姨?” “我确实见过映婆婆。也知道,你与谢贵妃并非亲生兄妹。你是谢夫人遭遇强盗□□所生之子。”宋凌霜将事挑明。 他心中很痛,痛得他也想去戳对方的痛处。 谢桐陷入沉默。 宋凌霜继续道,“我倒是好奇,唯一知道可能会让你失去一切秘密的人,你为何留了活口。” 宋凌霜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映婆婆只是个下人,以谢桐的狠辣,轻易就可以杀人灭口,又何苦费尽心思摧毁其神神智。 谢桐并未理睬他的嘲讽,恢复了刚才的淡然,“事实证明,我还不够狠心。” 宋凌霜怒从中来,脱口而出道:“可对于谢老先生,对于我师父和谢贵妃而言,你太狠心!” 谢桐没有立即反驳,但听到宋凌霜提起谢棠,眼中还是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宋凌霜继续道:“谢老先生虽非你亲生父亲,但对你起码也有养育之恩,你却将他当成传播红焰疫的工具! “谢贵妃为你潜伏皇城十六年,为你背叛夫君以自己性命作为筹码,你却将她当成弃子! “我听闻,我师父和常先生在年少时与你十分亲近,可一个已是你谋划下的冤魂,另一个也沦为你阶下之囚。 “秀廉君,对你而言,他们都是什么?” 谢桐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怒斥道,“你懂什么!” 他愤怒中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养育之恩?你可知道谢成书让我受了多少苦!若不是他,棠儿又怎么会远嫁皇城?你师父……呵,”他冷笑一声,“那是他逼我的。 “当年你父亲在来质问我之前,曾经去向长孙桓询问过我的为人。仅仅是因为如此,他长孙桓就认定我知情。哪怕他相信华氏就是罪魁祸首,却还是怨恨我未能保全宋氏而与我疏离。 “即便如此,我也不曾负他。红焰疫之后,华氏早就对长孙氏虎视眈眈。若不是我从中斡旋,你以为长孙氏能无事至今?可他最后偏偏要多管闲事,若不是他执意要护你,怎么会殒身万鬼崖!” 他眼里含着痛,“至于棠儿,她是我一生至爱,我又怎会舍得让她去死!” 谢桐看向宋凌霜的方向,可思绪却不知已经飘向了何处。 “从小,兄弟之中,父亲最不待见就是我。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真以为是因为我娘为诞下我而死,父亲才对我心存芥蒂。他甚至因为不愿见到我,将我托付给外祖父家。外祖父死后,叔姨都嫌麻烦互相推脱,是映姨带着我在荒郊野岭的茅草屋里住下,悉心照看。 “要不是兄长身患顽疾,需以我的血每月入药制作救命的丹药,谢成书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将我接回桃花岭。于他,我只不过是个救他亲生儿子的工具! “他安排我与暗卫一起修行。你知道暗卫是如何修行的吗? “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受尽酷刑,修习着极伤经脉动辄走火入魔的刁钻心法。这样他们才能成为不会思考只会杀人的凶器,去执行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任务,即便落入敌人手中也经得起严刑拷打。 -- 第209页 “他们不被当人,也无人在乎他们的死活,只因为他们贫贱的出身……” 他冷笑一声,“他不敢让我死,但终究还是看不得我好,为了折磨我也是煞费苦心。所以他让我跟着暗卫修行,跟着暗卫出任务,却只允许我在旁边看。因为他怕我真的死了。我死了,他的亲儿子自然也活不成。也就是那些时日,我无意间发现了紫晶石。” 宋凌霜:“在紫晶洞里的第三个人,是你。” 谢桐看向他,“看来你的确费了不少功夫,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他苦笑一声,“不错,是我。那时我与其他二人进入地底洞穴,不想发现了紫晶石矿。本以为这只是能助于修行的灵石,却不想它会侵蚀金丹。我眼看着他们七窍流血而死,心想,这就是贪婪之人的代价。老天没有让我同他们一样,何尝不是给了我改变命运的机会?” 宋凌霜:“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世的?” 谢桐:“映姨到桃花岭来找谢成书,求他让我脱离暗卫,却被我无意中听见,我才知道我并非他亲生……那个时候我确实很崩溃,但所有的一切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在他眼中,我是强盗的野种,是时时刻刻提醒他心爱女人身上污点的不洁之人。在他心里,身为暗卫所受的那些苦都是我该受的。 “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中,棠儿是我唯一的寄托。她是谢家唯数不多真心待我之人。我将一切告知于她。我们两情相悦,非彼此不许终生。 “谢成书发现我与棠儿的情意,勃然大怒。那也是自然,他怎么会允许他的宝贝女儿与一个野种相好。他以我性命要挟,让棠儿远嫁皇城。我本欲带棠儿逃离这一切,她却宁愿自毁金丹,来成全我在谢家有一席之地。 “她为我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你以为我情愿?我心如刀绞!可她却说,既然她注定无法与我同行,那便在远方助我实现理想……” 宋凌霜:“理想?” 谢桐微微垂头,语气有些戚然,“我曾向棠儿说过,我想拯救苍生,我要天下大同,我要重塑这赤州大地,让世间不再有如我一般因为出身而命定卑微之人!她认真听了,且记在了心上。” “秀廉君说得动情,我都不好意思打断。你说拯救苍生……”宋凌霜冷笑,“孰为苍生?” 他收了笑,目光如冰,“我的父母兄姐,青岩山上下百口,算不算苍生?因为妖兽暴走而死伤的皇城百姓,卫兵将士,他们又是不是苍生?你的天下大同,却要别人用血来换,秀廉君的这个理想,未免太方便!” 面对宋凌霜的讥讽,谢桐神色坚定,目光也不闪躲。 他毅然道:“不破不立。” 宋凌霜望着谢桐良久不语。 终于,他开口道,“我看秀廉君也不着急走,那我就与秀廉君说一个故事。” 他一反刚才的严肃,轻松得不似阶下之囚,悠悠然开始说他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村子,因为村民得罪了恶鬼被降下诅咒,村中有一半村民身上只剩下恶念。想要拯救他们,就要将剩下一半善良之人的心挖出。只有这样集结了所有的善心,才能破除诅咒。”宋凌霜看着谢桐,像是要看透到他心里去,“秀廉君,如果是你,是救,还是不救?” 谢桐也看着他。 宋凌霜没有等对方回答,“如若拯救善良的代价是牺牲所有的善良,那么这场拯救,本来就是个笑话!何况……” 他敛去仅剩的笑容,“苍生自有造化,凭什么你来拯救?” “在你眼中,非善即恶吗?”谢桐面露鄙夷,“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凌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甚至弓起身捂住了肚子。笑够了,他直起身,看着谢桐的眼神无比轻蔑。 “你的道,弑父杀友!你的道,残害无辜!你的道,视你口中的苍生为刍狗!”他冷笑着反问,“不过是狼子野心,何以为道?” 谢桐被他笑得脸色铁青,“宋烨!你大可与我逞口舌之快。我所期许的世间,你注定理解不了,也看不到。这次我会让你死得其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谢桐离开以后,宋凌霜才瘫软下来。 十三年,他苦苦寻求。此刻他不能说不恨,更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谢桐。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与此同时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紫晶石,红焰疫,终究与宋氏无关。他的父亲作为一族之主,一生中或许也做过许多难以自傲之事。但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确如同自己敬爱的那样,正直,勇敢。 他,终于得以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夏:老谢,你台词有点多。你不知道坏人死于话多吗? 谢桐:这么久了我特么容易吗?四十万字你给了我多少字?我特么再不多说点这文就要结束了!我%#¥*%#%*%…… 老夏:……(默默关上电脑) 第82章第八十二章 宋凌霜已经被囚禁在阵中数日。但尽管他灵力尽失只是凡人一个,谢桐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仅用大阵囚着,阵外还有一名弟子看守。每日饭点会有另一名弟子来送饭,至少暂时,他还不打算伤及宋凌霜性命。 在谢桐离去后的第三天,宋凌霜迎来了一位探望者。 -- 第210页 谢依兰屏退了看守的弟子,站在阵外,许久不语。 还是宋凌霜先开的口:“没想到,你会为我求情。” 谢依兰沉默良久,道:“你死了,他会伤心。” 宋凌霜:“我以为你恨他。” 谢依兰苦笑,“他何曾给过我恨他的机会?” 她的目光从宋凌霜身上移开,“从一开始,就是我用进入华家陵的符牌逼着他娶我。那时他便与我说得清楚明白。飞蛾扑火的是我,不信命的也是我,怨不得他。” 说到底,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歉疚,才换得一个承诺。 应承娶她的那天,那人对她说:“我心中有一人,至死方休。哪怕只觅得他一缕残魂,我亦会毫不犹豫追随而去。即便如此,若你还愿意,我便遂了你的愿。” 宋凌霜:“谢谢。” 宋凌霜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谢依兰道,“你没有什么可谢我的。我见过一次他行尸走肉的模样,不想再看第二次了。说到底,我是为了我自己。” 宋凌霜给了她一个诚恳的微笑,“以前我不愿意承认,但你确实是个好姑娘。不管你是为了谁,我还是谢谢你。” 谢依兰:“你要谢,就谢我妹妹吧。若不是她派人来找我,我也赶不过来替你求情。” 自抢亲那日以来,她终日与书籍为伴,几乎未曾出过房门。这些年,她早已学会了去抵抗委屈与不甘,但她却还是怕一旦静下来,自己会被失望所吞噬。因为她真的,自不量力地期待过。 她或许自怨自艾过,甚至恨过。可匪夷所思的是,当半夜师弟来替谢依竹传话,说宋凌霜在思过峰被抓了,她的心却仍然会禁不住被微微触动,仿佛只要她救了宋凌霜,就能与那个人再有上一点点交集…… 谢依兰继续道:“以我的能力,无法解阵带你出去。但父亲也只是为我不平,我会再与他说的。等他气消了,不会将你怎样。” 宋凌霜仔细看她,想确认对于谢桐的所作所为,谢依兰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他未曾看出什么,于是转了话题,“谢姑娘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谢依兰看着他,眼神中出现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她移开眼,“或许,我只是想来见见我输了一辈子的人。” 宋凌霜:“你的一辈子还很长。” 谢依兰:“再长,关于他,我也输得彻底。” 宋凌霜:“那是阿珏自己没有福分。” “你知不知道,这话由你来说很欠揍!”她语气中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 宋凌霜浅笑着看她,“你知不知道,比起那个表面知书达理实则逞强争胜的谢大小姐,我比较喜欢现在想揍我的你。” 这句话,仿佛概括了她迄今为止的一生。 谢依兰愣了,她看向宋凌霜。 这个人琥珀色的眼睛真诚地望着自己,微斜的发髻给他平添几分懒散,谈笑自若的神情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狼狈。 她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喜欢他了。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释然了。 她道,“你真的很欠揍。” 如果此刻宋凌霜站在她身边,一定会拍拍她的头。 她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喝醉了酒,在他面前耍酒疯的小姑娘。她的本性或许同谢依竹一样,敢爱敢恨,也向往那份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 但她的身份却让她无法任性乖张,逼迫她迅速长大,逼迫她不得不有城府,在从未停止过的非难中去背负一个于她而言过于沉重的责任。 宋凌霜觉得其实她和自己很像,只是自己幸运了些,身边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为就自己做了那么多。 所以,为了那个人,他还不能轻易放弃。 宋凌霜:“你可以揍我。揍完,我有一件事求你。” 谢依兰叹了口气,“你想求我什么?” 宋凌霜:“我想单独见你妹妹。” 谢依兰并未回答,只是点点头,转身要走。 宋凌霜在后面喊,“你不揍我了?” 谢依兰也不回头,回答道:“攒着。” 谢依竹是第二天下午来的。她满脸歉意,“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爹爹困在这里!” 宋凌霜笑道:“因为你,我怕是这次真要折在这儿了。” 谢依竹急忙道:“爹爹也只是现下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加上姐姐帮你求情,肯定能放了你!” 宋凌霜笑笑,不置可否。 他话锋一转,“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你很重要的人,做错了事,你要怎么办?” 谢依竹不知这莫名的问题从何而来,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希望他能改过来。” 宋凌霜:“如果他不愿意呢?” 谢依竹:“那我就看能不能帮他补救。” 宋凌霜真心好奇,谢桐那样一个人,是如何培养出如此正直善良的闺女的。 他心中有了计较,从脖子上取下挂有玄钢羽的项链,“我能不能出来,不在你姐姐,在你。” 他将玄钢羽递到谢依竹手上,“你去北境,找柯言澈,将这个交到他手上。” 谢依兰或许真的对于谢桐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但宋凌霜却不敢冒险。桃花岭,他只信谢依竹。 谢依竹盯着手上的玄钢羽,又望向宋凌霜,连理由都没有问,就说,“好。” -- 第211页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依竹摇头,“你现在会在这里,全然是因为答应帮我救人。跑个腿,就当还你人情了。有什么好问的?” 宋凌霜甚是感动,问道,“你需要几天?” “最多四天” 以谢依竹的修为,无法全程御剑。宋凌霜知道,从西岐到北境,四天已经需要她星月兼程马不停蹄。 他诚恳道,“谢谢。” 若说宋凌霜心中全无愧疚,那是骗人的。哪怕她刚才说得再大义凛然,若她知道帮他便是在害自己的父亲,她还能如此坦然接受他的请求吗? 但他承诺过一个人,又怎可随意死去?而眼前这个少女是能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哪怕他需要背负她今后一辈子的愤怒和仇恨,此刻他也急需她的善良。 谢依竹离开了,宋凌霜指尖摸索着一直挂在胸口的银坠,若有所思。 至今他已离开芦花荡六天,长孙珏应当还在闭关。若是出来发现自己不在,又不知道会发什么疯。但愿谢依竹来得及。 谢依竹离开后的第八天,谢桐再次出现在宋凌霜面前。 他解了阵,走到宋凌霜身边。 宋凌霜知道自己此刻就是蝼蚁,打不过也逃不走,于是静静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谢桐:“听说前几天你还发了脾气摔了碗,怎么这会儿倒老实了?” 宋凌霜冷嘲道:“秀廉君不会是好心要放了我吧?” 谢桐:“想不到事到如今你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异想天开。我说过,我不是心软的人。只不过,你倒也不可小看,我两个女儿都几次三番为你求情。竹儿这几天不见踪影,该不会是为你搬救兵去了吧?” 宋凌霜避开话题,“传播红焰疫,夜屠青岩山,引妖兽入皇城,你这一生做了不少滥杀无辜的坏事。为数不多做的好事,就是生了这两个女儿。” 谢桐今日仿佛心情很好,也不生气,“你不必故意激我。我女儿心性如何,我自然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们能活在一个更干净的世上。” 宋凌霜:“秀廉君,你又何苦自欺欺人。你所谓的公平世间,只不过是你将自己封神的借口。 “公平不公平凭什么你说了算? “你杀害谢宗主,是因为你觉得他待你不好。你陷害我宋氏,只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你利用妖兽围攻皇城,也只是你入踞朝廷的手段。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己私欲。” 谢桐不以为然,“你理解不了,不代表它就是错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凌霜,“不论如何,过了今日,你刚才所言,都是你宋氏所为,与我无关。” 宋凌霜眼神不屑,“这么多年,没想到秀廉君还是走不出‘栽赃嫁祸’的路子。其实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谢桐:“我说过,会让你死得其所。” 宋凌霜:“那还请秀廉君明示,怎么让我死得其所。” 谢桐轻笑,“你不必着急,跟我去前厅见见我桃花岭的客人们,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看见宋凌霜眼中的疑惑和不安,觉得十分满意,故作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哦,忘了告诉宋公子,这几天桃花岭正办术习会,热闹得紧。” 宋凌霜:“当年你借华氏污蔑我的罪名已经洗清,充其量我也只不过是抢了谢大小姐的夫婿,你就这样将我带到众人面前,怕是不好解释为何私下将我囚禁。” 谢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谁说你被囚禁了?是你宋大公子自己来到我桃花岭,我带你去见众人,是打算借着术习会的机会表个态,与你不计前嫌。” 宋凌霜:“然后呢?” 谢桐:“我说了,不要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凌霜:“既然都最后了,不妨让我死个明白。” 谢桐看着他,轻蔑之中有几分不经意的自满,“也好。” 他撑开纸扇在胸前轻晃,似乎在享受解释的过程,“我有意冰释前嫌,谁料你以怨报德,用暗灵力召唤妖兽围攻桃花岭,要灭我谢氏。这个故事如何?” 宋凌霜:“在你的故事里,我宋氏灭门……” 谢桐:“满门皆灭,唯你独生,怎知不是你私藏紫晶石阴谋暴露,杀人灭口?” 宋凌霜:“那红焰疫……” 谢桐:“是你要打破世家平衡,削弱对手势力。” 宋凌霜:“妖兽围攻皇城……” 谢桐:“自然是你为了搅浑朝局,借此除去皇城结界。” 宋凌霜:“青岩山血案,就算是要杀人灭口,我一人又是如何屠遍满门?红焰疫横行赤州也好,妖兽围攻皇城引起朝廷混乱也好,我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你的故事,仔细一想就会漏洞百出!” 谢桐:“紫晶石在你宋氏别苑找到。你刚现身,皇城就遭到暗化妖兽的侵袭。如今妖兽围攻桃花岭,你又恰巧在这里。暗灵力与你难脱关系,谁又还会在意故事里的细节?” 宋凌霜:“桃花岭上这么多人,凭什么说是我召唤妖兽?” 谢桐:“如果妖兽大杀四方,唯独不伤你,你猜,众人会作何感想?” 宋凌霜哑然于谢桐的丧心病狂,狠狠看着他道:“不论家族大小,能与宗主一同前来参加术习会的都是各家优秀弟子。为了除去我一个,你不惜让他们都来给我陪葬,甚至还要搭上自家人。秀廉君,你疯了吗?” -- 第212页 谢桐:“我说过,不破不立,不舍不得。成大业者,必会有牺牲。人心难获,只有存在一个共同的敌人,人们才需要一个领袖。” 宋凌霜:“我就是那个共同的敌人,你就是那个领袖?” 他冷哼一声,“秀廉君不至于认为我会乖乖配合你演戏吧?” 谢桐手中符光乍现,一道术法打在宋凌霜身上。 宋凌霜瞬间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 谢桐一笑,“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谢桐对宋凌霜所施的,是傀儡术。一般的傀儡术只能用在死物上,华氏当年控制走尸已属不易,现下谢桐竟然能用傀儡术来操控他的身体,可见他在符术上的造诣不低。 宋凌霜不合时宜地暗暗感叹。 他狠狠瞪着谢桐,语气讽刺,“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的大义,就是站在万人之上。为此,你将所有人,包括那些依附你,崇拜你,敬重你的人,甚至是你自己的族人,都当成利用的工具。” 谢桐冷笑,“没有权利的人说大义,才是虚伪。不经阵痛,如何革新?你所谓的仁慈善良,不过是得过且过安于现状的麻木。 “你有上等的出身,哪怕灭门都还有长孙氏为你撑腰,你如何知道因为卑微血统就必须安于天命的无助?你又有何资格评判我的所作所为?” 他轻蔑地看着宋凌霜,“早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正要锁住宋凌霜的声音,却忽然意识到身后有不寻常的动静。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时至今日,我等才知道,自己只是秀廉君道上的垫脚之石!”说话的是贺菱。 谢桐回过头,看见来参加术习会的宗主众人,里头还有不请自来的柯言澈。他目光转向站在最后边的自家弟子。 弟子战战兢兢低头解释,“二当家,我,我拦不住他们。” 谢桐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吩咐那名弟子去守住思过崖入口,“这一次,可守住了!” 弟子虽不清楚发生何事,却也知道此地容不得自己久留,低头退去。 然后谢桐再次看向宋凌霜,这次他才觉察出宋凌霜的右手一直握拳。他用灵力操控宋凌霜张开手,发现他一手鲜血,掌中是一块碎瓷片和和一个连着项链的银坠。 “符阵?”谢桐道。 此时从另一个地方也传来了他的声音。 人群中的柯言澈也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羽毛状的玄钢。 可见刚才他们在此说的一切,已经一字不漏地借着符阵传到了这些氏族宗主的耳里。 此时操控宋凌霜已无意义,谢桐收了傀儡术。 宋凌霜重获自由,嘴角一斜,“不错。附着于物品上的符阵,还是秀廉君首创的呢。” 银坠和玄钢羽上的符阵,本是宋凌霜为了逗长孙珏开心,借鉴传音符的原理所创。他以真血入符,在开启之时可以传音。 他与长孙珏经历许多磨难,其中不乏灵力匮竭之时。所以这符阵不仅可以用灵力开启,也可以用鲜血触发。 他计算着谢依竹将玄钢羽送到柯言澈手上的日子,借发泄为由打碎了饭碗,藏了一块碎瓷在手中。 之后他歇斯底里了好一阵,才叫看守的弟子不得不暂时离开去找人通知谢桐,他也趁此联系了柯言澈,告知他自己的计划,要他无论如何在几天内聚集各家宗主。 这本来并非易事,但谢桐此时却偏偏举办了术习会。于是柯言澈便讨了个巧,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本是给长孙珏惊喜的礼物,宋凌霜自是不情愿由别人第一次使用。可无奈性命攸关,不得不如此。他看着玄钢羽,心底还是有些许不甘。 “秀廉君如此精彩言论,只有我一个人听,岂不可惜。”宋凌霜挖苦道。 柯言澈掌中传来的声音与他的话语重叠。 谢桐始料未及,眼神有片刻动摇,可也仅仅是片刻,他就恢复了冷静。他轻笑,忽然四周符光闪现,那曾经困住宋凌霜并将他的灵力吸噬一空的法阵拔地而起,比刚才范围更大,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而谢桐自己却在下一瞬飞身阵外。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这阵原来与桃花岭的护山结界如出一辙。难怪他之前找不到阵脚,阵脚就是整个桃花岭下面的灵脉,而阵眼估计在谢桐手中。 包括柯言澈在内,阵中众人立刻发觉身上的灵力迅速消散,顿时一片哗然。 宋凌霜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看向谢桐。 他本以为灭一人之口容易,灭众人之口难,却没有料到谢桐在选择后者之时不曾犹豫分毫。的确,只要此刻在场之人都死无对证,他的故事就仍然成立,他顶多算是少了几个证人。 宋凌霜:“这些都是依附你谢氏的家族。他们之中,不乏为你尽过力之人。秀廉君狠起来,真叫人寒心!” 谢桐毫不避讳,“他们依附于我,是因为他们能从我这里得到利益。各取所需,何来狠心一说?” 事至如今,他又怎会因为宋凌霜的一句话而动摇。 他苦心经营,从那个人口中的野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来自他人的每一份高看,每一份敬重,都是他用心血换来的。 他不欠他们,自不必怜惜他们。 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们,如同被肥肉吸引的狗,可笑又可悲。 -- 第213页 如果说这辈子他有愧于人,他也只有愧于一人。而那个人,已经死了。 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过去自己太过贪心。若不是他还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还在乎自己与长孙桓的情分,宋凌霜或许早已是身死魂灭。 他毕生所为,皆是因为他不服。如若要他来做那个坏人才能改变这个世界,撕破脸又有何妨? 何况即便事情的发展未如自己所料,也并非完全不可挽救。如今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大阵将所有人的灵力耗尽,然后再召唤暗妖兽将其一网打尽,那么他就还是世人所认识的秀廉君。 贺菱愤然道:“秀廉君,你封住我们的嘴,可参加术习会的弟子们呢?他们虽然还只是孩子,但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谢桐冷笑:“贺宗主不会以为这样的阵,我桃花岭只有这一个吧?” 贺菱脸色骤变。人群中有许多人脸色阴沉下来。 这些宗主虽来自于较小的宗族,但其中也不乏阵术能人,宋凌霜能意识到的,他们自然也想得到。既然这阵是依附于桃花岭的灵脉,那只要谢桐愿意,桃花岭任何一处都可以起阵。此刻,怕是那些世家子弟们也早已身陷囹圄,灵力被吞噬殆尽。 却在此时,只见刚才领命去守住入口的弟子急急忙忙跑来,见到各位宗主被锁在阵中十分震惊,但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去禀报谢桐。 “秀廉君,不好了。逸名……长,长孙公子来了。” 从前他们总称长孙珏的尊号,如今却连他的名字都几乎成了桃花岭禁忌,他偷偷抬头看了眼谢桐的脸色,继续道:“他……在山下要人。” 宋凌霜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算算日子,他是应该差不多要出关了。 本来还心存侥幸,想在他出关之前把事情解决的,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珏终于找上门了! 下章会有wuli阿珏的高光时刻哦~ 第83章第八十三章 “长孙家也来凑这个热闹?”谢桐微微皱眉。 弟子答:“不是长孙家,只有长孙珏。” 谢桐有些讶异,“只有他一人?” 弟子恭敬点头,“只他一人。” 宋凌霜忍不住扶额,来了就来了,本还指望着他能带点帮手,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弟子边察言观色边继续禀报,“他说,如果再不把宋……宋烨交出去,他就要破阵了……” 谢桐看向宋凌霜,“你倒是留了不少后手。”他误以为是宋凌霜设法通知了长孙珏。 宋凌霜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左手小指,这件事情他实在冤枉,但他也懒得解释,“要不秀廉君考虑考虑把我交出去?” 谢桐像是听了个笑话,“我这护山大阵,还没那么好破!”话刚说完,他神色立变,似乎察觉异样。 不待宋凌霜反应过来,他就被一条灵锁捆住,然后被谢桐拉上了剑。 不过顷刻,谢桐就带着宋凌霜御剑到了入山的桃花阵前。 他与宋凌霜站在山上,长孙珏立于山下,看似很近,却因为桃花阵相隔万里。 长孙珏白衣猎猎,身遭灵力飞扬。他右手伸向前方,掌中符光四溢,与桃花阵边界相触之处符纹粼粼。 十几日未见,宋凌霜看见长孙珏不由得心里一暖,无奈他此时已被谢桐用灵力禁声定身,不得言语也不能动弹。 长孙珏看见谢桐和他身边的宋凌霜,并未立刻收去灵力。他望向宋凌霜的眼神中有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 谢桐冷声道:“逸名君当初悔婚而去,如今又是何事造访?” 周遭本就因为长孙珏的来访聚集了许多谢氏弟子,此时听到自家主事发话,更是义愤填膺纷纷赞同,向长孙珏投去愤怒的目光。 长孙珏微微蹙眉,“我欠下的,必会偿还。还请秀廉君将宋烨归还于我。” 谢桐:“好一个归还!宋公子私闯我桃花岭禁地,我不但未予以重罚反而好言相劝。然而宋公子不但不理会,还扬言要召唤妖兽夷平桃花岭。逸名君一句归还,倒是说得轻松!” 宋凌霜被禁声无法反驳,但长孙珏必然一个字也不信。 他道,“这其中必是有误会。” “误会?”谢桐冷哼一声,“一个要破我桃花阵,一个要夷平我桃花岭。我谢某倒是好奇,谢氏是如何得罪了二位,要这般与我等不死不休?” 周围谴责声一片,长孙珏不予理会。他神情严肃地看着谢桐,“秀廉君是不还?”语毕掌中符光有愈盛之势。 宋凌霜不知长孙珏意欲何为。 虽然长孙珏已然突破八境,若是单打独斗未必打不过谢桐。可桃花阵以灵脉为基,长孙珏又刚刚破境,境界未稳,以一人之力,想要撬动大阵简直天方夜谭! 眼看他身周灵力汹涌,宋凌霜心下预感不好。他知道长孙珏疯起来就没边儿,无奈却不能言语,只能狠狠盯着长孙珏,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来。 可长孙珏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目不转睛盯着谢桐等一个答案。 谢桐冷眼回看,“不还,逸名君又奈我何?破阵?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他抬手在空中画下符咒,桃花阵肉眼可见地受到加持,满目灼灼愈发红艳。 长孙珏薄唇轻抿,四周灵焰跳耀而起。符光之中衣袍翻飞,他掌中灵光刺眼。随着他施下的符术,桃花阵上显现出一道似有若无的屏障。屏障之上流动着细如发丝般的灵光,看起来好像是长孙珏在向结界输送灵力。 -- 第214页 但宋凌霜知道事实恰恰相反,实际上整个桃花岭的灵力都在向长孙珏身边汇聚,融入他身周的光晕。这光晕里符纹流转,将收集而来的灵力散去,令其归于天地。 谢桐还未看懂关窍,不禁皱眉。 这不能怪谢桐孤陋寡闻。宋凌霜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长孙珏曾经与他提起过在冰墓中看到的书籍,上面记载着切断灵力共鸣并让术者无法施展灵力的阵法。皇城的结界也是基于这种阵法而成。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长孙珏依靠着自己的领悟竟化阵为符,不能说不出人意料。 但这是个靠蛮力的法子。修行的本质,不过是提升自身灵力共鸣的能力。境界越高,其能力越大。所以长孙珏就以自身为媒,汇聚灵力,然后再通过压制灵力共鸣的符术迫使灵力消散。 可仅仅是聚灵就极耗心脉,何况他还要将其驱散。两种相左的术法同时加身,他金丹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宋凌霜心中愈发忐忑,却只能看着干着急。无奈他灵力枯竭还被谢桐五花大绑,现下连说开口句话都做不到。 此时的谢桐即使不知长孙珏所施为何术,但他手握阵眼,自然知道桃花阵岌岌可危。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立即驱动阵眼加持结界。尽管如此,结界所依附的灵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减弱,谢桐的方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既然无法加固桃花阵,就只能去攻击要解阵的人。 谢桐一个符术打向长孙珏。 然而长孙珏所施的聚灵术让谢桐的灵符如滴水入海,灵符汇入长孙珏身周的光晕之后瞬间被驱散于无形。 谢桐皱眉,情况好像要比想象中的棘手。 然而看似无懈可击,长孙珏此刻却丝毫不轻松。他双目绯红,头痛欲裂。他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每一次来自太阳穴的跳动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觉到自己肉身正在接近极限。 来自于桃花岭灵脉中的灵力,正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向长孙珏汇聚,又在他身边消散。 饶是谢桐,此时神色也没有了初时的泰然自若。 他大声呵斥,“长孙珏,你给我住手!”同时他一把掐住了宋凌霜的脖子。 若是谢桐早些以宋凌霜性命相挟,长孙珏或许还来得及收手。可现下为时已晚,随着灵脉枯竭,桃花阵开始崩坏,细小的裂缝由长孙珏所触之处开始向外蔓延,裂缝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 结界碎裂的瞬间,三千桃花应声而落。刚才还花开满树的桃林在飘零的花雨之中顷刻化为漫山枯枝! 桃花阵,破了! 谢桐一脸的不可置信。 桃花阵护山数百年,非灵脉枯竭不可解。可长孙珏偏偏就以一人之力,抽空了他谢氏为之根本的灵脉! 桃花阵灰飞烟灭,敌我之间再无阻碍。下一个瞬间,君笑已至谢桐身前。 谢桐不得不放开宋凌霜向后闪躲。只是宋凌霜燃眉之急虽解,却还是免不了被捆灵索拽向后方。 长孙珏还想追击,却脱力前倾,在最后一刻用君笑撑住了自己。他面色苍白,像是怕某人担心,还不忘看向谢桐身边的宋凌霜,努力给了他一个微笑。 看长孙珏破了桃花阵,宋凌霜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心疼。他知道长孙珏是个天才,天才无所不能,可就是不会爱惜自己。何况此刻宋凌霜担心的还不止是当下。 刚才来此途中,他看着谢桐施术召唤妖兽,大批暗化妖兽攻入桃花岭只是时间问题。此时长孙珏显然已经消耗不少灵力,似乎还受了内伤,也不知还有多少余力能应付妖兽。 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头顶传来鸟兽的叫声。众人抬头,发现数十只暗化的鬼鸦正在上空盘旋。 鬼鸦本是二品妖兽,但暗化之后就与普通的一品妖兽无异了。一只就已足够难缠,何况现下是一群。 灵脉枯竭虽后果不堪设想,长孙珏破阵也在谢桐意料之外,但整件事情中却有一点无意中合了谢桐的心意。他正愁如何不着痕迹地上演一出护山结界失灵的戏码,如今倒是省了。 百年灵脉被毁,谢桐心里自是恨得紧,连语气也刻薄了许多,“宋烨,长孙珏,你们这是要将我桃花岭当成第二个皇城!” 他这一声,被刚赶来的一众弟子听见。这些弟子大部分是来参加术习会的各家年轻修士。他们莫名其妙被会吸食灵力的大阵困住,正慌乱之际,困住他们的大阵又突然消失了。他们本来就离桃林不远,听见喧哗,此刻就都赶了过来。 谢桐的话让这些弟子理所当然地认为,刚才将自己囚困的大阵和此刻的妖兽都是宋凌霜和长孙珏搞的鬼。若不是因为灵力已然不足还要应付妖兽,那么他们向二人投去的就不止是愤恨的目光了。 只是谢桐做戏可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且不说这些人能力有限帮不了自己什么,困住小家伙们的噬灵阵解了,那么困住那些老家伙的阵自然也一样。等到他们赶来,谎言被戳破是迟早的事。 可自家弟子不一样,比起外姓,自然是相信他的,只要他不承认,矛头就会一致向外,而此刻还灵力充沛的,也就剩谢氏弟子。 宋凌霜看着眼前影帝级的表演,心里不知问候了谢桐祖宗多少代。 宋凌霜解释不了,长孙珏懒得解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宋凌霜这里,他需要趁自己还有余力尽快将宋凌霜救下。他一边冲破妖兽的围攻一边向谢桐这边飞来。 -- 第215页 谢桐倒是不慌不忙。只要他手里还有宋凌霜,长孙珏便不会自己一人逃离,也不敢对自己下狠手。 虽然他不知这个晚辈是用什么方法抽干了桃花岭的灵脉,但他肯定,此时长孙珏必然心脉耗损严重,早已是强弩之末。 既然做戏,戏就要做足。谢桐提着宋凌霜躲避长孙珏的攻击,时不时还应付突袭的妖兽,在外人眼里,截然是一副自己已经一让再让却被长孙珏咄咄相逼的样子。 从上空飞来的妖兽越聚越多,已然有许多弟子重伤倒地不知生死。而这仅仅是桃花岭一隅,失去结界保护的桃花岭就像无翼之鸟无鳞之鱼,暴露于众任人宰割。 谢桐拿宋凌霜当盾牌使,长孙珏不仅要避过宋凌霜进行攻击,还要在妖兽靠近宋凌霜的时候帮忙阻挡。 且不论这种需时刻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打法对精神力要求之高,他刚才无论是金丹还是体内经脉都严重超出负荷,内伤一时无法恢复,拖得越久越是对他不利。可当下除了硬抗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心中不免焦急。 也正因为如此,长孙珏的攻击渐显急躁。 谢桐看出来了,宋凌霜也看出来了。他担心这样下去,长孙珏最终会被拖垮,到时候连从妖兽的围攻中脱身都困难。 正在宋凌霜干着急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父亲!” 是谢依兰。 谢桐似乎并未想到谢依兰会出现在此,稍稍分神。就是这个空挡,宋凌霜便被从身后猝不及防蹿出的一个人影给掳走了。 柯言澈提溜着狼狈的宋凌霜飞掠到长孙珏身旁,“人我给你带来了,禁制你得自己解。”说罢苦笑着在指尖燃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灵火。 长孙珏立刻解了宋凌霜身上的法术。 宋凌霜能动了,抓着长孙珏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好吗?有没有伤着?境界有没有不稳?” 长孙珏铁青的脸色终于微微变好,“我无事,你呢?” 宋凌霜:“我只是没有灵力了,其他都好。” 他忽然想起没有灵力的还有一人,“少宁兄,你没事吧?” 桃花岭现在是漫山遍野的妖兽,柯言澈灵力所剩无几,竟然一路打到这里还救了自己。他担心着长孙珏,竟然忘了这茬儿。 柯言澈给了他一个“现在你想起我了啊”的眼神,摆了摆手表示无事,又露出一个傲娇的笑容,仿佛在说,“就算不用灵力,小爷我揍几只妖兽还是可以的!” 长孙珏从身上掏出药囊,给了宋凌霜和柯言澈一人一颗还息丹。 他问宋凌霜:“你怎么会来了桃花岭?”继而顿了顿,“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一起扛吗?” 埋怨中更多的是关切。 宋凌霜有些意外,又有些委屈,“我告诉你了呀……” 他扭头去看柯言澈,“少宁兄?” 柯言澈也是疑惑,“凌霜兄确实让我给你传话。怎么,子轩没跟你说吗?” 长孙珏:“子轩?” 柯言澈:“所以说,你没见到子轩?我说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我明明交代过子轩让你一定要搬救兵过来的。等一下,那你是怎么知道要来这儿的?” 长孙珏没说话。宋凌霜也不语,心道,他还真就是知道。 长孙珏有些局促,“……反正我就是知道。” 他一出关就感知到宋凌霜不在芦花荡而是在桃花岭,连句话都未与旁人说就急忙赶了过来。 宋凌霜转移话题,“怎么是子轩去传的消息?” 柯言澈也懒得深究长孙珏为何来到桃花岭,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我大哥无意中在北陆遇见子轩兄的夫人,就将她带回府上暂住。我一回家知道了情况就立刻通知了子轩。后来我收到凌霜兄的联系,别人我又不放心,就拜托正好来接夫人的子轩兄跑一趟芦花荡给怀荆传个话。” 原来如此。 宋凌霜:“也不知子轩那边怎么样了……” 柯言澈点头,“我离开北陆的时候跟我哥通过气,柯氏弟子应该也离桃花岭不远了。但只怕救兵来了,对付这些妖兽除了硬拼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宋凌霜沉声道,“我确实未曾想到谢桐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是我考虑欠了周全。” 长孙珏:“秀廉君……” 宋凌霜这才意识到长孙珏方才虽与谢桐交手,但还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他知道秀廉君与长孙氏这些年交往甚深,真相于长孙珏而言必然不好接受。 他稍事停顿,望着长孙珏认真道,“阿珏,谢桐就是当年紫晶洞中的幸存者,也是在背后操纵华氏的那位‘先生’。他是灭我宋氏的仇人。至今为止的一切,包括现在袭击桃花岭的这些暗化妖兽,都是他所为。” 长孙珏如此聪明的人,听宋凌霜说完还如何想不明白。幕后之人是谢桐,这一切都说得通。他神色黯然,半晌不语。 宋凌霜:“现下不是细说的时候,敌众我寡,我们还是先离开桃花岭再说。” 他又转头问柯言澈,“被谢桐囚禁起来的那些世家宗主呢?” 柯言澈:“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也都还在用仅剩的灵力躲避妖兽。那时候思过峰妖兽还只是寥寥数只,他们只要合力,应该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如今怎样了,我也说不好。” -- 第216页 宋凌霜稍作思索,继而道:“无论如何,也得我们先脱身才能救人。阿珏,你还剩几成灵力?” 长孙珏没有直接回答,“只要秀廉君不拦着,足够带你们二人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珏怎么会让他相公一个人打boss! 师弟的高光时刻! 艾子轩:我就是个预言家! 老夏:错了,我才是! 第84章第八十四章 谢桐丢了宋凌霜却来不及在意,他此刻惊讶的是谢依兰和她旁边的那个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谢枫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却没有解释。 谢依兰:“父亲,这些妖兽是怎么回事?” 谢桐不答反问,“竹儿呢?” 谢依兰:“她还在密室,我让她在那里等我。父亲,你为何将我们锁起来?”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问清楚,“路上我听见有人说这些妖兽是父亲召唤过来的……” 她仔细看着对方的表情,想要在其中寻找答案,“他们为何会那样说?” 谢桐仍然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谢枫,目光又回到谢依兰身上,“这里危险。赶快带你师叔回去!” 他还想嘱咐几句,余光却扫到宋凌霜等人正要脱身。他来不及多做交代,翻身一跃阻挡在宋凌霜三人的身前。 “宋公子,为何着急走?” 废话,不走是等着被你砍还是等着喂妖兽?宋凌霜腹诽。 可还不待他开口,长孙珏向前半步挡在最前边,一语未发,君笑却出了鞘。 谢桐知道,自己没有了宋凌霜做筹码,长孙珏也不会再有顾忌,此时他若再留手,怕是留不住人。他拔出长剑,剑锋灵力盎然,直指长孙珏。 长孙珏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剑上的杀意。 方才他与谢桐交手,意在抢回宋凌霜,看似凶猛,其实未下杀招。面对谢桐,他始终无法像宋凌霜那样恨得彻底。 他对谢氏有着更复杂的感情。这些年来,长孙氏日渐凋零,若不是谢桐,断不会至今还能在仙门占上一席之地。尤其是他因寒疾昏睡的那些年,谢桐和谢依兰对母亲对长孙氏的照顾不可谓不周到。此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然而即便他心中再纠结,面对如此明显的杀意,他也别无选择。 他不再犹豫,下一刻白衣鼓动,身上灵力骤起。无人知道,此刻灵力运行于他经脉之间,于他而言犹如万千细针游走于体内,刺痛着他每一处神经。他面上未有分毫动摇,只有握着君笑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 长孙珏低声问身后之人,“妖兽可还能应付?” 柯言澈:“这还用说?老子最擅长就是打架!” 宋凌霜抬眉一笑,“那正好比比谁更能打!” 长孙珏敛去本就勉强的笑容,握剑的力道又加重几分。他目光注视着眼前强大的对手。 哪怕是困兽,也得好好斗一斗。 谢桐望着长孙珏,似是有些惋惜,“你若不来,我必然不会动你。” 长孙珏:“我不能不来。” 谢桐微微蹙眉。事到如今,他没有心软的余地。 他沉声道,“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打不过我。” 长孙珏不悲不喜,眼神淡然却坚定,“那我也得试试。” 谢桐轻叹一声,下一刻手中的长剑泛起汹涌的灵力,带着暴虐的剑气以惊人的速度直逼长孙珏。 长孙珏侧身躲过谢桐的正面攻击,翻身至他身后,继而将君笑直送出去。 谢桐好像背后长了眼,离君笑咫尺之际忽然转身。君笑刺入他身前灵光四溢的符纹,下一个瞬间长孙珏就被震出数丈。 长孙珏仍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却忍不住吐了口血。 宋凌霜余光看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谢桐这回毫不保留,而长孙珏的状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本就不期望谢桐还会顾及几分师父的颜面,可他怎么会忘了长孙珏是个多么爱逞强的傻子。就算现在还有灵力的只剩他,自己又怎可天真地相信他真的无事,让他一个人冲在前面? 他手指用力,掐断一只鬼鸦的脖子,随意将尸体扔到一边。他刚想要去长孙珏那边,却很快又被另一只飞禽缠住。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柯言澈,见他也与自己一般境地,分身乏术。 在那短短几瞬,谢桐与长孙珏又已经交手好几个回合。 长孙珏的内伤和噬心蚀骨的疼痛让他的动作逐渐迟缓,在谢桐刁钻的剑风下来不及躲闪,只能硬抗了一击。他整个人飞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谢桐并未打算给他爬起来的机会,愈发强大的灵力汇聚于他手中长剑,仿佛带着千军万马,毫不留情地斩向长孙珏。 长孙珏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情急之下抬起君笑去扛这致命的一击。连他自己都知道,怕是扛不住。 那一瞬间,被几只妖兽围攻的宋凌霜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大叫:“阿珏!”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那一夜青岩山上爹娘的心情。 什么“什么有事一起扛”,那都是放屁! 说舍得是要有代价的。他舍不得,他后悔了,他不该告诉他,他希望他从来就没有来过桃花岭,他希望他多难看多狼狈也能逃得走。 他已然顾不得身边的妖兽,奋力往长孙珏的方向跑。哪怕只是多一层肉垫,哪怕只能挡一下呢? -- 第217页 可是他离他还那么远,如同隔着生和死的距离。 那一刻,宋凌霜心中升起无以名状的恐惧。那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即将将他吞噬。 宋凌霜,你是不是又要将他害死了! 下一刻,长孙珏没能躲开,宋凌霜害怕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谢桐狠辣的剑风在谢依兰挡在长孙珏身前的那一瞬消失得无隐无踪。 宋凌霜终于赶到了长孙珏身边。他搂着他将他扶起,呼出一口浊气,望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光是感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你的手……” 看到长孙珏担忧的目光,宋凌霜才发现刚才放弃缠斗时被妖兽在手臂上抓下一大道伤口,正汩汩淌血。之前没有感觉,现在不光手臂,连背上也火辣辣的,怕是一道中了招。 他给了长孙珏一个安慰的笑,“别怕,不疼。” 因为灵力收得太急,谢桐捂着胸吐出一口污血。 “兰儿,你!”谢桐缓过气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谢依兰道,“你忘了他是如何让你成为整个仙门的笑柄的吗?” 谢依兰望着谢桐,坚毅的眼神中亦有苦涩,“难道父亲你此刻大动干戈,只是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吗?” 她挡在长孙珏身前,质问面前的男人。 谢桐被她问得一时语塞。 谢依兰神色痛苦,又问了一次,“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她之前问他的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可那时他脸上的神色,已经让她猜到了答案。 谢桐看着她,仿佛在思考。 片刻的犹豫之后,他再一次不答反问,“兰儿,如今这世间,你觉得好吗?” 谢依兰望着自己的父亲,面上显露出迷茫。 从记事到现在,她觉得这个人从未与自己亲近过。他供她吃穿,教她学问术法,对自己没有半点不好。然而他从来不会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可此刻他的眼神是那样认真,似乎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 只是这个问题太难,她一时间不知从何答起。 谢桐接着道,“你生活在桃花岭,从小到大,无论你多优秀还是要备受争议,只因为你是女儿身,只因为你不是宗主的女儿。 “你也与为父一同接济过从清州逃到西岐的难民,他们饱受华氏欺压,只因为他们是无法修行结丹的凡人。 “你还见过筋骨上佳天赋过人的外门弟子。他无论多努力也无法获得长老的应允去修行上乘的内门术法,只因为他们不姓谢。” 他停下来,再次对她发出询问,“这样的世间,你觉得公平吗?” 谢依兰望着他,“我……” 谢桐:“如果你现在让开,我们就有机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 宋凌霜在一旁听着,怒从心中起,“放你爷爷的狗屁!豺狼野心非要套一层心怀天下的皮,有意思吗?” 谢桐斜眼望过去,冷冷道,“世家子弟,生来便应有尽有,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 这回轮到宋凌霜笑了,几分无奈几分轻蔑,“应有尽有……你只看到世家子弟的风光,你可看到他们身上的千斤重担和背后付出的努力?” “三岁习文,五岁习武,七岁若还没有开始修行那就已是荒废光阴。只要不拔尖就是废物,稍有行差踏错就是有辱家门!你在暗卫里受的罪自然不少,但你不会真以为出身正统就不用受人挟制遭人白眼吧!” 宋凌霜此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华晨。 “你看他锦衣玉食,又怎知他吃过什么样的苦,受过什么样的罪?”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长孙珏,“千乘之王,百室之君,亦非生而有之。你看他风光无限,你又怎知他不是在你吃饭睡觉的时候一招一式练就的一身本领?” “天下不公之事,无论是谁,遇到的都不会少。你这人怎么就总挑那些不好的看?你难道就不曾受到过一点善意? “你道世人皆负你。但故去的谢夫人与你相濡以沫,为你生儿育女,可曾负过你? “谢贵妃为你甘愿潜伏皇城甚至牺牲自己。就连我师父,直到死都没有告诉我当年在万鬼崖的人是你。因为他哪怕不愿见你,心底却还是相信你,生怕我恨错了人!他们,可曾负你?” 他对谢桐有说不尽的恨意,可此时他忽然觉得他可怜。 谢桐被宋凌霜说到了痛处,神色微变。似是要驱散心中的愧疚,他对着谢依兰冷喝一声,“让开!” 谢依兰面露哀求之色,却不曾移动一步。 “让开!” “父亲……”谢依兰喃喃恳求,可忽然她神色一变,目光投向谢桐身后大叫一声,“叔父!” 谢桐随着她的目光回头,只见几只暗化的鬼鸦从空中扑向一边落单的谢枫。 鬼鸦来势凶猛,谢枫久疾孱弱。任谁看,谢枫都必死无疑。 然而下一个瞬间,谢桐却出现在了谢枫身前。他手中的长剑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淡紫色的灵光中,那几只妖兽刹那间化为斎粉! 与此同时,其它的妖兽在莫名力量的震慑下停止攻击,腾至高空盘旋观望,仿佛被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开来。 密密麻麻的妖兽下方,桃花岭上刚才还在厮杀的人们都停止了动作陷入沉默。 所有人的震惊不仅仅是因为谢桐使用了瞬移术,还因为他长剑之中爆发出来的巨大灵力。 -- 第218页 那分明是暗灵力! 就连挡在长孙珏身前的谢依兰都睁大了眼。 宋凌霜着实未曾想到谢桐会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他更吃惊的是,谢桐竟然也能使用暗灵力。 难道他不曾服用过红焰疫的丹药?看他的样子与刚才无异,是他太善于伪装,还是他与自己不同?他是如何做到让金丹不受暗灵力反噬的? 谢枫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弟,神情微显惊讶。但他的惊讶却似乎与众人不同。他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句轻劝。 “阿桐,收手吧……” 谢桐转身过去,对上兄长的目光。他有些意外,因为他在谢枫的目光中看到了许多,唯独没有责备。这个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猜到了。 谢桐疑惑的神情只有一瞬,下一刻他的目光就恢复了冰冷。那寒冰深处是决绝,是不甘,是嘲讽。 长剑挥下,仿佛一声号令,妖兽倾泻而下,比刚才的围攻要迅猛数倍。 桃花岭上,人间炼狱。弥漫着血腥的喧嚣淹没了谢桐的声音,只有谢枫听见了。 他说:“晚了。” 谢桐拉住谢枫又带上谢依兰,飞身至一片空旷处。紧接着他长袖一挥,三人四周隐隐升起一道淡紫色的光墙。 四周妖兽飞窜,唯独避开那一处。再有先前谢桐救下谢枫的那一幕,宋凌霜猜想,那光墙应是用暗灵力施出的某种结界。 谢依兰上前一步想与父亲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子一软,倒在谢桐怀里。 谢桐熄了指尖灵力,将怀中的人交到谢枫手上,对他道,“看好她。” 谢枫望着自己的弟弟,迟疑稍许,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为何救我?” 他本可以独善其身,不必冒着被围剿的风险暴露自己。 谢桐:“为何不救?” 谢枫:“我以为,你是恨我的……” 谢桐没有说话,飞出结界。 宋凌霜这边三人十分狼狈,刚才还能勉强应付的妖兽如今无论是攻击的猛烈程度还是数量都成倍增加。没有灵力的他和柯言澈已然帮不上什么忙,若不是长孙珏还在强撑,他们早已沦陷。 他看见谢桐就站在边上,冷眼看着他们。他又看看防护阵里倒在谢枫怀里的谢依兰,忽然非常地同情她。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以为父亲与红焰疫有牵连之时心中那种惶惶不安。如今谢依兰亲眼见到这一切,哪怕她总说自己与父亲并不亲近,信仰崩塌所带来的冲击也不是旁人能够想象的。 既然打不过,就动嘴。 宋凌霜对谢桐道:“你瞒得住她此时,但今后呢?她醒来,看见桃花岭化为废墟,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族只剩残骸,看见自己的父亲成了一统天下的大魔头。你想她如何自处?” “魔头……”谢桐玩味着宋凌霜对他的评价。 赤州千年,强食者得以自立门户,号称仙门。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口口声声说自己肩负除魔卫道的重任,自谓高人一等。可何为魔何为道?这些人披着人皮却蚕食人心,比起那些顶多咬下你一块肉的妖兽,哪个更可怕? 所谓正邪,本就是个笑话! 谢桐看向宋凌霜,他不想解释了,懒得解释了,懂他的人已经死了。 他坦然道,“若清空地狱必先入魔,何惧有之!” 宋凌霜提醒了他。既已决心入地狱,又何必遮遮掩掩。 这虚伪盛世,不如打破了重来! 他掌中暗灵力凝聚,随着掌风往身侧一挥,那一侧连人带兽,被符光瞬间炸成肉碎。 宋凌霜心惊,这就是暗灵力的力量。恐怕自己猜得没错,谢桐已经找到办法控制暗灵力的反噬。 谢桐仿佛看穿了宋凌霜心底的惊讶。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变数,他躲躲闪闪与他斗了这许多年,今日终于要结束了。 他看宋凌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他唇角带笑,“我还得感谢你给我的启发。” 宋凌霜在映竹峰上用暗灵力击退华仲扬,他才知道,原来暗灵力可以被活人利用。他苦心钻研十年,终于找到化解防御红焰疫丹药药效的方法,不惜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无数次用自己的身体试验,以阵入血,最终得以让两种灵力在体内共存。 他自嘲一笑,他自诩悟性不差。如若他有一个好的出身,也能三五岁就开始修习上乘的心法,走到今日,他是不是就不需要花上四十年?他是不是也能如眼前这几个年轻人一般,成为世人眼里的天生俊才? 不等宋凌霜说话,他嘴角微斜,“那你便继续好奇吧!” 语毕符起,这回是冲着宋凌霜长孙珏这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灵力相撞。宋凌霜三人在冲击之下往后飞出数丈,却未如谢桐所料地化为肉碎。 谢桐有些意外。刚才宋凌霜挡住他攻击的防御符,也是用的暗灵力。 宋凌霜掌中的小半块紫晶石已经随着刚才的一招变得更小。当年他与长孙珏从紫晶石洞中带出来的那块紫晶石,一半给了常苑,另一半自己一直带在身上,却不想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一命。 谢桐的疑惑很快消失。 “你这种方法极耗金丹,亦损心脉。何况,你剩下的紫晶石不多了,”他左手一挥,十几块指甲片大小的紫晶石浮在空中,“可我还有不少。你说,你还能挡几下?”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嚣张。 -- 第219页 宋凌霜心里清楚,剩余那一小块紫晶石顶多也就还能接下谢桐一招。 谢桐自然也知道。可他忽然脸色一变,紧着着后退半步,攻击的符术瞬间变化为防御符挡下突如其来的一击。 “哥!”柯言澈兴奋大叫。 宋凌霜回头一看,一眼看见了柯言清和艾子轩,还有他们身后的一众长老弟子。 救兵,来了 第85章第八十五章 刚才那一击来自柯言清。 艾子轩看到二人狼狈的模样,大步流星走到长孙珏身边二话不说就拉起他的手探脉。 还好,虽然长孙珏此时的身体千疮百孔,断说不上是什么好状况,破境时的劫雷萃体还是抑制住了寒毒,此刻更多的过度耗损金丹导致的内伤。 宋凌霜着急问了出来,“怎么样了?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艾子轩剜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你们两个是不是一天不作死就皮痒?” 宋凌霜:“会不会说人话?” 艾子轩:“暂时死不了,但少给我再逞能!” 宋凌霜看着长孙珏苍白的脸,跟了一句,“听见没有,少逞能!” 艾子轩也没什么没好气,“你也是!” 说罢掏出一颗药丸,让长孙珏服下,边照料还边絮叨,“幸亏我劝霜夫人留在芦花荡,这要见了你们这副模样,不得心疼死!这里有柯少主和其他人,你们三个先去后边躲好!” 宋凌霜本想说自己还行,但看到长孙珏的脸色不好,而且一直没有说话,知道他已接近极限,于是乖乖点头。 暗灵力比起一般灵力威力更大,然而作为征华之战的主要力量,柯氏和长孙氏对付暗灵力都有经验。 两家弟子摆出剑阵,将谢桐团团围住。剑阵是武术与阵术相结合而成,以人为阵脚,遂可千变万化,当年以此击退华仲扬浩浩荡荡走尸大军的例子数不胜数。 如今谢桐只身一人,被围困于剑阵之中,任你修为再高,想要短时间内脱身亦非易事。 柯言清手握一折扇,身处乱战之中却颇有几分气定神闲。 他对着谢桐道,“家父正与各家修士赶往此处。杀孽难偿,还请秀廉君放下屠刀。” 短短两句,既是劝说也是威胁。他有着与柯言澈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但衣着和神韵却少了几分粗狂多了几分沉稳和书卷之气。从他刚才那一击来看,修为也是上乘。 谢桐看着眼前的情势稍稍眯细了下眼,也不见慌张。他忽然掐了一个符咒,在他四周凭空出现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侍卫。他们每个人手上的武器都流动着暗灵力特有的淡紫色光晕。 谢桐:“放不放得下屠刀,得看你本事。” 语毕黑衣人应声四散开来替谢桐破阵。谢桐自己则剑光直逼柯言清。 柯言清也不慌乱,他好似还有闲暇整了整衣襟,收起扇子,放入宽袖,直到最后一刻才拔剑去挡谢桐的攻击。 柯言澈小声对宋凌霜说:“我哥,就比我大几分钟,人模狗样的,是不是很能装?” 他发现宋凌霜没有说话,便回头去看,不想看到对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宋凌霜从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了他们腰间挂着的腰牌。那腰牌,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之中。 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妖兽,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周围的刀剑声,嘶喊声,哀鸣声。还有空气里的湿热粘稠的血腥气。宋凌霜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刚刚入秋的夜晚,脑中嗡嗡直鸣,身体动弹不得,意识越来越遥远。 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清凉。 一片嗡声中,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叫他。 “宋烨?宋烨!” 宋凌霜眼前漆黑的视线逐渐恢复光明,眼前的人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看见长孙珏一脸关切地在叫他。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身旁的艾子轩和柯言澈,他们也是满脸担忧。 指尖最后一丝麻痹之感褪去,他覆上长孙珏的手,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 还好,他们都在。 艾子轩还有些担心,“这里太过危险,我去找一小队人护送你们下山。” 虽然他们为了能快些赶来救人并未带太多弟子,但分出几人来应该问题不大。 宋凌霜望向长孙珏。 长孙珏:“你不走,我也不走。” 答案在意料之中,宋凌霜心中轻叹,对艾子轩道:“我还不能走。” 艾子轩急了,“你们伤的伤,没灵力的没灵力,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你去做的?” 宋凌霜肯定道:“还有。”他问长孙珏,“阿珏,你刚才化解灵力的符术,对暗灵力可否有效?” 柯言澈和艾子轩摸不着头脑,但长孙珏却知道宋凌霜在想什么。 他无奈摇头,“化灵符是通过阻止灵力共鸣来消散灵力。暗灵力与普通灵力的共鸣不同,怕是不行。” 给他些时日他或许能修改出能消散暗灵力的符术,但是此刻,他确实无能为力。 宋凌霜点头。那么办法就只剩一个。他转头问艾子轩,“桃花岭你来过几次?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适合藏东西?” 艾子轩:“你要找什么?” “紫晶石。”宋凌霜道。 谢桐身上带着十几块紫晶石碎片,更多的一定藏在某处。 -- 第220页 艾子轩闻言也猜到了他的意图,道:“我来过几次,但也只是个外人,真正机密之处是不会让我知道的。”他顿了顿,“但我可以猜一猜。” 宋凌霜感激地笑笑。当年艾子轩在华氏当学徒都能将底摸个差不多,他相信他这位兄弟耳听八方的能力。 “我也去。”柯言澈道。 艾子轩:“老兄你都没灵力了,去了能干啥?还得我们保护你!” 柯言澈:“他们都不走,难道我要一个人下山?这么没面子的事儿,我可不干!再说了,我在这儿也干不了什么,也得要人保护,还不如跟你去找东西。” 他瞟了一眼远处的战况,“火力都集中在这里,别的地方不过是几只妖兽,就算大爷我没灵力锤不死它们,保个命总是可以的!” 与其留在这里看那比自己大三分钟的兄长装十三,还不如自己也发挥点作用。 他说的没错,比起暗化的妖兽,更为棘手的是这些能使用暗灵力以一敌十的暗卫,此处说不好才更危险。 艾子轩虽然很难理解这位仁兄为何这种时候还要讲面子,但他也知道劝不动,就懒得再同他争执,带着柯言澈和几个弟子去寻紫晶石去了。 宋凌霜早已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平静,但长孙珏抓着宋凌霜的手没有松开。他问:“你想干什么?” 宋凌霜:“哪怕柯宗主和其他人来了,也未必能驱散这些妖兽。但是你刚才看到了,暗灵力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长孙珏便打断他,“不可。” 宋凌霜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笑着弹了下长孙珏的脑门儿,“你少操心,我还舍不得死。媳妇儿都娶了,我还要与子白头呢!” 长孙珏望着眼前这个人。他总能如此,天大的事儿,被他说得如芝麻绿豆一般。 宋凌霜又安慰了他一句,“我什么骗过你?” 长孙珏看他的神情竟然有些幽怨,“经常。” 宋凌霜想想,好像还真是! 他忍不住去揉长孙珏的头。这次从桃花岭回去以后一定得让他把头发绑起来。这一头青丝,看起来怪惹人怜爱的。这些年他不在,都让别人看了去,想起来有点亏。 他敛去了笑,手掌停留在长孙珏面庞上,无比认真,“阿珏,我以前舍不得你跟我一起死,刚才还后悔把你叫来,悔得肠子都清了。直到现在我也舍不得。可是,要真死在一起好像也不那么坏。” 长孙珏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呢?” 宋凌霜掐着他的脸笑了,“所以一会儿,我们一起扛。” 长孙珏在身边调息,宋凌霜则趁着现在观查战局。 那边柯言清仍在剑阵中与谢桐纠缠。他与柯言澈招式系出同门,然而风格却截然不同。柯言澈一招一式讲究极致,可柯言清的术法注重精简,本着能不多动绝不多动的原则,每每以最少的付出只求达到目的即可。 他在境界上逊色谢桐一筹,这样的方式却刚刚好得以让他能与谢桐迂回,将对方牵制在剑阵之中。 只是剑阵因为突然出现的暗卫威力大大减弱,柯言清逐渐吃力也是显而易见。 此时宋凌霜更多的关注在谢桐身上。自从黑衣人出现以后,谢桐便一次也未使用过暗灵力。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也正在往谢桐一方倾斜。 宋凌霜正凝神思索,忽见谢桐翻身一跃与柯言清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所有暗卫瞬间消失于虚空。 宋凌霜心道不好,大叫一声“散开”的同时汲取了手中最后一小块紫晶石的力量,飞身跃至柯言清身前。 下一刻,从谢桐四周所释放出的大量暗灵力碰撞上宋凌霜架起的防护符。紫色灵光四溢,符术相抵产生的强大气流将还未来得及散开的弟子震出几丈之外。更有人承受不住冲击口吐鲜血,失去意识生死未卜。 就连被宋凌霜直接护下的柯言清也捂住胸口,似乎心脉受了些震荡。 面对宋凌霜的忽然出现谢桐毫不惊慌。他未曾迟疑,下一刻便持剑直取宋凌霜。他这一举动,恰恰让宋凌霜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只是此时他无还手之力,眼看着谢桐的剑狂虐而来。 两剑相交,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灵光迸射。谢桐的剑没有落在宋凌霜身上,而是被君笑挡在了一尺之外。 长孙珏咬牙忍下胸内撕裂般的疼痛,给了宋凌霜一个埋怨的笑,“不是说要等子轩他们回来?” 宋凌霜无奈道,“事急从权嘛!” 谢桐偷袭不成,翻身拉开距离。他目光略过柯言清和长孙珏,最后落到宋凌霜身上。 他轻笑一声,似在讥讽“下一次,你要用什么来挡?” 宋凌霜不慌不忙,斜嘴一笑,回讽道:“看刚才那一击,怕是秀廉君一时半会儿也使不出暗灵力。” 谢桐脸色一变。 宋凌霜知道自己猜对了,“从刚才我便发现,你每一次大量使用暗灵力,都会间隔许久。我猜,你想出来的让暗灵力与你体内普通灵力共存的法子,会限制你对暗灵力的吸收速度和剂量,所以你才会费尽心思将紫晶石切割成那样小的碎片。也是因为如此,你无法连续大量使用暗灵力。” 谢桐多年苦心钻研出的法子,被宋凌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暗灵力会吸附于普通的灵力之上渗入金丹,大多数人的金丹无法承受其威力才会七窍流血心脉枯竭而亡。他正是以阵入血,控制住了暗灵力渗透的速度,才得以在金丹不堪重负之前对暗灵力加以利用。 -- 第221页 谢桐冷哼一声看了眼柯言清,“一个只会逃窜。” 他又看了眼长孙珏,“一个已是强弩之末。” 他最后看向宋凌霜,“一个连灵力都没有。即便我不用暗灵力,你们又还能撑多久?” 宋凌霜上前一步,搭上长孙珏的肩,语气中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你不要小看我们家阿珏,他很能打的!” 谢桐:“你就不怕他内伤过重死了?” 宋凌霜:“怕什么?有我陪着他一起死,还能拉你垫背,不亏。” 柯言清在后边强忍住胸口恶心,还特意掏出扇子摇了两下,“还有我呢!” 宋凌霜心中好笑,这两兄弟别的不像,爱面子这一点是亲生的。 他凑到长孙珏耳边,“我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你可拖得住?拖到子轩回来即可。” 长孙珏点点头。 宋凌霜又悄悄嘱咐了一句,“别逞能,别拼命。我刚才那些垫背什么的都是瞎说的,不行就退。相公我还等着你回去暖床呢。” 长孙珏唇边的弧线难以察觉,眼里的暖意却不会骗人,“滚!谁给谁暖还不知道呢!” 谢桐面露不屑,已然出招。 宋凌霜则听话地滚到后面,拉住要上前助阵的柯言清,“柯兄,我有别的事要拜托你。” 干等着艾子轩找来紫晶石不是办法,需要暗灵力,还得另辟蹊径。 柯言清听完宋凌霜的计划觉得可行,立即召集柯氏弟子以做准备。 而一旁宋凌霜的目光则追随着长孙珏。刚才他说得轻松,其实又怎会不担忧? 长孙珏的问题并不在于灵力不足,而是在于他先前一人耗干了一整条灵脉,受损的心脉已经无法承受金丹中的灵力。只靠刚才那一会儿,他又能恢复多少? 所以谢桐说得没错,此刻的长孙珏,早已是强弩之末。 疼在他身,痛在我心。宋凌霜表面故作镇静,心里如万千刀割。他知道他家阿珏最是能忍,可当那本就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吃力的神情,他知道,他是真的痛得忍不住了。 谢桐此时也是打得憋屈。长孙珏招式刁钻又不多做纠缠,志在快而非猛,摆明就是拖延时间。 他疑惑的是,宋凌霜既然已经猜出他吸噬暗灵力需要时间,为何还给他这个时间。但他亦知道若拖到柯以长带人过来援助,他也捞不着好处。 他目光一狠,抬起手臂硬接了长孙珏一剑。 长孙珏一惊。谢桐竟不惜狠心扭曲手臂,生生用自己的桡骨和尺骨卡住了君笑,让他一时间抽不回剑来。 高手过招只需须臾先机。下一刻,长孙珏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席卷而来,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连君笑都被弹脱了手。 他躺在地上,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身体仿佛碎裂一般,喉头腥甜。他想爬起来,却竟然发现有些力不从心。 他模糊的视线里,凶猛的符光飞瞬即至,若淹没在这符光里,自己怕是寸骨难留。 生死之际,他的思维却变得极为缓慢。他想,他就要死了也好,这回让那个人也尝尝被丢下的滋味。不知,奈何桥边能不能等人?能等多久?反正他已经等过一次了,他不介意等久一点。 然而那紫色的符光被一鞭子抽得四分五裂,继而消散于无形。长孙珏身前多了一个人。 灰布衣服上斑斓的血迹已经干得有些发黑,让腰间那一道暗红显得无比张扬。 宋凌霜手中红尘飞扬,黑色的鞭身上缠绕着紫色的电光,警示着世间一切神鬼妖魔。他眼中煞气逼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对手拖入地狱。 他目光在谢桐身上,心却在身后。 宋凌霜不敢回头看,他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阿珏,你应我一句。” 问完他便凝神屏息地等着。时间好像被拉长了,短短一瞬他仿佛等了几辈子,然后终于等来了身后微弱的声音。 “没死。等着回去你给我暖床。” 长孙珏的声音嘶哑又孱弱,但是宋凌霜的的确确听见了。他不用看也知道长孙珏现在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但是他还活着,就够了。 这一刻,他想笑又想哭。其实谁给谁暖床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也给他暖惯了,再暖一回又如何。 谢桐看了一眼宋凌霜右手中的红尘,又看了一眼他左手上闪着蓝色荧光的绳索。那绳索另一头正是是柯氏大名鼎鼎的灵索阵。 由柯氏弟子组成的灵索阵中,围困着十几只暗化的妖兽。灵索可传导灵力,宋凌霜就是利用暗灵力的特性,通过这灵索阵,汲取妖兽身上的暗灵力。只要阵中妖兽不绝,宋凌霜的暗灵力就源源不断。 柯言清此时正带着几名弟子捕捉妖兽。每抓到一只,就囚入阵中。 谢桐不得不承认,宋凌霜此法巧妙,也确实叫他意外。 宋凌霜狠狠盯着谢桐,故意扬声问柯言清,“柯兄,你这灵索有多长?” 柯言清边与妖兽纠缠边答,“要多长有多长,宋兄你尽管上!” 柯言澈这话就是说给谢桐听的。事实上灵索又怎可能真有无限长。虽然在这方天地灵索还能应对,若谢桐真的逃离此处,除非灵索阵也跟着,若不然灵索自然不能及。他想着要是真能唬住,先断了谢桐逃走的念想也是好的。 -- 第222页 宋凌霜:“柯兄,帮我个忙,照看好阿珏!” 柯言清将一只妖兽扔进灵索阵,翻身去到长孙珏身边将他扶起,“宋兄放心!” 宋凌霜一句多谢,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谢桐身上。 谢桐的神情不再似方才自若,他脸上有痛恨,也有鄙夷,还有一些恼怒,“我说过,你的方法,耗损金丹亦损心脉。如此下去,你必爆体而亡。” 宋凌霜嘴角一抹邪笑,“我也说过,有你垫背,不亏!” 他左手握住灵索,暗灵力随即涌入他体内,顿时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搅碎一般疼痛。他努力控制着这股肆虐的力量,将它导入红尘。瞬时红尘鞭身闪耀的紫电噼啪作响。 宋凌霜飞身向前,红尘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朝着谢桐呼啸而去。 谢桐已知躲不过,暗自把心一横,灵符没入掌心,经脉中的封印随之冲破。他迅速汲取紫晶石中的暗灵力,在红尘到来之前使出对抗的一击。 两股暗灵力碰撞,随即产生极大的灵力波动,双方都被对方逼得后退。 宋凌霜知道,谢桐既然有办法限制暗灵力在体内的横行以保护心脉,自然也能解除这种限制,所以对于谢桐反击并未有多意外。 他们双方都未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随即又相交数个回合。 宋凌霜体内汹涌的暗灵力让他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他知道谢桐也必然如此。双方都想速战速决。 眼看谢桐一剑又要刺到身前,宋凌霜扬出红尘。这次他没有硬接,反用红尘将谢桐的剑蜷住,让对方动弹不得。他想借红尘的牵制翻身跃到谢桐后方,不料谢桐却放弃长剑直接近身,左袖中弹出一把匕首,带着灵力刺向宋凌霜胸口。 宋凌霜一惊,又不敢收了红尘,情急之下左手掐出一道符纹挡在胸前。但先机已失,符纹也仅仅能化去匕首八成灵力。 剩下二成,要扎穿宋凌霜也足够了。眼看匕首就要刺入宋凌霜胸口,谢桐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可那笑容却很快消失了。 匕首并未如谢桐所料的穿透宋凌霜,而是像碰到了什么硬物一般,被挡了下来。匕首推着宋凌霜后退数步,终于灵力耗尽跌在了地上。 谢桐计划失败,抽剑回撤,“你穿了护甲?” 宋凌霜刚才挨了匕首一下,虽未被刺穿,但抗下那二成灵力也是不好受。长孙珏送的玄钢甲轻巧又合身,这些天下来他自己都忘了还穿着这么一个宝贝。还好在来桃花岭之前以防万一穿上了,要不此刻心口就得豁个大窟窿了。 他心里后怕着,脸上却装得云淡风轻,“你猜!” 谢桐心中暗悔。他关了宋凌霜这么些时日,以为去其灵力他便翻不出花样,竟未想到搜身。无论是先前的通讯符阵还是现在的护甲,都是宋凌霜随身之物。是他大意了。 然而此时后悔已晚,他很快就又执剑迎了上去。一时间又是兵器相接,灵力四射。 在这翻天覆地无休无止的暗灵力较量之间,柯以长带着一众人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 老夏自己也困惑,明明最不会写打斗,却写了无数的打斗场面。 但老夏总觉得,你说一个人强说一个人聪明,只靠说是不够的。这些与大boss的斗智斗勇,都证明我霜是有能力有头脑的!要不wuli师弟怎么能看上他呢? 下章大结局,敬请期待~ 第86章最终章 宋凌霜擦了擦鼻子里流下来的血,心道要不是自己已破八境,还有玄钢甲护体,此刻早已死得透透的了。 他下意识去看长孙珏,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他给了长孙珏一个微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他注意到长孙珏身边艾子轩和柯言澈也回来了。艾子轩在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摇了摇头。宋凌霜心下会意,谢桐又怎会将紫晶石放在能够轻易找到的地方,他本就不该期待这场搜寻的结果。 然而让宋凌霜意外的是,艾子轩身旁还站着常苑。看来二人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朝艾子轩微微颔首,注意力回到谢桐身上。 对面的谢桐双目通红,嘴角挂着血,显然也不好过。 宋凌霜高声道,“秀廉君,你大势已去,何苦再做纠缠?” 谢桐知道,在柯以长到来之前,这些人哪怕能在妖兽和暗卫的攻击下自保,要离开桃花岭也绝非易事。 但现下已然不同,柯以长等人就算一时间无法清扫妖兽,只要确保失去灵力的修士暂时撤离,待到几日后他们重整旗鼓再攻上桃花岭,他谢桐就是第二个华仲扬。 何况,今日之后,除了身边这几名暗卫,桃花岭上又还有谁会向着他?饶是再忠心的谢家弟子,经历过刚才这场虐杀,也不可能还与始作俑者同一阵线。 他已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他环顾四周。那些曾经尊崇他亦或是巴结他的人,如今怒目相视。那些曾经奉自己为神明的自家弟子,如今一脸鄙夷。 他见惯了人心的光怪陆离,早已习以为常。但当他触及到那唯一一个不一样的目光,却仿佛被扎了一下。 谢枫仍抱着昏迷的谢依兰,在不远处的结界中看向自己的弟弟。他脸上写满担忧,悲伤的神色中还有一丝苦涩。只有他,在看谢桐时候,不像在看着一个头怪物。 -- 第223页 谢桐自嘲一笑,筑高楼可能需要一辈子,而大厦倾却只需要一瞬间。 那笑声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都到了……也好。” 他笑得肆意又张狂,连宋凌霜都在想,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可谢桐忽然间收了笑,右手一道符法飞向谢枫与谢依兰所在的地方。先前筑起的防御阵迅速强化,本若隐若现的紫色灵光成为肉眼可见的壁垒。 谢桐紧接着又是一道符光散向四周,宋凌霜下意识御符防御却发现这并不是攻击。 这些符光所及之处都是妖兽所在。随着那道符光进入体内,前一刻还暴虐的妖兽纷纷倒下。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是谢桐终于放弃了负隅顽抗打算束手就擒之际,宋凌霜忽然警觉。他注意到了那些倒下的妖兽身周都有一层难以察觉的光晕。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猜到了谢桐的意图,然而他无能为力。 宋凌霜:“你此时诱发妖兽自爆妖丹,你也会死。” 听到宋凌霜所言,众人哗然。 大大小小的暗化妖兽遍布桃花岭,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试想所有这些妖兽的妖丹同时自爆,除了藏身密室之人和防御阵里的谢枫和谢依兰还有一线生机,此时桃花岭上之人又有谁能幸免? 谢桐脸上的笑意未消。绝境之中,他看宋凌霜的眼神里反而多了几分调侃。 “我一个人死,能拉着你们都给我垫背,不亏。” 他的身上也显出微弱的荧光,箭在弦上,已无退路。 如今在这里的人若是都死了,仙门哪怕还能苟延残喘,也免不了重新洗牌。能否天下大同他不知,但既叹世界之不公,那便将这不公之世界一同带入地狱又何妨! 宋凌霜:“你!” 宋凌霜刚想向前,却被肩上的手拉住了。他回头一看,竟是谢枫。他不知何时从防御结界中走了出来。 谢枫对宋凌霜道,“我去与他说几句。” 宋凌霜犹豫片刻,继而退后。如今命运已经不掌握在自己手上。他回到长孙珏身边,握住了对方的手。 长孙珏亦紧紧回握。他想起宋凌霜刚才说的那句,一起死也不坏,一切都心领神会就都在那相顾一笑中。 谢桐面露惊讶。他往防御结界处看了一眼,见到结界完好无损,谢依兰仍躺在那里才稍稍安心,目光回到谢枫身上。 谢枫缓缓走近,轻声说:“阿桐,收手吧。” 谢桐看着他冷冷道:“你为何走得出结界?” 谢枫从胸前掏出一枚刻着符纹的木牌,“你忘了,这是你送给我的。” 那时青葱年少。谢桐刚被接回桃花岭,还未结丹。忽然来了个从不曾修行的二公子,且显而易见不受宗主待见,总有心思不单纯的弟子不着痕迹地偷偷欺负他。顾及到他的身份,这些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伤他,但做几个结界困住他还不成吗? 有好几次,谢桐都被困了一整夜才被人发现。后来谢枫知道了,就去求父亲给了自己一个能够破解结界的符牌,然后偷偷拿给弟弟。 他知道谢桐心气高,于是故意对他说,“父亲给了我这个牌子,我觉得不好。你把它带在身边好好钻研,等你将来结了丹会符术了,就参照这个给我做个更好的。” 谢枫只是想骗他将符牌随身携带,未曾想多年以后,谢桐真的将符牌上的符纹改进,重新做了一个给他。 当时谢桐的修行天赋才露头角,略带得意地将符牌交到哥哥手上,“谢氏结界的术理总有共通之处,找到这共同通之处,确实花费了我些时间。今后桃花岭上没有人的结界能难住你,就连我的结界也一样!” 他当时天真,其实仔细一想就能知道,又有何人敢设下结界去拦将来的宗主。 谢枫从未用过这符牌,久而久之谢桐也就忘记了。谁想他一直带在身上,又在今日用上了呢? 他这才晓得,为何谢枫能从他布下结界的后山庭院出来,也为何能轻易走出防御结界。可他为什么要…… 谢桐眼中的困惑在谢枫措不及防的拥抱中化为失措。谢桐没有料到他这一举动,全身一僵,想要将他推开,“你干什么?快回结界去!” 谢枫不说话也没有放手。 谢桐没有料到一直以来孱弱的哥哥也会有这般力气,“放手!你这是想跟我一起死吗?” 他刚才已然将灵力全部灌入心脉,体内的金丹随时可能爆炸,已容不得这个人在这里磨蹭。 他耳边传来谢枫的声音,“阿桐,你恨世人,终归是因我和父亲负了你。父亲不在了,你要垫背,拉我一人便好。” 谢桐愣住了,一时间忘了挣扎。人心鬼蜮之中,他苦苦经营数十载,换得声名无数,竟敌不过这一声道歉。 他的神情痛苦起来,“你就这么想死?” “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如今,终可还与你了。” 在谢桐看不见的地方,谢枫带着微笑。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没像今天这样自在过。 他抚上他的头,唤了声,“弟弟。” 那一日一个男孩儿初到桃花岭,父亲告诉他,那个男孩儿是他的弟弟。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够醒来是因为他以血为引为他制药,他只是单纯地高兴自己多了一个亲人。那时他也是这样抚上他的头,笑着叫了他一声,“弟弟。” -- 第224页 血泪划过谢桐的面庞,顺着他的下颚滴到谢枫背上。 在训练暗卫的地牢里,他曾以为他这辈子的泪都已经流干了。 他声音哽咽,话语也因为体内的剧痛而变得破碎,“我确实恨你……” 这个所谓兄长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如果他不是野种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可讽刺的是,出身卑贱的他能在谢成书的厌恶之中得以苟活,也恰恰是因为他是这个人的活药引。 他着实恨! “但是,”他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偶尔在梦中才能回味的情景,梦里有人对着他笑,“整个桃花岭……也只有你和棠儿,真心对我好。” 他感觉到谢枫的拥抱又紧了一些。他听见他轻声说,“那便与我一同去寻棠儿,可好?” 做坏人,真难。 谢桐忽然觉得累了,够了。他是真的,有点想那个穿着浅绿色衣裳,总护着他夸赞他围着他转的小女孩儿了。 他凝神,忍受着锥心疼痛握紧了仅剩的几块紫晶石,将暗灵力导入体内。 与此同时,谢枫感觉到自己肩头的下巴微微点了点。 不远处的宋凌霜看见谢桐张开左掌,掌中运转着紫色的符咒。随着他五指合拢,符咒被捏得粉碎,随之化为斎粉的,还有桃花岭上成百上千的妖兽。 紧接着,谢桐和谢枫身周一道结界旱地而起。宋凌霜神色一变,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结界之内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随即灵光万丈,刺眼非常。 众人都不由得遮住眼。 结界被震颤出了裂痕,却是扛到最后一刻才破碎,未伤及周遭一人。 符光散去,尘埃回落,结界中的两人,或已化为光,或已化为沉,消散于红尘,泯灭于天地。 百年后说书先生口中惨绝人寰惊天地泣鬼神的桃花岭乱战,终于落下帷幕。 此刻宋凌霜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才觉得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被抓紧了,模糊中还看到了慌慌张张朝自己跑来的艾子轩。 他心想,“终于可以回家暖床了……” ********* 桃花岭一战后,宋凌霜和长孙珏被送回了芦花荡。那日桃花岭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的伤,长孙珏继宋凌霜之后也陷入昏迷。 但宋凌霜皮糙肉厚,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下床蹦跶了。长孙珏却却迟迟未醒。 据艾子轩说,这是因为长孙珏心脉耗损过大所至,并无性命之忧。药已经下了,此时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不醒来不是坏事,睡得越久恢复得越快。 说来奇怪。宋凌霜一开始将信将疑,后来见到这些年对长孙珏呵护备至,恨不得将他拘在那满是草药的小院子里的艾子轩竟然安心请辞,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 走的时候艾子轩笑话他,“早知道得我走你才相信,我就早点走了。” 宋凌霜反驳道:“我那是关心则乱,哪像你这般冷血无情,也不等我家阿珏醒来。” 艾子轩:“他醒来第一个想看见的又不是我,我自作多情个什么鬼。我自有想要一醒来就看见我的人!” 他好歹也是个有媳妇儿的人。 宋凌霜嘲笑道,“就你那家庭地位?” 艾子轩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地位很高?” 宋凌霜想起了什么,脸色怪异,一时无法反驳。 后来宋凌霜还抽空去看了谢依兰和谢依竹。若不是她二人,他与长孙珏早已命丧黄泉。 谢氏宗主和当家在那一日双双身亡。经过此事,谢依竹似乎长大了许多。她决定暂时离开家门,仗剑走遍天涯路,去体会真正的人间疾苦。 她说,爹爹不是坏人,但是做了许多恶,若能在行走途中锄强扶弱,帮助一些寻常百姓,也算是为爹爹积德。 谢依兰比之前还要沉稳不少,她在长老们的协助下解散了谢氏,带着死活不肯离去的几名长老和弟子打算在桃花岭周围办学堂。不论何人,只要想学习修行之术,她就愿意教。 她对宋凌霜道:“父亲他做了许多错事,但让世间公允,人人平等的想法并没有错。或许这也是我唯一能承袭于他的东西了。” 她神态中多了几分洒脱。 宋凌霜想,那日谢桐选择不让谢依兰和谢依竹看到桃花岭发生的一切,或许是对的。他不怕在所有人面前撕破脸,唯独面对两个女儿,他还是固执地保留了作为父亲的体面。 谢依兰说得没错,想要天下大同的理念并没有错。 或许真有一天,世间能如谢桐所想,氏族不再,君主不再,不论出身,能者居之。 谁知道呢? 眼下仙门支离破碎,朝堂新主也必定面临腥风血雨。此后天下将何去何从,宋凌霜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有他的小日子要过。这日子里,除他之外,至少还有一个人。 这一日早上,宋凌霜又在长孙珏床前戳他的脸玩儿。 你说这人啊,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 你说生的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自己的?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美,心里越美就越是仔细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 忽然长孙珏就睁开了眼,睁得他猝不及防。 晨光中四目相对,额前的刘海懒洋洋地垂在宋凌霜的眼角,那眼角下有一个泪痣,自带着风情。他眼里有些错愕,有些欣喜,还有满满的温柔。 -- 第225页 长孙珏看得入了神。 那年他初来人世,生平第一次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也像现在这样,满心欢喜地看着他。 他便笑着看了回去。 这一看,便是余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了。会有三篇番外+一个彩蛋~ 这不是一篇大开大合的文,加之老夏水平有限,所以中途应该劝退了不少观众。所以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能够看到最后的小伙伴们! 老夏第一次写长篇,真实感受是,真的很难。(再次感叹大神太太们令人惊艳的才华和令人叹服的水准。)这篇文章离理想状态还很遥远,但我努力让小宋和阿珏的行为都有所依据,而不是只为剧情服务的纸片人。因为他们是我心中真实的存在,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有自身的爱恨情仇。而看完了小伙伴们,因为你们的陪伴,让这两个人在这个世间,又真实了那么一点点。 番外会是两个人的一些日常,包甜哦~ 第87章番外1 青岩山上,蝉声阵阵,郁郁葱葱之间偶尔有风吹过,比起山外的似火骄阳,算得上是这酷暑之中的世外桃源。 艾子轩带着夫人孩子来此避暑。 这已经是宋凌霜和长孙珏回青岩山生活的第三个年头。 当初他们在芦花荡住了大半年,有吃有住有人照顾,宋凌霜显然已经乐而忘返,还是长孙珏催着他回来,说是再不回去地要扫不完了。闹得宋凌霜莫名其妙。 后来宋凌霜才明白,长孙珏着急离开,其实别有它意。 那时霜夫人清楚地认识到了他那个榆木儿子心里只有两件事,一是他那些钻研不完的术法,二是她另一个儿子。 强扭的瓜不甜,霜夫人彻底放弃长孙珏继任宗主的念头,想把这重担交给长孙傅,长孙傅却死活不肯。 长孙珏觉得只要自己一日还在芦花荡,长孙傅便不会肯接受这个名分,于是拉着宋凌霜,以打扫为由厚颜无耻逃回了青岩山。 宋凌霜问,“你真就这么撒手了,就不怕他真不管?” 长孙珏:“我不管,他自然忍不住会管。” 宋凌霜对长孙珏的印象总停留在年少时不谙世事的样子,如今他终于知道,他家阿珏才是那个最会拿捏人的主。 长孙珏说不管还真就半点不管了。 第一年的时候长孙傅派人来过不下十回,他连人都不见。后来长孙傅自己来了,他见了。 长孙傅:“你什么时候回去?” 长孙珏手中的书都没放下,呡了口茶,答:“我忙。我不回去。” 长孙傅打量着他那一副闲出蛋来的样子,问:“你忙什么?” 长孙珏:“喝茶,看书,养鸡。” “……”长孙傅无功而返。 其实除了喝茶看书养鸡,长孙珏还爱上了烹饪,几乎每日下厨,乐此不疲。 这日长孙珏在厨房里做饭,艾子轩抱着小儿子艾霖在厨房里看他做饭。 常沁一如往常扎进了长孙珏的丹房。自从她见识到青岩山新建的丹房,似乎来访的频度高了许多。 宋凌霜则在院子里教艾子轩的大儿子练功。 艾霄五岁了,正是武术启蒙的好年纪。宋凌霜疼起这两个孩子来那是连他们父母都看不过去,此时当起先生倒是不苟言笑,一脸认真。 他一根小树枝不时敲敲艾霄的肩,不时敲敲他的腿,一招一式都不允许他与自己所说有丝毫偏差。 “基础不打好,招式怎么帅?招式不帅,将来怎么找媳妇儿?” “花拳绣腿不要紧,动作得给我做到位。瞧瞧瞧,怎么回事?手臂给抻直了!” 艾霄人还没有剑高,听不懂帅是什么也不知媳妇儿为何物,但被宋凌霜瞪得连娇都不敢撒,很是委屈。 厨房里的人只看他满脸严肃却听不到他那不着调的混理,艾子轩还觉得这次宋凌霜终于靠谱了一回。 今日荤菜有清蒸鳜鱼和三椒鸡。 艾子轩看一身白衣的长孙珏站在砧板前聚精会神地切着辣子。这光景他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本是仙气飘飘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个厨子? 艾子轩:“你切了这么多辣子不呛啊?” 长孙珏:“闭息咒。” 艾子轩:“你那边还烧着油呢,不用人给你看火?” 长孙珏:“火符。” 艾子轩:“你怎么也不穿个围裙,白衣服也不怕弄脏?” 长孙珏:“净衣咒。” 艾子轩:“……” 他实在忍不住了,“堂堂一个八境修士,敢情这些符术都是给你下厨用的?” 长孙珏抬起头,那眼神明白无误地显示着他正在嫌弃艾子轩今天的话有点多。 但他很快又回到自己的佐料事业上,淡淡回了一句,“破九境应该也不是问题。” 艾子轩:“……” 八境九境是重点吗?等等,黄金时代以后,九境者无人。破九境不是问题,此般“豪言壮语”是应该边切小米椒边说出来的话吗?艾子轩彻底无言以对。 长孙珏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在我的监督下,他应该也可以。” 艾子轩:“……” 好大一口猝不及防的狗粮。 怀里两岁多的艾霖十分不安分。艾子轩为了分散小家伙的注意力,于是随手捏了个灵蝶给他玩。 -- 第226页 灵蝶绕着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掌飞舞,但又总叫他抓不住。艾霖于是更认真了,开始两只手去抓。 艾子轩看此法颇有成效,于是又捏了两只。 长孙珏抬眼看了看围着艾霖舞动的灵蝶,淡淡地问了句:“这法术很流行吗?” “什么?” 灵蝶本就是艾子轩当初为了追媳妇儿造出来的中看不中用的符法,别说流行,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所以艾子轩被长孙珏这么一问都没反应过来。 长孙珏最近脾气真是愈发地好,他竟然难得地解释了一下,“以前在芦花荡的时候,这种灵蝶经常会飞到我书房里。” 艾子轩好奇问:“以前是多久以前?” 长孙珏想了想,“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年前吧。” 艾子轩仔细一思量,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长孙珏发现他表情的变化,问:“怎么?” 艾子轩刚要张嘴,宋凌霜就拉着艾霄进来了。 因为身高的差距艾霄牵着宋凌霜的手显得有些牵强。他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看来刚才被折磨得不轻。 宋凌霜大喇喇拍了拍艾子轩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艾子轩从椅子上拍下去。 “子轩兄啊,你们平日里都怎么教的?我看你干脆把你这个儿子送给我做徒弟算了!” 艾子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毕竟他跟常沁除了丹术其他术法上都没什么造诣。 “好啊!”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霄儿,你宋叔叔给你做师父怎么样?” 宋凌霜平时对他们溺爱的很,艾霄跟艾霖每次见到也爱粘着他。可是刚刚的一个时辰似乎在艾霄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皱起眉,稚嫩的脸上是极为认真的纠结,那神情煞是可爱,把宋凌霜都逗笑了。 “好啊,霄儿,我平时怎么疼你的你都给忘了?给你当师父你还嫌弃怎么着?” 宋凌霜看到艾子轩怀里朝着自己手舞足蹈的艾霖,便一把将他抱过来,故意将头埋到他怀里蹭,蹭得艾霖呵呵直乐。 “你不喜欢我霖儿喜欢我,我看就让霖儿当我徒弟!” 他注意到围着艾霖转的那些灵蝶,随口道:“霖儿,也就是你爹会给你捏的这些个破灵蝶,给我当徒弟,师父给你捏更好玩儿的。” 艾子轩闻言顿时不服,对着宋凌霜调侃道:“捏这破灵蝶的可不止我一个。”他故意顿了顿,“至少怀荆书房里的那些可不是我捏的。” 宋凌霜的动作难以察觉地一滞,连带着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哦?阿珏也见过这种灵蝶啊?” 长孙珏点头,“前些年我确实见过。” 艾子轩看着宋凌霜坏笑,“怀荆刚才问我,灵蝶符是不是很流行,凌霜兄你说呢?” 宋凌霜暗暗对着他狠狠一瞪,转头对长孙珏就是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流行!当然流行啊!我看好多年轻人没事都捏灵蝶玩儿呢!子轩兄,你说是不是?” 他又转头去看一边的艾子轩,刚才还人畜无害的笑里多了点瘆人的东西。 艾子轩身子一僵,看着长孙珏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涣散。 宋凌霜还在看着他笑,“子轩兄?” 艾子轩这才答道:“是!流行的很!”语气认真,神情肃然。 艾子轩随手捏的灵蝶本就效力短暂,这会儿相继消散成一团团光晕。宋凌霜怀里的艾霖眼睁睁看着蝴蝶不见了,哇的就哭起来,吓了宋凌霜一跳。 艾子轩立刻抱过艾霖,“霖儿,这里不好玩,爹爹带你找娘亲去!”说罢片刻也不愿再留在这是非之地,匆匆逃走。 长孙珏看着艾子轩莫名其妙有些跛的步子,问:“他脚怎么了?” 宋凌霜无辜地摇摇头,岔开话题,“今天有鱼又有肉,我去挖两坛桂花酿啊!” 自从他们搬回青岩山,宋凌霜就学着江睿酿酒,然后埋在院子里。更正确地说,是长孙珏管酿,他只管埋。 他说完就溜之大吉了。只留下艾霄小脑袋想不明白,刚才明明就是宋叔叔踩了爹爹的脚,爹爹怎么不说呢? 长孙珏望着宋凌霜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看见艾霄还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忽然问,“霄儿,我有话问你……” 酒足饭饱后,宋三岁跟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半的娃在院子里打闹得不亦乐乎,直到常沁把两个孩子抓回去睡觉他才不舍地回房休息。 他觉得他跟长孙珏两个住着偌大的一个青岩山不能说不自在,但人多有人多的热闹。其实去年他就问过艾子轩他们一家要不要搬到青岩山来住,被艾子轩婉拒了。 当年艾子轩将常苑从桃花岭救出,便将他带回百草斋。常苑无伤无病,却依旧不言不语。他原本就不问俗务,回了百草斋后更是闭门不出,也就只有两个徒弟时常去探望探望。艾子轩始终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宋凌霜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只能靠他自己来渡,旁人帮不了。”但之后也不再提搬来青岩山的事。 宋凌霜又开了一坛酒,长孙珏进来的时候他正喝的起劲儿,对着长孙珏就是咧嘴一傻笑,“阿珏,你回来啦?” 长孙珏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温暖。他缓缓点头,走到床边的柜前,解开发带,整齐放好。 -- 第227页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家里一来人,宋凌霜就逼自己把头发绑起来。 说放下来的是他,说系上去的也是他。这两头的话都让他说了。 长孙珏脱了外袍,到床边坐下,对着宋凌霜说了一句,“你过来。” 宋凌霜放下酒杯,屁颠屁颠就过去了,刚靠近就被长孙珏拉了个满怀。他也不客气,顺势往床上一躺,长孙珏就被他扯得半伏在他身上。 长孙珏肩上的发落到他胸前,宋凌霜勾起一缕,在指尖缠绕。 他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人:“阿珏你在想什么?” 长孙珏看着他。这样一个脸皮比天厚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偏偏生得一双星眸清澈见底。 十年前他或许还会不知所措,如今他薄唇微扬,眼里藏着一丝狡黠,“我在想,我书房里的灵蝶是谁捏的。”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宋凌霜忽然一怔,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窘迫,“呵呵,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长孙珏笑容依旧,俊美的脸庞离宋凌霜又近了些,害得宋凌霜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只能频频眨眼缓解尴尬,“怎么了?” 长孙珏嘴角的弧度更高了,火光的阴影勾勒出他俊逸的轮廓,屋里仅有的一盏灯映在他乌黑的眸子里忽闪忽闪的,莫名勾人。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润,挠得人心里痒痒,“如果你告诉我,今日我让你在上面。” 宋凌霜一怔:“当真?” 长孙珏眼里都是笑,“自然。” 于是这天晚上宋凌霜屈服了,坦白从了宽。 于是第二天他终于知道,上下根本不是重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小心翼翼…… 第88章番外2 长孙珏是术痴,这个“痴”并非浪得虚名。 他许多时候跟着宋凌霜扫地做饭养鸡喝茶,过得跟个山野村夫一般,但一旦钻研起术法来,也可以好几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比如现在。 宋凌霜来到藏书阁下,看着阁顶的长孙珏,叹了口气,微有埋怨道:“阿珏,你都在上面七天七夜了,你还要相公我独守空房到什么时候啊?” 虽说这些年他早已习惯时不时就疯魔一下的长孙珏,可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遭。 长孙珏在藏书阁阁顶,一手拿着书,一手用朱墨在地上仔细画着未完成的符,连头也未抬,回答道:“书上说就在今日了。” 宋凌霜没太听懂,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对他的回答。 他对着长孙珏喊了一句:“那我下山逛逛,顺便把晚饭买回来!” 长孙珏没应声,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人生得意须尽欢,对宋凌霜而言每餐好吃好喝才是王道。这几日长孙珏不做饭了,他只能去山下小馆买些回来。虽比不上自己媳妇儿亲手做的,但尝遍青岩山下的饭馆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长孙珏魔怔的开始几天他还会给媳妇儿送饭,后来发现送去的东西完全没被动过,就放弃了。 这几年在艾子轩丹药的调养下长孙珏身体好了许多,不仅寒疾没有发作过,连体温都接近正常了。反正又不是没辟过谷,以长孙珏现在的修为几天不吃不喝还不至于有什么。他高兴,由他去便是。 宋凌霜兀自叹了口气,往山下走。他边走边琢磨,看来还是得找个人来给他们做饭啊,不然阿珏一魔怔他就得自力更生。 之前艾子轩答应过两年就把艾霖送过来给他当徒弟,但也不能指望着那小家伙下厨。回头去芦花荡的时候看能不能跟师娘把张盈给要过来…… 宋凌霜盘算着,觉得很是有理。 长孙珏此刻手上拿的是去年他生辰的时候宋凌霜作为寿礼从皇城冰墓里“借”回来的古籍。这书中的术法不能不说很对他的胃口。 眼下,他正在画的是书上记载的一种与时空相关的符术。这样的术法自古就很受修仙者青睐,但同时难度也极大。 比如瞬行术就是扭曲空间的法术,它不仅对灵力的需求极大,对灵力把控的精准度要求也很高,不然轻则不知瞬行至何处,更严重者甚至肉身直接被绞碎在空间夹缝之中。 所以瞬行术虽然广为人知,但能施此法术的修士却极少。当年谢桐将其化为阵法,靠法器启动,也算是开创了先河。但若没有紫晶石里蕴含的大量暗灵力做支撑,谢桐的想法也不可能实现。 操控空间的法术已是如此,操控时间的法术对于修行者来说更是人人向往之而不可及。趋之若鹜之人甚多,却从未听闻有人成功过。 洪荒之后关于时空法术的研究十分稀少,所以当长孙珏看到古籍上关于它的记载,吃饭睡觉就自然退而次之。 古籍有云,在四星合相之时,星宿共鸣,时空界限也最为薄弱,若在此时施上一种特殊的符法可跳转于不同时空之中。 书中描绘的符法非常玄妙,需要根据星宿的位置和运行的轨道进行计算,然后做出相应调整。 一般的符术是死的,这道符却像阵法一般是活的。符阵已不稀奇,在长孙珏看来,这法术大可以被称之为阵符。 藏书阁是青岩山的最高处,方便观天象,这也就是为何他会七天七夜都蹲在这里一边观察星宿运行一边画符的原因。 空间之术已是危险非常,何况是扭曲时空?然而四星合相两百年一次,而正巧,最近的一次就在今日。 -- 第228页 长孙珏不信命,但自己与这道符的缘分却像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如若不然,怎会刚巧在四星合相之前让他遇到这本古籍? 所以尽管风险不小,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他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命总是不至于丢的,大不了在床上躺个半载。 如果宋凌霜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必是要焚书揍人的。 长孙珏画完最后一笔,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他抬头,只见天光忽暗,四星合相,白昼将夜。他缓缓将灵力灌入符内,成败即刻揭晓。 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再望四周,青岩山的小院消失无踪,自己正蹲在一条颇为繁华的大街上。 这条街长孙珏并不陌生。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 这里是皇城,却又不是皇城。皇城在妖兽入侵后几乎全毁,重建花了一年有余,而恢复往日繁华则花了整整五年。宋凌霜和长孙珏也曾乔装去重建后的皇城看过热闹,那里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 但此时长孙珏所在的皇城却是他记忆中的皇城。 长孙珏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并未迟疑太久,就向前走去。 他将皇城里主要的街道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最后停步在一间茶馆前,迈步走了进去。 店小二过来问要什么茶,他点了一壶碧螺仙。 小二道,“客官好品味!本店碧螺仙,皇城第一!”说着就去备茶了。 不一会儿茶来了,长孙珏尝了一口,是不是第一他不知道,但的确是好茶。他忽然想起家里的碧螺仙不多了,因为某人总说不懂茶,又总在自己喝茶的时候也来蹭着喝。于是他又找来店小二,说要买上些茶叶。 茶馆的茶叶本没有外卖的道理,但在过分的慷慨面前一切都好商量。长孙珏收好这一小包茶叶,放进怀里。 这家茶楼十分开阔,一楼的大堂只有两面是墙,剩下两面只用精致的木栏与外界相隔,街道景象一览无遗。长孙珏坐在木栏边的位置,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边喝茶边理清头绪。 在这几个时辰里,他确定了这里的确是皇城,而现在是显庆四十七年,也就是宋凌霜坠落轮回堑的那一年。 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他的符术真的成功了?若是幻境,刚才他在皇城里的所见所闻,也未必太过逼真……可若是他真的回到了过去,他为何来到了这一年?他又该如何回去? 正思量着,长孙珏忽然在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腰间是红色的腰带,面容清隽,自带风流的眉眼间却挂着一丝愁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那人正是二十一岁的宋凌霜。 长孙珏心砰砰直跳,连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何如此慌张。 他四处观望,发现身后有一桌有一男一女正在饮茶,女子身边放着一个白纱斗篷。他立即起身过去,在桌上放下些什么的同时拿走了斗篷,“借来一用。” 女子有些惊讶,却在看到长孙珏面容的瞬间红着脸噤了声,同桌的男子正要发难,看到桌上的金币也乖乖闭嘴。别说是借,这些个金币足够买百来个斗篷了。 长孙珏回到座位将斗篷带上,透过白纱看着路边的宋凌霜。他正犹豫要不要结账去跟在他后面,宋凌霜却朝茶馆这边走了过来。 明知宋凌霜看不到他,他却还是下意识拉低了斗篷。 茶馆坐席已满,宋凌霜因此在门口跟店小二吵了起来。 长孙珏还没弄清楚现在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若是后者,与此时的宋凌霜产生交集会有何影响尚不可知。 他犹豫再三,最终尽量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如果这位公子不介意,可与我同席。”说着为他沏了杯茶。 宋凌霜大大咧咧走过来,将茶一饮而尽,道了一声:“好茶!那我就不客气了!” 长孙珏看他坐下,看他一杯接着一杯饮茶,心里的慌乱逐渐平静。 他想,不论是幻境还是真的穿越了时空,能在这里遇见他也是不错的。 少年心思浅,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长孙珏记得这一年他与宋凌霜追寻着紫晶石的线索来到皇城,起先因为见不到常苑,宋凌霜确实有段时间心情不佳。但长孙珏一时想不起来这一日自己怎么没在他身边,让他落了单。 家里那个成天没心没肺傻乐的主自有他的风情,但眼前稍显执着的少年看起来也甚是可爱。 长孙珏看宋凌霜一个人想得出神,就一杯接着一杯给他倒茶,眼见一壶茶见底,他便又叫了一壶。 宋凌霜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点茶,带着歉意道:“这壶算我的。我喝够了,你慢慢喝。” 长孙珏忍不住回了一句,“公子才应多喝些茶。” 宋凌霜微微挑眉,“为什么?” 长孙珏想了想,道:“下火。” 宋凌霜问:“你怎知我上火?”微扬的嘴角昭示着他对这个回答的兴趣。 长孙珏透过白纱望着宋凌霜,当下有些后悔,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宋凌霜未等他回答就表情夸张地说了个卡鱼刺卡到上火的故事,那样子像极了撒娇的花猫,浑身散发着“求安慰”三个字。 长孙珏自然听懂了宋凌霜的故事。 这个人,从小到大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嘴脸。此刻说着自己最在乎的事,却还是玩笑一般。 -- 第229页 他想开口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在以为宋凌霜死了的那些岁月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看见那个难得卸下伪装的少年,醉眼迷蒙地对自己说,他已经跪了太久,跪得腰酸背疼。 他总想,如果那时候,他对他说,不追了,我们回家。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此时此刻,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个机会。 或许华仲扬和谢桐仍会狼狈为奸各怀鬼胎,或许有一日所有人终将陷入局中受其戕害,但若他能劝宋凌霜离开皇城,至少,眼前的人是不是可以少去许多磨难? 他是不是就不会坠落轮回堑,与自己分开十年? 于是长孙珏沉默了。 没有等到回答,宋凌霜似乎失去了耐心,摸头一笑道,“呵呵,也没什么,说不定哪天一口饭鱼刺就下去了。” 本是宋凌霜自己找补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般刺痛了长孙珏。 这个人就是这样,那样死好面子,好像一旦在人前示弱就会要了他的命。可长孙珏宁愿他是那个会对自己发脾气说自己累了的少年,也不想看他明明很痛,却要装得若无其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那根刺早在青岩山血腥弥漫的那一夜就深深扎在了宋凌霜心上。他不喊痛,但其实却痛得没有片刻安生过。如今既然这个人想拔掉这根刺,他便断不会叫他继续忍着。从前他没有,现在他也不会。 于是长孙珏道:“既然有鲠在喉,疼与不疼,有关系吗?” 宋凌霜一愣,继而展颜大笑起来,忽然坐过来一手勾在他肩上搂住他,“公子一言醍醐灌顶!是在下拘泥了!疼有什么可怕,刺总有□□的一天。” 在另一个世界早就习惯了的拥抱,在这个时空却让长孙珏身子一僵,连着心跳都漏了一拍。 没等他回过神来,那边宋凌霜道:“多谢公子开导,在下还有些急事,先行告辞!” 说罢便急急离去了。 长孙珏回过神来,目光追寻那背影,万般思绪化作嘴角一丝浅笑。 这家伙,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儿又着急做什么去了呢? 前路坎坷,愿此间少年也能披荆斩棘,不负初心。 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金币,放到桌上,刚想要将斗篷还回去,忽然又是一阵晕眩,再次站定竟在一片荒野之中。 他环顾周围,四下无人,只有一条乡间小路,通向前方隐约能看见的茶亭。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御剑,朝茶亭走了过去。 烈日骄阳,虽然有些闷,但也亏得带着斗篷,才不至于被晒化了去。走到茶棚的时候长孙珏已是满身大汗,哪怕不是为了问路他也打算进这阴凉处稍作休息了。 店家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正忙着烧水。 长孙珏进了茶棚,要了碗茶,忽然想起还有刚才买的碧螺仙,一包足够两人喝上好几次,此刻饮上些许也不为过。 他转言道:“同样价钱,要一个壶一只杯,再来些白开水便可。” 路过这荒郊野岭还自带茶叶的客人倒是少见,店家应承着,上了一壶热水。 长孙珏摘下斗篷,问道:“这里是何处?” 店家抬头见到了斗篷下的真容,心想这公子长得真是好看。 他答道,“这里是西岐清河南陵的交界处,往东一直走就是东海。” 长孙珏大概有了数。 店家看长孙珏用自带的茶叶泡茶,那儒雅端庄的样子,给自家那粗糙的瓷器都沾上了几分仙气。 碧螺仙的香味随着热水倒入茶壶四散开来,明明冒着热气,却为这大暑天增加了一丝清爽。 店家忍不住感叹道:“好茶!” 长孙珏端起茶杯递过去,“请。” 那双修长又骨结分明的手也是极好看的。 店家笑着摇头婉拒,“多谢客官。我不会品茶,给我就浪费了!您慢慢喝。” 长孙珏也不强求,自己缓缓喝起茶来。 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他好奇问道,“这里人烟稀少,您为何会这里做茶水生意?” 店家边忙活边回答:“客官说得是,这条路十天半个月也来不了几个人。” 长孙珏更为疑惑:“那又是为何选在这里?” “不瞒您说,”店家笑道,眼角延展出几道皱纹,“其实吧,我在这里卖茶室为了等人。” 长孙珏:“等人?” 店家点头,“八年前我路过此处中了暑,倒在了路边。就是这儿。”他指了指茶棚旁边的一块空地。 “我躺在地上晕晕乎乎,觉得自己大概熬不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姑娘路过。兴许她一个人也是害怕,没敢扶我,但在离开之前将随身带的水壶放在了我身边。就是这壶水救了我,让我活了过来。我就想着,如果我在这里开个铺子,兴许能再遇见她。”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带着些许憨厚的羞涩,“我就想跟她说声谢谢。” 一朝相遇,暮暮相思。这世间,最不乏的就是痴情之人。 光阴荏苒,或许当初的少女早已嫁为人妇。可还有人为了那一壶水的恩情,只求道一声谢的缘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定是能等到她的。”长孙珏认真道。 他也等过一个人,最后他等到了。 -- 第230页 “承您贵言。”店家笑道。 长孙珏刚要再说什么,却忽然神色一怔,下一瞬就带上了斗篷。 店家正奇怪,只见又来了位客人,连忙招呼。平日里见不着人影,今天倒是一下子来了两个,于这小茶铺来说,是出奇的热闹。 这位新来的客人一身灰布衣,头戴着顶有些破落的草帽,一副山野村夫模样,与另一位仙气飘飘的白衣公子形成鲜明对比。 可当这位客人摘下帽子,竟也是一位俊俏郎君。与那身衣着格格不入的清秀面容微微泛红,不知是晒的还是热的。 茶棚里就一张板凳,他也不客气,隔着些距离在白衣公子身边坐下,道:“店家,来碗茶。” 他从红色的腰带里掏出几枚铜板,数了数,觉得刚刚好,正要递出去,旁边却传来一个低沉又温润的声音。 “若是不嫌弃,公子可与我共饮。” 长孙珏看着眼前的宋凌霜,像是要掩饰这份唐突,他又补了一句,“刚才泡了太多,怕是喝不完。” 身后店家问,“公子,茶要还是不要?” 宋凌霜稍作迟疑后爽朗一笑,道:“先不要了。”说着将铜板放到长凳上,“茶钱照付!” 长孙珏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欠考虑了。他略带歉意地将茶递过去,“还是公子思虑周到。” 宋凌霜接过茶,他额前汗湿的发贴在脸上,鬓边有些潦草,更显出他分明的下颚线。他浅淡瞳孔里映出带着斗篷的自己,因为热而更显红润的唇上挂着质朴的笑。 这个笑容让长孙珏呼吸一滞。 这是他并不熟悉的宋凌霜,却也还是他认识的宋凌霜。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褪去了一身世家公子气,但依然总在细微的地方为他人考虑。 宋凌霜摆摆手喝了口茶,惊叹道:“碧螺仙?想不到此地还有这样的好茶!” 店家乐呵呵地插话:“这位公子喝的茶可不是我这小茶棚里能有的!” 长孙珏有些讶异,在他的印象里,宋凌霜对茶一无所知。哪怕是这几年经常与自己喝茶,每次与他说起茶道他都昏昏欲睡。可他竟然喝了一口便知道这是什么茶。 “公子也懂茶?”他试探着问。 宋凌霜嘴角牵起好看的弧线。他也不嫌烫,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我哪里懂茶!实不相瞒,所有的茶里,我就只知道碧螺仙。” “这是为何?”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碧螺仙。我每次去蹭他的茶喝,都是碧螺仙。”宋凌霜顿了顿,笑着说,“说起来,他也喜欢穿白衣,与兄台你有几分相像。” 长孙珏有些不自在,像是要掩饰心中的忐忑,他喝了口茶。但他却又是高兴的,因为终归他想起过他,还对陌生人说起过他。 在不安与好奇的天人交战后,长孙珏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这位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凌霜笑了起来,“他是个特别扭的人,吃穿用度挑剔得不行,学个什么也非极致不可。脾气臭,脸也臭!” 长孙珏心中有些失落,“听起来,他是一个你很讨厌的人……”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宋凌霜却摇摇头,“应该说,我才是他讨厌的人。他这个人虽然脾气差,但心肠却是顶好的。刀子嘴豆腐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老想着照顾别人,还要偷偷摸摸地,不让人知道。你说别扭不别扭?” 对长孙珏而言,宋凌霜夸他的话很多,比如说“阿珏你怎么这么好看?”,又比如“我媳妇儿真是天才!”每每夸得都没个正形。 这是长孙珏第一次听到宋凌霜这样评价自己,却不知为何听出几分心酸来。 他脱口而出:“他不讨厌你。” “兄台你如何知道?”宋凌霜笑看着他问道。 长孙珏被宋凌霜这么一问一望一时语塞,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会泡茶给你喝的人,不会讨厌你……” 隔着白纱,长孙珏看到宋凌霜笑了。他看对方转过头去,低头看手中的茶,看得十分出神。 宋凌霜的侧脸是极好看的,他鼻梁很高,微挑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鬓角松动的发绾在耳后,垂在轮廓分明的下颚旁。 长孙珏想了想,将茶杯放下,然后将斗篷摘了下来,放在旁边。他安静地等着,等那个人转头。 是回到过去还是身处幻境又有何关系?等他转过头来了,他只想再告诉他一遍,他的那个朋友并不讨厌他。 有风吹过,长孙珏眼前的景象急剧模糊起来,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晕眩感。在他的意识消失之前,他好像看见宋凌霜笑着说了句什么,那笑灿烂如光。 长孙珏睁开眼,头还是晕的。天狗已去,但日已西斜。 从地上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青岩山。藏书阁顶微风徐徐,他扶着额轻轻晃了晃头,再次看向四周,又看看手上的古籍,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在自己身上搜摸起来,想找出些什么线索。 寻找无果,长孙珏叹了口气。他从藏书阁上下来,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居住的小院。 宋凌霜恰巧也在这时进了院子。他左手拿着打包好的吃食,右手提着几坛梨花白晃悠着。 他见到长孙珏惊喜地喊:“阿珏,你从藏书阁上下来啦!来来来,刚好吃饭!” -- 第231页 长孙珏看向他,目光有些迷惘。下一刻,他神情认真起来。 宋凌霜被他看得瘆得慌,“怎么了?” 长孙珏一时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思考了一下,问道,“你……以前,在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同陌生人一同喝过茶?”一想,又觉得这么问太过宽泛,于是又努力想找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好不容易他想起些什么,“还有……勾肩搭背?” 宋凌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心惊肉跳。 这是闹哪出?在藏书阁饿出毛病来了?怎么好端端的翻了坛醋? 等等,前几天柯言澈来找他们下山听曲儿,长孙珏还痴迷在他的术法中,宋凌霜就同他们下山玩了半天。三人泛舟于湖上听曲儿的时候确实喝了茶,途中添茶的姑娘好像也确实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靠来着。 莫非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这是开了天眼了?冤枉啊!我可是正眼都没瞧过人家,何谈搂抱! 宋凌霜腰杆儿挺得笔直,头摇得堪比拨浪鼓,“没有!不可能!绝对不会!除了我们家阿珏,不管男的女的,我可是一眼都不会多看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着便往屋里溜。 长孙珏若有所思。 难不成是自己太累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亦或者,那只是符术造就的幻境? 他有些小失落,操控时空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成功的……他看了看手中的古籍,心想,原来古书也是会骗人的。 入了秋,天就暗得快了,刚才的暮光已沉入夜色。 长孙珏随手将书扔到院里的石桌上,然后朝屋里的宋凌霜问了一句:“今晚吃什么?” 宋凌霜便回了一句:“五香牛肉。” 长孙珏:“喝的呢?” 宋凌霜:“梨花白!这可是山下酒铺的老板给自家老丈人酿的!也就是我,潇洒倜傥折服众生,能说得老板匀我六两。别人他可是不卖的!” 长孙珏完全无视他的自恋,说,“可我想喝碧螺仙。” 宋凌霜:“……就着碧螺仙,吃五香牛肉?” “我就想喝碧螺仙。”长孙珏又说了一次。 宋凌霜看过去,院子里的人白衣披着夜色,站在那里等他回答。他无奈又好笑,但自家媳妇儿,自己不宠着谁宠呢。 于是他应承道:“好好好,那就喝碧螺仙。你赶紧进来,外边凉!” 长孙珏面露喜色。 残月晚风,秋夜仍长,屋里的人被灯火映成了暖黄色。 “来了!”他弯了眉眼,走向那个笑着喊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师弟视角~ 聪明的小可爱们是不是早就猜到白衣公子是wuli阿珏啊? 说好的不留坑,这就把坑填上咯~ 明天番三,肉星子都得去掉,默默祈祷不要被锁…… 第89章番外3 这一年雪特别大。 青岩山夏天鸟语虫鸣,入了冬就安静得不像话,仿佛能听见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再过几日就是年关,这夜宋凌霜和长孙珏窝在屋子里温着小酒赏雪。 宋凌霜说起了江睿酿的酒。 “比我们院子里的还好喝吗?”长孙珏问。 宋凌霜想了想,答道:“不太一样,都好喝!” 他又说起了以前在莲山脚下与江睿一同过年时的情景。江睿做得一手好菜,可偏偏不会杀鸡,有一年大年三十两个人在厨房里弄了一地鸡毛,好生狼狈。 宋凌霜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笑了很久。 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长孙珏在听完后忽然执意要去莲山脚下过年。宋凌霜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他们原本是要启程回芦花荡的,宋凌霜赶紧给霜夫人传讯说过完年再回去,然后在第二日清晨给长孙珏围上大袄,冒着风雪出了门。 大年三十那日天刚亮,宋凌霜敲开了江睿的门。 江睿听见敲门声从床上爬起来,披着棉袄一开门就看见身上铺着一层薄雪的宋凌霜,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虽然意外,但见到故人他自然是高兴地,连忙将二人请进屋。 江睿将厅里的火炉生起来,问:“凌霜兄,你们这是?” 宋凌霜掸去身上的雪,接过长孙珏的裘袄,对江睿咧嘴一笑,“我们是来过年的。”说着递上沿途冰湖里弄来的两条鳜鱼。 大概也只有江睿会连句抱怨都没有就跑去厨房煮了热粥,给这两个连招呼都不打就跑来过年的人暖胃。 其间长孙珏简单介绍了自己,简单到只说了自己的名字。 江睿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后来才记起当年祁江同船宋凌霜确实有一位同行的少年。那时他们没说过话,模糊的印象中那位公子虽然相貌卓群,但性子好像有些冷。今日见了,江睿觉得他比印象中还要俊俏一些,就是……有点不太客气。 这个人从进屋开始就直勾勾地打量自己,目光中好像还带着一似莫名的敌意。他喝完粥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忽然说要去看宋凌霜以前住的屋子,那之后又去了菜地和厨房。 江睿不明白,这么个简陋的茅草屋有什么好看的,竟非得里里外外参观了个遍。 长孙珏仔细看过厨房里的东西后问宋凌霜:“你们就是在这里弄得满地鸡毛的?” 宋凌霜没想到前两天自己与他说起的事他还记得,于是笑道,“是啊,就是这里。涵之那叫一个狼狈!” -- 第232页 江睿先是一愣,后来反应过来,也笑道:“狼狈的可不光是我。人家杀鸡都是割喉放血,凌霜兄你那一刀连头斩真是叫我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啊!” 宋凌霜尴尬一笑:“凡是都有第一次嘛!” 那鸡血喷溅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江睿边摇头边叹气,“好在这小茅屋也没人来,要不还以为在这儿杀人埋尸了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当年糗事,宋凌霜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长孙珏站在一旁插不上话,面色有些冷。 于是他唤了一声,“阿珏?” 长孙珏看了他一眼,问:“鸡窝在哪儿?” 片刻后,长孙珏蹲在鸡窝面前,盯着因为怕冷缩在里头的鸡看。 宋凌霜给他掩了掩衣服,“鸡有什么好看的?” 长孙珏:“我就是想看看闹得你们狼狈不堪的鸡长什么样儿。” 宋凌霜好笑,“那只鸡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在这里看什么?赶紧回屋,别冻着!” 长孙珏:“鸡都长一个样儿。你要怕冷就先回去与你的涵之兄叙旧。” 这要是还听不出来,宋凌霜就白白与长孙珏相处了这么多年。 他忽然忆起多年前长孙珏曾误以为江睿是自己在凡间的媳妇儿,还吃醋来着。这会儿不是醋坛子又翻了吧? 等等!他突然执意要来莲山脚下过年,莫非也是因为吃醋? 宋凌霜顿时觉得自己的媳妇儿荒谬又可爱,但此时不哄何时哄,“你在哪儿我自然就哪儿啊!” 长孙珏眉间的阴霾散去一些。 宋凌霜趁热打铁,“涵之这人其实很有意思,我觉得你与他一定能聊得来。走,咱们进屋去,回头让涵之抓只鸡宰了,今夜咱们大鱼大肉!” 长孙珏:“哪一只?” 宋凌霜一愣,“什么?” 长孙珏:“宰哪只鸡?” 宋凌霜不知所以。宰哪只有关系吗? 但此刻明显不是质疑的时候,于是他随便指了一只,“这只?” 长孙珏微微蹙眉,“目光呆滞,行动迟缓,一看就是久坐不动,肉质必然干枯无味。” 宋凌霜:“……” 他无奈地将手指移向另一只,“那,这只?” 他以为长孙珏又要反对,不想对方却点头,“可以。” 宋凌霜放下心来,欣然道:“那我叫涵之来。” 长孙珏:“不必,我来。” 于是就有了江睿和宋凌霜站在厅里,远远看着长孙珏一袭白衣在厨房里宰鸡的一幕。 江睿看呆了。他觉得匪夷所思,那样翩翩若仙的一个人,竟然手拿大刀正在自家厨房里杀鸡!看那麻利放血过水拔毛的样子,俨然不是第一次下厨。 宋凌霜有些得意,“我媳妇儿!怎么样,好看不?” 赤州有些地域男风盛行,江睿也不至于少见多怪,但初次听到宋凌霜这样说,还是一怔。可下一刻他便欣然接受了,笑道,“不仅好看,还厉害得很!” 这就是江睿。 宋凌霜的骄傲溢于言表,“那是!可不是谁都能吃上我家阿珏烧的饭的!” 江睿望着人在客厅目光却粘在厨房里的宋凌霜,忽然道了一句,“真好。” 宋凌霜以为他在说吃饭的事,回应道:“那可不!你今晚有口福了!” 江睿笑了,手指戳了戳宋凌霜胸口,“我说的是,有人能解开你这里结,真好!” 宋凌霜愣了一瞬,继而也笑了。 他毫不遮掩,“能教我放在心上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江睿实在不知大过年的这二人为何跑来虐狗,无奈问道:“凌霜兄怎么就想到要到我这里来过年了?” 宋凌霜坦言:“他非要来,我就带他来了。” 江睿调侃道:“没想到我们凌霜兄还是个宠媳妇儿的!” 宋凌霜眼里映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温柔了神色,“那个人啊,前半辈子什么都忍着。我就希望,这后半辈子他在我面前能肆无忌惮一些。” 江睿一直觉得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生活甚好,可此刻忽然心中生出一丝羡慕。 厨房里长孙珏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人,“你们两个就真打算这么看着?还不快过来和面调馅儿,今夜这饺子还吃不吃了?” 宋凌霜眉眼一弯,“来了来了,这就来!” 这夜有鱼有肉,还有饺子。九菜一汤,十全十美。 江睿又挖出几坛好酒,宋凌霜自然是喝得赞不绝口。 眼见最后一坛即将见底,长孙珏问,“还有么?” 宋凌霜知道长孙珏能喝,但主动要酒,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连忙催促江睿再去拿几坛。 江睿自然不是小气的人,欣然答应。可当长孙珏喝到第十坛还未有停下来的意思,江睿脸色有些尴尬。 他忍不住将宋凌霜拉到一边,“凌霜兄,贵夫人这是要将我喝空啊!” 宋凌霜讨好地笑道:“涵之兄不要小气,难得我媳妇儿尽兴,改日我十倍奉还。” 这夜长孙珏喝了二十坛才停下。不是因为他喝够了,而是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小茅屋里烧着炭火,宋凌霜与长孙珏躺在床上。长孙珏从身后揽过来,将宋凌霜抱在怀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安心地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他觉得双臂中的人还是有些单薄,暗暗决定今后一定要更加好生喂养。 -- 第233页 宋凌霜不觉面露微笑,“我们阿珏这是怎么了?” 长孙珏一个翻身将宋凌霜压在下面,“我吃醋了。” 他边说边索要某人的唇,指腹拂过脸庞,向下而去。 宋凌霜警觉,将他推开,“你想干什么?” 长孙珏嘴角牵起一抹坏笑,“师兄你说呢?” 这个时候叫师兄实属犯规,但宋凌霜还是坚强了意志,毅然决然道:“不行!” 长孙珏也不生气,眼里还是一片和煦,“为何不行?” 宋凌霜犹豫半晌,尴尬道,“这里……不隔音。” 长孙珏觉得眼前的人可爱极了。他俯下身去,轻咬他的耳垂,顺着耳后,轻轻划过他的颈。 宋凌霜忍不住轻哼一声,他掌中灵力腾起却被长孙珏制止。 他在宋凌霜耳边轻声道:“这个时候开结界岂不是此地无银?” 其实宋凌霜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江睿是个凡人,就算自己开了结界他也未必能够察觉。可这时候的宋凌霜被人握住了把柄,已然毫无思考的能力,竟然就这么被唬住了。 他收了灵力,死命咬住嘴唇让自己不再发出声响。 长孙珏也不着急。 宋凌霜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长孙珏咬着他的耳朵说,“师兄可要忍住了。” 床板“吱呀”地响了一声,唤回了宋凌霜些许神志,他抓住长孙珏,“不行,这床会响!” 长孙珏忍不住使坏,床就又响了一声。 “长孙珏!” 长孙珏看某人真的要生气,不再逗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可以让床可以不吱声,你能吗?” 正经人坏起来真是没边儿! 宋凌霜闭上眼,只是狠咬嘴唇,不愿再发出一点儿声音。 茅屋外大雪纷纷扬扬,茅屋里火星劈啪作响,带着暧昧的温度旖旎了这一方天地。 未完全平复的呼吸还带着湿气。 长孙珏眼里满是温柔,明亮的眸里映着一个人。 “你刚才问,我想干什么。”他低沉舒缓的嗓音总有着迷惑人心的力量,“我想你以后想起这个地方的任何一处想到的都是我,包括这间屋子。” 宋凌霜看着他眼里的光和光里的自己,伸手揽上他的颈,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有种温柔很是缠绵。 他迷迷糊糊地想,为何情总是连着欲呢? 当某人在他耳边哈着热气轻轻地唤了一声“相公”,他的夜才刚刚开始。 折腾了大半夜,宋凌霜一大早必然是起不来的。公鸡第一次打鸣的时候,他只是动了一下就又进入了梦乡。 当他清醒过来尴尬又无奈地看着一床狼藉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宋凌霜从未想过有一日净衣咒会被他用来清理“战场”。尽管术法过后一切痕迹都已消散无踪,他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要找个理由买一床新的被褥给江睿送来。 他整理好一切走进客厅,长孙珏正在和江睿喝茶。此刻二人相谈甚欢。 长孙珏:“想不到涵之兄不仅酒酿得甚佳,对茶道也如此了解。” 江睿:“怀荆兄过誉,我都是书上看来的,实则一知半解。” 长孙珏:“日后还请一定到我青岩山上一聚,我请涵之兄品茶,也好感谢涵之兄将祖传的酿酒秘方倾囊相授!” 江睿:“客气客气!” 看长孙珏一口一个涵之兄地叫,宋凌霜感觉甚是奇怪,明明昨天还对人家戒心满满。 看见宋凌霜来了,长孙珏看过来,“起来了?饿吗?” 宋凌霜:“饿!” 长孙珏站起身,“我去将今早的梅花羹和昨夜的饺子热了,你先喝点茶暖暖胃。”说罢去了厨房。 大年初一,宋凌霜同江睿施礼道贺,在桌边坐下。 他望着厨房里忙活的人,“他这人还真是不跟你客气。” 江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背,“你媳妇儿,不错!” 时近正午,宋凌霜和长孙珏这时候出发还能赶上芦花荡的晚饭,所以宋凌霜填饱肚子后,二人就向江睿告辞。 临走,长孙珏还不忘嘱咐江睿一定要去青岩山找他喝茶。 江睿拱手笑道:“定不负怀荆兄盛邀,等开春就去!” 宋凌霜和长孙珏没有立刻御剑,他们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冰湖走。因为宋凌霜说昨天的鳜鱼不错,想再弄两条给霜夫人他们带回去。 走着走着,长孙珏忽然说了一句:“你兄弟,不错。” 这夸赞来得太过措不及防,宋凌霜不禁怔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就知道你们能聊得来!” 他心中欣喜,步伐雀跃地走到了前面。 他听见长孙珏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于是回过头去。 长孙珏:“明年过年我们在青岩山过,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宋凌霜爽快答应:“好啊!在哪儿过,怎么过,都听你的。” 冬日的阳光照在长孙珏脸上,连带着那眉眼都有了温度。树上慢悠悠地飘下一片雪花,正巧落在他的睫上,被他眼里的热气化成一片晶莹。 宋凌霜走到他跟前,将他的裘袄裹紧些,眼里满是笑意,“走啦,抓鱼去!抓完鱼,回家!” “嗯。” 日子对有些人而言,最美不过柴米油盐。二人肩并肩走在银装素裹的乡间小道上,又是一年岁月静好。 -- 第234页 “对了,你刚才说想怎么过都听我的,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等等……你在想什么?要不……你还是先说说你想怎么过?” 江睿站在院门口一直看那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他还不知道,一年之后他会收到两百坛酒。其中一百坛是各地名酿,另外一百坛是长孙珏按照他教的法子亲手酿的。 与酒一同送到的还有宋凌霜的亲笔修书一封,说是在自家媳妇儿酿的酒熟成之前可以先喝现成的。江睿哭笑不得,并不得不在后院专门挖了个地窖来放这些酒。 但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江睿正望着宋凌霜那间小茅屋心中犹豫。 屋里的被褥,要不要换一套新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睿真不容易,还得装聋…… 第90章彩蛋 艾子轩:“少宁兄,你怎么来了?” 柯言澈:“逃婚。” 艾子轩:“啥?” 柯言澈:“子轩你就别让我再说一次了。” 艾子轩:“你老爹催婚了?柯宗主不像那样的人啊。不过也是,你哥去年成亲,今年你侄女儿都有了。” 柯言澈:“不是我爹。他跟我哥成天对着我那小侄女儿,一口一个小棉袄,哪有时间管我。” 艾子轩:“我也想要小棉袄。” 柯言澈:“靠!想要你对着你媳妇儿说去,对着我说作甚!” 艾子轩:“我也得敢啊……” 柯言澈:“啧啧啧,看你那怂样,跟凌霜兄一模一样啊!对了,我听说他跟怀荆也到你这儿来了。在哪儿呢,怎么没有看见?” 艾子轩:“他们是来了。你还别说,我们凌霜兄,今天神气了。” 柯言澈:“哦?快说来听听!” 艾子轩:“说起来也怪我。我跟怀荆说,我找到去掉他身上伤疤的办法了。” 柯言澈:“他那些伤?那是好事儿啊!” 艾子轩:“额……可是这方法,有点不太好。” 柯言澈:“怎么说?” 艾子轩:“说白了,就是用灵火将那些伤处都烧一遍,再用我特制的药让其重新长好。” 柯言澈:“用灵火烧?!我了个去,他那一身的伤,这么烧起来不是又去掉半条命!” 艾子轩:“我有什么办法!怀荆三番四次求我想办法,说某人一看见他的疤就跟只受伤的小狗似的……” 柯言澈:“然后呢?” 艾子轩:“然后,今早我烧到一半,凌霜兄破门而入,就跟我急眼了……” 柯言澈:“是我我也得跟你急!” 艾子轩:“所以啊,我们凌霜兄可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跟怀荆说过一句话,屋里冷战呢嘛。” 柯言澈:“那怀荆呢?” 艾子轩:“他搁屋里捏灵蝶哄人呢。” 柯言澈:“原来那满院子的灵蝶是怀荆捏的!我看你两个儿子在院子里抓蝶玩儿,还以为是你呢!” 艾子轩:“哎……” 柯言澈:“你也不必唉声叹气。我看咱们凌霜兄坚持不过今日。” 艾子轩:“今日?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他要真狠心,还能赖在这院子里?不敢走远不就是怕怀荆身上的伤有事!毕竟烧都烧了,不好好治可不就是亏了。” 柯言澈:“子轩,要不我俩打个赌,赌他俩啥时候和好。” 艾子轩:“可以啊!你想赌什么?” 柯言澈:“就赌你一盒易容丹。” 艾子轩:“……怎么你也打我易容丹的主意。我是不是该考虑正儿八经到丹药行去出售了!等等,你不会本就是冲着我易容丹来的吧?你说清楚,你被谁催婚了?” 柯言澈:“这个……上个月,我在清州遇见一姑娘,觉得很不错,就抱回去了……” 艾子轩:“……” 柯言澈:“谁知道第二天说要成亲……” 艾子轩:“然后呢?” 柯言澈:“然后我就回北陆了呀。” 艾子轩:“所以人家姑娘就找上了门,而你想借易容丹躲情债!你你你,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休想要我助纣为虐!” 柯言澈:“我负什么心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我爹提……” 艾子轩:“那你倒是提啊!” 柯言澈:“人家姑娘正在气头上,等人家消气了再好好商量嘛……” 艾子轩:“败类!” 柯言澈:“你刚才可是答应我跟我赌的,不能反悔!” 艾子轩:“赌就赌,反正我也输不了。那个怂人哪里坚持得了一天!再有两个时辰到顶了!” 柯言澈:“我可没说一天。” 艾子轩:“那你说多久?” 柯言澈:“我说他们已经和好了。” 艾子轩:“切,你也太小看我们这位兄弟了。你是没看到他今早看我的眼神……” 柯言澈:“你没发现,从刚才起,院子里的灵蝶变少了吗?” 艾子轩:“……” 柯言澈:“嘿嘿。” 艾子轩:“不对,要是他们和好了,以凌霜兄的性子,他能忍住不打听怀荆治伤疤的事?早就出来缠着我问东问西了。” 柯言澈:“对啊,他们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艾子轩:“……” 柯言澈:“呵呵,子轩,大白天的,你说他们在房里干什么?” -- 第235页 艾子轩:“……” 柯言澈:“嘿嘿。” 艾子轩:“你的易容丹,过几天来拿。你可以滚了。” 柯言澈:“啧啧啧,你要有咱们怀荆一半出息,小棉袄早就有了!哈哈哈哈,别打人啊!我滚了,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如果有灵感也会考虑诈尸~但是基本到这里就结束啦~ 感谢小伙伴们的陪伴和鼓励~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