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秧王爷冲喜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嫁给病秧王爷冲喜后》作者:马皇后【完结】 本文文案: 阮姝是国公府的庶女,生得仙姿玉色,粉白软糯,却因姨娘不受宠,自出生起就被赶入偏院,活得不如府中的丫鬟。 只因嫡长姐阮瑶临阵逃婚,父亲楚国公才想起她来,阮姝就这么被哄着、骗着,一顶花轿抬进了晋阳府。 晋王陆渲为人阴鸷冷戾,杀人如麻,如今卧病在床,眼看着就要死了。 众人都说,这阮家的闺女入了王府,将来怕是要陪葬的! 可阮姝不知道,爹爹告诉她,夫君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生病了,脾气不好。 新婚之夜,阮姝这才看到晋王真容,小脸儿唰得红了半边。 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夫君这么好看呀! 她把小爪子悄悄探过去,想要摸摸夫君的脸。 不料床上的男人骤然睁眼,攥住她的手腕,冷眸寒栗,“找死?” “夫君!快躺好!” 看着夫君身上崩裂的伤口,阮姝心疼得厉害,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新婚夜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夫君不会死,姝姝也不会死!” 冷着脸、拳头硬了的晋王:“……” 阮姝嫁过去的第一日,京中人都说她的日子到头了。 阮姝嫁过去的第二个月,人人都好奇,那小姑娘竟然没死? 阮姝嫁过去的第三年,全京城人都傻了眼。 那久治不愈的病秧子王爷竟然好了!他不仅做了皇帝,还让那小傻子当了皇后! * 陆渲一辈子活在黑暗之中,人人都怕他,人人都恨他,只有一个傻姑娘,在他病骨支离之际,小心翼翼地抱紧了他。 这辈子,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他也要送她上万人之巅,许她一世平安喜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姝,陆渲 ┃ 配角: ┃ 其它:《阴鸷锦衣卫的掌心宠》,期待小可爱的收藏哦! 一句话简介:阴沉王爷VS娇萌软妹 立意:互相温暖,陪伴成长。有家有爱有天下 第1章 “爹爹!找姝姝是有什么事吗?” 窗外,冬日惨淡的日光,落在阮姝粉白的杏仁小脸上,像是蒙上了虚幻不真实的光晕。她的琥珀色瞳仁浅浅,明亮而清澈。 见阮巍奕欲言又止,又小声问道,“爹爹遇到什么事了,不高兴吗?” 或许是许久没有见到爹爹了,阮姝只觉得爹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而脸上的皱纹,也因凝重的神情而更深了些。 阮巍奕抚摸着她的头顶,扬起淡淡的笑道:“阿姝大了,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阿姝觉得晋王如何?” 书房内,微弱的火烛跳耀。 阮姝那双晴若秋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阮巍奕,“爹爹,晋王是谁?” “晋王乃圣上二子,一生南征北战,战敌无数,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那晋王是个大英雄呢。”阮姝双眸笑成了弯弯的月亮,顿生崇拜之情。 她抬头,却见阮巍奕淡笑之下难掩愁容,阮姝的一柳黛眉便也微微蹙了起来,轻声问道,“晋王既是好人,爹爹为何叹气?是姝姝嫁不得晋王吗?” 她眸光干净澄澈,显然还不明危机所在。 从前,阿娘也常说,姝姝日后是要嫁人的。 嫁了人,姝姝便多了一个亲人,这世间也多一人疼爱姝姝。 所以阮姝并不排斥嫁人,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呀。 “去年,晋王北伐戎奴,虽战事告捷,但身负重伤,又中了剧毒,只能常卧床榻之上。爹爹只是为他惋惜罢了。” 阮巍奕望着眼前,那不过只及自己胸口位置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声。 他自然不会当面告诉她,那晋王杀伐决断,冷血暴戾,如今眼看着命悬一线,只剩下一口气了。 阮家的嫡女阮瑶原本许了晋王,可事到如今,又怎能让她羊入虎口,一生蹉跎呢! 三日前,他斗胆进宫请求华皇后,让她与陛下说说情,取消婚约。 华皇后原是他的正妻华玲蓉的亲妹妹,一来她心疼自己的亲侄女,二来晋王非自己所出,风头却盖过了她的儿子,于是点了庶出的阮姝替嫁,以便羞辱晋王,也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 而圣上本就不喜晋王,晋王和他的亡母很像,圣上不愿见他,更不喜晋王功高盖主,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圣旨上的人换成了阮姝。 为今之计,也只有…… 只有这个自小在偏院长大,从未受他待见的庶女去顶替了。 “爹爹莫要伤心,像晋王这样的大英雄,观音菩萨准会保佑他,来日定会好起来的。”阮姝琥珀色的眼睛,露出坚定的光芒。 好人有好报! 娘亲从小就这样告诉她。 “好孩子,”阮巍奕伸出宽大的手,摸摸阮姝的小脑瓜。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着阮姝。 长得真像她姨娘啊,仙姿玉色,顾盼生辉,还有一份未褪去稚嫩的粉白软糯。 阮巍奕心中也不是没有愧疚,这十四年,他不光辜负了她娘,也亏欠了这孩子。 不过木已沉舟,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阮巍奕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拍了拍阮姝的肩膀,含笑道,“陛下已经将你许配给晋王,人逢喜事,姝姝只要嫁过去,那晋王说不准就能痊愈了。” -- 第2页 “谢谢爹爹,”阮姝琥珀色的杏仁眼睛忽闪,吐出的字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那姝姝回去告诉小娘啦。” 阮巍奕望着她轻快灵巧的背影,慢慢敛去嘴角的笑意。 …… 潮湿阴冷的偏房小院,渗入砖木的霉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阮姝已经习惯这里的味道。 “娘亲,方才姝姝见到爹爹了!”阮姝提起已经洗得白旧的裙摆,一路小跑进屋。脚上的铃铛,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叮当作响。 苏梦音听到阮巍奕的名字,先是一怔,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抬手将阮姝脸上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眼中尽是柔和,“怎的如此开心,你爹爹可是说什么?” 阮姝一头扎进苏梦音的怀里,苏梦音身上那淡淡的药草味,让阮姝觉得特别心宁,“爹爹说,让姝姝嫁给晋王。” “咳咳咳……”苏梦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剧烈的咳嗽,让她原本就过于纤瘦的身子,变得更加孱弱,“姝姝,你……你可应下了?” “晋王那么好,姝姝当然答应啦。” 阮姝从苏梦音怀里起来,心疼地拍拍苏梦音的背,让她好受一点。 苏梦音实难接受这么突然的事情,她望向身边的侍女琴儿,忍不住问:“这晋王,可是才班师回朝的那位晋王?他不是……” 他不是重伤濒死么? 全京城都传他活不过几日了,连苏梦音这等后院妇人,都偶有听闻,何况…… 一旁的琴儿也急得快哭出来了,直接说出了苏梦音的心里话:“原不是大小姐许配给晋王的吗?怎又换做小姐了?姑娘您可千万不能答应,这晋王据说已经快不行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 阮姝一脸懵懂,她平日里只在偏院活动,对于外面的事情几乎一概不知。 “可爹爹说晋王曾经战敌无数,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或许是传言有误呢。” 琴儿急得跺脚,苦着脸道:“听说这晋王性格暴戾残忍,从前京兆尹家的公子,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被晋王卸掉了一条腿,最后竟是京兆尹亲自上门赔罪,被那魔头好生教训了一番,况且……况且他已经要死了,大姑娘不肯嫁,便要我们姑娘来顶!” 苏梦音默默垂泪,一声声猛烈的咳嗽,竟带出了一点血丝,雪白的丝帕瞬间绽出触目惊心的红。 “阿娘!阿娘你没事吧!”阮姝急得低呼一声,“阿娘不同意,姝姝就不嫁晋王,姝姝可以去求爹爹……阿娘不要担心姝姝……” 苏梦音泪眼婆娑,自责不已。 若不是她体弱多病,伺候不了老爷,也不至于让姝姝跟着她一起,受到这般冷落和对待。 “是姝姝惹娘亲伤心了。”阮姝看到苏梦音泪流满面,豆大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她抱着苏梦音,泣声道:“姝姝不嫁人……姝姝不嫁晋王就好了。” 苏梦音只是默默地摇头。 这满京都的人,谁不知道晋王陆渲呢? 喜怒无常、阴郁冷血,手段极其狠辣残忍。 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生活,得时时刻刻小心行事,一步错,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再若晋王撒手人寰,姝姝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苏梦音来说,无疑都是天崩地裂般的噩耗。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为阮姝再争取一次,就算结果渺茫。 …… 阮府书房,烛影昏黄。 “姨娘进去吧,老爷在里头。” 阮巍奕身边的小厮屈身向苏梦音行了个礼,示意她进去。 苏梦音颔首道了声谢。 淡淡的药草味飘散而来,熟悉又陌生。 阮巍奕抬眸望见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裳,柳眉紧蹙,一双明眸似含清泉,面露郁郁之色,“梦音。” 她来,他是预料到的,因而并未差人阻拦。 但初见,阮巍奕的胸口还是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当年,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得圣旨南下巡视。路经江凌游园,忽而骤雨,却见一身白衣胜雪的女子,撑伞向他走来,那年她的微笑动人。她为他撑伞挡雨,他便带着她游遍了江南。然而北上回京后,她一来这儿便不适应,断断续续生了几场病,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也愈发不好了。 “咳咳——” 苏梦音努力压着咳嗽。方才气血郁结,吐了血,现在她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你……还好吗?”阮巍奕心口一下子收紧。 “承蒙老爷关心。”苏梦音颔首柔声回道,“梦音一切安好。” “好,那就好。” 阮巍奕心中有愧,点头,又复呢喃着,“那就好。”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这十四年,终究是他亏待了她。 “梦音这次为何来,老爷想必是知道的。”苏梦音语声慢慢,低声细语,“梦音从未求过老爷,这次……” “阮姝的婚事,是圣上的旨意。”阮巍奕撇过头去,打断了苏梦音的话,留下一个威不可攀的背影,“阮姝虽然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却也是我的女儿,可圣命难违。梦音,你是识大体的,应是知道的。” 阮巍奕的话如晴天霹雳般,压得苏梦音喘不过气。她的身形摇晃,仿佛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幸而是扶住了身旁的桌案,才没有瘫软倒下。 -- 第3页 她怎会不知道呢? 她只是舍不得姝姝,尚存一丝希冀而已。 但阮巍奕的态度着实太过强硬,强硬到近似陌生人的生分,原本就生疼的心,更如刀绞般,在苏梦音的心上肆意割剐着。 倏忽,书房的大门敞开。 “我道以为是哪位贵客到访,原是妹妹来了。”门外,华玲蓉一身华服,身材丰腴,婀娜而来。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几分冷。身后,尾随着托着喜盘的许嬷嬷。 只见华玲蓉撇过消瘦的苏梦音,对阮巍奕道,“老爷,刚才晋王府请来的媒婆说,晋王近日身体每况愈下,今日务必让我们准备准备,明晚好让阮姝嫁过去冲喜!” 阮巍奕脸忽而沉了下来,又看向苏梦音。 华玲蓉顺着阮巍奕的视线望去,只见苏梦音虽病容憔悴,但那一颦一蹙,梨花带雨的,为她图图添了几分娇柔模样。 真是天生的狐媚模样! 华玲蓉心中有火,嚼碎了,却是转头对苏梦音笑着说道,“妹妹,喜服我已经让许嬷嬷备好了。明日阮姝嫁到晋王府,便是一生富贵荣华都享用不尽了。阮姝这丫头啊,也是一朝成凤凰了!” “老爷……”苏梦音身子摇晃,滴血的心顿如死灰。 “梦音,一切既已准备妥当,你便不用操心了。”阮巍奕狠下心,面容淡淡地说。 事情既已成定局,只能看阮姝造化了。 次日。 夕阳西下,西边被霞光照得通红。 阮姝身穿大红织金的喜袍,坐在妆奁前,静静等着来晋王府来迎亲的队伍。 摇红烛影之下,映出女子稚嫩而娇美的容颜。 “阿娘交代你的事情还记不记得?”苏梦音握着女儿的手,“姝姝,晋王身染重病,脾气或许有些急躁,你莫要和他见气、较真。嫁到晋王府后,阿娘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受了委屈,还有琴儿……” 苏梦音絮絮叨叨地讲着,生怕漏了什么,阮姝连连点头,笑着说:“我知道啦,阿娘不用担心姝姝呀,姝姝都省得的。” 乐声起,吉时到。 阮姝盖上红盖头,四五个抬夫就这样将她抬出了国公府。 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也盖不住人们的窃窃私语。 “可怜的孩子!这红花轿抬进了晋王府,改日就是黑白棺材抬出了门!” “这种话你怎敢说?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晋王下不下得了床还不一定呢,就是苦了这国公府的二小姐。” “冲喜倒也还好,只怕这晋王杀人如麻,怕是连今夜都熬不过去了!” …… 天色渐渐暗沉。 花轿外,挡不住路边看热闹的来人。 而花轿内,阮姝只静静地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记着来时娘亲的嘱咐。 晋王体弱,要谦让他。 晋王喜静,不可大声吵嚷。 晋王性冷,要常陪伴他…… 因着晋王恶疾缠身,礼数并不繁杂,可一番折腾过后,也早已经月上柳梢。 绕过几处回廊,乐声渐渐在耳边远去,四下里慢慢恢复了阒静。 阮姝在府中嬷嬷丫鬟的带领下,款款步入主屋。 屋内红烛摇曳,针落可闻,浓烈的药味几乎弥漫着整个房间。 她小心靠近,一步一步走向床前,偷偷掀起盖头的一角,便觑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他并不着喜服,只一身薄薄的月白寝衣,修长冷白的指节搭在柔软的丝绸被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影影绰绰的红烛跳跃,就像阮姝心中的小鹿。 她秉着呼吸,再往前挪了两步…… 第2章 重帷之内寂静无声,鎏金镂空香炉中细细的烟雾在炉顶缭绕。 屋内只有床头那对红烛曳动烧灼,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偶尔砸砸一声响动。 借着盖头下微弱的红光,阮姝蹑手蹑脚地靠近床头,生怕惊扰了软塌上沉睡的陆渲。 一步、两步……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衣角摩擦的声音。 阮姝缓缓挪步,那短短不过一丈的距离,她却觉得像是走了一个黑夜那么长。 “铛铛铛……” 脚腕上的铃铛,随着阮姝步履姗姗,发出清泠的声响。 阮姝心中的小鹿也随之一蹬,心脏像是跳漏了一拍,身子僵硬,绷得她不动不敢再动。 她屏住了呼吸,双瞳怔直地看向软塌上的陆渲,只见他那长密的睫毛安然不动,仍是沉沉地睡着,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夫君病得好厉害。 会不会……醒不过来? 缓过神,阮姝心中却又多了一份担心,将粉白的杏仁小脸凑近。 眼前的男子,五官精致宛若刀刻,长眉入鬓,长密的睫毛微卷翘起,挺直的鼻子如高山峻拔,薄唇紧抿,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 在昏暗的灯光下,尤显得淡漠清绝。 原来,她的夫君竟长得这般好看呀! 阮姝盯得出神,看到陆渲面色苍白,又想到爹爹说,晋王在疆场身受重伤,又中了毒,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他。 从前她养过一条小奶狗叫“来福”,也是这样病了,但只要她摸摸它的脑袋,来福便能活蹦乱跳起来舔她的手心。 -- 第4页 阮姝缓缓倾身,伸手去碰陆渲的额头,却浑然不知头上的红绸,已慢慢滑落在男人的脸上。 橙黄的烛火洒落下来,柔软的绸面上浮现出男人俊美凌厉的轮廓,狭长的眼,高挺的鼻,精致的唇形,再好的丹青手也难以描摹其风采之万一。 阮姝竟有些看痴,浑然不觉红绸之下,男人已蓦然睁开眼睛。 淡淡的呼吸扫过鼻尖的绸料,顺着男人苍白的脸颊滑落,随之而来的,还有厉然一声低喝。 “找死。” 阮姝怔愣之间,手腕忽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桎梏,清晰的钝痛让她立即回过神来。 低沉暗哑的嗓音划过耳膜,恍如从冰冷的寒洞传来。 阮姝被吓得往后一弹,“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春凳。 沉寂的黑夜,在一时间被她震得稀碎。 “呀,好疼。” 阮姝疼得眸中水气涟涟,捂着自己的后背揉了揉,小小的眉心不自觉地皱成一团。 一抬眼,看到床上的男人竟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方才的恐惧一冲而散,化为甜甜的笑意。 她的眉头舒展,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夫君,你醒啦!姝姝以为你快要……” 阮姝嘴边的“死”还未脱出口,便被男人冷淡阴鸷的一双眼睛吓得滞住。 陆渲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榻板上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夫君? 她唤他夫君? 他略一思忖,已然想通了来龙去脉。 宫里那些人还真是不怕折腾,看他时日无几,奄奄一息,竟给他送个姑娘来冲喜?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倒是充足。若是不知他们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他恐怕还要多谢他那父皇母后的恩赐。 陆渲寒眸低垂,仿佛有一簇低温怒火顷刻便要迸发出来。 “是不是姝姝吓到夫君了……” 阮姝见他不说话,以为夫君不高兴。 她一张小脸拧巴,眼中的星星火光变成一汪泉水,在灯柱下闪着透亮的银光。 望着眼前,似乎一瞬便能滚下泪来的阮姝,陆渲略略掩下深处的愤怒与寒意。 他最头疼的,就是见到女人哭。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情绪疏淡,“你不走?” 阮姝怔忪了一瞬,走? 她为什么要走?是夫君不要她了么。 她脑中忽然很乱,小嘴张阖不知道该怎么回,良久才眨了眨眼睛,“姝姝不走。” 阮姝撇撇嘴,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水雾般的杏眸中有种灼灼的坚定,可声音却是绵绵的,“爹爹说,姝姝嫁给夫君,夫君的病兴许就能好起来。” “呵。”他似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用未受伤的右手支起身体。 忽明忽暗的灯火,落在他淡漠清绝的脸庞,神情晦暗难辨,“你们都觉得本王要死了?” “不是的……夫君,快躺好!” 阮姝一下子就看到陆渲左肩处的素色白衣微微洇红,睁大双眸才发现伤口处有血渗了出来,她急得手忙脚乱,慌忙起身想让他躺下,可伸出的手却被陆渲挡了回去。 阮姝吓得怔怔看他,方才抑制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也簌簌滚落。 夫君病成这样,话都快说不出了,可力气却还是很大,轻而易举便将她推倒在一旁。 “跟着本王,不怕来日让你殉葬?” 看到阮姝哭得梨花带雨,陆渲的脸变得更加阴沉,又带着些许不耐。 “殉葬”这两字,阴沉得厉害,惊得阮姝后背冷汗涔涔。 “新婚夜,夫君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呀!” 阮姝小脸鼓鼓的,眼眶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夫君不会死,姝姝也不会死。” “……” 陆渲剑眉紧蹙,额头浮出一层冷汗,青筋凸起,似在极力压抑着痛楚。 他低头,用巾帕捂住左肩渗血的伤口,可才一息的时间,嫣红的鲜血便顺着他的指缝慢慢滑落下来。 陆渲靠在床头,沉沉地喘息。他的双眸紧闭,惨白的面色让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千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冷得彻骨。 良久,他沉声道:“拿纸笔来,本王为你写一封休书,你自可离去,改嫁他人。” 阮姝豆大的泪珠霎时落下,两手攀着床沿,“夫君别赶姝姝走。” 陆渲见她纹丝不动,一双杏眸眼巴巴地盯着他,心底忽然烦躁起来:“本王的话已经不管用了,是吗?” 语毕,他抵唇连咳数声,嘴角也落下殷殷血迹。 阮姝不住地摇头,看着夫君痛苦的模样,不禁伸手上前,想扶住他。 陆渲闭着眼睛。鼻尖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沁入喉口,他只觉有一团温热又绵柔的娇小物体,在他眼下笨拙地靠近、晃动。 “还不滚。” 陆渲猩红色的双眸忽然睁开,那眼眸中的森森寒意,投向正蹑手蹑脚上前的阮姝,让人躲避不及。 “夫君,你快不要说话了……伤口会疼。” 看到陆渲的白衣,已经被浸成了赭红,阮姝着急得不知所措,想要给他擦一擦冷汗,却又不敢再靠近。她怕夫君激动,把伤口扯得更痛了。 陆渲心下冷哂。 这具身子无时无刻不在煎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跟着他有什么好?等着死么。 -- 第5页 她这么急着讨好他,难不成,她也是那些人派来监视他的。 陆渲想到这一层,冷冷勾起一侧唇角,似是自嘲。 阮姝小脸微微怔了怔。 烛火之下,小姑娘的脸庞秀丽晶莹,琥珀色的眼瞳带着盈盈泪光,似有宝光流转,“姝姝既然嫁给夫君,那夫君就是姝姝的亲人,夫君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渲嗤笑:“亲人?”语气中是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阮姝愣愣地看着他,难道夫君不知道,成了亲,就是亲人了吗? 或许是她的夫君与人不同,常年在外征战沙场,所以并不知情。 阮姝仔细想了想,这才一脸认真地对陆渲解释道,“是亲人呀。” 陆渲冷笑,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什么叫亲人,今夜一个蠢货告诉他,她是他的亲人。 陆渲只觉得刺耳。 他沉默半晌,冷冰冰地开口道:“你也算嫁本王一次,休书也好,钱财地位也罢,今日你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给。这些奉承的话本王听得多了,再让本王听到一次……” “不是奉承!” 他话音未落,手掌忽然落了个软乎乎的东西,阮姝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粉腻的脸颊泛着晶莹的泪光,看着陆渲那阴沉的脸,怯怯地说,“姝姝只是想让夫君高兴,没有别的目的。” 陆渲不喜欢与人接触,看到那细嫩的小手握住他指节,包都包不住,心中却忽然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仿佛蚂蚁一点点地爬上指尖,窸窸窣窣的绵软感觉顺着指骨一点点蔓延至心口。 原来,这就是触碰。 第3章 屋内的红烛摇曳,忽明忽暗。 因陆渲低着头,阮姝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轻轻蠕动唇畔,低低的声音,仿佛快要没入尘埃,“夫君,不舒服吗?” 就在阮姝抬眼看他的时候,正巧撞上他的紧盯着的眼神。 只见他深邃的双眸,寒意未减,嘴角却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走近些。” 她屏息,乖乖又小心翼翼得,再往前挪了一步,“夫君是想躺下吗?” 陆渲皱眉。那白嫩嫩的一团子手,因为紧张,已经渗出细汗,黏黏湿乎乎的,将陆渲的指节,握得更紧了些。 “嗯。”只听他低沉浑厚地闷哼了一声,先前被血染红的手,拽住她那喜红的衣袍,将她猛地拽至眼前。 他和她的脸,近在咫尺。 “夫君,你……怎么了?”从他深邃猩红的眼眸里,阮姝仿佛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脸颊绯红。 夫君为何这样盯着她看? 是她脸上有花吗? 陆渲温热的鼻息浮在她的脸上,阮姝只觉得痒痒的,她本能向后靠了靠,他却反手桎住了她的手腕。 只见他冷冰冰地注视着她,脸上却是一番意味不明的魅笑,“伺候本王,会吗?” 慌乱中,阮姝看到陆渲松开的衣襟下,是一道刺目惊心的黑红色伤口,长长的,一直从左肩处沿至胸口位置。 阮姝从未见过这样的刀伤,那血淋淋的伤口,如同剜在了她的胸口上,让她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她不由地凝住了呼吸。 好疼! 疼得好像是有人绞住了她的心脏。 “夫君,快不要乱动了,伤口留了好多血。”阮姝呜咽道,声音细颤,那小小的身子,仿佛也跟着颤抖的声音,抖动着。 看她眼泪婆娑,他轻嗤。 她竟是在为他留眼泪吗? 还是她在他面前演戏? 陆渲嵌着她的手,不由地用力。感觉到她因着疼痛微微急促的呼吸,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不愿走,他便有千万种方式,让她自愿离开。 阮姝被他的苍劲大手,握得生疼。没想到陆渲的力气这么大,即使是虚弱成这样。 她想挣脱开手,却发现他冷峻的眉眼已经沉重地垮下,眼眸深邃,却似有无尽的苦楚。 “夫君,你不行了吗?”阮姝的眼泪,像是清晨的露珠,“呼呼”地又滚落下来。 “……” 不行? 陆渲吐了一口血……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感觉有粘稠湿漉漉的东西,“啪嗒啪嗒……”打在他的脸上。 一滴一滴,直到他渐渐失去知觉。 深黑的夜,晋王府因为陆渲的昏迷,忙作了一团。 等一番忙乱后,已是寅时。 晋王府内的所有大小家丁,都集在了院外,只留了几个亲近的在房间内。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默着。整个晋王府上下,犹如这深沉的夜幕,只剩下焦灼、沉重的气氛。 “夫君。你醒醒……”阮姝伏在陆渲的胸口,鼻涕眼泪已经将陆渲的衣服湿透。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小脑瓜沉沉地耷拉着,声音软弱无力,“爹爹不是说,姝姝嫁过来,夫君就能好吗?你快不要吓姝姝了。” 除了眼巴巴看着闭着眼睛的陆渲,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一如在两年前,她眼睁睁看着来福死去。 她不想再经历这样的生死离别。 在生死面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弱小极了。 一旁,陆渲的侍从邢磊,双手插在胸前,身板站得笔挺,像是一堵高高的墙,矗立着。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好似那一堵城墙,毫无波澜,“王爷吃了紫蛇胆,现在还不能醒。” -- 第6页 “紫蛇胆是什么?是它让夫君醒不过来的吗?”阮姝红着眼眶,那红红的眼睛,加上她那雪白的皮肤,仿佛一只受伤的兔子。 “王妃快快起来吧……”王嬷嬷抹了一把老泪,看到眼前这小小个子的女娃,王嬷嬷心中不免有些心疼,“王妃不要哭坏身子了。刚刚邢磊的意思是,紫蛇胆能解王爷体内的毒气,但是要睡上一天一夜。” 阮姝抬起头,眼睛的泪水像是关上了闸,那晶莹的泪珠,便挂在了她的脸上,一闪一闪的,“夫君他还活着吗?” “是的,王爷还活着。”邢磊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他厚重的嘴唇,有频率地上下开合,语气就像地平线,毫无波折,“紫蛇胆世上稀有,生长在高山之界,这种药草药性奇特,分冬草跟春草。冬天开的紫蛇胆,能让人麻痹失去生命迹象,服下半个时辰,气息会由微弱渐转消失,整个人呈现假死状态。直到冬草在体内作用,将毒气化解,一天一夜之后,便能慢慢回复气息,再度清醒。” 阮姝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听到最后的“清醒”两个字,终于由雨转晴,露出了八颗小白牙,“太好了。” 她的夫君还活着。 阮姝凑过脑袋,用侧脸蹭了蹭陆渲俊冷的脸庞,“夫君,你可不要像来福那样,不要姝姝了。” “王妃,时辰不早了,奴婢为您打盆热水,您洗洗歇下吧,可不要熬坏了身子。”王嬷嬷拂去脸上的老泪,心疼道。 “王嬷嬷,那就麻烦你了。”阮姝的粉白小手,握起陆渲那长着薄薄茧子的手,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他看,就差把他化在了眼里,“夫君,姝姝给你擦擦脸,你快好起来。” …… 那长长的一天一夜,阮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就这样没日没夜守在陆渲的身边,摸摸他的头发,跟他说说话。 一日三餐,她都感觉不出饿,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喝了几口粥就打发了。 她实在有点累了。 当陆渲醒来的时候,又到了深夜,阮姝已经撑不住打架的眼皮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渲狭长的星眸微睁,皱眉,只觉有一团柔软温暖的手,握着他的手指。 侧脸看去。眼下,只见阮姝柳眉紧蹙,微微闭着双眼。 她的睫毛湿绵绵的,像是冬日早晨地上的白霜,覆着一层朦朦的雾霭。一只手,软软地握着他的手臂,细细的手指,软软的,似乎没有什么力量。 陆渲闭上眼,她那双浅浅的琥珀色的瞳仁,便浮现在脑海中。 那双眼睛,奇异温软,又似海底的月明珠,总是忽闪忽闪,荡着微波粼粼的星光。 脑海中她那粼粼的眸光,挥之不去。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烦躁。 睁眼,再睁眼时,眼中的猩红已经褪去。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黑眸,鄙夷地望了一眼阮姝,“邢磊,是谁允许她在这里的?” “王爷,王妃说要看着王爷醒过来。”邢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外进来,表情依如往常,像极了一块巨大方形的木雕脸,“需要属下将王妃处理掉吗?” “你说呢?”陆渲森森冷意的黑眸,看了一眼低头示意的邢磊。 “她是圣上钦点的王妃,属下认为,不便处理。”邢磊认真禀道,“属下请王爷指示。” “带出去,本王不想见到她。”陆渲狭长的凤眼,凝视眼下睡得正香的阮姝,声音极低极冷,像深夜里冰潭。 “是。”邢磊应声,大步上前,便将娇小的阮姝打横抱了起来。 那高大的身躯,在灯火下,拉出一个长长的身影。 陆渲瞥眼看去,只见邢磊怀里的人,自然地伸手,挂住了邢磊的脖子,却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蠢货,要是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陆渲的黑眸,浮上莫名的躁意。 留这样的蠢东西在府里,只会让他见了心烦! “邢磊。”他喊住正一脚跨出了门的邢磊,“明日,打发了她,送回国公府,免得扰了本王清净。” “是,王爷。”邢磊转身,行礼道。那怀里的娇小身子,感觉到了动静,最后却只蜷了蜷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往邢磊的怀里钻了过去。 蠢顿至极! 陆渲眼中的鄙夷更深了些。 他摸摸了左肩上的伤,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传说中的紫蛇胆果真名不虚传。 — 次日一早,“铃铃铃”的铃铛声,细细碎碎冲入陆渲的耳膜。 “夫君,你醒啦。”阮姝就这样半俯在陆渲的眼前,见陆渲睁眼,伸手便要抚摸陆渲的脑袋,“姝姝给陆渲做了白粥,王嬷嬷说夫君刚苏醒,只能喝粥。来日,姝姝给夫君做更好吃的。” “你扰到本王了。”陆渲修长的二指,迅速夹住了阮姝伸过来的手,那骨节突出的手指,将阮姝的小手牢牢梏在半空,不容一点靠近。 “那夫君再睡会儿,姝姝在这里等着夫君。”阮姝连连笑着,看到陆渲的脸色有了丝气色,脸上充满了盈盈的笑意。 “邢磊?”陆渲缓缓起身,眼底是压制的怒意,声音暗哑极沉。见邢磊进屋,用几近蔑视的余光指向阮姝,“本王吩咐你的,是忘了吗?” “属下还未来得及处理王妃的事。”邢磊顺着陆渲的视线,望了一眼还浮着笑意的阮姝,低头缄了缄口,又抱拳作揖回道,“属下一早收到密报,耽搁了,请王爷处罚。” -- 第7页 邢磊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他口中的密报,应是有关东无通了。 东无通天下第一毒师,也是天下第一药师。 现在,唯寄希望于此人。 陆渲自中伤后,左肩的伤口,一直反反复复,全是因为身上中了奇毒。 如今,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若不是靠紫蛇胆强撑着,他早就没有了性命。 只是,东无通来去无踪,更有苗土一族追杀。若是有人先他一步,找到东无通,那他就再无生还的可能。 陆渲闭上双眸,将眼中的怒气收敛,沉沉“嗯”了一声。 孰轻孰重,他自然有掂量。 他强支起身子,脸色微凝,对阮姝道,“粥放下,出去。” “夫君,小心起身。”阮姝紧张地皱着小小的脸,阮姝只道是陆渲生病,脾气古怪,并未放心上。 待陆渲坐稳了,便从桌案上,端起还热乎乎的粥。 这可是她一早就开始熬制的。 她要在陆渲醒来之前,就为他准备好热粥。 可夫君迟迟不醒,她又怕粥冷了,便一直守在大铁炉子旁,没火了,就再填一把柴;粥快熬干了,便再加一勺水。 为了熬这碗粥,她好像把心都快掏干了,总觉得只要陆渲把它喝完,就能好起来了。 “啊~夫君张张嘴。”阮姝比了一个张嘴的姿势,又吹吹了碗中的粥,生怕陆渲烫着,“夫君小心烫。” 邢磊抬眼,只见那娇小的王妃坐在床沿上,露着月牙弯的明媚笑意,虽王爷只是沉默得看着她,但对于不喜生人靠近的王爷来说,已属新奇。 邢磊摇头琢磨其中意味,忽而想起王嬷嬷昨日的话,“小两口子吵架,旁人最好不要插手。王爷没有亲人,等日后,王妃为晋王府添个一儿半女的,王爷也有个寄托。” 王嬷嬷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邢磊木头方脸颔首,躬身行礼,低着方木脑袋,便知趣地退了下。 陆渲微冷的脸,看到阮姝手中的粥后,变得越发冰冷。 呵,那哪里是白粥? 只见那黑黢黢的黏稠液体,在阮姝拾起的勺子上晃荡着,且越挨越近。 陆渲冷得凝住鼻息,脸黑,沉如乌云密布。 毒粥?! 第4章 那温热的带着怪味的粥,越靠越近。 陆渲眉头紧锁,只觉一阵反胃,“拿开!” 阮姝向后靠了靠,“呼呼”对着小瓷勺中的粥吹了吹,“夫君小心烫着。”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粥,并未在意陆渲那阴沉古怪的神情。 生病的人,应该多体谅些才好。 她想。 只要能吃能睡,应是比什么都吃不下好多了。 从前,来福生病时,她也是这样照顾福的。来福不愿意喝,她便这样一口一口喂它。 她的眼眸闪烁而明亮,将吹凉的粥,送到陆渲眼前。 小小的手,握着瓷白的小勺子,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夫君听话,就能好起来啦。” “嘭!” 一声脆响。 只见陆渲反手一挥。 那眸中森冷的寒意,挟着胸口的怒意,瞬间迸发。 阮姝尖叫一声,猝不及防的外力,让她向后倒去。 她想护住手中的粥,可那娇小的身子,由于没有支撑,便连人带碗都摔在了地上。 “刺客?”屋外,邢磊一个跃步,便跳了进门。 “噌~”手中的白剑出鞘,亮晃晃的冷剑刺目惊心,照在一脸狼狈和惊恐的阮姝身上。 邢磊心中一愣。 眼前,只见一个软软糯糯的白衣女娃子,半身倒在地上哭哭戚戚,而地上是撒了一地的粥,碗渣子在地上摔了粉碎。 而王爷,此时正敛眉闭目,一言不发。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此情此景,他该怎么办? 邢磊握着剑的手,置在空中,那方木的脸,犹如一尊面无表情的雕像,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犹犹豫豫,最后半退着,往旁边靠了靠。 真若不行,王爷手指一点,他杀这个女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就是! 总归,这个王妃,不过是皇后一党用来羞辱王爷的,身份低微,杀了也无人追究! “本王的话,听不明白吗?”陆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语气阴沉,眼眸森寒,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眼泪汪汪的阮姝。 他最烦女人哭了! 且没想到她如此软弱无力,只轻轻一碰,便摔了去! 虽然他不是有意为之,但事情既已如此,那便正好借此,将她打发了出去,“这里不需要你,出去吧!”他冷道,望着那欲哭出声的阮姝,将语气又放缓和了些。 “姝姝不走。”阮姝咬了咬唇,吃力得从地上爬起。 夫君这样说,只是怕连累她。 就像娘亲一直生着病,却总爱对她说,“莫要管娘。” 阮姝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手中的污秽擦去。 低头看那掌心,已然被烫得通红。 阮姝定了定神,看到满地的碎渣和污秽,便担心夫君下床的时候会受伤,弯下腰,小心将碎片捡起,“夫君,下床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碎片割伤了。” 陆渲森冷的眸光,看向床边低着身子捡碎片的阮姝。 那一袭白衣背影,蹲在地上,小小的蜷成了一团。 -- 第8页 陆渲冷哼。 无辜、弱小?加上哭啼啼的模样,真是演得极好! 像他这样的将死之人,她这般费劲心思靠近、讨好他,怎会没有所图?! 不过皇后监视他、屈辱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阮姝的父亲阮巍奕,娶了华玲蓉为妻,而华玲蓉又是皇后华芙蓉的亲姐姐。 他六岁失母,守丧两年被安置在天龙寺。 人前温和的华芙蓉主动请缨,将陆渲收置膝下。 八岁那年,他被接回宫中。 朝中大臣皆以华芙蓉温良贤淑、举止大度,将其推封为皇后。 然而日复日,那温和的面具终于露出本性。 十二岁那年,他终于知道。原来,他的生母文妃,便是华芙蓉使了手段,指使人将“巫蛊小人”放在母亲的床下,致母亲被打入冷宫,后生生抑郁而死。 如今他半卧床上,也得益于皇后的“功劳”。此恨,他定是要一件件,血淋淋还给她的! 想及此,陆渲不禁暗暗握紧了拳头。他冷冷地盯向阮姝那小小的背影,手上的拳头不禁握得更紧了些,仿佛就要把那小小的人捏碎在掌心。 “滚!”他从床上缓缓起身下床,字字如针,“本王从不留没有用处的人,你也一样。” 无用之人? 夫君是这个意思吗? 阮姝的心,好像被生生剜了一下。手中的碎片,随着她心中剧烈的颤抖,生生在掌心,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夫君不喜欢姝姝吗?”阮姝眼含一汪清泉,琥珀色的眼眸,像是被水洗后般的清透明亮。 望着那掌心滴淌的鲜血,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用处。 泪眼低眸,那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晶莹的泪珠,跟着一滴滴艳丽的鲜血,在她那白色裙摆上,渲染出触目惊心的红白小花。 “……”又哭了! 陆渲的剑眉紧蹙。冷眸指向她的衣裙。 轻凝了一口气,重重吐出。 那艳红的鲜血和似乎无休止的眼泪,搅得他心头烦躁! 他闭目,轻笑。 喜欢? 什么荒谬的问题! 从他的话语和行为中,他对她的厌恶应是显露无疑,谈何喜欢? 真是蠢钝之极! 狭长的星眼微抬眼,他懒得再去看她。声音低沉,压制着几分不耐和火燥,“是,本王不喜欢爱哭的女人!” 阮姝擦了擦眼泪,琥珀色的眼眸子忽闪明亮,一脸期待投向陆渲,“姝姝不哭,夫君就会喜欢姝姝吗?” 陆渲阴冷的脸沉沉,不知不觉吐纳了一声长气。 他这又在跟一个傻子计较了! 陆渲不再言语,凤眼森冷,只若有似无瞥了一眼阮姝。 只见她的白色裙摆上,已经被血迹沾得斑斑。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对退至一边的邢磊道,“还不快把她带下去处理。” 邢磊微微一愣,处理? 陆渲瞥了一眼方脸木雕的邢磊,看到了他眼底微闪的杀意。皱眉扶额,沉默片刻,又复道,“带下去给王嬷嬷。” — 晋王府西厢内。 “王嬷嬷,是不是姝姝的手艺不好,夫君才会不想吃姝姝做的?” 阮姝乖乖地坐在凳子上,鼻尖还带着哭过未消的通红。她将头埋得低低的,有些颓丧。 她真是个没有用的人,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姐做的,怎么会不好吃!”琴儿心疼地看向阮姝红肿的手心。那手心处,还滴着鲜血。琴儿一肚子怨气,却又不好发作。 一旁的邢磊却依如木刻,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一五一十,“那是我见过最黑的白粥。” 琴儿愤愤地吐了一口气,翻了一个白眼给邢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分明长着一副鱼目珠子,怎么辨得出黑白! “是姝姝做得不好。”阮姝低下头,气馁道。 “王妃,疼吗?”一旁,王嬷嬷低头,专心为阮姝上着药,眼里是满满的心疼。 她的女儿从小夭折,如果还在人世,那便是王妃这般年纪了。 “不疼。”阮姝抿了抿嘴,眉心却已经皱成了一座山。眼睛通红,那盈盈的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强忍着没有留下来。 夫君说,他不喜欢爱哭的…… “我们小姐虽然不是嫡出,但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琴儿只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 小姐自小体弱,她和苏姨娘,断然不会让她做这样的糙活。 虽然在国公府日子清贫了一点,但是他们住在偏院,倒也无人打搅,落得清净自在。 琴儿为阮姝气愤不平。 王嬷嬷只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琴儿姑娘莫要怪王爷,王爷也是有苦衷的。” 王嬷嬷是心疼阮姝的,但是更心疼陆渲。这一路过来,她知道王爷的不容易。 为阮姝上完药后,轻轻吹了吹阮姝的手心,看着她那乖巧的模样,才不忍道,“王爷自小便在深宫长大,生性警惕,除了奴婢做的吃食,便绝不碰其他。怪奴婢不忍提醒,哎……原以为王爷会领会王妃的用心。但是王爷心肠不坏,摔落碗,多半不是有意,王妃切勿放在心上。” 阮姝点点头,粉白的小脸天真无邪。 -- 第9页 夫君受了伤,中了毒,加之嬷嬷说的,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了劲,道,“那嬷嬷一会送吃食时,帮姝姝转达给夫君,告诉他,姝姝不生他的气。” 王嬷嬷的皱纹爬到嘴角,舒心笑道,“王爷有王妃在,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安置好阮姝,王嬷嬷便托着餐盘,轻脚跨入陆渲房中。 房内的污秽和碎渣已经被丫鬟打扫干净。 只见陆渲侧卧在床上,慵懒地靠在床头,一手怀抱着腰侧,一手拿着兵书。 不似往常的阴鸷之气,反倒有几分书生的温润如玉。 王嬷嬷心中思忖着王爷应当是消了气了。 便笑着道,“王爷,用膳了。” “放着吧。”陆渲并不抬眸,语气漫不经心。 “王爷,趁热吃,这乌骨参汤凉了就怕有腥味。”王嬷嬷劝道,王爷自小勤奋,时常忘记吃饭,她是劝惯了的。 只见床上的陆渲缓缓起身,王嬷嬷上前将他扶到桌旁,看到陆渲的脸色明显有了一丝红光,欣喜道,“阿弥陀佛,奴婢见王爷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不出几日,或许就能痊愈了。” “怕是没有那么容易。”陆渲的黑眸微闪,端起碗,便将碗中的参汤一饮而尽。 此毒罕见,只是紫蛇胆稍许止住了他的伤口,但也只是化了一部分的毒气而已。 而他身上的毒,已经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就算是再多的紫蛇胆,也只是治标不治根,更何况寻找一株紫蛇胆需要数月。 不过,现在他已经追踪到东无通的踪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爷莫太过忧心。王府来了王妃,便是什么都会好起来的。”王嬷嬷一想到阮姝那粉白软糯的脸,就喜自心来。 见陆渲并未有不悦的神色,王嬷嬷又续道,“王妃心地善良,王爷昏睡的时候,她日日夜夜守着,也不愿合上眼休息。今日王爷醒了,王妃天没亮便起了,早早地炖好粥……” 陆渲听习惯了王嬷嬷清早的唠叨,从前文妃在世时,她总是这样陪着说着话解闷。 他并不排斥王嬷嬷的絮叨,仿佛母亲还尚在身边。可今日,他却有些心烦气躁。 “够了!”陆渲不耐,声音微哑。 烦躁得拿起桌案上的一只青花瓷杯,倒上茶。 轻抿一口,只见杯底,隐隐有一双琥珀色的杏眸浮现,带着盈盈泪光和星光。 哪里都有她! 他重重地将杯盖阖上,声音冷漠、低沉道,“不过蠢而已!” 第5章 皇宫多的是阿谀奉承。 像她这样拙劣的讨好,还真是第一回 见! 陆渲冷哼,她这不是蠢是什么?! 阴沉如冬日深潭的冷眸,凝向窗外,一个远远的白色身影,在庭院晃动。 那白色团子,仿佛注意到从此时精射出的寒光,赶紧低下了脑袋,摆弄身下的衣裙。 陆渲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望着窗外远处,阮姝不自然的动作,心中怒意喷薄而出。那手中的茶杯,便在他那刚健遒劲的二指间,被捏得粉碎。 他起身离开窗边。 看到阮姝便觉得蹭蹬不称心,于是起身吩咐王嬷嬷,“备水净浴房!” 眼不见为净! 顺道将沾染的浊气都洗了去! 王嬷嬷应声。 心想,王爷多日昏沉萎靡,今日却能起身沐浴,说明这王妃冲喜,还是得了不少益处的。 这王爷,自小受了不少苦,又习惯了战士的打打杀杀。自从文妃走后,便没有人疼惜王爷。 因此,关于男女之事上,定是要她这个乳娘多旁交侧击、多撮合的。 何况王妃仙姿玉色、软糯可人,若是能和王爷多处上些时候,王爷定也会喜欢上的。 待王爷身体好些,再生个大胖小子,不仅能使王爷的血脉延续,还能让文妃在天之灵也安息了。 王嬷嬷心中想着,便喜从心来。 当下做了主意…… 净浴房内,热气腾腾,犹如仙境。 一旁鎏金香炉内,燃着沁入鼻息的龙涎香料。 陆渲坐在浴桶中,劲长的腰背,背对着门,狭长的凤眼紧闭,一缕湿发,婉转穿过他高耸的鼻梁,原本惨白几近透明的脸庞,因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而浮上红润的光泽。 “吱呀~” 净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柔光从门缝外射入,将屋内的水汽照得更加朦胧。 屋外的风,从门缝灌入屋内,却迟迟不见来人的动静。 “谁?”陆渲黑瞳骤然一缩,挥手,一道银光便从水中飞出。 “啊~” 阮姝惊叫,腿上一阵酥麻,顿时脚跟无力。 迷濛的水雾下,一个身材高大模糊的身影走来,阮姝睁着眼睛不敢出声,那人影越走越近,“夫君?”阮姝小声道。却不见对方回应,她的心中生起一阵寒意,仿佛看到有一双黑眸,闪过一道精光。 那锋利的眼神,明明蒙着厚厚的水汽,却还是射到了她的心里。 男子的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淡淡的药草味和龙涎香味,慢慢靠近。 而她却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不住往退后,直到背后抵着墙。 “夫君?”阮姝再次唤道,语气不似确定。 -- 第10页 她印象里的夫君,身形应该是枯槁憔悴的,而眼前的人,身材健硕巍峨,一点都不像成日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待她仔细看清楚时,却见他忽地举手,越过了她的颅顶。 陆渲只手撑在墙上,那姿势,仿佛把她囚在他的怀中。他不语,只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挨近她,近得几乎要碰上嘴唇。 “夫君,是姝姝。”呼吸交缠,视线交汇,阮姝娇软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那鼻尖弥散的龙涎香和药草香,越来越炙热浓烈,仿佛要将她吞没。 她紧张得不由贴上了墙壁,另一只手不安地拽紧了衣角。 声音带着微微颤抖,脸上的红已经晕到了耳梢,心跳猛烈跳动着,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 “夫君,怎么了?”她弱声问道。 兴许是刚刚进屋,银光飞闪,她好像觉得有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小腿上,现在只觉得全身无力,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你想刺杀本王?”陆渲的黑眸眯起,面色阴冷,那双眼睛幽深似海,也尖锐无比。 森黑的眼眸,定定锁住阮姝的一汪双眼。 强烈的压迫感,压得阮姝喘不上气。 “手上是什么?”他眸中寒气逼人,霸道的气息席卷而至,长长的带着粗粝感的指尖,捏起阮姝娇嫩的下巴。 阮姝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弹。 他身上的龙涎香和药草香,带着温热的体温,几乎快挨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一阵眩目。 微微睁开眼睛。 一滴水滴,自陆渲的额角滑落,带出一抹亮色的水痕,一路从眉眼到脸庞,最后顺着下颚,滑落进了他披着的白纱中,再顺入胸膛…… 莫名的羞臊感和压迫感,让阮姝不禁垂下了头。 陆渲的眼角带过一丝讥笑,那指间粗粝的磨砂感,膈得阮姝本能得想要逃,可退无可退,阮姝只得巴巴地望着他。 她乖乖地伸出手,展开。 一颗银色的小铃铛从她受伤的手心滚落,“叮铃铃……”滚到了陆渲的脚下。 “这是姝姝一直戴着的幸运铃,姝姝想送给夫君。”阮姝忽闪的眼睫上,如雨雾濛濛。 腿上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承受,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水雾朦胧,阮姝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纱,腿上酥麻的疼痛,让她的神经衰弱,她努力地撑着眼皮子,让自己不要疼晕过去。 陆渲嗤笑,捏着阮姝下巴的手指一挑,便将她的小脸抬了上来。 “这种无用的东西,也只有无用的人才用得上。”他冷道,不甚在意。 看着阮姝那张小小的脸上,已经渗出细汗,表情带着些许惶恐,杏眸明眼却敢直直得盯着他看。 他不禁觉得有些有趣。 捏着阮姝下巴的指尖,使了些力道,忽而又转上,轻抚那片紧抿的薄唇。 拇指轻扫过,复而停住,语气玩味,“中了本王的三魂银针,难受吗?” “姝姝没事,夫君不要担心。” 阮姝心跳越发快了,她的腿上像是万千只蚂蚁在啃咬着。 她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眼中的泪水,已经疼得流了下来,她却还不知道,依旧紧紧咬着唇,暗自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这样夫君就不喜欢她了。 陆渲阴沉的脸,露出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但也只一闪而过。 逞能!又自作多情! 就算是练过的练家子,也挡不住他的三魂针,更何况是像她这样的女娇娃。 “夫君……姝姝好困……”朦胧的雾气,让阮姝更加昏沉,恍然间,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梦里,她的夫君身材健硕修长,还拥有超敏捷的身手。 模糊的视线中。 陆渲照耀在光和飘飞的水雾之下。那被镂空雕花窗筛过的,清辉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好像浑身都眩晕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夫君真是看极了! 她伸出小爪子,按在他的胸膛上。 那刚劲起伏的胸膛,是跳动的健康的生命! 这不是她的夫君吧? 她的神智,越来越迷瞪,双手试探着上下摸索,最后因为无力,只得往下摸去,“夫君是你吗?” 她的夫君,应当是瘦弱的。 她只是想找一处,可以和她的意识相匹配的地方。却被一只遒劲的大掌死死固住。 “无耻、放肆!”陆渲的脸,沉如夜幕。声音带着暴跳的怒吼。 而此时的阮姝,终于撑不住,一头倒在了他的怀里。嘴角挂笑,口齿含糊,“是你呀,夫君,可好看。” “邢磊,把她带出去。”陆渲脸色拉胯,那怀中软软小小的身子,虽然轻得没有分量,但是倒在怀里,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口发闷。 “是。”邢磊进屋,见到陆渲抱着阮姝,粗厚的眉尾不觉一挑,再看阮姝的症状,应是中了王爷的三魂针了。 他上前抱手,方木脸低头颔首,“王爷需要属下处理掉王妃的尸体吗?” “身为影卫的一等高手,分辨不出死人和活人吗!”陆渲的脸,黑黑沉沉,犹如暴风雨来前的乌云密布。 也不知道这怒气是针对邢磊的还是阮姝的,只不过,阮姝如今已经是闭着眼睛的人了,当前,睁着眼睛的活人只有邢磊,这怒气,自然得由邢磊受着了。 -- 第11页 只是邢磊纳闷,王爷既然都用了三魂针,那就是想置王妃于死地。 中了三魂针的人,一刻钟内若不服用解药,就会丧命。 横竖都是死人,那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愣着做什么?”陆渲冷道,只手将怀里的阮姝一扯,那软软的身子,便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向邢磊倒去,“拿了药,一同带下去给王嬷嬷!” 邢磊粗厚的眉尾一挑,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分明听得清楚,王爷是想救她?! 这还是他从小跟随的王爷吗? 幸而,他身手敏捷,只停顿一瞬,便接住了倒过来的阮姝,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方木脸颔首,似是平静,“是,王爷!” 邢磊说毕,抱着怀里蜷成一团的阮姝,朝屋外走去。 陆渲黑眸凝视,眼眉锋利似刺刀。 敛眉望着邢磊抱着阮姝离去的背影,至直阖上门。 他忽觉喉口有说不出的燥意,那燥意让他心绪紊乱。 他转身,将心中气闷收敛。 只听“铃铃。”两声方才掉落在地的银色铃铛,轻轻踹动。 心中燥意,仿佛瞬间被挑动起来。 陆渲蹙眉,抬起脚尖,便是轻轻一捻,那“叮当”作响、滚圆的铃铛,便悄无声息地“平躺”在了地上。 狭长的凤眼扫向那颗已经不成行的铃铛,他弯腰将它捡起,修长有力量的指尖轻轻一弹,那扁平得如银片的铃铛,便“镶”在了黄绿琉璃砖的檻墙上。 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第6章 “小姐?” 琴儿看到身材魁梧的邢磊进屋,怀中横抱昏迷的阮姝。 而此时的阮姝,脸色发白,毫无生人的气色。 琴儿慌忙跑上前去,心中愤懑。 自从进了晋王府,小姐便三天两头受伤,都快被这王爷折磨成什么样了?! “王妃中了王爷的三魂针,给王妃服下这瓶解药就没事了。”邢磊将阮姝放置软卧上,脸上神色淡定。 “三魂针?我家姑娘做错了什么,王爷竟要狠下杀手!”琴儿哭着喂阮姝服下药。 这晋王,果真是心狠手辣。 怕是再这样下去,小姐的命,都要没了。 “三魂针上附着蚁毒,只要一刻钟内服下解药,伤不了性命。”邢磊如实回道,“届时,王妃醒了,请琴儿姑娘转告王妃,王爷不喜有人接近,若是被当做刺客,误伤了性命,就对不住了。” “邢大人此话何意?!”琴儿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表情如一的“鱼木头”,每个字恨不能咬碎了,唾向邢磊。 “小的只是善意提醒。”邢磊的语气平平,如一尊巨型雕塑,对上琴儿的视线,他确实是没有恶意。 王爷最厌恶有人在旁边鬼鬼祟祟,若是王妃还没有为王府开枝散叶,就被误伤而死,那着实有些可惜。 “都怪嬷嬷不好,原想着让王妃能和王爷多亲近亲近,却不想出了这事。”王嬷嬷的脸上,因为自责皱纹更深了些。 她虽然知道王爷是不喜人靠近的,但是也不想会出这样的事。 在她的心里,王爷只是外表冷了一点,内心永远是个善良的孩子。 耳边稀碎的话和啜泣声,将阮姝从梦中拉回现实。 嘴里苦涩带甜的药汁,让她渐渐有了意识。 阮姝撑开双眼,看到一旁抹着泪的王嬷嬷,和表情焦灼的琴儿,双眼朦松,不好意思地笑道,“姝姝刚刚有些困,不小心睡着了,惹你们担心了。” 听到这话,王嬷嬷又是一阵心疼,她将阮姝的手轻轻拿起,握在手心,疼惜地摸摸她软白的手背,“王妃醒过来了就好。” 阮姝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浴房睡着的,她好像睡在了王爷的怀里,那淡淡的药草味就像阿娘身上的味道,还有好闻的龙涎香将她紧紧裹住。 想及此,忽而,一阵绯红晕到脸颊,担忧道,“夫君,有没有被姝姝吓到?” “王妃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王爷呢?”王嬷嬷抹干了眼泪,笑着轻拍阮姝的手道,“王爷无碍,现在因为有王妃在,王爷的身体越发好了。奴婢希望王妃和王爷都好好的,这也是文妃娘娘想看到的。” “文妃娘娘是谁?”阮姝圆圆的眼睛看向王嬷嬷。 王嬷嬷叹了一口,沉浸在过往,“文妃娘娘是王爷的生母,也是奴婢的主子,可是天有不测,早在王爷六岁那年,文妃便不在人世了。可怜王爷一个人孤孤单单……” 阮姝见王嬷嬷说得伤心,伸出小手,为其擦去脸上镶在沟壑中的泪水,眼中是闪烁着流光宝石的光耀,“嬷嬷不要伤心,姝姝会一直陪在夫君左右,这样,他就不会孤单了。” 听到阮姝软糯的安慰,王嬷嬷抹了一把老泪,又哭又笑得摸了摸阮姝软嫩的手背,“是啊,现在王爷有了王妃,便是有家了。等来日,王爷的身子好些了,王府开枝散叶,那文妃娘娘在天上,便能安歇了。” 开枝散叶? 阮姝心中小琢,便有了意会。 嬷嬷这是想让王府更加昌盛、繁荣。 于是,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又认真道,“夫君是姝姝的亲人,姝姝一定会守护好他,让王府开枝散叶。” 王嬷嬷望着阮姝那忽闪没有杂质的瞳眸,再听着阮姝口中的“开枝散叶”,似乎与她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 第12页 眼神和身旁的琴儿交集,复而又笑着道,“王妃有心就好。来日方长,不着急。” 而一旁的琴儿,闻言,脸上燥上一阵红,然又是一阵青。 表情拧巴,低着心想。 小姐心思单纯,压根是不知道王嬷嬷的言外之意。 可怜的小姐,就像一只软白的兔子,落入了恶狼的嘴里! —— 日月如流。 阮姝入府已经快半个月了,眼下已经到了冬月中旬。 自中她中了三魂针后,就暗自下定决心,要为陆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她会的、能做的少之又少,思来想去,还有一件事她能做的。 ——为夫君绣一个随身能携带的护身香囊。 而且,她还想到一个好主意,将自己的幸运铃铛,缝进香囊中,那便能时时刻刻护着夫君平安了。 中了三魂针,在床上修养的日子里,阮姝便强撑在床头绣起了香囊。 待几日能下地了,又径直奔向了净浴房。 “小姐,琴儿已经都翻遍整个浴房了,确实没有找到小姐的护身铃铛。”琴儿跟在阮姝身后,看着阮姝上上下下就差伏在地上找了,着急道。 阮姝抹了抹额前的细汗,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在这里的呀。” “小姐,铃铛兴许是被哪个丫头打扫了呢。”琴儿说着,也跟着俯身下来,但她确信是没有的,她都连着找了好几遍了,而来过这里的丫头都说没有看见。 阮姝找了两三圈,才打算放弃。瘫软地呼了一口气,香囊快要绣好了,却没有护身铃铛,她得好好想想法子才行。 冬日暖阳,笼在晋王府的内院,虽然已是冬季,但是院内的常青树,还如夏日般枝叶繁茂。 这比阮姝的偏院温暖多了,阮姝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远远的,还能看到陆渲住的屋子。 阳光被树枝层层筛过,洒在阮姝白皙的脸庞上,犹如工笔细致的美人图。 她将绣图的最后一针补上,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艺,笑着喃喃道,“夫君一定会喜欢的。” “咳。”身后忽而传来男子的低咳声。语气冷峻、低沉,“绣的什么?” 阮姝回眸,只见陆渲身披青灰色大氅,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温暖的光缕,将陆渲透白的皮肤照得闪闪发光。 一时间,阮姝竟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揉揉眼睛,殷红芳唇,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夫君,你什么时候在的呀?” “王爷已经在王妃身后多时。”陆渲身后的邢磊回道。 陆渲拧眉,剑眉飞翘,直入两边额角垂下来的发丝。 这丫头蠢顿如此,若是有谁在她身后捅一刀,临死,也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 “夫君,快看看姝姝绣的,好看吗?”阮姝沉浸在完工的喜悦中,晃着手中的绣框给陆渲看,“这是姝姝专门绣给夫君的,等姝姝制好了香囊,便送给夫君。” 阮姝兴匆匆起身,迫不及待拿起自己的大制作给陆渲看,小手软软地握住陆渲的手,将陆渲拉至凳子前,让陆渲坐下。 陆渲不禁轻哼了一声。 原想着在院中放放风,没想竟被这拙劣的绣图污了眼。 狭长的凤眼淡淡扫过,只见图上针线歪扭,线头粗糙。 他从未见过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 绣图上,绣着是几根青葱,底下休憩着一只体型肥硕、灰白相间的动物,仔细瞅了一眼,看着竟像是一只猪? 他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她竟然还能像宝贝似得送得出手。 “夫君,你笑了?”阮姝看到陆渲的脸上带过一丝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她千真万确得看到了。 她的眼眉,笑成弯弯的小桥。小手轻轻拽住陆渲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夫君是喜欢姝姝绣的,才笑的吗?夫君笑起来真好看呢。” “本王没有。”陆渲的神色一沉,骨节突出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将阮姝握着的手夹得生疼,“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不知的阮姝。 阮姝微楞,方才还挂着笑的人,怎么转身说变就变了? 邢磊方木的脸,挑了挑粗厚的眉尾,那表情像是木偶被牵动了绳子,宽厚的嘴唇上下开阖,跟上陆渲,诚恳道,“属下所见,王爷确实笑了。” 陆渲的冷眸,瞥了一眼身后尾随的邢磊,邢磊巨大的方木头,便低了下去。 “你最近的话有点多。”他语气森冷道,“是本王分配给你的任务不够多吗?” “王爷恕罪。”邢磊急抱拳,“属下近日已经和东无通接上暗号。今晚就动身启程,测探东无通所隐的位置。” “务必保护好东无通。”陆渲点头,不再追究。 邢磊作揖遵命,抬眼又见陆渲阴沉的脸。 心中只觉王爷是哪里变了,但是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可以确认是,王爷不喜人靠近。但是他分明见着方才,王妃牵了王爷的手,王爷竟都没有发怒。 奇事! 晚间的时候,阮姝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那就是为陆渲抄写平安心经,再放入香囊中,一并送给陆渲。 她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想着趁早送到陆渲的手里,天还没有亮,便起了一大早,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去了书房。 -- 第13页 书房里,满屋都是陆渲身上的龙涎香味,阮姝觉得好闻极了。 进门正中,便是一张长方的黑木书桌,桌面上干净又整洁,笔墨纸砚一并齐整得放置在桌上。 阮姝搓了搓小手,屋内没有燃上碳火,加上冬日寅时,更加寒冷。 琴儿和王嬷嬷都是卯时起的,她不忍打搅。 便对着冰冻的手,又呼了两口热气,磨好墨,开始抄送起来。 从前阮姝就为苏梦音抄写过好几份心经,基本能背得八九不离十了,抄起来得心应手。待她抄写完,也不过天亮。 将手中的香囊来回摆弄,欣赏一番,再收入衣袖。阮姝心中的小鹿,忽而又砰砰砰紧张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送到陆渲手里,只可惜天色刚亮,这样冲到陆渲房间里,怕是要扰到他。 坐在书房内,百无聊赖环顾四周,阮姝这才留意到房间内的摆设。虽陈设简单却不失精致,书柜上都是一摞一摞的兵书还有一些医书。 兵书她是没有兴趣了,不过医术。或许学一些看一些,还能知道怎么帮助夫君调养。 阮姝想着觉得极好,于是搬了个凳子,垫着脚,一本一本地将书取下来。 那红肿通红的小手,原本拿着书就费力,恰听一声响动,惊得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未缓神。 只见一双森冷的黑眸,透过书架间隙,对上她的视线,“你在找什么?” “夫君?”阮姝手中的书,散落一地。看到来人是陆渲,惊恐的表情瞬间绽出一个笑道,“夫君,怎么这般早?” 第7章 书房内,快要燃尽的灯烛“滋啦”作响。 陆渲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将阮姝拽着的手狠狠甩下,对身后的两个黑衣侍从道,“把她送回国公府!” “夫君为何要赶姝姝走?”阮姝的声音凝噎,几乎哀哀道。软软的手,无力地攀上陆渲的食指。“不要送走姝姝,好不好?” 他轻笑,冰冷的手指,甩开她细软的手指。狭长的森眸,讥讽得扫过她慌张的脸,“本王的书房,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她低头,那撒落一地的书,犹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凌乱不堪。 她不明白,为何夫君会这样生气。脑中一片空白,低低的声音,带着微颤,“姝姝只想找一些医术,为夫君分忧。” 软糯的触感,再次攀附陆渲的指尖。绵绵、温热。从陆渲的食指间沿到他的心底。 他的心,随之,微妙得颤动了一下。 酥软的小手,触到他的指尖,搅得他内心烦躁。陆渲凝眉,挥手复将她的手甩开去,“狡辩!本王的身子,太医院的人都治不了,何轮得着你费心。” “姝姝不想走。”阮姝的鼻子一阵酸楚。豆大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留了下来。 而此时的陆渲,脸色也越加发沉。 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怎么又哭了! “别哭!”他冷道。 阮姝抹了抹鼻涕,皓齿咬着唇,“姝姝不哭。夫君,喜欢姝姝好不好?不要赶走姝姝。” 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被浸了一汪清潭里。眼眶红红,那一颦一动,都能溢出水来。任是她将下唇咬出血印子,也止不住那滚烫的眼泪,直直往下留。 陆渲的剑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用手扶了扶额头。 头疼! 他的寒芒微敛,最后只奈奈得呼了一口气,轻挥手,“带下去吧。” “夫君,姝姝不哭,会乖乖的。”阮姝听此,涕泗滂沱。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眼见着两个黑衣人要上前,一副要将她拎起的架势。 阮姝一脚健步,一头埋进了陆渲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陆渲劲长的腰,就差把脚挂在陆渲的小腿上了。 陆渲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撞,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幸而,她的个子极小,才不过他的左肩,否则伤口准被她撞得撕扯开。 陆渲低头,怀中那湿热的鼻息附在他的胸口,细嗅可闻的淡淡茉莉花香传至鼻尖。 他伸手将她扯开,她却如一块赖皮膏药,生生黏在了他的身上。 “走开。”陆渲森冷的黑眸,压制着极不可耐的暴躁。 她粉扑的小脸从他的怀里探出,脸上挂着的鼻涕眼泪,已然在他的衣襟上抹了干净,“姝姝不走。”她软软道,“姝姝也不放手,若是放手了,他们就要将姝姝赶走了。” 阮姝嘟嘟嘴,她说的“他们”——那两个黑衣人,默默低下了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了。 阮姝将头又埋进了陆渲的怀里,淡淡的药草味和龙涎香味,充盈着她的肺腑,让她觉得舒畅极了,脸上不自觉浮出浅浅的笑容,仿佛忘了方才的委屈,“夫君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陆渲黑曜石般的冷芒从眼底穿出。身形微微一滞,那湿软、黏绵的触感竟一下缠到了他的腰上、他的怀里,乃至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身体软绵、轻柔,仿佛他只稍稍一用力,便能将她撕成两半。 粗粝带着薄茧的手,一时间无处安放。便对身旁正等候司令的黑衣人,怒道,“把她带下去!” “属下得令。”两个黑衣人上前,却见阮姝越发死死地抱着陆渲不撒手,只得道,“王妃得罪了。” -- 第14页 说话间,两人便将阮姝从陆渲身上拽了下来,那绵热的一团从身上扯下,在两个黑衣人中间,上蹿下跳,“夫君,救我。” “……”陆渲无言。 蠢,无疑!竟如此不知识务。 “王爷,王爷,请三思啊。”王嬷嬷从书房外,急匆匆赶来,身后跟随着面色同样焦急的琴儿。 “王妃心地善良,没有坏心。奴婢给王爷跪下了,是奴婢没有留神,才让王妃不小心进到了书房,奴婢恳请王爷开恩,且先留下王妃观察,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王嬷嬷说着,屈下膝盖,跪在了陆渲面前。 自从陆渲封为晋王后,陆渲便省去了她的跪礼,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是人老不中用了,王嬷嬷这一跪,竟有些吃力。 陆渲神色冷寒,面上无多余的表情,仅嗤笑道,“王嬷嬷,什么时候成了国公府的人了?” “王爷。”王嬷嬷被吓得一个激灵,“奴婢不敢,奴婢多年尾随王爷,忠心不变,王爷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王爷想是连着她也防着的? 也是能杀得的。 “王嬷嬷既跟随本王多年,应是知道本王的脾性。”他的黑眸深不见底,轻轻抬手,将王嬷嬷扶起,“王嬷嬷的忠心,本王自是知道。但王嬷嬷也该知道,人心,往往最是难测。” 王嬷嬷一身冷汗,从背后浸透。是啊,王爷的心思谁又能左右的了呢,一旦决定,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而她这条老命,在王爷心里到底是几斤几两,又有谁可知。 离开高强森森的皇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这样老糊涂了。 一旁,阮姝看着王嬷嬷求情无果,哀哀地拽着梨木书桌的一角,不愿离去。她忽而想起袖中的香囊,心中还带着些许期望,声音软绵道,“夫君,姝姝有东西要送你。” 说不定夫君会看在她用心绣的香囊的份上,能改变心意呢! 而两个黑衣人碍于她王妃的身份,也并没有使用全力。王爷只道是把王妃带下去,若是给王妃弄伤了,或许被责罚的还是他们。 陆渲脸色微皱,脑中浮现那天,她手中绣的歪七扭八的猪。 冷笑一声。 那样的绣工简直是污了他的眼睛。她还敢好意思送出手?! 他的嘴不自觉勾了一下,带着几分不屑和嘲笑,“不需要。” “姝姝要把东西亲手交给夫君,看着夫君好好的,才能安心回去。”阮姝哀求道,贴着书桌的小脸,软糯委屈。 陆渲只想早点打发了她就好,便点了点头。 黑衣人得了默许,一放手,手中白软的团子,就“呲溜”跑向了陆渲怀里。 只见她从衣袖中,取出静心制作的香囊,举起嫩滑的手,将香囊举得高高的,抬给他看。 语调软绵,一字一句缓缓道,“夫君,喜欢吗?上面绣的是来福,它会在天上保护夫君的。里面还有姝姝抄写的平安心经,可以护夫君一生平安。” 她的悲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脸上的泪珠还挂在脖颈上,现在又绽着一个灿烂的笑蓉,笑着望向他。 明眸皓齿,天真烂漫。 香囊散发着的茉莉花香,沁入陆渲的每一个毛孔。 心中的燥意,就在这一息之间,如山洪爆发。然又归于平静,如春风袭来。 “来福?”他冷冷地望着她,竟也听完了她那冗长又缓慢的话语。 脸上鄙夷、沉默。 他需要用一头猪来守护,真是可笑! “嗯,来福。”阮姝认真地点点头,软绵、温热的手复而又圈住了他的手指,“不过来福最后生病走了。” 阮姝说着,眼眶便又泛了红,将陆渲的手掌打开,把香囊小心放在他那宽大的手中。 “来福走了,姝姝伤心了好一会儿。姝姝喜欢来福、也喜欢夫君,所以夫君要好好的,不然姝姝也会很伤心的。” 他冷眸越发暗沉,一时间不明这来福是个什么物种,却又耻于开口问。不过横竖,这丫头是将他比作一只畜生了。听着这“来福”二字,他觉得刺耳极了,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他凝了凝眸,瞥了一眼右手中的香囊,只见那头蠢笨如猪的“畜生”正直直盯着他,他冷哼一声。心想,一会儿转头就扔了这头“猪”,多拿一刻,都觉得烫手。 “香囊本王收下了,你可以走了。”他拿起左手,将她的双手从他右手指尖拂去,那软滑温软的手指,在他的指缝之间轻轻划走。在一瞬间,他不觉凝了一口气。 然而,她却全然是一副无赖模样,方才抱着陆渲不成功,那她就抱着书桌总成了吧,“姝姝没有看到夫君好好的,便不回去。”她死活抱住了书桌不放,像是被钉在书桌上。 “方才……小姐说的确实是把东西交给王爷,看着王爷好好的,才能安心回去。王爷方才……也默认许可了。”琴儿斗胆,低声悠悠附和道。 虽然她不喜欢这个鬼地方,也不愿小姐在这里遭罪,但如若就这样被一纸休书回国公府,怕是以后苏姨娘和小姐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王嬷嬷也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认同。 陆渲凝眉。 若她心思纯良,那这蠢物,且留着也无妨;若她真有什么企图,这样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冷眸扫过屋内战战兢兢的人,最后,锁定在抱着桌案死死不放的阮姝。 -- 第15页 沉默许久,他终是开口道,“都滚出去。” “夫君是答应不赶姝姝走了吗?”阮姝琥珀色的眼睛忽闪,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只见她缓慢地从书桌上爬下来,“呼哧呼哧”跑到陆渲跟前,将他一把搂住,“夫君最好啦。” 怀里的小人,抬眼看着陆渲。 方才的一顿折腾,阮姝的脸颊,已经挂上了几缕凌乱的发丝,她伸手将发丝拂去,两道黑黑的手指印,便明明晃晃地从尖翘的鼻头划至耳垂。 “噗~”琴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是小姐方才抱着书桌,不小心弄翻了墨,沾染在手指上,又“画”上了脸。 一旁的王嬷嬷也会心地笑了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心中暗道,王妃果真是上天赐给王爷的宝贝,王爷不喜人近身,王妃却又搂又抱,王爷竟也没有推开。如今,王爷破天荒得开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蠢猪如斯! 陆渲皱眉,面上嫌弃,提起一指,对上阮姝的额头,便是用力一支,“别脏了本王的衣服。” 第8章 屋外阳光正浓。 阮姝一行,被陆渲从书房打发了出去。 正出门,便见一个身穿绿裙的婢女,被人架着进了屋。 阮姝心生好奇,回眸看陆渲时,却被王嬷嬷扯了一把衣袖,示意她赶快离开书房。 然而,不出一射之地,只听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 “王嬷嬷,你听是什么声音?”阮姝停驻,问道。 “是王爷在训话一个奴婢,寻常罢了。”王嬷嬷面露难色,不知从何说起,便挤了一个生硬的笑道。 几日前,这个叫碧环的婢女,在厨房行止鬼祟,她便将此事告诉了邢磊。 原以为几日风平浪静,应是她多想了,不料,这个婢女还是被查出了问题。 这样的事,她在晋王府也见怪不怪了。就是怕王妃见了、听了,怕是要吓着她。 阮姝扭头,看向书房的方向。 凄厉的惨叫,不断冲击在晋王府的上空。 阮姝的心,也不由揪了起来。 夫君,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神色担忧,“姝姝有些担心,想要去看一看。” “小姐。”琴儿嘟囔道,挽着阮姝的手不自觉使了点力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管这些事比较好。” “可是……”阮姝望着书房一侧出神。 她怕夫君受伤,也怕夫君伤了人性命。 “小姐,在这府内,我们都自身难保。何况……”琴儿挂在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琴儿,你怎么哭了?”阮姝偏头,却见琴儿红了眼睛,关切道,“有人欺负你了吗?” 琴儿仰了仰头,咬着唇,终是抵不住阮姝的关心,道,“小姐,我前几日出府为小姐买绣线,听到街上的闲散消息,说姨娘身子不好。我怕小姐担心,一直没有告诉小姐。” 晋王府上空,是阵阵的哀嚎声,阮姝的心,仿佛也在这声声哀嚎中破碎,她怔了怔,低声凝噎,“娘亲会不会很想念姝姝?” 王嬷嬷扶住晃神的阮姝,那娇小软弱的身子,让人忍不住想窝在掌心爱抚,“王妃或许可以去求一下王爷。奴婢看得出王妃对王爷很不一般,或许王爷就答应王妃出府探亲了呢。” “嗯。”阮姝缓缓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穿过悠长的回廊。 从书房传来的哀嚎声,已经戛然而止,不远处,只有笤帚清扫地面的刺耳的“呼啦”声。 阮姝走近,只见地上有两条长长的血迹,赤目惊心地拖了好几十丈远,沿着两道血轨一路望去,直到视线撞到一双赤红的双眼。 那双眼睛似乎有无止境的恨意,就这样恶狠狠地盯着阮姝。 被拖拽的婢女,嘴巴一张一阖,面容扭曲,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腿,被两个黑衣侍从拖着,双手张牙舞爪,在地上活活磨出血淋淋的骨指,全身上下浸透了赤目惊心的血,已然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 阮姝的心脏陡然一缩,就这样怔怔地望着那个女人,直至那个女人被拖去拐角的地方,消失在视线中。 一旁淡然扫地的家丁见到阮姝,赶紧上前哈腰行礼道,“王妃,还请避一避,这脏污了的地方,怕是惊吓到王妃。” 阮姝被吓得怔在了原地,神魂像是去了一遭地府,见着来人面容和善,才还了神。声音极低道,“漂亮小哥哥,方才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吗?为何落得如此?” 家丁听到“漂亮小哥哥”这几个字,脸都吓青了,畏缩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连连摇手,“王妃,这可使不得,唤小的‘阿才’就可以了。”又含糊解释道,“王爷这样做,准是有王爷的道理。” 说话间,神色紧张地回头看向身后,指了指书房,卑躬屈膝道,“王妃是来找王爷的吗?” “嗯。”阮姝应声,“我的夫君在里面吗?” 阿才见状,赶紧将声音又压低了不少,“王妃,王爷还在屋里头。不过,小的还是劝王妃,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一会儿再来比较好。” “谢谢你,阿才。不过姝姝有重要的事。”阮姝粉白的脸,在阳光下闪着虚幻的光晕,她的眼睛流转着一汪清泉,嘴角若有似无,带过一丝浅笑。 一语落,只见她提起裙摆,便匆匆往书房闯去,似乎完全忘记方才骇人、血腥的一幕。 -- 第16页 阿才紧张地探长了脖子,拿着笤帚的手,不由拽紧了些。 王爷刚发完火,现在想是还在气头上。 这刚来的王妃是不知道王爷的脾性。 这一早,差点被王爷捻出府去,现在又在这档口送上门,简直,是自找罪受。 “夫君,在吗?姝姝进来了。”阮姝在书房外,敲了敲门,却不见屋内的动静,便小心推开了门。 阿才见门开了一道缝,赶紧将头埋了下,手上扫地的动作,夸张了几分。 而此时的阮姝,根本不知阿才的担忧。她笨重地推开门,将门轻轻阖上。缓缓转身,却一头扎在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夫君,你怎么在这里?”她捂着额头,琥珀色的双眼忽闪,仰头望向如雕刻般俊冷的脸庞。 陆渲眼眸森森,抿嘴道,“你不是知道本王在这里,才来的吗?” “夫君方才都听到了呀?”阮姝挠挠头,又低声解释道,“姝姝知道夫君在屋里,但是不知道夫君就在门口。” “你不怕?”半明半晦的光,将他的半张脸,割得阴阳两明。 阮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两道锐利的光芒,直刺在她的身上。 夫君在问她怕不怕他吗?还是怕不怕刚刚看到的画面? 正犹豫要怎么回答,却听他不耐得低呵一声,“怕了就滚!” 阮姝上前,扶住他因情绪波动而晃动的身形,紧张道,“夫君没事吧?” 看到她眼神中的紧张,陆渲极低得轻笑一声。 这般呆蠢的人,竟是在同情他? 他不屑地将她的手甩去,转身道,“你找本王有事?” “夫君,姝姝的娘亲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姝姝想要去看看娘亲。”阮姝跨着小脚步,跟上陆渲的威挺的背影,可他走得太快了,任是她三步并作两步,还是有些跟不上,“夫君,走慢点。” 高大的背影忽然停了下,阮姝一个不及,便直直地撞了上去,“嘶……”阮姝被撞得生疼,揉了揉微红的鼻子,痛得闭上了一只眼睛。 他负手转身,又是极低的一声笑,果然还是有求于他! 黑烁森冷的眼眸回向她,“然后呢?” “姝姝想娘亲了。”阮姝抬头,正对上陆渲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心虚起来,双手不自然得搓揉着,“娘亲生病了,姝姝担心娘亲。姝姝想回去一日,半日也行……” “呵,本王让你回去,你不回,如今,又来求本王?”他的语气轻淡,却压人心弦,看到阮姝那拧巴的小脸,他的嘴角倏而又轻轻勾起,佻笑道,“你既离不开家,回去之后便不必再回了。” 阮姝低头,眼中的明媚,如深夜的灯烛,渐渐熄灭,再抬眸望向他时,便只剩下了一星半点的火光了,“夫君如果担心姝姝一去不回,那……”她犹犹豫豫,顿了顿认真道,“夫君,可同姝姝一起回去。” 陆渲黑曜石般的眸子,忽而如寒冬腊月下的冰柱,分分钟能将人戳出一个洞来。 他都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在说什么! 担心? 一同回去? 蠢猪如斯! 她莫不是想着,他很在意她是否在这里? 阮姝见陆渲不说话,悠悠地将手附上,绵绵柔软的手指,轻轻搭在陆渲宽大的手背上,以为陆渲没有听清楚,复而又小声问道,“夫君同姝姝一起回去好吗?” 陆渲微微一滞,手背攀附上酥麻的感觉。那莫名的躁动,若有似无地沿着他的血液,直达心脏。他隐隐觉得心口有些发痒,连着他的伤口,都有些难以言说的痛痒之感。 黑冷的眸,望向阮姝软白无害、紧蹙的脸庞,忽而想起方才,她还对门外的下人笑得很甜,还叫那小厮“漂亮小哥哥”? 心中一顿燥意涌上,反手便将她的手桎梏在自己的掌心,一并将那酥麻的感觉揉碎在了掌心。直到阮姝疼得皱紧了小脸,他才松手,“你若是想回,便拿着休书滚,本王不拦你!” 夫君为何又说这样的话? 阮姝搓揉着被甩开的手指。仔细想了想,或许夫君身子不便,不方便跟她一道回去吧。 “那……等夫君身子好些了,再陪姝姝一起回去。”阮姝忽闪着圆圆的杏仁眼睛,望向陆渲,“这些天,姝姝可以让琴儿去探望娘亲的,夫君不要担心。” 她似乎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只等征求陆渲的意见。抬眼,笑着看向陆渲,眼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对这样的安排,她似乎很是满意。 陆渲的拳手暗暗握成了一个拳头。 一切的愤懑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最后只会把他噎得无言以对。 世人皆怕他,一个眼色便如临深渊。而她,仿佛从来不会看脸色,像是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怕,又似乎是什么都怕、什么都懂。 可笑的是,他还总是跟一个傻子较劲! “随你!”他沉默良久,将袖手一挥,不愿再多说。 却见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殷红的小嘴,露出整齐的皓齿,“夫君同意琴儿回去了?谢谢夫君。姝姝最爱夫君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便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出了门口,“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琴儿去。” 看着那一团子果断转身,没有丝毫回头之意,陆渲的脸上,布上黑沉的阴云。 -- 第17页 呵,最爱? 真是谎话连篇! 第9章 书房外,响起阮姝软萌、清泠的声音。 “漂亮小哥哥,也谢谢你。” 她的声音上扬,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陆渲阴冷的视线内。 陆渲手中的重拳,重重地锤了一记桌案。背手径直走向门口,对屋外的阿才道,“抬起头来。” 拿着笤帚的阿才,听到陆渲肃杀的声音,骤然一抖。手中的笤帚,也好像一根千斤重的铁棒,重重地从手中滑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该死?”陆渲哂笑一声,“让本王听听你何罪之有?” “小的……”阿才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难道要说他长得太好看了,该死吗?还是要说,王妃叫了他一声“漂亮小哥哥”,该死? “抬头!”陆渲语气冷漠,眼尾带过不屑,眼底是生冷的杀气。 阿才小心抬头,露出他那怯怯的半张脸。 陆渲冷笑。 就这,也当得上“漂亮小哥哥”这几个字? 傻子,能期待她有什么样的审美呢! 森冷的眼眸,看向阮姝离去的方向,对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人道,“月明山庄需要人手,现在就收拾包袱,不要让本王还看见你!” “谢王爷,谢王爷!”阿才连连磕头,赶紧收拾了包袱,匆匆出了晋王府。 出府时,正巧看见王妃目送琴儿离府。便慌忙埋了头,偷偷抄了后门落荒而走。 他是想明白了,王爷的女人,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次日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打在西厢的软塌上。 阮姝睡眼迷蒙,被兴匆匆进屋的王嬷嬷吵醒。 “王妃,您看王爷给您买了些什么?”王嬷嬷手上拿着厚软的金丝鹅黄色小袄裙,另有一对做工精细的珠花镂空蝴蝶金钗,“奴婢就说王妃对王爷不一般,奴婢看着王爷这几日,说话和笑意都多了几分呢。” 王嬷嬷笑着进屋,她对阮姝的喜欢,不光是因为她的软绵可爱,更多的还有,阮姝毫无王妃的架子,若不是主仆有别,她都恨不能将她当做宝贝女儿供在手心。 “嬷嬷,姝姝还想再睡会儿。”阮姝搓揉着眼睛,绵绵地又辗转了个身,“嬷嬷告诉夫君,等姝姝睡醒了,姝姝会去看夫君的。” “王爷今日清晨就出去了,临走前,特意交代奴婢将这身衣服和这对朱钗给王妃配置上。”王嬷嬷笑着,嘴都快裂到了耳垂边,她轻轻地拍了拍王妃的后背,只见阮姝又软软地转回身,睡眼惺忪,却是一点起床气都没有。 “夫君去哪了?”阮姝缓缓从床上起身,杏眸明眼因为刚刚睡醒,而变得更加圆亮,“夫君身体不好,不可远行,姝姝担心他。” 王嬷嬷将锦被给阮姝盖上,怕她着了凉,慈爱地看着阮姝,笑着道,“王爷向来做事严谨,不是重要的事,万不会亲自动身的。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王爷才出去了。” 阮姝缓缓点点头,睡意全无,小指轻轻勾住被子的一角,不禁紧张起来,“姝姝要等夫君回来。” “王妃莫要担心,王爷自有安排。王爷临行时交代,今日送您回国公府,马车已经在门口侯着了。”王嬷嬷说着,将手中的袄裙拿给阮姝看,淡淡的鹅黄色,素雅又不失高贵,雪白的柔软的狐狸毛做成了围脖,又显得很是俏皮,“王妃,奴婢给您换上这身衣服,准是很好看。” 阮姝听话地从被窝出来,任由王嬷嬷穿衣梳妆,“夫君不是不让姝姝回去吗?”阮姝怔着眼睛望向王嬷嬷,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王爷只是不愿把心里话说到嘴边,他有多在意您,奴婢都看在眼里。”王嬷嬷笑着为阮姝穿好衣裳,梳好发髻,又为阮姝左右带上了金钗。 那俏皮的蝴蝶金钗,随着阮姝的摆动,“呼哧”着一双精美镂花的翅膀,好似真的蝴蝶在发间飞舞,甚是好看动人。 “夫君是不是不要姝姝了?”阮姝忽而小脸一低,昨日,夫君分明说的是,若是回去了,便拿着休书不要再回来了。 王嬷嬷不禁笑出了声,“王爷是天天想见着王妃,怎么会舍得让您离开呢。” 阮姝只倒是王嬷嬷宽慰她,心中依旧忐忑。若是真回去了,陆渲就此不认她是亲人了,怎么办? 可她放心不下陆渲,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娘亲。 去时的路上,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好了“对策”——若是改日回来,陆渲不认她,那她便赖在晋王府门口,哪里也不去,直到夫君把她领回去才行。 绕过了京都的热闹小巷,阮姝从晋王府出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也到了国公府。 阮姝向来没出过远门,也很少离开偏院,当马车停在国公府前,竟有些许陌生。 “王妃小心台阶。”陆渲派遣来的丫鬟天影,将阮姝扶下马车,“王爷说,三日后会接王妃回府,还望王妃安排好行程。” 阮姝点点头,昨日,琴儿已经早先一步打包好包袱回府了,今日,陆渲派了新的丫鬟,倒叫她很不习惯。 待阮姝跨进国公府大门后,只见两名家丁上前,笑脸相迎,“王妃,里面请,老爷夫人已经在里屋等了。” 阮姝粉白的小脸轻点头,在原地楞楞地站了一会儿。迎面而至的热情,让她以为入错了家门。 -- 第18页 她的小手不自然地拉拉衣边,穿过垂花门,一路行至正厅。 “阿姝,你在晋王府可还好?”阮姝的父亲阮巍奕率先从座位上起身,呷了一口茶放下。看到阮姝安然无恙,露出惊喜之色。 他走上前,上下打量着阮姝,只见阮姝脸上的肉更圆鼓鼓了些,个子似乎也长了几分。原本嫩白的脸变得越加得粉白、细腻了。 “爹爹、夫人,夫君待姝姝很好。只是,姝姝有些担心娘亲。”阮姝行了礼,望向正厅,上方坐着笑容可掬的华玲蓉,却未见她的娘亲苏梦音。 “你现在已经贵为王妃,不必行此大礼。快去看看你娘亲吧。”阮巍奕笑着捋了捋胡子,又细细打量一番阮姝。 见阮姝一身华服,围脖上的软毛是上好的白狐皮毛,头上簪着的是南域进供的稀品。 阮巍奕满意得点点头,心想这晋王或许多少忌惮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了阮姝。 此时,华玲蓉也起身上前,热情地拿起阮姝的手,很是亲昵道,“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孩子。哟,竟是胖了些!我就说这孩子天生富贵命,果真如此,看来是嫁对了郎君了。” 华玲蓉拍了拍阮姝的手,看到阮姝很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脸色沉了沉,又浮出笑容道,“可惜,自从你出嫁后,你娘终日以泪洗脸、茶饭不思,我和你爹爹请了好几个郎中,都于事无补。你快去见见你娘,你娘应是思女心切,怕得的是心疾。” “夫人、爹爹,那姝姝先去看娘亲了。”阮姝绽了一个笑容,看着满面笑容的华玲蓉,也觉得夫人今日和往日不一样。 夫人似乎比以往更亲切了些。 “还知道回来呀!” 正要走,听闻一声脆利的女声传来。阮姝抬头,见阮瑶一身粉红衣装,跨步向她走来。 “怎么?成了晋王王妃,都不认我这个姐姐了?”阮瑶见阮姝只愣愣地望着她看,却是迟迟没有回应。又见阮姝一身华贵,竟穿得比她还要好,那一身鹅黄袄子将阮姝衬得白里透红,还有那一对在她发间飞舞的蝴蝶,一肚子酸水便涌上心头。 “姐姐。”阮姝声音软软,低头行礼。 “阿瑶,姑娘家家注意行止。何况你妹妹如今已经贵为王妃,说话当注意礼数。”阮巍奕话中严厉,瞪了一眼阮瑶。 “爹爹,瞧您都把我说成什么样的人了?”阮瑶委屈着搂起华玲蓉的胳膊,娇嗔道,“我只不过是很想念妹妹。哪里知道妹妹成了王妃,竟都不跟我这个姐姐打招呼了。” 阮巍奕捋捋胡子,暗自责怪华玲蓉把阮瑶惯得一身毛病,如今,他正为阮瑶的婚事物色人选,正是发愁的时候,再加上看到乖巧的阮姝,若是阮瑶能有几分阮姝的性格,他倒也放心了,就怕这宝贝女儿的性格,出了嫁,是要在婆家要受苦头的。 “老爷,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她俩姐妹情深,你就休要参一脚了。”华玲蓉摸摸阮瑶的额头,笑道。 阮姝站在一旁,她插不上话,又心急着去见娘亲。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干干地望着他们不作声。 “国公大人、国公夫人,王妃初嫁回门,晋王备了些薄礼,稍后会有家丁带来,还请国公大人和国公夫人笑纳。”此时,阮姝身边的天影上前一步,道,“若没有什么事,王妃要去歇息了,先行告退。” “哼。”阮瑶轻哼一声,心中越加不满。这王府来的丫鬟都这么嚣张,张口就是“王妃王妃”的,虽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那语气分明那么强硬,容不得半点反驳。 这王妃的位置,原本就是她不要的,如今,她反倒被这王府的人轻视了去,阮瑶不禁紧紧咬住了下唇,她定要出了心中的这口气。 总归,这王爷也快不行了,谁管得着这一庶出的庶女呢。 第10章 “天影姐姐,谢谢你替我解围。”阮姝含笑答谢,却见身旁的天影面无表情,神情冷淡,丝毫没有笑意。 阮姝暗想,这女子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反倒更似男儿这般英姿飒爽。 再看她,只见她目光如炬,身姿矫健,一身打扮干净利落,不像普通的丫鬟。 “王妃叫我天影便好。”天影颔首回道,“是王爷临行前,特意嘱托,我只做了奴婢该做的。” “夫君不在,还是得谢谢你。”阮姝笑着看向她,却见天影面上冷淡依旧。阮姝见她不愿多话,便也只能缄口不语,低头走路了。 夫君身边的人,除了王嬷嬷外,大抵都是如此不苟言笑吧。 两人沉默着走入偏院,空气中潮湿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 但即便如此,阮姝还是觉得这比正院的空气,舒服、自在多了。 推门进屋,只见琴儿坐在在苏梦音的病床前,手持药碗,涕声涟涟,“小姐,琴儿以为你来不了呢。苏姨娘可想你了。” “夫君允姝姝回来啦。”阮姝的眼睛浮现好看的光耀,再见床上面无血色的苏梦音,那闪闪的眼眸便又暗沉下去,“娘亲,姝姝想你。” 她小跑上前,扑倒在苏梦音的怀里,一时,屋内哭成一片。 苏梦音细弱竹筷的手指,轻轻抚摸阮姝的小脸,眼泪“淑淑”止不住往下,“姝姝回来了就好,娘亲看到姝姝安好,便也能安心去了。” “娘亲要去哪?”阮姝紧紧抱着苏梦音,生怕一松手,就抓不到娘亲了,“娘亲哪里都不准去,姝姝想让娘亲和夫君都好好的,陪着姝姝一起快快乐乐地到老。” -- 第19页 “傻孩子。”苏梦音哭着笑道,拿出丝帕,重重地咳嗽起来,整个床因为她剧烈的咳嗽而抖动着,而手上的丝帕上,已醒目地沾染了一滩艳红的血迹。 “把你手中的药给我。”天影伸手指向琴儿,还未等琴儿反应,便夺去了她手中的药碗。 “你?”琴儿错愕地看着她,却见天影沾了一根银针。正要质问时,她已经将手一挥,手中的汤药“哗啦”,全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琴儿急得跳起来,这可是她辛苦熬了一早上的药啊! “这药有毒!” 潮湿阴沉的小院,在一声惊呼中凝结成冰。 “娘亲,是谁想害你?”良久,屋内传来阮姝颤抖有力的声音,“姝姝替娘亲讨还回来!” “好孩子。”苏梦音此时的心,恍如搅乱的乱麻,又似放在火上炙烤,直到烧成灰烬。 如果说有人想要害她,那么,从她入府的那天起,便开始有了端倪。 她想起,她入府的第二天,便开始剧烈地呕吐,请了郎中治病,却又说不上来什么由头,只说是水土不服罢了。 而怀上阮姝之后,她变得更加地虚弱,幸而听了仙女奄里的老尼,那段时间她便吃住都在奄里,潜心为阮姝祷告诵经,直到快生下阮姝。 可回府分娩后,她的身子又开始出现不适,而且变得越加虚弱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能沾染上头疾、风寒。 为何她在仙女奄的时候,什么都好了,回府就开始发病。不是佛祖保佑,那便是有人投毒害她,这么一说,便什么都通了。 正此时,偏院门外,闯入一名小厮。 还未见人,就听那小厮高声道,“二小姐,老爷请您回正院吃团圆饭,为您接风洗尘。” 阮姝圆圆的眼睛,怔怔望向苏梦音,“姝姝不想去,姝姝今日只想和娘亲一同吃团圆饭。” “姝姝,听话。”苏梦音擦去眼角的泪水,收敛了心如乱麻的思绪。轻柔得摸摸阮姝的额头,挤出一个笑,“姝姝只管去吧,不用管娘亲。等晚膳的时候,娘亲再为姝姝□□吃的酥鱼。” 阮姝摇摇头,“娘亲好好休息,姝姝现在长大了,换姝姝做给娘亲吃。” “好,那为娘在这里等你。”苏梦音“咳”了两声,眼眶因为咳嗽,洇上了红红的血丝。“好孩子,去吧。” 阮姝得了苏梦音的吩咐,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得跟着小厮去了正院,留下琴儿继续照顾苏梦音,只叫了天影一同前往。 刚入厅,又见华玲蓉一脸热情,挥手将她招待下,“阿姝,快坐到你姐姐旁边。” “谢谢夫人。”阮姝作礼,小步挪至阮瑶身边。 环顾四周,其乐融融,更显得她格格不入。 “阿姝妹妹,我们姐妹许久未见,用完膳后,陪姐姐去后院走走可好?”阮瑶一身粉衣,挽住阮姝的胳膊,让她坐下。 见阮姝犹豫着,便又作出一副苦相,“这闺阁之内,我都没有什么可玩的人,只有妹妹你一人,若是你不答应,姐姐我可伤心了。” “嗯,那姝姝陪姐姐,不过不能太久,姝姝想多陪陪娘亲。”阮姝琥珀色的瞳孔望着阮瑶,认真道。 “那好极了!”阮瑶细长的单眼皮骨碌转了一圈,脸上带过一抹狡黠的笑,“到时,就咱们姐妹俩哦,可不许有别人破坏了我们姐妹俩的气氛。” “都听姐姐的。”阮姝乖巧答应,坐在方凳上左右不自在。 这饭桌上,此时似乎也只要姐姐阮瑶能说得上话了,虽然她平时并不与她多熟,也并不爱和她交往。 望着一桌子丰盛的菜,她只想着何时能结束,想着要是娘亲也能吃到就好了。 “你可答应了奥!”阮瑶将阮姝走神,用胳膊肘撇了撇她。拿起筷子,便要夹菜,被华玲蓉数落了一通。 阮瑶噘噘嘴,细长的眼睛,瞟了一眼正愣神的阮姝,心想,这蠢物,怎么总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也不知道晋王是怎么忍得了这样的蠢笨之人?虽然晋王王妃这个位置,她不稀罕,但是这愚物也不配上。 一时,几人都落座下来,唯独一个位置还空着。 “罢了,都吃吧,不用等了。”阮巍奕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位置,不耐道。 却听屋外走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稳重成熟,“父亲、母亲,恕孩儿来迟。” 男子进屋,正是华玲蓉所出长子,阮锋。 阮锋与阮瑶,同为一母所出,皆长着一双细长魅惑的眸子。只是他口方脸阔,眼神深沉,更有几分男子的成熟之气。 阮姝与哥哥阮锋接触更不多,只听琴儿唠嗑时说过。哥哥少时活泼好学,然而有一年,他同华玲蓉入宫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性情大变。至他如今十八岁,阮巍奕为他安排了官职,他却偏偏不做,却玩起了古玩,做了世人都不待见的商人。 “坐罢!”阮巍奕见阮锋姗姗来迟,脸上不悦,更没有好语气。 “老爷,吃酒。”华玲蓉见此,赶紧为阮巍奕斟上酒,一双细长的媚眼,瞧了一眼款款而坐的阮锋,催促道,“锋儿,还不快敬酒。” 阮锋领会意思,双手举酒过顶,对阮巍奕道,“孩儿敬父亲一杯。” 阮巍奕哼唧一声,大饮一杯,将所有的不痛快都喝进肚子。 “如今阿姝已经觅得好人家,你们两个也该抓紧安排了,特别是你!”阮巍奕为自己续上酒,说到气处,手指向阮锋,咬牙切齿道,“作为长子,也没有长子的样子,你母亲为你找来的媒家,哪个不是名门闺秀,你倒好一一打发了去,真是不肖!” -- 第20页 他心里最重视的孩子阮锋,家室未定,仕途渺然,唯一一个让人骄傲的儿子,变成了他老脸抹不开的面子,真是晚年悲哀。 但他心中也纳闷,这孩子原是听话懂事的,却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阮姝乖巧地坐着吃着,她胃口向来小,没吃多少就饱了,看气氛有些僵,又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只默默地夹一撮眼前的菜,为自己的无所适从遮掩一下。 每每父亲提到她的名字,她就点点头,表示她在认真听,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想着快早些去陪娘亲。 这样的团圆饭,又慢又长,虽菜品丰盛,到了嘴里却是索然无味。 直到阮姝听到阮锋重重地落下筷子,“孩儿有事,先行一步,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们请慢用。” 阮巍奕醉眼微醺,见阮锋竟如此大逆不道,气血上涌,拍案道,“畜生!” 华玲蓉只道是劝不住阮锋,便给阮巍奕倒了一杯茶,“老爷,您醉了,喝杯茶醒醒酒,便去歇息吧。” “因果相报,若不是你们叫他参与其中,锋儿也不会变成这样!”阮巍奕指着华玲蓉怒道,又仰天苦笑,“罪过啊罪过!” 华玲蓉听此,脸色霎时大变,她看了一眼一脸迷蒙的阮姝,又看了一眼一脸肃杀之气的天影,背上顿时虚汗淋淋。 “老爷醉了,快扶老爷去歇息!”华玲蓉对身后的许嬷嬷急声命道,又铁青着脸,对阮姝道,“都散了吧。” 说毕,华玲蓉携着阮巍奕匆匆离去,只剩下阮瑶阮姝几人。 “阿姝,跟姐姐来。”阮瑶见华玲蓉和阮巍奕都走了,显得极为兴奋,快步跑出屋外,对阮姝笑着招手道,“我们去后院的怀秀湖!” 第11章 “你站住!”阮瑶见天影紧随阮姝身后,阻道,“我们两姐妹聚兴,你可别跟着来!别扫了本小姐和你家王妃的兴致!” 阮姝咬唇看向天影。 姐姐那般说,便是将她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处境。可她不想让天影误会,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受委屈,于是弱声安慰,解释道,“天影,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阮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天影,便拉着阮姝扭头就走。 “天影,你先回去吧,麻烦告诉娘亲,姝姝要晚些时候回去,不要叫她担心。”前面阮瑶用力拉着她,阮姝只得吃力得回头对天影道。 冬日的阳光,落在天影精瘦的身上,好似一柄锐利出鞘的锋刀。 灰色瞳眸,凝聚精锐的锋芒,似捕捉猎物的鹰。冷漠如霜的脸,望着远远离去的阮姝,终浮出担忧之色,却只沉默得颔了颔首。 王妃,小心。 时值冷冬,后院的怀秀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寒风刮过脸颊,阮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她最怕冷了,却奈何阮瑶生拽硬拖,只得跟着往湖心走。 “阿姝,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茶点。”阮瑶望向湖中央的怀秀亭,一双细长的狐狸媚眼笑着,更显得魅惑十足,“你看,这冬日的景致并不比春日差。你我今日,就在这赏赏景,再聊一聊你的夫婿,如何?” “夫君,人很好,待姝姝也很好。”阮姝被阮瑶拉着来到亭中坐下。 她今天早早起来,一路从晋王府颠簸回家,吃饭时又紧绷着,还未松过一口气,这样懒懒的坐着倒也不错。 阮瑶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她才不关心那病秧子王爷究竟如何待她!便只淡淡得“哦”了一声,只管自己在湖边张望,就好似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令她挪不了眼睛。 “阿姝,快来看!这结了冰的湖,竟还有鱼儿!”阮瑶忽而惊喜道,将阮姝从位置上拉起。 “哪里有鱼?”阮姝顺着阮瑶手指的方向看去。 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鱼。 说话间,只觉腰间被人一把抓住。 “阿姝,我已经扶着你的腰了,你把身子往前探一探,就看到啦。”阮瑶向下指了指道,“喏,就在那里。” “姐姐,我不想看了。”阮姝摇摇头。她有些累了,何况晋王府的院子里,有个水池子,什么样的鱼都有。 “阿姝看不见,那姐姐助你一臂之力!” 俄而,腰间一紧,身后一股蛮力向前一推,阮姝只觉得自己要向前倒了去。 “快不要推了!”阮姝惊呼,可她始终没有防备,便“扑通”坠入了湖中,“姐姐,救我!” “哎呀,阿姝,姐姐没来得及扶住你。”阮瑶作出惊吓的样子,脸上却挂着难掩的狐笑,“晋王这样好,阿姝不如让晋王来救你!” 正得意时,只听“呼”得一声,一块尖锐的石头,重重地击在她的背上。 还未等阮瑶反应,背后又是重重一锤,将她径直打落到了冰湖中。 薄冰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伴着轰然一声,水花四射,阮瑶整个人便扑入了湖中。 阮瑶惊叫出声,还没等说一个字,便猛呛了几口水。 慌乱中,她胡乱扯住一旁扑腾的阮姝,却被人用蛮力狠狠踹了下去。 踹人的正是王府来的丫鬟,天影。 阮瑶气得恨不能捏碎她,但如今命在一线,却是想使力都使不上,只能在水中慌乱得扑腾着。 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在后院的冰湖中沉沉浮浮。 -- 第21页 然后越离越远。 阮姝只觉自己从阴冷的地狱走了一遭,又被人生生从地底挖了出来。 湿冷的衣服,将她身上仅有的热量耗尽。 被天影捞上岸后,阮姝便一点力气都没了。脑袋昏沉,那冷冬的风刺过,就像一把刺刀割剐着每一寸肌肤。 “王妃,坚持一下,就快到了。”背上温热的气息越来越冷。天影背着快昏迷过去的阮姝,心中焦急,跑向偏院的步子也更加紧了些。 这京都内外,哪里都伏着陆渲的影卫,今日王妃落入湖中的消息,不消半刻钟,便能传入陆渲的耳中。 她从没见王爷对谁这么上心过。 而身为死侍,连保护王妃的安全都做不到。接下来,她会面临的或许只有一个“死”字。 她怪自己方才大意,看到阮瑶挨得王妃那么近时,就应该提高警觉,待她迟疑半秒赶来,已经为时已晚。 背后传来阮姝低声的呢喃,“夫君,你在哪里?姝姝难受……” 冷风无情,挟走了阮姝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又卷着滚滚的温度,将阮姝从头烧到了脚趾。 她觉得难受极了,好像跌入黑洞的深谷,全身似火烧,却又睁不开眼睛,“夫君、娘亲,姝姝好热……” — 远处,崖山隐。 陆渲俊冷的脸庞沉沉,望向东边京城,眼中是森冷的雾霾之色。 他将手中的密报撕碎,细碎的纸屑,从指间飞洒一地。 从腰间取下绣着“猪”的香囊。 那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指尖的波动,挑起压在心底的暗涌。 蠢猪,本王不在,连半刻性命都保不住! 他的眼眸幽寒,骨节分明的指节,握着手中香囊“咯咯”作响。 低眸,森寒的眸子,冷冷凝向香囊上的“猪头”,将手中的香囊玩弄一番,终开口,对身后的邢磊道,“回京。” — 寒冷的夜,将整个大地照得凛冽,就连那月色都冷得让人打颤。 厚重的被褥压在阮姝身上,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她的呼吸微重,双眼微阖,额上是渗出的冷汗,身体犹如在冰雪天被烧灼,她难受极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黑黑的一片,天旋地转,冰火两重天,她想转动身子,离开这个地域,可身上重重的被褥,像是压着五指山,完全动弹不得。 忽而,一双修长带着薄茧的手,穿过黑夜,将她从深渊拉了上来。 “夫君、娘亲。”阮姝呢喃着,在这天旋地转的一片黑色中,她像是找到了深潭中的救命绳索,拼命地朝那双布着刀茧的大手上攀去。 可待她快要握紧之际,那只手却又拂袖而去。 阮姝忐忑,软嫩的小手上下摸索着,却摸不到岸。湿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一股酸咸苦涩的味道,从嘴角渗入口舌,“不要离开姝姝……” “本王在。”浑厚、充满磁性的男子声音,轻轻拂过她的耳畔,温热带着淡淡药草和龙涎香味的湿热气息,挠过阮姝的耳垂,遂又离开。 “夫君,抱抱。”阮姝紧皱的小脸,终于化开。 睡梦中,那黑黑的夜,破开一道闪着暖意的金光,依稀之间,她好像看到了陆渲对她展开双臂,对她笑着,让她过去。 黑夜漫漫,只有那一道金光,是她所寻的目标,她负重前行,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指尖时,却重重往下坠。最后,陆渲连同那道光束,都消失不见了。 “夫君,我怕……黑,不要离开姝姝……”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跌落在这漆黑的深潭里,然而,那双熟悉有力的手掌,又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冰凉的宽大的手,让她觉得舒服极了。 她将脸往上蹭了蹭,蹭去难言的灼热、蹭去鼻尖和脸颊上挂着的粘稠物体,然后就在那无边的黑夜中,抱着那一弯结实的臂弯,安心地睡去了。 无尽眩晕的梦魇中,阮姝就这样怀抱着这个坚实的臂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因为有了守护,她便无所畏惧。 待她从梦魇中逃离,睁眼,只见陆渲不动声色地正紧紧盯着她看。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在金黄的烛灯下,跳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熠熠生辉的灯光,镂空鎏金火炉,冉冉的炭火的温暖,还有那张俊美不真切的脸庞,让阮姝错以为还在梦里。 “夫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搓了搓眼眸,又低声喃喃,“我还没醒吗?” 再看屋内,只觉温暖如春,流光金黄的灯树,将整件屋子照得蓬荜生辉,屋里的陈设都换了模样,那些陈旧的家具,竟都全换了簇新。 阮姝看到此,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果真还在梦里…… 陆渲狭长的凤眼轻轻阖上,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该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阮姝怔着眼睛,望向身边的陆渲,究竟还是觉得在梦里。 他猩红的眼眸突然睁开,眼角带笑,修长的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轻笑,柔声道,“猪。”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阮姝才后知后觉——眼前所见,竟都不是虚幻。 待她缓过神来,听到夫君说她是猪,却也有些不服气。 心想,夫君和他差不多了,当日也睡了一天一夜呢。她冥思片刻:“那夫君是姝姝的猪相公。” -- 第22页 陆渲嘴上的笑意忽而一敛,被阮姝枕着的右手,顺势往怀里揽去,猛然翻身,便将她压至身下。 灯光投射在陆渲那微卷的长睫上,在他俊挺的鼻梁上拉出好看的弧度。轮廓分明的侧颜,亦被照得忽明忽暗。 他的眸底不怒,却自带威压,“你在说什么?!”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她是在说他是猪? 真是好大的胆子,竟不知借了谁的熊心豹子胆! 第12章 鎏金香炉内,丝烟袅袅。 阮姝被陆渲盯得脸红。 她准是睡昏了头,才会把守护百姓的英雄,说成“猪相公”。 阮姝抿了抿唇。 小小的身躯,被压在肌肉遒张的胸膛下,连大气都不敢出。最后,只得心虚得扯了一角丝被,小脸半掩,“夫君在姝姝心里,是百姓的大英雄。” 陆渲轻嗤一声,不语。 黑色的瞳眸,仿佛要将她化入眸底。 绵长湿热的鼻息,越离越近。高挺的鼻尖,近得几乎快挨到她的眉心。 却见她侧过脸去,将整个头都窝在了丝被里。 她在躲他? 他凝眉,脸色微沉,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掀开她掩盖脸的被角。 修长微冷的指尖一挑,将她的下巴抬起,“巧嘴如簧!没有半句可信!” “是真的。”阮姝眼神坚定道。细软的手,环住了陆渲的手臂。 心道,索性被他扯去了能遮挡的物件,她是哪里都躲不掉了。 于是,粉糯的脸高高抬起,杏眸明眼便直直得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中,流转彩色的宝光,语气上扬带着小小的骄傲,“在姝姝眼里,夫君是全天下最大的英雄。” 陆渲的嘴角,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但笑不达眼底。 脸上只浅浅地扯过一丝笑意,又恢复一往的俊冷,语气调谑,“英雄?” 一路走来,他不过是苟延残喘。在她嘴里,竟成了天下的英雄了? 真是毫不走心得奉承! “嗯。”阮姝重重地点头,好让他知道,自己所说的绝没有半点假意。 “呵。”他轻笑出声。 温热绵长的鼻息,从阮姝的眉心顺至脸庞,好似脸上有丝丝缕缕的发丝,挠得她脸上痒呼呼的。 “夫君,你看我脸上有东西吗?”阮姝仔细挪了挪身子,将头撇向一边,环抱着陆渲的手退了去,又使劲搓了搓脸,却还是痒意未消。 陆渲皱眉,俊冷的脸,从高处冷冷得盯着她。 忽而,她转头,纤长绵软的手臂,从他坚实的胸膛抚上,复而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夫君,你看,姝姝脸上是不是有头发?好痒。” 屋内,丝烟撩人。 淡淡的茉莉花香,轻拨心弦。 而那双小手又极其不安分,在他的脖颈之间,竟玩起了他的发尾。 黑长的发丝,在阮姝的指尖打着转转,细碎的发尾,便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脖颈。 “没有!”陆渲凝眉,冷声低哼。伸手将她的手拨开。 见到陆渲眉头紧锁,又冷哼低声,阮姝才想起夫君伤势还未愈,不禁紧张起来。软绵的手指,关切地抚上他的宽大的胸膛,“夫君,不舒服吗?” 陆渲的双眸忽而燥意涌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蜷住她的右手。那糯糯的手,便揉成了软软的面团子,在他宽大的掌心被揉捏成了一团。 “别动!”他冷喝。海底的暗潮翻涌,似乎要将他从深谷推向浪口之间。 手中的面团子,终于安分下来。 只见她轻轻得“嗯”了一声,怔怔得望向他,屏息凝气。 她的脸,干净得像一朵软白的云花,仿佛只乖乖得待他一声号令。 陆渲握拳,不语,平躺回她的身边。 可她偏偏又不喜静,侧身,另一只手,在他的胸口乱摸乱撞,“夫君,是不是扯着伤口了,是这儿疼吗?” 只见陆渲轻叹了一口气,狭长的凤眼淡淡得瞥了她一眼,而手中握着她的拳头,却越捏越紧。 “疼!”阮姝轻哼。 话音未落,那急促温热的气息便从正面袭来。 他俯身而下,雕刻般的俊颜,沉沉地抵在了她彤红的脸上。 “叫你别动!”他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脸上摩挲。 急促的鼻息,在两人之间,穿梭交织。 陆渲这样的反复无常,是阮姝永远琢磨不到的。 她只觉得眼前,这双凌厉幽深的黑眸,犹如万尺深潭,虽然近在咫尺,却永远看不透。 就像此时此刻的陆渲,在她的眼里,好似一匹饿极了的狼,似乎一张嘴,就要把她吃了一样。 她拽了拽被他蜷成一团的手,但丝毫不得动弹。身体不安得欲翻转,也好似被搁浅在岸边的鱼,怎么也不得自在。 那俊冷的脸,只在她的微毫之间。眼前是他的抿紧的薄唇。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睁着大大的眸子,秉着呼吸,盯着陆渲接下来要做什么。 随着他的唇,越离越近,她心中怀揣的小鹿,也开始越撞越乱。 她只觉自己的胸口,都要被顶穿了。 猛然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心跳加速,手心发汗,呼吸不畅,脑袋嗡嗡作响,全身无力——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 第23页 昏睡了那么久,刚从梦中惊醒,如今各种症状相加,她再次确定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 脑中一片混乱。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又愣愣地睁开。 温润的唇畔轻轻点过她的眼帘。 就在她一闭一睁之间,如蜻蜓点水拂过。 那绵绵的嘴唇,落在她的眼睛上,燎起星星之火,将她全身烧灼。 “夫君,难受。”她柔声又委屈道,小手从他松懈的掌心挣脱,抹了抹被他“啄”过的地方,声音弱小轻颤。 陆渲眼眸微凝,吐了一口气,那气息极短,压制着几分怒意。 她方才在躲着他,现在竟又在嫌弃他?! 不是说最爱他吗? 呵,也是,有求于他的时候,是最爱。无事的时候,流露的自然也是最真实的厌恶了。 他就不应该拿紫蛇胆救她! 这样的蠢命,用世间稀有的紫蛇胆救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正欲起身,突然一只软绵的手,握住了他紧绷的拳头。 “夫君,你摸摸姝姝的胸口,跳得好快。”她的脸上纯真无邪,却带着浓浓的忧虑之色,一脸真挚得望着陆渲。 软绵无力的双手拽着他的拳头,想要一起带往那起伏的山峦,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陆渲的脸上,带过一丝讽笑,表情冷漠看向她,像是在观赏奇珍异兽。 欲拒还应? “夫君,姝姝是不是快要死了?”身下,只见阮姝琥珀色眼眸清明透亮,洇着一汪浅浅的泉水,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是将哭未哭。 皓齿轻咬着殷红小唇,粉白的小脸,因为强忍着泪水,都皱在了一起,“姝姝不想死,姝姝还想和夫君、娘亲一起到老。” 苦情戏? 他皱眉,冷道,“死不了。” 若她不是蠢,那这演技着实是天衣无缝。可偏偏就是个傻子,临了,还想抱他大腿。 陆渲握着的拳头离开软塌,她却又缠了上来,带着他的大掌抚向自己狂跳的胸口。 “做什么?”他的语气几近燥怒。下意识携着她的手拽了回来。 美人计?! 可那脸上分明是未脱去稚嫩的孩子气。 眼中的怒意,最终在她的眼睫忽闪间,灭去。 他伸出手指,滞在半空,原是帮她捋去额上发丝,却又换作重重一记,掐在了她那圆鼓鼓的脸,“难受就阖眼睡觉,不要乱动!” 说话间,陆渲躺回到了她的身边,阖上眼睛,似是安静睡去。 阮姝默默地呼了一口气,又摸摸自己的胸口。看向身侧的陆渲。金黄的灯火,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不真实的虚幻。那深邃的五官,就像一座深沉高大的巨峰,静默淡然。 恍然间,方才所有的不适,都烟消云散去了。 她探了探头,又小心翼翼伏上前,将脑袋靠在陆渲的臂弯上,“夫君,你睡着了吗?” “寝不语。”他顺势将她环在胸口。 “哦。”阮姝抬头,正好凑上陆渲高高突起的喉结,一时觉得新奇,便轻轻地嘬了上去。 “……”一阵酥麻的鸡皮感,瞬间从他的喉结处,蔓延至全身。陆渲暗暗握紧了拳头,皱眉怒道,“不想睡,就下去。”那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夏日里暴跳的雷鸣。 她怯怯抱住了他劲长的腰,“方才,夫君亲了姝姝,这是姝姝的回礼。”她的声音糯糯,“现在,姝姝乖乖睡啦。” 陆渲锁眉,喉结处,还带着她淡淡茉莉花香的湿热之气。喉口内,却如烈日下的皲裂的土地,火燥干涸。 “姝姝想活久久的,一直和夫君还有娘亲一起。” 陆渲望向怀里娇小的人,只见她轻声喃喃,长长的眼睫微颤,呼吸均匀、绵绵起伏,竟已经酣甜睡去。 蠢猪如斯! 他暗道。 俯身,一个绵长轻吻,落在她微皱的眉心,随夜,潜入她的美梦中…… 第13章 次日,日上三竿。 阮姝从美梦中醒来,翻转身去,摸到的是却是空荡荡的冰凉。 若不是琴儿告诉她,陆渲一早就出去了,她还以为恍惚又做了一个梦呢。 从床上懒身起床,赤脚踩着红白相间的狐狸毛地铺,穿上穿蜂蝴蝶绣花锦鞋,她便急着去了苏姨娘的屋子。 推门进屋,不见往日的陈旧衰败,满堂皆典雅富丽。 绕过供着银骨炭的薰炉,便见苏梦音躺在床上,招她来坐,“姝姝,你醒啦?可好了许多?” “嗯,娘亲放心,姝姝好多了。”阮姝甜甜笑着,轻轻握住苏梦音枯瘦的手指,却见苏梦音眼神通红,像是哭过,“都是姝姝不好,害娘亲担心了。” “傻孩子,只要你没事就好。”苏梦音艰难得从床上支撑起,附上阮淑的手背,“你都昏睡了几日,为娘又是这番光景。多亏了晋王有心……” 她哽咽着,拭去眼角泛起的泪花。 心中的忧思,让原本消瘦的脸颊,更显得凹陷了几分。 可晋王阴晴难定,今日,可将阮姝捧在手心宠着,明日,倘若触怒了他,便能从云端坠入深渊。 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波澜,苏梦音叹了一口气,“晋王虽是可庇护的人,但我的姝姝还是要小心侍奉才好。” “娘亲放心,姝姝知道的。”阮姝探出脑袋,轻轻倚靠在苏梦音的膝盖上。 -- 第24页 夫君身子不好,她定是会小心侍奉的。 但她不明白,娘亲既然也觉得夫君好,为什么神情这么忧伤、凝重? 冥思间,阮姝低头,看到一只长长绒绒的一个小东西,从床底窜了出来。 她那琥珀色的瞳孔,瞬间被点亮,“那是什么?好可爱啊。” 那小东西仿佛知道阮姝在说它,停下奔走的小爪子,圆圆的脸转头看向阮姝,一双黄绿色的异瞳孔,犹如镶嵌的宝石,发出幽幽的绚丽的光彩。 一时,琴儿唤人端来了各式的糕点,身后是陆渲派遣来的两名丫鬟,那小东西见了来人,便火速又窜进了床底。 “王妃,用膳了。”琴儿看到阮姝半蹲着身子,在床沿下探着下巴张望,被逗笑了,“那是王爷从波里国带来的波里猫。” 苏梦音掩着丝帕也笑,温和道,“姝姝,等用了膳再看也不迟。” 那长长绒绒的波里猫,躲在床底,宝石般的瞳孔在黑暗下,射出两道奇异的光束,好玩极了。 阮姝见抓不到它,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便暂时作罢。心想待填饱了肚子也不迟。 抬头,正看见两名毕恭站立的丫鬟,一名叫苗兰,一名称荷竹,正忍笑看她。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道,“姝姝先吃饭。” 苗兰、荷竹是陆渲专门遣来伺候苏姨娘的。 自阮姝嫁去王府后,华玲蓉只派一名婢女,给病倒的苏梦音送饭、送药,就等着最后一步,料理后事了,而阮巍奕则是一概不过问内院的事。 琴儿也正是在这些小事上,对晋王有了改观。这才内心欢喜得将阮姝改称为“王妃”。 苗兰将精致的食盒打开。从食盒内取出华美的盘子,在黑漆楠木桌上一一摆开。 不消片刻,桌上便陈列了琳琅满目的各式点心和食物,每一道皆摆盘精致,色香俱全,好似做工精细的工艺品。 荷竹持了一双银筷,双手递给阮姝,“王妃,请用膳。” “这都是给我的吗?”阮姝看着一道道食物,从食盒内取出,又铺了满满一桌子,不禁有些为难,“可是姝姝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她看向一旁的苗兰、荷竹和琴儿三人,露出洁白的贝齿,眉眼弯弯,笑道,“大家一起吃。” 苗兰和荷竹相视无言,怯怯颔首推却,“奴婢向来没有和主子一起用膳的道理。” 倒是琴儿却习以为常,逗笑道,“这是王爷专门为姑娘准备的,若是我们吃了姑娘的,那便要被王爷抽筋剥皮了去。” “夫君哪有你说的这般凶。”阮姝夹起一块黄金桂花糕,替陆渲打抱不平。又只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跑向苏姨娘,赌气道,“娘亲,姝姝才不给他们吃呢,姝姝给娘亲吃。” “娘亲已经吃过了,还是姝姝吃吧。”苏梦音慈爱地望着阮姝,将阮姝手中的香糕,喂给阮姝。 粉酥酥的糕点,入口即化,带着好闻的桂花香直入味蕾。 阮姝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桌上各式的菜品,阮姝每样都尝了两口,便已经撑得不能再动了。 此时,琴儿又从屋外端来了药,托盘小蝶上,又精心备了红玛瑙似的蜜饯。见瘫软坐在春凳上的阮姝,正抚着鼓鼓的肚子,说不出的可爱、好笑。 “王妃,莫要如此。这若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王妃这怀里呀,揣了一个小崽子呢。”琴儿说着说着,不禁红了脸。 这一日两夜,王爷都伴在王妃左右,白日里她是看着的,但是这夜里,她可就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干些什么了。 床榻上,苏梦音面色凝重,若有所思。而两旁的丫头,讳莫如深得低头掩笑。 唯有阮姝眨着圆圆的眸子,脸上是不染尘土的纯净,望着琴儿软软撒娇道,“琴儿,姝姝实在太撑了。能不能一会儿再喝?” 琴儿看她的模样,舒了一口气,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仔细一想,又多了几份担忧。 难道王爷那方面也不行? 撇头皱眉,又舒展开,她暗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便晾一会儿再喝吧。”琴儿将汤药送到阮姝面前,摇摇头笑道。 “娘亲的药呢?”阮姝看向神情古怪的琴儿,想起那日打翻的毒药,紧张问道。 “苏姨娘的药,王爷都妥善安排好了。现在,都是太医院的温太医亲自送过来的。”琴儿比了一个“嘘”,声音放低了不少,“夫人那里送来的药,姨娘在明面上都收下了,但都偷偷倒掉了。” 阮姝点点头,原来夫君什么都安排好了。 回去,她一定更加仔细,好好照顾夫君来报答他。 “为何夫人想害娘亲?” 苏梦音的眼睛,氤氲上浓重的忧思,却挤出一个笑,轻柔道,“姝姝不要担心娘亲,没有人想害娘,只是大夫没开好药方,娘亲的身子受不住而已。” 她说着,又慈爱地对阮姝笑道,“快喝药吧,凉了就更苦了。” 阮姝点头,信以为真。乖乖将药饮了尽。 小时候,她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如今,也不怕这苦味。 喝完药,听闻床底一声黏糊软绵的“喵”声。 “小猫咪……”阮姝心中惊喜,抹了抹嘴唇,蹲在地上,“守株待猫”。 只见那只波里猫,从床底探出一只小爪子,见阮姝不动,便在她的周遭打起了转转,阮姝伸出手,它竟蹭了上来。 -- 第25页 软长的毛发,蹭得阮姝痒痒的,阮姝喜欢至极,抱在怀里,撸着怀里的小东西,爱不释手。 “是谁让它出来的?”门外,天影举步进门,但听她一声厉声质问。 先前,没有护好王妃,是她的失职。 王爷虽饶了她的死罪,但已将她从“影卫”中除名。这是陆渲对影者最大的侮辱,却也是最大的恩惠。 苗兰和荷竹见天影进屋,赶忙上前颔首,慌张解释道,“是它自己跑出来的。” “你们两个活人,都管不住一只畜生吗?”天影如箭般的眼睛,射向阮姝怀里的猫,对阮姝作礼道,“王妃,天影失礼。但此猫不详,还望交给天影处置。” “不详?”阮姝缓缓摸了摸怀中的波里猫。 如此可爱的小东西,怎么会不详呢,她心中疑惑,却也乖乖地把猫交给了天影。 一脸不舍得看着天影将波里猫带了出去,阮姝才巴巴得回过神。 不过,也不消半刻钟,便在苏梦音的柔声安慰和细语中,将那只猫忘得一干二净了。 待苏梦音歇息了,阮姝又为自己找来了事做,也不觉无聊。 让琴儿寻了几块五色的绣布,便安安静静坐在桌案旁,开始动手绣起了香囊。 从前,她也绣过很多香囊,也安置了平安府和心经的,可都没有绣着来福的香囊效果好。 夫君伤得那么重,如今能走能行,准是来福在天上保佑了。 她想多绣几个,一个给娘亲,一个给琴儿、王嬷嬷、天影、还有邢磊…… 只要她在乎的人,她都要亲手缝制上。 冬日,夜长日短。 一晃,便到了黄昏,只见琴儿捻着额上的汗,提着裙边跑进院子,“姨娘,小姐,正院发生大事了。” 第14章 正院内,陆渲的背影,在投影下更显高大威严,没有丝毫病态的萎靡。 他负手转身,眼底是肃冷的杀气。 “晋王爷,奴婢不知这波里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它为什么误食了药就死了。”底下,许嬷嬷连连磕着头,额上鲜血直流,“药是大夫配的,是奴婢手下的蓓姑负责煎的,其余的,奴婢是实在不知情啊。” “那此物又为何物?!”陆渲指着天影手中的黑木椟,声音低沉可怖。 他踱步至前,只手捏起椟中用纸包着的□□,“既然此物在许嬷嬷房内找到,不如许嬷嬷先替本王尝一尝。如何?” 许嬷嬷的脸瞬间变得煞青,畏畏缩缩接过陆渲手中□□,颤抖着伸出食指,沾了沾些许,往嘴里送。 陆渲冷笑挥手。 一身利落装束的天影便上前来,只手捏起许嬷嬷沟壑相错的脸,便将那包□□都强塞入了她的口中。 “呕!”许嬷嬷狂吐不已,整个人狼狈地趴伏在地上,胃中一阵绞痛作呕,却是吐也吐不出来。 这□□是食不得的。 苏姨娘进府后,她便花了几十两白银,特意从炼丹的道士那里换来的汞粉。 少量服用,并无大碍,只会轻微不适,甚至是看不出什么症兆,但是日月累积,便能杀人于无形。 可这贡粉怎么会出现在黑木椟中?她早前就已经将贡粉交给了蓓姑,莫不是蓓姑想要害她? 想到此,许嬷嬷恶狠狠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蓓姑。 又畏缩得抬了一眼,看到阴云密布的陆渲后,胃中更是绞痛得厉害,于是,慌忙又将脖颈缩了缩,大喊着连磕头道,“王爷明鉴啊,这□□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物。或是有人想要害老奴。” 一旁蓓姑,表情僵硬,已然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不是……不是我,是,嬷嬷,是嬷嬷……” 陆渲冷笑,阴冷的眼睛指向吓得瑟瑟发抖的蓓姑,语气戏谑,“许嬷嬷说你想要害她,那本王便先替她赏你一百大板!” “王爷,是许嬷嬷,是她,是她指使的,不关,奴婢的事。”蓓姑哪挨得了这一百大板,嚎哭着磕头,“王爷,王爷饶命!” 说话间,蓓姑便被两名黑衣人生生拖了下去。 一时间,惨厉的嘶叫声,徘徊在黑色天际,惊悚凄惨。 空气,冷得冻结成冰。 许嬷嬷呜咽着,松垮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嬷嬷可还有什么想狡辩的?”陆渲凤眸阴冷,跨步上前,对着许嬷嬷的胸口便是狠狠一脚,踹得许嬷嬷当场喷了一口老血。 许嬷嬷哪里受得了那一脚,整个人狼狈不堪得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她不曾想过,夫人将二姑娘送进狼口,竟是自己遭了秧。 阮巍奕站在院子的一隅,面色难堪,久久未语。 虽然区区几个婢女无足挂齿,可是他堂堂一个国公爷,自己的家事却要由一个外人管制,这被人说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事情至此,也应点到为止了。 又见华玲蓉给他使眼色,便躬身上前,言辞诚恳道,“王爷日理万机,这等破碎的小事和家事,就交于微臣来处置吧。家丑不可外扬,还请王爷给臣留些面子。” “国公爷可知这波里猫双色异瞳,是世上稀有的罕物,原是本王拿来赠予王妃的,如今却被国公爷轻描淡写一句‘家事、小事’,给化了去。”陆渲的语气淡淡,深潭的眼眸,泛着森冷的光。 他说时,漫不经心走到躬身弯腰的阮巍奕前。 -- 第26页 那八尺身高,便如巨峰,压在了阮巍奕的身上。 声音低沉,哂笑反问,“王妃是本王的女人。国公爷此话,难不是在说本王没资格管自己的女人吗?” 阮巍奕剑眉凝色,抬头,对视上陆渲的冷眸,一阵寒意,瞬间从阮巍奕的后背刺透。 晋王生性残暴阴鸷,城府极深。此番,必是用心布局。 就算不是刻意为之,晋王想干涉的事,连当今圣上都阻止不了,又岂是他能左右的。 “臣不是此意。还请晋王凉臣之过。”阮巍奕心中奈奈,低头躬礼,“臣管教后院无方,那就劳烦王爷了。”说毕,缄口退到了一旁。 而边上,华玲蓉因为心中有鬼,怕被牵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空中回荡的凄厉的惨叫,犹如一记记热辣耳光,狠狠呼在了她的脸上。她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更别说说话了。只哑着嘴,好似只要不说话,就能不被察觉她的心虚。 只要许嬷嬷不把她招出来,那便没事。她暗自想。 她俩主仆二人四十多年的情分,她愿意赌一赌。 又见陆渲缓步走向许嬷嬷,华玲蓉悬着的心,便像是千金重石,沉沉地压在胸口,仿佛就要生生将她压入地府。 “说出暗中指使,或许本王可以赏你个痛快。”陆渲走至许嬷嬷跟前,从腰间抽出一掌长的银色匕首。 他仔细把玩着刀柄,似漫不经心。而那黑曜石般的眼眸森冷肃杀,犹如匕首尖刃上带着的寒光。 许嬷嬷的表情惊骇,面容狰狞地盯着脖下的寒刃,脑中一片空白。梗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渲狭长的凤眸带过一瞥讥笑,轻转刀柄。 许嬷嬷以为插刀入鞘,正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眼前寒光一闪,那汩汩的鲜血,便直直从许嬷嬷的脸上迸发出来。 “王爷饶命!”许嬷嬷吓得一哆嗦,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鲜血,老泪纵横,“是……是夫……”许嬷嬷老脸剧烈颤抖,颤巍巍地瞄了一眼华玲蓉,却被华玲蓉瞪了回来。 从来,她都是忠心耿耿,华玲蓉未出嫁时,她便侍奉左右,因一直兢兢业业,又会看人脸色,便跟着做了陪嫁丫头。如果她真的将什么都托盘而出,那今后主仆之间,便再无情意可言。 可若是她不说,兴许老命真的就没有了。 许嬷嬷仔细斟酌着权衡利弊,转念又想,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晋王或许会看在夫人的面上,饶她一命也未可知。 见许嬷嬷垂头,将说不说,华玲蓉脸色煞白,指向地上跪伏着的许嬷嬷,斥声道,“许嬷嬷,你好生糊涂,竟作出这样的事来。枉我和老爷一直待你不薄。你可想过,你做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事,将国公府的名誉置于何地?!” 如今事情败露,华玲蓉如是说,不过先发制人,先堵了许嬷嬷的嘴,又将国公府的头衔摆到桌面,或许还能为许嬷嬷挽回一条生路。华玲蓉捂着胸口颤抖着,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口尚存的力气道,“还不将许嬷嬷拖去祠堂,家法处置!” “且慢!”陆渲凌厉的眼看向华玲蓉。望着华玲蓉拙劣和浮夸的表演,他不禁嗤笑出声,不急不躁道,“许嬷嬷下毒一事,是害人取命的刑罪,怎可轻易用家法言过?本王看夫人如此心急处置,莫非知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他语气淡淡,一字一句却似刀割,刀刀见血。修长的指尖抹去匕首上的鲜血,眼尾讥笑。 她这等拙劣的手段,若是在宫里,便是自寻死路。可若不是时机未到,那他定是要连她也一并果决了的。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 “夫人心中坦荡,又何必紧张?”陆渲的嘴角若有似无地一挑,幽冥的冷眸敛向华玲蓉。 华玲蓉被那冷眸,生生刺得打了个冷颤,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脸,却比哭的还要难看,“王爷可真会打趣。臣妇虽是一介妇人,但好歹出身诗书礼仪之家,行事规矩向来恪守、磊落,怎会参与这等龌龊的勾当。” “好一个诗书礼仪之家。”陆渲讥笑,黑色眸光一转,手中刀匕径直刺向许嬷嬷的眼球,动作迅速果断,又骤然止在半空。 许嬷嬷脸上鲜血还未止,又陡然被这一惊吓得屁滚尿流,“夫人……救救奴婢。” 许嬷嬷的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哀哀得看向华玲蓉时,却见华玲蓉低下了头。 “杀人偿命,夫人且学学本王是如何处置的。”陆渲冷笑着,腾在半空的尖刃,在许嬷嬷眼眶处一剜,那血淋淋的一双眼珠子便“咕噜噜”滚到了华玲蓉脚边,“拖到诏狱,上剔骨之邢!” “夫人救……”剧烈的疼痛,让许嬷嬷瞬间失去意识,话未落便已昏厥过去。 华玲蓉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何况眼下又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她吓得不忍再视,低下头去时,却又见脚边那双血淋淋的眼珠子,正滴溜溜地盯着她看。 华玲蓉当下便站立不稳,全身颤抖不止。幸而倚着墙柱,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半空凄厉的惨叫已经停歇,只剩下冰冻寂静的黑。 蟾光微冷,空气中,凝重的血腥味让人窒息。 阮巍奕脸色发青,良久竟顺不过气来。 “国公爷对本王的处置,可有满意?”陆渲表情默然,挥袍将滴血的匕首擦拭干净,冷笑着对阮巍奕道。 -- 第27页 阮巍奕凝息,躬身,“臣未有异议。” 陆渲见阮巍奕脸色并不好看,轻笑道,“许嬷嬷有眼不识,留着这双眼睛也无用。”说时负手转身,抬脚一踩。那许嬷嬷的眼珠子,便“嘭嘭”在华玲蓉眼下爆裂开。 此时的华玲蓉再也经不住刺激,脸上已经没有活人的气色,靠着墙柱竟再扶不起身来。 “本王今日以儆效尤,若本王的王妃,哪日在此少了一根汗毛,那可不是剜眼珠这么简单了。”陆渲低声阴沉,随即挥袍而去。 阮巍奕弯腰恭送。 再抬头时,只见那玄色肃杀、自带威压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蟾色黑夜中。 抬头看天,阮巍奕忽想起,钦天监常边远在醉时的天象之卦——“北斗南移,天狼耀青光,紫微星暗淡,易主之相!” 难道不日,朝廷果真会迎来一场血洗之战? 第15章 偏院内,灯火通明。 暖暖的火炉将阮姝烘得懒洋洋的。 阮姝趴在桌案上,眯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圆圆的月亮,哈欠连连,“夫君,什么回来呀?” 她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从用完晚膳,她便在这里等了。 琴儿说正院发生了大事,可是最后吞吞吐吐都没有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陆渲正在正院办事。 困意来袭,阮姝揉了揉眼睛,止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可她想等夫君回来了,看看夫君有没有事,还想抱着他一起睡。再问问那只波里猫后来怎么样了…… 琴儿拿来了厚绒白狐裘衣为阮姝盖上。阮姝病时,晋王前前后后命人拿了十件上好的皮草,都是一等一的上品,“王妃还是躺床上睡吧,这么晚了,王爷想是不会来了的。” 暖暖的裘衣轻轻盖在阮姝身上,阮姝微微欠了欠身,“姝姝想再等等夫君,万一夫君回来,见不到姝姝,他会伤心的。” 可说时,她的眼睫已经阖了上,不消片刻,就听到她绵绵如婴儿般的呼吸,已倦倦睡去。 夜风浮动,琴儿奈奈得叹了一口气,小心将窗户阖上。 方才正院发生的血腥场面,让她至今心惊肉跳。 虽说许嬷嬷和蓓姑死有余辜,可是晋王那样的手段,实在过于残忍了。 琴儿心有余悸,阖窗转身,猛然见到陆渲一身玄衣蟒袍,站在门口。她吓得冷凝一口凉气,忙作礼低声道,“王爷。” 见陆渲未言语。她讪笑抬头,掩饰着内心的慌张,“王爷,王妃已经睡着了。” 夜色蒙在陆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举手挥霍,示意琴儿退下。 琴儿顿觉舒了一口气,赶忙行了礼告退。 转身阖门之际,只见陆渲一身宽肩窄腰,轻轻将伏在桌案上的阮姝抱起。 威严健硕的身型,看不出受伤中毒的颓然。肌肉喷张,健步如飞,径直抱着阮姝往软塌上走了去。 一时,不可描述的画面涌上脑海,琴儿脸上一阵羞红,赶紧将门阖了上。 怀里的少女,在陆渲怀里侧了侧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传至鼻尖,她不禁皱眉,一双小手抗拒地把男子坚实的胸抵开。 陆渲皱眉,俊冷的脸阴沉可怕。 她为何如此嫌弃他? 他想起彼时邢磊抱起她的时候,她是那么顺其自然,往邢磊怀里钻! 想及此,他的脸,更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沉得都快要塌下来了。 可怀里的人却依旧酣然睡着,根本不知道来人的盛怒。 “嘭!” 他放手,顺势将她摔在铺着丝绵的软床上。 那圆鼓鼓绯红的小脸,这才有了意识。粉白的脸蛋微皱,遂又舒展开。看到床塌边阴沉着脸的陆渲,笑道,“夫君,你来了呀。” “夫君,你什么时候来的呀。”阮姝揉着星眸,从床上支身起来,“姝姝等夫君等了好久呢,都有点困了。” “困了就睡吧!”陆渲冷眸微寒,广袖下,双拳紧握。落下一个生冷宽厚的背影,转头离去。 阮姝见状,委屈巴巴,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夫君却要走。 她小小的身子,从床上挪下,屁颠屁颠跟在陆渲的身后,可陆渲走得实在太快,步伐又足足大她两倍。 她三步并作两步,犹如陆渲身后的一条小尾巴,追不上又甩不掉,“夫君,等等姝姝。” 倏忽,前面宽大的背影一驻,阮姝“扑腾”便撞了上去。她揉着鼻子,疼得眼泪花都要掉下来。 还记得上次在书房撞上陆渲的背,她也是这样,疼得止不住挂上了泪丝。 陆渲紧握的拳,已经被他紧拧的大指,掐出血印。 为何她总是如此跌跌撞撞、毛毛糙糙! 正要指责。 她却先哭嘤嘤起来,“夫君,下次,可不可以走得慢一点,姝姝跟不上。” 陆渲玄色广袖一甩,黑潭般阴冷的眼眸,看向阮姝。 却见她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又抹去眼角泪花,烂漫地绽出一个笑道,“夫君,可以留下来,陪姝姝睡觉吗?” 陆渲心中的干燥盛火,还未有地方可泄,又见她这般没羞没燥,对他发出邀请。还能在别的男人怀里如此自得! 真是轻浮! 何况,她在睡梦中,是如此抗拒她。 他紧握的拳头,越捏越紧,大指在指上镶出的血印,生生被划出鲜红的一道口子来。 -- 第28页 “你这是在要求本王做事?”他语气轻屑反问。阴沉的眸子,直钩阮姝。 “我……我没有。”阮姝被他盯得心中发憷,愣声解释道。 霸道的男人气息向她逼近,阮姝本能得向后靠去,却被陆渲宽大的一掌,揽住了后脑勺。 狭长好看的凤眼,抵在她的脸上。 温软的薄唇,靠近阮姝忽闪的杏眸。温热的淡淡药草味,从他赤红的唇畔呼出,脸上从阴云沉沉转为邪魅笑意,“知道什么叫陪睡吗!” 阮姝觉得陆渲的眼眸和睫毛好看极了,可他湿热的唇息和鼻息,挠得她脸上痒痒的,让她不禁想离得远一点,“姝姝知道的。往日娘亲也会抱着姝姝陪睡,轻轻拍姝姝的胸口,给姝姝唱小曲。” “这些,姝姝也会的。”见陆渲脸上的魅笑凝固,阮姝又一脸诚挚补充道。 到底是牛头不对马嘴! 陆渲轻哼一声,他怎么又在和一只未开化的猪计较上了! 渗血的右手食指,轻点她的脑壳,和阮姝拉开一段距离,“本王要的可不是这些!”他冷声。 见陆渲将将转身,阮姝绵绵地伸手,将他的右手拉住,“夫君不要走。” 酥软的触感,让陆渲冰封的心脏,默然一颤,他凝眉回望向她,右手不觉将她的小手,蜷在了掌心。 可若只是因为她柔柔的一句,他便留下来,那岂不是太容易她了! 他脸色微敛,方才脸上阴郁的乌云,已经消散大片,“说说看,为什么?” 若是她再说些好听的,再巴巴求求他,那他再考虑留下来也无妨。 “因为有夫君在,姝姝做的梦都是甜的。姝姝喜欢夫君,喜欢夫君身上的味道。”阮姝慢慢道,她那琥珀色的眼睛迷蒙,像是在说着梦话。当低头看到陆渲手上流血的手指后,又似从梦中惊醒,杏眸明眼瞪得滚圆,“夫君你流血了! ” 陆渲脸上的乌云渐渐散去,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耳中回荡她那一句清冽似蜜糖的话——姝姝最爱夫君了他不作声,任由阮姝牵着他,坐到春凳上。狭长黑曜石般的眸子,瞥向一脸紧张的阮姝。心中一阵舒畅的暖意涌上。 蠢丫头,不过一点破皮,就把她急成这样。 他的表情淡淡,不屑道,“无妨,不过一点小伤。” 说时间,指尖漫上难以言说的温润之意,那绵痒的湿热,从食指间一直沿至左室心房,让他不禁泛起一阵一阵鸡皮疙瘩,坚挺的身阔,变得僵硬,声音极低,沉道,“你做什么?” 阮姝却是埋头忙着,拽着他的手指,含在殷红小嘴里,轻轻吸吮着。含糊回道,“琴儿说这样恢复快,先前,琴儿切到手了,也是这样做的。” 陆渲伸出左手,将她的脑瓜支开,那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漫上了脖颈。 他强压胸口快喷发的火山,才让人察觉不出他的异样。凝了一口气 ,原想说“小伤,不必如此”,脱口而出的却是,“不可对旁人,做诸如此类的事,明白吗!” 阮姝哪里顾得及他说的“诸如此类”是哪些事,胡乱点了点头,眼里只看得到陆渲手上的伤。 “姝姝给夫君包扎。”她从床底搬出一盒子药箱,往日,有什么小病小伤,琴儿和娘亲都是在这里取药的。 就在阮姝低头包扎的时候,陆渲动用了体内尚存的内力,最后吐纳了一口气息,才将身上的疙瘩退了去。 屋内,暖黄色的灯烛,隔着黄纱金丝罩,静静摇曳,将她娇小的身姿,勾勒出并不饱满的弧度。 “夫君,好了。”一番笨拙忙碌后,阮姝轻捻额上的细汗,语气轻松、愉快。 陆渲冷眸看向自己的右指,凝眸良久。那食指,已经被阮姝一圈一圈包成了鼓鼓的熊掌。 也罢!随她吧! 静默的夜色深沉,陆渲抬手,将阮姝轻轻抱起。那柔软娇小的身子,便蜷在了他那坚实的怀里。 因为陆渲的步伐太大,阮姝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掉落下去。她挪了挪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夫君,你身体不好,放姝姝下来吧,姝姝自己会走的。” “别动。”陆渲的脸微拧,声音磁性低沉。 她为什么在他怀里,总是那么不安分? “好。”阮姝轻应一声。 暖黄的灯光,将陆渲俊冷的脸庞,照得异常柔和。阮姝觉得好看极了,就那样一路盯着陆渲看,直到被轻柔地抱到床上。 “夫君可不可以不要走?”怕陆渲再次转身离开,阮姝伸出细柔的胳膊,轻轻将他的脖颈环住。琥铂色的眼眸,明亮,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的声音细软无力,就跟她纤细的胳膊一样,好像只要人轻轻一捻,便会夭折在这无声的寂静中。 “嗯。” 陆渲黑眸凝视她绯红的小脸,唇未启,只用低低的鼻音,闷哼答应。 “夫君,果真好!”阮姝搂着他的胳膊不愿放下,将脑袋轻轻一抬,一个软软的充满茉莉花香的吻,便落在了陆渲的鼻尖上,“夫君是天底下最最好看,最最好的人。” 她的笑天真无邪,摄人心魂。 陆渲凝眉注视。 蠢钝如她,却总是有意无意做出撩拨的举动,她当真什么都不懂吗? 第16章 古来兵不厌诈。 -- 第29页 自阮姝进府,陆渲就一直命人监查她的行止,虽并未发现异样。可她毕竟是阮巍奕的女儿,终究是皇后一党的。 软绵的手指,慢慢抚上陆渲皱起的眉心,身下娇柔、甜软的声音道,“夫君不要皱眉,姝姝看喜欢夫君笑。” 那指尖轻轻点过的酥麻感,像是迅猛的洪水,冲击着陆渲的每一根神经。 他只觉一阵鸡皮又翻云而上,红红的小点,从脚尖弥漫,如火烧云般烧上了颅顶。 然而他的异样,只在须臾之间,便恢复如常。他将她的手,从脖颈上取下,声音暗哑发沉,“睡吧。” 夜,悄无声息漫上帷幔。 阮姝缓缓地为陆渲掖上被子,抱住他,学着娘亲,轻轻拍着陆渲的胸口,“小乖乖,睡觉觉,阿娘为你唱首谣……” “……”陆渲冷眸微愕。 被她缠成熊掌的食指,将她节拍有秩的小手拨开,“你在做什么?!” “夫君,不是想让姝姝陪睡吗?”阮姝一脸委屈,皓齿咬着下唇,声音软软,“娘亲往日就是这样陪姝姝睡的,夫君是不喜欢吗?” 他阖眼抚额,心中冷笑,只道,“安分睡觉。” 阮姝轻轻叹了一口气,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陆渲的伤口是从左肩沿至胸口的,虽然她拍的是右侧未伤的地方,但这样或许也会弄疼他吧。 灰溜溜得将手从他的胸膛上拿下。阮姝小心将身子缩了缩,生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压到了他的胸口。 就在此时,宽大微冷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你只需握着本王的手。” 他的声音,磁性浑厚,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式,却让阮姝心如蜜饯——她终于能派上用处了。 阮姝甜笑着,望向如山河般俊朗的侧颜。 被他揉成一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小节指头,在他的手上挠了挠,“姝姝生病的时候,夫君是不是一直都陪在姝姝身边?” 她的小脸期待又肯定,目不转睛得盯着陆渲看,好似在欣赏一副绝佳的山河美图。 陆渲沉默半响,握着她的手,不禁使了点力度。动了动喉口,蹦出生硬的两个字,“没有。” “哦,是这样呀。”眸光流转斑斓的宝光暗淡下去,阮姝有些失落。不过幸运的是,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夫君,她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她将脑袋往他的脖颈处探了探,另一只手挽住陆渲的胳膊,然后,弯着一抹甜甜的笑,渐渐睡去。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陆渲转头看向她,深邃的眸底,晦暗不明。 给苏梦音送药的温太医告诉他,“王妃虽已是十四岁的年纪,但是身材依旧娇小偏弱,纯因娘胎里受的贡毒。” 当日这蠢丫头落水,遭了寒气,加之体内的毒素积压未除。倘若当日他没有及时赶到,又有刚寻到的紫蛇胆加以服用,那或许这条蠢命,早就不像现在这般活络了。 他的眸中带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蠢丫头似乎跟他的境地也差不多,现在跟了他,好像处境更糟了些。 他仿佛在那个小小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弱小、无知、可欺。 可他又与这蠢丫头是不一样的。 在那个黑暗的时光里,他步步为营,小心谋划。一步一步从万丈深渊爬上平地。 他的身上,沾着别人的血,也浸染着自己的鲜血。而在她身上,永远带着愚昧无用的善良。这样的人,只够惨死在别人的脚下! 当然,他可以大发慈悲,将这个小蠢货,收作棋子。她是他的王妃,他可以待她与众不同,让世人敬她,以为这是他的软肋。而这样的鱼饵,总能钓出几条跃跃欲试的大鱼。 他轻笑释然,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惜用了紫蛇胆救她,这些他都不知该如何判断的冲动,仿佛在转念间,都变得中气十足、有理有据了! — 暖暖的偏院香房内,鎏金香炉丝烟袅袅,好似春日。 阮姝懒懒得伸了个懒腰,翻转身去,又见空荡荡的被褥一侧。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虽已习惯陆渲不在的早晨。但若是每天醒来,都能看到陆渲好看的侧脸,那该有多好! 此时,琴儿和天影,一人提着食盒、一人端着热水进了屋。 现在除了琴儿之外,晋王府乃至国公府上下,都知道王妃爱睡懒觉,且用膳时间为巳时,这纯是因为陆渲的一句话,“王妃身体虚弱,需精心侍奉。” 刑磊在陆渲原话上,加以扩充,就变成了“王爷娇宠王妃,得让王妃睡好睡饱,但不能饿着,一日三餐要精致搭配,穿衣用料需上等,不能让王妃磕着碰着……” 底下的人一听邢磊的吩咐,便都提着脑袋不敢松懈半分。 但凡是王妃的吃食,皆是时刻警惕着,掐准了时辰现制的。一,不能让食物凉了,二,不能将食物保温着,让其失了原有的色泽和美味。 要知道,这晋王向来没有对什么人在意过,唯独这王妃独独不一样。伺候好了,主子高兴,他们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精致的食盘依数摆开。 阮姝看到那满桌的吃食,有些犯难,“琴儿、天影,姝姝吃不下那么多。下次可以备少一点吗?” 她怕浪费了可惜。 往日在偏院,都是粗茶淡饭,月末了甚至还要省着点吃米。这样多的菜食,换做以前,可以吃上好几顿呢。 -- 第30页 琴儿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天影。心中因对陆渲的畏惧感,所以,也对一旁的天影多了几分顾忌。 天影在的时候,她就尽量多拍拍王爷的马屁,万一哪天背后说了王爷的坏话,被人听去了,那指不定哪天被挖眼就轮到她了。 “王妃,这是王爷吩咐的,王爷是心疼你,想把王妃养得白白胖胖呢。” 阮姝点点头,拿了一块酥饼,送到嘴里,“那下次,姝姝寻夫君一起来吃。” “咚咚咚” 正此时,屋外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王妃妹妹,姐姐听说你生病了,特意过来看看你。方便进来吗?” 还未闻屋里的人答应,只见一身红衣花袄的阮瑶,劲直推门进了屋。手上提溜着一方食盒,笑道,“快看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东西放下,人走吧。”天影将阮瑶拦在阮姝的一尺之外,大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阮瑶刚进屋,就吃了一鼻子灰,心中自然不爽,但还是生生挤出了一个笑。 “前几日,王妃妹妹落水。虽不是姐姐有意的,但也因我拉妹妹赏景所致。近日又听说王妃妹妹得了伤寒,姐姐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专程让家丁排队,买了天外楼的糕点过来。” 说时,她拿着手中食盒,满脸笑意,迈步上前,全然不顾前面阻拦的天影。 “阮小姐,停步!”天影锐利的灰眸锁定阮瑶手中食盒,见她未有止步的意思,便挥手一挡。 那食盒随之“咣当”摔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五颜六色的糕点,骨碌碌洒了一地。 阮瑶胸口的火气已经烧到了炉顶,却只能忍着。 昨日晋王杀了许嬷嬷和蓓姑时,这个叫“天影”的人,就在晋王左侧,得罪了她,那就无异于直接得罪了晋王。 阮瑶咬咬唇齿,最后选择了闭嘴,她就怕一张嘴,便关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 “请回吧。”天影淡漠道。 阮瑶瞥了一眼撒落一地的糕点,面上的肌肉,因极力克制着情绪,抽动了一下。 待情绪平静些,从怀里攥出丝帕,望向正把嘴里的食物往下咽的阮姝。假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今日姐姐特意来赔罪,可王妃妹妹这么急着让姐姐走,想是不原谅姐姐了。” 这些肉麻、做作的话,她哪里说得出口。全因为昨日,晋王那翻杀戮,华玲蓉被吓得一病不起,特意交代她来的。 但求讨好了晋王的枕边人,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 阮姝看到阮瑶的时候,心底还是略有余悸。 无论是不是阮瑶有意为之,此时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和阮瑶靠得太近比较好,因此,只软软表示了自己的谢意,“谢谢姐姐,姝姝已经有很多好吃的了。” 琴儿见阮瑶一副做作模样,内心一阵抵触。总之,现在有天影在,又有王爷撑腰,便撇嘴道,“谁知道这食物有没有毒呢?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毒死!” 第17章 “你这臭丫头!” 阮瑶忍到极致,上前,举起一巴掌就想呼到琴儿脸上。 如今,连琴儿这丫头都敢欺压在她头上,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晋王府的丫鬟她管不得,一个国公府的出来的丫鬟,她还是能管一二的。 “阮小姐,不要放肆。”天影只手将阮瑶的手梏在半空,警告道,“这是王妃的居所。” “你们真是欺人太甚!”阮瑶被天影止住,退不能退,进不能进,加之,昨日的变故,让华玲蓉重病不起。今日,她还要委曲求全,来讨好往日身份低劣的妹妹,还要被两个丫头欺负。 一朝之间的落差,让她不禁失声大哭起来,“许嬷嬷虽然罪不可恕,但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凄惨。我和我阿娘,虽然平日待你们不算太好,可扪心自问,也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今日,本小姐都低三下四过来赔礼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琴儿听阮瑶一番话,气得胸口发闷。 怎得这是害了人,还想恶人先告状不成? 却只敢躲在天影身后,两手叉腰对阮瑶道,“许嬷嬷下药,跟夫人没有关系?!王妃落水,跟大姑娘你没有关系?!有没有做亏心事只有你们心里清楚。” 阮瑶甩开被天影梏住的手。虽然心虚,却不能输了气势,咬牙切齿道,“琴儿你真是忘恩负义。别忘了是谁把你带进府的。你少时在路边行乞,被人毒打,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琴儿顿时哑语。 十年前,她被父母卖到有钱人家做童养媳,因为受不了虐待,从地主家逃跑。路中又被人牙贩子拐卖到京城。中间的曲折艰辛自不用说。 再后来,她流浪成乞丐,因为身无分文,偷了小吃店的包子,被店家一路追着殴打,正巧被阮瑶撞见带回了国公府,才得以有了立命之所。 然,华夫人见她人小,做事又不利索,不过几天,就将她派去,给了苏姨娘。 苏姨娘善良温和,视她为己出。阮姝天真烂漫,又与她年纪相仿,待她如姐妹,让她才有了家的感觉。 她虽感念阮瑶的救命之恩,可多年在偏院,一起替苏姨娘和阮姝受的不公对待和冷漠,早让她对华玲蓉和阮瑶树了敌。 阮瑶见琴儿偏头不语,自觉占了上风,便更加理直气壮,“本小姐就见不惯你们狗仗人势的人。人是我推进湖的又怎么样?若不是我母亲让我来此道歉,本小姐才不做这种阿谀奉承的事。” -- 第31页 说到气处,她又指了指地上撒落的糕点,想是不甘心被人冤枉,捡了其中一块,张嘴咬了去。将剩余的半块糕点,就近指着天影的鼻尖道,“看,有毒吗?!本小姐毒死了吗?” 见屋内几人都有几分微愕,阮瑶“哼唧” 一声,本想将手上的半块糕点狠狠摔在地上,但嘴里那喷香、酥软的口感,让她忽觉有些可惜,便又将剩余的全塞进了嘴里。 拍拍手上细碎的糕碎,正要以胜利的姿态摔门离去时。 忽听软绵带着奶声奶气的声音道,“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阮姝缓慢咽下嘴里的食物,小脸粉嫩带着疑惑望向琴儿,又看向阮瑶。 柔糯携着纯真孩子般气息的问话,轻得似鸿毛,却反让阮瑶红了脸,刚塞进嘴巴的糕点,囫囵个吞下,语气抬高了些,“错事都已经犯下了,那道歉又有什么用?再说,天影还不是将本小姐推入了湖,咱们两两互不相欠!” 阮瑶说完,悻悻而走。 正受了一肚子憋屈,回到正院,又见钦天监常边远和父亲阮巍奕在下棋喝茶,一旁端坐着常边远的小侄常道安。 常道安见阮瑶走来,忙上前作礼。见到阮瑶时,面上如沐春风,喜笑相迎,“阮小姐,多日不见,越发美艳了。” 阮瑶撇撇嘴,根本不予理会,绕过躬身行礼的常道安,走向一边的梨木圈椅,“奉承!前日不才见过?” “还有没有规矩?”阮巍奕瞪了一眼正往椅上坐的阮瑶,斥道,“还不过来见过常伯伯。” 阮巍奕手中棋子落,对常边远赔笑着,“鄙某的小女自小被贱内骄纵惯了,不懂规矩,让常兄见笑了。” 说时,又瞪了一眼阮瑶,眼神示意阮瑶过来赔罪行礼。 常边远并不放心上,见阮瑶过来道礼,点头笑着对阮巍奕调侃,“你我相识多年,阿瑶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若是因这般小事苛责她,怕是要叫阿瑶和我这个伯伯生分了。何况阿瑶和道安已经定下亲事,不日后,咱们是亲上加亲。” “爹爹,你怎么擅自定下女儿的亲事?”阮瑶不可置信望向阮巍奕,“这亲事女儿不答应!” 阮巍奕拍案而起。 心中怒火攻心,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高声斥道,“婚事已定,休要再胡闹!” 阮瑶知道阮巍奕的脾性,闷哼跺了脚,泪眼婆娑得跑去了华玲蓉房里去求情。 “阿娘,女儿不想嫁给那个常道安。他的官职,不过是七品小官,一个看天象的而已。爹爹怎么舍得女儿嫁给他?”阮瑶扯着华玲蓉的胳膊,埋怨道。 华玲蓉躺在卧上,眼窝凹陷,眼底是没有睡安稳的乌黑眼圈,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这件事,也是你爹爹与我深思熟虑过的。常家家境殷实,知根知底。上又有你常伯伯和你爹爹提拔,往后升为正五品应是不难。且道安那个孩子,为人老实,谦逊有礼,家中唯有一子,对你有情有义,往后定是吃不了亏的。” “阿娘,你们什么时候做的主意?为何都不问问我喜不喜欢?”阮瑶气闷起身,“他还老实呢?长得贼眉鼠眼,像极了话本里的申公豹。女儿就是不要嫁与他!” “休要闹了!”阮巍奕进屋怒斥。 方才,因为阮瑶的这番胡闹,让他在常边远和常道安面前,羞愧难当,赶紧陪了礼,送他们出了府。等改日专程登门拜访时,再把婚嫁事宜都商量了,以显国公府的诚意。 “爹爹,女儿没闹,女儿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就以你这样的脾性,敢问世间还有哪个男子,愿意娶你进门?女儿家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从前,你退了与晋王的婚事不说,现在好好一门亲事,你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究竟是成何体统?” 阮巍奕说到气血上涌,看着阮瑶涕泗滂沱,最后又摇头叹息起来,“阮某人教子无方啊。” “爹爹,您怎得这样说?女儿不喜欢常道安难道有错吗?再说先前,晋王受伤中毒快要死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女儿不哭不闹,爹爹和阿娘想是也不会让女儿嫁与晋王的。”阮瑶撇头咬唇反击。 阿娘不说话,看来是站在爹爹这边了。她似乎变得孤立无援,只能拼此一博了,“女儿死也不嫁!” 忽,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天昏地暗。 “你可知爹爹的良苦用心。”阮巍奕的手滞在半空,双手不住得颤抖。 打在阮瑶身上的那巴掌,更像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疼得他麻木。 那日,和常边远饮酒对诗,常边远醉兴时,卜的那一卦“北斗南移”之相,若真会发生,那像晋王这样杀人如麻的残暴性格,必然将与华党一族斩草除根。 此事非同小可,卦象乃杀头之罪,不敢轻易传言给圣上。当日,除了他和常边远的小侄常道安在,无人知晓。 如今,朝廷分为三立,一立以华皇后为首的华党;一立以黎太傅为首,支持晋王的;第三立便是像他这样处在中庸之道,互不揶揄的中立派。 而常边远正是两头都不干涉的中立派。 若将阮瑶嫁给常家,一来,两家相交甚好,不会受苦;二来,真若有变动,至少不会太受干戈;三来,若卦象有误,华党势力稳固,那常道安的升职加爵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 第32页 不过,阮瑶哪里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当日晚上,便趁着夜色,打包了包袱,准备离家出府。 可惜,夜太黑又冷,晃荡着晃荡着便走进了偏院。 第18章 “屋外是谁?” 天影站在阮姝旁边,只听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却不见其人。 迈步飞跃出门去,只见阮瑶背着包袱,扭头尬笑,“本小姐,见偏院风景独好,过来观赏观赏。” 天影如鹰般的灰眸直钩阮瑶,“阮小姐倘若没有事,不要在此闲逛,误伤了可别怪天影。” 寒风刺骨,携着飘雪。阮瑶在冷风处吹了好一阵,才拐到了阮姝房门口。 若是今晚在外过夜,准是要冻出人命,而若轻易回去,这半点功夫,谁知道她离家出走呢,那她岂不是白白在外晃荡了那么久。 阮瑶探长了脖子,望屋内张望。白日里,光顾着跟人争执,根本没有顾及到屋内的装饰摆设,现在,屋外又冷又黑,再看阮姝的屋里,更加显得明黄温暖。 “本小姐离家出走了,过来借宿!”阮瑶搓了搓手,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卑微、落魄,挺了挺胸膛道。 可就算是垫足了脚尖,也不过在天影的眼皮子底下。 天影如鹰隼的眼眸微皱,看到阮姝走来,便退到了一边。 “姐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阮姝怀里抱着汤婆子,见阮瑶冻得全身都在打颤,连嘴唇都紫了,便将汤婆子递到了阮瑶手里,“姐姐屋外冷,你抱着它可以暖和点。” 因对落水的阴影,她原是不想让阮瑶进屋的。 可阮瑶丝毫不客气,接过阮姝手中的汤婆子,擦肩撇过天影和琴儿,就往里屋走,回道,“本小姐离家出走,自然是为了闯荡江湖。” 那汤婆子的暖意,将她今日冻伤过的心,有了一丝温暖。怀里抱着暖暖的汤婆子,再看向阮姝软□□嫩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妹妹竟是这般好看。 “王妃妹妹,姐姐我今日就睡你这屋了。”阮瑶挽起阮姝的胳膊,四处张望,才发现屋内陈设,无一不精致,心中有些酸醋,但大抵被屋内的暖意冲散了去。 因着阮姝长得软糯可爱,又不计前嫌,阮瑶便大方得从包袱里拿出几本绘本,挽来阮姝来看,那模样像极多日不见的好友,倒见不出一点生分,“王妃妹妹,这是时下最红火的绘本,姐姐我好不容易从陈蓝蓝那里要来的。” “姐姐。”阮姝长长的眼睫垂下,望了一眼仅容得下两人的软床,抿了抿唇,“那夫君来了,怎么办?” 阮瑶脸上一阵煞红,对晋王的惧怕萦绕心间,慌忙起了身,拾了包袱和几册话本,又携着琴儿的手,对琴儿道,“本小姐今日就委屈下,与你睡一屋了。” 夜已深。 阮姝左右等不到陆渲,又怕睡着了见不到夫君,便翻来阮瑶留下的话本看。 她看得投入,甚至将自己和陆渲代入了书中。而故事的结局是,“陆渲”死了,而“她”则抑郁而终。 那话本带着小字和图案,带着她好似走遍了千山万水。她的心情也随着剧情的波动和走向,跌宕起伏,最后,落入谷底。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多彩。有好看的花灯,繁华的街市,有奇珍异兽…… 可是到了故事终,她都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三个人,却要为争夺一个人而互相伤害,大家一起成为亲人,生活在一起不是皆大欢喜吗? 她看到深处,不禁泪流满面。最后累了,迷迷糊糊,抱着话本沉沉跌入了梦魇里。 “夫君,不要死。”她在渺茫的黑寂之中恸哭,那梦中看着陆渲死去的痛苦,像是刀子剜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的心脏阵阵抽搐。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附住了她的小手,她才舒展了眉头。 暖黄的灯光笼罩在陆渲的脸上,难掩脸上惨白的血色和倦意。 这几日,他一直往返崖山隐。 因身上余毒侵体,连东无通都摇头束手无策,最后用了最阴险的蛊毒之法。 今日,蛊虫入体,那种撕咬五脏的抓心之痛,让他几度昏迷,又在痛不欲生中复醒。 生不如死的□□,让他几乎想放弃报仇,绝尘而去。 他的世界,也正如这快腐败的身体,空虚得只剩下痛苦和仇恨。 而当他熬过蛊虫入体的痛苦后,脑中浮现的,竟都是眼前这个小小人的笑影。 她说她最爱他。 呵呵,像他这样的人,竟还有人爱他? 陆渲微凉的手,掐了一记她软嫩的脸颊,眼中不自觉带着笑意。言语温和,带了几分戏谑和宠溺。 “就这么盼本王死?” 暖黄色的灯火摇曳,似飘动朦胧的细纱,修长的指尖拂过阮姝的脸颊,遂轻柔沿至她那殷红的唇畔摩挲。 阮姝将脑袋撇到了一边,她感觉到一丝冰凉粗粝的磨砂感,轻轻皱了皱眉,小手握住陆渲的指节,不让他靠近。眼角挂泪,怀里还紧紧抱着话本,轻声抽泣着。 陆渲凝眉,将手抽去。 对于阮姝对他的本能抵触,他始终耿耿于怀。 正凝神,她却反将小脸凑了过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到了他的大手上。 那眼角湿润的眼珠,滚落到了陆渲的掌心,“夫君,醒醒,不要死。” 陆渲狭长深邃的凤眸凝视,伸出右手指尖,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弹,“蠢丫头,本王死不了。” -- 第33页 阮姝被这一记弹指从噩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到床沿边上的陆渲正一脸轻笑凝视着她。 她揉揉眼睛,小手紧紧拽着陆渲的左手不放,见陆渲好端端地活着,才如初雨天晴般露出贝齿道,“姝姝还以为见不到夫君了呢,方才姝姝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见她弯弯的眉眼似天上的弯月,眼角还洇着还未擦去的泪珠。 陆渲轻嗤,为她拭去眼角泪迹,脸上喜怒不明,表情依如山河般冷峻,“以后少看这种书。” 阮姝点点头,将手中的书,乖乖放置床头,还是不能从书中缓过神来,“夫君,成了婚就是亲人了。可为何这话本里的三个人,不能一起成亲、一起生活,姝姝好希望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陆渲嗤笑一声,真是谬论! 看她似乎将得头头是道,但是却是一窍不通。捏起两指,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掐,“是谁说成婚后就是亲人?” “这是娘亲告诉姝姝的。”她的脸鼓鼓,圆圆的杏仁明眸,在灯烛下,闪着好看透亮的琥珀色,“小的时候,姝姝见娘亲整日在偏院内伤心,姝姝不明白娘亲不喜欢在这院子里,为何不带着姝姝去喜欢的地方。可娘亲说,她和爹爹还有夫人成婚了之后,便都是亲人了,爹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是不可以分离的。” 四周寂静,只有她缓缓绵绵的话语声,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凝视,默默地听她诉说着,心中泛起微微涌动。 这蠢丫头的经历,惨淡如此,从她嘴里叙说,却像是绵绵柔柔的酥糖。 再者,帝王世家,皇院内后宫从来都是千万,皇子皇女众多,什么亲人不亲人,情爱不情爱,不过利弊权衡。 权位争夺,手足相残,从来都是带着血的,少了一人都当如何。 他冷笑,“在本王这里,没有“亲人”二字。如果你留在本王身边,纯粹是因为这样的谬论,那大可不必。倘若哪天你想走,本王大可放你走。” 陆渲的脸庞在灯光摇曳下,变得晦暗不明。 那些因为权位趋势像他讨好的,他从来嗤之以鼻,而听她言语之间,也不过是因为道义、世俗,留在他的身边。他不需要这样廉价的东西。 他要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姝姝喜欢夫君。”阮姝软白的手指握上陆渲宽大的手掌,琥珀色的眼眸明亮而闪烁,跳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姝姝已经嫁给夫君了,就是家人了。姝姝想不明白,为什么夫君总是想赶姝姝走?”她低下了脑袋,伸出一指,在陆渲的掌心挠啊挠,像是要把低落的情绪,在陆渲的手心挖个洞,都埋进去。 陆渲伸出一掌,将她的手桎梏在掌心,那软糯的手,便团成了一朵棉花,在他的手心,变得安分了许多。 他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和龙涎香靠近,深潭般的黑眸几乎快抵在她的脸上,目光凝视,低眉沉声,“喜欢?何种喜欢?” 霸道的鼻息,抵着阮姝的脸颊,随即沿着她脖颈,再沿至她的唇畔。他就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把阮姝淹没在他森冷的黑潭里。 “夫……”阮姝微微张嘴,却被他用细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她只觉得心脏快要穿出胸膛,那种快要窒息死去的感觉,再次充斥了她的全身。 她本能得向后仰了仰,似乎胸口舒服许多。 他轻嗤,眸底是森冷的光。 在阮姝唇畔摩挲的手指,复抚上她的脸颊,在她那绯红的圆鼓的脸颊上轻轻一拧,“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 第19章 “是姝姝喜欢得不够吗?” 阮姝屏息,她读不出陆渲的喜怒,却也能感觉陆渲身上自带的压迫感。 她的双手,被拧在陆渲的掌心,光是从陆渲的力度上,她便感觉到了他的不满。 屋内,静得只有蜡烛燃烧的“滋啦”响声。 他森黑的眼眸再次逼近,高耸挺俊的鼻尖靠近她的朱唇,直至她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阮姝只觉自己的魂魄,快要被他吸走,左胸跳动的心脏已经无力支撑她的身子,全身酥软,弱弱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她想逃离,向床里侧缩回去。 却被他用大掌箍住了后脖。 呜咽出声。 又被湿软的唇堵住了嘴。 热络的吻,攀附上她的唇畔。 阮姝有些害怕,将牙齿紧紧阖了上。 然而这样的举动,却迎来了他更加疯狂的索取。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那轻轻地吸吮,已然变成狂暴地侵略。 遒劲的舌,在她的唇间,贪婪地探索着,直到粗暴得抵开她的唇齿。 舌尖搅动,在她的喉口间,翻云覆雨。势要将她所有的精气都吸了干净。 阮姝小手推搡着,想将他支开,却换来他更加用力的禁锢。 她越是想要逃离,他的吻便越是狂热。 那如狂风暴雨般的吻,将她全身席卷至云端,却又深陷狂风暴雨的中心。 “疼。”她娇滴轻吟。 陆渲皱眉,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一抹红烧至了耳根。 他的舌,迟疑得从她的唇间退去,却在离场时,见她眼泪汪汪,小手还在胡乱地将他往一边推开。 皓齿轻启,轻含着她的下唇,又重重地咬了下去。 -- 第34页 他松开她的手,瞥见阮姝眼中的失色和看他时的畏缩。脸上讥讽,眼眸沉沉,却又藏些许落寞之色。 这样的喜欢,真当是虚伪得廉价又可怜! 森冷的俊脸未语,陆渲拂袖而去,徒留一个偌大的背影,在黄烛之下,投出黑长的孤影。 身后,方传来她绵绵的细小的声音,“姝姝喜欢夫君,但是又害怕夫君这样。”她捂着绞痛的胸口,那眼中的眼珠便像是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唇间还留着被他咬过的疼痛感,阮姝怕疼,她不明白为何夫君会像一只野兽般啃咬着她? 可是她却是依赖他的,纵然方才被夫君欺负了,她还是舍不得他走。毕竟夫君并不常这样,她喜欢抱着夫君陪睡的每一个晚上。 见那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阮姝着急地从床上蹦下,赤着脚,一路小跑欲追上陆渲的脚步,“夫君,不要生姝姝的气,不要走,好吗?” 陆渲广袖下的双拳紧握,冷声,“回去吧!” 他不曾回头,怕见她泪眼迷蒙,又挥之不舍。 便大步向前。猛然打开屋门,那迎面袭来的冷风,更让他清醒许多。 可笑,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跟俗人一样,竟对那世间几分虚妄的情爱,而有所期待? “扑腾。”只听一声重重的摔落声,身后,随即穿来轻声地呜咽声,那呜咽声低低的,像是化在炉火上的雪绒花,低声却挠人心烦。 他凝眉,不可察觉得叹了一声气,驻足转身。 只见阮姝小小的身子,被门槛绊倒在了地上,小脸拧作了一团,皓齿紧紧咬着下唇,一把鼻涕眼泪,盈盈在脸上闪着晶莹的光。 “夫君……”她轻声道,努力让眼泪不要留下来。声音低低软软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陆渲黑沉的脸色,在月光下如冰冻三尺的寒冰。冷眉低身弯腰,将她一把从地上打横抱起。 一阵寒风吹来,阮姝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将身子往陆渲宽大坚实的胸膛蜷了蜷。 陆渲那清冽熟悉的味道便充盈了她的全身,心中的小鹿又狂跳不止,像是要蹦出了胸口。 她的小脑瓜飞速运转,终于理了清楚。 原来只要离夫君很近,她便会出现呼吸不畅的症状。 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陆渲将她轻轻放回到床上,将她的裤腿卷起,检查她的伤口。 冰冷的指尖,触到阮姝的膝盖时,她不禁皱了皱眉,那左胸口恍如似触电般,猛地一惊,像是停滞在胸口,遂又四处乱撞。 “夫君。”她的脸上晕红,小手软软地缠住他冰凉的手指。 “嗯?”他懒得开口,凝着眉,不语,只用磁性的鼻音回应。 “姝姝一靠近夫君,这里就跳得很快。”阮姝一脸忧愁,眉眼紧锁,小手带着他的指尖,往胸口处拂去,“姝姝可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陆渲皱眉,微凉的手指,随着她的带动,触碰到那温软的小山丘。指尖微颤,将手捏成了拳,缩了回去。 她这样的行止反差,只让他心中更加反感。 低头不语,仔细检查她的伤口,幸而膝盖只是磨了点皮,并无大碍。抬眼,却见阮姝紧皱着小脸,还认真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他心中默奈。 是蠢病! “你的伤和病,都有温太医负责,无需问本王。”他将她包扎好后,起身,声音低沉回复道。 话落,那一袭魁伟的背影,便劲直出了门,也不管阮姝再次哀求。 夫君生气了吗? 阮姝呆呆地坐在软塌上,身子蜷缩着,双手抱着膝盖。 那腿上的伤,也不及此时她胸口的绞痛。 是她惹夫君不高兴了。 她的小脸暗暗低落,下次,若是夫君再这样,她是不是也要回应他,至少不要将他推开。 凝重的心思,就像一块厚重的石头,压在阮姝胸口。不过,她太累了,未等陆渲走多时,就沾着软枕见周公去了。 然而,连着十几日,陆渲都没有来看过她。 转眼便到了腊月,窗外飘起了鹅白大雪。 阮姝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琴儿,夫君是不是不要姝姝了。” 琴儿将银骨炭放入火炉中,安慰道,“姑娘不会的,王爷或许是身体还未好痊,如今又下了大雪,所以不方便出门罢了。你看,王爷日日派人送来吃的,还有这碳火,王爷的心里还是记挂王妃的。” 望着阮姝低落的神情,琴儿心中也不是滋味。 但是这样或许也好,王爷虽待王妃不错,可喜怒不形于色,总归不好相处。 像这样的日子里,王妃不用成日看着王爷的脸色,这一日三餐,吃穿用度还不用发愁,还能陪着苏姨娘。更重要的是,自从王爷开了杀戒后,国公府上下,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王妃了,甚至连大姑娘都变得平易近人多了。 “是夫君身体不好了吗?”阮姝托着腮喃喃,那眼眸处泉水涌动,满是担心。转脸对天影、琴儿道,“不如我们今日回去吧。” “王妃,王爷还未传。”天影颔首答道。 “如果夫君怪罪,就说是我的主意。”阮姝焦急得哽咽出声,眼神哀求,“现在可以备马车吗?” “王妃,不要担心,王爷没事的。”琴儿将阮姝因紧张而颤抖的身躯,搂在怀里,安慰着,“琴儿方才都是瞎说的。” -- 第35页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妃开始多了心事。 琴儿心疼得叹了一口气,但愿王爷没有什么事。 — 苍白的天,卷着阴冷的花絮,携着风,在空中乱舞。 路上行人几乎寥寥。 阮姝终于如愿,坐上了马车,告别了身体日渐好转的苏梦音。然后踏上回晋王府的路程,归心似箭。 一路行至晋王府,穿过垂花门,阮姝撵着碎步,劲直奔向了陆渲的屋门外。 屋外,邢磊方木的脸上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将阮姝拦在房外。 “王妃,请止步。”邢磊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紧闭的房门,抱拳阻拦。 “邢大人,夫君在屋里吗?”阮姝看着邢磊沉重的神色,只觉有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恕属下不敬,王爷交代了谁都不许进屋,王妃也不例外。”邢磊面露难色,粗粗的眉头挑了挑,“王妃还请回吧。” “邢大人,姝姝担心夫君。我想见到夫君平安才放心,放我进去吧。”丝凉的雪片落在阮姝粉白的脸颊上,像是水嫩的水蜜桃,敷上了绒白的雪霜,阮姝几乎哀求着,手指搅动着衣角,却见邢磊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的声音哀哀,躬身颔首,行了一个大大的礼,“邢大人,姝姝求您了。” 邢磊动了动厚唇,方木的脸沉默片刻,“抱歉,王妃。” 雪花化成雪水,在阮姝的脸上划过冰冷痕迹,她的眼眶通红,望着紧闭的屋门,声音细小无力,“那我在屋外和邢大人一起,等夫君答应见姝姝了才好。” 邢磊收回拦在阮姝面前的手,那白皑皑的雪花,成片成片落在阮姝的头上,片刻就“染白”了头。 这冰寒天,像王妃这样体格弱的女子,在屋外呆上一刻钟就怕是要着了风寒了。 这规矩又是王爷定下的,纵然王妃在王爷心里位置特殊,他也没有办法。 “王妃,天寒地冻,我们还是回屋等吧。”身后天影道。 “天影,不用管我。”阮姝哈了一口气取暖,声音颤颤软软,“天影,屋外冷,你快些回屋吧。” 天影鹰隼般的灰眸盯了一眼邢磊,邢磊缩了缩脖子。 在影卫时,天影的身段和位数在他之上,若不是上次王妃落水被除名,那今日的影卫头领,便轮不到他做了。 忽闻“嗖”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冷箭。 刺客? 邢磊心中警觉,拔剑环顾,神情谨慎,小步而走,最后将目光落在檐梁上直插入的短箭上。 他皱眉,看向天影。 “影大人?”邢磊厚厚的嘴唇动了动,这短箭像极了天影的暗器,但在未确认之前,断然不能污蔑人,更何况是行事作风向来严谨的天影。 “邢大人,还不仔细看看那暗器。”天影冷道。 邢磊粗黑的浓眉向上一挑,心想,天影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总不能做出违抗王爷旨意的事。便默默低了头,攀着金漆圆柱,三两下便跃上了重檐歇山式屋脊。 白雪飞落,阮姝缓缓地抬头,向邢磊的方向望去,却见天影上前,在她耳侧轻声道,“王妃进去吧。” 那鹅毛般的雪花,落到阮姝琥珀色的眼睛上,化成暖暖汩汩的一汪温泉,“谢谢天影。” “王妃莫入!”此时,邢磊已从屋梁上取下短箭,纵身飞下。 但为时已晚,阮姝已经推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随着屋门的敞开,刺得阮姝眩晕。 望着眼前的场景,她不禁失声道,“夫君……” 第20章 “出去!”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厚重的帷幔下传来。 阮姝红了眼眶,久久不能移步。 银灰色的飞雪,从屋外吹入,好似携走了她的最后一丝神魂。 放眼望去,地上一片狼藉,几瓶药瓶,横竖倒在地上,有的已经被碾成了碎渣。 重帷下,陆渲肌肉喷张的半臂,垂挂在帷帐外。 白似雪的手臂上,是暴跳的青筋。 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竖立插在床榻下,沿着刀身,渴饮着从他臂弯处,流淌下来的鲜血。 鲜红色的血,浓得凝成了暗红色,漫着地上狼藉,劈出两道切心、刺目的血流。 阮姝的双脚软得无法控制,麻木得朝前挪了一小步。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可她却失魂,不能回眸。 厚厚的帷帐下,传来极力压制的低吟声。 伴着极低的闷哼,一只白色润玉似的药瓶,从床沿处摔落而下。 “不要过来!”那昏暗的一隅,传来他嘶哑的声音。 脸颊上的泪,似断线的珍珠,浸湿阮姝的衣襟。她擦去模糊的视线,心口如割肤之痛,生生将她的神魂拉回。 “夫君,我来了。”她抿唇低语,疾步向那阴暗的一隅奔去。 粉碎的药瓶在脚下“吱嘎”作响,沉沉的血腥气息,裹着厚重的药味,凝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小心得靠近,将帷幔拉开。 只见他如瀑布般的乌发撒落腰间,被褥和他白色中衣上,是粘稠发黑、被浸染的鲜血。一双猩红似滴血的狭长凤眸冷笑着,薄唇上沾染着血迹,“真不怕本王杀了你?” “不怕。”阮姝红肿的眼睛望向他,细软的小手,抚上他受伤的右手。 -- 第36页 她说时,低头俯下身,将他垂挂的右手,小心放置床上。 软滑的舌尖,轻轻舔舐他的伤口,“夫君,怎得留那么多血?” 腹内和颅顶的剧痛,好似有一条条巨虫,啃咬着他的每一条脉络。 头痛欲裂,陆渲咬紧牙冠,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将她从他的臂弯处推开,“走开。” “姝姝不忍放夫君一个人。夫君需要我。”她的声音柔软而坚定,目光灼灼望着他。 猩浓的鲜血,顺着陆渲的手臂,汇成一条川河,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体内的疼痛好受些。 他俊冷的脸似入颠魔状态,听到她这般回答,狂笑了起来,“听闻美人血能止疼,你可愿意让本王减少些痛苦?” 她的声音轻颤,脸上带着盈盈的希望和泪光,露出白嫩的胳膊,送到陆渲挂着血迹的唇上,“如果能为夫君分担痛苦,姝姝愿意的。” 沾血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画上两道血指,猩红的眼睛,情不自禁望向她细软的脖颈。 他忽而起身而上,薄唇张开,咬住她嫩滑的脖颈,“这样呢?” 尖利的牙尖,猛然镶在她软嫩的肌肤上,让她不禁轻吟出声。 她拽紧被窝一角,以免再发出声音,让夫君饮得不舒服。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五脏六腑的剧烈抽动,以及脑颅内蠕动的巨虫状物体,让他几欲控制不住自己。 “出去!”陆渲将她推开,下颚,因控制着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 “夫君好受些了吗?”阮姝摸了摸脖上被咬出的伤口,声音因疼痛而微颤,弱声道,“姝姝有很多血,若是夫君还疼,可以再饮一些。” 糯糯绵绵的声音,像是洪水猛兽,冲击着他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陆渲嗤笑,凌乱的墨发垂挂肩上,表情因疼痛而狰狞。 修长的手指抹去唇上新染的血,玩味得观赏着沾血的指尖。他的薄唇微启,伸舌舔舐指上的血液,戏谑得望向眼前的人。 他想试试她的反应,再欣赏她惊恐的表情。 可却见阮姝的脸上,是满脸的担忧之色。红红的眼眶,紧皱的眉心还有紧抿的下垂的嘴角,无不显示她的忧虑。 陆渲微皱眉,遂狂笑不止。沾血的右掌抚脸,染上满脸的血光,披发散襟,好似人间鬼魅。 他不信世上真有这样的蠢女子。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就像从万人尸堆里爬出来的鬼魂,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这样苟活的自己,为何她不怕?甚至还带着怜悯之色? 腹内剧烈绞痛,让陆渲全身都抽搐在了一起,他蜷缩着在床上翻转了一个身,然后将插在床榻下的匕首拔出,直直往右臂处划去。 “夫君,不要。”阮姝惊慌,可陆渲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的双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出去!”他怒吼。 “嘶~” 明晃晃的森寒刀刃,被那双细软的手抵住。艳红刺眼的鲜血,从她的指尖流淌,渲染出偌大耀眼的血色红花。 “不要。”她哀求着,泪水好似手中的鲜血,如暴雨滂沱。 陆渲手上的青筋暴跳,突出的指节因紧握着,发出脆响。 她在做什么? 陆渲的手中的匕首滞在半空。 她的手指太纤细,若不是他还尚存一些意识,再稍稍用力,就能把那五根手指都斩断了。 “夫君,不要伤害自己。”她将他轻轻抱住,那颤抖的身躯,贴在他的胸膛上,带来阵阵暖意。 手中的匕首落。 他将她拥入怀里,仿佛拥有了四海八荒。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处,眼角滴落一滴血泪,轻声道,“姝姝,本王不想伤害你。” 俄而,屋门被人推开。 邢磊行止怪异,边笑边阻拦来人的去路,“王爷,吩咐了,哈哈哈,闲人勿进,哈哈,东无通,哈哈哈。” 又见天影毕恭毕敬,“王爷请。” 来人摇摇头,“这几年功夫,徒儿的防卫还待加强啊!” 阮姝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道袍,外披青蓝色大氅的男子,迈步而入。其头簪枯枝,梳道髻,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将他衬得器宇不凡。 “你终于来了。”陆渲凤眼冷瞅,“本王差点死在你手里。” “徒儿还不信为师的手艺?你是想死也死不了,想死也死不得。”东无通龇牙笑笑,“若是徒儿死了,那你身边这个小美人儿可要哭死喽!” 阮姝原以为来者是个儒雅君子,没想那蓝衣大氅的东无通,一身酒气,三步两颠摇摇摆摆,摆步坐上桌旁,信手拿起一壶茶,仰头往嘴里灌,“为师先醒醒酒,若不是有欢儿在,为师今个儿就差点误了正事了。” 他猛头喝了一半壶茶,放下茶壶笑呵呵看着陆渲,“不过,为师看你已经挺过了第一道毒,不错不错,省得我再给你针灸了,往后还有七道毒,祛除了你体内的余毒,就能用雌蛊去蛊了。” 东无通用的是双卵金蝉蛊,需要在崖山隐那种天然湿热的地方培养。双卵金蝉蛊,一般先孵化雄体,置入体内后,再提前孵化雌体蛊虫,将雄体金蝉诱出。 中间的繁琐程序不言而喻,得时刻看着,以鲜血喂之,再以血为药引加以辅助,引出体外。 “你能治夫君的毒吗?”阮姝望向东无通。 -- 第37页 “这世上除了老夫能救,就没得人喽。”东无通摸摸留着青渣的下巴,笑呵呵看向屋外两个人。 邢磊中了他的魔笑三步粉,方才癫笑不止,走了三步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天影中了幻术迷粉,也已倚在墙柱上昏沉睡去。 江湖上忌惮他的腌臜手段,却又都为之不耻。而他又曾偷了武林盟主的武功秘学,因此被人一路追杀。十多年前,被人一路追至天龙寺,因身受重伤,滚落山崖,险些丧命,还好被小毛头陆渲发现。 那时陆渲六岁,丧母后,被安置在天龙寺守孝、祈福,他见陆渲天资聪颖便收了他为徒,并允诺还他一命。 白马过隙,一晃已经过了十五年,小毛头已经成家立业,旁边竟还多了一个小美人,真是奇事。 这小子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东无通摸摸下巴,笑呵呵走近床榻,果然看到那鲜血交织下,阮姝的五指间的刀伤,摇摇头,又笑眯眯道,“小美人,让老夫给你疗疗伤。” 阮姝见他不过三十出头,却张口一个老夫闭口一个老夫,倒是有趣。但又见他酒气熏熏,摇摇晃晃,站立都难稳,便婉拒道,“无碍的。” 陆渲见阮姝拒绝其他男子的靠近,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但几乎微不可察。 又见那纤细的手指血流不止,皱眉向东无通沉道,“劳烦了。” 第21章 阮姝乖巧得将手伸了出去。 没想眼前的醉汉,手法娴熟,动作轻巧。处理伤口时,目光迥然,全看不出醉意。 手上的血被止住,整齐得被缠上白色锦布。阮姝惊讶之余,甜甜谢道,“谢谢无通师父,您的手真巧,比姝姝包得好看多啦。” “非也非也,老夫是通师父,姓东无,名通,唤老夫‘东无师父’就好。” 东无通呵呵笑道,说笑时,捏着两指,皱眉小心从衣襟处抽出一块白色方帕,怕手上血迹沾染衣服。又拿着方帕仔细擦拭着手上的污秽。 “东无师父,可以给夫君也包扎一下吗?”阮姝觉得眼前的东无师父厉害极了,想到他或许能治愈夫君身上的毒伤,便不自觉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陆渲冷脸,沉道,“不必,小伤。” 她怎么对谁都可以笑得如此灿烂? 东无通将手上反复擦拭的方帕扔了去,摇摆起身,撇撇嘴,乐呵得调侃,语气又极为认真道,“你夫君皮厚肉糙,跟小美人你不一样,多流点血对他有好处。” 又扭头摇晃着指着陆渲,“徒儿,你看你家小美人儿,嘴巴多甜,张嘴一声‘师父’,叫得为师心都酥喽。” 陆渲并未给他好脸色,“下次别迟到。” 当初认师,也是东无通舔着脸,说他是块学武奇才,定是要收了他为徒。然而三招两式一招没教,只整天拿剑追着他打,说是实践出真知。又或是三四五天,给他下毒,说是锻炼他的警觉性。 而陆渲那一招带蚁毒的三魂针法,也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他的。再后来,他被如今的华皇后接过宫中,就再没见过东无通了。 “一定一定。”东无通点头笑答,摸了摸带着青渣的下巴,总觉得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想起来交待。摇了摇,罢了罢了。便仰笑出门去,“下月十五再会。” “忘记”是他的常事。 不过幸而有义女东无欢在,许多杂乱的事,总能被打理得有条不紊。 想不起来就算了,大抵也是无关生死的事。 那一身酒气随风而去。 阮姝回神,望向陆渲,只见他一双已褪去猩红色的黑眸,正凝视着她受伤的右侧脖颈。 目光深邃,眼神柔和,不似先前的森冷模样。 然而他天生的俊冷脸庞,阮姝根本看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被他盯得晕红了脸,阮姝忽而心口微微颤了下。 夫君是又疼了,想喝血吗? “夫君。”她弱声道,小心将左侧的脖子探了出去,露出一截皙白的肌肤,“这次可以咬这里。” 他将她一揽,紧紧拥在怀里,偏头,却不往左侧去。 冰凉的指尖撩去她轻垂脖颈的发丝,高挺的鼻尖,挨近她受伤的一侧脖颈。 突如起来的凉意,让阮姝陡然颤栗。 她咬唇,闭上眼睛,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暴雨来袭,却不想那柔软、微凉的唇,只轻轻附上她红肿的皮肤。 脖颈间的温柔和酥痒,让她不知所措,她僵直了身,唤道,“夫君?” 就在那一声软绵的叫唤中,陆渲的唇齿微启,温热的舌尖,在那一处红肿的地方,轻柔得画了一个圈。 阮姝凝了一口气,然又抵不住他这样的挑动,轻吟出声。 全身的灵骨好似被抽了去,随着那舌尖的温柔舔舐,她的脚尖似荡漾在半空的棉团,轻飘飘踩不实地面,小手不觉捏紧他的中衣衣袖,“夫君,要做什么?” 湿热的鼻息,轻喘,若有似无摩挲她的颈颚处。他轻舔她的伤口,绵长的呼吸,复而又攀附上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上去,却不使力,“可是姝姝说的,这样会让伤口好得快些。” 她“唔”了一声。 而听得门外有人“咿呀”惊呼。 是东无通。 就说走时,有什么事未交待,走到一半时,才想起来。 -- 第38页 蛊毒会带到下一代血脉里,届时,无药可解。故在未解毒之前,是不可生崽子的。 冷风吹得他顿然清醒,一拍脑袋折回,没想刚好撞见这一幕。便只能蒙着眼睛,“啧啧”摇头,“徒儿气血方刚,为师特来提醒,万不要破了戒。” 东无通说毕,逃也似得离了去。 心道,好徒儿,原想是个酒色不沾的人,没想竟也这么把持不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喽! “破戒?”阮姝见东无通似撞见了鬼,半遮着脸,踉跄跑开了,问道,“东无师父是什么意思?” 陆渲摸了摸她的脸,低头抿笑,那笑意味不明,然又恢复依往的冷峻神色,“今晚回西厢睡吧。” “姝姝就在这里陪着夫君。” 阮姝摇头,不愿离开。 她要一直守着陆渲,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去,醒时,已经被人安置在西厢的软塌上了。 “琴儿,现在什么时辰了?”阮姝从软塌上惊起,“夫君还好吗?” “王妃,现在已经午时了。”琴儿为阮姝拧好热巾帕子,又看了屋外白茫的雪,想到陆渲一早醒来,便有精力罚了邢磊和天影,嘀咕道,“王爷应是好多了吧。” 阮姝接过巾帕擦了擦脸,奈不了琴儿的软磨硬泡,便随意吃了点东西敷衍了下,喝了药,又套了一身紫色狐裘袄就急着出了屋。 十二月的冬雪,洋洋洒洒一整个冬夜,整个晋王府披上了银白色的衣裳。天地间,银装素裹。 雪景虽美,但阮姝怕冷。心里担心陆渲,更无心赏景。 她喜欢暖暖的春日和明朗的夏日,不似这冬季,连轻轻哈上一口气,吐出的白雾都好似能结成霜花。 琴儿见阮姝匆匆出门,都没有装备好,便赶忙抱了汤婆子塞到了阮姝怀里。两人一路小走,穿过圆形花门,却见一个半膀赤膊男子在院角挥刀劈柴,浑然和这冷冬格格不入。 再走近些,又听舞剑的声音,原是天影在一旁练剑。 “邢磊、天影。”阮姝上前问候,脸上有些担忧,“天这么冷,你们在此做什么?会感染风寒的。” 特别是那光着半个粗壮胳膊的邢磊,阮姝见着就觉得冷,忍不住抖索了下。 天影和邢磊见阮姝来,放下手中动作,行礼道,“王妃。” 邢磊宽厚的嘴唇动了动,正见天影如鹰隼般的灰眸瞥了她一眼,方木脸才一字一顿道,“强身健体。” 阮姝恍然大悟,心想,难怪见他两一身单薄,却依旧虎虎生威,不似她,自小体弱,裹得这么严实,竟还觉得冷。 若是她也能身强体壮些,那便能更加照顾好夫君了。于是笑道,“原来是这样呀。那改日,姝姝也一起来。” 一时,几人陷入沉默,阮姝只觉气氛有一丝奇怪,又说不上来。 琴儿扯了扯阮姝的胳膊,轻声道,“王妃,是王爷罚他们的。” 阮姝皱眉不明,又听琴儿提示道,“昨日……”然见天影抬眸示意她不要再提,琴儿就闭上了嘴。 阮姝没想会是这样,眼睛洇上一汪清泉,“都是因为姝姝,我去和夫君求求情。” 天影止道,“王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我们心甘情愿在此。” 邢磊方木脸讷讷点头,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深感同意,“影大人,说得是。” 昨日,邢磊和天影违了陆渲的命令,按影卫的规矩,原是要刑鞭两百,行径严重者,剔除影卫之名,受剥皮之苦,并悬尸于梁三月。 而今日的惩罚那是小巫见小巫,天影和邢磊全当是练功了。 事实上,他们更羞愧于昨日还未出招,便被东无通一人放倒了,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样的小惩大诫,反倒能让他们好受些。 阮姝见他们心意决然,便不再阻止。 想起,先前在偏院无聊时绣的香囊,便让琴儿从取了来,递给邢磊,心中满是感激和内疚,“邢大人,这是姝姝做的平安香囊,可随身戴在身边,它会保你平安健康的。” 邢磊捋了捋半臂上的细汗,见那香囊上,和王爷手上那只如出一辙——蹩脚的针线歪扭,还有一只鼻孔朝天的不明动物,卧趴在三蔟,如箭锋利硬挺的青草上。 黑粗的眉尾不觉挑动,厚唇张阖道,“王妃,不妥。” “姝姝觉得合适的,天影和琴儿都有的。”阮姝笑道,未受伤的左手拿着香囊滞在半空,却不见邢磊接过香囊。 “还不快拿着。”琴儿见那方木的脸干愣着,而王妃的手,都快被冷风吹成了一个发酵的红馒头,催促道,“邢大人快接着。” 邢大人颔首,讷讷将手上的汗渍在衣襟长擦了擦,双手接过,“谢谢王妃。” “姝姝还得谢谢邢大人呢。”看到邢磊将香囊系上腰间,阮姝娟秀的五官舒展开,皓齿明眸,在雪光下熠熠生辉,“邢大人平安,便能护夫君平安。” 邢磊低眉一阵燥红,王妃如此信任他,可想起昨日被东无通下的魔笑三步颠的窘样,他便觉无地自容。 阮姝走后,他撸起另一卷袖子,将这份信任深深得藏在了大刀下,劈柴的劲头也更卖力了些。 而正屋窗内,一双冷眸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袖下,陆渲大掌紧握,手里的香囊被搓揉成一团,被扔出了门口。 -- 第39页 手中空拳紧握,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一道被丢出了门外,披上玄色帛叠织锦蟒袍大氅,又踱步出去。 正欲弯腰捡起,便见身着一袭紫衣的阮姝已碎步而至,琥珀色的明眸望向他,天真烂漫,“夫君是想要走走吗?” 第22章 “本王出来透透气。”陆渲负手眺望远处,往掉在地上的香囊处挪了挪身,欲用大氅悄无声息得将香囊盖住,没想一脚,却将香囊踢到了阮姝眼前。 阮姝见香囊上的“来福”,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狗,心疼得将它从地上捡起,“夫君,不想要了吗?” 陆渲见一旁还有琴儿在,便闷闷“嗯”了一声。 黑眸瞥眼阮姝手中的香囊。 此时再要回去,未免太失身份。便干脆补充道,“此香囊太过普通,本王不要了。” 他这样说,只不过为了让自己死了这条心,却没想引来阮姝委屈的神情。 见她的眼眶红红的,似要哭,陆渲更不知要怎么安慰才好。干干得咳了两声道,“不如姝姝再替本王绣个不同的。” 阮姝脸上阴云散去,笑着答好。 他的嘴角也不觉勾起一弯浅笑,满意得点头,负手转身,留下高不可攀的威严背影,“本王等着你的香囊。” 阮姝得了陆渲的话,便高兴得叫了琴儿一起回了西厢,又叫来王嬷嬷,选绣布、绣线,且需再构思怎样把来福绣得不一样点,一头忙得不亦乐乎。 而正屋内。 陆渲半躺在窗后的太师椅上,手上拿书,却是无心再看。 方才,叫阮姝绣香囊,她是一去不回。愣是让他在窗后望了一下午的景,也没瞧见那一身紫衣出现。 心中烦闷,他将邢磊叫进了屋。 然而,邢磊腰间的香囊实在过于扎眼,狭长的凤眸冷凝,心中越加郁闷。 邢磊见陆渲久久不语,且一直盯着他腰间垂挂的香囊看。脸上露出难得的,不好意思的憨笑,黝黑的粗木手指挠挠头,“王爷,这是王妃给的。” “不止属下一人有。”邢磊又怕陆渲误会,便又补充解释道,“人手一个。” 陆渲阴沉的脸,原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一听邢磊的“人手一个”,更是拉□□来。 低低得“嗯”了一声,表情是漠不关心的模样,语气轻描淡写,可袖下的拳头,却是捏得死死的。 原想那丑丑的香囊独属他一人,没想她竟做了这么多的“好人”。 他忽而起身,将手中的书,重重掷在桌案上,“邢磊,你去太松山走一趟。” 书本掷落桌上的声音,让邢磊忙低头抱拳。脑中思绪飞闪,回想是否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妥,但似乎是没有的,便问道,“王爷吩咐属下去太松山办什么事项?” “你说呢!”陆渲走到暗处,暗昧的光线将他阴沉的脸融在了一起。 而无论他走到哪里,那只挂佩在邢磊腰间的“丑猪”,总是紧紧盯着他。好似一个得了胜利的卖弄者,在光亮的一处,正翻着鼻孔嘲笑他。 “属下不知。”邢磊厚唇张阖如实道。 关于太松山的任务,除了寻找紫蛇草就无其他。 如今,王爷身上已有蛊虫治毒,寻紫蛇草纯粹是为了解王妃身上的慢性贡毒,且仓库还有两支剩余,因此并没有那么紧急。何况这紫蛇草的相干事宜,都是陈蓝蓝奔走负责的,他确实不知王爷突然叫他去太松山做什么。 “紫蛇草!”陆渲冷声,“影卫的消息,向来你在负责,难道你还不知陈蓝蓝最近正盯着阮锋,无法脱身吗?”陆渲说时,沉着脸,却也觉得这个话有些牵强,又沉道,“如今,你已是影卫头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还需听本王一一安排吗?” 邢磊方木的脸埋了埋头。 难道,影卫向来不是听王爷的安排吗?如若轻易行动,不得像今日这样,被罚去砍柴,指不定还得受扒皮悬尸之邢。 难不成是王妃送的香囊惹怒了王爷?可王爷向来公私分明,赏罚有章,并不会为了这样小的事,而轻易乱动军纪和章法。更何况,方才见王爷的反应,也并无过激之处。 邢磊困惑,但也不能多问,只愣愣颔首抱拳道,“是。” 陆渲抚额凝眉。见邢磊告退,又将他叫住。 可话在嘴边,又吞了下去。 倘若将邢磊的香囊没收去,会不会让姝姝觉得他太小家子气? 可他分明是忍耐不了心中翻涌的醋意。 邢磊方木的脸扭头,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却不见陆渲发话。宽厚的方唇讷讷动了动,“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陆渲默了默,终是指着那只正猖狂鄙夷他的“猪”道,“邢磊觉得此香囊如何?” 邢磊抱拳,如实回道,“属下认为除了绣工差一点外,其他都好。” 作为影卫,面对主子是绝不能说慌的。 邢磊自觉这样的回答,已是超常发挥。王妃的粗糙绣工是肉眼可见,若睁着眼睛说“绣得好”这样的话,定是说谎无疑。再者,他加上“其他都好”的话,不得罪人! “既然觉得差了些,就收好了。”晦暗不明的光,笼在陆渲的脸上,看不出陆渲的神色,只听语气,是冷淡,不辨别情绪的。 邢磊抬头看陆渲,一时分不出王爷是喜是怒。 -- 第40页 而此时,陆渲拿起被甩在桌上的书,凝眸认真翻页,似漫不经心,毫无在意提醒道,“此物戴在身上,有失影卫威风。” “好的,王爷。”邢磊的眉尾上挑,将腰间的香囊收进了衣袖中。 他到离开时,也想不明白,王爷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和心思。 邢磊走后,陆渲在屋内来回踱步,手上的书,被他翻了又翻。望了望窗外,第一次觉得待在屋里,胸闷气短。 罢了,还是去散散步吧。 然而,撵着步子,却是劲直往西厢处走了去。 西厢的门上,挂着厚重的保暖门帘,虽不关门,但却像是千斤重的门闸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试图撩开帘子,但又缩了回去。 皱了皱,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又不是做贼,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里是他的晋王府,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她是他的王妃和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想来就来,又有什么不妥! 微凝了一息气,他转了转身,环顾四周无人,又咳了两声,像是给自己虚张声势。 撩开门帘进屋,却见屋里的人并未注意到他。 王嬷嬷弯着腰,眯着老眼昏花的眼睛,在绣图上笔划,而琴儿背对着他。两人将中间乖坐的小人围得团团转,间缝中,只露了阮姝的一抹紫衣。 陆渲右手握拳,往嘴边轻轻掩了掩,干咳两声,“姝姝。” 王嬷嬷和琴儿两人,这才注意到屋里来了人,分忙作礼。 乖坐凳上的阮姝,见陆渲来了,露出八颗贝齿,手里拿着绣框跑向陆渲,“夫君,你看姝姝绣得这几针,是不是好多啦?” 狭长黑曜石般眼睛,望向眼下的绣图。 针法确实是好了不少,不过,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技艺不甚娴熟,线条并不流畅。 他点头,“不错。” 阮姝见陆渲认可,小脸如花,绽放明媚的笑,小手攀上陆渲的左臂,“夫君会喜欢吗?” 他瞥了一眼恭敬站立的琴儿和王嬷嬷。王嬷嬷会意,忙笑着拉琴儿退了下去,“有王爷在,那奴婢们先告退了。” 说时,拉着琴儿一前一后退出了厢房。 屋内,就剩下两人。 陆渲抿嘴勾起一弯浅笑,大掌将她的小手牵起,回答她先前的问题,“喜欢。姝姝若是绣好了,本王可许你一个愿望。” 阮姝将小脸凑到陆渲的臂弯处,“姝姝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夫君快些好起来。” 他用一指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头。 暖色的灯烛将他的侧脸衬托得异常温柔,“不算,许你自己的。” 阮姝“唔”了半响,“那姝姝想要和夫君永远不分开。” “好,那本王再许你一个愿望。”他笑着捏了捏手中的细软小手,“来日方长,姝姝可慢慢想。” “夫君最好啦。”阮姝明亮的眼眸望着陆渲,绚烂夺目。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他并不排斥,顺势将她揽到怀里。 此时,天影跃步进屋,“王爷,李公公来了。” “打发了。告诉他,本王毒入五脏,难以下卧。”陆渲小酌一口茶,语气冰冷,眸色却温柔,抚着怀里圆鼓鼓结实的小脸取暖。 天影低头,“李公公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渲的眸色恢复森冷,沉道,“传。” 第23章 “李总管小心。”门口,传来细尖的声音。是两名身穿绿衣的小公公。撩着门帘,正为身后的李公公开道。 李公公掸了掸身上的灰,迈步进屋。 只见他手拿拂尘,身着一身红衣飞鱼服。肥头白面,一双倒挂三角眼;两弯三角眉须,黑白参半。 进屋,就见陆渲安然端坐在椅上,怀里似乎还躺着一个娇软美人。三角倒挂眼睛微眯,在那白面脸上,皱成芝麻绿豆大的两个小点。 此女子莫不是用来侮辱晋王的、国公府的替嫁庶女? 晋王濒死之际,圣上在婚书的“瑶”字上,点了一点墨,只一字之差,便将阮瑶换做了阮姝。 从来,朝中百官,都有豢养家妓之气,且以之攀比。而在晋王府的后院,连一个暖房的通房丫头都无。也曾有官员想讨好晋王,赠送两名美人给他,然而还不过两日,一名被杀,一名被送入辛者库,毫无怜惜之情。 甚至有坊间传闻,晋王对女色从不沾指,是因为喜欢男人。 今日一见,不光看他精神奕奕,甚至比常人都要健硕几分。神情中,更是对怀里的女子深情脉脉。 李公公心中狐疑。 倒挂的三角眉蹙了蹙,这晋王的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 晋王阴鸷、城府深是人尽皆知的,难道说之前的中毒受伤,只是他的将计就计? 李公公心中思忖,抄手至前,恭顺弯腰,嘘寒道,“晋王殿下,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阮姝趴在陆渲的膝上,见说话的人身材敦实,头胖体圆,模样像男人,可光洁的下巴和白白的脸,又像极了女人。可若说是女子,却又比女子多了几分阴柔。粉面油头,脸上像是涂了厚厚的□□,动作忸怩,声音尖细,说不出的奇怪。 阮姝抬眸又看向陆渲,却见陆渲并未理睬来人。 陆渲修长的手,在她的脸上轻柔得揉捏着,又复上她的脖颈处。粗粝带着磨砂感的指尖,触到她细软的脖子,微微凉意,若有似无带过她柔软的肌肤。 -- 第41页 “夫君,好痒。”虽只是轻轻抚过,但好似波动了阮姝的整个心魂。她怕痒,忍不住轻笑出声,小手攀上他的手掌,娇声道,“姝姝的手,可以给夫君暖暖。” 陆渲大掌握住她的小手,朱唇弯起一抹笑意,低下头,轻吻她软白的手背。朱唇轻抿,未离去,又携着她的小手,送至她的耳边。 细酥的棉麻感传之耳蜗,只听他的薄唇微启,轻声温柔道,“姝姝,本王疼。” 阮姝心中紧张,想起身拧头看看陆渲的状况,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抚上面庞,不让她离开。 温热的气息浮动,他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上挑动。 阮姝的脸上晕上红晕,只觉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了着力点。她的呼吸,随着陆渲舌尖的拨动微微轻颤,在她欲求饶之际,那耳边的柔唇,又换做了细微的尖利感,将耳垂处轻轻磨吮。 磁性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姝姝能给本王止痛吗?” 阮姝自然是愿意的。就算是舍肉给夫君吃,她都是舍得、愿意的。 待陆渲的手掌松开,阮姝便在他的怀里坐直了身子,软棉的胳膊,像是细细的蚕丝,缠上陆渲的脖子。偏头,将陆渲喜欢的,被咬过的右侧脖颈露出一截,弱声道,“姝姝准备好了,夫君喝了姝姝的血,就不疼了。” 也不知是屋内供暖太足,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到了眼睛,李公公只觉头上、身上一阵细汗渗出。 左右站立不是。只好低眉瞥了身后的两名小公公,让他们赶紧将宴贴承上。 李公公伺候圣上多年。加之这几年,圣上沉溺美色,四处收罗各地美人,时常兴致来了,便是随处随地云雨一场。 这般有声色的场面,他是见多不多了。不过,一般那时,他们做奴才的都是自行回避了的。 像今天这样的,避又不能避,只能干巴巴杵着,且方分明听见的是“喝血”? 这是什么阳间癖好,简直闻所未闻! 两名小公公得了李公公的眼色,弯腰,卑躬,将宴贴恭敬送至陆渲眼前。 “晋王殿下,岁暮将至,咱家奉圣上旨意,特提前来下宴贴,邀殿下入席百官会宴。”李公公见此,倒挂三角眼笑着,眯成两条细线,露出谦卑姿态,笑容可掬,又试探道,“原以为晋王殿下身受重伤,卧病在床,没想今日一见,着实让奴家惊喜。” 陆渲轻嗤一声,黑眸瞟了一眼卑躬低头的李公公,反嘲道,“本王没死,让李公公惊吓了!” 李公公闻言,心中陡然一僵,面上却依旧喜笑着,“殿下康复,实乃百姓、圣上乃至国家之大幸事,奴家是在替晋王殿下高兴。” 陆渲轻哼,不予理睬。 只温柔转向阮姝,眸光温和,将坚毅的下巴抵到阮姝的颈窝处,“本王近日听闻,美人的胸口血,更能除去病痛,姝姝愿意吗?” “嗯,姝姝愿……”阮姝琥珀色的眼眸宝光流转,可话未完,就被他用唇抵住了唇齿。 他的右掌抚上她的粉糯脸庞,□□的鼻尖交错,在她的鼻息下摩挲。舌尖在她紧闭的唇齿间乱撞,随即,敲开她轻颤的牙齿。 遒劲的舌,闯过了牙关后,便似狂风席卷,在她的口腔内掀风导雨,将她的舌卷至暴风的顶端,又放落至平面,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处可躲。 阮姝觉得这样好像并不能喝到血,且又比陆渲舔她更难受得多了,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说话。却见他露出邪魅笑意,那口舌内的风暴,也随之更加猛烈了些。 他抚着她的手,从她的脸庞处,轻柔顺至她的衣襟处。修长的手指,温柔撩下她右肩衣襟。 因屋内供足了银骨碳,阮姝的房内温暖如春,因此只着了薄薄一件单衣。 所以,他只轻轻一撩。她的肩头,便如新煮的鸡蛋去皮般,露出了娇嫩白皙的肌肤。 李公公的倒挂三角眉,从紧眯的细缝,又拧成了两颗米粒般的黑点。 心想,圣上的宴贴也送到了,华皇后让他仔细查看的人也见了,总归是该办的都办了,就退下吧。 于是,讪讪道,“除夕的百官宴贴,已经送到殿下眼前了,还请晋王殿下届时务必到场。” 屋内,并无人回应,只有阮姝被陆渲挠得直痒得“咯咯”笑声。 李公公倒挂三角眉,撇成一个短短的八字,自觉无趣,便作揖恭敬道,“奴家在宫外不能逗留太久,就先告辞了。” 两名小公公听到要走,赶紧向陆渲作了礼,一路小跑至门口,一人在前带路,一人恭顺得将门帘拉起,“李总管小心看路。” 李公公走出门口,身上的细汗被冷风吹去,掸了掸衣袖,无需侧耳,就听里屋荒唐的声音。 “夫君,你的藏了什么?为何这样奇怪?” “姝姝猜呢?” “是匕首吗?” “……” “姝姝坐着不舒服,可以不坐夫君身上吗?” “不可以。” “唔,那夫君把它拿出来吧。” “不太方便。” “唔,那让姝姝拿吧,不要膈着夫君了。” “……不要乱动。” “夫君,若是疼,就喝姝姝的血,可千万不要拿匕首,再割伤自己。” “好。” “夫君,胸口的血,真得会让夫君不疼些吗?” -- 第42页 ……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词,蛮夷行为? 多日不见,这晋王竟像是变了个人。不过喝人血这样的暴戾行径,倒像是晋王能做出来的事。 李公公扬了扬手中拂尘,暗叹国公庶女手段之高超。 撇头又看了一眼窗口,只觉老脸羞红,不愿再待,拂尘而去。 屋内,陆渲将阮姝滑落的衣襟拉上,柔声道,“姝姝穿好衣服,不要感冒了。” 阮姝因被陆渲藏的“匕首”膈得不舒服,陆渲又不准她下去,只能不停挪动着身子,找舒服的姿势,圆圆的眼睛眨望着陆渲,“夫君怎得又不喝了?” 陆渲笑笑,眸色温柔,修长手指为她系好襻扣,“因为不疼了。” “嗯。”阮姝软软笑着应声,可是怎么任她换着坐姿,总觉不舒服。小手伸手,往下探了探,“夫君,为何这把匕首生得有些奇怪?” 陆渲凝眉,大掌将她的手按下,“姝姝你下来吧。” 阮姝以为自己乱动,碰到陆渲的伤口了,得了夫君许可,便更乖巧得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拽着陆渲的臂弯,语气有些低落,“姝姝总是不小心,老弄疼夫君的伤口。” 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是姝姝治好了本王的伤。” 第24章 千寿宫。 华玲珑慵懒斜倚几案,一双长而媚的眼睛似睡非睡,手拨黑紫色檀木佛珠,口念心经。 从一个小小的答应爬上如今的皇后之位,她是步步算计,小心谋划。 她自问自己的手段干净利落,不露马脚,可她偏偏算错一步,当年已荣升为贵妃的她,为了体现自己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偏收了文楚馨的遗子陆渲。 当年先皇后董元因病去世,董后只留了一女长安公主。皇后之位空缺多时,太子之位亦未定人选。 而那时,她和文妃文楚馨先后怀孕,两人皆受圣宠。但她担心,圣上宠她不过是碍于她父亲开国元老的面子,且文妃温柔善琴艺,不光年纪比她小,样貌更是在她之上。 陆泽先与陆渲多出生两月之多,待文妃生产后,圣上显然更多去文妃寝宫了。或许因陆泽爱啼哭,难得圣上来了,时常又听圣上夸赞文妃生养得好,生得陆渲丹唇凤眼,一双乌目灵动乖觉,不哭不闹。 二子再长大些,两人皆有黎太傅授文,贾将军授武。而常闻太傅和将军在圣上面前,夸赞陆渲天资聪颖,无论是学武学文都是旷世奇才,圣上对陆渲、对文妃的喜爱也日渐增加。 所有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却只能故作大肚,但她又不甘心于此。她可以没有皇后之位,但是她的儿子不能被文妃的儿子踩下去,她想送陆泽登位。 于是,她精心策划,密谋了“巫蛊之事”,将绣着“董元皇后”和她名字的小人,插满了针,放在了文妃的床底。事情爆发后,圣上大怒,将文妃打入冷宫,并将此恨迁怒于陆渲,从此不再待见他。 再后来,她刻意伪装,收养陆渲,又煽动言论,顺利封后。 然而,自此,她便寝食难安,她日日梦见文楚馨问她来索命,特别是在陆渲日渐长大,十二岁的陆渲突然对她便得很冷漠,眼神中似乎还有些恨意。再后来,陆渲主动请缨带兵打仗,屡战屡胜,在军中和百姓、官员中树立了威信,这让她更加也夜不能寐。 虽不清楚陆渲是否真的知情,但是因心怀有鬼,华玲蓉每每见到陆渲,后背和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凉意。 因此,在去年晋王带兵压制北戎时,她故意将消息放给了北戎首领,导致晋王带领的军队遇两面夹击,可纵然是这样,晋王还是胜利归朝。在会朝途中,她又暗设埋伏,故意伪装成北戎军队,为得就是将晋王除掉。 原以为晋王受伤中毒,命不久矣,可没想晋王自娶了国公府庶女之后,非但没有死,还在国公府以儆示天下,这让她原本已经放松的心,又悬在了喉口。 “见着人了?”华玲蓉见李公公来,停下拨动佛珠的手指。一旁的宫人云香双手递上一杯茶,她摇了摇头,面上虽平静如水,心内却翻江倒海。似睡非睡的眼眸懒懒抬起,望向卑躬屈膝的李公公。 “回皇后娘娘,奴家见着了,晋王殿下似乎已经康复大半,精神气与常人无恙。”李公公从晋王府回宫,第一件事便来到了千寿宫。自从圣上不理朝政后,他就自觉站在了华皇后这边,又与云香结成了对食。往后太子登基,他得提前巴结着。 华玲蓉长长的指夹暗暗扣住手中珠串,拨了一颗紫黑色檀珠,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将手中佛珠递给云香,“李公公见着人时,是何场面?” 李公公赶紧低下头去,“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家去时,看到王妃坐拥在晋王殿下怀里,两人行为极为亲近,晋王殿下也不似以往的不近女色……”李公公说时,又暗下看了看周遭,见千寿宫内就华皇后和云香,才继续说道,“奴家还见着晋王殿下专饮王妃的血以止痛治病,也不知其中蹊跷?” 云香在华皇后耳边道,“素问晋王殿下残暴阴鸷,杀人如麻,且有古传,美人血可治疾治病,晋王殿下,莫不是因这样才康复的?” 华玲蓉若有所思,平静面和的表面下,已思绪烦扰。 “皇后娘娘,晋王向来心思严谨,宫里送去的丫鬟也都悉数被晋王杀了。如今,晋王难得和王妃走得近,按理说,王妃也算是自己人,皇后娘娘莫不如从王妃入手。”李公公细声道,“除岁将至,皇后娘娘,这正是好时候。” -- 第43页 华玲蓉点头。 届时,圣上会在昭仁殿宴请百官,而官员的女眷则是由皇后在文和宫招待。按理说,晋王娶妃,首次入宫应当先拜见圣上和皇后的。 她从未见过阮姝,若是此人聪明、识时务,那便是如虎添翼。 可若她不识好歹,她只能在她身上另使手段,毕竟在陆渲的身上,只能找到这点软肋。 华玲蓉懒懒起身,心觉疲惫。端起手边的茶,捻起杯盖,又放了下,扶额轻呼了一口气,长长的指甲挥动,让云香赏了钱打发了李公公。 这些年,她的面上已经有了细纹,不再年轻,眼睛虽依如阮瑶般长而媚,但看东西像是蒙了一层纱。年华老去,她的心也随着时间,麻木老去——杀一个人和杀百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需要为她的泽儿铺好一切道路!像晋王这样的危险,必是早一日解决早一日心安。 — 晋王府书房内,阮姝乖坐在陆渲身旁,埋头认真绣图。 阮姝的身量不高,趴在书案上,脚都不能落地。陆渲怕她累着肩,命人搬了一套为她量身定做的桌椅;怕她酸着眼睛,房内,总是灯火通明;怕她冻着,熏炉内总备着充裕上好的炭火,用来烘暖整个屋子;还怕她饿了,便在书房内置了一个小炉,温烤着天外楼的黄金香糕。 而他则坐在梨木圈椅上,双手捧书,狭长的凤眼被书虚掩着,从书的后侧凝向身旁的人,仿佛生生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此前,他连着三日去西厢,这小丫头言语之间,竟透着一份嫌弃,说他挨得太近,耽误了她的“大制作”。他故作严肃,说是为了监制她的进度才来的。又命她每日到书房报道制香囊,以便他时时监督、看管。 那小丫头倒也是听话,每日虽起得晚,却离得迟,挨到困得不行,日日皆是他抱回西厢哄睡的。可奈何她的技艺不甚娴熟,如此努力,却才绣了“来福”的一个身子,又总会扎到手指,他便只能备着膏药,待她安静睡去时,才敢仔细为她上药。 然而,阮姝并未留意这些,现在在她的眼前,只有这只未做完的香囊,她日以继夜得绣着,只是想趁着除夕之前,将香囊送给陆渲,这样,待那日陆渲进宫,她就会安心许多。 几日过去,终于在阮姝不懈努力之下,赶在进宫的前一天晚上,制好了平安香囊。 杏黄色的香囊,带着茉莉芬芳,被阮姝小心奉到陆渲的面前,心中有些忐忑,“夫君喜欢这个‘来福’吗?” 她琥珀色的眼睛明媚透亮,长长的眼睫忽闪,说不出得纯净。 “喜欢。”陆渲的嘴角勾笑,接过那个得来不易的香囊。仔细看上面的修图,一只绒灰色的动物,嘴里叼着一根木棍,虽说不上栩栩如生,但也算灵动可爱。 这样仔细看来,这“来福”好像并不是一只猪。他眼底带笑,一手品赏着香囊,另一只手牵起她,拉至怀里,吻了吻她被针扎过的食指,柔道,“来福是狗吗?” “夫君才知道呀。”阮姝环上他的脖颈,明眸皓齿,望向陆渲,小手欲去够他手里的香囊,生怕陆渲又给扔了,“夫君既喜欢,那就让姝姝给夫君戴上吧。” “姝姝拿得到,本王就给你。”陆渲只手举过头顶,逗她玩。 她先是绽着笑,不气不馁,像一只猫在陆渲怀里挠着,举着细软的手臂,虽是挺直了身,却还是不抵陆渲高大的身躯和劲长的手臂。 “夫君,怎么可以欺负人呢?” 忽而,怀里的小猫安静下来,在他的怀里,蜷缩成一团,柔软的身子微颤。 她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绣好的来福,可夫君明明说着喜欢,还要戏耍她,他竟不知道这里凝聚着多少她的期盼,她多希望夫君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再不用受毒伤的折磨。 陆渲竟也没想着自己逗趣过了头。 呼~他怎干出这样幼稚的蠢事? 他凝眉,这丫头绣香囊时,被针扎了都不曾呜咽一声,如今只是逗她玩了一下,她竟委屈上了。 他深凝一口气,怕她委屈哭出来,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任阮姝在他的衣襟上蹭,语重心长道,“姝姝,本王怎么舍得欺负你呢。” 说时,又将手中的香囊送到她的手中,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额,薄唇挨近,吻在她的发间,“不过,姝姝记住,这世间除了本王,谁都不能欺负姝姝。” 阮姝哪里听得陆渲的言外之意,只钻了牛角尖在那“夫君要欺负她”上了,眼睛晕上一层浅浅的泉水,却不流下来,“姝姝不在意别人是否欺负姝姝,只在意夫君。”她抬头望向他深邃的轮廓,好似仰望一座高山,“夫君可以多喜欢姝姝一点吗?” 他愣了愣,没想她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可他喜欢她已是府内人尽皆知的事,为何她还是不明白? “姝姝替本王系上香囊。” 或许他做得还不够多,以至于她未能感觉到,低头,望向她,“香囊在本王身上一天,本王就爱姝姝一天。” 第25章 腊月三十一,天气晴好。 阮姝着一身水蓝色苏绣白头富贵纹锦衣披衣,对上陆渲的深蓝色蟒袍锦衣大氅。 去往皇宫的马车内,阮姝懒懒靠在陆渲的身上,由于昨晚睡得太晚,今日又早起进宫,用了早膳和汤药,整个人更像是蒙在鼓中。 -- 第44页 马车徐徐前进,走在官道上,虽没有颠簸,但是那节奏有律的摇摆和马蹄的“嘀咯”声,像极了摇篮曲,晃得阮姝昏昏欲睡。 陆渲将阮姝的手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搓揉着她的手背,声音沉沉,“姝姝,皇后若是要求姝姝做事,无论是什么都先答应。” “好。”阮姝点头答应,今日她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重重的双眼皮已经快阖了上,加之陆渲磁性的声音,更像是在耳边念诵的经文,听得她越加眯瞪犯困。 他偏头,轻吻阮姝靠在他肩上的发额,默了默,“即使是皇后要姝姝杀了本王,姝姝也要答应。” “好。”她含糊答道,可双眼已经迷蒙得阖了上。缠绵的睡意席卷,裹着她绕进了梦香,“夫君说的,姝姝都答应。”她说时,鼻息之间,已有绵绵的呼吸响起,也不知是否真的听了进去。 陆渲眼神幽暗,望向倚靠在肩头的阮姝,将她轻放在膝上。 此去,不知是怎样的场面? 一是担心阮姝会遇到险境。 不过,依照他对华皇后的了解。华皇后顾大局,善收拢人心,刚开始未必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二,其实他更担心华皇后有意拉拢阮姝,她会做何选择?或许她会摘了佩戴的面具,亦或是她还是她,只是左右难进退,陷入困局。 所以无论是哪一条,他都不想让她为难。宁可先告诉阮姝,若有人合着要杀他,她可答应下来。如此,她不用受华皇后一党的谋害;再者,若是两人真的短刃相见,他便可以告诉自己,是他要求她这么做的,她只是听了他的话,是有正当理由放她一马,赦她死罪的。 陆渲面色凝重,黑曜石般的眼眸,看着膝上的人出神。 见她睡梦中扔带着浅挂的笑意,不由勾笑摸了摸她的脸庞。 愿本王的姝姝,永远像这般无忧无虑得活着! 马车一路“嘀咯”作响,一路行进,陆渲便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护着怀里酣睡的人,一直到了皇宫前,也没有动一下。 邢磊从马车外拉开轿帘,“王爷,到了。” 陆渲撇眼望去,红漆的龙头宫门外,早有李公公带着一行人等候。 “晋王殿下、王妃安康!”李公公见马车停下,弯腰小跑上前,“圣上日理万机,管不得一些小事,便让奴家擅自做了主。奴家怕殿下身子不适,特意备了两顶轿子。”李公公一双倒挂三角眼,因眯着笑,嵌在了脸上褶皱的沟壑中。右手恭敬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上扬,“请晋王殿下和王妃,移步下车换轿。” 进宫门后,无论是什么样的重臣官员,几乎都需徒步入宫。能坐轿子入宫的,身份是何等得尊贵。 李公公这样说,不过是邀些功。 上次去晋王府,原以为晋王已时日不多,便说了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类的糊涂话,也不知道这样的话,有没有传到陆渲的耳朵里? 总之,左右奉承着总不会有大错。 惨淡的阳光,从帘外穿入车内,照在陆渲冷白的深邃脸阔上,更显得几分肃杀之气。 陆渲不语,端坐车内,指尖轻轻揉了揉阮姝软糯的掌心,阮姝蹙了蹙眉,并未睁眼,口齿迷糊,软软道,“夫君,姝姝还想睡会儿。” “王妃到地方了。”李公公压了压他尖细的嗓音,哈腰堆笑道,“王妃走哪都能睡,真是有福之人。” 李公公想套些近乎,却受了陆渲的一记瞥眼,骇得他只能挤出更多的笑来,又被冬日的冷风冻在了光洁的唇边。 阮姝迷蒙着从睡梦中醒来,只觉身体腾空而起,待她缓缓睁开眼睛时,已经被陆渲抱着下了马车。 “夫君,快把姝姝放下来吧,姝姝自己走。”阮姝心疼陆渲的身体,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抚在陆渲肌肉虬张的胸膛上。 那左肩处虽然已经了结了痂,但是阮姝依旧全身绷得紧紧的,怕这样的姿势会撞到陆渲的伤口。 她总要时常提醒自己,才不会忘记夫君还是有伤在身的人。 陆渲大步一迈,径直走向轿子,将她小心放到座上,声音低道,“剩下的路,要姝姝自己走了。”说完,转身移步第二顶轿中,脸色恢复冷峻。 陆渲泠冽的气息,携着一阵冷风,吹过李公公身旁,李公公只觉背上发凉,身上一阵哆嗦。哈腰躬礼,待陆渲坐定后,才敢直起身,道,“起轿天启殿!” 高森的宫墙内,一行十人,前后簇拥着两顶小轿,一路随行,向天启殿出发。而邢磊和天影则按宫中的规矩,被拦在了宫外,只等陆渲和阮姝的回来。 一行人绕绕弯弯,走了不下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了轿。幸而是摆轿的人稳当,阮姝才又踏踏实实在轿中睡了一觉。 下轿后,李公公又领着一行人一射之地,才来到天启殿门口。 威严的殿门,高高矗立在眼前,另有两名宫人守在门外,低头恭敬站立着。 这是当今圣上——陆乾宗批奏折的殿宇。然而,在威耸而立的门后,却传来歌舞奏乐的靡靡之音,而随着音乐的起伏,更将屋内女子荒淫欢愉的声音推向了高潮。 屋内的人,纵情放肆,到最后似乎都不想再掩饰,放荡的欢叫声掩过乐声,叫屋外站立的人羞得,将头都要埋到了地里。 阮姝望了望身边的陆渲,见他一言不发,便也不好发问,乖乖在原地等侯李公公的回复。 -- 第45页 只是不明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几个人笑得如此。 正此时,只见李公公跟屋外的人讲了几句,却并未推门进去,只皱眉折回,又堆笑道,“晋王殿下、王妃,圣上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档面见二位。不过圣上不拘小节,不会将此事记挂心上,二位也请勿挂念心上。” “若不如我们现下移步皇后娘娘的千寿宫?”李公公挤笑,可遇到陆渲森冷的眸子时,那笑又被切得粉碎,待陆渲点了点头,才又将冻在脸上的笑,蔓了开去。 华皇后的千寿宫,和方才的天启殿,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千寿宫安静得出奇,整个宫中布置素净,无论是地上还是哪个细微的窗角,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更有观世音佛像,供奉在角墙上,让人不禁升起肃静之感。 因陆渲来时,让王嬷嬷交代过宫中的规矩,所以阮姝只凝着气,两只小手端放在身前,小心跟在陆渲身旁。 前面有李公公带路,待走进千寿宫门时,阮姝才惊觉,原来尾随的几名宫人,都不知从何时散了去。 “来啦?” 一个慵懒的女声从纱帐后传来,隔着朦胧的细纱,阮姝看到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正倚卧在美人卧上,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动手上佛珠,看不清脸。而旁边侍奉两名身型相似的宫女。 两名宫女,一名年纪稍大,叫云香,是华玲蓉跟随多年的老宫女;另一名年纪稍小,叫巧果,是皇太后生前,留在身边逗趣的小宫女,后来赏给了华玲蓉,看着伶牙俐齿、比较机灵。 “见过皇后娘娘。”陆渲行礼道。 阮姝被纱帐后的情景迷了神,看到陆渲作礼,才想起来王嬷嬷教给她的万安礼。 万安礼,原是单膝下跪,阮姝却忘得干净,只记得要跪地,便两只脚都跪了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渲用余光看到身边那忙不迭的身影,皱眉,宽大的手将阮姝一把拉住,生生将她拽了上来。阮姝细软的胳膊被陆渲拽得有点疼,却不敢吱声,以为是自己没做好,那手上的疼,不过是陆渲不高兴了,才用了点力道。 “都免礼了吧。”纱帐后,华玲蓉眼神似睡非睡,语气懒懒,平静中又带着几分不耐,眼神示意了一旁的巧果。 而后,传来巧果脆铃般的声音,“皇后娘娘近日因准备岁末宴席,有些疲乏,方才也已领下殿下和王妃的心意,那就有请二位请先告退吧。” 阮姝听此舒了一口气,没想这皇宫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也不知为何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和规规矩矩的东西,叫人好不自在。 主要是陆渲自迈入宫门后,浑身都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威压气息,而她又不能像在王府那般,对着陆渲拉拉扯扯、亲亲抱抱,就更加觉得陆渲的距离和她远了些。 正欲走,却听纱幔后,那慵懒的女声张嘴道,“阮姝你留下。” 阮姝愣了愣,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渲,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又抬眼望向纱幔后,只听巧果“咯咯”的清脆笑声解释道,“一会儿女眷都得去文和宫赴宴,就在千寿宫不远,皇后娘娘叫王妃留下,是省得王妃来回跑了。宫中不像王府,大得紧,若是跑丢了,晋王殿下可别管皇后娘娘要人。” 第26章 “巧果,你也下去吧。”华玲蓉懒抬手,平静的声线带着几分倦怠。 云香见状,忙上前搀住华玲蓉的手,低头瞥了一眼还在说笑的巧果,示意她告退。 从前,只觉巧果这丫头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能将华皇后逗开心了。 光凭着一张小嘴就讨得人欢心,说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机灵丫头,因此皇太后在世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太后去世前,还特意将巧果赏赐给了华皇后,让她能有个依傍的地方。 可近段时间,云香越发觉得这巧果好像有些不对劲。就比如方才,万不用加上“王妃丢了”之类的话。可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上巧果哪里不一样了。只道是巧果这丫头,仗着华皇后的几分抬举,露了自己的本性。 巧果用绣着兰花的丝绢帕子,掩了掩笑,却是一副全然没将云香的眼色放心里,屈身作了礼,“皇后娘娘,那奴婢这便引着晋王殿下出去了。” 华玲蓉抬起半阖的似睡非睡的眸子,并未正眼看巧果。左手扶着云香,右手捻着紫黑色佛珠,任巧果半蹲着膝,并未免了她的礼。懒慢从美人卧上起身,只斜了斜眼对上云香。 便听云香开口对巧果道,“下去吧。” 阮姝听此,抬眼。只见白色纱帐内,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站立起身,光说身量就比旁边的云香和巧果高,加之她自身带着的气息,让整个千寿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压迫感。 “进来。”只听慵懒的女音道。 阮姝正想着皇后是不是在唤她,就见一个红嘴、梳着双丫髻的玲珑女子从帐内走出。 “王妃,皇后娘娘叫您进去呢。”她笑着,将帘子撩开一人高,招手叫阮姝过去。 阮姝下意识得看了一眼陆渲,见他点了点头,才诺诺得应了一声“嗯”。低着头,挪着小步向里走去。 纱帐被放了下,阮姝回眸看向帐外。 隔着蒙蒙的白纱,只见陆渲高大的背影转身而去,还有巧果嬉笑着对着陆渲的侧脸。 阮姝抿嘴,心中一阵酸涩,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 第46页 帐内,慵懒女声唤她名字,“阮姝。” 她转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忘神许久。 半低着头,抬眸,见眼前的女子,脚蹬凤穿牡丹锦鞋,下罩流云暗花拖尾裙,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凤锦衣,万千青丝盘成牡丹髻,上簪凤飞九天金色镶宝石的长步摇,项上挂金碧莲花璎珞项圈,耳带金镶祖母绿耳坠。素手带着祖母翠绿玉镯,指上带着镂空黄金缀玛瑙的护甲。 左手轻轻搭在云香手上,右手拨动紫黑色檀珠。一双细长的媚眼似藐视一切,无怒无嗔,一摆一动,无不雍容华贵。 “委屈你了。”华玲蓉握起阮姝不知该何处安放的手,语气平静,面上依是不分悲喜的平静之色,“云香,把本宫的紫檀饰盒拿来。” 阮姝见云香退下,去了内房,又抬眸看向华玲蓉,那种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恍然间才想起,琴儿曾说过,国公府的大夫人是和皇后娘娘是亲胞姐妹。然而,皇后又比大夫人多了份母仪天下的威严。 阮姝愣愣得出了会神,看向华皇后的眸子,又被生生被皇后自带的压迫感,抵了回去。 其实,她也不明白皇后说的“委屈”是什么,可若是不说话,似乎显得有些不礼貌,便如是回道,“姝姝不曾受委屈。” “在本宫这里,不必拘谨。” 华皇后将阮姝拉至榻上,让她坐下,右手拨珠,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又道,“晋王虽不是本宫亲生,但本宫也拿他当作自己亲生,他的脾气性格也是本宫最了解不过的。本宫是心疼你,阮姝受了委屈,在本宫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姝姝很好,夫君也很好。”阮姝抬眸,见华皇后念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媚眼之中带着的却是让人见了微寒的光。阮姝不觉挪了挪身子,低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见云香从内屋走来,手拿黑色镶金丝的妆椟,恭敬奉上,“皇后娘娘,请过目。” “若是你觉得晋王好,那本宫也无可说的。”华玲蓉端茶,眼神示意云香将盒子打开。木椟内,一串五彩玫瑰花样的璎珞项链呈现在眼前,浅抿一口茶,“这串璎珞链子是西域贡品,送与你了,本宫人老珠黄带不上了。” 阮姝见那五彩的玫瑰璎珞,雕刻细致,在灯光下,闪着五色炫彩的流光,真是美艳极了。 不过,这样的东西,应是很贵重,她和皇后又是初见面,若是收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回报才好,于是弱弱摇头道,“皇后娘娘,姝姝不收,这串项链太贵重了。” “理应的。”华玲蓉将手中茶杯放下,取出璎珞项链送到阮姝手中,“本宫与国公府夫人是亲姐妹,你又是阮国公的二女,你也算得上是本宫的外甥女了。带上吧。” 手中的项链如磐石重,阮姝拿在手里,想退却,可见华皇后那不容违抗的神情和语气,便只能谢恩,“谢谢皇后娘娘。” 华玲蓉面上带上一丝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瞥眼指了指云香,“快给王妃带上吧。”说着,又从袖间取出一个悬珠,送到阮姝手里,“这个你也拿了。这是从天竺取来的佛珠,放于枕下,可心想事成。” 阮姝见那珠子鹅卵石大小,里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外表却是通体光润剔透,色泽饱满,呈现橙红色,应也是贵重之物,可因云香给她带着项链,她只能端端坐着,眼见着华皇后塞过来的悬珠,都未来得及想,就被强塞在了手里。 身后,云香为阮姝佩戴好项链,见阮姝欲还珠,道,“皇后娘娘这是看得起王妃,王妃就收下吧。” 华玲蓉点头抬手,叫云香收了她的佛珠,慵懒的神眸抬眼仔细看阮姝,淡笑道,“本宫见王妃生心喜欢,王妃这般推脱,莫说王妃是嫌本宫送的礼不够厚重?” “不是的。”阮姝百口莫辩,拽在手心的悬珠,被浸上了细汗。 华皇后送的礼物虽美,可那脖子上的项链,却总觉得像是一根铁链,栓得她喘不上气。而手中的橙红悬珠,更像是一个血珠,渴饮着鲜血,在她的手上烫出一个洞来。 “不是就好。”华玲蓉换了一个坐姿,云香为她铺好靠垫,“此物,受过释迦佛祖开过光,万不可被别人知道了,会招来祸水。” 透凉的珠子,印着华玲蓉半卧的姿势。阮姝正欲开口问,又听榻上华玲蓉平静道,“特别是晋王,常年征战,杀气太重,别冲撞了佛珠。” “姝姝会好好保管的,不过皇后娘娘,夫君其实很个很好的人,佛祖会保佑他的。”阮姝认真道。 华玲蓉微敛眼,轻笑一声,却不再言语。 “王妃,皇后娘娘要歇息了,奴婢让人带王妃先去文和宫逛逛吧。”云香见状,已是明了。唤来门口候着的宫女,让底下的宫人带着阮姝出去了。 千寿宫内,沉香袅袅。 云香轻揉华玲蓉的太阳穴,不解道,“娘娘,这颗天竺佛珠是何等贵重,赐给王妃会不会浪费了。何况奴婢看王妃,似乎一心向着晋王,并不是能用之人。” 华皇后闭目挥手,让云香不必按摩,招手要来紫黑色檀珠,拨一颗佛珠,念一句经文,良久,才道,“云香,你忠心耿耿,心思却不机敏。不如巧果那丫头。” 云香笑着半蹲着给华玲蓉捏腿,“要说娘娘的心思,怎是奴婢这等人能及的?奴婢虽想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华皇后舒展了眉头,又犹豫着说道,“娘娘,说起巧果,奴婢总觉得巧果有些不对劲,会不会和晋王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 -- 第47页 “去查查。”华玲蓉淡道,“若是有蹊跷,就暗自处置了吧,宁可错杀一切,不可放过一人。” “是。”云香点头,见华玲蓉念经的朱唇未启,才默默退了下。她倒是想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巧果,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从千寿宫去往昭仁殿的必经之路,会穿过皇宫的百花园。 红梅绿枝下,陆渲身着深蓝色蟒袍锦衣大氅,身姿卓越,器宇不凡。 旁有一个身穿淡色浅衣,身形玲珑的宫女正说笑着,正是巧果。 “晋王殿下。”巧果笑着,言语里带着几分娇嗔,眼见远处走过几名宫人,便更加往陆渲身边挨近了点,更是伸手拽了拽陆渲的胳膊,“晋王殿下,你说奴婢若是和晋王殿下在此勾勾搭搭,皇后娘娘会不会今晚就杀了奴婢。” 阳光下,巧果“咯咯”得笑着,嘴里说着生死,却似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陆渲皱眉,一把将她推了开去,“你想要死,还不简单!” “哎,讨厌!”巧果将绣着兰花的丝绢帕子,往陆渲身上挥了挥,不见清纯之气,倒是有几分风尘味,扭了扭细腰,笑着道,“若是奴婢今晚死不了,那就只能劳驾晋王殿下了。理由嘛,就说奴婢□□晋王不成,晋王暴怒,杀了奴婢。” 陆渲瞥眼,嗤之以鼻,“别脏了本王的手!” 第27章 “晋王殿下,奴婢好看吗?”阳光下,巧果美目盼兮,笑声灵动轻盈,挥着丝绢的手,攀上陆渲的手臂,“晋王殿下,怎么都不多看人家一眼,是不是害羞了?” “不用送了!”陆渲冷眉横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巧果的手捏得青一块紫一块,遂又将她狠狠甩开,沉道,“本王不在,小心照看王妃!” “哎,晋王殿下真是不懂情调,白瞎了我这张漂亮的脸。”巧果站稳,叉着腰,用丝绢扇了扇脸,撇撇嘴但也可无可奈何道,“那奴婢就不送了,晋王殿下好走!” 陆渲冷嗤向昭仁殿走去,便听得身后清脆的声音道,“晋王殿下,奴婢等你!” 行过的宫人,皆注意到这个巧笑的小宫女,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勾引了晋王殿下。几行人纷纷低头,假装没看见,没走几步,又交头接耳起来。 一时间,千寿宫的宫女与晋王殿下有染的消息,便在后院的宫人中传开。几人见了巧果,皆避道而行,巧果则一副坦荡模样,翩然挥动手上的兰花丝绢,更是恣意潇洒。 心道,这女人的嘴,不比影卫的密报效率高。这不刚折回去,她这“风骚”的举动,就传到了云香耳朵里。 云香将巧果唤至万泉井旁,万泉井地方隐蔽,处在宫人居住的冷角,因时常有宫女落井而死,因此也成了晦气之地,不常有人经过。 “云香姐,有什么吩咐吗?”巧果笑着问道,望着眼前的井口。心中略带兴奋,难道现在就能“死”了不成,然又故作一本正经道,“是有何事?非要跑这口倒霉的井边说话?” “贱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的身份,竟不自量力勾引晋王殿下!”云香见巧果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事到临头还跟她嬉笑,更是心中有气,上去就是一巴掌,“皇后身边留不得你这样的下贱东西!” “云香,难道你还想取我性命不成?”巧果的脸上被这一巴掌扇得红肿,面上带着泪,梨花带雨,“巧果不就是有了几分姿色,被晋王殿下看上了,难道云香你是心生嫉妒,见不得别人一朝成了凤凰?!” “这是皇后的意思!”云香怒极,咬牙切齿道,“真是不要脸的下贱东西!” “云香,你莫要这样贱辱我。这里有件重要的事,你定是不知晓,此事,关乎你我二人的性命。”巧果抽泣着用丝绢抚着脸,张望了四周,“这里是不是只有你我二人?” “嗯。”云香皱眉,心道,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在皇后身边做事,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都做过,不怕有人找事上门,就怕哪一天皇后娘娘嫌她知道太多了,到最后会将她也一并杀了。另,她疑惑的是,巧果终年在皇宫,几乎不见晋王,他们是什么时候串联上的。 “说。”云香沉默片刻,心中烦闷,有些不耐又深疑道。 “云香,此事不能被旁人听了去,否则恐性命不保。”巧果谨慎得望向转角处,“这里果真只有你我二人吗?” “你放心说吧。”云香沉呼了一口气,怕她耍什么花招出来。不过心想,这不远处,就有几个外应候着,要碾死她,就跟如杀死一只蝼蚁。 且看她卖的什么关子! 巧果张望周遭,确定近处无人,才神情畏缩附上云香的耳朵,然嘴上牵起一抹诡异的笑道,“巧果已经死了,你敢扇老子,那现在就该轮到你了。” 云香只觉后颈一阵凉意,毛骨悚然,刚张嘴叫人来,就被人用一块丝绢捂着了嘴…… 万泉井是无人愿意经过的晦气之地,常年照不到阳光。与此相反,整个皇宫却是张灯结彩,在晴好的冬日下,更显得金碧辉煌。 阮姝被这宏伟瑰丽的皇宫迷晕了眼睛,幸而从千寿宫出来时,云香遣了一名宫女带路,才安稳来到了文和宫。 眼前的文和宫,顶上是高高的勾连搭顶,颇为有趣,四扇金漆雕花大门敞开,有厚厚的云纹门帘挡风保暖。 -- 第48页 阮姝走进,带路的宫人报道,“晋王妃到。” 便见两名穿红戴绿的宫女从内屋恭敬相迎,为阮姝拉开门帘,“王妃请。” 阮姝有些不知所措,糯糯得应了一声,挪步回头,却看带路的宫女已经退了下,这下更让她不知道才好,又只得一个人望前走。 偌大的文和宫金碧辉煌,里面已经摆好席位,围成长方形的形状,中间摆设一人多高的珊瑚摆件。席位上已经悉数坐落了各式穿着华衣锦服的女子,每个人似乎都很热络,独独显得她格格不入。 “晋王妃,请这边落座。”里屋又上来一个宫女,将阮姝引到她的位置上。 阮姝想着,大概有个位置就不会显得这样局促不安了,便碎步走至席上,坐了下。刚坐下,却见众女又起身朝门口迎了上去。 一簇簇的人围着门口,阮姝见不到是谁来了,见了也叫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在位置上,只缓缓得起了身,并未上前。 “公主殿下。” 只听稀稀落落有人行礼。 “今日来玩,就不要分君臣了。”人群里的女子,宛如被众星捧月,声音圆润,身材丰腴,体态多姿。是先皇后所遗的长安公主陆沁,当今圣上最为宠爱,招驸马、建宫宇,专为长安公主造了长安宫居住。 “大家都散了吧,公主身怀六甲,别碰撞了公主。”一旁说话的是太常少卿之女沈万红,长得不算出挑,但是衣着华丽,妆容精致,还算中上之姿。 一行人散去,都小心为公主开了一条道,众口纷纷嘘寒问暖。当行至阮姝旁边时,见她愣愣得杵在原地,便将她的凳子厌弃得往里推了进去,为长安公主开拓了更宽敞的路。 阮姝被那厚重的凸楞的椅子角磕到了膝盖窝,险些没站稳,“扑腾”便摔坐在了位置上。 沈万红将长安公主安置到坐席上,见阮姝的发丝已经盘起,应是哪家的夫人,便问道,“你是哪家的?从前没有见过你。” 心想,这女子真是不懂礼仪规矩,或许是哪个刚晋升官员的家眷,是未见过市面的。 此时,有屋内侍陪的宫女回道,“是晋王殿下的夫人,晋王妃。” “原来是渲儿的王妃,本公主倒也是第一次见。”陆沁扶着肚子,对阮姝笑道,“王妃第一次来,千万别拘束了,来得无论老少都是姐妹,玩得开心些回去才好。” 阮姝感觉方才的没有作礼,似乎有些不礼貌,欲起身谢过长安公主,却被她挥手招了下,“方说了不要拘束才好,怎么又要行礼了。” 阮姝点头,只觉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低下头,软软道,“好的,公主殿下。” 她不喜欢被人关注,主要是她隐约感觉到了,来自众人的不友善的目光。 几人纷纷落座后,便开始各式各样的嘘寒问暖和吹捧,然后,又叽叽喳喳讨论各式化妆品,哪里好玩的好吃的好穿的,阮姝只静静得听着,有些她从没听说过,更加插不上话。 “王妃在想什么呢?”此时,陆沁注意到阮姝的默不作声,关心道。 众人见长安公主开口说话,纷纷都安静下来。 有人憋笑看好戏。 这王妃不过徒有名号,谁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庶女出身,坐在这里,简直是拉低了整个宴会的档次。 方才阮姝进屋,一些人因为与王妃不熟络没有上前行礼,一些确实没注意到,而剩余的则是打心里没有将阮姝当回事,撇头故作没有看见,也省得一些虚情假意的问候了。 坊间有传,晋王殿下为了这个王妃整治了国公府的丫鬟,可更多的人更愿意相信,晋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而且,就算是王妃真受宠,那也不过只是一时的。 像晋王这种杀人不眨眼,城府极深的人,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女,怎么能真得入得了晋王的眼。 何况,今日见了这个王妃,看着并不是一个机灵、聪明的人,这样一个女子,除了有几分姿色之外,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吸引人的本事,不过是一个晋王随时可丢弃的玩物罢了。 沈万红因父亲只是四品官员,坐得很远,隔着几个位置,打趣道,“王妃或许都瞧不上我们这些姐妹玩的,人家有晋王庇护,吃的住的应是不比公主殿下差的,不如说说看,让大家都长长见识。” “我……”阮姝抿抿嘴,长长的眼睫垂挂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却见众人脸上都凝着笑,等着她回答,便如实道,“姝姝并未在意这些。” “那也是,晋王殿下身体不好,王妃确实没有心思在吃喝玩上。”沈万红笑着,又认真严肃道,“别戳着王妃敏感的地方了。” 陆沁坐在阮姝的左边位置,抚着肚子,安慰道,“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待日后,王妃生个宝宝,母凭子贵,就不用愁了。” 阮姝点头应是。 见陆沁微隆的肚子,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心里大概明白,这怀里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小生命了。 总归,她感觉长安公主对她没有恶意,面相和善,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便也愿意与她亲近些。 “那王妃可要抓紧些了。如今,瞧着晋王殿下也好的差不多了,结婚这么久,也不见着动静,姐妹我们可有些替王妃着急。”沈万红娴熟得嗑着瓜子,又换作紧张的神情,那眉毛便扭成了短短弯弯的两蹙,“今日来时,就听闻宫女在议论,晋王殿下要纳妾,王妃可是同意了?” -- 第49页 阮姝被说得有些发蒙,“纳妾?” “看来王妃是不知道了。”沈万红吐了瓜子皮在骨盘上,看着众人又纷纷议论开,很是满意,“不过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不过,王妃不必忧心。” 其实,她只听到有宫女说,有个叫巧什么的宫人勾搭了晋王殿下,好像是皇后身边的人,可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露骨和敏感,说不好是会被杀头的,只能旁敲侧击,让王妃下不了面。 沈万红是沈三张的独女,父亲是做布商发家的,买了官了,又通过各种收买,坐上了四品。原本与阮姝也扯不上什么怨恨,只是从前,她父亲还是个七品官时,原先被定好与国公府公子阮锋的婚事,又被退了回来,让她及其受辱,后几次三番与阮瑶相遇,受了阮瑶的白眼,从此让她恨透了国公府的人。 如今,她巴结了公主,父亲又坐上了四品官,又是太子手下信任的人,一切顺风风水,如今想要出一口气,那就先从这个软柿子拿捏。 “姝姝同意的。”阮姝缓缓道。可脑中忽而浮现夫君离去的背影,还有巧果与他言笑的侧脸,心中一阵不知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在夫君心里,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她低了低头,双手扣着指尖,似是安慰自己道,“多一人便多一个亲人,姝姝不介意。” “王妃妹妹,你可别跟她一道玩!”从屋外进来一个粉衣红袄女子,速速进屋对长安公主问了安行礼,才听有宫女通报道,“国公府阮瑶到。” 阮瑶瞥了一眼沈万红,又坐落到阮姝旁边,声音压了压,却是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沈万红可不是什么好人!” 第28章 “阮瑶,你不要血口喷人。”沈万红的脸霎时变得黑沉,精致的面妆,也遮掩不了她此时拉黑的脸色,“你说我不是好人,谁又比得上你国公府的阮大小姐呢?像把王妃推进湖,这种事,除了你阮大小姐,谁还能做得出来。” 沈万红黑沉的脸,又因为强烈克制着怒气,而憋得通红。 她的父亲是商人出生,不像世代名门之家,原本便被人看落了去,所以,在一行一止上,她更加注意。然而,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自然也是看不惯阮瑶这样的跋扈,却因为身份低人一等,又只能收敛些不好听的话。 “哪个乡野村妇嚼的舌根?本小姐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阮瑶双手抱在胸前,腰背挺直,理直气壮,“都知道沈小姐被我哥退了婚。在座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小姐怀恨在心,刻意抹黑本小姐,挑拨本小姐和王妃妹妹的关系。” “你!!”沈万红憋红的脸,气得都发青了,她说不过蛮不讲理的阮瑶,还要在长安公主和众人面前,继续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便只能隔着远远的桌子,气哼哼得盯着阮瑶,文绉绉得咬牙切齿道,“阮小姐,真是好教养!” 阮瑶无所谓得撇撇嘴,见沈万红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更是得意洋洋,挽起阮姝的胳膊肘俏皮道,“王妃妹妹最喜欢和姐姐玩了,是不?” 阮姝奈不了阮瑶的左摇右晃,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总归在后来接触姐姐的时候,姐姐并也没有那么坏,虽说在心底对阮瑶还是有些防备,但对于落湖的事,她也并未记仇。 而一边,阮瑶见阮姝给足了她十全的面子,更是喜从心来。见着阮姝软白的小脸,巴不得捧着咬上一口。心想像王妃妹妹这样纯洁干净的人,就不应该坐在这堆妇人中,省得被污染了去。 她讨厌沈万红不是没有理由。厌恶她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和你亲如密友,暗底里却总是挑人是非。她是不介意她出身商户之家,可她介意她为了攀附关系,拿着别人的短处到处说事。 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喜欢书中的快意江湖,而厌恶妇人中的勾心斗角和所有的狗仗人势、刻意奉承。与之相较,阮姝就单纯多了,她是越加得喜欢这个妹妹了。 “好了,阿瑶、万红。都是好姐妹,你们两个这般能讲,不如先保留些力气,一会儿游戏时,给我们在座的姐妹,排一出双人的好戏。”陆沁笑着低头抚摸肚子,好像什么都影响不了她的心情。而一番话,则逗得在场的人“呵呵”大笑,也算是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切!”阮瑶低声暗道,“一会儿游戏时,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 时间已到巳时,华玲蓉坐一凤鸾轿,被迎至文和宫,众人皆下座,行万安礼。 华玲蓉拂袖免礼,手持佛珠,被身旁的宫女搀至上座。 “本宫信佛,今日的菜品,专有御厨做了素食,大家将就用吧。”华玲蓉示意上菜。 便有一行人宫人,分排两行,手托玉盘而来,一座分别派有一名宫人伺候。 “皇后娘娘慈悲心肠。”沈万红起身道,“不瞒皇后娘娘,臣女居家也食素信佛,曾有高僧指点,素食者可积善业,可脱轮回之苦。” 华玲蓉面上浅笑,道,“赏白玉福露。” 说毕,便专有一个宫人,端了一道色泽盈润剔透的菜品上来,无不让在场的人红了眼睛。 阮瑶撇了撇嘴,心道,真是上赶子奴性子。 “谢皇后娘娘赏赐。”沈万红喜上眉梢,这种人上人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她就是要让那些曾经看落她的人,都对她另眼相看。若是有朝一日能坐上太子妃,那更是美梦成真。 -- 第50页 “皇后娘娘,臣女此处还备了一份薄礼。”沈万红从衣袖间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里面呈一串流纹莹润晶体珠串,“这是臣女父亲,几月前,特意托人从天竺求来的释迦摩尼佛舍利子,送于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早日渡仙。 ” “都是凡夫俗子,能平安一生,本宫就心满意足了。”华玲蓉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点头,让人呈上来,执起舍利佛串,心悦道,“万红有心了。” 沈万红得了华玲蓉的肯定,更是满心欢喜,却低头赔礼道,“皇后娘娘,请恕臣女之罪,原本送皇后娘娘的礼物,都需送至司品阁再奉上。只是臣女一心想让皇后娘娘早些见到,因此随身携带。小小心意,还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舍利佛珠千金难求,本宫怎会怪罪。”华玲蓉似睡非睡的眸子懒抬眼。 像沈万红这样千般来讨好的人,她又怎会不知她心里所求。只不过这舍利佛珠确实稀罕,心中自是欢喜,面上只浅浅带笑,又散开去,“入座吧。宴后,本宫有赏。” 阮瑶撇嘴,对上沈万红傲娇的眼神。心中越加鄙夷。 “皇后娘娘,今儿岁末。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备了礼物,不如大家图个乐,都请司品阁的人请上来吧。”陆沁笑道,“沁儿也备了份薄礼,万红送的礼物这样好,都叫我担心上了,这再好吃的饭菜都难吃下去了。” 陆沁这番话,又引得众人皆笑,“公主殿下这是害喜害的,倒是怪起别人来了。” “都呈上来吧。”华玲蓉让宫人收了舍利佛珠,挥手道。 一时,便又有司品阁的宫人,恭敬端了礼上来。 陆沁送金丝绣的牡丹图,绣品精细大气,牡丹雍容华贵,堪称一绝。 阮瑶则送了犀牛象角凤雕梳,因其母华芙蓉自上次受惊后,重病还未愈,便又受母亲之托,送来一对一米多高的凤求牡丹古董瓶。 其余的贵妇小姐则送了些玉器、金器、香料、贵重胭脂之类的,也算是琳琅满目。 “王妃妹妹,你的呢?”阮瑶看向一旁默默无言的阮姝,低声问道。 阮姝的脸上晕上羞红之色,摇摇头,“姝姝没有准备。” 对桌,沈万红见阮姝的神情,便猜测阮姝准是不知岁末宴不成文的规矩,便提声笑道,“王妃准备了什么?让大伙都看看。” “嚷什么!”阮瑶暗下握起阮姝搓揉的手,叫她不要紧张,提了嗓门回怼道,“初见皇后娘娘,王妃妹妹多少有些紧张,很多事情也并不知情。”又转头对华玲蓉求情道,“姨母胸怀大度,阿瑶请姨母饶恕妹妹的不知之罪。” “王妃的翠玉如意,已由晋王转交给本宫。”华玲蓉挥手示意,便有一个宫人手托一臂大小的如意,呈在众人眼前。 此如意正是晋王收复北戎时,从北戎王那里收罗的镇国之宝。其做工精细,通体翠绿带白,犹如八仙中何仙姑手中所持之物,更有一句话言,“得此如意者,事事如意,可保天下太平。” 沈万红瞠目而惊。她的舍利子虽难求,但是有价无市。而这把翠玉如意,不光有价有市,上至朝野下至商人百姓,都为人们所梦求,却又求之不得的。 阮姝不知这是怎样的好物,只看阮瑶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便也绽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夫君果然是天下第一好,让她在这格格不入的宴会里,倒也没有那么无所适从了。 而对座的沈万红,则暗自咬了咬牙,原想着羞辱一番这两姐妹,竟被一个庶女王妃得了头筹。 “都用膳吧。”华玲蓉似阖非阖的双眸,漠然淡视,吃了一小口白玉豆腐,细咽慢嚼,待众人安静用食时,抬眸向阮姝阮瑶处,“你们姐妹倒是情深。” 话不重,似轻描淡写,却让阮瑶心中一揪,她这样维护王妃妹妹,莫不是触怒了姨母?便连连笑着道,“好姨母,这哪及得上阿瑶和姨母的感情深。” 晋王性格孤傲,不愿结党,但因其常年征战,手握兵权,在将士和百姓以及朝野中,都颇具影响。 从前,圣上曾下圣旨,将她许配给晋王,不过是姨母为了拉拢晋王。之后晋王受伤奄奄一息,后经过替婚等事件,两方对立的局势便越演越烈。 可无论晋王是怎么样的人,她的妹妹替她替嫁已是无辜,更何况她见不惯以强欺弱。行侠仗义是江湖道义,她的妹妹,现在连她都舍不得欺负,更别说让一个心机女欺负了去。 华玲蓉用巾帛擦了擦手,声音懒道,“油嘴滑舌。”又唤来身后的宫女,让其给她捶背按肩。 她懒慢闭眼,皱眉,只觉被按得哪里都不得劲。摇摇手,“罢了,把云香找来。” 宫女一去不复返,等膳食用尽,才引着云香姗姗而来。 “云香有事耽搁,请皇后娘娘责罚。”云香上前作礼。厚重的双眼皮穿入发鬓,钝脸,凹陷的脸颊,不似二十七八的模样。 华玲蓉手中的佛珠拨动不停,面容平静,心中大概已经有数,默念了两句佛经,缓开口道,“各位玩得尽兴,本宫终究是老了,吃些饭就有些乏了。” 华玲蓉说时,云香赶忙上前搀扶,“皇后娘娘小心走路。” 紫黑色的檀珠在华玲蓉手中拨动不停,回到千寿宫,在观音佛像面前虔诚跪拜,“所有的罪恶都由我一人所承,愿我泽儿安享太平盛世。” -- 第51页 上完三炷香后,才向云香问道,“死了?查出什么没?” “是。”云香如往常为华皇后脱去披衣,为其捏肩按摩,“巧果一心想离宫飞上枝头,还在皇太后在时,就见过晋王几面。不过,据奴婢严刑拷问得知,这些不过巧果一厢情愿,这丫头还未做出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 华玲蓉轻哼,“不知死活。本宫若是知道她这心思,何用她倒贴上去。本宫自会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至于用你动手了。” “娘娘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伤神了。看看云香捏得舒服吗?” 华玲蓉被按得舒展眉心,点头夸赞道,“这么多年,还是你云香最得本宫的心。” 云香站在华玲蓉身后,眼眉带笑,却带着一丝诡异。 下回老子当上了“皇后”,可也得这么舒服得过两天! 第29章 “云香,扶本宫歇息吧。”华玲蓉扶额,困意来袭,更让她细长的媚眼,似闭非闭。 待躺上美人卧后,心忧道,“本宫最近总觉四肢乏力,太医院都查了几次了,竟都查不出病情。你说是不是该来的现世报?” “太医院的人查不出病因,纯是娘娘凤体健康。娘娘心地善良,一心向佛,有些事情,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替天行道,又怎会有现世报。”云香轻揉得按着华玲蓉的太阳穴,道,“民间有言,春困夏乏秋盹冬眠,这个冬日额外的冷,娘娘只是顺应季节,不用思虑太多。” “你这丫头,嘴巴越发甜了。”华玲蓉默许得点点头,嘴角带笑,“本宫这儿你无需操心了,你去文和宫看看,有什么事等本宫醒了再汇报与我。” 云香为华玲蓉掖好锦被,恭敬告退。 心中却也不爽! 他胡大彪,虽功夫不行,但有一手绝世的易容之术,自诩影卫第三把手,可整日做着这种娘们唧唧的事。若不是他底下的“弟弟”时不时提醒,他都当真把自己当作娘们了。 在文和宫潜伏三个月,他每天做的事,除了收集宫中情报,最关键还是需时时仔细观察,学着娘们怎么说话怎么行动。可他一三大五粗的大老爷们,身边这么多美女,却又只能盯着看着,摸不得、碰不得,成日还得跟着半老尼姑的皇后吃素,简直就跟带发修行的和尚无二,这分明是比和尚还要苦上好几倍。 胡大彪郁郁得叹了一口气,四下无人,竟也被自己逗笑了。这潜意识里的娘们气息,连带着他随意的一声轻叹都这么娘们唧唧。 “云香。” 刚出了文和宫的门,就见李公公眯笑着绿豆大小的倒挂三角眼,对他招手。 李公公见云香走来,将她拉至角落,比女子还要细尖的声音,带着瘆人的笑道,“今晚,老地方见。” 胡大彪的心一沉,完犊子! 他忘记云香还有个老相好,只是这云香和李公公密接的时候,他也没法观察啊。 “死鬼!”胡大彪翘着兰花指,轻轻推了推李公公的胸口。心中一顿作呕。 一枝梨花压海棠!先不说李公公下面的玩意儿好不好使,就说这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还想着吃嫩草。也不知这云香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李公公被云香一记轻推,推得飘飘然。只觉今日的云香风情万种,那绿豆大小的眼睛笑着,皱成两粒芝麻米粒,镶嵌在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里,“太子殿下送了两名西域来的美人,圣上高兴,今晚咱家不会让你等太久。” “盛保,人家今日不方便。” “怎得?是月事来了?”李公公倒挂三角眉写着不解,“不是才好的吗?” “哎。这不是岁末忙吗?累的。”胡大彪娇嗔道,翘着兰花指,又推了推李公公的胸口,“死鬼,人家身体虚得很,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人家。” “云香。”李公公尖细的声音,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变了?” 胡大彪微楞,复而又指着食指,在李公公身上戳了戳,“怎么变了?” “变得有点骚。”李公公笑着附上云香的耳梢,“不过咱家喜欢。” “行了死鬼,我现在还要去一趟文和宫,回聊吧。”胡大彪将他推了开去,心里已经吐了八百十来万遍了。 李公公笑着目光相送,心中痒滋滋的。 往日的云香,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死板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几日不见,小别胜新婚,今日的她格外风骚。 李公公撮了撮手,直到云香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 “差点没被自己恶心吐了!”胡大彪心道,拉快了步调,只觉身后一道目光灼灼的光,直直望着他的背影,像是要把他活吞了。后背一阵鸡皮疙瘩起,心中越想越恶心,直到走进文和宫,见到众多美女,胡大彪才舒了一口气。 文和宫内,百花争艳,无论是品相好的、差的,他都觉得养眼极了,至少比那不阴不阳的李公公强上千百倍。 清脆悦耳的女声,在文和宫嘻嘻笑笑,古乐丝竹不绝于耳,宫内一片热闹嬉闹之景,好似人间仙境。 而走近一看,场内正在进行着一场你争我逐的投壶比赛。 “国公府阮瑶十投,全中!”有宫女报数道。 “姐姐,你好厉害,十投全中了。”人群中有阮姝拍手叫好的声音,“姐姐最最厉害!” “那是,也不见是谁的姐姐!”阮瑶潇洒转身,感觉自己像极了书中的剑客。更为重要的是,身后还有一个小跟屁虫,无论她在游戏里赢了还是输了,都能得到她热烈而真诚的吹捧鼓掌,为她赚足了面子。 -- 第52页 “该你了!沈万红。”阮瑶用大拇指撇了一记鼻头,觉得自己像得胜而归的英雄,只手勾上阮姝瘦小软绵的肩,对她道,“姐姐罩着你!” 胡大彪往人群间缝中,走近一看。 撇头,可没眼见! 只看阮姝的眉上,已经被黑黑的墨汁,涂描成又浓又粗的两弯高低眉,再走近,近闻,又闻着一身浓浓的酒气。 胡大彪轻叹,眼下,在这人群里,仿佛也只剩沈万红和他拉挎着脸了。 他得赶紧找个法子,将王妃支开,给她收拾一下。否则王爷要是见了王妃这幅模样,不得先弄死他不成! “王妃,皇后娘娘叫奴婢来,让王妃再去一趟千寿宫,皇后娘娘还有些事未交代的,劳烦王妃了。”胡大彪轻拍阮姝的后背,在她的耳上轻道。 阮瑶干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本小姐的面说,非要做贼似的说?” “……阮小姐,人多不好说话,奴婢怕王妃听不清楚。” 真是个泼辣娘们!这宫里宫外,他胡大彪还是头一回见! “你是说我王妃妹妹耳聋还是怎么的?这比赛要紧关头,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一会儿再说,别扫了本小姐的兴致!”阮瑶拉了拉阮姝的衣袖,往人堆里扎了去。 方才几局游戏,阮姝都被沈万红点了名,可阮姝什么都不会,无论是射覆还打马,都在人之下。众人见机,为了赢,便都指名道姓要点她做对手。 先前是谁输了谁喝酒,现在大家都觉得宴上有个好欺负的,便又觉得不过瘾,输了不光要喝酒,还要在脸上画花。 这下,正好轮着阮瑶来坐庄,一会儿她非要展现一下自己的画工,好好在那沈万红脸上画一画。 胡大彪见阮瑶如此蛮横,也没有法子。主要是现在他的身份,也不能以下犯上。更何况他是说了谎,若是阮瑶一同跟了去,指不定就把篓子捅大了,反而要暴露身份,误了正事。 算了,还是静观其变,等结束了,再收拾也不迟。 人群里,传来唏嘘的声音。 “沈万红,本小姐十投十中,你这儿第一投就不中,还是乖乖认输吧。”阮瑶趾高气扬,手拿着毛笔,往笔砚上重重一滚,就要逮着沈万红的脸画去。 “阮瑶,你简直就是蛮夷人,毫无家教可言!”沈万红惊呼,往后躲去,“方才投壶,有人推了我一把,不作数!” “说人没有家教的,才是没家教!”阮瑶气愤,擒着沈万红的衣裳,就要怼着她的脸画去,“愿赌服输,这是本小姐的家教,才不像你这样的耍赖之人,一点家教都没有!王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嗯。”阮姝糯糯点头,脸上的醉意让她已经分不清南北,也看不清人脸上的喜怒,只觉是个游戏,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才是。 她抬起软白的脸,在熠熠生辉的灯光下,抚开额上发丝,露出两弯粗粗的高低眉,笑容甜美,明眸皓齿笑着安慰道,“没事的,沈小姐,你看姝姝脸上也画着的。愿赌服输,大家是不会笑话你的。” 阮姝说的一脸认真,却是笑喷了周遭的几人,原本都是淑女模样,都禁不住阮姝好笑的样子,捧着肚子,皆笑得前俯后仰。 “王妃,你真是可爱极了。要我是渲儿,都宠你还来不及。”陆沁挺着肚子,若没有左右两旁宫人伺候搀扶着,早就笑得直不起腰。然又看着阮瑶和沈万红僵持着,便劝解道,“你们这二人不如都退一步,方才万红说有人推了她一把,阿瑶你便再让她一局,若是万红真有实力,那便是还了她一个公平;可若是实力确实不及阿瑶,那万红你就愿赌服输,让阿瑶画了,再罚三杯酒。” 围着的众女子,都觉得公主说得在理,便都纷纷表示赞同。 阮瑶见此,便将墨笔一扔,双手抱在胸前,哼唧道,“本小姐不光家教好,还大人有大量,且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万红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她的投壶技术不比阮瑶差,可方才失了一局,被阮瑶占了上风。这次为了驳回面子,心里的负担就更沉了些。 阮瑶轻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见沈万红连拿着箭的手都在抖,更是势在必得。举手勾住阮姝的肩,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提了提声音道,“王妃妹妹,你猜姐姐一会儿在她脸上画个什么?” 第30章 “不如姐姐画个王八如何?”阮瑶端着笔,一脸坏笑望向惊恐的沈万红,见她第一投还未投出一丈远,鄙夷道,“沈小姐,这下你可愿赌服输了?” 沈万红气不打一处来,光是看着阮瑶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觉恨得牙痒痒。眼看着那浓浓的墨笔就要往脸上戳来,指着阮瑶的鼻子道,“你可别太过分!” “本小姐还没画呢?你紧张什么?”阮瑶示意旁边的宫女帮忙按住沈万红,然而,来文和宫参加岁末宴的,都是富贵权臣家的女眷,宫女们都只低了头,默不作声。 阮瑶撇撇嘴,这次说什么都得好好让沈万红长长教训。于是,偏头对阮姝道,“王妃妹妹,快搭把手!” “走开!”沈万慌乱得挥打着手,生恐人靠近。 她这几年营造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可不能被毁于一旦。在场这么多人,要是阮瑶真在她脸上画个王八,可让她怎么见人。 “沈万红,输了就得受罚,这次你可赖不掉了!”阮瑶大步上前,左手蛮力将沈万红的右手擒住,又让阮姝抓着沈万红的左手。 -- 第53页 阮姝犹豫着上前,以为沈万红怕疼才如此,便抚着她的左手,安慰道,“沈小姐,这个不疼的,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过去了。” “你离我远一点!”沈万红见阮姝抚上她的手,差点跳了起来。眼下,阮姝明显是和阮瑶一伙的,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心中恶气难出,对阮瑶这样的泼妇蛮横的人,她是横不过了,便挑着软柿子的阮姝,伸手就往她肩上重重推了过去。 阮姝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生疼,因为醉酒,身子便像是没有根的浮萍,轻飘飘向后摔去。 “小心!”胡大彪眼疾手快,一把扶着向后倒过来的阮姝。 “谢谢你呀。”原本就头晕目眩的阮姝,被这一晃,更是没有了方向,头重脚轻,一头扎进了胡大彪的胸膛里,绽着明媚的笑,道,“云香,你看上面,有好多的星星,好美啊!” 胡大彪皱皱眉,看来王妃是喝多了。 阮瑶见沈万红非但耍赖皮,还出手推人,心中一腔报复的热血上涌,索性将墨笔扔了,伸指,往笔砚上一蘸,掐着沈万红的脖颈,就要扑了上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陆沁被几名宫女往后拉开去,以免怀中的胎儿被伤到。眼看着,这两人已经不像打闹,劝说道,“都是姐妹,都和和气气的。” 胡大彪将阮姝小心扶到位置上,对陆沁作礼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让奴婢在此看着。这前后因果,奴婢也都看在眼里,剩下的就交给奴婢,还请公主在一旁歇息,不要动了胎气才好。” 陆沁点头默许,退到了一边。她本就是个不喜参和麻烦的人,有皇后娘娘的主事丫鬟在,便也省得她管这些事了。 众人见云香来,又得了长安公主的批准,便都避出了一条道。 沈万红往云香边上站了去。心想,这宫中都是规规矩矩,有条有框的人,纵然阮瑶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也不能强有她这般蛮横得乱来。 “云香,你来评评理,本小姐是愿赌服输的,但阮小姐的行为实在太过蛮夷,分明是有心报复。”沈万红说时,又往云香身上挨去,从袖间偷偷拿出两张银票,塞到云香手中。 胡大彪心领神会,将银票塞进腰间,对阮瑶道,“阮小姐,这是宫中,还请不要失了仪态。”说时,却又从桌上拾起墨笔,递给阮瑶,“能动笔就不要动手了。” 沈万红眼看势头不对,便急着要走,却被胡大彪暗伸一脚,于是,“扑腾”倒膝,直直向着阮姝坐着的方向跪去。 “沈小姐,没事吧?”胡大彪翘着兰花指,蹲下查看沈万红的伤势。见沈万红欲起身逃开,便用双手一把将她按住,关心道,“沈小姐,疼吗?瞧你手心都磕出血了,让奴婢好好给你看看。” “别管我。”沈万红分明感觉出云香的虚情假意,挥手却又甩不开她。 此时,阮瑶跨步上前,一抬脚,便驾在了她的身上,一只手将她的下巴粗鲁得捏着抬起,右手飞速画图,又觉不过瘾,扔了笔,将蘸着墨的手,宕开一笔,肆意挥洒。 沈万红受制于下,胡乱得摇着头,还是抵不过阮瑶的强势作风。一头精心装扮的发髻,已经散乱,精致的妆容也被黑墨画成了鬼脸。 “完工!”阮瑶将手中黑墨往沈万红身上一擦,抬眼向阮姝抛去一个媚眼。然后起身,双手怀抱胸前,望着自己的作品洋洋得意。 丝凉凉的墨,在脸上一顿乱作,让沈万红的心都拔凉的。她哭着从地上起身,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并晕着脸上黑色的“王八”,将整个脸上都挂满了黑黢黢的两道泪痕。 在场的人,心觉同情,又觉得好笑。待到阮瑶“哈哈”笑出声后,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沈万红觉得自己丢了脸,一时也找不到身上的丝帕,便顾不得身上万两定制的金丝华裳,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墨迹,却不知那黑黑的墨,竟淌得满脸都是,又引得众人掩嘴大笑。 “擦什么擦?”阮瑶嘲笑着,冷讽道,“沈小姐,真是老赖惯了,脸上画着的‘花’,可得等整场宴会结束才能擦。” “阿瑶,好了,点到为止,大家笑过了也就罢了。”陆沁看着一出戏也该停了,抚着孕肚走至人群中,但当看到沈万红脸上乌黑一片,脸颊上还有一只模糊隐现的短脖子缩头乌龟时,禁不住也笑出了声,定了定神,又劝解道,“姐妹们都消消气,比赛有输赢也是正常。不如都歇会儿饮茶,再继续玩耍。”又使唤了一名宫人拿了梳子,为沈万红重新梳妆。 沈万红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蛮横不过阮瑶,只能撤到位置上,拿着桌上的小摆件撒气。 “切~”阮瑶瞥了一记沈万红,坐到阮姝旁边,望着眼神迷离的阮姝,笑着道,“王妃妹妹,你虽然弱了点,但还是很有江湖气概的,姐姐欣赏你!” 阮姝“嘻嘻”笑着,拿起手中的酒杯,往嘴里嘬了一小口,又送到阮瑶面前,“姐姐喝吗?这个甜酒酿,甜甜的真好喝。” “王妃,甜酒虽好吃,勿要贪杯。”胡大彪见阮姝手拿酒杯,已经一脸醉酒的痴相,心中万分焦急,这让王爷看到了,得拔去他这层皮不可。 “云香,你今日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好好的兴致,都被你扫了去。”阮瑶狠狠瞪了一眼云香,任由云香干杵着,不再理睬。为自己的酒杯上斟满酒,又为阮姝倒上一杯,“来,干杯!” -- 第54页 胡大彪顶着云香的这层脸,又不好对峙,只能低着头,默默赔了罪,闪到了一边。心想,这泼辣娘们,还能嫁出去?这要是谁娶了,准是上辈子造了什么虐。 此时,有宫女进屋,在他耳边细声道,“云香姐,方才司品阁呈上的礼物中,好像有什么差错,皇后娘娘正在动怒,罚了好些人,你快回去看看。” “好的,知道了。”胡大彪面色紧张,却是心知肚明。眼底露出一丝诡异,视线不自觉向阮瑶身上瞄去。 天道好轮回,看来华皇后已经收到王爷的礼物了。 且看看恶人怎么吃恶人? 阮瑶感受到来自背后的一道光,转头,恰巧撞上云香收回去的余光,又见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努努嘴,饮了一杯低声道,“奇奇怪怪。” — 昭仁殿中,歌舞升平,熏天的酒气,已经弥漫得整个大殿到处都是,已有几个年事较高的官员,喝得不省人事。 乐声萦绕,殿中穿着露脐短装的异域美女,踩着曼妙的舞姿,妖娆妩媚。 “美人!”殿堂上,陆乾宗手拿夜光杯,步履颠簸来到舞群中央,望着几个美人沾手又离,更是欲罢不能。 “父皇,您看孩臣选的这几个人美人还行吗?”陆泽端起酒壶,仰躺在座位上,脸上因为喝酒已经烧得通红,“这几个美人,可是孩臣静心挑选,父皇若是喜欢,孩臣什么都能给父皇找来。” “荒唐。”黎太傅望着眼前的场面,摇头叹息,而一旁李公公看他杯中无酒,又命人给续了上。 “这大过年的,黎太傅怎么叹上气了。”李公公白面的脸,阴笑着,又转向陆渲道,“晋王爷,这是西域贡来的上好的葡萄酒,您真不尝一杯吗?” 陆渲一双森冷狭长的凤眼,低头漠视。手中的二指,紧捏着茶杯,欲将它捏个细碎,“不劳。”遂起身,走到大殿前,对陆乾宗躬身作礼道,“父皇,孩臣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晋王,可别急着走哇。”陆泽从座位上踉跄而起,将陆渲拦下,“晋王身体不适,那北戎再反,以晋王的身体,还能迎仗吗?” “本王镇了北戎的要塞,只要严加防守,如拿蛇七寸,太子殿下无需杞人忧天!”陆渲负手而立,冷漠不屑。 “既是国泰民安,晋王不如交出兵权,安心养伤。”陆泽低笑,对陆乾宗道,“父皇,孩臣恳请父皇让晋王交出兵权,孩臣唯有一个兄弟,只愿晋王一生平安。晋王既已功成身就,便请他安享平生。” “今日岁末,不商国事。”陆乾宗似不在意,将手中美酒杯交给李公公,抡起袖子,对着眼前的异域美女,两眼泛光。 年近晚年,越是想要及时行乐。年轻时,陆乾宗也自诩是个明君,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忽而觉得,人生在世,不过“享乐”二字。特别是自从陆渲带兵出征后,夏朝的国土和势力越来越强,已然是不可侵犯的鼎立大国,加之北戎的收复,更加没有了后患,他又何需再操劳过度。 他虽然对陆渲不喜,但也明白陆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让陆渲把兵权交出来,恐怕没有人能够接替,而他的日子便也没有那么踏实了。 太子让其转交兵权,不过是怕晋王不服而造反,因此,他也想了一招折中的办法,找了个邢部的职位,将晋王留在了京中,分离了他在封地的势力,又能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陆泽心觉吃了一鼻子灰,手上青筋暴跳,脸上更是血涌喷张,好似一戳就能滴血的血袋。 “恕不奉陪!”陆渲黑曜石的森寒眸子,轻屑,转身而去。 方才,得了宫中的密报,说王妃在文和宫贪杯醉酒,已经失了神智。 他怕阮姝身上贡毒未除,之前落水又加了寒气,喝酒伤身,心中心急,便一路疾步行至文和宫。 宫前,两名宫人躬身行礼,弱声拦道,“晋王殿下请留步,这里都是女眷,恐不太方便,若有什么事,可让奴婢们传达。” 陆渲冷峻的脸,未有表情,声音短促,不可违抗,“让开。” 一声喝令,吓得两名宫人赶紧垂下了头,不敢再拦。 陆渲上前,修长的手,撩开门帘,果然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31章 水蓝色锦衣凌乱落在大理石砌的地上,人群中有个蒙着白纱的纤瘦女子,只露两弯粗粗的高低眉还有殷红小唇,一双小手不停搔痒着胸口和脖子,露出的脖颈上,已经被搔成了红色。 “王妃,我在这里。”有人嬉笑道,“快来抓我。” 阮姝的眼睛因被蒙着纱布,一片漆黑。方才甜甜的酒酿已经化作洪水,席卷而来,压得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小步往前挪,循声而去,阮姝双手向前探路,却又抵不住身上的异常骚热。那痒从胸口蔓延至脖颈,再至脸颊,让她不得不去伸手去挠。 “王妃,不要破了规矩。”只听有人喝止道,“脸上的白纱不能取,取了可得再罚三杯。” “沈小姐,你现在倒是个讲究人了,刚刚投壶,也不知道谁没皮没脸的耍赖。”阮姝听出这个是姐姐阮瑶的声音,那声音带着质问和愤怒,“沈万红,你是不是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阮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万红回道。 黑漆的世界天旋地转,阮姝只能暂时停驻。四周,只听到零散开来的阵阵嬉笑声,和阮瑶与沈万红的争执声。 -- 第55页 这个“摸瞎子”游戏,比之前的投壶之类的游戏简单多了,她是喜欢的,只是先前的酒喝得她醉意朦胧,游戏刚开始时,便被人抓了正着。而被抓的人则需要被罚三杯,虽然姐姐阮瑶见她已经不胜酒力,帮她顶了一杯,但还是抵不住醉意。 两杯罚酒下肚,蒙上白纱,她只感觉自己飘飘欲仙,不消片刻,身上又奇异难痒,浑身发热,甚至比先前落水生病时还要难受几分。 阮姝想尽快结束游戏,咬牙忍着摸索前进。那身上难忍的瘙热,让她想大口吃冰,在雪地里打滚。可她越是想要快些,动作越是乏力和迟钝。 忽而,嘈杂争执和嬉笑声,突然安静下来,面前似有一阵冷风带过。 “姝姝来抓人了哦。”阮姝只觉附近有人,惊喜道。 一路凭借感觉,慢慢挪步。 “扑腾!”只觉额头撞上坚实硬挺的物件,阮姝将双手打了开,生怕抓着的“猎物”跑了,开心得露出八颗贝齿,“姝姝抓到你了。” 她一只手牢牢圈住面前的人,那结实、喷张的肌肉,像一块生铁,坚硬无比,不似一般的女子。 阮姝疑惑,见它迟迟未语,便伸手将面上白纱取下。抬头,只见一双熟悉森黑的凤眸,正默默凝视着她。 “姝姝。”陆渲柔声道,“跟本王回家。” “夫君,是你呀!”阮姝还沉浸在摸到人的喜悦中,“夫君既被姝姝抓到了,那要罚三杯酒哦,然后再换夫君来抓人。” 她笑着,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醉酒的红,还是被指甲搔挠的红。面颊上似红粉胭脂晕染,脸上是绚烂的笑容,整个人粉扑扑的,像极了春日里开得正浓的桃花。 “渲儿,你可是心疼王妃了,才没羞没臊得闯了进来。”一直坐在位置上的陆沁起身走来,打趣道。眼见着陆渲身体状况似与常人无异,便又笑着点头,“渲儿健朗了不少。” 上次见时,不过几年前的事,那时陆渲还是个身材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八尺男儿,身姿挺阔,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深蓝色蟒袍锦衣大氅更显英姿飒爽。 却低头看到他身上系佩着的香囊,虽绣作活泼,但针脚别扭不甚流畅,却是极其不符他这一身气质的,便又仔细看了一番,掩嘴笑道,“渲儿,你这腰间的香囊,可有些别致呢。莫不是哪家娘子送与你的?” 陆渲默然点头,全当回应了。 陆沁猜测大约是王妃的绣品,却是有意调笑眼前这对新婚燕儿。 不料想,那一手抱着他的阮姝,却是一点都无羞涩之意,眼神迷离望着高高俯视她的俊冷轮廓,一副痴笑看呆的样子,“香囊是夫君的娘子,姝姝送的。” 她嘻嘻笑着,像是无骨无根的棉絮,牢牢粘在陆渲的胸口处。一只手使劲从面颊挠至胸口位置,又觉不过瘾,竟是两只手都作用起来。 “夫君,姝姝想……”她将小脑袋抬得高高的,眼神痴痴得呆望陆渲深邃面庞,全身扶靠在他的胸膛上。“……脱,衣,夫君。” 高冷的脸,像不可逾越的高山,任是有阮姝使劲垫着脚尖,却还是触碰不到。她的手,已被陆渲的大掌握在掌心,她便只能发动全身的力气,扭动娇小的身体。那身子,便似水蛇一般,在陆渲宽大坚实的胸膛蠕动。 “夫君。”她轻声呢喃。 他低头看她。 她便更加兴奋,抬头,使劲撅起殷红小嘴,吐着红蕊般的舌尖,诱惑般得去轻触他坚毅的下巴。可那迷离的眼神之下,分明还是那浸在清泉里,干净透亮如琥珀的眼眸。 “夫君热吗?姝姝有好大的力气,姝姝好热。”方才的痒和热蔓延至全身。她方还觉得使不上力气,现又觉得全身有扯不完绵绸之力。她挣脱开他的手,去搔自己的脖颈和脸颊,又骚动着抓开自己的衣襟。 左胸狂跳的心脏,如绽开的花朵,仿佛将她推至山野烂漫处。 她好像从没有这样,肆意放纵过。她想抓着点什么,为以后留下证明,一只手伸着,往下,便扒住了陆渲的腰带。 那只熟悉修长的大掌,便也追逐着跟她一起。“姝姝,本王带你回家。”那低沉的声音道。 “姝姝想要在这里。”阮姝摇摇头,全身骚动难忍,因手又被陆渲牵制住,便只能张嘴咬住他的衣襟,“夫君帮姝姝脱衣服。” 她笑着看他,那如桃粉的脸,已像是被夕阳泼过,洒了满脸的通红。 “回家,乖。”他亲吻她的额头,将她打横抱起。 陆渲冷眼瞥向沈万红,骇得沈万红赶紧低下了头,低声嘟囔道,“王妃醉了。” “你放屁!沈万红。”阮瑶破口大骂道,两只手亦是不停抓挠着脸和脖子,像是一只杂耍的猴子。而脸上已经泛起了红红痒痒的疙瘩,全身发热又痒,好像有使不完劲,却又像两脚踩入了泥沼中,空洞洞得又黏糊得被缠着往下陷,却是踩不实地面。 阮瑶一只手抓着脖子,一只手将桌上的酒壶,怼到沈万红的面前,“沈万红,你现在就喝了它!为何喝了你倒的酒,我和王妃妹妹就这样了!” “阮小姐,你可别诬陷好人。你们喝了酒,就怎么样了?”沈万红作出无辜的样子,“方才晋王妃已经醉了,至于阮大小姐说的,纯是子虚乌有。” 沈万红接过阮瑶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就把它喝了个干净,将酒盖掀开,眼神中带着弱者的可怜状,眼底却是胜利者的沾沾自喜,“阮小姐,你看,酒我也喝完了,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今日宴会,你从进屋便开始针对我,这些,也就罢了,可是,像这样纯粹的污蔑,万红是万万忍受不了的。” -- 第56页 陆沁见陆渲走,便也不再挽留,只想着,这样的岁末宴,闹成这样,确是上不得体统。 阮瑶和沈万红,一个是华皇后的外甥女,一个是她的好友。两人她亦有接触,什么样的为人,她大抵都有个判断。 沈万红平时知书达理,规矩礼仪有闺秀风范,而阮瑶,不用说,恰是完全相反的。 今日这样的场面,若不是阮瑶蓄意挑起,便也不会这样。何况,这些下药下毒,她是万万不会相信会发生在眼前,且发生在沈万红身上的,可相反,若说是阮瑶恶心先告状,她还能信一回。 于是,陆沁将两人拉了开,又向阮瑶心平气和道,“阿瑶,万红倒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或许这异国的酒,你喝不惯,身体便有了异样。像本宫现在怀有身孕,更是碰不得酒,现在论是哪种酒沾着,喝了都会不舒服。” 然而,这些话,阮瑶哪里听得进去,全身挠着,回过头又觉陆沁这话,像是在说她的不是,便急愤道,“公主殿下,那沈万红不是好人,她不在酒壶里下毒,便是在酒杯上下毒了!” “好了!”陆沁难得面露严肃,声音低喝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这里是皇宫,不是国公府!” 阮瑶看长公主端了架子,便闭了嘴。只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回眸,却看到沈万红嘴角牵起的得意的笑,便恨不能骑在她的身上,将她那涂得满脸是墨的脸皮,都扯了去,挂在宫墙上放上三天三夜。 陆沁见阮瑶安静下来,方觉自己的言语是言重了点。若是华皇后在,或许不会这样训斥阮瑶。又看阮瑶满头满脸的搔,便关心道,“阿瑶,本宫遣太医为你来看看吧,且到避绣房去等太医来。” “谢谢公主了。”阮瑶心中不悦,却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只觉全身都奇痒无比,前胸后背,又像是炙在火炉里,热得虚汗直冒。更让人难以言说的是,她的脑中竟想得都是些“有声有色”的画面。 她总爱在兄长的好友陈蓝蓝买些绘本看,什么灵异的爱情的江湖的都看。 而那陈蓝蓝也总爱做个“好人”,总有一些友情的赠品送给她。起先是在那绘本里,夹着赤裸小人画,后来又带上几本书。书上纸上,竟是些不可描述叫人脸红的场景。 她咬咬唇,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饿极了母兽。现在脑子还有些清醒,生怕一会儿控住不住,失了仪态,便赶紧让宫人将她带去了避绣房,然后又将人哄了出去。 文和宫外,已经有宫人来点灯。 天边一轮缺月悬在半空,和虚淡的日光遥遥相对。 陆渲怀里抱着阮姝,可她始终不听话。一双小手扯着他的衣襟,又上嘴轻咬,好似一只刚出世的幼崽,却是生生将他的衣襟拉了开来。 流线似的坚硬胸膛贴着她燥红的脸颊,她滚热的手,往他的胸口探去,沿着他左胸长长的伤疤,伸向他的肩头。 “夫君疼不疼?姝姝舔舔,就不疼了……”湿热的舌尖轻舔他刚结痂的疤痕,轻声道,“夫君,救救我 ,姝姝好热好痒……” 第32章 阮姝低喃的话,近乎无语轮次。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神色凝重的陆渲。滚烫灼烧的炙热感,将奇异难忍的痒挑拨开。 “姝姝,难受。”她的身体蠕动着,像条魅惑的蛇,遂而攀附上陆渲的脖子。笨拙的舌尖,跟随着她探索的小手,缠至他凸起的喉结处,“夫君,想,亲……” 怀里的人,摩挲在他起伏澎湃的胸膛。 那娇小又火烫的柔软物体,伸展着两只纤细的手臂,如藤蔓生长,虽轻柔无力,但足以在他的血液中掀起千涛万浪。 她的脖上,已经漫开红疹梅花,症状正如从天竺违禁而来的“天女散花粉”,其药性厉害。中毒后,会致人全身发热、搔痒,然后在混沌的意识里,逐渐失去自我。 虽此毒不会置人于死地,但足让人痛不欲生。 焦灼的步伐飞奔,陆渲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薄薄的朱唇紧抿,那森冷的黑眸凝视前方,与渐渐暗沉的天色慢慢融合在一起。 他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起,然而,低眸见她时,却又化作了一汪柔情似水的温泉。 “姝姝,我们回家。”他附耳轻声,心口绞作一团。 他身上中的蛊毒,若是破戒,便会在蛊虫的残食下,七窍流血而死。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她用小小的力量拥抱着他。可现在,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连最基本的都给不了。 天女散花粉,原就是一个情痴癫魔人的恶作剧,制毒却无解药。 当下,或许尚且还能寄希望于东无通。 文和宫的喧闹嬉笑声,逐渐远去,只剩下怀中那纠缠着的小小人,还有他沉重急促的呼吸。 眼前,有一仗队的青绿色排兵经过。 陆渲对领头人大喝一声,“备马!” 带头人钱继刚将队伍止住,见来人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却是袒胸露乳,衣衫不整的狂徒。且怀中还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行止颇让人联想。 灰暗的天色下,钱继刚也只大概看了个模糊印象,怕得罪了达官贵人,又怕有狂妄之人,在宫中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损了皇宫的威严和庄重,便提了腰间的绣春刀,道,“来者何人?” -- 第57页 “晋王陆渲!还不备马!” 钱继刚眉心一蹙,赶紧收了刀,作揖。 心道,原来这就是晋王? 只因晋王一直在外打仗,鲜少回宫,且他进锦衣卫不过三年,不曾照面过。 素闻晋王与太子不对付,而他从最底层的小兵升至校尉一职,也全仰仗太子一党,将来的荣耀光辉全需依仗未来天子。便推脱道,“晋王殿下,宫中的马都有备录,小的未带提腰令,冒然前去司马局提马,恐是行不通。” 陆渲轻哂,黑眸森冷,已然明了。 司马局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小附属局,看此人装束,应当是校尉级别,又怎会提不了马? “武英宁呢!”他阴冷道。 钱继刚心头一惊。难道说,大汉将军还与晋王有非同寻常的交情不成? 心中揣摩,又仔细想,若是得罪了两人,将来日子定也是不好过。但又不能让太子觉得他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将来他是否能荣升大汉将军一职,还得对太子表忠心才可。于是,面上恳切道,“大汉将军还在午门巡视,此处离午门步行来回还需三四个时辰。若晋王殿下尚且能等,小的愿意为殿下效劳。” 想来,这来去三四个时辰,晋王殿下准是等不及的,便也不会再为难于他。 可说时,只听远处飞驰而来奔腾的蹋马声,那洪亮高亢的声音道,“晋王殿下,属下带马来也。” 话音未落,一个着红色斗牛服,着甲抗刀,虎背熊腰的壮士架马而至。 那壮士手勒马缰,一个回旋,将马掉转了头,大“吁”一声,喝住疾驰的俊马,便纵身跃马而下。 来人正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武英宁。 “大汉将军,您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晋王殿下正让属下来寻您。”钱继刚迎笑道,又面露紧张的神色,对陆渲道,“殿下,小的愿尽效犬马之劳,帮殿下托这位娘子上马。” 陆渲的冷眸,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柱,寒得透彻刺人心尖,指道,“你,姓甚名谁?” “……”钱继刚心中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吞吐道,“小的姓钱,名,继,刚……锦衣卫校尉钱……” 正想着晋王是何用意。 又听“噌”得一声,是刀出鞘的清冷声。 心中“咯噔”。 那白皑皑的冷光晃眼,一道凌厉的刺痛划过他的脖颈处。 钱继刚方抬眸,便错愕对上陆渲杀气森寒的黑眸。不霎时,那腥浓的鲜血,便从脖颈处迸发而出。 血喷涌之际,那头颅,从上直直坠落至于地,竟还睁着一双抖动惊骇的双目。 “钱继刚冒犯王妃,本王替大汉将军代为杀之。”陆渲冷道,将手中还浸染鲜血的绣春刀扔给了武英宁。 武英宁接过滴血的刀,忙抱拳答是,“王爷威武。” 阮姝被陆渲安置下地,身子还依偎在陆渲披露的胸膛上。 迷蒙的眸上,看到那血淋淋的头颅,竟生生在地面上,滚落成一个血球子。 鲜血喷溅,将她的衣裳渲染出艳丽的红花。 一阵恶心反胃。 “呕!” 体内,一片翻滚,那落入肚中的酒,一并就着方才的吃食都吐在了陆渲的衣服上。 “夫君,姝姝怕。”她凝着眉,身上炙热难痒,又因为陆渲身上被吐得满身糟粕味道,一双手便将陆渲的氅衣都扒落下来,“难闻,血,不喜欢……” 她迷糊道。 那粘稠的血,溅湿了她的衣服,让她感觉整个身子都泡在了血水里。于是,又伸手,去扒穿在身上的衣服。 “姝姝,别怕,本王在。”他低声柔道。 方一双黑眸还凝着怒火,转瞬又是满眼疼惜的温柔。 修长的手指,轻柔为她合上撩拨开的衣襟,将她小心抱于了马背之上。 一仗锦衣卫队的人,还在瞠目结舌之中。 有些岁数小的,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敢相信一个校尉竟在霎时便没了性命,而且死法还不甚体面,便颤巍着缩了缩脖子,又碍着锦衣卫的身份,又挺了挺腰背,瞠着眼珠子,连望向陆渲的眼神,都变得无比敬畏和恐惧。 可见着方才还阴着杀气的晋王,对着一个女子,竟像是变了个人,不禁又惊到了下巴,久久不能凝神。 只有武英宁,面不改色,抱拳恭送道,“恭送殿下。” 陆渲点头不语,一跃而上,跨马急驰,向宫城门外奔去。 此时,皇宫中已经点满了灯,整个皇宫城池内外,灯火辉煌。天色已经黑沉,而那宫中的灯火好似无眠无休,与天上的残月相互勾连,唯剩下远处灰蒙的天际,一片混沌。 冷风刮过脸颊,骏马飞驰。 颠簸的马背,加上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身上的血腥味,让阮姝浑身都恶心想吐。 脖子上的梅花,沿着血脉,像疯狂生长的野草,蔓至全身,带着烧灼的焦热痒意,让她犹如在火海刀山上行走。 她将整个身子,贴附到陆渲喷张肌肉上,在朦胧月光下,他流线似的胸膛,让她升起不可明说的异想。 或许是刚刚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那模糊的意识里,她竟觉得自己像极了几天没进食的野兽——她饿了? “夫君。”她神智不清,低低呻吟哀唤,“姝姝想吃。” “什么?”耳边呼啸的风声,让他听不清怀里的人的声音。 -- 第58页 “肉。”她叹了一口气。一双手,又将他的胸膛无力得抵开去。 “姝姝不能吃夫君。”她又低低得叹了一声,眼泪便“簌簌”流了下来,她怎么能饿了,就把夫君吃了? 她的眼神哀怨,微闭着眼睛。那身上的渴望和难热,却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陆渲遒劲的肌肉,带着节奏有力的心脏律动,在阮姝耳边跳动,好似深海里蛟人美妙的歌声,叫她向深处的海底探索。而陆渲身上那长长的刀疤,竟亦带着莫名磁性的魅惑,似绳线将她圈圈缠绕住。 “啊呜……” 她终于抵不过恶魔般的召唤,张嘴向他的怀里咬了上去。 陆渲闷哼一声,却是不语。 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心似刀割。 低咽的哭泣声,带着喃喃的轻语,在他的胸口翻起波涛海浪。 她那尖尖细细的牙齿,在他的怀里摸索。牙印浅浅,磨出小小的红印子。 那样酥麻的疼痛,虽微不足道,但牵扯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好似要将他的心脏连带着,都一并绞扭丢了去。 “不可以。”她哭着推开他,又将他拉回,“夫君,疼吗?” 他听清她的声音。 一只手安抚着她的情绪,轻柔将她的额头往自己的胸膛上揽去,一只手紧握马缰。 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下。那黏稠陌生的液体,顺着他俊朗的侧脸,被冷风携走了最后的温度,只剩下凝结的冰冷的寒。 他的眸底森森,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姝姝,再等等。” 再等等。 本王将送你至万人之上,无人再可欺! 第33章 清晖的月光铺洒人间,好似将整个皇城都笼在了半透明的雾纱中。 红灯高照,那辉煌的灯火,在红漆朱门轰然阖上之际,都被抛向了身后。 骏马急驰,森森的宫墙渐远。 阮姝被陆渲小心护在怀里,可她始终觉得不够。 一只手将他劲瘦的腰圈住,一只手似着了魔,在那坚实的胸膛摸索,只差一用力,将他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浑身上下好似有万千的蚂蟥跳动,吸吮着她身上的血液,她想让夫君抱得再紧些,最好可以融在他的血肉里。 “夫君,我,快不行了。” 海底魅惑的召唤,蛊惑着灵魂,她多想纵身坠入,就这样无尽沉溺其中。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叹息着。 那烧灼的气息,“呼哧”着躁动的狂热。好似一只小犬,在喷张的胸肌上磨牙吮血。 远去的皇城半空内,一颗星火飞窜而上,绽开巨大无比的花朵,烟花如雨,耀眼绚烂,又没入夜色中消失。 一声声闷雷轰响,将她的娇喘淹没,将她的炽热欲望掩盖。 她哀叹着,在黑幕和烟花的遮羞中,越加迷失自我。 心底的魔鬼占据着她的整个身心,夜越黑,烟花的轰响越大,它就变得更加张狂。 迷蒙的双眸,带着眼泪,模糊望向烂漫的烟花。“好美……”她轻呢着,那声音微如风中的细尘,正如她仅存的一丝意识,完全被无尽的黑夜吞没而去。 白玉般稚嫩的脸,转成魅惑诱人的神态。 陆渲轻柔得吻了吻阮姝的发额,喉口间是极度的愤怒,和被撩拨的悸动,“姝姝,忍一下,快到家了。” 他的衣襟已经被扒拉至宽厚的肩膀处。滚烫的湿吻,被冷风携走温度后,又似火烧般的藤蔓,摧枯拉朽得向他熊熊烧来。 唯有身上刮过的冷风,让他保存着尚有的克制和冷静。 他用退下肩头的氅衣,将她裹在怀里,生怕她被冷风吹着,着了风寒。 而怀中娇小的人,喘息越来越大,缠绵的双手,变得越发粘腻,捻着他的衣服一路而下。 待疾驰的骏马到了晋王府,陆渲那身上的氅衣,便已挂到了腰间。 晋王府前,已经有琴儿和王嬷嬷接应。 陆渲从马上而下,索性将衣物都脱了下,将阮姝包裹进大衣中,横抱着冲进府内,“东无通来了吗!” “王爷,东无通还没到。”王嬷嬷神色焦虑,回道。 而一旁的琴儿,同样神情紧张,却看到陆渲敞露赤膊的上身,还有阮姝娇缠魅惑的模样,又禁不住羞下了脸,不敢再视。 “备冷水和巾帕!”陆渲将门重重踢了开,三步并作两步,将阮姝抱至西厢的软塌上。 那眼神迷魅的人,被安放在床上,就好似浮萍有了根,疯狂漫上陆渲鼓张的肌肉,那绵绵的手,也似长了根,紧紧粘连在陆渲的身上。 “夫君,摸摸姝姝,好吗?” 垂帐暖香,空气中尽是诱人魅惑的味道。 若非常人的意志力,恐早乱了方寸。 琴儿和王嬷嬷一人端了一桶水,屋门打开,那光影中交缠在一起的人影,让琴儿害红了脸。 “琴儿,你还是大姑娘,提了水便在门口等着吧。”王嬷嬷看出琴儿的不自然,安抚道。 “可……”琴儿咬咬唇道,抬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琴儿什么都不做,心中有亏。” “那你便去门口接一下东无师父,也是做了一份心意了。” 琴儿在门外凝了一口气,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原想着再帮些忙,进屋,恰听垂帐中,娇喘的声音,瞥眼,看到一个身材颀长,劲瘦的男子背影,便又赶紧慌忙退出了屋门。 -- 第59页 深夜的寂空,一轮缺月悬挂枯枝之上,偶有声声爆竹声划破森空。 琴儿焦急得探着脑袋,望着深暗的街道远处,直至飞奔的马蹄声而至。 “吁~”长长的马嘶声,将黑夜破开一道光。 只见从马上跳下一个蓝衣仙鹤大氅的男子,手提酒壶,酒气熏熏,骂骂咧咧道,“你这臭小子,老夫的好酒差点被你洒了,鲁莽也鲁莽也!” 邢磊跨马行礼,粗浓的眉上挑,心想这东无通真是高人不露相,他竟不知这醉酒的人是何时下的马,动作之轻盈,不可察觉。 且他自知行马的速度很快,而那酒却是稳稳得,一滴未沾湿东无通的衣襟,着实是内力深厚。 “东无师父,王爷有令,不敢耽误,赔礼了。” “罢了罢了!”东无通打了一个饱嗝,挥了挥大袖,“老夫不跟黄毛小子计较。”说时,又提着酒,一摇一摆向正门走去。 琴儿欣喜,赶紧上前,为东无通开门,“您就是东无老先生吗?”琴儿见东无通来,心中未帮上忙的愧疚也落下了一半,一边为东无通开门引路,一边道,“王妃就在西厢,还请老先生快些去看看。” 这厢,琴儿焦急得都红了眼睛,东无通倒是不急不躁停了脚步,摸着留着青渣的胡子下巴,打趣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口一个‘老先生’的,倒要把老夫都叫老了许多岁。” 琴儿见他驻足,喝起了酒,急得双手去夺他的酒壶,却见东无通更是饶有兴致得逗趣她玩,害她绕着圆圈围着他团团转,便急得哭出了声,“东无通老先生,琴儿敬您重您,才叫您一声‘先生’,现在什么事打紧,您心里应该清楚。琴儿不跟您玩笑,王妃正需要您的救治,您可不要再喝了,喝酒误事。” 东无通喝了一口酒,往后仰笑,似站不住脚跟,又往前倒去,“这毒死不人的!你该担心陆渲那小子,把持不住,破了双卵金蝉蛊的戒,那老夫可真就无药可治喽。” “那您还说呢!”琴儿见他那副醉酒模样,还不止酒,便更是急了眼,抹着泪,就扯着东无通的氅袖往西厢走。 东无通“呵呵”笑着,“老夫见你这丫头,与吾家无欢年龄相仿,不如老夫再收个义女,叫我一声‘爹爹’也行,可别再‘老先生老先生’得叫喽。” 琴儿抹着泪,见着东无通是这样的不着谱的人,哭得像是做了门丧事,她又拉不动这样酒醉的人,仿佛是在拉一座石雕。正此时,身后疾步走上肩宽背厚的邢磊,一把从身后,将东无通扛上了肩头。 “对不住了,东无师父。”邢磊方木的脸,面无表情,任由东无通在肩上吵着闹着,始终毫无波澜。 而此时,琴儿趁机拿走了东无通的酒,声音哽咽道,“先生只要救了王妃、王爷,先生愿让琴儿叫什么都行。” “哎,你这小丫头片子,别抢了老夫的好酒喽!老夫没有酒,不行喽!”东无通拍着邢磊 ,让邢磊停了步子,却见邢磊无半点反应,索性在他肩头枕着胳膊,悠然道,“你可以为老夫拿你没办法,老夫是省得走这两步路了。” 见身下靠着的人,并无反应,便也没趣得“砸吧”嘴,对琴儿道,“把老夫的酒好生藏着,别给人喝喽。” 几人来到西厢前,却见王嬷嬷一脸愁闷,也守在了西厢门口。 “王嬷嬷?”琴儿轻声,见王嬷嬷的愁容,更有了不好的预感。 邢磊将东无通从肩上放下,东无通掸了掸衣袖,数叨了两声,正欲从袖间拿出准备好的药袋,却见琴儿“噗通”跪在了地上,央求道,“老先生,您快进去救救王妃吧。” 东无通摸摸青渣的下巴,表情尴尬得‘呵呵’笑着,“小丫头片子,也不看老夫什么名号,这春粉……死不了,怪只怪老夫那徒儿不中用喽。” 邢磊挑了挑粗浓的眉,侧身望了望天际,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还是几时前,他和天影得了密报,率先赶往了崖山隐,一人一马,先是由天影去接东无通,他则是在路中等候接应,才有那么快的速度,将东无通接了来。 但千里马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此去两地相隔甚远,天影的黑马在来时,已经累趴下了,虽然走时,她说不要管她,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天影好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铜墙铁壁,只有他将她软弱的一面看在眼里了,只是他不会表达,只远远得或者静静得待在她的身边。 邢磊默不作声,方木的脸因思绪变得低沉。 心想,待这里一切安好,便再退了,去接天影。 西厢的门被打开。 除了东无通,所有人都凝着表情。 邢磊因为心中装着事,想尽快将府内的事安置妥了,便率先扯着东无通就进了屋。 屋外的风,吹进厢房,将香帐吹动,那丝丝袅袅的烟丝,绕着帐内妖娆摆动的身姿,更添了几分撩拨情绪的气氛。 东无通遮了眼,将邢磊推开,“去净浴房备热水去。” 邢磊被东无通一把推,倒有些自在,赶紧唤了琴儿和王嬷嬷去了净浴房。 东无通叹了一声气,“哎,徒儿,老夫这种有声场面不多见,改日倒是应实践实践喽。”摸了摸下巴上的青渣胡子,表情却是一副久战沙场的老成模样。 从袖间淡定掏出药包,走向软塌,“为师开帐了喽!” -- 第60页 那朦胧纱帐内,只听衣服“呼啦”的声音,还有小美人娇喘的声音,和男子低低的鼻息声。 “进来!”压低嘶哑的男子声音,带着沉沉的闷哼道。 “你小子,定力甚好,应是不会破戒吧?”东无通听那动静,微微皱了一记眉,又舒展开,续道,“为师看过的人应不会错的。” 东无通说着,半遮着眼,一双眸子从指缝间透望出去,右手药包撩开纱帐,只见纱帐内被褥狼藉,他见着却是摇头笑出了声,“不亏是老夫的好徒儿。” 第34章 软塌上,两根长长的绳索,呈“一”字型,将坐于正中的陆渲牢牢系住。 绳索两端坚固,分别缠绕在床梁上。那四指粗的绳便如脚链、手铐,让入定而坐的陆渲,如捆了脚腕和手腕的犯人,束缚着不能放肆行动。 东无通“呵呵”笑着,将床帐拉开。摸着青渣胡子,颇有一番看猴戏的神情。 见那床上被褥凌乱,又有几件散乱的衣裳,颇让人联想。 再见那坐在中间的陆渲,闭目而定,双膝盘坐,双手禅指向上放于膝上,露上身赤膊,下只着了一条中裤,任是那怀里的娇软小美人如何痴缠,都如一副得道修仙的清修道士。 东无通咂摸着其中滋味,脑海中已经补了一出戏。 “看够了吗?”陆渲凝眉,狭长的凤眸睁开,黑曜石般的锋利眸子扫了一眼东无通,看向怀里的阮姝。 那眼神转而柔情,镣着绳索的大掌,将阮姝的衣襟敛了敛,问道,“可有法子解毒?” “嗯?”东无通煞有其事摇摇头,“最好的法子,徒儿不是不行喽?若说徒儿不在意头戴绿冠,为师去挑个壮丁来解毒,也不是不可。” 陆渲瞥了他一眼,双手握拳“咯咯”作响,好似要将嬉皮笑脸的东无通捏了碎。 东无通看他脸色阴沉,才乐呵呵得笑着捋着青渣胡子,“玩笑玩笑!为师怎能让徒儿戴绿冠呢?”又从药袋中掏出包扎好的药草和药丸,一本正经道,“好徒儿,你且松了绳,拿着草药,带着小美人儿去净浴房。将这些草药如数放入热水中,让小美人儿泡于药水一刻钟,再将这粒药丸塞入小美人儿的肚脐中,再叫为师替小美人儿扎上两针就好喽。” 陆渲会意点头,解散了手脚上系着的绳索,抱着阮姝,向净浴房奔去。 净浴房内,一切已被打点妥善。 屋内洇着迷朦的水汽,沉香淡淡都好似带着魅惑的味道。 阮姝缠上陆渲的脖子,将细白绽着梅花红点的脖颈,贴上他紧抿的薄唇,又附在他的耳边低低轻喃,“夫君,快吃,姝姝……” “姝姝乖,马上就好了。”他顺着她的脖子,吻了吻,似安抚孩童般柔声轻道。 包扎好的药草被陆渲置入木桶中,那清水的热气,瞬间弥散开浓郁的药草气息。 “呕!”阮姝胃中一阵翻滚。幸而是这之前,已经将胃中的食物吐了干净,才没有污秽了这桶药汤,“姝姝想在床上,和夫君。” 她骚挠着全身,身体扭动,抗拒着那热气滚滚,沸着难闻药草味的木桶。 “本王陪你。”修长的手指,为她抚去脸颊上凌乱挂着的发丝。 轻薄的红唇贴上她殷红的小唇,挑起了她狂热的拥吻,小舌轻挑、乱撞。伴着水花“哗啦”一声巨响,那滚热的水,没入脑顶,带着药的清凉感,将她团团围住。 她的脑海一片混沌,双眼紧闭,虽身上有一阵松快的感觉,可那日坠入湖底的恐慌,又急速涌上,占据了她的每一个神经。 粗粝磨砂感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温柔的嘴唇吸吮,又缓缓离去,“姝姝,不要怕,本王在。” 那低沉、带着磁性的男声,在她面前如安神的药剂。她摸索着,想要去追随,亦想挣扎着摆脱这恐慌的“深水”。 一只大掌将她的身体托起,托出水面,遂又坠着她潜入深底。 她恐惧得挣扎,浓浓的药水,灌入她的耳鼻、口腔,她乱了方寸,混乱的大脑,只让她本能得乱撞乱抓,小嘴呼张,连绵吐出大口的泡泡,“救……” 窒息的感觉,侵没了她先前的所有不适。一只小手向前伸去,便抓住了一个高挺的鼻子。 她欣喜,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力拽着,而对面的人却一声不吭。 直到一片温纯的薄唇,贴上她的嘴,修长的大掌轻轻将她乱抓的手团起,她的恐惧才稍许安放下来。 连绵的气息,带着龙涎香味,从陆渲的唇间输送过来。 她将他的薄唇轻轻咬住,细牙磨吮,贪婪得吸食着唯一的空气。 浅浅的意识渐回,她的脸上也随之晕开娇羞的红。她睁开双眸,正对上他深情凝望的黑眸,“夫君。” 然而,两字未脱出口,一大口药汤便从鼻息间,灌入了口腔内。 “呼!” 一双大掌将她从水中托起,她大呼了一口气,因被呛着水,又咳嗽起来。待稍缓下来,却又对上他深凝的黑曜石般的双眼。 “夫君……”混沌的意识被冲泡开,那娇羞的不知所措,便又像西照的晚霞一般,泼洒了她整张软白的面孔。 她低下头,感觉身子是腾在水面上的,那燥红的脸,透过水面,看向腰间,只见陆渲的一双大掌紧裹着她,将她托在了半空中,“夫君,姝姝自己能站的。” -- 第61页 心中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悸动,阮姝只觉心底好似有一颗种子在发芽,渐渐在生长开花。 想起之前不受控制的自己,她的脸更似羞红的是柿子,垂挂着不敢抬头看他。她用一只手攀着水桶的边沿,另一只手伸手,将他的大掌从身上拨开,可那木桶足有一米多高,还未等陆渲的手完全松开,她便沉了下去。 她的脚尖乱点,一只手因没有力气,从水桶边沿滑落。 水花飞溅,那双有力的手掌扶住她的细腰,将她托出水面。胡乱中,她的一双脚好像踩在了陆渲的脚背上,双手又死死得攀住了他的肩膀。 而他顺势将她一揽,安她入怀,“姝姝,好点了吗?” 陆渲的声音酥柔,却好似能击穿心脏的箭矢,让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 陆渲将她从水中抱起,用一条宽大的巾帕将她裹紧,见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梅花点已经变成淡粉色,轻轻勾起一抹笑,道,“姝姝将衣服换了。” “好。”洇润的空气,却抵不过她鼻息的燥热。她犹豫着将身上的衣襟拉开,拿着一旁放着的干净衣服遮挡,“夫君。”她轻声唤道,“姝姝想一个人在这里。” 迷蒙的水雾看不清陆渲的神情,只见他闷闷得应了一声,将一旁的药丸提在了她的手中,“姝姝别忘了把药丸塞入肚脐中。” 阮姝轻点头。 看着陆渲拿着氅衣离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纵然有千般的话,却只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姝姝给夫君添麻烦了。” 水雾中传来他轻声的叹息,“姝姝,是本王对不起你。” — 寂夜的深空,连那一轮明月都被乌云遮盖。 千寿宫中,华玲蓉扶额,手中的佛珠拨转不停,见云香进屋,半懒的眼眸,才缓缓抬起,“烧了?” “是,娘娘。”胡大彪颔首,为华玲蓉倒了一杯参茶,又贴身上前,附耳道,“娘娘,您有何打算?” 华玲蓉深叹一口气,十几年前的巫蛊之事,除了云香、华芙蓉参与其中外,便无人知晓。 今日阮瑶代替华芙蓉上供的古董瓶中,竟找出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小人。 若说晋王知晓此事,也是做不出一样的来。而云香更是不可能,那便只能是华芙蓉做的了。 听闻先前晋王借了一只猫的由头,在国公府大闹一通,还将其中的丫鬟杀了,华芙蓉经不住这样的刺激,生了重病。 她也该去探望一下她的姐姐了。去看看她是疯了,还是良心受不住的报复。 “活人的嘴难管。”华玲蓉缓缓起身,走到观音大士的佛像前,虔诚得拜了一拜,“明日出宫,去国公府。” 胡大彪点头,心中已是明了。 因着华玲蓉宁可斩杀一切的性子,杀个手足是不为奇怪的,这也正落了晋王殿下的圈套。 其实,当年,看到这起巫蛊之事的,还有一同入宫的阮锋,只是无人在意,那个幼小的孩子,竟将此事深深刻在了脑子里,最后成了晋王开展报复的源头。 “娘娘,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您今日不如早些就寝吧?”胡大彪掺着华玲蓉走到寝床前,关心道。 “哎,也罢。”华玲蓉点头,展开手臂,让云香宽衣。 胡大彪心中“咯噔”,面上却不显露。 颔首,为华玲蓉解衣,却不甚娴熟。 华玲蓉半懒的眸子垂着,望向哈着腰低头的云香,“生病了?” 胡大彪倒吸一口凉气,“回娘娘的话,奴婢为此事担忧,许是心中着了病。” 华玲蓉轻叹一口气,半懒的眸子闭上,“你跟着本宫这许多年,也是全心全意为本宫着想了。” 说着,便由着云香扶到了床上,“本宫这些年,一直在做着梦魇,若不是你在身边,恐怕就无人诉说了。” 胡大彪心中冷笑,那可不是?!坏事做多了总是要遭报应的。 待华玲蓉睡下,胡大彪赶紧退了下。 皇宫内院,到处安插了晋王的眼线。 晋王做事缜密,却从不告知他都有哪些密子。 一是为了防止,他的身份暴露,将宫中安插的密网都托盘而出。二是,这其中的做事的密子,每日甚至是每时的身份,都可能会转换,除非对接暗号,才能知晓对方身份。正如他一样,昨日还是“巧果”,今日就是“云香”的身份了。 半个时辰之前,他收到密子的暗号,说王妃中了天女散花粉,有一事必是要今日处办了。 他匆匆退出千寿宫外,那夜空绚丽的烟花,将整个皇宫紧紧包围。 胡大彪搓了搓手,心想,这样的好景,正配得上一会儿的刺激。 诡异的笑容浮上面颊,他就着暗处,悄悄来至石苑,这正是李公公——李盛保的住处。 四下无人,四处除了微弱的月光外,并无亮光。 原来,除夕夜的习惯,应是整个皇宫都需要点上灯火的,可石苑却都没有点上半根蜡烛,显然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嘿!沈万红,你可是在床上等着老子了? 胡大彪笑着,扭着腰进屋检查。 漆黑的屋内,只听有女子的娇喘声,近处一看,正是沈万红。 “要……”那沈万红只听来人的动静,便在床上乱作一团,双脚蹬着床板,像极了跳跃在干涸中的鱼。 -- 第62页 胡大彪捻着鼻子,模仿李盛保的声音,故作惊奇,质问道,“这是石苑,咱家的住处,怎会有人在此?” 而听屋门嘎吱打开,尖细的不男不女的声音道,“云香,咱家来了,你可是在屋里头了?” 来人正是李盛保。 “是呀,死鬼,人家都等你好半天了。”胡大彪差点笑出声,往床后躲了去。 “看你心急的,咱家这就来了。”李盛保一边摸着黑,一边将衣服都扯了去。 只听那床上的喘息越来越清晰,更是兴奋难耐,“不是说还在月事吗?怎得突然叫咱家来?” “死鬼!骗你的嘛!”胡大彪越说越带劲,待李盛保摸到了床边,从指尖闪出一枚飞针了,便将他迷晕了去。 月黑风高,胡大彪一人将李盛保拖进了床上,接下来,就看那沈万红的发挥了。 “嘿!死鬼!还挺沉!”胡大彪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屋外,月光破云而出,烟花的轰鸣停了,只待黎明的到来。 第35章 避绣房外,一名年轻的太医提药箱,焦急在屋外等候。 “阮小姐,太医已经候了多时,还请开门。”一名宫女急急拍着门。 但听得屋内“轰”一声,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却未见门打开。 “这房里的是谁?发生什么事了?”胡大彪抄着手,似不经意路过,瞥眼见年轻的太医默不作声,宫女支支吾吾。 “回云香姐,这屋里……是国公府的阮瑶小姐。”宫女低头回道,“阮小姐,方才喝多了,大概……是醉了。这屋门被阮小姐从里锁死了,打不开。” “喔?”胡大彪挑嘴,“今日不同往日,都各自下去司职去吧。” “这……”年轻的太医和宫女得了云香的指示,虽心头似落落一块石头,但是又怕担责,便犹豫着道,“若是出了事?” “由我云香一人担着。”胡大彪冷眼,用余光斜了两人。 两人低着头互看一眼,鉴于云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且得了她这句话,便更是无话可说,颔首忙识趣得退了下。 时下已经丑时,文和宫内外,众人已尽数散去,胡大彪将宫女们都打发去收拾了,并无人看着这一处宫后侧的避绣房。 屋内,只听桌椅摔在地上的重响。 胡大彪心中暗道,你这泼妇果然是被下了药,都与常人不同。 面上露出诡异的神情,探头望了身后,确认无人后,便从发髻处取了簪子,将簪子的一端旋开,便从门缝中轻轻将锁解了开。 “沈万红!你不得好死!”只见衣服四处散乱在地,一个半拉着衣襟的女子,在地上连连打滚,嘴上不停咒骂,偶尔又带着鼻息的哼声,“我快不行了,谁来救救我!” “你没事吧?”胡大彪侧身进屋,锁上屋门之后,撤下了脸上的面皮。 一张面容秀气的男子面庞呈现在眼前,浓眉大眼,瓜子脸,白皙的皮肤,一张红唇娇艳欲滴。 若不是那一声粗低的“你没事吧?”,更是要瞧上好一会儿,也辨不出是男是女。 “救我!”阮瑶见有人进屋,听得是粗厚的男人声音,那躁动不安的身体,便变得越加兴奋,可尚存的一丝意识,告诉她要克制、冷静。 这样任是由着身体而去,怕是要清白不保。 阮瑶手抓地板,嘴唇死死咬着,直到渗出鲜血,她想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一点。 来人的气息靠得越近,她就越慌张。 蜷着的双脚,拼尽力气一蹬,那倒在地上的椅子,便狠狠得被踹向了前面,以便挡住来人的去路。 “别过来!”她的全身,因极力控制着而颤抖着。细长的狐狸眼上已经有两行清泪流下。 那焦躁得痒、热,好似一个疯狂的恶魔,侵占她的意识和身体,只要她稍不控制,就会被它吞噬、掌控。 “老子不过来,可怎么救你?”胡大彪说时,已经将婢女的发髻放下,挽了一个清爽的男子束发。 分明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表情却不似那般清纯,大有一副猫见了老鼠的垂涎三尺。 ??“你是谁?别碰本小姐。”阮瑶狂踢凳子,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穿着棕色宫服的人站在眼前。可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下药的关系,任她使劲搓着眼睛,也辨不出这人是男是女。 轮长相和衣着是女子,还是宫里的人,可那发髻分明梳着男子的头,且再看那人表情,总觉得有些猥琐。 “救命!沈万红,本小姐要扒了你的皮!”阮瑶竭尽全力挣扎着,可还是抵不过那药性。 可见着来人越走越近,她的身体便变得更加不受控制,直到那万分惊慌的神情,逐渐变成迷离之色,“救我,不行了……” 胡大彪用大指撇了一记鼻子,脸上惊起一抹坏笑。 要是明日,你这大小姐的模样被人瞧了去,还看你蛮不蛮横得起来?! 眼看地上的人,卑微得在地上祈求,胡大彪更是插着腰,对着阮瑶嘲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正当时,那地上的人猛得跃起腰,扯下了他身上着的裙子。 “流氓!”胡大彪惊得跳起身来,“操,她娘的!老子的便宜差点被你这泼妇占了!” 胡大彪自从来了宫里,就犹如身在万花丛中,虽是对摘花之类的抱着幻想,可他这是拿了任务,在刀尖上走的人,万不可因小失了大。且他身为影卫第三把手,这些自制力还是有的。 -- 第63页 胡大彪吓得“花容失色”,娇艳欲滴的红唇脏字不断,一双手翘着兰花指,叉腰,不禁露出几分“云香”的气质来,“臭不要脸的东西,竟想勾引老子!” 谁摊上这泼妇算谁倒霉! 他胡大彪虽碰过女人无数,勾搭过寡妇,也逛过不少春花楼,可也是有原则的。 一,有夫之妇不碰;二,黄花大闺女不碰。 若说不小心沾了其中哪一样,都可得担责任,那一辈子就脱不了身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扭了扭细腰,将歪了的裙子扯正。 那地上痛苦翻滚的阮瑶,见他往后退去,又扑将上来。面上挂着的泪,在炙热的脸颊上蒸发。 她起身重重向他靠去,身上,那斑斑点点的红色梅花点,似满山耀眼开放的梅花,落得她满身都是,“你,别跑!” 滚烫的吻烙在他娇艳欲滴的红唇上,那没有支撑力的身体沉沉,随着那炙热的吻,一并倒在他的身上。 “唔……”胡大彪的嘴被她堵着,说不了话,一把将她推了开,“你个不要脸的泼妇,老子要不起!” “嗯?”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娇媚,言词却透着霸道和任性。一双狐狸眼,带笑魅惑的笑意,再次靠向他,“本小姐要得起!” 她说着,又揽开手,重重得扑了过去,见他双手欲将她再次推开,更是露出了妖媚的姿态。一只手伸出,将他的裙子扯了去,回手一掏,便来了一个海底捞月。 胡大彪心道,该死!这女泼妇臭流氓,老子真的要不得! 他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她往身外推去,表情一副英雄捐躯为国的壮志凌然。 浓眉大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嫌弃望着眼前人的骚动,竟也瞧出些美色和心动来。 “你逃不掉了!”她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一双滚热的手,抚上他细白的脸旁,张嘴便咬了上去,然后又似好吃的食物,舔舔嘴唇。 “走你!”胡大彪浓眉大眼一皱,心一横,一只脚已经踹了出去。 凌空一脚,生生将阮瑶踢飞到了床沿边上。 “嘭!” 重响伴着沉闷的哼声,床上的人,从沿边滑落,已如一潭死水,四仰八叉静静躺在了床底。 胡大彪撇了一记鼻头,走上前,伸指想测一下她的鼻息。 可一指未上前去,竟听到“呼呼”的打鼾声。 “胡大彪,你还怕一只母老虎死了不成!”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本《春宫绘图》,那是从陈蓝蓝那里取来的,随处翻开一页,一幕不堪入目的画面,便印入了眼球。 他将话本摊开,扔在她的旁边,又弯下腰,去松她的衣服,可当将她的衣服退至肩头时,又轻叹了一口气。 望向躺在地上的人。 细长媚态的双眸紧闭,朱唇圆鼻,倒也不令人生厌。 他踌躇片刻,撇嘴咬唇。 原本的计划,是将《春宫绘图》放在她的旁边,再给她摆一个让男人看着面红心跳的姿势,待走时,将门虚掩上,等有宫人来打扫时,准能成为继沈万红之下的大话点。 他努努嘴,用手指捏了捏鼻头,望着眼前“呼呼”酣睡的人,心想,纵然这女子泼辣无比,曾推了王妃入水,不过看其后来的表现,倒也没有做出伤害王妃的事,反而一直在帮衬着王妃。 “罢了罢了,就当老子发一次善心,绕了你了!”胡大彪收起地上的绘图,闷哼一声,细滑如女子的指尖,欲轻轻将其的衣服敛上。 忽而皱眉,想到似乎哪里不对,拍了一记自己的巴掌,自言自语道,“老子这是活菩萨转世了?” 说完,起身撇嘴,双手叉腰。望着衣服凌乱的人,清秀的面上露出蛮横的神情,“去你的泼妇!” 胡大彪说时,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回“云香”,扭着腰走出门口。 门缝中,看到那酣睡在地、衣衫不整的阮瑶,还是将门锁了上。 — 午夜的灯火,在冷风中四处摇曳。静谧的冷夜,一团团火红的灯笼,像是白色中裤上渗出的鲜血,艳得分外刺目。 净浴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王妃,需要奴婢帮忙吗?” 屋外略带苍哑的声音,关切焦急,阮姝听出是王嬷嬷的声音,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弱声问道,“嬷嬷,夫君在外面吗?” 房外,忽然变得很安静,随即,又传来王嬷嬷的回答,“王妃,有什么事你放心跟嬷嬷说。屋外,就嬷嬷我一人。” 阮姝听到王嬷嬷的回话,松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几乎是挪着小步,才走到了门口,见到王嬷嬷那慈祥和蔼的面孔,心中的担心和委屈似洪水猛兽,“哗哗”得化为眼泪落得满脸都是,“嬷嬷,姝姝得怪病了。” “王妃,这是怎么了?是着凉了肚子不舒服吗?”王嬷嬷见阮姝哭得伤心,老眼也犯上一丝泪。 心道,这孩子命苦,原先在国公府,虽不说锦衣玉食,可至少性命还能保,而自从跟了王爷之后,似乎什么都能摊上。 她用丝绢为阮姝擦去脸上的泪水,往墙角处看去,只见陆渲已换上玄色氅衣,在暗影注视,见他点头,便领着阮姝往西厢去,“快,屋外冷!王妃,我们回西厢慢慢说。” “嬷嬷,姝姝想在浴房找找护身铃铛,先前在这里丢的。”阮姝眼泪婆娑,她哽咽着,完全没有察觉到站在不远处的陆渲。 -- 第64页 身上的梅花点已经退去。可身下,却翻涌着瀑布似的红潮。肚子隐隐作痛,如同将她的肠子搅作一团。最后,终于在忍不住,委屈得抱住了王嬷嬷,“嬷嬷,姝姝快死了……呜呜……我流了好多血。” 王嬷嬷见她蹙眉捂着肚子,又时不时回头察看裤裙,心中意识到什么。眼神带着慈祥的笑,问道,“王妃,是不是来月事了?” 月事? 阮姝软白的脸,像是一只忧郁的圆脸小猫。她的神色迷惑,迟疑许久,竟有些恍惚,“姝姝要当阿娘了吗?” 有一回还在国公府偏院时,琴儿和着娘亲,对她神神秘秘笑道,“来月事的姑娘,就是大人喽,我们的姝姝什么时候长大,当阿娘呀?” 那时她的年岁还小,可正值来福去世没多久,她便将这些都听进了耳朵里。 当“阿娘”? 那是不是可以拥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小娃娃? 真若有个小小姝陪着她,倒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呢。 王嬷嬷一愣,等反应过来,两眼的笑纹都折在了一起,“王妃不要心急,等王爷身子好了,咱们生十个胖娃娃都行。” 一道寒光从角落直射而来,王嬷嬷捂了捂嘴,往陆渲站的方向看去,却看到墙角处已经没有了人。 “文妃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王府开枝散叶的。”王嬷嬷双手合十,朝天虔诚得拜了两拜,然后携着阮姝一同进了净浴房。 冷风吹红了王嬷嬷的鼻子和眼睛,她擦了擦眼里泛着的红,笑道,“王妃,让嬷嬷先看看。” 净浴房的门,被关了去,一同隔断了在暗处的人的视线。 护身铃铛? 陆渲的黑色狭长眸子,融在冷夜里,竟比那寒风还要森冷几分。 腰间的香囊隐约带来茉莉花香,引着他的思绪,将他带回到那日的净浴房。 他深凝了一口气,剑眉微皱,刀锋般的眉尾,飞入垂挂耳下的发丝中,思绪飞转,终于,在脑海中搜索出那只握在她手中的银色小铃铛。 那铃铛好像总是“铃铃铃”作响,扰得他心烦。 最后,似乎是被他踩扁了,不知被踢到了哪里。 陆渲那黑曜石般的眸子,低垂而下,长长的眼睫,像是被冷冬凝了一层霜,狠狠踹了一脚墙根。 那时,他竟是正眼都没瞧那个铃铛一眼。 这许久过去了,怎还会找得到? 第36章 正月初一,雪。 从石苑内,传出的惊天消息,将皇宫底下的宁静搅乱。 然而,风动之后,一切又似归为平静,宫人们忙着清扫各自主子门前的雪,迎接新年祈福。 瑞雪兆丰年,却是有人愁苦“一枝梨花压海棠”。 天启殿内,李公公跪伏在地上,拍着自己的脸,尖细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圣上,奴家以为在床上的是云香,谁知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圣上应是知道奴家的,就算是奴家有雄心豹子胆,也不会这样胡来,损了圣上的颜面。” 陆乾宗的身上还带着昨夜未消的酒气,一夜放纵后,半倚在木椅上,另有两个美人在旁伺候着捶背捏腿。 “盛保,事实胜于雄辩。寡人虽信于你,可现沈爱卿和沈家爱女都在此,叫寡人怎么替你辩护?”陆乾宗半阖着眼睛,见其中一个黄衣美人,拨了一颗南疆送来的葡萄,笑着将葡萄含进嘴里,顺势将她拉入膝上。 “圣上,您怎可如此偏心呢?”另外一个绿衣美人见了,不由醋意大发。纤纤玉手,不疾不徐,也拨了一颗在陆乾宗唇边逗引。 “美人儿,到寡人怀里来。”陆乾宗见吃不到葡萄,更来了兴致,将绿衣美人一同拥入怀里。因一心想吃到嘴边的葡萄,竟愣是忘了殿堂上跪伏和杵立的人。 “圣上来臣妾嘴里要。”那绿衣美人一口将葡萄吃入嘴里,又贴着脸,往陆乾宗嘴里送。 一边是莺莺燕燕的笑声,一边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三张虽心疼小女,但也无可奈何。 因昨夜的酒还未褪去脸脖,今早又受了这样的事,沈三张的整张脸便似鼓了气,闷得红红的,极了红脸的关公。但也只拍了拍哭啼的沈万红做安抚。 “父亲,你叫万红可还怎么活?万红的脸,都快丢没了。”沈万红有了沈三张的安抚,却更加悲极。她越想越伤心,更嚎啕大哭起来。总之脸也丢尽了,也不怕在殿上闹一通了,或许还能讨回个说法。 陆乾宗被勾起的兴致,被沈万红这样一哭,荡然无存。鼻尖深深呼出沉闷的气息,道,“李盛保,寡人已经默许你和云香结为‘夫妻’,你这样无异于通奸之罪,该有什么样的处罚,你心里比寡人更清楚。” 沈万红一听陆乾宗说的“通奸”二字,脸色刷得从土青变成红色。 圣上表里说的是李盛保,可实则却也在说她不知检点。那眼泪“簌簌”从脸上流下,却再不敢吭大气。 “圣上,奴家这是跳到黄河都洗不白了。”李公公抹着干泪,一双倒挂三角眉蹙得紧,更显得有些衰,“圣上,您可问问云香,昨日,云香约了奴家,奴家再愚昧,也不至于得罪了沈大人。何况,正如圣上所说,奴家知道通奸的罪名,何至于将沈大人的千金绑了来,知法犯法呢。” 李公公抬了抬头,倒挂的三角眼和眉毛,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云香,希望云香能帮他说句话。 -- 第65页 晨时,云香提了祈福的圆子来石苑,正巧碰到沈万红全身“清凉”靠在他的身上。他被抓奸在床,是百口莫辩。 但坊间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且他也帮着皇后娘娘和云香做过很多事,应会念及一些旧情。 此时,一脸怅惘的胡大彪,凝噎道,“回圣上,昨日奴婢确实约了李总管,不过后来因安排宫人事务,一时又忘记了,早上想起,赶紧去了石苑,竟是撞见了这一幕。原也是像一般夫妻又气又恼的,可仔细想,李总管毕竟是有缺憾的人,不至于此。可也觉这深夜,沈家的千金醉酒跑去这么偏的石苑,应是不能。两人孰是孰非,怪云香愚昧,不能判断,还请圣上明察秋毫。” 陆乾宗捋了捋胡子,长长得又从鼻尖哼出一口气。这一大早,扰人清梦不说,还是个不好下断定的事。 若说这李盛保是个健全的人,倒也好办——将沈万红赐给李盛保,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可李盛保终归是个太监。 陆乾宗犯了难,而膝上的美人看出他的难色,便附耳而上,厮磨了几句,“臣妾想是沈家千金,到了待嫁的年纪,闺阁寂寞,思嫁心切。才会醉酒,误把李总管当郎君看了。” 陆乾宗连连点头,称赞道,“美人说得是!美人,一会儿可让寡人怎么赏赐你?” 那黄衣美人掩嘴害羞道,“臣妾都听圣上的,圣上喜欢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 一席话,听得陆乾宗胸口痒痒,想着赶紧将这摊子事给处理了,便正色,对殿下的人道,“此事,若不是沈大人的女儿喝醉酒,入错房,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且盛保是无根之人,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依寡人看,沈家千金也到了婚配年纪,不如则个好夫婿,这事就这样大事化了了吧。” 殿下,沈万红泣不成声,昨天参宴时化的精致妆容,只剩下斑驳的残妆,金丝华裳也仿佛褪了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我不活了。”沈万红见圣上并无心洗除她的清白,言语之间,更是有一种她耐不住闺中寂寞的戏谑意味。 她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原想着可以多来这宫里和长安公主来往,也可增加偶遇太子殿下的机会,可如今这样的事一出,她哪还有脸面站在公主和太子殿下面前?纵然是站在宫人面前,都怕人笑话了去。 流言蜚语最是杀人,这样的不堪入耳的事,最为人津津乐道,现在恐连嫁个普通的钟鼎之家都难。 想及此,沈万红更是心如死灰,哭着闹着一头往殿中的圆柱上撞去,“万红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宝贝女儿。”沈三张见势,赶忙上前,用自己圆润的肚腩,顶住了沈万红来势汹汹的一撞。那红红的脸,更是像被撞得要爆出血来。 他从一代富商,慢慢涉入仕途。从卑微的九品芝麻官,坐上如今的四品官职实属不易。 虽说他现在已是太子信任的人,可毕竟陆乾宗还在位,在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万事还需谨慎,更何况谁都知道李总管是当今圣上的红人,圣上袒护谁,自然不用言说。 纵然他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在他大好的前途面前,也不过如此。 沈三张安抚住沈万红,闷着一脸的红,也作跪伏礼,对陆乾宗道,“圣上,是微臣没有教育好小女。小女自小酒量差,昨日除岁,贪杯醉酒,走错了路,微臣在此替小女赔罪了。也请李总管见谅。” 李公公见沈三张不光不计较,这番话,更是抬了他五品的位份。霉衰的脸,有了一丝慰藉,低下头,给了同跪伏着身的沈三张一个眼色,用哑语道,“沈大人海量,咱家记在心里头。” “还是沈爱卿明事理。回去,也好好教育教育你的宝贝千金,给她择个好归宿,今日的事,就当作无事发生。”陆乾宗见事情有了头绪,不免舒心一笑,“今日新年,都回去沐浴祈福吧。” “嘭!” 陆乾宗的话未落,那沈万红已是两眼死灰,蓄力一撞,便猛得撞在了墙柱上,空洞的眼神幽怨,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就晕了过去。 “真是晦气。”黄衣美人手指撮了撮陆乾宗,轻声道,“圣上还不将人拖出去,今日见血,不吉利。” 陆乾宗“啧”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人将沈万红抬了下去。 屋外扫雪的宫人,被指派到天启殿扫去血迹。众人退下,随后,便听得殿内一男两女的放浪笑声。 胡大彪从天启殿回来,简单安定了李盛保几句,便回到了千寿宫。 宫内除了阵阵木鱼声,还有华玲蓉连连的诵经声。 “回来了?”华玲蓉淡问道,语气懒懒,听不出情绪。 “是的。”胡大彪只觉得自己的动作和呼吸已经极轻,可那华玲蓉背对着她,并未转身,便知她来了,可见其观察之敏锐。且先前为华玲蓉宽衣,已经被怀疑一次,这次沈万红的事件,又是他发现在先,不难不被她起疑心。 胡大彪心中怀着鬼胎,更觉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同,便站在华玲蓉身后,行礼回道,“回娘娘,奴婢想着今日要去国公府,便一早提着祈福圆子去送给李总管,不想却出了事,中间耽搁了些时辰,请娘娘宽恕。”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又拨了两颗佛珠串子,“昨日本宫睡下后,你去了哪里?” 胡大彪背后一阵虚汗,不过神情平静诚恳,“回娘娘的话,昨夜,云香去了文和宫打点了一下,然后去了避绣房,据说房内是阮小姐,不过,房门打不开,云香就回来了。” -- 第66页 华玲蓉背对着云香,许久未语,而后淡道,“走吧。” “回娘娘,是去国公府吗?”胡大彪冷惊一头,心想应该不是让老子滚吧? “嗯。”华玲蓉重重的鼻音应声,懒抬手,让云香过来掺抚,“云香,今日,你该知道本宫去国公府做什么吗?” 胡大彪颔首点头,“奴婢知道。” 华玲蓉半懒的细长眼睛瞥了一眼云香,起身却缩回了手,厉色道,“你在说谎?” 第37章 “皇后娘娘,奴婢对您是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胡大彪说时,雨泪俱下,言辞恳切,神情是受了窦娥冤的悲屈,“奴婢的命都是皇后娘娘的,奴婢就算是对圣上说谎,都不会对皇后娘娘您说谎啊!” 胡大彪见华玲蓉只淡淡得轻哼了一声,觉势头不妙,便一个“扑通”跪地。 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心里骂骂咧咧,却是手脚并用,爬到了华玲蓉脚下,“若皇后娘娘不愿再相信奴婢,那奴婢只好以死明志,以表奴婢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呵呵,好一个以死明志!”华玲蓉听到云香的话,轻笑,面上神情冷淡,可心中五味杂陈。 云香跟着她许多年,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衷心的奴婢,竟怀着二心。想到此,华玲蓉倒吸一口凉气,联想到后续,更是后怕不已。 她转身,手中佛珠滞在掌心,却是一脸慈悲,“本宫顾念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姑且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心慈善良,定会受到福报的!”胡大彪连连磕头,一双伏在地上的手,已经悄悄得缩了回来,抽出沾了迷药的一指银针。 心道,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了权力富贵,连自己的亲生胞姐都要杀,怎么可能会好心放过老子!不过是想套他的话罢了! “你何时像云巧这般伶牙俐齿了?”华玲蓉声音浅得似淡淡潋起的水波,可那浅浅泛起的波澜后,却是暗潮涌动的波涛怒浪。慈悲的容貌散去,化为沉得让人压抑的面孔,“本宫给你活命的机会,那还得看你有没有福分消受,可别高兴得太早。” “奴婢全是肺腑之言,并无半点虚假。”胡大彪跪伏在地,只见华玲蓉的一双凤凰锦鞋,已经步至他的手边。 他咽了咽口水,隐藏着银针的右手手心,霎时布满了虚汗。 驻足的凤凰锦鞋久久未动,空气中只剩下凝固的干燥之感。 胡大彪捏着一把汗,将夹于食指和中指指缝的银针,又往掌心送了送,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 “皇后娘娘,奴婢做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还请娘娘务必告知奴婢,奴婢知错就改,一定用心改正。”胡大彪开口,掩饰动作。表情悲怆,声音颤抖,又往地上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可眼睛却死死得盯着眼前人的举动,喉口凝着气不敢掉以轻心,“奴婢甘愿受罚受死,也不愿失去娘娘的信任,让娘娘动肝动心。” “说得比唱得好听,别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本宫的供香中做手脚时,可有想过今日?”华玲蓉轻哼,慢挪步,语气带着怪异的上扬,“真是多亏了你的迷香,本宫近日睡得真是安稳多了!” 华玲蓉手拨佛珠,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和着一双似睡非睡的半懒眸子,更似贴了一张诡异的□□。 锦鞋移动,一只脚忽儿抬起,踩上了胡大彪的右手。脚尖碾磨,一根幽冥晃着冷光的银针,便从他的指缝落在了地上,“休要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耍机心和聪明!” 她说时,缓身蹲下,捡起地上的银针淡笑摆弄,一只脚更是死死踩住胡大彪的指尖,狠狠碾压,“是你自己不想活命。休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华玲蓉眼眸斥血。 没想这云香,竟是这样想治她于死地,那她便让她死个痛快! 指尖的剧烈疼痛,如挖心般绞痛。 胡大彪咬牙抬头,吐了一口子唾沫,就差开口骂娘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见华玲蓉正挥手让来人上前将他捆绑,胡大彪突然失控大笑起来,“皇后娘娘,就不想知道奴婢是何人?幕后指使又是谁?” “记恨本宫、惦记本宫之位的人多不胜数,难道本宫要一一记下名字吗?恐是一本史册都记不完。”她说时,话语平静带笑,眼中狠恶却未消。拿着佛珠的右手,在半空一挥,“来人!将这个贱人拖下去,杖毙喂狗!” “且慢!”胡大彪此时也管不了许多,见几个太监从门口包围而至,便急急将手从华玲蓉脚下拔了出来,“娘娘,奴婢终归一死,但还有一张嘴。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怕奴婢揭发你的恶行,把事告到圣上那儿吗?” “你跟了本宫这许多年,还是不长进。你觉得你出得去吗?”华玲蓉淡淡摇头,并未正眼看她。一副掌控大局的胸有成竹。 “哈哈哈。”胡大彪忽然又放生大笑,“奴婢明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晦气,全然没有先前的唯唯诺诺。而看到从四圈围来的太监们,更是放浪大笑,“在场的人听好了!” 他不过虚张声势,全没有计策。 生死之间,只能是多苟活一口气就多一口气。 华玲蓉却被他震得心惊。淡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微恐,不自觉盯着胡大彪的手,生怕他从中掏出利器,与她同归于尽。 -- 第67页 她往后挪了几步,眼神示意几个太监不要鲁莽行动。 胡大彪见华玲蓉神情有了一丝胆怯,便笑得更加猖狂。抬头挺胸,对着小心围拢而来的太监们道,“你们这些蠢奴才都听好了,皇后娘娘生性狠辣,最喜在佛祖面前杀人祭血。今日当着佛祖的面,我把话撂这里了!这恶婆娘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老子现在就把这些臭屁事都说给你们这群蠢奴才听,你们一会儿可都甭想活着出去!聪明的,都别过来,否则,除了这恶婆娘,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太监们听到此,手中的剑都蔫了下,脚步也迟疑不敢贸然上前。 华玲蓉听到胡大彪如此大不敬的话,半阖的眼眸,暴怒支撑开,瞪出斥了血的眼球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手中的佛珠不停在指尖拨动,华玲蓉用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不前的太监们,在判断胡大彪手上并无害人性命的物件后,厉声喝令,“还不快将她拿下!拿针线来,将这狗奴东西的嘴缝了!” “本宫让你去了阴曹地府都告不了状!” …… 观世音大士的佛像,静静盘坐在莲花座上。金贴的佛首,面带怜悯苍生的微笑,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佛像前,供香悠然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烟,好似地狱无常送来的绳锁,将人缠去了性命。 香未尽,又被人换上新香。 一尘未染的地面,被宫人们反复擦拭干净。 一切,都不曾留下痕迹。 “来人,备轿去国公府。”华玲蓉半懒的眸子恢复往常,平静冷淡,语气慵懒,淡得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 随手一挥,又招来身后穿着灰衣的太监,“小生子,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这里伺候了。” 灰衣太监俯首称,“是”。 华玲蓉红艳的唇,勾起一抹幽冥的笑,“本宫不在时,你要好生盯着。”说着,抬手又招了一名宫人掺扶,半懒的眸子看向身旁的丫鬟,点头满意,语气却是淡道,“你这丫头长得水灵,唤什么名字?” 新来的宫女受宠若惊,不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哆哆嗦嗦正经作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唤彩霞。” 她是方才刚来的千寿宫。 听其他宫人说,去皇后娘娘那里,千万要提着七窍玲珑心做事。 别看皇后娘娘面慈心善,去那里的宫人一个个不是死得很惨,就是神秘失踪。虽说谁都不知失踪的人去了哪里,但不用看到结果,大家都自是心知肚明的。 先不说先前在皇太后身边当事的巧果不见了踪影,今日,那在千寿宫的老宫人们都被皇后娘娘一一“换”了尽,就连一直在皇后娘娘伺候的云香,都被灌了个“以下犯上”的名头处死喂了狗。 华玲蓉见那丫头煞白着脸,摇摇头,慵懒得将长长的广袖往身后拂去,拨了两颗佛珠,只淡淡吐了两个字道,“走吧。” 浩浩荡荡的凤鸾轿辇,依次排开两列,两旁皆是来相迎的百姓。 华玲蓉撩开车帘。 细长的慵懒眼眸,因车外的强光,眯成一道媚长的三折眼皮。 路边的百姓,都想见识皇后的真容,探长脖子,向人群中望去,却被行列中的侍卫呵斥,“皇后的真容,岂可直视,都跪下行礼!” 有识趣的儒士听此,赶忙俯首跪了下,大声呼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为的是进仕时,给华皇后留个印象。 来此的百姓,在士兵的威吓和儒士的带动下,也都纷纷而跪,一时间,“皇后千岁”四字响彻整条街的南北。 华玲蓉平静的脸上,带过被人尊崇的、高高在上的笑意。此时,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耀和瞩目都集中在她一人之上。 她微眯着眼,将凤辇的窗门大开,享受着来自万人的跪拜,大有俯瞰天下的姿态。 忽而华玲蓉的眼眸抬起,脸上是微不可察的诡异笑容,对车外的彩霞道,“通知人下去,现在去晋王府。” 刺眼的光照,印得华玲蓉更加慵懒,她似无骨,依靠在座背上,拨了一颗佛珠,嘴唇轻动,“本宫要好好和晋王叙叙母子之情。” 金黄色的凤辇停在晋王府前,那浩荡的队伍便围成一个圆圈,将晋王府的外院包围得严严实实。 华玲容从轿辇中被人掺扶而下,见阮姝和陆渲一行人早就齐齐整整站在门口相迎,嘴角牵起一丝笑。缓步走向前,对一身玄衣蟒袍的陆渲道,“晋王殿下,本宫的乖儿子。” 空气忽而凝滞,只觉有一股杀气从陆渲眼中射出。 “母后特前来看晋王,晋王都不向母后问安吗?”华玲容语气懒懒,眼神带着伤感之色,嘴角却牵笑。 “参见皇后娘娘。”陆渲森冷的眸子垂下,低头作礼。 一双手拧得“咯咯”响。 你等着! “免礼吧。”华玲容笑不达眼底,表情却是很满意,又撇过身去看阮姝,只见那条色彩斑斓的玫瑰璎珞链子还挂在她的脖上,于是捻了指拨弄了两下,“王妃大概不知道,这串璎珞链子是晋王生母留下的,是文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一串。晋王向来不喜文妃的物件被占了去,如今他愿意让王妃带在身上,想来是很疼爱王妃了。” 阮姝轻轻“唔”了一声,低眉望向华玲蓉。 心想,皇后娘娘好像哪里有些不同。 -- 第68页 或许是因为皇后娘娘今日的笑貌,比往常更浓了些。 可又听得华皇后漫不经心的淡淡语气道,“本宫今日杀了一人,名叫‘云香’,可是晋王相识的人?” 陆渲轻哂,冷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罢了。”她“呵呵”淡笑,又看向阮姝,那慵懒的语调和眼眸,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得挑着火星子,却又像狡猾的蛇,往前扑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阮姝对华皇后有了警戒之心,身体不由像陆渲那侧靠去。 但听得那淡淡的语调,让人躲之不及道,“王妃,本宫赠予你的东西,你可是藏好了没给晋王看?” 第38章 “姝姝不是有意隐瞒的。”阮姝琥珀色的眸子望向陆渲,却看陆渲的黑眸泛着森冷的寒意,并不看她。 “夫君……”她弱声道,一双手搓揉着,“事情不是那样的。”她的眸中有一丝泪光,又抬眼向华皇后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颗刻这佛经的悬珠,原本她是不想要的,可当时的场景下,她也就收下了。 华皇后说,将它放于枕下,可事事如意,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被人瞧见了去,否则会带来祸事。 她护得很小心。昨夜入睡前,才小心将这颗悬珠放在了枕头下,还对它许了愿望。 愿望是希望夫君能够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二是,她要当阿娘了,她希望可以拥有一个小小姝,这样夫君就能多一个人陪伴了。 对刻经悬珠的愿望,都是关于夫君的,如果悬珠被人发现了,是不是又会给夫君带来祸事? 阮姝巴巴得望向华玲蓉,寻求一些帮助,又带着点狐疑之色。 原就是皇后娘娘提醒她,要好好保护这颗珠子,却没想到她却这样说给了夫君听。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些委屈,然而,在看到华皇后那平静如常的脸,和陆渲愠怒的侧脸时,又觉得是自己没有领会意思,是她做错了事。 皇后娘娘分明只说了不要给人看见了,她怎么会只想到瞒着夫君呢。 阮姝垂下了脑袋,脑海中关于昨天的记忆涌入脑海,更觉羞愧。 “王妃是没有说了?”华玲蓉见阮姝的模样,淡笑着上前,握起阮姝衣角前搓揉的手,一时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真是可爱。” 一股杀气再次从陆渲的眸中射出。 修长粗粝的大手,伸手拽住阮姝的腕子,将华玲蓉的手甩了去。阮姝被突如其来的大掌捏得生疼。带着清泉的琥珀色杏仁圆眼,当看到陆渲俊逸的侧脸带着更甚的怒气时,便又垂挂下。 她轻轻转动腕子,并不是想逃——或许这样能让夫君消点气。 可那带着刀子般薄茧的手,实在太过用力。骇得她的眼眶泛上了一圈红。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乖乖得杵立在陆渲凝着肃杀之气的左边,红红的眼睛,撑得圆圆的,又耷拉下。 夫君,是在生她的气了。 “夫君……”阮姝扯了扯被陆渲锢住的腕子,那声音低低的,像是绵绵的小羊羔,“不要生姝姝的气。” 红肿的手,印在黑色阴冷的眸子里,那眸子化作一滩温泉,换作温柔的搓揉。 而当他再次抬起凤眸,对上华玲蓉半懒的慵懒双眸时,温柔的泉水又转瞬,凝结成千年冰冻的冰块,森寒得气息,都让人忍不住打上一个哆嗦。 僵冷的气氛和陆渲充满杀气的眼神,比屋外的冬日还要寒冷几分。 阮姝猜不透陆渲在想什么,不过,腕子间的温柔,让她心中的石头落下了一半。抬头,但听得陆渲沉冷的磁性男声道,“有事,进屋聊。” 华玲蓉的手,在陆渲伸手去抓阮姝的时候,已经似一条狡猾的蛇,已经退了回去,语气平淡中,带着尾音的上扬,“那进屋吧。” 她转身,语气慵懒,又吩咐一众人在原地等候,“本宫一人前往,你们且都在此侯着吧。” 屋外,众侍卫和宫人目送华玲蓉入府。 其中,一名领头的侍卫,望着晋王那目中无人已经离去的背影,心中忧思,快步上前,对华玲蓉作揖道,“皇后娘娘,属下愿一同前去。” “怎么?”华玲蓉淡淡问道,顺着那侍卫抬头看去的方向,只见晋王已经牵着王妃的手,消失在视线中。 她心中明了他的担忧,便扯了嘴角的一撇笑,将声音提高了许多,“你放心,这是本宫的乖儿子,无妨。” 说完,便姗姗向晋王府大门走去。 晋王府的门,在华玲蓉进屋后,被重重关了上。 华玲蓉一脚刚跨入垂花门,便撞上一双黑漆森寒的眸子,而在一旁,还有一个垂着眼睛,泪汪汪的王妃。 阮姝从屋外,被华皇后道了悬珠之事后,便已经害了一身虚汗,刚刚陆渲拽着她的手,又走得急,她只能耐着例事的“汹涌”,跟上陆渲的脚步。 方到垂花门歇下的时候,才觉得小腹处隐隐作痛,时而伴着虫子搅动的难受。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只手捂着肚子,不敢吭声。 加之,昨晚,王嬷嬷告诉她,来月事下腹疼是正常,她便想着,总不能因为一件普通的常事,哭哭啼啼。现在,夫君又正在生他的气,想是更加不愿见到她这般娇气的模样。 “姝姝,你先回西厢。”陆渲对阮姝道,声音低沉,眼眸中渗着的寒光直逼面前的华玲蓉。 -- 第69页 只见那华玲蓉半懒着,因屋外的光射脸,一双眼睛更是眯了起来,望着阮姝的那双眼睛下,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娘娘!看够了吗?”陆渲的脸色忽如乌云遮日,好像快要垮塌的天,黑沉沉得似有暴雨而直。 华玲蓉手上佛珠拨转,不似之前的平静之色,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老子在看王妃这是害喜了吗?” 阮姝微愕抬脸,一张白皙软滑的脸,在听到华玲蓉低粗的男子声音后,惊讶得满脸写着疑惑。她往华玲蓉身后望去,以为她的身后藏了一个男子,却未看到人,又望向陆渲,却见他一脸黑沉,但似乎并不吃惊。 “皇后娘娘,请小心说话!”陆渲黑跨的脸,更又了一丝厌恶之色。低头之际,对阮姝柔道,“姝姝,屋外冷,去西厢。” 阮姝点头,虽心中疑惑,但还是乖乖去了西厢。 待走时,又回眸望了一眼奇奇怪怪的华皇后,还见她挥着拿佛珠的手,对她招手示意,像是在跟她道别。 “进屋!”陆渲瞥了一眼华玲蓉,一声低沉的喝令,将她“拎”进了客堂。陆渲负手,未语,大步向前,黑压低沉的脸,仿佛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要爆发出来。 华玲蓉收了笑,扭着细腰跟了上去,声音依旧低粗。看到陆渲那跨着的每一步似乎带着怒气,倒是先抱怨起来,“属下在这宫里装了一年的女人了,何时是个头。总归也当上了皇后了,可这华皇后也不好当。整日吃斋念佛不说,宫里头那么多女人,老子是一个都不能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堂,待客堂门阖上,便听“卡擦”一声脆响——是瓷杯碎裂的声音。 但见陆渲骨节“咯吱”作响,在他手上的一只白玉杯,已然被他捏得粉碎。 “胡大彪!如果你当不了此任,本王今日就可以让‘华皇后’死!”幽冥的黑色光眸,充斥着愠怒的杀伐之气,那压得极底的声音,仿佛要将人直接逼入地底。 后脚刚进屋关上门的胡大彪,方还在摆弄着胸前安置的发面白馒头,嘴上如数抱怨着进了宫,那男扮女装的不如意,现听得一声瓷杯脆裂的响声,和陆渲森冷的杀意,便蔫作了一团。 胡大彪悻悻得扯下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清秀面庞,娇艳欲滴的红唇嘟囔着,仿若撒娇的女子,可张嘴却是三大五粗的老爷们,“王爷息怒,属下就是整日跟一群娘们呆久了,好的没学会,就学了一些牢骚。” 他顿了顿,仔细瞅了一眼陆渲的脸色,却见他的脸,依旧黑沉得如乌云密布。 于是大拇指一捻鼻头,壮志凌云似得拍了拍胸脯,却不想那发面馒头却凹了进去。胡大彪干笑着挠了挠胸,气势少了大半,不自觉翘着个兰花指,好一通摆弄,才将它又弄正了些。 正抬头时,却见陆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过身去。 那翘着兰花指的手,转而搔了搔脸颊。望着坚实挺阔的王爷的背影,他的脑中,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想法。 王爷这是在避讳他的“女子身份”? 恍惚间,胡大彪细腻如女人的脸,不觉红了起来。 为了避免陷入进一步的尴尬,他提了提嗓门,又故意将声音阔得更粗了些,“现在,王爷的计划已经成功大半,正是到了关键时候,老子绝不能掉王爷的链子,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你还知道轻重?!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一招不慎,百万士兵的性命都将付诸一掷!”陆渲冷道,转回身,面上依旧是消不去的浓云密布, “做好‘皇后’的本分!注意自己的行止!若是被本王知道,你还像今日这般无遮无拦,切不要怪本王剁了你的手!” 胡大彪讪笑,心中想了千百个弯来。 王爷的脾气向来古怪,可今日,他却想不明白,他为何发这么大的怒。 若说他只是抱怨了两句,就引来王爷那么大的火气,应是不能的。 之前,他假扮的都是那些,提着脑袋做活的“宫人”身份。这其中的每一个小细节、小动作,他都是花了大心血在刻画、模仿的,如今他一步步从最底层,“晋升”为皇后,也算是有功在身。 虽说他在假扮皇后这个“任务”中,多少掺了些水份、偷了些懒,但就凭他这如假包换的换脸技术,就算只拿出两三成的模仿能力来,也不会让人起疑。更别说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会有人怀疑。 细细想,莫不是关于悬珠的事? 可悬珠的事,王爷原本就是知道的,何况,他只是为了擦华皇后种下的烂摊子,不如将事情挑明了,顺道再逗逗王妃。 胡大彪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凉。 王妃? 要死!他好像摸了王妃的手! 难怪王爷要剁了他的手…… 第39章 胡大彪轻拍了自己一记巴掌。 又想起下轿时,为了占一时的嘴上便宜,还叫了王爷“乖儿子”了。 此时,望着陆渲那阴沉沉布满阴云的脸,他恨不能拿了针线,缝上自己的嘴。 “王爷,属下知错。王爷的忠告,属下一定铭记在心。”胡大彪双手抱拳,虽面上依旧是浓眉大眼的娇女形象,但难得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倒更添了些英气。 “下去吧!”陆渲挥手,将他打发,“留着华芙蓉的性命,看好华玲蓉,他们没还到死的时候。” -- 第70页 “是,属下明白!”胡大彪抱拳颔首,用手轻轻拂过面庞,再抬脸时,已经换成了华玲蓉的面貌。 胡大彪被陆渲训话后,不敢再吊儿郎当。 从客堂退下,一路端着华皇后的姿态。 当穿过游廊时,正巧碰见一身风尘仆仆而来的邢磊。 “三儿!”邢磊停驻,方木的脸,当看到胡大彪的女人模样,难得笑意融融。浓粗的黑眉上挑,“三儿,你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邢磊憨笑着伸指,往胡大彪胸前戳去,却没想撞上胡大彪比屁还臭的脸。 “大胆!”胡大彪欠身往旁闪去,“本宫乃堂堂一国之母,休得你一介刁民无礼!朗朗乾坤,胆敢轻薄于本宫,本宫看你是活腻了!” 胡大彪冷脸,手中佛珠拨转,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后,对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邢磊道,“本宫信佛,今日也就罢了。往后,再见你这刁民胡来,就休怪本宫斩断你的双手。” 胡大彪是在陆渲那里受了挨训,方敛了行止,这又正面逮着个不知情的人。 他现在端着华皇后的架子,一方面是想戏耍邢磊一番,另一方面,方才受了闷气,正好泄泄火。再者,这刚从客堂出来挨了警告,现在他倘若不把持着点“皇后”形象,那指不定,这回被王爷抓了去,就得剥皮了。 “起开。”胡大彪拿着佛珠的手一挥,似睡非睡的细长眼眸一瞥,似全不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更别说认识了,只当是个空气,撇身而去。 他的语调半懒且轻,但不容抵抗。留下一个长长的拖着裙尾的身影,说话的尾音,拖得却比裙摆还要长。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下不为例~” 邢磊搔搔头,方方的下颚微微扯了扯,粗浓的黑眉一挑,“这是三儿吗?” 他愣愣得望着拖长的尾裙离去,愣是目送至看不到背影,才回过神来。搔头憨笑,低声不禁夸道,“三儿是越来越能耐了。” 与胡大彪的相遇,让邢磊差点忘记正事。回神后,便又快步奔至客堂。 昨日王妃被沈万红下药,王爷想来怒极,派人连夜清查沈三张。并令道,“没有罪,就想办法治罪!” 然而这不查不打紧,这一查,就犹如连根带泥,将整棵树都要铲了去——派去的探子,在沈三张的锁箱内,找到一本账簿名册。其中,每一笔贿赂和压榨的钱财,都做了细密的备注,但凡其中涉及的人名和官职,都赫然记录在了账簿名册之中。 买卖官职,压制民脂民膏,贪污藏贿,哪一条都是死罪。 而其中,涉及的官员,大体都是华族一党。更有太子的大名,还有国舅爷的名字在列。 账簿名册在手,犹如天助! 邢磊得了账簿名册后,一路策马,可方至府外,就看到外有重重宫人和侍卫包围。进府,正巧碰到王嬷嬷,才知皇后娘娘亲临,王爷在客堂招待皇后娘娘。 不过就这会儿功夫,待他至客堂的时候,王爷已经不在里屋了。 邢磊在王府内转了一圈。书房、王爷的寝室、西厢、庭院……都走了个遍,却还是找不到人,也没问见府内的人有看到王爷的踪影。 王爷去哪了? 今日王爷可没有出行的安排? 邢磊粗浓的黑眉一挑,方联想到“胡大彪”言行甚是诡异,心中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刚刚那人莫非是华皇后本尊?或是三儿被人抓了把柄,成了叛徒?还是说,太子和皇后早就识破王爷的计谋,将计就计……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总之,王爷是在见过“华皇后”之后不见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牵扯。 邢磊心中忧虑,方木的脸,更是硬如磐石。 方走到净浴房旁,想着这地方王爷准是不在的,但因由着不放过蛛丝马迹,便也推了门进去。 “王爷?!”邢磊硬如石头的方木脸,牵扯起两边厚厚的唇角,脸上挂出吃惊的神色,“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没有暗房,王爷是这里在做什么? “咳咳。”陆渲凝眉握拳,掩嘴干咳两声,似乎有话说,然而待邢磊等了片刻,只得了两个字,“路过!” 方才,陆渲还趴在地上找阮姝的铃铛,幸而听力敏锐,隔着门就听出屋外急促、厚重的脚步声。 但这样的场景,若是主动推门出去,更不知要怎么解释。说散步吧,太过牵强,说是在赏灯,更让人觉得疑惑。 索性,不进不退,只起了身,静等。只要他足够轻描淡写,用“路过”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信。 “原来如此。”邢磊方木的脸点头,不置可否。 抬头又觉得似乎并不合常理。 今日,怎么大家都这样奇怪?刚刚是胡大彪,现在是王爷。难道他在做梦不成? 只瞧着屋内,除了陆渲手上拿着的灯盏外,一抹漆黑。 而此时的陆渲,正面朝着敞开的大门,一脸深情意味得观赏着手上的黄色灯盏。 那黄色灯的灯光,将他的五官笼得更加深邃、俊拔。一双森寒的眸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竟也显出几分含情脉脉的温柔来。 火柱在透明纱质的灯罩内,“噼啪”作响,黄亮的灯光,随着陆渲提手的动作而晃动。 “何事?”陆渲低沉的声音冷声道。 “昨日,探子在沈大人府里搜出一本账簿名册。”邢磊听得陆渲这声低沉的问话,才觉得心中有了落实。从怀里掏出一本蓝色账本,双手递给陆渲道,“王爷,请过目。” -- 第71页 陆渲只手翻页,那深邃的眼眸闪过幽冥、坚毅的光,声音冷沉,不容违抗,“将沈三张和华行知抓入诏狱,留着太子,待日后好好清算。” “是。”邢磊颔首抱拳。 华行知是华玲蓉的亲哥哥,也就是当今的国舅爷。 现如今,华玲蓉被胡大彪软禁,已犹如树木中空,若再将华行知等人斩去,那太子陆泽更像是枯木无春,孤立无援。 加之,王爷手握重权,届时,若太子再忌惮王爷的势力,也动不得王爷分毫。 邢磊得了命令,欲退下。且看陆渲还提着灯,伫立在原处,好像是有什么隐情,便多嘴一句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陆渲将手中的册子收起,冷眉道,“退下关门。” 邢磊抱拳,厚厚的方唇动了动,最后带着疑惑,还是将门阖了上。 净浴房内,因阖着门,更显得漆黑。 也罢! 既然已经被人看到在这屋里了,他便也无所谓了。 陆渲索性提着灯,将屋内灯树上的灯全点了上。 他已经在这里摸着黑找了一个晚上了。只因昨天听闻阮姝对王嬷嬷说,这只铃铛对她来说很重要。 但是铃铛是他弄丢的,且小小的女人的物件,总不能叫人过来找,岂不是丢了颜面。 然而待又趴在地上找了许久,却还是没有铃铛的影子后,他不免有些急躁起来。 将邢磊又唤了回来,道,“本王在这里丢了一只银色铃铛,约莫这样大。”陆渲对着邢磊,笔画了一下,怕他不明白,还叫人拿了纸和笔,凭着模糊的印象,在纸上画了大概。 “本王命你在今日之内找到。”他将纸甩到邢磊脸上,又觉得不放心,便沉声道,“叫些人来一起找!” “好!”邢磊得了命令,找了五六个家丁,在屋里搜寻。 而陆渲则让人搬了桌椅,在净浴房内翻看名册,顺便监督进程。 几人大约从早上搜寻至午膳后,都没有查出个什么。 那角角落落的地方,都被摸了个遍,丝毫没有蛛丝马迹。 待到下午,陆渲实在坐不住,又调了七八个影卫,一同在屋里查找。 一时间,十来名大男人,提着个灯笼,在屋内趴着、蹲着寻找,就差用衣服给地上抹一遍干净了。 时又至晚膳后,搜寻无果。 邢磊都有些按捺不住,对一旁翻看了好几遍名册的陆渲道,“王爷,这个铃铛会不会丢在了其他地方?不如属下让人去外面找找?” 陆渲瞥眼,将书阖上。 忽而脑中闪过一幅画面——他似乎是抬脚将那铃铛踩扁了,依稀间记起那扁成银片的铃铛,被他一指嵌入了黄绿琉璃砖的檻墙上。 他冷眉,将名册重重甩在了桌面上,手上爆着青筋,像是在生自己的气,然而冷面的脸,又转而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面上看不出喜怒,可那身上的气息,却是不能控制,整个人就像荡漾在春风里。 “你们都退下吧。”他的大掌一挥,命人退下。 邢磊粗浓的眉一挑,心想,越是平静,事越大。但这两天疲惫,也觉搜不出什么,便点头应是。 几人退出房间,邢磊最后一个阖上门,但刚虚掩上门,又觉哪里不对。 王爷真是好生奇怪? 邢磊心中疑虑,对胡大彪这样的易容术,心中也有所忌惮。 这个王爷不会也是假的吧! 想及此,邢磊又将门推了开,却见一个身穿玄衣的人,趴在地上,正是陆渲。 只见他拿着尖锐的三魂银针,从檻墙上挑出一片银片。 “王爷?”邢磊方木的下颚微动,厚厚的嘴唇凝滞。 三魂银针,是王爷错不了。 可现在这样的场面,叫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搔了搔头,憨笑着,道,“王爷,您亲自在找呀?” “咳咳。”陆渲掩嘴干咳两声。 原面上带着喜色,起身抬眼见邢磊,那脸瞬间又如一座巨山,威不可攀,压人心魂。 既然被人瞧见了就瞧去了吧!丢失点颜面又何妨? 他黑沉着脸,似无事发生,掸了掸身上的灰,又命道,“找最好的工艺师来!” 第40章 黑夜悄至,夜冷得让人发憷。 而西厢房内,却暖得让人生发一身汗。 阮姝窝在床上,床上丝被内,安放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汤婆子。她嫌热,已经拿去了几个,依旧热得不行。 “悬珠,为什么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流血,这样身上的血不会流干吗?”她侧躺在枕上,背对着帐门。圆圆的脸,已经褪去些婴儿肥,落出一个稍尖的小巴,眼眸带着愁。手上拿着悬珠,喃喃道。 “可若是这样,能有个小小姝,姝姝也甘愿的。”她说时,眼角绽出一个明媚的笑,“这样夫君又多了一个亲人陪着了。” 阮姝想起未来的日子,有些欣喜,可又想起今日陆渲听到她藏着悬珠的事,好像很生气,便又深呼了一口气,“悬珠,夫君会因为姝姝藏了秘密不开心吗?可是姝姝这样,只是不想因为你,让夫君又遇到麻烦。”她凝了凝眉,殷红的小唇咬了咬,“姝姝总是给夫君添麻烦,姝姝好怕……” 她的眼眶流下一行泪。 她好怕,失去他。 -- 第72页 冷沉的声音,在她后背响起。 “姝姝怕什么?”那声音有些冷,好似穿过屋外的飞雪而来。 阮姝听到陆渲的声音,撑圆了杏眸,转身,从床上支起。 夫君不能看到这悬珠的。她心想。 心中慌张,可她动作始终不太灵光,动作缓缓,将手上的悬珠藏于后背。 “姝姝藏了什么?是本王不可见的吗?”陆渲的薄唇抿笑,其实,心中早就了然,却看到她笨拙的样子,便故作高冷,问道。 阮姝看到陆渲抿嘴笑着,可那笑只牵了一嘴角,那眼眸却还是森黑阴沉着的。深邃的脸,因几近透明的肤色,显得更加冷峻。 她凝了一口气,红晕的脸蛋,因为心中鬼祟,便更像烫熟了的螃蟹。 “夫君,你来了呀?姝姝好热。”她不会说谎,扯了几句不着边的话搪塞。却看眼前的夫君似乎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冷冷看着她。 她凝着眉,更加慌了神。低头努努嘴,抬头又对陆渲扯了一个笑。 虽然面上肌肉僵硬,可的亏有着一双圆圆的琥珀色明眸,才显得世上难见的清澈烂漫。 “咕噜噜”…… 阮姝背着手,原想将手上的珠子偷偷塞到枕下,可因为慌张,手一抖,便将那悬珠从手上抖了下来。 那刻着经文的橙红色悬珠,像是心上落得一滴血,带着刺目的红,“咕噜咕噜”便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扯在脸上的笑,更是僵硬在脸上,换作梨花带雨的泪容,“夫君,别看。” 话未落,只见陆渲右手一挥,动了内力,将屋内的蜡烛都吹熄了。 “夫君……” 阮姝凝着一口气,摸着黑,从床上下来。趁着黑,将脸上的泪抹去,“夫君,可有看到什么?” “没有。”他动了动喉口,声音短促,不带情绪。 那绵绵小小的身子挪动,黑暗中,忽听一阵响动,“噗通”,那暖暖的物体移动,但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去。 陆渲凝眉,依着屋外惨淡的光亮,上前将她扶住。 高大的坚实的胸膛,将她揽入怀抱,那附在耳边猛烈的心口跳动,将她拉回至昨夜的躁动。 她探出一只手,往融入黑夜的陆渲身上摸去,当触到他抚上的冰冷的手指后,又似小孩偷了东西,缩了回去。 呼~姝姝,你在做什么? 小小的叹息,从她娇俏的鼻尖呼出。 自从昨夜开始,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陆渲宽大敞露的胸口。梦中亦是。 而梦里的画面,更让她面红耳赤。 幸而现在屋里漆黑一片,不然,她好怕被夫君一眼看出她的异样。 然而,静默的黑,让她的心思更加宁凝重。 那样让人不敢明说的梦境,仿佛找到了滋养,在无声的黑夜中恣肆生长,生生要将她的心魂抽了去。 “姝姝,没事吧?”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脑顶响起。 那带着淡淡药草味和龙涎香味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携着男子厚重的呼吸,让她好想永远沉溺其中,而不愿离去。 身下的“洪水”泛起浪潮,小腹下隐隐的疼痛,将她拉回深夜。 “嗯。”她蠕了蠕唇,皱眉。 她得快些找到那颗悬珠才行,否则被夫君或琴儿他们见到了,就不好了。 阮姝抚上他胸口的手,轻轻将他推开。 而陆渲并不用力,任她似小猫般在怀里挠着。 那绵软的身子,从他揽着的怀里撤去,软绵的声音,带着虚声的软糯声音道,“晚上夜黑风大,夫君不如早些回去吧。” 陆渲唇角勾起笑意,心想,姝姝倒是越来越机灵了,还能想到将他支开,找那悬珠。 因为常年行军打仗,陆渲练就一双极好的夜视眼。那黑曜石般的眸子,融在黑夜里,却比黑夜还要耀眼几分。 就着屋外惨淡、暗然的月光,他看到她转着圆圆的脑袋,一直四下张望,又时不时捂着肚子,好像是不舒服。 “姝姝。”他柔声道,声音中也听得出他在笑,“本王先前丢了一样东西,可能落在床脚下了,姝姝帮本王去看看可好?” 陆渲的黑眸,凝向床脚下那颗橙红悬珠。 其实,方才,那悬珠从阮姝手中滚落而下时,他就已经看到了。也听到了她对它的喃喃私语。 不过,为了保护她守护的秘密,他且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唔。”阮姝点点头,“姝姝帮夫君找找。”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弯下腰,摸着床沿找向床头。顺着床头的脚下,摸了好一通,“夫君,床头好像什么都没有。” “本王点灯,姝姝再好好找找。”陆渲眼底勾起笑,黑暗下,皓齿洁白,那明朗的笑容,对着她,却不被发现,只罩在这夜色下。 “夫君,不能点灯。”阮姝一听要点灯,急得呜咽起来,“姝姝的悬珠方才也掉在床下了,夫君千万不能看到它,不然会招至祸水的。” 陆渲薄唇扯笑,“哦?那本王更得好好看看了。” 他从来不信鬼神,何况这物件又是华皇后故意用来设陷的。 只是觉得她甚是可爱,逗她玩笑而已。 “夫君,不可以的。”她急道,又胡乱在床脚摸了一通,想着快些找到,那便省得开灯了。 “姝姝,往右边再去些。”陆渲沉声道。 -- 第73页 “唔~”阮姝顺着陆渲的意思,往右边摸去,果真摸到一颗光滑的物件,不过这手感,好像那悬珠——光滑冰凉的,鹅卵石大小。 她迟疑得将那悬珠揣在手里,虽是冰凉的质感,但是又烫手得打紧,手心冒汗,低声道,“夫君,这好像是姝姝的悬珠。” “是吗?”陆渲靠近,顺着她掩藏的手臂,伸手一掌将她握着悬珠的手,梏在掌心,“让本王瞧瞧。” 她摇摇头,盈盈的泪憋屈在眼眶中打转,“夫君要不等明日再来,待姝姝确认了,再拿给夫君。姝姝怕……” 颤抖的身躯,带着她的手微颤。 陆渲感受到她的情绪,未等她说完,便将她拥进怀里,“有什么事有本王在,姝姝怕什么?” 他只是安慰她,并未带着疑问。 阮姝却认真回答起来。 温暖的西厢房,暖暖,能让人渗出汗来,然而,当阮姝抱着陆渲的时候,却是不嫌热。 她多想就这样紧紧依附在他的胸膛上。纵然作夜的梦和她醉酒时发的疯,让她面红耳赤,但不受控制的行为,让她不由得往他的胸口紧紧挨去。 阮姝软软的声音,褪去了些孩童般的软糯,仿佛已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那柔声的细语,带着一丝丝甜和爱恋的苦味,“从前,姝姝觉得,夫君需要姝姝,可现在,姝姝发现是姝姝离不开夫君。”她顿了顿,那小小的手,似乎在一夜之间,也如柳丝抽枝丫般,落得纤细修长。 纤细的玉手,抚上陆渲跳动的左胸处,她喜欢听他的心脏的跳动。因为这里,似乎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真切感受到夫君的内心,也能感觉到来自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姝姝对夫君的喜欢,好像和对娘亲的有些不同。”她将耳朵贴上他的胸口处,因为黑夜的掩盖,那在内心疯长的种子,已经开满了花。 她想要将它完整得呈给夫君看,只掩藏起梦里那让人羞涩的画面。 于是,踮起脚尖。 软绵绵无力的手,攀上他的脖颈。 “夫君,姝姝喜欢夫君,但是喜欢得好自私。”她叹了一口气。花了好大的力气,撅起殷红小嘴,又使劲踮了一记脚,才啄到了他紧抿的唇。声音缓缓,抬头望向他,“姝姝不愿夫君被人分享。” 她表达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是觉得,她的夫君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 原想着陆渲会生气,却不想一个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他低头,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棉薄的唇轻吻她的唇,复而离开。 随即,那好闻的龙涎香和药草味,又转至她的耳边厮磨。 他的语声轻柔、温和,“我的傻姝姝,那是爱。正如本王爱你一般。” 第41章 西厢的灯,在阮姝藏好悬珠后,又被重新点上。 因着陆渲的那句“爱”,阮姝心中便轻松多了。 暖暖的炉火,就着陆渲宽大的怀抱,将她紧紧拥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她甜甜得笑着,更是贪婪得吸吮着,来自他身上的香味。 这个世界上,应是没有比她姝姝还要再幸福的人了吧。她心想。 脸上,似春日里绽放的桃花,晕着红粉,她任心里的花漫山开放,期待着能够结出甜甜的果实来。 “夫君,姝姝这里痛。”她方还笑得甜,这会儿又抿起了嘴,皱皱眉头。 纤细的手指,握起陆渲的一指,往自己的下腹按去,“就是这儿疼。”然后又可怜巴巴望向陆渲道,“夫君今晚能留下来陪姝姝吗?” 阮姝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着灼灼的目光,清澈又透亮——这是一双不会骗人的眼睛。 所以,在她巴巴祈求陆渲能留下时,说的下腹疼也是真的。 不过,那只是偶尔且轻微的胀痛而已,是她可以承受的范围。 她说得可怜且真诚,但当话脱出口时,才分明过来——不是因为不舒服,才想让夫君陪着她;而是因为想让夫君留下,才夸大了疼痛的感觉。 “夫君会留下的,对吗?”阮姝踮起脚,试图将他环住。一双圆圆的眸子忽闪,在灯光下,总似带着盈盈的泪光,让人升起莫名的怜爱和疼惜之情。 “姝姝,方才还说没事的。”陆渲看出她的小心思,嘴角挑笑。伸出一指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刮。眼神柔和,带着满眼的宠溺,“既然姝姝想要本王陪睡,那本王今晚就陪着姝姝。” 阮姝踮起脚,喜从心来。欲用双手去揽他的脖子。 一双杏仁眼睛弯弯的,笑成了一座好看的月儿弯。那在灯光下泛着星光的琥珀色眸子,也好似在清泉中荡开涟漪,拨人心弦。殷红的小唇敛开,露出八颗贝齿道,“唔……方才是方才,现在姝姝有事了。” 但见他一脸宠溺笑意,又带着一丝魅笑,“姝姝,撒谎,长不高。” 他说时,稍稍将脖子往后仰了仰,便任是由着阮姝怎么踮脚,都够不着他的肩膀了。 他最喜逗她玩,若是她再长大些,不知道,还能不能像这般逗玩了。 “夫君……”她嘟起嘴,不知是被人看穿了心思,还是因陆渲的逗趣,面上从绽着皓齿,一下便变得愁闷起来,又捂着肚子,细声道,“姝姝这儿果真疼。” 看到她欲哭的模样,陆渲才收起几分认真,也想起,姝姝爱当真。先前有一次,也是逗着她玩,还把她弄哭了。 -- 第74页 “姝姝不舒服,不如本王再遣人来看看。”陆渲正了正身,一把揽住她的腰,又打横将她抱起。 这次他走得仔细,一步换作两步,就怕再弄疼了她。走至软榻前,又秉着一股内力,将她轻轻安放下。 陆渲的肩头,此时,任是由阮姝耷拉着手。 但听到陆渲要请人来时,心中却是有千百个不愿意。她只想和夫君待在一起,便摇摇头道,“昨日,东无师父给姝姝看过了,东无师父和琴儿、王嬷嬷他们都说并不大碍,已经配了几副药吃下了。” 陆渲点头,当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且来月事,正好也说明阮姝体内的汞毒已消,其实已表明她的身体确实无恙了。 只不过,她想的“小小姝”还得等他解了蛊毒才行。 “那便乖乖睡吧,睡一觉就好了。”陆渲在她耳边柔声道,说时轻吻了她的额头。并伸出一只肌肉虬张的胳膊,将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或许是陆渲的胳膊太过坚硬,阮姝感觉怎么也睡不着。且因为他的另一只手,也搂在了她的身上,便更是一动不敢再动。 她呆呆得睁大着眼睛,侧身,窝在他好闻的怀抱里,就那样静静得望着他。 夫君真是好看极了,就连睡着了都这样好看! 阮姝的脑袋嗡嗡的,从前,她只要一沾着枕头就能睡着。但今日,她恐是要失眠了。 就着那暖黄色的灯,阮姝就那样盯着他的俊颜看,直到眼睛再支撑不起厚重的眼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眼前有光影在晃动。她微微撬开眼皮,但见着,床前站着一些人。 夫君、琴儿、王嬷嬷都在。 “姝姝你醒了?”柔和、磁性的男声,将她从半梦半醒中唤起沉睡的知觉,“姝姝,你流鼻血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当阮姝全然睁开眼皮时,陆渲已经坐在床头,拿着帕子为她轻柔擦去了鼻下的暖流。 她用手搓了搓鼻子,又一注鼻血流下。 红红的血沾着她满手都是。阮姝以为自己在做梦,欲用手去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却被陆渲用手阻止。 “东无通马上就到了。”陆渲的眉头紧锁,写着满脸的担忧,“姝姝,你不会有事的。”他安慰着,拿着帕子的拳头捏得死死的。似乎有很大的怨气要发泄,却不知该针对谁。 “王妃今日吃了些什么?都和谁见过面?”陆渲冷声问向王嬷嬷。 王嬷嬷搓着手,脸上的皱纹因担心都拧在了一起,“王爷,王妃今日只吃了些补品,其他的,用的都是些平日吃的那些膳食,并无特殊的。除了见了皇后娘娘外,也并未有其他陌生人见过。” 而此时,响起琴儿不确信的声音,道,“王妃平素里不常喝燕窝和参汤,莫不是这些吃坏了身子?” 王嬷嬷悄悄拉了拉琴儿的胳膊,但见陆渲的脸黑了两圈,已觉为时已晚。 琴儿是不知道,这燕窝和参汤是王爷专门让她炖了,给王妃补身子用的。 王爷恐是怕王妃第一次流血,身子虚,受不住,所以才想着法子,让王妃进补进补,但没想却是虚不受补,反而坏了事。 “咳咳咳。”陆渲干干得咳了两声,低头不再言语,冷着眉,只默默得给阮姝擦着鼻血。 屋内,气氛有些异样,就连阮姝都察觉出来了。 “依老奴看,王妃这流鼻血,不打紧的,一会儿,东无师父来了,就什么都会好了。”王嬷嬷的眼睛上,勉强牵起几根笑纹,强笑着打破屋内干结的空气。 琴儿会意,也使劲点点头,附和道,“东无先生是很厉害的。” 说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东无通跑了。属下只带了东无通的义女——东无欢来” 邢磊推开屋门,给身后的人引路。 自从昨夜的事件后,陆渲特意将京城到崖山隐的路径上,分了几个点。每个点上,又分别派了一匹良马和一名影卫。如此,但凡是京城内出了点事,只要每个点依次燃起信号灯,那相邻的点站便会收到讯号。 这样,只要点对点接力,原本来回七个时辰的路程,只要不消两个时辰,便能直接将人从崖山隐传到。 邢磊撩开帘子,乌黑的门外,只见走入一个与阮姝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那姑娘虽着一身素旧的绿色衣袄,但是梳戴干净、整齐,背上背着一个藏青色绣云纹的包裹。 五官端正,面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意。一双柳眉细细弯弯,很引人瞩目。肤色不是很白,却也感觉清新、柔媚,给人一种舒适、易近的亲和感。 “参见晋王殿下,民女东无欢,是东无通的义女,虽医术不及义父,但也知晓一二。”东无欢进屋,行礼,言行举止,却完全不似她这幅打扮,反而更觉得是哪家落魄后的大家闺秀。 “过来吧。”陆渲只瞥了她一眼,低沉着声音道。 “是,晋王殿下。”东无欢轻颔首,作礼起身。 陆渲从床上站起,立于一旁,示意让她过去诊断,并与她避开了三个人的距离。 “谢谢晋王殿下,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东无欢不喜笑,但是那天生勾起的唇角,让她的脸上,总带着淡淡的浅笑,所以让人一眼见了,更觉亲近许多。 “麻烦你啦。”阮姝乖乖伸出胳膊,露出一截腕子。 -- 第75页 就见东无欢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甚至是衣服和书本。 “王妃,是不是心有疑惑?”东无欢见到阮姝望着她的包袱出神,为她搭脉时,便有一句没一句得聊着,“无欢是个居无定所的人,自小和义父亡命天涯。因时常有追兵和暗杀,便也习惯将包袱带在身边。这样来去自如,还可以随身带着药袋为人医治。” “无欢,那你留在府里,正好也可以为夫君治病。”阮姝眨着眼睛,想着夫君是百姓的大英雄,自然也是能为她挡下风雨的。且看着东无欢的年纪和她相仿,那若是来月事了,还要想办法逃跑,那得多难受。 陆渲沉了一声气,皱眉。 心道,傻姝姝,你怎么可以随意留着陌生的女子在府内? “这样不大方便吧?”东无欢从包袱中拿出艾灸,为阮姝灸艾,却是在低眉间,偷偷望了一眼陆渲的表情。 “有什么不方便的!”邢磊粗着嗓门,厚厚的唇开合道,“东无通就是这个意思。说接下来,他就只管着那要喂血的蛊虫。说让无欢姑娘留在府内,省得他来回在马上颠簸了。” 索性是陆渲没有责问他,不然,邢磊这肚子,比现在火气还大!没想到堂堂一个药师,竟是这样脾性的人,难怪会被人追杀。 邢磊越想越气,在影卫,东无通这样的人,不知会被剐多少回。 那厚厚的唇,上下张合道,“东无通方才见了影卫就跑,说影响他喝酒的兴致,还说了他只答应救一回,这都救了两回了,该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了。东无通实在不分轻重!差点又使了他的腌臜手段,险些迷倒去接的影卫……” “王妃的脉象七分虚,三分实,是虚不受补。”东无欢打断邢磊的牢骚,面上带着浅笑,“有劳大家都回避一下,无欢要为王妃艾灸了。” “那真是谢谢无欢姑娘了。”王嬷嬷感激道,擦了擦干泪,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救人治病是无欢应当做的,何况是王妃,不必客气的。”东无欢柳眉婉转,转向一脸森黑、冷沉着脸的陆渲,嘴角浅笑,“王爷,民女也请您回避一下。” 第42章 “有什么事是需要本王回避的?”陆渲的凤眸,森冷得瞥了一眼东无欢。那黑眸,冷得似深渊下的黑潭,泛着阴森森的寒气。然而,当视线遇到阮姝那粉白的脸蛋时,转而又化成柔情似水的流波。 “民女无意冒犯王爷,只是民女的医术有限,倘若外人在,心思不能集中,便发挥不出平常。”东无欢欠身作礼,柳眉微蹙,不过嘴角依旧带笑,就好似那上半张的脸和下半张的脸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的。 陆渲冷眉,不作声。 东无欢猜想晋王大约是担心她对王妃有所不轨,因此才想留在这里监督她的动作。 虽然第一次见晋王,但是她却觉得一见如故。就好似种在心里的那个人,活了过来。 从她被东无通收养起,总是能在东无欢嘴里,听到关于晋王的事。大体都是东无通吹嘘他徒弟有多厉害,以此来捧股自己。 小时,她并未将关于晋王的事听进心里去,只是在跟着东无通逃避追杀时,偶尔觉得苦闷和无趣,便当作茶馆里的说书一般,东一茬西一茬得听着。渐渐长大,她开始越来越对那个“虚幻”的人,充满幻想,也越来越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她和他虽未见,但已犹故人。 逃亡、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她是没有期待和盼望的,只是心里总有那么一个人,想让她为此一见。 她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起先是通过东无通,虽然都是一些成年老调的故事,但她总是不厌其烦得催着东无通一遍一遍得讲,直到东无通都开始烦得不愿再提。 渐渐的,她开始变得不满足。于是,开始通过民间的各种传言,打听他的现状。 所有对晋王不好的评论,她最后都能找到最终根本的原因。 比如,几月前,晋王卸了京兆尹家公子的一条腿,其实是因为尹家的公子看上了沈农家的姑娘沈辛,沈辛原就有婚配,加之尹公子生性浪荡,已有满室妻妾,自然是不愿的。于是尹公子动了坏心思,开始强抢民女。过程中,尹公子先杀了沈农,再抢了沈辛做了妾。 之后,沈辛偷跑出府,去府衙告状,却反被知县和尹公子两相串联。无奈之下,沈辛只好与未婚夫私奔,最后却落得双双被打断了腿,被拖压在市集示众,闹得人尽皆知。 晋王从带兵回京后的路上,正好碰到了此景,百姓以为晋王性冷,不管闲事,但不知过了多久,晋王只身折回,直接将尹公子从府里拖到了闹街,也不说原因,直当着众人的面,卸了一条腿,还差点将他打得毙了命。后来应是尹公子的父亲匆匆去圣上那里求了情,才将此事平息了。 或许,在很多人的眼里,晋王是一个杀人如麻、为人阴鸷狠毒的人,但是在东无欢的心里,晋王是一个英勇善战,心思缜密、细腻,又黑白分明的人。 望着陆渲阴沉、森寒的脸,东无欢虽有些难受,但也因为了解,所以,她只稍稍在心里消化了一下,便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 嘴角依旧浅笑,还似那般亲切、温婉。 东无欢道,“民女就只有一条贱命,若是晋王殿下不信任民女,大可待民女医治了王妃后,再处置民女也为时不晚。” -- 第76页 “无欢,姝姝的夫君人很好的。你不要怕,夫君只杀坏人。”阮姝认真道,吸了吸鼻下的两柱血柱,在那艳红的血色里,露出八颗贝齿,“你能为姝姝治病,夫君和姝姝都很感激你。” 阮姝说时,用衣袖抹了抹鼻子,那血迹便顺着她粉白的脸颊,划出一条红红的杠,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东无师父,如果哪天你回去见到东无师父了,一定要替姝姝好好谢谢他,昨天,姝姝还没来得谢他,东无师父就已经走了。” “好的,王妃。”东无欢浅笑答应,“也不知道哪一天能见到义父了。若是见到,一定替王妃转达。” 东无欢说时,回眸望了一眼陆渲。 其实,她的意思是,想要留下为陆渲解蛊毒,但若是一直能呆在他的身边,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她都是甘愿的,哪怕只是做一个婢女,远远看着他和王妃幸福的样子,大概也是可以的。 陆渲的冷眸并未正眼看东无欢,只拿了帕子,绕开了她的身侧,兀自上前,给阮姝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阮姝纤细的手,绵绵得扯了扯陆渲的衣袖,灿烂的眸子,化开比脸上的血迹还要明艳的笑,“夫君今日说得话可当真?”她又怕陆渲耍赖,便直接道,“等无欢帮姝姝治了病,夫君,可还要记得回来陪姝姝的。” 陆渲紧抿得唇,牵起好看的弧度,“本王何时骗过姝姝?” 东无欢低头,眸色有些暗然,抬头,那浅笑的嘴角,在脸上扯出两个梨涡。而两柳弯眉,却蹙得紧,低落的声线,勉强支撑起精神,道,“王爷一会儿可再来陪王妃,现在的事,就交给无欢吧。” 她说时,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是说不出得伤神伤心。 斯人在眼前,却好像隔了千里万里。 他看王妃的眼神,就好似他的全世界都只有王妃一个人。可他却不知道还有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默默得喜欢了他这许多年,他竟是连一眼都不愿看她一眼。 东无欢抿了抿唇,脸上的梨涡嵌得更深了些。纷乱暗然的思绪,让她忘记自己正呆呆得望了他好久。 她能有多了解他?不过才见面的陌生人。 她对他难道不是吗? 对于陌生人,他总是一副阴沉、森冷的脸。那高冷俊挺的鼻子,似一座高山,不可让人接近;双眸是一滩深黑的潭水,似一道鸿沟,永远探不到他的心底。 “夫君,你快不要让无欢为难了。等姝姝做完艾灸,就来找夫君。”阮姝见东无欢的眼睛,正直直戳着陆渲,整个人僵着不再有声动,心想,大概是夫君让她为难了,于是,扯着陆渲的大掌,学着陆渲说话道,“夫君乖。” 陆渲黑曜石的凤眸不禁闪过一抹笑,薄唇轻启,一指刮了刮阮姝软白的脸,“好,都听姝姝的。” 说完,抚了抚阮姝的发额,转身,徒留了一个黑色宽大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屋外。 西厢的门,被阖上,屋内只剩下阮姝和东无欢。 东无欢整理了情绪,为阮姝熏灸,看到阮姝那粉白的脸明丽动人,身上的肌肤似凝脂白雪,又见着自己的一双手,因采药劈柴,已经长了不少茧子和细纹。 一阵酸楚涌上心间,眼眶泛红,却用脸上的浅笑,掩盖过去。 “无欢,姝姝不知道用什么报答你和东无师父。”阮姝望着床帐,苦思冥想,然后回眸又望向东无欢,一脸真诚问道,“无欢,你有什么心愿吗?” 年前,夫君要她绣香囊,说绣好了可许她一个愿。 她现在想来,才觉得夫君聪明极了。因为这样,既省得她费脑想主意,又能让对方得到想要的。 东无欢并不敢正视阮姝的目光,只低着头,认真为阮姝做灸,“不怕王妃笑话,民女自小许的愿望,没有一个是实现的,所以再后来就不再敢奢望些什么,偶尔有,也只是想想而已。” “无欢你不要担心,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拉,看看姝姝能不能帮到你。”阮姝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见东无欢只摇摇头,笑着不语。忽而想到自己笨手笨脚的,怕是已经被东无欢看破了。 “王妃,真是心地善良。”东无欢并未把阮姝的话,听到心里,也无心听,只暗神道,“王妃和王爷的感情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阮姝只见着东无欢嘴角挂笑,并查觉不出异样,更看不出东无欢的失魂落魄,只听到是有人在夸她和她的夫君,便掩嘴笑了笑,又认真道,“无欢,夫君还欠姝姝一个愿望。夫君,说到便能做到的。姝姝或许帮不到你,但是夫君可以的。” 东无欢的心,已如千疮百孔,顶不住阮姝的一口一个“夫君”,又挨不住阮姝的热情,便随便编了一个搪塞过去,“据说京都的十五元夜,有很好看的花灯和烟火,民女是想见一见。” 她淡淡一笑,脸上便出挂出两窝梨涡,似乎心中越苦涩,那梨涡便嵌得越深,任谁都看不出她此时的落魄示意,“不过,十五正是王爷的蛊毒发作之日,怕是看不成了。” 一指灰从燃着的熏灸上落下,在东无欢衣服上烫出一个黑漆如夜的洞来,她收起手上的动作,原也是做好了艾灸,所以,背过身去,呼了一口气,又转身回头对阮姝道,“王妃,已经好了。要民女叫王爷过来吗?” 阮姝从床上缓缓而下,方才见她叹了一声气,以为是因为衣上烫出的洞,便道,“明日,姝姝给无欢拿衣来,无欢不要伤心。” -- 第77页 仔细见东无欢,露着浅笑,便也跟着笑道,“姝姝自己去找夫君。” 阮姝鼻上的血已经止住,因东无欢熏的艾灸,脸上更是红扑扑的,像是刚出落得水灵灵的水蜜桃,她笑着,笨拙得为东无欢收拾包袱,一边道,“姝姝怕无欢累着了。” “民女吃惯苦的,王妃有心了。”见阮姝手忙脚乱的样子,东无欢伸手,过来整理,“民女来吧。” 见东无欢麻利的动作,阮姝只觉自己太笨拙,双手在衣角前搓揉着,望着东无欢埋着头拾了包袱,告了退。她也只能干干得点了点头。 屋门被东无欢打开。 一阵冷风吹来,将西厢的暖气掀起一阵热浪。 “王……爷。”东无欢冷吸一口气,正欲跨门而出的脚,停住。 一双冷眸凝视,携着屋外的寒风扑面。 虽寒,但她的心,却如沸水翻腾。 心愿?可奢望否? ——想和晋王殿下在一起。 第43章 “夫君,你一直在屋外等姝姝呀?”软绵的声音,在东无欢身后响起,是阮姝提着裙子,往门口跑来。 “屋外冷,别着凉了。”磁性的男子道。 他的气息在就在她的面前。东无欢的心,随之一颤,脸上似烧灼般,烫红了半张脸,然脑中稍稍一转,心情便又垂落下去。 他怎么可能对她这般温柔? 再抬眼见他时,只见他眸光带柔,眼角还有笑意,却是远远得望向在她背后的人。 “王爷请进。”东无欢低了低头,欠身在门口为陆渲避开一条路。 “嗯。”陆渲鼻尖轻闷了一声,沉闷、若有似无的应声,被屋外的冷风吹散。 他绕开她跨门而去,余光只瞥了她一眼,“去找王嬷嬷吧。” 东无欢的心骤然一缩,滚热的思绪,让她反应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原来他是在和她说话。 “是,晋王殿下。” 东无欢收起心中惶然,露出带着两窝梨涡的浅笑,“民女告退。” 她抬起头,想用最好的表情面对他。可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屋门已被冷冷关上。 厚重的门,好似将她推入无尽深夜。她呆呆得驻望良久,直到听到屋里清伶的笑声,才默然离开。 “夫君,无欢好厉害,你看姝姝都不流鼻血了。”阮姝牵起陆渲的一指,埋入他的怀抱,因屋里太热,而陆渲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冷气,她便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将软白的脸贴到他的胸口,道,“夫君可还记得要许姝姝一个愿望?” 陆渲点头,“只要姝姝想要的,本王一定尽力做到。” “夫君最好啦。”她踮起脚,脸上绽着笑,伸手想将陆渲的脖子搂起来,这样好更能离得他近一点,“姝姝想去看花灯和烟火。” 他弯下腰,朱唇在她的额上轻吻一口,“好。” “无欢也去。”阮姝开心得够住他的脖子,撅起殷红的唇,却只能亲到他坚毅的下巴,“可以吗?” “不可以。”他将她抱起,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淡淡的答了一句。 “夫君说话不算数。”阮姝撇过头,嘟着嘴,细棉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胸膛抵开,但却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姝姝生气了,不理夫君了。” 他将她轻放在床上,一指去戳她嘟起的殷红小嘴,“姝姝,何时爱生气了?” 他牵着笑,伸着一指复上她的颈窝处,轻轻一挠,便挠得身下的人“咯咯”得发笑。 “好痒,夫君,姝姝不跟你玩。” 她笑着将他的手指团住,方才还堵着气,现在全然又忘于脑后,蜷着身子,往他宽大的怀里挨了过去。圆亮的眼睛盯着陆渲好看的轮廓,软道,“ 夫君,姝姝想和夫君早些歇息了。” 坚实的胸膛将她拥入怀里,一个吻轻挑在她的唇上,“睡吧。” 阮姝将陆渲抱得更紧了些,但却手上无力,怎都觉得和夫君不够近。于是抬起一脚,便架在了陆渲的腿上,一只手摸着陆渲的大掌,带着他抚上隐隐作痛的小腹,道,“夫君,可以抱得姝姝再紧些吗?” 他的凤眸看向她,任她摆布,搂着她的右手,将她往身上揽了揽,却不敢再用力过多。 娇小的身子,虽好似丰润了一点,但于他而言,还是小小的一只,感觉只稍稍使劲,就能将她揉了碎。 “本王怕把姝姝弄疼了。”他道,又扯了丝被,将她牢牢得裹了进去,“别着凉了。” “唔……姝姝喜欢夫君搂得紧紧的。”阮姝迷糊合上眼睛,已经进入梦呓,“不过,这样好热。” 原本屋里就热,加上陆渲这样将她包在被子里,完全将她闷出了一身汗。 不过,她已有些疲惫,也并未在意身上的变化,只不消一会儿,便“呼呼”睡了去。 待次日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见,只剩暖暖的暖炉还似昨日依旧。 “夫君,去哪儿了?”阮姝从床上起来,揉着眼睛问向天影和琴儿。 她的睡眼朦胧,脸上是微消的困倦,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披肩,赤脚踩在软铺的狐狸皮毛上。 “王妃,你来月事了,可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了,。”琴儿看阮姝的身上,只着一件白纱质地的中衣,隐约间,渐渐丰满的山丘若隐若现。赶紧拿来一件大氅为阮姝披上。 阮姝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琴儿为她披上的衣服推了开,“琴儿,你怎么和夫君一样,都这样怕姝姝着凉呀?”她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琴儿,干净的眸色只看出一丝疑惑,“可姝姝好热。” -- 第78页 “都是王爷交代的,说不要让王妃着凉了。”琴儿笑着将食盒中的菜一一摆开,“还有这些,王爷特意请人去温太医那里拿的食谱,生怕再生出万一。” “唔?无欢还在吗?无欢这样厉害,为什么夫君还要去温太医那里?”阮姝喝了一口粥,也不知粥里放了什么,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甚是好吃。嘴里喝着粥,脑瓜里想到什么便问出来,又咽着粥,含糊道,“夫君去哪里了呀?” “东无欢还在。”无影如鹰的眼睛,望向窗外,“王爷今日有事出府了。” 阮姝并没有细究。 那明眸下,还有些乌黑的黑眼圈。 连打了两个“哈哈”,喝了几口粥便拖着身子,又躺回了床上,“琴儿,麻烦帮姝姝看看,还有哪些新衣?一会儿拿些好看的,去给无欢。” 温热的屋内,让人困意绵绵,特别是来月事的时候,更是全身无力困顿。 阮姝想着躺在床上睡一觉,或许夫君就回来了,便在迷糊中,又睡了过去。 可接下来的几日里,直到她例事都走了,她都未等到陆渲回来。 “夫君,不会出事了吧?” 阮姝心中担忧,起先还有琴儿和天影安慰,后来,见陆渲迟迟不归,便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就是偶尔睡着,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姝姝要去找夫君。”连日的担心,让阮姝圆鼓鼓的脸,都退去,成了标准的鹅蛋脸。 “王妃不要担心,王爷没有大碍。”天影安抚道,鹰隼般的眼眸给人一种坚定和安全之感。 “天影,是不是知道夫君在哪里?可不可以告诉姝姝?”阮姝哭得红肿的眼睛,巴望向天影,希望得到一些消息。 “……”天影如鹰的眼眸,望向别处,不再忍心看到阮姝泪雨点滴的样子,但又奈不过她的恳求。 思忖良久,道,“王爷去找东无通了,不过,王爷去的那个地方,恕天影不能告知王妃。” 天影说了此话后,便任由阮姝怎么哀求,都缄口不答了。 她不作声,一是因王爷向来的规定,不准对外泄露行踪,二也是为了防止王妃,真做出跑去找王爷的事。 只是她于心不忍。 告诉王妃王爷的行动,已经是破了规矩了。 元月十五,正是陆渲蛊毒发作的一天。 阮姝心中难安,见哀求天影无果,索性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大门前,等陆渲回来。 她要告诉夫君,她已经不流血了,这几日好像还长高了一点,若是夫君再不回来,她或许要长得比夫君还要高了,到时候夫君就认不出她来了。 王嬷嬷怕阮姝冻着,让人拿了几个火炉和汤婆子,给阮姝取暖,又叫人在一旁生着火,随时备着给阮姝喝水热饭,可阮姝似已经着了魔,整个人蔫蔫的,趴在小桌上。一直从朝坐到暮夜。 无人劝得动,也不敢对阮姝做以下犯上的事。 她的眼泪似乎都流干了,星耀般的琥珀色眸子,像是失去了颜色,暗淡无光。 耳边,响起东无欢温婉柔和的声音,“王妃,民女猜想王爷应是找义夫解蛊了,不要太担心。” 东无欢说时,暗暗捏紧了食指,柳眉紧簇,安慰着阮姝,同时亦满载着自己内心无可恕说的失落之感,“都怪民女,是民女医术不精,得不了王爷的信任。所以,王爷才宁愿离了府,也不让民女医治。” 其实,她在陆渲走时,心中已经有了大概。 他大抵是不相信她的,不然为什么明明有她在,还要特意请太医院的人开食单给王妃。 “无欢不要这样说,你的医术很好。”阮姝蠕动着唇道,心思全不在这里,而说到这时,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 夫君准是遇到不好的事了,不然为什么会离开姝姝这样久? 此时,一匹飞马从远处飞至。 暮夜里,只见邢磊跨马而下,而马上还有一具全身带血,似将死的躯体。 无人认出那半挂在马上的人是谁。 “夫君?”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猛然袭击阮姝的心脏,她从座椅上惊起,踉跄跑上前去。 纤细的手,向那张面朝黄土的脸摸去,竟摸得满手是血。 粘稠的血,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眩晕。 “夫君,是你吗?”阮姝小心翼翼,欲将他翻转过来,但因为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拨动。只能伸过他那重重垂挂的头,摸到他的脸。 未见脸,她就已经差点晕厥过去。 那沾满血的手,抚过他高挺的鼻子,紧抿的薄唇——这些,都是她所熟知的、盯着看了好久的地方——是夫君,不会有错的。 阮姝看向邢磊,乞求还能有一丝丝的另外的可能。 却见邢磊方木的脸,默默点了点头,已是默认。 邢磊的脸上面无表情,脸上是被冷风风干的泪迹。 一声不吭,将马背上的人扛起,破着脚,一瘸一拐往正门走去。 第44章 “东无通死了。给王爷去蛊的雌体蛊虫也没了。”静默的屋内,邢磊垂丧道。 “如果王爷不嫌弃,民女有方法一试。”东无欢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更似有一丝笑意挂在面上。 “无欢,夫君好像快不行了,姝姝求求你快救救夫君。”阮姝用衣袖为陆渲擦去脸上的血迹,摸到陆渲身上被鲜血浸湿的玄色大氅,犹如心在滴血。 -- 第79页 “民女定当尽心尽力。”东无欢礼貌欠身行礼,望向床上昏迷的陆渲,蹙着柳眉,但转而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有涟漪泛起,待情绪稍稳,对屋内的众人道,“那请王妃和大家都回避一下。” 阮姝握着陆渲冷得似寒冰的手,不愿离去,但听东无欢解释,她治病时,需要心无旁骛,便也只能从屋子出了去。 屋外的夜,格外的冷。 阮姝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扭着头就这样巴巴望着屋内的动静。 这样若是夫君醒了,她便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邢磊被王嬷嬷带去包扎脚上的伤口,琴儿则去搬火炉子和汤婆子给阮姝,免得她着凉了。 清冷的月下,还有天影陪在阮姝身侧。 “天影,夫君会没事吗?”阮姝托着下巴。因为剧烈的哀伤和担心,已经让她哭不出声,“邢磊说的蛊虫若是没有了,夫君还能活命吗?” 她的流传着宝光的眼眸,失去光泽,似是落了灰暗沉下去,抬头看向笔挺站立的天影,“无欢会治好他的,对吗?” “嗯。”天影应声,锋利的眼神,直直戳向屋内,手上握着的短剑,好似带着随时要出鞘的杀气。 她的语气淡漠,不像是在安慰,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恶和忍耐,“是的,王妃,东无欢一定有办法治好王爷的。” 原先,王爷去崖山隐去找东无通,不过是去算账,以及为了避讳东无欢,特意与东无通商讨每月去蛊毒的事宜,没想到,王爷也因此受了牵连,纵然是影卫的消息和行动迅敏,在赶到崖山隐时,也已经晚了许多。 对于此事,如果她没推算错的话,应是东无欢所为。想必,在东无欢来晋王府之前,就已经开始策划了。 不然,为何,东无欢来这里没有多久,东无通就被人追杀了?而一直被东无通谨慎放置的雌体蚕蛊,也被人径直闯上山夺了去?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放了消息。 崖山隐养蛊的秘密知晓的人不多,纵然是身在影卫的人也是一样。此事,必然是东无欢嫌疑最大。 不过,东无欢究竟是什么目的,她并不得知。如今,华皇后已经被幽禁地宫,宫中的事,胡大彪全在控制内,若说东无欢和宫中有牵扯,也并没有可能。 “姝姝相信无欢。”阮姝低低道,她的思绪仿佛被掏空,眼睛紧盯屋门,不敢离去。 她相信东无欢,也相信来福会保佑陆渲。 黑漆的夜,凝着哀伤。 琴儿拿来了炉火和汤婆子,又拿了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为阮姝披在身上。 然而,纵然是千万的暖意将她裹住,也捂不热她因悬着心,而冰冷的手脚。 惨月,几乎要被天边的鱼肚白吞没,也已经有早起的家丁开始忙碌一天的活计。 琴儿抵不住睡意,被阮姝催回去歇息,而天影则靠在墙柱上小憩,随时保护阮姝的安危。 阮姝则已经将眼睛熬红,连日的睡眠不足,已经在她好看的卧蚕上,涂上乌青一片。 她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望着渐白的天际,阮姝已经担心得无法安坐,裹着被子,起身就傻傻站在正门口,等待着屋门开的那一瞬间。 也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夫君还好吗? 她像一具无魂的身子,连何时有泪挂在脸上,都不知。只有那丝丝凉凉的感觉,才让她知道她好像又哭了。 “姝姝好没用。”她轻声道,她除了哭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王妃,不要担心,应该马上好了。”天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苍白无力得安慰几句。 此时的天,已经泛起蒙蒙的亮光。 天影心中起疑,上前。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透过洞口往里看去。 正见到王爷已经从床上支撑起,旁有东无欢上前掺扶,拿了干净的衣服,正欲为王爷更衣。虽看不清面色,但从行止上看,王爷似乎并未排斥。 “天影,你可有看到什么?”阮姝软软的声音,带着困倦和满满的担心。 那虚弱如微尘的声音,似乎比空气还要轻,只需轻轻一吹,就能将她吹落在地上。 “王妃,天影并未看得清楚。”屋内的暖流从纸洞中袭来,灼得天影一阵酸涩。 她揉了揉了眼睛,也搓去了来自眼底的心疼,对阮姝默然道,“王爷重伤,或是已经安歇了。王妃在此守了一宿,也该回去休息了。” “这样说,无欢已经将夫君治好了吗?”阮姝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在她那熬得肿大的卧蚕下,划出两道墨笔,“既是如此,为何无欢还没有叫姝姝进屋?” “或许是王爷受伤太重,需要人守在旁侧照看。”天影低头,心中酸楚,为了掩饰心虚,怕阮姝再问,便又复道,“天影只看了大概,并未看真切。” “唔……”阮姝垂下头。裹在身上的被子,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娇小的肩上,让她再无力支撑。 她扶额,只觉一阵眩晕。肩上的被子,也因只手抓握不住而滑落。 “那姝姝还在这儿等。”她低喃着,似乎在说与天影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此时,屋门“吱呀”被打开。 一张冷凝又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那声音带着嘶哑和低沉道,“将姝姝送回西厢,好好歇息。” -- 第80页 陆渲说完,再无更多的表情。 而陆渲身后,则是东无欢挂着浅笑的脸,她欠身作礼,对着阮姝道,“民女医术不精,让王妃久等了。” “姝姝担心夫君,想多陪陪夫君。”阮姝上前,扯了陆渲的一角衣袖。脸上因极度的疲惫,也不知是笑是哭。乌黑的卧蚕,鼓起两道绵软的山丘,转向东无欢,满是感激道,“谢谢你,无欢。” 陆渲将她拽着的手撇开,几近透明的脸色,更显毫无生气的冷漠之色,“姝姝,回去吧。” “王妃保重好身体,民女见王妃许是一夜没睡了,先听晋王殿下的话,回去歇息吧。”东无欢温婉的声音,接着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王爷这里有民女在。” “唔……”阮姝细软的手,从陆渲的衣袖上被撇下。那手便像是无骨的浮萍,在空中飘荡着,找不到归宿的港湾。 乌黑红肿的眼睛垂挂,阮姝望着那横拦在她和他们之间的门槛,只觉像极了一道高山。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眼下,她竟都忘记想说些什么了。 她虽笨顿,但是也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虽然眼前的人,还是那样的熟悉。 阮姝落寞得转身,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往回望了一眼。 回眸时,只见那抹绿衣站在陆渲的旁边,脸上是挂着的两窝梨涡,浅笑怡人,温婉大方。 夫君是想让无欢陪着吗? 阮姝鼻子一酸,心中升起不知名的酸醋。 她回神,猛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可以清醒一点,再回头时,却见屋门已经阖了上。 “天影,姝姝心里难受。”阮姝红着鼻子,对天影道,“为什么这里会这样难受?”她抚了抚胸口,感觉一阵发闷,又好似心口扭绞在一起。 “是王妃这几日未休息好的缘故。”天影的灰色眸子,望了一眼身后,收回目光。 心中思绪烦忧,心想,是王爷变心了吗? 不过,帝王之家,三妻四妾也是正常。 可王妃终究是太单纯、简单,她又怎能将这样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王妃好好休息,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 阮姝点点头,这两天她是太累了,沉着脑袋,便也乖乖躺床上去休息了。 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她如是想着。 待她醒时,已是黄昏将至。 “夫君好些了吗?”阮姝睁眼,从床上惊起,问向琴儿。 “有无欢在,王爷恢复得很好。”琴儿为阮姝洗漱,笑着道,“我们王妃的心里啊,就只有王爷一人。” 阮姝咬了咬唇,低声道,“夫君的心里,也会只有姝姝一人吗?” 第45章 “琴儿,替王妃洗漱。”天影从屋外而入,面上的表情,如她的眸子,是冷灰色。 “是夫君找姝姝吗?”阮姝望向天影,红肿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眼下的乌青色也退去大半。 她绽出一个笑。 一会儿,她去找夫君,无论夫君怎样说,她都要留下来陪他。 阮姝脚尖点地,欲从床上跃下,但下床时,却因为身上还没有恢复力气,只能扶着床头缓缓而下。 “天影,你先帮我与夫君说一声,姝姝一会儿就去。”她怕自己动作太慢,让夫君等着急了。 “王妃,哪里都不用去了。”天影灰色的眼眸有些闪躲。 阮姝只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再仔细看天影时,见她手上拿着一个包袱,似乎要出远门。 “天影,你是要去哪里吗?”她呆愣着眸子,往床后缩了缩,“姝姝不和天影一起走的。” “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日启程。”天影尽量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道,“王爷已经让人在月明山庄备好一切,只待王妃前往。” 天影淡漠的语气,好似晴天霹雳,当空劈得阮姝头昏。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不知所措。 “夫君不要姝姝了吗?”她小心翼翼又往床后挪了挪,生怕天影上来,将她强行拉走。那哀伤的眼神低垂,又好像无魂似得,空洞洞望向天影,“是夫君要将姝姝赶出府吗?” 天影沉默回应。眼神示意琴儿赶紧为王妃洗漱,免得天太黑不好赶路。 将王妃带离出府的命令,不是王爷下的又会是谁?! 今日,她去找过王爷,并且向王爷禀明了自己的猜想——她觉得东无欢并不简单,目的也很不单纯。 她原以为按照王爷往日的作风,至少会将东无欢软禁,再用极邢逼她治疗蛊毒。 然而,她却只得到王爷这样的回答,“天影,你何时变得这样感情用事?既然担心,就带着王妃离开这里。别忘了,你的职责只是保护王妃,别的,无需干涉。” 那森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也是,王爷的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谁又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无论王爷是想要保护王妃,还是王爷真的移情于东无欢,至少目前为止,对于王妃而言,确实没有比离开这里更合适的。 — 马车“咯哒”作响。 阮姝依靠在车椅上,脸上再无从前的稚嫩笑意。 离府前,她想偷偷跑到陆渲的房间,想着往日,只要她求求夫君,他便答应了。因此,她还抱着一丝的幻想。 -- 第81页 可真的到了陆渲的房间外,只听有女子轻盈的笑声,那声音温婉,言辞有理,一听便是东无欢的。她想推门而入,却不想自己竟会胆怯得打了退堂鼓。 她忽而想起昨日,天影在窗纸上戳的小洞,于是忍不住好奇,惦着脚,探着脑袋,朝那个洞口望去。 屋里,陆渲着一身玄衣背对着她,而东无欢则正朝着窗门口坐着。 只见东无欢的脸上笑靥如花,脸颊上的两窝梨涡,像是灌满了酒,迷人得让人陶醉。 她的身上,着的是她穿过一次的紫色衣裳——这件衣服似乎找到了主人,穿在东无欢的身上,比穿在她身上更好看,阮姝心道。 阮姝咬了咬唇。用食指紧紧掐着大拇指。 夫君和东无欢聊得那样好,或许,这个时候,她不该待在这里的,更不该闯进去,这样难免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冷风吹得她脑袋嗡声作响。她不愿离去,也不敢推门。只是惦着脚,一直傻傻站在窗外。 漆黑的夜,将她吞噬到了深谷,依稀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大约是琴儿他们找了过来。 她心中慌张,好似偷了东西做了贼,生怕那传来找寻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陆渲。 恍惚间,她只觉站立不稳,“轰”一声,便撞上了窗框上。 “谁?!”屋内,是陆渲生冷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带着阴冷的杀气,熟悉又陌生得将人推开至千里。 “我……”或许是被冷风吹得太久了,阮姝觉得喉咙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但听得屋内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屋门,她更是慌张得缩了缩头,夹着尾巴,踉踉跄跄朝暗处跑去。 她太没有用了,连她自己都气自己。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面对夫君? 难道这就是爱,让人变得这样胆怯和恐慌吗? 马蹄声“咣当、咣当”得前行,阮姝好像只剩了一口气,身形似剥皮抽筋,脑袋沉沉得靠在琴儿的身上。 她睁着眼睛,那圆圆的杏眸,不知在看向何处。 夫君不喜欢姝姝哭,或许,是姝姝这几日哭得太厉害,又惹夫君不厌烦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都是东无欢和夫君在一起的身影,那不知名的泪水,就“淑淑”得流了下来。 琴儿轻轻拍打阮姝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而心中,已经在筹划到了月明山庄后的事宜。 苏姨娘的话没错,晋王冷酷无情,他可以一时高兴,将王妃捧上天,又可以在一念之间,将人摔下泥地。 从来,都听说在皇宫后院,那被发落到寺庙或者打入冷宫的妃子,都是有去无回,终生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就算邢磊告诉她,王爷终有一天会接王妃回去的。 那也不过是他来安慰的话罢了。 “王妃不要难过了,王爷是爱王妃的。”琴儿抚着阮姝的后背,现在,她能做的,只是让王妃变得开心点,就算是说谎也好。 “王妃不记得了吗?还是年前,王爷才说的,‘只要他挂着香囊一天,就爱着王妃一天。’琴儿今日见着王爷还佩戴着王妃绣的香囊呢。”她尽量用轻松,带着上扬的语气道——其实,她没有留意到王爷腰间的香囊,今日,也没有见到王爷的面,只听王嬷嬷说起,东无欢一直留在王爷屋内照顾。 “是吗?”阮姝琥珀色的眸子又冒出星星点点的光,她笑着,坐直了身,那脸上像是被风雨洗礼过的桃花,神色变得更加坚毅起来,“我就知道夫君不会不要姝姝的。”她用手擦了擦脸上风干的泪痕,让自己看得更加精神一点,“那夫君会接姝姝回去吗?” 琴儿点点头,心疼着,却不敢显露,笑着回望阮姝,抚着她的手背道,“会的。所以,王妃要开开心心的,等王爷来接的那一天。” “唔!好!”阮姝甜甜回道,脸上一颗未被擦去的泪珠,似雨后的露珠,泛着盈盈的光。 琴儿默默得呼了一口气。 撩开车窗,正好看到棠街的夜景。 但见一个长得与阮瑶相似的人,在一家挂着“淘味书坊”匾牌的店门口哭闹。 “陈蓝蓝,我哥哥阮锋到底在何处?!哪个庙哪个寺?!”那粉红衣袄的女子,插着腰,将书店摆放的书全扔到了地上,“你不说,本小姐今日就砸了你的店!” “阮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小店利薄,可经不住你这样砸。”一旁,是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阮公子只告诉在下,说已看破尘事,要剃度出家,后来的事,在下也不知情。” “你骗人!阮锋你是缩头乌龟!”阮瑶似发了疯,将书坊门口摆放的物品,通通砸在了地上。 正月初一,自从她的姨母来访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母亲每日都说看到有鬼,在她的床头晃;她的哥哥留了一封信,不辞而别;而她的亲事,也因为没有母亲和哥哥的庇护,已经被父亲拍板定下,与那贼眉鼠眼的常道安,于下月十五完婚。 她不满哥哥阮锋的软弱,为何他可以什么都不管,要留下她一个人承受? 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洞口发泄。 然而却被一个巴掌打回了现实。 “阮瑶,你这是成何体统?真是要气死为父吗?”是阮巍奕带着三五个家丁赶来,颤抖着手,上前就扇了阮瑶一巴掌,“子不孝父之过。”他仰头叹息,也顾不得老脸丢尽,命人将阮瑶拖着捆了回去,“还不回家?!” -- 第82页 原本喧闹的街市,因这样一出闹剧,挤得出泄不通。 围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导致马车停滞不前。 “王妃,我去看看情况。”天影下马,对阮姝道。 “王妃,我们也一起下去看看吧,好像是阮瑶小姐。”琴儿探着头,看到阮巍奕时,更加确信了一点。 几人下车,但是好戏已落,又被退散的人群相互推挨着。 待人群散去,便只留了几个零散的客人,一边闲谈着方才发生的事,一边与陈蓝蓝询问新出的画本。 陈蓝蓝原就是影卫的人,但见得天影几人,便知道其中穿着白狐锦衣的,就是王妃。 只见阮姝,一身素净的白衣,上绣着杏色蝴蝶花纹,外卦白狐裘衣。虽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依旧难掩她的美色,加之衣饰的衬托,在人群中更显得仙姿玉色,让人挪不开眼睛。 难怪王爷对她宠爱有嘉,也幸好他还识人,不然多看王妃两眼,怕是要被挖双目了。 “敢问几位贵客,来小店是想要什么样的书呀?”陈蓝蓝上前,肚腹翩翩。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避免给王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当作什么都不知情。 从地上捡起几本被砸烂的书,陈蓝蓝掸了掸灰,“今日几位贵客真是来对时候了,小店今日的商品,一律减价处理。” “这里有好看的绘本吗?”阮姝道。 她想起之前姐姐给她看过一本绘本,在那里,她见到了很多新奇的事,也解答了许多她不知道的疑惑。 如果这里也有这样的书,那就太好了。这样等夫君来接她前,她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贵小姐,我们这儿的绘本都好看。品类多样,那是应有尽有,”陈蓝蓝笑道,不等阮姝再说,便让伙计打包了一箱书籍,送到了阮姝的马车上。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您看的?”陈蓝蓝躬身作揖。望着伙计送上去的书箱,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这里,沿用了他的一惯作风,在书里夹杂了几张让人面红耳赤的画图。 也不知道这马屁拍的对不对,且万不要给王爷看到了,王爷若是知道了,后果不敢设想。但要是拍对了马屁股,这王妃要是在王爷的耳边吹一吹风,自有好处无穷。 正在此时,且听那细软的声音道,“请问,你这儿有关于生宝宝的绘本吗?” “……”陈蓝蓝将腰弯得更深了些,心中冷汗涔涔,他这是没听错吧。 “没有吗?”那声音哀哀道。 她想等着夫君来时,与他生一个小小姝。 可按琴儿和娘亲说的,月事来了,她就能有宝宝了。 只是,她的肚子现在还没有动静,她看不懂医术,只能从绘本上找些答案。 琴儿羞红了脸,天影和陈蓝蓝则默默对视了一眼。 “有……有的,王妃。”陈蓝蓝意会,结巴道。 这不好办,赶忙又叫了几个伙计,将新出的、还有压箱底的春宫绘本都拿了出来,装了三五箱,直到那马车装不下为止。 这还是头一遭,他见女人这样要绘本的。 原来,王爷爱的是这口。 第46章 马车一路颠簸,来到月明山庄。 这是一处安置在僻静之处的宅落,依山傍水,冬暖夏凉。而在三里远的地方,又能见热闹集市,是一所怡人养人的好居所。 琴儿和天影先下了车马。四处察望,只见宅院内,亮火通明,外已经站立几个家丁,在门口迎接。 “王妃,请下马。”其中一名年轻的小厮上前,为阮姝搭好步梯。 一路奔波,让阮姝的眼皮,已经沉得撑不开。探着脑袋,向马车外张望,但见着来前的年轻男子,面容和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迷糊从步梯上而下,然而因为身上的裙子太长,便踩着裙摆往前摔去。 “王妃小心。”年轻的小厮,正是之前被陆渲派来月明山庄的阿才。 见王妃差点从步梯上摔下,慌忙伸手将她扶住。 这要是摔伤了王妃,他这条小命保不齐就没了。 “原来是漂亮小哥哥你呀。”阮姝揉了揉迷蒙的眸子,因看到阿才格外亲切,又免她挨了摔,便绽了一个笑,道,“谢谢你。” 阿才听到“漂亮小哥哥”几字,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躬身低头,四处张了张,总感觉从暗处有一道寒光直射而来,他一脸皱得紧巴巴,对阮姝扯了一个僵硬的笑道,“王妃,以后可否喊小的‘阿才’?小的着实受不起‘漂亮哥哥’的称号。” 阮姝点点头,“好的,以后姝姝叫你‘阿才’便是了。”又打了一个哈欠,她实在太困了,抵不住泛涌的倦意,对眼前的人道,“漂亮小哥哥,姝姝好困,可以麻烦带我们进去吗?” 见王妃这才答应着,可转眼又听得那几个字,阿才那方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变得又拧巴起来。颤着牙齿,只觉得脖颈处隐隐发凉,“王妃里面请。” 阮姝随阿才进了宅院。那宅院的气派景象,比王府还要更甚些。 但进得屋里,却见里面的陈设和她住的王府西厢一模一样。 “王妃,这是王爷要求布置的。”阿才见阮姝微楞,便解释道,“王爷恐是怕王妃离府,想家了,才布置成一样的。” 为了讨王妃的高兴,阿才又笑着说道,“王爷对王妃真是上心。” -- 第83页 “唔。”阮姝软软点头,神情没有欣喜,却带过略略哀伤。 她不想要这些,只想要夫君陪在她的身边。 因为有夫君的地方,才是家。 静默的夜色下。 一道冷影,从月明山庄的外墙翻越而下。 黑暗中,陆渲的黑眸和玄衣,与夜融为一体。 他打开门,潜入她的卧室。但见那软榻上的娇小人儿,已经酣然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 “姝姝,不要把本王忘了。”他的薄唇,轻轻贴近她的面颊,柔软的唇舌轻轻为她舐去垂挂在脸上的泪水。 冷夜无情,他原本也似这夜无情、无感。却偏偏在遇上她时,变得失去理智。 他承受的远远比一般人想象的多。 宫中的局势虽在掌控之下,可他的蛊毒全然被东无欢控制,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东无欢已经将雌体蛊虫置入体内。 这样不顾身死,以身养蛊的人,如果没有抱着一死的决心,便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倘若他用强硬的手段,那只会逼着东无欢一死了之,如此,寄生在她身上的蛊虫,便也随着宿主死去。 所以,他只能有意接近,当作什么都不知情。 只有等到七月十五,也就是最后一次蛊毒发作之前,诱使东无欢将雌体蛊虫孵化,才能解他身上的毒。 东无欢的目的,他目前尚不可知,但若是因情而作,那阮姝在他的身边,无疑就是给东无欢创造机会,将阮姝置于危险的境地。 送阮姝出府,已是必然。 原以为他只要不去看她,便能忍心送她走。可是当看到她踉踉跄跄从他的屋外跑开时,那样不忍的情绪和思念,便要将他生生吞噬。 他知道自己经不住阮姝的撒娇,只要阮姝轻轻扯扯他的手指,他便什么都能依得。 然情境所致,纵然有千般不愿,他也只能在暗处目送她离开;在无人的时候,偷偷跟随保护,远赴千里,只为看她一眼,以解相思之苦。 “姝姝,乖乖在这里,等本王回来,接你回家。”他的唇轻轻敷上她的额,深凝的眸,遇上她的脸,便化作了春江似水的温柔。 湿热的吻,将阮姝从梦魇中拉扯回来,“夫君?” 她从床上惊起,却见屋内已空无一人。 空落落的心情,空落落的大宅,无论是什么样的事物都让她提不起精神。 琴儿时常拿好玩、新奇的物件逗阮姝,起先阮姝还会迎着笑容,直到某一天,阮姝认真对琴儿道,“琴儿,姝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琴儿才惊觉,原来,一直在逗她笑的是王妃。 王妃真的长大了。日日相见,并觉不出什么,待天气暖和些,琴儿发现那些为王妃刚做的新衣,竟都缩了一截,胸围处,也撑得更加紧了些。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王妃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放她含苞已久的青涩花蕊。 她的脸上,纯洁得依旧像朵雪花,却已经不见稚嫩的孩子之气。婴儿肥似的圆鼓鼓的脸,退却成标志的美人脸,眸间星光点点,眼眸一如清澈干净,却揉绪含情。 见她不笑时,眉头微蹙,一双含露的眸子似泣非泣,胜比西子还要多几分;笑时,又如牡丹绽放,倾国倾城。 原觉得王妃好看,不过,那时更多了些孩童般的天真可爱,如今再看,竟已经出落得袅袅婷婷,更似仙子下凡。 如果世人知道王妃的容颜,那一定是名动京城。 只是可惜,宅院守了很多侍卫,王妃出不了山庄,王爷也好似全然把王妃忘记了。让那好好的一朵牡丹,成了一朵无名无姓、无人问津的野花。 渐渐的,在山庄的家丁和婢女开始明白,原来王妃是失宠了。 不过这些,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就像原先还在月明山庄掌事的阿才,突然在王妃来的第二天,被挖去了眼睛、断了手。谁都不知道这阴晴难测的王爷下一刻会做出什么。 宠辱就在王爷的一念之间,区区一个庶女出身的王妃,在王府,活着,已经是她的幸运,更别说她还被王爷宠幸过几日,那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随着日子的一天一天推移,山庄里的婢女们也开始对王妃怠慢起来。所幸的是王妃性子好,还终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便省去了很多要做的事和麻烦。 然而有人舒心,有人急。自从王妃说她不是孩子之后,琴儿就再无他法引王妃笑了。 好在不日之后,邢磊从千里外,托来了一只雪白色的波里猫,说是王爷专门从波斯挑来陪王妃解闷的,才让阮姝的脸上有了一些喜色,也解了些寂寥。 “阿雪,你说夫君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姝姝?” 时值七月初,正要接近最炎热的三伏天。阮姝怀里抱着软绒绒的波里猫,手持香扇,百无聊赖得翻着桌上的绘本。 这些绘本,她都已经翻阅过好几遍了。甚至,能隐约摸出其中的门道。 例如其中一些姿势,她在脑海中都能举一反三。 起先看时,她还面红耳赤,如今看,已经觉不出怎么样的花样。只不过,每当想起陆渲,她便总能将他的脸遐想到画面里,难免又引得一阵脸红心燥。 院内的树枝上知了“知了”作响,阮姝闲来无聊,携了一支笔,在小本上写道,“今日,是姝姝想夫君的两百零一天,如果夫君再不来看姝姝,那姝姝就决定不爱夫君了。” -- 第84页 刚写到此,只听屋外有琴儿急促的敲门声,“王妃,有天大的好消息呢。” 阮姝惊红了脸,怀里的波里猫也因她突然的大动作,从她怀里蹿到了床下。 只见她慌里慌张将桌案上铺着的绘本阖上,潦草收到小本下。 “怎……怎么了,琴儿?”她结巴道,“有……什么好事吗?” 琴儿一心扎在好消息上,并未察觉阮姝的异样,只觉得王妃是受了她的惊吓才这样,便收了收已经咧到嘴边的笑,道,“王妃,今日得了圣上的允诺,我们可以出山庄哩。” 她说时,将一顶白色丝质的帏帽,戴在了阮姝的头上,“王妃可要玩得尽兴些,玩个天昏地暗才好。” 圣上? 可是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陆渲的父皇? 阮姝虽疑惑,但也禁不住琴儿这番拉扯,便也随着一起出去了。 山庄外,山清水秀。 三里外的集市虽小,但热闹非凡,甚至比京城的棠街还要热闹几分。 街市旁有几个男子围着在议论,“你们可听说今日圣上要来此巡游?” “那是自然。你看这街上人这么多,都是来看新皇的。此事八成是真的。” “也不知道圣上来此,是何目的?新基登位,应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咱们这个小地方可没有什么宝贝。” …… “圣上自然是为了寻宝贝才来的这里。”琴儿轻哼怼道,似乎是气鼓鼓得愤愤道。 她早知如今的圣上就是晋王殿下,可是晋王登基许久,却不见来接王妃的动向。她不期盼王妃能成后,只希望王妃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不过现实终究摆在面前。她气的是,晋王竟是这样无情,但又不甘心王妃就此被抛弃。 为了不让王妃伤心,琴儿便命了山庄内的人,都不准在王妃面前提起有关于王爷的事。 若是谁提了,便让天影鞭打十鞭。 因此,晋王登基的事,王妃一概不知。 其中一个撸着袖子的汉子,听见了琴儿的叨咕,吐了一口唾沫,饶有趣味得望向琴儿道,“哎,你这姑娘,说得就跟圣上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倒是说说看,这里有什么宝贝?说出来,好让我们几人先寻寻宝,发了横财,也分你一票。” 索性是推了活计,来看热闹的,那汉子便有意调侃起来,引得众人“咯咯”哄堂大笑。 “琴儿,我们走吧,这儿好像没有什么好玩的。”阮姝扯了扯正叉腰生气的琴儿,细声道。 一来,她不想让琴儿与无所谓的人争吵,二来,在这样热闹的街市,她似乎总会下意识去寻找陆渲的影子。但凡是有一个身形、衣着和陆渲相像的,她都忍不住追上去多看两眼,然而,得到的始终是一份孤独的失落感。 一阵风吹来,将阮姝的白纱撩起,那原先还没个正经样子的汉子,不自觉敛了敛面上的粗鄙表情,“敢问,这位姑娘可是你家小姐?可有婚配?” 天影将阮姝往身后拉拉拉,琴儿则一脸鄙夷,“名花已有主,不是你这样的粗人能寻到的宝贝!” “你还真欠一顿打!”那汉子将袖子又往上撸了撸,示欲着要吓唬琴儿。但见着远处有两行齐整队列的兵官向这个方向走来,便又收了架势,“圣上来了。” 第47章 七月的盛阳下,龙辇车上杵立的黄罗伞,高高竖起,在微风下,似飞腾的龙头飞扬着。 随着那耀眼的一抹黄色越来越近,人群喧闹声,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闹市上,无论是刻意来此讨热闹的,还是在此买卖、赶集市的男女老小,都各自收了手上的动作,自觉站到了路的边上。 浩荡的皇家队伍,踏着“轰隆”整齐的步列声而至。两辆高大的立车在前方开路,为身后更具威严的龙辇,劈开一条大道。 “圣上驾到,跪礼!”坐于立车上的侍卫高声道。 众人纷纷下跪,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姝正诧异,这人就是夫君的父亲吗?怎得和夫君长得这样相像? 她将帷帽上垂挂的细纱拨开,怔怔向那半人高的辇车望去。 当空的骄阳,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楞了许久,直到一旁的琴儿将她拉扯着蹲下身。 “王……”琴儿只字脱口而出,意识到身边还有许多人,便改口道,“王姑娘,快蹲下。” “这就是圣上吗?”阮姝失了神,撩着白纱,眼睁睁望着那龙辇从眼前经过。 许是烈阳太刺眼,烧得她眼眶通红。任是她怎么搓着眼眸,竟怎么都看不清,只看到模糊一片。 “那不是废话吗!”方才撸袖的大汉带着三分嘲笑的口吻,粗声粗气道。 当他转头,再次瞥到阮姝的真容时,竟是红了脸。 他活了二十五个年头,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大汉害羞似得笑了笑,撇过头去,假装没有在看阮姝,但又忍不住盯向阮姝。 当看到阮姝脸颊上的两行细泪时,不禁慌了阵脚,忙道,“姑娘,你莫哭。我刚刚不小心声音粗了点,吓着姑娘了。” 阮姝缓过神,见着大汉慌张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抹去眼眶上的眼泪,道,“是阳光太刺眼。” 撸袖大汉见着阮姝的笑,心都快酥了。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忸怩似得耐心解释道,“王姑娘,坐在龙辇上,穿龙纹黑袍的就是新帝。夫人或许出来的次数少,先前未见过圣上。”他搔搔头,害羞道,“鄙人有幸,曾见过晋王一面,所以,现在还认得出。” -- 第85页 “夫君?”阮姝心中猛得一颤,“现在的新帝是晋王吗?” 那人见阮姝起身,更是慌了神,生怕这样美得如仙子的姑娘,被圣上拖出去斩了,压着声音急道,“姑娘,不要站着,这样太明显了。” 阮姝哪里还听得见,起身,就向那缓缓前进的兵列中央奔去。 “夫君!” 她竭力得喊着,却不见那高坐于上的人回眸。 “陆渲!” 烈阳焦灼,好似要将人晒得剥去一层皮。 所有的人,不可置信得望着那追逐着龙辇而去的人。 这姑娘大约摸是疯了吧! 众人皆低低抬着头,脸上是满头瀑布。 “大胆刁民!竟敢直呼圣上名讳!”大汉将军武英宁身骑骏马,手拿绣春刀,一声吆喝,“将来人压下去。” “我不想爱你了。” 她的身形晃动,绝望得望着那前行的车辇,声音颤抖着,轻得再无旁人能听见,“爱真得好累,姝姝可以选择不爱你吗?” 泪雨滂沱,她瘫软得在蹲在原地,抱头痛哭。 “姝姝。” 轻柔的声音在她眼前唤道。 她抬眸,顺着黑色的龙纹舄履望去。只见阳光下,一个高大挺阔的身形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黑曜石般的凤眸,带着柔情似水的光,含情脉脉俯视而下。腰间是她赠与他的香囊。 “香囊在本王身上一天,本王就爱姝姝一天。”——这是他曾对她说的话。 她笑了笑,脸上还挂着滚烫的泪,轻声道,“夫君。” “寡人带你回家。”他伸出带着薄茧的大掌,将她扶起。朱唇微抿,眼角带笑,几近透明的皮肤,好似浑身散发着光耀,“让你久等了。” 微风吹起她帷帽下的白色纱帘,他扬手,顺势将白纱撩起,弯身,躲入她的帽檐下,“姝姝,我好想你。” 高挺的鼻梁靠近,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脸上摩挲,然后舐去她脸上的泪水,复而在她的耳边温和道,“但愿,寡人以后不会再让寡人的皇后哭。” “呜呜呜……”阮姝将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在他的脸上蹭了蹭,“姝姝等得你好辛苦。” 白色纱幔在阳光下翩然起舞,她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然后将陆渲去帷帽外。 朦胧细纱下,印出她绚烂倾城的笑容,“夫君,你看姝姝现在可有什么变化?” 他刮了一记她的鼻子,牵起她纤细的玉手,笑道,“姝姝可是长高了?” “嗯呢,姝姝现在可在夫君下巴处了。”她笑着挽住他,“再几日,姝姝就要比夫君还要高了呢。到时,夫君可还抱得动姝姝?” “自然是抱得动,等寡人七老八十了,也是能抱得动,只要姝姝愿意。” 阳光下,一袭黑衣和白衣执手,印在众人皆错愕的眸子里,直到长长的队列消失在街角处。 浩荡的队伍,走过郊区,穿过棠街,几乎将整个京城绕了一圈,才回到皇宫之中。 乾华宫。 阮姝端了一碗人参大补粥,端到陆渲面前,见陆渲的疲惫神态,心疼道,“夫君,嬷嬷说你日理万机,忙得时常忘记用膳,今日又白白在京城游巡一天,姝姝真的很担心夫君累倒。” “哪里是白白巡游?”陆渲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姝姝往后就是全天下人的皇后了,自然是要宣告天下。”他扶着她的手,笑道,“既然姝姝这样心疼寡人,那便亲自喂寡人喝,说不定姝姝喂的就好吃些。” “夫君往日不是不爱让姝姝喂吗?”阮姝持勺,将粥吹凉了,然后往陆渲嘴里送,见他张嘴欲喝,便又不给了,惹得陆渲抱着她,一通挠痒痒。 “姝姝好大的胆,竟敢调戏寡人,看寡人不重邢伺候。”他的面上一本正经,手上却是不老实得挠着她的胳肢窝,待她笑得软绵绵靠扶在他的怀里时,又上唇轻了她一口,“姝姝可学着寡人是如何喂粥的。” 陆渲脸上魅笑,持勺,往嘴里送了一口,原是想渡到阮姝的嘴里,不过一阵猛烈的咳嗽,就此打断了所有。 “咳咳……” 他背过身去,从衣袖间拿出锦帕捂嘴,那骇人的血红便渗开来,沾上斑斑点点的刺目红色。 “夫君,怎么了?” “没事。”他默默将带血的锦帕收入掌心,眉头紧缩。 还有十日,就是七月十五的解蛊之日,愿再无差错。 第48章 七月初七。 幽暗的地宫内,散发着令人作恶的腐败气息。 有低低的轻唱声传来,那声音柔声又悲凉,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无欢,不是你的,莫强求。”东无通坐在轮椅上叹息。 此前被人追杀,他险些丧命。 为了避免日后再节外生枝,于是,他和陆渲将计就计,伪造了假死的消息。 然而死后余生,他的双腿还是落了残疾。 “那日,他第一次来崖山隐。当我从城里赶回时,偏巧他已经走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心中早已情根深种。他走后,我便日日夜夜开始盼着能见他……” 东无欢面色青苍,望向从细窄的地窗上投来的光,目光呆滞,陷入无限的追思中。 她的全身只剩下枯瘦的骨架,两方颧骨高耸,面上已经消瘦得凹陷下去。要不是被十字捆绑在木架上,那如枯柴的的身体,便早就垂垂倒在地上。 -- 第86页 “呵呵……”她发出骇人的苦笑声,“无欢生来命苦,来去一人,并无挂念,唯一的牵念只有晋王殿下。我曾无数次幻想,若是有一天用无欢的性命,换取晋王的安康,那会不会能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隅之地?” “此乃自私妄薄!糊涂啊糊涂!为父实在不知,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竟能让你这样不牺性命?没了性命,还谈什么爱恨情仇。”东无通捋着青渣的胡子,摇头,恨无欢的不成器,“为父早知,你对那臭小子有意,故意找了借口让你来京城,让你解去心中执念。原想着,你看到那臭小子已心有所属,也能知难而退,没想你竟做出这样的蠢事。” “义父不要责怨无欢,所有的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东无欢的两窝梨涡深陷,滚入两汪苦涩的泪珠,“与其颠沛流离,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不如痛痛快快为心中念想而死。” 东无通摇头再无言语,他暗叹,也有些自责。 当初瘟疫泛滥,他在路边,救了这个姑娘。 那时她才七岁的模样,原叫无欢。因自小失去父母,五六岁时,被一家好心的书香之家收养,但后来瘟疫爆发,她得了病之后,便被扔出了府外。后因认了他做义父,便将她取名为东无欢。 他救了她的命,也算是磕磕绊绊将她养活成人。 小姑娘还算是好养活,又懂事,只是常年随他在外流亡奔波,他始终没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居所。 常年的逃亡,或许早在那个小小的心灵下,种下了不小的创伤。 东无通捻了一方白帕,擦去脸上的干泪,叹息着,终剩惋惜、心痛的无言。 今日,就是孵化金蚕雌体蛊虫的日子。然而在蛊虫未孵化之前,还需要天然的湿热温度。 这就需要直接在东无欢体内将虫孵化而出,但是雌体蛊虫在孵化时,会分娩出一堆虫卵。 蛊虫好取,虫卵难取。 最后,东无欢的命运,只能枯等虫卵将她的身体吃空。 “动手吧。”陆渲着一身黑色金丝龙纹衣袍,隐在暗处。 那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沉得毫无半点感情,冷沉得直戳到人的骨子里。 “臭小子!真是薄情。”东无通转了转轮椅,看向那张阴冷的脸,但也只是数落两声。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东无欢闭眼,两行泪流下,脸上因带着笑,更有一种将生死看淡的从容,“义父,还请看在我们多年父女的情分上,给无欢一个痛快。死后,将无欢的尸骨化成灰,撒入山崖。” “留着她性命。”陆渲轻哂,转身留下一个威不可破的背影。 东无欢心中有一丝暖流,含泪动容道,“晋王殿下……”望着他高大、不曾有回转的背影,她又顿了顿,“殿下是否还顾念着无欢的一丝好,才不忍无欢死去?” 陆渲未语,冷眸余光撇眼。 他只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而已。 东无欢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是默认了,眼中流转秋波,带笑又追问,“若是无欢比她先出现在您的面前,殿下是否也会对无欢动心?” “没有先来后到。寡人的心里永远只有姝姝一人。”陆渲说时往门口走去。 “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空洞的声音,沿着地宫的狭长,发出声嘶力竭的悲痛,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 因为她的爱,从不伤害别人,无人可比。 他心道。 地宫外,已经有胡大彪在等候,只见他身穿一袭红色飞鱼服,已然是男儿装扮,“圣上,今日已经是七月初七讨巧节,晚上应是有许多花灯。圣上要带皇后娘娘出宫吗?” 就这短短的几月里,宫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事,还得从他假扮华玲蓉时说起。 晋王陆渲自拿到沈三张的名册账本后,砍去了华玲蓉和太子的左膀右臂。 华党余枝被砍,逼急了太子,他胡大彪便用华玲蓉的身份,挑唆太子毒害老帝陆乾宗,与晋王里应外合,当场抓住太子的罪行。 同时,晋王让他以丢失悬珠为由,让宫人在太子的东宫翻找,最后在太子的寝殿找到了一件皇袍——而原来,这是华玲容用来对付晋王的,华玲容假意暗送王妃悬珠,实则是想用丢悬珠为由,将皇袍置于王府,以此来陷害晋王有谋逆之心。 太子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晋王则名正言,用谋权篡位的罪名,将太子软禁起来。 朝廷之上,原还有力挺太子的老臣,起先笃定是晋王想夺帝,才降祸给太子陆泽。见人证物证俱在,又为了保全性命,便也无话可说。 陆渲顺利登基后,又将文妃娘娘的巫蛊之事重新翻了案。 为显帝王的豁达,更为了报复,他将华皇后从地宫中捞出,打入了冷宫,并将参与其中且已经疯癫的华芙蓉一起关押,让她们每时每刻都受着对方的折磨。 其中,所见巫蛊之事的,还有华芙蓉的长子。 若按刑律,应是犯了包庇和欺君之罪,罪当处死。 然,没想到,晋王竟只将已经剃度出家的阮锋,关到天龙寺,罚其一生为亡者超度诵经。 这也算得上怀柔有章的君主了。 陆渲用手中锦帕擦去嘴角的血迹,点头。 临近七月十五,他的蛊毒也越发厉害了。 -- 第87页 从前,是生是死,他都无所畏惧,只不过一心为了报仇,而尽力活着。如今,大仇已报,可他却更加畏惧死亡。 他明白,这全是因为有她在。 他要赶在他还有一丝力气的时候,许诺她的愿望——带她去看看人间的花灯和烟火。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陆渲黑色的凤眸带笑,将手上带血的锦帕收起,往阮姝所在的乾华宫走去。 只要想起阮姝,他便总会不自觉嘴角上扬。 “那是必须的。”胡大彪洋洋得意自己准备的手笔,“这方面,属下有经验得很!圣上放心,稳妥!” 胡大彪信心满满,然而天总是有不测风云…… — 热闹的棠街,青年的男女结伴而行。也有孤单影只的姑娘和男子,在美丽的邂逅中,互送花灯和定情信物。 漫天星空和一轮月明下,暖热的夏风,吹起一排排悬挂在街上的各式花灯,也吹拂起人们心中的情意绵绵。 胡大彪坐在高高的水河塔上,大有总揽全局,一览众山小的风范。 水河中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游船,一会儿,只待游船经过水桥,他便会发送信号,届时便会有漫天的烟花盛开。 他正想得美滋滋,却遥见一个女子,在水河塔下纵身一跃,竟是自寻短见的。 “哎!这是哪个扫兴?别坏了老子的好事!”胡大彪叨嚷道,最后还是昧不过良心,从水河塔而下。 因水河塔在棠街街尾,再无其他人,一通打捞后,胡大彪都累得横躺在地上,见着那女子已然是妇人的发髻,便喘着粗气道,“我说大妈,你要死也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正说着,就见那湿淋淋的女子横扑上来,一身酒气醉人,扯着他的衣襟道,“这位小相公救了本小姐的命,本小姐要你了。” “泼妇?”胡大彪将她抚上来的手掸去。 没想到冤家路窄,竟是国公府的阮大小姐。 阮瑶嫁给常道安不久,便成了寡妇。 圣上清点名册时,其中就有她丈夫的名字。 原来常道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看天象的,与太子应是扯不上什么关系,只不过常道安为了升官巴结,将他叔父醉时的卜卦说给了太子听。太子听了卦象,更是日夜难安,每日算计如何除掉陆渲。且每走一步,都叫常道安给算上一卦,一来二去,便有个来往。 常道安死不足惜,然而白白浪费一个娘子。 胡大彪撇了一记鼻头,心道,既然是寡妇,那老子也可收得。 心中正荡起浪花,才想到圣上的游船或许已经过了水桥了。 胡大彪倒凝了一口气,慌忙将袖中的竹节信号掏了出来,然而因里面的火芯灌了水,便如何也打不着了。 这下老子要玩完了。 他颓然望向游船的方向,心中荡起的花火也似那火芯子灌了水。 一拍脑袋,或许现在去店里找些材料还能救场。 “小相公,你是本小姐要定的人。不许走!”躺在地上的阮瑶,见胡大彪要走,便抱着他的腿,不让他离开。 “老子去去就来。”胡大彪从怀里揣了一支金簪,放在阮瑶手中,“金簪为证。” 说着,便飞似往棠街的中心奔去。 游船上,阮姝靠在陆渲的怀里,两只白皙的玉足,垂挂在船头,随盛夏的晚风荡漾起舞。 玉足点水,冰凉凉的感觉,不好惬意。 她懒懒得携靠在那个坚实的怀抱中,贪婪得嗅着陆渲身上好闻的味道,琥珀色的眼眸弯弯,星星点点,如天上的明月皎洁明亮,“夫君,一会儿有好看的烟火吗?” 陆渲望了一眼水河塔方向,皱眉。 若是按计划,此时烟花应已盛放,难道那胡大彪在塔上睡着了? 他掩了掩嘴,看向阮姝时,还是撇了一记笑,柔道,“寡人答应你的,便是有的。” 然后托了借口往船尾走去,冷着脸,掐着指尖,欲要将胡大彪碾碎了。 “咳咳。”但见着船尾邢磊和天影互相依靠在一起,陆渲干咳了两声,然只轻轻咳嗽,便也咳出血来。 他用锦帕擦去血,若无其事对船尾的邢磊道,“放灯。” “圣上。”邢磊回头,看到陆渲一身白袍金丝云纹衣站在身后,便轻轻推了推天影,提示她起身。 却见天影心中有鬼似得用力一推,便将他推下了河,呛得他在水中连喝了两口水。 “圣上。”天影抱拳欲解释,却被陆渲挥了挥手。 “寡人已知。” “圣上,不是这样的。” “属下遵命。”邢磊还在回答陆渲的命令。方木的脸,在河水中起伏,从衣襟中掏出哨子,吹响了暗号。 在晃荡的水中,隐隐听到天影的话,邢磊粗厚的眉挑着,急道,“影大人,你可不能变卦!” 天影灰色的鹰眸低了低,然后红着脸,伸手将邢磊从水中捞起。便听得细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夫君,没事吧?” 是阮姝的声音。 “没事。”陆渲眼眸带过温柔的笑,牵起阮姝的手,“姝姝,你看。” 第49章 远远的水河之上,满溢的荷花灯从上游,倾河而下。 那盈盈的星光点点,勾连成片,随夏风轻摆,将整条水河缀成了接天连花似星河。 -- 第88页 “是夫君准备的吗?”阮姝琥珀色的眼眸,被整片花灯照得润亮。她甜甜得笑着勾了勾陆渲的小指,然未等陆渲回应,又将陆渲的手甩开了去,“夫君,姝姝想再近些看看这花灯。” “慢点。”见着那“无情”甩他而去的背影,陆渲沉了一口气。可看她满目欢喜,便也没有脾气,随她去了。 阮姝提裙,小步跑到船沿边上。 俯身弯下腰。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清澈的水面,打捞起一朵燃得正旺的荷花灯。 “好美。”她巧笑看向陆渲,正见那人站在游船的灯火处,也笑着凝视着她。 低头,细看那莲花灯。 只见有八片镶着金丝边的花瓣围拢。中间竖着黄色火烛,曼妙跳耀,将整朵粉白色的花莲衬得耀眼动人。 而粉白晕染的莲花花瓣内,还有一行潇洒秀丽的字写着。 “愿姝姝快乐无忧。” 阮姝俯身,又打捞起一盏,上亦写着一行,“护姝姝一生平安。” 再放眼望去,但见着满河的花灯中皆写着字,都是关于她的。 “夫君……”阮姝将手中荷花灯盏放入河中,眼眶是泛着红红的泪光,“这些都是夫君写给姝姝的吗?” 陆渲走上前,并不正面回答,只伸出大指,轻轻在她的眼帘上抚了抚,将她搂入怀里,“寡人的姝姝,做了皇后还这样爱哭,可如何是好?” 她吸了一口气,红了鼻子。轻轻锤了锤他坚实的胸膛,“姝姝才没有哭。” “这些都是圣上亲手写给皇后娘娘的。”邢磊方木的脸颔首,如实替陆渲回道,“皇后自去了月明山庄后,圣上便有了每日写灯的习惯。圣上应是太想皇后了,日日都盼着能把您接回来。” 一旁,天影冷眸望向邢磊,只见他顶着那张方木的脸,毫不识趣得杵在陆渲和阮姝之间。 天影悄悄拽了拽邢磊湿哒哒的衣袖,轻道,“走。” “天热,一会儿就干了。”邢磊憨笑着,以为是天影怕他湿了衣服着了凉。粗笨得牵起天影的手,方木的脸,溢出幸福之色,“影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没有。”天影低压的声音带着些娇羞的怒气,红着脸,从邢磊掌间逃开,退到了船厢。 邢磊挠挠头,追上天影,心道,这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懂。 船尾上,只剩下阮姝和陆渲二人。 阮姝只稍稍垫了垫脚,那如羊脂般雪白的手臂,便环住了陆渲的脖颈,“夫君写的字真好看。” 茉莉清的芬芳,散发着清新怡人的香甜,软软得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口,她露出八颗洁白的贝齿,眸间映衬着莹莹的星河之光,“夫君不在的日子,姝姝也写了许多想念。” “哦?”陆渲笑着在她的鼻尖处刮了一记,“寡人想看看姝姝都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特别的。”阮姝忽而想起小本的后面几页写着的,大抵是“不喜欢夫君”的气话,而且那本子下还压了一本“春色”绘本,若是被夫君发现了,就不好了。 “姝姝的字太丑了,不给夫君看。” 阮姝使劲摇了摇头。当望着陆渲那张俊冷的脸时,又想起之前被他送出府的委屈。一时心中升起一股闷气,踮起脚,便在他的薄唇上咬了一口,“以后夫君不准再让姝姝离开了。这是对夫君先前的惩罚。” 陆渲闷哼一声,唇边顿时有一阵酥麻的柔软之感。 见她欲要逃,张开双臂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寡人甘愿受罚。”他的薄唇吻在她的嘴边,低声道。 此时,水河塔上升起一支紫色飞天的烟火——是胡大彪已经急救回的竹节信号。 随着紫色烟火的冉冉升起,那漫天的烟花,就如姹紫嫣红的百花,盛开在星月之中。 水河中,星光璀璨的荷花灯摇曳,印着绚烂绽放的烟花。 阮姝双手合十在胸前,闭上双眸,呢喃许愿,“愿夫君早日安康。” 烟花盛开的花雨下,天地间只剩下轰鸣之声。一切,好似被吞噬得无声。 “咳咳咳。”他压了压因咳嗽剧烈起伏的胸膛,锦帕轻拭,抹去刺目的鲜血。 深眸凝视,望着她认真闭目许愿,也不觉牵起一抹笑。 烟花消散,阮姝睁眼,看到陆渲正凝着她笑,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将脑袋靠在陆渲肩膀处,柔声道,“夫君,不要这样看姝姝,姝姝会害羞的。” 唔……只要他这样看她,她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绘本里的场景。 真是害她羞到了脖梗处。 陆渲轻轻摸了摸阮姝的发额,笑道,“姝姝,寡人找到铃铛了。” 他从袖间拿出用红绳系着的银色铃铛,深邃的眼眸浅笑,轻柔得握起她的手,“寡人替姝姝系上,愿我的姝姝万事顺遂。” “谢谢夫君,夫君最好了。”她将他怀住。 他笑着。 然而,伴着胸口的一阵剧烈疼痛,那体内压制的难忍再控制不下。 “咳咳咳。” 蛊虫绞痛,他转过身,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夫君?”阮姝惊慌,将铃铛从手上取下,“这个护身铃铛,还是戴在夫君身上。” “无碍。”他摆手,“若是寡人挺不过十五……” 她扶住他的身子,不让他再说。 -- 第89页 踮脚,吮去他嘴角猩红的血,“等夫君好了,还请夫君亲自再为姝姝带上。” 她低头,将铃铛置入他腰间的香囊中。 他以为她在哭,然看到她抬头,却是一副如花绽放的笑容。 “夫君答应姝姝的事,从来不会食言,对吗?”她拉起他的小指,“拉钩钩,不许反悔。” 他笑着点头,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流下。凝眉低道,“好。” 蛊虫治毒,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连东无通都没有十全的把握。 铤而走险,其实,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随着临近日子的到来,蛊毒的反应,让他越来越担心,是否能熬过这个坎。 他也已经做好万全之策,将长安公主之子,过继到姝姝的名下,若是真的有一天他走了,便立继子为帝。届时,由黎太傅和大汉将军武英宁辅佐。而阮姝则可以顺利登上皇太后之位。 她抚平他紧皱的眉,学着他说话,“姝姝的夫君,做了圣上还这样爱哭,可如何是好?” “寡人是跟姝姝学的。”他笑着,抚摸她的脸颊。 然而,随着手上动作的牵动,伴着胸口一股热血喷薄,那鲜血便从他口鼻处流淌而出。 有浓浓的血液从他的凤眸垂流而下,模糊的视线中,他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焦急、无力的样子,心脏犹如蛊虫绞动般疼痛。 “夫君不准离开姝姝。”她抱着他躺下的躯体,凝噎。 “夫君胆敢离开姝姝,姝姝就要对夫君惩罚了。” 他的双眸沉重,耳边剩下她轻轻的低语声。 他想让她不要担心,可任他如何蠕动双唇,都动弹不得,直到意识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再睁眼时,陆渲已躺在了乾华宫。而阮姝正趴卧在床沿边上,眼睫上还沾着蒙蒙的泪水。 他凝望她许久,不愿扰她的梦。 可指尖又忍不住去触碰她软白的脸蛋。 “夫君,你醒拉?”粗粝的指尖在阮姝脸上摩挲,将她从梦中唤醒。 她缓缓抬头,当看到陆渲深凝的黑眸时,露出甜甜的笑,又哽咽起来,“夫君,今日都七月十六了,我以为你又要离开姝姝呢。” 阮姝挠着他的胸膛,又怕把他弄疼了。 擦去眼泪,含泪带笑道,“姝姝去告诉东无师父,东无师父说只要夫君能醒来,就说明夫君已经痊愈了。我就知道夫君醒得来,夫君不会骗姝姝的……” 她兴许是过于兴奋,一直嘟嘟嚷嚷讲着。 陆渲只勾着唇角,笑着看她。等她将要离去时,又起身一把揽过她的腰。 “夫君,你刚好全,不要乱动伤了气。”她没想,陆渲刚从生死中回来,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陆渲去了蛊虫,一身轻松,内力也收了八成。 长久的毒伤压制,让他现在更如蛟龙飞天。 “寡人的姝姝,想要怎么惩罚寡人?” 陆渲的脸上浮出魅笑。 他的意识,还落在那时昏迷过去的印象中。 热络的吻,贴上她的红肿的眼睛,再至脸颊和唇,待她躲之不及讨饶时,便起身,从高处深凝着她,冷峻的脸深情脉脉,“姝姝,不是做了很多功课吗?” 阮姝不知他在说什么,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他的凤眸,露出一脸的懵懂,“夫君说的是什么功课?” 待看到陆渲眼眸上的邪魅笑容时,忽然想起什么。慌得躲到了他的怀里,“夫君,说的什么,姝姝一点都听不懂。那些绘本,姝姝都不曾看过的。” “哦?姝姝不曾看过,怎知寡人说的是哪些?”他将她揽到怀里,轻啄她娇红的脸,吐了一口气,似乎又很无奈,“姝姝本上写着的,莫不是真的不爱寡人了?” “夫君偷看姝姝写的小本子?”阮姝气鼓鼓,将他的胸膛抵开去。 陆渲扶住自己的胸口,故作疼痛,见着她着急来安抚,俯身又将她箍在了胸膛下。 “夫君,想做什么?”阮姝扯过一角丝被,掩着紧张的心情。 那高挺的鼻尖越来越近,她脑海中的画面也越来越生动起来。 陆渲脸上魅笑,从香囊中拿出铃铛,替她系上,“姝姝以为寡人想做什么?” 她赌气似得撇过头去,“不理夫君了。” “姝姝不是还想为寡人生小小姝,可舍得不理寡人?” “……”她羞红的脸,无处安放,只能含糊道,“才没有。” “可寡人想。”说时,那温热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恍如龙卷风般向她袭来。 清泠的银铃声,随着席卷而来的狂热风暴,“铃铃”作响。 “疼。”她的眼眶浸染一汪清泉,这个与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她在他身下求饶,“夫君,可不可以不要?” 他停下动作,薄唇抿去她眼睫上的水雾。 “姝姝,忍忍就好了。”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低道,“姝姝,你终于是寡人的人了。” 她在他的胸口轻咬出一个红印,眼上洇着泪,笑道,“夫君也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