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妻为男》 魏先森- 一起残忍的凶案,凶手集体自杀,现场血流成河。为什么安大人非说是他杀?谁杀了凶手? 外国使臣前来朝贺却夜夜眠花宿柳,其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岸边的十三顶小轿,怀中的一沓卖身契,船舱里的夹层,莫名出现在河上的女鬼,究竟是死者冤魂诉情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排雷: 1,重生攻,穿越受。 2,上帝视角,攻、受、副CP都有主役剧情。 3,有生子,雷者勿入。 4,攻情商低,前世只爱月娥所以行为超级渣。重生时机为已经妻妾成群,重生顿悟钟情一人需要一个过程,当然啦也可以忽略前好多章的剧情。探案直接从第十七章看。 5,銛,注意是金字旁,读仙。锋利的意思,也有农具的意思,也有兵器的意思。大家还是按照锋利来理解吧,否则破幻想。 一句话正儿八经文案: 不知道重生为何物的无神论纯土著古人安韶华(小攻)重生后,带着顾銛一起探案子、过日子、生孩子的故事。 放飞自我十分不正经无责任胡编乱造文案: 本文通过讲述两世为人的安韶华的工作、生活状态,生动刻画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朴实的生活画卷,谱写了一首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歌。 高度赞扬了文官集团忧国忧民殚精竭虑为国操劳的高尚情怀, 深刻歌颂了古代将领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英雄气概, 同时也通过描写万恶的旧社会统治阶级腐朽的生活状态,通过树立几个典型人物,十分生动地说明了古代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精神生活空虚,饱受压迫的凄惨生活景象。 提醒人们铭记美好生活来之不易,和平现状需要大家珍惜。 重视精神传承,老婆只娶一个好。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重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韶华,顾銛 ┃ 配角:顾锋,尹勍,安韶光,云墨 ┃ 其它:重生,生子,1V1,HE 一句话简介:重生,生子,1V1,HE,探案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故地 黑云压城,漫天飞雪。顾銛带着一队人,策马奔向前方的城。 时逢乱世,烽烟四起。战场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战场外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这被热血儿郎拼死守护着的山河却从来都是一副淡定模样,天黑天亮,寒来暑往。 今年的冬天不见得比往年要冷多少,今年的雪也不见得比往年大多少。可是今年冬冻死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天地不仁。 边关征战,流民何辜,偏又遇上这寒冬。 顾銛并不是有多不待见冬天,只是其余季节,各地的流民只要有口饭,就能活下去。运气好,打完仗还能安置一批。可到了冬天,每天都能冻死不少。每座城市,每日清晨,都有一队小车推着一摞一摞的尸体,扔到乱葬岗。每座城附近的乱葬岗,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端的是触目惊心。 流民离乡,不论是被迫还是投亲,总之都是为了活。可是哪里有活路呢?这一路行来,每条路,路边都三不五时出现或冻死、或饿死的尸体。 无论上几次战场,顾銛对于平民的死亡,都不能坦然接受。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顾銛能做的,就是办好自己手头的差事。 前面的县城叫吴县。这是一座北疆的小县城,县城并不大,是北方县城常有的样子。依稀能看到城门外也有一座座宅子,有的已经自连接成街坊。远远望去,一派恬淡闲适的生活气息。 那都是城中富户在城外置的宅子,渐渐连成片,到了夏季每月逢一逢五的日子还会有小的集市。 顾銛当年就在吴县生活了七八年,小城七八年间基本没有变化。顾銛来的时候,走的时候都是暮春,站在城外看那一派生机盎然,至今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 那时候吴县的集市偶尔能遇到吹糖人的师傅,两个大子儿吹一个小糖猪,景秋得一个糖猪能笑好几天。 那时候家里还穷,景和最初在铺子里当学徒,升了徒工每个月能拿十五文。每个月二十七发月钱,次月初一景和就会早点下工,瞒着其他兄弟悄悄背着景秋去城外上集。碰上糖人师傅就给景秋买一个小糖猪。 回家的时候还要躲着其他的兄弟,兄弟俩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地回屋,把一个糖猪左掖右藏,脸上的喜色怎么都藏不住,一会儿工夫都要偷瞄十几次。偏还要装作我们俩没有任何秘密的坦荡样子。 接下来得有半个月,景秋总是幸福洋溢的。有时候半夜起夜,都要摸去藏糖猪的地方,伸出舌尖来舔一下。只敢舔一下,都舍不得嘬。 大部分时候,景秋是舍不得自己舔的,弟兄二人神神秘秘地对眼色,一先一后地进屋。然后颇为郑重地拿出那糖猪,景秋一定要看着景和舔一下,他才迫不及待地舔上去。 这都是因为有次景秋偶然间发现景和从来都不曾真的舔,每次都只是做做样子哄景秋吃,景秋还为此哭过。 一晃,景和都走了三年多了。 他离开这里也三年多了。 那时候,吴县的小集市当真热闹。 卖瓜果的妇人,卖花儿的少女,带着吴县方言特有的腔调轻声叫卖。细声细气的不知道是不是怕吓坏了那花儿。 曾经还有过戏猴儿的艺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景和带景秋看过一次。景秋打小就没见过鞭子,偏生那耍猴儿的还总要把鞭子甩得极响。景秋眼见着那些猴儿被抽的吱哇乱叫,吓得直哭,买了糖猪都停不下来。连着好几天,睡觉都睡不踏实,总要人抱着哄。 吴县偏远又清贫,不比永安京,没什么太严格的礼教。街上常常能看到带着幂蓠帷帽的姑娘小姐身边簇拥着几个丫鬟婆子出来看新鲜。 可惜战事一起,这些都看不到了。到处是征兵、征粮。前线失一座城,死伤数千人,除了战死的兵士,多是老幼妇孺,惨不忍睹。北蛮人野蛮残暴,西蛮人贪婪好色。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他们做下的那种种伤天害理的暴行,简直令人发指。 侥幸没死的,要么就投了军,要么就拖儿带女地当了流民。可往往走不了多远,为了活命,就只能卖儿鬻女。哪个人,哪户人家的心酸事说出来都能说上个几天几夜,可现在这年头唉! 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百姓不知道什么嫡啊长啊的,不知道什么名正名不正,不知道什么内乱什么外敌,不知道什么权柄之争。他们只知道打仗了,先是自己国家的军队跟自己国家的军队打,打到一半外族入侵了。跟外族打,败了,失去了好多城,死了好多人。不管国破不破,好多人的家亡了。 漫山遍野的流民,流民为了活下去,有些变成了暴民,他们也烧杀抢掠,他们有的比蛮族还可恨。 说来残酷,天家兄弟相残,却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望山跑死马,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顾銛一行人晌午就看到了吴县,天擦黑才到了城下。 顾銛不用看都知道,这些城外的宅院,如今都已是人去屋空,破败不堪。住着的多是流民乞儿,尽是些可怜人。这些人房屋田地大约都没有了,如今所求,不过一粥一饭,片瓦遮身。 到了城门口,自有人高举令牌,跟守城的军士对口令。待城门开,顾銛进城之前,又看了一眼那些流民聚居的宅院。离那些宅院不远的地方,有个施粥的棚子。有三五乞儿紧裹着衣服,靠着那施粥的锅灶躺着,想来是想蹭点儿热乎气儿。 顾銛有心想要吩咐一下身边的人,明日来施粥施药,又一细想,现如今连年征战,四方尽是流民。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自己都是为大军筹措粮草而来,怎能把粮草再分出去? 这人呐!有时候想想,众生平等,还真是那么回事! 任你王孙贵族,凭你文韬武略,任凭你什么样的人中龙凤,赖以生存的不过是温饱二字,离了这两个字,谁都逃不开一死。争来争去,抢来抢去,打来打去,到时候眼一闭,腿一蹬,图个什么?到头来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这些话,想归想,但不能说。 早些年跟哥哥顾锋说过。 顾锋却说顾銛,人可以聪明,可以伶俐,可以机敏,可以玲珑。但最好不要看的太透彻。看穿了,想透了,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不如出家。 顾銛能出家吗?不能。当年他还有景和跟景秋,有这俩小家伙的地方,就有顾銛,他要给孩子们一个家。如今,他还要带兵,还要跟北蛮打,打完北蛮打西蛮,把蛮人都赶出大祐的土地。让百姓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晚间,住在县衙后堂,这吴县如今守军不多,但粮草却很多。有粮草,一切都好说。顾銛躺下,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手心细细摩挲。这玉佩很小,约摸二指宽、两寸长,成色也不好,上面有阴刻的景和二字。 顾銛闭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有两行泪从眼角缓缓流下,然后消失于发间。 次日一早,顾銛天不亮就在院中练枪。 顾銛这一身功夫当真俊的很。可惜心不在焉,胡乱折腾了一顿,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心中更是烦乱。神使鬼差地出了县衙。 公子?有个妇人打扮的女人看到顾銛愣了一下,口中喃喃地说公子! 顾銛公子!这妇人终究还是鼓足勇气大喊了一声,顾銛猛的回头,愣在当地。 萱娘?半晌,一声幽幽的轻呼飘散在寒风中。 第2章 残梦 安韶华梦里觉得冷,一哆嗦,竟然醒了。比神智更先回来的,是他的痛觉。一呼一吸间,这副-破-身-子发出像个破风匣子的声音,还疼。呼吸都疼,心跳也疼,胸口疼,头疼,满身的疮带着一身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疼好啊,疼,证明还活着。安韶华只是这样熬着,也只能这样熬着。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灼华公子,不是那年少探花郎,不是那年纪轻轻就能位列大殿的刑部侍郎。他是罪臣安韶华,是一个满身恶臭的病人,口难言,目不明,喘口气儿都得耗尽一身气力,勉强活着,求死亦不能。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日子过得久了,心却越发清明起来。有些事情,如今不愿点破,算是自己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这次打仗打了太久,吴县一点点衰败。紧接着蛮族入侵,几乎是一夜之间,吴县的房子不值钱了,地没人种了,所有的铺子都关门歇业。 算算自打流放过来,也十多年了。三十多岁被流放至此地,从无到有全凭一家人辛苦劳作。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府一家,用十多年的时光,媳妇熬成婆,终于成了这吴县有名的富庶之家。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一夕之间划成一沓废纸。 本来就没钱了,安韶华却又瞎了。 便是个瞎子,养养也能活。只是近些日子受了风,又烧了起来。家中本就贫寒,仅有的一处宅子都拿去贿赂了征兵的人,才能让宁玉免了上战场的差事。城中又缺医少药,安韶华只能自己拟方子。可是萱娘拿着药方奔走了好些天,还是凑不齐,只能改方子。一来二去这病竟然一天重似一天了。 即便是看不到,心里也清明。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眼看冬天来了,可是城外流民围着,据说木柴都进不了城,更别提木炭了。当时他就跟萱娘说,这冬天怕是不好过,要是能囤些炭火,大约还能过得了冬。 初冬的时候,眼看着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家里没米没粮,能当的都当了。安韶华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明白,自己时日不多。 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场大雪之后,萱娘竟然有钱了。她说她在县衙附近遇到了顾銛,安韶华是不信的。顾銛是什么人,陛下亲封的神武大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吴县又不打仗。 不过对于萱娘的谎言,他也无意拆穿。 不管钱是怎么来的,有钱,才能活下去。 就算自己要死了,也得让宁玉活下去。 世人总说为母则强,都说母亲为了孩子如何忍辱负重,其实父亲也一样的。安韶华女人很多,孩子却不多,如今身边只得一个宁玉,自然是想尽全力保全这个庶子的。 话说回来,安韶华这一辈子,在女人这方面还真是当得起有福二字的。在京里的时候,兄弟间数他院子里最热闹,妻妾一大帮。 燕瘦环肥,柳绿花红。 这满院子女人,月娥最得他爱重。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安韶华以灼华公子之名,探花之尊,半妻之礼,亲自迎回来的侧夫人。成亲之后,更是一味偏宠。使得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渐渐都把侧字去了,直接叫阮夫人。 其余的女人,大部分是小门小户出身,送个女儿,换个前程,大家心照不宣,这叫默契。剩下的还有一些奴籍、贱籍的,说白了就还是下人。有同僚送的,也有看着可怜赎回来的。 安韶华自问对她们没多少恩情,平日里虽也好吃好喝供养着,却也很少去见她们。以至于这些女人都没个子女傍身,也是寂寞。 只是没想到,按理说树倒了猢狲就该散了,可是这千里流放,竟有七八个愿意跟着自己走的。 到了吴县,没几年赶上大赦。 京里有人给活动了一下,愣是给弄了个商贾的身份出来。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是末流,但总好过籍没。一年多以后,安韶华盘了个铺子,又纳了个新人萱娘。 这萱娘是这铺子里李老师傅的独生女,李老师傅原记着祖训,这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多年前收过一个徒弟,是个据说极为机灵的小乞丐。当时就办了过继,还摆了酒席,当真是当儿子养大的,谁知那白眼儿狼手艺学成竟然偷跑了。 老爷子一气之下,把手艺全传给了萱娘,萱娘也学得快,没几年竟出师了。安韶华从原东家手里盘下铺子,是连同存货和身契的。李老师傅看新东家年不过而立,却一表人才,心里就多了个心思。 萱娘吴县长大,虽没有月娥那样的雾鬓云鬟,仪态万方;也不像怜官儿那样楚楚可人,我见尤怜。却自有一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想当年,安韶华也是新鲜过一阵子的。 第二年萱娘生了宁玉,月娥生了瑾璇。 那几年的安家真是顺利,铺子生意不错,发不了大财,但一家老小的温饱不成问题。母亲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二哥分家之后反而跟安韶华亲厚了许多。 顾銛在一家武馆当师傅,每个月能得半吊钱。间或还在镖局当镖师,风餐露宿地出去跟一趟镖能得半吊钱,年底额外还能得一吊钱。 景和小小年纪,因为读过书认得字,去一家布庄当个记账先生的学童,十三那年就出徒了。母亲常说,等日后铺面开大了,都不用请外面的账房。 家里添丁进口,嫡子小小年纪经得起大起大落,还能踏实做事。安韶华心里也很欣慰。安家此时是落魄了,但有这样的孩子,迟早还能起来。那年过年母亲格外高兴。 安韶华还记得,那年大年初一,二哥带着几位庶弟庶妹来给母亲磕头,母亲乐得直哭,说了好多话,什么当年在侯府,我自以为没有亏待你们兄弟,可如今看来,我还是做的不够好。幸得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跟我这个老婆子计较。惹得一大家子大过年的抱头痛哭。 现在想来,莫不是母亲预见了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安韶华摸索着裹紧了身上御寒的东西。恍然间似乎看到了亮光,这让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似乎能看到东西了!这一激动,喉咙里发出几声嗷嗷怪叫,又引得一阵猛咳。 恋耽美 魏先森-(2) 隐约听到周遭有些乱糟糟的声音,似乎有人把自己的身子掰直了放平。那些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身上的感觉也不似以往清晰。 并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韶华总觉得自己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眼前也忽明忽暗。 安韶华以为自己快死了。恍惚中,隐约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顾銛。 安韶华觉得似乎是顾銛救了他,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瞎了,哪里看得到东西,不过是白日做梦。 门轻响,冷风呼呼地吹进来,有极为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大夫,如何了?这声音,是顾銛!即便是几年未见,顾銛的声音他也能一下子听出来。 这位将军,借一步说话。是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想来,是大夫。 门响了四声,冷风吹进来两次。有人走近自己。 老爷!有女人哭,老爷你怎么了?是萱娘。 安韶华张张嘴,却只能发出嗷嗷的声音。 老爷!萱娘扑到自己身上,滚烫的泪滴到安韶华脖子里,流下去却是冰凉。老爷,阮夫人害得你好苦啊!老爷!顾公子来了,你跟顾公子点个头,顾公子能帮我们报仇! 事到如今,报仇又能有什么用?报了仇,他一样是看不到,说不出。 安韶华心灰意冷,只存死志。 作者有话要说: 籍没,原意是指是古代对待犯人登记所有的财产,加以没收。只是在当时,女人和女儿都是属于财产的。 我们看到的小说电视剧等演绎出来的,官家的太太小姐一夜之间为奴为婢甚至被卖身至那种地方,就都是籍没这种情况。 本文为了叙述方便,直接借鉴了类似于唐代的编户和非编户的制度。 本文中的编户就是指士农工商,我这里用的词是良民。良民一词跟唐代的编户就异曲同工了。 对于非编户,为了押韵和好记,我用了籍没一词来指代我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主人公一家遇到的这种情况。因为流放,到了接收地没有编入良民户籍,而京城的户籍已经被没收了。所以是籍没。 事实上唐代的非编户有三种情况,一是贱民(包括签了终身卖身契的奴隶,和卖身去各种地方的贱民。总之关键物证是终身的卖身契。这个终身的卖身契是包括子孙的。),二是方外(出家人),三是士兵(在老家也没有户籍)。 第3章 怀璧 月娥的绝情凉薄,安韶华不是不知道。只是安韶华自小与月娥一同长大,情分自不必说,情窦初开之际两人花前月下,美景良辰,有许多放不下亦忘不掉的思量。而且打小一起长大,年深日久的默契也是独一无二的。月娥过门后这十六年,两人即便不说话,对方的心意也能猜出一二。 更因为如此,念着月娥没能当自己的正妻,屈居侧夫人的位置,不当不正,不尴不尬的。安韶华对月娥就多了几分心疼回护。 过去在侯府月娥做的事情,安韶华知道一些,只当是月娥钟情于自己,情不自禁之下有些小女儿酸心妒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本应多少做出些惩罚,到了月娥这里,几句温柔小意的话,几声含酸捻醋的娇嗔,再掉几滴泪,再大的怒火也全都换了心疼。 安韶华不是傻子。相反,他本是极聪明的。越聪明的人,越自以为知晓分寸。这些个思量从哪儿起,到哪儿止。一切都是自以为最好的分寸。多一分则画蛇添足,少一分则稍欠火候。一进一退之间,其实不过是个取舍。 回头看看这么多年,安韶华怎能没有一点疑心?两个嫡子自小教养在顾銛身边,长在二门外,自然有顾銛护得他们周全。内院里女人那么多,最初几年,时不时传出孕信,很快就有出现各种状况。轻则小产,重则母子俱亡。能安全生下来的寥寥无几。偏偏月娥连怀四胎,各个都能瓜熟蒂落,不仅母子平安,锦儿、瑾瑃、瑾琨、瑾璇都平安长大。这其中 安韶华还曾有过两个庶女,名唤秀儿、巧儿。没有名字的庶子庶女也有三四个,按永安京的习俗,孩子是在周岁宴上由长辈赐名,有了名字,就是有了身份的。周岁宴之前夭亡的,就是来讨债的,不能取名字,不能上族谱,不能进祖坟,要远远地丢了。 秀儿、巧儿的生母是祖母指给自己的春桃。当年春桃拼死产下一个死胎就血崩而亡了。半年后,一场风寒,这两个女孩子也都没了。祖母为此狠狠发落了顾銛。其实安韶华心里明白,春桃的事儿跟顾銛没有关系。 可一来顾銛是正妻,祖母多少会留点情面。二来顾銛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的,能扛得下祖母的惩罚。所以就算知道顾銛冤枉,安韶华也没有阻止祖母罚顾銛跪佛堂。 那之后,安韶华就很少再去别人的屋子。偶尔有同僚见人情往来送来的人,他只管收下,却见都不见的。左右侯府不缺这一口吃的,一间房。总好过她们流转于权贵之间,祸福难测。 兄长尚郡主,不得纳妾,嫡出的只有一个女儿。全家都盯着安韶华的院子,盼着他多子多福。可是除了月娥,其余的人竟毫无动静。 几年后祖母发话,顾銛是男子,不擅内院琐事。所以在自己那个院子的院门口又单起了一个一进三开的小院子,给顾銛单独住。内院的事情都交给月娥。 打那之后,三门里再也没有传出过流产的事,相应的,除了月娥,也没有谁怀孕过。 安韶华苦笑,事到如今,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七年前,萱娘倒是平安生下了宁玉。可如今连自己都成了这副样子。 罢了,罢了!还问什么!能活下去就好。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追究这些又能做什么? 只是,景和跟景秋唉。他俩可是安韶华的嫡子啊!就算安韶华再宠月娥,再疼瑾瑃哥儿几个,他真正寄予厚望的,还是嫡子。尤其是景和这样的嫡子。 景和跟景秋打小跟着顾銛长大,平时也没病没灾的。景和七八岁的时候就耍得一手漂亮的顾家枪,流放八百里都走来了,安顿好之后也好好地在铺子里当学徒,谁知道竟然会突然吃了毒蘑菇,就这样没了呢。 那是昭延帝登基大赦之后的第二年。 原先的二皇子登基,年号昭延。昭延元年,皇上将原三皇子斥为伪帝,贬为庶人。救出了半人不鬼的乾章帝,也就是原先的七皇子,封了乾王。 三年内乱结束,人们都盼着能过太平日子。 至此,这哥儿仨折腾出的这一出改天换地的大戏终于落了幕,国体受创自不必说,西蛮狼子野心,频频入侵。边关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顾锋遣人来找到了顾銛,不知道关着门说了什么。那人在吴县住了半个多月,寸步不离地跟着顾銛,小声劝说着。安韶华听到几次,只说什么封侯拜相,什么好男儿自当怎样怎样,什么顾家军。 没过多久,顾銛出门跟镖,那人也急吼吼地跟着。 约摸半个多月,顾銛送完镖回来,那人却没有跟着。月娥几次三番地提醒安韶华,那人看起来非富即贵,如今安家这个样子,怕是有什么事儿?安韶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虽然一心喜爱月娥的千种风情,对顾銛却也是万分信任的。 就在那人走之后不久,眼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看着是花红草绿的,可下了场秋雨马上就凉飕飕。 景和做工的铺子准备上新货,东家倒腾出一批压箱底的料子。花样不时兴了,可料子都是好料子。有些因为保管不善,有了霉点。 霉点隔不远一个,做衣裳是不行了,可是做一些小物件还是可以的。价格自然是好说,好说。景和买了一些回来,想着看能不能做些小东西,集市的时候拿出去买了,贴补点家用。 家里的女人们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想了不少法子。一人拿了一些回去试试,大部分放在堂屋里,只说谁需要谁拿。 这天一早就乌云压顶,风也是压着人吹。总以为眼看着就要下一场大雨,结果一上午都没下。午后,顾銛也许是前段日子跟镖累狠了,不大舒坦,早早就跟武馆告了假,回了家。 推门进屋,谁知月娥的陪嫁丫鬟兔儿正在顾銛房里。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起来,兔儿只是哭,说她是想给家里的这几个男人们纳鞋底,去找新布。 安韶华冷眼看着,并不说话。先不说纳鞋底用不用新布,就说新布在堂屋,去顾銛房里做什么?可兔儿说的肯定,哭着哭着又开始寻死觅活。月娥心疼不过,也跟着闹。顾銛白着脸抿着嘴一言不发。 家里一团乱,安韶华拂袖离开。懒得管这些有的没的。 晚饭时分,顾銛并没有出来吃饭,景和景秋也没有过来。安韶华心里多少有些记挂,就吩咐萱娘给顾銛父子三人留饭。 饭后,安韶华在小书房想首饰样子,顾銛来了。进门便说到他屋里丢了要命的东西,问除了兔儿还有谁去过他房里。 安韶华看顾銛脸色依然不大好,就上前两步牵过顾銛的手。不出所料,冰凉,还带着薄汗。 什么东西,就算要找,我也得知道找什么吧。说着,还给顾銛搓了搓手。 顾銛竟难得地吞吞吐吐了起来。几次想站起来,都被安韶华拉着手阻挡住了。 安韶华轻轻握着顾銛的手,把十个手指头挨个捋了几遍,顺着手按到了小臂。顾銛早年间跟着顾老公爷在军营里长大,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别人看来是蒙荫,安韶华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旧伤。 这伤,顾銛本人不是很在意,只有疼起来的时候才会好好吃药,平时只当自己是个好人儿,饮食行动一点都不注意保养。安韶华却一直记在心里,只要是两个人的场合,都会像这样安静地给他按摩。 你看你,今天是不是又不舒服?不舒服还不好好歇着。明天一早,我去给你告个假。武馆哪儿你先歇上个三五天。镖局那边我也去说说,得有一两个月你不能再跟镖了。 哪就那么金贵了。一大家子人,各个都要吃要喝的。武馆那儿我今天就告了假,明天不去了。你也问问兔儿她们,谁在我房里看到这么大一方印,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顾銛说着,比划了一个寻常随身私印的大小。黑玉的,泛着点墨绿色,是个千仞人爱用的花纹。 好,我一会儿先去看看现场,现在我先细细查看一下你这苦主。安韶华说着,手底下越发不老实。 顾銛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个人在书房胡闹了一阵,就去了顾銛的房里。 半夜,两人安静躺着,顾銛让安韶华自梁上取下一个小荷包。荷包里是两张纸,顾銛就着月光看了两眼,递给安韶华,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让他仔细收着。安韶华接过来也没再看,刚才顺着顾銛的手看了一眼,隐约白纸黑字写了什么东西。 安韶华笑着闹他,你最近哪来那么多很重要的东西?来,来,来,让我搜搜,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很重要的东西? 嘴上说着浑话,手上更是别提了。终究还是顾念着顾銛的身子,倒没有失了分寸。 第二天下了好大的雨,天就像是被捅漏了一样,瓢泼大雨哗哗地往下泼洒,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层水,雨打下来直冒泡泡。安韶华一早先去书房,把顾銛给自己的荷包放进自己平时收各类契约的匣子里,小心锁上。还破天荒地背着景和,把景和送去了布庄。 顾銛许是累着了,睡了一天,晌午喝了两口粥,到晚上都恹恹的。 雨过之后,接连几天都是艳阳高照,天蓝的不像话。 景和上次拿回来的布,家里的女人们做成了香包、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一些供小孩儿玩的布老虎、绣球一类的小玩意儿,里面放上了香料和药草。萱娘把这些东西放到了铺子里,买首饰搭送一两个,另外也单卖。几天下来,竟然也有三百多文进账。 安韶华让景和去布庄问一问,还有没有,如果有,就多买一些。 顾銛喝了姜汤,发了汗,歇了两天就非要去上工。安韶华唠叨了一阵才放人。晚上顾銛回来,换了衣裳跟大伙儿一起吃饭。 饭后,顾銛使眼色把安韶华叫到一边。 第4章 得失 安韶华得了顾銛的暗示,带着顾銛往书房走。 顾銛在左右看了一眼,就急急地开口了:那个印,又回到我屋里了。失而复得,顾銛的脸色不见放松反而有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印上面有红泥,我怕是用过。 那印很重要? 我不知道拿走印的人知不知道怎么用。找对了人,那印顾銛抿了抿嘴,看样子是在斟酌措辞。安韶华拉着顾銛进书房坐下,给顾銛倒了杯茶。 你先别急,咱从头开始慢慢来。那印,你都说了,印出来是个千仞人常用的花纹,那你好好想想,谁能知道怎么用?对谁有用? 信!顾銛说着,猛的站了起来。 什么信? 我上次给你的荷包呢? 不用担心,荷包在安全的地方安韶华一边安抚顾銛,一边取出那个放契约的匣子,拿出随身的钥匙,开锁拿荷包,打开一看两个人都傻了,荷包里只有一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韶华也懵了。那天晚上虽然心思不在这上面,可还是看了一眼,白纸黑字好几张。怎么放在匣子里还把字变没了?难不成惹了什么大仙儿?子不语怪力乱神,安韶华办案多年,岂不知这看上去越是人力不可为的,越是有人费尽心机地装神弄鬼,只为了掩饰背后的事。 安韶华抓住顾銛的手,盯着顾銛的眼问荷包里是什么?有什么要紧?跟那方印有什么关系? 顾銛看了安韶华一眼,嗓子发紧,一字一顿地说荷包里是两封信,还有一张房契。房契是邻县一座三进的宅院,房主是顾景和、顾景秋。信是当今太子手书,说有顾家族亲,兄弟二人,去邻县,入士籍,三年后可以参加科举。另一封信是推荐景秋上州府的官学。那印是太子私印,遇官员可抵太子手谕,进兵营可调兵五千。 安韶华听到一半,就激动的不能自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两封信的意义。他手抖,浑身冒汗,耳朵里嗡嗡的直响。顾銛后来说了什么,压根没听清。 他想问顾銛哪来的太子手书,话未出口,就拐了弯只有景秋能上官学?景和呢?景和可是个好苗子,打小儿先生就说他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如今他好几年没读书了,怕是有些误了。明儿一早,我亲自教他。景和也别再去布庄了,我给他们兄弟俩做西席。 顾銛笑着说小豆苗就写了这两封。看到安韶华激动的神色,顾銛推了一下他,又说你是不是没留心,景和、景秋改籍是要姓顾的! 顾銛的话过了安韶华的耳,却没入他的心。他依然保持狂喜的状态,眼睛冒火,双手狂舞,满屋子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左一句右一句,状似疯癫。过了好一会儿,安韶华才静下来,问你仔细找了吗?丢哪儿了? 接着不待顾銛回答,一把扯着顾銛回到顾銛屋里,依着从前安韶华探案的法子,把书房跟顾銛的屋子都细细勘验过,弄了草灰试着找脚印,两人各自回忆了一天的行程,折腾到天快亮,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次日,安韶华起了个大早,牵着景秋,亲自送顾銛跟景和去上工。带这爷儿仨吃了饱饱的一顿油条豆腐脑。景和这看起来瘦了吧唧的小家伙居然一气儿吃了十二根油条!安韶华才吃了一根半! 恋耽美 魏先森-(3) 付账的时候,那油条摊的老板娘直夸景和跟景秋,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景秋跟在顾銛身边,人家夸他一句他就抻一下身子,那飘飘然的表情像极了顾銛。 安韶华付了账,带着他们走过街角。回身劈头一巴掌打在景和脑门上你个饭桶! 话音没落,景秋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打不着~打不着~ 安韶华佯怒,看向顾銛你也不管管!他本来还给景秋准备了一巴掌跟一句评语,这下用不上了。 顾銛笑着我管什么?被打不跑是傻子!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何其快乐。 回来之后安韶华把景秋放在母亲屋里,其余的人都叫到自己屋里,原想着仔仔细细挨个儿审问一遍,可看到家里这些人,都是千里流放一路跟过来的,审问伤情分。不如干脆乍上一乍,只要东西回来,安韶华并不想把事情闹僵。 于是安韶华略思忖了一会儿,慢悠悠从牙缝里挤出一些话。大意是家里丢了东西,左不过就这么几个人,大约是拿错了。可这东西要是再不出现,他就只能报官。这无心之失,要是到了衙门,那就是刑具说了算的。 安韶华毕竟做了十来年的官,官印不在但积威尚存,吓唬几个妇孺自问还是不在话下的。前安侍郎撂下狠话,甩一甩并不存在的宽袍广袖,施施然离开。只等着明早之前,那东西完璧归赵。 午饭后,安韶华跟往常一样歇晌。 刚醒来不久,月娥拿着新做的鞋子来叫安韶华试试。顺嘴说起景和已经十九,不小了。前几年先是家贫,后来是动乱,都没给说个亲。现在太平了,应该开始相看了。还有瑾瑃和景秋同年,如今都十二了,该找个营生了。 安韶华没有马上回答。 景和的婚事,安韶华倒是觉得不用急。若是找到了那手谕,景和更能说到一门好亲。景秋开春会去州府官学,将来的造化说不准。 至于瑾瑃,这倒是需要想一想的。原本自己每次去铺子里的时候都要带着景秋的,可景秋如果改了士籍,自然是不能经商的。那就要重新培养一个人了。 于是就告诉月娥,景和跟景秋的事儿月娥不必管。瑾瑃么,下个月开始跟自己上铺子里学着管事吧。 月娥闻言死死低着头,安韶华只当又是嫡庶的事儿刺了她的心。所以想着晚上就去月娥房里,好生抚慰一下。 入秋天凉,天时也一天比一天短了。 傍晚,顾銛回来,精神不错,可脸色依然差得很。在饭桌上略坐了一会儿,筷子都没沾就回房了。安韶华亲自端了一碗粥去了顾銛房里。 果然,顾銛已经歇下了。安韶华少不得又是一阵劝慰,顾銛嘴上说事情交给安韶华他就放心了,可脸色依然不好。天色渐渐暗了,顾銛屋里没有点灯。强撑着跟安韶华说了一会儿话,顾銛开始有些犯迷糊。 景和做工的那家布庄前几日上了新货,像他这样的小徒工不论是作什么的都要跟着卸货、归置、清点、入账,每日都要很晚回来。安韶华知道,顾銛近日来每晚都要等着景和回来,再一起吃点。于是也不会强逼他喝这白粥。 安韶华想到这里,顺道拐去厨房,看留下的饭菜是不是够吃。 厨房灶上热着小半锅水,篦子上放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和半碗小菜。这不够啊,安韶华暗暗想。仔细一找,果然在案板上还有切好的面,上面捂着盆。安韶华看了看,这样应该够了。 民间有句老话儿,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景和十八,正是能吃的时候。想想景和早上的吃相,安韶华轻声笑骂这个饭桶。 变故来之前总是一派安静祥和,那天也是。 变故来之时总是看似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那天也是。 变故之后回想起来却有那么多征兆,空留余恨,追悔莫及。那天也是。 已经是深秋了,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层秋,这几天分外的冷。天将黑的时候,竟然起风了,不大会儿功夫,冷风呼啸,吹得窗户呜呜响。 平日里安韶华睡前习惯在院子里四处看一看,看四处妥当了,才回房。可今日想着拿东西的人也许会摸黑悄悄物归原主,所以安韶华从厨房出来,就直接去了月娥房里。 白日里因着孩子的前程的事,对月娥有些亏欠,安韶华是想着要安慰一下她的。 月娥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安韶华搂着月娥躺下,钻在被窝里都觉得被窝里也是凉飕飕,屋子更是四下里漏风。外面刮大风,屋里小贼风,嗖嗖地吹得人脸冰凉。安韶华把月娥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月娥体寒,总是脚凉,这样的天气更是受罪。 如今家里母亲身体不好,月娥素来体寒,顾銛这几日身子也不大爽利。安韶华就说,干脆先买些炭,明天就先给各屋把火盆子烧起来吧。 安韶华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月娥说话,以为月娥已经睡了,安韶华也渐渐生了困意。刚迷迷糊糊要睡着,顾銛来敲门,说景和肚子痛,要拿些银子找大夫。 安韶华闻言,就起身穿衣裳,他从搭脚被子底下抽出自己的衣裳,月娥翻身起来按住他的手。不过是表哥前一阵子去他房里几天,今日不去了便来邀宠。 听这话音,想来是这几日跟顾銛走得近了,冷落了月娥,怕是月娥又吃醋了。况且今早带着顾銛跟景和景秋去吃了早点,瑾瑃哥儿几个还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待遇。看着月娥又有些愧意。 孩子病了,总是要去看的。安韶华说着披衣起身。 月娥顾不上穿衣裳,三两步冲过来,拉着安韶华的手急急地说:这天气乍冷乍热的,便是着凉了也是有的。真要是病了就应该去找郎中,找你做什么? 月娥的手凉得不成样子,却出了好些汗,还微微颤抖。安韶华心疼得没着没落的,抓住月娥的手爱怜地贴在自己脸侧。月娥一脸娇羞,小手顺着里衣就钻了进去。 安韶华顿时没了跟顾銛周旋的心思。反正家里的银子从不避着避着顾銛,安韶华隔着门大声说,若是疼得厉害就去找郎中。若是不打紧,就多喝点热水,笼上个汤婆子,等天亮就好了。 急切地轰走了顾銛,这夜自然是美的。 第5章 变故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安韶华就去敲顾銛的门,哪知道顾銛不在。当时他心里猛地一沉,说不出的慌乱。 等开了院门,才看到顾銛抱着景和晕倒在门口。顾銛烧的滚烫,景和却早已经冰凉了。 众人正手忙脚乱,把人抬进来,打发瑾瑃去请来县里最好的医者秦大夫,又让景秋去棺材铺买了口棺材。 等秦大夫来了,才知道顾銛抱着景和半夜去就去找了他。但那时景和已经毒入五脏,药石罔效了。这小的没了,大的还得活,这一看诊不打紧,顾銛肚子里还有一个,月份尚浅,可头天晚上顾銛抱着孩子又是翻墙又是找大夫,后来 这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看来大人也不好说。 只听一声脆响。竟是安老夫人打了月娥一记耳光。月娥二话不说,马上就跪下了,哭得凄凄惨惨,竟比守在顾銛床前的景秋哭得还大声。 兔儿在一边帮腔:老夫人,顾公子是因为疲累伤心才小产的,这景和大少爷是吃了毒蘑菇去的,这都跟我们奶奶无关啊!老夫人应该记得,昨晚咱们可是一起吃的!那饭菜都没问题啊! 安老夫人的身子本来在流放的时候就伤了根本,这几年也是靠汤药撑着,如今乍闻噩耗,怒急攻心,指着月娥的头顶你,你,你个话没说完,就晕厥过去了。 众人又是一顿忙乱,秦大夫为安老夫人开方子,宁玉去买了药,萱娘这边熬药,再各自伺候着安老夫人跟顾銛喝药。 唯有安韶华一脸木然,旁人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他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抱起景和。想起头一天早上自己劈头那一巴掌,他轻轻托起景和的脑袋,细细扒拉着头发,别是留下什么伤。没有伤,什么都没有。 安韶华把景和抱在自己怀里,冰凉凉,硬邦邦。景和身上散发出一种并不属于景和的味道,安韶华听人说过,那叫死气。活人闻了会会怎样来着? 管他呢! 抱紧景和,安韶华试了好几次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小饭桶死沉死沉的,真不白瞎那十二根油条! 安韶华抱起景和要进屋,被月娥拉住了。表哥!月娥好像要说什么。但安韶华的表情太吓人,月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兔儿在一边也说老爷,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少爷还年少,未娶妻。怕是怕是来不及送去老家的祖坟了。咱们还是去棺材铺找人来给少爷入殓吧兔儿说着,跪在了安韶华前头。 安韶华垂眸看着这主仆二人,未置一词。绕过她们,把景和抱回了自己房里。安韶华关上门,一个人静静地,仔细地给景和梳洗、擦身、换装、入殓。不假他人之手,连景秋要来帮忙都被他默默地挡住了。 安老夫人是晚间醒来的,醒来之后竟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看着窗外流泪。唯独见了月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秦大夫来了之后,却只说尽人事听天命。写了一张方子,又写了两张纸的饮食和起居要注意的事项。 景秋见秦大夫来了,又把秦大夫拉去顾銛屋里。顾銛一直高烧不退,脸色通红,表情凄苦,牙关紧闭。秦大夫又诊了次脉,说当务之急,是先降温。这样烧下去,只怕醒了人也废了。 家中突然遭此剧变,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安韶华肩上。安韶华强撑着一口气,忙里忙外,忙进忙出,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一刻也不停。 吴县这边的习俗,孩子满了十二,死了就要配冥婚的。这是景和一辈子最后一件大事,安韶华暗自想着,哪怕多花些银子,多找些地方,也要找个年龄相当、品貌端庄、清白人家的好姑娘。也算也算老子给你娶上了媳妇儿! 老安家,也要娶媳妇了!安韶华,也能当一次那喜堂上的高堂了! 哈哈哈可喜可贺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凄苦不过如此。依照习俗,父母不能为孩子守灵。可安韶华睡不着,他靠坐在棺旁,眼泪却流不出一滴。心里空落落的,酸疼。 这夜是冷的,却没有昨晚那般冷。也不知昨夜那寒风中,顾銛抱着景和,是怎样去找的大夫。夤夜上门,也不知道他敲医馆门的时候是否忐忑。不知道秦大夫说话是否留情,说到景和病情的时候语气是否委婉。景和那热乎乎的身子,是不是在顾銛怀里渐渐凉下去的,顾銛 顾銛自己还怀着身子,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小饭桶,竟跑了半个县城。那小饭桶可真能吃啊。尕小子! 天渐渐亮了,没有风,满天红霞美的不可方物。冷。安韶华活动了一下将要冻僵的手脚,呵还活着。居然,还活着!活着好啊!活着,给儿子相看媳妇去! 吴县清晨的薄雾中,有个瘦高的身影,走得挺胸抬头,却那么悲凉。 顾銛依旧昏迷,家中尽是女眷,不方便近身伺候。于是一直由景秋照顾顾銛。 好在第二天晚间,烧虽然没有退,人却醒了。景秋跑来找安韶华。彼时安韶华同月娥、萱娘都在母亲这边陪安老夫人说话。 景秋进门,先向安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又说了两句表孝心的话。才对安韶华说父亲,爹爹醒了,他问你那信可找着了? 安韶华并没有回答他,马上起身去看顾銛,可等他过去,顾銛又睡了。 夜里,安韶华依然睡不着。他披了件大氅,站在景和棺旁,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安韶华那几天每晚守在景和灵前想了什么,安韶华自己也不知道。他似乎一夜一夜都没睡,却似乎什么都不曾想。 几天之后,人们发现,安韶华很少再说话了。那段日子,在安韶华的记忆里,短暂的很,乱的很。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模糊。几乎是一片绝望的虚空。 安韶华记得,那是景和出事后第三天。 当时,德高望重的法师,正在给景和诵往生经。忽然瑾瑃跌跌撞撞地冲到自己面前,说景秋掉河里了。安韶华赶忙带着人就往河边去,等他们去了,景秋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安韶华托人去请了秦大夫,自己抱着景秋往家跑。 回到安家门口,秦大夫正要出门。 一把抓住秦大夫为景秋诊脉,秦大夫说并无大碍,却要安韶华节哀。安韶华这才听到堂屋里哭声震天,这才得知母亲听说景秋出事,一口气没上来,竟跟着景和去了。 安韶华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安韶华醒来,月娥守在自己身边。月娥说,萱娘跟宁玉在伺候景秋。又说,她拿出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为母亲定了口好寿材,还请了法师来诵经。 安韶华还是一句话都没跟月娥说,等身上稍有点力气了,就去为母亲守灵。 当夜,安韶华发着烧,跪在母亲灵前。听到月娥说,就由她去办景和的冥婚吧,保证给景和找一个漂亮媳妇。他看了一眼月娥,却仿似从不曾认识她。半晌,安韶华说景和跟景秋毕竟是瑾瑃的兄长。 月娥带着瑾瑃连日奔忙,安韶华心里却始终不平静。心底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过了两三天,果然打问到邻县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十四岁上没的,下葬刚刚两年半。月娥回来跟安韶华商量了一下,次日一早,月娥带着瑾瑃跟兔儿一起去了邻县。 那日午后,天气难得地晴好起来,风也是温热的。安韶华趁着好日头,给顾銛跟景秋擦身子。一边擦一边念叨,景和在的时候,没给他说亲。等月娥去邻县把事情办成了,景和就不孤单了。 说起邻县,安韶华忽然想到一件事,立马在顾銛的衣物里翻找起来。那印果然不在。安韶华腿一软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安韶华很早就知道,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断案多年,安韶华有一个对案情极敏感的心。当时身在其中,就算事发时悲痛难忍无暇他顾,事后怎能不发现破绽!只是强压着自己不能细想,不能再想。逝者已逝,丧事未办,现在想又有什么用? 安韶华再次醒来,依然是月娥哭哭啼啼守在自己身边。月娥看他醒了,干脆扑到安韶华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月娥说他们路上遇上了贼人,兔儿忠心护主,死了。幸亏遇上了邻县的邢主簿,月娥和瑾瑃才得以虎口脱险。 真是巧啊,那忽然消失的房契也是邻县的呢。这边丢了太子手谕,那边就偶遇了邻县的官员。前脚兔儿惹了怀疑,后脚兔儿就忠心护主,死了。死了么? 罢了,就当她死了吧。 安韶华推测,大约年后,那个邢主簿就会给瑾瑃在邻县找个学徒的营生,然后瑾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邻县,几个月回来一次。呵呵 月娥啊,月娥! 且不说一开始兔儿为什么会在顾銛屋里,她是怎么发现那私印的。就单从那太子手谕对谁有用,安韶华也知道该怀疑谁。再加上,没有人知道景和死那天他去过厨房,晚间全家一桌吃饭时,的确是白粥咸菜;可给景和留的饭却是半碗小菜和面。还有,景和死后,兔儿竟脱口而出说景和是吃了毒蘑菇,呵呵哈哈哈莫不是这主仆俩当天下人都是瞎子,都是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取舍 跪在母亲灵前,安韶华心内何其痛苦凄惶! 犹记得幼时,总是喜欢埋头母亲膝上,撒欢耍赖听母亲唱歌。母亲的奶娘是沧州人,母亲唱起儿歌就总有股沧州味儿。孩儿他娘,你别慌,看看你家小子儿泪汪汪 恋耽美 魏先森-(4) 那时候,每日清晨,便能听到父亲在在院中教导哥哥习武。安家也是将门,虽然不像安国公顾家那样显赫,却也掌握京畿守卫。 相比戍边的顾家,安家更简在帝心。 可那是父亲却不教自己习武,只说华儿太小,待长大了再学。 晚上睡前,安韶华总是要问母亲,是不是明天就要长大了?母亲总会笑着点点安韶华的额头,说睡吧!净瞎想。明儿母亲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后来,被送进宫当伴读。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宫外递进来的东西,他最盼着的,还是那桂花糖糕。那是娘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寒夜中,有两个灵棚。有个男人,跪在其中一个灵棚前,看着另一边的棺材,咬牙切齿地哼着一首谁都听不懂的歌谣。 孩儿他娘,你别慌,看看你家小子儿泪汪汪哼嗯 次日,刮大风。众人这才发现,巷口那棵大槐树,前几日还绿油油的,今日这风一吹,经黄叶满地。被风一卷,满目凄凉。 这个槐树边的巷子走进去,第三家就是安家。周围的人都知道,安家最近大约是犯了什么忌讳,接连去了一大一小两口人。小院子里连搭灵棚的地方都不够了,那诵经的法师啊,给这边诵完一个又转向另一边。唉你们是没见,那安老爷,从前那是多精神的一个人啊,这才几日,整个人都不大机灵了。 被人谈论的安韶华歪在母亲灵前,瞪着眼,咬着牙,发着烧,直烧得他双目火红,喉咙生疼,心里一片冰凉。这是第几日了?不记得。自打景和去了,除了那两次晕厥,安韶华流不出泪,夜不能寐。 他心里清醒得很,也乱的很。 父亲,您喝水。安韶华回头,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景和,十一二岁的样子,却看不真切。他死死地盯着景和,却见景和扑向一个白影怀里娘!娘!你看我父亲怎么了? 原来是瑾瑃。瑾瑃这几声娘,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安韶华心上,替安韶华下了决心。人啊,这千里流放,都没有离了娘苦啊!娘娘!华儿给您磕头了! 离了娘的孩子是苦,但是跟着那样一个狠毒的娘,只怕将来会害人害己。安家即便是人丁凋落,也不能放任子孙长歪了。 安韶华一头栽在母亲灵前,听到别人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挪进屋里,听到他们叫了秦大夫,听到 这白事啊,与其说是给逝者办的,不如说是给活人为自己办的。 虽说按照习俗,按照规矩,按照老话儿说,都是要至亲之人最后送一程。可事实上,一切的安排,都是给活下来的人的。 有些是给外人看的。看阴宅,看寿材,就能知道这家家底如何,传家几代。看往来宾朋,是遣人送了礼还是亲自拜祭,就知道这家家运兴衰。看主人家如何招待来人,看家中子侄待人接物、迎来送往,就知道这家家风家貌。看哭灵、送灵的队伍,就能知道这家人在邻里间人情几何。 对于至亲之人,就那么一桩桩一件件顺着习俗做,搭灵棚、送灵、七七等所有的流程走一遍,将近两个月。对于很多人来说,最痛苦的日子也就在繁忙中过去了。 等安葬好母亲跟景和,安韶华把自己关到屋子里,不吃不喝。倒不是自罚,就是脑袋里全是空的。仿佛他的魂灵跟着景和下葬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长眠。 顾銛来过,安韶华呆呆地看着他,做不出反应。 他想问顾銛,恨不恨他。但是他不敢。 不管顾銛恨不恨他,他恨他自己。 后来顾銛走了,带着景秋离开了吴县。后来的安韶华回想起来十分后怕,顾銛明知道家中放钱的位置,却只带了很少的盘缠。这一路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当时的安韶华却什么都没想,就这样呆坐着,不知道天黑天亮,也不知道冷热,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饿。 等安韶华再醒来,已是深夜。安韶华怔怔地瞪着眼,任泪水横流。 披衣起身,点上油灯。 安韶华面无表情写下了状纸跟休书。 状纸自然是状告阮氏月娥毒杀嫡子。 至于休书,照理说月娥不是正室,打发了就打发了。但她是良籍,且育有三子一女,依律不得随意处置。永安京大多数人家对于后院做错事的姨娘妾室,都是眼不见心不烦,远远打发了也就罢了。确实犯了大事,也不过是发卖。 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爷们和动不动就吃斋念佛的太太们,对于从前伺候过自己的女人,即便是把她卖到最下贱的人牙子手里,也不会亲自打杀了的。更不会报官。 可安韶华觉得这是人命官司,必没有打发了发卖了就能了断的说法。必须按照律法上说的来办。多一封休书,不是为了给月娥体面。而是若没有先休了她,只怕会牵连到孩子们。 孩子们还小,只要大人悉心教导,心术不会坏。再者说来,安家如今四散凋零,到了景和这一辈儿,只有 景和,安韶华想到景和冰冷的身体,仿佛还在自己怀中。 幼时的景和是个小胖子,软软糯糯,说话总有点不利索。喝水,就要说成哈吹。怎么教导都改不过来。 安家人少,所以没有家学。顾家以武传家,也没有。景和四岁的时候,安韶华亲自给他开蒙。那时候见天儿地跟顾銛斗智斗勇。顾銛坚持孩子小的时候可以学道理,却不该学写字。尤其安韶华还给景和做了一个小沙袋让他吊在腕子上临帖练手劲,顾銛当时都气坏了,扯下沙袋一扬手给扔过了墙,指着安韶华喊,不许虐待他儿子。 天地良心。那些个鸿学大儒且不说,就单说近些年的进士,国子监的学子,哪一个不是从小这样过来的?幼时不吃苦,将来何以一展抱负? 揪揪扯扯,磕磕绊绊,幸而景和自己懂事好学,几年下来,一笔字也拿得出手。 等到景和七岁,安韶华拜托了舅舅,把景和送到谢家的家学。顾銛是个宠溺孩子的,居然每天都要去接。安韶华说了几次,既是去人家家学,就跟着同龄的孩子吃住在一起。别的孩子七八岁就能照顾自己,景和也能。最后是母亲开口,顾銛才歇了天天去接的心思。 现在想来,安韶华才发现,自己对景和的关心都在学业前程上,吃喝拉撒竟从未上心。顾銛这些年在这些细细碎碎的琐事上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把孩子教育地这么好。 也难怪难怪景和下葬之后,顾銛就带着景秋走了。 他从来不怪顾銛离开,这样一滩烂泥般的家,对于顾銛来说,早已经算不上是家了吧。 安韶华斜倚在窗前,渐渐体力不支,瘫坐到地上。 灯油不继,灯火晃了几下,熄灭了。 夜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恍惚间,安韶华似乎是睡着了,又可能只是迷糊了一下。 等他再醒来,双目刺痛,口不能言。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日月寒暑。发烧烧得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大限将至。 后来他才知道,萱娘的亲戚在一处流民聚集的破庙见到了他,彼时他已经失踪了五日之久。等他回了家,治好了病,才从萱娘口中得知,月娥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带走了家中的全部钱财。至于他写好的状纸休书,萱娘一概没有看到。 当时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所为简直是再明显不过。若说从前对月娥还有点犹豫,现在只恨自己下手太晚了。 好在萱娘娘家的铺子在宁玉名下,铺子里还有些存银,安韶华才得以医治。 只是动手之人太过狠辣,他的眼睛跟喉咙已经是没法治了。 安韶华半生大起大落都经过,忽得一日变得又瞎又哑,心里郁郁是有的,却不至于从此消沉。他还有萱娘跟宁玉,他要是倒下了,留下孤儿寡母要如何过活? 就那样过了清苦的三年,个中辛酸无处言说。 这三年里,改天换地。 顾銛如今是皇上亲封的神武大将军,景秋如今叫顾流星。是继承了卫国公府的顾公爷。 好啊,比留在自己身边好。这是顾銛的运道,也是顾家的命数。 他不求有生之年能再见顾銛一面。 不求景秋将来会想起他还有个爹在吴县。 只求顾銛能平安终老,再遇良人。愿景秋宏图大展,子孙繁盛。 这三年来,他身子时好时坏。旧伤难愈,底子也坏了。不久前兵乱,为了不让宁玉被征兵的人带走,他们卖了宅子住在铺子里。安韶华让宁玉娘儿俩睡床,自己坚持睡在地上,哪知着了凉,原以为不打紧,多喝点水捂一捂也就好了。毕竟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哪知道人老了身子这么不经事,竟烧了起来,神志也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就好比刚才,他还以为是顾銛救了自己,还幻听,以为自己听到了顾銛的声音。呵呵真是痴人说梦。 我会留下几个人,照顾你们的生活。顾銛的声音听不出喜悲。 顾銛!真的是顾銛! 不知现在顾銛怎样了,三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怎样的印记?不知道顾銛是不是带了景秋来?啊对,如今不能叫景秋了,要叫顾公爷。 安韶华心口涨的发疼。若是自己能看清,是不是能在顾銛脸上看到怜悯或者快意?无论顾銛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真的想再看一眼。 吴县如今不太平。过段日子,我派人来接你们去永安。至于月娥母子几人,就不要问了。他若是醒了顾銛要留下人照顾安韶华一家,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安韶华。安韶华看不到,顾銛招了招手,来了一个老嬷嬷,怀中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 这是瑾瑃的儿子,我交由你来抚养,算我给安家留了条血脉。 顾銛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韶华急了,他呜呜叫着,手在空中乱抓。 月娥死有余辜,但私设刑狱是重罪!顾家眼下固然显赫,但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自古鸟尽弓藏,待得天下大定,难保新君不会翻旧账。这是送上门的大罪啊!不知道顾銛报仇的时候计划是否周密,相关人员知道得多不多,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反水? 顾銛看到安韶华此刻着急的样子却嗤笑了一声月娥母子做下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这桩桩件件,虽然不是你的主意,却皆是因你而起,也是在你纵容之下才会变本加厉至如斯田地! 安韶华心里想说的话太多,却苦于不能说只能写,于是他想要抓住顾銛的手,告诉他眼下的局势。但顾銛看到安韶华这副样子,却是心痛难忍,别过脸去。 犹记得当年灼华公子何等风光,桃林中他舞剑安韶华奏琴。等顾銛停下来擦汗的时候,四目相对,两张笑颜。那一眼简直是天地失色。眼前安韶华这又瞎又哑,又病又疯的样子,让顾銛心里所有的怨恨都化成了一腔悲苦。告辞,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顾安韶华在这里嗷嗷大喊,也不管安韶华竟然翻下了床,顾銛转身就走了。 安韶华只听到一声门响,紧接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顾銛走了。 顾銛又走了。 这次,大约是有生之年,不会再见了。 安韶华觉得自己身子渐渐轻松起来,呼吸时候胸口的闷痛和喉咙火辣辣的刺痛都渐渐离自己远去。安韶华忽然觉得恐慌。这些年,这么多事情都挺过来了。 被罢官的时候没有恐慌;被流放的时候没有恐慌;景和死的时候没有恐慌;母亲离世的时候没有恐慌;一觉醒来,目不能视、被弃荒郊的时候没有恐慌;饥寒交迫、久咳不止、高烧不退都不能让他觉得恐慌。 如今,这一瞬间的轻松舒适居然让他恐慌了。 很快,安韶华明白了。恐慌,是因为他要死了。 从前,顾銛似乎说过人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儿。当时的安韶华对这种论调似乎颇为不以为意,如今他却明白了,他懂了,悟了,参透了。也就放下了。 终于,终于!终于 终于可以死了。 第7章 功过 安韶华神志再度清醒过来,只觉得周身舒爽,触手尽是是柔软的锦被,隐约还能闻到一缕馨香,像极了娘极喜欢的甘橙暖心香。自打家里获罪流放,就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都记不清多少年了。 没有寒风嗖嗖地刮着脸,没有那馊臭的味道,没有冰冷油腻的被子,没有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要侵袭一番的痛楚,整个人都感觉轻松又美好。 明明刚才还在病榻缠绵,好像还有什么其他事儿。 怎么现在 心思电转,反而松了一口气,终于死了。什么事儿都不重要了。死了还真舒服! 不想睁眼,神思却一阵比一阵清明。大约一睁眼就要被小鬼押着去见判官了吧,到了阎罗殿上,要说什么?自己这一生,有什么功过呢? 嗯想一想。安韶华,字维清,号山野客,人称灼华公子。开隆十七年生,大祐永安人士。昭延六年春,死于吴县,艾寿四十七。 父亲安瑜十三岁袭爵,一等忠勇侯。生前官拜京都禁军都统,正三品,一等一的天子近臣。母亲是谢氏旁支嫡女,虽是旁支却沿袭了谢家一贯的风范,行动间自有林下之风,待人端正宽和。 安韶华为嫡次子,上有嫡兄一,庶兄一,下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外加六个庶弟并十一个庶妹。 想自己这一生,侍奉父母向来事必躬亲,当得上孝子二字。兄弟间相处允恭克让,无论嫡庶都当得起兄友弟恭这四个字。 自五岁起做了二皇子伴读,勤谨恭敬。六艺兼修,无不勤勉。 年少即才名在外,亦能不骄不躁,不贪财,不好色,无不良嗜好。 十五岁那年祖母生辰,在后院的假山旁与月娥表妹互通心意,十九岁那年春天,三月三纳表妹为侧夫人。虽未能娶表妹为正妻,却极尽宠爱。可惜是情深错付了。 十六岁遵从父母之命娶大他两岁的卫国公庶子顾銛为妻,虽冷淡客气疏离却以礼相待好吧,和顾銛这一世的纠缠,真是难辨对错。 十八岁那年,太后寿诞,开隆帝特开恩科,安韶华高中探花,自是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之后、领差事之前,虽有过短暂时日纵情酒色,却能把持自己,悬崖勒马,并未因此误事。同年底入刑部,自问无愧于悬在大堂之上,高-祖-皇-帝御笔亲题的那块牌匾。 办案向来认真细致,不怕麻烦;栉风沐雨,不怯脏累;仗义执言,不惧权贵。算不上生死置之度外,却也从未因一己之私昧了良心。石州幽灵兵案、同州替身案、淮州八卦案、磁州赈灾案、颍州拐子案等大小案件,几次游走于生死边缘也未见退缩,也曾为了给人伸冤把自己官声前途都押上去,自认为是个好官。 二十八岁奉伪帝旨意将顾氏一门连同仆妇共计四十七人圈禁于顾府,安韶华完全按照章程,奉上谕、取兵符、调兵,清点人数与财物,封门,贴封条,给兵丁交代具体事宜,一件件事无巨细都按旨意亲自办理,签字画押。 只是算错了人心,当了伪帝手里的刀。 一年后,原二皇子还朝,才知道顾府上下四十九人,还有两个婴孩,都已经死在顾府,死状凄惨。据传闻凡是进去看的,没有不吐的,没有不哭的,没有不做噩梦的。 顾家世代武将,满门忠烈。顾家男儿基本上都是战死沙场,因此顾家民间声望极高。仵作是哭着去的,又是晕着抬出来的。 顾家惨啊,除了几个病死的,基本都是饿死的。一问才知道,这顾府所有的门自打封上就不曾打开。无论门里喊声多凄惨,什么理由,甚至那帮妇孺还带着锅铲菜刀拼死闯门,却被官兵打伤扔回去了。 恋耽美 魏先森-(5) 伪帝震怒,当廷下旨,将罪臣安韶华押解回京。 安韶华当时正在柳州办案,忽然冲上来一群人,穿着官服拿着皇上手谕,不由分说过来就拿人。安韶华披枷带锁,被押往永安京。还未进沧州境,竟又一道旨意,改道冀州,与一家老小会和,全都流放至极北苦寒之地。在那之后又苟延残喘十年。 关押顾氏一门那天的事在多年之后安韶华独自想了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琢磨,最终发现伪帝做的这个局破绽之处有七。 这七个破绽,审案之人如果留心不可能不知道。但安韶华还是获罪了,甚至没有审问,没有过堂,没有签字画押就定了他的罪。他知道这全是伪帝的手笔,相信朝中不少人都知道。可是没有人为他说话,或者有人奔走过,但终究将顾家满门的帐都算到了他安韶华头上。 如今顾家四十九人已经死了。再思量这些有什么用呢?死者已矣,生者要用漫长的苦难来平息百姓的义愤。 百姓真有那么多义愤吗?也许有。吃饱喝足之后,聊起顾家来,也许会愤愤不平,也许还会掉两滴泪。可紧接着,原二皇子(后来的昭延帝)和伪帝(原三皇子)就打起来了,一夜之间大祐风雨飘摇。 顾家?谁还记得顾家?更不会有人记得安家了。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一会儿如果顾家的人要来报仇报怨,自己受着也就是了。什么刀山地狱、铜柱地狱、血池、石压,大约都要来一遍的。可惜哪一个都不贴切。自己的罪孽,竟似那自己生平最痛恨的那般情形,钻了律法的空子。有罪吗?有!该治什么罪?法典上没有。呵呵何其讽刺! 顾氏的人若是要在阎罗殿鸣冤状告自己,大约还要把顾銛这些年在安家受的苦还有景和的枉死都要算到自己头上。 算了吧,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吧。哦,对了,自己已经死了,那他们再恨自己,也不能把自己再杀一遍了。 一步错,步步错。不是不恨的,只是恨别人的心思,终究抵不上恨自己。 顾家人的怒火,就由自己慢慢平息吧。 若是顾銛死的时候,自己还未喝那孟婆汤,安韶华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顾銛说。可仔细一想,大约三个字就说得完。对不起。 顾銛是个优秀的人,骁勇,仁义,好看,乐观。还有一个场景,算不得刻骨铭心,却常常想起。 依稀记得那一年办了石州幽灵兵案,顾锋来府里问了情况,不知道怎么的,兄弟俩竟对饮起来,你来我往,感慨万千。顾銛喝多了,在满树梨花之下舞剑,还赋了一首词,依稀是狼烟起,江山北望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自己当时还想问一下,那词是顾銛自己做的还是别处听来的,转身就忘了。 后来的日子,想起顾銛,就常常会想起那天,他在梨花树下舞剑,那么的好看。莫名的就想起那句青旗沽酒趁梨花。文不对题,词不达意。太久没寻思这些诗啊,花儿啊,月啊,风啊的,生疏了。又跑题了。 顾銛是个好的,祖母在成亲之初说过,安韶华一直都明白。其实顾銛若是能跟朝中任何一个好男风的人婚配,想必都是一桩皆大欢喜的美事。 只可惜自己并不很好男色,其实认真说来也并不沉溺于女色。后院里女人那么多,为面子收下的,看着可怜收下的,别人送了顺手收下的,甚至还有些不知道为什么就收下的。那些女人,大多面孔都模糊了,名字更是不记得。只对月娥表妹,因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总有一种默契亲昵在两人之间。所以相处起来格外地舒坦。 又说远了。不过也该说完了。这一生汲汲营营四十余载,功过不过如此。 还有什么呢?哦!子嗣!说来可笑,生前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子嗣二字,死后竟然不在意。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尽人事,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 安韶华一生纳妾颇多但子嗣不丰。共有嫡子二人,景和、景秋。庶子四人,瑾瑃、瑾琨、瑾璇、宁玉。庶女三人,秀儿、锦儿、巧儿。 可惜的是,两个嫡子一个早亡,另一个后来竟被一道圣旨封了顾姓。好在四个庶子都活的好好的。 好好的吗? 不! 安韶华想起来了!死前那一件极重要的事! 顾銛大约是把瑾瑃三个都打杀了吧,连同月娥。尤其是月娥。想想也是,顾銛最怨的大约是自己;最恨的,应该是月娥吧。 罢了,罢了。此生已了!来生只能从头,不过都是黄粱一梦。一梦又一梦。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触上了自己的肩,轻轻推了两下。 安韶华心里想着,判官小鬼来索人了。嘴里马上应着这就来了! 华表哥~耳边响起一声娇啼,正是记忆里月娥表妹的声音。 安韶华嗤笑一声,看来自己对表妹还是情根深种啊。死了还要念着她。也不知一会儿上了阎罗殿,会不会得一个痴情的判词? 第8章 醒转 表哥醒醒,你是不是发噩梦了? 又是月娥的声音。难不成是自己的心魔?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想躲开。谁知那只手不依不饶,又推了安韶华几下。 安韶华这才睁开眼。 一时之间,竟呆愣住了。他原以为那阎罗殿,应该是满殿火光,或者漆黑森严,没想到竟是这样。 瞧这光亮,要么是天将明,要么是夜将至。不过安韶华武艺在身,目力自然不错。这张床,这个帐幔!何其熟悉!不对,这不像阎罗殿!外间隐隐的光透过帐幔,这个帐幔像极了自己成亲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苏州月影纱,上面绣着的是千刃特有的一种叫做刃草的花样。 安韶华如遭雷击。这个帐幔!这锦被!这张床!这个香!这里是他流放前住了二十九年的流光院!这是自己的屋子,如松堂!安韶华抚摸着月影纱,手抖得厉害。 猛的拉开帐幔,漫天青白的天光泻了进来,快要天明了。再一回头,身边赫然是十六七岁的月娥!此时的月娥的身子上,满身是那一看就知道怎么来的暧昧红痕。月娥拼命抬头想要睁眼睛,却抵不住困,支起身子来,却困得直打晃。 安韶华爬起来,半跪着,拥着月娥的身子,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脑勺,扶着月娥躺下,帮她盖好了被子,嘴里轻轻地说还早呢,你且再睡会儿。 一开口,竟把自己又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依稀还是少年不,弱冠之年的声音,并不是做官之后那般威严,也没有流放之后那样沧桑。依然是少年那意得志满的清贵,还带着一种刻意压低嗓音装出来的不伦不类的老成。 月娥累惨了,不管安韶华内心如何翻江倒海,倒头又睡着了。 看着眼前碧玉年华的月娥,前世今生种种的事端,纷繁复杂。如今的月娥还是个孩子,十多年后会跟自己一起流放到吴县。在那里下手杀了自己的嫡子景和。 早在那之前,自己的后院就不干净。 安韶华坐了一会儿,心里烦乱。随手一扒拉,竟从枕下找到一个荷包,这个荷包!安韶华仔细摸了一下,惊出一头汗!这个荷包他太熟悉了。 大红的荷包上绣着百年好合的图样,另一面是一首诗。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莲子数杯尝冷酒,柘枝一曲试春衫。 阶临池面胜看镜,户映花丛当下帘。 指点楼南玩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 今天是开隆三十五年二月十九!正是表妹过府的次日清晨!刚刚洞房花烛! 重生一世竟然不是在跟顾銛拜堂的日子,不是金榜题名的时候,也不是奉旨圈禁顾家的那天,甚至不是哪个孩子降生的时候。如此安排真不知是天意还是安韶华的执念。 当初月娥虽说是以侧夫人之礼进府,但是说到底依然不是妻,自然整个仪式不能见大红,也没有撒帐、合衾酒、结发礼等等。但是安韶华当年一心爱着月娥,偷偷在洞房中点了龙凤喜烛,又特意给月娥在京里最大的绣庄锦绣坊订了绣着百年好合的大红盖头,还用两人定情的荷包,装了两人的结发。甚至为了这个结发礼,还特地偷偷摸摸地去找了喜婆子,学唱了结发礼的歌谣。 此刻的安韶华,看着这个荷包,心中一时无限悲凉。 开隆三十一年三月初三,祖母寿诞。因着不是整寿,所以并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了当时京里很火的玉堂春来家里唱堂会。 祖母向来极不喜欢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戏,单爱看那铁血丹心保家卫国的戏。所以每次安家的堂会,总是请玉堂春。玉堂春的台柱子是师兄妹三人,大师姐艺名一枝春,唱的是净角。师哥段锦堂,人如其名,金玉锦绣,仪表堂堂。还有师妹小玉楼,堪称永安京刀马旦里的翘楚。那身段,那唱腔,那小眼神~哎呦!当真是!啧啧。 那天,小玉楼带来了新戏,据说是卫国公顾家的顾二公子混进戏班子刺杀北蛮大将军胡日图的时候唱的北戏。祖母身边的春桃早早地打听了顾二公子的传言,正绘声绘色地讲给祖母听。不光祖母、母亲、姑姑三人听得呆住了,连同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瞪大了眼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安韶华的心思不在顾二公子装作戏子去刺杀胡日图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上,也不在小玉楼全新的扮相上,更不在这些瓜果香茶之上。十五岁的安韶华情窦初开,坐在那里偷偷地看月娥。十二岁的月娥像那枝头含苞的桃花,淡淡的绿裹着浅浅的粉,怯生生地躲在枝头,青涩的很。偏又会一夜之间开满枝头,报春来,迎春到。又是烂漫至极。 月娥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哪里看得进去这种咿咿呀呀的戏。坐在那里就像凳子上长了钉子。安韶华带着表妹去花园游湖,让福贵去找福伯要个船,福伯却亲自来了,笑得一脸都是褶子,说这个季节天冷风寒,水边更是阴冷。 福伯笑眯眯,絮叨叨,安韶华好不心焦。好容易把福伯哄走,转身却不见了月娥,原来月娥竟钻进了假山。湖边的假山有个能勉强钻进去两大人的石洞,那是幼时安韶华跟月娥常去的神秘洞府。那时的月娥总是想扮那月宫仙子,安韶华为了哄她开心就只能把自己扮做后裔,扮做吴刚,扮做玉兔,扮做桂花树。后来月娥长大了,身边除了嬷嬷之外,又有了两个小丫鬟,月娥给她俩取名兔儿和桂儿,自己就能稳稳当当地当那月中仙了。 那天安韶华找到月娥的时候,月娥在洞府里发呆。被安韶华一吓,顿时脸通红,眼睛睁的大大的,噙着两汪水,恁的美煞个人。 年少的安韶华也许是当年还没有探花郎的文采,结结巴巴说不出个完整话。月娥却懂了,只盯着那鹅黄的裙摆说,等华表哥差人来提亲。 两人恰是三月三定情,几日后安韶华悄悄写了这首诗差人递给月娥。 两个月后,月娥来家里给祖母请安,之后又跟灵儿(安韶华的嫡亲妹妹)呆了两天。托灵儿给自己送了这个荷包。月娥并不是什么才女,她会的诗并不多。月娥就把这首诗绣在了荷包上。 这个荷包陪伴了安韶华好多年。月娥过门第二天,安韶华把那个荷包亲自收起来,放进书房的暗格。 打那之后的十几年里,安韶华外出办案的时候,那个荷包成了贴身带着的东西。几次被逼上绝境,几次死里逃生,次次都是用手按着缝在心口的荷包。 直到获罪之时,搜身的官差看到了这个荷包。那时候的这个荷包,已经褪色开线,还在角上都打了补丁,狼狈破败之余,看一眼就是满满的暖意。那官差打开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还给自己了。 在吴县的那些年,这个荷包被收在放契约的匣子里,直到月娥失踪,连匣子带荷包一同不见了。 如今,这个荷包竟又在自己手里,月娥还在自己身边,自己的心境却已是沧海桑田。如此这般情境,真不知是老天的补偿还是讽刺! 思及此处,安韶华再也躺不住了。他恨恨地猛坐起来,翻身下地。 听到安韶华起身的声音,月娥也赶紧坐起来,准备服侍安韶华穿衣。安韶华回身握着她的手把她塞回被里。还早,我先去练一会儿剑,等到时辰了,我陪你去拜见祖母。看着月娥谨慎又羞怯的样子,安韶华少不得一阵恍惚。 月娥当初也是有过这般小女儿娇态的,这么一来就又记起不少事情。当时当年上辈子,唉!这叫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该如何说那仿佛发生过一次的事儿了。现在想来,也许是庄生晓梦。 思及此处,安韶华又放下心来。子不语怪力乱神,也许不过是自己梦魇了。南柯一梦,淳于棼的梦里不也是荡气回肠的一辈子么?当太守,娶公主,前后二十余载,官位显赫,儿女成群,家庭美满,万分得意。后外族入侵,公主病故,一梦惊醒,竟只是一枕黄粱。 如今自己不过是昨夜酒喝多了。安韶华自己结了这桩心事,只觉得更是意得志满,兴致盎然。出去院子里舞了一会儿剑,发了汗,更是心情舒爽。 沐浴过后,安韶华一边穿衣,一边想,在那个梦里,自己起的迟了,也没有练剑。直到天光大亮,他才悄悄起身。梦里是福贵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伺候自己洗漱。欢喜端了他今日的衣服来,依稀记得是一身雨过天青的衣裳,搭配的是殿试之后顾锋送给自己的白玉冠。因为看着这个东西就想起顾銛,安韶华狠狠地瞪了欢喜两眼,让他换了玉簪。自己穿了一半,桂儿就扶着月娥来了。欢喜见了月娥,行了半礼,叫了声阮侧夫人。月娥当时就脸色不大好看了。当时兔儿又挑唆了两句,说什么侧夫人不是妾之类的, 隐约记得福贵跟兔儿顶了一句,好像是用律法里的话。说起来,福贵本来是福伯的族孙,家里原是良民,也识得字。后来家道中落,来京里投奔福伯。福伯看这小子是个好的,就荐了他来给安韶华做书僮。谁知他这端方的性子,一两天内竟然屡次忤逆月娥。 仿佛记得,不久之后,有天自己去衙门当值,回来才听说福贵不小心打了书房的一方御赐的砚台,磕出一条缝,被赶了出去。安韶华终是不放心,又特意写信把福贵送到了大哥身边。等大哥流放到吴县的时候,福贵已经就剩一口气,半条命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偏生还想护着大哥跟墨香。可惜墨香那时候已经 真是庸人自扰了,一个梦而已。 梦么,总是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这有什么啊!小时候的梦里还总梦着自己会飞天遁地,撒豆成兵,三头六臂,法力无边呢。 第9章 清晨 天光大亮。 安韶华的小厮欢喜端着衣服饰品打门上进来,有那么一瞬,阳光从欢喜背后直直的射进来,罩着欢喜身上金光闪闪。欢喜对安韶华行了个常礼,唤了声爷,然后开始一边给安韶华穿衣,一边细碎地开始回事。 爷,昨日的纳侧礼上,您刑部的同僚张大人酒醉,留宿了老爷外院的客房,今儿一早醒来就要走,福贵已经去送了。还有大少爷原先的同窗,户部蔡侍郎的三公子蔡季康也喝多了,老太君做主留在了听松苑,一早上福贵已经去看过了,还宿醉未醒。福贵说他送完张大人之后还会去看看。还有侧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老夫人没说个章程,顾公子爷也知道,顾公子自打搬去二门外,就不大管流光院的事儿了。所以昨晚小的做主让他们都去了三门里曲觞阁的厢房,等爷今天给个话儿。 安韶华听着,随口应着,随意瞥了一眼,心下一惊。一身雨过天青的衣裳,顾锋送自己的白玉冠。安韶华拿起白玉冠,心中一时思量纷繁。 自己住的这个流光院,是成亲时隔出来的一个三进的院子,外院有自己的书房,还有自己的如松堂,有道小门直通外面,平日里有护院守着。二门连着的是忠勇侯府的花园,从那里过去,穿过花园,就是祖母住的福寿堂。三门里,有小湖,有假山,亭台楼阁,精致非凡。除了美景,还有自己的一众姬妾。 恋耽美 魏先森-(6) 成亲之初,自己跟顾銛都住在三门以里的曲觞阁,新婚燕尔,顾銛问起,什么是曲水流觞,自己马上找匠人在院子里做了一个。如今想来,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的。那时二皇子尹勍(念晴,强大的意思)刚被今上放到户部,包括安韶华在内的四个伴读也一并去了户部,名曰听事,实则是给了二皇子一个接触朝政的机会。当时的安韶华自然是得意又忙碌的。 渐渐地,白天听事,晚上有时还要去一些声色场所议事。久而久之,也沾染了一些纨绔习气。只是平时顾锋盯得紧,安韶华稍有意动,顾锋便冷嘲热讽。失了面子,偏又不能明火执仗地找回场子,惹得安韶华有气没处撒。出门就对着顾锋,回家又是顾銛,这兄弟二人就像那躲不开的阴影魔障。 就在那时,安韶华遇上了怜倌儿。怜倌儿是个淸倌儿,只在屏风后头弹琴唱曲儿,隔着屏风,只闻其声婉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最是风流。那时安韶华内心气苦焦躁,又无处倾诉。偶然间听到了怜倌儿唱曲,其中有一句相识满天下,知心唯一人,那越热闹,越孤单的心境一下子被点破,只此私心里把怜倌儿当做了那个知心人。怜倌儿也是安韶华后院这么多女人中,唯一未曾染指的。 安韶华私下里给怜倌儿赎了身,又在永乐坊置了个宅子,把人往哪儿一放,就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无事时便去听听曲,品品茶,看看书,观花望月,听风赏雨,好不惬意。 后来,顾銛生下景和,安韶华就把怜倌儿带了回去。谁知两天后,等他回家,才知道顾銛去求了祖母,自己搬到二门去了。安韶华一怒之下,便彻底不再见顾銛,算来,有一年多了。 想来也好笑,要说安韶华对顾銛没有情谊,他不至于为了顾銛的自作主张而气愤至此,也不会当时就封了曲觞阁,一年多以来,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人,多少女人明示暗示想要住进曲觞阁,都被他挡回去了。要说他对顾銛有意,也不会 又想到梦里的一些事,在那个梦里,顾銛直到最后,还是给安家留下了一个血脉,是不是是不是对自己情根深种?安韶华做这样一个梦,究竟是有什么暗示? 大约是梦里的记忆太深刻,有些事情明明是新近发生的,却显得遥远有模糊。蔡季康,好熟悉的名字,却总是隔了一层什么,记不起来。 只记得梦里,一大早福贵顶撞了月娥,自己当时就说,反正家里没有三少奶奶,以后在流光院里就这样叫月娥吧。然后还把三门里的庶务都交给了月娥。这下,满院子的人都知道该巴结哪边了。 看看,自己对顾銛还是有气的,梦里还在生他的气。当初顾銛刚过门,居然就敢跟祖母说,自己是个男人,不能被叫做少奶奶,少夫人,祖母居然应了他,让满府的下人都叫他顾公子。顾什么公子!他就是那忠勇侯府安家的三少奶奶!儿子都生了,还公子!呸! 安韶华正想着,桂儿扶着月娥出来了。欢喜见了月娥,行了半礼,叫了声阮侧夫人。 月娥还未待发作,福贵在门口唤了声爷便推门进来了,一进来,也向月娥行了半礼,叫了声阮侧夫人然后就在安韶华身侧站定,小声回禀刚才送张大人和蔡三公子的始末。 发现欢喜、福贵对自己行礼很是敷衍,月娥内心难免有些急躁了。后院的女人天生对一些细微的态度很是敏感,尤其是赖以生存的那个男人的态度。欢喜、福贵是安韶华身边最得用的人,若是安韶华不在,他俩就可以替安韶华做半个主的。如若他俩人前人后都这样不能,不行,绝对不可以放任! 月娥毕竟只有十六岁,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安韶华一边穿衣,一边看月娥这里变戏法儿一样的变脸,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疼。可叹自己,果然是个傻的。 当年长子满月后,安韶华曾亲自登门探姑姑口风,欲求纳表妹为妾。姑姑当场变脸,直言月娥是自己的心头肉,就算阮家不如安家显赫,也断没有上赶着做妾的道理。安韶华顿时心灰意冷。 回家之后,连着几天魂不守舍,祖母追问之下,安韶华吞吞吐吐才说了七七八八。祖母笑道:华儿你不知家有女儿的父母心,可知当朝律法?男子无功名者,四十无子方可纳良妾,贱妾倒是可以,可你舍得月娥为奴为婢?舍得你俩的孩子将来低人一等?你如今只是一生员,依律只得一妻一妾。若他日中了举人,则可有一妻,一贵妾,一良妾,一妾。若是能中了贡生,则可有一妻,一侧室,两贵妾,四良妾,八妾。你懂了吗?你姑姑只说月娥不做妾!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安韶华听过之后心情如雨过天晴,春暖花开,山花遍野,百花争艳总之立马就要回房苦读,一刻都不想耽误。 安韶华连忙告退,祖母笑着打趣:看你这猴儿急的样子!真正是个傻小子!今后遇事要多想想祖母的话还没说完,安韶华已经跑远了。 大约过了三四日,有天夜里,安韶华正在书房看策论,春桃给安韶华送了碗甜汤。春桃穿的娇艳,人也满面羞红。说话都带了颤音三少爷,老太太让奴婢奴 春桃是祖母身边近年来很是得脸的人,人长得娇俏不说,做起事来爽利泼辣。平日里母亲去请安的时候,也少不得有她在其中调笑逗趣,哪成想会有这样娇羞的一面,一时间安韶华竟也生出了几分心动。 春桃跟了安韶华,安夫人私底下问他要不要给避子汤,安韶华当时想着,嫡子已经有了,庶子多一些也好,显得家里人气儿旺,热闹一些,于是说不用给。 春桃也争气,第二年,就生下了秀儿。如今,又怀着巧儿。安韶华笑着摇了摇头,哪儿跟哪儿啊,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说不定是庶子呢。若真是庶子,就托人去给春桃改了籍,做良妾吧。 今日的安韶华,虽依旧是十九岁的样子,却觉得内心就像一个已度过四十多个年头的老人。当时祖母的笑容,分明是看猴儿戏一般的表情。想来也是,姑姑那点子算计,在祖母眼里真正是猴儿戏一般。只可惜自己当时进了局,入了迷,参不透。 律法除了规定,纳妾的数量,还严禁以妾为妻。换句话说,无论你是贵妾、良妾,只要是妾,一辈子都别想着做妻子。但是侧夫人却是先皇仁-宗-皇-帝在一次册封诰命的时候,无意间正了名的。打那以后,正妻亡故,侧夫人抬做继室的,便不在少数。 梦里月娥也做过这般打算,尤其是顾家获罪的那几年,要不是安韶华死咬着不肯休妻,大约月娥也成了正妻了吧。 安韶华一时失神,这边兔儿和福贵已经唇枪舌剑几个回合了。 我们小姐可是姑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儿的侧夫人!你再这般张狂,小心我们奶奶治你个大不敬! 大祐律明文写着: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顾公子是贵妃娘娘亲自赐婚给爷的,你现在一口一个你们奶奶,究竟是谁大不敬? 安韶华愣在当地,梦里福贵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也是这般的义正辞严,然后然后安韶华眼前浮现了福贵死前的样子,瘦骨嶙峋,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三爷,墨香是大爷的人,以后若是有个万一,求三爷成全他一番情谊。三爷您是安家的嫡子,切不可 不可什么?福贵那端方的性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那苦痛压抑又怪诞至极的梦,难道是神佛给自己的提示? 安韶华面无表情地看了月娥主仆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吓傻了的主仆二人,跟垂头看不到表情的福贵。 第10章 顾銛 安韶华心中烦乱,几乎是任人摆布着穿好衣裳,就出了门。 时值冬末初春,清晨的空气冷得很。一出门,安韶华的五脏六腑便被这凉气激地齐齐打了一个激灵。安韶华抬头,看到了二门。鬼使神差,想起梦里,他陪月娥去向祖母请安,顾銛没有出现,只是派人来说,不必向他请安。 梦里的自己,是在十几天后,祖母寿宴的时候才见到了顾銛。那时自己满心只有月娥,月娥稍稍提了一下,自己就兴冲冲地带着月娥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准备顺势把月娥介绍给来贺寿的夫人们。谁知半路遇上母亲身边的严嬷嬷,被好生训斥了一番。依稀记得严嬷嬷说,月娥是侧夫人,一个侧字,就定了乾坤。若是自己带月娥去见那些正室夫人,难免让那些夫人以为,在安家看来,她们只配与侧室相交。 严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礼数向来是极好的。安韶华虽然不太懂,却没有不听的道理。把月娥劝回去,自己去拜见了祖母。祖母差人把顾銛叫了来,看了安韶华和顾銛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韶华明白祖母的意思,整个寿宴,跟顾銛扮了好几天的恩爱。 祖母要听戏,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来的不是玉堂春,而是一个叫做红伶班的,听说是自己那个郡主大嫂找来的。 这红伶班是个女戏班子。这种女戏班子都是近些年打南边过来的。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卖到戏班子里,从小调-教,若是刻苦练功,那就让唱戏。红了便是一番清白人生。若是不好好学戏,那也无妨。这种女戏班子说白了,总有一些台面上不能说的心照不宣的龌龊。 红伶班唱的也是南戏,吴侬软语,才子佳人。扮才子的女小生简直绝色,初登场就惊艳了底下看戏的人,再一开腔更是迷得那帮夫人小姐茶水都忘了喝。 那戏也是新戏,跌宕起伏,曲折离奇,蒙冤时肝肠寸断,到最后皆大欢喜。 戏后,好像还有什么事儿,依稀记得满城风雨,母亲还亲自对自己教导了几回。嗐!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一个梦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也许是梦里太真实,明明刚刚与自己同宿同眠的是月娥,却心里总觉得刚刚见过顾銛可惜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过了二门,往右转去是通向侯府的角门,左边穿过小花园就是顾銛的还我读书处。安韶华忽然大步离开,对身后吩咐欢喜,你带阮侧夫人去先给老太太见礼,我去找顾公子。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一众人傻了似的戳在当地,就又加了一嗓子福贵!。 身后响起脚步声,料想是福贵跟上来了,安韶华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向前走。他自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月娥那万念俱灰的神情。 阮侧夫人,虽然月娥明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过府,也知道阮家的女儿,是不可能做侯府嫡出少爷的正室的。可是表哥在下人面前这么明显地说出阮侧夫人,也就是说,自己说白了,就是一个妾罢了。月娥苦笑,自己与表哥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几年的心心相印不是假的,怎么才过了一夜,表哥就不再叫自己月中仙子,不叫自己小嫦娥。阮侧夫人,呵呵,阮侧夫人。四个字,明晃晃的,像一把刀。 那厢月娥心里一时之间转过千般念头,这厢安韶华却什么都没想,一鼓作气直接推门进了小院子,守门的婆子急急追着安韶华,说爷!爷您来啦!爷慢些,顾公子正教小公子功夫呢。 小公子?安韶华微眯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婆子好生没有规矩,应该叫景和孙少爷!什么小公子,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大约又是顾銛起的头儿。 顺着围廊一直走,转过正面,才是还我读书处的正院,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扎着马步,双手交替出拳,眼神恶狠狠的,一张小嘴还在咬牙切齿地叨叨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看到安韶华,小男孩咧嘴笑了,那一脸坏笑,右脸的梨涡像极了一个人二皇子尹勍(读作晴)。 安韶华愣在当地,他忽然想起这个小孩儿是谁了,顾銛成亲次月,顾老公爷来看他时,带来的小孩子,自称是顾家恩人的孩子,顾老公爷常在军中带着不方便,卫国公府尽是女眷怕养出脂粉气,放在侯府由顾銛亲自教习。这孩子没有名字,顾老公爷竟也不肯取个好名字,顾銛一直叫这个孩子小豆苗儿。 好生熟悉。小豆苗儿小豆苗儿梦里顾銛叫太子小豆苗儿!二皇子杀回永安京,登基之后,亲封皇长子尹翛为太子。小豆苗儿,皇长子! 一时间,梦里种种被忽略的细节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这个孩子,原本只觉得肖似顾銛,如今看来却更像顾锋。顾锋作为二皇子的陪读中武艺最高的,由二皇子亲自向今上请了旨意,着行护卫之职。二皇子十四岁那年起就日夜为伴,形影不离。几年前,顾锋被顾老公爷带去军中一年,亲自实战教习排兵布阵,算算时间 小爹!你男人来啦!赶紧出来啊!安韶华正凝神思考,冷不丁被这一嗓子吓得心砰砰直跳。再看这大嗓门儿的倒霉孩子,居然拍拍屁股就往屋里跑。你们想必有事,我回去带着景和补觉。放心,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我一定能睡的很好,肯定啥都听不到。 小豆苗刚跑到门口,转身就往外跑,大喊着有话好好说!可惜话还没说完,顾銛就出来了,手里握着一块宝蓝色的布,看不出是什么。顾銛眼刀一飞,食指隔空一指,小豆苗儿麻溜儿地站到刚才的墙角,一边扎马一边出拳。小眼神要多哀怨有多哀怨,直勾勾地盯着安韶华。时不时偷看顾銛一眼,然后继续惨兮兮地看着安韶华。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皇家血脉,这小眼神儿也太糟心了。安韶华心下不忍,就想帮小豆苗儿求一下情。可是看着顾銛,就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刚清了一下嗓子,就听到屋里有小孩的声音爹呀~顾銛抿着嘴瞪着眼横了小豆苗一眼,转身就进屋了,安韶华这么大个人站在院子里,顾銛硬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安韶华也不以为意,他根本是心不在焉。 听到门里的声音,安韶华心都要跳出喉咙了。那是景和,他的长子景和,他那和光同尘的景和,梦里梦里只是梦而已,不会的。安韶华想了一下,那梦里的安韶华罔顾礼法,宠妾灭妻,昏聩至极。自己不会的。 转念一想,梦里的自己今天是直接陪月娥去给祖母请安了,而醒来后的自己却来了顾銛的院子。由此可见,梦,只是梦而已。 安韶华想踏进门,去看看景和,又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站在门口,心旌激荡。 不待安韶华整理好思绪组织好语言,顾銛又开门出来了。顾銛身后两三步,跟着小小的景和。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衣服,梳了两个髻。景和本来走的挺好,猛一抬头看到安韶华,竟似吓了一跳,猛的跑了两步,抱住了顾銛的腿爹呀~ 安韶华嘴里发苦,努力扯出一张笑脸景和,来,爹抱。景和闻言更是慌了,抓住顾銛的衣裳,手脚并用想要往上爬。 顾銛一把抱起景和,对着小豆苗半蹲在地上,张开另一个胳膊来,苗儿,咱跟着安大人吃点心去! 吃点心?安韶华愣了一下,却看到顾銛一手抱一个孩子,向小院门走去。临出门,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表情疑惑。安韶华随即想到,吃点心,大约是说请安的时候,在祖母房里可以吃到的糕点馃子吧。 于是安韶华快步上前,追着顾銛过去。安韶华想抱景和过来,但是景和死死搂着顾銛脖子,于是安韶华转而接过了小豆苗儿。安慰自己,能沾点儿龙气儿也是好事。一行四人向祖母的福寿堂走去。 恋耽美 魏先森-(7) 福寿堂在侯府内院里正北方,是内院最大的一组宅院。祖母并不喜欢水景却独爱桃,福寿堂自有一大片桃林,搭配着假山走廊,风景十分美好。春日里的桃花,夏日里的早桃,秋日里的鲜桃,冬日里的雪景,都是独一份的。 忠勇侯府前朝时候曾是一座亲王府邸,太-祖-皇-帝打下江山,论功行赏的时候,把这座府邸连同附近的几座民宅一同赐给了安家。 安家的祖先早年间也曾是腐书网,乡下有田,城里有宅,兜里有钱,腹中有书。谁知竟会被一场水患逼得当了山匪,阴错阳差竟然得了个从龙之功,封了二等公。 安韶华的祖父当年是禁军旗手卫都指挥使司佥事,祖上世袭的爵位到他那里已经降至三等侯,待到安韶华父亲袭爵便只能是一等伯了。 然而安家终究是有大造化的。仁-宗-皇-帝一次心血来潮去围猎,竟遇上逆贼行刺。本就是临时起意的打猎,没有安排多少护卫。当时随行的人已被冲的七零八落,千钧一发之际,安韶华的祖父为仁-宗-皇-帝挡了一箭。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位置,谁成想那逆贼心思歹毒,用的箭上竟然淬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留言对手指木有留言继续哀怨 第11章 侯府 据祖母说,那段日子安家真是风头无两,太后、皇上、皇后、宫里的各位贵人们,把那些奇珍异宝、名贵药材各类赏赐流水似的送进来,太医院院首日夜守在安家。可惜啊,没几天,祖父还是去了,留下了七岁的嫡长子安瑜和刚满四岁的嫡女安琛。新纳的小妾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谁知那女人忽闻噩耗,悲痛万分,以至早产,太医忙碌了一番,只保住了一个孱弱的女婴,取名安妍。 仁-宗-皇-帝感念安佥事忠烈,赐爵一等侯,特赐封御笔亲书忠勇侯匾一个,并以国公之礼下葬。其子安瑜不降等袭爵,仍是一等侯。 七岁的一等侯,显赫背后是孤儿寡母苦苦支撑的凄楚。 直到十多年后,当年的小忠勇侯安瑜从军中归来,进了禁军,成了府军前卫指挥使(禁军十二卫之一,也叫带刀舍人,带刀侍卫,负责天子近卫),嫡亲妹妹安琛被指为东宫良娣,安家才渐渐重新进入了勋贵圈。 还有一件并不重要的事。那是安家的二小姐,那个被人淡忘了很久的小女孩安妍,悄悄地定亲了,定的是禁军的一位指挥使,从六品武将。这位预备姑爷,家境富裕,家风颇正,族中规矩只有宗主之嫡长子若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其余子弟即便四十无子也只能从族里过继而不可纳妾。不得不说,找到这样一户人家,嫡母与长兄皆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可这位小小姐,因着安家那好几年的尴尬处境,并没有什么出门的机会,在深闺之中养成了十分想当然的性子,不知是看了什么话本还是听了什么戏,上元节哭着求着非要去灯会。 也许是心诚则灵,在灯会上,当真遇到了一位郎君,翩翩少年,面如冠玉,目若灿星,文采斐然,小小年纪已是秀才。安家二小姐一见倾心,满心满眼都是这阮家少年郎,再也放不下那与自己订了亲的武夫。心意与礼法在心里打架,没几天就病了。 如今的安老太君,当年还是安夫人,知道自己家庶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羞愧之余只能退亲,给安家二小姐重新择婿,嫁给那阮秀才, 谁知这阮秀才除了一张脸并一张巧嘴之外实是一无是处,家境一般,学识更是有限。从秀才考举人竟考到长子七岁还未能中举。长兄忠勇侯看不过,便推荐他经商,这阮秀才也不是酸腐之人,略一思量就同意了。这时,他那面善嘴甜的长处才发挥了出来,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生意做得很好。 本来安家虽然子息单薄,儿女却各有造化,将来也会是永安京一大名门望族。可惜世事无常,那东宫良娣的嫡女安琛,却在生下当年的皇长孙女,如今的赏心公主之后,就血崩撒手人寰了。 赏心公主,前几年由今上亲自指婚,嫁给了林丞相的小儿子林致远,除去至今未有孕信之外,可谓是人间一等一的幸福美满。公主自打出宫开府以来,与安家就走得极近。 在安韶华的记忆里,自己成亲,嫡子出生、洗三、满月、百岁宴、抓周,这位公主表姐都亲自出席了,而且次次的礼物都送的很有心。贵重的走了明礼;还有一些并不一定贵重,但绝对用得上的,直接拿给了顾銛。 安韶华忽然想到,每次赏心公主夫妇来家里,都要跟顾銛关上门聊很久。聊什么?顾銛的继母是先帝的成安公主。成安公主是先帝的第八位公主,就是这位成安公主做主把顾銛这个于百万军中直取敌将首级的顾小将军当个女人给嫁了。成安公主与赏心公主本是姑侄,按年龄却只比赏心公主大四岁,两位公主自幼便十分交好。 这么说来,顾銛或者说在自己跟顾銛的婚姻中,这两位公主扮演了什么角色?自己一直以为顾銛是被迫的,虽然梦里顾銛对自己一往情深,在自己那般辜负了他的情况下,他还为自己费心周全保存了血脉,但那只是梦。 实际上,顾銛与自己在景和出生前,应该说直到自己把怜倌儿带回来之前,都是很好的。两人也曾在七夕夜里偷偷翻墙出去放河灯,也曾临时起意去院子里弹琴舞剑,也曾在书房放浪形骸,然后看着不成样子的衣裳相对傻笑,自己扯下沙曼裹住顾銛抱起就走,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瞅着院子里没人拼命往屋里跑。谁知跑到一半遇上了福贵,吓了自己一跳,顾銛闭着眼睛地把脑袋往自己怀里扎,那小脸儿红得啊,真不知是纱幔太厚,还是什么别的。 两人也曾春赏花,夏观雨,秋夜偷来父亲的藏酒,两人钻在被子里喝的哈哈哈。顾銛酒醉了总爱唱一些你爱我啊我爱你啊的淫词浪曲,当真是不成体统。发现顾銛这个秘密之后,自己没少制造机会偷偷给顾銛灌酒,谁知没听几次歌儿,顾銛就有孕了。 那时候的自己,多开心啊! 两人也曾纵马猎场,顾銛的马上功夫俊的很,见过的人都忘不掉。顾銛射箭比不上他的枪法和剑法,却也从未空手而归。顾銛极擅长烤肉,说起来,大约是顾銛有孕三四个月的时候,还曾在祖母的桃花林里用弹弓子打了好几只鸟,然后两个人躲在曲觞阁烤鸟吃。 几人走到了祖母的桃花林,安韶华抬头看一眼顾銛。顾銛身材纤瘦,比起大部分武将来说,力量不够强,但身手敏捷,而且身体柔软。就像他擅长的繁华剑法一样,讲究快,准,弹,险。顾銛一手抱着景和,时不时指着远近的东西说着什么。据说当年顾銛为了刺杀胡日图,曾经学过旦角混进戏班子,历尽艰险九死一生,才最终杀了那贼人。传说也许不可尽信,但顾銛不经意间的手型手势,却活脱脱是那勾魂夺魄的兰花指。顾銛的声音断断续续随风飘来,声音干净清亮,人也依稀还是当年摸样。 还是当年摸样吗? 穿过桃花林,就是福寿堂了。这个时辰,父亲应该已经去禁军了。 安家经过早年间的变故,子嗣微薄,只留安瑜一人。于是在安瑜成年之后,其母便费尽心思,为他找了贤惠大度的妻子,并且与其妻言明,无论多少孩子,只有嫡长子才能习武,继承忠勇侯府。其余庶子庶女,都由老太君做主,在成婚时可以把各自的姨娘带走,分出去过,绝对不会让他们留在府里碍眼。只求媳妇能让安家再枝繁叶茂起来。 这千挑万选的谢氏女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如今的忠勇侯安瑜,家□□有一妻,两贵妾,一个良妾,还有两个妾,都是早年的通房,如今早已人老珠黄,平日里安静的很。还曾有过两个良妾,都在庶子成亲分府的时候,跟着过去做老太太享受子女供奉了。 安瑜对妻子并不一定有多么情深义重,平日里也从不见什么温柔缱绻。但是有一条,后院七个妾,每个都是生下庶子之后,安瑜就不再去她们屋里了。如今才将将不惑之年,却已是夜夜宿在老妻房内,并不流连百花了。也曾有过同僚以美相送,被忠勇侯想也不想就婉拒了。自那以后,也就无人再打他后院的主意了。 忠勇侯夫妻二人共育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另有七个庶子,十一个庶女。后院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小打小闹地言语挤兑也许天天有,伤人性命的却从来没有。嫡庶之间在成家之前都没什么区别,说亲的时候嫡庶在媒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安夫人谢氏向来懒得随意拿捏人。 如今,两嫡子皆已成婚,庶子中也有两个已成婚,还有一个正在议亲。 安韶华的长兄安韶光自小习武,十四岁从军,如今在外戍边,十七岁的时候封了世子,如今弱冠年纪便已是正五品。瞧着上头的意思,大约是想让大哥先在军中历练,待父亲年迈便要让大哥提前袭爵,于是皇后娘娘亲自指婚,安韶光娶朝霞公主之次女舞阳郡主。成婚七年,膝下唯一女。大哥一心戎马无暇他顾,且将在外家眷在京,只有三五年一次,见召回京述职才能夫妻相见,实在唉怪不得母亲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哥的子嗣传承。 二哥安忠是庶子,三甲同进士出身,外放三年后进顺天府,如今从六品。娶妻通州府尹嫡女袁氏,膝下两个嫡子,无妾侍,有两个通房,都是早年二嫂的陪房,二嫂怀长子的时候做主纳进二哥房里的,如今也有好几个年头了,但二人都无所出。二哥回京后,忠勇侯府出面给置了一座五进的宅子,并三五个铺面,二哥就把生母曲姨娘接走孝敬了。祖母和父亲应该还有其他私房悄悄给了,但这些安韶华并不在意。 安韶华行三,娶妻顾銛,如今只有一嫡子,一庶女,通房丫头春桃再次有孕,也算子嗣缘不错了。 四弟安志,聪敏机灵却从不掐尖卖乖,无功名在身,幼时在书院里唯有算经与数术学得极好,娶妻江宁织造郎中庶女于氏,成婚后即开府别居,买下了距离侯府不远的一座四进的宅子,接了佟姨娘过去好生孝敬,却每月逢一逢五必带着妻子回侯府给祖母请安,如今有小一年了。 还未等穿过桃林,就听到前面传来的笑声。福寿堂到了。 安韶华和顾銛一前一后进来,带着两个娃娃,各自行了礼,老太君坐在上首,笑得慈祥。见了景和,便招手叫过来,抱在怀里给喂绿豆糕吃。 安韶华略扫了一眼,跟梦里的情景一样,只是多了顾銛。这么早,只有母亲跟灵儿(安韶华的嫡亲妹妹)在祖母这里。月娥坐在下首,挨着灵儿。灵儿不知是不是说了什么,月娥脸越发红了,低着头。 母亲见了顾銛,笑得开心銛儿啊,来娘这里。把顾銛招呼到身边,继续说起方才我们说到,你祖母这回做寿,咱家不是早一个月就定下了玉堂春来唱堂会么。可是你大嫂忽然说啊,最近京里兴这个南戏,还说这都是夫人小姐的地方啊,还是请女戏班子好。你觉着呢? 安韶华愣了一下,梦里可没这么一遭啊,梦里梦里这段日子自己都是围着月娥的,隐约记得,起初是定了玉堂春,却在二月末三月初的时候,出了什么事。等到祖母寿宴,来的是红伶班。梦里的红伶班,确实是大嫂带来的! 顾銛进门就灌了一盅茶,又倒上,还没等开口,祖母就说话了慢点儿!一大早的喝水这么急,是不是又练功呢?虽然老话儿说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也不能不顾着身子。等堂会的时候,你可不许偷懒!我就要听你唱那穆桂英! 顾銛赶紧赔笑是,祖母!接着转向母亲,说娘,我觉得吧,这南戏,北戏各有不同。祖母爱听北戏是出了名的,所以咱家从来没进过南戏。 听顾銛说到这里,安韶华急了。这是祖母的忌讳,多年前姑姑那一遭儿事以后,祖母就听不得那才子佳人的戏了。世人皆以为嫡女进宫做良娣,庶女嫁给穷秀才,是祖母磋磨人的手段,熟不知这内里还有那么一回事。抬头一看,果然,祖母的脸色不大好看。 第12章 南戏 眼看着顾銛再说下去,也许要犯忌讳。安韶华急的是抓耳挠腮。却听得母亲轻咳一声,看了一眼母亲,又顺着母亲的眼神看祖母,祖母手上正在给景和喂糕点吃,眼睛却在冷冷地盯着盘子。安韶华赶紧起身上前去顶替了碧桃的位置,给祖母揉肩。 安韶华看准机会,正要小声告诉祖母,顾銛并不知道家里从前的那些事,所以万一惹恼了祖母,万望祖母不要怪罪。谁知刚刚弯下腰,还没凑到祖母耳边,祖母就抬起手来,止了安韶华的话头。 銛儿,你可会唱南戏? 顾銛可不傻,相反,他比安韶华以为的要机敏得多。他开口没多久,就发现满屋子人的表情都不大对,当时就猜到,大约是有些不便明说的秘辛。自己知道吗?不知道。那需要表现的知道吗?没必要。嘴上话没停,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可巧,祖母这就给自己指了路。要么怎么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当下话头一转,顺着祖母的话就往下说。这南戏,大约是南地的曲目,我在北郡曾听过几出,学不大像。不知道跟大嫂说的那个女戏班子唱的是否一样。 嘴里这样说,心思转的飞快。南戏,大约就是黄梅戏、越剧一类的。黄梅戏虽说轻柔婉转胜过越剧,但据顾銛所知,只有越剧出过女戏班子,但隐约记得,应该最早不过民国。这个大祐朝眼下不是纠结朝代设定的时候。 黄梅戏的话,依稀记得师兄结婚的时候,自己特意练过夫妻双双把家还,男女声切换无压力。但是眼下顾銛睃了月娥一眼不合适。该死的安韶华,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他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害的自己处处制肘。真该送几句脏话给他做贺礼。思及此处,撩起眼皮瞟了安韶华一眼,继续想南戏。 如果他们说的南戏是越剧,自己会的还真不少。可是回想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说到才子佳人的时候,碧桃朝自己使眼色,抿着唇轻轻摇头。大约才子佳人,不大好。可是越剧顾銛略略敛眸,食指轻扣膝头,默背团里的剧目表: 梁红西翔何必追《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西厢记》、《祥林嫂》 先把《祥林嫂》、《家》这一类民国现代的去掉,顾銛作为一个低调的穿越人士向来是很尊重时代背景的。万一露出什么马脚,现在顾家已经是烈火烹油了,不能救他也许还会被他带累。安家呵呵。看看安韶华那一院子女人,再看自己院子里只有一个冯嬷嬷在伺候就知道了。 再把《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珍珠塔》、《孔雀东南飞》这类才子佳人私相授受爱地死去活来的去掉,就算安家的人忌讳的并不是才子佳人四个字,现在这个时代估摸着也不是能歌颂爱情的时代。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 还有,《打金枝》、《金殿拒婚》、《狸猫换太子》这类跟皇家有关的不能提,万一犯了什么忌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就算最后吾皇英明,结局皆大欢喜也不能提。虽说在祖母屋里说的话一般传不出去,保不齐什么时候会牵扯到什么,这种皇权至上的社会,不能大意。又不是非说不可的东西,少这几出戏没什么,还是小心为上。哎呀我这小心脏啊~都操碎了。顾銛想到这里,揉了揉心口,又灌了一盅茶。 《玉堂春》(著名的苏三起解就是玉堂春选段)、《血手印》这类冤案昭雪的待定。也不大好,玉堂春出身不好,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大约不会喜欢。血手印还占了个私相授受,也不妥。 恋耽美 魏先森-(8) 倒是《柳毅传书》、《白蛇传》这一类神鬼的,不知道行不行。 《五女拜寿》这类讽刺长辈的肯定不行 《陆游与唐琬》,呵呵,算了吧。 顾銛眼睛一亮,《穆桂英挂帅》肯定行,祖母最爱的就是这出戏,可是自己不会越剧版本的。要是有像这一类的《双烈记》!自己学过里面梁红玉的一段唱词,想想,不是很难!女中豪杰上战场,哎呀!太合适了! 顾銛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施施然站起来,对祖母行了一下礼,说那我给祖母去一段儿梁红玉吧。 说完,素手轻拈,便唱了起来: 戎马生涯二十春 磨穿几件蜀地锦 劳素手 捻铁针 为御将军铁甲冷 适才还闻息索声 为何霎时不见人 手携锦袍出帐门 他那里极目江心忘却风露冷 顾銛会唱戏,安韶华很早就知道了。当年他还是二皇子的伴读,顾銛刺杀胡日图之后有一段日子,上到皇上皇后,下到鱼尾巷里卖馄钝的父女俩还有市集里说书的先生,都会这个顾二公子赞不绝口。那传言说的神乎其神,简直不能听。 初时,只是说顾二公子假扮戏子只身入敌营,如何应变,如何惊险,如何抓住时机杀了胡日图,如何在被北蛮掳走当奴隶的那些大祐人的帮助下逃出军营,调来救兵,大获全胜。 后来那传言就传的没影儿了。 说什么平城城外十里,北蛮大军压境,顾老公率兵抗敌,当时战事正酣,这边是顾老公爷英勇无匹,那边是胡日图诡计多端竟让副将假扮自己来了个车轮战,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都没停,直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顾老公爷以一敌三,那一套顾家枪耍得密不透风,胡日图眼看落败,竟指使身边的副将用暗器偷袭,顾老公爷一时不察,竟让他得逞了。说时迟那时快,顾二公子一袭白衣凌云,从天而降,杀入北蛮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砍下了那胡日图的狗头,霎时间,老天开眼,降下漫天血雨以慰那千万埋骨他乡的大祐将士英灵。 还有的说着顾二公子天生神力,十二三岁身长九尺,赤目双瞳,膀大腰圆,手大如蒲扇。那胡日图的头颅是便被顾二公子徒手生生拧下来的。 还有更夸张的,说这顾二公子是天上那托塔李天王的二子木吒转世,手捧一朵木莲花,是来人世间下凡游历的。但毕竟是天神,心思纯善,见不得北蛮人打仗的时候那□□掳掠的事儿,于是就趁夜色化了形,收了胡日图的魂魄,镇在木莲宝器之下,化解戾气。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总归都有一点,顾二公子是大英雄。 事实呢? 据随军的监军,承恩侯刘俭呈上来的折子,是顾二公子偶闻胡日图的亲兵竟然劫了他们的一批冬衣,跟在押运车后面的,还有永安京送去平城的一个戏班子。 顾二公子年轻气盛不分轻重,竟然骗过小厮,乔装出城,又假扮戏子混进了北蛮军营。卫国公顾大人知道之后,居然不顾战事胶着,要亲自率少量精兵前去营救。 刘监军先是晓之以理,站在大义的角度好一顿据理力争,不允许顾大人因为一己之私把将士置于险地;又站在叔父的角度动之以情,顾銛这孩子从小就极为早慧,看事情太透,他既然敢去,就是有计划的,你是他爹,你想想,你该怎样做? 顾大人思来想去既然已经误了先机,只能抓紧时间重做部署,大军带好干粮水囊,分几路连夜以布裹足悄悄推进,围住北蛮军营,埋伏在周围,只待第二日夜间突然发兵。 谁知还没等顾大人等到战机,当夜约丑时末寅时初,顾二公子居然单人匹马逃了出来。看到顾銛,顾大人怒不可遏,差点就一枪戳死他,幸亏身边的副将舍命相护才保下了顾銛。顾銛不认错,还说自己杀了胡日图,要父亲给他赏赐。 众人闻言也不敢冒进,好在没多久,北蛮营地大乱,才知道胡日图果然被人杀了。卫国公顾大人这才下令进攻,大祐将士如从天降,一举拿下了这军营,兵不血刃,俘虏了将近一万人,救出了包括那个戏班子在内的被北蛮人掳走的近百大祐子民。 皇上当时拿着奏折直接来了尚书房,免了大家见礼,拉着顾锋就说好,好,好!大家齐齐一愣,还是二皇子反应快,挡在顾锋身前,问是不是卫国公大捷?皇上兴致极高,直接把奏折放在案头,让皇子跟伴读们都看看,看看什么叫虎父无犬子,看看这十二岁的顾二公子如何只身入敌营,一剑定乾坤的。 顾锋看着奏折,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后来听沈翎说,顾锋给顾銛写了一封鼓鼓囊囊的信,把顾銛骂得狗血喷头。当时安韶华还私下里寻思,原来顾家兄弟俩的感情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现在想来,顾锋是被顾銛的冒失吓到了吧,这才是真正放在心里了,才会这样后怕,才会生气,才会骂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夸我写的好啦~有人夸就有动力啦~ 第13章 变心 安韶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銛,看他手势起转承合,看他眼中光华流转。观他身段风流,听他唱腔婉转雌雄莫辩。忽然觉得心跳呼吸通通都乱了。今晚,宿在顾銛的还我读书处吧,主意拿定,安韶华低头微笑。 顾銛是美的,美不在五官。平心而论,他容貌上乘,却不是那般勾魂夺魄的美。顾銛的美亦不在身材。顾銛虽是习武出身,却嫌太过瘦小。高只到安韶华口鼻,瘦得干巴巴的。可是安韶华见过顾銛舞剑弄枪,英气蓬发的样子让人挪不开眼,但那是如剑锋一般的冷芒,美,也不是美。而此刻安韶华的角度来看,人还是那人,还是那洗的发白的青色直缀,十指纤纤,眼波流转,竟凭空多了一份聘婷婀娜,无端的有些艳惊四座的颜色。 仔细看,人依然是那个人,哪里不同了? 是手。顾銛平日里形影动作皆不见脂粉气,唯有双手,因学过戏的缘故,偶尔会捏个兰花指。顾銛十指很长,长而匀称,胜在灵活柔软。顾銛从头到脚,这世上没有人比安韶华更熟悉。安韶华如是想。怕是顾銛自己,对于这幅皮囊的了解都不会超过他安韶华。顾銛本不是对自己的身子多么在意的人,就算长了这样一副样貌,终究还是军营里长大的糙汉子。身上旧伤添新伤,新伤摞旧伤,层层叠叠的,不到双十年纪,一变天右手无名指就会抽抽,遇上连日阴雨,连腿都不利索了。 顾銛身后,月娥偷偷望了一眼安韶华,安韶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銛,眼中是让月娥心惊的光华。月娥垂下头,只觉得眼眶发烫,心内一片冰凉。过去几年的心心相应,人前的眉目往来,人后的山盟海誓。那些书信犹在,誓言犹在耳边,转眼间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昨晚昨晚 回想昨日种种,恍若梦一场。 自打定亲,母亲就背着自己哭了一次又一次。母亲命苦,嫁与父亲本就是低嫁,奈何连生三胎都是女孩。只好在第四次怀胎的时候,把陪嫁来的惠香开了脸,送给父亲做了妾。月娥还记得,一夜又一夜,母亲夜半睡不着,披衣起身对着父亲正房的方向默默垂泪。好在老天垂怜,惠姨娘给父亲生了一子,记在母亲名下,充作嫡子。 这本是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父亲只跟惠姨娘又生了个女儿,家中五女一子,一妻一妾倒也和睦。 话说回昨日,因为不是正室,所以不能一早出门,也没有迎亲等一应仪式。只能在午后一抬轿子把人抬进侯府。 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找人算了个吉时,在家里关着门偷偷摸摸地吃了迎亲饺子,还请来了喜婆子压着嗓子说了好多吉祥话。谁知刚一出门,就听得桂儿一声惊呼。月娥掀起盖头的一角,这一看不打紧!门口竟跪着一个大肚子女人,手里拉着个孩子。这个孩子脖子上带着的纯金长命锁,竟跟弟弟的一样!只是弟弟的长命锁上写着的是弟弟名讳一个跃字,这个孩子的长命锁上写着的是凤鸣。 月娥简直不能相信,她回身想指着门口的家丁婆子们按住这个女人就地打死,却被母亲按着脑袋塞进花轿,母亲含着泪握着月娥的手说我儿!你此去是要做妾的,切记不可跟那个顾二公子争风吃醋,后院的事儿你莫管,只要你表哥心里有你,你就能过好日子。记得,孩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的儿 轿帘放下,粉红色密织丝光锦,上面绣着的是和合二仙。不是正妻,不能用鸳鸯,不能用大红,不能 后面送亲的队伍安安静静地抬着嫁妆跟着花轿默默地走,不能吹吹打打,不能迎街撒糖,一行人做贼一般地从侯府背面,流光院的侧门进了了新房,没有喜婆子,没有拜天地,因还没到用饭时辰,家里安静地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菱嬷嬷带着兔儿去跟着欢喜拾掇嫁妆,桂儿去找水冲茶。表哥这屋子里不知道是没人伺候,还是没人伺候月娥。总之只留月娥一个人坐在床上等着,悄悄掀开粉红的盖头,放眼望去没有一件表示成亲的喜庆物件儿。 新房不是新房,是华表哥常住的如松堂。入眼除了桌上铺了一张玫红的桌布,床上的玫红绣着万事如意的锦被之外,全是表哥用惯的东西男人常用的样式,男人常用的颜色。月娥就那样坐着,想着出嫁前家门口那一幕,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哭。 入夜,来了几个丫鬟,点了几只红烛,却不是龙凤喜烛。没有人跟自己说话,也没有人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月娥心中委屈,又不敢委屈。谁让自己是妾呢!可自己,不应该是妾啊! 这宗婚事,是舅舅跟父母定的。很早,很早就定了的。那时自己还没有长大,表哥还不是那人人称颂的探花郎,舅舅就说过,将来让自己嫁给表哥。她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应下,却依稀记得脸发烧。 月娥是很想嫁给表哥的,早在任何人说之前,甚至早过表哥说心悦自己之前,就这样想了。也许是在更小的时候。那时候光表哥在书院,华表哥入宫做伴读,自己陪母亲来给外祖母请安,看着侯府的气派,想起自己家里那不大的院子,三两个仆妇,蓬蒿丛生的所谓花园和无人打理的水塘,月娥就想着,将来要是能住在侯府,该有多好。 明明说好的,表哥娶,自己便嫁。怎么事到临头,竟出来个男人横插一杠子,好好的妻变成了妾,满眼的玫红让自己跟华表哥这几年的情意绵绵硬生生地成了讽刺。 月娥正独自垂泪,见华表哥回来了,赶紧忍住了哭。表哥喝醉了,脸红红的,眼睛里的光亮的吓人。那么多话都在这四目相对间,月娥忍不住又哭了。表哥拥过月娥,把她的脸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一下一下轻拍着月娥的肩。 安韶华让月娥坐在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有撒帐的红枣、花生、桂圆、核桃、栗子、莲子,一块绣着百年好合的大红盖头,两人定情的荷包,还有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一对龙凤喜烛,还有一套合衾酒的酒具 月娥看到这些东西,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母亲总是一直说,女人这一辈子,唯一的依仗就是男人的心。如今,自己竟然得到了,月娥从未觉得如此圆满。有些话,不用说明白,懂的人自然就会懂了。表哥这是在说,虽然在外面不能给自己一个正妻的名分,但在表哥心里,自己才是妻子。想到这里,月娥觉得,有华表哥这一份情,什么都值了! 可谁知从早上起来华表哥就冷得不像话,从前听戏,只说什么郎心似铁,说什么忘恩负义,月娥总觉得那只是戏。可真正遇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世间竟真有这种一夜变心之事。呵呵合衾酒还未醒,龙凤烛还未干,那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结发礼还明晃晃地摆在床上,竟变了!不都说文人有傲骨,贫贱之交不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么,怎么能 是了,自己不是妻啊!不是他的妻,今早华表哥不就当着下人的面说了么,阮侧夫人。华表哥,你是怎么了?难道是今儿个一早,才猛然发现,自己是已有妻室的人吗? 月娥瞪视顾銛。 男人。 妻子? 笑话! 不过是个笑话!一个男人,且不论他的门第、样貌、还有武艺,单说一个男人,若是真汉子,在军营里长大,还有军功,怎么会自己不要脸,要做女人一般地嫁人,还要给人生儿育女,还有脸在后院活着!可见一切都是自甘下贱! 顾銛在战场厮杀多年,对别人的注视异常敏感。察觉到身后有恶意的目光,顾銛唱完便回头看。身后除了丫鬟只有两人。 灵儿听戏听得眼睛都直了,看到顾銛看她,竟红了脸低下头。眼珠一转,复又抬头,笑着糯糯地叫了声二嫂,小虎牙闪着小机灵。 顽皮!安夫人笑着说,你祖母早就说了,要叫顾公子。 灵儿也不羞不恼,只是嘻嘻地窃笑,好像得了什么秘宝。 再看灵儿身边的月娥,自打顾銛回头,月娥就一直低着头,可她手中紧紧地绞着一方帕子,勒得一双纤纤玉手指尖发紫,关节煞白。顾銛心下了然,看来又是安韶华的风流债,自己被迁怒了。顾銛撇了撇嘴,觉得莫名其妙被人恨上了有点冤枉。转头看罪魁祸首一眼,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了一下,马上笑了,笑得春风十里,一脸无辜。顾銛面无表情,内心竖中指。啊!忽然好想说脏话啊。 不过话说回来,表哥表妹,古代言情的标配啊。建国后禁止近亲结婚,才刹住了这一风气。什么知根打底,什么姑姑/舅母做婆婆不会磋磨媳妇,之类的等等。这些都是别人说,要顾銛自己说,这事儿的根源就在眼前这个人安韶华。 这个安韶华,真是个情商为零的直男癌啊。也不看看自己那流光院内院是什么样子,只是一味地往回带人,跟有什么收集癖似的。自以为是燕肥环瘦各样儿的来一个这样就算风-流,其实呢?妖孽横生,龌龊滋长,妖魔鬼怪各显神通。 自己要不是有先见之明带着小豆苗跟景和早早搬出来,现在指不定什么样的。那样的腌臜地方,不利于小朋友身心健康。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人早熟,是不是跟从小耳濡目染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开始,忽然想写一下顾銛的父母啊不是,是父父。花了两天时间愣是憋了个苦大仇深,感人至深,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从几十年前开始写,愣是把顾老公爷写成一个被命运摧残的小白菜,有一颗铁血真汉子的内心,外加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命运。撒的一手泼天盖地的好狗血。昨晚兴冲冲地发给基友君显摆,结果基友君说不想看回忆。 于是,有了这章新鲜热乎的。 两章之内上肉菜。好吧,最多是闻个肉味儿。 说到肉味儿,我家油烟机大概有问题,一到饭点儿,全楼道吃啥我都能闻出来。相当满足人的偷窥欲了。 第14章 无事 请安过后,时辰还早。安韶华忽然很想去衙门看看。昨日纳侧礼上,上峰刑部司员外郎裴大人亲自说,给自己三天休沐。当时自己为了这三天休沐,还连干了三杯,木着舌头说了一筐好话。结果一觉醒来,总觉得自己像是几十年未曾踏入公门,竟有些想念了。 刑部下设四司,安韶华如今在刑部司担任令史,从六品,每日复核各地报上来的案子,若是同意原判,则交与主事。若是有疑问,则去员外郎处讨教,也可以查访。这个职位,想要清闲自然可以清闲,想要有所作为只要潜心研究案子,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作为。 草草用了早饭,就出了门。虽说还算早,却已过了点卯的时辰。安韶华也不着急,带着福贵晃晃悠悠地往那六扇门走去。几年前,三司还是三司,老百姓无事宁可绕路也不往这边走,有事非要从这里过的也是一路猫着腰小跑。看上去各个都心虚。 恋耽美 魏先森-(9) 也就是近几年,忽然京里开了两家茶楼,请了两个盲眼口技师傅,跟那说书先生搭档着讲那些古怪离奇的案子,什么阴阳扣案,无头女尸案,红衣女鬼案,每天只讲小半个时辰,一个案子要讲上个半个多月,三司变成了六扇门,六扇门里出了好多神捕,有能飞檐走壁的,有能跟死人说话的,有能见微知著的,有擅长推理的,也有擅长打听事儿的,擅长打入犯罪团伙内部的,还有那擅长在公堂上让嘴硬的犯人不小心说漏嘴从而认罪的不一而足。 稍有点办案经验的都知道,本朝只重物证不重人证,更没有讼师站在堂上跟神捕扯着脖子叫嚣的场面。讼师跟状师一样,都是帮人打官司的,一般不涉及人命案子,都是三瓜俩枣一块地的纠纷。但是老百姓不知道啊,这说书的也着实说得好,人们都爱听。而且不犯忌讳,大人都是青天,神捕都是一心为公,偶尔还有讲告御状的,皇上那可是真的爱民如子。不知不觉间,老百姓对六扇门的看法,就这么变了。 尤其前些日子,那说书的杜撰出左右二使,这六扇门左使,长得美得不像凡人,偏爱一袭白衣,轻功高超,聪慧非常,却冷心冷面,终日不见笑颜。那六扇门右使却是个古道热肠,爱笑又莽撞的少年,一身极好的功夫师承蓬莱仙,可惜在山上长大,是个极好骗的。总是爱上那美丽的女嫌犯,被利用,被抛弃,最后被左使救下。周而复始。 据在六扇门当值的同僚说,还曾被家中的女眷问过,左右使是谁,可否请到家中作客。大家当个笑话笑了好久。想到这里,安韶华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很重要,却偏偏想不起来,不免心中莫名焦灼。 安韶华越走越快,又猛的停下了脚步。心里那些隐隐的焦躁,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抬头红日渐高,路边卖豆浆油条葱油饼的小摊正在收摊,几个小童在摊边玩耍,每人手里一块油乎乎的饼子。这一切跟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但心底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莫不是要发生什么? 对于自己这个诡异的直觉,安韶华嗤之以鼻。大约是昨日夙愿得偿,有些放纵了,以致今日被神情恍惚。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必去刑部了。站在街角,左右看。 往前左转是蔡府,过了蔡府再向右转,不远就是沐王在京的府邸。这么说起来,安韶华也有近两个月没见过尹赟(念晕,意思么看字就知道了,能文能武还有钱)了。当年他们四个伴读跟二皇子,可是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如今竟分了四个地方。 去年开春,皇上让二皇子去军中历练,却没选择顾家镇守的北郡,而是放在西疆。现在在西疆的是沐王的平西军。 沐王是今上的亲叔叔,母家是将门,自小便憧憬军营,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先皇折腾,非要去剿匪。先皇心疼这个幼弟,给他拨了一万的禁军。这沐王带着这一万人的沐王军四处剿匪,整得是鸡飞狗跳的。成了亲得了长子尹赟之后更是一头扎进军营,过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如今沐王府,只有瑞老太妃、沐王妃、尹赟这三个正经主子。今上登基之后把当年沐王军改成了十万平西军,沐王却没要封地,言明只想在能动弹的时候打仗,不能动弹的时候回京荣养。 要说这今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二皇子去沐王手下的平西军中历练,却不让尹赟跟着,只让顾锋随行。转头又跟尹赟说,这个边关辛苦,哥怕你出去不习惯,再加上沐王府就你一个,世子的地位不可撼动,可也人丁单薄。赶紧成亲吧。尹赟打蛇随棍上,马上说求皇兄赐婚!结果几天后,尹赟得了个工部的闲职,每日上午去应名点卯,最多一个时辰便出来了。赐婚?皇上大约是忘了,尹赟大约也志不在此。如今家中通房妾室一概没有。 不过这位爷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了,每日点卯之后,从工部晃出来,先吃早午饭,然后从董伯手里接过那名叫如意的金刚鹦鹉,开始满平安京溜达,犄角旮旯地四下里找着听歌,听曲儿,听说书,看新鲜,看热闹,看美人儿,纨绔极了。 早先尹赟也来找过安韶华几次,可安韶华却是个于公事上再认真不过的性子,恨不得日日宿在刑部,总想着把案子一次都办完。尹赟好说歹说,软硬兼施,竟一次都叫不出去。两三次之后,尹赟也就不来了。只有不当值的时候碰上了,两人才坐一会儿。 话说那头二皇子与顾锋自打去了军中,便很少跟安韶华联系,顾锋也狠心,只给顾銛送过两回礼,一次是剿了伙路匪,救下了南北商行的一批货,人家要答谢,顾锋给了顾銛的名帖。还有一次,是安韶华中了探花,二皇子从西疆弄了几车上好的玉料和药材当贺礼,一路吹吹打打送进了侯府。除此之外竟是连个口信都没传过的。 安韶华只听沈翎说过,二皇子跟顾锋在军中颇有建树,时常有捷报传来,安韶华每当此时就是欢喜又无奈。安韶华自己出身武家却并未从军。安家已有大哥从军,安韶华出生之时就注定不能驰骋沙场了。 沈翎是已经告老的沈相嫡长孙,如今在文华殿任职,品级不详,沈翎没说过,安韶华也没问。品级不重要,文华殿,实打实的天子近臣。这几个伴读,如今最好的还是这沈大公子。这么说来,从前安韶华跟顾銛好的时候,安韶华跟沈翎走的也很近的。当时顾銛就说过,他们四个伴读短时间内,只有沈翎能有点儿发展。后来顾銛刚搬去二门还我读书处那段日子,沈翎来过两次,安韶华当时正冷着顾銛,自然也听不得别人三句话不离顾銛。一来二去,沈翎也不怎么跟安韶华来往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福贵上前来,问爷,中午是回府吃,还是去找哪位爷一起吃? 被福贵这么一问,安韶华也愣住了。他看了看前面,正是那悠然居,也就是那讲六扇门故事的茶楼。安韶华进去,挑了个好地方,转头吩咐福贵,回去告诉顾銛一声,今晚他要宿在还我读书处。 福贵还想说什么,安韶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这厢说书先生说到,那右使追这个白影在荒野上飞奔,跑着跑着,白影就不见了,四下找了也找不到。旁边的口技先生也没闲着,风声,脚步声,远处的狼嚎狗叫,右使四处用剑刺探时的金石之声。 讲到情节紧张处,偌大一个茶楼众人屏息,落针可闻。连安韶华都挺得入了神,福贵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还我读书处这边,福贵喜滋滋得传完话,告了罪就走了。欢喜欢蹦乱跳跑前跑后的安排,顾銛的衣服、沐浴、熏香,房间的铺盖欢喜只扫了一眼,就领了牌子带着冯嬷嬷去领新的。 顾銛站在院中,无端的,有些慌乱。福贵说的婉转,但是意思很明确了。今晚安韶华会来,会住在这里,目的很明确。 在这个时代,处在顾銛这个位置上的人,遇到这种事,应该欢欣,应该高兴,应该喜不自胜,觉得荣耀。 但是顾銛不愿意。不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是发自肺腑的不愿意。没有情的欲望对于顾銛来说,只是人类进化未完全的兽性表达。更何况对方是安韶华。 午饭一如既往地简朴,如果安韶华此刻出现在这里,大约会发作几个下人。可顾銛却吃的很习惯。还我读书处的饭食向来是冯嬷嬷一手操持,新鲜,适量,是顾銛的全部要求。 饭后,顾銛哄两个小的睡了,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虽然不愿承认自己紧张,可那是事实。直到约摸两个孩子要醒了,才起身慢悠悠地去找了冯嬷嬷,吩咐了一些事,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文了。对不起大家_(:зゝ)_ 好消息是,下一章安韶华要宿在还我读书处。 坏消息是,我周五也许写不出来,但最迟周六我一定会发出来的! 第15章 对联 安韶华在外面晃了一天,晚间才回来。原想着直接从流光院的外门回去,谁知刚走到巷口,听到身后有马车的声音,安韶华想也不想就往旁边让了一下,结果马车停了,崔铁生跳下车来。 这崔铁生不是别人,正是忠勇侯安瑜的十二亲兵之一,因为话少又身手好,安瑜带在身边的时候最多。安韶华一抬头看到崔铁生目光炯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再看看马车,车里是谁就心知肚明了,安韶华不由得后脊梁有点僵,整个人都有点不太自然。 崔铁生忽地一下行了个礼,吓了安韶华一跳。安韶华点头嗯了一声,没办法,还得硬着头皮钻进马车。马车里,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马车外,崔铁生跟福贵互相点了下头,默默无语跟着马车走。 安韶华拼命想着话头,父子同乘却一路不说话,有点尴尬。安瑜本来想抓紧时机教训安韶华两句,毕竟现在的世道,都流行严父,这老子见了儿子不说两句不肖,不骂两声孽障你都不好意思给人当爹。谁知一抬眼,正看着这安韶华嘴巴一动一动,还时不时抬眼可怜巴巴地瞅自己一眼,顿时起了兴致,索性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安韶华。 可怜安韶华本来见着父亲就紧张,半天找不到话更是心慌手抖鼻尖出汗,偷瞄父亲一眼,父亲正目不转睛地审视自己,这下完了,脑子有点乱,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容易忍到马车进府停下,安韶华赶忙跳了下去,回身扶父亲下马车。没注意红姨娘带着芬儿正提着食盒等在父亲院子里。 安瑜本来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些话想要提点安韶华,一下车看到娇红正殷殷切切地看着自己,一旁的庶女也敛声屏气等在一边,当下不露声色地微微叹了口气,摆摆手把安韶华轰走了。安韶华跟娇红母女两厢见了礼,又赶紧向安瑜告了罪,转身就向流光院走过去。 到了流光院门口,正看到欢喜匆匆跑过来,笑得一脸狗腿爷,您吃了吗?顾公子还没用饭,等您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安韶华乐了一下,边走边说就你个猴儿崽子精明,这是来讨赏的吧!少不了你俩的。前面带路吧!在他身后,欢喜用嘴型问福贵用了吗?福贵轻轻地摇了摇头。欢喜比划了一下福贵,福贵也摇了摇头。欢喜给了福贵一个眼色,福贵还没来得及阻止,欢喜又蹿到前头开始说话。 爷,顾公子在如松堂呢等您呢,弄了点儿小酒小菜,您没回来,小的好歹劝进去两块点心。大少爷已经用了晚饭,还我读书处那边只有冯嬷嬷跟小豆苗,爷看要不让福贵先去守着大少爷? 安韶华脚步顿了一下,略一思量,说今后,小豆苗一例用度皆比照大少爷。大少爷如今两份月例是吧,你看着给补齐了,别叫人知道。你们几个也记住了,出了这个院子,景和还是孙少爷,小豆苗还是叫小豆苗;但在这个院子里,景和是大少爷,小豆苗是顾少爷。 说完,抬脚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笑骂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一个梦而已,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豆苗了,说白了不过一个孩子而已。如今身份不明,自己收留了他是善举,任谁都不能挑出不好。就算他真是天潢贵胄,还有个不知者不怪罪一说呢。何况是他们有意隐瞒在先。 嗐!哪儿跟哪儿啊,这孩子也未必真是那个身份。 心里想着小豆苗,安韶华脚下一拐就往如松堂方向过去了。欢喜拦了福贵一下,福贵一愣,欢喜赶紧追着安韶华说爷,那您看大少爷那儿? 安韶华摆了摆手,意思是你们看着办,别烦我。 欢喜给福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滚吧,给你留饭了,你爱吃的。 福贵向欢喜行了个江湖礼,意思是多谢了兄弟。 欢喜小声说去找冯嬷嬷就成。 福贵从怀里掏了一下,拿出个包的严实小布包,扔给欢喜。欢喜接了,愣了一下,福贵已经走了。欢喜没说话,捏了一下,布包里面隐隐有纸的声音,偷偷笑了一下,赶紧贴身放在心口,还拿手按了按,无声的念了一下青鸢。 安韶华脚下生风,走的很快,大步跨进如松堂。顾銛坐在桌边,正在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冷不丁看到顾銛黢黑的眼眸,安韶华莫名的有点气短。他清了清嗓子,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大大咧咧地伸展了胳膊,方便顾銛为他宽衣。 宽衣之后,二人入座,稍稍吃了点东西。安韶华已经吃过了,只动了动筷子,喝了盅酒。顾銛却没有胃口,吃了一两口做了做样子,端起茶慢慢的品起来。四目相对,满满的尴尬。 咳咳安韶华清了清嗓子,想化解一下这恼人的沉默,想了下便开口说呃那个今儿前日里偶得一佳句,欲与守心一同品鉴,若是能对得一二,便更好了。说完,偷看顾銛神色。 顾銛闻言眉毛挑了一下,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守心,真他妈恶心。顾銛本来有很好听的字,流光。那是在军营里的时候,十二三岁吧,刚杀了胡日图,在军中俨然一个新生代偶像,走哪儿都被人追捧。就像小时候一个译制片里说的我有个秘密,我长得多美,人人都爱我。 那段日子正是顾銛最潇洒快意的时候。有次月下舞剑,被军师刘砚奇看到了,惊为天人,称顾銛的繁花剑法月下观赏如流光飞霞美不胜收。顾石便说,干脆字流光吧。一般男孩子都得十五六才能有字,顾銛却早早有了字,那得意劲儿真是不消说。 刚成婚那会儿,听说安韶华给他的院子叫流光院,还真的傻乐了很久,感觉很满足了。谁知道有了景和之后,孕初还是快生的时候,记不清了。安韶华有天忽然突发奇想说什么妻子的小字要由丈夫来取,居然想出个守心这样娘们兮兮的字来折辱他。偏偏顾銛还得忍着,真是 算了,那有什么呢?且不说别的,中午安韶华指福贵来传话,说白了不就是约炮么,见面确认身份拉灯上炕就可以了,一切都在床上见真章。顾銛上辈子虽然不是重欲的人,但也不代表他是什么都没经见过的雏儿。相反在那个年代,顾銛对这些事情看的很透彻:约,还是不约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思考出答案之后就应该直奔主题了。 可看安韶华那绞尽脑汁想词儿的样子,很是莫名其妙。犯得着么?两个人小一年没见面了,上次不欢而散还是因为怜倌儿,这几个月哪天他都不消停,嘴上说什么为了表妹要读书要奋进,一转身先后带回来五个女的,加上原先的春桃跟怜倌儿刚好能召唤神龙。 昨天安韶华终于结束了一年多艰苦卓绝的抗战,获得了最终胜利,把朝思暮想的月娥抬进门。按理说应该是夙愿得偿,心满意足,一头扎进月娥房里恨不得再也不出来。可这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顾銛转过头给安韶华一个后脑勺,狠狠地翻了下白眼,压抑地长舒了一口气。 顾銛自己就是个男人,最看不起这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混账玩意儿。 安韶华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这人有个毛病,紧张的时候说话文绉绉的,可这顾銛在军营长大,私塾门都没见过,书院更是只听说过。别人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的字,基本能认识,可让他写字,总是缺胳膊少腿的。安韶华恨不得抽自己嘴几下,什么偶得一佳句,什么与守心共赏,可别让顾銛误会了。再一看顾銛嘴唇微微向上一勾,又转过头去不看自己。安韶华只能把话说完。这个上联啊,是烟锁池塘柳。此联精妙。 顾銛第一时间就想到前世曾经在网上看到这个对子,记得好像有人对了个什么镇海楼的,但是记不准确了。记得深刻的是那个深圳铁板烧。师兄说过,除了偏旁之外,这个上联是情景真实,画面感强,而这个下联可不止刺激了视觉,还带着嗅觉和味觉,简直是福利大放送了。可惜这个梗,无人共享。 恋耽美 魏先森-(10)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难过。自己就像是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时刻担心身份暴露,偏偏潜伏了十几年,一直没有上线来给自己安排任务,所以只能继续潜伏,还没有目标。就像现在,明明很好笑的梗,却只能自己笑。那无人知晓的绝对仿佛验证了一场千古寂寞,然后就这样消散了,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顾銛又想起了师兄,当年自己跟师兄师出同门,又兴趣相似,总是有很多旁人无从参与的经历所培养的默契。很多话只需要说一半,对方就明悟了。很多梗,只要起个头,两人就能笑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个秘密,我长得多美,人人都爱我。这个梗有人记得吗? 今天带娃出去玩了一天,累惨了。 不过老魏记得,答应了大家会周六更新的,赶着发了这章,周一会再修改一下遣词造句,情节不会有太大变化。 你们以为会有肉香吗? ╮(╯▽╰)╭顾銛不愿意啊。 第16章 甜汤 想起师兄,回忆就刹不住。有时候顾銛想起前世的事儿,总会想到一个词儿缸中之脑,大概意思是说,也许你以为你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根本不存在,也都不曾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你脑中的幻觉。 前世,今生,穿越,军营,嫁人,生子,一个个都不真实。 看着顾銛脸色几经变换,先是微微一笑,又变地无限落寞,紧接着就有种苦笑的意味,安韶华只觉得顾銛眼中有很多自己看不透的东西,而他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顾銛正欲起身,安韶华却一下子坐到他身边,抓起顾銛的右手开始按摩起来。那是顾老公爷带兵征西蛮的时候,有西蛮死士来刺杀顾石,不料却被卫兵发现,惊动了众人。当时顾銛尚年幼,被一剑刺穿右手掌心。虽有皇上御赐的伤药,终究伤了筋脉。 顾銛冷眼看着安韶华惺惺作态,任他拉着自己的手作这副深情样子。这人不是没有心,只是两个人隔着千百年的岁月,有太多意识形态上的隔阂。这不止是代沟,或者是三观问题,也不是简单一句情啊缘啊能概括的。 顾銛上辈子经历特殊,一直不知道自己对师兄的感情是什么,他以为是爱情。直到认识了宋寅初,才知道跟师兄的那点情谊,大约只是印随罢了。 到了这个朝代,最初看到的就是顾石跟绿沉这样的无媒苟合,在顾銛看来那是情深意笃的神仙眷侣,殊不知在那些老顽固卫道士眼里,简直是一等一的伤风败俗,不要脸。 要不是顾石有二十万顾家军,绿沉有千仞做后盾,顾石早就被参地死了千百回了。 而且这两个人都在边关,整日里带兵打仗刀光剑影的,根本不在乎那些个食古不化的人,也不在乎那些酸文假醋的言论。不然那些话,听听都要气死了。 归根结底,说一千道一万,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还需要顾家。 话说大祐朝,西南靠近千仞山的地方,常常有两男子结作契兄弟,若幸运其中一个是千仞人,便会有子。长子一般都会随千仞人姓,后来的孩子才会跟对方姓。大祐律法是在十几年前才允许了男妻,说起来还要感激抚安侯。 本来是个好事,这样那些契兄弟可以结为夫妻,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过继或者生子,总之都能生活在人前了。可惜人心不足。有了男妻之后,依律为夫者可以纳女妾,这就使得很多结了契的兄弟,因为一方要纳妾,另一方要走的。有到官府告官要解契的,也有带着孩子偷偷跑了的,细说起来都是琐琐碎碎的事儿,偏还屡禁不止。 爱情?爱情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是有伤风化,就是男盗女娼,就活该被浸猪笼骑木驴。不能提情,只能提礼教。 说什么万恶的旧社会!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啊,要很多孩子,这与情感无关。不止这个大祐朝,古代大约都差不多吧,历史上著名的明宪宗,一生独宠那比他大十多岁的万贵妃,甚至在万贵妃死后还说什么她死了我也不成了之类的话,而且真的很快也随对方去了,这够深情了吧!够了吧!千古一人啊!那还不是照样跟别人生娃? 你跟一个古代男人说什么情义,说什么专一,那就跟你去和尚庙里叫嚣不吃肉不过是假仁假义,有本事你也别吃菜啊!那可怜的萝卜白菜难道不疼吗?是一样一样的。 你简直是在挑战人家的信仰,试图颠覆人家的世界观。而且是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共同的信仰,是他们生来就被教育的世界观。这就像你在裸-体海滩,放眼望去乌央乌央千百人,整个海滩只有你一个穿衣服的,那么该羞愧的,是你。 尤其安家这样的情形,勋贵世家却子嗣凋零至此,父辈甚至只剩下忠勇侯一人。一般人家尚且要讲究个什么嫡庶、宗家分家、嫡支旁支的,动辄几十人上百人,还只算男丁,家谱写出来就像辞海一样。所以顾銛看得出来,这个忠勇侯安瑜其实是个寡欲却重责之人。七个小老婆,每人一个庶子。等庶子长大成亲就分府,还可以把老娘接出去。要知道一般人家都是老子死了,庶子才能把生母接出去的。由此可见,侯爷虽说只是为了子嗣才纳妾,却也待这些女人极为宽厚了。 可惜安家这两个嫡子,老大安韶光没办法,少年时候风头太劲,尚了郡主。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嫡庶两个字就把他坑到头了。就安家这么个家世,娶了皇家女还敢纳妾,那就真的是上赶着找死了。可他要是一直没有嫡子,等他百年之后,这个爵位可就玄了。最好的情况,就是过继一个,然后降二等或者降三等袭爵。削爵都是有可能的,全看皇帝的心情。 话说回来,这个大嫂舞阳郡主,看着只是骄纵了一些,有点小性子。外人说起来什么气度,才女,高贵,那好词儿大促销似的一套一套的。可顾銛却觉得那是一个佛口蛇心的狠角色,本能地不愿与她打交道。 安韶光不在永安京,常年驻守南疆,虽然照理说是将在外家眷在京,就算有什么嫡长庶长的考量,可成婚七年了,还只有一个女儿,通房侍妾一概没有,这两口子就像不知道这回事儿一样,两家的长辈也都装聋作哑,也真是满大祐都没谁了。 可真要说这舞阳郡主不好吧,除了无子还真挑不出什么事儿是做错了的。七年来每月初一十五来给母亲请安,每月初给祖母请安,人家可是一次都没落下过,除此之外紧闭院门过日子,默默无闻到有时候都让人忘了这侯府还有个栖霞院,还有这么一号人。可要说大嫂不管事儿吧,大嫂那几个陪嫁来的丫鬟却个顶个地不省事儿。 这还得从福伯开始说起。 侯府大管家福伯当年那是跟着老侯爷的老人儿了,如今的侯爷也算是他看大的。福伯的独子福永几年前得病没了,留下一儿一女,是福伯的心尖子。福永的儿子福东打小跟着安韶光,出入相随,如今跟着安韶光去了南疆。福永的女儿福楠今年才十岁,两三年前被大嫂要在珂儿身边。大嫂那四个陪嫁丫鬟,就通过这个福楠,成日里给这个小厮今天几块糕点,明天给那个护卫一双鞋的。福楠业务忙得快赶上邮局了。中午顾銛发现,欢喜脚上那双新鞋,跟前几天侯爷派来给自己传话的那个十二卫之一的什么牛的鞋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满满的都是套路啊。这不都是平时法制频道里那些骗婚的人玩剩的手段么。不对,现在是古代,也就是这些应该是青鸢、紫屛、丹砂他们玩剩的,然后被那些骗婚的学去了?算了费什么脑子,爱谁学谁。 不过想想欢喜刚才的笑脸,哦~这一颗单纯的少男之心啊。也就安韶华这样粗心的主子,看不出欢喜的变化。也只有欢喜这样的傻子,才会被人家遥控地死死地。大概这流光院的事儿,用不了多久栖霞院里的人就知道了。 顾銛撇了撇嘴,反正与自己无关,他就不信那舞阳郡主真有本事能买通冯嬷嬷或者二皇子的暗卫,把手伸到他的还我读书处去。 再看安韶华,顾銛出神的这不大会儿功夫,安韶华已经让人把饭菜撤下去了,单留了一壶酒和几块糕点,其意昭昭啊! 顾銛反倒不紧张了。虽说按照他的想法,今天他兴致不高,其实很想说一句不约,不约,我们不约!但是换到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决定曲意逢迎一下子吧。能咋?能死吗?说不定会很爽,然后心情会变好。虽说几率不大吧。 转头看向安韶华,安韶华一脸迷之笑容,对着顾銛掉狂书袋子守心,近日来可还万事安好?虽说天光渐暖但风冷气寒,切不可贪凉。你身上有旧伤,我托二皇子为你从太医那里要了些药酒,你记得要用。 顾銛努力克制自己眼角不要抽抽,表情不要太嫌弃。他真想说少废话!真男人就吹灯拔蜡别啰嗦,不行就躺下我来!又忽然间觉得这样的安韶华有点逗。就这样想哄人上床都能憋一脑门汗的怂样,当初是咋考上的探花啊!其他人得啥样啊?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了。安韶华打小在皇宫长大,殿试的时候并没有多紧张。可其他人不同啊,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刻在骨血里的信仰,一朝得见天颜,个顶个的不中用,就跟那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上,一会儿抬出去一个是一样的道理,那些举子心理素质也许还不如粉丝呢。有几个能正常发挥的?更何况这灼华公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表少爷小姐 门口有人说话,安韶华跟顾銛各自都暗暗松了口气。 外边是谁?安韶华问。 回爷的话,是阮侧夫人身边的桂儿。欢喜回答爷,那个要不让她把食盒放下先回去? 安韶华听说是桂儿,赶紧看顾銛脸色,好在顾銛没有什么不悦。行,那就 拿进来吧。顾銛截断了安韶华的话头儿。笑话,好不容易来个救场的,还能让她跑了?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门开,桂儿进来,先给安韶华行礼,然后转身放下食盒。看到顾銛居然愣了一下,这顾銛显然是准备看戏,并且明显解读错误了。 安韶华当年是怎么纳了春桃,顾銛是知道的。如今看到又一个半夜送饭的,眼神顿时热切了起来。顾銛确实没有宅斗经验,他根本没想到祖母的丫鬟送甜汤跟月娥的丫鬟送甜汤有什么不同,他只以为能看到现场版的春桃上位记了。古代的勾引,现场版的!但这绝对是顾銛今晚心情的最高峰了。能看到这一出戏,还真是收获颇丰啊。顾銛顿时觉得值了! 安韶华看到顾銛的表情,心里莫名地有些焦灼。他草草吩咐了一句放下就回去吧,让你们侧夫人早点歇了。说着,就来抓顾銛的手。 顾銛努力做出一个很是端庄贤惠的笑容,然后用力把安韶华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去,嘴上还说唯清,阮侧夫人的一片心意,切莫辜负啊。心里吐槽,妈的手劲真大,不是文官么? 说完,起身、告退、离开,整套动作熟练自然一气呵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话说。有事儿请留言。 第17章 青苹 回到还我读书处,小豆苗跟景和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福贵歪在脚踏上值夜。顾銛让福贵回去伺候安韶华,自己略收拾了一下,也睡下了。 安韶华愣在那里,眼看着顾銛离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顾銛转身前那一脸苦笑。再看桂儿,青春颜色,略施粉黛,齿如瓠犀,轻咬朱唇,鹅黄罗裙,淡粉色鞋。明明是替主子来邀宠的,却把自己打扮的这般鲜艳,难怪在梦里 梦里的事情无根无据却印象深刻,忘不掉,偏生还记不清。安韶华心中烦闷一时无处纾解。 你回去告诉侧夫人,早些休息。还有安韶华说着,斜了一眼桂儿说我虽然说过,不用每日去给顾公子请安,但这个院子,只有两个主子,我跟顾公子。你们都记下。 说完,也不看桂儿的表情,把人打发了就睡下了。 翻来覆去很久,还是没有睡意。安韶华披衣起身,外间值夜的地方没有人,安韶华也没管,轻轻把窗户开了个缝,惨白的月光立刻渗了进来,安韶华把指尖放在月辉之下,不知道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桂儿出了门,低头疾走。直到要进三门,才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如松堂,还是在看还我读书处,只是那眼神可是吓人的紧,不共戴天般的滔天恨意翻腾,却只一瞬。待到三门开了,与看门的婆子对了腰牌,又恢复原先的一副清纯娇俏的样子。 不多时,月娥住的藏月居里传出哭声,压抑着肝肠寸断般地低泣。幽幽地无人知晓,久久地直到夜半。 翌日,安韶华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母亲的婉言小筑檐下,百无聊赖地逗一只八哥。那八哥是年后大嫂给母亲的,隐约记得来头颇大,是哪个属国的贡品,能人语,还会简单的数术。一共只得两只,今上给了皇后娘娘一只,另一只差人送给了朝霞公主,朝霞公主便送给了长女舞阳郡主,大嫂又送给了母亲。 这来头很大的鸟成日里就爱叫吉祥如意,大吉大利!母亲便叫它吉祥。有次顾銛来请安的时候,还曾跟母亲打趣,说吉祥应该送给三少爷,跟欢喜正好凑做一对。母亲便笑他,见天儿着就知道替家里那口子算计她的东西,真真是不害臊。安韶华还记得灵儿来跟自己学舌的时候,那一脸促狭的笑容。 安韶华昨夜几乎一夜无眠,梦里的事现实的事搅在一起,说不出的荒唐也说不出的古怪。头晕脑胀自不必说,请安时也是频频走神。惹得灵儿不住调笑,月娥笑得尴尬,母亲只笑着点了一下灵儿的脑门,说了两句。不一会儿,有人通传五少爷安念同秦姨娘来给夫人请安。 安夫人收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疲色,让安韶华他们退出去了。灵儿想留下,安夫人只看了她一眼,灵儿便也跟着告退了。 请安之后,安韶华回如松堂去补眠。迷迷糊糊又梦到了前日里梦中的些个人,那些个事。梦到景和一点点长大。三四岁的那年过年,被打扮得如同那观音座下的仙童一般,像模像样的磕头,顾銛在旁边提醒:说吉祥话!景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笑着大声说吉祥话!惹得全家笑得前仰后合。七八岁的景和总是绷着脸练拳,小模小样地爱煞个人。还梦到带着景和去吃豆浆油条,那干瘪小身板子居然吃了十二根油条。还梦到景和冰凉的景和。 安韶华醒来,才发现自己泪水打湿了鬓发。就这么躺着,魔障了一般。 想到在那个梦里,今日自己依旧跟月娥在一起,为月娥描眉贴花黄,两情缱绻间自有一番不能细说的缠绵。中午,安韶华拥着月娥刚刚坐下,福贵来通报,沐王世子来了。 尹赟说偶然间得了留芳阁的帖子,邀自己一起去。同去的,一干永安京知名纨绔。这帮人安韶华都认识,却没什么深交。只有蔡季康因着家里的关系还算说得上几句话,其余真的只是认识而已。 留芳阁是个三层的楼阁,每层各一间雅室,同时却只招待一帖客人。这意思就是,每日只发一张帖子,每张帖子可以招待三五个人,也可以是三五十人,由持帖人自己掌握。安韶华自己从来不曾打过留芳阁帖子的主意,倒是跟着二皇子等人来过几次。只听说这一帖千金难求。 这留芳阁可是个雅地儿,红墙绿瓦,烟柳抚堤,阁前是一汪莲池,四季皆花开,冬日里引了温泉水,氤氲的雾气压着满池荷香,怎能不醉人?湖中间是一座攒尖六角亭,亭子里偶尔有一两个伶人,或唱戏,或弹琴,或歌舞,或只是坐在那里,与那水中倒影共凑一张剪影。 恋耽美 魏先森-(11) 这留芳阁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色艺双绝,长袖善舞,明眸善睐。有眼色,话不多,还都是清倌。若是两下里都有意,便可以赎出去,或置个宅子养起来,或带回家纳做了妾,或直接为这倌人在开间铺子,也算给了她一个后半生的依靠。 梦里一行几人去了留芳阁,并没有上楼。尹赟总说,二三楼夏日里才有情致,其余季节自然是一楼最稳妥。安韶华对此不置可否,他来过几次,既不是为了景致,也不是为了姑娘。只记得梦里那六角亭中站了一个旦角儿,咿咿呀呀地不知唱着什么。那风把戏都吹散了,唱给了一池菡萏。 忘了是谁提起来,要是能请到小玉楼,让她站在那亭子里唱上一段我一剑能敌百万兵,那该多美! 可惜,可惜啦。郑家小少爷摇头晃脑地说。 这郑九少爷也是一等一的混账纨绔。安韶华梦里,这顿饭吃到天擦黑,大家都有些微醺。尹赟摇摇晃晃站起来提议,说去翡翠楼。 到了翡翠楼刚好华灯初上,这位郑九公子给人打赏的时候,从怀里掉出个淡青色的肚兜。正要捡,被蔡季康一把抢过去,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就抖落开了。说来也是梦里荒诞,那肚兜居然绣着山水,安韶华不懂刺绣却懂画,这山水笔力虬劲,绝不是闺阁女儿嫁的手笔。可那蔡季康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番,说什么意境悠远,潇洒大气!。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安韶华却感觉极尴尬的。 那是后话了,安韶华清楚记得梦里众人进了留芳阁,刚落座。几位倌人鱼贯而入,环佩叮当,衣带飘香,纤纤柔荑为各位王孙公子斟茶倒酒。郑九公子连声说小玉楼可惜了,引得席间一时安静下来,各个都一副好奇样子,洗耳恭听。正在此时安韶华回头招呼顾陵川寒暄之时却看到人后头欢喜跟福贵耳语了什么之后转身便走了。 怎么说?听说有新鲜事儿,这尹赟急急挤过来,恰巧安韶华分神,差点让尹赟怼一跟头,正被身侧的顾陵川抱了个满怀,又惹地众人好一番调笑。这顾陵川是顾家四奶奶,顾老公爷的寡嫂从族中过继来的,算是顾銛的堂兄。只是此人生在武家却文成武不就,最可惜在于顾四奶奶一门心思总想让顾陵川子承父业当个武将,死活不让他考科举,却又不敢让他上战场。这一耽误,顾陵川已是弱冠年纪。文,未曾有功名。武,不曾进军营。就这般整日里游手好闲,也说不上个好亲。 这郑九公子吊足了大家胃口,才慢悠悠说起来。 你知道今儿这帖子是哪儿来的吗?众人很给面子齐说不知道。 那是我姐夫给我的!姐夫?众人一想便明白了,景阳侯世子夫人正是这郑九公子嫡亲的姐姐。要说这永安京里吃喝玩乐,景阳侯世子要认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人送外号永安第一纨绔是也。 这郑九公子继续说: 几年前,一次堂会,小玉楼先唱了一段《棋盘山》,后又加了一段《樊江关》。这景阳侯世子当时就存了心,可那方贤博是什么人,景阳侯世子!堂堂永安第一纨绔,人看上个戏子,能像一般人似的打赏啊,抛金洒银的?那不能。人居然自己扮上了,来了段《三请樊梨花》。三来二去地两人就勾搭上了,景阳侯世子在永乐坊置了个两进的宅子,雇了两个婆子,把小玉楼养了起来。 这段经那郑九公子说起来,香艳非常。这郑九公子也真真是个人物,小舅子讲姐夫房中的事,也没个避讳。说的跟那些风月小说似的,不成体统。 可惜昨日,对,就是安三公子你纳侧礼次日,哎我说你安三公子,纳侧怎么悄么声的,你不下帖子,我还能上赶着讨酒喝么?听听,听听,啥时候人郑九公子都有理!明明并不相熟,这要真请了还不得被说一句不知礼啊。 不等安韶华回答,这话人郑九公子也没想着等你的回话,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 只说这一晃两三年过去了,这景阳侯世子对小玉楼也淡了。去年夏天在那个琳琅班看中一个舞娘,叫做青苹的。就是那个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的青苹。这青苹啊,有点子西域血统,虽说轮廓稍嫌硬朗,可胜在肤白奶大。这青苹也有些来头,据说是某四品京官的外室子,这外室是个西域女人,金发碧眼的,那眼珠跟那琉璃珠似的,晚上还会放绿光。 众人又是一阵耳语,这还是人吗?这方贤博得多大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棋盘山》是中的刀马旦是窦仙童,也就是薛丁山的小老婆。《樊江关》唱的是樊梨花,是薛丁山的大老婆。方贤博唱的《三请樊梨花》,唱的是薛丁山。这是一种隐晦的调戏,要是小玉楼没这个意思也就罢了,要是小玉楼也有这个意思哼哼哼 另外,这是案子的开始。我还是那句话,为了案子的呼应,我会写尽量多然后发。但是这章是被骂出来的。我在努力存稿。 第18章 留芳 众人又是一阵耳语,这还是人吗?这方贤博得多大胆子啊! 郑九公子挨个扒拉着把注意力都引到自己的故事里。不是说青苹玻璃眼儿!是青苹的娘!嗐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且不说这传言是真是假,反正方贤博也没敢把人明目张胆地抬回景阳侯府去,也置了个宅子,养了起来,去了几次也就忘了。谁知年下,景阳侯世子心血来潮去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外室已然有了身孕。已经六个多月,这么大稍不注意就要一尸两命,也就只能生了。 这下景阳侯世子也有些不高兴,这纨绔归纨绔,血脉子嗣上向来是谨慎的。莫名其妙地被个女人摆了一道,这心情可想而知了。可孩子作不得假,思来想去,在京外二十里处买了个庄子,连同稳婆仆妇奶嬷嬷一并打发过去,想着就这样瞒一日是一日吧。 不知怎么的,这消息还是走漏了。这不昨日下午,小玉楼就带着一伙儿穷凶极恶的歹人打上门去了。怀孕的青苹,一尸两命。人拉回景阳侯府的时候,死孩子就在那女人腿跟前儿,吓坏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这小玉楼啊自己也没落着好,从高处掉下去,跌断了腿。这戏啊,也许还能唱,但是刀马旦指定是不能了。 如今庄子上所有的活口都在京兆府尹手里,我这姐夫啊,好容易到手的留芳阁的帖子,也就便宜了咱们!你们是不知道,他给我帖子的时候,那个心疼劲儿! 郑九公子笑得那一脸得意没心没肺的,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正想着,福贵来通报:爷,沐王世子来了,爷要不赶紧更衣? 安韶华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尹赟一步步走来,依稀正是梦里那身衣服,没有也拎着如意,身后也没有带着董伯,只跟着朱羽。 这朱羽面貌清秀,尤其一双黑眼珠,乌溜溜地极黑,难得的是一身功夫好得很,朱羽是四年前的中秋节,宫里特意赐下来的內侍,当时大家都猜测,是今上有让尹赟袭亲王爵的意思,毕竟只有亲王才能有贴身內侍。后来才知道,朱羽是皇上暗卫营里坐第四把交椅的刺客。 那之后,他们防朱羽就防得更厉害了。后来朱羽似乎跟了尹赟,但沈翎说他迟早是个隐患。 忽然又想到梦里,自己纳了月娥之后,初冬时节,朱羽死了。其后,皇上就圈禁了尹赟,召回了沐王。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个隐患。直到梦醒,没有听说尹赟当世子的消息,也没有他成亲的消息。就那样忽然一下子,不再出现在安韶华的梦里。 安韶华随尹赟出去,临出门回头,看到欢喜跟福贵都跟了出来,略愣了一下。平日里出门都是福贵跟着,最初是因为福贵待人接物比较稳妥,而且书读的不错。后来顾銛搬到二门,流光院里大小事情就都由欢喜打理,俨然一副管家的架势。像今日这般跟着出门的,着实不常见。 坐上马车,与尹赟相对。尹赟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不熟悉。梦里情景重现,安韶华心内巨浪翻滚,面色却愈加沉静。 进了留芳阁,一景一物无不是梦中出现过的样子,六角攒尖亭中有个旦角儿,咿咿呀呀唱着。身边有人说:这也听不清啊,要我说这种小班、茶室的就是矫情,不都一样的出来卖的,还非要离人三丈远。你们说,这看都看不清,谁知道她圆的扁的?干嘛给她打赏? 蔡季康挤过来说:那可不对,这留芳阁来,就是奔着清雅。为的就是这一口含羞带臊的,欲语还休啊,犹抱琵琶半遮面啊,就这种。说着,还挤眉弄眼,一副你知我知何必说开的表情。 还有人压根不在意那些那都无所谓!茶室就吃茶做茶围,青楼就招妓,楚馆么爷不去可自有人去。那就好比你拿了个橘子,非嫌它明明是入口的东西,却没有肉香似的。那一样是一样的妙处,不可比。 说起妙处,郑九公子眼波一转,端的一副好相貌要我说那听戏也一样。近日里京里来了两个女戏班子,你们试过吗?那也是妙极!尤其那清菡班的王小仙,扮的刀马旦。那小嗓子,啧啧,那的叫一辣!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对不起他那端方君子一般的面相。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要是能请到小玉楼,让她站在那亭子里唱上一段我一剑能敌百万兵,那该多美! 可惜,可惜啦。郑家小少爷摇头晃脑地说。 听到郑九公子如此说,安韶华心中隐隐有什么猜想呼之欲出,马上回头看向欢喜和福贵,正看到欢喜同福贵耳语了一下,转身走了。 怎么说?尹赟急急挤过来,安韶华一个不稳,正被顾陵川抱个满怀。众人调笑的话依稀都是听过的, 这郑九公子果然开始讲,从帖子的由来,说到小玉楼,说到那名唤青苹的外室,又说到青苹那玻璃眼的娘,最后还是说到帖子上。 郑九公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刚才的故事只是在讲他如何平白得了帖子,而不是那几条人命。安韶华有些看不惯了,尹赟的手看似无意地在安韶华肩上按了两下,待安韶华回头,却正看到尹赟要起身。 毕竟是要讲究个座次的。尹赟是皇亲,谁也越不过他去。 这一顿饭说不上什么宾主尽欢,毕竟只是一时兴起,又不是平时玩惯了的人。不说别人,安韶华跟这帮纨绔就不常来往。虽说这永安京里的勋贵之家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户,可一家人也有那聊得来聊不来一说,何况是这些个点头交。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家世阅历摆在那里,哪个不是人精,应付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更何况是这种彼此都有意套近乎的场合。虽说道不同,却也未见多大分歧。偶尔两句话不投机,哼哼哈哈地也就过去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好容易到天擦黑,安韶华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尹赟。不怪他疑心重,这一天的事儿都太诡谲,他想着梦里的事儿记得清的不多,可今儿个下午俱是应验了的。还有两个将要发生,一是尹赟提议去翡翠楼,二是郑九公子怀里掉出来的那个肚兜儿。 初更时分,尹赟的马车从翡翠楼送安韶华回家。车里安韶华垂目沉思,久久不语。今日发生的事情巧合地令人心惊。仿佛在梦中排演过一般。安韶华细细思量,平日里自问也是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竟无法解释那梦境与现实的共通之处。也许是自己太累了。 晚间,尹赟有意把话题往小玉楼这件事上引,若不是这十几年相处的默契,只怕连安韶华也只以为他是随口一说了。不过也确实让安韶华知道了不少以前从不曾留意的事情。 这玉堂春啊,取的是小玉楼、段锦堂、一枝春师兄妹三人的艺名。早年间有个极红的武生,艺名叫做石不言。 啥?食不言寝不语的食不言? 不是! 是石不能言最是诗的石不言。 这石不言据说少年时学过几招少林的童子功,所以演戏的时候一身功夫带劲地很,据说那真是红极一时,当时请他去的堂会,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是一等一的勋贵,否则还真排不上。 这石不言红了之后,居然找到了几岁时候失散的妹妹,可惜妹妹流落青楼,石不言给妹妹赎身之后没几天儿,那妹妹留下一个女儿就死了。石不言把这个外甥女当眼珠子一般地养大,自己终生未娶,却收养了十几个流浪的男娃女娃,免了他们流落到不堪的地方的命,也教会了她们糊口的本事。 后来有次唱堂会,有个富贵人家的子弟看上了石不言的这个外甥女,有一说是□□不成害了人命,还有一说是这个姑娘看到人家家中富贵动了邪念,没想到计划败露就羞愤之下自尽了。总之这事儿各说各话,可人确实死了。石不言硬撑着葬了外甥女之后,没几天就吐血死了。他留下的这帮孩子,走的走,散的散。有三个大一点的撑起了这摊子,继续养着那帮孩子,成了如今的玉堂春。 这玉堂春师兄妹三人,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谁知道最后竟会因为小玉楼跟晋阳侯世子的事,居然一夕之间便散了。大家聊起来免不了唏嘘两句。 散了?这话怎么说的? 谁知道,听说过年戏班子祭祖,一枝春跟段锦堂愣是没让小玉楼去上香。一枝春说,小玉楼要是不跟那景阳侯世子断干净了,就一辈子不许回玉堂春。还听说啊,四五月,玉堂春整个班子就要迁去苏州了。 这小玉楼要是还不赶紧找下家,等玉堂春走了,她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这才失了分寸,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外室,还敢上门去打杀人家其他的外室?还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外室?这根本不是外室的事儿!这是子嗣的事儿!这事儿可大了。 大了,怎么个大法,没人比安韶华更熟悉,依律,小玉楼是贱籍。贱籍者杀人,若被杀者也是贱籍,仗百又五十,罚一头牛。可若是杀了孕妇,那就是死罪了。这还是方贤博不认这个孩子,如果方贤博认下这个孩子,那青苹是贱妾,贱妾依旧是贱籍,可孩子是士籍。小玉楼和参与的所有人,只要是贱籍,都是要腰斩的。 这边人人都说这小玉楼也是可惜了,那一身刀马旦的功夫真是俊!看着就觉得能上战场的。 这些人什么时候了,怎么想的还是那两句戏呢? 揉了揉眉心,这一天过得,心里躁动不安。说不出是心里烦还是心里乱,还是怎么的。尹赟看出他心不在焉,让他连干了几杯,就把他送走了。 托着几杯酒的福,回去竟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 小小山 的地雷,有生以来第一个霸王票啊!可喜可贺! 这章本来准备等小玉楼这个案子完结的时候,整理好一起发的。但是看到霸王票老魏的洪荒之力也爆发了。于是就发文了。 古代妓院其实分级很严格的。也有南北之分。北方一般是:小班(清吟小班)、茶室、下处、土娼。前两个基本是卖艺不卖身,也不是绝对哦。有兴趣的可以看老魏的微博(在作者专栏里)。我有转载。 第19章 青鸢 晨起,安韶华睁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棋,那五福临门或者事事如意的彩画,不会让人心里感觉丝毫的喜庆,看在眼里,却又没看进眼里。安韶华忽然很想见顾銛一面。仿佛下一刻见不到就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心里火烧火燎的,却绞尽脑汁想不出个由头。 接连几日都睡不好,安韶华感觉头晕脑胀,四肢发麻,说不清是糊涂还是清醒,就那么躺着,想着梦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清楚,越想越生动,就像活生生经历过一遍似的。 那个梦如今就像个魇,把安韶华困在其中,成了他当局者的迷。 轻声唤人。该起来了,给自己找点事,省得一闲下来就东想西想。吩咐福贵去冲杯酽茶,醒醒盹儿。欢喜伺候安韶华更衣梳洗,小声说着刚才夫人身边的竹韵过来了,请爷跟顾公子去婉言小筑请安。小的问了一下,大约是老夫人寿宴上堂会安韶华忽然想起:欢喜,昨日下午你办什么事去了? 恋耽美 魏先森-(12) 欢喜明显愣了一下,才毕恭毕敬地说回爷的话,是大少夫人房里的青鸢,托小的去给她的养父送了些度日的银两。就在康乐坊。 安韶华愣了一下,青鸢?好多年前,自己见过一面。如今早已记不起样貌。隐约记得,比自己只大三四岁的样子。 大嫂当年嫁到安家的时候,带了四个陪房。大嫂怀心姐儿的时候给含翠跟丹砂开了脸,送进大哥房里。只是没几天,大哥就去剿匪,等回来已是三四个月后。 隐约记得那日府里很热闹,大哥带着自己穿梭在宾客之间。众人恭维的话如出一辙。大哥那日和多了酒,非要跟安韶华抵足而眠。安韶华只是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何况他也是真的想念大哥了。 没等睡下,大嫂来了,当时大嫂带着的是丹砂。大嫂是美的,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依旧是云髻峨峨,环佩金钗,鬓影衣香。大嫂看安韶华在场,并没有久留。只是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倒是丹砂,轻咬朱唇看着大哥,几番欲言又止,端的是楚楚可怜。却也跟着大嫂一起离开了。 那夜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却莫名的忘不掉大嫂转身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多年后的现在,想起来时依旧觉得大约是小孩子,记错了。大嫂那么端庄娴静的一个人。 大嫂前脚走,后脚又让青鸢送来了醒酒汤。安韶华至今依然记得清楚,当时的青鸢约摸只有十三四岁,身量还未长成。那日虽说是初夏但夜间还是很凉的,青鸢穿一件很薄的衣裳,隐约能看到冻得发青的皮肉。青鸢头上别了一只金钗,沉甸甸的坠得她脖子有些不堪重负地歪着。那金钗明晃晃地,花样早已记不起,只记得那华贵繁琐的样式跟青鸢的衣服极不搭。青鸢眼角泛红,明显是哭过的,端着一盅醒酒汤,瑟瑟地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样子,颤抖的手,惹得那食盅的得得得地响。 安韶华只记得大哥脸色是极难看的,却不记得大哥说了什么,青鸢又是怎么走的。 那晚大哥并没有喝醉,要问安韶华怎么知道,他也说不清。可他就是知道。所以看到大哥并没有喝那个醒酒汤,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没多时,母亲过来了。大哥只含糊地说了声含翠死了,一尸两命。丹砂他没收房,也不准备收了。 也许是感觉到母亲和大哥都情绪低落,安韶华安静的拉住母亲的手。母亲神色复杂,只抚着安韶华的头,叹着气小声说陪陪你大哥吧。 那之后不久,父亲上折子为大哥请立了世子,大哥上折子推却了一下,就自请戍边去了,至今六年,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 以至于如今的安韶华想起大哥,除了外面传说的忠勇侯世子这个名头,也就只有那夜印象深刻了。大哥去了边疆后,大嫂更是深居简出,虽说同在侯府,过了年心姐儿都六岁了,大嫂极少离开栖霞院,更跟外界没有往来,简直修行一般。 安韶华内心对大嫂如今的做派隐隐地有些不屑,皇家血统在他看来不应该是如此小家子气。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说嫂子的不对。 大嫂舞阳郡主是朝霞公主的独女,朝霞公主的生母是太后娘娘当初刚入宫时身边伺候的人,当年生朝霞公主的时候大出血,去了。朝霞公主生下来之后,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娘娘就把朝霞公主养在自己身边,因此也是今上所有姐妹中,与今上最为亲厚的一个。 可惜朝霞公主于婚事上却颇不顺。早年间年少慕艾,看上了当年的探花郎林琅,这林琅公子身子并不好,身世也颇为凄苦。细说起来按照悠然居那样的进度能说半年,保证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林琅公子婚后没几年竟因一场风寒,就那样去了,未及留下子嗣。至今仍有人说,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就是说那林琅公子的风姿无人能及。 守孝三年后,二十二岁的朝霞公主嫁给三十七岁的鸿胪寺少卿高书永做了续弦,高书永原配生有一子一女龙凤胎,本是难得一遇龙凤呈祥的吉兆,却因生产时落下了病,孩子没周岁就撒手人寰。这朝霞公主也是苦过的人,对这俩孩子也是真好。打点关系把高书永长子高献芹早早就送去了明山书院,长女也送进了宫中给今上嫡出的四公主作伴读。几年后又费尽心思给这俩孩子都说了好亲事。满大祐的人说起来,谁不说朝霞公主是那贤德之人。 婚后第三年,朝霞公主为承恩侯生下了嫡次女舞阳郡主。 后来,大嫂获封舞阳郡主,以郡主之尊加入安家,至今已经将近十年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风流俊秀的忠勇侯世子,如今已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当年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已经当爹了。当年那几个陪房,含翠死了,丹砂现在是伺候心姐儿的人,青鸢如今看来是个不安分的。剩下那个安韶华只隐约记得名字也有颜色,但具体圆的扁的还真不知道。 想来青鸢如今已长大了吧,想想年龄再看看欢喜。 安韶华很不厚道地笑了,这个愣头青!回头让母亲给他留意个机灵些的丫头吧。青鸢也是他能肖想的? 至于这青鸢的养父刚才欢喜谈及这住在康乐坊的养父时,安韶华心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别扭,可细细想来,却又说不出什么。罢了,近日里想不通参不破的事情太多,犯不着在这些事情上费心了。 说起这康乐坊,永安京北方正中是皇城,皇城左右东勋西贵。南边的街坊,以南四街最繁华。南四街由东往西为福永康长,由北向南则是平安喜乐。这样,只要知道坊名,很快就能想到在哪里。 康乐坊在长乐坊东,附近除了留芳阁,还有几个茶室。那里的房子,可不便宜。 想着,走着,进了二门,安韶华特意去还我读书处去找了顾銛。顾銛没有带孩子,安韶华就让福贵盯着小豆苗练字,冯嬷嬷一个人带景和应该没问题了。 说来也古怪,侯府从来不缺下人。怜倌儿屋里大小丫鬟,算上近身伺候的和粗使的怎么的也有七八个。春桃更不用说,光伺候秀儿的丫鬟奶娘就六个,更不用说春桃自己使唤的了。顾銛这里却只有一个冯嬷嬷。再怎么说,自己的正妻还是顾銛啊,这起子人怎么敢? 难道是母亲的意思,甚至祖母?不会的。祖母和母亲都不会贸然插手小辈院子里的事。这么想来,难道是欢喜? 想想也不对,却说不出哪里古怪。算了,改日给顾銛配两个丫鬟伺候顾銛跟俩小的饮食起居,再拨两个小厮,若他想出门,也能出去转转。 这么想着,就准备告诉顾銛,让他自己挑人。话刚到嘴边,安韶华就自己否定了。这满侯府的丫鬟小厮,加起来林林总总大几十号人,顾銛见过的大约只有几个,还都是祖母、母亲还有自己身边的吧。让顾銛自己挑,大概除了欢喜就是福贵了,这俩还真有点舍不得。 回头自己选一下,挑好了给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平棋,也做平棊。是古代天花板上那种一个个格子画好吉祥画的一种装饰形式。宋代叫平棊,清代叫天花~ 还有藻井~藻井一般人不用在自己家里。 我想说安韶华看着房顶,又觉得傻了吧唧的。又想说他看着拔步床的承尘,又想到拔步床似乎是南方的。我还没想好永安京算南方还是北方所以直接看天花板好了。古代的天花板平棋。 2,关于林琅。人家名字叫林琅没错,但那个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是一个带着百般感情的敬称。那个林家的郎君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穿白衣那么好看的人了。 3,关于南四街 西东 长   康   永   福 长平坊 康平坊 永平坊 福平坊  平  北 长安坊 康安坊 永安塔 福安坊  安 长喜坊 康喜坊 永喜塔 福喜坊  喜 长乐坊 康乐坊 永乐塔 福乐坊  乐  南 第20章 女人 两人并肩行至母亲的婉言小筑,门口的梅香笑得喜色,远远见了安韶华夫夫俩就迎了上来,行了礼,直说今日逢一,太太就等着顾公子来商量事儿呢!大少夫人正在呢。 安韶华进门,余光扫见梅香拦了一下顾銛,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没管,抬脚往里走。没几步,顾銛就赶上来了。再看顾銛神色如常,他也没好问是为什么。 大嫂带着心姐儿请安过后正要告辞。 大嫂一身月白,不施粉黛也不着钗环,乍一看简直像是新丧,安韶华看了一眼没道理地觉得晦气,可毕竟是大嫂。只得忍着不痛快跟大嫂寒暄了两句,问了问心姐儿的功课,大嫂垂眸低语,唯唯诺诺,完全不是安韶华记忆中的摸样。 别说什么皇家气度,就是一般人家的宗妇的爽利劲儿都没有。几句话下来,安韶华烦躁得无以复加。 顾銛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初见大嫂时施施然行了个礼,然后就垂手站在安韶华身后,神色不明。 顾銛对舞阳郡主这样的做派觉得哭笑不得。愚昧,无知,给人添堵。他不知道古代女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老公不在身边,就要像寡妇一样整天哭丧着一张脸飘来飘去才是好女人?真不觉得自己这样让人看了觉得晦气? 而且,舞阳郡主的表现真是很不走心。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却掩盖不了眼里的漫不经心,那骨子里的傲气都要溢出来了,恨不得配上个画外音你们这群愚蠢的屁民!快来膜拜我皇室血统。 正想着,舞阳郡主的脚挪了两下,整个身子都已经朝着门的方向转过去了,一看就是很不耐烦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只想着走了。安韶华还在问心姐儿的功课,心姐儿躲在舞阳郡主身后,有些认生,不怎么说话。舞阳郡主倒是回答了两句,态度也敷衍得很。一点都不入戏,糊弄谁呢? 哦,也就糊弄个安韶华。 看看,看看,那痛苦的小眼神,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小表情,看戏的比演戏的还入戏,这智商真绝了。那探花不是抄的吧~哎呀~看我这心操的啊。╮(╯▽╰)╭ 顾銛正在这里自娱自乐,脑剧场演的欢脱。梅香进来通传,说流光院三少侧夫人阮氏来请安。母亲闻言看向顾銛。顾銛唇角扯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心里悄悄吐槽这名头真够长的,好像九十年代曾经有段时间,就爱名片上印那老长老长的名头,什么恨不得从宇宙开始写,最后一定是经理。经理,好好的词儿又给祸害了,同样被祸害的词儿还有 顾銛思维越飘越远,不大会儿功夫从□□十年代一直飘到奥运会。还记得网络上看过一个吐槽,说为什么没有男子的花样游泳?想想看大约是没人想看一群大毛腿在水面绽放吧。 想到这里,顾銛不由得笑了一下,又赶紧忍住了。这个梗确实好笑,可惜无人共享,反而更显出这千古寂寞来。真是自讨苦吃。 忠勇侯夫人闻言看向顾銛,顾銛嘴角一扯,转而神色落寞。再一转眼,梅香还在门口等着话儿要不要让月娥进来。 母亲看着安韶华,颇为揶揄地笑了一下。安韶华讪讪地咧了下嘴,心中却有些气苦。照例说来妾只向主母请安,从不能出院子的。这两天月娥却有些失了分寸,一会儿去祖母那里,一会儿又来母亲这里,上蹿下跳地让安韶华不喜。可月娥不同于一般的妾,首先是侧夫人,在一般人家眼里,就是平妻了。再者说来,这月娥还是自己的表妹,叫母亲舅母,叫祖母为外祖母的。请安倒也说得过去。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造下的孽。当初,怎么就迷了心窍,一心只看着月娥最好? 月娥进来,一身艳色搭配的倒也喜庆,应了她新妇的身份。低眉顺眼地依次向在座的三位行了礼,倒也没人为难她。 安韶华怔怔地看着月娥,月娥这身衣裳他是见过的,却是在梦里。梦里,也是今日,是自己带月娥回门的日子,这身衣裳,是月娥过府前自己特意让雁书照着月娥的身形做的,依稀记得当时他的吩咐应该是不带正红,但要喜庆,过府第三日一早送给月娥。具体式样花色,安韶华不曾看过。如今看着这身衣裳,竟与梦中相同,可心境却差了太远,如今只觉恍若隔世。衣服还是梦里的衣服,人还是那个月娥,可安韶华却提不起兴致陪月娥去阮府了。 梦中的今日,安韶华一早便带月娥出门。只与母亲通报了一声,并没有说去哪里。 两人皆穿了簇新的衣服,拉了一车的礼品,到了姑丈家,大门紧闭,明显是没有预备着他们会来。进去没两步,听到正屋一阵喧哗。妍姑母身边的袭香嬷嬷迎了出来,眼角泛红,一看就是正哭着。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姑丈摔门而出,看了安韶华跟月娥一眼,愣在当地。 很快,屋里的婆子叉出一个孕妇,那孕妇哭得凄惨,见了姑丈却只是反复轻唤阮郎阮郎刚出了门没几步,那孕妇就惨叫一声,竟是破水了。又是七手八脚一阵乱。人来人往,跑着叫着。阮府的下人没什么规矩,不大点儿事儿乱作一团,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安韶华抬头,入目却是极为晃眼的日头。 进得正屋,妍姑母坐在上座哭得伤心,惠香姨娘跟晴儿服侍两旁,跃哥儿坐在妍姑母下首,哭得眼通红。屋中间一片狼藉,碎了的茶盏,一地茶。无人收拾。 袭香嬷嬷亲自为安韶华上了茶。那边惠香姨娘拉着晴儿过来,噗通一下就跪下了。连声说求三少爷跟老爷说一声,这阮家!这阮家欺人太甚!叫三少爷而不是三表少爷,就是说惠香此刻在安韶华面前把自己当做了安府的丫鬟,而不是那阮府的姨娘。 然后不待安韶华开口,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擅自说起来。原来刚才拖出去那个大肚子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姑丈当年老师家的独女,也就是姑丈阮希文的外室。 当年安妍成婚十年,只生了三个女儿。阮希文迫于侯府的威压,也不敢提纳妾等事。人前整日苦读,说话三句不离诗书,谁都要说一声那阮秀才是个有大才的。人后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哄得安妍将嫁妆体己全都贴在了这阮府。只可惜三胎都是女孩,总是抬不起头。于是安妍怀第四胎的时候,做主给惠香开了脸,收进房里。好在惠香一举得男,记做嫡子,正是这阮跃。 转眼十多年,阮希文虽然科举无望,却也在侯府的帮衬下成了富商。可谁知这阮希文竟背着安妍养了外室!要知道,这外室生的长子竟比跃哥儿还年长半岁。谁不知道这阮希文从商,可是跃哥儿七岁头上开始的,那之前阮府的开销一直都是安妍的嫁妆。谁成想这阮希文能用嫡妻的嫁妆去养外室?还一养这老些年? 如今,这外室又有了身孕,自以为有了倚仗,这才找上门来。正说着,一个眼生的小丫鬟跑过来,说生了,生了个小子。 这厢几个女人又一阵号啕,吵得安韶华脑仁儿疼。 一阵哭声中,不知是谁提出,要不把那个孩子抱来?姑母压抑着咬牙切齿地说:抱走!有多远抱多远!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信我跃哥儿比不上那俩小贱种! 姑母的诅咒在梦中并没有应验。今日出生的这个奶娃娃名叫阮凤栖,也许是得了那举人外公的伶俐劲儿,自幼聪颖非常,三岁能诵,七岁能诗,不到十岁已经是永安京有名的小才子。梦中后来安家败落,阮家却一直煊赫,可尽管如此也没人来哪怕是问候月娥一声,只怕阮家当家的,已经是凤鸣、凤栖兄弟俩。 那回门终究也没能吃一顿热乎饭。听了一天女人哭,回流光院之后还哄了月娥半日。还软磨硬泡请父亲给姑母撑腰,特意在祖母寿宴上说了姑丈几句。 恋耽美 魏先森-(13) 如今想来,梦中姑父在寿宴上落了面子,那之后对姑母的百般冷淡也就有了缘由。 等安韶华回过神来,几人正在说前日里小玉楼出的这幺蛾子上。安韶华这才知道,这事竟在永安京几乎是无人不知了。连大嫂一早来,都是说祖母寿宴上是不是该换个班子的事儿。 听母亲说,其实刚开始筹备祖母寿宴的时候,大嫂就提过红伶班。只是理由是府里如今女眷多,请来的宾客中,老爷少爷们既然是吃酒行令的,也只有夫人小姐们好听个戏。这女戏班子总是要稳妥些的。如今永安京的女戏班子,最红的,莫过于那红伶班了。 可母亲却根本没把那红伶班放在眼里。一来,祖母向来不喜欢那才子佳人的戏;二来,那些女戏班子背地里的龌龊事太多,让人设宴的时候还要分心防着那些有心人,母亲也不愿;三来,虽说自打几年前玉堂春里的小玉楼傍上了晋阳侯世子方贤博之后,就越来越不好请了。可安家这次请到了,也是难得。毕竟没有小玉楼,靠一枝春跟段锦堂总是少了什么。这样说来,能请到玉堂春,本身就是一种炫耀。 第21章 郑氏 景阳侯府的事,虽说还没定案,可满平安京的高门大户竟都有耳闻。安韶华隐约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有人特意传话一样。 这事儿啊,还是从景阳侯府说起。 这景阳侯世子夫人是郑家嫡次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最是贤德。得知丈夫在外养了外室,这外室还有了身子,便去求了婆母要把这个外室接回来好生养着。 景阳侯夫人陈氏一听,便有些不痛快,不为别的,这事儿说出去可真不好听。这个外室她多少还是知道的,那些往事不能,也不想跟小辈说。这个青苹有些个西域血统,她那个罪臣爹活着的时候没有照拂这个女儿,死了好歹也没带累这个孩子。她那个娘是个苦命的。不知不觉间那个孩子竟这么大了,还成了贤哥儿的外室。 都是孽! 不过话说回来,这毕竟是方家的子嗣,兴许还是个男胎。思及此处,又心软了。方家需要个男孩,虽说虽说嫡子最好,可看了看儿媳妇,罢了,也是个苦命的。 景阳侯夫人陈氏夸了媳妇郑氏一番,又送了手中的两个点心铺子给儿媳妇。安抚好了儿媳妇,又遣人传话给这景阳侯世子方贤博,叫他下了衙门记得回家一趟。这才派了两个嬷嬷带着几个护卫去京郊的庄子上去接人。 这一去不打紧,正遇上庄子遭劫了。满院狼藉,血流遍地。护院基本都死了,除了两个厨房上的丫头跑了报信的,其余的死的死伤的伤,囫囵个儿的不多。那个外室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景阳侯府去接人的这些仆妇们是彻底吓着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吓人的场面,早就乱了阵脚,根本没想到报官,居然就那么七手八脚地把那外室放上马车,又从庄子上的这些丫鬟里勉强挑了个全须全尾儿的,一路快马加鞭地带回了景阳侯府。 这一到景阳侯府,好一阵兵荒马乱。门房上的婆子登时就吓晕过去两个,有胆大的上去一看,好家伙血呼啦差的,那外室早就死透啦,眼睛瞪那么老大,嘴也咬烂了,那血一直流在脖子上,孩子也死了,还在那外室腿根儿呢。那胆大的登时就叫唤起来,叫声引得更多人来看,看到的人又跟着叫。一时间晕过去的,吓哭的,大叫的,连滚带爬的,涌上去看的,好一通热闹。那景阳侯府门口,简直是凭空变出了好多人,赶上灯会了,灯会都没那么闹腾。不多时,京兆府尹就来人了,这事儿啊,也就捂都捂不住了。 事发当晚,这景阳侯世子夫人,就自请进了佛堂。不为别的,只是为这孩子超度。说说,这多好的人,怎么就进了景阳侯府这样的火坑。 细说起来也是方家运道不好,大祐初建之时,方家是跟顾家齐名的两个一等公之一的定国公,世袭罔替,人家一等国公是袭爵不降等的。 可就因为当年有个老定国公是个不着调的,没成婚的时候就是个一等一的风流纨绔。成婚之后更是嗐!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嫡子生了五个,一个个都折在后院的龌龊手段里了。只有一个勉强活到十二岁,还是个走两三步就得歇半天的病秧子。老定国公赶紧请立了世子,又给订了亲。可惜没等到成婚,就遇上丫鬟爬床。这本来不是什么事儿,可这丫鬟忒胆大,竟然给小主子下了药。这小少爷体弱,还没等开荤,就死了。 老定国公难过的要死要活,可当年的高-祖-皇-帝也不高兴。不为别的,这定国公夫人可是郡主,高-祖-皇-帝的亲堂妹,这高-祖-皇-帝一怒之下,封了个刚出生的庶子为世子,却是降等袭爵。 老定国公哑巴吃黄连,回去之后用雷霆手段修整了后院,打杀了一批人,自请出家了。自此青灯古佛,诵经茹素,却也挽回不了那远去的一等公的殊荣。 说远了,这方家大约是有这纨绔的种,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呢?这景阳侯啊在鸿胪寺当差,每日当值也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应卯之后就去四处找乐子。好在这个老景阳侯是个棋痴,他的乐子不是在这个棋楼,就是那个棋坊。偶尔也会去雅舍,却也只下棋,不爱那红袖添香。后院除了夫人,就只有早年间未成婚时老夫人给安排的两个通房,外加自己收进来的三五个清倌、伶人、小寡妇。样貌如何不好评说,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庶子没有,庶女有两个,都是通房生的。后院倒也安静,向来是只闻棋声。 可这景阳侯世子跟他爹不一样,打从通晓人事起,就是个一心往那胭脂堆里扎的人。偏偏还生得一副端庄持重的好样貌,任谁第一眼看到他都得称赞一声端方君子,温文尔雅,气宇轩昂。正是这副骗人的样貌,不知道哄得多少女子为他要死要活。尤其还有一张巧嘴,说起话来真是满平安京也没谁能比得上了。 他那些情儿、知己、红颜、外室,只怕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更遑论已经抬回府里的那二三十个妾了,这还是有名儿的,府里收房的丫头那就不知数儿了。可就这么多女人,成婚将近十年了,只有嫡女两个,庶女两个。简直邪门。 而这次这个外室怀的,还恰恰就是个男胎。可惜 母亲说到这里,凭空打住了话头。拈起一块点心,细细品起来。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也许是说到了子嗣的话题,多少都有些尴尬。 顾銛发现月娥那拿醋淹过的小眼神,微微扯了下唇角。穿越过来十几年了,很多事情还是不习惯。这个大祐朝,什么顾家、安家,什么明争暗斗,什么嫡呀庶呀的,统统都不真实。他常常觉得,现在的一切也许只是自己的一场缸中之脑的脑内旅程,全都不曾发生。 可是看看周围这些人,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上座的忠勇侯夫人谢氏,出自五姓七望的谢家,虽说是旁支,却也当得起名门贵女四个字。大半辈子为了这安府劳心劳神,把个侯府从那般的子嗣凋零,变成现在的一大家子。顾銛撇撇嘴,当真是功不可没。当然了,忠勇侯也是很努力的,不然这二十个孩子难道真是送子观音星夜前来偷偷赐福的?这军功章呀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夫妻两个,在顾銛眼里,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搭档。 再看安韶华,诶呦我去,你可长点心吧!这哥们儿又两眼放空不知道在寻思啥呢。算了,也指望不上他。就他那智商,后院这些个明晃晃的事儿他都看不出来。想想又不能怪他。打小进宫当伴读,那都是被洗脑了的,跟顾锋似的。 想起顾锋,顾銛又是一肚子气。前些日子,顾锋给他捎信,说想见小豆苗。他就托来人给顾锋带了个口信。这个口信是他闲着没事儿琢磨了好些天才想起来的,相当婉转。大概就是问,能不能让小豆苗姓顾,也算顾家后继有人。他名字都想到了,顾卫国。多好的名字,一颗红心心向大祐啊!一听就很进步嘛~ 谁知当晚,他正要睡,床上就凭空出现一封信。幸亏是自己啊,穿越这么大工程都能独自搞定的自己啊,换个人还不得吓得失禁啊!顾銛才不会说是已经习惯了,每次遇到还是想要演一下。打开信,一看那字体,顾銛就开始全程死鱼眼。 信是二皇子尹勍写的,署名竟然是昶煦(昶,念场,白天时间长或者通畅的意思)。直接用表字,多礼贤下士啊,说的好像两个人多熟一样。切~要不是看在顾锋面子上!顾銛才不想看他那晦涩的信。不过话说回来,二皇子大概也是看在顾锋面子上才捏着鼻子跟自己周旋的吧!想到这里,顾銛又活泛了起来。 信不长,但是这个文言文的阅读理解啊,还真不是顾銛的强项,他抬头找了找二皇子指给自己(其实是指给小豆苗的)的暗卫,谁知道他看了一眼,那暗卫竟然嗖的一下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顾銛忍住找人帮翻译的冲动,自己花了大半宿时间,才大约看懂了。 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就是本信讲了一个比大祐更古代的朝代,有个人遇到个鹿。然后历尽艰险把这个鹿送到山巅,最后这个鹿经历天劫,成了山神。一鹿得道,这个人,还有他养的驴也跟着升天了。通过这个故事弘扬了传统文化,嗯宣扬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什么鬼?二皇子什么意思?谁是鹿?小豆苗还是顾锋?这种被委婉地嫌弃了的感觉真不好。 在天亮的时候,顾銛忽然顿悟了,以二皇子的德行,他会说他才是鹿,他要上山巅,成为山神。顾锋是那个帮助他的人,顾銛就是那头驴。最后封了个什么神腿天将的。 至于小豆苗是不是该姓顾,这个从来不在二皇子的考虑中。豆苗太小,对于姓尹还是姓顾内心没有什么看法。对于姓氏背后的一系列权利责任更是不懂。顾锋最有发言权,可他基本是唯尹勍之命是从的。反而只有顾銛,总尥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作者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第22章 信立 安韶华也走神了,他隐约记起,在梦中,自己今日带月娥回门,天擦黑才回来,一整天吃没吃好,喝更别提了。听了一整天女人哭,生了一肚子闷气,灌了一杯又一杯冷茶,晚上回来月娥还在一直哭,反复说姑母这些年来如何贤德如何忍让,谁知如今竟被一个外室逼迫至此。求安韶华跟父亲母亲说一下,替她们母子几人说说话。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用忠勇侯的名头去压一压姑丈阮希文,让他安韶华哄她至深夜,自己也没睡好。 梦中因为没睡好,明日去刑部销假的时候依然有些昏昏沉沉,惹来不少同僚的调笑。偶然间从别人闲聊中顺道听了那么一耳朵,这个景阳侯府的案子,二月十九日案发,京兆府尹二十一日上午就结案了,下午刑部审核之后,很快抄送给了督察院与大理寺,当晚就该入狱的入狱,该抄家的连夜抄家。当真是难得的迅疾。 至于具体案发经过,定罪、刑名跟量刑,安韶华却想不起来了,一点印象也无。总之结案出奇的快,如此想来只怕草率。 不知道为什么,安韶华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什么的话,一切都会按照梦里的继续发展,不差分毫。 座上的几人各自想着心事,忠勇侯夫人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忠勇侯夫人端起茶抿了一下,看着安韶华说:我昨日听他们说,这小玉楼也折在这景阳侯府的事儿上了。这么一来,你们祖母寿宴的堂会,只怕要换人。你大嫂今早来,就是说这个事儿的。 安韶华心里记挂着案子,有些心不在焉,却也还是问了一句那大嫂是什么意思? 你大嫂的意思,她能有什么意思?她恨不得我们请那宝华寺的法师来,好好诵上几天经,然后捐些香火钱,再给你哥供上个长寿灯。过几日开始,找个地方设个施粥济药的棚子,首演前后各做上十天半个月,给阖府积点功德,说不准啊,就有那长子嫡孙了。母亲很少说话如此尖刻,今日这是怎么了?安韶华正不解。母亲却话头一转,说起来銛儿,那你祖母可最爱那出穆桂英挂帅了,你祖母虽然没当你们小辈的面儿提过,私下里却一直可惜着没曾听你唱过呢。 顾銛略欠了一下身子,说知道了,母亲。说完,抿了抿嘴。这个表情安韶华没少见他做过,却也摸不准规律,顾銛是在什么情境下喜欢这样抿嘴。安韶华心下暗忖,难道是顾銛觉得登台唱戏折辱了他? 想想也是,顾二公子,当年何等耀眼张扬的人物,皇上几次亲见几次嘉奖,可如今母亲既然说了,的确不能推托。不管顾銛愿不愿意,都得唱,还得唱好。祖母寿宴,行动间全是安府的脸面。想到这里,安韶华忽然想趁热打铁,就跟母亲说,干脆给顾銛配几个小厮吧,这样顾銛想出门就方便了。 安韶华刚一张嘴还未出声,那边顾銛正好说话了。 母亲,我想着,若是还准备请玉堂春,也不是不行。 哦?母亲看了眼顾銛,上下看了一眼,忽然笑了,怎么,戏瘾了? 顾銛笑地有些赧然是啊,许久不唱了,有些技痒。 安韶华回头看了眼顾銛,有阳光从顾銛身后照来,给顾銛镀了一层金边,脸上的汗毛也跟着光芒万丈起来。安韶华没头没尾地想起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 请了安,心里记挂着刑部的事情,颇有些焦躁。安韶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正要去母亲那里,说一说顾銛那里伺候的人的事儿。就听到那边还我读书处有小孩子念书的声音,飘飘渺渺听不真切。间或夹杂着顾銛吊嗓子的声音,咿咿呀呀抑扬顿挫的。 爷! 安韶华驻足一看,是菱嬷嬷。这菱嬷嬷是姑母当年四个陪嫁之一,原名菱香的,娘老子都是府里用惯了的老人了,一家子死契的,后来因为菱嬷嬷陪嫁去了,便把一家子的身契都给了姑母。如今,菱嬷嬷又回来了。 想到这里,又有些什么事情,隐约觉得蹊跷,却也想不起来。 菱嬷嬷上前行了礼,略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爷,老奴在这里,腆着脸求爷一个恩典。说到这里,端端正正地福下身去,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继续说爷,侧夫人出门的时候,阮府出了些事情。这几天下来,侧夫人心中着实放不下。老奴也知道,这古往今来从没有妾室回门的道理,只求爷垂怜侧夫人一片拳拳之心,可否让老奴独自去趟阮府,之问一下阮夫人是否安好,也好让侧夫人放心,爷看这样可好? 见安韶华没有回应,菱嬷嬷等了一会儿,又行了下礼,告退了。 菱嬷嬷刚走了几步,安韶华说菱嬷嬷,你去找母亲,就说我说的,让月娥去阮府看看,今日落钥前回来。带上几个护院,坐马车去。 菱嬷嬷喜出望外,胡乱地行了几遍礼,又急急切切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大约是忽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姑母身边的嬷嬷而是一个妾室的陪嫁,顿时又有些窘迫,懦懦地说了两句侧夫人会感念爷的恩德! 恩德?这词儿有点过了。不过想想,梦中的菱嬷嬷始终都是这副极谦卑的摸样,直到大约两年后,月娥怀着锦儿,春桃也有了身孕,谁知春桃命薄,竟产下一个死胎,就那样去了。当时祖母狠狠发落了顾銛,因为春桃产下的是一个男胎。而母亲,却在半月之后发卖了菱嬷嬷。这犯错的陪嫁,一般人家不想撕破脸都会直接退还给娘家的,可母亲却没有把菱嬷嬷还给阮家,而是直接发卖了,惹得月娥跟安韶华好一顿闹腾。安韶华看在月娥身孕的份儿上,只得又遣人把菱嬷嬷买下,还给月娥了。不过在梦中,也未再见过菱嬷嬷。 恋耽美 魏先森-(14) 菱嬷嬷,阮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安韶华问。 谁知菱嬷嬷竟愣了一下,言辞间颇有些闪躲回爷的话,这个阮府的事儿,大约大约是阮老爷私自纳妾。 安韶华点了点头,说还是让欢喜跟你们走一趟吧。说完,也不待菱嬷嬷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一进刑部,高信立就黏黏糊糊地靠上来,拱着手一口一个小叔父大喜,给小叔父道喜了。安韶华少不得跟他逗趣贫嘴来往了几个回合。 这高信立不是别人,正是那朝霞公主改嫁的鸿胪寺卿高书永的长子嫡孙。按辈分叫大嫂舞阳郡主为姑姑,依理称安韶华一声姻叔父,如今调笑起来叫一声小叔父也不为过,何况此人比安韶华大一岁,虽生长在那样极严苛的家里,谁知却养成个最爱闹不过的性子。 这满平安京的大小事,没他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两人人前调笑,走进安韶华平日里处理公务的房间,高信立就变了个八卦脸唯清,唯清,让我猜猜,你可是为了阮家的事烦心? 阮家什么事?安韶华不动声色。 不是阮家,难道是景阳侯府的事儿? 来来来,都说来听听。这个小狐狸,安韶华笃定,如果再装模作样下去,高信立能吊着他的胃口到头儿。 看安韶华想听,高信立马上换上一副大爷样来,上茶! 安韶华随手倒了杯水,啪的一声墩在高信立面前。高信立咂了咂嘴等贵府老太君寿宴,顾二公子会不会登台娱亲? 会! 哪天? 等你来了,我去跟他说。 好嘞~这一声吆喝,听得懂的人会发现,跟那八仙楼的小二是一个调儿的,要是再加一句,擎好吧您呐,那就更到位了。这高信立眼睛一亮再来两坛醉仙酿! 你别总问我要醉仙酿,你想吃自己差人排队买去!这醉仙酿是八仙居自己酿的酒,年成不同,时多时少。多的时候每日限供,少的时候千金难求。今年安韶华不好这口儿,确实不知道如今这酒好不好买到。 切!高信立牙尖发出一声轻响,还是凑了上来。你想先听哪个? 听说你家老太君寿宴的堂会,请了玉堂春?高信立略思忖了一下,便开了口。 这景阳侯府庄子上的命案一出,京兆府尹很快就派人分两路,一路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一路去了景阳侯府。 在那庄子上,发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那里的人,小玉楼。 说到这里,高信立跟安韶华交换了一个眼神。高信立凑近了,压低了嗓子继续说。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景阳侯府这个案子,已经定案了。 这么快?安韶华佯装惊讶。 必须快。高信立心满意足。 怎么讲? 话要从约么十年前说起。当时景阳侯世子刚成婚半年,后院就闹出了包戏子的事儿,而且还闹出了人命。这死的人叫石玉红,当时刚刚十五,按照当时的卷宗 高信立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尸两命毒五个字。跟安韶华对了下眼神,用手擦了字继续说。当时啊,那石玉红是正当红的石家班的台柱子。石家班你也许没听过,石不言你该听过吧(详见十八章)。 安韶华略一思索石不言的外甥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们对我的鼓励,破费了。 里拉扔了1个地雷 晨夕扔了1个地雷 在古代做寿宴唱堂会,往往不是一天,而是少则三五天,多了么,根据记载,清末民初,直至北平沦陷前,王府与小康之家的喜庆堂会多是请不同规模的影戏班演唱,排场大的有全本戏,演出月余。 所以我这里折中了一下,大祐的堂会关于时长的习俗就当是十来天好了。(反正跟案子无关,不会细写)。高信立为了保证自己能听到顾二公子的唱段,所以要向安韶华确定时间。 高信立跟安韶华这几个回合的对话,就是安韶华想打听一些事情,高信立提条件 我要听顾二公子唱戏。 行,你啥时候来我让他啥时候唱。 我还要八仙楼的酒 拉倒吧你!要啥自行车? 以上_(:зゝ)_ 第23章 玉红 对,当年的死者石玉红,正是那石不言的外甥女。死的时候年龄不大,十五,虽说也是一个红角儿,不过说白了,那案子也就是一个戏子的事儿,唯一能被拿出来说事儿的就是一尸两命了。 其实那事儿都能猜得出来,你想啊,景阳侯世子是什么人,永安京第一纨绔。这个名头,花心还在其次,关键是眼光不错,手腕更高。石玉红一个黄毛丫头被他看上了,那是指定没的跑。 景阳侯世子夫人出自郑家,五姓七望的郑家。 这郑家的儿郎做官的不多,做学问的清流大儒不少。满大祐看看,数得上名的书院,哪家都有郑氏子弟讲学,实打实的桃李满天下。朝堂上无论是科举出来的,还是蒙荫举荐的,都跟郑家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郑家的女儿更是各个都嫁的好。说起郑家的姻亲关系网,那可是五姓七望里的老大。这郑氏家主的嫡女可是今上的继后。 高信立说到这里,又开始挤眉弄眼。安韶华就配合了一下是啊,放到一般人家,这景阳侯世子夫人,还要叫安韶华向皇城方向一抱拳,跟高信立对了个眼色,继续说一声姑丈呢。 高信立小声说,那你知不知道那景阳侯世子夫人还有一个姑丈?见安韶华确实不知道,高信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就是如今的京兆府尹齐大人啊。 说起这京兆府尹齐大人,当年的案子也有参与。本来不是个大案子,不过是走个过场。 这世子和世子夫人二人正新婚,本来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可这世子本性难移,这世子夫人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当时继后刚刚立后不久,郑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世子夫人毕竟年轻,没经过事儿,自以为有了倚仗,没了分寸不说,还不管不顾地把事儿闹大了。 景阳侯世子夫人一听说石玉红有孕这事儿,二话不说就下手了,一碗药下去,石玉红母子俩都升了天。再一细查,下令灌药的,是世子夫人。可那熬药的,是世子收了房却没放进院子里的一个灶上的丫鬟。一听说这世子连灶上的丫鬟都碰过,这世子夫人更受不了了,大闹了一通就回了娘家。 当时你在宫里当伴读,许是听的少。满城风雨这个词儿都嫌阵仗小了,当时上到高门大户,下到贩夫走卒,都仰着脖子看这景阳侯府的笑话。 那故事传的,啧啧,你想想,高信立说着,伸出手掰起了手指头:勋贵、世家、穷人,纨绔、闺秀、戏子,怀孕、落胎、下毒,贱娘、贵子、人命,郎情妾意,道义礼法,红颜薄命,恩怨情仇,这天桥底下说书的常用的桥段这一个案子可是全有了,人们能不爱传么?满平安京都拿景阳侯府这事儿下饭呢。 那是八年,还是九年前啊,总之案发那年,如今的京兆府尹齐大人当年还不是府尹,却是那案子的主审,这背后不能说没有郑家的手笔。 毕竟那石玉红只是贱籍,而且无媒无聘,景阳侯世子夫人一口咬定不认识石玉红,只说是石玉红心怀叵测不知怎么混进府里的。这景阳侯世子也不敢说自己是私纳贱妾,毕竟得给郑家一个脸面不是。 这石玉红妾身不明,有了身子也就成了婚前失贞的铁证,死了也白死。只能讹住一点,人是死在景阳侯府的。最终也就打杀了那个熬药的丫鬟,再赔了点钱了事。那石不言说的好听点是个红角儿,说白了也就是一戏子。活活气死了自己,到头啥也做不了。 案子定了,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本来应该尘埃落定,可是这景阳侯世子夫人还在郑家住着,日日里隔空叫嚣,让景阳侯世子清空后院才肯回去。 这她真这样说?安韶华觉得世子夫人这样说很不明智。不论怎样曲折的前因,这话说出来,一个妒妇的名头就跑不了了,而且还有可能带累郑家其余还未出嫁的女儿。细想又觉得郑家的家教,世子夫人不应该会说出这样的话。大约是市井流言添油加醋吧。 有关这事儿的传言啊,一天一个新花样,不知是真是假。我那时候也不大,忘了是在哪家的茶会上,一群女眷神神秘秘的聚在一起,小声说,这景阳侯世子夫人最后请动了皇后娘娘,求得了一个药方,凡是进了景阳侯世子后院的那些个妾啊通房啊,全都一人一碗。再无子嗣,永绝后患。 想到如今景阳侯世子后院,那么多女人,只有孤零零两嫡两庶四个女儿,安韶华忽觉心惊,看向高信立。 高信立咂了咂嘴,谁知道真假呢!传言不可信,只看事实就行了。事实就是,八年还是九年前,石玉红,也就是小玉楼他们的大师姐,被景阳侯世子夫人赏了一碗落胎药,死在了景阳侯世子的后院里。 如今这个景阳侯府的案子,定案的案卷里就写着,这小玉楼为了给石玉红报仇,勾引了这景阳侯世子,想要进景阳侯府的后院,向世子夫人下手。可没等她有这个机会,景阳侯世子就厌了她。她没办法,只能向世子的子嗣下手了。你也知道,这景阳侯府如今后继无人呢。 这这安韶华听了,觉得不止牵强,而且荒唐。我可是听说,这小玉楼自己也折在这上面了。 是啊,所以这案发过程啊,可是精彩纷呈呢! 就说年前,这玉堂春祭天地祖宗的日子,因为小玉楼跟了那景阳侯世子,这一枝春愣是没让小玉楼进门儿。整个祭祖的礼啊,都是那一枝春跟段锦堂带着一帮子师弟师妹还有小徒弟做下来的。那小玉楼在那宅子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段锦堂出来开了门,说年后咱们玉堂春还有两三个堂会,等唱完,四月要下扬州。一辈子都不会再跟永安京有任何牵扯。你自己打主意。总之约摸这么一段话吧。 据说啊,这是暗语,意思是你赶紧下手,咱们要跑了。 啥?安韶华还有半句话急急地刹住了,这也能扯得过去? 这有啥。高信立翻了安韶华一眼。一口闷了那杯水,又把杯子推到安韶华面前再倒上。趁安韶华倒水的空档,高信立把门大开了,往外看了一眼,说你等着吧,这结案卷宗一会儿就该来了 案宗还没到,你倒门儿清了? 我那二弟不就在京兆府么。不瞒你,上面的意思是让这个案子把玉堂春全拉进去。案发当晚就都进去了。昨晚我弟弟回来说,那段锦堂打死都不认,不过没关系,别人认了的不少。他啊,抵赖不了。 安韶华听出了不对,深深看了高信立一眼。 高信立摊了摊手不过几个戏子舞娘而已,搁平日里关上门打杀了连个响儿都不会有,只是这事儿弄得有些大了,整的景阳侯府下不来台不说,郑家也有些火大。这世子夫人一进佛堂,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约摸是十年前的事儿让景阳侯府连带郑家都丢了回丑,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两家摘出来的。 看安韶华满脸不赞同,高信立在安韶华看不到的地方两眼放光继续说。这个案子啊,别的不说,小玉楼带着贼人打上那京郊庄子的事儿可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不过两方口供有些出入,润色这口供花了些时间。 哦?什么出入?安韶华果然很在意。 高信立也无意吊着他的胃口,看了眼门外,就继续说了起来。 二月十九那天,这小玉楼打听到这怀孕的外室养胎的地方,花银子雇了人找去了庄子上。这段倒没什么,小玉楼非说是伺候她的那个婆子在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说的,可那个婆子却咬死了不知道这事儿。这段儿倒没那么重要,毕竟没特意压住过消息,总之那景阳侯世子在京郊养了个外室的事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呗。 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就有些出入。 小玉楼一口咬定,是花了一两二钱银子雇了一个马车,毕竟是去找那外室,为了撑门面特意雇了个大一些的,排场一些的。车上带一个车夫,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略有些益州口音。小玉楼自己带了俩丫鬟,都是景阳侯世子给她买的,大的十四,小的十三。案发后小的被发现死在那个庄子上,身上的衣裳银钱都完好。大的等会儿再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到了门口,就看到门虚掩着,敲门很久不见人开门。等她推开门,才看到门口有血。那车夫大喊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驾车跑了,没管她。这小玉楼也吓坏了,谁知那车夫惊扰了贼人,她被贼人抓了进去,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啊? 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啊? 那小玉楼,腿断了,还让人给糟蹋了。她说是抓住她的贼人欲行不轨,她爬上阁楼拼死跳出去,没想到断了腿也没能保住清白。 他们这厢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高信立站起来,直接从条凳上蹿过去了,一边疾走一边说案宗到了,你要是抢不着,落到别人手里,你信不信最多两刻钟就能复审完报到大理寺? 安韶华闻言紧紧跟上。这高信立不光说话快,走路更快。安韶华紧赶慢赶,到那儿的时候高信立正跟在刑部司员外郎裴大人身后,伸手接卷宗呢。安韶华走上前去,裴大人转身正要走,看了一眼安韶华,说诶?唯清?今日就来当值了?你来了正好,看看这个案宗。没问题的话尽快批了给大理寺跟督察院送去。我这还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这样结案,会不会被打? 第24章 惯偷 裴大人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京兆府来送案宗的是两个生面孔的小伙子,互相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拿到案宗,高信立就像个普通的书令(官职,比安韶华低一级)一样,捧着案宗撤后一步走在安韶华身侧,在别人不注意处絮絮叨叨。 那小玉楼不是说她花了一两二钱银子雇了一个车夫么。据她自己说,那价钱是当天上午已经商量好的。 小玉楼起先去了一家车行,马车倒是不少,可便宜的看不上,看上的不便宜。最终挑中了一辆外面看着光鲜,里头挺破旧的,人家要一两五钱。小玉楼出来之后,有个车夫跟上她说,自己有车可以便宜租给她,看了车,倒是比那个一两五钱的还要气派些,那马是纯黑色,右后蹄有撮白毛。小玉楼记得那马,却并不记得那个车夫长什么样子,只说似乎头发全白,乱糟糟的挡着脸,唯唯诺诺不怎么抬头。小玉楼还特意说,让这个车夫拾掇拾掇再出车。 两人最终约定了一两二钱。因为是已经商量好的价格,她回去之后让丫环找了一个普通荷包,装好了一两二钱碎银。一共八块,最大的一块约摸三钱,二钱的两块,一钱的五块。下午那个车夫驾车来接她的时候,要她先付钱,她还特意看了一眼,水粉色,没绣花,没标志,样子也不花俏,就是个富人用来装碎银打赏用的平常荷包,也不值什么钱,小玉楼就连荷包带银子一起给了那车夫。 恋耽美 魏先森-(15) 那个车夫,至今没找着。倒是找到了她去过的车行,可那车行的马车都是车行的,案发当日下午有三辆被租出去了,每辆都有确定的去处,不止一个人证,没有去京郊的。也查访了附近的车马行,没有这样一匹黑马。所以这个车夫、这辆马车,都无从查起。 城门的守兵也并不记得,毕竟每日进出城门的车那么多,那辆也就是跟那些小门小户的马车比起来,看起来大一点,跟勋贵之家的马车没得比,也没有什么特别处。所以高信立说着,撇了撇嘴。 等景阳侯府门前那出儿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再出人到了庄子上,天已经擦黑了。庄子上做所有喘气儿的都抓进去了,连夜审。 案发的过程,口供还是很一致的。 小玉楼说是四个凶嫌,却只对其中两人印象深刻,还配合画师画了画像。 那个庄子一共四个护院,死了三个,只剩一个。那个护院说,四个凶嫌光天化日杀进庄子,一句话不多说直往里冲,挡他们者死,不阻拦、不呼救的,他们便看也不看。约摸两刻钟后,小玉楼带着俩丫鬟也进来了。那个庄子本就人不多,如今能说话的也不过三四个,却也众口一词,说四个男的凶嫌一开始并不劫财也不劫色,不挡道也不喊叫的,人家管都不管,这几个活口都是躲起来的。那凶嫌直奔那外室去了,贴身伺候外室的俩丫鬟一个婆子都护主死了。小玉楼主仆什么时候进去的,做了些什么那几个活口都不记得。因此,小玉楼说她并不认识凶嫌,她也被凶嫌糟蹋了的说法,都是她一家之言。 画师也跟着庄子上幸存的这些人给那四个凶嫌画了画像,基本没什么出入。四个人的身形、样貌、口音都定下来,次日一早,也就是昨日一早,海捕文书就做好了,走了程序下午拿来给了刑部的司门司(详见作者有话说),准备今儿发出去。 发了吗,我怎么没见?安韶华心下纳罕。自己一路过来,没见海捕文书。 没啊。高信立喝了口水。 昨儿夜里,也就是案发第二日,二月二十夜里,福乐坊的一个更夫在二更时分,听到一户人家有异响,却没放在心上。四更时分,正是最安静的时候,更夫再次路过这家门口,却看到门开着个巴掌宽的缝。 这更夫觉出有些异常,就去找了里坊长,里坊长带了家中几个男丁,跟着更夫去了这家,走到门口正听到里面有人的惨叫声,一帮人就呼啦啦冲进去了。 进去之后,满屋血腥味。有人想要夺门而逃,众人七手八脚扑上去按住了,等点上灯,才发现被逮住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惯偷,屋里还有五个死人,四男一女。这里坊长五十有四,年轻时候上过战场,还算镇得住场面。他知道这是大案子,当下就着人拿着令牌去报了官。 这个案子起初归去了京兆府南四街的巡防案,人赃并获,那个惯偷身上除了一些散碎银两,还有一锭十两的黄金。 十两黄金? 高信立翻了下案宗,很快就在物证栏里找到了,十两金,开隆三十五年京兆府督造的官银。 安韶华心里思忖,官银一般一年造一到两次,数量也根据当年的年成略有不同。去年的官银,隐约记得只造了一次,时间应该是在冬日那次祭天前后,京兆府应该还留着督造记录,回头查一查去向。应该大都是赏了勋贵跟功臣,去年年底长兄韶光回京述职,今上留膳,还赏了大哥黄金五十两。 京兆府南四街的巡防上,原想着既然是当场逮住的案子,就没太细看。尸首拉去了亦庄,惯偷当成凶手拉去审,大约是看这么多人证,出不了偏差,就没仔细勘验。草草走了程序,便安稳的等复核了。谁知天一亮,便收到了那四张海捕文书。 海捕文书?安韶华狐疑莫非 高信立跟安韶华对了下眼神,打开了案宗。海捕文书跟仵作的验尸格录放到了一起。 五名死者,四男一女,这四个男的,正是那景阳侯府庄子上的四名凶嫌。这女的,是小玉楼的贴身丫鬟。刚才不是说小玉楼有俩丫鬟么,这是那个大点儿的。那个小的二月十九案发当时已经死在庄子上了。 四个男死者,都是中毒死亡之后,脖子上又都被补了一刀。高信立说着,指着仵作的验尸格录,对着上面的图详细说。脖子那一刀,深可见骨,保证人死的透透的,死的不能再死了。那把抹脖子的刀最后在桌子下被发现,血指印跟女死者手上的血痕相吻合。这个女死者,是被人砸中脑后而死,一击毙命,凶器就在院内,是一块腌菜用的石头。 五名死者,死亡时间相差无几,应该是二更到三更之间。现场进去过太多人,抓那个惯偷的时候还有过打斗。脚印血痕等都凌乱不堪,所以可做呈堂证供的并不多。不过稍作查访,就排除了那个惯偷的嫌疑。 高信立说着,把案宗翻到一个地方,指给安韶华看。 那惯偷说,他当晚先是在赌坊混时光,那家赌坊到了每日二更是管一顿饭的,他就在那儿吃到饱。他去赌坊是想找下手的白鸡,结果没遇着。也没钱赌,晃晃悠悠出了赌坊,已是二更大约过了一两刻钟。 白鸡是扒窃行当的黑话,就是指那些看起来不谙世事的落单的富家子,尤其是那种穿的不错,身边无人跟随,还有些避着人的。像那些从书院逃学出来玩乐的小公子,没有带护卫的大家小姐,尤其是看起来有心事的富家子弟。这种人人傻钱多,被偷了一时半刻都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的一般也不敢声张。 这惯偷出了赌坊不远,就遇到一只白鸡。穿了一身缁衣,没有佩东西。看面相四十上下,头发却全白了,低着头避着人匆匆行路。用那个惯偷的话说一看就是头回做坏事的雏儿,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惯偷跟了几步,仗着熟悉小路暗巷,到个没灯没亮的地方就下手了。没想到这一单生意还收获颇丰。在这人身上摸了一个荷包,里面是几块散碎银子。这惯偷是个滑头,开始说是三四块统共三四钱,吃了点苦头又说七八块碎银得有一两多,还有一块玉珏,样子不记得,只说是巴掌大,看起来很贵。 这个惯偷偷到了钱,顺手扔了荷包,转头就去赌坊试了试手气,谁知手气不大好,试了几次水都是只输不赢,他也就没有恋战。把那个玉珏换了五两银子,还特意要成了碎银,然后就准备回家。 离开时路过一个小酒馆,开酒馆的小寡妇破天荒地对他笑了一下。这惯偷就晕晕乎乎地跟了进去,吃了些酒,还要了一盘花生米。那寡妇上酒的时候,他打赏了一小块碎银,摸了人家的手一下。那寡妇拿了银子,还在他脸上摸了一下,给他美得够呛。 赌坊、酒馆,这两点时间上,伙计和熟客中都有人证,作不得假。 惯偷离开酒馆,正听到那更夫在打四更的梆子。看到更夫在一户人家门口绕了一下就走了,惯偷仔细一看,这户人家没关门。惯偷以为是这家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许是偷人之类的香艳丑事,怕惊动了旁人所以才没关门。他摸进了那家,就在一般人家藏私房的地方摸了一遍,在院中水瓮背后摸到的一个布包,包里是沉甸甸的,既然是惯偷,掂量了一下也约摸知道了深浅,并没有打开直接揣怀里了。转身就想走。 转身的时候,看到堂屋门大敞着,要知道这二月天晚间得有多冷,半夜门开着,这贼就起了好奇心想着看一眼,谁知道一眼看到满屋子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刑部下设四司,分别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这个是仿照明清的设置随手抄的。司门司是负责掌管门关、桥梁、渡口、辇道之禁令及道路桥梁的修复更改等事宜。我想把海捕文书跟刑部多少挂钩一点,就想到司门司了。莫要考究啊~ 其他三司职权范围老魏懒得写,反正也不重要。也许写到了的时候会顺带提一下。 安韶华和高信立所在的刑部司是掌详覆及叙复官秩与平反冤案等事。 本文的里坊制,是根据唐长安的里坊制衍生来的。没有(绝、对、没、有)唐朝那么严格。唐朝的里坊制晚上不许在街上游荡的,更不许在别的坊晃悠,会被就地打死的。史书上还有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杀之这样的记载。当官的半夜不回家也会被仗杀,更别说平民了。 但这毕竟是个小说,还是架空,我就用了点里坊制的治安编制,却不用这么严格的管理制度,否则晚上不许出门好难展开啊。 第25章 锦堂 那个惯偷偷到了银子,谁知一转身看到到满屋子死人。 惊骇之下叫出声来,正被赶来的里坊长等人抓住,又险些被当成这五尸案的案犯,很是吃了些苦头,审讯时,有用的没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连几日前看到俩男人夜会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俩男人夜会? 可不!那惯偷说啊,案发当晚被他偷荷包的那个人,他曾经见过。但那小子开始不好好说,吃了点苦,才想起来。前两天,大约是二月十五或者十六,那晚满月,亮得很。就在康乐坊一个当铺后面的暗巷里,看到那个人跟一个耳朵少了一块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见面。高信立说着,准备比划一个略有些下流的手势,手刚抬起来,忽然想到安韶华的嫡妻顾二公子就是个男的,这玩笑不好开。于是马上换了很正经的表情咳那些跟案子都无关。然后赶紧继续说案子。 综合一下这两个案子,有几点是肯定的: 第一,那个丫鬟,在景阳侯府庄子上那个案子的案发前一天,也就是二月十八下午,她在济世堂、同安堂等五家医馆或药房各买了一些石比雨相。用的理由是家里闹耗子,每家都量不大,加起来便不少了; 第二,还是这个丫鬟,景阳侯府庄子上的那个案子,案发时她跟小玉楼一起去了庄子上,怎么就不见了,第二日又死在了福乐坊这几个凶嫌租住的地方? 第三,这四个男死者身上所有能流血的窟窿都在流血。除了七窍,还有一些伤口,连肚脐,和下面,高信立说着,给安韶华使了个眼色。安韶华懂了,当真是惨。高信立接着说。血都流干了,一地血,你看这里,高信立说着翻开验尸格录尸首面白,无血,无尸斑,颈部有死后刀伤一处,无出血。这肯定是先毒死了的。补刀用的刀也在现场,剩下那个丫鬟是被砸死的,凶器在院子里。 两人对了下眼神,心照不宣。真凶跑了。而且,安韶华听他讲,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细想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这个案子京兆府案宗上怎么说的? 京郊庄子上的那个,买凶;福乐坊这个,灭口。 这个倒说得通。 安韶华看了案宗上的结案词。白纸黑字血红的印,小玉楼为给师姐报仇,先是色诱景阳侯世子方贤博不成,恼羞成怒,用十两黄金买凶杀人。得手后为了永绝后患,让婢女去给那四名贼人以送钱的名义,借机下毒杀死那四人,那锭金子跟丫鬟买石比雨相就是证据。此后又恐丫鬟生变,便安排段锦堂尾随那丫鬟,在丫鬟杀人之后,砸死丫鬟,逃了。 段锦堂?怎么把他扯进去了? 不是说了么?高信立说着往上指了一下,安韶华抬头看,高信立扶额不是让你看房顶!上头!上头的意思,要把玉堂春都扯进去。自此之后,再无玉堂春。 一个戏班子安韶华哑然失笑。一个戏班子而已,堪比蝼蚁,与上位者间区别何止云泥,怎么还能让上头惦记上,真是可笑。 戏班子怎么了?十年前的石家班,十年后的玉堂春,换汤不换药的这点人,坑了景阳侯府几回?我跟你说啊,这回就算景阳侯府能放过玉堂春,那郑家也不可能。 可是段锦堂就算跟石玉红还有小玉楼是一个班子的,可是,杀人唉!多少有些牵强了。 忠勇侯府老太君最爱玉堂春,所以年年做寿的堂会请的都是他们。安韶华跟段锦堂也因此见过几面,不曾深交。几年前,成亲后不久,顾銛还曾经兴致勃勃地去后台赖着不走,要不是当时怀着景和,估计谁也拦不住他要登台唱戏的。也是在那时,安韶华也同段锦堂略聊了几句,印象中段锦堂许是英雄扮的多了,举手投足自有一种凌然正气,不像个会为了灭口背后敲死一个丫鬟的人。不过知人知面 不牵强也不行,福乐坊这个案子,发现的时候就兴师动众的,又牵扯上了景阳侯府的案子,糊弄是不行的,肯定得有个凶手吧,总不能是四个死者之一砸死丫鬟再给自己抹脖子吧!那惯偷虽然是在现场被抓住的,可人家是良籍,算起来跟礼部侍郎家沾着远亲呐,不能随便发落。总得查一查。可一查,案发时看到他在赌坊或者酒馆晃悠的人太多,多少得顾及点儿声望吧。高信立说着,向门外看了一眼,趴在安韶华耳边小声说这个案子只能是段锦堂做下的。 有证据? 证什么据!我说话你是不是没听,景阳侯府京郊的庄子上案发当晚,玉堂春从戏子到学徒连烧火的丫头都让京兆府的给抓起来了。当时还不知道凶嫌在哪里,只知道是四个男的。段锦堂是男的,还是武生,审他的力度自然也就大了些。可这个段锦堂也是个硬气的,宁死不吐口。等这个福乐坊的命案案发时,段锦堂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彻底不中用了。你看他这画押。高信立翻了翻案宗,找到几个案犯签字画押的口供上,段锦堂那份口供,只有掌纹和手印。还附写了一句话,大约是嫌犯不认字,不能签字只能画押。 那这也不通啊,段锦堂十九日晚就被抓紧京兆府刑讯了,二十日晚间怎么去犯的案子呢? 第一,二十日晚间没人见过他在哪里,没有人证证明他在案发现场以外的任何地方,也就不能证明他不在案发现场。第二,他自己的口供,证明是他犯案。 可是安韶华说了一半,自己先笑了。京兆府的人不可能说出,段锦堂案发时就在京兆府的。所以这个黑锅,还真就是给段锦堂量身定做的。 再看看其他签字画押的口供,安韶华细细翻着案宗,越看心越沉,直坠得胸口闷闷的。仿似有一口怨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再翻看案宗,从最初的勘验格录、验尸格录、各方证人证言、那四张海捕文书,到物证、口供、画押,再到结案陈词,环环相扣,顺理成章,从案宗里找不到任何纰漏。若不是早知道段锦堂已经在牢里半死不活,光看案宗都要以为段锦堂是当着捕快的面儿犯的案子了。所有的疑点一个个都有了解释,解释不通的压根就没提。 最后,拟判主犯小玉楼、段锦堂、一枝春三人各仗一百,腰斩。另有从犯七人,五个砍头,两个黥面流放一千五百里。其余从犯二十三人,也就是玉堂春的那些个不大点儿的小徒弟和伺候的人,良籍的籍没,官卖;已是贱籍的直接充入军妓或女闾。至此案犯皆已伏法,案犯三十三人已验明正身暂扣押于京兆府大牢。案宗十三册,送呈刑部复核。 除去那些格式化的遣词造句,洋洋洒洒装订一册的结案陈词其实也就是两三句话。 整个案宗没有往景阳侯府方面牵扯半分,只在开始提了一句,案发地点是在景阳侯府的庄子上。至于郑家更是没有出现。等行刑之时,也只是一句今某年某月某日,小玉楼、段锦堂、一枝春三人,买凶杀人,致八人死亡,又杀五人灭口,共一十三条人命。证据确凿,据大祐刑律,判腰斩之刑。也许还要加上几句判词以作点睛之笔。 恋耽美 魏先森-(16) 几年之后,就不会有人记得曾有个玉堂春,只记得那如今红透半边天的各种女戏班子。也不会有人记得小玉楼,十一岁登台,会唱很辣的刀马旦,会立着眼睛唱那句我一剑能抵百万兵。 这案子,就这样定了?安韶华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嗓子发干,吐字艰难。听到这里,要是再听不出来上头指的是哪里,安韶华就真是白活了。 就像高信立说的,左不过几个戏子舞娘,搁在平日里关上门打死了连个响动都不会有。就算牵扯进去了景阳侯府的子嗣,也是个不清不楚的外室子。能劳动皇后娘娘说这么一句话,已经是他们的造化了。 安韶华心中五味杂陈,烦闷异常。就算只是几个戏子舞娘,算不上玩意儿的玩意儿。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国家律法是不容这样亵渎的,明明知道真凶在逃,只因为上面一句话,只因为如今郑氏家族如日中天,就这样草菅人命,安韶华不能坐视。 随手翻着案宗,其实细究起来还是能挑出一点可疑之处的,但是算不上纰漏,也难以用来翻案。那石玉红就是双身子死的,安韶华直觉玉堂春的人就算想报仇,也不会去向一个双身子的外室去。至于买四个凶手去庄子上明目张胆地杀人,更是无稽。还有,安韶华点着案宗上的一页,种种迹象表明,小玉楼是在景阳侯府庄子上的案发当日才知道那外室的住处,可那丫鬟却是案发头一天去买的石比雨相。 石比雨相想到这里,好像有什么蹊跷之处一闪而过。 爷 安韶华回头,是福贵。福贵是刑部备案过的小厮,有事可以领腰牌进入。福贵附在安韶华耳边,小声说爷,刚才欢喜过来了,阮家好像出事了。 阮家?欢喜? 安韶华这才想起,今儿个一早是月娥身边的嬷嬷来求他,让月娥回阮家看一看,他是同意了的,还让欢喜跟着去了。看这天光不过是未时末申时初,这么早就回来了。还说出事了。得回去看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女闾,感兴趣的可以查一下。就是官妓的一种。在某些朝代,朝廷收入的一部分是这样来的。而这些女人的来历,一般都是犯官亲眷。大家想一下啊,曾经的小姐啊夫人啊,细皮嫩肉不说,还不小家子气。 至于后文的官卖,官卖区别于私卖。像现在的古代文常见的,脑袋上插根草自卖自身的,那是私卖,可以卖终身契,也可以按年签约(话说某种程度上跟现在的劳动合同差不多)。官卖一般分两种,一种是犯官亲眷,还会附带一句几代怎样怎样,这就是说不光他/她本人,连同几代的孩子都得为奴。另一种是犯官的仆从奴婢,仍然买成仆从奴婢。 ps:下一章顾銛会出来 先看这一段! 这段很重要! p什么s:被锁了,被锁了。这章写完之后先给基友看过,(并不是她催的太狠),结果被锁了,我俩当时简直是黑人懵逼*2.看原因是不良词汇,开始我俩猜测是腰斩,因为重口味么。后来猜测是那些就不说了,总之聊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就歪楼了。结果被其他作者君提醒了一下,才看到这迷之不良词汇,居然是砒霜。但是这个不能改,这个是个重要伏笔。那四个人的死相不是石比雨相的中毒症状。(这个基友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还以为是BUG。完了,自己掉了一个线索)。 喂!这里掉了一个线索! 基友提议让我改成石比雨相。(成了新型毒药了),其实我们也想过,换成其他类似于含笑半步癫之类的,但是一来,不可能在药店随便买到。二来,中毒症状不会这么明显有违和感。我就再试试。 大家看到石比雨相,自动在脑中自己拼吧。 第26章 迷津 安韶华主仆三人回到忠勇侯府,竹韵正等在二门口。 三少爷,姑奶奶回来了,现下正在福寿堂。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少爷跟顾公子一道过去。竹韵落后安韶华半步,一边走一边禀事。 安韶华脚下一停,给欢喜使了个眼色。欢喜行了个礼,一溜烟向流光院跑去。安韶华在后面慢悠悠地走。顺便问竹韵,发生了什么事。 竹韵只是含糊地说,今儿个中午,夫人正歇晌呢,老夫人身边的青梅过来唤夫人过去。进了福寿堂,隐约听到堂屋里有人哭。夫人让奴婢在外面守着,带着严嬷嬷进去了。说到这里,竹韵就停住了。又走了一段路,竹韵才又开口,听说今早三少侧夫人阮氏得了三少爷的准许去了阮府,也不知道阮家发生了什么,正晌午,姑奶奶就从阮府回来了,三少侧夫人阮氏哭哭啼啼跟在后头。直接去了老太君的福寿堂。不多时,福寿堂的灶上又做了一顿饭,可是直到夫人遣奴婢去守着们等三少爷的时候,那饭还在灶上热着,没起。 不愧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说了是听说,却没有一句是推测。这些听说应该没有一句是捕风捉影。 安韶华有个很笃定的猜测,那个外室一定是生了,生出来的就是那个凤栖。不止如此,姑母如今是来求父亲给她撑腰的,接下来的事情应该跟梦里的情形如出一辙。 梦里姑母哭过闹过之后,便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先是自请进了阮氏的祠堂,并在那里跪了一晚,说自己不够贤德,才逼得姑丈私纳外室,让阮氏血脉流落在外,一番请罪让姑丈顿时愧疚难当。然后姑母又亲自去请人,哄得那外室进了门。因姑丈只是秀才功名,依律只得一妻一妾,姑母便放了原先的惠香姨娘,给她除了贱籍,入了良籍,还置了宅子,送了铺子。 阮府依旧是一妻一妾,惠香走了,带着阮府极挣钱的几个铺子,两个孩子留在阮府皆记为姑母嫡出。姑母这边,是名利双收。人人称赞忠勇侯府好家教,真正的大家风范。而那外室成了文姨娘,自以为是得了便宜,仗着两个儿子也很是耀武扬威了一段日子,却忘了自己已经从原来的士籍变成了贱籍。 姑丈阮希文也宠过文姨娘一段日子,可文姨娘生凤栖的时候亏了身子,姑母大张旗鼓四处求医问药做足了贤妻的样子,成天介敲锣打鼓四处宣扬着给那文姨娘鲍参翅肚不重样的进补,安韶华梦中在凤栖周岁的时候见过一次文姨娘,穿金戴银好生晃眼,白白胖胖的活像个画了吉祥画的发面大馒头,哪里有听说的那样高洁清丽之姿。 那之后没多久,姑母从教坊司买了两个犯官之女,颜色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因是籍没之人,什么名分都没给。只说若有子嗣,皆可放在文姨娘名下。一时间,人人称赞姑母的贤良淑德,堪称当世妇德典范。 那之后,阮府的后院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听说买了几个什么样的人回去,或者什么人犯了错,打死了或者卖了。与其他高门大户相类似,没什么特别的。 可惜了那么多女人,阮府却打凤栖之后就没再有过添丁之喜。 大约是三四年还是七八后,梦里没太在意,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大事。 约摸是个冬季,是了,冬季。那日月娥笼了个白兔毛的手捂子,坐在暖炉边。兔儿从外间进来,一脸喜色跟月娥说,阮家夫人今日心情极好,在金玉坊给月娥订了一对攒金拉丝的镯子,还有一副金镶玉耳坠子,刚送来。 月娥问为何,兔儿说头一天晚上凤栖又被罚了。因为在院子里烧纸,晦气,被姑母罚去跪祠堂。凤鸣打了守祠堂的婆子,把受凉发烧,烧的半死不活的凤栖抱回了自己院子。凤鸣去找姑丈告状,姑丈正在一个新鲜人处歇着,听都没听就把凤鸣打出去了。 兔儿还绘声绘色地学姑丈说话:你个不成器的浪荡玩意儿!丢光了你那举人外公的脸面!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夫人是你的嫡母,最是宅心仁厚温柔贤德,容不得你个孽障随意污蔑!你若再敢说夫人一句不是,看我撕了你的嘴,揭了你的皮!。 后来说起,兔儿还说这兄弟俩不知好歹。夫人留他俩一命,已经是慈悲了。居然还想着每年生祭死祭都要给他们那个自甘下贱的娘烧纸,这不是犯忌讳是什么? 想到这里,安韶华脚步一顿,对啊! 他想到最初听案子的时候觉得很不对的地方,景阳侯世子那个后院,素来是铁打的世子流水的女人,那么多女人,多几个不多,少几个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还要养在外面? 正想着,一行人行至流光院二门口,正看到春桃挺着肚子带着秀儿在院子里溜达,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奶娘。不远处卢氏带着俩丫鬟坐在廊下,其中一个丫鬟拿着纸鸢,颇为悻悻地偷看这春桃一行人。 两拨人看到安韶华过来,都露出喜色。春桃老远就叫了一声爷!别看肚子大,端的是中气十足,声落就摇摇摆摆地向安韶华走来。 卢氏只是起身,远远行了礼,就开始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遥遥看着安韶华。 顾銛出来,正看到安韶华与卢氏四目相对,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想过之后,又觉得烂俗矫情。 安韶华与顾銛并肩走向福寿堂,却一路无言。后面跟着的人也渐渐屏气凝神,等走到福寿堂的时候,伺候的人已经跟的有些远了。 一进堂屋,就听到有人啜泣有人说话,走近了正听到安老太君说你糊涂!你便打开门让她进来!你那个金玉良缘的宝贝疙瘩不过是个秀才,他现在已经一妻一妾,难不成他还敢私纳? 当年的安二小姐,如今的阮夫人安氏坐在安老太君下首,哭得伏在案上。忠勇侯夫人坐在阮夫人身边,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阮夫人忽然尖声叫道:母亲!我凭什么要管他的外室?凭什么要她进门?我就是要把那两个孽障外带那个狐媚子都打出去!我还要告他告他私纳外室!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贫如洗!我看他还拿什么张狂!说着,又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安老太君看了安韶华和顾銛,示意他们免礼,坐下。 月娥起身行了礼,等顾銛入座之后,犹豫着是要伺候在顾銛身边还是坐在顾銛下首,踟蹰间竟站在了当地。 安老太君看了一眼,目光晦涩并未有任何表示。忠勇侯夫人看到了,却转过脸去看向阮夫人。阮夫人自顾自在那里大放悲声,根本腾不出空来看一眼这个女儿。过了一会儿,安韶华看到月娥不当不正站在一边,便说了一句,月娥才坐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恨恨地盯着安韶华与顾銛,眼神中的怨毒渐深。 祖母身边的碧桃过来上茶,小声说了一下发生的事情。原来是阮老爷私纳外室,那外室生的长子比跃哥儿还大,今日又生了一个。阮夫人气不过,回了娘家。 阮夫人哭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安韶华来了,便三两步冲到安韶华面前,哭着说华哥儿,姑母跟月娥今日受了好大的折辱!又哭了一会儿,许是心里太多话太多苦太多委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颓然转身,坐了回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片刻,安老太君施施然开口銛儿,你怎么看。 顾銛一愣,这个问题该说什么,大人,我看此事必有蹊跷还是我就喝着茶嗑着瓜子看。 真是无妄之灾。大中午刚睡醒,还没来得及给小豆苗布置功课,就被叫来听这种毫无新意的豪门狗血剧,还被要求说观后感了。还用得着猜?现在这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剧情连编戏文的都懒得用了,真是 仔细一想,不对,这老太太人老成精,绝对是宅斗中的最终BOSS,她为什么要问自己呢?因为月娥是自己手下的侧夫人?还是想用自己举例说明?不管哪一样,顾銛都觉得不舒服。 母亲忠勇侯夫人缓缓开口,他们是小辈了,长辈的事情不容他们插嘴。 安老太君看了忠勇侯夫人一眼,这媳妇护犊子的样子,颇有当年自己的风姿啊。一个个都是傻的,难道自己还要为难一个小辈?叹了口气,也不怪他们都没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妍娘!安老太君叫了一声这个庶女当年的闺名,声音中无限宠溺与心疼。 阮夫人抬头看向嫡母母亲!又哭了。 妍娘,你现在不是孩子了,都做了外祖母的人,难道还能随着自己的性子,不懂事吗? 母亲!女儿自问这些年来勤俭持家,把阮家从当年一个破落户经营至今,还给他纳了小,留了后,当得起这个阮夫人的名号! 当得起?安老太君喝了口茶,悠悠地说。远的不说,光看咱们府里。你哥有几个妾室、姨娘、通房?庶女且不论,几个庶子?光庶子就七个,你嫂子才叫当得起忠勇侯夫人这个名号。韶光那是他自己命途不济,尚了那皇家女,咱安家势弱,不敢提纳妾这些事。饶是如此,当年也是差点有过庶长子的。忠哥儿府里,早早地就有两个陪房开了脸。韶华那流光院,你去看看。嗐!不用看,你就问问月娥。说着,看向月娥月娥,你表哥院子里如今有多少人呐? 月娥一时间只是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任眼泪扑索扑索往下掉。 作者有话要说: 请病假,近期开始不定期更新。 会尽量在住院前把这个案子写完,然后休息一段时间。 影响大家看文的节奏了,对不起。对于着急等结案的朋友们,我会小长假结束前写一个类似于提要的小品,直接说结局,在微博放到月底。不会一直吊着大家胃口。 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直接看文,别看剧透。因为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有几个重要的没全都放上来,保证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这个文绝对不会坑!!! 第27章 宅计 安老太君软了声音,细声劝道我知道,你觉得忠勇侯府势大,你是低嫁,你从那枝头低到泥里了。所以那阮希文就应该供着你,宠着你,由着你,让着你。安老太君说着,嗤笑了一声天底下,可真没这个理。你嫁了他,从拜天地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安家二小姐,而是阮夫人了。生,是那阮家妇,死,也只能葬在阮家的祖坟。天地为证!说到这里,安老太君忽然厉了声音说便是哪一天,他休了你,你也只能摆个往生灯在寺庙里,不可能再回安家祖坟!这其中利害,你可考虑过了? 阮夫人一时语塞,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呜咽, 瑜哥儿媳妇,你说,这事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安老太君转头看向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略思忖了一下,问我若没记错,那个外室可是良籍? 阮夫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哀嚎,哭叫着可不是,真真是不要脸!那文娘的爹正是阮希文当年的私塾先生文举人,明晃晃、亮闪闪的士籍!那老东西活着的时候可是见官不跪的!偏生死了之后他那心尖子上的独生女儿自甘下贱!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阮夫人兀自在那里号啕叫骂。 老太君抿了一口梨水,等着忠勇侯夫人的后话。 安韶华老僧入定般想着案子,时不时嘴里叨咕着什么,右手还点点圈圈划拉着,魔障了一般。 月娥,依旧恨恨的绞着帕子,双眼噙泪,咬牙切齿。 顾銛两眼发亮看着面前这西洋景,茶、杏仁羊乳、甜口的点心、咸口的茶食不住嘴地招呼。瞧瞧姑母这唱念俱佳,这行腔走板,这一声声长长的哭腔和结尾点睛的捯气儿声,诶呦真是比大嫂那个舞阳郡主高了好几个段位。再看看这忠勇侯夫人,俩眼通红不见泪,唉声叹气不发言。想到前世讨论多年热度不减的经典命题好友要分手/离婚来倾诉,要不要跟TA一起骂对方还有一系列相似问题诸如看到好友的另一半出轨要不要告诉好友之类的,看看人家宅斗高手,分分钟现身说法。陪着哭,听着骂,就是不说自己的看法,左右不得罪,将来人家两口子和好,回想起来她可是一句不妥的话没说过的。最后看老太太 恋耽美 魏先森-(17) 安老太君又抿了一口梨水,颇有些疲累地说瑜哥儿媳妇,你直接给妍儿指条路吧。她这样哭去,哭到明年也没个了结。 忠勇侯夫人回头看了眼安韶华跟顾銛,面向安老太君,缓声道母亲,这长辈的事情 无妨,让他们看看,学学!现在华哥儿那院子也乱的很,銛儿躲了清静,迟早要出事。说着,安老太君问安韶华华哥儿,你那个院子现在有几个人?几个有孕的? 安韶华定了定神,认真回话回祖母的话,一共,六七八个人。有孕的,春桃又有孕了。他原想说六个人,那是住在流光院三门内的,后来想到月娥,加上月娥就该是七个人了。 正说话间又看到顾銛,顾銛也是他的人,对吧,那就是八个。隐约记得梦里景和的数术就好的不得了,看来是随了自己。 想到这里,又有点自喜。看来自己在梦里,对嫡子都是格外偏爱的。说起嫡子,安韶华莫名地肯定,自己跟顾銛还应该生个景秋。那是梦里,几年后,带着顾銛去石州办幽灵兵案时 起初,幽灵兵案就是石州守军中有人通过沐王世子尹赟的关系,找到了二皇子,随后在二皇子授意之下,安韶华将案子透露给了比部司郎中(刑部四司之一,业务范围:审查账本、追查各部可侵吞经费大概就是经侦的意思),比部司先后派出了三个主事,七八个书令史,皆以各种原因暴毙。很快连皇上都听说了。 石州屯兵七万,其中军户五万,从账面上看不出问题。只能找人去探查。安韶华带着顾銛去了,现在想来,梦里的经历比那悠然居讲的六扇门还要惊心动魄,凶险万分。如果没有顾銛 即便是有顾銛,也是九死一生。去时十七八个人分批扮作不同的样子,回来时只剩寥寥三人。还有高信立,也在传信途中路遇山匪,被癫狗咬伤,未及永安京便客死异乡。彼时高信立的次女未及满月,未及留下男丁。 想什么呢,不过是个梦。 梦中自己跟顾銛在石州一同经历生死,从开始的并不多言一句,到后来心意相通。也在那里有了景秋。 安韶华还记得,那山中草木葱茏,层层叠叠,头顶枫叶鲜红胜血,怀中的顾銛艳色无边。 安韶华想着,回头看向顾銛,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情意万千。 月娥坐在顾銛下首,把安韶华看了个真真切切,安韶华眼中光华灿烂却没有分给月娥一丝一毫。月娥一时间如坠冰窟,仿佛有只大手把自己的心死命的往那冰凌茬子上按,一颗心血肉模糊,冰冷刺骨。 想到今日一早,菱嬷嬷来回话,说表哥许自己回家回门。再看那一身新衣,心中如糖似蜜,心知这些都是表哥一番情意。 想到这几日的冷待,月娥忽然觉得自己明悟了。那都是不得已。表哥再爱自己,自己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侧夫人,就算有夫人二字,终究抵不过前面那一个侧字。真正是失之毫厘。 再看这身衣裳,虽不沾正红,却绣工精致,花色喜人。今早来送衣裳的那个丫鬟怎么说的? 阮侧夫人,这个衣裳是少爷月前在锦绣堂特意吩咐了做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放在心上。 随后又想到这回门可不是妾侍能有的福分,只有正妻,只有夫人才能回门的,想到这里,一下子满心欢喜。她就知道,表哥对自己,是有情的。 谁知一进家门,却正看到那外室仗着有孕登堂入室,母亲气的说不出话,父亲却理直气壮侃侃而谈,说什么妇德妇道,讲什么列祖列宗,甚至说跃哥儿就算是记在母亲名下,不过是个妾生子,怎能把偌大一个阮家交给他? 月娥也听说过什么负心每是读书人之类的话,却从未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会说出这种话。 打小,月娥就知道母亲本是忠勇侯府二小姐,父亲只是穷秀才。中秋夜于万人中那惊鸿一瞥,就此入了眼。发乎情,止乎礼,相隔一道门,几句知心言,从此就入了心。接下来,那三媒六聘,来往的是礼数,结成的是两家的通家之好,定下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即便后来为了能有跃哥儿,父亲不情不愿地纳了惠姨娘,可父亲依旧只在意母亲的。 父亲生意做的大,终日忙碌,时常出门。每次离家,长则半年,短则数日。就算在永安京,也总是有不得不去的各种应酬,商户轻贱,需要巴结的人太多,月娥知道的。父亲每次回家,那疲惫的神色,那不得已的神情,月娥从来都看在眼里。 但这么些年来,只要父亲得空,都会去母亲屋里,两人弹琴、烹茶、品字、赏画,人间仙眷不过如此。 怎么转眼间就变成这样? 一团乱,人们都拼了命的吵啊喊的,不多时,竟有人说什么破水了!生了恭喜老爷,喜得麟儿! 麟儿?笑话!一个外室子,就算生在主宅想到这里,月娥滴溜溜打了个冷颤,这个外室子,是生在主宅里的!就算母亲再不承认,也不能假装这个孩子没存在过。 月娥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哽在喉头,撑得生疼。 父亲对母亲冷哼一声,欢欢喜喜地去打赏。当着全家人的面,说那个孩子是三少爷。在看那个叫做凤鸣的孩子,听说比跃哥儿还要大。那时 想那些干什么,不过都是假的,骗人的。不过就是父亲在外面享尽齐人之福,母亲在家里含辛茹苦。家家不都是这样么,有什么好稀奇?有什么! 再回头,看看堂上这几个人。祖母,早早带着嫡子庶女守寡,用一辈子撑起一座忠勇侯府,不也照样得对着庶女装出这幅慈母样子?舅母,堂堂忠勇侯府人,不也得养活着后院七个姨娘,七个庶子外加十一个庶女?哪里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再看表哥。 罢了,罢了。 看下座三个人神色各异,安老太君懒懒地说:午饭妍儿还未用,你去厨房看看,现在能起了么?碧桃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了。 听说要吃饭,顾銛跟安韶华对了对眼神,起身告辞了。月娥喏喏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留下了,陪在阮夫人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楼案的提要已经放到微博,等不及结局的读者可以去看。 最近个人原因,暂停一段时间。两个月恢复连载。到时候就算不能日更,一周两更应该也是能保证的。 第28章 荷包 出了福寿堂,走不远正遇上送菜的队伍。见到他们二人,渐次停下来行礼。安韶华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做事,顾銛落后半步走在安韶华身边,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看着脚尖前一尺地面的眼睛里尽是狡黠,显然在自得其乐。 今天遇上这事儿,顾銛心里也颇有感触。 这个时代,男人总想着多子多福之类的,当然也跟成活率不高有关系。但说白了,成活率不高也跟后院里女人太多直接相关。看看人前风光无限的灼华公子,想想他院子里那些腌臜事情,可笑这人竟完全不知道,还一副喜滋滋乐呵呵的样子。 顾銛决定,从今儿起睡前故事给豆苗儿跟景和俩孩子就不讲神话传说了。专讲一些宫斗宅斗的电视剧。想想应该先写个提纲,然后分段讲。继而想到八仙楼跟悠然居那边的书稿。虽说离月底还有段时间,写好的也够几个月了。 安韶华小声问:守心,你说阮家这事,该是怎么个章程? 周遭来来回回人不少。顾銛视线低垂,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声音却凉薄:能怎么样?阮家敢休妻么?那必须不敢。接下来,祖母一定会劝姑母把那个外室接进家里来。管他以前是什么籍,娶为妻奔为妾,一开始她就落了下乘。如今更是傻到主动把自己送进虎口,没必要不接着。到时候姑母必然不会让她做良妾,一旦成了贱籍,再进了后院,哼! 安韶华有些心惊,顾銛说的,跟梦里的如出一辙! 顾銛还在自顾自说着:然后姑母再做做戏,随便传出一两句话、二三轶事就能博一个贤良的名声。姑母在阮府经营这些年,什么该传出去什么不该,自然是有个章程的。到时候那母子三人在后院,落在姑母手里,还不是任姑母揉圆搓扁?生死都不由自己,还能指望什么? 姑丈对那外室,很是上心呢。何况那个外室还生了两个男孩,应该不至如此吧。 得了吧。最靠不住的就是这点点的上心。姑丈喜欢她什么?美貌么?要知道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能有什么勾魂夺魄的美貌不成。才情么?若是喜欢才情,去教坊词买几个犯官之女,早就让调教顺溜了,个顶个的诗词皆通还能歌善舞。好看又好用,吃过些苦头知道些冷暖的,更是方便拿捏。给后院放上几个,让她们自己斗去。 二人说着,行至流光院。安韶华有意把顾銛往如松堂方向带,谁知顾銛进了流光院,回头一看守门的婆子关了院门,竟一改刚才垂手躬身的摸样,大步流星地向还我读书处走去。 安韶华停下脚步,看向顾銛:你,怎么懂这些? 顾銛看着他,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绕过他走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就算不知道那些内宅中的计谋,祸水东引、浑水摸鱼这些兵法还是知道的。人与人斗,万变不离其宗。斗得总是人心,下手处都是软肋。 安韶华上前一步,抓住顾銛手臂。顾銛回头看他,白晃晃的日头下顾銛的眼眉透着一种清冽的冷光。安韶华一时失神,想起二人初成婚时,正是情浓,曲觞阁外,携手共游,弹琴舞剑,赏月饮酒。夜半无人处,耳鬓私语时 身随心动,待安韶华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了:守心,我今晚 正此时,福贵过来,小声禀告爷,刑部高大人遣人来传话,说案子有进展。现在人就在如松堂。 安韶华正为如今跟顾銛之间的冷淡无言而犯愁,这下瞌睡逮着了枕头。 高信立此刻正在五尸命案案发当晚那个惯偷去过的赌馆与酒坊附近流连。看案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是把每个相关人的路线走一遍。 安韶华、顾銛一行人找到高信立的时候,高信立坐在小酒馆里,红光满面,目露精光。远远看到安韶华,就急急迎了上来。 你看!说着,高信立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水粉色荷包。我给你讲案子的时候,总觉得惯偷说的哪儿不大对。你走了我就来转转,刚好就给我看着了。 怎么回事儿?安韶华问道。 原来高信立在附近转悠的时候,正遇上那个小酒坊的寡妇老板娘行踪鬼祟,便差人跟随。谁知看到那个老板娘趁无人处想要烧掉荷包,被抓了个正着。 老板娘吓破了胆,不用审就全说了。 原来那日,她看到那个惯偷在暗巷中向一个白鸡下手。而且兰头海了。所谓兰头海不海,是指这一趟下手得的多不多。海,就是多。 老板娘之所以知道惯偷这一趟兰头海,是因为她认准了那失主是个肥极了的白鸡,她几日前在这附近见过那个失主,有些印象。 数日前,约摸申时末,有个男人自东向西从酒坊门前路过,这人须发皆白但面皮看起来却不过四十许,外头穿了一件赭灰粗布衣服,行动间却底下露出丝锦的里衣。避着人一路行来,在街角等了一会儿,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那里接过一个不大的布包,拿完之后跟那个小厮说了几句什么,分开之后那人就向西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之后,那人换了一身淡青色万事如意暗纹天光锦直缀,又从西向东从她家酒坊前匆匆走过,一边走还一边左顾右盼,只顾着看前看后,一只手揣在怀里,紧紧地护着什么,老板娘觉着奇怪就仔细盯着,那人怀中隐约是一锭金元宝。 酒坊有个伙计心下里好奇,就顺了那人的路往西找去。不大会儿功夫从西边一个后巷无人处,找到一包簇新的粗布衣服,约摸是脱得匆忙,里面还裹了一方随身砚,一块带香味的墨,这两样东西看着不打眼,竟当了四两银子。 赌坊后巷,经常有小厮来给主子送钱送银,甚至还有当铺的小厮候在那里等着主顾。所以并不是奇事。只是这两人有点怪,要说是主仆,可那个小厮明显对这个人并不是对主子的那般敬重,虽然陪着笑脸,行的却是子侄礼。可要说是亲戚,两个人却生分得很。而且那人几番换衣服也显得心里有鬼。 总之那个失主处处透着不寻常,也不怪这个小酒坊的老板娘留心看了一眼。 哪知几日后,又看到长期混迹于此的一个惯偷偷了那个人,当时老板娘想着,就算这回不是一锭金子,几十两银票也是有的。万一有什么玉啊石啊的,这个惯偷是个不识货的,与其被扔了不如被自己捡了。抱着这样的心思,就多看了一眼。那惯偷得手后去酒坊后边放柴火杂物的地方绕了一遭儿,那老板娘便抽了个没人的时分随了过去,找到这一个荷包。当时天色已晚,并没有看得真切。当晚也把这事儿忘了。第二日被京兆府的捕快问到了惯偷的事,也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在这个地界儿讨生活的哪有个善茬儿?想来原因不过有二。一是怕惹事上身,而是贪那个东西。也许当时,不止是荷包呢。安韶华听到这里,忍不住说了两句。 顾銛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高信立这才发现安韶华除了两个小厮之外,还带了一个人,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隐约觉得有些像顾石顾老公爷,年龄却不大像。又像顾锋,气度却不像。猛一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顾二公子么!于是急忙起身,行了个礼,忽然反应过来又临时改成子侄礼。嘴里的称呼也急急改了顾二三婶子。 顾銛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回了个礼,说叫顾銛或者顾公子就好。然后左右看看,说你们谈公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去边上坐着?其实顾銛想四处逛逛的,有一两年没能出门了,如今看到外面这繁华景象真是眼热的紧。可是想想也知道,安韶华虽说今日大发善心带自己出门,却未必同意自己四处逛的。 高信立不明所以,见顾銛要起身忙说:顾二公子折煞我了。哪有什么大不了的公事还要避着您的。不过是有个外室戏子的案子,看案宗总怕冤枉了哪个又错放了哪个,横竖都是人命不是?所以来看看罢了。说白了这个案子,若不是安大人这般认真细致,换别人早就结案上报了。 安韶华也说:无妨,待我们问过这老板娘,守心想要去哪里,我陪你。说着一副深情缱绻的模样,执起顾銛的手,习惯性的又往穴道上按去。 顾銛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端起茶盏抿了一下,说那你们继续,我好看看这官老爷查案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我先更为敬! 微博上的提要放到月底就会撤掉。请好奇的小伙伴去看吧。 请假两个月,到时会恢复更新。 第29章 蛇毒 看顾銛坐好了,安韶华给高信立使了个眼色,高信立往后面招呼了一下,手下带着老板娘上来。 老板娘如今不过花信之年,却已寡居九年,这个酒坊也开了三年有余。 老板娘娘家原是有家传的做酒手艺,幼时家乡闹蝗灾,一家人逃荒时爹娘弟弟妹妹相继死去了,只留一个幼弟,年不过五六岁。身为长姐的老板娘没法子只得自卖自身卖给了一个富户做了填房。当时年幼,只待及笄之后才圆房,谁知这个富户年不过知天命之年一场风寒就死了,老板娘虽然进门时间不算短,年纪却小,还没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富户一死,原配的孩子就把她姐弟二人赶了出来。 恋耽美 魏先森-(18) 邻里都知道这姐弟俩苦,又无依无靠。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没人特意来找茬,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弟弟心急之下就要去从军,瞒着姐姐去应征,一心想着有个军功也算个出路。老板娘直到弟弟入营时才知道,心中百般不愿却也无力回天。只能日夜焚香祝祷,只求平安。弟弟临行时,嘱咐姐姐好好生活,还说什么等将来让你当老封君,衣食无忧,找好多好多人伺候。弟弟这一走就是七年。 老板娘自己倒是有点子体己钱,却也不能干等着坐吃山空。姐弟俩如无根之萍,万一他日出了什么变故,只怕是连个把幡摔盆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个小买卖,如果有命数,再嫁也是个出路。 店里还有一个伙计,是这个老板娘亡夫家远房堂弟。 这个伙计父亲去得早,家中弟妹年幼,土地贫瘠。听母亲说这里有个远房堂兄生活富足,就来投奔,空攒着一身力气,想着跟着堂哥好歹还能有口饭吃,还盼着能攒些工钱回乡娶妻生娃。哪知一来才知道堂哥早已西去,堂嫂孀居在外。堂哥的几个儿子已经分了家,世事凉薄,最终竟只有这个泥菩萨般的堂嫂给了自己方寸容身之处。 高信立原想连这个伙计一并审了,但那个伙计自打昨儿个就开始不舒坦,先是上火流鼻血,后是腹痛难忍,上吐下泻,昨晚甚至还呕了血,今天一早已经请了郎中,吃了药之后就歇下了。高信立着人去看了一眼,来人回报说是那个伙计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大济,勉强唤醒也不能说话。 也只能作罢,先问这老板娘。 安韶华看着手中的荷包,水粉色,料子不错,荷包上有深色的血迹,安韶华比划了一下,是个血手印。 水粉色的荷包,在这个案子里出现好几次了。本来就是随处可见的荷包,应酬之时只要留心,十个人有九个半用的都是类似的荷包。样式普通,没有绣花,用的都是各色边角料,平日里应酬打赏都用的是这个。男子大多用的是天青、玄色,女子则多是水粉色、淡绿。随处可见的荷包,可是加上血手印那便不寻常了。 那老板娘硬是要跪下说话,安韶华虽说没审过几个案子,梦里却做了十多年的官,积威尚存,对此也习惯。倒是顾銛显得坐立难安。上辈子是个长在红旗下的普通人,总觉得人人平等。穿过来的时候又军营,只认拳头,不兴这个跪来跪去的。但顾銛看周围的人那么淡定,也就强忍着了。 老板娘声音带着颤音,反反复复说前些天看到那个失主的样子,还有案发当晚看到惯偷的情形。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话,没什么新的。 安韶华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吓得老板娘一哆嗦。你好好想想,那惯偷丢弃的,除了荷包还有什么? 大老爷明鉴啊!我真的再没拿什么了!老板娘声音凄切,面上却是另一番光景。一双美目尽显惊慌,总偷偷地瞟向一个地方。顾銛欠身至安韶华耳边,指了身后一处小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安韶华回身看了一眼,再看看老板娘,心下了然。给高信立使了个眼色,高信立立马着人去搜。 老板娘登时吓得瘫在原地,面白如纸,抖如筛糠。 看她这样子,安韶华反而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小酒坊,跟案子还真有这样那样的牵连。 不大会儿功夫,高信立带着人从回来,手里拿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到安韶华面前,安韶华挨个拿起来端详,眼角却瞅着那个老板娘的神情。 高信立在一侧小声介绍这些东西的不寻常之处。 一块青玉珏,上方是玄青色系带,阴刻有小篆的琅字。看样子是有些个年头的东西了,玉本身成色普通,玉上有一层油润,触手生温,必定是时常把玩。另有一截穗子,与玉珏的穿绳颜色相仿,却是簇新的,安韶华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玉珏并没有穿穗子用的孔。大概是这老板娘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玉,出于喜爱,做了个穗子。 老板娘看到那玉珏,神色并无异常,眉梢眼角却泛起一层春意。安韶华观其神色,直觉应该与本案无关。 安韶华拿起一个小瓷瓶,瓶口有黄褐色污渍,摇晃一下依稀是空的。 那老板娘抬头,看到安韶华拿起那个瓶子,无故一哆嗦,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反复提了几次气,又抿了几下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高信立在侧小声说这种瓶,一般用作药瓶。可是这种药瓶,一个就要一两三钱银子。说着,跟安韶华对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我闻了一下,有种腥臭味。我倒是有个猜测,却不敢确定。所以刚才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找个郎中,并且牵两条狗来,看看这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高信立只是小声说话,并不是传音入密。是以他这段刻意小声说的话,也刻意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顾銛闻言蹭地站了起来,接过瓶子闻了一下,面色凝重。小声问了一下高信立没有人碰过这里面的东西吧! 高信立仔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门口一阵声响,有人牵了两条狗来。顾銛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面前的狗,默默叹了口气说:不必等郎中了,用匕首蘸了瓶中的物什,直接在狗身上划一刀就行了。记得死狗要深埋。 安韶华闻言问顾銛瓶中是什么? 应该是蛇毒,竹叶青的毒。属于破坏凝血功能的出血性毒素。顾銛看安韶华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就多说了两句简单说来,中了这种毒的人,浑身上下大小伤口,七窍、下处甚至内脏、皮下,所有能出血的地方都会不停出血,直到流尽血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那边已经有人安韶顾銛说的开始实验蛇毒的毒性,果然如顾銛所说,那狗的死状十分凄惨。这下子,更是安静了。那老板娘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直喘气却说不出话来。 安韶华若有所思,片刻忽然蹭地站了起来,问高信立验尸格录你可曾带着? 高信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马上说:现下当务之急一是去找仵作再次验尸,确定是蛇毒还是□□。二么就是这瓶蛇毒,高信立说着,恶狠狠地转向那老板娘,猛的一拍桌子究竟你是从何处得来?还不快说? 那老板娘吓得:回大老爷的话!那瓶子也是在后巷捡的,却跟荷包不是同一个人扔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同一个人扔的?安韶华问。 老板娘如同噎了一下,眼神却不自主地往后院方向飘了一下。 高信立想了一下,忽然问顾銛:顾二公子,你刚才问我有没有人接触过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可是怕有人中毒? 顾銛点了点头:正是。说完就端起茶水,看到高信立的神色,又接着说这种蛇毒,一般都是用来给兵器淬毒,战场上不常见,常见于暗杀、刺杀。竹叶青蛇产于南方山中,南蛮人却少用,南蛮人爱用蛊毒;西蛮人却很喜欢用竹叶青之毒。这种蛇毒易保存,若是抹在兵器上,那是见血封喉。不过若是吞食,量大些的话是立时没命。量小的话,应该会先是流鼻血、腹绞痛,若是得不到救治,会呕血、便血。待到晕厥,那就回天乏术了。 顾銛话音刚落,那老板娘竟嗷的一声惨叫,诈尸一般从地上弹起,拼命向后院冲过去。 安韶华跟顾銛面面相觑,也起身跟了上去,高信立赶紧说了那个伙计的事儿。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向后院走去。等到了后院,高信立带着手下先行一步进了屋。只听得屋里一时间人声嘈杂,间或还有女人的啜泣声。 那伙计应该知道什么。安韶华看向屋内,声音黯然。可惜 安韶华未尽之言,顾銛却明白了。可惜这人命不久矣,又口不能言,纵使知道天大的秘密,也是枉然。 顾銛沉吟了一会儿,从身上拿出一方私印,对安韶华说你找人去趟顾府,拿这个找到管家顾鹏,让管家去请一下秦伯,说我要找秦伯救人一命。客气一些,把秦伯老人家带到这里来。若是秦伯不在,秦钟也是可以的。 安韶华没耽搁,招手叫来了福贵。这般那般吩咐了一番,福贵领命走了,欢喜从外面进来伺候在侧。 日头偏西,毫无进展。屋里屋外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顾銛原本是看戏的心态来这里,谁成想如今也算参与了,这就少不得要问一声了。左右看了一眼,顾銛小声问:怎么回事? 安韶华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退开了一些。安韶华就着顾銛耳边,把这个案子简要说了一下,略过段锦堂和玉堂春其他人现如今的真实情况,只说了判词。又说了说他和高信立觉得蹊跷不合理之处。 顾銛听了,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问:若是你这里复审过了,这个案子会怎么办下去? 鬼使神差般的,安韶华就把梦里的记忆说了出来。这个案子起于小玉楼,止于玉堂春。自始至终不曾波及到景阳侯府,不过是一个戏班子跟一个舞娘之间的仇杀。玉堂春斩的斩,卖的卖,自此京城不再有玉堂春,红伶班一枝独秀。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着,在回归之日连更三章先刷一下存在感,然后每天一更简直不能更霸气。谁知一言难尽啊。只能是尽量保证每周双更了。请大家轻拍慢打,爱护作者~ 第30章 初见 顾銛听着屋里肝肠寸断的恸哭之声,看看周围面无表情或者不耐烦的众人,转头看了看安韶华。 顾銛穿来时间不短,对于这种强烈的等级观念总是不习惯。按照这里的一般人的想法,这个案子就算是十几条人命,但说白了不过是些个戏子、舞娘、丫鬟、仆妇。这些人活着不过是个玩意儿,死了也无甚可惜。 玉堂春,往大了说是个戏班子,连大带小三十余口,活生生三十多条人命。往小了说,也不过是个戏班子,就跟一窝猪狗,一屋子的物件儿没什么区别。没了玉堂春,还会有玉堂夏、玉堂秋用不了多久,大概都不会有人记得那火辣辣的小玉楼,不会记得那气宇轩昂的段锦堂,不会记得那慈母一般的一枝春。 如今之所以满城风雨,不过是因为这些人背后带着大户人家的香艳色彩,影影绰绰的是那可望不可即的豪门世家,很多人只能在触之不及的乏味脑补中,幻想一下那脂粉环绕的美妙感受。听传言的,说传言的,编谣言的,对于他们口中的这些个戏子舞娘,也没有一丝同情或者同感,不过是一种隐秘地幻想。小玉楼、青苹,她们的爱恨情仇从来都不重要,她们的生死也不重要。真相、正义、律法,人们也没那么在意。 只是娱乐罢了。 就像上辈子,家家户户也会用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来下饭。那些人遥远的悲喜像一出出戏,在三言两语之间,远在天边。 最感同身受的不过是我们单位谁谁家的孩子查出重症肌无力,可惜了,学习挺好的。 谁谁?就是那个宝宝学校奥数比赛的冠军? 对啊,初三了,学习好着呢。 哎呀我今天接宝宝的时候还碰着他奶奶了呢,我都不知道孩子生病的事儿,还跟人家说你家孩子奥数真好,以后考大学还能加分。唉!这样,你明天去单位的时候,私下给他两百块钱。咱也别买东西了,给钱吧,看病要钱。 要不等单位募捐的时候再给? 先给吧,募捐的时候再说。 两百块钱,就仿佛参与了一场生死。如同造了七级浮屠塔。 大部分时候,连这两百块钱的慈悲都没有。 不过是今天我看到报纸上说,北方某城市出现灭门式盗窃,就是半夜摸进门,先给所有人抹脖子,然后慢慢偷东西。死了三家人十几口了。 哎呀妈妈呀!你可别说了!吓死我了。以后睡觉可得关好门窗,要不要安个防盗器? 啥? 防盗器,我看早市上有卖的,两块五一个还带电池。吧啦吧啦啦然后就是防盗器啊护窗啊,渐渐说远了,东家的小孩子半夜哭吵死人,西家的媳妇不检点被当场抓住了。 死了的那几家人呢?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古往今来,其实区别不大。 这个案子,大约除了狱里等着判决的玉堂春一班人,其余人都不在意所谓真相吧。就连天天就着这个故事下饭的永安京百姓们,对于怎样的判决都不过一场唏嘘。谁还真在乎人是谁杀的?有没有错判,冤枉了哪个错漏了哪个?就算是经手的众人,对这个案子只怕连案宗都不会多看一眼。拍不了上官的马屁,又不出政绩。不过是烦闷公事中一件小事。 顾銛虽说生长在军营,未曾入仕,但对于朝堂之事还是有所了解。安韶华卡住这个案宗不批,无形中得罪的就是京兆府的人。人家已经结了案子,你却按下不表,这不是找茬么。 而且安韶华不说,顾銛却猜得到,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牵扯不到景阳侯府或者其他名门,但是背后呢,别人不说,那景阳侯世子夫人一定是插手了的。 景阳侯世子成亲多年,至今未有嫡子。 其实在这个时代,男人婚前有个教导其通晓人事的丫鬟,婚后有几个知情识趣的红颜都是美事,不值得去炫耀,也绝对不丢人。这几个女人中,若是有一两个才情过人,能说得上两句话的,更是人人艳羡了。只不过大家都有个不必宣之于口的习俗,没有嫡子之前,不会有庶长子。 帐中乾坤终归是小事,可以是美事,也可以不那么美,无伤大雅。但子嗣传承是大事,容不得一点瑕疵。 这个案子顾銛很早就听说了,开始并不插手是因为总觉得自有公门中人查案,自己身份尴尬,又不了解内情,当个故事听一下是一码事,上赶着去掺和就是另一码事了。如今听说上面想要葫芦僧断葫芦案,那么顾銛就少不得要动一动了。 景阳侯府子嗣 顾銛起身慢慢踱了两步,抬头看见院中一棵金桂,年岁不长,长势喜人。 院有金桂,一门富贵。 什么?顾銛回头,院子里栽树是有说法的? 嗯。安韶华抬手触了下枝条,慢悠悠地说刚才那个是沧州一带的说法,沧州那边偏爱金桂跟槐树。院里栽槐,风水就来。但是到了石州附近,桂花就只能栽在村口,不能栽在院子里,原因似乎是于夫妻有妨碍。不过我记得有医者说过,石州积年潮热终日无风,桂花香气过重,对人体不好。 安韶华说着话,慢慢踱步。顾銛跟在他身边,渐渐远离旁人。 守心觉得,景阳侯世子是怎样的人? 这景阳侯世子,顾銛是见过几面的。 初次见面是在抚安侯府的春宴上,当时顾銛十三四,惨绿少年意气风发,堪堪是该议亲的年龄。满永安京的名门贵女都眼巴巴地瞅着这个从平城来的顾二公子。一等一的家世,一等一的样貌,一等一的功勋,家中没有磋磨人的婆母,没有多事的小姑,不用继承家业,又有几世享不完的荣华。 顾銛被几个攀了远亲的贵妇捉住,灌了几盅酒,好一顿吹捧,笑得脸都僵了,好容易寻了个由头就往人少处去了。 远处几个人迎面来,顾銛不耐烦与人假意逢迎,就往一条小路上转过去了。走了不远,抬头正遇上景阳侯世子方贤博,桃花淡粉杏花微绿,层层叠叠的花下,白衣俏郎君身如松,面如玉,正在削一只竹笛。看到顾銛过来,那人笑了,明明是一副过于昳丽的样貌,偏生笑得那样恬淡干净。顾二公子那人笑着说小公子也是躲清闲来了? 恋耽美 魏先森-(19) 林中有个石台,方贤博坐在一边,认真削着竹笛。顾銛半躺在石台上,透过繁花看那一小块斑驳的天。两人并未多言,却不觉得尴尬。 不多时,顾銛便躺不住了,那两盅酒这才发散出来,腹中有如火烧,头晕眼花。林中花影婆娑,花香袭人,顾銛起身折了一枝杏花,便在那林中舞起了繁花剑法。繁花剑法讲究快、繁、弹,说的是手法快,身法险,剑法繁复,整个人柔而不软,观之眼花缭乱。顾銛舞剑之后,又有些懊恼。怎得两杯酒下肚就这样轻狂起来,人家在这里安静地削笛子,自己过来舞什么剑,倒显得是自己是来显摆的。一回头,却见方贤博笑得暖意盎然:小公子,想必小公子平日里不常饮酒的。我这里有些清茶,不知小公子是否赏脸? 两人又相对饮茶,喝了四五盏茶,顾銛感觉好多了。正欲跟方贤博聊些什么,林中却来了另一拨人。两方见面自然少不得一阵寒暄,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幸会久仰三生有幸,方贤博三言两语结束了那些车轱辘话,礼数周全又熨帖。送走那些人,顾銛正欲聊些什么,府里的小厮来找他。方贤博说,等这支竹笛做好,定要吹奏上一曲让顾銛听听。顾銛只当是一句场面话,也不推辞,只说你吹奏我舞剑。 本以为再见面应该不过几日,谁知顾銛回府之后很快就去了北疆。 第31章 前尘 在顾銛印象中,方贤博更像是个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却不是个饥不择食的色坯。怎得如今人人说起他,总要加上一副看不起瞧不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他这一世就是蹉跎在女人肚子上了,枉费了这么好的家世,糟蹋了祖上的功勋。 这其中又有什么事,顾銛不得而知。 顾銛思绪飘远,安韶华也不催促。 这边屋门口,高信立带着老板娘出来了。 高信立的贴身小厮多少通些药理,听说那伙计也许是误食了蛇毒,便赶紧给灌了绿豆水,然后抠嗓子眼儿催吐。如此反复几次,那个伙计居然醒了一次,可惜醒的时间不长又昏睡过去了。高信立看自己在那里左右无事便出来了,顺便也把那个老板娘带了出来,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再问出点什么。 哪知道老板娘出门一抬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两腿一软跪趴在地,抖如筛糠嚎啕大哭:大老爷饶命!民妇什么都不曾看到,什么都不曾看到啊! 安韶华二人闻言走上前去,只见老板娘面前,欢喜跟几个刑部的官差面面相觑,各个一头雾水。安韶华也不明白,怎得一转眼,这老板娘就换了这幅模样? 高信立回想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看,略一思量,就给安韶华使了眼色。安韶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欢喜。这个院子这么多官差不错眼地盯着,没有什么变化;高信立带来的官差还是那些官差;若说这老板娘进屋前后的变化,就是福贵去顾家寻人,欢喜便从外面车里进里间来伺候。可是欢喜怎么会把那个老板娘吓成这样? 安韶华使了个眼神,欢喜便告退了。安韶华看欢喜出门,才清了清嗓子,说:你从实说来,刚才那人,你可认识? 那老板娘抬头,惊恐地四处寻找了一下,确定欢喜不在,这才小声说:官爷,刚才那人,就是我方才说的,给那个失主送钱的小厮啊。 一时间,落针可闻。 你可看清楚了?安韶华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又问了一遍。 回官爷的话,小妇人做的是那迎来送往的生意,见过的人便要记住,这才能保得生意不断啊。那老板娘仰面说道,神色不似作伪。 安韶华并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费思量。欢喜怎么跟这个案子钩挂上的? 安韶华如今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一个是可以入宫随侍的福贵,另一个就是自小得用的欢喜。福贵未曾入奴籍,还识字知礼,所以他出门一般带的都是福贵,与公门中人的迎来送往也一般都是福贵。欢喜是家生子,对府里的事情十分了解,于是便由他处理家中琐事,如今俨然是流光院的管家。这样说来,福贵的行动安韶华向来知之甚详。至于欢喜的行踪他若是自己不说,安韶华当真是无从知道。 欢喜最近,除了处理院子里的事情之外,难道还有没跟自己禀明的私事? 思及此处,安韶华忽然想到前日里欢喜私自去给青鸢的养父送东西的事情。这么说来也许欢喜不是第一次给院子内外递东西了。安韶华虽然不通内宅琐事,可也隐约觉得这事情不妥,但非要细说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妥。 今日第一眼看到欢喜,顾銛就注意到了欢喜的鞋。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鞋往往比他的衣服更能说明事情。 像安家这样有爵位的世家,家里一般都有自己的针线房。府中下人的一应衣着都是针线房做的。虽然比不上现代流水线上出来的那样整齐划一,却也基本是一个样子。 今日欢喜穿的鞋,并不是府里绣娘做的。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既然是家生子,老娘、姐姐给做个鞋也是有可能的。可这双鞋不同,鞋帮子里侧用与布面同色的线暗锈了一株并蒂莲,不细看看不出来。要不是顾銛,估计任何一个穿越过来的直男都看不出来。可谁让顾銛上辈子是个国字号一级戏曲演员呢,对这些花样啊绣活儿啊都熟悉。并蒂莲,虽说有些暧昧,可欢喜这个年纪,又是主子面前的脸的人,自然有大把的小丫鬟前赴后继地愿意跟他眉来眼去。 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也没什么值得特意指出来的。但问题是那鞋却也不是独一份,从绣工到料子,跟前日里见到忠勇侯安瑜身边的二牛是一样的。 这就有意思了。这种做鞋啊,绣荷包啊之类的,简直就是古代人那特有的半遮半掩含羞带臊地找对象的经典套路。可是这儿子身边的小厮,父亲身边的侍卫找同一个对象的,还真不多见。这个女人也是个人才啊,兔子专吃窝边草啊! 顾銛这样想着,眼神不免跟着欢喜走。一直看着欢喜出了门转过去,顾銛这才收回视线。一回神正对上安韶华的眼睛,顾銛习惯性的朝对方笑了一下。 众人各自思量,门口一阵喧哗,原来是秦伯来了。顾銛听到声音,眼睛一亮,转身就向前迎过去,老远就张开手臂去虚扶秦伯。秦伯看到顾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顾銛的手就去探脉。安韶华虽说是文人,却也知道习武之人对于旁人碰触脉门是颇为忌讳的。此刻见到秦伯与顾銛相处,便知道于顾銛来说,秦伯不是下人而是长辈。 思及此处,安韶华赶忙上前行礼。秦伯身后跟着一个男子,弱冠年纪,赤面无须,目若寒星,猿臂蜂腰,行动间带起一阵劲风,是个练家子。那人对安韶华见礼,自报家门:安大人万安,草民秦钟。 秦钟?安韶华马上想到,刚才顾銛吩咐去请治蛇毒的郎中,说的是请秦伯,秦伯不在秦钟也可以。这么推算来,秦钟应该是秦伯的子侄。安韶华略一思忖,应该结交。安三公子出身摆在那里,打小就在人精堆里混大的,有心结交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有办法让对方感觉亲切温和无比熨帖。几步路的时间,已经让秦伯答应今日诊治过后同安韶华、顾銛一起去八仙楼一叙。 一行人行至屋门口,秦伯走在最先,进门看了一圈便大声说:出去出去!没用的都出去!二少爷跟钟儿进来,当差的留下一两个做个见证,其余的人都出去等着,把窗户开了,这么些人在屋里,点着火盆还不开门窗,这小子不被毒死也得给憋死。秦伯说完,大家都行动起来了。 安韶华跟着顾銛进去,顾銛回头跟安韶华说:你若真想结交秦伯,就让顾家的马车先回去吧,顺便给府里带个话。 安韶华找了个人吩咐了一下,不再多言。 秦伯虽然久不上战场,然宝刀未老。听顾銛说了两句就给那个伙计喂了一粒药,又开了方子。 秦钟去煎药,高信立笑眯眯地凑上来跟秦伯攀谈。 高信立与秦伯原本不相识,聊着聊着聊到秦伯听口音不像南疆人,秦伯只说了一句啊,老家不是南疆的。就不再多言。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尴尬,安韶华温言问秦伯这种蛇出自何处,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 这些蛇虫鼠蚁多见于南疆,可秦伯却不是南人。他原本是沧州一个普通郎中,家有薄田,还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婚,生活平淡。只因当地一县吏欲纳秦伯的女儿为妾,秦伯不同意,谁知对方目无王法,心狠手辣,竟出手害得秦伯家破人亡。 秦伯想告官,谁知那县吏的父亲是一个京官的外室子,虽没上族谱在沧州当地也算得上是背景深厚,再加上那个县吏的姐姐是知州大人的宠妾,那一家人在当地简直无人敢惹。秦伯告状不成反得了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打了几十板子抄没了家产。也是有人怜他命苦。救了他一命。劫后余生的秦伯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报仇。他也曾拿着刀试图行凶,可未曾近身就被抓住,打了个半死。那之后他试着下毒,却没能成功,还险些害死旁人。 绝望中秦伯想到,他早年博览群书的时候曾看过,南疆有巫蛊之术,再往南的南蛮还有降头之术,以身伺鬼,以魂诅咒,虽听人说极损阴德,却也听起来十分解恨。可怜他一家人无辜枉死,他身负血海深仇,恨意滔天却大仇不得报,当即在妻子墓旁为自己立了一个衣冠冢,舍弃了姓氏,起了个化名一路往南去。 在南疆,秦伯遇到了一个自称蛊师的苗人,秦伯教他医术,他教秦伯养五毒之虫,治五虫之毒。 几个月下来,秦伯也渐渐猜到了,那个苗人不是蛊师,最多是个毒师。想明白了,秦伯写下一本医书就想离开。谁知却在山中救了个血人。那个血人醒来之后,竟前尘往事悉数忘了,秦伯给他取名秦钟,那是自己给未出世的小孙子想的名字,如今有人叫了,也不辜负他当初一片期许。 后来秦伯跟当地人混熟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教导村里人上山挖草药再送去城里卖掉补贴家用。闲时教村里的孩子简单的数术。已经不再一心想着哪怕神魂俱灭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当年,绿沉奉命奇袭西蛮,取道南疆,秦伯就是那时候到了顾家军中。 等一干人等略用了晚饭,送秦伯回了国公府,再回到流光院,已是戌时。 作者有话要说: 2017,你好~ 第32章 又见 马车上,安韶华问顾銛对这个案子的看法,顾銛略思忖了一下,没有贸然开口。 开玩笑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啊。安韶华本身就是刑部的,且不说他伴读的时候看过多少案宗,单从他领了差事之后的表现就知道,这个人还是有点正事的。自己那点看侦探小说积累的推理经验根本不够用啊。 马车内忽然安静,顾銛感觉自己尴尬癌都要犯了。于是没话找话唯清觉得这个案子,跟景阳侯府有关吗?(安韶华字唯清,不知道还有多少读者记得) 话刚出口,顾銛内心又忍不住阴谋论起来。死的是个怀孕的外室,本来没什么值得说的。但换成景阳侯世子的怀孕的外室,就显得有故事了。方贤博女人虽多,却只有两个女儿且都是嫡女,至今没有儿子,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显得珍贵。而且方贤博成亲已十年,就算有个庶长子也不会有人过多苛责。 可是,景阳侯世子夫人愿意有个庶长子吗?如果她愿意,那早就应该有了吧。满院姬妾居然没有一个能生得下孩子的,这怎么说也不像是没有故事的啊。院子里的都处理过了,那个外室呢? 如果真是世子夫人做的,怎么动手的,又是怎么善后的呢? 景阳侯世子夫人是郑家嫡女,而世子夫人的亲姑姑便是当今皇后郑氏。 如此说来当今皇后郑氏是继后,育有七皇子。郑皇后身后有五姓七望之称的郑家,郑家多出大儒,俨然是天下学子的主心骨。 今上的元后也就是如今二皇子尹勍的生母刘氏,将门出身,传言是个极为开朗爽利的性子。身后的刘家自开国时获封二等公镇宁公,镇宁公刘家世代带领着安东军,也称为刘家军。 直到十几年前,元后的父亲刘老公爷亲征东蛮,一举拿下东蛮王城,将大祐版图向东扩展了五个州。谁知在凯旋的路上,竟中了东蛮余孽的暗杀,未曾到京便毒发不治,死在了距京一百五十里处。今上在那里建了望安塔,以安放众将士英灵,也给了刘老将军一份哀荣。 没多久,就传出身怀六甲的元后因伤心过度而母子俱亡的消息。 举国哀恸。 对于此,顾銛是不信的。灭了东蛮之日,就是安东军兔死狗烹之时。今上不是个容得下功臣的性子,可惜总有人不明白。 至于元后的死因,顾銛更是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就像今早上说的阮家的事情一样,乱七八糟,妖魔丛生。一个小小的阮家尚且表里不一。宫里的事情,传出来的都是上位者想让大家知道的事情。至于真相 顾銛以为当时的情势下,刘家已经不能留,功高镇主不说,皇上的嫡长子还有刘家的血脉。将来刘家会不会挟恩镇朝堂谁都说不好,倒不如提前削弱这个嫡长子的势力。汉代那谁,谁来着,不就是立太子的同时杀了太子的生母钩弋夫人么。由此可见立子去母,古已有之。反正得势失势,不过今上一念之间。 那之后,今上也算励精图治。直到大约十年前继后入宫,今上开始明晃晃地重文轻武,打出什么独尊儒术的旗号,扶持郑家来对抗这几个武将之家。 只是人心不足,如今之势,郑家子孙虽说没有几个位列朝堂,可郑家这些年的经营下来,早已不容小觑。往大了说,七皇子今年虽说只有四五岁,可今上年不到半百,身康体健,龙马精神,后宫时不时有喜讯传出,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今上考虑继位人选之时,二皇子已经中年而七皇子却正值壮年。况且今上迟迟不立太子,焉知不是有其它考虑? 虽说本朝立太子向来是立长立嫡,而且元嫡重于继嫡。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便是元嫡长子,除非二皇子早亡或者失德,否则这储君之事与其他皇子基本没什么相干。早些年今上为这几位皇子选伴读的时候,就已经可见端倪。二皇子伴读四人,亲王独子一人,国公长子一人,沈相嫡孙一人,勋贵嫡子一人。四人不光身份贵重相得益彰,而且身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亦足以稳定朝纲。其余皇子却都是一文一武两人伴读。 前些日子,今上为七皇子挑选伴读,却只是清流世家中选了一人,郑家旁支子弟中选了一人。若说与众不同,那就是两个都是文臣名家出身,可无论人数还是背景都跟二皇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古往今来无数血的教训告诉顾銛,一说到夺嫡,那就是怎么阴谋论都不算过分的。 顾銛看了看安韶华,这人身为二皇子伴读,自然是二皇子一派的。不论是否准备以这个案子来动一动郑家,起码安韶华绝不会为了讨好郑家而罔顾事实。但是高信立顾銛仰头轻叹,若有所思。 他是为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案子,往大了扯也是一张天罗地网。 顾銛能想到的事情,安韶华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是看重案子,并不代表他不通朝堂之事。相反,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这些,多少人明里捧着暗里看着,心中比别人自然是多了一分计较。 看着顾銛神色,安韶华便知道顾銛想到了什么。 在安韶华眼中,顾銛跟顾锋不同。两人虽是嫡亲兄弟,顾锋与自己同样在二皇子身边长大,自是有一份与众不同的了解。顾锋身为伴读长在永安京,顾銛跟在父亲身边长在军营。顾锋隐忍坚毅,顾銛机灵胆大。兄弟俩有着相似的容貌和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些事情,若是顾锋或者尹赟、沈翎在身边,安韶华自是少不了会有一番商议。但是顾銛安韶华总觉得顾銛并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 恋耽美 魏先森-(20) 既然顾銛先开口了,安韶华也没冷场,两人有的没的说了一些不打紧的,好歹是让这一路有话说。挨到流光院门口,两人礼貌疏离地相互行了礼,道了晚安,就各自回去了。 进到还我读书处,让冯嬷嬷先去歇下了。冯嬷嬷是当年安老太君陪嫁的人,勤快又嘴严,顾銛用着是相当放心的。正因为放心,才更要考虑老人家的身体。说句不中听的,万一冯嬷嬷有个万一,顾銛可能就真的只能自己操持一切了。 两个小家伙已经睡下了,顾銛洗漱过后也躺下了,却睡不着。 今日安韶华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居然带自己去跟着他办公事。也许是巧了,那个伙计中的毒,整个永安京大约也只有秦伯能解。想到安韶华有意巴结秦伯的样子,这个人是不是早就知道秦伯此人? 倘若如此,他笼络秦伯的行为就大有深意了。如今二皇子跟顾锋在西疆,那边并没有什么奇毒异术,不然秦伯一早就跟着顾锋去了。可是安韶华如果不是为了二皇子,又是为了谁? 难道是为了月娥?哦,是了。月娥娘家如今是这么个情况,难道他是想那不行,不能把秦伯扯进他家这些污糟事情里来。 后院里的这些事啊,真是癞□□糊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 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与景阳侯世子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那是盛夏,连日酷暑,顾銛从平城动身日夜兼程跑了一天两夜,沿途换了七匹马,马换人不歇。跑得他是满嘴火泡两眼发直。怀中放着假的密信,一路上引来四拨人,苦战之后顾銛还自得其乐地想这就叫杀机四伏。好容易熬到永安京近郊,御赐的裂云枪已被粘腻的鲜血染得看不出颜色,小腿上随身绑着的短剑已经卷了刃,淬好毒的暗器也只剩下七八发,身子也有些熬不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过来,却控制不住地一头栽下去了。 待到顾銛醒转,是在一辆马车上。隐约闻到丝丝袅袅的茶香,一睁眼只看到方贤博施施然烹茶喝。 醒了? 不问来处,不问去处。似乎不好奇,顾銛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不等顾銛回答,方贤博自顾自说下去你晕过去了,荒郊野外的也没有郎中,只有我粗通医理,奈何学艺不精。只能猜测你大约是渴了,也累了。刚给你喂了水,你睡了有两个时辰。想着你也许有什么紧要事情,就没给你换洗。言外之意就是知道你身上大概有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我们没人动过你,你好了就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顾銛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当时面对方贤博总觉得有些心生亲近,可这个时候方贤博的名声已然颇为不堪,那时隐约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怕显得唐突了。脑子里转来转去很多相邀同游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在马上的时候不觉得太累,一躺下,懈了力,浑身都不像是自己个儿的了。顾銛想动不能动,心思转的飞快,看着眼前的方贤博,不禁心生疑惑,明明只是第二次见他,为何却坚定地认为方贤博其人不像外界传言那般不堪。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仔细看马车内饰,看方贤博的肢体动作衣着打扮,看不出答案。 顾銛这厢若有所思,方贤博先开口了:上次一别,未料到今日相见。那支竹笛已经做好了,只待子期。 这句话对顾銛来说是瞌睡给了个枕头,立马接了,只说得空定要登门拜访。 可当时顾銛有更紧要的事情,身子能动就立马进宫复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几章进度有些慢了,我保证下一章开始加快进度。 刘家的事,顾家的事都是为了突出皇上的性格。 近期每周四固定更新。 第33章 主意 待到再次见面,却已是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 那时顾銛身在府中也能感受到京城中风云诡谲暗潮涌动。平日里顾銛在北疆的时间多,在京中本来就没几个熟人,顾家连遭打击,已显颓势。 那段时间,皇上挥泪斩绿沉的风波还未完全平复。转眼又连番动作,先是将先帝最小的女儿,皇上的幼妹成安公主赐婚给顾老公爷做嫡妻,一夜之间顾锋、顾銛变成了庶子。这还不算完,转头皇上又将顾銛当个女人似的嫁给了安韶华。 虽说圣旨赐婚是无上荣宠,可这这种荣宠,联系最近几年对顾家的一番连消带打,永安京里这些高门大户揣测不到圣意,干脆就观望。你也观望,我也观望,一时之间顾家简直是门可罗雀。 对于京中众人的冷眼,顾銛并不觉得难堪。左右自己在永安京本就没什么熟人,只有一个金玉。金玉的爹爹赤霄跟顾銛的爹爹绿沉是双生子,顾銛跟金玉两个人难得地对脾气。金玉在赐婚当天就来顾銛院子里闹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把那个混世魔王劝好了,顾銛接到圣旨时的彻骨凉意也远去了。 就在赐婚后十几日的某个黄昏,西边红霞满天,自有一番波澜壮阔的美感。顾銛刚练完枪正在院子里压腿,方贤博就那样极自然地站在了顾銛院内。 眼看他极为熟稔地打断了顾銛的寒暄,顾銛继续拉伸,方贤博蹲在他身边说话。 谈天说地,说曲子,说诗词,说歌赋,说京中流行的裙裾样式,说最近新发现的胭脂调法。顾銛能插上话的时候就回上一两句,说不上话的时候就继续听着。反正就算顾銛不开口,这人自己说也说的挺好的,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文化气息浓厚,连说了大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顾銛甚至有种在听百家讲坛的感觉。 那时的方贤博,依旧是眼神清明,并不是传闻中那色迷心窍的浪荡样子。虽说后院人多了些,原也不至于如此惹人嫌恶,一来高门大户这样的人不少,二来这景阳侯世子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他并不是耽于女色的废物,相反,这人百事皆通却并不是玩物丧志,为人温和有礼,谈吐不凡。 两人对坐,顾銛家里没有那些烹茶的东西,茶叶还是小厮翻出来的不知道是哪年的,顾銛闻了闻没有发霉,给方贤博鉴定了一下,说是无毒,但是他不喝。 顾銛尴尬了,别说茶叶,当时的顾銛连个小厮都没有。顾銛毕竟有个现代芯子,外加生长在军营,自理能力还是相当强的,平时也用不着什么贴身伺候的人。而且每次顾銛回京都带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十三个亲兵,可这铁血十三鹰却在圣旨赐婚的时候被打发回顾家军了,当时顾銛身边伺候的是崔十一。 顾老公爷常年在北疆,国公府里实际掌家的是顾老公爷的四嫂,也就是顾銛的四伯娘。这个四伯娘林氏,是当年的顾四爷在北疆征战的时候娶的一个富户的女儿,林家在平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到了永安京真是不够看。偏偏林氏生性掐尖好面子,贪权爱掌家,大事糊涂小事算计。自己从族中过继来的顾陵川院子里小厮丫鬟一大堆,整日里喧哗吵嚷,沸反盈天,端的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整个卫国公府的繁华都攒在那一个院子里了。顾锋顾銛这边却好像被她忘了似的。 顾锋身边只有从小带在身边的崔十一,院子里有几个粗使小丫鬟,但是顾锋从来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如今顾銛这里人手不够,顾锋就把崔十一先给顾銛用着,等把府里指给顾銛的人带出来,崔十一还是要回到顾锋身边的。可这个四伯娘大约是觉得顾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犯不着巴结,居然忘了给顾銛指派小厮。顾銛特意提过一次,她面上答应了,回头依旧顾銛也懒得去掰扯,忘了就忘了吧。崔十一把他伺候到成亲,那之后看安家的安排吧。反正现在开始买人,调-教,怕也养不出得用的人。 几盏茶下肚,顾銛满腹狐疑,这人是来做什么的?方贤博忽然说,他带来了那天做的竹笛,问顾銛想听什么曲,接着不管顾銛的反应就吹起了笛子。 说到乐曲,顾銛自问不是什么曲赋大家,却也略通一二,这人的功底扎实,放到现代活脱脱一个国字头一级笛箫演奏家啊! 谁知方贤博吹完一曲之后居然起身告辞,他进度太快顾銛有些跟不上,顾銛一肚子问号憋得都能从头顶嘣出来,最近风声这么紧,这人顶风冒险来顾家,就为了科普一回时下的歌辞曲赋,再吹个曲儿?这莫不是有病吧!方贤博又忽然说给顾銛带了新婚贺礼,让崔十一跟着他的小厮去马车上取。 方贤博将竹笛反复擦拭之后珍而重之地送给顾銛,看到院子里就剩他俩,方贤博忽然低声急急地说: 如今顾家风雨飘摇,圣上摆明了将顾公爷、顾锋跟你三人分而治之相互牵制,让你们谁也不敢妄动。眼下你没有旁的法子,为今之计是去了安家赶紧生一个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做出一副安于内宅的样子以打消上头的疑虑。此外虽然今上把你嫁给了安韶华,却未必想见到安家跟顾家如何交好。一个安国公,一个忠勇侯,都是掌了兵权的勋贵,走得近了当心会被有心人说成是结党,到时候就不是斩一个绿沉能就让皇上觉得舒坦的了。今上此番动作大约只是想要压一压顾家,近几年顾家风头又起来了,今上不会放任顾家如此煊赫下去的。而且连番动作只动了顾家却分毫未涉及顾家军,圣意已经明显,顾家军还是要用的,但是顾家却有些过界了。只要顾家就此安顺下来,今上应该是很愿意百年之后让新皇来亲自安抚收拢顾家军的。 顾銛愣住了,直到方贤博告辞离开,顾銛都是有些呆愣的。这番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而且他跟方贤博算上这次也只见过三面,这话不仅仅是交浅言深。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受谁所托来说这番话。这份情,顾銛代顾家承下了。 这厢安韶华回到如松堂,哪成想父亲正坐在桌旁,手边是父亲爱喝的猴魁。雁书站在门口听使唤,安韶华挥手让雁书下去了。 回来了。安瑜先开口。面对这个嫡次子,他自问向来是温和有余,比起对嫡长子的自小严苛来说,对这个孩子已经是好上了天。可这个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自己就像耗子见了猫。总听人说这个灼华公子如何的惊才风逸、玉树临风,可自己一看却总是一副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的小气样子,真真是拿不出手!难道他真是怕自己?思及此处,安瑜强按住自己的火气,难得地和颜悦色,柔声先打开话头。 可惜安瑜的一颗慈父之心没被安韶华接收到,在安韶华听来,父亲这句话委实的阴阳怪气。安韶华立定在当地,不多时额上竟渗出了一层汗。回父亲的话,回,回来了。 废话!安瑜紧抿着嘴才把这两个字憋住,可这一憋,愣是在嘴两侧挤出两道严厉刻薄的法令纹,越发吓得安韶华汗出如浆。安瑜看他那样子简直要气笑了,想到老妻劝说自己的话,还是按住了性子刻意捏软了声音说,吃过了吧! 安韶华拿不准父亲的意思,只看着父亲看似发怒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心里直打突突,脑子里一团浆糊,于是又开始废话回父亲的话,吃了。 安瑜一个没忍住,蹭地站了起来。吓得安韶华一哆嗦往后一闪,差点绊倒,复又羞愤起来,一张脸是又红又白。安瑜又差点喷笑,只得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深觉得面圣也比跟这个呆子说话省心百倍。我来是想问你,你姑姑家里阮家的事,你有个什么章程没有? 今儿本是老妻让他过来问的,一来妍儿是自己的妹妹,如今负气回了娘家,娘家总要有个态度;二来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三儿子,竟是个不开眼的,这几年来为了个表妹整天五迷三道的,愣是给抬了个侧夫人。侧夫人,什么玩意儿?安瑜刚听这词儿还以为是安韶华编的,经母亲一说才知道还真有这一说,只是放眼满朝文武就没人有这个侧夫人。谁知母亲却说,放眼满朝文武也只有安韶华娶了男妻。安瑜左右说不过,索性眼不见为净。谁知这事儿还是找上来了,下午刚下值,就被母亲叫到福寿堂,妍儿娘俩哭得安瑜脑仁疼,母亲倒是没说什么,安瑜却明白,这亲上又加了亲,更不好推托了。 要让安瑜说,这事儿就是妍儿做得不对。凭他是秀才还是状元,也别说你是什么侯府千金还是农家女,嫁了人就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觉得他家小门小户委屈了,你可以不嫁,嫁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让爷们纳妾的道理。何况阮家子嗣确实不丰。听说今日才又添了一个,就是这样也不算多。 看着安韶华那副蠢样子,安瑜此刻心里隐约升起些许逗弄的心思。这孩子,迂,傻,跟自己和大儿子比还很弱。看那小身板子,别说跟自己过招,在顾銛那里大约都撑不下十招。四五年前那次秋猎,顾銛兄弟俩都去了。跟这兄弟俩一比,永安京里这些个公子王孙各个都跟闺秀似的。尤其是那个顾銛,真是想到圣上说的这顾家小子,当真是骁勇可怖啊。骁勇可怖,其实圣上想说的是,可怖吧。想到这里安瑜便用何其怜悯的眼神看着安韶华。 安韶华抬头,正看到安瑜立在灯上面,那光从下巴底下往上照,两眼幽深,目光含义不明。吓得安韶华两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嘴一秃噜就有的没的都说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铁血十三鹰出自邵氏电影《冷血十三鹰》顾銛可能是记错了,也可能是有意的,谁知道呢┑( ̄Д  ̄)┍ 上次信誓旦旦地说,这一章要加快进度,所以把跟方贤博第三次见面放在了后面。结果回看,觉得不如放在这里通,所以这章先这样了。 下一章预告: 我预告了你们信吗? 真正的下一章预告: 平地惊雷! 春桃小产了。 豪门秘辛! 是月娥干的? 第34章 文氏 安韶华抬头,正看到安瑜立在灯上面,那光从下巴底下往上照,两眼幽深,目光含义不明。吓得安韶华两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嘴一秃噜就有的没的都说开了。 父亲,姑姑家的事,说不出个对错。姑丈这个外室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举人老师的独生女。听他那些同窗说,依稀当年文老举人在世的时候,就透露过结亲的意思。那时候姑丈还没跟侯府搭边,两家老人都有这个意思,也就当个约定了。 具体走到哪一步了,大家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已经换过庚帖,有的却说只是口头说过两句做不得真。总之后来姑丈娶了姑姑,文老举人也没说什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没想到几年后文老举人去的急,没来得及给这个女儿说亲。安韶华说着,上前去给安瑜添了杯茶。 文老举人这一死,族亲就找来了,霸占了家产不说,把这个文姑娘许配给了老家一个六十多岁的富户做小。文姑娘自然是不愿意的。父亲您也知道,民间总讲究未嫁从父,父亲死了合该就是族亲说了算。文姑娘一个女儿家也没办法自己给自己做主。文姑娘也许是走投无路才去求了姑丈。姑丈就把人收了,如今这文姑娘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老大凤鸣,似乎比跃哥儿还大。老二凤栖是个读书的苗子,三岁成诵,七八岁的时候写了一首 安韶华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多了,急急刹住。想到凤栖今日才出生,还未必有名字,竟吓出一头汗。偷偷看向父亲,发现父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于是清了清喉咙继续说:眼下,侯府不能插手。这毕竟是人家阮家的事情,侯府出面做什么都是仗势欺人。 说到这里,想到梦里。梦里自己是默许了月娥给姑姑狠狠地出了气的,也曾有过去阮家给月娥撑腰,方便月娥母女磋磨那兄弟俩的时候。等到后来被弹劾之时,阮家有人出来作证,说自己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实实在在有证有据。想到梦里的事情,安韶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一个梦而已,自己着相了。 恋耽美 魏先森-(21) 既然是后院的事,还是要后院里慢慢来。旁的事情不用说,想必母亲已经跟姑姑细细嘱咐了。安韶华一边不相信梦里的事情会成真,另一边又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姑姑一定会按照梦里的那样做。于是安韶华谨慎回忆着,说说句大不敬的话,姑姑为人小性,受不得气。这回被姑丈折在脸上,这口气迟早要在那俩孩子身上找回来的。这人和人过日子,架不住这日日的磋磨,只怕姑姑掌握不住分寸,结了死仇。待那孩子长大,只怕 安瑜听到这里,也微微点了下头:是啊,为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说到底,你姑姑吃亏就吃亏在没有自己的儿子上了。她心眼儿太小,跃哥儿虽说是记做嫡子,可你看你姑姑带他来过府里几回?每次有个家宴的都是带着月娥她们姐儿几个。记做嫡子只不过是说一说,那孩子如今畏畏缩缩,将来怕是不成器的。阮府终究是他阮希文的阮府。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安瑜这话就说的很重了。若不是不信这些邪,安韶华差点以为父亲跟自己做了同样的梦。父亲且劝劝姑姑,这亲娘难做,嫡母却不难做。若是真看不上那俩孩子,最好的办法是捧杀,切不可缺衣少食冷言冷语,一定要锦衣玉食百依百顺。 安瑜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嫡次子,这小呆子自小就有一股酸儒的迂气。尤其是自打阴错阳差入了圣上的眼,破格当了二皇子的伴读之后更甚,对于一应俗事都是不大理会的。能说出亲娘不好做,嫡母不难做这样的话,可见竟是个通透的。阮家的事是中午前后妍儿娘俩闹回侯府的,这小子知道了就出去了一下午,回来之后对阮家的事情了如指掌,应该是下了一番功夫。看来是真心喜欢那个月娥。 安瑜仔细想了想这个外甥女,样貌倒是极好的。妍儿肖母,传言她那个没福气的娘可是天姿国色的。阮希文也是有一副难得的好皮囊,不然怎么能骗到自己的这个妹子。平心而论,安瑜见过的人里,比得上阮希文的不多。这样想来,在这个儿子眼里,月娥的容貌就成了天底下独一份的好。可惜这个外甥女也只有一副容貌可看了,人是个眼皮子浅的,偏生还随了他娘,没本事又不省事,看不出自己的身份还受不得气,唉 安瑜叹了口气,对安韶华说:行,只要你能做到就好,切莫月娥哭两下就乱了分寸。你既知道这件事只要侯府插手就难免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你就更应该谨慎。说完,站起来就往出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老妻说过的,对孩子要慈爱。就站住了。 这边安韶华看着父亲要走,暗暗长舒一口气。刚组织好语言要跟父亲道别父亲就站住了。安韶华呼吸都窒了一下,只听父亲说这几日公事可以放一放,你早些歇着吧。安韶华讷讷的答道回父亲的话,知道了。 安瑜轻叹一声,回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顾銛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中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小豆苗抱着顾銛头日里穿过的那件衣裳正在炕上上蹿下跳,景和光着腿连滚带爬地在后面捉他。 哥呀,你轻点儿,当心吵醒我爹。 哥呀,你等等我。 哥呀,你拿的啥?你赶紧放下 顾銛坐起身来,景和呲溜一下钻进被子装睡。顾銛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景和的小胖脚往怀里带。 都起来吧!该练功了。 俩孩子齐齐哼哼开了,两个人也能硬生生号出哀鸿遍野的感觉。虽说看着顾銛耍枪弄剑地也眼热,但他俩毕竟只是小孩子,天大的大事也大不过热被窝啊。 哼了两下,发现顾銛没有心软的意思,小豆苗就起来,凑在顾銛跟前,小爹,小爹,你昨天跟你男人出去了是吧,我闻到你身上有饭味儿了,你们出去吃饭了? 是啊是啊,我们吃好的了,没给你带。顾銛一边穿衣一边说饿着吧您吶~ 小爹,小爹,外边好玩么?你好些日子没带我出去了。小豆苗怀里抱着昨日顾銛穿过的衣裳,意犹未尽地把脸埋进去使劲吸了一口气梅菜扣肉,我闻着梅菜扣肉的味儿了! 有!有梅菜扣肉,还有秦伯跟秦钟呢!顾銛把小豆苗抓起来,赶紧的!等二十四日,我已经跟冯嬷嬷说好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八仙楼,有梅菜扣肉,也有糖醋鱼。 一听说有好吃的,景和也忘了装睡。两个小家伙高兴地叫了两下,就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顾銛画了个大饼,然后抓住小豆苗开始洗涮,先在屋里拉筋,然后出去耍顾家枪,叔侄两人动作齐整,有模有样。东方渐渐天光大亮,直至一刹那光华满天。 不多时,竹韵来到还我读书处,在门口叫了顾銛出去。 顾公子,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顾銛道了谢,请竹韵代他照看一下景和。说来,侯府的人都以为小豆苗是他给景和买来的小厮,顾銛也从未辩驳过。随便他们怎么理解,越不在意小豆苗越好。 顾銛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衣服,一边疾走一边思索。 刚才竹韵说,大嫂今日向母亲请安,说玉楼春没办法唱堂会了,眼看祖母的寿诞只有十多天的时间,请母亲尽快换个班子。这事说来有意思,这个舞阳郡主平时一副看破红尘半死不活的样子,府里的事都不在意,怎么玉楼春的事儿知道的这么快?话说回来,这红伶班难道给她广告费了?她怎么总是在推荐这个红伶班呢? 红伶班啊,我倒是听说过。如今要说这永安京里最好、最红的班子,非红伶班莫属了。前日里景阳侯府的老夫人忽然想听戏,请他们去唱堂会,还给往后排了半个多月。顾銛走到门口,正听到月娥说话。话说回来,这些事情哪能劳烦大嫂呢,我家三少夫人不是向来跟那些戏子很是熟识么,怎么祖母的寿诞上他反而不管了? 梅香撑起帘子,向里面报了一声夫人,顾公子来了。 有些日子没听人说过三少夫人这个称呼了。严嬷嬷一边给顾銛上茶,一边云淡风轻地把月娥那话怼了回去。三少侧夫人进门晚,想必是不知道,老夫人说过,以后都叫顾公子。 月娥昨日里过得煎熬,今日一早来请安是假,想让舅母去阮府给母亲撑腰是真。舅母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她要是去了阮府,那起子贱人野种是不得不跪的,正是春寒料峭,她就不信这刚生了孩子的妇人跪上个把时辰将来还能勾引男人! 谁知一来这里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儿,那个郡主大嫂游魂一样飘了进来。形势比人强,人家既是郡主,又是大嫂,当然要人家先说。谁知这人一来说的就是戏子什么的没影子的事儿。 月娥心下不顺畅,母亲还在房里等她的话,她在这里,正事儿没说出口不说,反倒被绊住了,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只得干着急。灵机一动,顾銛不是爱唱戏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给他办不就行了,赶紧打发了大嫂,她还要同舅母说事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自打脸pia~pia~的,口口声声说要加快进度,基友以为我会两三章结束一个案子,结果 我尽量四十章之前结束案子,然后加快感情进展,毕竟案子才是推进感情的利器。 另外,有读者对绿沉有些懵,我这里简单说两句(这句话一说感觉自己像个领导) 首先,这是个男男生子的文,也就是说一部分小受点亮了生子技能。绿沉就是其中一个,顾锋顾銛都是他生的。字面上的意思。 其次,生子技能是一种显性遗传,而且男人生子只能生出男娃。男娃还能生娃,生出来的还是男娃。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最后,说到挥泪斩绿沉,这是个伏笔,所以不能说太多。大概就是,皇上看似非常不得已地把绿沉咔嚓了,然后看似很悲痛地赔給安国公顾石一个真女人做老婆(赐婚的,忘了什么公主,还要去查,好烦大家将就着看)。 以上。 第35章 红伶 顾銛在大嫂下首坐定,跟严嬷嬷略说了两句,知道了大家在说什么事儿,想了一下不准备发表看法,决定沉默以对。对于这安家的后宅,他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的感觉。说不出来。 从前在顾家,也就是安国公府,私底下也算不上和睦,他回京的时候不多,却也听说过一些阴私。跟安国公府相比,安家看起来平和得有些过了头。 父亲那边就罢了,母亲手段高明,姨娘们个个都是本分的人。每人一个庶子,没有的也给过继了一个自小养着,只等将来儿子成婚自己就能跟着出去做老太君。虽说出去之后就算安家旁支,但是谁不爱自己当家做主啊。有了盼头,自然也就看不上这府里仨瓜俩枣的蝇头小利,也不屑于言语间的一两句机锋官司,反而一派祥和。 大哥那里只有大嫂一个,听说郡主嫁人应该是另辟一个郡主府的,除非夫家是侯以上的勋爵。大哥不是侯,却在定亲前已经上折子请封了忠勇侯世子,所以也就没有御赐的郡主府,只是在忠勇侯府里另立了一个院子。让顾銛总觉得怪异的,正是这个沐华院。总觉得那个院子出来的人,神神秘秘阴森森的。 这不,眼前的大嫂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睛里却一片精光。她身后的紫屛站在那里低眉顺眼地伺候着,眼睛却趁人不注意时紧紧盯着在座的几个人,目光中警醒得很,不像个伺候主子来给婆母请安的丫头,倒像个卧底的警察。 可惜顾銛这个沉默的想法也只是自己想想。忠勇侯夫人看顾銛喝了口茶,先是过问了一下景和,又问他知不知道玉楼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母亲的段位摆在那里,人家说的是銛儿近日听说了吗?玉楼春卷进案子了,好像就是华儿最近正在办的。也不知道你祖母寿诞时还能不能来唱堂会。 顾銛回忆了一下昨天安韶华说的,摇了摇头。大概是来不了了。母亲可有备选的班子? 昨个下午顾銛才从安韶华那里听说段锦堂在京兆府那里抵死不认罪,受了一轮大刑,大概是不行了。顾銛对那些刑罚只有个大致的理解,很多刑就算撑下来,证明了清白,也难免会落下残疾。可惜自己知道的迟了。段锦堂虽说出身低微,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恰又是个懂戏的。顾銛与他神交已久,私引为知己兄弟。 事已至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顾銛托安韶华去京兆府大牢说两句话,看能不能保段锦堂一命。晚间吃饭的时候也悄悄吩咐了一下秦钟,让他用安国公府的名义去关照一下,就说无论是否证明清白,起码要让人活着。若是可以,最好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不止是段锦堂,玉堂春的其他人也一样。 可是这府里,且不说终日礼佛的大嫂如何知道京兆府尹办案子的内幕,毕竟这个案子虽说坊间传闻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只知道小玉楼进去了,不知道牵扯到了整个玉楼春。再说这个红伶班,就从大嫂这里听说过好多次了。 顾銛想了又想,对红伶班的印象还只是前些天,元宵节吧,八仙楼要请个班子唱堂会,他懒得管,就让掌柜的自己看着办。最终请的就是这个红伶班。隐约知道红伶班有一对双生姐妹花,名唤洪庆云、洪庆霞。姐姐洪庆云是女小生,妹妹洪庆霞是青衣。秦钟说红归红,姐妹俩心思不在戏上。 管他呢。女儿家,尤其是这个年代的女儿家,心思不在戏上也不能说是不对。只是这红伶班近日里大嫂说了太多次。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红伶班跟大嫂什么关系,反正跟自己没关系。于是把关于玉楼春能说的点了一下,安夫人何其聪明,闻弦音知雅意,点了点头不再说此事。 安韶华又是一晚梦里乾坤,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头痛欲裂,耳鸣如鼓。 月娥昨晚来过一趟,送了醒酒汤,却坐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话,安韶华心里念着案子没太在意月娥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月娥又自己回去了。入夜又让兔儿来过如松堂两回,叫他过藏月居去,都被安韶华拒绝了。临睡,春桃身边的一个嬷嬷过来,说锦儿小姐发热了,安韶华便去看了一趟。 安韶华刚进屋不大会儿,月娥就打发桂儿来问了情况,春桃在一边不冷不热地回了两句。等桂儿离开,春桃抱怨了好一会儿,大约就是说月娥现在不过是当着安韶华的面做做样子。安韶华吹着冷风走了半晌的路,听了一耳朵牢骚,心情憋闷地回去如松堂,却睡不好了。复又起身,翻着案宗看了大半宿,有了些许头绪。 安韶华醒来就去了刑部,同僚们看他的样子都显得有些错愕。 有几个素日里聊得来的,凑过来浑说。 这个问是不是洞房时候没掌握好力道,直落得独自睡书房的下场? 那个笑得夸张说怎么会,唯清家中美妾众多,有道是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这桃花娇,杏花俏,深红浅红真热闹。唯清大约是嗯?哼哼哼说着,几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俱都笑开了。 安韶华哑然失笑自己昨晚的确是在书房住的,却不是因为这个。 近午时,安韶华跟高信立带着些许人,就向那个酒坊去了。 去了那里,先看了看伙计的情况。那个伙计夜里醒过一回,当时已经神思清明,高信立留下的人问了几个问题又让他睡了,此时还未醒。 安韶华把老板娘叫来,给那几个案子相关的人画个画像。惯偷、失主、小厮。老板娘画完之后,等伙计醒了再画一遍,对一下,如果都对的上,就让人暗访那个失主是谁。如果对不上,也得弄明白为什么要撒谎。安韶华隐隐觉得,这个案子近期也许会有所得。 一夜过去,大约是因为人来人往,院里不复从前的清冷萧瑟,安韶华在桂花树下负手而立。有人走进,安韶华以为是画好了画像,回头一看却并不是刑部的书吏,而是秦钟。 从昨日开始,安韶华就隐约觉着秦钟对自己毫无敬意而且成见颇深,今日身边没有顾銛,秦钟索性连装都不肯装了。冷着面直接说劳烦安公子现下就差人将此信件送与我家公子。 说着就将一封信塞进安韶华怀里,安韶华下意识地接过信,却并没有马上动作。 秦钟便加重了语气又催了一遍。 安韶华一愣,问了一句敢问 送便去送,不送便还我,干甚如此啰嗦!秦钟皱着眉说着,劈手将信夺了回去。 安韶华无奈地一笑,扬声唤了福贵过来,把信给了福贵,让他去送信了。他对这信本不好奇,谁知这秦钟还护得紧,对此安韶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秦钟不愿告诉自己,自己可以问顾銛啊。 福贵前脚走,秦钟后脚就草草道谢准备离开。居然没有要去看一眼那个中毒的伙计的意思,这让安韶华有些意外。 安韶华追上他问伙计的病情如何,秦钟愣了一下,说义父已将解药喂与他服下,多则两日少则半日便能恢复神智,然则毒入肺腑,少不得要将养半年。说着看了看前院的酒旗,心下暗忖:小本生意,怕是养不得闲人。那伙计如今体弱定然受不住舟车劳顿,只怕那千金难得的解药,也只是为他续命半日而已。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回去跟人说一声,把他放到顾家养残兵的庄子上,待养好了伤让他去顾家军。 安韶华顺着秦钟的眼神看了眼前院,秦钟毕竟是行伍出身藏不住心事,安韶华心思电转将秦钟心中所想猜了十之七八。不由得暗叹顾家人兴许是战场上杀孽过多,平日里总有些过于悲天悯人。就像顾銛,这个也想救,那个也想帮。昨日还让自己给段锦堂求一条活路。 恋耽美 魏先森-(22) 这个伙计,秦钟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从昨日那老板娘的反应来看,若是此番结案两人都能全身而退,大约就好事近了。 画像的书吏正将画好的像拿过来,安韶华与高信立一同查看。那个给失主送过钱的小厮,一看就是欢喜的模样。安韶华揉了揉眉心。昨日总觉得有事情,现在想起来了,是要问欢喜的。今日回去问他。 看到失主的画像,就算明知此人可疑,却也不由得赞叹此人好样貌!秦钟看到画像,愣了一会儿,说这是何人?与哪桩案子相关? 秦钟皱着眉头说:近日里似曾见过,一时间却想不太清楚。 安韶华正待细问,那老板娘看到秦钟来了,嘴里喊着神医啊恩公的就冲了过来,匆匆从袖袋中掏出一叠银票,直直地就要跪下去,秦钟略一愣怔,那老板娘已经磕了几个头,把银票往秦钟怀里塞。 秦钟扶起老板娘,直说不敢当不敢当。安韶华略提点了一下,秦钟就给老板娘吩咐起来这个伙计将养的一些注意事项。老板娘记得认真,安韶华也顺便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午时末,那伙计醒了,稍稍能行动就要磕头,嘴上直说要报恩。听说官爷想让他画像,喝了药就开始画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爪机码字不习惯,有错别字或者其他问题请留言告知老魏。 第36章 春桃 爷!欢喜匆匆跑来爷!走到安韶华身边,欢喜向高信立见了礼,小声附耳说爷,春桃姨娘在湖边摔了,老太太让您快回去。 安韶华闻言猛的站了起来,椅子向后轰然倒地,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高信立看他脸色不对,略问了一下就催他快回家,直说等伙计画了像会第一时间给他送过去一份去忠勇侯府。 安韶华闻言,转身就往出走。秦钟却跟将过来:安公子,那个画像上的人,上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我见过。那时八仙楼请红伶班去唱了七日戏,有个一身紫金衣袍的小公子连着七天去捧了场,却不点菜不吃酒,站在台下听一阵,等红伶班的名角儿,那个女小生洪庆云一下场,便会请小二送个荷包进去给她。一连七日,日日不落。 秦钟第一眼就看出,那个小公子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娇娘。那之后有天他在康乐坊偶然见到那个假扮小公子的娇娘跟画像上的那个人见面,那个人称呼那个小娇娘为子平,小娇娘叫那个人老爷。那个人给了子平一个荷包,当晚秦钟就看到子平把那个荷包给了洪庆云。 安韶华闻言,道了声谢。心中思忖,红伶班,好熟悉。最近不知在哪里听说过。子平 走了两步忽然猛地停下秦兄,可否问一下那个小二,荷包里的东西大约是什么? 秦钟一愣,打赏给戏子的,不是赏银还能是什么?话虽如此可还是应下了。 路上,安韶华忽然想起老板娘说她看到欢喜给那个失主送钱的事儿,便招了欢喜坐进马车,问他跟失主的关系。欢喜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 回爷的话,欢喜一时间确实想不起来是哪位。不过说到让小的去送钱的,都是流光院的一些日常用度。等回去了就把账簿拿来,大多是他们派人来取,小的去送过的倒是不多。说着他看了安韶华一眼,神色如常目光坦荡,只需回去看账簿,必定想的起来。 马车骨碌碌行在路上,这几日天光渐暖,已有回春之象。阳光从帘子的缝隙照进来,拉出一条条金线。马车内,安韶华深深看了欢喜一眼,不再多言。 安韶华一行人匆匆回到忠勇侯府,直接从忠勇侯府正门进去,门口小豆苗见到安韶华就迎了上来,张了张嘴说:安爷,顾公子去流光院的院门迎你去了。 安韶华被他的称呼惊得心肝一颤,想到梦里小豆苗的身世,暗笑自己谜障了,草木皆兵。 你去,让他直接去婉言小筑,就说夫人有事叫他。安韶华说着,抬脚向侯府后院走去。 安爷!小豆苗两三步赶在安韶华面前曲腿就要跪下,安韶华赶紧扶住他,怎么了? 话音未落,顾銛匆匆赶来,安韶华!顾銛面上难掩焦急安韶华,你的踏雪可否借我一用? 顾銛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安韶华,大部分时候他是愿意按照古人的习惯叫他字,当年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时候他也爱调笑着叫他爷。只有几次叫他安韶华,要么是很生气,要么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十万火急。 小豆苗想要跟着,被顾銛喝止。这孩子规矩当真好,眼神急的能冒出火来,却依旧礼数周全身形如松柏。 安韶华看顾銛着急便也不问情由,与他并肩向马厩方向疾行而去。路上顾銛给安韶华把事情捡紧要的说了,安韶华一听便大惊失色,没想到竟是这事,赶忙解下自己的一个令牌递给顾銛,嘱咐顾銛这个令牌是今上亲手御赐,可以京城纵马。顾銛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骑马疾行而去。 送走顾銛,安抚好小豆苗,安韶华来到婉言小筑。母亲坐在上首脸色并不好,竹韵在母亲身后给母亲按着太阳穴。 月娥坐在一边瑟瑟地抹泪,当中跪着几个仆妇,安韶华略扫一眼隐约认出都是流光院的老人,欢喜回来也赶紧跪在一边。 梅香上前,三言两语便说明了情况。 原来自打春桃有孕,便每日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今天天气好,春桃便出来的早了些,谁知摔了一跤。如今春桃在流光院春桃自己的屋子里,生死未卜,产婆已经去了,郎中也叫了来,只怕是不大好。母亲盛怒之下要处置伺候的人,可这些人却众口一词说是有几个藏月阁的小丫头在湖边打闹,恰巧地上有冰,春桃被撞了一下才摔倒的。 本来藏月阁伺候的人大部分都是近几日才指去流光院伺候的,那几个打闹的丫头也是如此,原本是不相熟的,还有一个是月娥的陪嫁,算来进安府也才四五日。这事本身关上门自己处理就行,可月娥得知此事,马上带着她们来母亲这里请罪。母亲开始不想管,毕竟是儿子院子里的事情。 谁知那个陪嫁来的小丫头生怕回去要被打死,哭喊着说她弟弟前些日子被安排到了月娥陪嫁的铺子里当学徒,昨儿个传进话来说弟弟病了,她跟菱嬷嬷告了假,今日一早就要带着月钱去看弟弟的。谁知一早被几个藏月阁的洒扫上的丫鬟拽住不让走,非说要去湖边看柳。那个小丫头不愿,拿了攒好的月钱就要回去。那几个小丫鬟就抢了她的钱袋子往湖边跑。抢夺间,不知道是谁推了自己一把,就把姨娘撞倒了。 那几个丫鬟也吓坏了,吞吞吐吐互相看,安韶华心里想着顾銛说的事情,不耐烦坐在这里听女人哭。对母亲说我将福贵留下,他在刑部跟着我,对刑讯那一套很熟。欢喜如今是流光院的大管事,你跟福贵一道过去,问出背后的人告诉我就得。接着向母亲行了一礼,劳母亲费心了。 说完站起来就回去了。 安韶华回到如松堂,想了想顾銛告诉自己的事情,不由得双手发冷心惊肉跳。 石州的幽灵兵案竟然已经案发!梦里案发是在四五年后,当时是临近石州的磁州遭了蝗灾,颗粒无收。没多久就爆发了民乱。磁州周边石州的屯兵最多,登记造册在编的兵丁有十五万,另有一万军户,皇上让石州总兵派十万兵增员,但真正去磁州平乱的只有三万。等永安京知道消息,民乱已成星火燎原之势,饥饿的灾民为了活下去爆发了惊人的潜力,石州总兵战败的消息几乎和叛军距永安京只有百里的战报一同传来,朝野震惊,举国哗然。 接下来皇上亲上城楼与忠勇侯一同誓死守城,京畿卫的兵士虽然大多是勋贵人家的庶出子弟打发时间搏升迁的,但保卫家人的心还是强大的,对上那些如狼似虎的饥民竟没露了怯,硬是撑了月余。今上又火速调了顾家的镇北军跟沐王平西军进京,叛军四散奔逃,其后又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平叛。 平乱之后皇上派安韶华做监察特使,专查石州幽灵兵案。细查之下简直触目惊心。其中最严重的石州,登记在册的十五万军队,真正能对上人的竟只有十之二三,其余都是吃空饷的幽灵兵。只听说原本有一个账簿,直指京中大员,牵涉甚广。可惜乱军过后已经死无对证了。而且除了事发的石州跟磁州,周围的几个州府细查之下都有幽灵兵,数目之庞大简直令人胆寒。精明些的都趁这次民乱报了伤亡,结果闹了很多笑话,民乱未到之处都伤亡惨重,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般想着,提笔写了几封信。抬手招人进来,打发他们去送信给尹赟。 母亲过来时,刑部的人刚把画像放下。 那个伙计回忆起来的人跟老板娘记忆中的失主长得是一样的。既是如此,那么此人的样貌想必与此画像出入不大。只是不能明察,只能暗访。安韶华再看这画像,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说不出像谁。 伙计还提供了另外两个线索: 一是说那个装有蛇毒的瓶子也是那个失主丢弃的,案发那日他看到这个失主先是从酒坊门口疾行而去,走过那个暗巷之后复又折返,在巷口还回头看了一眼才拐过去。那个伙计当时正在门口送客扫了一眼,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细想觉得那人形迹可疑,于是就去后巷查看。后巷放着的是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条凳,原是想着攒一批找个木匠来修一下。还有些散碎旧物事。伙计略扫了一眼,没有丢东西。却在一堆细碎旧物中发现那个很好看的瓷瓶。伙计想着老板娘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便捡了回去,想着摆在屋里也是好的。至于误食,伙计却记不起是怎么吃进去的了。想是当时发现瓶口有污渍曾经用手指抹了一下,其后没洗手就抓了个饼匆忙吃了,因此误食。 二是说上次有个像极了欢喜的小厮给那个失主送了一锭金子之后,那个失主扔了一包衣物,衣物中还裹挟了一块玉噶瘩。伙计回忆的那个小厮也是欢喜的模样。他却记得当时那个小厮约摸叫那人王大叔,其余的便记不大清了。高信立给安韶华传话,那个玉噶瘩不是别的,就是昨日里他们在老板娘屋里搜出来的那个瑯字玉玦。昨日伙计病发,老板娘为了抓药,把玉玦当了。高信立这就带着人去老板娘记忆中的地方去找。 另外,高信立请了刑部供养的老仵作去亲自查验了尸体,别的都没什么问题,那五尸命案中四名凶徒却是中蛇毒而死,死后才被抹了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 祝愿各位读者新年快乐,大吉大利,步步高升、万事胜意、财源广进! 老魏也要去拜年,所以本来想要存稿的。 谁知一登陆看到 小小山 的地雷 矮马!老魏又收到地雷了,一激动就更了一章。 下面说文: 关于尹赟,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帮大家回忆一下啊,尹赟是皇上的侄子,尹赟的父亲是沐王,带领平西军的沐王。目前二皇子两口子(我好想暴露了什么)理论上都应该在平西军那边参军呢。 尹赟在京类似于人质,所以每天除了遛鸟逗狗就是遛鸟斗朱羽(朱羽是皇上赐给他的内卫)。心有乾坤但是啥都不能干。 PS,为了赶进度我把下一个案子(石州幽灵兵案)事先露出了一点点,接下来争取三五章解决小玉楼案。 然后小攻要去追顾銛啊,总不能让顾銛只身犯险吧~虽说小攻武力值呵呵呵~但是,重在参与么。呵呵呵~ 第37章 林家 等刑部的那个书吏离开,安夫人抿了一口茶便开口了。 春桃小产的事已经查清。只是这事说来实在怪异。 那几个非要去湖边玩的小丫头年轻不经事,吃不住福贵两三句吓唬,很快就说了。 昨晚安韶华没理会月娥却去看了春桃,月娥在藏月阁摔了一套茶具。有个叫小果儿的小丫鬟去侯府库房领茶具的时候,被紫屛叫住。说什么主子受辱奴才就受辱,给小果儿出了个主意让她帮月娥出这口恶气。紫屛让小果儿叫几个小丫鬟带着月娥的陪嫁,不拘是哪个陪嫁,在今日的辰时初刻去湖边玩耍,然后让那个陪嫁撞到春桃身边的人,最好撞到春桃本人。 另外几个也说沐华院的紫屛给了她们一些零碎好处,还时常撺掇她们说,她们本是府里新拨到流光院的,比不上流光院的老人,更比不得月娥自己带来的人。要想在藏月居站住脚,就得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 紫屏还对果儿说,春桃只是姨娘,月娥是侧夫人,顾公子不管事,流光院的事自然是阮侧夫人说了算。阮侧夫人会为了个春桃处罚自己的陪嫁么?显然不会。那么春桃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这样侧夫人心气儿顺了,一定会器重果儿。 果儿回来就依计行事了。 等到春桃小产,其他人吓得肝胆俱裂,这个小果儿还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情。因为紫屛说过,春桃不过是个姨娘,说白了也就是个奴才罢了。没道理为了奴才去处罚奴才的。直到福贵来,冷着脸拿出刑具,她才恍惚觉得大约是闯了大祸,于是不敢隐瞒全都说了。 听到这里,安韶华却有个疑问。他叫来雁书,让雁书跟福贵商量着,去问一下春桃身边的人为什么今早春桃会去湖边。为什么一定是辰时初刻。 安韶华皱了皱眉,缓声说紫屛?心里却想着,紫屛,听着好生耳熟。 安夫人谢氏停了一下,以为他对哥哥院子里的人不熟悉,就有心给他解释一下,缓缓地说:紫屛是你大嫂的陪房。今年二十七了,还未婚配。谢氏说着,心中对大儿媳隐隐有些不满。那些什么朝堂上的事她管不了,就单说这过日子。 陪房,向来是等太太有孕时候用来开脸固宠的。尤其是像自家老大这样戍边之将,所谓将在外家眷在京这是常理。可男人么,这些守将各个都是带上一两个妾室在边疆。可是自家这个大儿子就只是自己呆在边疆。 话说回来,这些陪房,就算自家太太善妒,不让当家的男人纳妾,大多会在二十岁之前给个出路。要知道过了二十,就算是太太身边得用的大丫鬟,也不好指人了。遇到个把十分倔强隔路的,宁愿自梳不肯配人,这才留在身边等着养成自梳嬷嬷。小姑子身边的菱香便是如此。 可这个大儿媳,不给纳妾、不用陪房,看在她是皇亲的份上都能忍。如今竟然把手伸到小叔的院子里了,这就太太不应该了。 谢氏虽出自谢氏旁支,却也是四品大员的嫡女,自小的教养使得她说不出重话,却不代表她心里没看法。大嫂小叔子的这传出去成什么事儿了! 只是这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往大了说也是个诰命夫人,可是儿媳的品级比自己还要高,该怎么办总得有个章程。 此外她这一番话也是说给儿子听,指望他能自己警醒着些。 母子俩正闲话,安瑜进来了。平日安瑜都是天擦黑才能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早? 安瑜进门就看到了安韶华书房里摆着的案宗跟笔记。这就是那个方家的案子? 回父亲的话,安韶华嘴上说着,在当地站地笔直,眼睛只敢看着自己鞋尖,认认真真地组织语言,感觉比写策论还累心这些个案宗都是开隆三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于京郊七儿庄景阳侯府别院发生的入室劫杀案,与次日福乐坊的五尸毒杀案的案宗。 毒杀?安瑜毕竟是京都禁军都统,虽说是武将,却肩负皇城戍卫之职。永安京里发生的事情还是知道的。方才 恋耽美 魏先森-(23) 安瑜说了两个字就堪堪停住,敛目细思。安夫人谢氏起身欲告退,安瑜拉住老妻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柔声让她坐下。 安瑜年幼袭爵,因着爵位的关系走的是武道,私底下却喜欢文人那些写写画画的东西。 年前康安坊开了家书肆,名曰半日闲,藏书颇丰,有好多别处没有的带着插画的山水志、还有一些稀奇的志异本子。可惜有些绝本是只许抄,不肯卖的。是以那里总有些贫困书生为人抄书,挣些个散碎银子。 安瑜看中了几本书,那里的掌柜便荐了个小童生名唤云墨的给自己抄,那云墨写得一手好字,抄的也快。安瑜看上了二十九本,短短月余云墨已经抄了两本。难得的是细心谨慎从无错字。因为抄的好,前些日子云墨父亲病重,安瑜还额外赏了他二两银子去抓药,可这个云墨也是个傲气的,只说借,否则不肯收。还煞有介事地打了借据。安瑜赞赏他文人傲骨,便也由他去了。 这下,有了二两银子的外债,云墨就开始连夜抄书抵债。今日一早半日闲的一个小伙计来传话,说云墨愣是又赶出了一本,昨日送到了半日闲。说到书,安瑜内心有些急切。若不是因着妹妹家里的污糟事情,昨儿个自己就能看上新一本的书了。 欸,说到这儿,那个孽情里面,岑书生跟那个病蛇精转世之后再相遇,又发生什么了呢?呃想远了总之近些日子下值之后安瑜总是要绕道去一趟半日闲的。 话说安瑜得了消息之后,在京畿卫指挥所呆着简直是心痒难耐。好容易熬到午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起身去了半日闲,哪知进门正遇上京兆府尹齐霈元。这个齐霈元进士出身,娶了恩师郑家嫡支一位庶出的小姐,自以为算是攀得了皇亲,平日里见着这些勋贵总是张狂得很,难得这次与安瑜假装偶遇,竟然主动相邀,两人又去小酌了两杯。 其间,齐霈元扯东扯西愣是说了两刻钟没歇,言辞隐晦地提了两三次,只说这两个案子,是铁证如山,案犯也都伏法。可是刑部诸人大约是刚过了年,办事拖沓了,如此浅显的两个案子愣是拖了好几天。还说这个案子牵扯到了京中勋贵,圣上很是不喜,希望尽快结案。 安瑜端起茶,喝了两口,心中有了决断。只怕那齐霈元偶遇闲聊是假,想借他向安韶华施压来让这个案子尽快过审是真。思及此处,心下骇然,这人竟是连刑部的做事日程和自己的行踪尽数算计进去了。今儿个来报信的半日闲的那个伙计,怕也是齐霈元的授意。自己御前行走多年,自是知道一方京中大员的行踪被人尽在掌握,这事不简单。 内里惊涛骇浪面上不显分毫,安瑜做官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做出一副闲聊的样子,一家三口先是说了几句安老太君寿宴的事情,这才慢慢说到案子。 他们一说案子,谢氏便垂目品茶不发一言。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 再说齐霈元此番动作,恰恰说明这个案子有蹊跷,父子俩难得说到了一起。安韶华借着向父亲请教之名,自己又把案情捋了一遍,发现破绽越来越多,线索也多,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或者一桩事情能把这些线索都串联起来。安韶华隐隐觉得,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有一股力量,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情都推到了一起。 安瑜听着安韶华的讲解,眼神无意间扫过安韶华翻检的验尸格目、相关人的画像,忽然拿出其中一张,说此人是谁? 安韶华看了一眼,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丢东西的失主啊。 安瑜眉头深锁似在回忆。安韶华虽然畏惧父亲,但职业敏感度还是有的,他紧紧盯住父亲,似乎想从他眼睛里看出答案。可惜安瑜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着熟悉终究是想不起来。 安夫人谢氏见状也凑了过来,一看到画像便惊呼出声,小声说:老爷,你看这个人像不像说着看了安瑜一眼,见安瑜没有反应,小声提醒了一下林家。 林家?林相的林家?当今左相名曰林楠,是前任左相沈若云沈相的嫡传弟子。这个画像依稀是有些像林相。但年龄不大对,年轻个二十岁差不多。这半句安瑜没有说出口,想必老妻说的也不是林相。再仔细一看,猛然想起林瑯? 谢氏点点头,不再说话。 林瑯此人,安韶华是听说过的。十几年前,整个大祐就没有人不知道林瑯公子的。时过境迁,到了安韶华这个年龄段的人,就只听说过一个名号,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年纪再小一些的人,只怕连名号都没听过了。 安瑜见状便知道安韶华不明就里,少不得给他说道说道。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勾勒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林瑯。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 ,上一章改了一些细节,原本的BUG修了一下。如果还有不通的地方请告诉我。 其次,林瑯的瑯,前面有的章节写成了琅,在这里统一说一下,都是瑯。我会慢慢改正过来。 最后,验尸格目,不是格录。 第38章 四娘 这林瑯不是别人,正是早年间永安京人人称颂的林瑯公子,名动京城的白衣仙人,探花郎。安韶华虽然是大祐朝至今为止最年轻的探花,却不是最美的。 是的,美。林瑯之美,美得让人见之忘俗。据说当年有个才女,见过林瑯一面之后便害了相思病,称林郎飘然如谪仙,非卿不嫁。可惜那个小姐害了相思之后茶饭不思,没多久就郁郁辞世了。若不是天人永隔,也是一段佳话。 为何明知是佳话还不托冰人说亲?只因林瑯是林相庶长子,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说,同林相与夫人关系十分的僵。开始还有不明就里去说亲的,后来就没有了。 不光没人说亲,还传出许多传言。都说林瑯十二三上就早早自己开了院子,吃穿用度都与嫡子无二,只是不肯说亲,也不肯让相府的人近身伺候。直到二十二岁的时候高中探花,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只要是经林老夫人手送过去的人,一律不用。林老夫人说的亲,一概理也不理,听也不听。 究其原因,据说十分地不堪,说林瑯之母乃是一个趁主子酒醉爬床的丫鬟,后来发现自己有孕竟然逃了。林府中人不知其内情,并未追查逃奴,反而是念在她尽心伺候的份上为她脱了奴籍。谁知四五年后那个丫鬟又抱着林瑯找了回来,当时林相已高中状元,并娶妻小郑氏,就是如今的林老夫人。当年的林夫人虽然年龄小,却大度,留下了这个孩子,还悉心培养。这才有了林瑯公子。 但是据与林瑯交往甚密的一些读书人说,林瑯的身世完全不是传言那般。他们说的含糊,听的人却没什么兴趣。其实这些所谓真相说白了大约也不过是内宅里一桩无甚意味的无头公案,真要是细细研究起来,哪家都有,换汤不换药的一些老故事。说实在的,真没什么新鲜的。 当年南蛮入侵,新婚不久的驸马和朝霞公主正在南疆游玩。兵荒马乱中,驸马护着公主进城,又将皇家护卫与当时的益州守军编在一起,驸马与总兵并肩死战,日夜坚守,血战一月有余,舍得一身伤方护得一方太平。 捷报传来,今上听说驸马爷大才,可堪大用,龙颜大悦。可惜天妒英才,刚立战功的驸马没能等上封赏就因为中了南蛮宵小的奇毒不治而亡。朝霞公主伤心欲绝,终日啼哭,竟小产了。 当时还有一句俗语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说的就是这林家郎君林瑯之后,再无人能把一袭白衣穿出那缥缈如谪仙的气质了。 那之后的事情,安瑜看了看安韶华,你大约都知道了。朝霞公主守孝三年之后嫁给了高书永,现在是你大哥的岳母。 安韶华默默地加上了一句,也是高信立的继祖母。 说到林家,谢氏轻轻放下茶盏,温言插了一句嘴,他们家跟我们家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安瑜略沉声说慎言。 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谢氏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要说赏心公主,而是说光儿的事儿。 听母亲的意思,大哥还跟林家有什么缘分,安韶华便张嘴问了一声。 谢氏拿起帕子,在唇侧点了一下,缓缓说了起来。说起这林家,其实并不是五姓七望的世家,也不是世袭的勋贵。只是林相一人支撑,就算如今林相万人之上,也终究孤掌难鸣。林相子嗣不丰,除了林瑯这个庶长子,只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嫡长子林致蕖,可惜身体孱弱,只有一个女儿。另一个便是同为二皇子伴读,又娶了赏心公主的林致远了。 早年间一次秋猎,十二三岁的安韶光初露锋芒,林相主动提出要将嫡长子林致蕖家唯一的孩子林四娘嫁给安韶光。谢氏见了林四娘一面,觉得模样人品家世样样都是百里无一。两家都有意,好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只待林四娘及笄。 大约十年前,林四娘十三岁的那个夏天,林四娘陪着父母亲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谁知竟遇到了流寇,林致蕖本来身子就不好,兵荒马乱地喘病发作竟然就那么死了。林四娘的母亲郑氏不肯受辱,带着林四娘投了湖。 说起来,林四娘她娘郑氏,当时也是有孕的。谢氏说着竟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郑氏当时的惨状,跟现在景阳侯府庄子上的血案如出一辙呢。谢氏说,当时也有传闻说,是林致蕖强抢了人家的娘子养在了庄子上当外室,藏人的地方被那个外室的相公知道之后,买凶把林致渠杀了。 观察着安韶华的表情,谢氏继续缓缓地说,那几个流寇也是案发第二日便死了,据说是因为血从客栈的二楼一直滴下来,这才被人发现的。听京兆府的人说,那个客房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散碎银子,找到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最后的定案是分赃不均。 不是说强安韶华在母亲面前还是有些词说不出口,于是含混带过。那那夫妇俩呢? 夫妇?哦,那对传闻中的夫妇啊,谁知道呢?谢氏说着,抚了抚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那个林致蕖身子弱,活到四十多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成婚多年只跟嫡妻有这个一个女儿。多余的话,谢氏不准备说。 安韶华略一思忖,大约也就明白了。这个林致蕖只怕也是平白被人污了名声,可怜身死不能自辩。其实哪用这些内情,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带着老婆女儿去养外室的庄子上逍遥的。 谢氏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丈夫跟儿子,林四娘死后半年,有人提点谢氏朝霞公主的女儿到了成亲年纪。谢氏并不想攀什么皇亲。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本来就是端方忠厚的性子,若是娶了高门妻怕是要受气的。当时又看了几家,谁知前头说的好好的,要么是临时反悔,要么是八字合不上。谢氏就觉得这背后大约是有人活动。还没等她打听原委,就接到了皇后娘娘懿旨指婚。 谢氏一句话不敢多说,只得千恩万谢地领旨谢恩,只盼着这个新鲜升了郡主的未来儿媳妇是个好的。谁知唉!都是命。 爷!福贵跟雁书进门,见安瑜同谢氏都在,便行了礼,之后开始回话。欢喜托着一包东西跪在堂下。 问出来了。福贵说着,看了看安韶华,得到安韶华的眼色,才继续说了下去。 据春桃身边的人说,她们今日一早之所以要去出事的湖边,是因为秀儿身边的一个奶娘。而这个奶娘也是个硬气的,大约是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竟一口咬定是秀儿一大早哭着喊着非要娘带她去湖边玩,这才遇上这无妄之灾。可是值夜的小丫头说,秀儿平日里都赖床到日上三竿才得醒,今日是被奶娘硬叫起来抱去湖边的。 最后用了刑,奶娘才说,昨日晚间,沐华院的丹砂给她几张大少奶奶去春秋观求来的镇夜符是一种据说放在屋里,小孩子晚上不啼哭的符纸。福贵检查了一下,符纸没有问题。丹砂放下镇夜符,让那个奶娘今日辰时初刻务必让春桃姨娘去湖边,只要春桃姨娘去了,就给她十两银子。 福贵说着,欢喜走上前来拿出一个包裹。 这些都是那个奶娘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打开包裹,除了散碎银子,还有一些已经被砸成一团一团的小女儿家的金银首饰,几块散碎的宝石,两三个鸡蛋黄大小的琉璃珠子,还有几个玉做的小生肖,好几身崭新没上过身的上好衣服,都是秀儿的尺寸。 欢喜二话不说就磕头请罪。无论是怎样内情,主子把欢喜抬举到这个位置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就是辜负了主子的心意,就是该罚。欢喜打小就跟在安韶华身边,一片忠心是没掺一点假。只是经此一事只怕主子不再信任自己了。欢喜苦笑,继续伏在地上。怎样的责罚都认了,只要还能伺候在爷身边。 安瑜顿时就火了。打死!这等刁奴,吃主子的,喝主子的,临了还算计主子,就地打死!事关子嗣,虽说是个庶女,但今儿个敢这般对待庶女,明儿保不齐这些手段就会用在庶子甚至嫡子身上,此风不可长!官场浸淫多年,安瑜自是深知防微杜渐之理。 侯爷请慢。谢氏起身,双手包裹住安瑜抬起的右手,温言软语侯爷,一来这是华儿的院子。二 他的院子又怎地!他要是个精明的,院子里能出这事?顾銛也是个傻的,比他还不如。这个院子还得女人管。以后就让月娥多辛苦一下吧。虽说是个侧夫人,好歹也是有夫人俩字的。 听安瑜说着说着又下令了,谢氏赶紧劝。侯爷,侯爷!听我一言。这个奶娘若是卖身的奴才,打死了便打死了。可我听说,春桃姨娘给二姐儿用的奶娘是自己的娘家嫂子,良籍,只签了一年的身契,如今早已到期。不过是孩子养久了便放不下了,这才留在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林瑯和林郎,林瑯是他的名字,林郎却是不熟悉的人的称呼林家的郎君的意思。大部分时候不是错别字。 发现错词错字请告诉我,有红包呦~ 第39章 林瑯 看安瑜不那么火大,谢氏继续说:月娥才刚过门,她自己院子里还没择干净,就算让她管事也要再等等。说着,谢氏给安韶华眼色。 安韶华此刻却仿似灵魂出窍。他猛的想起在梦中他把院子都给月娥管了,结果呢?不是他不信月娥却偏信一个无稽之梦,而是他知道月娥是个不能容人的。曾经是情爱迷了眼,如今梦醒又怎会再走梦中的老路。 你!安瑜气得一拍桌子,吓了安韶华一蹦。你说!你是个什么章程! 安韶华半晌才讷讷地说:父亲,我实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大嫂为何要设计害我子嗣?还是有人想要嫁祸于大嫂?却又是为何? 安瑜一噎,屋内一时无话。三人各自思量,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 不一会儿,一个婆子带着产婆来了。可怜的春桃,孩子掉了,不过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最终这个奶娘写了口供,签字画押之后被赶出府去,却并未定罪名。若是从此能闭紧嘴过日子便也罢了。若敢生事,便送进官府去,少不得要吃上几年牢饭。福贵领了差事转身出去了。 日渐偏西,安韶华独自闭门坐在如松堂。手上翻看着案宗,心里想着府里的事儿。不知为何,虽说现在产婆跟郎中都在春桃那里忙活,但安韶华心里却认定这个孩子就是巧儿,梦里虽然生出来却没能长大的可怜的巧儿。 恋耽美 魏先森-(24) 要说这次春桃小产,看似是真相大白,却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秀儿的奶娘是收了丹砂的银子才把春桃带到事发的湖边。而丹砂也是大嫂的陪房。 月娥的陪嫁小丫鬟是被洒扫上的那几个丫鬟强拉去湖边的,而那几个丫鬟是受了紫屛的指使,紫屏也是大嫂的陪房。 桩桩件件,都跟大嫂有这样那样的联系。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大嫂了,要如此对待自己?难道是因为大哥至今没有嫡子?若要如此,大嫂应该是向景和动手而不是春桃啊。 景和!梦里失去景和的痛楚一下子袭来,他起身就向还我读书处疾行而去。欢喜愣了一下,站起来就想跟上去,可是跪得久了腿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安韶华听见声音回头,这才发现欢喜。 安韶华吩咐人去把景和跟小豆苗带来,反回身拿起了那个失主的画像。 你看看,这是何人! 咦?欢喜愣了一下爷,这个人就是青鸢的养父啊,名叫王良郴,家住康乐坊。说到这里,大约是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欢喜看了看安韶华的脸色,抿了抿嘴,我去给他送过几次东西,我那里都记着。欢喜毕竟是安韶华身边长大的人,所有从府里拿出去的东西,就算是青鸢给她养父的东西,欢喜都记着一笔账。原本就是习惯了记一笔,谁知会遇上这种事。现在看来那随手记的账就像是预备着这一天似的,欢喜把心一横,干脆全说了。爷,年前备年货的时候,大奶奶来问往年咱采购干货的铺子是哪家。之后随口问起小的多大了。小的回了之后,大奶奶说,青鸢姐姐比小的大不了几岁。 说到这里,欢喜隐约是感到了什么,眼泪含在眼眶里一脸羞愤:打那之后,青鸢姐姐私底下常常见小的,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给小的留一口,让福南给福贵送来。还给小的做过一双鞋。欢喜还是没憋住,眼泪掉在膝前的地上啪地碎了。小的一般日子舍不得穿。说着站了起来,把鞋子给安韶华看了看。 安韶华看着欢喜,毕竟是打从五六岁上就跟着自己的人,打小一起长大的,说是主仆,其实在安韶华心里,欢喜比福贵还亲近些。看着欢喜掉泪,自己说不难受是假的。那份被人愚弄的气愤当真是无处发泄。恼恨欢喜不长脑子被人当枪使,更气大嫂手伸得太长。她让你帮忙递的东西,你记得的都有什么? 嗯送过两回银票。都是广利行的。就前日里爷去留芳阁那日,我还给他送过一锭金子。 金子?怎样的金子? 回爷的话,开隆三十五年京兆府督造的十两金。她给我的时候就一锭裸金,崭新连个手印都没有,我怕惹人眼,就做主包了块布。 十两金安韶华嘴里喏喏地念着,手上开始找那个关于开隆三十五年京兆府督造的金子的去向。找到册子一看,果不其然,去年只在冬日祭天之前督造了一批金子共计两千两,按记录一千五百两存库,剩下的五百两全部用来犒赏军中新贵。除了大哥,得了赏赐的京中人士只有一人。可那毕竟是御赐的金子,谁敢动呢? 且不说这十两金是打哪儿来的,这个失主的身份究竟是什么,王良郴王良郴果然是要查一下的。他为什么会深夜去酒坊后巷丢掉那个装蛇毒的药瓶,青鸢的养父 青鸢?又是大嫂的陪嫁!大嫂的陪嫁一共有四个,死了一个叫什么翠还是绿的。剩下三个,丹砂、青鸢跟紫屏。 紫屏?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子平! 那个王良郴,让子平给红伶班的洪庆云送信。王良郴,紫屏,大嫂,红伶班线索过多也过于繁杂,一时间反而理不出头绪。 等等,那个五尸命案,那四名歹人死于蛇毒,死后才抹了脖子。那小丫鬟是被人从脑后砸死,一击毙命。案发现场应该还有第六个人。蛇毒, 还有十年前的案子,林致蕖一家三口的死因,传闻的案由肯定是假的,那么杀人总得有个理由 母亲说,当年郑氏的死法跟如今景阳侯世子那个外室如出一辙。难道是为了孩子? 孩子,林致蕖的妻子腹中也许是林家的嫡长子,可景阳侯世子的外室的孩子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说的好听些也不过是个庶子。不,庶长子。林瑯也是庶长子。 安韶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额头,扬声叫了福贵进来,这般那般吩咐了一番,说了还不放心,写了张纸条让福贵带着出门去了。 王良郴王良郴郴!好个王良郴!竟然是这样! 若是自己所料不错,那这个案子只怕少不得要恭请圣裁了。 不一会儿,景和跟小豆苗来了,安韶华解下随身的玉佩,摆弄了一下,从中拆出一枚很小的闲章,看了外面一眼,递给欢喜。吩咐他拿章去沈府找沈翎,告诉沈翎一会儿刑部刑部司主事高信立会去找他,请沈翎从中斡旋。然后去安国公府或者抚安侯府去找一个专门给千仞人看病的郎中。让他把常用的药都备上,尤其是千仞人产前的准备,产后的调养的药都要多多备上,到了地方尽量不要暴露行迹。郎中等着,会有沐王府的马车去接他,最迟明日动身。 小豆苗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抿着嘴又要磕头。看他的表现,安韶华倒是把梦里他的身份倒是信了七八分。好言劝慰了两句,让他在府里等着。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愿带着景和去侯爷院子里住一段时间? 小豆苗早慧,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下在爷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对少爷不利不成? 安韶华也不瞒他:我要去找顾銛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府里今日的事是有人里外串通要绊住我,所以我更得快些去。他们那边只怕凶险。 安韶华没有说的是,在梦里,今年皇上的万寿节,各方戍边将领都有近一半奉旨进京,二皇子听说也于二月初回了京,却直到六月才出来见了人。府里没有人,进宫也求见不得。至于顾锋,本来与二皇子形影不离的人居然消失了小半年,沈翎当面问过二皇子,没有答案。他似乎还暗地里四处查访过,也并没有结果。如今想来,梦里的事情隐隐透着蹊跷。 思及此处安韶华又笑自己,魔障了。 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忠勇堂门前。父亲身边的十二卫今日是崔铁生跟齐二牛站在门口。崔铁生看到来人,进去通禀。安韶华也不能干站着,少不得要跟齐二牛闲聊两句。二牛是安瑜年轻时捡的乞儿,小时候冻掉了半个耳朵,恨那些贪官恨到骨子里。最是个嫉恶如仇的。 正说着,崔铁生出来了,说:三少爷,侯爷请您进去。 安韶华跟齐二牛拱了拱手,低头正要牵景和的手,却冷不丁被齐二牛的鞋吸引了视线,于是多嘴问了一句。 齐二牛憨笑着,蒲扇似的手不自然地一个劲地搔头嘿嘿嘿。 崔铁生一边笑着一边拍着齐二牛的肩膀,说不瞒三少爷,这个鞋啊,是大少爷院里的青鸢姑娘给二牛做的。 齐二牛:嘿嘿嘿 青鸢姑娘模样好,嗯,样样都好。难得的还是对二牛好。崔铁生平日是个话少的,不知怎么居然有股子知无不言的架势。二牛的心思,我们都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侯爷说,原想着过年的时候跟侯爷讨个话儿,可不知道为什么二牛就是犟着不张口。 安韶华点点头,说知道了。语毕,带着景和跟小豆苗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王良郴是谁?猜到了吗? 猜到的读者留言啊!答对有红包啊! 这个案子终于写完了。 其实我是先写完上面这段话才开始重新捋这个案子的,谁知道一重看发现一个BUG,为了改这个BUG改了很多,渐渐这个案子从十几章一下子扩张成了二十多章。 第40章 二牛 安韶华跟父亲说明了来意,安瑜并没有多问,叫人进来安顿好两个孩子。孩子出去后,安韶华又跟父亲说了一些事情,安瑜闻言,扬声叫齐二牛进门。 安韶华问了齐二牛两件事情。一是青鸢是以什么理由给齐二牛做鞋的。二是齐二牛是否曾经帮青鸢做过什么事情。 其实在看到那双跟欢喜一样做工的鞋的时候,安韶华已经起了疑心。等他再想到齐二牛那少了一半的耳朵的时候,猛然间就想起不久前在案宗上看到的一句证言,证人说曾经看到那个王良郴跟一个耳朵少了一半的人见面。安韶华心下一沉,父亲身边的人竟然也被利用了! 齐二牛愣了一下,看堂上安家父子二人不是打趣的笑容,而是一脸严肃,齐二牛磕磕巴巴地就说开了。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那天齐二牛不当值,在永安京闲逛。齐二牛无父无母没有家人,孑然一身,看起来潇洒其实难免孤寂。不当值的日子都是闲逛的。那天走着,看见路边围了一圈人,当中那个女子看起来很面熟,齐二牛没多想就挤进人群。 原来那日青鸢替舞阳郡主去高府送信给朝霞公主,送完信回来的路上绕了个远路,想去看自己的养父。结果看到两个卖艺的孩子,因为天冷手冻僵了,弟弟失手在姐姐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只一错眼的功夫裤子就让血浸透了一大片,地上也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旁边的看客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帮忙。青鸢想帮忙,身上却没有几个钱。这时遇上了齐二牛。 齐二牛抱着姐姐,青鸢领着弟弟,把姐弟俩送到医馆,齐二牛掏了药钱。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姐姐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弟弟也是她在跟着师傅卖艺的时候捡的。前不久师傅伤寒去了,姐弟俩成了没根儿的浮萍。青鸢听说了,就让齐二牛帮她把孩子送到自己养父家,齐二牛这才认识了青鸢的养父。 打那之后,齐二牛跟青鸢两个人偶有联系,每次都是青鸢托人来给齐二牛带话,请齐二牛过她养父那里帮忙照应一下。青鸢的养父在康乐坊有一座两进的宅子,人又好看,动作也顺眼,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富家翁,哪里用得着齐二牛这样的人去照应。齐二牛就算迟钝,两三次之后也就明白了。 大约一两个月后,青鸢给齐二牛做了一双鞋。齐二牛就跟青鸢挑明了,青鸢也没有拒绝。 后来青鸢又给齐二牛做过鞋,做过衣裳。青鸢的养父对齐二牛赞口不绝,话里话外总是说齐二牛心善,人好,家里人口简单,若是青鸢能嫁给齐二牛他就放心了。 齐二牛本来就是侯爷捡来的,婚事自然是侯爷说了算。好几次齐二牛想跟青鸢通个气儿然后跟侯爷张口,青鸢却总是又这样或者那样不得已的苦衷,不让他跟侯爷讨这个恩典。这一拖就是两年多。 直到今年春节前后,青鸢的养父一直病着,青鸢还让齐二牛帮她去买了药给养父送去。 什么病?安韶华问。 二牛不知道他什么病,瞧着还好,也不咳也不喘,请郎中的时候我不在,齐二牛说,不过抓药的时候我是按青鸢给我说的,去长平坊找到个百福药房,转到后门敲门,找一个叫刘三的伙计拿药。就直接说我来拿药就成了。 安韶华点了点头。 齐二牛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那药邪乎的紧。不大点个小瓶子齐二牛说着,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点,白底蓝花的细脖子瓶子。愣是给了二十两银子。说着,二牛还伸出两个手指头横着比划二十两呢!我就拔开塞子看了一下,是黄水水。说到这里又开始搔头,挠得嗤嗤响。嗯,不对,是黄糊糊。透明的,可稠,腥臭。说着还皱了皱鼻子,我拔开塞子的时候洒出来点,把那个刘三吓够呛。说完笑了一下,带着三分羞赧我洒在手上了,那个刘三找了好几种药材给我洗手。呵呵,我这人冻掉耳朵都没吃过一口药,这回还拿药洗了手。 齐二牛说笑着,还把手伸出来,仿佛要证明这用药洗过的手有什么过人之处。 听到这里,安韶华心中剧动,这个药是什么简直不必说!这个青鸢好大胆,居然敢让父亲身边的人为她去取蛇毒。不对,青鸢不过是个丫鬟,她不敢。思及此处,安韶华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只是需要印证。 安瑜却坐不住了。崔铁生,安排十二卫里你和二牛以外的人都出来,把大少爷的院子暗暗盯住了。任何人进出都赶紧报来。话说完,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派人盯着儿媳的院子,顿时有些尴尬了。等等! 崔铁生站住,安瑜想了一会才说今儿个起,我去夫人院里歇一段日子。你先给他们吩咐一声,大少爷院子里不管谁进出都要有人暗处盯着,报到夫人那里。 安瑜带着景和、小豆苗两个小孩子去了婉言小筑,安韶华带齐二牛回了流光院,先让他看了青鸢的养父的画像,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让齐二牛带着高信立找那个叫刘三的药铺伙计。 虽然还是不知道动机,但是大嫂跟这个案子应该是牵扯在一起了。现下二皇子有难,沈翎身为文华殿侍郎,无诏不得离职。尹赟虽然是皇族,却一没爵位二没职位,处境更是尴尬。林致远虽然是个驸马,可却是林家人,小玉楼这个案子恭请圣览之后,少不得要宣他的。所以算来算去,快马加鞭去救人,还得是自己。 高信立这一下午忙坏了,安韶华就像开了天眼,一个又一个线索哐哐地往自己身上砸,高信立验证了这个又去赶着捉拿那个。一下午一口水都没喝上,等到了沈府见到沈翎,一壶热茶下肚,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 沈翎与高信立原本就见过几面,彼此都有些印象。前几日安韶华的纳侧礼上,两人相邻而坐,年岁相仿又志趣相投,一顿酒席吃下来竟有了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沈翎笑称,高信立按理该叫自己一声叔叔。高信立也笑闹着叫了。 此次见面,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高信立把这个案子连同十年前的案子摊开来给沈翎看。 事情的起因应该从五十多年前说起。当时正是先皇治下。 那时的林相还不是林相,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书生赶考,路遇山匪,书僮护主而死,书生被砍了一刀命悬一线。这时候有个镖队路过,救了书生。 书生当时又惊又惧,神魂不守,鬼使神差地编了个假名字,说自己叫南羽森。南羽森自称衢州人士,父母早亡,由祖父养大,家中还有个弟弟。 南羽森伤愈之后,已经错过会试之期。于是留下给恩公家的两个公子做先生,一为报恩,二来养身子,三来温书,四来还能攒些银子三年后继续赶考。谁知这三年间,南羽森竟跟这家的小姐两厢暗生情愫。南羽森父母早亡,他爷爷老人家又年纪太大不堪远途,南羽森给祖父去了一封信,得了老人家首肯,就成了亲。 三年后南羽森去赶考,小姐已经身怀六甲。 次年春,林楠高中状元,迎娶小郑氏,衣锦还乡。 南羽森却一去不返,杳无音信。小姐生了个男孩,等着孩子父亲回来给取名,暂唤作纯哥儿。 小姐天天等,月月盼。终于等到了郎君的消息。告诉小姐南羽森消息的是从本村嫁到衢州的一个媳妇,她说金科状元是衢州人士。状元郎回乡路过她夫家那个村子的时候,全村人都去看了。结果就看到南羽森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得不得了,好看得不得了。只是那个状元郎是叫林楠,并不叫南羽森,但长得确实相像。说到后来,那个媳妇自己也不确定了。大约只是像吧,也许是亲戚呢。 恋耽美 魏先森-(25) 小姐听说这个消息,也是喜不自胜。有消息总好过没消息,忙派家丁出去打听。 三个月后,家丁回来了,金科状元是衢州人士,名叫林楠,如今在翰林院当值。已经娶妻郑氏,也就是当时先皇专宠的郑贵妃的亲妹妹。家丁去了京城,也想确定一下这林楠是不是自家姑爷,但是一个乡下地方出来的小小的下人没办法近前看一眼林翰林。小姐一听,觉得像又不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等。 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南羽森跟小姐的孩子纯哥儿已经四岁了,这孩子长得好看,人人都说比画上的孩子还好看。纯哥儿没见过父亲,却十分有念书的天分。外公把他送去私塾,纯哥儿学啥都快。先生们都说将来能考状元的。 谁知那年天逢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来赈灾的钦差大臣就是时任户部左侍郎的林楠。 赈灾过后,小姐就跟着林楠去了永安京,进了那雕梁画栋的林府之后不出俩月就撒手人寰了。那个叫做纯哥儿的孩子被改了名字叫做林瑯。 从此不再有一个收留了落魄书生的殷实人家,不再有一个跟书生定情的小姐,也不再有一个叫做纯哥儿的聪明孩子。 第41章 结案 林瑯成了林相的庶长子,林瑯的母亲成了爬床的逃奴,林瑯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舅家早已家破人亡。林瑯在林相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大概不必详细说,人人都猜得到。林瑯长大之后,考了科举,中了探花。想做官,还未一展抱负就被一纸赐婚从此绝了仕途的路。 后来,林瑯跟公主在益州遇袭,林瑯拼死守城,谁知益州总兵的师爷竟然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亲娘舅,当时已经改名换姓,叫做仇楠。 娘亲死的时候林瑯还小,那些纠葛的爱恨情仇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幼时娘亲常常看着永安京的方向,告诉他父亲就在那边。记得外公总是板着脸叫他好好读书,读好了做个好人,莫要学他的爹。待到林瑯问爹怎么了,外公却只是叹气。还记得小时候小舅舅总是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还记得小舅舅不爱读书,每次外公叫小舅舅读书,小舅舅就说读书干什么,学我姐夫么?外公就叹气。 仇楠告诉林瑯,当时林楠只是带走了林瑯跟他娘,仇楠跟爹爹心疼姐姐,卖了大半的家产让仇楠带着去永安京贴补给姐姐,就当是嫁妆。毕竟姐姐过门在先,应该是林楠的正头娘子。可惜仇楠没出过远门,路上病了一场耽误了行程。 等仇楠到了永安京,姐姐已经死了。没几天,永安京就传开了流言,说什么林楠有个庶长子,是个爬床的逃奴生的。仇楠隐约觉得他们说的这个庶长子就是纯哥儿,那么这个爬床的逃奴难道就是姐姐?他想跟人家说,姐姐不是逃奴,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是林楠明媒正娶的妻子。 但是他说不清。他走得急,除了银票什么都没拿,人证物证都没有,红口白牙地说出去根本没人信,只以为他是想攀附林府的小人,反而无人与他搭腔。 仇楠感觉有理说不清,与姐姐成婚的人虽然也是衢州人士,却是叫做南羽森的。后来仇楠才想到,林楠字子羽,南羽森,不过是林、楠、羽三字增损离合法,与猜灯谜一样。真是可笑,灯谜一样的假名字,掏进去的不止是姐姐,还有他们一家。这个林楠当真是狠。 明白又怎样,人还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了。仇楠还没想到好的法子为姐姐挽回名声,就在永安京街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管家。 管家当时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与乞丐为伍。管家抓着他的手告诉他,他走之后没几天,家里来了一些人,骑着特别好的马,穿着缫丝的衣服,自称是从永安京来的。就在门外面,也不进来,跟门房问了好些个事儿。几天后的夜里起了一场大火,府里的人,老爷、夫人、小少爷、几个孙少爷全都死在火里了。只有去收租子的管家跟出门找姐姐的仇楠幸免于难。 管家远远看着,正看到那几个穿着很体面的人。想到门房告诉自己的事情,当即就觉得事情不对,也就不敢逗留。幸好身上还带着收来的租子,管家东躲西藏地摸到永安京找到了仇楠,让他小心行事。仇楠气急,跑到外面去打听户部上值的地方,想要去堵林楠问个明白。还没问到户部在哪里,回到客栈却发现客栈外面围满了人。原来是京兆府来抓人,说客栈里有凶匪。 仇楠眼睁睁地看着老迈虚弱的管家被当做凶匪披枷带锁地抓走了,吓得他连客栈都没敢回,改名换姓投了军。 林瑯得知情由,当即决定假死回来报仇。 林楠自幼聪慧,过目不忘。凤表龙姿,风光霁月。位极人臣,君臣相得,风光无两,年过不惑堪称万事顺遂。生平唯有一桩憾事,那就是子嗣不丰。虽然林相对外一直说有两个嫡子,其实只有林致蕖是嫡子,而林致远却是林楠亲弟弟的遗腹子,所以致蕖、致远兄弟俩才会差了二十多岁。 只是一来林氏宗族人丁单薄,林楠这一支更是只有祖孙三人,祖父去世之后,林楠的弟弟就在老家守着祖产度日。直到弟弟死后,林楠才遣人把有孕的弟媳带来永安京。所以永安京众人并不知道内情。再加上当时郑氏去母留子这招做的高明,还在知情人面前做足了大方的姿态。 不过知道的人少归少,该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所以后来林瑯买凶杀了林致蕖一家,纯属是为了报复郑氏。郑氏此人张狂悍妒,心狠手辣。仗着姐姐是圣宠在身的贵妃,夫家又没有显贵的亲戚,在林家素来是说一不二,恣睢暴戾。 凡是敢近林相身的丫鬟一律明目张胆打杀了,旁人送的小妾、伶人,进门先一碗绝嗣药,养上个十天半拉月,要么发卖了要么打死了。遇上送人不送卖身契的,直接拉到庄子上随意找个人配了。对方摄于权势也不敢有妄言。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给林相送人了。只是林相位高权重,人们自然不敢说的太直白,只说林相冷静自持不贪美色,又说林相与夫人伉俪情深。 也正因为郑氏毫不掩饰的作风,当时林瑯他娘在林府的死因,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事不关己,也就不再多说。 林瑯恨郑氏狠毒草菅人命,更恨林楠纵容袒护、冷眼旁观。 前些日子林瑯雇人下手杀的这个所谓景阳侯府的外室,叫青苹的,其实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跟方贤博没什么关系。那是林相的糊涂账。 只不过有次这景阳侯世子听熟悉的倌人说青苹怀着孕还要束着肚子跳舞很是可怜。这永安京第一纨绔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那也是永安京第一惜花之人。景阳侯世子当即把人赎了出来,置了个宅子就青苹养起来了。后来知道那孩子的来历之后就更上心了。 这个孩子要是个男孩,可是林相唯一的子嗣了。林致远?那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哪成想景阳侯世子换了几个地方都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林瑯怎么知道那个孩子是林相的? 记不记得青苹是打哪儿出来的舞娘? 琳琅班啊!沈翎说完,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想不到当年如仙的林瑯公子,如今也落了凡尘。 什么神啊鬼啊的,他要成仙就先断了尘缘。既然断不了尘缘高信立越说越小声。 沈翎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嗓子问:高大郎,你跟我说一说,这林瑯假死,你那祖母知道吗?还有,我听着这舞阳郡主的陪房怎么还认了他当养父,那舞阳郡主知不知道他是谁? 朝霞公主当年再嫁的时候,并没有开公主府,而是进了高府。婚后也只生了舞阳郡主这一个孩子。 沈翎本来也就是顺嘴一问,谁知高信立一听竟然变了脸色,半晌才说:谁知道呢,祖母这些年一直独住在她的院子里,非年节都不出来。平日里若想去请安,还得按宫里的规矩,先递牌子,再等着传召,连祖父也是如此。 沈翎听闻此言,眉梢挑了一下,心下有了计较。看在安韶华的面子上,暗自决定如果圣上垂问,就帮安家撇清一下吧。 你们逮人的时候动静大不大?公主知道么?她要是去刑部要人可别前功尽弃。 高信立也不搭腔,只是静静地看了看沈翎,半晌才说:知道又怎样,明白又怎样,说着往上虚指了一下那位能让这个案子扯到这两位身上么?这个结案词是安韶华写的,你看看,白字黑字写得清楚,首犯是益州人士王良郴,单看案宗,不过就是舞班子里面的班主跟舞娘的事儿。这回青苹连个外室都不是了,景阳侯世子方贤博亲自写的自辩,死者青苹跟自己并无关系,只是听信了青苹的谎话怜其命苦给个栖身之所罢了。 沈翎闻言,眸光微沉。这个案子看来到王良郴这里就算结了。只是不知这林瑯公子将来会落得怎样的结局。原以为这个案子能暗暗摆郑家一道,给二皇子解解围,看来是不成了。 仇楠几年前就已经病死了,林瑯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了,住在康乐坊,化名王良郴,表面上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其实手底下经营着琳琅班、红伶班等等好几个班子,做的事情一大半不在台面上。 再看案宗,林瑯原本不想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但据伺候青苹的侍女交代,林相得知青苹有孕之时,曾经亲自说过,如果青苹肚子里的是个儿子,他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带回府里,将来把林家传给他。青苹原以为不过是哄人开心的话,谁知有次林相酒后来找青苹,抚着青苹的肚子哈哈大笑,直说让青苹放心。别看那个林致远如今显贵,无论今生他爬得多高都不过是为人作嫁,因为他不会有孩子,不管纳不纳妾都不会有。将来偌大的林家都会是青苹肚子里这个小公子的。 青苹本来就是个胆子小的,听说这话,深觉得林府险恶,便收拾东西想跑。林瑯与她未能谈妥,这才害了她的命。 沈翎看着案宗,轻叹一口气。这个案子这安韶华还真是给自己找个了麻烦,死了几十年的人,忽然诈尸还魂,如今公主早已另嫁,这嗐!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楼案讲了太久,很多读者都没有了耐心。所以老魏在这里对坚持到今天的读者说一声:谢谢。 谢谢一路走来,有你相伴。 这回老魏真的会加快进度,以下所有案子十章之内一定完结! 好多读者希望老魏日更,老魏也很希望自己日更,可是老魏真的没有时间。老魏思考了很久,终于有了个想法,干脆这样吧,我写完一个案子,统一发一个案子。一个案子之内我会日更,设置成早五点或者其他什么时候,具体大家可以把自己希望的时间留言。 催更可以留言,可以去Q群,可以去微博。 更完一个案子,就是我写下一个案子的时候,大约不会更新,这段时间也许长也许短,但是老魏真的不会太监。 下一个案子大家应该都会猜到了,是幽灵兵案。 这个案子是上辈子顾銛跟安韶华关系的转折点,这辈子呢? 第42章 前缘 永安京西北约二百里是云雾山地界。 云雾山山势雄浑巍峨,三座主峰高耸入云,终年有雾。安水河自云雾山中穿过,中有美景无数。云雾山跟安水河连在一起在西北东三面怀抱着永安京。 传闻当年征战,高祖皇帝被人一路围追堵截,以为将要命丧于此地。这时有个书生摸样相貌俊美的少年郎出现在高祖皇帝面前,指着山脚下的一座城,要高祖皇帝许愿将来在定都于此地,并在都城中建庙供奉自己。高祖皇帝见此人仙风道骨,身着无缝天衣,每张口必有仙气吞吐,当即跪地便拜。后来,高祖皇帝按照仙人的指点,躲进了云雾山。也是他天命所归,他进了云雾山之后,山中就起了大雾,遮天蔽日,不辨南北,不识东西。敌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反而因为迷路走失了好多人。最后敌人只得悻悻而归。高祖皇帝却得以在此地休养生息,一举打下了大佑的江山。 多年后,高祖皇帝登基称帝,建都永安京,又在京郊建了春秋观,以供奉山水真人。在永安京内建了永安塔,以告慰这些年征战所死去的将士的亡灵。 云雾山半山腰上有个破庙。很破的破庙,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破败的。依稀能分辨出曾经占地很大,从残存的地基也能想象到曾经的恢宏大气,可如今只剩下三面墙半片瓦,既不能遮风又不能挡雨。 破庙前的空地上,一些扮作镖师身穿黯色短打的人面色狰狞。他们扮作镖师却不押镖,年龄相仿,目露凶光。各个都带着刀剑一类的兵器,腰侧还隐约能看到绑着的暗器。一个鼠目的人从破庙里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给其余几个看了一下,几人交换了十分猥琐的笑容,复又一脸厉色。为首的打了个手势,这些人四散开来。 要是安韶华在此只怕会吓一大跳,这些人赫然就是梦里他去办石州幽灵兵案的时候,石州总兵厉猛派来追杀自己的那些人。只是在安韶华梦里,他们在石州地界上动手,仗着石州是自己的地界,猖狂得很。穿的是石州州府的官差服制,明目张胆地当街搜捕,连个罪名都懒得罗织就想来拿人。而如今这些人在永安京附近,这些人却假扮成了镖师的样子。只是扮得不伦不类,既没有货物也没有镖旗。黯色的短打里面,还是兵部发放的统一的里衣。 这些人分头行动之后,其中几个在云雾山以东聚集。 云雾山东边山脚下有个村落,村落以东不远处有零星几户人家。走近才会发现早已人去屋空,最东头那户人家院墙坍塌,要是近前仔细看会发现这个院墙应该是新近被人推倒的。倒下的院墙横在地上,边上露出一个洞口,那是这户人家的菜窖。 永安京地处北方,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菜窖。 没什么稀奇。 顾锋就在这个菜窖底下呆了七日,里面阴暗潮湿,有股子散不出去的霉味儿。顾锋刚被铁八踹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有干粮,不多,只得大半块饼。如今早已吃光。 这两年顾锋一直跟着二皇子在沐王爷的平西军里历练,年前接到圣谕,让二皇子年后回京为今上贺寿。贺寿不过是个幌子,借这个由头让武将都回京,述职、调防才是重点。二皇子在军中历练了几年,这次回京大约就不走了,也许要入朝听事。于是过完年二皇子就支起华盖带着车队,用一整副皇子的仪仗慢悠悠地上路了。 之所以选择这种游山玩水的走法,原因无他,接到回京圣谕的时候,顾锋已是有孕在身。千仞人妊娠之期只有六七月,接到圣旨之后二皇子算了算行程,动身两三日后,仪仗慢行,二皇子与顾锋带着亲卫赶着马车轻装前行,这样一月底二月初到永安京,先调养一下,二月底三月初就该生了。 如今郑后所生的七皇子年岁渐长,元嫡与继嫡之争渐渐浮出水面,二皇子身边盯着的人太多,一个个都乌眼鸡似的盯着,就等着二皇子犯错。这子嗣不同于别的事情,皇孙更是意义重大,更何况顾锋身份特殊,稍不小心可能会酿成大祸,是以二皇子与顾锋都无意让皇上知道这孩子的事情。 谁知离开了仪仗微服出行,阴错阳差竟发现途经的好多地方都有吃空饷的现象,其中尤其以石州、磁州为甚。单说石州,每年朝廷下拨粮饷十五万人分量,实际只有四万多兵。 路过所见,家家户户都只有老人妇人还有孩子。细问之下才知道,每年强征入伍的兵士总有一两万,可谁家都没见哪个男人退伍还乡。所有的人进了军营,就生死不知了。二皇子一边着人暗查,一边安排着顾锋先走。他总想着要把顾锋安全送至永安京。却错估了这几个地方官官相护的黑网。 恋耽美 魏先森-(26) 等二皇子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折损了大半,辛苦搜集的证据也失去了十之五六。原以为最猖狂不过是作些假证据,消灭人证,以掩盖罪行,哪成想这帮人狗急跳墙竟然连二皇子都敢追杀,还放出话来说真正的二皇子正乘着仪仗往永安京而去,此处的二皇子是贼人假扮,其罪当斩。 万般无奈之下二皇子只能选择冒险进云雾山,翻山取直道尽快入京。本来这群人中轻功最好的就是顾锋了,可如今顾锋这个样子,肯定不能指望他送信了。只能把二皇子身边最得力的暗卫调了出来,让他们带着自己搜集来的证据先行进京,表奏圣上。盼圣上能派人接应。 又走了几天,顾锋发现自己不大对劲。生过小豆苗的他当即就发现,这个孩子怕是等不了几天了。此时处境本就凶险,他还有这么个拖后腿的身子。 铁头驾车,顾锋跟二皇子在马车上,众人骑马护在周围。顾锋看着这阵势,深知如此行路太过招摇,想要避过对方还需更加谨慎。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决定:把顾銛留给自己的铁血十三鹰中的十一人留下给二皇子殿下,分成两队,一队假扮猎户,却走平稳的山路向永安京方向而去;另一队护送二皇子转道向北,再乘船顺着安水去柳州那里是二皇子的舅舅,刘将军的驻地。在那里与仪仗汇合,厉猛等人就算再猖狂,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皇子仪仗。 顾锋自己带着铁七跟铁八,扮成回娘家的夫妇俩带着一个护卫,翻山入京。进山之前,追兵已经在附近搜了两轮了。两次照面,顾锋隐约觉得凶多吉少,一面让铁七先行回京递折子送信,一面跟铁八特意露出行迹,假装是二皇子跟几个暗卫,以吸引追兵的注意。 只盼着殿下能平安。 很快对方就咬了上来,铁八练的是外家功夫,敌方开始上来的几批人都是普通军士,铁八说不上是以一挡百,但是那是几个追兵还真不放在眼里。就算拖着个顾锋,也能几次全身而退。 但很快他们的运气就用光了,对方发现他们很难对付,派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强,还来了几个江湖人。此时铁八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那天夜里,顾锋和铁八好容易设计杀死了一拨追兵,顾锋还亲手了结了两个江湖刀客。可惜在那时顾锋的阴阳双剑中的阳剑断了一截,几乎跟阴剑同样长度了。顾锋掂量了一下,又比划了几个招式,手感上多少有些不习惯。两人匆匆掩埋了尸体,做出他们选了另一条路的假象,一路前行直到一间破庙,兴许是终于有地方落脚,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刚歇下不久的顾锋马上要生了。 好在顾锋已经有了小豆苗,此时倒也不是完全抓瞎。也是他命不该绝,跟铁八二人抱着孩子刚走到路边,正巧过来了一支商队。 近百号人,二三十辆车,前面十几辆车满满地都是丝绸茶叶。光是功夫不错的护卫就有二十多人,还有二三十镖师。马车上还有一些眉清目秀的十来岁的女孩子。 顾锋问了一下,这个商队是北疆某个大族门下,专门把南货带去北疆,跟北蛮人做生意的商队。领头的人自称是那家宗家的大管事,一副傲然的样子。 对于这样言语上的冷遇,顾锋并不放在眼里。顾锋做足了低姿态,编了个故事,给了这个大管事一张银票,请他们把孩子送到北疆的林家,也就是四伯娘的娘家,想了想,把自己随身的闲章放在了孩子身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北疆林家,必有重谢。 对方信誓旦旦,也收下了银子,顾锋还是背地里却暗自记住了几个带头人的样貌和口音,想着这些人未必真的像答应的那样会把孩子送到林家,但是若是此生还有机会,定是要寻找这个孩子的。 在顾锋没注意的地方,铁八悄悄地在那个带走孩子的马车上做了铁血十三鹰的追踪记号。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美人们还有多余的营养液吗?这个文需要大家的浇灌啊~ 第43章 残剑 产后的顾锋身子实在虚弱,强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却也确实走不快了。 当夜他们就被追上了。两人解决了追的最紧的四五个人,且战且退进了一个荒村。 太阳刚刚下山,整个天都像罩了一层黑纱,远山、炊烟还有些影迹,近处的事物反而看不分明。 此刻顾锋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两个追兵,仔细听,周围还应该有四五个人。值得松一口气的是六七个人都不是高手,只是普通的军士。这样算来,还是可能逃出生天的。从这里到永安京,大约只有百十里了。如果铁七把信送到了顾家,或者殿下联系到了皇上,不日就会有救兵来的。 还不待他心里算计完,铁八冷不防一脚把他踹进了一个菜窖。顾锋掉进去,顿时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前一抹黑,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听到铁八压低声音说锋爷,保重,铁八去了。 话音未落,顾锋感觉他从上面扔了东西下来。他一摸,才发现是干粮和水囊,还有铁八贴身的金牌和一个铜锁据说是铁八家代代相传给长子的长命锁。 铁八显然是存了死志。 打那之后就没有任何铁八的消息。 顾锋暗自想,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 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稍微一歇下来就出了问题。顾锋感觉自己浑身疼,眼昏花,时冷时热,下腹坠痛,内力也提不起来。干脆在菜窖里不急着上去了。 那半块饼顾锋愣是磨磨蹭蹭吃了一天,那之后就在土里找些草根嚼来吃。水囊里只有一大块冰坨,顾锋内力几乎耗尽,也就没有把它焐热了再喝。所幸窖里还有些积雪,虽然不甚干净,然顾锋并不是那娇贵的人,就那样放到嘴里嚼着当水喝了。白日里挪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入夜前再挪到吹不到寒风的地方。能活动的时候就用手中的断剑一点点地挖,挖几个落脚的点,让他能踩着爬出去。 每日顾锋都根据日头的方向,向东南虔诚地三拜九叩,再向北念念有词地痛哭一番。 东南方是永安京,那里有他的家人,他的国,他的君,他的殿下。每日三拜,一愿天佑大祐,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二愿殿下平安到京,顺利登基,给大祐一片盛世太平。三愿殿下能找到知心之人,一家和乐,幸福终老。 北方有他的老父亲,还有那个带走他孩子的商队,只愿老天垂怜,保佑这个孩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至于父亲跟小豆苗,自己是不成了,只盼顾銛能自保,再奉养老的庇护小的。 顾锋向来不信神佛,此时却愿做最虔诚的善男信女。 这一日,外面又传来那些人的声音,顾锋在这个菜窖已经七日了。前两日他们是天天在这附近搜,后来渐渐不过来了。今日阵仗反而大了起来,可见他们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七个不,十三个人。有远有近,离这个荒村不远了。其中有一两个是高手。若是平日,顾锋自问尚有一战之力,而如今却只能躲了。 顾公子顾公子 顾锋抱紧怀中的奏章,奏章是殿下亲自起草的。顾锋怀里的只是顾锋的誊抄本,真正的二皇子手书奏章已经让轻功最好的铁七送去京城了。希望此时的铁七已经到了,最好有人能去接应殿下。 诶?你说什么?有个人很大声地说。 这时几个人一起喊着回答他说他捡了个刚出生的娃娃。就在云雾山半山腰的那个破庙不远处,就剩一口气儿了。真可怜。大冷天的。 有几个人的声音渐远了,有一个却近了:谁家的孩子扔在破庙哎呀还是个男孩。冻成这样,怕是不能活了。啧啧啧一只脚都黑了。活下去也是个瘫子。真可怜。 顾锋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拿着剑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在赌:赌铁八杀了那几个追兵;赌自己藏身的位置没有暴露;赌这些人说的是假话,只是在扰乱自己的心神,那些人根本没有找到他的孩子。 但显然他没那么好命。 外面的叫喊声停了一瞬,紧接着有十七人蹑手蹑脚聚拢的声音。十七个,比刚才数的十三个还要多。这次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顾锋深吸了一口气,猫下腰。轻轻把阴阳双剑放到地上,把冻僵的双手互相搓了一下,再做几次空抓,把手心的冷汗都蹭到大腿上,接着缓缓地把断掉的阳剑握在右手,阴剑握在左手。极为安静地轻轻把气呼出去,调整了一下呼吸,眸子沉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大,只一瞬间就冲了出去。 洞外不止十七个人,顾锋有些错愕,平日里自己耳力向来是很好的,可惜此番生死关头却错的离谱。 也管不了究竟几个人了,几个人都不重要。顾锋只能是拼着命厮杀,他顾不得疼,却感觉到自己渐渐行动不便。开始他想撕开个口子跑掉,却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怀里看似抱着个襁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个孩子。只一瞬间的犹豫,就让人追了上来。 来人是追兵中唯一的高手,原先顾锋在菜窖里就听出来,此人功夫跟自己不相上下。可如今顾锋身子正虚弱,又受了伤,这几日饥寒交迫,功夫只能使得出五六成,内力更是只剩一二成。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过了二三十招,顾锋心下一激灵,这人根本未尽全力。 看他的意思并不是要杀掉自己,大约是要活捉。 活捉他们还没抓到殿下,只怕现在抓到自己要么是想用自己跟殿下谈个交易,要么是要严刑拷打想要得知殿下下落。无论哪一点,自己都不会如他们的意。想到这一层,顾锋便知道自己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想通了,也就不怕了。自打成为二皇子贴身侍卫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如今就只剩最后一个牵挂顾锋抬头看了眼那个抱着襁褓的人的位置。 顾锋没这个心思与那个高手耗时间。趁着对方露了空门,拼着肩上中了一剑,运气,使出一招雨打梨花深闭门,却因为自己的阳剑已经断了,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往前使劲送了剑,却堪堪在对方喉头虚晃了一下。高手过招向来争的就是这一毫厘,对方拔出刺进顾锋肩上的剑,横劈而来。顾锋赶紧回身用阴剑险险挡住,腰侧又吃了一脚。 这一脚踹得顾锋凭空跌出去一丈有余,勉力支起身子,却头晕脑胀,不辨方向,也听不到声音。 耳边似有雷鸣,眼前似有血雾。 知道此时生机渺茫,顾锋不再与之缠斗,提起最后一丝内力,向那个襁褓飞奔而去。背上被划了一剑,丝帛同皮肉一起被破开的声音,带着一种闷,割断了顾锋的念想。 拄着残剑站起来向前走去,视线模糊,脚步踉跄,一步一弥陀。 然而他终究还是倒下了。 第44章 兄弟 顾銛带着铁七跟秦钟,外加几个旧部,星夜兼程往云雾山方向赶,怎奈人困马乏走不快,走了一日两夜,直到第三日夜半才走到云雾山脚下。 一弯残月挂天上,三两颗星不明亮。黑黢黢的云雾山在夜色中更是幽冥莫测,诡谲难辨。除了一行人的马蹄声,根本没有其他声音。 刚上大道,很快铁七就有发现。 那是铁八留下的一点线索,他们顺着铁八留下的痕迹追了约摸两个时辰,赶上了一个商队。 顾銛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追上去套近乎。不多时只见顾銛给了商队中一个人一张银票,然后就抱了个娃娃过来。秦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铁七看着那个襁褓,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顾銛接过孩子,信马由缰,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孩子很好,是个男孩子,虽然很小,还一直在猫叫似的哭着,看起来却很健康。孩子右边腰上有个青色的胎记,右边肩胛骨上有个记号,刚结疤。看到记号,顾銛的心放下一半。这应该就是顾锋的孩子了。顾銛仰头,感谢苍天。 车队里有人大声喊他,顾銛又折返回去,对方给他看了一个闲章。不大的一方随形章,章体上刻着千仞人常用的花纹。这样的章顾锋有一大盒子,都是二皇子给他刻的。有什么偶得佳句共剪窗,晓看天色暮看云之类正常的,也有轻惜轻怜转唧口留,欲掩香帏论缱绻之类一听就有黄暴之气扑面而来的。这些都不重要。看到这枚章,顾銛更确定这个孩子是顾锋的了。 这个车队的人可真是会做生意,顾銛身上带的银票不多,只有两块散碎银子。对方却絮絮叨叨说起这方印是什么质地,怎样怎样,顾銛不耐烦跟他扯皮,招手叫来了秦钟,拿钱了事。 临走,顾銛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顾锋留下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都算。这时一个半老徐娘拿腔拿调地开始长篇大论地做铺垫,顾銛强按下性子,催了几遍,对方才拿出一个血迹斑斑的破布。 这就是当初,小公子被送到奴家身边之时身上所着之物。奴家与小公子缘分浅,本以为是一世母子的,谁知道小公子竟然跟公子这般有缘。 顾銛嗯嗯啊啊地应和了两句,给了张十两的银票,对方坐地起价说起码得五百两,还说什么,这块布料一看就不寻常,寻常穷苦人家用不起这样的料子,而穿的起这样料子的人家怎么会给孩子不准备襁褓呢?除非 我去你顾銛一下子就火了,抽出短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妈的,拿来。 顾銛拿走了东西,又警告了一番,再三确认没有顾锋留下的东西了,这才离开。临走又吓唬了对方几句。这个商队的人太过奸猾,不得不防。 考虑了一下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事情,顾銛亲手把那个孩子绑在秦钟胸前,让秦钟带着孩子赶紧回永安京。秦钟策马刚跑了两下,又被顾銛急急喊住了。 顾銛很是为难。不策马狂奔,这一路多一刻就多一分风险。若是遇到了追杀顾锋的人,只怕秦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可要是骑马,把孩子的脑子晃傻了怎么办。顾銛不是医生,却也听说过,小孩子脑袋晃荡太厉害会有很多可怕的结果。 最后决定,先把孩子让马术好的人轮流抱着,安顿他们尽量稳着不要颠簸。然后一行人按照商队里那人的回忆,找到他们跟顾锋分开的地方,再做决定。 等到他们到了山脚下的大道,看到远处的破庙的时候,正遇上了朱羽。 安韶华一行人兵分四路,顾銛他们遇到的是朱羽带着郎中的这一队人。那个郎中准备的齐全,车后面放着一只奶羊和一只小羊羔。郎中接过孩子先给喂了奶,哄睡着之后检查了一下。得知孩子一切都好,大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铁七大喊了一声公子快看!又是铁八的记号! 顾銛急急忙忙冲上前去,下马一看,这回留的是十三鹰约定的暗语,救命。只是这个记号指着西北,可看着草丛倒伏的方向人应该是向南去了。顾銛让铁七带着几个人向南,自己带着几个人向西北,朱羽想了一下,决定先派人给安韶华送个信,自己保护着孩子跟着顾銛。 早春清晨的风仿佛裹挟着冰凌茬子,连眼珠子都冻得慌,骑马的人感觉尤甚。 马车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朱羽知道附近有个驿站,跟顾銛说了一声,就带着郎中跟孩子转而去了驿站方向。顾銛看了朱羽一眼,让两个顾府的人跟秦钟跟着他们,告诉秦钟,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孩子。 不一会儿,日出云雾山,天光大亮,一时间霞光满天。 今儿是个好天气。 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风里隐隐夹杂了人声,还有兵器相交的金石之声。顾銛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人,除了三五个顾家军的旧部,其余的都不熟悉。他不多言,换了一匹马,独自策马奔去。 恋耽美 魏先森-(27) 跑了没几步就上了一条小路,听着金石之声,应该在前方不远的小村子上。 等顾銛到了小村子,看到的就是十几个人围攻顾锋的场景。那些黑衣人明显做了个口袋,顾锋却不管不顾地非要往那个口袋里钻。顾銛急了大喊:顾锋!往我这儿来!顾锋就像听不到一样,背对着顾銛来的方向,却被缠斗的人在背上砍了一剑。顾銛目呲欲裂,大喝一声策马冲进人群。 兄弟俩打小就聚少离多,一晃眼又有两年没见面了,再见面却是这个样子。 顾銛一路突入,势如破竹。他的功夫跟顾锋不是一个路数。 顾锋是伴读出身,如今是二皇子贴身侍卫,练得是一身狠辣的近身功夫。讲究的就是个稳、准、狠、近、险,以巧劲见长,不拼力气,招招索命。 顾銛在战场上长大,练得都是两军对垒的马上功夫,七八岁时候一手顾家枪就舞的虎虎生风,骑在马上更是如虎添翼。 顾銛马上功夫本来就稳,如今心中又急又气更是。虽说久不上战场,开始有些手生,两招之后手感找到了,顿时就所向披靡。只是这马毕竟不是战马,人多反而不敢走。顾銛撕下衣摆,蒙上了马眼,向顾锋而去。 裂云枪在顾銛手里舞得密不透风煞是好看,左突右冲如砍瓜切菜。顾銛单枪匹马杀入人群,一把抓起顾锋放到身前,一枪挑了对方领头的人。只见手腕翻转,裂云枪划了个半圆,兜起嗡嗡的呼啸,枪头上的红缨甩出一溜血珠子,噗嗤一下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看到顾銛策马向前,顾家军的旧部抄起家伙就追,这会儿才赶上前来,把几个准备跑的黑衣人就地斩杀。看着跑远的,几人对了个眼色,兵分两路上马追击,终于是没有放过一个。 秦钟从顾家跟来的人里,有几个是普通的护院。护院不同于一般的下人,一般的下人都是卖身的奴仆。护院却大部分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良家子。这些家庭,能养出这样虎背熊腰的孩子,家境至少都是殷实,这些人家的孩子别说上战场,只怕杀鸡宰羊的事情都用不着他们动手的。说白了,就是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没见过血,一个个的都是花架子。 这些顾家的护院追上来的时候,正看到顾锋公子背后中了一剑,扑倒在地。顾銛公子杀红了眼,状如修罗。一个村子,一转眼功夫,只留下遍地的尸体。 銛公子,这这 这几个护院冷不丁看到一地死尸,有几个当场就吐了,留在当地的也两股战战直冒冷汗。要不是这里四野无人,只怕已经尖叫着跑了。顾銛看着他们冷笑了一下,说留几个人看着现场,不许人动。这些人不是村民。哪个村子只有青壮年,还都穿一样的衣裳? 话说完,抱起顾锋。顾锋情况很不好,随着顾銛的动作脑袋耷拉着左右晃。顾銛深深看着他,轻轻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口。 顾锋因着瘦的缘故,脖子上血管就在顾銛眼前一跳一跳,削尖的下巴上胡子拉碴,脸上汗渍跟血和成了泥。嘴上裂了好几个口子。眼睛堪堪合上,仔细一看还能看到点墨一般的瞳仁,眼皮肿得明晃晃圆鼓鼓。身上大小伤无数,身上穿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看不出原色的料子上遍布黑糊糊污渍说不出是血还是泥,硬硬的支棱着。 顾銛用脸颊摩挲着顾锋的头顶,咬着牙说:我来了。你儿子也救下来了。你先睡一会儿,等你好了等你说着,哽咽了一下。你睡一会儿,都好了。都好了。 顾銛说着,往身后那些假镖师方向啐了一口,说了句虽远必诛,至死方休。 然后顾銛解下腰带,小心翼翼地把顾锋拴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搂紧顾锋,另一只手牵着缰绳。我去找朱羽,你们在这里等着。如果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现场被别人动过,你们顾銛拿着滴着血的枪指着那群明显不在状态的顾府下人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些人虽说是顾府的人,却对顾銛并不熟悉。也不怪他们,顾銛打小长在军中,几年前被召回来没几天就嫁人了,跟顾府的人也就是能混个脸熟。本来被秦钟叫来的时候,对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心里就没个底,如今又看到这般情境,一个个面色灰败没了主心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搭腔。 倒是那些顾家军的旧部,看着马上的顾家兄弟俩,眼中闪着光,声如洪钟。 放心吧二公子! 二公子快去吧,有我老蒋呢! 救人要紧,这里交给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哦,顾銛是不太懂古诗的。 晓看天色暮看云出自唐伯虎的《一剪梅》,敲黑板,看好了,划重点,不是费玉清的! 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明)唐寅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哦呵呵二皇子很苏的。 另外那两首色气满满的: 青玉案良夜灯光簇如豆 (北宋)周邦彦 良夜灯光簇如豆。 占好事、今宵有。 酒罢歌阑人散后。 琵琶轻放,语声低颤,灭烛来相就。 玉体偎人情何厚。 轻惜轻怜转唧口留。 雨散云收眉儿皱。 只愁彰露,那人知后。把我来僝僽。 灭烛来相就,古人也讲究和谐哦,吹灯拔蜡说的好干脆,然后就来嘿嘿嘿~ 另一句是柳永老司机的: 菊花新中吕调 柳永 欲掩香帏论缱绻。 先敛双蛾愁夜短。 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 脱罗裳、恣情无限。 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什么是真正的老司机,什么是老司机之大和谐!!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 OK  anyway, 拉灯不拉灯的都有了, 满意你们所看到的么? (这句话佐以霸总的蜜汁微笑食用风味更佳~) 第45章 钟情 顾銛骑得只是一匹普通的马,如今驮着两个人,马行得颇为吃力。顾銛一面护着顾锋,一面警戒着四周。 刚上大路,顾銛隐隐松了口气。可刚走了不久却听到了马蹄声。顾銛勒马,仔细一听,蹄声凌乱,显然不止一匹,而且走走停停,似乎在找着什么。顾銛感觉背后顿时窜起一股凉气直达天灵盖,整个人蹭的打了个激灵。 此时正行至大道中间,附近颇为开阔,距离最近的掩体都有不近的距离,躲是来不及了。道路前方到远处直没入一个小树林,马蹄声便是那树林之后传出的。顾銛单手掂了掂裂云枪,单手对敌只怕不能逃出生天。 此处躲不好躲,避又无处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明晃晃的日头,黄橙橙的地,顾銛挺直了腰板坐在马上,颇有那我一剑能敌百万兵的气势。顾銛不转眼地看着林子,终于林子边上露出了一点衣袂,很快,闪出四匹马。 暗色衣衫!顾銛吞了口唾沫,他看得真真的,那些追杀顾锋的人穿的就是这种颜色的衣服,比黑色浅点,大祐的人管这种颜色叫暗色。如果真的是追杀顾锋的人,那么顾銛摸了摸身上藏着的暗器,久不打磨的兵刃有些已经生了锈,顾銛出城之后草草处理了一下,此时不知道还找不找的回手感。 轻启薄唇,呼吸两下。早春的冷风一下子灌满了肺,来了个透心凉。远处的人把手掏进怀里,顾銛看着双眼微眯,想了想,把顾锋从自己身上解下来,改拴在马上。在马上做了个十三鹰的记号。 十三鹰!顾銛眼睛猛地一亮,从怀里掏出十三鹰的呼哨,含在嘴里用上内力使劲吹了起来。 啾! 一声呼哨直冲云霄。 看来钝了的不止是暗器,还有自己啊。顾銛暗道。 紧接着,顾銛看到对方四人四马中跑在最后的人把手含在嘴里吹了一声呼哨,然后拼命招手。愣了一下,顾銛才笑了起来。是铁头!铁血十三鹰的老大。这人生简直太过刺激,大起大落得让顾銛再出了一身汗,初春的冷风一吹,呲楞楞地冷! 公子!公子!铁头在对面大喊,策马狂奔而来。 顾銛也喊了一声铁头!看来对面来的人都是自己人了!顾銛策马徐徐前行,与来人汇合。 一行人未曾停留,却走得不快。等到了驿站已是入夜时分。 顾锋伤得重,背上的伤又裂开了,血把衣服粘在肉皮上,脱不下,撕不得。顾銛以前上战场的时候也没少受过伤,给自己清理伤口、包扎从来没怵头过。这回也许是太久没动手了,他看着那深陷在伤口里的衣物,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坠在睫毛上,撑得眼眶疼。他倒是希望能有生理盐水或者碘酒之类的东西能让他先给顾锋冲洗一下伤口,却也自己知道不可能。 安韶华请来的郎中只是专给千仞人看病的,不善外伤。朱羽征得了顾銛同意,打身上拿出一把小刀,手法颇为熟练地过来清理。 顾锋新生的那个孩子朱羽一直亲自带在身边。不知道朱羽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顾銛对他显得颇为忌惮。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此刻顾銛心思在别处,抱着孩子眼睛还是离不开顾锋。直到朱羽处理完伤口,郎中诊脉之后说无大碍了,这才抽出空来看怀里的孩子。 这小崽子长得,丑的一塌糊涂。可就这么丑,顾銛还是舍不得放手。但是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再不舍也只能珍而重之地把孩子托付给朱羽。朱羽也亮明身份,说自己是皇上赐给沐王世子的人,如今只是伺候主子,不参与外事的。 顾銛想了想,大约明白了。朱羽是在剖白,让自己放心。 顾銛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朱羽。不是他真相信,而是就算朱羽骗了他,他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孩子跟顾锋之间,肯定是顾锋要重要一点的。 当晚,顾銛守着缠得一点美感都没有的顾锋,一下都没合眼。更深风冷,驿站的窗户关不严,嗖嗖的小贼风直往房间里钻。 前世剧团里有个唱老旦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学人家傍金主,也是铺天盖地地撒狗血,真爱啊原配啊什么的,跟连续剧似的,隔不几天更新一下,开始大家还有心情听一下进展,后来躲都来不及。最后临分手,大冬天刚过完年还打了个胎,姑娘年轻以为不是大事儿,一天假没请,当天就跟着他们下老区挣工分。 国字头的角儿都得定期完成一些演出任务,老区啊、哨所啊、残联的,他们管这个叫挣工分。这个小老旦在老区住了一宿,居然中风了。第二天一早准备上妆呢,结果嘴斜眼歪淌哈喇子。吓得县里文联的工作人员话都说不利索了,又是叫救护车又是联系医院,好一顿鸡飞狗跳。 打那之后,顾銛知道了,窗户关不严钻进来的风叫贼风,身子弱的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但是现在条件所限,去哪里找没有贼风的地方呢? 顾銛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想法子在顾锋周围撑起了个阻风带,但愿管用。然后亲自上阵,把顾锋的脑袋环在自己怀里,抱了一宿。 天蒙蒙亮,顾府跟来的人回来复命。顾家的下人、护院都先行回永安京了,顾家军的旧部等到了安韶华,把那个荒村现场的情况跟安韶华对接了一下,就奔这个驿站来了。 这些老兵来了二话不说,砍柴点火,烧水做饭。不大会儿功夫,热水跟滚粥都端进了房。顾銛问了郎中,给顾锋灌了半碗米汤。自己就着残粥狼吞虎咽吃了大半个糙米野菜饼子。 外间人来人往,顾銛心下稍安。拿出个汗巾子给顾锋擦脸。 顾锋的脸有一种过分的精致,仿佛上苍在造物的时候对这张脸反反复复地精雕细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添一份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大概是这么个词儿。顾锋真是刚刚好,艳而不妖,精致但不匠气。即便是此刻半死不活、一脸憔悴、肿眼裂唇、胡子拉碴的样子,照样是一份西子捧心般的美,惹人怜爱。更不必说平日里鲜活的样子有多惹眼。满永安京的公子哥儿,谁不说那安国公长公子人品样貌都是拔尖的。人称凤蝶公子,就是他了。翩翩者,蝶也。 他哥长得好,顾銛感觉与有荣焉。人都说顾石跟绿沉大概把长相上所有的精华都给了长子,使得幼子就是一个平凡样子。说起来还有一遭趣事,顾銛给顾锋擦洗着,一边给他讲: 那是顾銛十三四的时候吧,成婚前一两年。有个京里押运粮草的参将见了顾銛,先是说了一些恭维的话,比如当年刺杀胡日图之类的,反正自打胡日图死后,谁见了顾銛都要用这个来拉近距离。当晚接风宴,几杯黄汤下肚,许是觉得熟了,竟然拉着顾銛说:二公子,当年一见绿沉伯,惊为天人,久久不能忘。大公子颇似绿沉伯,二公子肖似安国公啊。 说到这里,顾銛自己倒笑了哥,你是没见着,当时刘监军那个表情。哈哈哈笑完,继续给顾锋擦脸。干了的血迹,想擦,就得先把湿毛巾捂上去,捂一会儿,再擦,才擦的掉。 擦掉血迹,露出的是没有血色的脸你看看你,现在脸多白啊,哎呀你个小白脸顾銛手上轻柔,当真把顾锋当植物人照顾了。 正说着,郎中来了。 顾锋一晚上都没有发烧,顾銛虽然不通雌黄,却也知道这是个好事儿。再加上□□的,外面还有顾家军的旧部,等闲宵小自是不惧的,因此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见了郎中话也多了起来。 那郎中也是个爱说话的,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郎中姓袁,出自一个悬壶济世的杏林世家,及冠前在南疆游历时候结识了他的伴侣,那人就是个千仞人。两人按照南人的习俗结了契兄弟,如今已有三个儿子。这个郎中也成了大祐给千仞人保胎看病的独一家。后来阴错阳差结了善缘,成了抚安侯府的大夫。 郎中看了之后,说顾锋内伤倒是没有,外伤也都不打紧。若是三天之内烧不起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最大的问题是产后遇上了这老些事情,以后在子嗣上,怕是颇为艰难。 伤了底子,是么? 是。 先生妙手,也没有法子?不拘多名贵的药材,管用就行。 老夫无能。 顾銛闻言,久久不语。那一盆水,放在凳子上一点点变凉,汗巾子上的褐色血块丝丝缕缕地溶进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油花。 秦钟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郎中的话,一句句听到他耳朵里,就像一把针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依然记得当年初见顾锋时候的情形。 那天秦钟跟着义父去看诊,看完诊去京郊的药田看新栽的三七长得怎么样。刚出城的直道上,三五少年打马而来。顾锋本来就长得精致绝艳,怎么说呢,就是与茫茫人海中那么一打眼,你看到的必然是他。更何况那天草绿地一塌糊涂,满地野花开得热闹非凡,天蓝得不成样子,大白日头那个晃眼啊,秦钟的眼睛被日头晃了,一转眼,正看到顾锋。顾锋穿了一身暗红的侍卫服饰,混在几个身着各色骑服的公子哥儿之中,无端的就多了一份英气,笑得,那连天的野花开也比不上他! 只是看了一眼。就因为那一眼,就算几年后秦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绝口不提,只当自己还是秦钟,他留在大祐,永安京,顾家,只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一眼的人。 夜阑人静,几度梦回。暮春五月,鸟语花香,如玉少年,鲜衣怒马。 恋耽美 魏先森-(28) 只得一眼,误了终生。 顾锋本是天之骄子,可他却给自己选了一条最不该走的,最难走的路。那人是皇子,更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待得那人君临天下,顾锋将如何自处? 不如秦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顾锋是晕过去了,以顾銛的功夫,肯定听出自己在门口了。现在转身就走反而不好。秦钟轻轻叩门。 如果将来顾锋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就带他走,从此泛舟江湖,不问世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凤蝶公子,其实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北地三才的魏收,当时的人称他为惊蛱蝶,翩翩者,蝶也,也是说魏收的。但是魏收此人哦,性格不讨喜,不像顾锋这么隐忍深情。 第46章 暗卫 门内的顾銛跟门外的秦钟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顾锋刚生了孩子,现在应该是坐月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鸡汤小米粥什么的都不方便。伤了底子,就怕以后要落下什么病的。至于子嗣艰难以及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的深远含义,顾銛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受。 秦钟来了,顾銛立马跟秦钟和袁郎中一起商量给顾锋补身子的问题。 安韶华到的时候,正遇上秦钟赶着牛车拉着从老乡家买来鸡、鸡蛋、马铃薯跟几棵大白菜,刚到驿站。还有一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在周围,做饭的做饭,熬药的熬药,磨刀的磨刀,巡查的巡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人流穿梭却无人交谈,驿站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兵营,还是一个军纪森严的兵营。 安韶华先去看了顾锋,跟顾銛说了几句。又去跟朱羽碰头,说了一下近两日的事情。 追杀顾锋的人身份已经确定,就是石州总兵厉猛的人。听说厉猛,朱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厉猛的母亲是京兆府尹齐大人的嫡亲小姨子。说到此处,朱羽做了个口型,郑。安韶华闻言,缓缓深吸一口气,说:如此,反而要从长计议了。 朱羽不多言,抱着孩子走来走去。他身份尴尬,自己也知道。 当初刚被派到尹赟身边,二皇子跟那五个人议事的时候,总要开窗,让朱羽在窗外远处舞剑,美其名曰养心怡情。朱羽知道,是他们说的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必须绝了自己偷听的可能。 后来,唉不提也罢。自打那次之后,尹赟倒是不再让他舞剑,他自己也识趣,早早躲开了。 朱羽是皇上身边暗卫营里的人。他们这些暗卫分两种,一种是名为探子行刺探监视之职的;另一种是刺客。刺客都是武艺高强,一般行贴身保护或者暗杀之任务。朱羽原本是刺客中排名第四的人。被主子送到沐王府,朱羽一直以为自己是从刺客变成探子了,但是至今已有四个年头了,却迟迟没有接到任务。他大约是第三种,名叫奴才的暗卫吧。 哎,朱羽,尹赟见过你抱孩子么?安韶华看到朱羽抱孩子,没来由地感觉有趣。当初顾銛抱着景和的样子忽然清晰起来。 孩子饿了,已经通知了袁郎中去挤羊奶,这会儿朱羽抱着孩子,让他少哭一些。袁郎中说此地干燥,孩子哭得多了要上火。朱羽就大多时候都抱着他哄,尽量不让孩子哭。 安大人说笑了,沐王府久没有喜讯,哪来的孩子给奴才抱啊。 嗬!沐王爷身在西疆,这个没办法。尹赟身边为什么没有人,当着我的面你就别装不知道了吧。要是尹赟房里纳几个人,再传出什么喜讯,你还真能给他抱孩子?他们几个自小一同长大,尹赟对朱羽的情谊他们也是看在眼里,只是朱羽毕竟是皇上的暗卫,他们几个都觉得迟早要出事。 朱羽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那是奴才的福分。 安韶华微眯着眼斜眼看着朱羽,眼神微动。窗外枣树上还有两三颗枣子执着地挂在枝头,乌突突灰扑扑的暗红。春风过堂,带来了一丝暖意。整个驿站只有两间上房,所谓上房也只是楼上的房间而已,不潮湿,却四面漏风。 安韶华起身,朱羽相送至门口:安大人,安大人既然来了,这个孩子就交给安大人了。主子身边缺不得伺候的人,朱羽准备明日一早就回京。此间事情还要请安大人费心了。有用得着朱羽的地方,安大人尽管开口。 安韶华一只脚踏出房门,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马上回头说:能否多待几日? 朱羽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朱羽的黑瞳本就是极黑的,微讶之时更是如墨如漆化不开的那两汪浓黑。但凭大人吩咐。 嗯。安韶华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 几日前那一场大梦,自打醒过来就忘不掉。很多事情都跟梦里的不尽相同,却又惊人地相似。昨日看到了那几个追杀顾锋的刺客,其中赫然有梦中石州总兵厉猛身边得用的参将王先锋。 梦中自己于四年后奉旨去石州查办幽灵兵案,那时的王先锋已经是厉猛身边的第一人,此人手段阴狠,常人不屑用的手段,恰恰是王先锋常用的。一时不慎,顾銛就差一点着了他的道。饶是他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最终还是算漏了一招,让他们攀咬上了,差一点把顾家整个拉下水。 二皇子多方奔走,许出多少好处,听了多少夹生的场面话,这才让顾老公爷得以卸甲回京。可惜在路上走到衢州境内,衢州总兵出兵围剿山匪,山匪狗急跳墙见人就咬,居然正好跟顾老公爷的车队狭路相逢,顾老公爷回京并未带多少亲兵,这一下全折损在了衢州。 顾老公爷棺椁回京的时候,皇上几番哭倒在地,抢地大呼:小石头,你我一同长大,整日相对十余年!当时我处境艰险,宫外幸得几位老臣相护,宫内就只有你与我肝胆相照。几番生死一线,皆是有你舍命护在我身前。你离京之时才十四岁,我们曾约好,不求开疆扩土、连年征战,只求共守河山、国泰民安!待到我们老了,让位给孩子们,你我再住到当年被囚禁的东宫,依旧是你舞剑,我看书。你舞不动剑了,我也老眼昏花,我们就说这些年分开,发生了什么。你给我写得信我都留着,你答应我的事一件件,我都等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呐!,满朝文武泪如落雨。这段话经多少文人之手流传天下,成就了一个君臣相得的佳话,也成了不少戏折子的唱段。 奇怪的是,那之后皇上却并未封顾锋为安国公,就算顾锋不算是嫡子,降等袭爵成二等公也是有先例的,可皇上却没有封他任何爵位。 如果梦里的事情都是上苍的启示,那么此时二皇子真正的危难还未到来。想到这里,安韶华暗恨自己身边人手不够。 正想着,楼下的人忽然行动变快了,隐约还有低声交谈。 铁八醒了 快告诉公子 别,公子现在在锋爷那里。 事关锋爷。 怎么了?过来问话的明显是个能管得住其他人的。 头儿,老八醒了。 安韶华自楼上看下去,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与表情。 我去跟公子说,被叫做头儿的汉子一边答话一边上楼。散了吧。看到安韶华,略愣了一下,拱手说可是安家三公子? 安韶华站在楼梯口跟铁头说了几句,又随他去见了顾銛。 铁头说,他们是在入山之前跟顾锋分开的,顾锋带着铁七铁八高调而行,他们十一人却要带着二皇子和一帮暗卫隐匿踪迹反向而行。眼看要到安水上游刘将军守地,二皇子终究还是不放心顾锋,让他们几个火速支援顾锋。 你们这一路是走的怎样路线?安韶华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铁头详细说了一下皇子仪仗计划走的路线,还有他们被人追杀慌不择路选择的路线。 二皇子此时应该已到安水上游,那里原本刘将军驻扎在那里,可年后调防,刘将军被调到益州了,如今那边的是威虎大将军赵奎,赵将军。 安韶华说完,三人皆默然。 赵将军,是如今郑皇后的亲娘舅。二皇子舍弃仪仗隐藏行迹悄然回京,这事可大可小,往轻了说,这就是少年心性,往重了说,这罪名就足以让二皇子伤筋动骨。 安韶华忽然明白,梦里这时候为什么没有二皇子进京的记忆了,因为梦中,二皇子是四五个月后忽然从宫里出来的,什么时候回京没人知道。而顾锋,则是将近一年后才再次露于人前,瘦骨嶙峋,体弱多病,多走几步都要喘上两下,如垂老之人,将养了好些年才有些青壮年人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梦中似乎还有一件事。似乎很是紧要,却一时却想不起来。暂且不管他,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二皇子见到赵将军。 安韶华匆匆跟顾銛二人告别,又去见了朱羽。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明明平时对暗卫营的人避之不及,可为今之计反而只能求助于暗卫。尽管暗卫做的事情迟早都要报告给皇上,但此时只能期盼皇上舐犊之情能强过他的多疑。 说完安排,安韶华忽然想到梦中朱羽之死。依稀记得大约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皇上在安水打捞出了朱羽的尸体,那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死的,还真不记得了。 安韶华问朱羽:你们暗卫要是殉职,是不是会剖腹验尸? 安大人说笑了,暗卫朱羽把下半句吞进肚子:暗卫不过是主子豢养的一群狗,没见过谁家狗咬狗,咬死了还给验尸立碑的。别说验,暗卫的尸首从来都是一瓶化尸水就完事儿的。朱羽笑得悲凉朱羽自幼被教习所收留,从第一次出任务,至今已有九年。九年间,见了多少新人来旧人去,死了就是死了,只是把代表身份的簪子拿回来,供在教习所的烈祠中,连尸首都不会特意带回来。更是从未听过给暗卫剖腹验尸。说到这里,朱羽脑袋歪了一下,不过确实有过一次特意出了人,去寻找尸首。 找到之后呢? 朱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只知道那天他们攻入地牢,目的是要找一个人,一个右边腰上有个胎记的男人。地牢守卫不多,机关却不少。朱羽战在前面,听到后面的人打呼哨,找到了,他们就收了队。谁知次日就又来了新的任务,还是寻找一个人,一个右边腰上有个胎记的死人。 验尸了吗? 朱羽找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有点像教习所那个骨架子裹了个破布单子。四肢都被反向扭断了,看起来又像是一个被随手扔在一边的驴皮影。朱羽看了看他的伤,感觉通体冰凉自己将来若是被人捉住,大约也会是这个下场吧。朱羽知道,那个人是千仞人。朱羽自己也是千仞人,暗卫里只有两个千仞人,就是那个人悄悄告诉朱羽怎么掩饰自己腰侧的胎记的。当晚,朱羽看到皇上亲自到了教习所,却只是坐在那里跟元叔喝茶聊天。倒是皇上身边的宋廉宋总管亲自去看了看那人的尸首。 能说吗? 。朱羽思考了好一阵,不能。 那我来说,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朱羽点头之后,安韶华说的很慢,字斟句酌:验尸之后,所得的那个结果,在朝堂上,不,是朝中大元,有人因此,送了命,对吗? 朱羽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人生前,朱羽在教习所见过他几面。朱羽也曾亲自去过刘将军府去取那人的蜡丸子。蜡丸子,就是名为探子的暗卫监视目标所记下的目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蝇头小楷抄写在薄如蝉翼的纸上,装在一个蜡丸子里,所以那些探子们背地里管监视记录叫搓蜡丸子。 那人明里的身份是刘老将军的养子,据说是十来岁时讨饭饿晕在路边,被刘老将军所救。后来跟随刘老将军戍守东疆,甚至攻入东蛮王庭的人里也有他。刘老将军死后,那人留在刘府,跟大刘将军、小刘将军并称为三刘。其实那人一直是暗卫,十来岁的暗卫,是已经出师能做任务的了。 那人死后,大刘将军撤职,整日醉生梦死,当年冬天就死了。 大刘将军死之前朱羽去看过,拿着那人的簪子,站在大刘将军面前。大刘将军抱着簪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朱羽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话想说,就走了。 第二天,刘府门前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大刘将军死了。打那以后,刘府就只剩下小刘将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蠢作者写过当时安韶华在柳州办案,听说尹赟遇刺了,朱羽护主死了。尹赟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当时的大纲上只写了交代CP。结果这个案子写完,忽然想起这个BUG,但是发现他俩挺重要的,最后决定不该他俩,改前面的。 交代一下。 第47章 坤错 安韶华敛目静思,食指轻扣扶手,一时间屋内只有那轻轻的笃笃之声。 梦中的暗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惜线索太少。只依稀记得,大约十多天后,皇上派人在安水打捞,最终在永安京下游找到了朱羽。 当晚,今上从刑部急调了一位老仵作,给朱羽剖腹验尸。具体结果安韶华就不得而知了。当晚二皇子府的人来说,尹赟被圈禁了。当时安韶华还纳闷,未曾听说二皇子回京的消息,难道二皇子偷偷回京了?再者说来,圈禁宗亲是要经过宗人府定罪,然后御笔朱批,再交由大理寺复审,这前前后后没有三五天可走不完程序,怎么会说圈禁就圈禁呢?安韶华等了好几天也没听到圈禁的旨意,只是尹赟也确实没有再出现了。 几日后,皇上在朝上当众下了个斥责了沐王的旨意,责令其交回兵符,速速回京。半月后,今上又以不敬宗室为名,将尹赟圈禁在京郊一个温泉庄子,这一关就是四年。 四年后,幽灵兵案意外牵扯到了顾家,皇上又急召顾老公爷回京,将顾家军的兵权给了沐王,这才又把尹赟放了回来,给尹赟了一个司农寺的闲职。 可是最初,究竟是为什么圈禁了尹赟?不敬宗室?这又从何说起呢? 安大人,可还有事?朱羽看到安韶华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了。 暂无。 那朱羽要去给主子身边的暗卫送信,要他们来此处接应。 有劳。 朱羽前脚出门,后脚袁郎中就过来了。安大人袁郎中进门后,居然把脑袋伸出去左右看了看,关上了门。 袁郎中何事? 袁郎中本是抚安侯府的客座大夫,十多年前跟着抚安侯也曾四处征战,见识也是有一些的。也许是老朽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未可知。 袁郎中但说无妨。 袁郎中没有多说,一把抱过孩子,拿起桌上的羊奶给孩子喂了起来。要说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那千仞人生孩子是从怀的时候开始,就在鬼门关绕来绕去。说他喂了一勺,又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尝了尝不烫了,然后继续给孩子喂。寻常妇人妊娠,会孕吐、嗜睡等症状,千仞人呢?什么症状都没有,跟平常一样!偏生怀孕之后身子会变得特别弱。你想,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有孕,还以为跟平时一样,结果一提内力,没有!想跑两步,滑胎了!你说这 恋耽美 魏先森-(29) 听到此处,安韶华猛的站了起来。 他大约猜到了,他早该猜到的!梦中尹赟被圈禁,安韶华几人去城门口送他,尹赟给了安韶华一个荷包,托安韶华去给朱羽上坟。当时林致远还说,一个奴才哪来的坟。尹赟却十分笃定,就算没有坟,永安塔也会有朱羽的牌位。 安韶华特意去永安塔,按照尹赟说的去找,还真找到了。朱羽的牌位后面,供的是一缕青丝,一方印。尹赟给他的荷包,里面是一律青白相间的华发。安韶华按照结发之礼,把那两缕头发绑在一起又放回了朱羽的牌位之后。那个牌位写得是坤错。 至于那方印,那个花纹是千仞人常用的样式! 通了,全通了! 朱羽在暗卫中坐第四把交椅。皇上不可能没来由地把一个这么好的刺客阉了送给尹赟当內侍,除非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他不能再用朱羽,却不能杀了朱羽。 十几年前,刘老将军杀进东蛮皇庭,东蛮皇帝的孩子里,有两个跑了。一个是传说中龙章凤姿的嫡六皇子屯云,一个是襁褓之中的小皇子,而那个小皇子的名字,正是坤错。 算来,坤错小皇子的年龄,跟朱羽也对的上。 坤错小皇子的生母,是个千仞人。千仞人生出来的孩子只能是千仞人看起来是男人,能跟女子成亲传宗接代,但也能给男人生孩子的千仞人! 刚才朱羽自己也说,暗卫死后,从来没有验尸的惯例。那梦里皇上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打捞尸体,然后剖腹验尸? 可真要是被他猜准了,那可真是坏了! 安韶华开门就往出跑,一边跑一边安顿袁郎中,孩子先交给你,我派人来守着。 到了驿站门口,他才想到,自己的功夫不行,又赶紧返回来去找顾銛。 好一通忙活,总算都吩咐下去了。安韶华坐在顾锋房内,顾銛坐在顾锋床边,相对无言。 想着外面那一团乱麻,安韶华心里烦躁。回头看看顾銛,发现顾銛屏气凝神,低眉敛目坐在床边。说不出原因,看到顾銛,安韶华就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 梦里,二皇子也许就是这样愣头青似的去了赵将军处寻求帮助,谁知却正好一头撞进对方的口袋。既然上天选择降大任于他安韶华,以梦提点,安韶华一定不负天恩,拥护二皇子顺利登基,守护大祐国泰民安。 不知道铁头他们有没有送信到二皇子那里,不知道朱羽是否能顺利逃脱。 但不管怎样,都要等出去的人都回来,才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安韶华揉了揉太阳穴,他准备先睡一觉。他来得晚,整个驿站都住满了,他倒也不挑剔,跟秦钟挤了一间房。 看顾銛跟顾锋这里也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了,便起身告辞。 守心,今夜安韶华说着,走到门口就要开门,顾銛轻飘飘落在他身后,按住了安韶华的手。安韶华顿时心神荡漾,通体舒畅。 守心安韶华把手覆在顾銛手上,夜月一帘幽 闭嘴!顾銛压低声音说。 安韶华一愣,紧接着听到外面传来的踏空之声。 驿站被包围了。 顾銛打了个极响的呼哨,整个驿站四处响起窸窸窣窣衣物摩擦之声。顾銛一把拉过安韶华,两步蹿到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左右手各一把短剑。安韶华手里也被塞了一把匕首,安韶华是习过武的,虽然比不上顾銛这样以一当百的高手,却也自问等闲刺客奈何不了自己。可看着挡在面前的顾銛,就莫名的觉得心安。 驿站之外既无人交谈,也无马之蹄声。只频频传来金石交击之声,间或有刀刃入肉之声,没有其他声音。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每一刻都极为煎熬。 天快亮,隐隐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驿站附近,就听到有人说: 快,快,快,叫郎中来! 让开让开,让我们把人抬进去! 郎中呢?快啊! 安韶华跟顾銛互相看了一眼,顾銛给他使了个眼色,安韶华转身出去了。 铁头抱着一个血人冲进驿站,安韶华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朱羽肩上中了一箭,腰上应该是被铁爪抓掉一块肉,整个人晕过去了,软绵绵的。 袁郎中感觉自己现在看到什么伤口都不害怕了,麻利地给朱羽清洗伤口然后伤药。安韶华附耳说了两句,袁郎中大惊失色,却被按住肩膀不得动弹。袁郎中赶紧给朱羽探脉,探过了左手换成右手,过了半晌,袁郎中朝安韶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若是有药呢? 若是有刃草回还丹,兴许还能行。刃草是千仞特有的一种植物,名字叫草其实入药的却是根。千仞人保胎、产前产后都要吃这个。袁郎中此行带了几瓶,却都用在顾锋身上了,此时要是能有几颗,兴许就能保住这个孩子。空有医术没有药,真是憋屈。 安韶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我这里有一瓶春生粉,可以吗? 春生粉不同于刃草回还丹,后者是给千仞人保胎生产用的,有胎保胎没胎强身,有事没事都能吃点,没坏处。春生粉却不同,当药吃只有一个功效,就是给怀孕的千仞男人保胎,除了嗜睡并无其他副作用。并未怀孕的千仞人吃了,会双眼充血,头痛不已。给普通男人吃了,却会让人不知疲倦,昼不歇夜不寐,药量过大会将人逼得神智失常,药量少虽然可以提神醒脑,却会上瘾。春生粉药效十分霸道,传闻就算是已经发作,要生了,用春生粉也能硬生生地往后推几个时辰。袁郎中没深究为什么安韶华会随身带着春生粉,接过来就给朱羽用上了。 那边喂进去了春生粉,这边秦钟上前,拿出秦伯调配的伤药给朱羽处理外伤。药分两种,丹药服用,药粉外敷,药到止血,仙药一般。袁郎中看到这疗效眼睛都直了。 安韶华怕用药伤胎,又怕问出口隔墙有耳。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问问秦钟。毕竟这是沐王府第一个孩子。而且,是长子。 秦钟得知朱羽有孕吓了一跳,打那之后总用很古怪的眼神盯着朱羽看。却也告诉安韶华,这个药是秦伯做来前线将士止血用的。当年绿沉伯也用过,所以千仞人用没问题,但是他也不知道有孕之人用了会怎样,只能是多看着他点,多用心守着。 可人总是贪心,刚想起来朱羽会死,那时候就盼着老天给他留一线生机。等知道他不会死之后,又希望这个孩子也能平安无事。于是安韶华便对秦钟跟袁郎中说,你们只管治,务必治好朱羽。至于孩子就看天意吧。万一朱羽的孩子保不住,不管这个事情被捅到谁面前,都有安韶华一力承担。 走出门去,安韶华缓缓吁出一口气。 朱羽能保住一条命,皇上就没有理由圈禁尹赟。只要尹赟还在,沐王府就站在二皇子这一边。二皇子多一分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安韶华小司机试图开车那段,我大概写得太生涩了,基友居然没看懂。 大家看懂了吗? 关于古代(尤其是明,因为本文虽说是老魏瞎编的,但是还是借鉴了明朝的官署设置)皇亲犯错具体的情况,老魏查了一下没有很明确的答案,我想说的,就是尹赟这次被圈禁,完全没有走法定流程的。就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当然在古代,还就真的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但这不是小说么,必须是不走流程,这才能让总是开不了车的男主安韶华童鞋发现问题。 大理寺 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长官名为大理寺卿,位九卿之列。秦汉为廷尉,北齐为大理寺,历代因之,明清时期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 宗人府 是中国明清时期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 连更六天,感觉身体被掏空。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 第48章 风雪 一行人不便在驿站久留,便去了云雾山脚下沐王府的一个庄子上。 数日后。 难得一个大晴天,一早上却有鸟儿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疼。顾銛天生觉轻,原本觉得穿越来的一大乐事就是离开了各种声光污染,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可顾锋此番遇险,顾銛先是整夜奔袭,接着又守着顾锋一直没敢睡踏实了。此刻明明困得人都迟钝了,可稍有点动静脑子没动身体就先警觉了。 睁眼先看顾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全须全尾儿,很好。顾锋将养了几日,秦钟跟袁郎中二人每天为他悉心调养,沐王府又是财大气粗的,几日时间顾锋的气色就好多了,面上没那么灰白,唇上也依稀有了血色。 小憩之后顾銛觉得有些头晕脑胀,眼睛也干得很,嗓子也凑热闹似的火辣辣地。拿早已冰凉的水洗了把脸,精神了很多。唤人打来了热水,顾銛兑好了水帮顾锋擦洗。 顾锋长得好看,顾銛每次看到他都觉特别舒坦。顾銛前世跟演艺界也有些交情,自然知道很多以样貌出道的明星其实很挑角度的,演了几千集的电视剧,加起来能连续播放一俩月,可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两个角度一两个表情的大有人在。关了声音你都不知道看的是哪出戏。像顾锋这样的要是穿越过去,想红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小二銛,给哥唱两句吧。哥天天趴着心烦。顾锋看着顾銛,眼里不自觉的溢满笑意。 滚滚滚!谁愿意伺候你你让谁唱去!就你多事。顾銛嘴上厉害,手上还是轻轻的擦。 顾锋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顾銛瞪了他两眼,他还是一味的笑,顾銛嘴角也压不住了。 芙蓉面,眉如远山秀,杏核眼灵性儿透,她的鼻梁骨儿高,相衬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朱,不薄也不厚顾銛顺着词儿,做出揩油的样子,一点一点细细柔柔地给顾锋擦脸,十足一个纨绔浪荡子,唱的却是青衣。 擦完脸擦手,顾锋手型很好看,顾銛觉得自己要是个颜控手控的话,一定会是顾锋的小粉丝儿。可惜自己不是。她的袖口有点瘦,她整了一整妆,抬了一抬手,稍为一用劲儿,透了一透袖。滴滴滴滴,露出来十指尖如笋,她那腕子白莲藕。人家生就一双灵巧的手,巧娘生的这位俏丫头。 不过这个美人对自己太狠了。满手的茧,虎口裂开的伤口并不整齐,虽然不流血了但还肿着,绷带包的有点紧,勒出一条一条的印子。看着就疼。给他的手换了药,顺道又拿香油给顾锋的手上,没伤的地方细细擦了一遍。 这香油是顾銛问厨房要来的。前世去老区挣工分的时候,那边空气干燥,水又碱性大,用过一次的杯子里就是一圈硬硬的水锈。大家都不适应,轻者嘴起皮,重者皮肤过敏,每次去都是苦不堪言。有一次,一个老乡给他们送来了一碟香油,说用来涂手涂脸,比他们用的那些很贵的化妆品好用的多。一用果然油到病除。顾銛就此记下了。 擦完手,又轻轻掀开被子给他的背上换药。今日一早起来,顾锋的手就不大舒坦。右手无名指总是一下下地涨疼。他双手使劲互搓了两下,胡乱捏了几把,准备继续上药。 天光忽然暗下来,顾銛又给顾锋挡上了被子,起身走到外间。也许是坐久了,有些一瘸一拐。开了窗户一看,一早还是晴好的天气,不大会儿功夫,云就遮了过来。大风呼呼地吹,顺着窗缝一下子就钻了进来。怪不得一早起来就觉得腿闷闷的疼,手也不大利索,还想着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腿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回头看看顾锋,前几天朱羽拼死送出去的消息,不知道二皇子收到没有。要是收到了,照理说这一两天就应该来了。从昨天下午开始,顾锋就老是往门口看。他自己嘴硬,顾銛知道,他是在等二皇子。 顾銛上辈子、这辈子都没体会到过顾锋这种感情,可他却看到过很多为情生为情死的,所以也不知道顾锋遇到二皇子是他的幸运还是劫数。 顾锋背上的伤口十分狰狞,解开绷带看得更是清楚。那一剑从右肩胛骨划到左腰,皮肉向两边翻卷开来,露出深红的血肉。每日三次换药,对于对与顾銛来说都不亚于一次酷刑。看着顾锋强忍着疼僵硬颤抖的身子,顾銛咬得牙嘎嘣响。 小二銛哭了?顾锋趴着,看不到,却听得清楚。 滚!顾銛哭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哭了。当时他抱着孩子,朱羽跟袁郎中给顾锋清洗伤口的时候,他就偷偷掉过眼泪。顾銛从来就不理解古代人那种动不动就以死证清白,一死报君恩,君要臣死什么的死来死去的折腾。 他倒不是利己主义,小时候学戏也常常听到那种为了国家民族大义慷慨赴死的,他总觉得不真实,那些为了别人,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甘愿自己去死的,他倒是从心底觉得尊敬,尊敬的同时又觉得远隔云端。像神祇,再虔诚的信徒,也觉得对方高高在上,云山雾罩的。 可如今,他面前活生生趴着这么一位从书里走出来的呆子。为了保护他的那个主子,把自己留给他的十三鹰硬是派出去十一个来保护二皇子,自己就留两个。 好歹是安国公府的长子,自幼的皇子伴读,大着肚子还护着你那殿下,你咋那么能呢,你咋不上天呢!合着全天下就你伟大,大祐就靠你圣洁的光辉普照了呗!万物生长全靠你!你他妈就是愚忠,就是脑残,就是有病。 顾銛气哼哼地给顾锋上药,恨铁不成钢。擦一下心里暗骂一句。骂了几句不解恨,干脆骂出声来。 愚忠! 哦。 呆子! 嗯。 活该! 小二銛,你是不是,觉得我,自轻自贱? 呵,果然。 不,你就是傻,脑瓜被驴踢过那种傻。 顾锋哑然失笑。小二銛的声音明显就是哭着的。他知道,顾銛是在替自己委屈。 他也是个人,他不是真傻,也不是不会疼。可当时情势紧迫,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折在那儿,如果只能拿保全一个,那自然是要保全殿下。如今的大佑看似强盛,实则内忧外患日益加剧。几个皇子各怀鬼胎,小动作不断,几位皇子的母家也是八仙过海,变着花样地在皇上面前演那走马灯。二皇子虽然是元嫡长子,却也渐渐不得宠,日子过得谨慎小心。 顾銛这边正骂着,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只一瞬间,顾銛一闪身侧身站到窗边。左手拿着短剑,拇指轻轻把剑鞘顶开,短剑发出一声轻响。右手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看向外面。 外面风小了很多,雪却比方才更大了,雪花都如鹅毛般大,盘旋在空中缓缓落下。地上已经积了寸许一层雪,人走上去吱吱作响。楼下有一人身披一件火红的狐皮大氅,旁边好些人簇拥着他,原来是二皇子一行人低调地来了。 顾銛冷哼一声。果然是皇子,人上之人啊。顾锋冒死为他求得一线生机,可他那个张狂样子!顾锋一颗心还不如喂狗去!顾銛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顾锋,再看那个因为早产而瘦弱不堪的孩子。更是气得直耳鸣。 二皇子行至楼下,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泛着凉意、似笑非笑的凤眼。顾銛,那传闻中的顾二公子。算来,此番只是两人第三次见面。尹勍向顾銛点了点头。其实早在顾銛刚刺杀了胡日图的时候,他就有心跟这个少年英雄结交。顾家两个孩子,总要有一个去接手镇北军。 恋耽美 魏先森-(30) 尹勍年少轻狂之时也曾天马行空地想过,倘若自己有朝一日荣登大寳,将要如何治理这个朝堂。无非是雷霆手段御下,慈母之心待民。将来夜深人静之时,想的最多的,不过是如何把顾锋留在身边,不要埋没他的才华,也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让他当个有名无实的安国公,又不想让他上战场,因为行军苦,怕他吃不好喝不好,更是怕他受伤。 可是这次,当顾锋跟他说要两人分开走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对头。等到在队伍后面看到铁头几个的时候,他就猜到顾锋打的是什么主意。尹勍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找尹赟接应,另一面派人去找小刘将军调兵,尹勍还想让铁头他们几个去保护顾锋,他们居然根本不听尹勍的号令。等到了安水附近,距离小刘将军不远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尹勍费尽唇舌才说动铁头他们几个去搜寻顾锋。 谁都不知道那时候尹勍几多感想。 幸亏,幸亏安韶华跟顾銛反应快,救了顾锋。想到此处,尹勍又向顾銛笑了一下。 随着二皇子抬头,大氅的兜帽缓缓滑落,雪花落在他的发上,马上有人伸手为他抚开。昂藏七尺,龙姿凤章。淡然一笑,光风霁月。 顾銛尽管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二皇子长得的确不错。更因为久居上位,气质是一等一的好。顾銛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就关上了窗子。全程皮笑肉不笑神情冷漠态度敷衍,安韶华看到他那样知道他正为顾锋生气。可再生气也不能朝皇子发啊。 殿下,安韶华低声解释说刚才怕隔墙有耳,我没说明白。顾锋此番受伤很重。大夫说以后怕是,子嗣艰难。这种事没法瞒,瞒不了。倒不如此时说了,也给刚才顾銛的冒犯说个情。安韶华觉得,只要事关顾锋,二皇子就不会生顾銛的气。 果然,二皇子闻言,愣在当地。猛然回头盯着安韶华看,眼神却一时没有聚焦,几息之后又转头飞奔而去。等安韶华追上他,却见他站在顾锋房门口,一只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踟蹰良久。 怪我。 半晌之后,安韶华仿佛听到二皇子幽幽地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安韶华只得跟着他去了堂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香油护肤的妙用,这个不提倡。我家里我姥姥跟我二姨每次觉得皮肤干,尤其是嘴暴皮,用香油就能好。但是我一用就满脸过敏,超级夸张的。 皮肤特别干或者过敏ing的美人们,安利一下滇虹药业的尿素VE乳膏,真的好用,还很香。 以上。 第49章 敛刃 此时的大雪已有愈演愈烈之势。二皇子向天望去,白茫茫毛乎乎的雪成团地倒下来,让人睁不开眼。 不会成雪灾吧。二皇子悠悠地说。 他身后跟着的人马上说可要属下去通知此地衙署做好防灾准备? 不可。 罢了。二皇子跟安韶华异口同声,二皇子闻言含笑看了安韶华一眼,点了点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人行了个礼,退下半步。虽然说了蠢话,面色却难掩兴奋,二皇子肯出口点拨,这得是多大造化! 言谈间,一行人到了为二皇子准备的厢房。屋内火盆刚刚燃上,木炭还哔哔啵啵发出轻微的声音,带着一种微潮的馨香二皇子尹勍特别喜欢这种味儿。二皇子脱了大氅,拿出保存下来的证据跟他写好的奏折:唯清,这个你熟,来帮我看看。 安韶华刚接过奏折,尹赟就进得门来。 堂兄弟俩互相见了礼,尹赟说你去看了顾锋跟孩子了吗? 尹勍抿了抿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去看看吧,毕竟是长子。 一时沉默,窗外的树枝丫上雪落地,发出轻微的噗声,木炭自顾自轻响。尹赟看了安韶华一眼,想从安韶华这里得到一些暗示。平时二皇子把顾锋当眼珠子似的护着,按照往常的习惯,就算顾锋好好的,他也会先见顾锋再说事儿,更何况如今顾锋情形特殊。所以这次二皇子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对,尹赟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安韶华听到他俩的对话愣住了。长子,如果这个孩子是长子,那么小豆苗是谁? 安韶华自己想着事情入了神,完全没看到尹赟的疑惑。 等等吧,你先来看看这个。二皇子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沐皇叔让我带给你的。 尹赟草草看了父亲的信,颤声说:殿下,我父亲在西疆见到忠亲王了。 二皇子跟安韶华齐齐惊呼出声。忠亲王,忠亲王可是皇上亲自判的,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西疆?沐王说当时正是一日天将黑之时,沐王应邀赴宴,行至一个酒肆,左顾右盼无意间打眼一瞅,看到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却没有想太多。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出不对,他觉得熟悉的人当时正站在酒肆二楼盯着他看,而且那人分明就是忠亲王! 沐王觉得兹事体大,一面给皇上上了折子,说明也许是自己老眼昏花。另一面给尹赟去了信,当年忠亲王倒台,虽说是墙倒众人推,但推得最用力的当属沐王。如今忠亲王如果想要复仇,一定会先拿沐王一家下手。尹赟作为沐王独子更是首当其冲。 三人这一议事直到夕阳西下。说来也是奇了,午后忽然起了风,不多时居然晴了天。满天红霞似血,映得地上的积雪呀泛着一层血色的荧光。阴湿的风刺骨地吹。 不是个好天气。 饭后,安韶华直奔顾锋休养的小楼,把顾銛带走了。顾銛已经困得整个人都不大机灵了,问了问此地的布防,就任由安韶华带着他离开了。安韶华告诉他,二皇子的侍卫跟沐王府的守卫都来了,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回房,关上门,屋里的火盆是安韶华特意吩咐的,早早就放上了。被窝也是特意用汤婆子笼过的,哪里都暖暖和和。 顾銛累惨了,脱了靴倒头就要睡。安韶华伺候着人把外衣脱了,挂好。端起熬好的药,尝了一口温度正好,赶紧给顾銛喂了进去。 啥东西?顾銛开头困迷糊了,安韶华一喂他就喝,一口进去立马精神了,太苦了,还有一股土味儿。苦着脸躲着不肯再喝。 你早起不是说嗓子疼么?赶紧把药喝上,风邪入体不是闹着玩的。 风邪入体?顾銛想了一下,不知道是啥意思。不过以他以往的经验,连着几天上火,忽然嗓子疼,第二天就该发烧了。这是典型的风热感冒的病程。可现在手头没有特效药,有啥算啥吧。一把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咕咚咕咚就喝了。 看着顾銛喝得豪爽,手里拿着汤匙的安韶华微微笑了一下。想到下午二皇子跟尹赟的对话,想了一下觉得此时正是好时候,于是就开口问道:守心,小豆苗可是二皇子跟顾锋的孩子? 顾銛定定的看着他,不回答。安韶华有些吃不准了。小豆苗的身世,不过是梦中点到即止。无凭无据,也许是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 半晌,顾銛轻翘起一边嘴角,哼了一声。脑袋一歪,居然睡着了。 安韶华愣了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哼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呢? 不管那些,先看案宗吧。 二皇子这厢,站在房门口,紧抿着双唇,却提不起手去推门。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二皇子这才赶紧推门进去,正遇上顾锋要起身。 顾锋见二皇子神色反常,殿下? 没事,想石州的事情,走神了。尹勍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走到床边,扶顾锋躺下。你还好吗? 不打紧,小顾锋伤在后背,一躺整个人都疼的僵了一下。尹勍发觉不对赶紧把他抱进怀里。这才想起顾锋伤在后背,不由得更加气愤。 人总是这样,负面情绪总是要迁怒的,就比如尹勍,他因为顾锋受伤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生自己的气。明明是气自己,无意间却要以跟顾锋冷战的方式发泄出来。其实谁都一样,有时候明明面对的是最亲密的人,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结,导致不能直面自己的情感。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拥抱就是恰恰好。尹勍拥人入怀,才发觉几日不见,顾锋瘦的皮包骨,肩上的骨头支棱着,干柴一般。硌得他心口生疼。 尹勍轻轻抚摸顾锋的头顶,偷偷地吻他的发,默默地恼恨自己。 顾锋顺势想要起来,尹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听到顾锋穿衣服的声音,并不是顾锋要来给他开门,而是顾锋真的有事要起身。你要喝水?尹勍一边扶起他一边柔声问着。你坐好,我去倒。 去顾锋只说了一个字,眼睛瞟向屏风后面恭桶的方向。略垂下头殿下,我自己去便可。 尹勍看着顾锋纤薄的身子,没有血色的唇,和光是站起来就起了一层薄汗的脸,心里如同有钢刀翻搅。暗暗下定决心,凡是胆敢对顾锋下手的,定要让那些人生不如死。我扶你去。 顾锋却颇有些顾虑,踟蹰了一下,决定憋着,回身就要回床上趴着。尹勍扶他趴好,赶紧拿了夜壶过去。 顾锋看到尹勍拿着夜壶过来整个人都僵了,结巴着说还是去恭桶那边。尹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他感觉心里堵得慌。明明孩子都有了,顾锋跟他还像是君臣多于夫妻。 他其实心里很愿意跟顾锋私底下做那民间夫妻的。幔帐之内缱绻之时,顾锋也曾跟他聊过,民间偶有悍妇总是要拎着男人耳朵说话的,他那时就心里暗暗期待过顾锋也能如此般对他。倒不是一定要耳提面命,起码也要嬉笑打闹的。只是这些年相伴,他也知道顾锋是那一味的迂痴之人,不可能有如此举动。这不是礼不可废那般的虚话,顾锋那份恪守礼仪的谨慎,总是让他觉得顾锋敬他如君,却从未爱他如卿。 心里有气的尹勍也犟着,执意全程伺候,顾锋推拒了一下自然没有成功,只能任他帮忙。只是解决的时候羞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却也没能成事。最后还是尹勍扶着他的肩,等他自己料理了,才又回到床上。 尹勍脱了外衣,不顾顾锋的挣扎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敛刃,你尹勍看着那伤口,伸出两指轻轻地在那伤口向两边翻卷起的皮肉上,虚虚比划了一下伤口的形状。指尖轻颤,目光幽暗,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给顾锋上了药,盖好被子,哄他入睡。 其实这些日子顾锋一直睡不好。伤口太疼,心下又一直牵挂二皇子的安危,每晚都是睡睡醒醒睡不沉稳,白日里也是昏昏沉沉头晕脑胀。如今二皇子平安,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等尹勍给他换好了药,披上干净丝帛,又盖上被子的时候,顾锋已经睡着了。 尹勍用目光细细勾勒顾锋的睡颜,久久不睡。过了一会儿,孩子发出轻微的声音。二皇子探过身去抱起孩子,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觉得愧疚。 这个孩子,他不能承认。 有朝一日登上那至尊之位,定要与顾锋比肩,接受那万人朝拜! 尹勍轻轻地叹气,想想而已。顾锋说过,这次回京,就要帮自己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结了亲,最好明年抱上嫡子。顾锋推测父皇会高兴,也许会因此对自己另眼相待。 顾锋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过招,尹勍闻言没有控制住力道,一掌打在顾锋胸口。顾锋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直不起腰来,尹勍慌了要叫军医,顾锋却拦着死活不让。两人多年默契,一眼就知道顾锋尚有未尽之言。两人回到军帐之内,顾锋告诉他,他们有了孩子。 尹勍惊喜若狂,快步上前拉住顾锋的手,想要把他紧拥入怀。哪知顾锋竟给他跪下了,眼神凄惶,言辞恳切,说顾锋怕是要拖累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妥,请殿下万万不要为了顾锋乱了谋划。 殿下! 呵呵,殿下。多恭敬的称呼。 原来在顾锋眼里,两人有了孩子,却是拖累了殿下。 刚听说顾锋有孕时喜出望外的心刺啦一下被按进了冰水里。 尹勍轻抚着孩子的小脸,又伸手摸了摸顾锋的脑袋。悠悠的叹了口气。 顾锋字敛刃,是父皇亲赐的,意在让顾锋懂得藏锋敛锷,不露锋芒,不动声色。 那时两人初表心迹,正是情浓。尹勍出于私心,私底下也给自己也取了字,自称藏锋。反正他的字,平日里也没人会叫,只当是他与顾锋的闺房之乐。 顾锋却一次都没有叫过。每次都是殿下。 从来都是殿下。 原来,他一直都只是,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上个案子说过,以后每个案子都不超过十章。 啪啪打脸。 第50章 朝局 安韶华揉了揉眼睛,这个庄子上的油灯光不明,烟又大,熏得他眼疼。看了一夜的证据,安韶华摩挲了一下手边的折子。 通篇不提郑家,却也不离郑家。 这个折子要是上去,怕是反而会让圣上更加猜忌。 思索良久,重新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了一个陈情。写了大半,忽又停住,拿起来看了一下,又揉成团。如此反复写了十七八份,还是觉得不对。 二皇子处境堪忧。 自古以来凡上位者皆不可能是天真轻信之人,但通读史书,像当今皇上这般多疑的凤毛麟角。 当年先皇突然驾崩,太后临危主持大局,封当时权倾朝野正值壮年的忠亲王为摄政王,辅佐今上登基。又任命了四位德高望重的辅政大臣,这才让先皇唯一的儿子顺利登基。 今上幼年登基,登基之后上头还有个摄政皇也就是忠亲王,另加四个辅政大臣,几方博弈之下,苟全性命于权利的夹缝之中,为了亲政,足足谋划了十多年,为此娶进宫好多女子以笼络各方势力,无一日安睡。少时艰险,养成个极为多疑的性子。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份多疑,怕是当年在诡谲的宫里早已无声无息地死了。 听说那是开隆十二年春,刘老将军拿出镇宁公的朝服穿上,手托□□皇帝亲手御赐的金印,携手当年的老安国公,如今的安国公顾石的父亲一起,联合了一帮子世袭的勋贵跟一些纯臣上表恭请天子亲政。当时的圣上还住在太子东宫,理应天子起居的乾元宫住的却是父皇摄政皇,原先的忠亲王,也是不伦不类。 最后还是沐王带兵逼宫,这才让今上顺利亲政。亲政之后,今上就迎娶了刘老将军的女儿做皇后,也算是投桃报李。 只是安韶华目光晦涩,想到之后的朝堂格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年的忠亲王被圈禁在府中,再也未曾出来。如今已有二十年,算来忠亲王若还健在,应该是古稀之年了。为什么会想到若还健在,安韶华愣了一下,不再多想忠亲王的事情。今上亲政之后,用了几年时间把忠亲王一党全部铲除,先是罢官、免职、诏令速速回京面圣,进京之后马上下昭狱。 昭狱,也是今上亲政之后设立的,抓人、审问到最后定罪都直接上报于皇上,其他任何人不得干预。昭狱的上下官员都是皇上在东宫憋屈的那些年悄悄笼络的心腹。这些人在摄政王执政期间都郁郁不得志,如今大权在握,个个乌眼鸡似的把忠亲王一党所有的官员一个不落地法办了。轻者刺配边疆,重者满门抄斩。一时间血流遍地,人心惶惶。 几年后,朝局渐稳,忠亲王一党灰飞烟灭,当年有从龙之功的纯臣成了新的权臣。听朝中的老臣们说起过,那时君臣相得,上下一心。圣上有过一阵子意气风发,爱笑爱闹的时光的。 恋耽美 魏先森-(31) 可惜好景不长。 先是顾家出事。那年忠亲王一党刚刚覆灭,朝中青黄不接,平城当地的郡守、总兵皆获罪,披枷带锁押解进京,朝中派来接任的官吏还未曾到达。北蛮恰在此时入侵,粮草、军需皆调遣不利,更兼当时有人从中作梗,致使守在北疆的顾氏一家人一夜之间除了顾二爷全部战死。 平城虽然守住了,可顾二爷在那一战中断了一双腿,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当时身为太子伴读的顾石临时受封安国公,还没有来得及行受封之礼,就拿着圣旨含泪辞别君王,奔赴北疆,这一走几十年,只回来过寥寥几次。雄霸一方独镇北蛮的顾家,哗啦啦一下如大厦倾塌,只剩下两个男丁。 两年后,顾二爷被特命回京调养,约摸三四个月后死在京中安国公府内。次日,顾二爷之妻明珠公主跟着顾二爷去了。 安韶华也只是听人说起过,顾二爷夫妻俩棺椁出城的时候,满街自发送行的百姓,从永安京一直排到出城十几里。母亲说起过两次,每次都要掉眼泪的。 接着是旌阳公,旌阳公是二等国公,按律应该是五世降等袭爵。 当时的旌阳公正好是第五代,世子袭爵本来只能是一等旌阳侯,为长子请封世子的时候先帝却给封了旌阳公世子,也就是暗示了将来不降等袭爵的恩典,只是这个恩典将由新君来给,说白了是替儿子笼络勋贵世家。 当时的旌阳公世子是当今景阳侯的嫡长兄,据说是个文韬武略世所罕见的绝妙的人,早早地就在朝廷里领了差事,时任兵部左侍郎。可惜一次奉旨巡查之时,在回京赴命的途中遭遇山匪,肩上受了伤,堪堪挨到永安京竟然就西去了,当真是天妒英才。 旌阳公世子一死,老旌阳公哀痛难当没几日也跟着去了,嫡次子降等袭爵被封了景阳侯。 其后是当年的四个辅政大臣。 那四个大臣也是辛苦,当年臣强主弱,忠亲王一手遮天,四个辅政大臣百般斡旋才让圣上有了一线生机,直至亲政。可惜等今上亲政,四个辅政大臣也老了。 首辅沈相只有一子,却在今上亲政后不久死在赈灾中。也许是看穿了什么,约摸十年前,沈相向圣上请辞,回乡乞骸骨。 圣上恩准告老却不准还乡。另外赐下恩典,让沈相的嫡孙,沈家唯一的独苗,沈翎为二皇子伴读。沈相如今仍然留在永安京,据说终日赏花遛狗,不再提笔。 而剩下三位辅政大臣竟没有一家得了善终,真是不提也罢。 紧随其后的,就是刘家的事。 当初皇上大婚亲政,次年皇后刘氏诞下今上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今上当日便给刘皇后的嫡长兄赐封了承恩侯。 看似无上荣宠,但承恩侯不世袭,刘老将军脑袋上还有世袭的镇宁公的爵位,据说老将军几次上书给长子请封世子都被压下了,后来被人提点,长子已经是承恩侯,怎能再当镇宁公世子,这不是明晃晃地嫌弃圣上赐封的承恩侯不好么。老将军无奈只能转而为次子请封世子,却一直未得到圣上恩准。 直到几年后刘老将军死在京外,元后与小皇子也跟着去了。 刘老将军身死,镇宁公爵位空悬,刘老将军长子已经是承恩侯,当时正在镇北军中做监军,皇上看着也没有再封他为镇宁公的意思。而刘老将军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养子,皆是人中吕布,人称大刘将军跟小刘将军,和刘老将军的养子刘捡并称三刘,那是刘氏最后的辉煌。但那时,今上大约是太过悲痛,竟忘了把镇宁公的爵位赐下去。 几年前,刘捡将军死了,同年末大刘将军也死了。后来有位御史大人想起来,在上朝的时候提了镇宁公爵位的事,圣上当时并未答复,那之后镇宁公袭爵的事也没人再提起了。 镇宁公府按规制封了一半,彻底变成了刘将军府。 时至今日,刘老将军死了已近十年,人们说起他都是刘老将军而不是镇宁公,大概是都忘了吧。 桩桩件件,单看都是意外,可这件件意外放在一起看,又在意料之中。 建国之初的公侯之家,日渐式微者十之八九,只余安国公顾家一枝独秀,可几年前皇上给顾老公爷赐婚成安公主,顾锋顾銛一夜之间变成了庶子。当初的旌阳公就是因为没有嫡子,从世袭罔替的一等公变成五世降一等的二等公。 顾家,前程堪忧啊。 再想到梦中顾老公爷之死,怎么会那么巧?现在想来实在蹊跷。跟这些公侯世家放在一起,简直令人心惊胆寒,今上当真是 皇上如今毫不避嫌单捧郑家。把一个原本清贵一心向学的儒学世家硬生生培植成一张渗透了整个大祐官场的大网。如今说得上名的书院,都有郑家子弟教学。在朝的官员,大多师从郑氏的教导。郑家说对的,天下没人觉得错。 十多年时间,郑氏引导了天下学子,进而引导了天下人的口和心。天下学子只知郑家一家之言,细思之令人胆寒。 太傅生前曾在私底下说过,郑氏之祸,重于摄政王。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窃国,罪在宫墙。郑家,掌握了天下人的舌头,谋的是人心,颠覆的是社稷。如果郑家有了自己的想法,后果不堪设想。 太傅走得早,没能看到现在。如今郑氏已经有了自己的野心,他们要扶持有郑氏血脉的七皇子,意在江山!如果太傅还在,二皇子也能多一分胜算,不至于如此步步艰险,如临深渊,步履薄冰。 越是如此,越不能攀扯到党派。二皇子此番上表,只需要说自己少年心性,离了仪仗游山玩水。岂料无意间撞破了石州总兵厉猛吃空饷的事情,二皇子斥责于他,他却狗急跳墙行凶杀人,竟敢追击千里,直杀到永安京附近。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当真是丧心病狂。 安韶华写完,又以二皇子的语气修饰一番,再稍稍润色一下。通篇只提发生的事情,不推理,不假设,先叙事,再陈情。可怜兮兮,惊魂未定,就像寻常人家儿子出门被人揍了,回家向父亲告状希望父亲给撑腰一样,一片孺慕之情之下有小小的算计,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父亲能为自己出气。 又读了两遍,觉得写的不错。就去找二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非常干巴巴,你们看了不舒爽,别打我,顶锅遁走。大约一两个小时后还有一章。 第51章 献计 此时的二皇子正抱着孩子斜靠在被子上,睡得毫无皇家威仪。顾锋跪坐在一侧小心翼翼地想抱走孩子,让二皇子睡得舒服些。 安韶华自己是个有案子不要命的,心里有事哪里管白天晚上,过去就敲门。 尹勍一睁眼,正看到顾锋跟自己脸对脸,呼吸交缠,眼神关切,尹勍粲然一笑伸手抚上顾锋的后脑勺,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上去。顾锋此时本来就体虚,门口有人顾锋心里也是焦急,还要顾及着孩子,此番又呼吸不畅,不多时就汗涔涔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尹勍这才发现顾锋不对劲,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殿下,唯清在门口呢。顾锋小声提醒。 进来吧。尹勍大声对门外说着,小心放下孩子,极轻柔地抱着顾锋让他趴好。目光触及到顾锋的背,眼神中顿时射出锋利的冷芒,与刚才温柔缱绻的样子判若两人。 安韶华进门,看到他二人的相处,也没有表现出意外。殿下,原先的折子我看了,不妥。 尹勍一下子就火了,却习惯性的将两手收到袖子里,死死握紧,手上青筋暴跳,面上却不露痕迹,只是声音略高了些,态度还是好的。如何不妥? 这声音不算大,却吓着了孩子。哼唧哼唧地哭了起来。顾锋马上爬了起来,尹勍上去按住他的后脑勺,拍了拍,敛刃,你且趴着。尹勍自己抱起孩子,小声哄着。 殿下请看,说着,安韶华把自己起草的折子递给尹勍。顾锋伸长了脖子也想看,尹勍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赶紧拿了过去看,安韶华端着烛台去给他俩照亮。 看过之后,尹勍并没有说折子写得怎么样,只是说不把他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殿下 殿下顾锋跟安韶华同时开口,安韶华刹住了话,顾锋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下去我倒觉得唯清这个更稳妥。顾锋轻轻按住尹勍的手腕,缓声说:一来,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皇后或者郑家参与其中。若是非要攀扯郑家,只怕皇上会疑心你做戏以污蔑郑家。二来,即便郑家的确牵涉颇深,皇上的态度还未可知。三来,你我此番,虽有惊但终无险。 有惊却无险,尹勍听到这句话,呼吸一下子就乱了,眼睛猛地瞪圆了。顾锋也因此止住了话。 尹勍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强压下火头。他何尝不知道,此时情状何其被动。他甚至不确定父皇知不知道自己跟顾锋的事情,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一旦这个孩子的存在公之于众,自己跟顾锋将死无葬身之地。 安韶华心中也是十分焦急,却是因为梦里幽灵兵案幕后的人根本不是继后郑氏而是太后李氏。 继后郑氏虽然姓郑,却不是荥阳郑氏宗家。充其量只是旁支,继后娘家也是儒学世家,比五姓七望宗家嫡支那样的真正世家,底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当今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只是嫡母,出自五姓之首的陇西李氏,是家主的嫡女,十一岁入宫为后。先皇驾崩之时,小皇后才十七岁就成了太后。也是这个十七岁的小皇后,封摄政王、捧辅政大臣、安社稷、定朝纲,回狂澜于既倒。其心机跟手段都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待皇上登基,太后把自己弟弟家的三个女儿先后都弄进了宫里,不求位份高,只求伺候皇上。三皇子生母便是其中一位。早夭的六皇子、尚在襁褓的十一皇子都是李家的女子们生的。 宫内盛宠不衰,朝堂之上李家也是中流砥柱。不似郑家那般迅速崛起树大招风,不显山不露水地,六部中有四个部都有他们的人。这样细细品来,梦中二皇子失踪后,七皇子登基不久就让伪帝,也就是三皇子篡了位,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 发现安韶华有所思,尹勍朝安韶华努了努嘴,顾锋看了他一眼,再看安韶华,笑着问:唯清,可还有什么事? 安韶华就坡下驴,把对于太后跟三皇子一党的疑虑说了一下,点到即止。 看尹勍陷入沉思,安韶华告退了。临走看了眼顾锋,顾锋极为慎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顾锋的点头,安韶华就放心地回去了。顾锋这个人,事情只要他答应了,一定能办好。更何况是跟二皇子相关的,顾锋更会做的完善妥帖。 回到房间,安韶华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顾銛睡在床里侧,一条腿横在安韶华肚子上,身着里衣,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睡的毫无防备。安韶华轻手轻脚地想要起来,不欲吵醒他。谁知刚刚一动作,顾銛就醒了。 两人姿势纠缠暧昧,清早都是精神抖擞一柱擎天的,虽说已经成婚两三年了,可此刻并不是在家中,彼此多少都有些羞赧。于是很默契的假装镇定,然后各自翻身起来,整理衣物,努力忽略自己的不适,也假装看不到对方的异样。 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十分假大空的场面话,安韶华就找了个很蹩脚的借口匆匆出门了。 他一出门,顾銛反倒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个安韶华,还真是难以名状的一个人啊。 不一会儿,他又端了一盆热水回来,给顾銛净面。 此时顾銛倒也不推辞,谁伺候谁不一样?于是两个人就着一个盆擦洗了一下,顺便交换了这几天的一些消息。安韶华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前世的一些记忆或真或假地跟顾銛分享了。顾銛听了,却一时没有过多的反应。 后来渐渐说到皇上多疑,二皇子跟顾锋处境如何微妙,这时候顾銛放下手中的事情,静静地听。半晌,幽幽的说那他俩想好对策了吗? 兵来将挡吧,没什么对策。好在此番有惊无险。安韶华想了一下,还是把昨天夜里顾锋的话拿来说给顾銛听了。 哪知顾銛一听这话当场就炸了:有惊无险,这叫有惊无险,这是哪门子的有惊无险?啊?来来来,说着扯着安韶华就往出走,安韶华赶紧拉住他,示意咱就在屋里说。顾銛倒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又折返回来咱俩掰扯掰扯,怎么叫个有惊无险? 这不是咱俩掰扯的事儿安韶华明白,顾銛是因为心疼顾峰,这才怒发冲冠的。原想说这话可是顾锋说的,你哥自己都觉得有惊无险,你跟我这儿生什么气啊。 顾銛却似乎得了什么暗示,一歪脑袋,是哦,我跟你说不上,我得跟你们那位殿下说道说道。 顾銛当真是气狠了,说到殿下二字的时候咬牙切齿,用上了十分的力气,眼睛里也露出气愤又委屈的神色,安韶华一时愣怔了。等安韶华回过神来,顾銛已经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这怎么话说的,安韶华都不知道他怎么又把这位小爷惹着了,还是得赶紧追出去,围着他团团转,用极快的语速小声说如今的局势:前有狼后有虎。左有继后带着七皇子,右有太后带着三皇子。上,皇上多疑又寡情;下,朝臣态度尚不明。外,二皇子外家颓败。内,顾家树大招风,剩下的四个伴读也都束手束脚,步步维艰。你可不要再生事了。 眼看到门口,安韶华更急了,上去拉顾銛的手。顾銛不防备让他抓了个正着,正要说话,尹赟开了门:你们来啦?说着话,眼睛含笑看着他俩交握的手。 二人一看,屋里除了二皇子跟顾锋,还有尹赟跟两个二皇子自己的暗卫。 顾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拂安韶华的面子,任由他牵着进了屋。 尹勍看到他俩来了,说了句坐。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原来屋里的几个人正在说此番回京,二皇子该如何应对皇上的猜忌。 二皇子听了安韶华的话,觉得不放心,当晚派人去查了三皇子。这一查不打紧,三皇子前不久传出有孕的那个小妾,正是那厉猛妻子嫡亲的妹子。这么说来,厉猛的事情,三皇子说他完全不知情,还真不可能,也许勾结良久了。 本来,刮地皮,喝兵血,是今上十分深恶痛绝的。可为今之事,巧就巧在这个厉猛的事情正被微服出行的二皇子碰上了。而这个厉猛跟继后娘家郑家还有三皇子都有牵扯。这事说成二皇子栽赃陷害先发制人也未尝不可。皇上要是相信二皇子,自然是大快人心。可是以皇上多疑多思的性子来看,一定会先疑心二皇子的。 安韶华听了,没有说话。神明给自己梦中的提示,不就是皇上疑心二皇子了么?二皇子也因此在京中郁郁多年,不得圣心。 大家唉声叹气,顾銛却随口就说你就哭呗。 二皇子纳罕,哭,这从何说起呢? 顾銛说,皇上疑心你,肯定不会当头对脸地问你。他一定得有个由头,比如说他觉得此事涉及到了三皇子,问你的意见,是不是也觉得三皇子有问题。你就别把自己当成个官儿,反正你也不是。你就是个哥哥,听到父亲说,怀疑弟弟偷家里钱了。你说,这要是一般人家,该怎么办? 这番论调实属惊人之语,二皇子听了久久缓不过神来。细思之,此计精妙!父皇要是疑心自己,无论他怎么查都是查不出问题的。可查不出,父皇却不会因此就放心,少不了多方试探。试探之时,他也定然不会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自己在军中历练,却从未手握兵符,算不上将领。在六部虽然听过事,却也未曾朝中任职,算不得文官。不文不武不是官,干嘛要去断案子呢?就当自己是个普通兄长,父亲疑心弟弟偷了东西,兄长该怎么做? 恋耽美 魏先森-(32) 二皇子茅塞顿开,连声说妙! 顾锋略思忖了一会儿,也想通了此间关窍,却不放心又细问了一下。顾銛给出八字真言:跪地、大哭、示弱、亲情。然后改名换姓戏说了一下最会哭的刘皇叔还有史上最著名的夺嫡事件中的赢家四爷。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刚才说的还有一更是愚人节的玩笑? 老魏写的是古耽,古人是不过愚人节的。 老魏看了一个史书,说为什么传位于四阿哥呢? 因为康熙帝觉得此子仁孝。据说,康熙帝处罚别的阿哥的时候,同党的会求情,不同党的会落井下石。只有我们的四爷,会哭。说什么手足亲情的话。所以他才是最后的赢家,跟八爷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还爱上了若曦,最后死在嬛嬛手里。(你够了(ノ- 皿-)ノ彡┻━┻) 第52章 食性 正说着,到了吃饭的时间。二皇子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就围坐一桌。大家也没有过多推辞。 二皇子放下一桩心事,也有了心情调笑。 第一杯酒先是恭喜了尹赟屋里传出喜讯,又关心了一下朱羽的情况。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热闹。 朱羽毕竟是刀尖上混日子的,受伤之时已经躲开了要害。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孕,动手的时候没有顾忌,受伤了之后又用了暗卫常用的金疮药,那个孩子的情况着实不好。众人听了心下一沉,顾銛有心想问两句,正要开口,安韶华按住了他的小臂,不动声色地带了下话题。尹赟就说,若是万一,若是真有那个万一,一定要确保朱羽无恙。二皇子点点头,没说什么。安韶华却小声叮嘱了很多千仞人孕产的事宜。 尹赟听着,点头暗暗记下。不一会儿招来人,吩咐了下去。 安韶华的手还按在顾銛小臂上,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服缓缓透过来。听着他小声安顿尹赟那些细碎的琐事。顾銛恍然间觉得这个场景我原是梦到过的。 二皇子的第二杯酒,就是给顾銛跟安韶华了刚才小二銛出点子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可不是跟昨晚唯清说的一样么?尹勍说着,给顾锋夹了一筷子菜。你夹菜不方便,别伸手够。我给你夹。 顾锋闻言笑了一下,这一笑更是好看。顾銛看着他哥的笑,没头没脑的想到一个词儿,蓬荜生辉。 尹赟并不知道安韶华头天晚上的献计,于是就问怎么回事,尹勍就给他讲了一下。尹赟听了抚掌大笑,哎呀,都说夫妻同心,以前我倒没注意过。 说来也巧,安韶华的计策就是二皇子不出头,不推理,让皇上自己查。顾銛的对策与之异曲同工。 尹赟说完,看向这二人,忽然笑了起来。 顾锋问他笑什么,尹赟说着,伸出双手,他俩一早,携手而来。抖了抖袖子,颇为郑重地双手交握,说完挑了挑眉是不是也要传出好事了? 小二銛?顾锋看顾銛并不怎么动筷子,再想到刚才大家的话题,一下子就想多了。小二銛。 顾銛吃得少的确是有缘故的,却不是因为害喜。桌上的几乎都是荤菜,只有一个算是素菜的,就是豆腐。顾銛吃了三四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夹了。 顾銛自己不知道,他这个食性也是永安京独一份的,一年四季都爱吃个新鲜的蔬菜。其实他并不是只吃那些金贵的,野菜粗粮都可以,但是这些大鱼大肉的荤菜真的不爱吃。只是这永安京的高门大户,谁家会吃那些下等人的吃食呢?所以根本没人往那边想过,只当他就是这么个难伺候的金贵人。 偏偏永安京四季分明,分明的意思就是春夏秋冬按部就班地排队循环。因此不像南疆一些四季如春的地界儿,一年到头都是山青水绿的。 夏秋两季还好说,冬春二季就只有温泉庄子上才能有菜,产量也不多,基本都是各家孝敬自家家长的。年年春节前后宫里会给宗室各家赏赐上一些,每次前脚刚赏下来,安韶华后脚就追去二皇子府跟沐王府,腆着脸要一些。 后来二皇子去了西疆,走之前直接跟管家交代了,这类赏赐接下来谢恩之后都直接送到流光院。尹赟那里更甚,进府之后不等放进冰窖就让安韶华截走了,常常气的朱羽直跳脚。林府他也去过,只是赏心公主跟林致远夫妻俩并不掌家,所以每次都要不来多少。就连高家,也没少被他要过菜。 去年秋天,二皇子母家大刘将军的一个庶女,不知道怎么搭上了二皇子的线,献计说她能弄出个温室大棚,据说是不拘时节随时都能吃到现菜。当时二皇子在西疆,这个图纸就到了尹赟手里。 尹赟是个贪新鲜的,拿着图纸就开始鼓捣。 安韶华也看过图纸,画图的手法别具匠心,那个温室大棚也令人耳目一新。一排排的扁房子,里面点几个炉子,用透明的油纸跟无色的琉璃做顶棚,迎光面用的墙全是无色的琉璃,真真是大手笔。两三个大棚的价,都能买个温泉庄子了。但安韶华毕竟手里没有温泉庄子,京郊的温泉庄子基本都是宗亲的,有价无货,打听了这些年也没听说谁家要卖的。可也不能年年都东家西家地问人家要菜,新鲜蔬菜到了这个季节去哪儿都是稀罕物。思前想后,他跟尹赟几个人合伙买了块地弄了一个温室大棚,永安京西边的一个镇子上,距他们现在落脚的这个庄子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脚程。 安韶华回头看了一眼顾銛,也发现顾銛吃得少。暗自深省,还是自己考虑得不周到。明日打发人去庄子上拿一些现菜过来,好让顾銛有的吃才对。 饭菜不合胃口,顾銛略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顾锋的问话他不知如何作答,安韶华倒是大大方方地举杯回敬,借你吉言。 吃完饭,尹赟急匆匆地回房了。 安韶华跟顾銛这厢告辞了二皇子与顾锋,相伴溜溜达达回房去。沐王府的这个庄子是个种瓜果的,早春时节,杏花跟桃花都抽了花苞,一场大雪落在枝头,映着那淡淡的粉绿,看着是十分的新鲜可人。顾銛忽然想起离京前流光院的后院似乎出事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问吧。虽然现在问明显晚了,可也比不问强。 听顾銛问到春桃的事情,安韶华莫名的觉得有些气短。当然不是心虚,为什么要心虚,不心虚!于是安韶华淡淡抬了抬眉,淡淡的看了看树梢,淡淡的轻哼一声,淡淡的说:嗯,孩子没保住,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庶女而已。 顾銛闻言,愣在当地。 只是这事儿啊,蹊跷在,是大嫂出手的。守心,你说大安韶华走了几步才发现顾銛没跟上,他一回头,正看到顾銛一脸扭曲地看着他。 顾銛气狠了,一个庶女而已?庶女,而已?就算胎儿不算个生命,没了,不算大事。可春桃呢?顾銛跟春桃没什么交情,打过几次照面,印象里原先在祖母身边的时候是个爱笑爱闹的丫鬟,一笑特别淳朴。跟了安韶华之后,在其他丫鬟小厮面前确实有些张狂,在主子面前依然姿态放得很低。并不讨人厌的一个小女孩。 哦,不算小女孩,春桃比顾銛这具身体还是要大上两三岁的。 顾銛还记得他有时在院子里遇到出来走动的春桃,春桃对自己的肚子十分骄傲,无比爱护。就算是别人动的手,当然,也许这事情背后还有顾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可无论如何,这事儿在顾銛看来,还真不是小事儿,起码不应该是那个表情,那个语气。顾銛拼命告诉自己,这里是沐王府的庄子,不能吵,强压怒气,抿了几次嘴,忍住了一肚子的话,最终拂袖而去。 安韶华一回头,看到顾銛的表情,当时就后悔了。 顾銛生气了,十分明显。可是,为什么? 安韶华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前些年,皇上赐婚给安国公顾老公爷,顾銛无端成了庶子。自己说话不注意,揭人伤疤,惹恼了守心,自然是自己的错。当打当罚。 安韶华缓步前行,内心后悔。言多必失,君子慎言,怎么今日就如此莽撞了呢。思及此处,转身去牵了马,带了几个人,轻车简行,向温室大棚的庄子,绝尘而去。 安韶华带着蔬菜回来,已是天将黑。 让人把菜拿去厨房,正碰上几个人小跑着往尹赟住的方向跑过去。安韶华拉住一个,问怎么了。可这一问不打紧,居然是朱羽出事了,据说是朱羽不知道怎么了,出血不止,只怕凶多吉少。安韶华闻言也跟着跑了过去。 这边人不算多,却乱成一团。 这个庄子虽说是沐王府的业,毕竟不是沐王府。下人不多,没见过世面,没经过调教,根本当不得事,这不全乱套了。二皇子插着袖子站在门口,见到安韶华朝他招了招手。 安韶华跟二皇子见了礼。 怎么回事?安韶华也抄起了手。这天儿,冻手。他只能用下巴往屋里示意了一下。 二皇子左右看了看,伸出食指在唇上拦了一下。过去一个婆子,端着一大盆水,一路呼喊着往前跑,好大动静。等人走远,尹勍小声说:具体什么事不知道,我的人发现朱羽晕倒在庄子里。说着朝安韶华下半身使了个眼色,说,都是血,然后就这样了。 尹赟呢? 派人出去找了。 太阳落山,院子里还没上灯。安韶华跑了一下午,身上正冒汗,头顶有丝丝缕缕的水汽蒸腾。二皇子看了两眼,吸了吸鼻子。二皇子在雪地里站久了,原地颠了两下他在不在的,他也不是郎中。咱得替他把朱羽照顾好了。其他的事儿等他回来。说着话,招手叫来了一个小厮小声吩咐,给顾锋先把饭送过去。 安韶华想了想,转头就指挥着下人们,看着得用的给派了活计,各司其职。剩下的都赶回去,还敲打了两句不许乱说话。这些没头苍蝇才各自被归拢了起来。 不一会儿,袁郎中推门出来了。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就说:保大。 袁郎中张大嘴正要说话,被噎了一下。安大人,春生粉可还有吗? 安韶华摸了一下袖袋,未曾带在身上。说着就要往回走怎的要用春生粉? 朱袁郎中开口发现自己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朱羽。说朱侍卫吧,他知道朱羽是内侍的。叫朱公公,上次这样叫,被那个叫秦钟的军医狠狠地瞪了两眼。袁郎中哼哼了两声把称呼糊弄过去了,说现在情况不大好,其实这个孩子是断然保不住的了,可他倔的很,不给上春生粉,就不肯治伤。袁郎中又嘟囔了两句,安韶华只隐约听到偏偏还醒了,我又打不过他,又劝不动他。 安韶华跟二皇子见了礼,匆匆回房。 二皇子略昂起下巴,微眯着眼看向房门,没有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后半夜两点多才改完的。 当时都放进存稿箱,老魏就洗洗睡了。 忽然想到我忘了写袁郎中的事情了!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前文写完兴许是老夫看错了。然后就没了!没了!把袁郎中淡忘在时间那波澜壮阔的长河里了! 没办法赶紧起来改。 老魏可怜啊,一边写一边跟异国的基友诉苦。 你那边几点?之类的聊。 基友问我怎么了,我说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我不知道该往哪加,要不我就在作者有话说里写上袁郎中发现秦钟跟朱羽长得很像,其实秦钟是朱羽的哥哥,他俩就是东蛮王室硕果仅存的俩沧海遗珠。老魏不知道该怎么加这段戏,大家干脆拿本记一下,就酱。你说咋样? 基友说,没关系,不写也行。她读着没毛病。 但是老魏总是觉得,挖坑不填简直不能忍。无意间挖的坑也就算了,特意留的伏笔不呼应,对不起我小学作文老师给画的波浪线啊。所以还是改吧。 最后还是改啊改啊,直到凌晨两点二十。 你修改时候流的泪,都是码字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大家晚安。 老魏在此刻,愿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读我这段文字的小天使们,美梦成真。 第53章 余孽 安韶华回房去拿春生粉。一推门,饭菜刚摆上桌。顾銛看到他,回头微微一笑回来啦! 看着一桌子的素菜,安韶华自然想起了下午的龃龉。于是上前一步拉住顾銛的手,软言关心了几句。顾銛也不是那种较真的人,毕竟顾銛在这个朝代也生活了这么些年,知道这是主流价值观,不是安韶华一个人的错。两方都有心缓和关系,就坡下驴,顾銛招呼安韶华吃饭。 安韶华只好说,不吃了,因为要赶紧拿上春生粉去给袁郎中。 春生粉是什么,顾銛自然是知道的。你怎么会有春生粉? 顾銛平日里是不肯在旁人身上用心思,绝不是傻。他们此次出京,是提前就知道顾锋情况的。这个春生粉给谁准备的,简直太明显。顾銛不由得声色俱厉,虽然强压着怒气,却也大声质问出来:现在又是要给谁用,朱羽么?不能给,会出人命的!说完了,忽然发现了问题是不是尹赟又变卦了,他中午还说要保全朱羽的,顾銛微微昂头,换了一副极为鄙夷的表情,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得好听,原来也是个拔DIAO无情的 平时安韶华也见识过顾銛生气,却从未有过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眼睛瞪得仿佛要吃人,说出来的话更是粗俗不堪。守心,慎言!你这是不敬宗室!真要是有人参你一本,我保不了你! 少来这儿跟我危言耸听,你们那 休得放肆! 我全是实话! 笃笃地敲门之声响起,两人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安大人。敲门的人锲而不舍,是袁郎中。 安韶华无奈,只好去开门。袁郎中却似乎看不出他的不快,一拱手就进屋了,进屋后一转身,往门外左右一看,关上了门。安大人,袁某人还有未尽之言。 顾銛差点笑出声。这个郎中真是不会看情况,管你是元谋人还是蓝田人,屋里吵成这样,他非还要敲门进来,真是KY到元谋了。 见过顾二公子。袁郎中此刻仿佛又想起了礼数,向顾銛行了个礼。 顾銛回了个礼。 六目相对,无人出声。 一时之间又尴尬了起来。 袁郎中见顾銛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上次他就想说,他原先就觉得秦钟跟朱羽长得很像,于是就在一次闲聊的时候当玩笑话说了出来。谁知那之后他发现秦钟总是偷偷地看朱羽。等袁郎中搞清楚这些人的关系之后,又觉得也许是他看错,也许是他多心。后来袁郎中知道他们这些人处境危险,虎狼环伺。又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提醒一句总没有错的。于是那天唐突拜访,没想到最后没能说出来。 朱羽受伤之时,大家手忙脚乱的。袁郎中发现秦钟暗中看了朱羽腰侧的胎记,还趁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朱羽的肩。袁郎中后来悄悄看了一下,朱羽肩上有一个用锐器刻出来的字,袁郎中恰巧认识,是个千仞语的字,大意是最美的夜。最蹊跷的是,明明秦钟是顾家的郎中,可是顾锋产后秦钟根本没插手,都是袁郎中给他补身子,朱羽给顾锋包扎的伤口。可这次朱羽受伤之后,秦钟就把为朱羽包扎治病煎药的营生全揽了过去。尤其是听说这个孩子全靠春生粉才能留住,看起来一下子就焦躁了,还跟袁郎中吵吵了几句。袁郎中的药童还看见过秦钟跟朱羽关起门来聊天。 恋耽美 魏先森-(33) 顾銛闻言,心下纳罕,秦钟是军医,解毒接骨治外伤,是他的长项。千仞人孕产什么的,他从未接触过啊,那么他揽过去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想换专业? 安韶华想的却要更远。上辈子幽灵兵案不知道为何就牵扯到了顾家,而本来在主办这个案子的他却在第一时间被排除在了案子之外。但毕竟事关顾家,他还是四处打听了的。隐约记得是牵扯到了东蛮余孽。东蛮余孽,朱羽肯定是一个,可梦中幽灵兵案案发那时候朱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能连累到顾家呢? 东蛮余孽。梦中那时东蛮已经被灭了将近二十年,朝中很多人都不曾听说过当年那些爱恨情仇。为了查明真相,皇上开了风闻言事,一时间各地的折子飘雪似的飞向京城,皇上看了,信了。顾家首当其冲,被削了兵权。之后,刘家紧随其后,伤筋动骨,连带着二皇子也没落下好。 东蛮,余孽。真想不起来了。东蛮那个老皇帝都死了十好几年了。安韶华暗骂自己,早知道梦里的事情那么重要,应该仔细记下的。神明的启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这几日他天天睡觉,都没有一次梦到神明提示的。安韶华转了两圈,坐下了,右手食指习惯性地轻扣扶手,发出笃笃的声音。 朱羽就是小王子坤错,这应该没错了。问题是,皇上知不知道,朱羽自己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么难道安韶华猛的怔了一下。这么说,兴许就通了。秦钟年岁对的上,又跟顾家有牵扯,仔细一想长得跟朱羽还真的相似,只不过朱羽精致漂亮,秦钟气宇轩昂。但细数五官,两人却有七成相似。 二銛,秦钟是秦伯的什么人? 从前顾銛回京玩的时候,也常见到安韶华等几个伴读。那时大家都跟着顾锋叫他小二銛,安韶华无意间叫出的名字,倒是让顾銛的火气无形之间消散了不少,顾銛坐到他身侧,给他讲了一下当年秦伯在南疆救下了受伤失忆的秦钟,于是收为义子,后来又带着秦钟一起投奔了顾家军的往事。 其实,这并不是当年全部的事情,但是事关重大,顾銛早已想过如果有人问起,最多只能说这些了。 言毕,三人皆无语。 过了一会儿,顾銛忽然想起,忙问袁郎中朱羽如何了,袁郎中笑着说,尹赟下午出去是快马加鞭去镇上买了药,回来正赶上朱羽情况凶险。朱羽也是倔强,宁死都要保住孩子,否则不肯用药。 尹赟当机立断放弃孩子保大人,开始朱羽是不肯的,后来尹赟附在朱羽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朱羽便同意了。孩子不大,一个多月还未成形。朱羽本来就受了伤,此番落胎也伤了身子,至于是不是伤到了根本,要等过几天才能知道。 要过几天?顾銛追问。 呃大约,十天,半个月? 郎中仁心,回春有术。千仞人孕产,您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只是为何要等半月呢?是不是短什么药材,说出来兴许我们也能搭一把手?顾銛似乎听出了问题。安韶华也立起耳朵听。 这个袁郎中说话之前,看了看安韶华,把安韶华也看得一头雾水。 袁郎中但说无妨。安韶华心中纳闷,朱羽的事情,您看我干嘛? 袁郎中就纳闷了,这帮人装神弄鬼的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朱侍卫明明是內侍,偏穿着侍卫的衣服。刚受伤的时候,安大人还特意附在老夫耳边叮嘱,朱侍卫是內侍,莫要声张。难道不是要保密?千仞人孕产,老夫确实会一些。可这,朱朱侍卫,他,他是老郎中也憋出一头汗,最后一拍大腿,坐下,倒了杯冷茶一大口喝了一般来说这个,这个净身,都是小男孩出生到三五岁,有专门的妇人为其捏□□,捏久了就净了。不动刀,没疤,不死人。也有年纪大了净身的,但是千仞人不能这样,因为千仞人体质特殊,若是等到成年,是净不干净的。可朱羽他是去年秋天,最早不过去年夏天净身的,年纪上有些尴尬,大约给他净身的人也不懂这些,所以他今后还会有孩子,可是因为净身的缘故,脉象也与寻常千仞人不同,千仞人用的药他未必能用。老夫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不知道。 袁郎中说完,一时间无人接话。 顾銛低着头,不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去。安韶华一把拉住他的手守心,你不能去。 我就去 你去干什么?看看?他现在缺人看吗?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看了吧。 顾銛冷冷地看着安韶华,目光晦涩。 袁郎中这才想起要告辞,出了门又返回来说顾二公子,您莫急。我看着赟公子心疼得很,亲自伺候着呢。 顾銛点点头,坐下了,颇有些失神。他只是怪自己想太多没用的,尹赟是心疼朱羽还是心疼他的长子,其实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物伤其类,在这样的古代,能生孩子的男人就当女人一般了,女人呢?当个物件一般。何其轻贱。他也知道不应该跟安韶华争吵什么,安韶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三观都定型了。嫡、庶、男、女,在安韶华看来就是天壤之别。 桌上的菜都凉了,虽然是素菜,这里的厨子还是细心地用鸡肉炒了。现在菜上结出一块一块嫩黄的油噶瘩。明明是平日里很爱吃的菠菜,看着却无端的惹人厌恶。连带着这个桌子,这个屋子,这些个人,都惹人厌恶。 打开门,走出去。 刚下过雪,冷风中夹杂着湿冷,入夜更甚。不知道顾锋怎样,不知道朱羽怎样。 顾銛感觉身上一沉,安韶华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兔皮大氅。 外面冷,你心里不舒坦,我陪你走走?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顾銛却感觉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兴许只是因为大氅暖和吧。顾銛心中憋闷,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胸中有一团浊气怎么也呼不出去。返回屋里拿出裂云枪,脱了大氅,一开门吹了个透心凉,他三两步到院中,舞了一套顾家枪。回头看到安韶华,拔出随身的短剑扔给他。 安韶华接过短剑掂量了一下,欺身上前。顾銛只是心里不痛快,倒也不是气的全无理智,所以安韶华也能招架得了。两人你来我往不大会儿功夫过了几十招,顾銛出了一身汗,觉得心口不那么闷了,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 当夜,安韶华又去见了二皇子。套言不陈,他将他怀疑秦钟就是东蛮王嫡出的六皇子屯云的原因,一、二、三列举出来。他说的时候没有避讳顾锋,却特意没带着顾銛。顾锋听完脸都白了,表情却是十分的沉稳。唯清,多谢。 外面寒风呼啸,顾锋在床里侧趴着,二皇子抱着孩子,小声吩咐你最近不宜劳心,顾銛能处理了吗? 他带兵打仗行,这些事情不行。顾锋想了一下,说。殿下还是把这件事交于我吧,请殿下放心。 二皇子看了看他,顾锋正微皱着眉头跟安韶华说话。二皇子眼眸低垂,半晌没有说话。 顾锋问了几句,心中有了谱儿,便又道谢了一遍。 就这样吧。尹勍给安韶华使了个眼色。 安韶华得了二皇子四字批复,回房去了。 几日后,安韶华跟顾銛带着孩子先一步回京,顾锋跟二皇子在距京五十里处驻扎,等候召见。尹赟带着朱羽依旧住在庄子上。 顾銛一步三回头,安韶华知道他在担心顾锋的身体,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马车上,一边给他按手,一边劝慰他。一来顾锋经袁郎中看过了,恢复得还算不错。二来,顾家如今的处境顾銛是知道的,顾锋无论如何不能随意行动。既然他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就应该贴身保护主子。 总之,一切等进京。 第54章 结案 安韶华、顾銛一行人到京第二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二皇子。二皇子没有回府,当夜留在宫中,三日后带领兵部侍郎、大理寺少卿一起去了石州,三月后将石州、磁州两地总兵、知州连同其党羽一共三十六人押解回京。 顾锋没有进宫,二皇子命他回安国公府修养。但当日,安韶华下了帖子邀请顾锋来安家小住陪伴顾銛。安国公府那边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夜就把人送来了。反倒是成安公主,派了贴身的老嬷嬷,送来很多珍贵的药材,什么话都没说放下就走了。那些药材袁郎中看了,均是当世珍品。 药是好药,可这么大手笔,却不知对方是何目的,安韶华颇有些为难。顾銛却不管,直接拿着礼单子打开就给顾锋炖上了。安韶华追过去想给他分析一下情况,可到了还我读书处却只见到院子里支了一个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陶罐,小火慢炖着一只鸽子,旁边杜仲、灵芝、虫草、雪莲放了半罐,安韶华苦笑,只得由他去了。 他日不论公主有何目的,自有他安韶华来处理。 又一月后,皇上亲自主审此案,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皇上刚亲政之后血洗朝堂的那段日子。朝中人人自危,入夜便没有人再走动,只有皇上的暗卫营,夤夜出没,鬼魅般的出现在任何你想到或者想不到的地方。明明是初夏,却总有森森刺骨的寒意包裹着每一个人。 又过了几月,已是深秋。十月初三,是皇上下旨今年上大朝的日子。一进十月,遮天蔽日的狂风连刮了两天。人们对钦天监正使报以最同情的目光,但也只是同情的目光而已。 哪知到了十月初三这一天,风停了,日出之时霞光万丈,简直是天降祥瑞。安韶华穿上朝服,难得的步履轻盈。这样的天气,让人心里舒坦。 路上碰到二皇子跟顾锋,二皇子小声说,让安韶华代他给顾銛道声谢。 当初二皇子按照安韶华的建议,整个案子只上交证据,有一说一,不做推断。皇上自然会自己查,一查可不就查到太后跟三皇子那里了。 皇上素来多疑,查办太后一党的时候,果然对二皇子起了疑心。 深夜将二皇子叫进宫,扔给他几份奏折。二皇子跪着看了,全是说的三皇子勾结臣下贪赃枉法的事情。二皇子当场大哭,不肯相信,认为是有人居心叵测,陷害于三皇子,借此挑拨皇家父子亲情。等知道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又哭着说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只求父皇看在三皇子年幼无知,被奸人蛊惑,一时不查犯下大错。 说到三皇子年幼,开隆帝都气笑了。二皇子只比三皇子大了一个半月,二皇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三皇子却只会捅娄子。开隆帝心里失望,难免说了几句丧气话。 二皇子就用顾銛教自己的四招,跪地、大哭、示弱、亲情。不说对错,不表立场,不站队列,不说计谋,只求不要惩处弟弟。做足了一个好哥哥的全套戏。 一直哭到天将明,开隆帝这才放了心,把人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两句,提点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将来你切勿如此轻信,因为合起伙来蒙蔽你的人太多了。 二皇子知道这次化险为夷,而且还让自己更得圣心了,却还是装作一副憨直的样子,说律法是律法,但亲情是亲情。他相信弟弟,毕竟这天下是父皇的,弟弟绝不会对不起江山社稷,一定是受了奸人蛊惑。 宋廉宋总管唱了上朝,大家都开始按照礼制动了起来。 这次大朝,最重要的当然是幽灵兵案的结果。 原以为皇上将石州总兵厉猛等人法办之后,不会波及到六部。谁知皇上气狠了,连皇上的舅舅三皇子的亲外公,太后的亲弟弟,兵部尚书李至廉也被当朝骂得狗血喷头。皇上越骂越气,猛的一拍扶手,大喝一声,革职严查! 三皇子慌了,踏出半步却又收回去,如此反复多次。他这个犹豫不决的样子又惹得皇上大怒,连带着三皇子也骂了。 骂完三皇子,看着罪魁祸首李至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拉下去,扒了他的官服!扔进昭狱好好审!林楠,林楠!开隆帝喊了两声林楠,才反应过来,一月前,年迈的林相一觉醒来,竟然中风了,如今已卧床月余。开隆帝看着正跪在下面替父陈情的林致远,忽然觉得像在看一出戏。 林致远不是林楠的孩子,林楠知道,林致远自己也知道。开隆帝则是在年初看到林瑯的案子,细查之下才知道。这一查,更是惊心,这林楠为防止林家偌大的家业旁落,一面偷偷在外置了几个外室,只盼一子。另一面却给林致远下了绝嗣药。 当真是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朕的女婿下绝嗣药,当朕是那泥塑木雕的吗?你拿朕当睁眼瞎,朕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个林家要怎么一步步颓败! 林楠如此,李至廉如此,太后如此,就连自己的儿子开隆帝看向三皇子,还有他身后装自己不存在的四皇子。再想想前日里郑氏居然跟自己说,当年二皇子有四个伴读,后来顾锋成了护卫,又用林致远来顶了伴读,也就是伴读五人。七皇子如今只有两名伴读,与其他皇子相同。这这那那地唠唠叨叨些有的没的,说不到重点,开隆帝有心听她想说什么,偏生这个女人临阵又退缩了,到后来反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简直是笑话。没那个胆子,偏有那么大的胃口。也不看看自己那副贪心不足的样子,哪有一丁点清流世家的气度! 好得很啊!好得很。 一个两个的,都玩那些下作又愚蠢的手段。 令人作呕。 开隆帝觉得乏了。他朝外摆了摆手,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宋廉赶紧招呼人,把李至廉扒了官服,架起来往外走。李至廉自知大难临头,如果这样进了昭狱,只怕求死亦难。吓得人都瘫了,大喊三皇子救我!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齐变色。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都急急低下头去。 三皇子朝李至廉使了个眼色,李至廉忽然像失了魂,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生气,死了一般被拖了下去。 幽灵兵案已经尘埃落定,方才朝上那一出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关于案件审理结果,开隆帝早已有了定论。 等宋总管念完皇上的圣旨,皇上亲自说了几句敲打的话,群臣叩首,照理说就该散朝了。这时成安公主却身着安国公夫人的一品朝服上了朝,当着满朝文武递了个折子,为顾锋请封世子。 举朝哗然。 今上收了折子,眼神晦暗不明,未置可否。 临散朝之时,皇上深深地看了顾锋一眼,眼神复杂。几人吓得腿都软了,看到二皇子似乎要上去挡住顾锋,尹赟一把扯住他,沈翎不动声色地走到二皇子另一边,将他带出大殿。安韶华则走慢了一步,等了一下顾锋,心如擂鼓,面色如常:出门时,顾銛说他想吃刑部后巷的馄饨面跟烙饼,也不知道这时候还有没有。顾锋愣了一下,林致远马上接上话头。顾锋很快调整好状态,很认真地敷衍着话题,几人总算熬到了宫门口。 安韶华前世把三皇子的狼子野心看在眼里,如今再一回想,此时就已初露端倪。试想只石州一地就有十万空饷,全国该有多少!三皇子这些年在太后羽翼之下不显山不露水,培植了如此大的势力,绝不会是他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幽灵兵案,表面上是结了案子。实际上,是二皇子一党跟太后所支持的三皇子一党,结了死仇。 出得宫门,三皇子等在路边。 二皇兄,三弟给你道喜了。 多谢三弟,只是不知愚兄何喜之有? 三皇子却不说话,看着二皇子身后的顾锋,笑得阴测测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日,皇后召成安公主入宫。 五日后,今上亲自送成安公主到十里亭,成安公主此次是去北疆,平城。住在那里的镇北将军府,待到有了嫡子再回来。将在外,家眷不得离京,自古以来未曾变过。到了公主这里,反倒没人说不对了。 恋耽美 魏先森-(34) 年底,皇上命二皇子留在京城,来年入阁听事,学习六部事宜。顾锋依旧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安韶华却发现,这两人与从前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首先,推一个基友的文 尽管磕磕绊绊,这个案子还是写完了。中间卡了一次尹赟跟朱羽的结局。相信大家也看到了,原来写过,在安韶华前世朱羽是怎么死的,但是这个案子里需要他再死一遍。这个场面就一度比较尴尬了┑( ̄Д  ̄)┍,老魏最终决定,还是改以前那段描写吧,毕竟只是随手一带过,也许大家不记得呢。 说说,你们是不是不记得,根本没觉得是个BUG是吧! 但是出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因为老魏第一次写文,犯了新人常见的毛病。有大纲没有详纲。每一章大致些什么没有个统筹的掌握,写一个案子编一个案子,这其实是很忌讳的。 接下来老魏会改的。第一个文,好多突发状况,下次不会了。感谢您的包容。 这个文走到现在,真的离不开大家的支持。老魏在这里感谢每一位陪伴我的读者,尤其是能拨冗写留言的各位,谢谢!还请大家继续支持,老魏会一直写下去的。 下面开始日常的老魏历史叨叨叨 关于上朝,其实皇帝跟百官穿上特别高大上的朝服去上朝啊,一年有个一两次就已经很多了。大部分皇帝平均下来一年没有一次(万历皇帝那样几十年不上朝的奇葩不算,不过他极大地拉低了平均数,毕竟两千多年一共只有四百多位皇帝)。那种场面宏大的上朝,叫做上大朝。 没错,上大朝!就是这么直接。 上朝,上大朝。 大部分时候都是皇上把他想见的和想见他的,都叫到他所在的地方联合办公。大部分是在皇上主要办公地点。毕竟都是多部门协作的么。这种日常的召见,即御前奏事,有时候也叫做上朝。 就跟开会跟开大会一样,没毛病!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就像老魏所在的公司,平时上班,就像老魏这样的二线岗位,基本穿的都是正常衣服。一线岗位要么穿统一服装,要么穿正装(女士要穿西装裙),每周一的例会,所有的人都会穿正装参加。但是!注意这个但是,每年到了年会的时候,开会当然还是正装,但是到了晚上的酒会,那就哦呵呵争奇斗艳了。家境不捉急的女士们,真的会花好多钱买一身穿搭的。 所以,平时上班、例会、年会,就可以当作当值、上朝、上大朝。 还有,这个文到现在写了半年多了,我每次写到还我读书处,还是会对苏州的留园十分神往。有条件的朋友记得去看看,真的美好! 以上 第55章 真人 从云雾山回来之后,安韶华去了趟永安塔。 永安塔独占一坊,高九层,耸入云,八角挂铜铃,风过铃声清澈悠远,闻之清心。走到塔边街上,就隐隐能闻到香烛的味道,平添一份庄重肃穆。 塔中并不许香火祭祀,只在塔门前置一方鼎,内燃香火纸钱。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祭祀之日,是以来的人并不多。偶有一二老者、妇人相携而来,神情悲切。 安韶华虽是永安京中长大,几乎日日得见此塔,但登塔却还是头一遭。只知道塔中供奉的,都是开国以来为国捐躯的将士。 安韶华屏退旁人,独自登塔。 微风吹来,香烛气味尤甚,铜铃轻响,回声悠长。 抬头,铜铃下坠的红缨悠悠飘动,又静静垂下。蓝天,白云,红缨,黄顶,说不出的熟悉。梦中安韶华倒是来过好多次,顾老公爷死后,灵位就摆在永安塔,跟顾石的八位兄长以及顾氏列祖列宗放在一起。永安塔很大,顾家几乎独占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灵位,见之心怆然。梦中他陪着顾銛来祭拜,顾銛每次来过之后,都要连着好些日子,神色凄惶茫然。 安韶华先去拜祭了顾家的先祖,跪拜之后,看周围无人,叨咕了好些话。如果先祖听到了,抽空庇佑一下这兄弟俩吧。然后按照梦中的记忆,去找坤错的牌位。谁知在梦中摆放坤错灵位的地方,遇到了无为道人。 这无为道人可是个奇人,永安塔建成之时,无为道人忽然出现在此地,上前便说此塔与我有缘,然后就自顾自地住下了。太祖皇帝觉得,也许世外高人都应该是这样,就由了他。这无为道人也不含糊,开坛做法、捉妖擒魔、称骨算命、治人梦魇、观手相、看命格、算姻缘、合八字、挑阴宅、看风水、测字、改运、取名、避祸、还能保生儿子,简直法力无边。 安韶华没预备遇到他,有些意外。 无为道人却似再次恭候多时了,见到安韶华,笑着说灼华公子,贫道这厢有礼了。 见过真人。 公子,你有一卦。 安韶华心下不信,却也不准备开罪于他。还请真人明言。说着,就要解钱袋子。 不必。无为道人制止了他掏钱的举动,笑着说你不信,不打紧。我就说几句。 安韶华正惊讶于无为道人察言观色如此之精准,下一瞬间就被无为道人出口的话所惊呆了你是有大造化的,水山真人给你重活一世的机会,是让你懂得取舍。做你该做的事。言毕,转身看了一眼窗外,微微颔首,一眨眼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韶华呆若木鸡,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再去找,还哪里找得到人? 恍恍惚惚出了永安塔,猛然想起,水山真人,水山真人,永安京外的春秋观供奉的就是水山真人! 是夜,安韶华辗转反复,难以入眠。他以为梦中神明的提点,难道竟是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月娥当真那般狠毒,安家当真有此一难。这一切,是从是么时候开始的? 郑氏一族贪心不足,伺机而动。三皇子一党狼子野心,黄雀在后。顾家只怕早已成了皇上的心头刺,如果皇上早就预备队顾家动手,那么 越想越心惊。他披衣起身,走出外屋,欢喜值夜马上就跟上来了。安韶华挥手让他多眯一会儿,欢喜却执意跟着,安韶华也就由他去了。 站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下起雨来。本就夜凉,湿冷的空气更是从四面八方渗入肌理,这种天气,顾銛怕是又要受苦。 顾銛,景和。 前世的遭遇刻骨铭心。安韶华向还我读书处拔足狂奔。 顾銛这次外出回来,带着顾锋不说,还多了个孩子。虽说还我读书处伺候的人少只有冯嬷嬷一个,但孩子的哭声还是惊动了别人。第二日月娥就谴了人来问,被顾锋三言两语打发了。但人手少,自然是手忙脚乱。好在二皇子府送来了几个侍人,明着照顾顾锋,实则照顾孩子。 孩子还未取名,顾銛就自顾自地叫他小豆芽。前日里二皇子匆匆来过一趟,听顾銛这样说,未置一词,算是默认了。顾锋如今守着两个孩子,心里空着的那一块渐渐补了回来,笑模样也多了起来。 心情好了,身子也显得爽利。二皇子府各色补品赏赐流水似的送来,顾銛都欢天喜地地收了,转头就给炖上。这一炖就把顾锋补坏了,日前还留了鼻血,顾銛连夜把袁郎中从沐王府请了来,袁郎中看着那一溜炉子上炖着的各色补汤,哭笑不得。训了顾銛几句,留下一套补身的法子,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施施然走了。 春日里的天气,怎样都说不准。昨日还是艳阳高照暖风和煦,半夜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滴滴答答大半夜。孩子小,顾锋身子又不好,顾銛自然要多劳动一些。 但顾銛没睡好,两只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手疼,腿也疼,哪儿都不舒坦。 半夜安韶华过来,精神病一样炯炯地盯着他,看得顾銛汗毛倒立。偏安韶华一言不发,给顾銛上了一回祛湿的药酒,又让人给顾锋煲上了补身子的烫,转身又离开了。顾銛只当他是撒呓挣。 一早,欢喜亲自端了早饭过来,好大一盒子。没办法,还我读书处人多,饭量还都不小。但这日很怪,安韶华昨夜冒雨前来,可是早上却没见他过来一同吃饭。顾銛就不免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谁知欢喜听闻此话,竟支支吾吾起来,但他终是机灵的,马上说爷吩咐他每天给还我读书处送早饭,今早还没见过爷呢。顾銛向来是不懂察言观色的,身上又不舒坦,听到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就让他走了。顾锋却皱了皱眉,斜觑了欢喜一眼,欢喜瑟缩了一下,行了礼一溜烟就跑了。 顾銛晚上没睡好,此时左右无事,坐着坐着就有些打瞌睡。 安韶华进来时,正看到顾锋趴在床里面,手上拿着一本书,却没有在看。顾銛坐在床边,脑袋顶着床柱,摇摇晃晃快要睡着。顾锋憋着笑等着他倒。看到安韶华进来,顾锋朝他比划让他别说话。 蹑手蹑脚走进来,坐在顾銛身边,安韶华笑着轻轻点了一下顾銛的额头,顾銛一倒,吓了一跳猛的惊醒,双手无意识地一抓,发出一声轻呼。惹得安韶华跟顾锋大笑。 三人正笑闹着,二皇子的暗卫来了。 安韶华跟顾銛一起出来,雨已经停了,微风泛着湿冷,空气中有很好闻的味道,顾銛刚才坐的久了有些腿麻,走了几步更是针扎一般的疼。刚放慢了脚步,安韶华就自侧后托住他双肘,让顾銛把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上次张太医来,我向他讨了一个药酒的方子,到今日泡了整一个月,可以用了。 顾銛看向他,正欲道谢,却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浓烈,顾銛一愣。 表哥。 安韶华整个人都僵住了,顾銛见状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便要甩开安韶华独自离开。安韶华却用上了些许力气,抓住顾銛不让他走。 表哥,我正要去寻表哥,不想却打扰了表哥与顾公子。月娥说的恭敬,声音却带着颤巍巍的寒意。 安韶华猛的回头,正看到月娥眼眸里未及收起的恨意。 想到前世月娥的狠毒,安韶华心里一阵恶寒。觉察出安韶华不对劲,顾銛握了握他的手唯清,唯清? 表 你回去吧。安韶华不等月娥说完,你先回去吧。语毕,他扶着顾銛就向如松堂走去。 顾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多言。心想这两人前些日子还好的蜜里调油呢,怎么一成亲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呢?安韶华果然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觉得月娥可怜,顾銛回头看了月娥一眼,月娥满眼毫不掩饰的憎恶让顾銛愣了一下。 守心,别理她。 啊?顾銛有心说,我理不理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离她远些,你不懂那些内宅阴私,我识人不明。今后 顾銛听到这里,回想起前不久春桃小产的事情,瞬间脑补了一出大戏。知道了。你别太难过。 话音刚落,两人正走进如松堂。安韶华一把推上门,把顾銛紧紧抱在怀里。 守心,守心。怎么能不难过。且不说景和是自己的嫡长子,更不提自己对月娥的情深错付,就单说眼前这人,想到前世两人终成陌路,顾銛还放了安家一条血脉,这般心胸,这番作为,再想到前世种种,怎能不难过?安韶华只觉心痛难当,呼吸不畅。 守心安韶华只觉得心里难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多情绪堵在心口,酸胀,却只能抱紧顾銛。前世在流放时逐渐变得麻木的心,此刻正滚烫赤诚,怎能不动容? 守心。 顾銛忽然发现脖子凉凉的,猛然领悟到,安韶华竟然哭了。他怎么哭了?顾銛没多少哄人的经验,后来想了想,便回抱了他。轻轻抚着他的背。 守心。我 顾銛说不出安慰的话,也不知道他这么难过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那个孩子。想到这里顾銛心里有些不好受。 顾銛自嘲,安韶华不在乎孩子,他生气。安韶华为了那个孩子这么难过,他还是不舒服。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情了。于是学着前世电视里看到的样子,伸手去摸摸安韶华的头,再拍拍他的背,说没关系,都会好的。会好的。我陪着说到这里暗自呸了一句,那些演员说这种台词自己不痛苦吗?我陪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面的作者有话要说: 上个案子本来想跟小玉楼案一样,结案跟审理不放在一起。但是又觉得这样似乎没结干净一样。 可是要说让这个案子在短时间内结束,也不可能。因为古代但凡贪腐大案,都不是一年半载能结束的。老魏是理科生,总是在没必要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强迫症。真的没办法说这个案子几天审理结束,OK少年们我们去星辰大海!开始下一个案子吧!所以我想了一下,幽灵兵案还是按照老魏的设定,用将近一年吧。 注意:这些日常,是在上个案子他们回京之后,也就是三月发生的。但是祖母生日是三月三,那天安韶华跟顾銛都不在,他俩都在云雾山呢。所以时间要从他俩从云雾山回来说起。 写完就直接发了,没检查。如果有错别字请告诉我。 第56章 姑母 天气算不得好,屋里的气氛却正好。 安韶华体谅顾銛身子不爽利,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堪堪止住哭就一把抱起顾銛放到平时看书用的小榻上,取了药酒给他细细按揉。 顾銛看他确实难过,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逗他说话,他也恹恹的,只是默默地为顾銛上药酒。顾銛身上旧伤多,平时看不出来,安韶华却是每一处记得真真的。前世他给顾銛按摩了将近二十年,如今不用顾銛提醒早已轻车熟路。 先给顾銛的手上上了药酒,然后给右腿上的伤上药。 安韶华知道,顾銛并不是爱没话找话的人。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的没的,是顾銛特有的笨拙的善意,安韶华领情,收敛了情绪,也跟着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原先那些郁结在心,难以纾解的悲伤情绪,渐渐平复了。 说着说着,聊到小豆芽。顾銛觉得,顾锋这次受伤,皇上虽说没有派御医来,可这个孩子照样不好往下瞒,但要倾众人之力也不是瞒不下。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瞒,将来这两个孩子要不要昭告天下?如果不瞒,那小豆苗要怎么办?总不能说小豆芽是皇长孙,那小豆苗又算什么?如果要告诉皇上,这可就是实打实的欺君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为难。 你跟敛刃说过吗? 顾銛沉默了一会儿,他现在身子不好。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再说他本来就心眼儿多,再跟他说这些我怕他疯了。 安韶华看着他,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二皇子做事不周全。但这事不好周全。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皇孙出生,抱去给皇爷爷看,这种事情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说完还啧了一声,总不能等孩子都长大了,才跟皇上说这是你孙子,但是我们没准备让他认你。这行吗?行吗?找死吗? 安韶华也无计可施。那当年小豆苗 别翻旧账。 这下轮到安韶华接不上话了。 恋耽美 魏先森-(35) 顾銛撇了撇嘴,顾老头儿大概是觉得,顾家血脉还得靠我跟我哥往下传,我呢,本来就是次子,你又不是没听过旌阳公家的事,嫡长子不传,这祖宗留下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就要降等了。可我哥他就是个死心眼儿的,他跟二皇子那点事儿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就算给他个老婆他也不会生。所以顾老头儿想吧小豆苗留下,将来就说顾锋在北疆的时候,他做主娶了一个将军留下的孤女,生了这么个孩子,他娘就死了。然后呢,让小豆苗将来撑起顾家顾家。 安韶华听着,连连点头。顾老公爷这桩事情做的不可谓不妙。孤女,将门,正妻,嫡子。样样都无可挑剔,将来就算不让小豆苗上玉牒,做一个一等国公也不算埋没了他。 问题是,我哥不肯,这事儿就拖下来了。诶你知道么,在平城宗祠,还真有顾锋之妻仓氏之牌位,我还去拜过。要叫嫂嫂的。顾銛说着,懒懒地伸了伸腿,只是可惜了我,呵呵。囿于方寸之间,空有一身文武艺,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安韶华给顾銛腿上推完药酒,帮他理了一下衣服。又给他背上上药。 听顾銛自吹空有一身文武艺,安韶华笑着掐他的腰文武艺,啊?还,一,身,文,武,艺?你想要怎么施展啊? 顾銛笑着躲,那什么,啊哈哈哈,你手拿开,我跟你说,小爷我身康体健,我,可强了! 你还牛起来了,安韶华笑闹间,已经给顾銛上完了药,父亲想的长远。不过,就算敛刃那里不能指望,我是说,小豆苗将来要是上了玉牒,我们也可以生一个过继给顾家。安韶华说着,把药酒塞子塞好,小声嘱咐:往后有事儿,不管是顾家的还是旁的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了。我在朝中行走,枝枝叉叉的事儿听了不少,有时候过了耳朵却也未必能想的多深远。 说的好像只有你有官职似的。 文臣不比武将,武将那边处世飒爽利落,喜欢不喜欢都放在明面上的。 顾銛整理好了衣服,伸胳膊动腿地感觉影不影响行动。这是顾銛的一个奇怪的习惯,旁人穿衣裳穿好了就得,唯独顾銛,穿好了恨不得打一套拳,生怕衣服箍住了他。你自己也小心些。咱们跟二皇子的关系早就择不开了。真要是有什么动作,肯定是先拿咱们开刀。哎,你看看我背后,腰这儿,是不是不平整? 安韶华心中一动,轻轻上前抱住了顾銛。 两人都素了有些日子,此番肌肤相亲,很快就都有了心思。安韶华轻声唤着顾銛,细细地亲吻他颈侧。顾銛轻哼一声,瑟缩了一下,难掩风情。 守心。 嗯? 顾銛也有些动情。 气氛正好。 华表弟,你可在吗? 敲门之声响起,顾銛一下子僵住了,安韶华抱紧了他,极为气恼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惹得顾銛轻呼一声,一动不敢动。长长的颈,精致的喉结,安韶华又轻轻捧着细细吻了几下,把脸埋进顾銛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取了薄被给顾銛盖上,扬声道谁? 门口的人沉默了一下,敲门声忽然变大了华儿,开门,是我。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姑母,她来干什么? 不一会儿,安韶华去开门。 安妍身后站着月姌跟月娥,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华儿,你当真是让姑母失望。说着尤不解气,伸出一指点向安韶华眉眼间,安韶华歪头转身避开,这可惹恼了安妍。 当初是你求到你祖母面前,非要娶月娥。你应该知道,我原是不同意的。安妍进屋,狠狠瞪了顾銛一眼,直接坐下了。斜觑着顾銛,悠悠地说华儿家的,倒茶。 安妍一双眼睛里仿佛剔骨钢刀,把顾銛从头到脚片了一遍。顾銛刚上了药,又胡闹了一通,再被惊吓这么一糟,面上出了一层薄汗。这落在安妍眼里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白日宣淫不要脸的文氏。声音就更不好听了。我听说你让人都叫你顾公子,我还真不知道我安家哪儿来一个顾公子啊。 这,姑母得问皇上。顾銛给姑母到了杯茶,浅笑着怼回去了。 你大胆!牙尖嘴利,内宅之事你还敢提皇上,你要是真忠君就应该好好的当你的安夫人,心心念念地要当顾公子我看你怕是对赐婚不满吧。 顾銛见这个姑母的次数并不多,印象中跟四伯娘相似,谁的家都想当,揪着早已经失去的辉煌不放,搞不清状况,一生气说话就抓不住重点,没有分寸,只管自己撒气什么话都敢说。姑母怕是不知道,我身上还有皇上亲封的显武将军的虚职,从四品。顾銛说着,撩起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爵位不提,单论起品级来,我与大哥相同,就连二哥见了我,也是要叫声顾将军的。当年圣上只是赐婚,可并未削职啊。 闻言,安妍愣住了。她婚前在娘家是唯一的小姐,方才养成了个天真骄纵的性子。婚后阮希文仰仗侯府鼻息,更是对她百般容忍,千般纵容,虽然因为始终不得子心情郁郁,却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即便是前不久阮希文带回去了文氏母子三人,在阮府她安妍依旧是说一不二的。 从未,从未有人这般跟她说话,偏生她还无法反驳。朝堂上的事儿她不懂,可是四品听起来确实不算小。也许是直觉顾銛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安妍转移了重点,她面色狰狞,指着安韶华的鼻子说你! 冷不丁被指着鼻子骂,安韶华吓得一激灵。 安妍满心怒火无处发泄:你当初指天对地地发誓说要对月娥好,回门之礼,你没有跟着去,就算你在朝为官不能去陪一个侧室回门,难道你还不能去姑姑家走动吗?你为什么不来接她?紧接着你出门办案,连你祖母的寿辰都忘了,你这是 阮夫人慎言!顾銛说着狠狠拍了下桌子,用力过猛,手都拍麻了。见姑母果然闭嘴了,顾銛一阵阵后怕。这可是古代,真要是有长辈说一声不孝之类的评价,安韶华这辈子就别想往上爬一点了。 安韶华赶紧上前,准备给姑母赔礼。哪成想安妍此生四十多年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把推开安韶华就往侯府那边去了。 月娥跟月姌跟在后面。月娥面色凄苦,两边为难。月姌却狠狠地瞪了安韶华一眼,眼神倨傲。安韶华跟顾銛四目相对,眼里都是深切的无奈。这种状况,两人都不擅长啊。可又不能不管,只得跟上。 话说这安妍今日原本是在府中看着那文氏母子心里厌烦,于是带着月姌回来娘家散散心。谁知过来,嫡母同她坐了一会儿就说是乏了。于是安妍来侄儿这里找女儿说说话,谁知一进流光院,就看到月娥站在当地,一看就是受了气的。 这下安妍可就不干了,想着要给女儿出气,谁成想见识了这么一出。 话说回来,当初顾二公子在京城可是传奇人物,安妍也曾经是他的拥趸。几年前顾二公子刺杀胡日图的事情传回京城,她也跟京里的小姐太太们一起去春秋观给顾二公子求了长命符,还给他捐了三个月的粥济功德。而此刻的安妍却只剩下一腔怒火了。 眼看到了婉言小筑,安妍停住了,她想了想,不能去找嫂嫂。 她这个嫂子,说话做事拿腔拿调弯弯绕绕的。文氏那个气死人的骚货,嫂子居然让自己对她好。天知道这些天安妍在府里装贤德,装的心里多恶心。连带着给她出主意的嫂子她也不待见了。 想到这里,安妍转道去了嫡母那边。 嫡母虽然不是亲娘,对自己一向倒还是好的。 安妍走到门口,青梅看到来者气势汹汹,心道坏了,这位祖宗刚走,怎么又回来了?可不能吵了主子安眠,赶紧上前来说姑奶奶,老夫人昨晚睡不大好,现下刚睡下。 安妍笑得阴恻恻地:哟,你这是教训我来的不是时候喽?我倒不知道我见我母亲还要你个奴才说了算!说着一把将青梅推开,自己开门就进去了。 第57章 祖母 安老太君刚睡下,其实并没有睡着。人一旦上了年纪,从前那些觉得是个事儿的事儿,就不是个事儿了。反倒睡觉这个事儿,成了天大事儿。昨晚下雨,滴滴答答总不安宁,安老太君也睡不安稳。到了后半夜,湿冷的气儿渗进被子,笼了个汤婆子还是嫌潮湿,身上粘腻的总是不爽利。最后上夜的丫头给点了个炭盆子才好些,迷迷糊糊倒是睡着了一会儿,就是早上醒来嗓子不舒服。 正想睡个回笼觉,那个不成器的庶女又来了。还就是那几句话,阮希文不是东西,文氏不要脸,这啊那啊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安老太君心说:这阮希文不是东西,我一早就告诉你了啊,你不听,非要嫁。现在还要来烦我,说来说去,都是你那个死去的爹留下的孽债。 可就算自己是老封君,是嫡母,这些话是实话,也不能这样说。 安老太君是好话说尽,耐着性子忍着嗓子疼好不容易哄走了这个女儿,赶紧回屋准备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正躺着舒服,就听到门口又闹起来了。 安老太君问谁在伺候啊? 老夫人,是碧桃。碧桃上前,就着安老太君伸出来的手,把老太君扶了起来。听着像是姑奶奶来了,兴许是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不是月姌就是月娥。说到这里,安老太君更是不太痛快。这个安妍,这次来居然说什么月姌也大了。 月姌大了,她才知道么?满京城有几个二十的女儿还没定亲的? 都是安妍心大,谁都看不上。她自己吃了婚事上的亏,看哪个人都不是可托付的。这天底下哪有完美的人?就连当今圣上都是个打小没了爹的可怜孩子。可安妍不听啊,这丫头性子不知道随了谁,又犟又拧,你越拦她越干。 这次居然看上了顾锋,顾锋也是阮家能肖想的?顾家是什么人家?世袭罔替的一等公,满大祐就这么一家,顾锋又是长子,能娶一个商户女?做妾都嫌沾了那铜臭。 人贵自知啊,老祖宗留下的话啥时候琢磨都那么有理。 不过顾锋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孩子,家世、人品、模样、样样都是好的。安老太君的确是看上了。给自己的庶孙女英儿。 只是这御前得脸的人,婚事只怕父母都不能做主。英儿虽说才十四,现在开始相看也正好。只是侯府庶女嫁给安国公府的长公子,安家原本可真没这么大心思。可一来有銛儿这层关系在,二来,这话不好听,可圣上赐婚之后,顾锋成了庶长子,难免尴尬。要是娶了英儿也好,庶配庶,成亲就分府,不会惹嫡母不待见。再者说来,銛儿这孩子是好的,想来顾大公子也是个人品贵重的。就算是舍得一张老脸,能让英儿有个好归宿也好。 让她进来吧。安老太君话音没落,安妍一下子就扑了进来。老太太吓得往床里面躲了一下,才看清来人。妍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安妍这边刚开始哭,安韶华跟顾銛也来了。 青梅见到这俩人一起过来,倒是舒了一口气。她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久了,自然是知道老太君有多喜欢顾公子的。可惜三少爷心思却不在顾公子身上,顾公子那么那么厉害的人,武功好,出身又高,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还会唱戏的,可惜了。可惜这两个人彼此看不上眼。如今两人同进同出,别说老太君,她们这些下人看着都高兴。 顾銛刚进门,青梅就闻到了药味。正想问一下,结果被顾銛打断了。 听到内室里姑母哭哭啼啼,顾銛看向青梅,朝里面努了努嘴问多久了? 青梅眼珠子一转就猜了个大概,赶紧给安韶华跟顾銛看座倒茶,只说姑奶奶来了,她还没来得及跟进来伺候,就看到三少爷跟顾公子过来了。 顾公子?安妍正扶着安老太君出来母亲,您听,这都成亲三四年了,怎么还不改称呼?顾公子,我倒要看看他姓顾的在我们安家逞什么威风! 安妍上来就高声叫,安老太君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个庶女,早先觉得只是见识短浅些,兴许算不得伶俐,但起码还算个稳妥人。加上这个家世,嫁给那个阮希文真是下嫁了。可她自打成婚,就显出凉薄来,不是为了阮家要好处,从不踏足侯府。如今看她这些日子的言谈举止,真是没一点大户人家的气度了。 好了!安老太君斜靠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碧桃赶忙拿过一个事事如意的扶额来给老太君戴上。安老太君微眯着眼睛,没好气地打断了安妍喋喋不休的抱怨。銛儿这个顾公子,是我吩咐他们这样叫的。你换个事儿说吧! 安妍噎了一下,一转头正好看到月姌、月娥姐妹俩,想了一下便说母亲,你给月娥做做主。安妍说着,把月娥推了一把。 外祖母,月娥走过去给老太君捶腿,盈盈地看了安韶华一眼,就没再说话了。 老太君看了一眼,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可这也没有当祖母的插手到孙儿房里事的呀。正为难着,青梅倒茶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安老太君看了顾銛一眼,转而问安韶华这一股子药酒的味儿,是怎么回事?华儿,前些日子你办案子去伤着了? 祖母,没有,我好着呢。是顾銛,他原本身上旧伤多,今儿这种天气就少不得都回来找一遭疼。说着,拿出了一罐药酒这是我跟太医院要来的药酒,这坛子是泡来祛湿寒,专治人上了年纪阴天下雨身上不爽利的,泡了一个多月了,还得十二天方能用。 安老太君喜笑颜开,抬手糖青梅过来接了药酒。你还惦记着我。 孙儿哪能不惦记着祖母啊。昨日夜里湿冷,也不知道祖母睡好了没有。 安老太君斜眼瞟了安妍一眼哪儿能睡好啊,人年纪大了,千般谨慎万般小心地好生将养着,还一身的病呢。 安妍似乎听出来母亲不高兴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呢,看着月姌,心里更是着急。 这永安京里的适龄的公子们,她筛过了一遍又一遍,也就安国公家的长子顾锋跟沈相的嫡孙沈翎这两个还算不错。只是那个沈翎据说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早已说亲,只等表妹及笄。而那个顾锋么,听说长得十分好看,只怕是又一个阮希文。 可是前些日子,顾锋来流光院住着,安妍听说了消息就派人来探了虚实。据来回话的婆子说,无怪乎满京城的人都叫他顾锋凤蝶公子,当真是长得,比那月亮要多上三分灵气,比那花儿多了几分风骨。在这流光院里养着,只有二皇子府的几个內侍伺候着,妾室、通房一概没有。安妍多少放下些心来,这顾锋也算是个好的。 饶是如此,她也没太想上赶着说什么。一来呢,她吃这个遇人不淑的苦头太惨痛了,别人说的她并不信的,将来免不了一番试探。就像那铁弓缘里,匡忠还需得拉开铁弓才能与秀英结良缘呢。二来呢,这种事还是要男方提出来比较好。 不过啊,这人还得自己先看了才行。 只是这顾锋如今是庶子。想起来还不止庶子这一个毛病,唉,没个官职,将来也承袭不了爵位,真要是嫁过去了,多少还是委屈了月姌。不急。 反正顾銛在安府,到时候说一声总是可以的。毕竟顾老公爷在北疆,有什么事情总是鞭长莫及的,在京里没人比顾銛跟顾锋更亲近的了,到时候让再哥哥跟皇上提一声,也来个赐婚,那就风光了。 恋耽美 魏先森-(36) 不过,如今这正是近水楼台的机会,安妍多少还是有些打算的。起码要让月姌先见一眼顾锋。顺带着让母亲参详一下,这个顾锋是不是个好的。 安老太君眼光何其毒辣,安妍这点小心思安老太君一眼就看穿了。当下冷哼一声。 人家顾大公子来流光院养伤,安老太君是知道的,为着侯府跟安国公府的交情,当天老太君还亲自去探望过。 于是安老太君就准备先探探顾銛的口风。今日正好人全,自己把话撂在这儿,妍儿要是有脑子,就不要开口让那她那商户女儿攀人家顾家公子。 銛儿,安老太君心思电转,话也说的周全。你这伤可都是当年在战场上留的? 是的,祖母。都是旧伤了。顾銛说着,自己也笑了那时候年纪小,莽撞轻狂。 看着顾銛要忆起不好的事了,安韶华赶紧截住话头。是啊,咱们想着两军对垒,都是一身铠甲,先叫板再击鼓的,其实不是,阴损着呢。 你又要说胡日图?顾銛笑得很无奈。 不是,知道你不耐烦听他。说着握住了顾銛的手,把手展开来给祖母看。祖母你看,这手,看到了么,说着拿食指跟拇指在那个伤疤上比划,这么宽的匕首,对穿。说完把顾銛的手放到手里继续按摩。他这手啊,就是早年间西蛮的奸细进了咱大祐的军营,想要烧咱的粮草。祖母你想啊,都说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 安韶华可不只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跟是说得好书。一句话能说完的事儿,他愣是讲得紧张生动、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听得老祖母一阵阵心惊胆战的,拉着顾銛的手直说我的心肝。一屋子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一折子戏讲完,连祖母都忘记了准备要说什么。 祖母听完,又露出些许疲态。安韶华赶紧带着顾銛起身告辞。 月姌急了,在挡着的地方揪了一下安妍的衣裳,安妍这才反应过来。 华儿 妍儿,伺候我睡觉吧。安老太君说完就起身回里屋,不能让妍儿说出那样没轻重的话,不然连英儿的事儿都不好说了。 安妍左右踟蹰了一下,说华儿,让月姌跟月娥待几天陪陪她,好么? 安老太君回头,目光犀利。 可惜安韶华并没有看向祖母,他笑着应了,原就不是什么大事。 顾銛看到祖母的表情,略一愣怔,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没能参悟,心下焦灼。 作者有话要说: 迷之相处 一不小心又是午夜两点,这一章才刚刚打完。 明天还要上班,简直是哦呵呵。 仿佛身体被掏空。 开了两个新文预收,一个是《一千零二夜》,一个是《重生之对你好》。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文案,等我更完这个就更下一个。 新文大纲都已经出了,到时候应该能保证更新。 毕竟比这篇文章多了不少经验,请大家多多指教。有什么预期可以去微博留言或者私信,我会认真看的。 另,下个案子写了一半,目前为止自己读着还挺带感的。但是在真正发之前我也不确定会不会高明很多。 敬请期待。 第58章 兵器 天中五月,山花遍野。京中的小姐们都攒着兴奋劲儿要去踏青。 五月端午,正是顾锋生辰。 自二皇子开府之后,每年顾锋生辰,都是在二皇子府设家宴,大家都过去说说话,喝喝酒。今年顾銛却非要在流光院办,为此还特意抱着一个领着俩一共三个孩子声势浩大地去如松堂跟安韶华谈了。这个组团的卡司阵容太强大,安韶华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安韶华只得去跟二皇子说,二皇子听他说明来意之后只问了一句是谁的意思,安韶华马上说是自己。 二皇子看了他良久,一字一顿缓缓地问道:你,也觉得他,离了我,比较好? 殿下,你想多了。一来,小豆芽太小,他身子弱,还是少出门比较好。二来,安韶华坐下,自己倒了杯茶。看二皇子的样子,仿佛有心事,却并不想倾诉。那他不说,自己陪他说说闲话也是好的,省得他自己钻牛角尖。子类父,二皇子在多疑多思这一点上跟皇上是一脉相承。殿下有没有想过,顾锋的家在哪里? 荒唐!当然是在尹勍刹住话头,看了安韶华一眼,也坐了下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你点到,他就明白。 顾石排行第九,上头八个哥哥先后战死,只留二哥,强撑着一条命把顾家兵法跟枪法教给顾石之后,自尽于京中。因为老安国公在世的时候没有分家,顾石又是临危受命,更不能提出分家。当初父亲与兄长一同战死的时候没分家,后来顾石一直在北疆不曾回京,分家的事情就至今未曾提及。顾石的寡嫂们如今都住在安国公府,现在是顾石的四嫂,顾四奶奶林氏掌家。 成安公主其实是宗室女,奉旨嫁给安国公顾石,按例应该是住在安国公府的,可成亲之时皇上却下旨开了公主府,与安国公府隔街相望。 紧接着顾銛嫁给了安韶华,当然就搬到了忠勇侯府。按理说安国公府应该有顾锋的院子,但是去年,顾老公爷的五嫂娘家来了好多人,安国公府住的满满当当,顾锋和顾銛的院子都被拨给了那家的公子。 顾銛还好,毕竟还有个还我读书处。 顾锋处境就十分尴尬了,回安国公府,那里已经没有他的院子了。而且当家的四伯娘也说得清楚,如今就算顾石自己回来,也得住在公主府。可要是让顾锋去嫡母家公主府住吧,也不大合适,顾锋比公主只小一岁,虽有母子之名,实则瓜田李下。去还我读书处?安韶华跟顾銛是欢迎的,但二皇子肯定不愿意。一直住在二皇子府?当然他也确实是一直住在二皇子府。可是顾锋就算无官无职无功名,却也真的不是普通侍卫。二皇子这才猛然想起,因为两人的关系,他从未在府中为顾锋安排住所。 若是,若是有心人注意到这些,岂不又是一桩把柄?思及此处,尹勍暗暗后怕。 两人聊了聊孩子的事,如今二皇子还不知道小豆苗就是自己的长子,安韶华也曾跟顾锋提过,这事儿还得是顾锋告诉二皇子,不能让殿下从别人那里听说。当时顾锋倒是答应了。 聊了一会儿,二皇子止住话头,看了安韶华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走了。安韶华走到门口,听到二皇子在他身后说多谢。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安韶华仰头望天,冬日的天泛着一层青白,不是前些日子那种让人神清气爽的蓝,而是仿似蒙了一层纱。他真想说,您想的真不少了,别想了,歇了吧。却也知道不能多说。 到了顾锋生辰当天,天气算不得多好。 还我读书处的小院里并排支了三个炉子,各放一只陶罐,小火炖着汤。 正房摆了一个圆桌,上面放着各色果品和糕点。几个火盆子放在笼中,红心白皮儿的兽炭看起来煞是可爱。一墙的兵器,最显眼处是御赐的裂云枪,一对梨花剑分列两边,下面还摆了一排看起来不常用的兵器,刀、戟、流星锤,打眼一看应该是是个习武之家。 正屋此时没有人,厢房却有谈笑之声传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小豆苗守着小豆芽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用来逗弟弟,旁边摆了好多新奇玩意儿。景和在一边写大字,有模有样的。顾锋坐在床边看着三个孩子,歪着脑袋靠在床柱上,笑的恬淡。二皇子站在顾锋身边,一只手搭在顾锋肩上,跟安韶华闲谈。 安韶华坐在桌边,闲谈的空档指点着景和写字。 二皇子府里的几个侍人躬身站在一边。这几人是年初顾锋来还我读书处养伤的时候,二皇子拨来伺候顾锋的,顾锋伤愈,他们就留给了小豆芽。对外只是说,他们是留下来伺候顾銛的。 顾銛提着食盒进来,看到那几人站了一排,随口招呼都坐下吧,站着干什么? 那几人愣了一下,齐齐看向顾锋。顾锋笑了一下,那几人才战战兢兢地自己搬了小凳子齐齐坐了一排。顾銛看着没说什么。几个月了,他还是不习惯有人这样伺候。 食盒里都是糕点,小豆苗跟景和看到眼睛都直了。欢呼着朝顾銛扑过去。顾銛轻轻拍打他俩的手洗手洗手!洗了手再吃! 不多时,沈翎跟林致远也来了,还我读书处不大点的小院一下子满满当当。 沈翎跟林致远比约定的时间早了近一个时辰,没想到来得还是比二皇子晚,略有些惊讶。尹赟随后也到了,人齐了,大家结伴去了堂屋。 此刻堂屋已经布置起来了,安韶华不懂这些,顾銛不在意这些。好在月初请安的时候,在母亲那里聊起了此事,安韶华的庶妹英儿听闻之后很是热心地想过来帮忙。母亲也说,将来英儿嫁人,这些都是要提早学着的。今年祖母寿辰,英儿跟着母亲学了,顾锋要是不介意,就让她试试吧。 顾锋当然不介意,撒手掌柜有什么好介意的。 客人来了,安韶华让欢喜去通知英儿,谢她帮忙,让她先回侯府了。 可一行人来到堂屋,却正看到英儿在拿顾銛的兵器挨个擦拭,月娥指点着下人做活。还有两个女子背对着大家站在一旁。 见人来了,四人忙放下兵器过来见礼。 冷不丁看到月娥,顾銛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太好了。 顾銛那一墙的兵器,看着毫不在意随随便便简简单单摆在那里,其实懂行的人打眼一瞅就知道,全是千金不换的真家伙。 别的不说,放在一边的那个戟,是当年顾二爷鳌头独占拿武状元正是风光无两,先皇赐婚之时一并赐下的战光犀鸣戟。此戟出自百年前兵器大师剑魂之手,用的是价值连城的玄铁,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玄铁乌金发亮,历百年而不锈,沾血不留痕,上有犀首纹,发出幽幽寒光,舞之有犀鸣之声。故曰战光犀鸣戟。 还有那断了的阴阳剑,那是早年间南蛮王的使者进京朝贺的时候,进贡的国礼。因着有一次秋猎,今上看到顾锋、顾銛兄弟俩对舞繁花剑法,一时间惊为天人,将阴阳剑赐给了顾锋,将原先东蛮王用过的一把短剑赐给了顾銛。 二月的时候被追杀,阴阳剑的阳剑断了,御赐之物被损毁,那可是杀头大罪。顾锋第一时间上奏陈情,皇上未置一词。半月后赐下一双新剑,名唤无形,轻巧坚韧,顾锋欢喜得不得了。那双阴阳剑,就摆放在了顾銛的兵器架上。 阴阳剑旁边,是顾銛的梨花剑。这梨花剑看似不起眼,实则已传世不止百年。颠沛之中,剑鞘早已失落,只留一柄乌突突的短剑,看起来比寻常剑短很多,剑柄刻着一枝梨花。 满墙的兵器,各个大有来头。但所有兵器若是换成银子加起来,梨花剑就占了多半。 这四人大约只是没来得及走,安韶华倒是没有多想。 二皇子跟顾锋互看了一眼,顾锋颇为讥讽地挑了下眉,二皇子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他的手,小声说我来为小二銛撑腰? 不用。他不在乎。 二皇子闻言,倒是一愣,转而在顾锋看不到的角度,深深地看了顾銛一眼,又看了看顾锋。面色又沉了些。不在乎,好一个不在乎。顾銛圣旨赐婚明媒正娶的都能不在乎,那顾锋呢? 四女盈盈拜了二皇子,又跟各位挨个见礼。说来英儿十四了,今年秋天及笄,这个年纪出现在此处,确实有些不妥,可也算不得什么错处。 可月姌表姐却要比安韶华还大一岁,虽然一直不曾说亲。此番大大咧咧地见外男,当真是非常不妥当了。 月娥是侧夫人,来帮衬一下倒也无可厚非。 万二娘是安韶华去年去永定州办案时,知州送来的人。据说是个苦命的,安韶华收用了之后,回京时便把她也带了来。万二娘倒识得几个字,棋道上也是精通的。 二皇子此刻倒是比较淡定,笑着受了礼,略寒暄了两句,随手赏了英儿一个小金兽。说完朝随身伺候的侍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回身去找了福贵,给安家未出阁的小姐们准备了一样的金兽。金兽是宫中统一的样式,赏人用的,不会失礼,并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英儿得了赏,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三嫂,英儿从小就听三嫂的事迹,觉得您是大英雄呢。英儿一笑,两颊上出现两个深深的梨涡三嫂子这里伺候的人不多,今日只怕要手忙脚乱的。英儿从母亲那里借来了几个人,今日便让他们从旁伺候吧。 顾銛闻言,笑着应了。 有三四个丫鬟被留了下来,月娥给他们略讲了几句,又不放心,又把兔儿跟月姌身边一个叫串儿的留下了。 第59章 爱意 英儿你先陪着月姌表姐到母亲那里去吧。月姌云英未嫁,住在侯府可以说是住舅家,来流光院也勉强能说是陪妹妹,但是出现在还我读书处就不对了,见外男就更加不合适了。安韶华觉得不妥,看到这几人磨磨蹭蹭不肯走皱了皱眉,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英儿嘴上应着,却不走,原地踟蹰,看了看顾銛,又看了看安韶华,满面通红。 再看月姌殷殷切切地看了几次顾锋,咬了咬唇,似欲言又止。 在场的除了顾銛都是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各个一等一,见此情景面色各异,四散开来。这少女暮春,呵呵呵胡乱插手是要遭雷劈的。 就连安韶华此刻也看出问题了,怪不得顾锋在还我读书处养伤的这段日子,月娥姐妹来总是有事没事往这边跑,他还以为是月娥看着自己最近对顾銛好,想要做些什么,亏得自己还暗地里让欢喜多多留心,别让顾銛吃了亏,谁知道人家姐妹俩打的是顾锋的主意! 顾家哥哥。月姌这一声叫的可谓是千回百转,安韶华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二皇子闻言,面色一紧,挑了挑眉顾家哥哥? 顾锋点了点头,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向侧面走了两步,右手抄起那对阴阳剑,双手凭空一抓,抓住两把剑,挽了个剑花,做了个单腿站立回身单手指天反手指地的招式,猛一转头,趁别人不注意,朝尹勍挑了挑眉,笑了起来。尹勍只觉得雨过天晴,鸟语花香。 顾锋随手把阴阳剑放回去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流星锤,抬头一看才发现,架子上的兵器放乱了,顾銛看到了说就先那样吧,明日收拾。也该保养了。 保养,这是顾銛才说的话。除了顾銛,大家的兵器都是有专人来擦、磨、上油,只有顾銛全都是自己动手。 顾锋技痒,应了一声,又虚比划了记下,这才把阴阳剑放到了架子上。 安韶华有心叮嘱月娥、英儿她们几个一声,顾銛这里的兵器谁都不许动。但是想了一下,若不是今日有宴,等闲人也进不来这个还我读书处。也就不再多言。 翩翩少年,玉树临风,武艺超群,惊才绝艳。月姌都看傻了,红着脸,眼睛一错不错呆呆地盯着顾锋,只觉天地如无物,满眼只有顾锋了。顾锋略皱了皱眉,这人挡着路,不说话又不肯走,顾锋只好提起话头阮小姐可是有事? 月姌如梦初醒,却又做出一副娇羞样子,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景英儿小脸都白了,死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安韶华发现英儿神情不对,他原以为英儿此番带月姌来是要帮月姌牵线,现在看来似乎别有隐情。未免一会儿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事儿,他忙叫万二娘来扶着英儿先去歇了。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安韶华还是送到了门口,小声问:英儿,你这是怎么了? 恋耽美 魏先森-(37) 英儿啜泣着小声说:三哥,欢喜来说的时候,我说要走,月姌表姐不肯,说是她有事要跟三嫂聊。说着哭了起来。可是她我前几日祖母跟英儿说,顾家大公子我我三哥,我,我祖母会为我做主的,对吧,三哥。 安韶华仿佛明白了什么,正想劝一下英儿,一转头却看到月姌、月娥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月娥,你带月姌表姐回去歇着吧。 等那姐妹俩离开,安韶华才跟英儿说,英儿,我自会去跟祖母商量。放心,三哥会为你打算的。祖母也看上顾锋了,这就要从长计议了。若是小豆苗真的要姓顾,将来继承安国公府,顾锋少不得要续弦。 三哥,英儿不是那种那种 好了,不哭了,三哥知道。安韶华转头吩咐万二娘,让她带着英儿去三门里好好梳洗一下再回侯府,这个样子回去只怕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的。又柔声劝了英儿几句,等她俩走了,这才转身回屋。今日私底下问问顾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屋里七人围坐一桌,不分座次。二皇子问了一声朱羽的近况。 自打朱羽受伤小产之后,袁郎中就成了沐王府的客座郎中。回京之后,尹赟先是给他父亲去了信,然后进宫请罪。那之后有一个月都没能出来。别人都传,沐王府的公子被圣上圈禁了,可谁知一个多月的时候,人家全须全尾儿地出来了,不光如此,还得了赐婚原镇威将军朱元之女朱氏为侧室。没人去研究这个镇威将军是谁,朱元又是谁。 人们说地更多的是,按例宗室是可以有侧室的,但那是得是有了封号。封了郡王之后,可以有一妻一侧室;封了亲王之后是一妻两侧室。尹赟又成了独一份,没有封号,连世子都不是,却先有了个侧室。圣旨赐婚,谁都不敢说一声不是。 等尹勍回京之后,大家才知道,那是沐王爷给皇上写了封厚厚的家书,跟惯例的折子放在一起送了来,皇上看了信之后,才把尹赟放了的。这将军之女,朱氏,不是别人,就是朱羽。 朱羽此后也不是暗卫了,皇上的原话是,赟儿是我的侄儿,你若不是那狼子之心的,你就应该拼死也要护得他周全。至于子嗣,大可不必着急。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拴在内宅琐事上。说完,还赏了朱羽一碗燕窝。 朱羽回沐王府之后,袁郎中给他把脉,至今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整个人都郁郁地,依旧一日瘦过一日。除此之外,再无不妥。 圣旨赐婚,尹赟现在是心满意足,每日就光知道笑了。 说完尹赟,说到顾锋。 二皇子送了顾锋一个宅子。不大,三进而已。关键是离二皇子府极近,如果从二皇子书房后面的角门出去,巷子斜对过的就是这个宅子厨房采买的小门。 二皇子珍而重之地将地契连同一干下人的卖身契给他,顾锋的眼睛亮灿灿的,衬得整张脸更加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看到顾锋这么开心,二皇子的脸色一时间苦涩难掩,又颇感欣慰。一张脸像是被打砸了的杂货铺子,丰富的过分。 二皇子的四个伴读在一边你挤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地暗地里过眉眼官司,谁都不敢去打扰那两人的古怪气氛。 也就顾銛不管那些,他其实压根没看别人的表情。这些人他都不是第一次见,在顾銛眼里,今天谁都大不过寿星去。于是顾銛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摞纸,塞给顾锋。这就是那个《射雕英雄传奇》的后来的事儿,我给简略了一下。大概走向是没错的。嗯生辰快乐。 几人连忙把自己的贺礼拿给顾锋。刚才的那一丝苦闷的气氛立马就消散了。 照例还是尹勍开场,就这么七个人,尹勍先干为敬。这就是要平辈相交,只论感情不论身份的意思了,众人也赶紧举杯尽饮。 别人怎样不知道,顾銛感觉热辣辣的小酒一溜烟入了腹内,嘟着嘴轻吁了一口气。转头就看到安韶华目光,看他那憋着坏笑的样子,顾銛就瞪了回去。安韶华接收到白眼两枚,心满意足。 尹勍又满上一杯酒,借着满酒的空档想了想,说,咱六个,打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不同的。二銛,尹勍向顾銛点了点头,顾銛有些呆愣,安韶华桌子底下碰了他一下,顾銛回头,学着安韶华的样子端起杯。尹勍继续说二銛在军中长大,在京里的时候不多,好在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自然是要经常在一道聚的。说着抬了抬手。 安韶华跟顾銛向尹勍还了礼,两人相视一笑,相互举杯示意,干了那杯中之物。 朱羽近日情况特殊,以后可不能缺席了。说着向尹赟抬了抬手,尹赟举杯,正要仰脖干了,尹勍做了个手势,尹赟点了点头,抿了一口。尹勍小声说你不是说朱羽近日不大舒服么,袁郎中就算能治病,但毕竟不是你啊。这几日就多陪陪他吧。落下病根不好。 当日朱羽被父皇叫去,尹勍很快就知道了。但是他的人却不知道皇上跟朱羽说了什么。只是后来,父皇身边的宋廉出来,传了一碗燕窝。尹勍的人这才找到机会想要跟进去。宋廉守在门口接过燕窝,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到了一点东西进去,搅了两下,把尹勍的人打发走了。那碗燕窝尹勍始终十分在意。 尹赟知道尹勍是为他着想,笑着拱了拱手。 尹勍又跟沈翎跟林致远说了些贴己话,几人都颇为动容。 好了,咱们开席吧。 酒过三巡,几人多少都有些陶陶然。觥筹交错间,说起这些日子。 安韶华少不了被打趣一番,年初纳侧,大家那日都喝多了并不记得月娥怎样,刚才一见果然是如那月中仙子啊,这样的齐人之福,还真不是等闲之人能享受得到的。 安韶华浅尝一口杯中俗物,露出一抹苦笑。仙子?那可是一只蝎子啊。 尹勍跟沈翎说了一些文华殿的事情,说完之后共饮一杯。放下酒杯一抬头,正看到顾锋微笑地看着自己,尹勍笑着抓住了顾锋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扒拉着顾锋的手指头玩。 顾锋略愣了一下,抽了一下抽不出来,也就由得他去了。 不料尹赟看到了,带头起哄,众人更是止不住地调笑。 安韶华也向顾銛伸出手去,顾銛看着他的手心微微一笑,拿出一块银子拍在安韶华手里。还颇为豪气地说拿去花! 安韶华笑着答道多谢夫人。便把银子装了起来。 顾銛一楞,张了几次嘴还是接不上话,更是惹得大家拍桌子笑。 沈翎摇头晃脑,你们都成双又成对,可曾有人体谅我孤家寡人。然后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直说惨啊,惨。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调笑一轮酒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60章 听说 说着说着,就说到小玉楼的案子上。 小玉楼一案案发之时二皇子跟顾锋都不在,所以并不知道详情。回来之后倒是听人提了一下,却也并不详尽。此刻人多,沈翎便给大家讲了起来。 沈翎为人端方,说起来话来平铺直叙,既无跌宕,又无起伏,完全是照搬案宗。饶是如此,还是听得二皇子跟顾锋啧啧称奇,连连惊叹。说到后来安韶华料事如神,如何运筹帷幄地指挥探案,连顾銛看向安韶华的眼睛里都带了光。 这时候林致远忽然说:你们知道么,林相曾经上下打点试图保下林瑯。 说起林瑯,尹赟难免有些伤感。在座的其他人或许对林瑯都没什么记忆,尹赟的娘跟朝霞公主却是手帕交。尹赟虽未曾亲眼见过林瑯,却对那林郎飘然如谪仙的往事并不陌生。只是想到那谪仙落凡尘,就莫名觉得惋惜。 想当初母亲刚知道那个案子的内情之时,唉声叹气好些日子。过了几日又说心口闷,吃了好些药才止住。说到吃药,尹赟招手叫来了小厮,打发他们去买八仙楼新出炉的千层酥赶紧的送回去。朱羽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就总是心事重重的。近日里更是胃口十分不好,本来就精瘦的人如今更是皮包骨头,只剩一双黑亮的眼睛,铮铮地放光。还非要上值,尹赟哪里舍得劳动他一下,今日也是,本来朱羽要跟着的,尹赟硬是劝得他多躺了一天。 说完琳琅,二皇子还是很想知道其他人怎么了。 沈翎、林致远跟尹赟面面相觑,还有哪些人啊? 这些其他人的事安韶华还真知道。 现在,林瑯和一干涉案人等都已经抓进刑部大牢,这个案子不大却牵涉甚广,公侯世家内院的话传得快,没几□□霞公主跟舞阳郡主的事情就满城皆知了。 朝霞公主在高家本来就不尴不尬地被供着,如今更是成了那香火不旺的散仙。高书永给公主的院子开了个对外的门,又在府中砌了一道墙,大张旗鼓地分府别居了。如此有损皇家威仪的事情,宗室那帮老家伙跟宗人府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人们居然都默默地认下了。 而舞阳郡主身世一时间成了永安京高门大户里关上门的谈资,家家户户茶余饭后都在聊这件事,倒是因此缓和了多少人家不冷不热的尴尬气氛。只是 安韶华不能说兄嫂之间的事情,只是大嫂自打大哥去了边疆后就穿的如同守丧,整日里哭丧着脸,如今自觉是受了冷待,看谁都像是人家在笑话他,干脆在沐华院建了个佛堂,终日不出。前些日子家中宴客的时候,母亲派人去请他招待女客,她居然说自己法号叫觉明,竟是带发修行了。惹得母亲好一顿哭。可怜大哥,只怕是要让她拖累的没有嫡子了。 青鸢、紫屛都关进了刑部的大牢,大刑上一圈,就算能活着出来只怕不死也残废了。安家买了几个得用的奶娘伺候着心姐儿。 青鸢事发之后,欢喜看起来亢奋了好些日子,成天介招猫逗狗,斗嘴耍贫的。要不是一日瘦过一日,都以为他不记得青鸢这号人了。景阳侯夫人知道这事之后,把严嬷嬷的二女儿指给了欢喜。严嬷嬷的女儿安韶华见过,是个稳妥的人。 齐二牛找到了他当初救了的姐弟俩中的弟弟,才知道姐姐被送进了红伶班,因为年龄大了,学不成戏,就跟着洪庆霞当丫鬟,年前被洪庆霞打发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事,出去就没再回来。弟弟找到现在,音信全无。姐姐有了名字,叫做洪丫。弟弟也有了名字,叫做李五。齐二牛来找了福贵,想让福贵帮忙问一下洪庆霞,看洪丫还能不能找着。结果等福贵去了刑部大牢,才知道洪庆霞进大牢第二天,约摸是被刑罚吓破了胆,上吊死了。 那姐姐至今没有找到,兴许是跑了。齐二牛还在找,那个弟弟现在成了二牛的小厮,每日帮他收拾屋子做饭,上次安韶华跟顾銛出门的时候顺道去看了,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兴许是有人收拾有了烟火气,倒有了一户人家的意思。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消几句便已离题万里。 顾锋刚得了宅子,正新鲜。他们说话就没怎么参与。怀里揣着书稿,挺厚一摞,压在心口反而觉得踏实。 这次养伤,顾锋趴在那里感觉自己要发霉。幸亏忠勇侯安伯父派人给自己送来了一些书,顾锋这才知道京里开了一家叫做半日闲的书斋,那里有好些别处没有的书,但是只能在店里看,或者找人抄。不卖的。 顾锋不爱看游记,单爱看这种英雄话本,先看了《水浒英雄传奇》,又看了《天龙英雄传奇》,最近正在看这个《射雕英雄传奇》,可这个《射雕英雄传奇》,候爷这里只有三本。顾锋干着急,只能跟顾銛求助,让他去买。 哪知顾銛听到书名,愣住了,连问了好几遍。顾锋开始以为他在闹,还笑着说他年纪轻轻地怎生就耳背了,《射雕英雄传奇》啊,说的是那牛家村有一对异姓兄弟,杨铁心与郭笑谈间顾锋转头,看到的却是顾銛苍白着脸,眼睛瞪得溜圆,紧盯着自己的样子,顾锋愣住了。 什么书?顾銛的声调都变了,哑着嗓子好像在强压着不要大声说话。 给你书,你自己看。看他这样,顾锋赶紧把书给他这是侯爷的书,你仔细着点儿。你慢点儿!哎呀,反正是安家的书,回头让唯清去跟侯爷道歉吧。诶诶诶,怎么了啊,二銛? 顾銛接过书之后,草草翻了几页,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腿一软,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了两下,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就那样坐着,喊他也不应。 顾锋赶紧让侍人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 忽然顾銛又动了起来,一把抓起掉落的书,翻得飞快,嘴里叨叨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平行穿越之类听不懂的话。整个人癫狂可怖。顾锋过去扶他,顾銛却瘫在那里动弹不得。顾锋抓着他的胳膊想提他起来,却正对上顾銛的双眼,看似很激动,又似乎是想念,那么多的泪,明明跟自己脸对脸,眼对眼,顾銛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自己。 顾锋跪坐在地上,看着顾銛就那样死死地把书压到胸口,整个人蜷成一团,看不到表情。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衣摆上,洇成一片。 顾锋立起身子,抱住顾銛,把他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有种感觉,仿佛下一秒顾銛就要消失一样,心里空落落的。 连着有三五日,顾銛都十分古怪,每日到入夜时分都会消失,十三卫都被他调了过去,不知道在查些什么。大约半月后,小二銛居然对自己说他认识写书的人。顾锋暗地里觉得,写书之人与小二銛的关系必定十分不寻常。但无论顾锋如何旁敲侧击,顾銛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又过了几日,想问的事情没问出来,小二銛又恢复往日的样子。有说有笑,顾锋却觉得小二銛还是变了,好像更真实了。不像以前,总像隔了一层雾,与人不亲近。 顾锋怀里揣着心心念念的稿子,有些坐不住了。 话说那个《射雕英雄传奇》,每月只出一本,顾锋实在是被吊着胃口很难受。如今怀里揣着书稿,简直烫的他心直痒,频频想着偷溜了赶紧去看看。 他的小动作怎能瞒得过二皇子的眼睛,尹勍一只手制住顾锋,一只手从他怀里把稿子连同地契、身契都拿了出来,招手叫来了人帮我收着,等明日再给顾公子。省得顾公子心不在焉。 可怜顾锋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当着大家伙儿让尹勍摸了一通,早已是满面通红。偏偏尹赟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隔着桌子招呼顾銛:顾二,你们顾家的人喝酒就上头吗?我怎么看着你哥醉了呢。 顾銛看着顾锋,笑着回答尹赟:那得看跟谁喝,跟你喝,他就不上头。 尹赟还要调笑,尹勍虚指着他点了两下:你收收吧!惹恼了他你吃不了兜着走。逗谁不好非要捡那脸皮薄的来。 顾銛笑着端了酒来来来,喝酒喝酒,说着跟大家挨个碰杯,一副兵痞的样子。遇到尹勍也没停,直接碰了一下,还说了声干了干了! 尹勍笑着抬手制止了安韶华打圆场,仰头干了,还学着顾銛的样子把酒杯倒过来上下颠了几下。他是极喜欢顾銛这个没上没下的性子的。大家平辈相交十数年,往近了说是发小是至交好友,往远了说也是姻亲,是朋党。平日里尊卑分明,可以说是知礼守节恪守本分,可私底下依然是谨慎恭敬,那就有些生分了。 干了干了,哥,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啊! 恋耽美 魏先森-(38) 沈翎愣了一下,这生辰可不就是年年有今日吗?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自然是酒酣饭饱人正好,明日头痛少不了。 未时初,二皇子让尹赟先回沐王府去,距婚期越来越近,朱羽的身子却还是不见好,尹赟还是守着朱羽比较稳妥。 几人一直喝到未时末,安韶华招来人,扶大家暂去休息。顾銛说了,等晚上还有班子呢。一听顾銛这样说,二皇子一下子来了兴致:二銛会唱一段吗? 顾銛摇摇晃晃地展了一下身段,悠悠唱道:牡丹竟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唱着还自己楞个里格楞地打着扳子。顾銛唱的五女拜寿是越剧,又吃多了酒,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平日里从不得见的蚀骨媚态。白首齐眉庆偕老,五女争来拜寿翁。明明是贺寿的唱词,也平添了几分风情。 二皇子扶着顾锋,看了眼安韶华,笑着说那就等晚间一饱耳福了。说完就带着顾锋去了两个孩子住着的厢房。 顾銛唱了两句自己来了情绪,扔开安韶华的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走一步退两步,步态微醺,安韶华扶他腰的手紧了又紧,干脆把人一把横抱起来,转身去了如松堂。 沈翎和林致远在后面看着这一对一对的,用手虚点着调笑了几句,歇在了还我读书处新收拾出来的厢房。 安韶华跟顾銛一觉睡到天黑,醒来还有些愣怔。两人洗了把脸,笑眯眯地相携往还我读书处走去。到了门口,看到万二娘身边的丫鬟小尖一路尖叫跌跌撞撞连跪带爬地扑到安韶华脚下。 爷,爷!不好了,姨娘姨娘让人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銛发现同乡这段,老魏先后写了四个版本。都觉得不满意。 实话说,现在这个版本也并没有达到我心中的爆发点的程度。但是反复卡在同一个情节不进行下去是不行的。 还是功力不够,吸取教训,再学学吧。 其实我写文的时候会特意避免看类似题材的文,就怕不小心借鉴致敬了,这种行为一旦发生,不管有心无心,真的会把自己一下子毁掉。结果就导致写文的时候,发现自己各种短板。别人短一块,我是都短。 自我嫌弃。 感谢我的美人儿陪我跌跌撞撞砥砺前行。 第61章 死者 怎么回事? 小尖吓坏了,连哭带喊血!好多血!姨娘心口还扎着刀! 安韶华一听这话,呲楞楞一阵凉意从后颈直钻入心里,整个人都定住了,不对啊,前世自己家里从没有出过人命案子啊,怎么会,怎么能! 二皇子还在厢房 想到这里又不确定了。上辈子,二皇子也不曾在他家歇过。这不都变了么。 上辈子万二娘是死在流放前的。当时抄家,流放,本就是奴籍的万二娘等人都被发配官卖了,万二娘似乎是在得知自己将被卖之后,就自尽了。安韶华原想着,只要安家不倒,万二娘就会一直无事的。 见安韶华怔怔的,顾銛上前一手抚上他的背,一手捉住他的腕,小声说:别急,你冷静一下。这事要不要报报官? 安韶华回握住顾銛的手你且先随我去看看。这是不宜报官。 依律,如果报官,他一定会被排除在案子之外的。但是就凭京兆府前些日子断的小玉楼的案子,安韶华就不放心他们能捉到真凶,到时候只怕还是要出冤案。如今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不能让他们任意妄为。 顾銛点头,两人向三门内并肩疾行而去。走到一半,安韶华忽然反应过来,连声叫来了人,让人分别通知二皇子等人。再找人守住各个出入口,一是别把消息传出去;二来,两个时辰之内,只许进不许出。 流光院当年改的时候是按照三重院的制式。 外院只有如松堂,二门内跟侯府有个相连的角门。里面是还我读书处,还有一个小校场,一段回廊,一小片枣林。枣林那块地以前种的是竹子,但永安京气候所限,竹子始终长不太好,顾銛嫌弃竹子不好吃还占地方,两人婚后就让换成了枣树,去年冬已经结过一季了。三门内也就是内院,住着月娥在内的七个妾室。 进入三门,迎面是一个影壁,接着是一个回廊,回廊一面墙上先是圆窗框景,正看着是一个三层阁楼,朱楼绮户,檐牙高啄。飞檐挑铜铃,铃下挂红绳。那阁楼就是曲觞阁。当初是顾銛居处,顾銛搬走后就一直空着。 再往前走,身侧豁然开朗,脚下却上了桥,前方左侧是一个小门,门旁立一个酒旗,写着桃花春三字,取自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只是此时没人有心情看这些,一行人脚步匆匆路过此地,春桃身边的红儿追出来,抓住一个小厮想问个究竟。 过了桃花春,就是万二娘所住的忘忧清乐。此处甚是雅致,只是普通人家样式,推开院门,院内一张棋桌,两把石凳,棋桌上还有一局残棋,靠南边的石凳上还放着一个厚厚的垫子,安韶华路过看了一眼,是个青白绣着五福样子的圆垫子,另一边没有。 行至门口看,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安韶华与顾銛二人正要推门,门口传来二皇子的声音:唯清,究竟何事惊动了京兆府? 安韶华一愣,顾銛倒先问了出来有人报官了,是吗? 尹勍略一思忖就明白此事虽然发生在安韶华的内院,安韶华却不知道,这就值得推敲了。不知你报的官,你也不知道,那是谁? 顾锋在一旁说我看你这个院子里,胆子大的人很多啊。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推门进了屋子。 一开门,血腥气更重。安韶华拦了一下,不让他们几人踏足,他自己先趴在地上看足迹。看完,点了点头。小声跟顾锋说敛刃,劳驾帮我记一下。 安韶华说着,顾锋微垂着眸时不时点头。 又过一道门,看到万二娘斜趴在门口地上,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把刀,地上一滩血,血迹上有一个足印,足尖向里,脚尖处有两滴血迹。安韶华用手比划了一下足迹的大小,跟顾锋说了,顾锋此时已经拿了纸笔在记。安韶华回头看到,要了一张纸,把血足印拓了下来。 安韶华!顾銛声调都变了,几人顺着他的声音走向里屋。里屋床上一片狼藉,有个姑娘倒在床边,脸上蒙着被子。顾銛上前把被子扔到一边,把人放平,摸了一下颈侧,还活着! 二皇子刚要伸手阻拦,想到这毕竟是安府,又看了看安韶华,最终没有说话。 众人这才发现被捂住的竟然是英儿。 谁知顾銛竟趴下来,耳贴着英儿心口,这下顾锋跟安韶华都出声阻拦。二皇子回身看了一眼,给侍卫打了个眼色,让无关人员都离开,另外警告他们不要乱说。 顾銛发现英儿还活着,争分夺秒地开始做心肺复苏。谁知他刚把双手交叠按到英儿胸口,顾锋竟上前阻拦小二銛! 我,我应该能救她。话音未落就持续心脏按压。 顾锋也有些为难。不让救?那是一条命,真要是拦了二銛得生气一辈子。可要二銛毕竟在边疆长大,不知道这京城的风俗,女孩子让他这样救了,传出去也是麻烦。应该?你可有必成的把握?只盼安家伯父能顶得住压力,保住自己的孩子。 百分之七成 顾锋看了安韶华一眼,不再多言。安韶华却向顾銛深深一揖。顾銛,求你,救她。说完就转身去外面继续验尸。方才二皇子说,已经惊动了京兆府,时间只怕是不多了。 闻言,顾銛反而高看了安韶华一眼。这个年代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像有些朝代那样,女孩子让男人摸一下手就得死,但是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了,仿佛男女之防十分森严才叫体面,安韶华这样的兄长真是难得一遇了。 二皇子看着顾銛救人,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竟是要如此救人。顾锋见识过心肺复苏术,但依旧是看得心惊胆战。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事情不能善了。 敛刃,我已经把不相干的人都赶走了,应该传不出去。尹勍见安韶华愿意救这个妹妹,还是满意的。但顾锋依然紧缩双眉,他猜顾锋是担心流言。只是既然已经报官,只怕是有人动手脚。如今房里只有你我,到时候就说是掐了人中,人就醒了。 只怕没那么简单顾锋话是这样说,难得的并没有鄙夷安韶华,只是就事论事:唯清志不在此,他对这个院子并没有多用心。 流言伤人尹勍闻言,眼神带了怜惜那英儿 能活着就好。顾锋看着尹勍,尹勍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安韶华正在外间仔细看着凶器,忽然,他轻呼出声敛刃! 你说吧,我记着呢。顾锋转身出来,拿起纸笔。 敛刃,你来。安韶华声音都变了。 顾锋跟尹勍走上前去,顺着安韶华的手仔细看。 你看!安韶华指尖抖得厉害。 顾锋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 万二娘胸口插着的,赫然就是顾銛的梨花剑。 尹勍一把抓住顾锋的肩,沉声说此事只怕不简单。 三人过了一下眼色,正要商议,门口就闹开了。 让开!京兆府办差!让开!阻挠官府办案,你担当得起吗? 三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门就被踹开了。 来人正是京兆府尹齐霈元。齐霈元穿了官服,带着一队差役,踱着方步走进门来, 尹勍暗自心惊,他们宿在流光院的也才是刚刚得到的消息,齐霈元居然与他们前后脚来,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殿下齐霈元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二皇子在臣僚的内院之中,有何贵干呐? 这齐霈元弗一露面就给二皇子强加了一道罪名,如此明火执仗地跟二皇子对着干,看来真不仅是来者不善,而且是有备而来。安韶华皱着眉,颇为不解,难道此事竟是冲着二皇子来的? 安韶华皱着眉问:齐大人,亲自来安府,未曾远迎,晚辈真是失礼了。只是齐大人您这么多人来,把现场的脚印都踩乱了,怕是不好破案吧。 诶呦,我当是谁,安三公子啊!齐霈元声音登时冷了下来三公子怕是玩那破案的家家酒玩的兴起了,可惜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人命案子,归我京兆府管。死者是你的亲人,依律,你是要回避的。 安韶华看了眼二皇子,见二皇子不置可否,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一错神,里面又闹起来了 你,你,你起开 你是何人?顾锋声音显然是带了火气。 你他妈让开! 你干什么?这是顾锋的声音别耽误救人。 救人?你们两人轻薄一个死人,还敢说什么救人?还是开始闹的那个大嗓门的声音大人,大人快来! 尹勍跟安韶华心下都是一沉,这回怕是不好善了。两人迅速往里屋走,不能让京兆府的人耽误顾銛救人。 只是安韶华没想到,顾銛救人的场面竟然是这样的。 顾銛跪坐在床上,英儿顺着放在他面前,他手还按在英儿心口,一下一下看起来很用力,按上几下还 安韶华一下子就呆在当地,好半天才听到周围沸反盈天的声音,等他能动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体谅一下可怜的安韶华,他只是个二十岁没有什么见识的孩纸啊~ 第62章 凶器(倒V) 都闭嘴!安韶华回过神来, 赶忙上前把试图拉开顾銛的人都挡住了守顾将军在北疆镇北军中多年,凡是遇到这种伤者,用此法救治七成的人都能活。我是英儿的兄长, 此刻父亲不在,事急从权,身为兄长我自然能做得了主。我请顾将军出手救我妹妹有何不妥?你们耽误救人,是想害命吗? 得了安韶华的话,尹勍的几个侍卫也有了底气,上前就把顾銛跟那些差役隔开。只是就连那些二皇子府的侍卫,看到如此场景也是一个个瞠目结舌, 时不时回头想看不敢看的样子。尹勍轻咳了一下,那几人马上站直了,再无分心。 齐霈元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安, 大人他这个安字气提得很高,大人二字却说得含糊, 轻慢得就像是在逗孩子。救人嘛,自然是应该的。只是三公子给我京兆府的差役安上这害命的罪名, 实在是冤枉啊。齐霈元说着,轻笑出声不过是皇命在身,分内之事,安大人如此危言耸听,难道是恼羞成怒,狗急跳墙?说着,把双手交握拢在袖子里。打断了安韶华出口的话, 齐霈元下巴向顾銛方向扬了一下那里面是在干什么?这是救人么?我看不像。齐霈元眼光极猥琐我还不知道三公子竟然是如此大度之人,用自己的妹妹跟小妾与顾公子玩那闺房之乐啊。 非礼勿言, 齐大人。这齐霈元说话还真是对不起他的功名。安韶华气得手抖,强压住火气试图以理服人。我们过来的时候,英儿晕过去了,现下要先把她救醒。安韶华超外面指了一下,死者在外面,齐大人为何不去过问仵作的验尸?如今事发在安家,死者是万二娘。若是惹急了齐霈元,自己,连同今日再此的人都不能参与案子,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了。 齐霈元笑着说:外面的那个,自然是要等仵作查验的。里面这个,你们也得让开。 饶是顾銛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英儿还活着,齐大人慎言。那几个人唇枪舌剑往来过招,顾銛也听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京兆府尹齐霈元。顾老头说过,京里的文官一个个都是黑心的狐狸。顾銛的理解就是那《红楼梦》里说的,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这个齐霈元给他的感觉就是,虽然笑着,但是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起码此时,这人就想打断急救,然后把自己也拉下水。 安韶华知道的比顾銛多,齐霈元此行像是有备而来。难道这个院子里有齐霈元,不,有郑家的人?没有,元嫡、继嫡之争古已有之,安韶华虽说并不擅内宅之事,却胜在谨慎自持。院子里每个人都是查过家世的。没有七皇子的人。但是三皇子,安韶华倒吸一口冷气,有的! 素娴。 素娴是去年去办案时,遇上的一个苦命的姑娘。素娴本姓苏,父亲是个赌棍,把素娴几个姐姐跟素娴都卖了不说,连素娴娘跟素娴弟弟都卖了。素娴娘气急,杀了赌棍父亲。妻杀夫,依律是要杖八十,然后凌迟的。素娴娘碰死在了衙门门口。安韶华去了之后,见这家人实在可怜,给了钱让素娴弟弟安葬父母。姐弟俩办完丧事却被赌坊拉去要抵账,安韶华顺手把人救下了,就这样收下了素娴,也给了她弟弟一些银两,足够他生活。素娴进府之后也从未争宠,一直静静地呆在院中,从不与人结怨,也跟谁都不亲近。 上辈子,二皇子跟顾锋失踪时,顾家已经失势。顾銛想要带着小豆苗去北疆找人,安韶华为他安排,暗地里从林家借来了几个身手高强的护卫随行,谁知动身前,顾銛的饮食上被人动了手脚,鬼门关上绕了一遭。找人要紧,小豆苗跟林家的人先行去了北疆。等顾銛恢复神智,没两天刚能行动的时候,就提着刀去把素娴的手钉在了桌子上,留下话来,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安韶华也是打发了素娴之后,仔细一查才知道,素娴的弟弟不知为何竟然在太后宫中。可笑自己那时候并不知道太后和三皇子狼子野心,让太后一党得了渔翁之利。现在看来,太后布局甚早啊! 恋耽美 魏先森-(39) 安韶华后颈上发了一层白毛汗,忘了,竟然忘了素娴这个人。当真是大意了。他左右看看,欢喜跟福贵都不在身边,倒是顾锋身边的崔十一离得不远。他招来崔十一,吩咐了几句。怎料崔十一走到门口,竟然让拦住了。 大人。崔十一返回来,把被京兆府的差役拦住的事情说了一下,安韶华直觉不对,便亲自带崔十一出去。门口站着的,是几个面生的差役。 安韶华刚迈步要踏出去,面前伸出两只手拦住他大人留步。 何事? 一个青衫书生自安韶华身后缓步而来安大人,您还是在这里等等吧。嘴上说着不让出门,说话间却把安韶华带到了院中。安大人,您的爱妾被人杀害,妹妹生死未卜,还有什么大事需要您亲自去办呢? 今日我府中设宴,晚间还有一些安排。现下发生了这些事,有不少杂事需要吩咐下去。 书生闻言,默默看着他,过了有一会儿,才说:这样啊,大人可以吩咐不才,不才可以替大人料理妥帖。 安韶华拱手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李达,齐大人的刑名师爷。书生还礼,不才出身开隆三十五年恩科三甲同进士。 安韶华略一愣,原来是同科进士,虽明知立场不同,却也心中多了一份同科之义。 无甚大事,我已经交代崔十一,他会去告诉我母亲,说完还笑了一下,自嘲般说道,毕竟我这个院子你也看到了,没有夫人,顾将军也不善料理此事,向来是要劳烦我母亲。 顾将军大才,窃以为不应该囿于内院。李达说完这句话,就招手叫来一个差役,吩咐了几句,差役就带着崔十一出去了。已经吩咐下去了,安大人放心便是。 安韶华站在院中,看着李达的背影若有所思,李达进门之时,回头一看安韶华,向他微微一颔首,转身进了现场。 这个李达,到底是谁的人? 安韶华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想了一下吩咐下去的事情,应该无碍。抬脚也进了屋。 进屋正看到仵作验尸,那一柄插在万二娘心口的剑已经被□□放到一边。安韶华看着梨花剑,呼吸一窒,吞了下口水,刻意收敛了表情继续向里走去。 里屋仍是两方对峙的态势,二皇子坐着,顾锋立在一边。顾銛跪坐在床上,还在按着英儿的心口,按几下嘴对嘴吹几下。尽管已经看过一次,安韶华还是难以接受。他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去。 李达站在齐霈元身后,小声说着什么。安韶华猜测他在说自己让崔十一传话的事情。齐霈元回头看了安韶华一眼,抬了抬眉毛,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 来人啊,把凶器呈上来。齐霈元笑得瘆人。 听他说到凶器,尹勍、顾锋、安韶华三人极快的对了一下眼神。多年的默契三人都不再多言。 这流光院,虽与忠勇侯府在一起,却也有流光院自己的院门,我说的可对?齐霈元阴阳怪气地开场。 是。 流光院的护院是流光院的人还是侯府的人呢? 外院是侯府的人,内院是流光院的人。 可是安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我们现在在哪里? 忘忧清乐,也就是死者万二娘的院子。 啊!内院。流光院的内院。齐霈元许是站得累了,左右踱了两步,那床上是何人啊? 我的庶妹安英。 你的妹妹,出入你这个院子,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还是要通报之后,得到你的允许才能进来? 安韶华一愣,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平日我的妹妹们也从未来过我的后院,今日是需要妹妹帮忙张罗一桌席面,妹妹才过来的。安韶华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说。没提月娥,没提月姌,多余的事情都没说。没想到齐霈元也没问,安韶华一想也就明白了,齐霈元以为是万二娘带英儿过来的。安韶华也没多言。 齐霈元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说安大人,呃,这个案子呢,死者是死在你的内院之中,而内院是由你的侍卫守着,外院是由忠勇侯府的护院守着,我说的可对? 的确如此。虽然知道齐霈元必定要在这言语上做文章,但这句话却也挑不出错处。 你的庶妹,也在同时被人打晕了,对吗? 英儿不是被打晕的,而且安韶华还想说,是不是同时遇袭,也未可知。却被齐霈元打断了。 哎呀!那可惜了,你看,我京兆府出了这么多人,守了这么久,可是还未见到尸体,哦,说错了,你妹妹活着,是吧,是没咽气儿,全靠顾、公、子给她吹气儿呢,是吧!齐霈元目光咄咄安韶华!枉你还是朝廷命官,金銮殿上舌灿莲花的探花郎,人命当前,还敢如此信口开河,睁眼说瞎话,那可是你的庶妹!我看你是胆大包天枉顾人命!齐霈元怒不可遏,一只手向前指指点点,直逼安韶华面门。 李达跟在后面,扬了扬下巴,京兆府的差役们一窝蜂似的要往上冲。 顾锋上前两步,把御赐的无形剑横在身前,噌的一声拔出一半,大喝一声殿下在此,不得放肆!退下! 既然齐大人不相信,我可以递牌子去太医院找女医官来作证。二皇子慢悠悠地插了一句话,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一杯茶,说话的间隙还吹了一下。人要是活了,一问便知。若是没救活,也不耽误齐大人办案。 安韶华此刻才觉得口干舌燥,左右一看也没人倒茶,只好咽了咽口水。 好,姑且算她不是被打死,嗯,不是打晕的。但是万二娘可是死的透透的了。安大人,我问问你,这个,是什么东西?齐霈元说着,指了指托盘中的梨花剑,打了个手势。 那个差役端着梨花剑往前走,没走两步就让顾锋挡住了。 顾大公子,你这挡着也没用啊,这剑有人认得。是不是啊,李达?齐霈元说着,隐藏不住地冷笑出声。 这莫非就是天下神兵排名第三的梨花剑。李达在旁边递话。 齐霈元掏了掏耳朵,砸吧着嘴发出啧啧的声音,大声对李达耳语说,我好想记得梨花剑在好多年前流落民间,后来不知道怎么到了北蛮王手里,那个后来梨花剑去了哪里了? 回大人的话,据说梨花剑后来落入了顾二公子手中。 顾二公子,唉!二公子!齐霈元隔山探海地喊顾銛二公子你看,这把剑,你可认得? 顾銛正专心救人,被叫了名字,抬头一看,是梨花剑。 即是如此,那么顾将军、顾二公子、安家三少奶奶顾氏,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齐霈元声音陡然升高京兆府秉公办案,证据确凿,谁敢阻拦,我必恭请圣裁!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小学时候,有一篇课文,总结段落的时候怎么都说不对,最后老师说:这段是骆驼跟羊的对话! 记得刻骨铭心啊。 那么问题来了,这一章讲了什么? 第63章 腰牌(倒V) 顾銛微昂起头, 恕难从命。说着话,手上却没停,继续做心肺复苏。 京兆府的官差还想往前, 二皇子却站了起来,那些差役见状齐齐站住了,二皇子往前走了两步,那些人就往后退了两步。二皇子站定,自怀中掏出一块腰牌,看了看又放回去了。又在顾锋怀里摸了一下,掏出一个腰牌, 看了看牌面,仔细系在顾锋腰上。 不知道是不是安韶华多心,他总觉得二皇子若有若无地接机在顾锋腰上多摩挲了几下,但他观察众人, 面上皆无异色。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齐霈元看着顾锋的腰牌,并不大, 乌黑一块盾形牌,上书御赐二字, 心道此事又要横生波澜。这是御前带刀侍卫的腰牌,齐霈元做京官多年,见到的还只是第二枚。 今上不轻易赐这个腰牌,所以才格外金贵。 御前带刀侍卫,虽说只是正三品,可是一来御前的人,比自己这样的等闲京官, 要在圣上面前得脸得多。二来,上次忠亲王那件事情之后, 这个腰牌,可抵半个虎符,有在京畿内布防、调兵、统战之权利,当然也可视情况而涉刑狱。若是御前侍卫长,还有先斩后奏之权,简直是,一手遮天。 原本要是细论起来,齐霈元跟顾锋同品级,虽然他是京兆府尹,处理这个案子名正言顺,可要是二皇子去御前再说什么,齐霈元就是十分被动了。事已至此,既然已是骑虎难下退无可退。那就奋力一击将顾銛拿下,连夜审问,就算顾銛不说,别人也不一定不说。只要有个突破口,齐霈元相信以他多年办案子的经验,让他们辩无可辩,救无可救!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想到这里,齐霈元干脆撕破脸硬碰硬。他上前两步准备亲自叫顾锋让开。 咳咳咳 英儿咳了几声,声音虽轻,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安韶华不觉间眼泪掉出来。英儿!安韶华扑上前去,拿过被子给英儿盖上,然后说齐大人看到了吧,舍妹,舍妹好了。睡上一觉,大约明日就能说话。到时候,大人有何不解之处,一问便知。 说着话,安韶华紧紧地握住了顾銛的手。 顾銛也大概明白此时局势,回握了安韶华一下。 顾銛记得中午吃饭时候说到小玉楼案子的时候,他还特意聊了一会儿关于严刑拷打的知识。当时只是当是特定的历史知识了解一下,谁知这么快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呢。真是现世报来的快。 所以顾銛知道这里所有的酷刑都是合法的。不论酷刑之后能不能问出口供,是不是冤案,施刑人和下令行刑的人都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也就是说,今天要是让这些人带走了,一定是有去无回。 安大人也是公门中人,切莫坏了规矩。齐霈元对于人死而复生确实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这次要是不能拿下顾銛,明日等他们串供,再想破案可就是难上加难了。话音未落齐霈元就亲自带人往前走,后面的差役急于表现,各个张牙舞爪,可笑又可恨。 且慢。安韶华赶紧上前,张开双臂拦住来人。齐大人,现在看来,死者只有万氏一人,我说的可对? 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顾銛,齐霈元恨恨的暗自咬牙。只等让他辩解几句,自己把人拉回京兆府。到时候,一定要让这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知道知道厉害。是又怎样,莫非顾公子还有本事把万氏也吹活了? 那万氏是有身契在的家奴。就算有个姨娘的身份,也不过是平日里奴才之间相互的抬举,归根到底就是个奴籍。依我大祐律法,家奴被杀,应该怎样?安韶华说的很慢,依大祐律,主母打杀奴婢,只要去衙门销了籍,便可了事,不知我说的可对?安韶华是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的,他还想继续跟齐霈元继续周旋一下,起码要知道谁是那边的人,才好放手清理这个院子。最好还能知道李达是谁的人,知道齐霈元想要做到哪一步。 可惜啊,看起来是不行,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后手。安韶华说着话,给顾锋一个眼色,顾锋恢复了刚才一夫当关的架势,气势非常。 齐霈元显然愣住了,只是个姨娘?不对啊,他听说的可不只是这样的。 大人!外面跑进来两个差役。 去去去!有事儿说事儿!差役想要耳语,却被齐霈元推开了。 禀大人,忠勇侯安瑜安大人带着夫人来流光院,要将院子里的姨娘小姐们都接走。说是,说是差役说着说着话,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们要把人带到哪去?说着眼光森森地盯着安韶华安大人,你说侯爷怎么能知道地这么快呢? 比不得齐大人知道的快。安韶华回之以不阴不阳的笑容。 说来,我也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解,终究是无法释怀呀。二皇子站了起来,齐霈元不由得矮了身子一副听训的样子。二皇子甩了甩胳膊,小声跟顾锋抱怨,哎呀坐久了身子不舒坦,你这样站着不难受吗?说着还像是好奇一样拍了拍顾锋的胳膊,顾锋愣怔了一下,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背对着众人,朝顾锋笑了一下。然后像是刚发现齐霈元,定定的看着齐霈元的头顶不说话。 齐霈元感觉有股凉飕飕的阴风在天灵盖盘旋不去,弯着腰着实辛苦,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听到二皇子继续说。 齐大人呐,你说你是有人报官才来的,我想知道,是谁报的官? 这个齐霈元借机站直了身子,笑得谄媚说话却不留余地这个恕臣不能说,待到结案之时,臣自会在案宗上写明前因后果。说着,他仿佛是怕有人接话,立马转头说走吧,咱们去看看侯爷有什么吩咐。 齐大人留步,安韶华上前一步说英儿刚好,还少不得汤药伺候。不如让她去侯府后院修养。同样我这个院子里的女眷们,也让她们先行去侯府,待到齐大人勘查完现场,可去侯府问话。毕竟有她们在,只怕不方便四处查看。 这个这个,呵呵呵,齐霈元说着,一拍脑门,笑得十分得意安大人,齐某没跟你说吗?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一有案子啊,我这就,这就,呃,心无旁骛啊。说着,向安韶华拱了拱手。 安韶华心下一沉,齐霈元这个表情,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齐霈元笑得阴森,一字一顿地说,方才啊,我一到这个流光院的门口,就已经让京兆府的人把这个流光院围起来了,只许进,不许出。每个小院也各自隔开,不许互通消息。如今,正在搜查。说着,还看起来十分得意地挑了下眉毛,严查。 安韶华一听,脸色就变了。 一行人急匆匆往出走,出了忘忧清乐的院门,只看到一地狼藉,哪个院子门口都有堵了嘴扔在地上的女眷,各个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妆都花了,个别还衣衫散乱,钗环零落,连贴身的衣服都被扯出来了。还有几个眼熟的女子一脑袋血,被绑了手在地上扔着,生死不知。 此情此景,二皇子跟顾锋对了一个眼神,俱是面色凝重。二皇子把手收进袖子,攥地青筋暴跳,给顾锋使了个眼色。 顾銛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你们!你们!不要脸!顾銛也顾不上会不会惹怒齐霈元了,伸出手指虚点着那些齐霈元的鼻子,气的浑身直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安韶华上前一步按下他的手,捂住他的嘴。 呦,顾公子,你觉得我们做的不对,那您来给我们那个,点化一下?这个,凶手,是谁呀?齐霈元自知已经撕破脸,干脆也不粉饰太平。转过头断喝一声:给我搜!凡是有可疑的,就地先拿下! 都给我住手!齐大人,让你的衙役离开我的院子,这件事我必会如实向圣上禀报,恭请圣裁!安韶华显然气得不轻,但安韶华这样的强压着怒火讲道理的文人之怒在齐霈元眼里,就跟挠痒痒是一样的。 恋耽美 魏先森-(40) 哦?安大人要禀报圣上?我倒不知安大人如此大的面子,死一个奴籍的姨娘还要禀呈圣上了。啧啧啧,果然是灼华公子名动京城啊!再说了,我京兆府依律行事,安大人有何不满呐? 安韶华指着碰得一头血双目紧闭躺在地上的卢氏,说齐大人如此行事,岂不是草菅人命? 呦呵!安大人,可别瞎说啊。这顾公子齐霈元说着,还噘着嘴做了个十分猥琐的表情,吹气儿就是救人,我们这依法办案反而成了草菅人命,安大人你可不能信口胡言呐。 齐霈元笑得猥琐,他身边的差役也在一旁帮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安韶华为什么重生回来没有第一时间整理后院的问题。 我其实考虑过很久。最后的想法是,安韶华一定要处理他这个院子的,但是他需要一个契机,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些事情都没发生。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定一个人的罪。 我是重生的,你将来会杀人,所以我现在要除掉你! EXM?黑人懵逼脸。 大概如此吧。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看紧了月娥不让她靠近顾銛。这是文中出现过的。没出现的,敬请脑补。 不过也不用补了,这个案子就是契机。偶呵呵呵~看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另外,断在这里是不是故意的?当然是啦!隔着屏幕来打我呀~ 第64章 问询(倒V) 正说着, 月娥被扯了出来。 月姌护在月娥身前,神色凛然,这可是侯府!忠勇侯府!你们是什么人?不许动她!说着, 还以一己之力试图拉开差役救出月娥。虽说月姌有些不合时宜的情愫,此时不顾自己护着月娥也让人高看一眼。 有个差役笑容猥琐,伸手就在月姌身上摸了一下。小娘子,不能动她,那,我们动啊!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个差役忽然狂叫起来, 再一看,地上一对手,那个摸了月姌的差役抢地大哭,双臂被齐齐斩断。 齐霈元这下子面子上过去不了, 顾大公子,哦不, 顾侍卫,这是什么意思? 顾銛跟安韶华上前, 把月娥姐妹俩扶起来。 月娥吓坏了,缩成一团直哆嗦,顾銛一靠近她,她就尖叫着往后手脚并用地爬。顾銛上前扶她,竟然被她抓破了手,三条血道子从小臂直到手背,火辣辣的疼。顾銛嘶了一声, 就听到旁边月姌说:华表弟,究竟怎么了?这些人是什么人啊? 安韶华过来扶起月娥, 月娥吓得直往安韶华怀里钻,安韶华稍事安抚,就把她交给月姌,月姌扶过月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月娥被吓坏了,泪水涟涟,十分抱歉地看向顾銛,顾銛对她小声说,无妨。月姌扶了月娥站在安韶华身后。姐妹俩吓得腿发软,牙打颤,咯咯地响。顾銛回头看了一眼,也站在了这姐妹俩前面,挡住了齐霈元的目光。 顾锋擦着剑,慢悠悠地回答:圣上许我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职,大约就是为了阻止你们假借办案的便利,做一些天理不容的事情。反正这御前侍卫的腰牌也挂了,自己这新得的职位不出两天全京城都知道了,顾锋索性不瞒了。 顾侍卫用的好一招颠倒黑白啊,我等秉公查案,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天理不容了? 擦好无形剑,仔细装进剑鞘,顾锋抬头问,齐大人,容我问一句,您这是要查案呐,还是要拿人呐? 查杀人之案,拿杀人之人! 您绑起来这些女眷,各个都是凶嫌? 都是阻碍办案之人。 哦,阻碍办案。顾锋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齐大人也许是考虑不周了,您这样搜过之后,遇到性子烈的,不堪受辱自尽的,这纵容手下辱□□女草菅人命的罪名就要落实了。到时候再被参一本到圣上那里,您可是得不偿失啊。 月姌站在顾銛身后,看着顾锋。顾锋脸上有一滴血粘在眼角,精致好看之余又无端添了邪魅之色,妖异的很。方才顾锋出手快,下手狠,月姌竟一点不觉得怕,只觉得这就是天意!而现在,顾锋对齐霈元步步紧逼,月姌更是看得觉得痛快!天下竟有如此绝艳无双之人! 想到母亲说的,更觉得是老天眷顾,何等有幸! 月姌不由得看痴了。 齐霈元闻言却笑得十分猖狂。顾大公子,您可真是,啊哈哈哈,说笑了。笑声也压不住声音里的阴森诡谲这要是真有淫□□女这一宗罪名,首当其冲的是顾二公子安三少夫人,可不是我齐某人。齐霈元来之前还是有些忐忑的,这事情他知道地晚,来不及布局。那位大人告诉他,只管搜,会有好东西的。可眼瞅着天都黑了,什么都没有。唯一抓住的把柄,就是死了个没什么用的姨娘,再就是顾銛这事儿了。 憋了一肚子火,齐霈元心里不爽利,正不知道该从哪儿发呢。再看看这一院子都是些姨娘庶女,齐霈元来之前早就打听过了。安韶华的正妻顾銛是个男的,其余的么呵呵,她们要真是烈性子的倒还好了。古往今来可从没有办案的差役为烈女抵命的。再者说来,这个院子现在已经在齐霈元手里,给他点时间,不怕查不出什么来。据说二皇子中午也歇在这里,真要是能把这位也拉下来,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了。由此可见,还得谨慎些一步步来。 齐大人,安韶华此刻已经吩咐下去,并且亲自把每个人的伤势都看过了。顾銛是否淫□□女自有公论,你今日如此行事我必定要讨回公道。齐大人,请吧。 哈哈哈哈齐霈元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安大人啊!哎呦我的安大人啊!实不相瞒,你这个院子,我想来就能来,而你想让我走,确实不行的。说完还笑得不能自已,扶着李达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一众差役又开始帮腔哈哈笑。 笑你妈顾銛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被安韶华横空拦腰截住。 交给我他在顾銛耳边小声说。顾銛气的恨不得吃人,准备挣开他冲上去,二銛!别冲动,信我。顾銛转回头看安韶华,却发现安韶华虽然生气,却是极镇定的。顾銛一愣,便知道这其中只怕有自己暂时不知道的事情。 安韶华放开顾銛,为他理了理衣服。守心,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说着捏了捏顾銛的手,顾銛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安韶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转身面对齐霈元说齐大人误会了,不是让你离开我这流光院,而是让你抓紧时间问问我这些女眷是否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省的夜长梦多。 不知道是不是齐霈元的错觉,他觉得夜长梦多四个字安韶华咬字特别清晰。而他闻听此言,心中却是一动。对啊,他们大张旗鼓地来了,现在这个院子这么多人,如果撤走一些,或许他看了李达一眼,李达给了他一个眼色。哈哈哈,是啊,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也不愿与你为难。那就请安大人安排一下。 齐霈元不愧是官场上浸淫多年的人,主意拿定的一瞬间就收敛了张狂摸样,像个寻常来串门闲聊的长者一般,慈眉善目地站在那里,静候安韶华为他安排。二皇子冷哼一声走了,顾峰跟着他。顾銛一时间都傻了,跟不上他们几个的思维。 安韶华却早有准备,招招手,福贵过来带着齐霈元及京兆府众人去如松堂。欢喜带着邢嬷嬷跟严嬷嬷过来,带着这些女眷去侯府后院。有伤的治伤,没事的喝些汤药压惊,结案之前只怕都要先住在侯府了。严嬷嬷是特意为了英儿来的,顾銛看着英儿被抬着过去,就想要跟上。安韶华一把扣住他。 我去看看英儿。 安韶华对于顾銛那神乎其技的起死回生之术虽然叹为观止,却依然心存疑虑。当时顾銛说过,只有七成把握,如今人已经有了脉搏,只要交给郎中,就没顾銛的事情了,顾銛救人之功已有定论。可现在顾銛要是继续跟上去,将来万一救不好,就真说不清了。更别提齐霈元那个老狗正围着这件事嗅来嗅去,有任何不妥,只怕就洗不清了,不是屎也是屎了。可话说回来,英儿究竟是安韶华的妹妹,但凡有一分希望,他还是想让她活下去。 守心可会医术? 开药啥的不会,我就是想去帮忙。 别去了,都是女眷,不方便。 经安韶华这么一说,顾銛才恍然间明白,这事情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行人到了如松堂,沈翎同林致远跟二皇子坐在一桌,早就候在这里了。顾锋带着三个孩子在院中玩耍,冯嬷嬷跟几个二皇子府来的侍人伺候在一边。 安韶华吩咐福贵在堂中摆上屏风,方便询问女眷。齐霈元又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被众人无视了。齐霈元走到堂中,还来回走了几步。可二皇子却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岿然不动。齐霈元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坐下,只好站着开始问询。 众人说辞一致,二门外的还我读书处,宴客之时往来频繁,并不记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孩子们所在的厢房并无人来,二皇子跟顾锋午间是在这里歇晌,为什么?二皇子想在哪里歇晌,还要有为什么? 齐霈元倒是心里为二皇子找到了理由。他路过的时候去还我读书处看了一眼,那里十分简陋,只有住孩子的屋子像个人住的地方。这么说来,传闻中顾二公子跟安韶华两相看厌也许是真的。这么说来,歇晌而已,在哪里都可以,自然舒服一点的厢房更好。 至于案发之时,因为仵作还没有查验出确切的遇害时间,所以并不知道是宴中还是宴席之后,自然也无从判定各人的行踪。为求稳妥,齐霈元要各人都说了一下行踪,李达在一旁挨个记下。 这一查问,就持续了一夜。当时在流光院的,除了参加寿宴的七个人,还有各自的随从小厮,二皇子还带了七八个侍卫。此外还有流光院三门之内的姨娘、小姐,和伺候她们的下人。外加来帮忙的侯府下人,竟有百余人人之众。天光渐亮,齐霈元呵欠连天。李达写到后半夜手就支撑不住了,由京兆府的另一名师爷接替。 二皇子、顾锋说完,留下一句有事遣人通传一声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二皇子府。齐霈元干瞪眼不敢拦阻。 尹赟派人来说了一声,明日一早必定亲自上门。 沈翎与林致远说完就想走,被齐霈元拦住了,两人也没强求,转而坐在一旁静听。 辰时,齐霈元叫为英儿诊治的郎中问过英儿的情况之后,决定去侯府问询英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修改得匆忙,没来得及精修。欢迎捉虫。 第65章 英儿(倒V) 一行人行至侯府, 严嬷嬷正等在二门口。 虽然已经听报信的丫鬟说过,英儿大好了。安韶华还是有些担心。正巧这严嬷嬷正是这回母亲派来伺候英儿的人,安韶华少不得追问几句。 回三少爷的话, 英儿小姐寅时便醒了,喝了药又歇了一会儿。三少爷可放心了,严嬷嬷说着给顾銛行了一礼,顾銛虚扶了一下,严嬷嬷对顾銛说,多亏有顾公子出手相救,水山真人保佑。侯爷说了, 等此间事了,要让英儿小姐亲自跪谢顾公子救命之恩呢。谢过顾銛之后,严嬷嬷继续说侯爷一早去告了假,也在福寿堂, 哦,对了, 老太君知道了英儿小姐的事儿,昨晚就把人直接接回了福寿堂, 亲自看着。 听说是祖母出手了,安韶华深觉舒了一口气。 祖母身为女子,从未在朝为官,却是难得的沉稳睿智。从当初守着虚爵幼子能重振安家就能看得出,祖母乃是女中真豪杰。 安韶华又问了几句祖母的身体,最近吃用香不香,伺候的人是否用心。母亲近日心情可好, 几位庶妹是否有好好学女红? 不觉间,他们几个就落在人后了。安韶华拉住顾銛, 说崔十一以前是十三鹰的吗? 顾銛一愣,恍然间发现,从昨日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崔十一了。按理说崔十一不是应该随侍在顾锋身边的吗?看出顾銛有疑问,安韶华小声说昨日我让崔十一去办些事,按理说早该回来了,可他还没归来。 四目相对,皆是郑重之色。你不便亲自去。你只说如何联系,我想办法。安韶华小声说。 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顾銛给了他一个哨子。 到了福寿堂,大家先见了安老太君。老太君为大家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齐霈元表示,他想赶紧问英儿一些事情,省的时间长了英儿忘记。给安老太君请安之后就要人带路去找英儿。安老太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小场面掌控地游刃有余。老太君场面话说的十分客气,留饭的意思却不容拒绝。难搞如齐霈元都挑不出理,也跟着吃了几口饭。 吃饭时,老太君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缓声敲打他们:英儿虽说是就起来了,但是郎中说了,如今身子还是很虚的。经不起大悲大喜的。你们呢,问可以问。但是无关的事情就不用提了。 齐霈元左右看看,心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便也回了几句,客客气气,不卑不亢。 齐大人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安家啊,子嗣单薄,所以在外人看来,庶女不算什么,但是在我们安家,嫡庶一样,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这要是英儿有个好歹,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可都,唉!可都受不了啊。老太君言辞凄切却面色如常。说完话,也不等齐霈元回答,就开始吩咐娇杏,别哭了。去告诉侯爷,齐大人要来问英儿一些事情。让他陪着,省的那些后院的女眷们不当回事。 安瑜也来?这是齐霈元没想到的。不过就算安瑜来了,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英儿在福寿堂的里屋,娇杏娘家姓花,早年间都是老太君身边伺候的人,因为人本分又眉眼生得好,老太君把人给了忠勇侯。花姨娘守在英儿身边,已经止住了哭,眼睛却还是肿着的。 安瑜坐在床边,目光如水。他昨日亲自到流光院门口接人,都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英儿接出来,更不用说那一院子哭声连天的女人们。想想就头疼。这是让人欺负到门上了。听说二皇子也在,这事情背后就大有深意了。 可如今看着这个呆子,面对齐霈元还表现得文质彬彬有礼有节。安瑜看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不就是前不久郑氏那老酸儒写得那叫什么以德报怨么。什么狗屁以德报怨?要安瑜说,就得是以拳头抱怨!人家说他是武夫。他知道,郑家那个老酸儒把他们这些武将背地里都称作匹夫,莽夫。安瑜自问是个老莽夫,谁知道老莽夫家里出了个小酸儒,安瑜看着眼睛疼。 安韶华隔着人看了一眼英儿,吓了一跳。英儿的右眼眼白充血,整个一个血红眼睛,怪瘆人的。安韶华看了眼顾銛,顾銛小声说英儿看起来不错。 这还不错?不过人是顾銛救回来的,他经见的多了,自然懂得多。他说不错就是不错。 红眼珠什么的齐霈元倒是看到了。他以为那是起死回生惹怒神灵的因果业障,与他无关。此刻他只想知道是谁犯下的案子,又是谁胆敢在二皇子在二门外的时候,大白天地在忠勇侯府杀人。 尽管他话说的漂亮,但在他背后,安瑜看他的眼神却夹杂着不屑与不善。这个齐霈元字字句句都有深意,安瑜猜测,大约是与二皇子有关。 恋耽美 魏先森-(41) 只是英儿说,自己是在睡梦中被人捂住,什么都不知道。 齐霈元紧拧着眉,他看得出英儿在说谎,他知道在场的人有一大半都看出来了,可是众人却并不意外,这就有些意思了,那么,安英小姐,你当时可曾听到什么? 英儿看了看安韶华,又在安韶华身后找了找,似乎失望的垂下了眼眸什么都没听到。 可曾看到谁? 安瑜有些不耐烦,这个齐霈元,同一句话问了三遍了。可曾看到谁,可曾听到谁,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齐大人,英儿说过了,她一睁眼就被捂住了,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齐霈元冷不丁被安瑜噎了一下,却也不敢对安瑜说什么。 李达附耳说了几句,齐霈元眼前一亮,安小姐,你被捂住了,然后呢? 这话问得怪,英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下,看向父亲。 安瑜柔声说英儿,别怕,爹在呢。 英儿闻言流下泪来。姨娘不得宠,太太虽说从不曾磋磨任何人,可也不曾对谁特别好过。安英平常日子是见不到父亲的,只有大日子请安的时候,远远跟父亲说两句话。 昨日鬼门关绕了一圈,被捂住挣不脱的时候,原以为是一定要死的。当时心里忽然就看开了,什么顾大公子,什么安国公府,一点都不重要了。她只求能在京中寻一人嫁为正妻,日日柴米油盐,得空去哥哥府上吃上一顿饭,见母亲与哥哥一面,聊上一会儿家长里短。逢年过节来给父亲请安,在祖母膝下尽孝。就这样平凡琐碎的过一生,多好。安英原以为没有机会了。 不成想绝处逢生,一觉醒来竟然是在祖母的福寿堂,姨娘守在身边,哭得泪涟涟。 英儿哭着摇头回大人的话,什么都没有。英儿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现。说完就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花姨娘站在安瑜身后,急的团团转。 安瑜回头看了花姨娘一眼,说你去看看她。花姨娘如蒙大赦,赶紧去抱着英儿。 安瑜起身,对齐霈元说:齐大人请吧,齐大人也看到了。英儿也没事了,这事还应该是忠勇侯府的家事才对。 齐霈元心中暗暗叫苦,却也知道事情本当是如此。他走到一半,忽然返回来紧盯着英儿问:安小姐,齐某办案多年,有一事不明。凡是有被人勒颈、捂口的受害人,都会无意识四处抓挠。安小姐,你可曾抓到对方? 安瑜上前一步要抓住齐霈元的手将他带走,齐霈元却一闪身躲开了,用一句话成功吸引了安瑜的注意力英儿小姐现在是醒了,但是凶嫌一刻没有被抓住,她就一刻不得安全。 闻言,安瑜也愣了一下。就这一下,齐霈元上前抓住英儿的手看她的指甲。安大人你自己看,英儿小姐指甲内有血迹,这是她情急之下抓到了对方的铁证。 安瑜一把把齐霈元的手打开,示意花姨娘查看。花姨娘说老爷,英儿手上是有血的。昨日我给她净手的时候就发现了。 英儿小姐说她没有看到凶嫌。但是在场的都看得出来她在说谎。她为什么说谎?安大人可有想过?齐霈元趁热打铁。 齐大人,请。安瑜不接话,执意把齐霈元请出来。 齐霈元竟然跟安瑜相让了一下,施施然就离开了。安韶华觉得蹊跷,看向顾銛,谁知顾銛竟然紧缩双眉,双眸低垂沉思着。 守心? 嗯?顾銛看向安韶华。 安韶华用口型问,怎么了? 顾銛沉吟了一下,他手上的伤痕过了一宿依然火辣辣地疼。此刻更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码的十分仓促,欢迎捉虫。 第66章 女儿 (倒V) 顾銛看了眼安韶华, 想到自己手上的伤,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崔铁生跑来,跟安瑜说侯爷, 沐王府尹公子来了。 安瑜点了点头,让安韶华去迎,他留下还要问齐霈元一些事情,邀齐霈元去忠勇堂叙话。顾銛赶紧跟上安韶华过去了。 路上,安韶华问顾銛怎么了,顾銛避了人小心地让安韶华看了眼他的手。安韶华一看,慌忙攥住他的手, 给他掩盖住可曾被人发现? 顾銛一愣,为什么安韶华不问谁抓的?但还是回答应该不曾。 你为英儿施救的时候手上还没有这些,现在就已经结疤,那是昨日晚间? 顾銛点头嗯, 昨天月娥被推倒,我扶她的时候, 她吓坏了无意抓伤的。 听顾銛说无意抓伤,安韶华深深看了顾銛一眼, 没有说话。顾銛相信月娥无意,大约是两个原因,一来一个小姑娘骤然见到人双手被斩断,吓坏了,抓挠别人情有可原。二来月娥并不知道抓痕会带来多少麻烦。但安韶华不这样想,不止前世的事情让他不敢相信月娥,昨日他扶起月娥的时候, 就感觉奇怪,那时的月娥钗环尽卸, 一副正在歇晌的样子,可是衣衫完整,而且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新的跟中午完全不同。这就怪了,有谁歇晌的时候,要先换衣裳穿戴整齐再歇的? 别怕,有我。安韶华握着顾銛的手攥了一下。我们随时可以脱身,只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顾锋,我们必须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四目相对,顾銛觉得安心不少。需要我怎么配合吗? 顺着齐霈元的布局走。安韶华小声说等他露出真面目,才好一击毙命。 尹赟带着朱羽来了,数日不见朱羽瘦脱了相,精神头看起来却很好。 顾銛莫名的觉得朱羽亲切,也跟着上前寒暄。朱羽小声对他说顾公子莫担心,崔十一找到了。无碍。他可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主子很是欢喜。 朱羽的主子是谁?顾銛不知道啊,但是左右看看,大家就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一样。只有安韶华闻言轻轻拍了拍顾銛的手。 顾銛心道,这大概是二皇子党的暗语吧。 一行人回到忠勇堂,齐霈元正跟安瑜对坐饮茶。 齐霈元绘声绘色地给安瑜讲,顾銛是如何救活英儿的。安瑜面无表情地听了,既然齐大人认为此事不妥,那么就请约束一下手下的人,若是传出去了,安某可要问齐大人要一个说法的。 看到安瑜的表情,齐霈元心中一惊。他打的就是把这事传出去的主意,所以从未要求过手下的人这事儿不能说,还三番五次地在人多的地方提及,现在大概满永安京都知道了,安瑜如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侯爷,您这话就没道理了。昨日那么多人,这就算传出去了,也不是我授意的啊。 齐大人的意思是,京兆府办案,案子还没办完,就能宣扬的满城风雨?这个不能吧真要是嘴上没把门的,还能进京兆府办案子?就连我们京畿卫的烧火做饭的老齐头儿你问他京畿卫的事儿,他都啥也不说呢。你这衙门的人怎么也比我那伙夫要强很多吧。 烧火做饭的老齐头儿!齐霈元听闻此言咬牙切齿,却只能与他慢慢周旋。侯爷明鉴,昨天在场的人那么多,这谁传出去都不一定呢。 不不不不!安瑜连连摆手我听着呢,昨天銛儿救人的时候,屋里就四人儿,二皇子殿下、顾锋、銛儿、英儿。二皇子殿下人品贵重,自然是不会说的。顾锋跟銛儿,他俩是好孩子肯定不说。英儿么,她还不知道呢,我已经下令昨天的事情,包括万二娘的死,都不能叫她知道。英儿不知道,自然也不会说的。那这事儿要是还是传出去了,只能是京兆府的人。安瑜说完,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好茶,这个,这是前年的明前茶,我不懂啊,我一个糙人,整日里就知道舞枪弄棒的,练兵打仗。齐大人别放下杯子啊,喝啊,好茶!御赐的,我一直没舍得喝。齐大人尝尝,咋样! 齐霈元刚喝进嘴里,差点喷出来。前年的明前茶?这还能喝吗?赶紧默默地吐进杯子里。这时候又听安瑜说,御赐的茶,心道坏了,御赐的谁敢说不好?这个老匹夫莫不是故意整他呢吧! 安瑜愣是劝的齐霈元把一杯茶都喝下去才罢休。 侯爷啊,别怪我多嘴。齐霈元一脸沉痛这个事情,不是管住几个人的嘴就能了事的。心里呕得很,可齐霈元还是得说,这事儿万一传出去了,怕是会影响小姐说亲啊。 哼!安瑜冷笑一声是,让个男郎中救了,就得死,就不能嫁人,这什么浑话!要是将来真有这这样想,我安瑜必不能把女儿托付给他。若是他敢以此作伐欺负我女儿,我安瑜剁了他!就算因此,英儿嫁不出去,难道我忠勇侯府还养不起一个姑奶奶? 养得起!安韶华一边进门一边接话怎么会养不起?我们安家的女儿各个都是宝,要是将来夫家不成器,大不了分府别居,我们兄弟养着! 齐霈元心道你就给你那男妻擦屁股吧。他看到尹赟来了,赶紧把话往案子上带,齐霈元施施然喝了口茶,又猛然皱了皱眉,趁人不备把茶杯放的远了些。笑着说侯爷,您应该知道,昨日除了令公子与几位至交好友,在流光院的,都是流光院的人。英儿小姐的遇害,真的是意外吗?就算是意外,那个凶嫌只怕跟万二娘之死也脱不开干系,那侯爷你猜,那个凶嫌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安瑜沉思不语。 齐霈元继续说英儿小姐刚才撒谎,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杀万二娘之人她看到了,她认识,但是她不能说,不敢说,或者认为不必说。齐霈元说着走向顾銛,步步紧逼为什么不能说?怕是因为那人玷污了她的清白。为什么不敢说?怕是因为那人是她的嫂子,还是朝廷命官!为什么不必说?哼哼!齐霈元回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是因为,依大祐律,主母杀奴,不予追究。 等等,等等,齐大人,你的意思是,这个万二娘是銛儿杀的? 没错!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齐大人,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啊。安瑜笑着说。 哈哈哈,齐某自然是有证据!而且不光是万二娘,只怕英儿小姐也是被他加害的! 齐大人啊,你莫不是糊涂了吧!英儿可是銛儿救活的! 只怕那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做出救人之姿,谁知天网恢恢,英儿小姐命不该绝,竟然活了。 齐大人,你太牵强附会了。 侯爷莫不信,侯爷您想想,您在军中多年,可曾见过那样救人的?您随便找个郎中问问,可曾有谁是那样救人的?他那真的是为了救人吗?齐霈元说着,站了起来,十分义愤的样子走向顾銛还有,那杀死万二娘的梨花剑,可是你顾公子的爱物!若说不是你,又会是谁?我看是你忌恨万二娘得宠,下毒手要杀她,找了个人多热闹之时,悄悄潜入忘忧清乐杀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杀人被英儿小姐看到,你情急之下对英儿小姐也下了毒手!说着一把扯起顾銛的手,露出上面的抓痕这!就是铁证! 安瑜看到顾銛手上的抓痕,一也有些糊涂了。但他想了一下发觉齐霈元的推断漏洞百出。他看向安韶华,发现这个小酸儒站在那里,半个身子挡在顾銛身前,看似着急的样子,但安瑜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在使坏,安瑜放下心来。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谁也没办法拿出说服对方的证据,一时又陷入僵局。 安韶华也纳闷,这个齐霈元难道就是为了搅和一通?他其实没有成算?怎么还是不露出他的真实目的? 正吵着,崔铁生跑了进来,后面追着几个京兆府的差役,却根本不是崔铁生的对手。崔铁生一把推开他们,进门就向安瑜跪下了侯爷,出大事了,英儿小姐没了! 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复又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安瑜声音微颤。 崔铁生说侯爷!英儿小姐,去了。 去哪儿了?安瑜轰地跌坐在椅子里,凭空的老了十岁,眼神却仅仅攫着崔铁生她,去哪儿了? 侯爷节哀,英儿小姐被人杀了。李达抬脚进门,手上拿着一本验尸格目,递给齐霈元。大人请看。 齐霈元接过格目刚刚翻开,一边看着一边踱步到椅子跟前,一手扶着扶手,缓缓转身坐下。安瑜从旁边一下子蹿过来,抢了格目就去看。先是万二娘的,安瑜扫了一眼就随手扔到一边,安韶华上前接过来仔细看。下面的才是英儿的,安瑜双手青筋暴跳,几乎要将纸扯烂,安瑜看着英儿的名字,喉咙里呜咽一声,竟流下了泪来。 英儿的死因写得明白,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欢迎捉虫。 这几天不方便看评论,过两天会参与讨论。 第67章 钏儿(倒V) 安瑜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他对这个庶女说不上疼爱。他的每个子女都不曾享受过多少来自父亲的关怀和温暖,这是安瑜性格使然, 并不是他不爱自己的孩子。 相反,后院的女人都是母亲和妻子做主,为了安家枝繁叶茂给他安排的,他并不为此欣喜,却也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他很少主动去找她们,年轻时候如果妻子不提醒,他都是宿在妻子那里。老了更多独宿, 他也知道那些女人寂寞可怜,所以只能在银钱上宽容些。 可与那些女人不同,他的每个孩子他都是放在心上的,他记得每个孩子的生辰, 记得他们课业的进度。庶子的出路、女婿的人选都是费了心思的。谁知竟然会有此事! 他知道母亲原是想把英儿许给顾锋的,他并不同意。并不是看不上顾锋家世或者人品, 也不是妄自菲薄怕高攀不上,而是他行走御前, 知道的事情总要多一些。 而安韶华看过万二娘的验尸格目,心里多了好些思量。 万二娘的后脑还有个重物击打的伤痕,仵作认为可能是被刺身亡之时跌倒碰到桌子或者凳子上所致。 安韶华却觉得格目有误,这不是死后伤,而应该是死前的伤。 办案经验告诉他,当凶嫌举起剑走上前之时,正常人不可能不抵抗。所以手上, 前臂,一定会有抵抗伤。当然也有可能是见到凶器就跑, 那背上也应该有伤。可万二娘衣衫整齐,背上没有伤。手上他当时看了,如今看到验尸格目更是证实,一点伤都没有,当初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时候安韶华就觉得这个绝对不正常。可惜未及细查。 因此安韶华推测,万二娘只怕是先被打晕之后,再被杀。那么,梨花剑的出现时间,就是万二娘一案的关键。 梨花剑,在他们进门之时,大家都见到的,就在兵器架子上。虽说因为英儿月娥几个人拿下来擦,放乱了,但安韶华记得真真儿的,就在那里。也就是说,他们开始吃饭的时候,梨花剑还在还我读书处。至于什么时候不见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梨花剑,梨花剑。 齐霈元也看了英儿的验尸格目,心道,这就是那位大人说的事儿吗?李达不是说,这个事儿运作好了能让二皇子失了圣心,就算运作不好起码能除掉安韶华,怎么到头来除掉了一个姨娘一个庶妹。莫不是大人安排的人出了错?不管那些,齐霈元只管往大了闹就行了。 恋耽美 魏先森-(42) 只是齐霈元沉吟了一下,刚看向顾銛,安韶华就说话了:齐大人,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齐霈元笑得阴森这还用说么?顾公子? 要是英儿无恙,为了查清是谁在背后搞鬼,安韶华也是愿意跟他扯皮的。但现在英儿死了,安韶华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我倒不知道京兆府查案,是先定下谁是凶嫌,再去搜集证据的。 安大人啊,安大人。你非要说不是顾公子,那你说是谁? 英儿是被石比雨相毒死的。石比雨相是下在她的药里。安韶华看了眼验尸格目,看向齐霈元:那便从两处查起,一是这石比雨相的来历,二是这石比雨相是怎么下到英儿药里的。第一个么,应该先问一下我母亲,看府里哪里有,谁能领得到,顺着往下查这几日谁领过。另外呢就是齐大人找人在京中查访,看相关之人有无购买石比雨相的记录。第二处,让人问一下英儿的药是在哪里煎的,谁是煎药的,谁是送药的,再顺藤摸瓜。 齐霈元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说多谢安大人不吝赐教。说完,十分敷衍地摆了摆手来人啊,按照安大人说的,去查。 安韶华倒不客气,上前一步开始差遣这些差役们。分出几个去请忠勇侯夫人,切记要好好请,不可造次。几个去保护现场,但是不能打搅安老太君休息,否则你们吃不了兜也兜不动!再来几个人,把当时英儿休息的那间屋子守门的婆子叫来。然后吩咐了人去查煎药、送药之人。 不大会儿功夫,先是守门的婆子来了,几人也没耽搁就开始审。 据守门的婆子说,大人和侯爷离开之后,屋里只剩姨娘、小姐和各自的贴身丫鬟。 夫人去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亲自去探望了一下。走的时候告诉守门的婆子:侯爷说了,英儿小姐怎么病的,怎么好的,谁都不能再小姐跟前提这个事儿。还有流光院姨娘的事儿,也不能让小姐知道。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少不得要侯爷亲自帮他管一下了。 过了一会儿,月娥侧夫人来过,跟婆子说了几句话,又走了。 再后来,姑奶奶来过,姑奶奶进去不长时间,月姌表小姐跟月娥侧夫人结伴来了。娘仨坐了没有多久,就相扶着出来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往来下人。 约摸巳时,花姨娘身边的一个婆子哭喊着跑出来,说是英儿小姐吃了药竟然吐血了,要去找郎中。但郎中还没来,京兆府的人就来了,把院子围了起来,谁都不许进不许出。 安韶华闻言,问齐霈元齐大人,这忠勇侯府,我祖母的院子出了事情,怎敢劳烦京兆府的人帮忙啊? 安韶华话音刚落,安瑜也听出问题了。给崔铁生使了个眼色,崔铁生点头,行礼告退。 齐大人,安瑜被安韶华提醒,心里觉得事有蹊跷。齐大人一直与我等在此议事,未曾见到有谁来请大人示下,那么是谁下的令,封了英儿养病的院子? 李达左右一看,知道齐霈元不会帮他遮掩,便上前一步长揖到地:晚生李达,见过侯爷。说完,立起身子。晚生是齐大人的刑名师爷,事发突然,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晚生逾越了。望侯爷莫要责罚。 早在李达刚出来的时候,安韶华的眉心忽然一动,李达,他没有印象。但上辈子伪帝登基之后,新任宰相李明达却是安韶华的同科进士。 李达,李明达,许是巧合?安韶华却不信这种巧合。假若李达就是李明达,那么他们面对的,就是三皇子一党,及其背后的太后了。 安韶华正想着,忠勇侯夫人来了。 谢氏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一进屋就先握住了安瑜的手。侯爷节哀,英儿许是与我们没有缘分。 齐霈元轻咳一声打断了谢氏的话,侯夫人,齐某敢问一句,在这个忠勇侯府,哪里有石比雨相啊? 谢氏已有准备,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朝身边的竹韵招了招手。竹韵叫了管库的婆子,那个婆子从后面上来,问一句答一句。 齐霈元问了两句便不再问了。这种费工费力不痛不痒的办案方式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打发时间做做样子的。人都是贱骨头,不用重刑如何能说实话? 安韶华看齐霈元不说话了,便上前问了起来。 库房的婆子说,今日一早,月姌表小姐身边的钏儿去库房,要了一小包石比雨相,说是表小姐昨晚歇的厢房有老鼠。 钏儿?安韶华一愣,想到昨日宴席上,被特意留下的那个月姌的丫头,好像就叫串儿。为防万一,还特意问了这个钏儿的样貌穿着,就是同一个人,叫做钏儿。安韶华看向父亲,安瑜也听出了问题,小声吩咐竹韵,把表小姐请来。 竹韵应声下去,走了两步又被安瑜叫住,特意吩咐,就说京兆府办案,别让安妍跟着。 接着安韶华问了祖母小厨房的人,得知英儿的药是一直给府里女眷看病的郎中开的,开了药方,药僮连夜跑回医馆配了药拿来。第一服药是药僮煎的。半夜英儿小姐醒了,便是花姨娘身边的丫鬟亲自过来煎的药。今日一早花姨娘身边的丫鬟过来,把药放到火上之后就走了,吩咐厨房的婆子看着。等药好了,厨房的婆子正准备打发小丫头去送,正巧一个面熟的丫鬟过来,说是小姐命她来取药。 面熟的丫头?安韶华问了那个丫头的样貌,也是钏儿! 安韶华回头要看向父亲,却见安瑜招手叫来了崔铁生,贴耳吩咐了几句。崔铁生行礼之后嗖地就蹿出去了。 厨房的一个小丫头还说,昨日在流光院伺候宴席的时候,她上菜的时候看到那个叫钏儿的,从三门匆匆忙忙地跑进还我读书处。不一会儿她去烧水的时候,又看到那个钏儿抱着什么东西朝三门跑过去了。 钏儿,钏儿,都是钏儿! 就连齐霈元都跟着眉心一动,齐霈元只是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昨天一直没问出来,今天一问就问到了?要么这是忠勇侯府的人贼喊捉贼的一出戏,要么就是那位大人的设计。一个丫头?那位大人一定不会止步于一个丫头的。想到这里,齐霈元不由得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一抬头,正遇上尹赟身后那个眉眼极漂亮的小內侍的眼神。黢黑的一对招子就那么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齐霈元,齐霈元一激灵,在仔细看,对方却没有在看自己,专心给尹赟添茶呢。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齐霈元想。 不大会儿功夫,月娥、月姌来了,后面跟着四个小丫头。 你们谁是钏儿?安瑜直截了当地问。面前这两个小姑娘是自己的外甥女,虽说自己那个庶妹百般不成器,却还没有害人的胆子。只怕是刁奴背主。 一听安瑜叫钏儿,月姌的脸都白了。月娥却十分冷静,钏儿,父亲叫你,你可要记住,问你什么,都要好、好、说,这可是忠勇侯府,你要是做错了事,谁也救不了你。你要是还不悔改,别忘了你的老子娘,还有你那个弟弟。去吧。 听闻月娥说的这几句话,安韶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月娥。堂上众人也都是惊异之色。 这岂不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为了你的家人,不要乱说话的意思吗? 还未及安韶华说话,钏儿扑通一下扑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知鼓捣了什么,忽然她猛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跑,京兆府的人拔刀来拦她,她却冲着那刀便过去了。满堂的女眷尖叫着乱成一团,顾銛、朱羽、崔铁生都向钏儿跑去。 变故只在一瞬间,待到几人穿过人群到了钏儿身边,钏儿已经血流如注倒在刀下。 安韶华紧抿双唇,满面沉痛。穿过人群,他看向月娥,月娥显然也有些吓到了,更多的确实舒了一口气。安韶华闭上双目叹了口气,原想着看在姑母份上,大不了把月娥养在后院,以为把她看严了就行,没想到竟是如此,没想到竟会如此。都怪自己,行妇人之仁。 顾公子,对不钏儿说了半句话,就大睁着眼睛咽了气。 齐霈元大喝一声控制了现场,扬起一只手制止了安瑜说话,侯爷不必多言,这个丫头临死已经招供了,指使者正是顾銛顾二公子。齐霈元笑着侧身一让,身后的差役鱼贯而入。顾公子,跟齐某走一趟吧。 顾将军,莫让我们为难。 顾銛紧抿着唇,跟着差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修稿,欢迎捉虫。 咳咳!!注意了啊,下面,我简单说两句。 首先,石比雨相是什么,老读者都知道的啊。 其次,接下来几章,顾銛将经历各种严刑拷打,详情可以看一下明史。 比如杨涟。 _(:з」)_好了,你们看着,至于我啊,小呀么小长假呀~浪呀么浪打浪啊~ 然后看过明史的你们都离我而去 我瞎说的(尔康手),美人听我解释~ 第三:大家跟我一起念:F!L!A!G! 曾经有个写手,立了个flag,说以后每个案子都不超过十章 然后每个都超了。 请问,这个傻缺是谁? 第68章 暗卫(倒V) 且慢!安韶华出声制止, 尹赟见状,抬眼给了朱羽一个眼色。朱羽眼底带笑,附耳过来, 听到尹赟小声说毛儿啊,明明时机还没到,你说这唯清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朱羽没有回答,做样子喏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被京兆府的人拦了一下。朱羽拿出令牌:让开。 京兆府的人看到令牌,愣了一下, 看向齐霈元。 齐霈元虽然觉得那位大人只是安排了个小丫头有些太过玩笑了,可也舍不得这样的机会。只要把顾銛带回京兆府,最起码二皇子、顾锋、安韶华之间的嫌隙就种下了。这位公公,公差办案, 请您让一下。 哦,公差。朱羽点点头, 浓黑的眸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齐霈元,无波无澜。齐大人要办案, 自然是大事,朱羽就算不懂,也不敢打搅。只是朱羽也有自己的差事,不可不去啊。 差事?齐霈元看向尹赟,心里有些打鼓。沐王独子,前不久得了圣上赐婚,跟一个没听过的将军之女。唯一值得注意的, 是赐婚居然是赐了个侧夫人。看到朱羽,齐霈元想到似乎就这两年, 皇上还给这位赐了一个內侍。依惯例,郡王都未必能有內侍,亲王倒是一般都有两个內侍的。只是不知这位公公有何要事啊? 也无甚大事,主子近日身子不大爽利,前儿太医院张院判来看过,吩咐了药得每个时辰吃一回,这又快到吃药的时辰了,药倒是煎好的,只是要热一下。朱羽半弯着腰,身形恭敬但眼神无波。 齐霈元对上这一对浓黑的眼睛总是觉得脊背发凉。这里也没尹公子什么事儿了,请回吧。 齐大人说笑了,就算回,我也得先吃药啊,尹赟说着,还看向忠勇侯这药啊,得讲究个时辰火候误了时辰,病好不了啊。侯爷,您说对吧! 安瑜还沉浸在女儿死了,齐霈元污蔑媳妇是凶手,但事实上自己的亲外甥女才最为可疑的震惊中,冷不丁尹赟跟自己说话,他并没有听。只好愣愣的应声嗯,嗯。 朱羽得了命令出了门,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齐大人可别着急走,主子还有话要跟顾将军说的。 这位公公,您的主子要见顾将军啊,可以去京兆府大牢里去见啊。说着,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还嘶了一声这一两天估计不行,我们得查问一下这几桩命案。 好啊,就请齐大人说说这几桩命案。安韶华往前踏了一步,挡在顾銛身前,握住顾銛的手。不着痕迹地跟朱羽对了个眼色,朱羽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后面跟着两个京兆府的差役。 安韶华缓缓吁出一口气,天知道刚才顾銛跟着那个差役要走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阻拦的话没来得及想就说出口了。幸好尹赟朱羽反应快。殿下的人还没来,他们少不得还得拖延一会儿时间。安韶华一边说,一边斟酌:第一桩命案,应该是万二娘吧。 说到万二娘的命案,安韶华刚才左思右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如方才所想,这个案子最关键的,应该是梨花剑从还我读书处被偷的时间。 首先,英儿跟万二娘在同一室内遇害,却用的是不同手段,这个不大正常。一般情况下,如果凶手要杀两个人,自然会提前准备。没道理一个用捂的,另一个用捅的。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事先没准备,临时突生变故杀人,杀了一个,被发现了,不得已改了手法。那么就要分开来分析。 原因且不说,当时有几种可能。其一,凶手杀了万二娘,发现英儿睡在里屋,于是进去杀了英儿。但是这个说不通,如果杀了万二娘,再对英儿灭口的话,为什么不用梨花剑而要用被子呢?不对,不对。杀了人不跑,反而要返回内室看有没有人这点不正常,而且英儿始终不知道万二娘遇害,那这个推断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其二便是凶手情急之下,自以为捂死了英儿,离开现场之时又被万二娘看到,凶手又杀了万二娘。那么梨花剑,凶手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难道是凶手捂死了英儿,又去偷梨花剑?不对,不对。万二娘后脑有伤,应该是晕过去了。那凶手难道是先向英儿动手,再用东西砸了万二娘的脑袋,把人砸晕之后再趁这个机会去偷了梨花剑,然后回去补刀?那为什么只补一个呢? 不对,怎么都不对。再往下想。 这梨花剑,虽然无法证实,但确实是钏儿拿走的。可问题是,钏儿为什么要偷梨花剑?她是阮府的丫头,按理说安府的事情用不着她,她留在还我读书处伺候宴席,是为了偷梨花剑还是为了别的? 假设她就是为了梨花剑而来,却又是为何偷到梨花剑却要去杀万二娘,杀人之后又要自杀?她一个后院的丫头,怎么会认识梨花剑?这个不太可能。她应该不是为了梨花剑。 如果梨花剑是她临时起意偷的,那又是为何?一个小丫鬟,为什么要去偷一把剑? 已经杀了人,为什么不跑,非要偷梨花剑?难道是栽赃? 安韶华想不通,觉得暂时放一下这个问题。这个案子很多地方不合情理。先套一下齐霈元的话,看他是打得什么主意。 齐大人以为,以顾公子的功夫,若是要杀两个弱质女流,还能让她多活一刻?安韶华笑着问。 这个齐某不知道,待我回京兆府好好问过顾公子,再给安大人解答。齐霈元发现了,安韶华虽说心痛愤恨,却始终是沉稳淡定的样子,只有刚才他要带走顾銛的时候,安韶华明显激动了起来。这么一说,从顾銛下手绝对没错。 齐霈元说完,一个招手,就要带走顾銛。 齐大人且慢,无凭无据的,您要带走顾将军,怕是说不通吧。 哦?呵呵呵!齐霈元笑了出来安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刚才那个丫头说的清楚,人就是顾銛让杀的啊。 可是齐大人,刚才的丫鬟并没有说是顾将军指使啊,安韶华说着,余光看到了月娥,月娥闻言明显瑟缩了一下,眼中冷芒更甚。安韶华心中哀痛,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软,万二娘跟英儿本不会如此啊。在座的各位皆可作证,钏儿死前并没有说案子啊。 正如安大人所说,钏儿死前说的是顾公子,对不起这不就是指明了这背后之人就是顾公子吗? 恋耽美 魏先森-(43) 哦?我倒觉得,钏儿是在道歉,为偷梨花剑的事情道歉。 齐霈元冷笑一声,他的确没有什么证据,但是这根本无所谓。只要顾銛随他进了京兆府,不需要那位大人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莫说一个顾銛,起码能让安韶华自此再无可能入朝为官。这个,只怕是安大人你急于为顾銛脱罪,信口胡言的吧。齐霈元说着,就要推开安韶华,亲自抓顾銛。 齐大人,你如今无凭无据,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安韶华扯着顾銛避让了一下,依旧把顾銛护在身后,却如此着急要把顾将军带到京兆府,是为何啊? 人证物证?呸!不需要!齐霈元抓了几次都抓不到顾銛,也着了恼,安韶华你让开!我告诉你,这永安京都是京兆府治下!我要捉谁就是捉谁! 齐大人,京兆府,什么时候成了您的一言堂了? 声音一响起,齐霈元差点跪在当地,宋廉?怎么会是宋廉的声音?不不不,也许是自己老来昏聩,耳鸣了。他再一回头,齐霈元就真的跪下了。居然真的是宋廉!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宋廉! 众位大人,听旨。宋廉身后的小太监呈上了一份手谕,宋廉等着众人跪拜唱颂。 趁周围的人不注意,宋廉极隐晦地向安韶华点了下头,安韶华这才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看来殿下那边,成了。顾銛的手还攥在安韶华手里,顾銛清楚的感觉到,安韶华放松了。难道一早安韶华说的让他不要担心,是因为皇上? 皇上说,让齐霈元、顾銛、安韶华速速入宫面圣。 领旨之后,被点到的人便跟着宋廉走了。 尹赟、朱羽也跟着宋廉进了宫。 安瑜愣在那里,人都走了还久久回不了神,怎么就惊动皇上了?他看向老妻,问道,怎么就惊动皇上了?谢氏扶起安瑜,在他手臂拍了拍。侯爷,您也累了,歇一会儿吧。安瑜点头,带着老妻回了房。 从月娥身边走过的时候,安瑜还没回过神来。谢氏却冷冷地看着这姐妹俩,近日府中事多,你俩先回阮府吧。 月娥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谢氏冷冷回眸,月娥竟像那被捏住脖子的鸭子,梗着脖子发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69章 面圣(倒V) 宋廉带大家来的并不是皇上平日处理政事的乾元殿, 而是当年开隆帝被囚禁的东宫。路上,宋廉略介绍了几句东宫的往事,据说皇上登基之后, 东宫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就连花草都不许人打理。顾銛心中惊讶,二十余年不打理的花园,还不得长成丛林?果然一路行来,草木疯长,野花遍地。 殿内燃着薄荷脑神香,顾銛不大喜欢这个味儿, 提神归提神,凉飕飕的,让人觉得一点都不舒服。开隆帝侧卧在榻上,身前摆了一个案几, 身上搭着薄毯,正在看折子。看到人来, 开隆帝点了点头。 宋廉指挥着小太监撤了香案,开了一个偏窗通风, 又让切了些柑橘摆进来。不燃香而摆柑橘,这是元后的习惯,二皇子也如此。安韶华看这个情况,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开隆帝年不过四十有七,望之却如花甲之年。顾銛愣了一下,上次面圣依稀只是一两年前,那时候的开隆帝还是中年人的模样, 怎么短短时间就老成这样?看来当皇帝真的是个辛苦活儿。 众人行礼谢恩按照规矩来。齐霈元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把众人叫来。齐霈元偷偷瞄一眼皇上, 发现皇上面色如常,难道,皇上就是想找人说说闲话?不大可能,走一步是一步吧。 禀圣上,沐王府尹公子去了太后那里。 他也进宫了。一个人?开隆帝说着,看向宋廉,宋廉拿出一个令牌交给开隆帝。开隆帝看着牌子笑了一下,把牌子扔给宋廉让他们先等着。 宋廉躬身诺了一声,退了出去。有宫人来上茶,一个宫人给顾銛倒茶的时候,展开手心给顾銛看了一眼。闭嘴二字,顾锋的笔迹。顾銛小声道谢,宫人还礼之后退下了。 不一会儿,宋廉回来了。圣上,二皇子求见。 不见。 宋廉诺了一声,使眼色让一个小太监去回话了。 要说圣意,自然是皇上身边的人最为了解。齐霈元冷眼看着宋廉的态度,觉得那位大人没有说错,二皇子的确失势了。皇上不见也就罢了,宋廉都不亲自去回话,这可是哎呀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啊哈哈哈。 本来二皇子是元嫡长子,占了先机,又占了礼法,从小也最得圣意,就连选伴读,除二皇子外其余皇子都是两位伴读,人选基本都是朝中大臣家适龄的孩子,嫡庶皆有,参差不齐。只有二皇子,伴读原四位,后来加了一位变成五人,这五位伴读,宗亲、勋贵、公侯、武将、文臣,各个出自其中翘楚之家。哦,当然说起来还是四位,顾锋成了侍卫。安国公府长公子给一个普通皇子做侍卫?这分明就是储君之势! 然而峰回路转,两年前,不知道为何皇上下旨让二皇子去平西军中历练。而且打那以后,皇上几乎是不闻不问,二皇子无端失了圣心,连带着二皇子身边的几个伴读也都蛰伏起来。这也是那位大人敢这样做的原因。 齐霈元想了想,时机是千载难逢的,可惜布局仓促。昨日听说安韶华后院出事,他们匆忙布局,能走到今天险些拿下顾銛,已经是不错了。只要在御前自己再努力一把,说不定从此世上就再无顾銛此人了。 齐霈元啊,开隆帝开口,声音难掩困顿,你来。开隆帝说着,朝宋廉摆了摆手。 宋廉弓着身子,搬来个小杌子放在案另一边,跟开隆帝相对,齐霈元歪着身子不敢坐实了,姿势十分别扭难受。 说说,近日里京中可有什么稀奇的案子啊。开隆帝一边问,一边躺下了。宋廉上前为皇上盖好毯子,然后轻轻按揉太阳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可是要说什么?说万二娘的死?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姨娘,还是奴藉,当真毫无用处。说英儿的死?说什么?说在京兆府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忠勇侯的后院里,忠勇侯的庶女让人毒死了?这也不妥,而且这些都不能将顾銛拉下水。齐霈元忽然福至心灵,对啊,顾銛。 回皇上的话,臣昨日有造化,看到了起死回生之术! 哦?起死回生?开隆帝闻听此言,蹭的坐了起来来,说说。 齐霈元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这起死回生之术。要说这讲故事也是一门大学问。稍早时候齐霈元给安瑜讲这段的时候,说的香艳猥琐令人不齿。可这会儿他跟开隆帝讲的时候,居然能讲得慷慨激昂跌宕起伏,硬生生地讲成了一段与天争命的热血战事。 开隆帝听完犹不满足,问齐霈元那安英小姐喘上气之后,请郎中了么?郎中看了可说了什么? 齐霈元没有接话,开隆帝就看向了安韶华。安韶华上前一步回话禀圣上,舍妹昨日晚间让郎中看的时候,郎中说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不能心情激荡。 开隆帝点了点头,略思忖了一下,转头向宋廉说去,让太医去看看安小姐。 宋廉喏了一声,躬身正欲退下。 这个齐霈元十分沉痛回皇上的话,英儿小姐已经去了。 怎么回事?开隆帝一惊,却并未看向齐霈元而是看着安韶华。 齐霈元看了眼开隆帝,想了一下,决定豁出去了。起身下跪,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稍稍隐瞒了一些跟开隆帝娓娓道来。 要说这齐霈元怎么能当京兆府尹,当真是巧舌如簧。他一句假话都没有,既不捏造事实也无添油加醋,可是让他这么一说,这个案子铁定了就是顾銛干的。顾銛听了他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开隆帝闻言,半晌没有说话。齐霈元跪得腿疼,却也不敢起来。 宋廉招手叫来了几个宫人给他们几个上茶。 安韶华依旧不说话。 齐霈元,你起来吧。开隆帝一边说,一边在案上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扔给齐霈元。你看这个。 齐霈元一看,大喜过望:那位大人说让他等的时机,原来是在这里!齐霈元连忙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慌忙拜倒在地:这,这!皇上!其罪当诛啊! 哦?说说看。 这是一份名单,大意是待二皇子登基,定要大封功臣。尹赟,封一字并肩王,封号贤王。沈翎,先封户部尚书两年内升内阁首辅。林致远,封鸿胪寺卿。安韶华,封刑部尚书。顾锋,封安国公世子。另有十数人,大大小小皆获要职,少的官升三级,多的直接封侯拜相。 齐霈元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苦痛之色,磕了一个头,就着这封信为中心发散开,细数起二皇子及其党羽的罪名来。毕竟齐霈元当初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罗织起罪名来也十分顺溜。 一番滔滔不绝,竟是从二皇子到四个伴读一个侍卫连同顾銛一个都没落下,轻者要革去功名削职为民,重者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了。开隆帝越听越是气愤,呼吸明显也带了怒气,眼神中龙威初现。 齐霈元看到开隆帝动了怒,更是内心喜不自胜。皇上本来就多疑又多思,如此一来二皇子就彻底失了圣心。 的确可恶。在齐霈元掷地有声地控诉之后,开隆帝强压着怒气说了这么一句。只是,这几个官职,是不是大有深意啊? 齐霈元看了一下,明白了。当即跟皇上说,尹赟是沐王爷独子,皇室宗亲,二皇子若有朝一日登基,封赏自然是以他为首。但若论朝堂之中,应该是沈翎。沈翎是沈相嫡孙,年纪轻轻已入文华殿,将来入阁顺理成章。至于林致远,当了驸马自然做不了什么大官掌不了实权,鸿胪寺卿倒是不错。至于安韶华,虽说几位伴读中数他功名最高,但早早涉刑狱且醉心其中,怕是难当大任。刑部尚书就是给他的交代。最后顾锋,若顾锋还是安国公长子,将来袭爵是顺理成章。只是如今嫡变庶,一无功名二无官职,想要袭爵,若是常人自然是天方夜谭,但顾锋有二皇子自小的情谊,破格袭爵也算是对他最大的恩典了。 说完推测,齐霈元又用了大段话总结。简言之就是二皇子与诸人已经自成一党,早有默契,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开隆帝听完,久久不语。 皇上,宋廉上前添茶,小声通禀教习所元一求见。 第70章 元一(倒V) 齐霈元听到宋廉的话, 心里升起一丝惊疑,教习所他是知道的,那是皇上训练暗卫的地方。暗卫。不同于锦衣卫, 暗卫没有官职,没有身份。传闻中他们无处不在,可齐霈元以为,这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对于朝中大多数人来说,暗卫就像鬼,人人都在谈论,却没人真的见过。可没想到现在暗卫的人真的来了, 宋廉说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自己听到了这话,是该主动避嫌呢,还是等皇上开口赶人呢? 齐霈元愣神的当口, 门外进来几个人。齐霈元坐得位置不好,想要看清背后的事情, 得起身背对皇上。背对皇上,那就是君前失仪了, 所以只能微微侧头看。打头的是一个老者,无须白发,精神矍铄。穿着一身短打,并没有一般人面圣时的诚惶诚恐,反而如同闲庭信步。后面的人被他遮住了,隐约只能看到还有三五个黑衣人。 元一,你来啦!开隆帝看到来人面露轻松之色。 老奴见过主子。 主子?齐霈元心中一动, 今天似乎在哪里也听过这样说话的。再一想,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便不再多想, 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让皇上下旨,把这些人都放进自己京兆府的大牢才好。 思及此处,齐霈元主动开口:圣上,臣恳请圣上将乱党先行交给微臣带回京兆府仔细查问。 嗯,对,是要查问。开隆帝看向宋濂,宋濂赶忙给元一也搬来了杌子,开隆帝说查问是要查问的,不光要查问,还得细细审啊。 元一行礼,便坐下了。开隆帝向元一招了招手,你坐近点。元一起身,宋廉亲自躬身上前搬杌子,元一小声客气了一下准备自己搬,宋廉赶忙抢先搬了起来,往开隆帝身边放了放。 开隆帝把刚才给齐霈元看的那张纸拿起来,递给元一,小声说你先看看。 这边宋廉赶紧让人去上茶。 齐霈元,你说说,你准备怎么查啊?开隆帝接过宋廉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没事儿,都是朕的心腹之臣,你今日大可畅所欲言。 齐霈元想到身后还有安韶华跟顾銛,但转念一想,今日之机千载难逢,必须趁此良机把他们一网打尽!皇上的意思也许也是,他们走不出去了。于是心中燃起战意,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必求振聋发聩,言毕定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数息,齐霈元便开始说,抑扬顿挫,口若悬河。只是还没说几句,就被开隆帝打断了。不要这些虚的,你就说,抓哪些人,关在哪儿,怎么审?上什么刑? 上刑? 别装着啦!开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觉得,这么大的罪名,你随口问问,他们就能随口说啦?元一闻言,将那张纸递还给开隆帝。开隆帝接过纸,拍在案上,在这些人名上挨个指指点点。 齐霈元急于表现,马上说回皇上的话,抓人,自然是要按照此名单,一个不漏地抓。为防止他们相互通风报信畏罪潜逃,必须同时出动抓捕,才能将其一举擒获。因此,臣恳请皇上将锦衣卫让臣暂领,细细布局,必求将乱党一网打尽,绝无漏网。然后分开关押,防止串供。即日开始连夜突审。 嗯,兵贵神速,攻其不备,一网打尽。然后呢?开隆帝自己拿了个橘子,缓缓剥着。 然后就是,审。 朕就是要听你这个,开隆帝吃了一瓣橘子,咽下去之后,把剩下的隔着案子都递给齐霈元。审。 齐霈元接过橘子,谢了恩,愣了一下。御赐的橘子,头一回啊,该摆个香案供起来呢,还是要吃呢? 齐大人,皇上要听你怎么审?宋廉小声提醒。 齐霈元这才发现失礼,正要跪拜,看到手上的橘子,转而想到,这是多大的圣恩!当即双手捧着大半个橘子,回想了一下自己常用的刑罚,捡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用一个案子做引子给皇上讲了一下。哪知皇上根本不想听案子,只想听刑讯。齐霈元揣摩着,皇上看来是气狠了,一定要听用刑的细节。于是齐霈元彻底放下心来,将京兆府大牢中他最爱用的几样,给皇上细细讲了。 说到兴起之处,双眼放光手舞足蹈。皇上,你不知道!这沐浴之刑啊,是前些日子臣新琢磨出来的。将人脱光,绑缚于浴床上,取一寸宽三寸长的刚刷,就这么一刷,诶呀那肉丝翻飞啊!遇上那肥胖之人,肚子上的肉啊,有一层白油!啧啧啧! 呕!这一声干呕让众人都看向发声者。齐霈元这一回头,直接吓得把橘子都掉了。 这个御前失仪干呕的,赫然就是平日里伺候尹赟的那个内侍!齐霈元看到朱羽,再看正在为朱羽拍背顺气的尹赟,还有与他们坐在一处的安韶华与顾銛,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双目圆睁,呼吸急促,汗如雨下。 恋耽美 魏先森-(44) 齐大人,怎么了?尹赟抬头,对齐霈元说,莫不是病了?要不,我去给你煎药? 开隆帝看尹赟这般说话,猜到大约是有什么典故。什么煎药? 尹赟笑了一下,说皇伯父,您不知道啊,当时齐大人连夜派人来通知我,说让我尽快去忠勇侯府。我呀想着朱羽身子不好,就请他宽容一下,今儿个一早再去呗。可齐大人多贴心啊,怕那凶手向我们下手,竟然拍了京兆府的差役围住了沐王府啊。 皇,皇,皇,皇,皇上!臣!臣万万不敢呐! 我们去了忠勇侯府,谁知一进门,京兆府的差役就把门堵了。朱羽说要去煎药,都没能出的去啊。尹赟犹在那里独自嘟囔。好不容易出去了,还有几个差役跟着。啧啧啧啧。尹赟学着齐霈元刚才的语气整个忠勇侯府啊,可都在齐大人的手心儿里啊。 齐霈元吓得浑身颤抖,皇上啊,皇上,臣哪敢! 齐霈元,怎么趴地上了?不凉么?开隆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齐霈元,来啊,给齐大人上个浴床。 诺。宋廉领命,转身出去吩咐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回来,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小声说元一,你说这齐大人用那沐浴之刑,翻不翻白花啊? 齐霈元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呕。朱羽脸煞白。顾銛开始没反应过来,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扶起了朱羽,对尹赟怒目。尹赟一脸尴尬,小声说:天地良心,没有!他就是虚的! 元一起身,走到齐霈元跟前。齐大人,这京兆府的手段,您是了解的。这教习所的手段,您未必知道啊。说着话,手极快地给齐霈元喂了个东西,一捏他的下巴,齐霈元连个声儿都没出就给咽了,顿时面如死灰。齐大人啊,这是好东西。这叫续命引,有了这续命引啊,人筋骨尽断,肚破肠流还能活上三五日呐。 呕。朱羽这回妥妥的出气多进气少了元叔,元叔唉! 啧!现在的晚辈,忒娇气。这才说两句,他就这样了。 开隆帝给宋廉使了个眼色,宋廉说元一啊,这倒不是朱羽娇气,而是他刚喝了解药不久,这易筋洗髓,总得有些日子。他还没缓过来呢。 解药?这话一说,众人皆惊惧失色。 坊间早有传闻,凡是暗卫皆有教习所赐药,传说服食此药之后,能数日不眠,能伤而不停,能刑而不痛。只是每月必吃一次恩药,若不吃恩药则生不如死。这解药,难道便是这个解药么? 元一闻言,疾步走向朱羽,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探了左腕之后探右腕,末了看着尹赟半拥着朱羽的样子,竟愣怔了半晌,最后起身走向开隆帝,在距开隆帝五步之遥的地方,行了大礼,久久拜服。 过了一会儿,殿中响起轻轻的啜泣之声。开隆帝眸色深沉看着元一朱羽不是刘俭。 元一,起来。开隆帝提高了声音,朱羽,不是刘俭。 元一起身,涕泗横流。指着尹赟,手抖不止。当年,刘俭就是 赟儿啊,从今往后,你可会护着朱羽?开隆帝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宋廉赶紧上前给皇帝按太阳穴。 尹赟这才从解药的震惊中缓了出来,当即上前掀衣便拜回皇伯父的话,孩儿得此赐婚,自当一生一世对他好。 尹赟得了赐婚的事情元一是知道的,好像是原镇威将军朱元之女朱氏为侧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元一十分惊喜地看向皇帝主子!主子! 好啦好啦!歌功颂德的话留在人多的时候大声说。齐大人在地上躺了多时了。开隆帝打断了元一的话。那个浴床怎么要这么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论告黑状,我只服尹赟。 善良的读者呦,你失去的是那个宅宅的小长假,还是跑断腿的小长假? 欢迎捉虫。 第71章 浴床(倒V) 不多时, 浴床来了,但并不是京兆府特制的样子,开隆帝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齐霈元, 哼了一声。宋廉指挥着小太监们把齐霈元抬起来放到浴床之上。开隆帝重新躺回榻上,说齐霈元,说说吧。 齐霈元闻言浑身一颤,低下头不再说话。 哑巴了?宋廉问元一,你给齐大人吃了什么? 元一此刻也回过神来,起身走回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老神在在地说给他吃的是好东西, 续命引,吃了之后想死,也难。 齐大人,宋廉站到开隆帝身后, 对齐霈元说皇上让你:说说吧。 齐霈元毕竟天子近臣,京官多年, 很快就镇定下来。二皇子一党是自成一派了么?当然是的,有书信为证!安英儿死了么?死了!死的透透的。万二娘呢?梨花剑还在京兆府的仵作那里, 断然无法抵赖。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错之有?既然没有错,就得咬死了这件事情!皇上!齐霈元挣扎起身,跪伏在地。皇上,二皇子及其党羽密谋已久,若不是此番忠勇侯府发生命案,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大祸啊! 齐霈元埋首地上, 一副死谏的架势:皇上啊!臣原本就有一事不明,那万二娘只是一个奴籍的姨娘, 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杀死在忠勇侯府一个偏远的内院之中?凶器还是那传世百年价值连城的梨花剑?现在想来,只怕是当时,这几人私下聚集,密谋大事,谋定之后,设局开宴,觥筹交错,不免酒后失言,这万二娘也许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才被灭口。那百年神兵梨花剑便是铁证!皇上啊!一个姨娘而已,随便找个罪名不久料理了吗?若非事出突然,怎会露出如此马脚? 言及此处,齐霈元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当地,振臂一呼怎料此时,安韶华的庶妹正歇息在万二娘之处,安韶华无奈只得对其庶妹下了杀手。谁知事情败露,有人匿名报与京兆府,微臣带人去了忠勇侯府,他们无奈只好做出一副救人之姿,哪知那安英儿命大,真就活了过来,这几人无奈,只好连夜下手,用石比雨相将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小小女子给毒死了。 齐霈元越说越激动,安韶华,你狼心狗肺!那是你的妹妹啊!你为了他日封侯拜相说杀就杀,你可曾想过她未嫁而逝,魂魄何依啊? 顾銛心头一惊。齐霈元在这里瞎逼逼,他早就不耐烦了。毕竟齐霈元罗织的那些罪名,虽然往大了说都得抄家灭族,但是他一来没有证据,二来编的太生硬,只要皇上给他们辩解的机会,马上就可以澄清的。可是齐霈元上了一回浴床之后,明显就变了。齐霈元上浴床之前矛头还直指安韶华,现在已经句句不离忠勇侯府,想来是要把安家连根拔起了。可刚才那些话再怎么都是朝堂之上的官话,指名道姓骂安韶华这几句话就是诛心之言了。在大祐,人们普遍认为没有成婚的女子,死后魂灵不能入宗祠,若是不配一个好的阴婚,是必定要成为孤魂野鬼的。 你信口雌黄果然,安韶华闻言坐不住了,刚站起来就被尹赟拦住了。 开隆帝一摆手:你让他说。 安韶华行礼之后又坐回去了。顾銛看他情绪激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安韶华眼含疲累看了顾銛一眼,挤出一个微笑,便看向了齐霈元。 皇上您瞧,他这是恼羞成怒了!齐霈元又多了一些底气,悄悄看了一眼朱羽,虽然不知道明明是被自己指挥差役控制起来的人,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如果皇上问起来,大可以说自己觉得此人形迹可疑,想要绑了严加审问的。这样应该能遮掩一二。皇上!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请皇上早下决断! 你别吃那个,特别酸。开隆帝小声说。 齐霈元参透不了这句话的禅机,抬头一看,元一正在剥橘子。老奴尝尝。果然元一吃了一口,就整张脸缩成一团。宋廉适时递上金盂。 元一漱口之后,看向开隆帝。主子,老奴说几句? 嗯。 齐大人啊,你说是这几位大人密谋,啊,密谋。密谋的时候呢,让一个姨娘听到了,不得已,杀了姨娘。嗯,老奴就想知道啊,他们密谋不关门不放人守着么?怎么能让姨娘听到呢? 齐霈元断案多年,自然不会让他两句话绕进去。这个微臣就不知了,总之呢,这个万二娘啊,是让顾銛,安家三少夫人的宝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百年神兵梨花剑,给当胸一剑杀了的。 元一本来有些恹恹的,这人上了岁数一宿不睡挺难受的。可此时齐霈元不掉陷阱里,元一心里有点棋逢对手的快意。哦,是哦,那齐大人,他们杀人,还没杀完你就来了,我想知道是谁去衙门报的案子?怎么能预见到万二娘要死呢? 老大人您又错了。这个报案人啊,报的不是万二娘死的案子,报的是他们密谋的案子。 哦?元一一愣,不对啊,这齐霈元眼睛都不眨就换了说辞哦?是老奴听错了?老奴怎么听着齐大人先前说的是,您去这忠勇侯府,流光院,为的是一遭人命官司呢? 这是微臣没说清楚。这个密谋篡逆啊,不论是告发还是查访,都没有直截了当的。你说我要是进门就说有人告你们谋逆,他们自然会销毁证据,这样于我们办案的人来说,取证不利啊。所以总得找个由头进门,进门再搜。齐霈元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在给愿意作解释。 元一听着,点了点头。这倒是,是这么个理儿。嗯。那我想知道啊,齐大人,那个案发当日啊,你们是在哪里问的这些,这些个在场的人? 在流光院的如松堂。 可是安大人的书房? 正是。 可有不妥? 并无。 你们说要去如松堂,安大人就让你们去那边审问了吗? 是安大人自己带我们去的。 哦。元一点了点头那齐大人可知道,这张纸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个,微臣不知。 是在如松堂的书案上。元一说着,在皇上面前的案上摆弄了起来,就这样,这张纸,就在一摞练字的纸中间。但是有趣的是,齐大人,你也许想不到,这张纸呢,他在一摞小孩子的功课中间。 齐霈元一愣,这个就不好圆了,转念一想,也不用自己圆啊。哦?是么?那又如何呢? 元一噎了一下,这人滑不溜手,你挑他多少纰漏,他就是不接茬,这就很气人了。齐大人,这么说吧。那个放下这张纸的人呢,现在就在教习所。老奴来之前审了大半宿,哎呀真是年纪大了哪儿都不好使,主子,这是审出来的。说完,元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宋廉,宋廉一边走一边展开,呈给开隆帝。 开隆帝却一眼都不看,元一,你说吧。正好大伙儿都听听。 皇上,宋廉小声说二皇子还在偏殿候着呢。 让他俩候着去吧。开隆帝没好气地小声说,好叫他俩知道被人瞒着的滋味!说完,还是忍不住向偏殿方向看了两眼。 宋廉给一个小太监打了个眼色,小太监将偏殿的门打开了。 主子,这事儿啊,得从昨天下午说起。元一站在正中,缓缓开口。昨日下午,老奴收到了惊蛰的消息。 大概是怕齐霈元听不懂,还特意看向齐霈元说惊蛰也是我那儿出去的孩子,这次二皇子办的案子太危险,几次有人胆大包天铤而走险,所以皇上给二皇子送了二十四个暗卫,用了节气的名字。 顾銛赶紧看向安韶华,用眼神问他,安韶华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以为顾锋早就告诉你了。 顾銛撇撇嘴,心说,顾锋肯定以为你早就告诉我了,合着就我一人不知道,傻狍子一样跟担惊受怕的。 元一那边继续说,惊蛰传出消息,教习所就派了几个探子去。谁知第一批去的探子过了一个时辰都没回来,这下元一心里有些打鼓,就派了几个刺客。谁知却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流光院被京兆府的人团团围住,有进无出。甚至李达亲自说让出去给忠勇侯夫人送信的崔十一,根本就没能走出流光院。除了忘忧清乐就直接让套口袋扔柴房里了。还是崔十一打晕了关押他的人,才联系上了惊蛰,不然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软禁了皇子,明目张胆地隔绝了皇子与外界的联系,说出来都觉得荒唐。 听到这里,齐霈元面如死灰。 二皇子竟然有暗卫,皇上给他配了暗卫!他竟然如此得圣心! 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招。如果二皇子没有暗卫,这次就算不能将二皇子及其党羽一并铲除,起码能让皇上跟二皇子离心。皇上多疑,要是让皇上看到这张纸,认定这是二皇子的计划,大事就成了一半。可惜啊,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这一章跟浴床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为什么会这么忙? WHY啊? 欢迎捉虫。 第72章 通判(倒V) 元一继续说, 安韶华发现事情不对,第一时间就让崔十一去联络惊蛰。他猜到流光院大概被京兆府的人控制了,也猜到传递消息也许不会很方便。果然崔十一出了忘忧清乐就被京兆府的人套了麻袋扔进小黑屋关起来了, 但崔十一早有准备,他不但跑出来了,还通知了惊蛰。就在此时,惊蛰发现有个京兆府的差役,在搜查的时候,揣了一摞纸在怀里,然后匆匆离开了。 元一看了安韶华一眼, 笑着说,安大人让崔十一传的话,就是让主子的暗卫来接手此事。但是当时京兆府去了很多人,人多眼杂, 而且惊蛰发现了可疑之人,便追踪去了。事出紧急, 惊蛰传信也就没有说太多。只传出一个聚集的令。 再说那边,皇上的暗卫去了之后, 没有看到惊蛰,只有立夏守在二皇子不远处。探子们便分工各处,开始记录这些京兆府的差役办案的经过。元一从身上又掏出一把蜡丸子,递给宋廉。把京兆府的差役搜查的过程又详细说了一遍,说完,齐霈元也没说一句话。 齐大人,你可有何话讲啊? 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齐霈元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冤枉。齐霈元话是这么说, 但话里意思却恰恰相反,他是在提醒皇上, 元一说的这些,并没有证据。 元一怎能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心里也稍稍惊讶于齐霈元的胆子跟脸皮,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死不认账,还能找到元一话里的漏洞,还能这样百般抵赖。甚至于此人摸准了皇上的性子,齐霈元句句不说透,就时不时放冷箭旁敲侧击地让皇上疑心,当真是毒辣啊。元一接手教习所多年,真是好久没遇到这样痛快的对手了。 元一列举了那些后院受伤的女眷,各自是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然后是怎样的反抗,最后受的什么样的伤。 恋耽美 魏先森-(45) 这位大人说笑了,别人家我不知道,这安家的女眷可不是那种你摸一下就要死要活的。齐霈元话一出口,顾銛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紧接着齐霈元又开始说顾銛救英儿的事儿了。要是说那些后院女眷,皆是因为被差役碰了一下就要一头撞死了,那么英儿小姐就等不到那个丫头下毒。被顾公子救活,喘上气儿的当口,就应该蹦起来一头碰死! 你元一都要气笑了,这个齐霈元何止是滑不溜手,还不见棺材不掉泪。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嘴硬! 元一长舒了一口气,顺着齐霈元的话继续说。当时齐霈元暗示属下将顾銛救人的方式传扬出去,以求混淆视听,让人们都关心到这事上来,至于为什么齐大人要做此等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情呢? 齐霈元梗着脖子不说话。元一只好又问了一遍:齐大人啊,您为什么要让手下宣扬顾公子这吹气救人的起死回生之术啊? 齐某从未让手下去宣扬过此事! 齐大人的确没有明示让他们宣扬此事,可是齐大人啊,你三番五次地提及此事,如今此事已经是满城风雨啦! 齐霈元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啊呀,那可不是齐某的意思。对不起了,安大人,损害了你们安家女眷的闺誉,真是齐某考虑不周啦。但想来安大人是不会在意的,就像忠勇侯方才说的,若是哪家男儿有什么女人应当清白的想法,我必不能把女儿嫁给他。若是将来女婿嫌我女儿太过呃,太过名声不好,我就劈了我的女婿。是吧,安大人您自己也说了,妹妹要是嫁不出去,你养着。 齐霈元这一番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好家伙,让他这么一说,这意思全变了,这这人也太猖狂了吧! 尹赟都气笑了齐大人呐!忠勇侯安大人说那话的时候,在场人可是很多的,晚生也在的,依稀记得安大人可不是这样说的。 哦,是吗?哎呀齐某年龄大了,这一字一词地也许记不清楚,说错那么一两个词也是有的。但是意思绝对没错。 安韶华想,这个齐霈元把话转到这里是什么意思。要么是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大约是不成的了,所以能拉一个下水就拉一个。要么就是他要转移注意力。 我父亲那话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英儿已经不在了 是啊,皇上,安大人那庶妹英儿,就是顾公子下令让一个丫头毒死的!那个丫头交代了之后就一头碰死了,死状之惨烈简直令人心惊。可是安大人竟然不让微臣为他那可怜的庶妹做主,皇上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微臣尚在忠勇侯府中办案,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杀人,可曾把律法放在眼里?可曾把京兆府放在眼里?可曾,把天 行行行行,说正事儿,说正事儿。开隆帝不耐烦地朝元一挥挥手。 元一上前行了一礼,继续说。 京兆府的差役们把流光院的人都聚集在一处问询,却单单忘了崔十一。有趣的是,直到天亮,众人都在如松堂的堂屋,而就在众人离开那里去了忠勇侯府之后,就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京兆府的衣裳,却不是京兆府的人。来人直奔如松堂的书房,在一摞纸中夹了一张纸后转身就要走,被暗卫抓住了。 要说这背后的人啊,也是个细心之人。他怕自己贸然用一张纸,与如松堂的不一样,露了马脚,还特意从如松堂拿走了纸,写好了再送来。说完点了点案上的那张纸,这张是老奴写得,原先那张,模仿了二殿下的笔迹,七八成像是有的。的确是费了心了。 齐霈元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说说不定那小差役就是二皇子的人,发现他家主子的密谋信,想要偷偷拿去销毁。结果人太多,找不到机会,只好藏在乱纸之中,以期无人发觉。 齐大人说的有理啊!元一点点头,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那既然是二皇子写的,二皇子的人藏的,为什么不悄悄撕碎了扔了,再不济揉吧揉吧给吞了,怎么就放回去了? 齐霈元恶狠狠地笑着看向元一这位大人,人不是在您手里呢么?您审啊?问我我怎么能知道呢? 元一一噎,这齐霈元行啊,滴水不漏啊! 行了行了,费劲!开隆帝摆摆手元一,既然齐霈元说了,让你审,你就审吧。 遵命。元一行礼领命,回头饶有兴致地看向齐霈元齐大人,请多指教啊! 齐霈元面色灰败,气喘如牛,却仍不低头皇上啊!齐霈元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定是无意间得罪了小人,才有人陷害于微臣,皇上您可不要误信谗言啊! 开隆帝冷冷得看向齐霈元:齐霈元啊,你说你忠心耿耿,朕是信的。但是绝无二心就未必了。朕还活着呢,你们就迫不及待地站队了吗?此间之事,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你们处心积虑要朕对自己的儿子猜忌离心,甚至要置他于死的,告诉朕,为什么。谁让你做的,朕留你一个全尸。 齐霈元赶紧想了一遍,皇上啊!臣什么都没做啊!昨日有人去京兆府报案,臣带着京兆府诸人火速赶往流光院,正遇到万二娘惨死,凶器是那顾二公子的梨花剑。又看到顾二公子说自己在救人,可是臣从未见过那般救人之医术,是以惊惧非常,失了分寸。至于刚才那位老大人说的,微臣指示手下轻薄女眷,宣扬顾二公子救人之稀奇,真正的冤枉啊!大约是差役们也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回去之后忍不住四处炫耀,这才让老大人误会了。至于那张纸,那是皇上给微臣看的啊,微臣只是就事论事,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倒是他 放肆!开隆帝一拍桌子,齐霈元马上跪伏在地,开隆帝一只手指着他,气得直哆嗦。你 宋廉赶紧上前给皇上顺气。开隆帝说元一啊,把人带下去吧。齐霈元还欲说什么,开隆帝说把嘴堵上,这人这嘴唉! 主子,元一领命之后,说老奴想借一下京兆府的浴床,不知可否? 开隆帝摆了摆手,元一谢恩之后,带上齐霈元便离去了。 拟旨,原京兆府尹齐霈元别提他了。就说擢原京兆府同知,是谁? 宋廉说了个人名,开隆帝点了点头,嗯,就他。擢其暂代京兆府尹之职。尹赟,擢任京府通判。协助管理京兆府诸事。 尹赟闻言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谢恩。开隆帝受了礼,少不得要嘱咐几句。马上就是成家的人了,大丈夫要安身立命,在外要收心,要报效朝廷。在家要孝顺父母,照顾家人,还要早日生儿育女,莫再让王兄王嫂担心了。 是,是,谢谢皇伯父,孩儿,孩儿一定尹赟喜从天降,忍不住竟掉下泪来。 开隆帝指着他大笑,说散了吧,散了吧,各自办事情去。 等人们都各自离开,整个大殿一下子安静的不真实。宋廉关上所有的门窗,过来对开隆帝说皇上,未时末了,要不要进些膳食? 开隆帝摆了摆手,让朕躺会儿。 宋廉伺候开隆帝躺下,他自己斜倚在脚踏上。 宋廉啊,开隆帝闭着眼,伸出一只手摸索,宋廉赶紧上前攥住皇上的手。宋廉啊,朕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宋廉不敢搭腔,想着兴许过一会儿皇上就能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问我,皇帝咋感觉变了,跟前面说的不像了,是不是人设崩了? 我说没啊,正在洗白开隆帝呢。 基友表示(っД;)っWTF!你说what啊?他还能洗白? 我说,相信我,没绰的!咱有浴床呢! 内务府出品,品质保证。纯金内饰,奢华床身,帝王之风,王霸之气!不要一万八不要八千八,只要九九八!九九八,王者浴床带回家!详情请进店咨询。 或微博搜晋江魏先森。 欢迎捉虫 第73章 公子(倒V) 走出东宫正殿, 顾銛频频回头。 在等顾锋吗?安韶华小声问。 顾銛不说话,他对宫中的礼仪不熟悉,也不知道能不能问, 万一说错话做错事,会不会牵连到别人。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安韶华。安韶华面色疲累,眼神却明亮你在这里等我。 安韶华吩咐了带路的宫人,宫人便陪着顾銛等在路边。安韶华问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一个宫人匆匆离去了。顾銛愣怔,这不是皇宫么?男性臣子怎么能随便走呢?别出什么事儿啊。大约是身上太累,精神上也渐渐迟钝。午后阳光正好,晒得顾銛昏昏欲睡, 站着都直打盹。 不多时,来了一个宫人,带着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内侍,向顾銛行礼之后, 二皇子的内侍说:二公子,主子跟顾公子还有安大人都在偏殿, 让奴才来请公子过去。 顾銛站定不动,不怪他没反应, 他累惨了,脑袋反应有些慢,又觉得宫里处处杀机,自然是不敢动。二皇子身边的那个内侍走近两步,拿出一枚章,顾銛认得,是二皇子的手法。不瞒二公子, 顾公子现在处境危难,请与我来。 一听顾锋处境危难, 顾銛赶紧示意对方在前带路。 一边走,那个内侍小声说。此次事关重大,不为其他,实在是事关皇室血脉。一听到皇室血脉,顾銛立马站定,死命盯着那个内侍,内侍被他看得汗涔涔,小声说二公子想是知道的,豆公子 窦公子?谁?顾銛反应了一下,该不是说小豆苗吧!小豆苗昨晚确实去了二皇子府,那就是他了。豆公子,哈哈哈哈顾銛笑得中气十足,吓得那个内侍直扯他的袖子二公子,庄重!二公子,庄重! 顾銛直笑得蹲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捯气儿,啊!然后呢,豆公子怎么了?哈哈哈哈! 那个内侍皱着眉头看着他,满面愁苦二公子,这是欺君之罪啊。 欺君?从何说起啊? 这,这奴才不知,可他们都这样说。今日一早皇上把主子跟顾公子都叫来宫里,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皇上不知怎么知道了,而且皇上以为他们欺君罔上,动了大怒了。主子原来还不知道豆公子是自己的孩子,这下知道了,可是主子又恼了顾公子,一上午一言不发。顾公子,顾公子内侍说着,竟掉下泪来顾公子着实可怜呐!禄茶求二公子去劝劝顾公子吧,他现在身子不好,别人不知道,禄茶在身边伺候看的真真的,顾公子一上午就进了半盅茶,再什么都没吃。这样下去要生病的呀。 顾銛闻言,起身疾走。是啊,他忘了顾锋的性格,说好了是好人啊,忠臣啊,君子一类的,说白了就是迂腐愚忠,如今这事儿把他逼到这份上,怕是不用皇上降罪,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顾銛心里想着,脚下越走越快。禄茶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一进偏殿,二皇子坐在首位,面色铁青。顾锋站在他身侧,面色苍白神思不属。安韶华站在当地,正对着顾锋说教。 顾銛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其实禄茶已经说得很清楚,只是事情还要再往早一些。早在两三年前,皇上就知道顾锋与二皇子育有一子。但是皇上左等右等不见二皇子带着孩子进宫认祖归宗,于是把二皇子叫进宫里敲打,谁知二皇子确实不知情,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皇上以为他装傻,当下就斥责于他。二皇子也是个多心的,并无反驳,反而上了折子自省。当然他这个自省的折子,并没有瘙到皇上的痒处。 紧接着皇上一怒之下,把二皇子跟顾锋扔到了平西军中,眼不见心不烦。 不久后,给顾石赐婚,顾锋从长子变成了庶长子,紧接着就是顾銛的赐婚了。 想到这里,顾銛心念一动,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是什么呢? 夫安韶华险险将妻字吞了下去,略一斟酌枕边之人,最应该是知心之人。怎么能有所隐瞒呢? 你还真有脸说别人。顾銛毫不犹豫地拆台。这怎么开口,你让顾锋怎么开口! 有什么不能开口的,说着两步走到二皇子面前,我,生了你的孩子!安韶华说得铿锵有力,二皇子噗的一口茶从鼻子里都喷出来了。咳得起不了身。顾锋赶忙上前去,可他自己笑得直打跌,整个人都要趴在二皇子身上了,哪里还能给二皇子拍背顺气。 顾銛笑岔气了,诶呦诶呦直叫唤,安韶华只好过去给他揉肚子。 二皇子回身抱住顾锋的腰,把人扶起来。两人在一起多年,风雨兼程,共进同退,京中的危机四伏,西疆的艰难困苦,白日汲汲营营,夜里虎狼环饲,若不是眼前此人,这些年的日子,该怎么往过熬啊。 刚才二皇子心中有气,被隐瞒的痛楚与不被信任的难过杂糅在一起,心里委屈无法排解,满腹话语无人可讲,想到小豆苗时无措,面对顾锋时又五味杂陈。尹勍理不清自己的情感,就冷了顾锋半天。可怜顾锋想到自己脖子上悬着的叫做欺君之罪的剑,只担心皇上一怒会不会迁怒家人。偏偏此时殿下又生气了,顾锋这半天想尽办法,也没能让殿下跟自己说话,内心一片荒芜肃杀,了无生机。 开始顾锋还小意地端茶递水,不一会儿看到尹勍始终不理他,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也没了哄人的心情。尹勍只看到顾锋神色淡淡的,心里火气更甚。明明被隐瞒,被骨肉相见而不相认的是自己,怎么顾锋还难过上了? 这会儿让安韶华这么一闹,两个人四目相对,二皇子的手就往下滑了一下,在顾锋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等回去收拾你。 顾銛刚好点,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顺气,正要跟顾锋说话,一抬头就看到二皇子跟顾锋的互动,诶呦我去! 你要去哪?顾锋问他。 去个没你俩的地方。 是你来找我的啊。 顾銛捂着眼睛说我找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俩这么辣眼睛啊。 安韶华不解,问怎么了? 顾銛捂着眼睛说,你自己看,我是没脸说。 顾锋红了脸,看了二皇子一眼。顾锋心中惊惧委屈又自觉理亏,这半日担惊受怕,尹勍还不理他,这一眼自然十分可怜。尹勍让他这一眼看的心中一片绵软,幽幽叹了口气,唉!敛刃啊!说完心里仍有怨气,隔着衣裳在顾锋手臂上咬了一口。顾锋啊,顾锋!你瞒得我好苦。 顾锋一只手轻抚其项背,柔声说开始,我是说不出口。后来是啊,一件事情瞒得久了,后面想说,都没法说了。 尹勍拉住顾锋的手,轻声问他在你心里,还有什么对我说不出口的事情吗? 顾锋愣了一下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侧头瞥了一眼安韶华跟顾銛,看他俩没有在看自己,俯下身子附在尹勍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说完,还在他颈侧轻啄了一下。尹勍浑身一僵,一把把顾锋拉到怀里,恶狠狠的说你就是不想我放过你。你等着! 恋耽美 魏先森-(46) 顾锋笑得凄凉,心道若是还有以后,我等着。转念一想,就算此番凶多吉少,也要对得起自己一番真情。便不再闪躲,灼灼地看着尹勍,我等着!说完捧着尹勍的脸,凑上去轻吻了一下。 诶呀!嘶顾銛又开始作妖。眼睛疼。说完,就闭着眼坐在那里。 唯清啊,顾锋笑得十分晃眼你知不知道,流光院的典故啊? 啊?安韶华愣了。当时他开院,二皇子及众人都来了。席间他让二皇子赐名,二皇子稍稍愣了一下,提笔写了流光院三个大字。他收下让人去刻匾,当时也问了二皇子,可有典故,二皇子怎么说的? 依稀是你问你那顾二公子啊。后来他问了,顾銛只是笑,并未回答。 如今想来,真的有典故? 安韶华看向顾銛,顾銛却轻轻转移了视线。 二殿下,宋廉一说话,整个偏殿一下子落针可闻。宋廉向众人躬身行礼,大家赶忙侧身避开,二殿下,皇上叫你们过去。 四人一同起身,宋廉虚拦了一下,安大人跟二公子留步。 顾锋闻言,脸一下子就白了。回头看了一眼顾銛,嘴都抖了起来小二銛,若是若是, 没有若是,二皇子轻轻牵住顾锋的手,冰凉,轻颤。没有若是。这世间千万,我终究只要你。所以,没有若是。尹勍说完,使劲攥了一下顾锋的手。 宋廉看着他们,幽幽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困境,当初何苦作茧自缚?让皇长孙流落民间,据说连顾二公子在内三个人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小皇孙遭多大罪啊?昨天皇上听元一他们来说的时候,都心疼得掉泪了。这顾公子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吓吓他们也好,胆子忒大,心忒硬!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禁忌彼岸、姬如烬、梅子雨的地雷。 周六休息一天,老魏想自驾游。去微博看老魏的驾照啊~继续日更。 欢迎捉虫 第74章 皇孙(倒V) 开隆帝并没有睡着, 他们在偏殿闹腾,他虽然听不真切,却也听着乐呵。当年自己跟顾石、元一等人被忠亲王一党软禁于此, 虽然终日惶惶,却也曾有过一些快乐日子的。那时候方净鬼点子多胆子又大,时不时进来给他们讲民间趣闻,还把沈相准备好的治国方略夹带进来,几人一同研读。 都是半大少年,就算处境艰难,又怎能拦得住贪玩的天性呢?那时候的东宫比现在萧瑟很多, 几人总爱在乱草间打闹。方净生的好看,他们几个总爱笑他是那花妖转世,方净就掐着诀做出仙人的样子,说要把顾石变成蛮牛, 顾石就追着打他,方净说自己是神仙自然不可能被凡人捉到, 好一顿上蹿下跳。 现在想来,恍若隔世。可不是恍若隔世吗。有的天人永隔, 有的天各一方。自己终究是一个人。 开隆帝睡不着,却也不想醒。醒来就是看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臣工,理不完的朝政,恩泽不完的后宫。前朝吵,回宫吵,当面吵, 上折子吵,见天的吵, 他烦。 其实他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当时自己斩绿沉,的确是不得已。他也提前给顾石送了信,让顾石把绿沉藏起来,谁知后来看刘监军报来的折子,绿沉还是死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没有查过。他这一辈子能信得过的人不多,顾石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去查顾石。 所以当初有人密报,说二皇子律己不严,致使皇室血脉流落民间的时候,他根本没往顾家查过。元一却只查到二皇子一不去青楼,二不外宿,三没有妾室通房,四没有红颜知己。开隆帝亲自盯着这个孩子长大,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也就信了那些密报都是诬陷。 直到后来李至廉准备充足地弹劾顾石,开隆帝才知道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孩子。 开隆帝当即去信问了顾石,顾石也承认了。却说自己一共两个儿子,老二已经嫁人了,老大总得留下一个血脉,所以他做主,给顾锋娶了一个孤女尹氏,只当此女生下顾锋的长子之后就撒手人寰,将来不立世子,改立世孙。让世孙戍守北疆。顾锋依旧留在京中,二皇子身边。 顾石说到这份上,开隆帝还能说什么?只能默认了。 默认是一码事,却不代表他不生气。 开隆帝把二皇子叫进宫里,想叫他自己说,谁知他这个嫡长子别的本事没有,嘴硬的堪比海底之蚌。开隆帝一怒之下把两人都远远地打发到西疆军中。 可气归气,惩罚过后还得为他们打算,想来天下父母皆是如此。顾锋是安国公长子,若是公然赐婚必然会引来非议。恰巧郑后又提及绿沉已死,应该给顾石赐婚了。还拿出了人选,开隆帝让元一挨个查访之后挑了个事儿少的,就赐了婚。这样一来,顾锋就是庶长子,赐婚做个皇妃,不算委屈他。 这回二皇子回京,路上竟遇上了空饷大案,开隆帝得知情况,便让元一派人接应。哪里知道元一竟然告诉自己,顾锋又给尹勍生了一个儿子! 开隆帝很是高兴,这个孩子就是皇长孙了吧!天天心心念念要见一下孩子,可这回尹勍竟然还是假作不知! 他装傻无所谓,开隆帝让元一去查。这一查,当真是让开隆帝气的七窍生烟,心疼的一夜没睡。 当年他默许尹勍的长子在顾家,开隆帝心底便一直以为那个孩子在顾石身边,读书习武,研习兵法,哪里知道那个孩子竟然一直在开隆帝眼皮子底下,就在永安京,跟着顾銛过着普通人家小厮一样的生活!三个人!三个人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比自己当年囚禁东宫还惨! 这帮子人,真正是胡闹!荒唐!不知天高地厚! 主子,安大人跟顾二公子也在偏殿。 开隆帝点点头。 宋廉便把人也带了进来,这几个年轻人一改刚才的热闹劲儿,蔫蔫的跪了一溜。 开隆帝本来想到他们几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抬眼看到跪在下首,吓得面色惨白的顾锋,开隆帝还是心软了。他是有心要让这几个初生牛犊长长记性的,但顾锋是开隆帝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天生拘谨,又是顾石的长子,开隆帝难免偏疼些。 唉开隆帝叹了口气,顾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二皇子跪着往顾锋那里挪了挪,双眼却看向歪在榻上的皇帝,张了几次口,却没有说话。 他不说,开隆帝也不说。就这么等着,一时间偏殿只有开隆帝偶尔翻动折子的声音。 父皇! 开隆帝抬眼,示意二皇子继续说。 父皇!你要罚就罚儿臣吧,都是儿臣的主意! 开隆帝抄起一摞奏折劈头就砸了过去胆大包天! 皇上!都是顾锋擅自隐瞒,殿下实在不知,事已至此顾锋甘受任何责罚!请皇上明鉴,此事不怪殿下啊! 开隆帝胸口闷,脑仁疼。好,好,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端的是情深。做事怎么没有一点分寸!此时是要争着认错的时候吗?哦,不,他们可没认错,没一个认错的,单只是抢着领罚而已。想到这里,开隆帝前所未有的疲累。他挥了挥手,扯起身上的毯子,准备睡了。 皇上。 清冽的声音,开隆帝并不熟悉,仔细一看,是那顾二公子在说话。 皇上大喜!顾銛说着,磕了个头。臣等是来报喜的。 开隆帝微微一笑,哦?流光,你说,朕何喜之有啊? 皇上有了皇孙啦。只是臣不知皇上有一个皇孙,还是有两个皇孙呢?刚才跪在那里的时候,顾銛猛然间想到了其中的关窍。二皇子跟顾锋虽然一直在皇上身边,皇上却从未告诉二人其实绿沉没死,当年皇上是下旨斩绿沉,但在下旨之前已经有暗卫连夜送信,让顾老头把绿沉藏了起来。绿沉没死,这事儿虽然皇帝才是主谋,但毕竟这是掉脑袋的事儿,所以知道实情的只有皇帝、顾石跟绿沉三个人。连顾銛都是自己疑心顾石有段时间总往平城跑,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跟踪顾石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开始还以为顾石欺君呢,后来才知道原来皇帝是个好人。这样想来其他人肯定不知道皇上跟顾老头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只以为皇上生杀予夺,生性凉薄。顾锋跟二皇子都吓破胆了,也吓得失了分寸。而自己虽然一直在北疆,跟皇上只见过数面,加起来没说上几句话,但是却最知道皇上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嗜杀。 开隆帝先是微微一笑,继而朗声笑了出来。你这话是你的意思?你可能代表顾石的意思? 臣没有意思,要看皇上的意思。 他们这样意思来意思去地打机锋,旁边几人都听愣了。开隆帝却迟迟没有说话。 尹勍方才是因为涉及到顾锋,所以有些迟钝,此刻听顾銛跟父皇的对话,很快就猜到了一些事情,马上接过话头父皇,孩儿与顾锋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只是他正想找个理由解释为什么小豆苗都五岁了还没能认祖归宗这件事,忽然想到以前顾銛说过的话,自己是儿子,父皇是父亲。人前是君臣,人后是父子。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言其他,单刀直入:父皇,两个孩子都没有取名字,只等父皇赐名! 开隆帝想到这里也笑了,你那个长子,待我与顾石商量一下再说。次子就叫尹修吧。说着,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宋廉。 宋廉接过,快步送至二皇子面前。笑着说二殿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大的喜事不让皇上第一个知道,这不是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么?这自古以来,为人父母的都要给孩子担心一生一世的,吃喝拉撒行动坐卧皆放在心上。自打皇上知道这小殿下受了罪,担心的是吃不下睡不着啊。您自己看,皇上都憔悴了。如今您也是当爹的人了,这心情啊,您自己体会。老奴多个嘴,您啊,应该把小殿下带来,给皇上瞧瞧。早日上了玉牒,这皇上有了皇孙,合该着普天同庆不是? 就你嘴多,赶紧吃个酸橘子给你堵上!开隆帝指着那一盘橘子嫌弃宋廉多嘴,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要是揣摩开隆帝的心思,这世上没人能比宋廉说得更准了。二皇子赶紧接话今日儿臣一早便出门了,当时寒气尚重。明日早上,儿臣带孩子们过来。 开隆帝这下才露出了由衷的笑模样。也许是想到自己将要见到两个孙子,开隆帝竟有些饿了。转头要传膳。一听这话,宋廉激动地差点掉泪,赶忙去张罗。 皇上,臣尚有一事要说。顾銛看开隆帝神色放松,赶紧插话。刚才宋廉的话说的明白,说小殿下受了罪。这两位小殿下可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呢,受罪?谁给他们罪受?不解释搞不好出大事情的臣自幼生长在北疆军中,不习惯有人伺候的。再者说来,也不方便有人伺候。而且 说来听听。 顾銛一愣,说什么?他准备了一长串话,正要系统地说一下他给小豆苗安排的训练都是有依据的,皇上让他说什么? 见顾銛露出茫然之色,安韶华赶紧接话回皇上的话,顾銛那里,从日常饮食到一应供给,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好?开隆帝收敛了笑意,众人皆是心生惧意。 原来皇上问的是在这个,顾銛赶忙回答:回皇上,我习惯吃的素一些,不是因为没肉吃,而是吃素好处多。 哼! 开隆帝冷哼一声,顾銛也有些拿不准了,这皇帝变脸太快了。 宋廉见状,赶紧接话顾二公子,没人问你吃菜的事儿。您爱吃个菜满永安京谁不知道啊?这一到冬春时节,大半个永安京的菜都送到你那个院子里去了。安大人为了您这一口吃的,还截了几回二殿下的份例呢。就是您那个院子,您一个,安小公子一个,再加上那位,三个主子就一个老嬷嬷伺候,不是冷清了点儿么。 啊?呵呵顾銛摸了摸鼻子可是我那里也确实不方便啊,宋总管你看啊,来几个丫头伺候吧,我是个男的,这个不合适。来几个小厮使唤吧,我是安三少夫人,这也不合适。这不是两头堵么。 众人齐齐一愣,还是开隆帝先笑了起来宋廉啊,头一回看到来宫里要人伺候,还说的这么有理有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欢迎捉虫。 第75章 归家(倒V) 宋廉也跟着笑这就是了, 我就说么,当年顾石来信,让您给二公子找个稳妥的地方。您可真是上了心的, 想过让他回顾家,发现顾府里嗯,呵呵。您还说,成亲的话年岁有些小,便想着先给他封个官职,再赐宅子。看遍了永安京的豪门大户,才挑到了安大人这么一个少年才俊。老奴还记得您说, 忠勇侯后院是满京城里最齐整的。他家的孩子也不会差。小安大人又是个真有才学的,肯定不会委屈了顾二公子,这才赐了婚。这么费心挑出来的人,怎么会让顾公子受苦呢? 开隆帝嗯了一声, 想起当初顾銛单枪匹马刺杀胡日图,消息传来可把顾锋吓坏了。开隆帝看着战报, 一边高兴一边后怕。没几天顾石的信就来了,说今日心情不好, 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全因次子蛮勇,好战而轻其身。希望开隆帝把这个孩子留在京城。开隆帝知道如今的安国公府是顾石的寡嫂当家,整个安国公府一片市井之气,哪里还有钟鸣鼎食之家的体面,于是给了顾銛一个四品闲职,想让他日后自己开府。把这个想法告诉顾石, 顾石却说他这个次子在军营长大,性子直白的很, 胆子还大得很,后来两人来往数封书信,才定下来要将顾銛嫁人的这么个计策。现在想来,依稀还有少年时的荒唐劲,怎么就上了顾石的当呢? 好好的探花郎,开隆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安韶华,玉树临风,满腹经纶,更是少见的不说空话的实干之人。想到前不久那个戏子什么的案子,这孩子愣是把齐霈元结了的案子又翻腾了一遍。也怪不得齐霈元恨他。 当时顾石怎么说的?忘了,大约是安家的老大是个好的,老二应该也不差吧。 思及此处,开隆帝少见地笑得甚为开怀。唯清啊,你大哥家里可有嫡子了? 安韶华愣了一下,赶忙磕了个头,也没想过是不是该粉饰一下,直接实话实说,回皇上的话,长兄唯有一女,且大嫂已然是带发修行的方外之人了。 什什么开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宋廉,他说什么? 安大人,舞阳郡主怎么了?宋廉也吓了一跳。 上次,景阳侯府庄子上那个案子,谁也没想到居然牵连到了朝阳公主与舞阳郡主。后来,民间渐有传闻说,舞阳郡主身世不安韶华还准备往下说,二皇子朝他挤了好几下眼睛他都没看见,二皇子咳了一声,这才止住他的话。 安韶华听到二皇子咳,这才恍然间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他也有些纳闷,为什么不能说?给驸马戴绿帽子的是朝阳公主,出家的是舞阳郡主,为什么反而是自己不能说呢?她们都做了。却也没再说话。 无妨,说吧。开隆帝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宋廉当时,朝阳改嫁,眹依稀记得,朝阳不乐意? 恋耽美 魏先森-(47) 宋廉略思忖了一下,小声说当年是太后懿旨,开始是让朝阳公主改嫁给镇守南蛮的福广宗兵崔云。公主绝食,抵死不从,皇上您原是心软了的,后来太后派人传话来说若是柔太妃不能好好管教公主,就让柔太妃去守皇陵。公主伤心之下便投了缳。皇上把人选换成了高书永,全因高大人嫡妻去世多年,未曾续娶,只有一房小妾,是早年间伺候人事的通房。您说高书永是个长情的。后来 算了,事已至此,说那些有什么用。开隆帝挥了挥手,打断了宋廉的回忆。你接着说,舞阳怎么了? 安韶华只好继续说,不过有了二皇子的提点,安韶华措辞谨慎了好多。只说舞阳生性淡漠,与府中诸人皆不亲近,平时也无事不出院子。这次更是去请都不出来了,母亲去过沐华院几次,也没能见到大嫂,也许是没个说体己话的人,钻了牛角尖。 他说的客气,但开隆帝也不傻,夫妻成亲将近十年,却只有一女,庶子女都没有。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娶了皇室女,一般人家也不敢纳妾。算算日子,安韶光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等人回京,再从长计议吧。 半晌,开隆帝幽幽的说是我对不住高卿。宋廉啊,前些日子南蛮王送来的那个什么丝缎,赏给高书永吧。当作日常赏赐,别弄得大张旗鼓地。 遵旨。皇上,宋廉小声提醒这几位大人都跪着呢。 开隆帝一愣,又笑了,好啦!你们都回去吧! 此间事了,几人便各自回府。 马车行至流光院,安韶华想到皇上称呼顾銛,守呃二銛,你表字流光? 我以为你知道的,毕竟,顾銛说着往上一指流光院三个大字大气恢弘。 流光院是我开院的时候二皇子殿下赐名的啊。 顾銛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安韶华牵住他的手,小声说过去的事情,我们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谈。但是英儿的事情,我要去趟忠勇堂。你要不先在还我读书处歇了吧。 我也去吧。 钏儿死的时候,月娥说的话他也听明白了。真凶应该是月娥,正因为如此,顾銛才想到整个事件的源头,与其说是因为安韶华引狼入室,倒不如说是因为顾锋而起。顾銛上辈子的时候看过一个法制节目,上面说天下间杀人案,大抵都离不开情杀、仇杀、财杀。顾銛虽然不是专家,却也深以为然。 他把这段话说给安韶华,安韶华惊为天人,他想不到顾銛生长在北蛮军中,识字不多竟然对刑狱之事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此时天色将晚,红霞满天。习习凉风,两人携手,谈笑相得,羡煞旁人。 见顾銛对刑狱之事有兴趣,安韶华便挑了两个简单的跟他 言语间两人一同来到忠勇堂,正好安瑜跟谢氏都在。 华儿,皇上皇上可说了什么?谢氏一见到人,就急急地迎了上去,抓住安韶华的手开始问你们入宫究竟是说了什么?可吃了吗? 你一样一样来。安瑜坐得不动,拿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顾銛想到上午安瑜说的那句前年的明前茶,笑了出来。安瑜抬眼看他俩神色轻松,知道没什么事。 华儿,吃了么?谢氏坐了回去,把手跟前的一盘果子递给竹韵,竹韵给安韶华跟顾銛端了来。 梅香给安韶华与顾銛净了手,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声说这便是近日里京中甚是风靡的玉女神仙膏,就是京中新开的那家玉兰坊的招牌产品,据说用了之后 竹韵过来,拉了梅香一下。梅香这才发觉自己说多了,于是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笑了一下便告罪退下了,竹韵留下伺候。 安瑜想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怎么会闹到皇上那里,安韶华便告诉父亲,这个事情刚一开始,就有齐霈元的插手了。或者说,是齐霈元背后的人想以此作伐来对付二皇子。 这件事情居然牵扯到了皇子之间的争夺,是安瑜没有想到的。 于是安韶华便从头讲了一下。 此事要说到宴饮之时,不知为何原因,月娥或者月姌失手捂住了英儿的口鼻,导致英儿窒息晕厥。凶手吓坏了,致使钏儿去偷了梨花剑。当时二皇子的暗卫发现有人动兵器,便跟了上去,却只看到钏儿拿着梨花剑进了忘忧清乐,不多时月娥,月姌,钏儿相继出来,慌忙回了藏月阁。 毕竟是流光院的内院,二皇子的暗卫也没进敢院子探查。 之后便是有人通知了齐霈元,这个人是谁安韶华有个猜测,却没有证据,所以暂时不能说。 总之齐霈元知道了,他背后的人也知道了。安韶华推测他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便想着要做个大的,于是就让齐霈元来拖时间,控制局面。安韶华发觉流光院被京兆府控制,知道事情也许不对,马上通知了皇上身边的暗卫,由皇上的暗卫来监视流光院。 本来安韶华只是觉得齐霈元出现的时机过于蹊跷,有备无患而已,没想到竟然被天子暗卫抓到了他们栽赃的现形。 说到这里,安韶华还是觉得后怕。安瑜却想得更深一些,他细问了那张纸上的内容,安韶华表示自己跟顾銛当时离得远,看不太清,隐约像是一个名单。但是父亲这一问,安韶华也想到了其中利害。我明日去沐王府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 父亲您只当做不知道就好,这尹赟的侧夫人,便是从前皇上的暗卫。 安瑜若有所思,缓缓端起茶杯,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接着说。却明显心不在焉了。 安韶华看父亲心有所思,便长话短说,将齐霈元的狡辩三两句带过。饶是如此谢氏依旧听得意犹未尽,却也没有缠着他讲,只说让他们好生休息。 安韶华带着顾銛告辞,谢氏这才说起月娥跟月姌我让她俩暂回阮府了。你祖母现在还不知道英儿的事情,你要怎么做,想好了么? 请母亲给个章程! 容我想想,你们先回去吧。谢氏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情也没个规矩啊,谁家遇到过这种事情。这姐妹俩当真是心狠手辣,太可怕了。想到这里,谢氏连自己那个小姑都怕了起来,总觉得安妍作为母亲,要比这姐妹俩狠毒好多。 回到流光院,安韶华忽然想到,守心,你我成亲之时,你便带着小豆苗来了。如今算来,今晚算是你身边头一回不带着孩子啊! 人家小豆苗现在叫豆公子啦! 啊?这怎么说的? 顾銛一摊手,似笑未笑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二皇子不敢擅自取名字,皇上有还没有赐名,大家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叫乱了。 安韶华想到上辈子景秋后来继承安国公府时候的名字顾流星? 挺好听的。顾銛念了几遍,点点头。 安韶华声音哑了一下,不犯忌讳吗?顾銛大约是因为练戏的缘故,说话吐字自有一份珠圆玉润的感觉,平平常常几个字,由他说出来格外地好听。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还我读书处了。 什么忌讳?顾銛不懂,回头看向安韶华。 没什么。 你说的挺对啊,没有孩子确实有些冷清。 我倒觉得孩子有些碍事。 呵!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这也不是什么都没耽误么? 什么都没耽误的安韶华看到顾銛此刻笑容揶揄的样子呼吸一窒,抓住顾銛的手,指间纠缠,视线交错,流光? 嗯? 流光! 呵~ 流光。 唔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今天忙死,明天再参与讨论。 第76章 后院(倒V) 这边二皇子跟顾锋两人回到二皇子府, 天已经黑了。顾锋本来身子就虚,此番心绪变化太大,未及出宫门就已然脱力了。马车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二皇子心疼, 特命管家大开府门,从正门赶着马车进。刚进门,就听到禄茶惊呼豆公子,怎生站在冷风里?仔细着凉! 窦公子?什么人?府里何时有这号人的?尹勍掀开帘子一看,竟是小豆苗。尹勍看着这孩子肖似顾锋的眉眼,不觉间笑容满面豆苗,来, 父亲抱抱。 他叫豆苗名字的时候,豆苗明显雀跃了一下。尹勍这才想起,从前他是见过豆苗几次的,每次豆苗看自己都是目光认真, 原来他以为是这个孩子只是崇拜,现在想来竟是满眼孺慕。想到这里更是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等把小豆苗抱在怀里的时候, 尹勍才发现自己无措。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跟小豆苗相处。想了半天,还是学父皇的语气问了问小豆苗的功课, 小豆苗看了看他,竟十分老成地说昨儿个写字您还教导过,说我写字直来直去毫无韵律,要我临大字。 尹勍噎了一下,笑了。小豆苗转过来抱住尹勍,尹勍竟然僵住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 拍了拍小豆苗的后背,内心却十分满足怎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没什么想要的, 小爹说,人有时候面对自己爱的人,就是说不出话来的。所以这个时候,不要没话找话,抱抱就好了。 尹勍失笑,这个顾銛怎么总说这些奇怪的话。你叫顾銛小爹,那你叫顾锋什么?又要叫我什么? 小豆苗眼神黯淡了一下,喏喏地说我不知道,没人教过。 尹勍心中酸楚,抱紧这个孩子明日是何络罗国使臣来的日子,后日一早我带你进宫见你皇爷爷,到时候就知道你该叫我什么,叫顾锋什么了。 回到屋里,从福茗手中接过小豆芽,尹勍看着顾锋跟小豆苗,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完满。摸了摸景和的脑袋,问景和想吃什么?哪成想这个小家伙竟然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菜!尹勍都愣了一下,顾锋问:景和,你怎么知道这些菜的? 景和吭哧吭哧说不清,又着急想吃,脸都急红了。尹勍看着直笑,吃,吃,都给吃!来,福茗来记一下安公子想吃的东西,都赶紧做上了! 五个人吃了一顿迟来的晚饭。 二皇子府大门紧闭,灯火通明。府内喜气洋洋,丫头小厮们脚下生风,厨房里热火朝天。 尹勍今日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赏! 福茗跟禄茶反应快,当即朝顾锋跪下来磕头谢恩,惹得顾锋一张大红脸,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偏尹勍还挤兑他,你这得学,将来做了王妃,这些事情就都是你的了,来,现在学着! 顾锋本来脸皮就薄,这下子大家都知道了小豆苗跟小豆芽的身世,顾锋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再被尹勍这样一激,就有些着恼了,站起来就要走。尹勍把人拦腰抱住圈到自己怀里,顾锋挣扎了几下,却招来尹勍有一番调笑。小豆苗捂着眼睛哎呦呦直叫唤,顾銛的样子学了十成十。景和眼睛里只有面前的口水板栗鸡,早已入定一般,哪里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倒是福茗跟禄茶跪在下首,看到主子们闹得这么开心,两人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咯咯笑得开心。 不止他俩,整个二皇子府上到老管家下到烧火丫头各个都笑到见牙不见眼。连厨房后面角门的大黄狗都多得了一顿肉食,吃的开心。 顾锋这一觉就睡到天光微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幔帐,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一只手臂横在顾锋胸口,一条腿还压在顾锋肚子上。顾锋一转脸,尹勍睡颜恬静。 尹勍在顾锋眼里是无处不完美的,山根处更是好看到不行。顾锋知道自己相貌精致美艳,却暗恨自己天生身量纤细五官精巧。他偏爱尹勍这样英气逼人的样貌,看着看着就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尹勍的鼻子,从鼻头一点点往上,一分一寸都刚刚好,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合人心意的长相?顾锋摸到眉心,看那两道浓黑的眉毛。眉形刚毅,双眸含情。 嗯?双眸?顾锋再看向尹勍,却看到尹勍双眸含笑,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看看你。 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顾锋一愣,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好看? 哦?我看看,我检查一下有多喜欢看? 076 几日后,顾锋带着小豆苗跟景和来了流光院。 明明从顾锋生日那天算起,才过去了几天,兄弟俩却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看着跟几日前相差无几的景致,心中却感念世事无常。 小豆苗兄弟俩见了开隆帝,开隆帝十分欢喜。尤其是考校了小豆苗的功课之后,对小豆苗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连带着顾銛都在开隆帝面前露了脸,这几日时间给顾銛下了好几道赏赐。更是连夜让人给顾石去信,说关于这两个孩子的事情。 此时流光院一改往日的喧闹景象,一片寂静。从前还四处活动的那些个姨娘们如今各个都像那躲进壳子里的蚌,没有一点声响。偶尔有一两个小丫鬟,都低着头顺着墙根快步走,从无交谈。安静得让人不舒服。 安韶华去了刑部,齐霈元进了昭狱,据说几番大刑下来,说出了好多不得了的东西。有些交给了刑部与大理寺,有些由锦衣卫自己审。安韶华这几日每天早出晚归,行色匆匆。 尹赟已经在京兆府当值,据说颇为勤恳。朱羽依旧做內侍打扮,跟在尹赟身边伺候。 顾锋跟顾銛说,尹勍私底下笑话尹赟就是民间说的那种拴在婆娘裤腰带上的,尹赟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倒是朱羽听说了之后,换上了侍卫的衣服,依旧随侍在侧。 一番谈笑,说了几人近况。 顾锋看着孩子们不在跟前,小声问顾銛,月娥月姌姐妹俩怎么样了? 咋,你还想着娶回去呢?顾銛笑眯眯地推了顾锋一把。 顾锋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放心吧,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后宅的女人们啊,顾銛指着脑袋这儿,都,顾銛词穷,两只手对着食指绕圈圈这样,你明白吧。 心思诡谲?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兄弟俩同时说出来,对视一眼,皆笑开来。 以前顾老头就说过,那是女人的战场,不见烽烟,却招招害命。我以前只当是他吓唬我的。没想到真的会这样。 吓到了? 差不多吧。真要是那种明刀明抢的,大家当头对脸地干一仗,也挺痛快的。好过这种,怪憋屈的。 顾锋心疼他。原本大家看安韶华,都觉得家世、人品、样貌、才学样样都是好的。尤其是忠勇侯府内院安稳,整个永安京都找不出第二个。安韶光更是自律。谁想到安韶华竟然这般多情,真是奇了怪了。 顾銛小声给顾锋讲起近日来安家跟阮家的一系列事情。 忠勇侯夫人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这姐妹俩,阮希文却得知了这件事,赶在安家发难之前亲自登门道歉,态度恭敬,姿态谦卑。远远地给月姌订了一份亲,大约是一生都不可能回京的了。又为月娥自请休离,让她去京郊的一处庵堂清修。 恋耽美 魏先森-(48) 安瑜不肯罢休,英儿的命不能这么算了。可是阮希文不知怎么跟安妍说的,竟然让安妍去福寿堂大闹了一通,说了好些不妥当的话,把老太太气病了。英儿的命案反而不了了之。 你以前唱过一个戏文,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顾锋看了眼顾銛,又看了看远方对于父母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父母?不应该是祖母么?猛然间想到了前几日安韶华回来说过的一些事情,也沉默了下来。 顾銛看了看顾锋,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呐!顾銛想到一句并不算十分贴切的话:色字头上一把刀。顾锋就是那祸国殃民的长相。 想到前几天安妍大闹福寿堂时竟然说什么,如果月姌不能嫁给顾锋,月妤嫁过去也是可以的。老太太气坏了,当场发了病,安妍才熄了这个心思。就算顾銛是个现代芯子也听得瞠目结舌,这是哪门子的理?这个安妍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净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呢?那天晚上安韶华回来,顾銛跟他聊起这事儿,安韶华沉默良久,竟然让顾銛放心,他会清理这个院子的。 顾銛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女人,真要是失去了庇佑,在这个时代会怎么样顾銛想都不敢想。他跟安韶华说,就算要清理后院,也要给这些女人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活法,安韶华却拉着他的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安韶华没这个脑子,少不得要去找一下老乡。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今天还是没有参与讨论?因为老魏还在吃饭啊!吃那种好多人但是还吃不饱的饭。 文中看不懂的部分。微博 晋江魏先森 第77章 同党(倒V) 齐霈元死了。顾锋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顾銛一愣, 刑讯致死? 齐霈元这回进了昭狱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他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那些个酷刑,几乎样样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开始齐霈元还嘴硬什么都不说,甚至还胡乱攀咬。几轮大刑下来, 就什么都招了。他说他做的事情都是李达在帮他出谋划策,可是李达却销声匿迹了。 找不到李达,齐霈元又被上了一次浴床。安韶华说起来的时候云淡风轻,顾銛却听得浑身汗毛倒竖。他知道,如果当时他真被齐霈元带走了,那么此刻被上几次浴床的,就得是自己了。思及此处, 顾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试图压下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是,好像是被毒死的。 狗急跳墙。 顾锋小声说齐霈元背后的人是林相。 顾銛闻言,嘴巴几张几合, 半天才说我原以为,齐霈元是继后的人。 嗯?顾锋眼睛里有了笑意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唯清告诉了你什么? 他能告诉我什么。我都不知道齐霈元死了。 不是他不告诉你。齐霈元是昨晚死的, 今儿个一早才发现的,死在昭狱。殿下就是因为这个入宫了。刑部的人应该还不知道。 为什么?顾銛问出来也觉得自己问的傻。以开隆帝的性格, 人死在昭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有一个算一个,凡是知道齐霈元在昭狱的人都要查一下的。 四目相对,山雨欲来唯清大约有几日不能回家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要来陪我吗? 顾锋闻言,往后一躲,满眼嫌弃噫~ 你!顾銛抿着嘴装生气,上去打他, 顾锋一躲,兄弟俩过了几招。 别闹别闹,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顾锋先出口求饶。 两人落座,一边过来个眉目清秀的小内侍,恭恭敬敬地给顾家兄弟俩上了茶。 新来的?顾锋用口型问顾銛。 顾銛明显脸色不太好。顾锋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好生歇一会儿,晚饭时候再来伺候。顾銛接了一句。 顾锋着就有些纳闷,他方才看顾銛的表情,以为顾銛是极讨厌这个内侍的。可他知道顾銛的的性格,要是讨厌可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更别提如此关心对方的心情了。难道里面有什么故事? 其实没有什么故事。顾銛作为一个现代人,现代男人,他穿越过去最害怕的就是遇到这些宫人、内侍,也就是太监。总觉得十分可怜,却又无从安慰。只好别别扭扭地相处。刚才这个小内侍,就是面圣之后第二天,宫里赐下来的。一共给了两个,兄弟俩,双生胎,样貌相似,嘴甜心细,十分勤快。如今年不过十三,都还是孩子。几日相处下来顾銛更是心里难受得不得了,看一眼就心疼的几乎要掉下泪来,怎么舍得使唤? 这就是宫里给的内侍。这是哥哥衔春,还有个弟弟,唤作语梁。兄弟俩原是姓燕的。进宫改了名字,给我,我就又给改了一下。 顾銛神色莫名痛楚,顾锋也吃不准他的心思。只好没话找话唯清给取的名字吗? 顾銛无言,只是看着顾锋,好久才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也不用这样。我就是觉得这俩孩子可怜。好好的孩子,本应该父母如珠似宝地疼爱着,谁知道让净了身子,使唤来使唤去。想着心里不舒服。 顾锋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这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愁绪,比那女人还矫情。沉默了一会儿,顾锋说刚才说到,齐霈元背后的人是林相,你说你以为齐霈元是郑氏的人,为什么? 这我说不清楚,我刚才又想了一下,现在我觉得林相不是郑氏的人。 何出此言?顾锋心想,这不知道是唯清的想法通过二銛告诉自己,还是二銛自己的结论。若是前者,还是要好好记下告诉殿下的。 顾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觉得齐霈元这回是无奈之下被舍弃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说完,顾銛也只是盯着茶水,仿佛能从中参透什么玄机。 难说。这回的事情,要说险,也是真险。皇上本来就多疑,若是没有通知皇上的暗卫来接手此事,那封密谋信不管用什么方法落入皇上手中,最终都会变成一根刺卡在皇上心里,过上个十年八年的都未必能化掉。到时候殿下、自己、所有在名单上的人,各个都处境堪忧。失去了皇上信任的臣子,仕途岂止是崎岖坎坷啊。 我后来听唯清说,总觉得这个案子怪怪的。怎么说,有点毛糙。计划不周密是一码事,行事也是十分的随意,就好像是,成了当然是最好,没成也没什么损失。可是咱都知道没成的话,肯定是损失了齐霈元啊,京兆府尹,挺重要个位置。齐霈元下去,再上来一个,未必是他们的人了。除非,齐霈元不是他们的人。 顾銛说的这些,顾锋跟二皇子私底下也聊起来过,此案的确到处走风,太过不严密。而且就算是林相前不久才得知林瑯的消息,伤心之下行事有所偏颇,也绝对不会是这般水准。当时殿下也猜测,这个局难道是意在齐霈元而不是殿下? 听完顾锋的话,顾銛也想了一会儿。哥,假如说你娶了个媳妇。 谁要娶媳妇? 背后的声音吓得顾銛蹭的一下蹿老远,看到是二皇子,这才拍着胸口直喘气儿要死啊要死了!人吓人想吓死人啊二殿下! 尹勍从宫里出来,听福茗说顾锋来了流光院,没有回家便直接来了。谁知一进门就听到顾銛问顾锋娶媳妇的事情。没憋住就插了一句嘴。你怕什么?看到顾銛如此惊惧,更是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必须背着自己聊的事情。 在说齐霈元。顾锋见二皇子来了,起身让他坐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看一边说。 齐霈元怎么说到娶媳妇的?尹勍显然是不信的。 你等我说完啊。问你也成。以前安韶华就说过,开隆帝跟二皇子父子俩都多疑多思,所以跟他们相处,所有的误会一定要第一时间当面解开,否则后患无穷。现在看来真是累心啊!这不是多疑多思,这是醋缸醋瓮啊!那二皇子殿下。 嗯。尹勍当着顾锋的面,也不敢怎么给顾銛脸色看。嗯了一声之后,发觉语气不善,便赶紧加了句你说吧。 假设,啊,假如,您,二皇子殿下,娶了个媳妇 不必假设!我今生唯敛刃一人足矣。尹勍答的一脸正气。双眼灼灼地盯着顾锋,对顾锋刚才没有表明心迹还是有些心里不舒服。顾锋被他看得脸上泛起一层桃色,轻咳一声,示意顾銛接着说。 顾銛蹲在原地使劲搓脸,尼玛这话没法聊啊,这人太不会聊天了。怪不得人都说说相声是三分逗七分捧呢,诶呦,这位话题终结者,堵得人肝疼。好,不假设你,不假设顾锋,不假设谁。就正常一个男的,十年寒窗,一举高中,娶了个新媳妇,结果这个新妇是个悍妇,还特别小心眼儿,就像林相的妻子那样,害得你差点断子绝孙,你还会为岳家的事情殚精竭虑么?尤其是这种一旦暴露不仅削爵夺官,甚至尸骨无存抄家灭族的大事。 二皇子一愣,半晌没说话。 难道林相不是继后的人?顾锋试探着小声说。 顾銛点了点头我原来以为啊,继后是林相夫人的姐姐,那么林相所作所为一定是为了郑氏,换句话说是为了七皇子。但是吧,你说林相挺聪明的一个人,就算计划匆忙,怎么能失去齐霈元这么重要的一个棋呢?除非他一开始的计划就是除掉你们任何一个都可以。 二皇子听到一半时眼神就锐利了起来。 换句话说,顾銛继续说要么,齐霈元不是继后的人,要么林相不是继后的人。 现在看来,林相背后的人藏得够深啊。尹勍点点头,小声说。尹勍这番话就说明,他认为林相不是继后的人。 顾銛想到安韶华曾经跟他说过的,斟酌着说说不定,他是三皇子的人。 三弟?尹勍说着看向顾锋,两人对视一眼。他? 顾锋马上小声说殿下是元嫡长子,当仁不让。但若是扳倒了你,那么就是七皇子占嫡,而三皇子占长,旗鼓相当。 尹勍眼眸低垂,仿佛入定。 顾锋出去了一趟。回来告诉二皇子,跟着李达的人有了发现,李达在永安京内换了几次装束,投了几家客栈。今日一早跟在一队送菜的菜农一起进了兵部尚书李至廉的府邸,至今没有出来。怕打草惊蛇,惊蛰等人并没有入府探查。现在请二皇子示下。 尹勍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反而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从前是敌暗我明,今后只怕局势就要逆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梅子雨的地雷 欢迎捉虫 第78章 月娥(倒V) 四日之后, 安韶华回府,却没有来还我读书处。 语梁机灵,嘴甜心细, 没几天跟府里的丫鬟们打成一片,揣着手露着俩月牙眼,见谁都叫姐姐,府里的事儿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今儿安韶华回府,此般样子,放在下人们眼里就是主子不开心了。衔春给顾銛送来了甜汤,提醒顾銛给安韶华送去。 顾銛想了想, 还是决定给他一个独处的私人空间。就假装没听懂这兄弟俩的暗示,喝了甜汤押着景和跟衔春语梁在还我读书处练拳。 如松堂院里的梨树下,放着一个小榻。清风微凉,吹落一地愁思。 安韶华在躺在榻上, 看天上云卷云舒,心里难以名状。圣人云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他眼睁睁看着逝者如斯, 却不知道自己的来者在哪里。 姑母因为跟祖母闹腾,失去了祖母的庇佑。又想要在父亲面前死保她那两个女儿,让父亲动了大怒。没了忠勇侯府撑腰的姑母在阮府还想过从前的日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安韶华觉得,当初姑母回安家大闹,就是姑丈出过什么主意,其意并不在月姌月娥, 而是在凤鸣与凤栖。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阮家如今天翻地覆, 文姨娘没有夫人之名却行夫人之责。可这些安韶华却并不在意了。 月姌刚到远嫁之地就染了病,没几天就死了,因为还没有拜堂,便不能葬在那家的祖坟。后来怎么样,安韶华也不知道了。 月娥去了庙里没几天,就从山上滚下来跌断了腿,在山下躺了一夜才被人救起,送到医馆郎中都不肯沾手。姑母四处求人,才找到了敢为她医治的郎中,可是耽误了时日,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今日安韶华刚从都察院被放出来,就遇上了兔儿。兔儿一身粗布衣裳,身无钗环,哭得眼睛都肿了,见到安韶华就扑上来跪下磕头,几下就磕出了血。大庭广众,真是唉!菱嬷嬷也来了,跟安韶华说,姑母如今过得有多不好,月娥如今是什么样子,希望安韶华看在素日的情分上,给月娥请一下太医。 安韶华气坏了,指着菱嬷嬷质问,嬷嬷您也是安家出去的老人了,英儿难道就不是你的主子了么?还太医,整个府里除了祖母,谁生病能轻易请得动太医的?您僭越了! 菱嬷嬷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却也拦着不让安韶华走。安韶华气急,要推开菱嬷嬷,此时兔儿扑上来抱住安韶华的腿姑爷!小姐不成了,你去看看她吧!就看一眼!小姐小姐接着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安韶华心里恨,甩手走了。 如今躺在这里,心生迷茫。前世二皇子失势,二皇子一党遭人多方打压。 顾家被连根拔起,只留顾锋、顾銛兄弟俩苦苦支撑,顾銛在流光院后院还算安稳,顾锋在外却要处处低头受辱,纵有二皇子回护依旧过得十分艰难。 沈翎被人诬陷贪墨,在狱中写下万言血书,苦熬多少酷刑强撑着一口气不肯认罪,终于沉冤得雪,虽以清白之身出狱,却已是一身伤病。双腿不良于行右手筋脉尽断,再也不能提笔,携妻带子郁郁返乡。 林致远被发配南疆瘴疠之地,操劳坏了身子,英年早逝连子嗣都没能留下一个。安家更是差点连血脉都保不住,若不是还有些人暗中回护,只怕 安韶华原以为月娥是过惯了好日子,上辈子之所以那般作为都是因为穷怕了,为了瑾瑃哥儿几个的前程,误杀了景和,归根结底是怪自己。怪自己行事不够严密让人家借机拉整个安家下水。如今安家正好,月娥要什么有什么,想必不会动手害人,毕竟人是安韶华要纳进来的,就算不能再宠爱她,养活着她保她一生锦衣玉食也是可以的。谁知道她竟是如此,连英儿都下得了手,还要嫁祸他人。 只怪自己瞎了眼。安韶华想起今生再无可能见到的瑾瑃哥儿几个,悲从心来,还是掉了几滴泪。 爷,老爷来了。福贵给安瑜领路,见到安韶华福贵赶紧上前通禀。 父亲!安韶华看到父亲,赶紧抹了一把脸。 安瑜眼光何其犀利,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门口守着。 福贵等人躬身退下,安瑜看了看安韶华,叹了口气。 今日安瑜本来是来敲打这个嫡次子的,谁知见到他这般伤心摸样,却又心软了。阮家那两个女儿,都是安瑜吩咐人做的。没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了自己的女儿还能全身而退,外甥女也不行。收拾完外面,接下来就是料理这个引狼入室的嫡次子。哪知一进门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摸样。 恋耽美 魏先森-(49) 咳咳。安瑜清了清嗓子,安韶华吓得蹭的站直了。安瑜撇了撇嘴,最烦他这幅耗子见了猫的样子。华儿,这话一出口,安瑜自己都有点倒牙,你方才怎么了? 回父亲的话。孩儿知道了。安韶华说完,看了眼父亲。孩儿没有什么好说的。英儿也是孩儿的妹妹。 那你有什么章程么?月娥死后,是葬在哪里? 安韶华久久不语。 葬在安家也行,毕竟是你迎回来的侧夫人。 父亲,算了吧。英儿大约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安瑜看着安韶华微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他这个嫡次子啊,虽然作为皇子伴读长大,却难得的心思赤诚,如今亲眼看到心上人的真面目,只是如此郁郁寡欢,并没有太过出格,已经让安瑜觉得很欣慰了。 月娥大约安瑜想问一问安韶华是否要见月娥最后一面,安韶华却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父亲今日来所为何事? 安瑜坐下,喝了口茶,抬头问道你那个院子,准备怎么样? 安韶华站在一边正要说话,安瑜指了指身边的凳子,坐吧,坐下咱爷俩好好聊聊。 大祐官员之间互相赠送美人,乃是一桩风雅之事。安瑜后院也有两个别人送来的女人,但是大部分别人送的女人都让他转送出去了。他问安韶华,为什么只见他收,不见他往出送?安韶华却说,那些女人在他这里,最多就是寂寞一些,不会有衣食之忧。就算自己不宠爱她们,起码能养活她们。安韶华总觉得那些女人被送来送去的,也是可怜。 安瑜看着这个傻孩子,笑着问他华儿啊,你可知那景阳侯世子何来那多情风流的名声啊? 安韶华一听,心惊了一下,是啊,景阳侯世子,也是个惜花之人。那人虽然花名在外,看起来却不像传闻那般不堪,难道他也只是心软?细细想来,景阳侯世子的确从未将女子当作礼物送人,难道那些传言竟是因为如此? 安瑜看他明白了,便不再多话。这世间事皆有定数,这些女人的确可怜,却也都是命数。好心也要量力而行,心疼这个,护着那个,到头来连累了自己的名声事小,害了人命就是造孽了。 可是父亲,孩儿,孩儿不能把她们送了人。 这下安瑜有些不高兴了,这些女人留在家里,终究是个祸患! 安韶华告诉安瑜,他有心清理后院,顾銛却要他给所有的女人都找好安身立命之法,这点还真把他难住了。安瑜听到这个说法,也有些纳闷。不能送人,又不想养着,还能怎么办?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要么,你瞒着他送人? 安韶华笑了父亲,我也觉得流光说的对。 刘光是谁? 安韶华一窒,少不得又把顾銛表字流光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又把当时顾銛跟自己说的话捡着紧要的说了一遍。讲完,安韶华说:父亲,孩儿也觉得流光说得有道理,这世上女人原本就可怜,若是什么都不考虑只是送人,往轻了说也许耽误了人家一生,往重了说,也许会把人推入火坑生不如死啊。 安瑜点头,当年鸿胪寺有位同僚送他一个极貌美的番邦女子,金发碧眼,比安瑜都高。那腿,那么老长。那毛,啧啧啧。安瑜嫌看着扎眼,正好当时有人来讨要,他便转手送了人。谁知那人是个禽兽不如的,最爱酒后携同道友人淫辱女子取乐。安瑜也是几个月后才得知,那番邦女子死的凄惨。后来他与谢氏说起此事,谢氏难过许久,还特意去了慈恩寺供了海灯,愿她来世托生一个好人家。 那你有法子了么? 流光说,北疆镇北军中,有个慈善堂。专门养育战场遗孤的,若是有愿意的,可以去那里做事,也可以去领几个孩子养大,将来自立门户。 你的意见呢? 孩儿觉得,此法可行。让那些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将来也能让这些女人老有所依。 既然此法可行,何必去镇北军中?京郊也有善堂,去领几个孩子。嗯不能带回来,给他们置个宅子,让她们自己领孩子,亲自教导,将来孩子长大了,让她们做老封君。 父子俩用了小半个时辰,将事情一一敲定。此间事了,安韶华心里放下一桩大事,却不觉得轻松。 对了,你兄长要回来了。安瑜忽然想起他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圣上下旨让你兄长回来,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跟那个何络罗国的六王子前后差不了几天到。 何络罗国的六王子? 安韶华猛的一惊,竟是那人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79章 素娴(倒V) 又过了几日, 五月下旬,已是夏日景色。 流光院陆续搬空了,那些个女人们, 愿意再嫁的,安韶华都认真为其寻了妥帖的人。愿意收养遗孤独自生活的,安韶华给置了宅子。 怜倌想自己张罗个歌舞班子,希望能有安大人长长久久地做靠山,安韶华拒绝了。顾銛却为她寻了个地方,他把怜倌介绍给了穿越老乡那个刘家的庶女刘七娘,七娘觉得怜倌是个人才, 难得地有思想还肯吃苦,高高兴兴地带走了。 春桃说自己一定要跟着小姐,安韶华也不忍心让她们母女分离,但是留她们母女俩孤零零地住在流光院三门里, 又觉得凄凉。这事不知怎么祖母知道了,传下话来说府里的两位孙小姐都由祖母亲自教导, 于是把心姐儿跟秀儿一起接到福寿堂,春桃也跟着过去伺候了。顾銛却说祖母早就想把心姐儿接出来了, 跟着那个神神叨叨的娘,搞不好要学坏的。顾銛没说的是,他有次请安的时候遇到心姐儿了,小小年纪一副看破红尘的消沉样子,一身素衣,说什么生又何欢之类的话。与人面对面说话,视线的焦点却在遥远的虚空, 那空洞的眼神看的顾銛头皮发麻。如果说舞阳郡主的寡欲、冷情都是一场拙劣的表演,心姐儿却当真了, 如今怕是心生佛性,已然顿悟,参透了什么玄机,距离皈依佛门仅半步之遥了。好在孩子还小,兴许还能掰得回来。若真是任其发展,唉!安家大哥可怜啊。 倒是素娴让人难办。 素娴如今是住在流光院的最后一个女人。事发之后,安韶华一直在等素娴来给自己一个解释,却一直没有等到。 这日,安韶华携手顾銛进了三门,正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一片萧瑟,只有素娴站在湖边,看到安韶华来,素娴盈盈一拜。求安大人救救我弟弟,素娴可以卖身为奴,一辈子伺候大人跟公子,绝无二心! 自打万二娘案发,安韶华就拜托二皇子出动手下帮他查一下素娴的弟弟。不是安韶华自己没办法查,而是这事一旦查下去最后露出的就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兄弟间那不死不休的局。如此皇室秘辛,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谁会主动挑明。对于他们兄弟之间,安韶华终究是个外人,还是让二皇子自己发现比较好。 果然此时素娴的弟弟已经被太后宫里的一个大太监抓回那个大太监兄长的府邸里去了。 要说这事儿追根溯源还是得从素娴的父亲说起,当年素娴的父亲为了赌钱把女儿们都卖到了各种腌臜地方。当时案发,安韶华断案之后带走了素娴,还给素娴弟弟买了房子置了地,照理说已经把他安排妥帖了。但素娴姐弟俩却顾念亲情,拼命攒钱想把姐姐们都救出来。素娴弟弟想要卖地,素娴拦住了。没了地,就算赎出了姐姐,又该去哪里生活呢?素娴带着几个丫头没日没夜地做绣活,素娴弟弟种地之余四处做短工。却不成想姐弟俩都着了太后手下那人的道儿,他们抓了素娴的弟弟,让素娴为他们办事。另一面他们买通了素娴平时卖绣活时候跑腿的丫鬟,把流光院的大小事情打听好了传出去,以便他们动手。 联系到前世素娴弟弟成了太后宫里的宫人,安韶华也明白了些。看来现在素娴还没有为太后办事呢,在太后的压力下还能坚持十年,也算是知恩的人了。安韶华来之前已经跟顾銛商量过,顾銛听了姐弟俩的遭遇,震惊之余也有些许感动于他们姐弟情深,只问能不能让他们姐弟团聚? 顾銛当真是良善之人啊!安韶华闻言心想。若是自己,知道素娴就是那传出去消息害的自己险遭牢狱之灾的源头,就算不严加责罚起码也是把人远远打发了再也不愿见的,谁能想到顾銛竟会主动去帮她? 意识到安韶华在看自己,顾銛愣了一下,再看到跪在面前磕头的素娴,顾銛往旁边撤了一步,一个女人在自己脚边哐哐磕头,这种事无论发生是都少次顾銛都没办法坦然接受,却也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礼仪,所以只能躲,起码在心理上觉得好受一些。 你起来吧,顾銛说,你弟弟怎么了? 素娴把事情说了一遍,基本跟二皇子调查的结果一致,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出入。安韶华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商量好的话又说了一遍,大意就是他们姐弟二人已经惹了太后一党人,不是想脱身就能脱身那么容易的,而且太后此人能再十七岁稚龄携幼子定江山,自然不是什么纯善之人。素娴姐弟俩应该有所准备。 素娴闻言就哭了起来,父亲不成器,姐弟二人拼尽全力也只救出了大姐,谁知还没等救出二姐就掉入如此火坑。如今惹了不该惹的人,竟然连侯府都被连累,愧对安韶华救命之恩,思来想去唯有一死了。于是端正了跪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说知道了。便不再多言。想着等安韶华与顾銛离去之后,对着如松堂方向好好磕上几个头,便自裁了找母亲去吧。只是又要麻烦安大人收拾这具肉身,这恩情只能等来世再报答。 死志已存,素娴整个人都不大一样了。 安韶华把安排说了两句,还未说到重点,就发现素娴听得并不认真。此时顾銛也发现素娴心不在焉,转念一想,莫不是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便示意安韶华先行告辞。 两人离开,顾銛却悄悄折返,安韶华拉住他想要跟着,却被顾銛嫌弃地一把推开了。 顾銛想了好几个措辞,还是没办法在不伤害安韶华脆弱的文官自尊的前提下给他一个好的台阶下,最后还是学着以前师父的样子拍了拍安韶华的肩膀,转身走了。 安韶华苦笑着看着顾銛,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顾銛就改了一下装束,这要不是准备不充分,安韶华觉得顾銛能变出一身夜行衣来穿上。这不过是一个幽居内院的女子罢了,又不是去刺杀胡日图,何至于如此。不过看顾銛玩的开心,安韶华便也不多言,由他去了。 顾銛跟着素娴,眼看素娴在他们走之后,把唯一留下的小丫鬟打发出去了,然后回去换了一身十分正式的衣服,这个年代女子的衣裳顾銛不太懂,总之里三层外三层,还拿了几个木钗细细盘了头发,层层叠叠,怪好看的。就是她那个样子怪怪的。然后看着素娴出门,向着北方端端正正地三拜九叩。 天朗气清,惠风和煦。 清冷无人的小院,草木葱郁,繁花似锦,花香四散,雀鸟鸣叫,一只油光水滑的黄白猫在树荫间躬身前行,走过顾銛身前,在顾銛脚边凑上前闻了两下,细密的触感让顾銛分心了一下,再抬头看素娴,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觉得到她此刻的动作十分具有仪式感。顾銛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究竟是怎么了? 等素娴一顿叩拜之后,转身欲回房,顾銛一看她的表情才发现,素娴一改刚才的迷茫慌乱,目光十分坚定悍然。素娴回房,紧闭房门。 顾銛在不远处,猛然间想到,坏了! 一个多年努力毁于一旦,希望破灭,崩溃边缘的女人,忽然什么都不怕了,换漂亮衣服,再磕个头什么的,那就是要赴死啊! 运起轻功,顾銛只一息之间就到了门口,飞起一脚直踹上去,门应声而开。整个房间虽然整洁却十分空,房梁上吊着一个白绫,素娴站在凳子上看向顾銛,眼神惊惧,满面泪水。 死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 顾公子,我,我给安家添麻烦了。 嗯。顾銛想了想,是添麻烦了。所以你准备添完麻烦就死是吗? 素娴显然没想到顾銛会这样说话,愣在当地。 顾銛站在门口招呼她哎!你先下来! 素娴寻死一回,虽然没成,心里却平添了一份了悟。平静下来,再听安韶华的计划,心中渐渐也燃起了战意。姐弟俩贱命两条,却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安韶华反复保证,一定会全力保证姐弟俩的安全,素娴却说,若是有万一,只求安大人能保全弟弟就好。 安韶华还是担心,这姐弟俩毕竟没见过世面,别耽误了大事。顾銛却说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怕的? 数日后,正是在何络罗国六王子出使大祐到达永安京的时候,永安京街头难得的热闹。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升起,一顶粉红色的小花轿从流光院角门静静的抬出去,又从顾锋府邸侧门抬进去,原本无人在意。只是落在了一些有心人眼中,也没被放在心上。 又过了些日子,顾锋派人去把素娴弟弟的田舍都拾掇了一下,把剩下的三个姐姐都赎了出来,还跟当地里长打了招呼,万莫叫人欺负了这几个女子。这下就有人想多了。 朝中先是有人私下议论,说得好听的,说顾锋迟迟不成家,二十郎当岁,正是火气旺的年纪,竟然在去流光院陪伴顾銛的时候,要了安韶华一个妾室。说得难听的那就别提了,简直污了耳朵。 连开隆帝都听说了此事,私底下问过二皇子。二皇子告诉开隆帝,这个名叫素娴的姨娘家中有个幼弟,年龄并不大,所以十分喜欢孩子。小豆苗在流光院的时候,承蒙她照顾,如今小豆苗搬出来了,却时常想念她,于是就把人要了过来。 听说与宝贝金孙有关,开隆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又提醒二皇子,若将来想要圣旨赐婚,就不能让顾锋早早有这种纳妾传闻。不如把人接到二皇子府中,反正小豆苗也在二皇子府。 二皇子表面上十分为难,却也答应了。心里却想着果然如此。 素娴进了二皇子府,素娴的弟弟没几日就又出现在永安京街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这几天不方便修改,但是我都抄下来了,等合适的时间我会统一捉虫的。望悉知。 第80章 结案(倒V) 这日午后, 二皇子带着顾锋匆匆来访,安韶华赶忙出来迎接。 不多时,沈翎也来了。安韶华起身出迎, 沈翎眉头紧皱,小声问安韶华知不知道二殿下如此着急叫他们都过来是所为何事,安韶华摇头。 落座之后,沈翎说昨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上动了大怒了,发落了好些人,都是林相一党的。再一看几人除了林致远都在, 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今儿个一早朱羽跟我说林相,那件事可是真的?说话的是尹赟匆匆行来,人未到声先至。身后跟着朱羽跟福贵。 安韶华听得一头雾水,二皇子却连连唉声叹气。顾锋愤愤不平你说的可是林相给林致远下毒的事情么?那是真的。 什么?安韶华惊呼出声。 沈翎猛的站了起来, 扣了的茶杯在桌上转来转去。语梁赶紧上前收拾,衔春上前伺候着沈翎去更衣, 沈翎摆了摆手不必,给我拿几个帕子来。 恋耽美 魏先森-(50) 不怪安韶华大呼小叫, 这事情着实诡异,林相那么看重子嗣的人,为什么会对嫡子下手? 这事儿说来话长,林相有个胞弟,早年间病重,来信求林相照拂即将临盆的妻子。这中间的事情隔了太久不好查,总之林相夫人假作妊娠之姿, 待到弟妹生产之时,去母留子。二皇子几句话不亚于一声惊雷, 这个孩子就是林致远。 这沈翎愣在当地,手维持着接过帕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二皇子继续说我原先就觉得怪,就算林相老奸巨猾,林致远也不至于对他的行事一无所知。如今看来,只怕林致远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自不必说,几人相视,目光中都是一样神色。 这可知道是什么毒?怎么解?沈翎一边擦着衣裳,一边追问。 二皇子跟顾锋对视了一眼,绝嗣药,无解。二皇子回答。 顾锋补充:今儿个一早皇上就传殿下入宫,说的就是这个事儿。方才皇上把赏心公主跟林致远都叫进宫里了,他们来的时候假装皇上正要请平安脉,顺便给大家都请了一遍。看黄太医的意思顾锋说着摇了摇头。 沈翎嗐了一声,把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摔在桌上林相当真是,不配为人! 安韶华却想到上辈子林致远越来越瘦弱的身子,和至死无嗣的遗憾,心生恨意。林相为相多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别人看他只道他是幼子尚公主,攀上了皇亲,才能再朝中屹立不倒。殊不知他门生遍天下,且林相此人道貌岸然,城府极深,他的门生大多不在六部,而是分散在各地,大都是品级不算高却个个手握实权。这么说来,想要铲除林相还要从长计议。可铲除林相的前提,是皇上有这个心。如何让皇上动这个心思呢? 不能就这么算了。 哼,你待怎样?二皇子嗤笑人家林相嚣张得很呐!永安京中,天子脚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父皇的女婿下毒,人家才不怕呢! 顾銛来得迟,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安韶华附耳给他解释了一下,顾銛闻言紧抿双唇。这个事情完全超出顾銛最阴暗的想象,古代的男人把子嗣当成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情,顾銛是知道的。在这个时代,断人子嗣,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而且问题的关键是在顾銛看来,就算林致远并不是他的亲子,却也是他的亲侄子啊,传承的还不是他们老林家那一条祖传的Y染色体么?林相这样做难道不是自己绝了他这一支的后? 几人商议至天擦黑,还是没有商量出一个解气又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法子。一来林相位高权重,二皇子就算是个皇子,却也没有实权,无法干涉朝政。二来此事稍有不慎万一泄露出去,人言可畏啊,总要为林致远多想一下。 晚饭安韶华什么都没有吃。 他独自站在曲觞阁楼上,看着一轮明月,满地柔光,树影婆娑,暗香浮动。本来是良辰美景,可安韶华满心都是上辈子的仇恨,恨意堵得他心口发胀,胀的发疼。他不知道水山真人让他重生是为了什么,可他知道这一世他要做些什么。 曲觞阁的楼下是一个蜿蜒的曲水流觞,月光之下泛着点点银光,看起来精巧美丽。那是安韶华跟顾銛初成婚之时,感情正笃,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次安韶华跟顾銛说起来曲水流觞之风雅有趣,顾銛说自己从未见过。安韶华便连夜带着人去挖了一个讨顾銛开心。 更深露重,梆子敲过三更,顾銛迷迷糊糊醒来,见自己床前有个黑影,惊悸之余想也不想就攻了上去,一招锁喉。 半刻之后。还我读书处人声起,红烛燃。 咳咳咳 顾銛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三更半夜的吓人。 安韶华死里逃生,半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咳嗽。咳咳咳。衔春憋笑憋得脸通红,抿着嘴举着一碗热茶,伺候着安韶华喝茶润润嗓子。语梁去取了一套被褥,二话不说就给安韶华在顾銛身边铺上了。 半夜这一通折腾,倒是把安韶华满心的仇恨懊恼难过失落全都打散了。等他再欲捕捉那情绪的时候,早已找不到了。 次日醒来,顾銛睡在身边,红唇微张,睫毛轻颤,恬淡闲适。安韶华低头轻轻吻上顾銛的嘴,唇舌轻启,扣关而入。顾銛熟睡中被欺负,悠悠醒转,呆呆地看着安韶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懵懂,不复昨晚锋利尖锐的姿态。安韶华并不动作,依旧唇舌相抵,呼吸交缠。不多时两人一起笑了,安韶华手揽住顾銛的背,狠狠地揉向自己,又过了好一会儿,安韶华才放开顾銛。 两人都正是贪欢的年纪,清晨又正是兴致高昂,情到浓时,水到渠成。正如那诗中所说: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人间极乐之事不过如此。 几日后,开隆帝叫了七八位大臣去乾元殿议事。等他们去的时候宋廉把他们带去了偏殿,说林相正在里面与皇上说话,请各位大人稍候片刻。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皇上动了怒,声音很大,不知道是在骂什么。等在殿外的人都听到皇上在说什么十三万两啊!真是要气死朕啊什么的。大家面面相觑,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来有人想起,前些日子二皇子督办的幽灵兵案,大约是这个案子了? 众人心下了然,这个案子皇上动了怒,将来朝议的时候要注意了,可别逆了圣意。有个别心思深的,想到为什么开隆帝会挑这么个时候大骂林相,难道是林相要失势了吗? 正在大家交头接耳之时,林相出来了。形貌狼狈,头上巴掌大一块墨迹,皇上都没让在宫里给洗一把脸,林相就这样顶着一脑门墨穿宫过市回了相府。 没几天林相即将失势的传言就甚嚣尘上,甚至列举了近些年和前些年开隆帝对林相态度的微妙对比,听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 又过了几日,林相居然在上朝之时打瞌睡,开隆帝当面并未说什么,还给指了御医看诊。但明眼人都看出来开隆帝不高兴了。 有不少跟林相不合的人等着看林相的笑话,林相党羽有的观望,有的为林相奔走,心思活络的早早开始找新靠山。一时间八仙过海,二皇子几次私底下骂,都说人走茶凉,眼下林相还没有失势,这帮墙头草实在是太过心急了,简直让人心凉。 随后,继后郑氏暗搓搓地宣见了几位命妇,为几个勋贵世家子嗣赐了婚,又张罗什么乞巧节花会,给好些朝中大元的妻女都下了帖子,虽未明言,大家也心照不宣继后要给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相看了。 二皇子听说之后,赶忙进了一趟宫,出来之后笑得合不拢嘴。可无论顾锋怎么问,尹勍就是不告诉他宫里见了皇上说了什么。 太后那边也没闲着,见了几个老封君,又封了两个诰命。 从前没发现,太后跟皇后的对台戏其实也精彩纷呈。 林相身体时好时坏,上了折子辞官回乡。皇上挽留。 第二日,皇上居然下旨林致远入翰林院。此旨一出,举朝哗然。有人当场表示异议,开隆帝听了,却摆摆手根本不管。怎么。高书永娶了朝霞还能继续当他的鸿胪寺卿,致远娶了朕的女儿就不能入朝为官了?你规定的? 朝中都是人精,马上有人出来言辞铿锵,据理力争,说林致远虽然年轻却师出名门、人品贵重,先太傅曾经说过林致远心怀高远言之有物。再说本朝从来没有律法规定驸马不可入朝,若是因为林致远是驸马就将他拒绝在朝堂之外,将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更何况他现在只是当一个翰林院编修,并不是什么实权职位,这位大人缘何不同意啊? 缘何不同意?反对的大臣们心道:翰林院编修乍一看的确不是实权职位,但素来非进士不入翰林,总不能因为林致远是皇帝的女婿,就让林致远破例年纪轻轻未经科考就先入了翰林院吧!惯例之所以是惯例,还是要遵守的嘛。否则拿什么约束后人?可话又说回来,非进士不入翰林后面还跟着一句,非翰林不入内阁。如今这内阁,可在林致远老爹手里攥着呢,林相身体欠安,皇帝就把林相的幼子放进翰林院,这其中意味可就深长了。想通这一关窍,反对派的大臣们也渐渐消声了。 开隆帝不插嘴,放着他们吵。吵完了,开隆帝还是下旨让林致远入了翰林院,次日一早当值。另赐林府,以公主府的规制,却命名为林府。 这下原本吵得沸反盈天的人也都安静了。皇上都决定好了,谁还能说什么呢? 等等,林府? 这下群臣可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公主和驸马婚后依照惯例是要开府的,但那是公主府。以公主府的形制开府,却是林府,这是什么征兆?圣意如何,昭然若揭啊! 这下原本摇摆的林党众人皆是找到了主心骨。 原来林相依然是圣眷依旧啊,人还在相位,幼子已有接班之势!细思之,皇上这一步棋走的着实精妙啊!林致远是驸马,皇亲,肯定跟皇上是一条心。又是林相嫡次子,那行事必然跟林相一脉相承。自古新旧交替最是容易生变故,若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写得磕磕绊绊,发到一半自己还改了一个伏笔,导致后面大范围的修改。但是私以为还是改的不错的,比原来的多了很多趣味。 PS: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我,炸了。 我,炸!了! BOOM那种。 捂脸 醒来头疼。 你们想看日常吗? 明天(周日)休息一天,周一继续。么么哒~ 欢迎捉虫。 第81章 流言(倒V) 秀儿住到祖母的福寿堂已经好几日了。 自打秀儿从流光院搬走, 安韶华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只等着再过些年,景和,兴许将来还能有景秋, 等孩子们都长大一些,再从族里过继一个好孩子给春桃,将来另立门户伺候春桃终老,总不至于叫她老来寂寞。 后来下面的人告诉他顾銛悄悄去看过秀儿几次,安韶华只当是顾銛纯善,喜欢孩子。上辈子月娥丧尽天良,安韶华也如今想起来恨不得返回去掐死自己。可尽管如此顾銛依然留下了瑾瑃的孩子, 可见顾銛是真的好人。 这日一早,闷热黏腻。大约是雨要来,低垂的云,压在檐头, 泛着青灰。到了晚间,雨还是没有下来, 倒是起了风。风来的没有征兆,风一吹就有些凉了。 安韶华在刑部看了一天案宗, 头晕脑胀。恰今日天暗,安韶华此刻更是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兴许是连日事情多没有睡好,他居然在轿子里睡着了,冷不防额头磕上了轿窗,吓得他轻呼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掀起轿帘, 原来已到了流光院门前。 刚一脚踏出轿子,便见一人影闪至面前, 安韶华来不及细想就一脚踹了上去,对方被他一脚踹出去三尺有余,跌在地上诶哟诶呀直叫唤。安韶华定睛一看,面熟得很,却想不起来是谁。 三少爷,奴婢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丹砂。 丹砂?安韶华这下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当年舞阳郡主嫁给安韶光,带了四个陪嫁丫鬟。后来舞阳郡主有孕,便给丹砂、含翠开了脸,给安韶光做了通房。安韶光收用了含翠,没多久含翠也传出喜讯。 可是后来安韶光出兵剿匪走了一个多月,回来竟得知含翠不知犯了何错已经被舞阳郡主杖毙了。 安韶光一时间无法接受,质问舞阳郡主为何如此作为,舞阳郡主却反问安韶光为何娶了皇家女儿还胆敢收通房?安韶光只觉得舞阳郡主虚伪狠毒。若是不愿安韶光收通房,为什么还要主动给陪房开脸送到安韶光房里?就算是含翠真的犯了大错,也可以等含翠生下孩子再把人远远地打发了。何必如此?两条人命啊! 夫妻俩当时都年少,难免气性都大些,谁都不肯相让。气头上的郡主让陪嫁的嬷嬷掌了安韶光的嘴。 从那之后,安韶光便不肯再进舞阳郡主的房。那段日子,安韶光不是去军中,就是宿在京畿卫。即便是在侯府,也只是碰到郡主便闲聊几句做做样子,天黑不入沐华院。丹砂也没有收用。安韶光本来就是军中将领,是以长宿军中也无人说不妥。四年前调防,他自请调到南疆,安韶华成亲、中举他都没能回来。 一晃已将近十年。 何事?安韶华尽量压住火气,平和了呼吸问她。同时招手让福贵去把人扶起来。丹砂是大嫂的人,安韶华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大嫂,也要在外维护侯府的面子。可这个丹砂偏要在流光院门口做这些个怪事,安韶华不免头痛。 福贵刚一伸手还没碰到丹砂,刚才还歪倒在地坐不起来的丹砂一骨碌爬起来,微微福了身子回话三少爷,那个面对安韶华,丹砂又说不出什么了。 她要怎么说?说这几日顾銛几乎天天都要去看心姐儿跟秀儿吗? 丹砂最初也只是觉得这个顾公子有趣,明明是个庶女却如此放在心上。便在闲聊之时将此事告诉了郡主,郡主看在她性格憨直的份上便提点了她几句。 秀儿年岁小倒是无妨,春桃原本就是安韶华内院的人更是无所谓避嫌。可心姐儿已经十岁了,丹砂虽然有个陪房的名,却从未被姑爷收用,如今是云英未嫁之身。顾銛每天大大咧咧地来访,还总要跟心姐儿和丹砂说上两句话,这传出去要怎么办?丹砂一听就吓坏了,脑袋一热就跑来堵三少爷。可直到此时丹砂才发觉,就算堵到了三少爷,她又能怎么说呢?这么羞人的事情要怎么说呢? 事到如今也不容得她说与不说,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跟着安韶华进入流光院了。 丹砂磕磕绊绊地把话说了一半,自以为暗示地足够明显,三少爷应该明白了,便告了罪离开。 她暗示地确实明显,安韶华听了却完全愣了,这,这,都是么事儿啊!吩咐了一声,转身向侯府走去。他可不是丹砂,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转眼又过了几日,一场大雨之后,整个永安京都舒适了许多。安韶华上值回家,刚走到半路,有人拦轿子。一看,竟然是语梁。 这兄弟俩,衔春稳妥语梁机灵,一般出府办事都是衔春的,怎么今儿换了语梁?安韶华正欲问,却看到语梁面色不对,他原以为是跑累了脸红,走近了才发现不是脸红,而是一直在哭,眼睛更红。怎么了?安韶华马上反应过来,一定是顾銛出事了。 爷!快去看看我们公子吧! 语梁一下子哭了出来,安韶华心里着急,也不坐轿子了,一行人抄近路往侯府奔去。 路上语梁跟他讲,其实近日侯府渐渐有人说闲话,说什么顾銛每日都去看两位小姐,是因为顾銛是千仞人,不能生女孩。但是他喜欢女孩,所以总去是为了看一个好过继。 顾銛听说了,当是个笑话,还跟衔春语梁开了几句玩笑,没有当真。 谁知后来又有传言,说顾銛是想过继了秀儿好打发春桃,因为安韶华后院里除了顾銛就只剩春桃了,其余的人都被顾銛送到军营里当了军妓,生不如死。这个传言顾銛听说,马上就派人告诉了侯夫人,侯夫人严惩了乱嚼舌头的,表面上没人说了,但是侯府的人说到顾銛的时候都阴阳怪气的。 语梁说到这里又掉了泪。 可是他们给了你们什么委屈?安韶华问。 奴才只是个奴才,哪里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受的?只是公子还有小公子 这里边有景和什么事儿?安韶华声音都劈了,景和,他倒要看看,谁敢动他的景和? 恋耽美 魏先森-(51) 语梁继续说,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皇上之所以赐了两个宫人给顾銛,就是为了贴合顾銛的身份。这宫人呢,是不男也不女。千仞人呢,是男人也是女人。总之都是怪物呗!顾銛并不知道这些,因为衔春说这事情没的污了公子的耳朵。只是骂的话,兄弟俩听着受着就可以了。 安韶华一听就不高兴了,凭什么只是骂的话就要受着?别说是顾銛不能骂,千仞人不能骂,顾銛的人也不能骂!反了天了! 就这些?然后呢? 话说到上回姑奶奶回府闹过一遭之后,安老太君的身体就时好时坏的。近日又不大好,顾銛就每日去请安,顺道看看小姐们。 近几日去看小姐们的时候,小姐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总是暗地里啐顾銛。顾銛功夫好,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当面逮住过一两个,但那些婆子各个滚刀肉似的,言辞恭敬态度轻慢,嘴里说着道歉求饶的话,眼睛翻到天边,脑袋高昂看起来得意得很。 顾銛实在处理不了这些,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衔春说要不要去告诉侯夫人,顾銛说算了,上次已经说过一次了,没用。别麻烦了。 安韶华心道,坏了。顾銛这一定是以为这些流言母亲并未严格惩治才会如此明目张胆。他哪里知道母亲的手腕再铁血,也不能对祖母的院子过多置喙。而祖母病了,这就让人钻了空子。这可如何是好? 语梁接着说,今日一早,顾銛去给安老太君请安,春桃正此后在安老太君那里。 顾銛请安过后,安老太君却不给看座,琐琐碎碎地言语敲打,仔细一听竟然是嫌顾銛要安韶华清理后院的意思。还要把碧桃也赐给安韶华,让顾銛一会儿领回去。顾銛一愣,没马上答应。春桃就哭了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去。 安老太君就问春桃怎么了,春桃开始不肯说,后来就说什么求老太太给她留条活路,别让她回流光院了。老太君让她莫怕,说春桃碧桃姐妹俩作伴,过几年再填几个孙少爷、孙小姐,刚刚好。谁成想碧桃也拒绝了,这下安老太君真的生气了。 安韶华这回觉得不对,春桃是个质朴的,怎么会说出这种挑拨的话?除非她说的都是她信的。难道她们竟然都以为原先流光院的女人都如传言那般了吗? 语梁说到中午安老太君留饭,让语梁去接了景和过来。 吃饭时,语梁伺候景和,春桃伺候秀儿。就听春桃总是问景和什么孙少爷,您父亲跟您爹爹这几日是夜夜都要同床而眠吗,他们同床而眠的时候,孙少爷睡在哪里这样的话。 顾銛面上挂不住了,就硬邦邦地阻止了春桃说话。春桃还欲辩解,就被老太君训斥了。 老太君是什么人,她们三人成虎说顾銛悍妒不利子嗣,有可能一时气愤被利用,冷眼看着春桃的做派就能把事情的大概猜个八九不离十。想到自己刚才差点错怪了顾銛,安老太君自然没有好脸色。春桃自小就伺候安老太君,积威甚重。看到安老太君不高兴,吓得脸色都变了。 哪知道看到此情此景,秀儿不高兴了,指着顾銛骂怪物不男不女不要脸的狐媚子之类的话,这下顾銛还没生气,老太君就怒火攻心险些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又一次出现在了前面,不用问还是时间线的问题。 老魏大致整理了一下,近日里的几个案子连同日常时间线如下(不是强迫症的读者请自行忽略) : A:顾锋生日(五月初五) B:这几章日常 C:安韶光回京 (使臣之乱开头) D:何络罗国六王子来访 E:发现林致远被下毒 F:何络罗国六王子搞事情(使臣之乱) G:福寿双全屏(下下个案子) H:论林相的倒掉和林致远的崛起 I:公主去北疆领盒饭(这就是年底的事情了) 大家看啊,这个档期这么紧,两个案子都穿插到一起了,所以日常该怎么写啊。 明天入V,明晚十点前三更。敬请期待~ 第82章 千仞 掌嘴! 听安老太君这样吩咐, 青梅看着碧桃,目露担忧。碧桃二话不说上去拉住秀儿往出拖,小声说孙小姐, 您闯了大祸了。 春桃看到这么个情形,不大灵光的脑子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让人当枪使了。不光自己,连带着秀儿都让人算计了进去,如今自己已经没了三少爷的宠爱,又得罪了三少奶奶,流光院是说什么也不能回去了。看着半卧在榻上的老主子, 自以为找到了活路,赶紧膝行上前,抱住安老太君的腿说老太太,老太太!春桃一时糊涂, 求老太太看在昔日里春桃伺候您还算尽心的份上,救救秀儿!千万要救救孙小姐啊!求您了老太太!老太太您不知道, 流光院的女人都让顾公子充了军啦!生不如死啊老太太!月娥侧夫人已经让他们折磨死了!求您救救秀 你!安老太君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厥过去了。 安老太君这一晕, 整个福寿堂一下子就跟鸡窝里扔了个炮仗一样乱作一团,好一顿鸡飞狗跳。碧桃一把抱住了安老太君,顾銛大喊着让人们让开些,好让安老太君呼吸,自己上去使劲掐人中。 过了一会儿,老太君醒来了。 老太君醒了!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整个福寿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就像被施了法, 一下子都轻手轻脚起来,偶尔有窃窃私语, 却看不到是谁在说话。 安老太君定定地看着屋顶的平棋,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向天宫去了,半晌不发一言,仿佛凭空老了好几岁。过了好久她起身,越过人群冷冷地看了一眼春桃,吓得春桃浑身哆嗦不住地磕头。老太君不多说一句话,只是找人叫来了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很快就来了,带着郎中跟女医官。告诉老太君,已经递了忠勇侯府的牌子去请太医,且先让府里的郎中看看,等太医来了再看一遍。 安老太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只说让侯夫人帮忙肃清一下这个院子。 老太君指着外面满园乱窜的丫鬟婆子说:你敬我,我知道。可我老了,这个院子以后也由你来管吧。不拘是老人还是我的陪嫁,只要是不中用的都随你打发。打死了都成,不用告诉我。 侯夫人应下了,说让景和回流光院去歇晌,顾銛跟着看看,学着点。 谁知心儿小姐忽然说了一句景和难道不该学吗?他与其说是孙少爷其实也是孙小姐吧,将来说不定也是要嫁人的。 心儿当真如此说?安韶华一惊。心姐儿才才十岁,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小孩子,谁教的她这些?话说回来,怎么秀儿如此,心姐儿也如此?究竟是谁教的这俩孩子这些事情? 语梁赶忙说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奴才不敢造谣的。 你接着说。安韶华倒不是不信语梁,只是太过惊讶。与此同时安韶华心里想,这事情听起来没那么的简单。这几天在刑部当值,得空还要跟着殿下去昭狱探望齐霈元供出来的那些同党。安韶华每天回来都会跟顾銛聊一会儿案子,顾銛也时常有惊人之语。但是府里的事情,每次他问到,顾銛总是说还就那样。如今想来,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草蛇灰线,这事情似乎不是只有这一点,开头应该更早一些的,早到什么时候?灵光乍现,安韶华却一时没能捉住。 再说回到府里,福寿堂午饭后。 心姐儿说了一番惊世之语,自己却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 顾銛强压着怒气问心儿十岁的小姑娘了,男女都分不清了吗? 心儿却说:原是分得清的。在朝为官的是男人,在家生孩子的是女人。可如今却分不清了。 没关系,你原本分得就不算错,别忘了还有千仞人。既能在朝为官,又能嗯,绵延子嗣。顾銛紧抿着唇,说出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个孩子前些日子就阴阳怪气,这两日没见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还小,将来长大了,眼界就宽了 你莫以为我小就听不出你话里的意思,你想说我见识短浅没见过千仞人,才会有此一问?那你错了。我乃是大祐皇室宗亲,自然是知道千仞蛮夷的。哼,说来可笑又男又女,可男可女,像这样的玩意儿,也配做我安家的嫡孙么? 什么?安韶华惊呼出声,他终于明白刚才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这事真的没这么简单!从流言开始,就是一招招布好的棋局,只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进去。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针对顾銛,其实意不在此。他们意在景和!意在他安韶华!原来如此,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安韶华怒极反笑,敢对景和下手,此番定要让她好看! 却说到当时福寿堂中众人皆是一惊,侯夫人闻听此言更是怒不可遏,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丹砂愣在当地,看了看侯夫人,又看了看心姐儿,似乎不知道怎么有人敢打她家小小姐。 春桃磕头磕得更厉害了,磕破了额头,血糊糊得吓人。秀姐儿吓哭了,春桃拉过她来按着她的脑袋一起磕头,教她说祖母我再也不敢了。 心姐儿被打后愣怔了一下,忽然厉声尖叫,目呲欲裂,扑上去与侯夫人撕打,嘴里骂得十分语梁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词:骂得十分市井。 十分市井?这是什么骂?安韶华想了想,大约就是大家说的民间悍妇骂街那般吧。 事实上真实情况比安韶华想地更惊人,小小的心姐儿又踢又踹,两三个婆子都制不住她。而且她骂地竟然十分恶毒,去掉很多毫无意义单纯的粗话,剩下的大意就是,我说的没错,我娘早就说了,你们安家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仗着尹家的东风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却反过来作践皇室女,把我娘关在佛堂,把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跟他生的那不男不女的小怪物捧到头顶,简直瞎了你们的狗眼!早晚有一天老天开眼,一个雷下来劈得你们魂飞魄散。莫要瞪我你这个大怪物!真要是有天理,定有道士来收了你们这恶心的父子俩! 安老太君强撑着一口气,一边喘一边看着顾銛说銛儿莫气,祖母为你正名!万事有祖母。 然后呢?安韶华问语梁,顾銛干了什么?如果顾銛真能不生气,等着祖母和母亲为他出气,他就不是顾銛了。 果然,语梁看了安韶华一眼,小声快语。 顾銛竟然歪着脑袋笑了一下,飞身回了还我读书处,抄起家伙就去了沐华院的佛堂,一脚踹开门,见啥砸啥。等人们追上他准备拦住他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佛堂几乎都让他给拆了。 除了郡主跟佛像,其余的东西能砸的全砸了。连窗户都没一扇是好的。舞阳郡主独自在一片狼藉中瑟瑟发抖,顾銛一只手提溜着流星锤,另一只手食指都要戳上舞阳郡主的脑袋我警告你,再敢说那些话教坏孩子,我撕了你的嘴! 你舞阳郡主幽幽抬头,眼中是森然的光。 我怎么了,就我!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顶天不过是罢了我的官?我照样是这个安家的三少奶奶!就怕你到时候顶着一张破嘴活不下去! 舞阳郡主眼中并无恐惧,反而笑得平静甜美,定定的看着顾銛,目光端的瘆人。语梁说着,想起当时情状,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安韶华回到侯府,府中诸人皆聚在婉言小筑,唯独没有顾銛。安韶华进门便急急地问顾銛在哪儿。谢氏说他回流光院换衣裳去了。安韶华回身吩咐福贵去看看,自己坐下来跟父母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理。 安瑜跟谢氏都是一副苦恼的样子。 安韶华看到父亲,不由自主想到上次父子见面。想到自己居然当着父亲的面掉了泪,心里更是有些羞恼。正准备躲了父亲别说话,猛然间就想通了!对啊!原就想着事情的开始应该再早一些,现在想起来,的确要早一些的!可笑他们几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幽居内院,整日在佛堂敲木鱼念经的女人耍的团团转。 可没等安韶华跟父母说他的推理,安瑜先开口了。 你大嫂入宫了。 什么?安韶华一惊,入宫,这就是去告状了。舞阳郡主再怎么也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这下可就不好说了。若是皇上因此动怒,该怎样保下顾銛啊。 华儿啊,銛儿莽撞。 谢氏说了一半,被正进门的安老太君打断了銛儿受了大委屈!这是在府里,要是在战场上,看銛儿不活劈了她! 母亲! 安瑜与谢氏赶紧上前去扶着安老太君坐下。母亲您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九千字啊!!!老魏脑仁小想不出来啊。打电话问GAY蜜,他正在酒摊子上挥洒青春。然后就被拉去喝酒。我hin忙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然后用手机码字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83章 金玉 我不来?我不来你们几个得被人家玩在手心儿里翻着花样地耍!安老太君没好气地说也不怪你们, 我都着了她的道儿。老糊涂啦! 谢氏赶忙说:这谁能想到,她前脚还住进佛堂,一心礼佛, 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叫什么好像是一味药 觉明。安韶华小声递话。 对,觉明。整天一副要升仙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说话吊着嗓子,一身素衣,钗环都不戴,好生生个心姐儿让她教导得那般样子。唉谢氏满心愁苦却说不出来。心中愈加烦闷。心口堵着一口气, 上不去下不来。 自己这个长子,从小就省心。该上学堂的时候每每功课总能让夫子夸奖。学武也是寒暑不误,从来不怕吃苦。为人更是性情一等一的好,谁都挑不出他的不是, 可怎么这孩子竟然如此命苦,成亲就娶了这么一个人! 老话儿说得好啊, 娶妻不当,家破人亡。安老太君叹了口气说:瑜儿当年, 我是相看了多少人家,才给定下了你俩的姻缘。当初朝霞公主来给我透了个话,怪我当时迷了眼,想着光儿若是娶了她,也算是半个宗室了。可谁知道她竟是这么个搅事的。 这怎么能怪祖母?顾銛进门接话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更何况这盲婚哑嫁的,谁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好树上也会长歪瓜裂枣。 安老太君向顾銛笑了一下:銛儿啊, 祖母糊涂 顾銛上前压住祖母的手。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祖母。 安老太君拍拍顾銛的手:好孩子, 委屈你了。 安韶华起身给顾銛让了个座,跟顾銛小声耳语了几句。顾銛哼了一声,安韶华捉住顾銛手腕,帮他按手,小声说你且放心。顾銛看了他一眼,低头笑。 谢氏回头看向竹韵,竹韵上前说老夫人,侯爷,夫人。方才福寿堂的婆子来说,当时顾公子去了沐华院佛堂,沐华院来了个面熟的婆子,进门就哭喊,说是老太太救救我们大少奶奶吧,顾公子要杀人啦!我们奶奶可是大少爷的嫡妻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长房嫡支可就要断了啊,这样的话。 恋耽美 魏先森-(52) 但当时,明明我们夫人就在福寿堂,还是来了一个丫鬟给夫人报信,只是这个丫鬟大约是先去了婉言小筑,然后才找来了福寿堂。那个丫头说的是夫人快来啊,我们大少奶奶给大少爷在佛祖面前许愿,日日念经祝祷祈求大少爷战场上平安而归。可是顾公子就直接冲进佛堂了,顾公子是杀过人的,要是冲撞了神佛,怕是不好啊,当时我们夫人还掌了这个丫鬟的嘴。 安瑜闻言皱了皱眉头,给我报信的是个外院的小厮,说是銛儿以下犯上,冒犯皇亲,趁尚未铸成大错让我速速回来主持公道。 安韶华一愣,给自己报信的是语梁,正疑惑,福贵进来回话报老太太,侯爷,太太。刚才去给三少爷报信的小厮回来了。福贵看了安韶华一眼,说这个小厮我从未见过。据说他一到刑部门口就开始大喊三少爷,三少奶奶闯了大祸了,他砸了佛堂,把老祖宗气晕过去了,就站在刑部门口扯着嗓子喊,当场就让高大人捆了,塞了嘴给我们送回来了。 这,这顾銛苦笑着,这都什么事儿啊!这还精准式报信啊! 与我,就说子嗣。与你,安老太君看向谢氏就说光儿的性命。与瑜儿,就说朝堂说宗亲。与华儿,就要闹大,要闹得满城风雨,闹得人尽皆知。偏生你还无法辩驳。她这是要让銛儿难以立足啊。 谢氏思忖了半晌不止如此,母亲。她还有几层目的。其一,佛堂被砸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佛堂里出来了。其二,府里、京里流传起銛儿气晕了您的流言,只怕她还有后招。其三,光儿要回来了。 哼!安老太君嗤笑一声当真是好算计。自己嫌闲言碎语不好听,躲进佛堂躲清净。知道光儿要回来,就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如今人人都知道她叫銛儿给打了,光儿少不得要安抚一下。夫妻俩几年未见,她打得什么主意谁不知道啊! 一家人都气得够呛,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安韶华说不对,我们漏了一点!当时传出去的流言还说,千仞人算不得男人,说着在桌子底下捏住顾銛的手,他意在我,更是意在景和。 怎讲听说事关景和,顾銛有些着急了。 安韶华给他分析,虽然现在没有证据,但是关于千仞人不男不女的传言,应该是从沐华院传出来的没错。大嫂传出这样的传言,其实目的就是让人们都觉得,既然千仞人能嫁人能生孩子,那么就应该算女人而不是男人。 顾銛微微点头,然后呢? 安瑜却猛地一拍桌子当真歹毒! 安韶华小声说,千仞人生的孩子都是千仞人,也就是说安韶华所有的嫡子都是千仞人。如果他们否定了千仞人的男子身份,就等于说安家的嫡子都只能从舞阳郡主的肚子里出来。 换句话说,若是想不因为无嫡子继承而失去爵位,就必须由舞阳郡主生下安家的嫡长孙,而且将来安家将由这个孩子继承。 顾銛这才反应过来,果然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这什么脑回路啊,这个女人傻了吧! 这个顾銛笑了她这个不通啊,她忘了金玉是谁了吧! 顾銛此话一出,一家人先后都笑了。 金玉是皇上亲封的抚安侯世子,其父抚安侯金晖,其爹爹就是绿沉的双生弟弟赤霄,说来金玉跟顾锋顾銛兄弟俩可是堂兄弟呢。 既然圣上会封金玉为抚安侯世子,那么千仞人算不算男人,就根本不是一个流言能左右的事情了。 可是还有顾銛砸了佛堂的事情,只怕舞阳郡主这一次进宫就是去告状的。 安韶华说这个不怕,我已经让欢喜去跟赏心公主和林致远说了,他们明日一早进宫。 闻听此言,安老太君笑了起来对对对!就当如此!本当如此啊,呵呵呵!青梅,去吧我那个八宝盒里的那个金镶玉的小儿足环拿来。 不多时,碧桃拿来一个红木盒子,红木镶金,雕成事事如意的样子,雕工古朴精致,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脚环,纯金脚环上两个金镶玉的铃铛,精致可爱,这对足环来头可是不小,这是仁宗皇帝御赐,琛儿幼时戴过的,让赏心公主拿去,就说这是她母妃戴过的东西,如今她作为姑姑给小皇孙准备的。是时候提醒一下皇上,我们安家也是皇亲了。 多谢祖母。安韶华起身向祖母行礼。 接着安韶华问了一下父母亲,若是大嫂再回来,还纵容着她在府里搅风搅雨么?母亲面露难色,毕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若是你亲姑母还在,我们未必任她拿捏。可如今 若是孩儿能让她就此安静下来呢? 你要做什么?谢氏吓了一跳你可别胡闹!她可是郡主! 听母亲这样说,安韶华心里就有了底。母亲说她是郡主,而不是说她是你大嫂,证明在母亲心里,已经不把她当作儿媳了,这样就好办了。 让华儿去办吧。他说的请公主出面的法子就挺好。你们也歇了吧,这个安家还是要他们兄弟俩撑起来才是啊。安老太君笑着摆了摆手,起身回了福寿堂。 安韶华跟顾銛回了还我读书处,顾銛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确实莽撞了。 安韶华把顾銛圈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别往心里去,你没做错。是我大意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 安韶华细细说了他的法子,顾銛听得眼睛一闪一闪的。你可真是太坏了。 让你见识一下更坏的。说着伸手咯吱顾銛的痒痒肉,顾銛左右躲,越躲越往安韶华怀里去了。 083 次日一早,赏心公主夫妻俩一同入宫。跟皇上一同用了午饭就回府了。 下午顾锋带着小豆苗进了宫,不多时抚安侯世子金玉竟然递了牌子要面圣。皇上又有几日未见小豆苗,正思念得紧。此时正手把手教小豆苗写字,听说是金玉,便直接把人宣进来了。 金玉的父亲是当今唯一的一等侯抚安侯,抚安侯原名金晖,是先帝年间的武状元,嫡妻是今上的堂姐晴暖郡主。郡主成婚次年难产而亡,金晖未曾续娶,也只字不提纳妾一事,只是守丧之后自请戍边。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等到金晖回来的时候,带着赫赫战功,外加一身的伤,废了一条腿,还带着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金玉。 皇上原想把金玉记在堂姐名下,让金玉的生母当作继室,再给个诰命。这样一来显出皇恩浩荡,二来金家照样还是皇亲,堂姐还能享受到子嗣香火,三来有了嫡子,那个郡主府只需要按规制封一部分,还是能住的,等到金晖的品级上去了,封了的部分还能再开。 可谁知这个孩子的生父居然是赤霄,这就不好办了。金玉的爹爹赤霄跟顾锋的爹爹绿沉是双生子。这个赤霄向来桀骜不驯,随心所欲。自封蛮夷,不通礼数,谁的面子也不给。当年在京中游历,短短数月能将永安京勋贵得罪大半。几番思忖之下,皇上退而求其次,先让给金晖封了想再嫁一个宗室女给金晖做侧室,好生教导金玉。不然一个不通礼数的世子,如何在京中立命? 不过金玉拒绝了,他跟赤霄就在京中生活在一起,如那南疆的契兄弟一般,并未成婚。 继后对此颇有微词,总觉得有碍观瞻,不合理法。皇上未置可否。过了几年,将金玉封了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083周日见微博 十一点前还有一章,番外结束,明天下一个案子甜甜的就来了~ 欢迎捉虫 第84章 解决 金玉人如其名, 长得就像个金镶玉的娃娃,肌肤胜雪,唇红齿白。若不是一副小霸王般的纨绔样子, 光看脸面,真正是雌雄莫辩的漂亮。这也是个人未到声先至的主儿,只是这声音不是说话,而是一腰带叮呤咣啷的金、银、玉、宝石坠子,走起路来老远就能听到响动。 此刻听到殿外叮叮当当的声音,顾锋苦笑扶额。 顾锋与金玉虽然都在京中,却并没有多聊得来。金玉的性子与赤霄像了十成十, 张扬跳脱,想一出是一出的。顾锋却天生拘谨端正,恭谨自律。是以两人相熟却并不交心。反而是北疆军中长大的顾銛与金玉能闹到一起,十分的对脾气, 这两人凑到一起总能折腾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早年间两个人凑在一处,开了个八仙楼, 非说什么物以稀为贵,所有的东西都限量, 生意倒是意外的火。后来又开了个悠然居,找了几个瞎子说书人,讲什么六扇门的故事。顾锋去听过两次,说得神乎其神,一听就是金玉的喜好。 金玉落座,看到皇上抱着一个孩子在怀里,手把手地教他练字, 仔细一看,咦?小豆苗?再看了看顾锋跟小豆苗肖似的五官, 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当即拍掌大笑臣给皇上道喜啊! 金孙在侧,正是心中欢喜。遇到金玉这般心思玲珑嘴巴抹了蜜的,皇上也不反感。笑着打趣了他两句。 来来来,金玉招呼身边伺候的宫人帮他解下身上的玉佩,挑来拣去自己先挑花了眼,索性一股脑全都拿提溜起来给了顾锋:拿着,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你可别小气,这只是给老大的,你做叔叔的不能厚此薄彼。 皇上偏心,安国公府比抚安侯府大多了,他们要什么没有,偏生您还从我这里给他们先占下。再说我啥时候短过景和的东西? 我说的可不是景和,顾锋那里还有他的次子,快要洗三了,你可准备了礼? 若说到财大气粗,京里有钱的人家多了去了。可是说到出手大方为人豪爽,满永安京谁都比不过眼前这位。金玉看着顾锋,眼睛一下一下的放光,竟当着皇上的面踮着脚跳到顾锋身边,一把摸上了他的肚子我的老天!来来来,给我沾沾喜气。 顾锋没防备他竟然这样,金玉的手摸上他的肚子的时候,顾锋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诶呦,这真有意思。 顾锋哑然失笑,这怎么话说的,有意思? 顾锋,你说咱呃就是你我,算男人还是女人?金玉脸色如常,眼神却有些失落。 什么混账话!开隆帝有些不高兴了。千仞人就是千仞人。当着孩子的面,你们也要规矩一下自己的言行。 回皇上的话,不好规矩。金玉端端正正地往那里一站,微微躬身行礼。昨日里臣听了一个奇怪的说法,舞阳郡主说千仞人都是怪物。不男不女,可男可女。还说景和算不得安家的孙子,连孙女都不算呢! 什么?开隆帝示意金玉继续说,心里却在想,昨日舞阳入宫找了皇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今日一早赏心两口子来了,还带着当年琛儿用过的东西,惹得开隆帝好一阵追忆往事。方才顾锋带着豆苗来,紧接着金玉又来了说这些奇怪的话。莫不是他们商量好了要做什么? 豆苗,去找你爹吧。开隆帝放开了小豆苗冷冷的说。 小豆苗却回头看向开隆帝皇祖父,孩儿也有话要说。 开隆帝看了顾峰一眼,眼中略有责怪之意。他们几个商量好要做些事情,竟然让孩子来跟自己开口,如此做派莫不是以为把准了自己喜爱孩子的脉?他们竟会揣测自己的心意到这个地步? 可气归气,私心里却也想知道这个孩子能做到哪一步。于是便让他说。 小豆苗有一说一,平铺直叙。讲完,开隆帝久久不语。 顾锋,你来说。 顾锋起身上前,下跪回话回皇上的话,昨日盛怒之下,顾銛的确砸了沐华院的佛堂。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下旨斥责于他,命他每日抄经文百遍,供奉于佛前。 他这个性子,的确是该约束一下。 可是皇上,百遍经文就算是不眠不休也抄不完的啊!金玉赶紧接了一句。 开隆帝略回头,宋廉马上上前半步顾公子,皇后娘娘的旨意可说了要抄几天啊? 并无。 那抄个一两天。得了教训就行了。开隆帝漫不经心地说。 金玉马上十分高兴,朝顾锋又是抬眉毛又是挤眼睛。开隆帝一抬眼就看到他这一张精彩纷呈的脸,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金玉啊,你来说说,你今日来宫里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皇上!金玉噗通一下就跪下了皇上啊!舞阳郡主为了把安家握在手里,四处让人宣扬千仞人是怪物的话,我爹爹可是生了大气了。我跟我父亲都劝不住,这要是我爹爹也去砸一遍佛堂,这药材师太可就不止是没地方清修,搞不好是要伤筋动骨的! 开隆帝端起茶杯,掀起杯盖,吹了吹茶水。什么药材师太!话说清楚了。 宋廉小声说:数月前舞阳郡主自请出家,法号觉明。 什么?开隆帝手一僵,愣住了。 开隆帝愣愣的看着顾峰,顾峰小声说法号觉明。 法号觉明?谁? 开隆帝看向金玉,金玉一副无赖样子弓着背昂着头跪在那里满永安京都知道了,安老太君一品诰命,前段日子做寿,舞阳郡主作为长孙媳妇不出来宴客,忠勇侯夫人派人三请四请,结果出来个奶娘,金玉吊儿郎当地捏着嗓子学:那奶娘说还请夫人勿扰了觉明师太清修。诶呦~金玉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啧啧啧,老忠勇侯那脸,嘶~唉,一把年纪。 安老太君做寿开隆帝知道的,毕竟是安琛的母亲,开隆帝照例赏赐了不少东西,下了道旨意,说的花团锦簇,其实就是照以往的格式抄了一遍。不记得有什么新鲜事儿啊。 开隆帝看向小豆苗,小豆苗点点头。 胡闹!开隆帝把茶杯盖扔到茶杯上,咣当一声吓得周围的人都猫下了身子。 其实也算不得出家,宗室子弟怎么能不经宗人府说出家就出家呢。想是因为安韶光安将军要回来了,所以宋廉话说一半,但是一半就足够了。 开隆帝眉头紧锁,半晌才说舞阳姓高。算不得宗室。既然出家了,那便好生清修。 这句话一出,顾锋闭上眼睛缓缓吁出一口气。小豆苗朝宋廉挑了下眉,宋廉微微点了下头。金玉倒是欢喜得十分明显,呲着一口大白牙。 不过开隆帝话锋一转,所有的人都提起了一口气,开隆帝慢悠悠地说:顾銛,打扰觉明师太清修,嗯,让他出银子,给觉明师太在京郊,修一个庵堂。要清净,不能让等闲人打扰了。 宋廉啊,开隆帝问,舞阳独自清修,是不是有些寂寞啊? 回皇上,奴才听说朝霞公主也在佛堂清修。 啊!开隆帝笑了,回头用手指虚点着宋廉你个老东西,忒坏! 奴才是坏,那是对给皇上添堵的人坏。宋廉说着,给开隆帝换了一杯茶。皇上您尝尝,这是上午赏心公主拿来的梅花雪水煎的碧梅花茶,据说那是驸马遍查古书找到的古方,最是静神。公主驸马一片孝心不是? 恋耽美 魏先森-(53) 他俩要真是有孝心,就该赶紧生个孩子给朕抱抱。 皇上说笑了宋廉笑着接过皇上喝剩的茶两位皇孙龙章凤姿。皇上还盼着人家林相的金孙做什么。 那能一样么?开隆帝笑着说这些日子林楠有些太欢实了。有个孙子,就打发他回家含饴弄孙去吧。 皇上金口玉言,赏心公主一定会很快传出喜讯的。宋廉笑着给皇上上了一碟子蜜枣。 行了!开隆帝吃了个枣笑着说你个老东西。 几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行去。 京郊,一个破庙原址被清理了出来。 顾銛指挥着工人们在地上丈量。安韶华抱着景和站在不远处,给景和指什么叫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金玉打扮的十分富贵,从头到脚都是亮瞎眼的金银玉饰,插着腰,手一挥,工匠们马上开始忙碌了起来。 金玉在此地买下了大片山林。全都种上了桃树。还在桃花林里盖了个桃花观。 晚上回去之后安韶华问顾銛说,这个金玉为什么要在此弄个这么大的林子?难道是因为公主在此,他想讨好皇家宗室?顾銛笑得直打跌,说你且等着吧,那个家伙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 半月后,一座小小的庵堂盖了起来。庵堂不大,院子不小,院墙尤其地高。四重院门,任谁都冲撞不了在里面清修的贵人。 又过了两天,朝霞公主跟舞阳郡主便住了进来。一同来的还有宫里赐下的几个內侍,外加安家、高家的丫鬟、婆子、护院。 待到次年,桃花开放的时节,金玉那个桃花观已经初具规模了,三层楼阁,上面有姻缘钟。据说新嫁娘出嫁前撞了姻缘钟,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还保生儿子!请了几个慈眉善目的道姑过来,专给永安京里的夫人小姐们解签,不光算姻缘,什么都能算。 一条月老河从桃花林中过,与那座静悄悄的庵堂擦肩而过。据说在月老河边高唱一曲,若是唱得好,月老会给最好的姻缘。 隔着月老河,一座楼与那个庵堂遥遥相望,那便是悠闲居的分号悠然桃花居。提供食宿,有瞎子说书,还有特制的桃花饼、桃花酥、桃花果子、桃花酒、桃子酿每日排队买糕点的马车能排出去一里多。 一时之间这个桃花林成了永安京夫人小姐们最爱去的地方,赏花踏青,观景交友,出游玩乐。热闹非凡。 安韶华跟顾銛去了一次,桃花林与别处不同,这里是各家出游的夫人小姐们都在外活动,男人们反而坐在马车里不方便下车了。听着外面喧闹的欢声笑语,时不时传来的响遏行云的歌声,听着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姻缘钟响,看着不远处庵堂那又大又高死寂的院墙,安韶华由衷地感慨要说给你出气,安某甘拜下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九千字仿佛身体被掏空。 明天,我要甜甜的,么么哒~ 第85章 初遇 初夏时分, 安韶光踏上了永安京的土地。草木葱茏雀鸟飞,正是一年好风景。 巳时末,正是热的时候, 太阳刺眼,直道上隐约蒸起一层热浪。安韶光水囊已经喝空了,此刻出了一身汗,正好路边有个茶摊,便坐下来喝口茶,吃一块干粮,顺便听一下市井闲言碎语。只是, 才几年未回京,京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听了好些个传言,安韶光挑了挑眉,有意思。 吃完东西, 付了钱。检查了一下圣上手谕揣在怀里,腰牌虎符都在, 骑马入京,归心似箭。 谁知进了永安京内城门, 却发现永安京变化很大。也许是近乡情怯,安韶光竟然有些不敢马上回家的感觉。于是他翻身下马,把额头蹭在踏月的脖子上,拥抱了一下陪伴自己多年的老马,牵着马缓缓前行。 街头熙攘,摩肩接踵。安韶光牵着马更是寸步难行。他问了一圈才知道,何络罗国的六王子后日入京, 据说带来了十八个何络罗国的美人要谨献给皇上,人们都想着要来看一看这何络罗国的美人是何等风姿, 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入永安京,客栈家家爆满,更别提还有很多人投亲靠友的,怪不得如此热闹。 那人还笑安韶光,看起来已是而立之年,怎还如此爱凑热闹? 安韶光谢过对方,牵马前行。前方有个近路,安韶光依稀记得那里曾经有家车马行,所以巷子很宽,转念间便进了巷子。果然小巷中人少了很多。 小巷中也与记忆里差距很大,安韶光在其中绕来绕去,找不到头绪。路边有株梨树,幼嫩的小梨子也就指甲盖大小,踏月却流连不肯前行。安韶光抚摸着拍它的头,好声好气地跟它商量,先回家,回家好吃好喝,还有脆果子可以吃。但是踏月却抬头要够那枝头的嫩梨子吃,安韶光自然不许。 这些小梨子现在吃不够踏月塞牙缝,但是要到了夏末秋初摘一个就能吃上好久了。而且这些梨树说不定是有主的,说不定主人家还指望着梨子能卖些散碎银子换一顿肉吃呢。所以他赶紧踮起脚一把抱住踏月的脑袋,笑骂着不许吃,你个馋嘴的小家伙!家里短了你的么? 噗嗤~ 安韶光回头,是一个小书生,穿一件粗布直裰,原本大约是青色,现下已经洗得泛了白,好歹还算干净整洁,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布包,依稀露出一块书角。小书生大约是被安韶光骂马的事情逗笑了,此刻被安韶光这样一看,又有些窘迫。 军军爷,大约是发觉自己失礼,小书生努力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和右脸上一个圆圆的梨涡,没话找话:军爷看着面生啊。 某出外多年,今日归家。 军爷就住在这附近?小书生说着,脸上开始发出光彩。 安韶光不知道小书生为什么如此高兴,便点了点头。 这位将军,嘿嘿,好马啊! 安韶光挑了挑眉,先是叫军爷,说到马就改作将军,这个小书生有点意思,某并无官职,不必叫我将军。此乃西蛮名驹,唤作踏月。你要不要来摸一下? 小书生一听能摸,眼睛直放光,好啊,让我摸了,这树上的梨子就都给它吃!小书生说着就凑上来,伸手就要摸踏月的鼻子。 踏月斜睨着眼瞥了小书生一下,转过头去。安韶光看小书生有些紧张的样子,猜到他应该是没有见过战马,多少应该是有些怕的,便抱臂站在一边,看这小书生将如何作为。 小书生颠儿颠儿地追着踏月的脑袋跑过去,嘴里还说着乖啊,让我摸摸吧!我给你梨吃啊。 踏月高抬起头,又转过另一边。小书生抿了抿嘴,折了一小节带梨子的树枝探到踏月面前给你吃啊,让我摸摸吧。安韶光紧抿着唇憋笑,把脸转了过去。如此三番五次还是摸不到,小书生竟是有些委屈神色不都说马通人性的吗?看着安韶光问难道说竟是骗人的? 骗人?安韶光心道,这个小书生该不是看到书上说马通人性,就以为马能通人语吧,难道说小书生以为自己答应让他摸一下踏月,踏月就会高高兴兴给他摸? 思忖间,踏月被小书生追烦了,打了个响鼻,立身嘶鸣,吓得小书生嗷的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躲在安韶光身后,双手死死掐住了安韶光的腰。 安韶光没憋住朗声大笑,小书生更是有些羞恼,放开安韶光便蹲下身捡东西去了,也不抬头看他。察觉自己应该惹恼了人,安韶光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捏了捏眉心,上前帮忙捡东西。 小书生的小布包掉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安韶光捡的时候看了一眼,大约是几个话本子,还有一些纸和一小块墨。 帮他捡起了东西,安韶光解下汗巾帮他擦擦干净。旁的东西还好说,只是这墨沾上了土,擦不干净,小书生有些急了。安韶光想到马上的褡裢里有给华儿带的几块徽墨,回身拿了出来,递给小书生。 红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块精致的墨,上等徽墨,微微松香,坚如玉,纹如犀,小书生看得眼睛都直了,却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收。安韶光一把拉过他的手,把墨塞到他手里,无碍的,这是我出门给舍弟带的几块墨,他是个浪荡的,给他墨还不如给他银子。这墨若是到了懂墨、爱墨、惜墨之人的手里,也算是一桩美事。更何况,你的墨之所以落地沾灰,都是我的错。 小书生仍旧不肯收,军爷大度让我摸一下马,是我莽撞了,怎么能叫军爷破费? 我的马吓到了你,才会毁了你的墨。应当赔的。 不不。太破费了。 安韶光猜到这小书生应该是家境贫寒,觉得这墨太贵重了,所以不敢收。要不这样,我随你去你买墨的地方,赔你一块便是了。 不必了,军爷,我回去细细择一下还是能用的。军爷不必客气。军爷也该早早归家了,家中老小还等着您呢,莫要再耽搁了。小书生说完转身便走。安韶光快步跟上,小书生家原来就在眼前,等小书生进门回身准备关门的时候,安韶光就站在门口。小书生急得脸都红了,军爷您太多礼了,真的不用赔的! 那我只讨杯水喝,顺便帮我那踏月也讨些水喝。 那小书生心道,这人也真是有趣,刚才还跟马说家里短了你的了么,可自己都到家了还不回家喝水?反倒要来别人家讨水喝。难道家里短了你的了么?当然心里这样想,可不能宣之于口,却也不耽误小书生心里想的乐呵。 安韶光看小书生笑眯眯地忙前忙后,久未归家那种陌生的紧张感竟然渐渐平复了。这家实在简陋,也算不得干净整洁。炉子边上有个药罐子,安韶光凑近了问了一下,依稀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战场上留下旧伤的人,喝的就是这种药,这个小书生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会有这些?再回头看满屋子的书,好多散碎的纸。安韶光捡起来看了看,说的什么郭靖黄蓉铁掌峰上捡到武穆遗书的事情。没头没尾的,是个话本子。 如此陋室,虽说书香浓郁,可惜却是话本。若是把看话本的心思用在读书上,将来中举入仕,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安韶光悄悄把墨留下,觉得此间事了,是该告辞了。 刚欲起身,小书生就拎着水进门了。 对不住,家中没有茶,只有些热水。 正好,我是粗人,不喜茶汤,还是大口喝水来的痛快些。安韶光笑着接过水碗。 看到安韶光在看他写的东西,小书生有些羞赧。安韶光赶紧赔罪我看你写的字实在好看,并不是有意窥人隐私。望赎罪。 哦,没关系的,看吧。我就是帮人抄书,补贴一下家用。 听说是帮人抄书,而不是只知道读画本子的闲散之人,安韶光对这个小书生倒也高看了一眼。看了看那个药罐子,最终还是没有问。 安韶光说自己好几年未回京,并不知道小书生这写的是什么。小书生便给他讲了一下这个《射雕英雄传奇》,安韶光听得入了迷,一转眼天色渐晚。安韶光起身告辞,一拿马鞭却不小心带倒了一摞书。小书生手忙脚乱整理,却在书底下看到了那一盒墨。 安韶光有些做坏事被人抓包的赧然:我说要赔给你,你偏不要。要不我赔你银子?说完自己还觉得新奇,平日里自己在军中说一不二惯了,如今要揣摩人家心思脾气,还真有些不习惯。话说回来这个小书生还挺清高,自己都说了是赔礼,他都不肯收下。 军爷这如何使得?我身无长物,要不这样,你这个墨我收下了,这里有我新抄的两册书,你拿去看。您要是喜欢,可以常来我家看的,不要叫老板知道,也不收银子。小书生说到银子,脸红了一下。 安韶光怀揣着最新的几本《射雕英雄传奇》,牵着马往家走去。 四邻都开始做饭了,一时间空气中满是柴火的味道,安韶光抬头看着永安京并不宽广的天,心里一阵恍惚。 作者有话要说: 跟基友有一搭没一搭地微信聊天,我问他,你觉得最美的初遇是什么样的? 他说,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但是回忆起来却是那天天很蓝,风很暖,路边的商店里唱着逆~的脚步流浪在天涯,唯独不记得我们是怎么看到彼此的。 啧~ 第86章 归家 安韶光刚走到街角, 就看到严嬷嬷跟崔铁生站在路边张望。 大少爷!严嬷嬷看到来人,似是不确定,喊了一声, 竟落下泪来。安韶光赶紧快步走上前去,扶着严嬷嬷,嬷嬷,多日不见了。 崔铁生一摆手,马上有人跑回去通知主子们。 安韶华跟顾銛带着小豆苗等在门口,见到安韶光便迎上前来。 大少爷,自打半月前夫人收到您的信, 就天天盼着您回来。急得人都瘦了。当时算着路程,大约得再过四五日才能到呢。哪知道昨日下午老爷又收到您的信,说是就这一两日就能入京。夫人知道之后,一晚上都没睡。做了桂花糕, 可惜现在没有栗子,不然一定要做您最爱吃的桂花栗子糕的。严嬷嬷一边抹泪一边说, 说话间安韶华也走到了安韶光面前。安韶光拍了拍严嬷嬷的背,放开严嬷嬷快走两步, 一把抱住了安韶华,使劲拍了拍,又放开,双手捏着安韶华的肩膀,长高了,也壮了。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安韶华的气色好,好!越来越意气风发了, 探花郎啊!小花花。 安韶华看着兄长,竟也表现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安韶光看着长大成人的弟弟, 再看弟弟身后的顾銛跟景和,笑得开心这就是我那小侄儿?说着三两步上前就抱起了景和,掂了掂好小子,真沉! 那是!这小子饭量可大了!安韶华急急刹住,心道好险,差点说出十二根油条的事情来。看到安韶光怀里抱着景和,眼神却在人群中搜寻,便以为安韶光是在找大嫂跟心儿。大哥,对不起。 怎么了?又闯了什么祸?安韶光说着摸了一下安韶华的头。安韶华扭了扭头不让他摸,安韶光却特意歪了一下脑袋追着安韶华的眼睛看:没事儿,哥回来了。有事儿都跟哥说,哥给你处理。 顾銛看着这兄弟俩的互动,心里想,不用你处理,他把你老婆处理了。你开个价吧,能赔赔,赔不起你就打死他吧。然后自己想着觉得有趣,自己就乐了。 显武将军。安韶光笑着对顾銛行了一礼。 大哥还是跟我哥一样叫我二銛吧。顾銛还礼时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安韶光的官职,便看向了安韶华。 安韶华笑着问兄长大哥,这次回家可就不走了吧! 说话间谢氏已经急匆匆跑了出来,此刻正站在门内半步处痴痴地看着安韶光,绞着帕子抹眼泪。安瑜站在谢氏身后说都堵在这里算什么事儿! 安韶光、安韶华哥儿俩对视一眼,安韶光挑眉毛撇嘴做了个鬼脸,安韶华跟顾銛都跟着笑了。 一进福寿堂的院子,就看到安老太君急匆匆地往出走,青梅、碧桃追在后头虚扶着她。 祖母!安韶光看到祖母,就直接奔上前去,在距离祖母三五步的地方噗通一下跪下了,恭恭敬敬地磕头祖母,孙儿不孝,让您挂心了。 恋耽美 魏先森-(54) 安老太君过去扶起安韶光,先是抱在怀里哭了一顿,再把他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孩子,回来就好啊。这回皇上是让你留京啊还是调防啊? 回祖母的话,皇上只让我先行回京。 也好,也好。安老太君牵过安韶光的手,一边往堂屋走一边说光儿啊,祖母得跟你赔不是。 祖母折煞孙儿了! 唉~这事儿啊,说来话长。让你娘给你讲讲吧。 落座之后,谢氏把近日里府里这几件大事都说了一遍。偶尔有说不清的地方,安韶华从旁补充。 待到事情说完,安韶光颔首掩面,羞愧难当。祖母,父亲,母亲他起身跪在当地都怪孩儿不能修身齐家,才会招来如此祸事。说完对安韶华跟顾銛说对不住,把你俩也牵连进来了。 安瑜看了安韶华一眼,安韶华赶紧上前把兄长扶起来。安韶光小声说盖庵堂花了多少钱,回头我给你。 不急,等我带你去看看。安韶华低声说。 嗯,我明日进宫,到时候再说。 好。 好了,安瑜开口。光儿好不容易回来,总不能饿着肚子一个劲儿地说话吧。 你看我这,呵呵,忘了。谢氏竟然难得的有些羞赧。说着就张罗着大家一道去吃饭。 谢氏悄悄问安韶光,为什么不带伺候的人?安韶光说他实在想念母亲,归心似箭,自己一骑当先就跑回来了,伺候的人被他远远地扔在后面,大约明日到。谢氏便小声问,给府中诸人可记得都带了礼物?安韶光揽着母亲的肩膀笑着说带了带了,都带了!给母亲的礼物随身带着呢。说完就要回身去取。 谢氏佯装生气捶了他一下,胡闹,母亲可是为了问你要东西的?我是怕你失了礼。你是嫡长子,莫要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上让人挑了毛病去。 知道了,知道了!后面还有两车礼,只有多的。因着出门在外消息不通,也不知道素日里往来的这些亲朋家里可曾有什么喜事,只怕自己漏下了谁尴尬,干脆就多买了些,等到了家再劳烦母亲安排着给大伙儿分。另外,给祖母、父亲母亲的礼都在马上,待孩儿去换洗一下就拿过来。 安韶光院子里现在只剩下心姐儿一个主子,而心姐儿又被安老太君亲自教养,所以整个院子除了几个花匠,并没有其他人。福伯安排了两个伶俐的小厮去伺候,安韶华怕伺候不周到,把欢喜也借给了安韶光。安韶光沐浴换衣,洗去一路风霜,换下军装穿上一身锦缎。 等安韶光出现在饭厅,连顾銛都不由得眼前一亮,怪不得郡主脸都不要了整那么多事儿,果然是一个浊世佳公子,风度翩翩,气质温润。 饭后,安韶光拿出给众人买的礼物。 给祖母的是一副双面绣。一面是松鹤延年,一面是南极仙翁。据说是在益州偶然间得到的。安老太君一看,拉着谢氏说依稀有些早年间花间锦的意思。 谢氏也是连连称奇。花间锦是从前永安京的一个秀庄,那里的绣娘手艺好,功夫快,向来是永安京的夫人小姐们爱去的地方。有一年,太后寿宴,当时的旌阳公夫人给太后送了一个福寿双全屏,就是花间锦的双面绣。栩栩如生,精妙绝伦,连太后都啧啧称奇赞不绝口。打那之后花间锦更是门庭若市,一衣难求。只是这个花间锦后来仿佛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夜之间就没了。众人唏嘘了两句便过去了。 给父亲的是一对钺,那是前年打南蛮的时候从战场上得来的,安瑜掂量了两下,嗯、嗯地不住地点头。比不得你祖父留下的双钺,却也是难得的好兵器了。语毕随手比划了几个招式,双钺寒光微敛,声音极轻,安瑜更是喜不自胜。好,哈哈哈哈,好东西。 安老太君今日精神好,闻言便说让安瑜舞上一段给自己看看。安瑜二话不说,走到院中掀起衣摆就舞了一套吴王平西钺。 一家人站在廊下看。安韶华小声给顾銛解释,祖父在世的时候功夫十分了得,因为种种原因最常用的是双剑,但是祖父一战成名用的却是双钺。后来父亲年幼袭爵,祖母特意请了师傅来教父亲钺法。而这套吴王平西钺,便是祖父生前最擅长的功夫。 吴王平西钺相传是几百年前吴王所创,西蛮大乱的时候用这套钺法跟一对绝世神兵天中钺,立下不世之功。后来天中钺失传,只有这吴王平西钺的一套功夫流传了下来。顾銛也听过老忠勇侯的事情,看到此情此景也觉得十分动容。 几招过后安瑜也是来了兴致,喊了长子到身边,把一对钺扔给安韶光,自己回身抽出崔铁生用的一把重剑,掂量了一下便回身攻了上去。安老太君看得兴起,红光满面,学着那看戏的样子一个劲儿的叫好。谢氏安排着人去准备湿帕子跟茶水。安韶华扶着祖母,跟着祖母在那里叫好叫赏。顾銛 顾銛看傻了。都说内行看门道,安韶光的功夫俊的很,不止是身法好看,而且对战经验丰富,沉着冷静,战法多变,总能用很简单的招式化解对方的攻势。顾銛看得技痒,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去比划两下。可惜顾銛还没想到借口,那边父子俩已经停了下来。 安老太君乏了,大家便各自回房。安韶光招呼安韶华夫夫俩来沐华院,说是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一番拾掇,安韶光也略显出了疲色。却依旧笑容诚挚言语暖心,亲自去屋内拿出了给顾銛的见面礼,我原先听说有人在民间见到过绿沉枪,想着若是能寻了来定是绝好。可惜去过好几个地方都没能见到人。有一回我寻去了却听说那人头一日才离开,十分遗憾。所以只能给你这个了,不要嫌弃。顾銛接过盒子一看,却是一盒子的兵书功法,顾銛略看了一眼,有几本看着就有好些年头了,有几本只是残卷。这些都是我多年来民间搜集的,有一些十分珍贵。这些给你,也是给景和。说着特意在某一本上点了一下,顾銛一看眼睛直放光亮,那是一本兵书,著者竟然是第一任安国公,当今安国公的曾祖父。 多谢大哥!顾銛一时为难了,他给安韶光准备的回礼跟这个一比明显不用心啊。但还是不能不给。让衔春拿出来,是一个玉佩。 哎呀,好成色,好包浆!这玉有些个年头了吧!安韶光面露喜色。 我不懂古董,这是当年我二伯考上武状元时候,我祖父给他的。顾銛捧着一盒子珍本孤本,有些赧然。顾家男儿上一辈九个,几乎全都战死沙场。留下的这些东西简直不要太多。顾銛做人情基本都是随手拿的。好在这个看起来还不错,至少大哥很喜欢。 什么?竟是顾二爷曾经用过的?那我得赶紧收起来。安韶光解释说顾二爷夫妻俩仙去的时候,我还小。只记得送葬的人从京里能排出去二十多里,满街素衣,哀声震天,百姓皆自发为顾二爷披麻戴孝。当时虽然年幼不经事,却也感慨颇多。那时便想,身为男儿,便当如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纵百死而不悔。顾家男儿,铁骨铮铮,当世真英豪! 顾銛闻言也燃起几分热血,正要多谈几句,安韶华凑了上来。 哥,哥,安韶华笑得傻气我的呢? 花儿啊,哥给你的东西呵呵凑不成一套了。不过后面车里还有,大件儿都在车里呢。给我那大侄子有好些个稀罕东西。 安韶华闻言一愣。上辈子,兄长这几日因为调防匆匆回京一趟,只待了几日便走了。在府中只过了一夜,跟自己同榻抵足而眠。第二日面圣,其后就一直宿在军营。 那时二皇子忽然出现在京城,被皇上狠狠训斥之后,刚得了接待何络罗国六王子的差事,他们几人自然是百般谨慎。那段时日安韶华在二皇子府的时间比在家多,隐约记得兄长也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拿出 笔、纸、砚,件件都跟记忆中的一摸一样!韶华愣愣地说不出话。心里却是巨浪滔天:也就是说,那墨,已经送给了那人了。 安韶光一路辛苦,又陪父亲过了几招,还说了这老些话,精神有些不济,竟没发现安韶华情绪不对。倒是顾銛看到安韶华的异样,当机立断把人拉回去了。 送走了安韶华夫夫两人,安韶光让伺候的人都各自散了不用值夜,关门和衣而眠。 次日一早入宫述职,那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安韶华跟安韶光,感觉自己在玩找不同。啊啊啊啊啊!!!!!!!!!!!!!!!!! 老!魏!爆!字!数!了! 谁是字数? 欢迎捉虫。 第87章 王子 待到两人回房, 顾銛看安韶华颇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便放任他自己想事情,自己去景和那屋了。 等照顾景和睡下了,顾銛再次回到卧房, 安韶华还呆坐在那里,一副神游的模样。顾銛拉着他坐到床边,特意酝酿了一下,缓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安韶华看着顾銛,人命关天。 那你,可有良策? 理不出头绪。 跟我说说? 安韶华深深地盯着顾銛,半晌没有说话。顾銛也不催他, 只是等。等他理好思绪,等他鼓起勇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顾銛的心一点点下沉,让安韶华如此为难, 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而此刻安韶华心中天人交战的根源,在于要不要跟顾銛说自己重生的事情。两世为人, 说了顾銛会相信吗?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幼长在战场边上的顾銛必定是不会信的。再者说来, 这一系列事情他如今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跟顾銛说,也无从谈起。 最重要的是,无颜以对。 万一顾銛问起上辈子的事情,又该如何?说谎骗顾銛,他不愿。说实话,他没有勇气。 可要是不说, 怎么解释接下来要发生的这些事情? 流光? 嗯? 你可知道何络罗国六王子即将来访的事情? 谁人不知啊? 是啊,谁人不知。安韶华苦笑, 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将要带来好大一出戏啊。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啊?顾銛愣了,一个即将来访的王子,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呢? 不等顾銛回答,安韶华继续问:你知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真正目的?他要攻打大祐!顾銛声音一下子变得凝重,手无意识地猛地一拍,正拍到安韶华大腿上。 顾銛的手劲有多大,安韶华此刻是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他大腿火辣辣地疼,抽得脑子都跟不上顾銛的话了。 他此次来假装友好邦交,实际上放了一大批斥候探子在大祐境内,这些人分散各地,假装成普通人,伺机而动。 安韶华想抱着腿满床打滚,但是又觉得那样有辱斯文,只好攥紧拳头一动不动。他终于明白,从前,甚至上辈子顾銛跟他比划过招的时候至少收敛了四五成的力道。 何络罗国与大祐隔河而望,现在是夏天,洛罗河正是水势迅猛,水流湍急,何络罗国必定不会在此时有行动。而且何络罗国国内土地贫瘠水源稀少,洛罗河流域是他们主要的粮食产区,他们不会舍得此时在那里动兵。冬天!待到冬日,河水结冰,若是 二銛,不安韶华好些了,他想打断顾銛的臆想,说正事儿。 不,不会这么简单,既然他们已经按派了人在大祐,便不是如此简单。火攻!若是有人在罗洛山处里应外合,纵火烧山 二銛,二銛!安韶华忍着疼上前两步按住顾銛的手,打断他越说越快的话不是!不是,不是。他只是性情残忍、暴戾恣睢,尤其喜爱虐杀活人。这次来大祐是想在大祐境内找一个人,据说是找他的心上人。 顾銛听完他的话,撇着嘴,用标准的死鱼眼看着安韶华。心里说不出是觉得失落还是庆幸。然后呢,那个心上人以前是你院子里的人吗? 别闹。安韶华想到这里笑了一下,搂住顾銛的肩膀,以此转移一下重心,腿还是好疼啊!这事儿啊,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帮我想想,中间我们缺了什么?他说的,跟他下的命令,完全不同。 安韶华说: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何络罗国的六王子来了大祐,将要如此行事。 斟酌了一下开头,安韶华把上辈子关于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的事情对顾銛和盘托出。起先他有些担心顾銛会问他怎么知道的,谁知顾銛压根没问过。顾銛很坚定地以为二皇子他们在何络罗国六王子身边安排了人,所以对于六王子的计划知之甚详,却不知六王子的动机。 上辈子何络罗国六王子来大祐的时候,二皇子的处境正十分微妙。继后蠢蠢欲动,三皇子煽风点火。知道殿下领了这个接待何络罗国六王子的差事之后,继后办了几次赏花宴,请了永安京好多名门望女,嘴上说什么要让何络罗国六王子见识一下我大祐的风土人情啊。三皇子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何络罗国六王子勾搭上了。 何络罗国六王子的计划大约是先攀附上一个在大祐皇上面前比较得脸,在大祐群臣那里又说得上话的皇子,然后借助这个皇子的身份和能力帮他找人。 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说自己有个大祐名字,叫做赵寻。他自称这个名字是他的心上之人为他取的。意思大约是,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那一个跟自己一生相伴的人。有的人找到了,有的人一直都在找。所以,寻。 也许为了让人们心甘情愿地帮他找人,赵寻编了一个缠绵悱恻凄美非常的爱情故事。在一次皇后娘娘组织的赏花宴上,赵寻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把旧琴哭得肝肠寸断。 赵寻说他的心上人是何络罗国原先的太傅家里的一个琴师,名叫香二十五钱。为什么名字这么奇怪?因为香二十五钱是个奴隶。而按照何络罗国的习俗,王子在独立生活前是不能有自己的马匹跟奴隶的。 何络罗国与大祐不同,何络罗国的奴隶连牲畜都不如。在何络罗国,无端杀死对方的马,是要让马主人打二十鞭子,并且赔对方一匹马的。若是死的是母马,还要额外赔一个小马驹。可要是杀死对方的奴隶,无论有无原因无论怎样的虐杀,都只要赔些钱财就行了。如果一个奴隶主人,他的奴隶被人杀死了,对方赔了钱而这个奴隶主人还是不依不饶,这个奴隶主将会被大家耻笑。若是奴隶惹恼了主人,主人有权利将奴隶送人或者处死。而且在何络罗国还有一项令人发指的习俗,对待背叛了主人的奴隶,主人要当众生生挖出对方的肝脏来吃。 所以在何络罗国那样的情况之下,可以想象一个王子跟一个奴隶之间的爱情会有多么艰难,更何况这个奴隶还是个男的。 一转眼四五年,两人有好多美好的回忆,六王子赵寻将要开府了。开府的王子就可以有自己的奴隶,他已经跟太傅说好,开府的贺礼,太傅要把香二十五钱送给赵寻。太傅答应了。赵寻决定,等自己独立生活一定要让香二十五钱从奴隶变成主子。也许将来他没有办法在世俗眼中与香二十五钱成亲,也要与他相守到老,让他一辈子过得开心。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赵寻开府前,太傅卷到一个大案子里面,满门抄斩。香二十五钱作为罪奴,是要充军的。 恋耽美 魏先森-(55) 罪奴充军,将要发生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尤其是赵寻还说香二十五钱生的十分好看。当时好多听到这个故事的小姐们都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赵寻当然不能让香二十五钱去充军!可他找了好多关系都没办法救出香二十五,走投无路的赵寻做了蠢事。他带着一队人去劫了押送罪奴的队伍。 一番恶战,赵寻成功救出了香二十五钱,他带着香二十五钱逃命,可没逃多远赵寻病了。他只能把香二十五钱托付给一个大祐的商队,那个商队的东家是一个叫做锦绣一枝春的商行。 赵寻病还没好,就被他的父王找到。然后被斥责,被惩罚。他只能努力表现,上战场冲锋在最前,打猎也是最卖力。娶父王为他相中的女子,做所有父王希望他做的事情。终于何络罗国国王高兴了,隐隐有了让他做太子的意思,还让他代表国王出使他国。所以赵寻就一刻都不能等第一时间来大祐,找他心爱的人。 安韶华说得口干舌燥,顾銛给他倒了杯水。自己也喝了一口呃这个故事有用么?顾銛觉得这个故事十分狗血,而且逻辑不通。破绽多到根本不能忍。 他这个故事半真半假,有一些是可以证实的。安韶华接过杯子,道谢,喝了一口拉住顾銛的手帮他按手。何络罗国的太傅,叫做墨柯丹木,几年前的确满门抄斩了。六王子也的确劫过押送罪奴的队伍 其余的都不能证实? 嗯。 不能证明是真的,那也未必是假的。 他要找的人,应该不是香二十五钱,或者说这个香二十五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父子。我不知道香二十五钱是哪一个。 说来听听。 父亲在大祐化名云石,的确会弹琴,天生有喘病,还有一身的旧伤。早年间的确在何络罗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好多年,具体年限无从查证。是不是跟何络罗国的墨柯丹木太傅有牵连,也无从证实。说着看了一眼顾銛但是云石脸上,手上都没有奴隶烙印。而且年岁上也不大对,云石有个三十七八了。赵寻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那个儿子呢? 儿子我记不清名字了,年岁也不对,今年只有十六七。而且也没有烙印。 那也许赵寻只是想找人。顾銛也觉察出问题,找人就找人,编这么曲折的故事做什么?难道这个王子中二病? 问题是他给手下的人吩咐:找到人之后,把儿子卖到楚馆,只卖二十五钱,却百金不得赎。把父亲按住活生生地挖心取肝给他吃。 顾銛闻言做出了个作呕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三次元有事情无法更文,周一继续。 有兴趣的美人儿周日下午五点左右微博见。 欢迎捉虫。 第88章 墨香 顾銛闻言久久不语, 心情却十分难过。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现在面对衔春语梁已经能够比较自然地交流了。虽然对这兄弟俩动不动就要跪还是有些抗拒,但顾銛自以为已经算是能融入大祐的生活了。可是想到何络罗国, 那里还是半奴隶制半封建社会。甚至于那里的奴隶制更加残忍。 前世在剧团里,有一次去西藏挣工分的机会,几场演出之间有一些机动时间,他们这些唱戏的跟唱歌的不一样,他们随便满街走没人认得,所以一群人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一路吃吃吃、玩玩玩、买买买, 接着阴错阳差进了一个展馆。那里就在展览一些关于西藏的奴隶的藏品。顾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人皮鼓,隐约记得听一个当地的小公务员说,在某个特定的时期,被做成人皮鼓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 证明你是最圣洁的。 如今想来,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銛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臂搓了好几下, 做了几次深呼吸,心里还是堵得慌。 怎么救人? 怎么救?顾銛不是傻子,他知道那个场合,所有的行为都可能上升到两国邦交的程度。 那要不要救? 一定要救。 就算二皇子他们因为种种掣肘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救,顾銛自己也是要想办法救的。 安韶华却想到,上辈子抓到云石父子的人是三皇子。 当时,二皇子正在设宴款待赵寻一行人。托皇后娘娘几次赏花宴的福, 有几个不大体面的小家碧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私底下接触了赵寻。那天就有一个王三小姐, 无名无分无媒无聘地陪坐在赵寻身边。捏着嗓子端着架子,十分地不上台面。 三皇子带了一个捆成粽子的人来,赵寻一看到那人眼睛就发出十分恶毒的光。上去一脚把人踹倒在地,脚在对方面门使劲碾了几下,那人当时就啐出了一口血。那个人就是云石。赵寻扯起云石的头发,在云石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云石不语,只是冷笑,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即使年华已老,云石还是美的。看到云石这般摸样,赵寻命人按住了云石的手脚,亲自拔了匕首就要开膛破肚。 发现情形不对,二殿下当机立断上前阻止。可那个赵寻嚣张得很,用刀子指着二皇子大放厥词,说什么莫说这里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奴隶,就算他不是,哼哼,如今他也是了。尹勍,你,能奈我何? 二皇子即便不受宠,却也是龙子凤孙,平日里谁敢如此折辱于他?便干脆走上前去想要拉住赵寻。 那边赵寻说着话,派人拦住二皇子还有随后起身的沈翎、林致远、安韶华等人,叼着刀子就开始扒云石的衣裳。 可当时顾锋不在,他们几个功夫本来就一般,拉扯起来之后直接让三皇子喊来的侍卫把他们几个甚至二殿下都给按到了地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情状之残忍让人不忍回想。林致远吐了一地。 当时二皇子刚被皇上斥责不久,底下的那起子人根本不把二殿下放在眼里。事后三皇子、鸿胪寺的人和赵寻还联合起来上折子恶人先告状,说二皇子插手何络罗国王子处罚自家逃奴。皇上震怒,将二皇子叫进宫里狠狠地骂了一顿。 结果他们几个不光人没救下来,还因为在外使面前失仪被皇上斥责。皇上临时将接待使臣的任务派给了三皇子,让二皇子回家闭门反省。 那时朱羽已死,尹勍被圈禁,二殿下又被禁足,大伙的处境真是越发艰难了。就连兄长来信让自己帮忙救一个人,安韶华拿着银子四处奔走都没能成功。还是后来方贤博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亲自去把墨香赎了出来,送来了流光院。 想到此处,安韶华灵光乍现:墨香,那个儿子叫墨香不,不,是赵寻让他在楚馆里叫墨香,他如今应该是叫云墨的 云墨顾銛猛地站了起来可是那个云墨? 那个云墨?安韶华一下子愣住了,怎么顾銛认识云墨?哪个云墨? 不对啊,安韶华依稀记得,上辈子到了流放地之后,顾銛才是头一次见到墨香。可如今,顾銛已经认识墨香了,既然这里改变了,那有没有可能大哥现在还并不认识墨香呢?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大哥怎么会不认识墨香呢?大哥还送墨香一盒墨,直到墨香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什么梨树下初遇,一盒墨交心呢。那盒墨若无意外,今日就已经给出去了。原来竟是天意么? 是夜,安韶华梦中回到了当初被流放的凄风惨雨之中。 流放之地,在那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一家人连带一些誓死追随的忠仆一共两百六十多人,活着走到的不过三十七人。莫说是风寒疾病要人命,便是活活饿死的,安韶华也亲眼看到了。更别提被狼叼了的,被蛇咬了的。眼看着人一天天少下去,一同坐下休息的人,也许就再也不能站起来。一觉醒来,总有人要被永远的丢下。 母亲初时天天盼着大哥的消息,想方设法地找些私藏起来的好东西,贿赂差役,好问一下大哥的消息,后来渐渐也不敢问了。不止是因为没钱,也是怕知道坏消息。等到次年开春,兄长带着墨香跟福贵才被押送来了。 墨香原本是景阳侯世子买来送给安韶光的男妾,可大祐律只承认男妻却只字不提男妾。再加上安韶光初得了人的时候又特意给墨香去衙门消了奴籍,因此墨香身份上便是安韶光府中门客,抄家流放,根本波及不到他。安家毕竟是勋贵之家,平日里锦衣玉食,熙攘喧闹,富贵繁华。一朝大厦倾塌,树倒猢狲散,如此落差怎能不让人心凉?可墨香却没有走。大哥当时在戍边,墨香赤着一双脚跟着大哥走过了整个大祐。 多年后安韶华还记得再次见到墨香的的时候,他的样子。正是春暖花开,有衙门的人来通知安韶华去衙门接人。猜到是大哥活着到了,安韶华欣喜若狂,跟顾銛等人一路小跑去接大哥,等刚见到大哥的兴奋劲消下去,才发现福贵扶着的墨香已是高热到意识模糊了。顾銛过去背起了墨香,把人放到房里。 大哥跟母亲匆匆见过,便来照顾墨香。墨香身上很脏,头发里除了泥垢还有草屑。双目紧闭,浑身滚烫,一身都是伤,新伤摞着旧的,血结成了痂,痂里面也有泥土草屑。顾銛帮忙给墨香擦洗,谁知一脱衣裳顾銛就火了,推开福贵跟大哥,不许他们靠近墨香。福贵跪在当地只是哭,大哥却用目光描摹着墨香的脸,对顾銛说,无论墨香变成什么样,睁开眼想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自己。 当夜,墨香醒了,大哥原本是抱着他睡的,谁知墨香醒了之后竟然说自己脏,执意要睡在地上,不肯睡床。又是一番折腾,母亲心疼大哥一路劳顿,让大哥住到了堂屋,叫福贵去伺候墨香。 当时安韶华满心心事想要跟兄长说,却不知道大哥已经住到了堂屋,他去大哥的屋子去找人,谁知却在门口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他呆立门口,竟然走不了。 梦中的安韶华跟着福贵跟墨香的对话,一起到了大哥流放的路上。 押解的差役开始还敬重大哥曾经是从三品的将军,又出身高贵。走着走着也就变了,开始变着法儿地想得到一些好处。大哥在军中,有人照应,随身也带了一些好东西。却不能一次都给了,所以磕磕绊绊又过了个把月。 后来,差役也没了耐性,便明目张胆地上去抢。大哥武艺高强,他们自然是抢不过。可刚进下一个州县去换通关文牒之时,他们却给大哥戴上了枷锁。这一套枷锁七十多斤,且不说一路千余里地,就是戴上光站着也会磨破皮,压坏身子。大哥无奈,只好给了他们一些好处。 那些差役得了甜头,更是如同那蚂蟥盯上了血,那个枷锁就是他们的宝器。没多久大哥便真的一贫如洗了。他们给大哥带了一段日子的枷锁,见真的拿不出来,便也知道的确是没有油水了。谁知他们竟然盯上了墨香。一次墨香去解手,有个差役跟了上去。回来的时候对那几个差役说:奶奶的,干这种破差事,这么走了一路。他妈的连个兔儿爷摸起来也油光水滑的,干得也舒坦的很啊。其余几人闻言如同得到了启示,那天的墨香被远远地扔到了后面。 安韶光一步三回头。不知道他是想让墨香跟上来,还是想让墨香就此跑掉。 可几天之后,墨香竟然跟上来了,不敢靠近差役,又舍不得不看安韶光,于是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远远地缀着。安韶光走在前面,泪水在脸上和成了泥。那几个差役兴许也是怕的,从那之后都不肯给安韶光解开枷锁,连睡觉都是。 有次安韶光睡到半夜,觉察有人动自己,一下子惊醒了,却骤然与墨香四目相对。原来是墨香怕他睡觉时候没防备勒住了脖子,正想用一块衣襟帮他垫一下,谁知安韶光醒了。墨香想跑,安韶光用腿绊倒了他,骑到他身上。 墨香吓坏了,却没有叫出声来,只是闷声挣扎。安韶光想抱紧他,却不能够。只能小声说墨香,墨香,是我,你跟我说说话! 渐渐地,墨香安静下来,却捂住了眼睛不肯看他。喉结上下吞咽,喉咙中是压抑的悲声。 你为什么不跑?安韶光的眼泪滴到墨香脸上。跑了,好好活下去,你读过书,会认字,到个村子里当个先生,兴许 墨香放开双手看着他,一脸悍然不跑,死都要跟着你! 那就别再躲我了,安韶光哽咽着说:现在这种情形,兴许我明天就死了,这心意,好些年, 安韶光却说不出话,只是哭。墨香起身,抱着他的头,给他擦泪。 好叫你知道。墨香,我心悦你。 披枷带锁的人,想亲一下自己的心上人都难。两个人嘴对着嘴,都泣不成声。想要相拥而泣,却被枷锁隔着。 差役醒了,看到眼前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得猥琐呦,呦!这是怎么话说的,诶安大公子,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说着还摸向了墨香的屁股,说啊,你想不想我给他解开? 不多时,墨香低垂着头跟着他们走了,安韶光目呲欲裂却拦他不住,还被打了一顿。要不是福贵扑在安韶光身上帮他挡住了一些,只怕明日就无法行路了。 只是等墨香回来,那些差役看到安韶光的眼睛,却怎么都不肯给安韶光解开枷锁了。墨香气得直掉泪,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那之后,差役越发明目张胆,墨香稍有不从他们就对安韶光拳打脚踢。安韶光就是墨香的软肋。 就这样一直到了流放地。 安家举家之财,也请不起郎中。好在安韶华多少知道些药性,摸索着给墨香去采了些草药。 次日一早,大哥又去找了墨香。 关上门,两人在屋中大放悲声,母亲在堂屋,听到他们的哭声,也跟着掉泪。学拳的景和、满地跑的其它几个孩子、哥哥、嫂子、弟弟、弟妹、院子里做活的丫鬟、灶上忙乱的嬷嬷,全家人没有不哭的。 福贵跪在院子当中,对着墨香的屋子直磕头。 当晚,大哥住在了墨香屋里。母亲知道了,什么都没说。墨香身后的伤口已经烂了,因为失禁,不肯进食。总要好劝歹劝才吃一两口,一旦弄脏了床上,就要低头垂泪。那之后墨香活了两个月,睡睡醒醒。醒了,便睁着眼睛四处找大哥,看到了眼角就溢出笑意,看不到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眼神空洞。 南方春天来得早,等大哥他们到来的时候,梨花早已经开过了。有一日,大哥不知道从那里寻了一枝梨树枝丫,上面带着小小的翠绿的果子,放到屋中,墨香难得地有了些精神,跟大哥说了好些话。母亲听到他俩有说有笑,也过来跟着说了几句。等安韶华回家,大哥屋里竟有了一些欢声笑语,一家人苦中作乐,却也相亲相爱。 当晚,墨香死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大哥抱着一截树枝,死在了墨香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89章 差事 安韶华醒来, 心痛难忍。身边的顾銛睡得香甜,安韶华半支起身,抚着顾銛的脸, 在朦胧月光中看着身边的人。也许是被他扰了,顾銛睡梦中摇了摇头,翻身背对着他睡了。安韶华披衣起身出门,站在廊下,月华似练,夜凉如水。 前世种种从未离他远去。就算如今他遣散后院,依然觉得心中愧悔难当。 听到主子房里有起身的声音, 值夜的衔春赶忙过去等着进去伺候,却看到主子爷站在窗边,抬头看天,泪流满面,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下巴掉在地上,砸的衔春晕头转向。到底发生了什么? 恋耽美 魏先森-(56) 安韶华五内翻搅, 难以平静。他也想过,从此一心只对顾銛好, 不问世事。但是他不能明知道几件大事要发生,却不去管,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他也想过放顾銛走,让顾銛做他想做的,纵马天涯,剑指苍穹。可他放不开,放不下。就在刚才, 他忽然明白,也许可以带着顾銛一起做些事情。他可以把所有的未来都剖开来讲给他, 在洛罗河水患之前,两人一起想办法加固堤防,在高处屯粮。在永州蝗灾之前,想个灭蝗的法子,还是得多屯粮。 粮,所谓民以食为天,粮才是最重要的。 上辈子安家落难前不久,大哥在南疆山中发现了一种植物,叫做卡比拉姆诺,块茎可以吃,茎叶可以入药,果实可以榨油,花可以做调料。可谓是个宝。更宝贝的是,卡比拉姆诺的种植要求非常低,缺水的地方也只是长得小一些,一样能吃。而且卡比拉姆诺的根扎得非常深,如果头一年挖块茎的时候没有挖干净,第二年便会自己生出一丛来。 卡比拉姆诺! 安韶华简直欣喜若狂,赶忙奔向书房,点灯研墨来把卡比拉姆诺的样子画出来。 次日清晨,安韶华早早去了二皇子府,谁知二皇子去京郊大营巡视,昨晚未归。 安韶华准备等二皇子,顺便给顾锋大略地讲一下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的事情。顾锋跟顾銛一样,对安韶华说的事情深信不疑,却只字不问安韶华是怎么知道的。安韶华心中纳罕,却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安韶华自己都没有注意,他跟顾锋刚见面的时候就说了昨晚大哥回京,今早入宫述职的事情。 所以顾锋才什么都不问。安韶光昨晚到京,安韶华一早便知道了这许多事情,不用说,定然是安韶光带回来的消息。至于安韶光是怎么知道的,顾锋不感兴趣,但他对这个忠勇侯世子的能力是相信的。 安韶华把上辈子的事情,结合顾銛的一些推测告诉了顾锋,顾锋听了也沉思不语。 不大会儿功夫,二皇子身边的侍卫回来说,皇上召二皇子入宫议事,二殿下让顾锋跟随。顾锋把小豆苗打发去了流光院,自己跟安韶华两人入宫见二皇子去了。 进了宫才知道,原来是何络罗国的六皇子要来,原定的是鸿胪寺卿亲自接待。但是对方的使臣说,两国邦交,要平等往来。如果是使臣来访,鸿胪寺卿接待正好。但如今是何络罗国皇帝最爱的六王子来访,就应该由大祐的皇子出面。 何络罗国皇帝最喜欢的六王子?使臣说这话的时候二皇子假借喝茶跟顾锋对视了一下。这句话明显就是陷阱。既然对方使臣一再强调平等,那么负责接待他的皇子就应该是大祐皇帝最爱的王子了,这个使臣有点意思。 安韶华跟顾锋一到便被直接带进来听事,还没来得及跟殿下通个气。安韶华坐在顾锋下首,内心焦灼。他前些日子在刑部忙昏头了,竟然忘了何络罗国王子来访的事情。后来听父亲一说想起来了,才发现自己很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原因,该怎么出手?好在昨天顾銛给了他一些答案,于是今天赶早吩咐了下去一些事情,只盼着还不晚。 他在顾锋看向他的时候给顾锋打了一个并不算明显的手势,顾锋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三皇子有行动,却不是往自己身上揽事情,而是想让四皇子负责此事。 三皇子以为,四皇子的生母和婕妤是何络罗国进贡的美人,一来何络罗国的王子对四皇子一定更为亲切,二来四皇子对于何络罗国的风俗习惯自然更是懂一些,让他去不至于因为不了解而失了礼。 皇上听了点点头。 二皇子却说四皇子还未曾入朝听事,万一他年幼不知轻重,得罪了友邦就不好了。 三皇子还留了后手,只等二皇子一党人说完再出招。二皇子如此一说,三皇子马上说,希望让尹赟与林致远帮助四皇子。此二人出身高贵,一个是沐王独子,一个是当朝驸马。且都是少年才俊,文韬武略,龙章凤姿。有这两人从旁辅助,四皇子一定不会犯错的。 说完,三皇子颇为得意地看向二皇子。他这番话里还有个意思,如果有这两个人看着,再做错了事情,那就是这两人的错了。三皇子只等二皇子反驳,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按照祖母说的来挑起父皇的疑心了。 谁知二皇子听完竟然也跟着频频点头,只是跟小声提醒,何络罗国六王子幼年便已经封王,封号似乎是苍鹰。若是只让一个普通皇子去接待,只怕对方还是要挑理的。 开隆帝闻听此言果然没有说话。 三皇子有些急,赶忙说父皇,何络罗国六王子再怎么封王,排行也只是第六。怎能让我国的皇长子亲自去呢? 二皇子却笑着说三弟,有朋自远方来,你我兄弟其实谁去接都是一样的。只是 既然谁去接都是一样的,那儿臣举荐四弟。三皇子打断了二皇子的话,起身想开隆帝一拜。 二皇子挑了挑眉,借着袖子的遮掩握紧了拳头。这个老三近日里越发不消停,不就是个使臣,他怎么就蹦哒的这么欢了?难不成老四那个和亲公主的生母跟李妃有什么暗地里的往来?想到这里看了看安韶华,发现安韶华眼神中有些焦急。他急什么?是怕差事让人抢走了?还是嗯?二皇子忽然想到,自己只是让人回府去叫顾锋来。既然安韶华也跟来,那么当时他应该在自己府里。一大早他去自己府里,应该是有事,这个事还比较急。近日里府中无事,朝中最大的事莫过于何络罗国二皇子的事和石州幽灵兵案。幽灵兵案由父皇亲自主持,并不经刑部。那么,就是使臣的事儿了。想通这一层,二皇子看向顾锋。 顾锋适时地给了二皇子一个暗示,这个差事不能接,二皇子向顾锋笑了一下,小声问早上可吃了? 吃了。顾锋回答完,紧着说这个差事不 二皇子按住了顾锋是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小声说怎么一大早蝉鸣就如此扰人了?说着使了个眼色让他看正在旁边伺候的宫人。 顾锋一看,是个面生的内侍。再一想二皇子的话,马上就明白了,向二皇子笑着说殿下且等等,我这就去找粘杆处的人。起身告退,给了安韶华一个你放心的手势,就走了出去。 得到了顾锋的暗示,安韶华便放下心来。殿下已经知道了,那就好办了。 谁知接来下二皇子竟与三皇子争了起来,三皇子力保四皇子接下这个差事,二皇子却在那里敲边鼓,四皇子年幼,四皇子生母卑微,四皇子如此身份更是不便与何络罗国使臣过从甚密,四皇子 虽然只字未提要自己亲自去接待何络罗国六王子,却对三皇子的提议处处阻挠。最后三皇子都有些着恼,说话也失了分寸,二皇子才一副伤心的摸样说三弟,为兄就事论事,你怎的怎的 开隆帝嘴角噙着笑,轻咳一声问二皇子那你说,谁来接待他合适? 二皇子此时却一副为难的摸样,父皇,既然三弟保举四弟,我做长兄的也觉得四弟应该历练一下了。 这下开隆帝差点憋不住笑,这个孩子,合着他就是逗这个老三玩呢。不过老三的态度也的确令人心生疑窦。 只是怕何络罗国使臣认为四弟出身卑微,轻慢了四弟。但是儿臣以为,二皇子说到这里斟酌了一下,四弟出身是否卑微,当由父皇说了算。 开隆帝呵呵笑了起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老三这一番作为大约是想拉拢老四,可老二却棋高一着啊。想到这里,开隆帝笑着说既然如此,宋廉,拟旨。开隆帝略想了一下,小声问宋廉老四生母是哪一个? 也不怪开隆帝一时懵住了,他只隐约记得老四的生母是何络罗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可是这个何络罗国啊,人们一说起来都说何络罗国马好,要是谁能买到一匹纯种的何络罗国种马,基本上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可是要让开隆帝来说,何络罗国的国王比他们国家的种马厉害多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女奴隶,见天儿介生公主,一天到晚四面八方地送公主,还都是何络罗国国王亲生的女儿!光开隆帝这儿,从约摸二十年前到现在,就没断过。开隆帝挠挠头,他都记不清谁是谁。偏生人家公主来就是要送给皇帝的,他有心想给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一个好姻缘都不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宫中寂寞凋零。 宋廉小声说就是早年间那位和婕妤。 嗯。开隆帝想起来了,说来这些和亲公主里,他真正亲近过的并不多。这个和婕妤就是其中一个。初来的时候,言语不通,吓坏了,只是哭。后来生了老四,给了个位份。依然是个寡言少语不生事儿的。怎么这回反倒跟李氏搅和到一起了?开隆帝心里盘算着,嘴上已经吩咐了出去,和婕妤从今往后,就是贤妃了。虽说位列四妃之末,但开隆帝如今只有一个皇后,没有封皇贵妃,四妃原先也只有一个淑妃林氏,所以和婕妤真正是一飞冲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蝉,知了。 第90章 包子 安韶华坐在一边, 开始听到二皇子跟三皇子争的时候心急了一下,很快发现了殿下的打算就安心坐着喝茶看戏了。果不其然二殿下不光给四皇子争来了差事,还给贤妃娘娘争来了位份。如果四皇子早与三皇子沆瀣一气, 以三皇子不能容人的小心眼,这件事情能让他俩窝里反。如果四皇子此时还没有投靠三皇子,那么只要他不傻,就知道以后该跟着谁了。 不过,根据安韶华前世的记忆,四皇子到死都没跟三皇子扯到一起。 安韶华做着喝茶的样子,心里隐隐快意。宫里的茶果然是好茶啊, 安韶华闻了一下又放下了。今日殿里伺候的除了宋廉都是些生人。可这些事安韶华不能问,只能默默防备着,少吃少喝。 果然,现在三皇子也反应过来了, 用十分惊异的目光看向二皇子。二皇子还要气他三弟,可有何不妥? 三皇子简直要扑上去撕了他这张嘴, 有何不妥?当然不妥!!! 林妃是林相的亲妹妹,早在皇上囚禁东宫的时候就进宫伺候了, 与开隆帝感情甚笃,加之生下了皇长子,所以地位稳固。可惜皇长子五岁上夭亡了,不然这嫡长子是谁,还不一定呢。可是一个番邦公主,何德何能,能越过自己的生母李嫔, 位列四妃?难道就凭她的儿子是个杂种窝囊废吗?三皇子瞪视着二皇子,心中恨意滋长。 二皇子回以宽容又慈爱的笑容,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兄长面对弟弟作妖一般摸样。三弟为四弟考虑长远,当真是兄弟情深,为兄惭愧啊。不过三弟自己可有什么打算?要不这回四弟接待何络罗国使臣,让三弟从旁辅佐,如何啊? 三皇子咬牙切齿,匆匆告退,拂袖而去。 老三的性子还得再磨一磨。三皇子告退的时候,开隆帝正在喝茶。他点了点头对三皇子摆了摆手。小声对宋廉说。宋廉没有说话,开隆帝看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我是不放心他。 二皇子仁厚。宋廉低着头接了一句。 往日里就是太仁厚了,显得傻。今儿个还不错。说完之后自己想了想,兴许是觉得真不错,便起了兴致要提点他两句。 老二啊。 尹勍起身回话,开隆帝招手让他到身边来。开隆帝问他我把这个差事给了老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弟四弟都不小了。 开隆帝笑了笑你觉得老三怎么样? 回父皇的话,三弟大约是生儿臣的气了,可儿臣却不知为何啊。 开隆帝随手拿起折子就拍向尹勍胸口你少在这儿跟我装!你没那道行!说实话,别兜圈子。 三弟今日表现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开隆帝冷笑一声他那个娘,如今也坐不住了。想升升位份。这不是,笼络人呢。 儿臣不敢妄议。 不算妄议,你也该学着了。 二皇子抬头看向皇帝,开隆帝却说看看那个折子,说说,你什么看法。 折子是说幽灵兵案的,二皇子眼睛看着折子,心里却因为开隆帝刚才的一句话巨浪滔天。可宋廉站在一边,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开隆帝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只有尹勍,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却又似乎只是自己想多了。 安韶光一早就要去面圣,想着自己院子里如今也没什么人,于是早早起床早早走了,想着路上随便吃点什么,因此也并没有遇上母亲给他送饭的丫头。 可是出来之后就不想随随便便打发自己了,一来今儿个起的大早,心情正好。二来空气里油条跟混沌面的香味儿远远地飘了过来,安韶光的肚子比人更早回到了早先在永安京生活的状态。所以现下他十分想吃以前在书院念书时候常吃的那些个东西。看看天时还早,就溜溜达达地到了从前生活在京里时候常去的一家花鸟早市。他隐约记得这边有个煎饼果子的摊子,但是顺着街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有找到。 煎饼果子没看到,倒是遇到了景阳侯世子,方贤博看到安韶光倒没有显得多惊讶,两人同龄,还是同窗,身份相当年龄相仿,比起旁人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但是方贤博此人,有才情却没抱负,所以跟安韶光也不算一个路数的。两人闲聊了几句,景阳侯世子提溜着一只通体红艳艳的鹦鹉,笑得有几分无奈:你且等着吧,又一出热闹的。 安韶光不明就里,方贤博却不肯详说我给你讲没意思,总得自己看不是?这样,中午我做东,咱哥儿几个出来坐坐。 我离京多日,祖母甚是想念。 那好吧!中午你就做你那乖孙,晚上,晚上总行了吧!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你跟我中午吃饭倒无所谓,晚间一起吃饭明儿一早你就不好说亲了。方贤博抄着一只手,话是对安韶光说的,眼睛却看着那红毛鹦鹉。不过晚上有宵禁,你又是刚回来,府里事儿肯定也不少。要不还是改日吧。说着,抬脚就要走。 安韶光一把把他扯回来,多少年的交情,你少跟我来这套。晚上我还得陪我祖母吃饭,不过我现在可跟你不一样,我院子里没人管我,宵禁我都不回!安韶光看了看他,莫名的觉得老友的样子有些萧索落寞。你说地儿吧。今儿个晚上,别叫太多人,咱好好说说话。 方贤博看了安韶光一眼,笑着说晚上再说吧,我下午在永乐坊。 安韶光撞了一下他的肩,凑过头去小声说还是那间?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我直接去找你? 安韶光面圣要比二皇子他们早些,皇上头一晚又看了一宿的折子,吃着早膳跟安韶光说了很久。安韶光出来之后,又被元一叫走。去教习所待到巳时,才被放出宫来。 安韶光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想起安韶华的信中说过刑部回家的路上有个混沌摊子。找到地方才发现人家已经收摊了。这下可是难为坏了安大公子,想到自己回京第一日竟然在永安京街头饿得头晕眼花,安韶光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啊。再往前走是康安坊,安韶光看着人来人往的,想着说不定能有什么吃的。过去一看果然有一个卖包子的,安韶光赶紧坐下去,让老板给他拿了几个包子。 恋耽美 魏先森-(57) 终于祭拜了五脏庙,安韶光这才觉得踏实了。谁知一摸身上,钱袋子竟然不见了,安韶光愣了一瞬间才想起前些日子赶路,钱袋子还在马背上的褡裢里。今早出门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起来,不由得抚额苦笑。心里也暗自感叹,真不应该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回去。事已至此,安韶光叹了口气,解下身上一个玉佩老板,我今日出门着急没带银子,您看要不这样,我先把东西放您这儿,一会儿我家里人来结账,您把东西给他就成。 那老板也许是见多了各种赖账的、赊账的、碰瓷的,竟是不肯了这位公子,您要是拿东西抵,咱就一物换一物,您拿个便宜点的。这东西咱不收。 两下里正扯皮,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路过。 诶,小书生! 小书生不知道是在叫自己,心事重重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安韶光上前拦了他一下,小书生头也没抬抱紧怀里的东西绕过他加快了脚步。安韶光眉头微皱,拉住了小书生小书生,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书生抬头,眼神略有些惊恐。看清楚是安韶光,倒笑了一下军爷,好巧。 安韶光有心问一下,却看到包子铺老板正面色不善地站在身边。小书生,你有没有散碎银子?帮我付一下钱,我回头给你。 小书生给了包子铺老板银子,安韶光跟着小书生回到了那梨花树边的家。军爷,你大老远回一趟家,家里妻子竟然不管饭么? 我妻子一言难尽。好在,我还有女儿。 不知道小书生闻言想到了什么,竟然局促起来军爷,我不是故意惹你想起伤心事。 安韶光倒不想跟他说家事。只是这个小书生刚才躲自己的样子,像是从前书院里总是被欺负的寒门学子的动作。若是小书生也遭人欺负了,自己倒是能帮上一帮的,在自己不过举手之劳,也算是报了一饭之恩了。 小书生心眼不多,也不大有防人之心,三五句话就让安韶光明白了始末。 原来小书生跟父亲是约摸十年前从外地进京的,身上的钱买了宅子就不剩多少了。父子俩相依为命,父亲去给人家做师傅教琴挣钱,小书生长大之后便给人抄书补贴家用。因为贫寒,又是外来户,加上父亲常年不在家,小书生自幼就让周围的一些个半大孩子欺负着,已经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91章 欺负 习惯? 安韶光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小书生的话倒让他想起了一桩往事。 还得从方贤博说起。他俩虽说同龄, 在书院也并不对付。 安韶光自知将来要继承家业,所以勤学圣人言、苦练文武艺,为的就是一朝入仕, 光耀门楣。可那个方贤博,明明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脑瓜子,却整日里声色犬马,小小年纪就一副纨绔样子倒是像极了他老子。景阳侯就是一个老纨绔,天底下纨绔爱的他都爱,关键人家不光爱,还精通。曾经有人说过, 这天下间的享乐,除了女人没有景阳侯不精通的,从古玩玉器到脍不厌细,从琴棋书画到斗狗斗鸡斗蛐蛐, 老景阳侯简直就是永安京里纨绔的楷模。当年的方贤博也早早地继承了其父的衣钵。起码看起来是的。 安韶光跟方贤博念书的明山书院与崇山书院相距不远。 明山书院都是皇室宗亲和勋贵嫡子,还有一部分五姓七望豪门里的好苗子托着宫里的关系进去学的。教书育人之余, 学生之间走动也极为密切。诗会酒会赏花会,阴天晴天宴席天, 有事无事总是要找个由头安排一场宴席,吃吃喝喝再作两首酸诗。 崇山书院则不同,那里都是些豪门庶子或者刻苦的寒门学子,都要靠一己之力养妻活儿的,先生也大多都是苦出身,为人端方,治学严谨。所以崇山书院整个儿的就像一个藏书阁, 所有的人都木着脸,端着书, 出门都是齐刷刷的书呆子。 明山书院的学子见到了崇山书院的书呆子们常常要暗地里学他们的样子,悄悄地笑话。总之互相看不惯。 再加上高门大户里内宅阴私多,很多人家嫡子在明山书院而庶子却在崇山书院,所以常有私下里交情铁的几个明山书院的学子悄么声的去崇山书院去堵人,堵到了或打或骂,或者做些折辱的事情,一般倒也不出格。 因为归根结底都是各家的私事,所以书院的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次,有几个明山书院的公子哥儿去欺负一个崇山的学子,具体什么个情况安韶光不记得了。总之大约后来事情脱了控制,不知道怎么就牵连了一个不相干的寒门学子,这个寒门子弟也是个傻的,被追打竟然慌不择路跳了河。这可就不是家事了。恰好方贤博路过,见有人落水,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人救上来了,却晕了过去。方贤博说附近自己有个宅子,一群人七手八脚就把人送到了永乐坊。 安韶光在书院听说,也只是唏嘘两句,日子照样过。 晚上回家才知道这个寒门子弟出身卢氏旁支,恰好是祖母远亲,安韶光便代表家里去看看,顺便问问情况。多少做出一个撑腰的样子,毕竟还有祖母的关系在。 次日一早,安韶光去了方贤博在永乐坊的一个宅子去看望卢纯良。 那是安韶光第一次见到方贤博发火。半大少年烧的通红,手软脚软地半靠在枕头上,一身鹅黄的里衣,骚气得很,偏偏穿在他身上就是说不出的风流意味。伸出一只手指着坐在床边陪着笑脸伺候的人,骂人都骂得平平仄仄,抑扬顿挫,引经据典,写下来传出去就是一篇锦绣文章。安韶光听了几句,便明白了。 跳河的那位就是卢纯良,已经救起来了。方贤博把卢纯良带到了自己的宅子里找了人侍候,给人请了郎中,又给人家里送了信儿,算是暂时把事情压住了。 惹事儿的是面前这个伏小做低伺候人的,叫做李赞,是当时的兵部左侍郎李至廉的嫡次子,他原先准备教训的是家里的庶长兄,李长念。谁料无意间撞破了李长念跟卢纯良在做那档子伤风败俗不要脸的事情,这下子才叫真的惹了这位小爷。李赞把庶兄光着绑了,裹了个单子送回家里。对于敢勾引自己兄长的那个寒门子弟,他扬言要把人先让哥儿几个快活一下,再卖到男窑子里去。 男窑子,连楚馆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亏得这位在永安京活到这么大了。 安韶光上前,表明了身份,保下了卢纯良,还捎带手的跟方贤博一唱一和地从李赞手里讹诈出一笔银子当赔礼。 李赞虽然被训了半天,还破了小财,但一来收拾了那个庶长兄,二来自以为结交了两位世子爷,照样美滋滋的回去了。 关心了方贤博几句,可毕竟没多少交情,说完那些照常的寒暄话便也沉默下来。 李赞此人 你要小心 四目相对,都笑了。方贤博还正烧着,笑着笑着就软软地趴在那里直喘气。安韶光给他盖上被子,方贤博闭着眼睛小声说那个卢纯良,你要是有地方就先把他接回去好好护着。我怕李赞有后招。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行么?要不也上我家去? 你可省省吧!我跟你说,今儿个这事儿啊,原本可大可小。方贤博闭着眼睛,烧的脸通红可是我猜想,李长念大约是不成了。相识一场,我们终究是救不下他,若是能救下卢纯良,也算是你我的一桩功德。 你这话说的。 李家的事儿,你大约不知道。我给你讲讲。 安韶光心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李至廉就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李至廉嫡妻是崔家的女儿,可惜生产的时候血崩,留下个体弱的嫡长子,便撒手人寰。后来等太后娘娘腾出手来给李至廉考虑继妻人选的时候,李至廉已经又生了一个庶子,几个庶女。这原不是什么事,已经有嫡子,再生几个庶子可不是更好么,可是李至廉的嫡子身体太弱,千般呵护万般小心,三五个奶娘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好容易长到四五岁。结果有一年上元节放烟花,这李至廉的嫡长子看烟花不知是烟呛着了还是着了凉,竟然就这样去了。这下子那个庶长子就尴尬了起来,李至廉为了让自己有个尊嫡的名声,纵容嫡妻嫡子对那个庶长子百般地作践。 以前祖母跟母亲说起来,也觉得李至廉这般尊嫡贬庶礼数上虽然无可厚非,但是说到底,还是显得过于凉薄。安韶光始终觉得别人家的事情,自己只能是以人为鉴,却不能过多置喙。 但这事儿到了方贤博嘴里:小崔氏是个疯的。 咳咳咳安韶光呛了一下,咳个不停。恨恨地捶了方贤博一下。 方贤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打了也没力气动你且听我说完啊,你不知道吧,小崔氏一过门,把李至廉院子里原先的那起子女人没生过孩子的都发卖了,生了孩子的不能卖,反正都没活过年。那些个庶子连同那个嫡长子,没几年,就剩下这一个庶长子了。女儿倒是一个都没动。 安韶光听得遍体生寒,这李侍郎不管的吗?都是他的子女啊。 哼你且看着吧,李长念是真的不成了。 那李赞 你真以为这事儿没有他的手笔?你傻啊!唉!也是忠勇侯家风正,你没经见过。卢纯良的事,是李赞早就算计好的。为的就是除掉那个庶长兄。只不过事情跑偏了。 方贤博给安韶光讲卢纯良跟李长念的事情,大体上就是卢纯良在崇山书院也算个名人,一表人才,性格开朗,学识又好,众多学子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架势。李长念大约是在家里被欺负地多了,习惯了,少言寡语见人就躲,阴沉得很。 李赞是个阴损的,他竟然设计李长念跟卢纯良那档子事。他大约是想这件事只要被人发现,身败名裂是一定的。以李侍郎的那道貌岸然却六亲不认的性子,这两人只怕就要就地被打死了。 谁知一同玩的公子哥儿里,有人看不惯李赞的做法,却又不敢得罪李赞,把事情私下里传了出去,方贤博知道了,随手就把人给救了。满以为这就没事儿了,谁知半年后再见,李长念竟然真的跟卢纯良有了那一层关系。 这半年这俩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得而知。但这次好些个京中的公子哥儿都看到了。方贤博认定了李长念是活不成了,安韶光听了也是心事重重。 可事情似乎没有像方贤博说的那样发展。后来安韶光又在崇山书院见到了李长念。那时候的李长念就像刚才小书生的表现一样,与人相遇并不抬头看人,只是低头缩肩躲着人走。安韶光有心问一下,又觉得对方一定不想有人提及此事,便就此擦肩而过。人没事,安韶光也就没放在心上。 再听说这件事,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也是如此的仲夏时节,安韶光隐约记得树上的杏子已经吃过一拨了。一日下学,方贤博派人送了个帖子给安韶光,说十万火急。安韶光平时跟他没有来往,却也不好不去,只能差人回家报信,自己去了方贤博长乐坊的宅子。 方贤博给他一个玉佩,说是李长念的遗物,托他转交给卢纯良。还说卢纯良一病不起,让安韶光去看看。安韶光接过玉佩,却说不出话。 方贤博告诉他,那件事情之后,崇尚书院的学子都在抱团欺负李长念,各种手段齐上,令人齿寒。方贤博随口说了几件事,安韶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长念已死,卢纯良还活着。两人悄悄找人跟着卢纯良,怕有人对他不利。卢纯良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每日如常。该吃吃,该喝喝,该上学上学,该做策论做策论。安韶光渐渐放下心来,方贤博却说这样才要糟。安韶光说他遇事不想人好,方贤博说他傻了吧唧。 然后呢?那卢姓学子怎样了?安韶光不觉间竟把心中所想跟小书生讲了。小书生听得眼睛瞪得溜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写了什么!!!!! 算了一天报表,现在好想躺尸。 大哥的CP是墨香 方世子的CP很久以前点了一下,但是太隐晦了。我自己都差点没找着。 大家看过默读吗?我被基友推荐看了,看了两三章,不敢继续看了,怕不小心借了梗。真好看啊!!!真好看啊!!抓心挠肝的。没看过的看看吧,真的好! 第92章 师傅 等我给你还钱的时候再告诉你吧。安韶光笑着说。 军爷莫要再多心了。上次不要你赔墨, 是因为着实无理。这次还钱我是要收的。小书生说得认真,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跟右脸上一个圆圆的梨涡。 安韶光坏心地戳了一下那个梨涡,好啊!在家等我。这话说得着实暧昧, 安韶光却假装此言并无不妥,小书生也只是歪了歪脑袋,又傻了吧唧地呲出一脸笑来。一个圆圆的梨涡在脸上招摇。 行了,不用送了,我认住门了。安韶光说着,一开门,门口正有几个混混正对着小书生家门放水, 安韶光冷不防看到这般场面,脚步一顿。 小书生又急又气,赶忙上前驱赶他们。混混却大笑着推搡他诶呦我当是谁,瞧瞧这不是举人老爷? 混混们一伸手, 小书生又是紧着躲。安韶光眼神一凛上前一脚一个把人都踹出去老远。 既知道是举人老爷,就应该知道你们要是敢不敬他, 他是可以告官的。 小混混们狼狈地爬起来,想冲上来却又忌惮安韶光武艺高强, 有几个骂骂咧咧地说等人走了好好收拾一下这个酸书呆子。其中一个头头样子混混的看到安韶光周身气度不凡,心里有些打鼓,莫不是这个书生认识了什么达官贵人?眼珠一转马上说贵人言重了,我们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玩起来也许忘了身份,我们对举人老爷是敬重的。 安韶光有心再多敲打他们几句,这些个混混却忽然开了窍, 一溜烟跑了。安韶光回头安顿小书生,以后遇事不要忍气吞声, 你越忍让人家越以为你好欺负。小书生笑得百花齐放,两个小虎牙一个小梨涡直晃眼,安韶光又没忍住戳了一下他的梨涡,转身走了。 走出去老远,才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摩挲刚才戳过梨涡的手指头,安韶光停住脚步愣了一瞬,紧接着才发现他都不知道小书生姓甚名谁。摇摇头,笑容满面地回家了。 下午,安韶光溜溜达达来到流光院,欢喜把安韶光迎进来。安韶光头一次来流光院,只见到处都是正在动工的样子。便问了两句。欢喜给他解释,三门原有好些个姨娘,如今都走了。顾公子想要做成个校场给孙少爷用来练武,如今正在修整。 说话间到了还我读书处,一转过回廊正看到小小的景和在日头底下扎马步,摇头晃脑地几乎要睡着。顾銛在一边教小豆苗练顾家枪。不大点的孩子,拿着一杆大人尺寸的红缨枪,竟也舞得有模有样。 安韶光看着面前的人,心道,这就是当今圣上心尖尖上的金孙啊。挑了挑眉,安韶光看向一旁的兵器架。这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嚯!好家伙! 大哥来啦!顾銛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给小豆苗比划了一下,走过来迎客。 安韶光看着战光犀鸣戟两眼直放光,我可否,看看? 好啊,随便看。要不,咱俩过两招?顾銛说着,便也准备随手挑一件兵器。 恋耽美 魏先森-(58) 安韶光假意看了一圈,指着小豆苗说,我等下再跟你来,我先会会这个少年郎,松松筋骨。 小豆苗看了顾銛一眼,顾銛点了点头。小豆苗上前行礼。 他这一行礼安韶光心里一哆嗦,皇孙给自己行礼了,皇孙给自己行了子侄礼,皇孙是顾銛的侄子也就是安韶华的侄子,那也算自己是侄子,他愿意行礼就行礼吧。安韶光敛眸,略作沉吟一下,半弯下腰,手按在膝盖上跟小豆苗说咱俩就别动兵器了,就比划拳脚功夫,怎么样? 两人站在院子正中,相对一抱拳。安韶光微微侧身对着小豆苗,等着小豆苗动作,可小豆苗也不动。安韶光说我虚长你许多岁,你就放开手脚,直接打过来就好。 小豆苗闻言,也不多话,大喝一声就冲上去。 顾銛站在一边,心想这也是个看看安家家传功夫的时机了。可是看了一会儿,发现不对,这个安韶光就是在逗小豆苗玩的,不管小豆苗怎么攻上去,最终都是被他按住脑袋,小豆苗个子小,被按住脑袋不管怎么抓挠踢踹,都够不到安韶光,只好退一步脱离安韶光的手,重新想法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想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子低,专攻下盘,可安韶光反应极快,小豆苗根本都碰不到他。后来小豆苗又想着做虚招下套子,引安韶光闪躲,然后快手攻过去,但安韶光眼明手快,直抓重点。不管小豆苗怎么打过来,他只管按住他的头。 如此反复十多次,顾銛有些烦了。 如此二三十次的时候,顾銛彻底站不住了,正要走上前去请他们停下,却看到安韶华站在一旁,笑得十分得意。 小豆苗好心性啊。安韶华说得眉飞色舞。 啊?顾銛一愣。 是啊,这个孩子好心性。安韶光收了架势,跟小豆苗一抱拳,接过欢喜递来的湿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说这要是一般孩子,被这样戏耍上三五次,就该要放弃了。要是蛮勇不服输的,输在同一招上十几次,就该发狠,要么不动脑子就是蛮攻,手底下没准拿上什么都敢打;要么,撒泼打滚咬人骂人。但这个孩子,每次都有认真想过,同一个错误不犯第二次。如今年岁尚小,并不明显。过上几年,同龄人中他便是翘楚了。等他到我这个年纪,只怕一般人都只能望其项背了。 哦?顾銛笑着接话那唯清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安韶光笑着朝安韶华挑了下眉,一副得瑟样子小花儿小时候啊,哈哈哈 大哥,安韶华笑眯眯地跑到安韶光面前大哥,你也觉得小豆苗好吧,把你的那些拳法腿法,教小豆苗一套呗。 安韶光看着他笑而不语。 尤其从前师傅教的那套八卦掌。安韶华看向顾銛,献宝似的说从前家里因缘际会来过一个师傅,据说在武林中颇有威名,原是慕名来京城探访一位隐士高人的。安韶华擅长说故事,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神秘莫测的江湖侠士的形象,然后把八卦掌说得出圣入神。惹得顾銛心痒难耐,早忘了刚才在说什么话题。也跟着看宝贝一样看着安韶光。在顾銛身边,安韶华朝安韶光呲牙咧嘴,笑得一脸贱样。 你这个诶呀,我该怎么说你。安韶光遥指着安韶华揶揄地笑,然后看着小豆苗这孩子叫小豆苗?是个好苗子。 顾銛赶紧踹了小豆苗屁股一脚,小豆苗没防备一下子扑倒在安韶光脚边,安韶光心里又一突突,赶紧挂上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把小豆苗扶起来说小豆苗啊,愿意跟我学功夫吗? 小豆苗看了一眼顾銛,顾銛点点头,小豆苗就要跪下拜师。 安韶光一把扶住了小豆苗,掀起衣摆对小豆苗跪下行礼臣,御林军左都尉将军兼太子少师安韶光,参见皇长孙。 太子少师?皇长孙?安韶华一愣,长兄不是鲁莽之人,既然他这样说了,必定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不是跟顾老公爷商量好的,要让小豆苗袭安国公府的爵位吗?可转念再一想,皇上承认了两位皇孙,那必然是长孙算皇家血脉,次子给顾家继承香火。 顾銛心里却在想,安韶光也是个奇人了,早知道是小豆苗是皇长孙,还敢按人家脑袋,亏得他还长得挺好看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是不管安韶光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新鲜出炉的师傅带着徒弟走了。留下安韶华跟顾銛转头看向蹲在一边假装扎马步的景和。这一看,两人都笑了。 景和嘴里塞得满满的,正拼命捣鼓,可惜嘴小,越着急越出错,点心渣一个劲儿地往出掉,全洒在前襟上,一双小眼睛紧盯着顾銛。顾銛小声说这小子要呛。话音未落,景和猛的喷了一口渣渣,紧接着就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心疼得安韶华不知怎么办才好。抱着景和一个劲儿地拍。 雁回在旁边吓坏了,怀里的点心掉了一地。顾銛扫了一眼,啥样的都有,应该是平日里攒下的。这个雁回,让自己说她什么好? 安韶华原有两个丫鬟,雁回跟雁书。 雁书是让她好吃懒做的老子娘卖来的,性子倔,不肯嫁人自梳了,如今还在如松堂伺候,已经有小丫鬟叫她雁书嬷嬷了。 雁回嫁给了福贵,生了老大之后正好来给景和做了奶娘,后来顾銛搬到还我读书处之后雁回想继续伺候,让顾銛拒绝了。今日府里事多雁回就跟来帮忙,心里挂念着景和就悄悄地跑来了。看到景和在大日头底下扎马步心疼地不行,看到主子们没注意就想着赶紧给点吃的,结果反倒把小主子给呛住了,雁回站在一边想要去抱抱景和,可景和在安韶华怀里雁回也搭不上手,急得团团转。 衔春拿了一盏白开水递给雁回,雁回接过来就喝了。语梁赶紧换了一个杯子,又倒上白开水,衔春还是递给了雁回,姐姐,我们哥儿俩是伺候顾公子的。新来的不懂规矩,您是小公子的奶娘,还请您多担待点,听说这个小公子是只喝白开水不喝茶的,是么? 雁回看了看,点了点头,接过水来给景和喂了。雁回不是不知道刚才那杯水是给景和少爷的,她只是不放心这俩面生的人伺候她家孙少爷。知道是顾公子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正忙乱着,福贵打从外头跑进来爷,那个何络罗国六王子到了,四皇子好像请钦天监看了日子,说是明天要在城门口接风,接风酒喝过之后才能让何络罗国六王子进京,但是那个蛮夷王子不干了,闹着非要进京歇脚。就在东门外,好大阵仗。 福贵话音未落,禄茶跟着一个门房的小厮进来了,安大人,顾二公子,我家殿下请您二位过府一叙。 安韶华跟顾銛相互看了一眼,都严肃了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93章 进京 何络罗国六王子这一折腾直接闹腾到第二天, 眼见着钦天监算好的时辰到了才在身边人的劝慰下消停了下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碧草连天, 百花齐放。一排排宫女云鬓高挽环佩叮当,训练有素整齐划一按照礼制摆上各种祭品。接风酒摆好,两方人都站定,四皇子面色凝重,生怕犯错。何络罗国六王子心情不畅,吹胡子瞪眼。好在毕竟都是皇家子弟,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忽略掉两个皇子的表情, 这个接风宴还是挑不出大错的。 四皇子顶着对方十分不善的目光,好不容易无功无过地把流程都走完,坐回马上才发现自己里衣都湿透了,脊背上衣服黏黏腻腻地贴着, 难受地紧。四皇子小声对尹赟说堂兄,呃王兄。 尹赟策马上前, 小声说殿下请讲。 王兄,我有心想要拜会一下我二皇兄, 可是我平时出不得宫去,他又不大进宫来。也不是不进宫,他进宫我也见不着他。说完,大概有觉得话说的还是不漂亮我的意思是,这回多谢二皇兄帮我母妃说情,我跟我母妃都十分感谢二皇兄,有心想要当面致谢, 就是我见不到他。说完,想了想, 觉得说的还不错,便松了口气。却又猛然想起,刚才的话是不是有让二皇兄来见自己的意思,可别惹恼了二皇兄,想到这里四皇子又慌了王,王兄,我,我的意思是,我去见二皇兄,不是让他来,是,我,也不是不让他来,是说 殿下尹赟打断了他的话亲兄弟之间,哪里用得到别人来传话的?您有心,二殿下自然能知道。 尹赟说完,就归队了。四皇子独自策马走在仪仗中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虽然不擅长讲话,但是尹赟这话他却听明白了。 直至入宫拜见,四皇子才发现二皇兄就被父皇带在身边,这才知道二皇兄早已今非昔比,地位稳固了。若说从前还是隐隐有储君之势,近日这几桩事情下来,明晃晃的就是虽然没有储君之名,却行使储君之实了。 压抑下心中的震惊,四皇子坐在二皇子下首。对面是何络罗国王子一行人。 一众人等互相见礼,依此落座,开隆帝笑着说了些场面话,二皇子在一旁递话、敲边鼓、扮红白脸,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敲定了好几桩大事情。大祐给何络罗国粮食跟盐巴,何络罗国给大祐健壮的种马跟年轻的母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释放奴隶还有奴隶归国安置的问题,基本都按照大祐提出的条件定下来了。 开隆帝心满意足何络罗国王子,想必你是第一次来大祐,在此我代表大祐子民,欢迎你,我的朋友。 场面话说完,开隆帝就准备要送客了。鸿胪寺准备了酒宴,大家回去换好衣服就该去赴宴了。想到刚才到手的礼单上写着的美人十八位,开隆帝就觉得头晕头疼浑身不得劲儿。叹口气,看了眼尹勍。 二皇子看到父皇的暗示,站起身来。四皇子看到皇兄站起来了,便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一下大祐这边的官员就都站了起来,很快何络罗国的使臣也都站了起来。二皇子这时提出鸿胪寺准备了宴席,请大家稍事休息,一同赴宴。何络罗国六王子虽然并不算高兴,好歹不是傻子,在这种场合还是装的十分像个样子。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有礼官唱道。 二皇子看向皇帝,皇帝也是一头雾水。这个继后虽说撑不起大场面,也不算足智多谋,但起码的分寸始终是有的。不经通报擅自到议事的地方,这还是头一回。看了眼尹勍,又看了眼宫里伺候的这些个面生的宫人,开隆帝眼瞳一缩。看来是有人看到自己对老二有了栽培的心思,按耐不住了。只是不知这是郑氏自己的意思,还是郑家的意思?抑或是老七的意思? 这边继后还不知道自己这番作为让皇上对七皇子起了疑心,仍在专心扮演大国之母的角色。进门先是假装并不知道有外国使节在这里,赔了礼。又对着何络罗国六王子说了一些两国邦交的吉祥话,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没一句有用的。好容易等她说完了,四皇子却愣在当地没接上话。开隆帝给了老四一个眼色,四皇子看到了,却没看懂,急坏了。开隆帝无奈,抬眼看了一下尹勍,尹勍马上起身准备带着何络罗国六王子以及使臣一并告退。 开隆帝刚点头说了几句结束语,继后又开口了皇上,臣妾刚要办个赏花宴,广邀群臣,还有各家的夫人小姐。正想来跟皇上说说,到时候让二皇子带着几位弟弟一起去,也不能整日都闭门读书啊,对吧皇上。可巧了,在皇上这里遇上了何络罗国的王子殿下,不知王子殿下可否愿意参加啊? 多谢皇后娘娘抬爱,晚辈不胜荣幸。 开隆帝保持着接见使臣惯用的笑容,对即将到来的赏花宴表示了非常高的期待,又祝愿何络罗国六王子此次大祐之行能够圆满完成,顺便巩固两国邦交,促成多方合作。 何络罗国六王子告退了,四皇子带着他们去了驿馆。 开隆帝手肘抵在桌面上,歪着脑袋挠后脑勺,背对着继后面对着宋廉,给宋廉使了个眼色。宋廉垂眸退下了。 来来来,你给我摘一下这个。皇帝指着自己头上的冕说。 继后一看,宋廉不在,只能亲自动手了。不过是个王子,皇上就算不戴冕见他,也不违礼制。 皇后娘娘久不伺候人,扯痛了皇上。 嘶~我这儿原先的人呢?开隆帝心想,若不是暂时还不想跟继后扯破脸,他才懒得一早起来穿扮这些。无论如何先得把自己宫里原先的人都要回来。 回皇上的话,上次臣妾跟您说过要办赏花宴,但是宫里的人都被四皇子借走弄那个什么接风酒了。臣妾可用的人少,只能用皇上您的了。 开隆帝心中冷笑。一个接风宴能用多少人?不过是继后嫌弃这个露脸的差事给了老四没给老七罢了。 那你也不能就给我剩一个宋廉啊,那个冕终于摘了下来,却没有人端来盒子让皇后把冕放回去。皇后只好端着冕站在那里。皇上还要继续说你看看我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以前那些人宋廉好不容易□□好了,每个人一摊子事儿,从来没有放空的时候。昨晚我起来,想喝水,你知道从烧水到晾凉费了多少时间么?开隆帝说着,一口喝掉剩下的茶水,连茶杯带杯盖都往那儿一摔,这个又凉了! 说话间宋廉回来了,端着一盅参汤。见到皇后娘娘亲自端着冕,吓坏了,放下参汤赶忙上去接过冕来。 好好好,等赏花宴一办完了,臣妾就立马把皇上的人都放回来。 开隆帝有心加上一句,都给我全须全尾的,转念一想也知道不可能。只能朝别处找了以后,我这儿的人,你别动了。宫里人手不够就别把事儿凑一堆。 是。只是这赏花宴的帖子是早就下了的,临时再改只怕有损皇家威仪。 皇家威仪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硬撑的。不过是个赏花宴。赏什么花?御花园又开了什么奇花异草? 臣妾以为,赏花宴意在众人和乐,花倒在其次。继后正说着,二皇子进来了。继后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二皇子殿下,你以为如何? 二皇子一愣,他只听了半句话,再看开隆帝,开隆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手头的折子。继后坐在一旁,拿着小银叉吃蜜瓜,也不看尹勍。尹勍一掀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方才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儿臣不知。从前听说明山书院的学子们倒是常常找个名头出来做个诗会,可惜儿臣未曾去过。 继后咽下去蜜瓜,轻咬着银叉子泄愤。这个二皇子,当真是个猴精!不过是问一句赏花宴的事情,他都能扯到诗会上去。你不是爱说诗么,继后低下头,掩住眼睛里的算计二皇子原来喜欢诗啊。 二皇子却笑着说好诗人人都喜欢。莫说是诗,字画,玉器,香茗,佳酿,珍馐,异宝,奇花,灵兽,世人皆爱之。爱之便会赏之,却未必要据为己有。皇后娘娘办赏花宴,就是爱花惜花之人聚在一起看花赏花,对吧。 开隆帝唇角微扬,还是没有说话。 继后告退之后,开隆帝问二皇子,你待要如何? 二皇子略思忖了一下,只说异国王子在场,还要遍邀永安京未出阁的小姐,儿臣觉得不妥。 其实继后这件事情办得实在不漂亮。一个皇后,办赏花宴不邀请各宫嫔妃,不邀请出嫁的公主,却要广邀群臣。这不是明晃晃地结交群臣么,多大的把柄!话又说回来,邀请了永安京的未嫁小姐,却要邀请番邦使臣。简直是过家家一般。不管她目的在什么。二皇子都没有过多在意。 恋耽美 魏先森-(59) 你且看着吧,开隆帝一看尹勍的表情,就知道他怎么想的,对于这个儿子,他现在是越来越满意了。只是这孩子毕竟年轻,经历太少了些一来,你看看明知道使臣要来,还有哪家会让小姐们去她的赏花宴,这些人家你要记得。二来,我估么着,她要给你赐婚。 父皇,儿臣 开隆帝手心朝下虚虚按了几下。你这性子!她不是还没赐呢吗!你若有心要护着他,更不可让人知道你心里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假,我好想出去浪。工作日见吧~ 欢迎捉虫 PS这几章是不是写得不爽啊,大家对我好冷淡啊。 第94章 不期 安韶华回家, 家中母亲与祖母表情凝重。兄长坐在一边喝着茶,看到安韶华来向他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哥,怎么了?安韶华小声问。 没等安韶光回答。唉!母亲叹了口气。 原来月前, 皇后娘娘就说要办个赏花宴,请各家的夫人、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们去赏花,还说要准备才艺。帖子下来,母亲原先准备带着几个适龄的庶女去。这种赏花宴年年有,都是各家为了相看人办的。不过皇后娘娘办的赏花宴却是头一遭。当时一听说消息安老太君就想到,也许是因为七皇子今年也十五了。这样一来,各家的夫人们一定都会去的。要知道这些夫人中, 也许就有将来的亲家。 想通这一层,安老太君就说让谢氏带着女孩子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谁知送帖子的女官却说皇后娘娘要个准信儿,安家要去几位夫人几位小姐。安老太君简直受宠若惊。要知道一般人家平等相交,便是我给你帖子, 你再给我回帖。宫里宴请向来都是宣召,哪里有过如此做法的时候?祖母不以为是继后有后手, 只觉得是安家莫大的荣耀。皇后娘娘的女官甚至还特意问了一下,刑部刑部司令史小安大人的侧夫人是否能赴宴。 于是安家就回了帖子, 安老太君、忠勇侯夫人谢氏、忠勇侯世子夫人舞阳郡主、外加四个庶女。祖母最终还是没让月娥去,就算娘娘说得再客气,那都是宫宴,怎么可能让一个侧室去呢? 可当时哪里知道最近安家变故多,好些个人去不了了。本来去不了也就罢了,偏偏还听说那个番邦王子要去,这下子可是愁坏了安老太君。 安韶华想到, 上辈子安家就是祖母跟母亲带着大嫂去的,嫡庶妹妹一个都没去。这回, 连大嫂都去不了了。 华儿,要不让銛儿跟我们一起去?谢氏也是病急乱投医,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妥。顾銛去了,该去跟着夫人们坐,还是跟着公子们游玩? 啊?安韶华一愣。 安韶光却笑得开心好啊,母亲,有二銛帮着我,我就没事儿了吧! 母亲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韶华有些不明就里。安韶光小声给他解释,祖母觉得皇后娘娘这次赏花宴,其意有三。一来,要给二皇子赐婚,当然了,虽然继后遍请了永安京的名门闺秀,最后还是会选一个郑家的姑娘。二来要借何络罗国六王子的由头鞭策这些个人精们,看清形势,不然让你女儿和亲。三来么,就是要用赏花宴的名头,给满永安京的母亲们一个机会相看将来的媳妇或者女婿。有心的人就该知道来求皇后娘娘赐婚了。当然也可以顺便选一个懂事的,将来嫁给七皇子。 而我,安韶光指着自己的脸御林军左都尉将军,四品,忠勇侯世子,新鲜出炉热乎乎的一个年轻小鳏夫。 光儿,莫要乱说话。谢氏听到鳏夫二字,想到自己那个糟心的大儿媳妇心里更是烦。 年轻貌美,风韵犹存的一个小鳏夫。多好的待选女婿。安韶光小声说。 光儿!那两个字当真让人不舒服。谢氏声音也多了些不高兴。 安韶华赶紧说起了这几日京里的大事,这一说必然绕不过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 说到这个王子,谢氏就又把话题绕回来了。有这么个异国王子在这里,谁家敢把女儿带去这个赏花宴?可是皇后娘娘已经要过回帖,谁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出尔反尔? 正说着,安瑜回来了。听了几句,十分不以为然,英儿去了,家中的几个姐妹十分伤心难过,哪里有心情去什么赏花宴?皇后娘娘最是和善,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不过,你可以带上心姐儿去。 安韶光一愣,过了好一阵才说父亲,我,我已经说过心姐儿了。 妹妹们都不去,却要带上心姐,这可怎么好? 她听吗? 我再跟她说说。安韶光笑得勉强又苦涩,临了还代心姐儿向安韶华道歉。安韶华看了心里苦涩难当。不管大嫂如何,兄长只有这一个女儿。上辈子也是如此。 上辈子兄长在家事上更是艰涩,大嫂性情日渐古怪,虽然没有出家,却也终日阴阳怪气,行事吊诡怪异。给兄长买过好几个妾,却又暗地里折磨人家。兄长若是过问,她就破口大骂,寻死觅活,回头还要变本加厉地折磨那些女孩子。兄长若是不管,她就肆无忌惮,动辄打骂,不到血流遍地不停手。母亲管过几回,大嫂就要搬出她的郡主身份来。最后安家落败,这些都成了安家的罪证,桩桩件件陈列御前,直接让父亲判了斩监侯。大嫂听说安家出事,居然想要和离,和离不成,最后吊死在了家里。 安韶华沉浸回忆,面色难过没有说话。安韶光左右为难,心疼小侄儿受气,又自觉亏欠心姐儿。 看到面前的情况,安老太君说话了:光儿啊,这事还是怪祖母。你没教导过孩子,并不知道。把一个孩子教好啊,十年,二十年不算长。但是想毁了一个孩子,几天功夫就成了。心姐儿现在心性上已经有些偏了。可她依旧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与她家世相仿的小姐们在她这个年纪,都上过数不清的宴席,有那么七八个手帕交了。可她呢?整日里被她母亲拘在院子里占山为王,都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了。安老太君年纪大了,说话有些词不达意,绕来绕去说了很多,最终还是一锤定音:心姐儿要去赏花宴。最后才说让她长长见识也好,再者说了,不论她去了是长脸还是丢脸,总之让人们看看你有个女儿,那些个不庄重的也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安韶光只得应了。 饭后,安瑜把安韶光叫到身边,安顿他代自己去半日闲取一下抄好的书。记住,是个叫云墨的书生抄的。 安韶光点头应是,安瑜还要继续说这个书生家贫,父亲还病了。前些日子预支了二两银子,其后就日夜赶工,多抄书来还债。是个刻苦的。你告诉他不急,让他好好读书,若是中了进士有了差事就更好还债了。另外他父亲若是 父亲,你可是认识那个云墨的家人?安韶光说的隐晦,但安瑜怎么听不出来? 有道是天道酬勤,那个云墨是个好孩子,为父是不忍心他被家中所累。看大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安瑜只能说就当是做善事,也要帮那些知恩图报之人,懂了吗? 安韶光笑着说懂了。安瑜却觉得他并不懂,还是少不得说一句那个云墨是个有文才也有脑子的人。只要不是十分背运,必然会有所成。在他最微末之时,安家帮过他,安瑜说着拍了拍安韶光的肩,他就算不能结草衔环 安韶光恍然大悟是了,父亲,天道酬勤。父子俩相视一笑。不管云墨将来是否报答,这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安瑜又跟安韶光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带心姐儿去赏花宴,安韶光终于懂了。 次日一早,福东押着十几辆车到了忠勇侯门前。安韶光身边伺候的人连同买的各色礼物都到了。其中有两车是给安韶华一家的直接拉去了流光院,光是给景和的各种新奇玩意就放了满满一车。安韶光成了景和心中仅次于顾锋的人,排在安瑜前头。 赏花宴那日,天气晴好,一早日头就明晃晃地照着,清晨的寒湿气息一转瞬间就不见了,只余下燥闷。 一早起来安韶华定定的看着屋顶,回想着上辈子今日的事情,对于一些如今还是想不通的事情耿耿于怀。假如顾銛说得对,那个赵寻编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让大祐的人以为他杀了云石是为了处罚逃奴,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墨香?为什么要把他卖到红玉阁?为什么不许赎身?为什么要给他改名字? 这些都可以先不管。深吸一口气,安韶华在心里仔细过了两遍他们这几日商量好的布置,觉得没有什么纰漏,这才起身。 安韶光又是走了个大早,带着福东去安韶华说的地方买了个煎饼果子,边走边吃,顺便路过半日闲去取书,谁知店员告诉他那个叫云墨的书生还没有把抄好了的书送来。店员知道他的身份,便说云墨从来没有拖稿的习惯,必定是他爹又病了,还十分殷勤地自荐要带安韶光去云墨家取书。 看了看时辰,安韶光便示意他前面带路,跟着走了。 越走越觉得熟悉,转过一个转角看到那棵梨树的时候,安韶光心里猛地一动,书生,抄书,父亲身子不好,莫不是 云墨!店员大声喊书可抄好了?安老爷家的公子来取书了! 安韶光转脸一看,果然是小书生。 好巧啊!安韶光笑云墨。 啊?军爷!云墨看到安韶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笑露出小虎牙跟右脸上的小梨涡,跑上前来十分激动的样子军爷,军爷!那个卢姓的学子后来怎么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断句:刑部,刑部司,令史。刑部下设四个司,刑部司是其中一个。令史是个二道杠。 春天里来百花香,浪哩个浪哩个浪哩个浪~本来不准备写的,但是下午咖啡喝多了,现在睡不着。大家好!!!我来了! 看了梅子湖的评论,我自己去看了一眼。笑喷了好伐!!工作习惯对不起。现在不好改,等我结案后连同这个案子的捉虫一起改。到时候只改措辞不会变动剧情,看不看都行。 第95章 朱羽 那店员见两人原是认识的, 便讪笑了一下,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对着云墨说云举人,安公子今日来是来拿书的。你可抄好了? 云墨这才反应过来, 回身带他们进了院子,去屋里拿出了书。 屋里应该还有人,隐约听到有人说什么,云墨小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且歇着吧。等你稍好些了咱们就走。 对方又说了什么,隐约夹杂着当年宝藏六王子之类的话。云墨一边说着就走到门口了,听到他背对着门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了, 既然他来了,我们便躲上几日又何妨?不出门不就行了么?我就不信他来了大祐还能把永安京翻一遍! 安韶光功夫不错,耳力自然比之一般人强上了许多。闻言挑了挑眉,看了眼店员, 店员看到安韶光的眼光过来,立马笑了起来。安韶光给福东使了个眼色, 福东把店员叫出院子,给了他一些碎银, 打发他先走了。福东没有进来,继续守着院子。 小书生云墨出门来,见院子里只有安韶光,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军爷,嗯,安公子。 你说。安韶光想,云墨大约是遇到了事情有求于他。不是他自满, 在永安京,等闲事情的确难不倒他。只要云墨开口, 顺搭手地帮一下,其实也不错。安韶光没有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只觉得父亲说得对,就当结个善缘。 安公子,前些日子我送了安公子您两本书,那之后重新给安老爷抄着两本,可时间来不及,您看云墨说着走上前来,拿出一本抄好的书这本,前一半是我抄的,后一半是我父亲帮我抄的。 安韶光看了看,的确字迹不同。云墨的字迹端正俊秀,每一个都十分耐人把玩地好看。另一种字迹却遒劲不羁,自带一种力透纸背的狂劲。好字。令尊好字啊。 云墨愣了一下,继续说啊?嗯。但是军爷,安老爷那里的书,都是云墨抄的。若是混进去这本,只怕将来看的时候觉得乱了。能不能请军爷把我上次给您那本换一下?说完,大约又觉得十分无理,赶紧加上以后,军爷若是有喜欢的书 好。安韶光答应了。背着手微微扬头等着云墨说其他的请求,他大约猜到这父子俩在永安京中应该是不认识什么显贵之人,所以遇事能求的人不多。 可是云墨却没有说什么,解决了这桩心事便十分高兴地缠着安韶光问卢姓学子后来怎样了。云墨陪着笑一声紧着一声地问安公子,然后呢?然后呢? 安韶光眸光微闪,说我今日要去赴宴,明日过来找你,到时候告诉你。其实安韶光多了一层想法,明日再来,再给云墨一个求助的机会。说着从怀里掏了一下,才发现因为今日要去皇后娘娘的赏花宴,身上没有装碎银,只能叫福东进来。 福东给云墨碎银,云墨却说家中没有找零的钱。安韶光让他都留下,只当是利银。云墨闻言却有些急恼了,安韶光赶紧说只是玩笑,反正明天还要见面的。云墨便又笑开了,那明天安公子来的时候,可否告诉我那卢姓学子如今怎样了? 安韶光戳了一下云墨的酒窝,把书从福东手里接过自己拿着,说好! 赏花宴,绿酒一杯乱花迷人眼。 这回的赏花宴,因为是皇后娘娘办的,所以格外与众不同。且不说鲜花怒放,花团锦簇,百花争艳,花花简直多到惹人厌了。顾銛略皱了皱眉,这古人难道不讲究花多不艳么?不对啊,水墨画不就讲究什么留白啊之类的,难道赏花不是?左边一大丛牡丹,右边摆了一溜菊花。也亏得穿越老乡推广了温室大棚,起码皇家是不受季节约束能赏花了。 再往前走两步,又是一人多高的架子,上面都是兰花。顾銛一边往里走心里一边觉得别扭。兰花总应该是孤洁的,深谷无人处,一株幽兰独自开。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抵如兰。怎能如此喧闹?转念一想,皇后说要这样,谁敢说不好看?这大约就是宫廷兰花吧。将来说不定还要人人学习呢。 等领路的宫人把他跟安韶华带到宴席之处,顾銛才觉察出问题:这里花太多了,挤得人只能在很有限的地方活动。男女之间又隔了一个屏风,更是让场地拥挤不堪。这个屏风在顾銛看来更是多余。一人多高,半透明薄纱,红花绿叶映衬着对面美人们影影绰绰,说不出的风情撩人。香粉、香包的香味跟花香和在一起,冲的人脑袋疼。顾銛忍不住小声吐槽,安韶华听了赶紧给他解释。 原来前不久,继后郑氏的父亲郑大儒当众做了一篇文章,寄给了自己的几位大弟子。大约是:古来贤妇,九烈三贞。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 顾銛一听,心中一凛。这不就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么?难道自己见证了这段历史?顾銛脑子里过了几个词,什么万恶的旧社会解放妇女迎来那新中国遍地春光乱七八糟,杂乱得很。 往常的赏花宴,男女宾客皆在一处,歌舞相会,诗词相对,本是热闹有趣的。如今,安韶华指了指屏风,郑大儒说,若是让夫婿以外的男人见了颜面,听了声音,便视为不节。所以就由皇后娘娘借着这次赏花宴的由头,给大家做个榜样。今后啊,只怕都要隔开了。 恋耽美 魏先森-(60) 走到屏风附近,领路的宫人也有些为难,小声问安韶华安大人,尊夫人 顾銛是圣上亲封的四品显武将军。安韶华说自然与朝臣们坐在一处。 小侍人听闻此言,悄悄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便跑了。 安韶华回头与顾銛说话,才发现顾銛表情不大好。流光,怎么了? 顾銛抿了抿嘴,看着安韶华说你怎么看? 看什么顺着顾銛的眼色看到屏风,安韶华有心逗他说一句有屏风隔着我看不到。但看到顾銛面色凝重,还是小声快语郑大儒的学生们如今煽动了学子,他这个文章在读书人中十分盛行,场面空前,堪称洛阳纸贵啊。好多学子就这个事情发策论,上百家学宫去辩论。如今舆论一边倒,郑氏如日中天啊。我们几个跟殿下的意思是一样的。这事儿我们不赞成,但是并不想正面跟郑氏对上。 顾銛微微沉吟了一下,说不,我觉得反而就要从这件事情上下刀。 好,待今日事毕,你我回家细细拟个章程。郑家不是齐霈元,盘根错节,需得从长计议。安韶华看着顾銛的眼睛,知道顾銛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放心顾銛直接跟郑氏对上,还是自己从旁帮衬着,也好把握分寸。上辈子郑大儒是在约十年后提出这一套想法的,当时准备地十分充分,早好些年就开始慢慢渗透。先是游历大祐,四处讲学。讲学之后,给学子、名士们聊自己这些年游历所见所闻,各地风土人情的时候,顺便说上一些□□或者烈女的故事。 遇到通奸、不贞令人发指的,郑大儒报官,报宗族,让犯事者再无颜面苟活于世。遇到十分感人的贞洁烈女,还给立了贞节牌坊。渐渐人们都觉得如此方为惩恶扬善,等到他的那篇文章横空出世,上到皇上下到群臣都觉得他言之有理。如今他却有些狗急跳墙的架势,那文章安韶华看了,跟前世的那篇文章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们不管,是因为皇上并不赞成郑大儒的想法,说他哗众取宠,言之无物。不过既然顾銛有这个想法,他自然要帮着顾銛了。 说着,他捏了捏顾銛的手掌,小声说今日之事,就按照我们约好的。 顾銛笑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瞥到了一个十分贪婪的视线。顾銛的眼光顿时变得十分锋利,却只看到三皇子连同他的两个伴读走过去,并没有什么人在看他。顾銛记在心里,却没有说话。 安韶华已经悄悄去找尹赟了。 顾銛刚坐下,就有个人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撞到了顾銛的腰,撞得他整个人一歪,顾銛头都没回就给了他一肘子。 疼啊!金玉一边喊,一边解下身上的一个死沉死沉的荷包朝顾銛脑袋上砸。 顾銛一把接住,掂量了一下,你这又是什么? 扳指。 你要这么多扳指做什么? 你没看近日里京里流行的几个话本子吗?那个强人假扮的捕快刘建明给他的夫人买了一个扳指。那个捕快阴错阳差做了绿林好汉的陈永仁也给一个女医官买了扳指。金玉说着十分得意,把那袋子扳指抢回怀里,搂着顾銛的脖子跟他说近日里的趣事儿。顾銛心想,这个话本子自己应该是没看过,但是听着却觉得十分熟悉。 尹赟不是要成亲么,我给他送了个礼。他不收,我用的你的名儿,告诉你一声。 不是,不是,你说说清楚,顾銛揉揉太阳穴他成亲还早着,你现在送礼干什么? 说到这里,金玉笑得更厉害了你知道吗?我听说了,他的那个盲婚哑嫁的新娘子啊,闺名叫什么你知道么?噗~就这样说着,金玉又笑喷了。 叫朱羽。有个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对呀对呀,叫朱羽,你也知道啦!金玉说着,一回头,却看到朱羽面无表情抄着手半弯着腰立在顾銛身后,顾銛一脸无奈地看着金玉。金玉尤不自知诶,你,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奉命跟着四皇子去接待何络罗国六王子,此刻都在台上。一会儿有几个闺秀要展示才艺,皇后娘娘让二皇子殿下、顾锋顾大公子、沈翎沈公子、还有忠勇侯世子安韶光、抚安侯世子金玉都去水榭旁边的回廊上候着。朱羽弯着腰回话,说完又加了一句我家主子说,礼收到了,抚安侯世子有心了。不日必将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顺着朱羽指的方向一看,原来他们这些个群臣、少俊、夫人、小姐、虽然全都在这里挤着,皇后娘娘他们却在湖对岸。湖中却有一个湖心亭。湖心亭有以南一条栈道连着皇后娘娘所在的高台,台上还坐着四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何络罗国六王子等人。湖心亭西侧有一个廊桥,连着众人此刻所在之处。 默念了一遍皇后娘娘让去廊桥上看才艺的人选,顾銛跟金玉互看一眼,继后简直司马昭之心! 金玉遵旨,跟着朱羽往廊桥走去。二銛,你知不知道我送了尹赟什么?金玉还想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不让他说完得憋死他。 不知道。 我费了老大功夫,愣是找了个通体火红的鸟儿,金玉一边说着一边比划这么高,这么大,可好看!尾巴毛有这么长!我说是个鹦鹉,方贤博说不是,因为那东西不会说话。我给他把尾巴上的毛儿都剃了,把那红毛儿啊,用金子做了个座儿,插上红毛,给尹赟送去了。 顾銛愣了一会儿,以为还有下文,结果只看到金玉得意洋洋地朝他挑眉毛,顾銛歪脑袋等着金玉解惑。 金玉却发现顾銛没反应,一下子失了兴致。转头快走两步去骚扰朱羽诶,你家主子收到那贺礼什么反应?喜不喜欢? 顾銛这才恍然大悟,这个金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神羽的地雷~么么哒~ 留言我都会看。 我说你们冷淡是没有留言啊。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有了脑洞可以开个新文;我竟忘了点存稿。新文还在不断整理并且改动中。有兴趣的美人可以去看看,《不要炒CP》,放了两章等着预收,顺便存稿。 第96章 落水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守在廊桥上, 见到顾銛一行人过来,这位女官上前两步拦住了顾銛的路,低头行礼, 说这位公子请留步。 顾銛一挑眉这位姑姑,是皇后娘娘叫我们来廊桥的呀。 这位公子,皇后娘娘请的是抚安侯世子。 那为什么我不能上廊桥?这个廊桥有什么别人不能上的理由么? 那位女官显然没想到会遇到顾銛这样难缠的家伙,皇后娘娘叫谁来就是谁,没叫谁就是没叫,哪里还需要理由?见到女官不说话,顾銛更是说得理直气壮:既然才艺要上廊桥欣赏, 为何不把大家都叫到廊桥上呢? 顾二公子有所不知,来人是皇后郑氏的陪嫁嬷嬷,如今宫里的大姑姑春桥。顾銛见了也少不得叫一声春桥姑姑。 两下见礼之后,春桥又搬出礼教那一套, 说什么放人上去容易冲撞到小姐们。顾銛等的就是她这一句,马上问, 即使怕男子上了廊桥冲撞了小姐们,为什么要把二皇子还有我兄长等人叫来?万一冲撞了小姐, 或者那家小姐自以为被冲撞了,又该如何是好啊? 春桥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这样的话怎么接都不好二皇子和各位大人、世子、公子人品贵重、行事有度,自然是不会的。皇后娘娘宣召了抚安侯世子,莫叫娘娘等久了。顾二公子,请回吧。 说罢,春桥带着金玉前头走了。朱羽留下看了顾銛一眼, 低头往另一边去了,走到顾銛身边的时候小声说莫忘了约定之事。 顾銛气得肝疼。这个朱羽!脑子里想什么呢!说好的事儿忘不了,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继后给顾锋找不痛快吧!别的不说,二皇子的正妻人选,继后肯定早就想好了! 无奈此处没有跟他说话的人。回到宴席之处,朝中大元一多半都没有来。稍稍交头接耳一下,便知道了个大概。年纪大些的,大抵都病了,女儿要留在家中侍疾。年纪小些的倒是都来了,可这些人没什么权势,家中也没有适龄的女儿,想必不是继后要拉拢的人。 女眷那边,顾銛略扫了一眼,人太多了,不好盯。 正想着,开宴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传话,各家小姐有才艺的可以跟着她走。 郑家宗家的一位小姐被春桥姑姑特意叫到了身边。顾銛隔着屏风,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一身紫色的衣裙,系着宝蓝腰带,倒也好看。 正想着,一转头,眼前一抹紫色的身影。定睛一看,二皇子跟顾锋正往廊桥那边走去。二皇子穿一身基佬紫,系着深蓝色的腰带。怎么看怎么不对头,顾銛又伸长脖子往女眷那边看过去,郑家小姐的衣服跟二皇子的衣服颜色一样,真的是巧合? 继后自己办的宫宴上会有这样的巧合?顾銛不信。 郑家宗家嫡出的小姐,继后也算舍得。为了拿捏二皇子舍出了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妙人。正想着,身边的京畿卫督俞指挥使张玉龙用膝盖撞了顾銛一下,原来是众人一起举杯,顾銛赶紧端起酒杯随众人一起饮下,酒过三巡,人声渐高。 不知道廊桥那边是什么样子,顾銛心里有些着急,看了眼安韶华,却见安韶华远远地朝他举了举杯。顾銛便也向他示意,两人隔了几张桌子,对饮一杯。 其实屏风这边的朝臣、公子们也是泾渭分明。这一边武将,洒脱随性,几杯酒下肚就开始露出些许痞相。那边的文臣却依然各个行动风流,潇洒俊逸。 张玉龙的父亲曾经是顾老公爷的副将,后来老母亲病重,顾石便向开隆帝求了个恩典把他调回了永安京。这一回来也将近十年了。张副将如今成了正三品的怀远将军,调防去了石州接手原先厉猛的烂摊子。张玉龙与顾銛有小时候一同在军营里胡闹的情分,现下几杯酒下肚也有些陶陶然。 流光啊,来,给兄弟唱一段吧! 你别闹了。顾銛用下巴指了一下湖心亭人家那儿云英未嫁的姑娘们正展示才艺呢,我跟着起什么哄?你想听什么时候去家里,咱们烫上几壶酒。 张玉龙眯着眼看了看湖心亭,忽然皱了眉毛那不是王三娘吗? 谁?王三娘,王三小姐,是不是同一个人?安韶华说此女也很关键,顾銛原来还想着要怎么才能从脂粉堆里找出这么个人,现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顺着张玉龙的手看过去,正是湖心亭往高台的方向,一个穿鹅黄裙子的女孩子正在跳舞,有点紧张,放不开,动作反正也不是专业的,顾銛告诉自己不能苛求。周围有些吵闹,隐约有丝竹之声从湖心亭方向传来,听不清楚。 就那个正准备跳舞的,穿黄诶!诶!诶! 张玉龙正说着,那王三小姐转的太快,没有站稳,竟然一下子跌进湖里了。岸上的人走来走去乱成一团,却无人下水,顾銛眼看着春桥跑去顾锋身边说了什么,顾锋蹭地跳进水里。顾銛一拍桌子飞身而去,暗骂一句让你不长脑子。 顾銛走到一半,朱羽迎了上来。小声说了情况。 最先表演才艺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后来二皇子到了,才让郑家的小姐唱了一支曲。皇后娘娘问二殿下如何,二殿下说不错。皇后娘娘却说什么此女这这那那,最后说二殿下老大不小的了。二殿下说,婚事但凭皇上做主。皇后娘娘听了倒没说什么,只是说,总是要你喜欢才好。 顾銛正走着,闻言脚步也顿了一下。朱羽继续说后来皇后娘娘说有事,让女官带二皇子殿下走了。 二皇子不在,顾锋一个人确实很被动。 后来就是王三小姐落水,大公子去救。朱羽小声说春桥姑姑对大公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公子若是识水性,还请速速救人。只是人救上来,出来个嬷嬷连哭带喊的,说小姐清誉有损,希望皇后娘娘做主。 顾銛骂了一句,走得更快了。 这厢二皇子刚刚过来,正遇上皇后娘娘要给王小姐做主。 母后,二皇子赶紧上前儿臣以为不妥。顾锋嫡母成安公主就在永安京,顾锋的亲事还是应该交给成安公主。 赵寻倒是觉得皇后娘娘说得没错。赵寻赶忙插了一句话。 赵寻?顾銛一愣,难道还是让他把那个蹩脚的故事讲出去了?朱羽小声说六王子只说了他有个大祐名字。顾銛点了点托,看来这个王子也是出师不利啊。 二皇子抿了抿嘴,终还是没有忍住何络罗国六王子殿下,这是我大祐的事情。 诶~继后掩着唇却掩不住满眼的喜色话不能这么说啊,这事儿既然大家都看到了,你是堵不上大家的嘴的。倒不如让何络罗国的王子殿下来说说,若是在何络罗国遇上这种事情,顾锋是不是要娶王三小姐的? 赵寻三两步走上前去,王三小姐此时也出来了,换了一身衣裳,也许是落水吓到了,行动间娇弱无力,纵然带着面纱也难掩风华。赵寻绕着王三小姐走了两圈,看了看说当然要领回家。然后看向顾锋这位顾侍卫,为什么不要呢?有那些时间在这里讨论要不要领回家,不如直接把人放院子里,也不耽误我们继续玩乐啊。说完,又看向皇后,行了一礼说皇后娘娘,您就直接把人给他送回去不就行了么? 六王子有所不知啊,这个王三小姐虽说是庶女,却也不与人做妾的。 可刚才皇后娘娘不是说,大祐礼教森严,若是顾侍卫不娶她,她就要去死吗? 是啊。皇后又做出一副十分痛心为难的样子。 那即是如此,顾侍卫就是在做善事了。赵寻一摊手既然是做善事,只要做了就好。这就如同我遇到到一个灾民,如果我不给他吃的他就要饿死了,难道我还要把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山珍海味端到他面前吗?扔给他一个饼就是了。爱吃不吃。 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要说他什么都不懂,偏偏还哪儿都要插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后也有些烦了,险些忘了自己可以直接赐婚的。顾锋,领旨吧。 我也看到了。 众人回头,顾銛站在一边,一身酒气,红着脸眯着眼,左右前后晃来晃去。 刚才,她落水,衣裳散开了些,我也看到了。说着,竟然身形极快地往王三小姐身边绕了一圈呐~我也碰了她了。说着伸手就要抓王三小姐的胳膊,你跟我回去吧。我家的院子现在可空着呢。 没有!王三小姐躲开他的手,厉声尖叫,没有!顾二公子没碰我! 我听到了。金玉在旁边悠悠地说你说话声音很大,而且嗓子有些粗,不好听。但是我听到你说话了,还看到你落水之后衣衫不整。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三小姐闻言脸都吓白了,浑身颤抖着看向皇后,皇后显然没想到来了这一群搅局的,抿了抿嘴,狠下心,来人啊,拟旨。还是直接赐婚比较妥当。 恋耽美 魏先森-(61) 皇后娘娘在上!顾銛噗通一下就跪下去了,双手向前伸直,十分夸张地磕了一个头。皇后娘娘,五年前在北疆,由我父亲跟爹爹做主,顾锋早已娶过 二銛!顾锋跟安韶华都冲过去捂住顾銛的嘴,顾銛剩下的话没能说完。 这厢,皇后娘娘已经下了口谕,只等回去之后让礼官誊抄盖上凤印了。 郑氏琴心,赐婚给二皇子尹勍作皇子妃。 王氏三娘,赐婚安国公长子顾锋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殿下、顾锋顾大公子、沈翎沈公子、还有忠勇侯世子安韶光、抚安侯世子金玉,这些是继后叫去廊桥上看才艺的人。 都是二皇子党的单!身!汉! 有什么能够让一群男人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土崩瓦解?答:女人(图样图森破图娜依乌!!!这群男人是搞基的!)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有了脑洞可以开个新文;我竟忘了点存稿。新文还在不断整理并且改动中。有兴趣的美人可以去看看,《不要炒CP》,放了两章等着预收,昨天说完之后,我半夜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然后改了。我真傻,真的。 网坏了,手机码字,真的太难了。 欢迎捉虫。 第97章 养女 继后下旨之后又装模作样地训了一番话, 不外乎就是什么成了家之后怎样怎样云云,依旧是各类典籍堆砌起来的话,无心也无意, 说得越多反而越乱了。可继后显然并不在乎,施施然说完准备好的话,唱念俱佳地表演了一个继嫡母对元嫡子的关心之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还派人传话说什么怕她在大家拘束,干脆离席让大家好好玩乐,晚间的宴席还有歌舞。 不知道传话的人怎么说的,群臣跟女眷那边都起身恭送了皇后娘娘,继后受了礼, 远远地朝宴席处的人们扬了扬头,留下几声轻笑转身走了。 听着继后炫耀式的笑声,二皇子等人弯腰行礼,一个个表情凝重, 私底下过眉眼官司,想必没有一个能好好玩乐了。 恭送继后走远了, 顾銛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手指头眼看着就要戳上顾锋的眼珠子你个傻唔! 安韶华从后面把顾銛拦腰抱住,捂住他的嘴小声快语流光, 你冷静些!落水不过是一个由头,顾锋救与不救都会赐婚的!不救说不定还要被说是见死不救,到头来连累二皇子或者顾家的名声。再者说来他们既然有心,一计不成还会有下一计,与其整日提防不如先让她一步!她自以为赢了,我们才能做下面的事情。顾銛闻言,便也不再挣扎。安韶华赶紧说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现在虽说男女眷分开了, 但是赵寻还是会找机会到处说他那个蹩脚的故事的。 这倒是奇了怪了尹赟赶紧上来岔开话题。自打这个何络罗国六王子一脚踏上永安京,就总想着说书呢。方才席间, 那个王子就好几次把话往自己身上扯。 林致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嗯,你们是没见,赵寻,就那个王子,见缝插针地想要说他,只要别人话题稍稍一停顿,他就插嘴:说他有个大祐名字,说他有奴隶,说他来大祐想找个人。可是啊,我们的皇后娘娘只想知道二皇子殿下对那个郑氏琴心是不是很欣赏。 二皇子此刻表情不算好。但也知道还有更紧迫的事情。借着身高微微垂眸,端详着顾锋。 顾锋下水救人之后,继后没有给他换衣服的机会,直接就从名节什么的开始训话。顾锋便湿着一身衣裳跪在那里听训。现下衣服已经半干,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腰腹。夏日炎炎,巳时末眼看要午时,正是又热又晒的时候。一阵风吹来,驱散了一些暑气,本来是很惬意的,顾锋却咳了几声,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潮红。尹勍抿了抿嘴,借着袖子的遮掩攥了攥拳头。 要不要让他长长记性?尹勍垂眸,他拿不定主意。 禄茶端了一碗姜水过来,弯着腰踮着脚试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公子,公子。顾锋喝下了姜水,小声吩咐再来一碗。禄茶领了命,欢欢喜喜地跑了。顾锋抬头看了尹勍一眼,看到尹勍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观察尹勍的神色,试图找到一点指示。可尹勍却转过身与旁人说话,刻意不理他。 顾锋看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尹勍的一点视线,便垂下了眼睛。 我明白了!顾銛最不擅长智斗的脑子难得转了一下就像继后赐婚,不管我们做什么怎么做,只要她想赐婚,被赐婚的人都只能谢恩。这是君君臣臣。这个道理走到哪儿都不变,赵寻编那个故事,说不定只是为了坐实香二十五父子俩是他的奴隶。他们讲究主主奴奴。 几人互相一看,都茅塞顿开! 好算计! 赵寻一开始就说,他要找的是他的奴隶,那么找到了怎么处置,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知道对方的算计,感觉心里顿时有了底。 日头一点点升高,炙烤万物。继后选的这个地方,虽说有花儿有水的,但也就巴掌大,地方小人多,更是吵嚷得不像宫宴,倒像是灯会。 顾銛还是不放心,暗搓搓地跟着二皇子。二皇子知道他想问什么,看向顾銛父皇答应过我的婚事。继后越不过父皇去。 顾锋闻言,眼底的担忧却一点没减。皇上是答应过,但一个顾锋跟皇家的体面比起来,哪个更重要?若是皇上觉得既然皇后已经下旨,朝令夕改有损皇家颜面,他 上钩了。朱羽跑起了一层薄汗,尹赟把手头晾好的水给他送到嘴边,朱羽仰头喝下去亏了忠勇侯世子。 几人都看向安韶华,安韶华也一头雾水我从未跟兄长提及我们的计策! 无妨,大可不必瞒着他。二皇子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朱羽,怎么回事? 原来宴席那边继后走了之后,大家果然就开始自行玩乐。 酒足饭饱,安韶光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从怀里掏出书来看,正巧赵寻路过,看到了安韶光的书。过了一会儿,一个何络罗国的使臣来问安韶光这是什么书,这时候安韶光身边已经聚了好几个他的昔日同窗、同僚、至交好友,几人见到使臣来,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聊天。 安韶光,告诉对方这是大祐的话本子。使臣若是想要,可以买。 使臣表示,只要安韶光手里的这一本,安韶光却说,只是一本没头没尾的,没意思。不如去请个抄书的人。使臣却说,可否请忠勇侯世子引见一下为他抄书之人。 说到这里,朱羽笑了一下,朱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京里抄书的价格的。这个忠勇侯世子坐地起价,跟人家说给他抄书的人是举人,抄书一本就要十两银子。使臣居然也答应了。 金玉听到朱羽的自称,捂着嘴轻呼一声,赶忙扒拉顾銛。顾銛撇着嘴朝他翻了个白眼,金玉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扯着顾銛的衣角左右晃。顾銛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人家朱羽是干大事的人,不会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放心吧。 朱羽那边却已经说到,安韶光提了一下姓云、举人、住在永喜坊这几个线索,三皇子、还有那个何络罗国六王子各自派了人出去。 顾銛忍不住问了一句好歹是宫里,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朱羽笑了正因为是宫里,皇后娘娘大意了。这周围只有好些个宫女宫人,却没有侍卫的。倒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守着不少。 正说着,有个小宫人过来,跟朱羽耳语了几句。朱羽微微蹙眉。 打发走了小宫人,朱羽说现在,何络罗国六王子来大祐是要寻找自己多年前的心上人,这个故事已经传开了,却不是从赵寻那里传出去的。 众人齐齐盯着朱羽,朱羽乌黑的眼睛扫过众人,看着林致远悠悠地说是林二小姐,林相的养女最先在女眷那里讲出来的。 林相的养女? 我怎么不知道?林致远愣了,府里什么时候有过养女? 几人面面相觑,各个面色古怪。不久前刚查出来林致远被林相下了毒,随之还有林致远的身世,林致远跟林相夫妻古怪的关系杀母仇人和养育之恩。在场的除了林致远跟金玉,其他人都知道这一层故事,所以都觉得林致远被蒙在鼓里才是对的。林家就像一个深潭,底下怎样的暗潮汹涌表面上都是波光潋滟柳条柔,别说是多一个养女,就算哪天死了的林瑯又多出来一个孩子大家都信的,同样,也相信林家不管有什么事,林致远都会比他们知道得更晚。 你自己家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吗?金玉却是个直肠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养女而已。既然说了是养女,那就不是亲生的,反正不是亲生的,随便怎么说都不算欺君,现用得着现认都来得及。那现在不管这个林小姐是怎么来的,单说她一个闺阁女流为什么要来宫宴这样的地方来散播这样的故事? 为什么来宫宴?二皇子缓缓地重复了一下。林相为什么要忽然认一个养女,或者说编造一个养女来宫宴?他要做什么? 林相最近屡遭皇上训斥,大约是急了。林致远只能捡着自己知道的说昨日赏心跟我说,她问我母亲宫宴的事情,我母亲说夏日暑气重,赏心本来身子就娇弱,若是中了暑气怕是不好,所以不让赏心来。如今看来,怕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难道?林致远说着看向二皇子。 安韶华等人也猜到了林致远未尽之意,也许林相是想再送一个女人给皇上? 花丛微动,花香袭人。一个面生的暗卫无声无息地过来,向二皇子行礼。二皇子问惊蛰呢? 朱羽赶紧回答方才让惊蛰给元叔送信,被三皇子的人盯上了。如今惊蛰带着三皇子的人满永安京转悠呢。 二皇子点头。谷雨,什么事? 那个叫谷雨的暗卫说话又快又轻,稍不注意就能漏一大段:林家只查到林二小姐并没有林大小姐。林二小姐据说是林相弟弟的女儿,早年林相弟弟夫妻双双过世便有高僧说是此女命格不妥要在庙里养到十八岁化解煞气才能出门。半月前林二小姐刚满十八林相夫人便马不停蹄地把人接了来高僧已经说过这个林二小姐在庙里诵经这些年如今是万中无一的好命格。方才席间女眷那边忠勇侯世子的女儿去净房正碰上了林二小姐,中间的事情我们的人没主意,刚才林相夫人已经跟忠勇侯夫人接触过了两家似乎都有意。听林相夫人自己说等到晚宴的时候她想去求个赐婚的恩典。 赐婚?安韶华冷笑了一声我母亲现在听说佛堂、寺庙、经书 安韶华说到这里,顾銛却憋不住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笑了出来。安韶华还在说。 这些词儿,一听就要头疼,怎么可能再要一个庙里待过的儿媳妇!再者说舞阳郡主就算出家了也是活着的皇亲国戚,什么人敢去求这个赐婚? 林相的弟弟,没有女儿。林致远目光森然,声音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周末尽量更。 第98章 午宴 林相的弟弟没有女儿?几人都看向林致远。 林致远却像用尽了力气, 垂着头没有再说话。就在二皇子准备说下一步的行动的时候,林致远才开口了:我,就是林相弟弟, 唯一的孩子。 二皇子看着林致远,发现他额上竟有汗流下,赶紧上前两步,揽过林致远的肩膀使劲拍了拍,没有说话。林致远却从众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面色更是尴尬,二皇子说了句都按照商量好的来,其余的事唯清看着办。说完就把林致远拖走了。 不多时, 午宴开场。 女眷那边很安静,除了间或的道喜之声,盛装夫人小姐们都端坐位上,仪态万方, 巧笑嫣然,轻声细语。美丽的宫女步履翩跹穿梭其中。 屏风这边文臣武将自动分成两边, 武将那边有人高声行酒令,吆五喝六, 热闹非凡,有人十分有辱斯文地跨坐在那里大口吃肉。文臣则各个温文儒雅,行动风流。 只有安韶华十分格格不入地坐在顾銛身边,周围一桌子孔武有力的武将,这一桌人看着顾銛跟安韶华神情尴尬。张玉龙端着酒,看着顾銛与安韶华,张了几次嘴也找不到词儿, 还是安韶华先起身相对,说了几句场面话, 这才开了第一杯酒。 毕竟都是沙场上搏命酒场上交心的赤诚汉子,几杯酒下肚已经称兄道弟了,又过了几杯酒,有几个往日里有些交情的都上前,搂着顾銛或者安韶华开始灌酒了。 如约定好的那般,顾銛刚开宴不久就醉了。顾锋因为新得赐婚,被众人缠着道喜,很快也有些上头。兄弟俩本来就生得好,此时都填了几分醉态,更是风流无匹。 顾銛喝醉了有求必应,点什么唱什么。顾锋在一旁以琴相和,简直赏心悦目。 顾家二兄弟虽然不常出现在永安京的各色宴席上,酒席间却一直有他们的传说。更难得兄弟俩都如此配合,武将们直觉过了这村没这店,争先恐后地点戏,懂行的帮着打板子,不懂的在那儿起哄叫好, 顾銛的唱腔本就与南戏、北戏都略不同,却自成一格,好听得紧。不多时,顾銛自己来了兴致,竟不知从哪找了个戏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要给大家来一段。 武将们哄闹着要把桌子搬开,空出一块地方来。顾銛却让人收拾了桌子,站在桌上捏了个兰花指就开了嗓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雷鸣一般的叫好声。连女眷那边都被吸引得各个扒着屏风看。 原先泾渭分明的文臣武将如今彻底混在一起,人声鼎沸。 这样一来,心思不在这边的人就十分显眼了。安韶华微微侧脸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圈的三皇子一行人,微微挑了一下唇角。 三皇子派了人跟着二皇子,刚刚得知消息二皇子带着林致远去找皇上了。 这个二哥,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才看到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小侍卫在花丛后面闪过去,三皇子当机立断让人跟了上去,现在还没得到消息。 想了想祖母告诉自己的事情,三皇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急,不急,何络罗国六王子也在找,证明他还没找到。 想到这里,不知道那个姓云的抄书人查到了没有,若是查到了,定要自己先审过,再把人给何络罗国六王子,让他们何络罗国的人自己闹腾去。一定要先他一步找到那个宝藏,到时候,到时候一切都好办了。管他是何络罗国的国宝还是千仞人的秘宝!自己找到了就是自己的! 午时,正是开隆帝准备进午膳的时候。刚刚传膳,就来了小太监通报,皇后娘娘来了。开隆帝嗯了一声,继续看折子。 给皇上道喜。 哦?呵呵,何喜之有啊? 要是此时继后看着皇帝的眼睛,就能看出来皇帝虽然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更多的是疲惫和探究。 继后为了赏花宴,特意穿了盛装,步履轻摇,环佩叮当,行动间带出一阵香风。此时又心愿得偿,一时间竟有些得意。她把路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又过了一遍脑子,觉得没有问题,一股脑儿地都说了。 恋耽美 魏先森-(62) 刚才赏花宴上,郑琴心一曲古琴,二皇子惊为天人,两人琴意相通,继后看二人郎才女貌,也觉得是天作之合,就给赐了婚。 末了还说三皇子、四皇子还有老七都大了,婚事也要相看起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老二的婚事你不要管。 皇上,继后这一声拿捏分寸感十足,既不过分娇俏,又不像旁人那样满怀惶恐,反倒更像寻常人家夫妻相称。今日朝中适龄的女儿基本都来了,臣妾打眼一瞅啊,能配得上二皇子的没几个。倒不是臣妾自夸,琴心这丫头啊,打小就爱看书,学问好,有见地,知进退。 开隆帝收起了眼中最后一丝笑意,哦,是吗。开隆帝放下折子,端起茶碗听你一说的确不可多得。这个琴心是你哥哥家的? 是臣妾兄长的嫡长女。 你哥哥现在是崇山书院的祭酒? 哥哥醉心传道受业解惑,教出来的女儿更是万中无一啊。 好一个万中无一。开隆帝冷笑着看了一眼继后有女百家求,你那侄女出色,想必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淑女了吧。书院祭酒之女,看似清贵实则朝中毫无根基。所谓桃李满天下,其实都是郑氏门生。确实当得起万中无一了。 那可不是,近日里各家夫人也都来了,臣妾要是说的晚了,只怕这么好的儿媳人选就让别人相中了。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留给咱们老七?开隆帝吹了吹茶表姐弟,倒也相得。 这长兄未娶,弟弟不好争先啊。 你是当众赐婚的么? 是啊,二皇子天潢贵胄,当得起这份体面。 知道了,开隆帝放下茶碗,回头跟宋廉说去,库房,找一副如意,要玉的。不,金镶玉的,给郑家赐下去。 臣妾代二皇子和未来的二皇子妃谢皇上隆恩。 嗯。没事你就回去吧。戴这么多东西怪沉的。 继后闻言马上告退,走到门口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才说哦,对了,皇上,刚才席间王家三娘不慎跌落湖中,安国公长子顾锋将人救起。只是水下救人,难免衣衫不整、肌肤相亲,为了女儿家闺誉着想,顾锋向臣妾求了个恩典,把王三娘赐婚给他做了正妻。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顾锋也不小了,顾銛的孩子都满地跑了,长兄还未娶。这本来应该是成安的事儿,臣妾越俎代庖了。不过这个王三娘,虽然是旁支庶女,可顾锋也只是庶长子罢了,身份上倒也合适。 什么?开隆帝一愣,饱经风霜的眼眸泛着冰冷的光在继后脸上剐了好几遭。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继后离开,宋廉默不作声地开窗通风。等殿内脂粉气消散了些,赶紧张罗着摆膳。 开隆帝看着一桌早已凉了的山珍海味,挥了挥袖子。撤了吧,恶心。 宋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躬身应诺。正轻手轻脚地叫人来收拾,二皇子带着林致远来了。 不是有宴么?大中午的来我这里干什么? 父皇万安。二皇子带着林致远坐下,匆匆见礼,紧着说话父皇,方才席间有些事情。儿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先告诉父皇。 我已经知道了。开隆帝阻止了宋廉,让二皇子跟林致远坐在自己身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哼!想当皇长子的王妃,好大的心思,只怕她没那个命。 宋廉赶忙添了两副碗筷,又吩咐人按照二皇子跟驸马的口味紧着做了两个菜。 谢父皇。 老二啊,一个老虎就算是打盹,也不能让人过来捋了虎须。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二皇子小声说。 嗯?说来听听。 二皇子先是说了林相家里凭空出现的林二小姐,开隆帝愣了一下,便说一个女子,你若是觉得蹊跷,大可找人查。 蹊跷之处在于查了的结果。 这事就得林致远说了。他磕磕绊绊地说了自己的身世,见皇上没有丝毫不悦,大概也猜到皇上早就知道,自然也不会办自己这个欺君之罪了,至少现在不会。心定下来些,就说到这个林二小姐。 林相的弟弟没有这么个女儿?开隆帝小声重复。 二皇子跟着分析,既然是养女,就无所谓生身父母,照理说说实话也无不可,为什么要编?为什么要带她上宫宴?为什么这个林二小姐要说何络罗国六王子的故事? 什么故事? 二皇子便又吧赵寻跟香二十五钱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说了一遍,开隆帝听了很下饭,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宋廉简直高兴地要哭了。 这是她编的吧,还有鼻子有眼的。现在的这些个闺阁小姐,整日里看那些话本子,满脑子故事。不过外使来访,说这些,这个林二小姐太不妥当了。 这应该是赵寻自己说的。 开隆帝眼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怎么说? 二皇子又说,前些日子他们偶然得知何络罗国六王子来永安京,其实是要查访一对父子。然后把安韶华告诉他的、他们自己查到的、包括他们已经做了的事情,摘出三皇子去,剩下的全都跟开隆帝说了。 开隆帝听了,过了半晌,小声问宋廉何络罗国太傅,是不是跟刘捡有些个交情? 宋廉躬身称是,却没有再说。开隆帝说让元一来,他应该清楚。 等待的时候,开隆帝招呼儿子女婿多吃些。二皇子这才猛然想起方才父皇说到继后赐婚时说的那句话,抬头欲语,又抿了抿嘴,终还是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99章 横祸 是夜, 明月当空,虽比不上白日,却也看得清楚。只是闷热。 一行人身着夜行衣, 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涌进一个巷子里。为首的男人穿一身长衫,不是别人,正是跟安韶光打听抄书人的那个何络罗国使臣。此人名字很长,但六王子私下里总是叫他阿若。阿若换下了常穿的何络罗国服饰,穿上大祐人的衣服,戴了个玉冠,收敛了刻意夸张的动作, 阿若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大祐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看起来有功夫傍身,膀大腰圆却脚步轻盈,看起来十分轻松地提溜着一个腿脚不大利索的人,连拉带拽地在前面带路。阿若带着一帮手下紧随其后, 一路左顾右盼,鬼鬼祟祟, 生怕被人看见。 拐过一个弯,面前是一株梨树。不知道什么原因, 梨树断了一枝,一头挂在树上,另一头耷拉到了地上。阿若见此情景脚步一顿,示意身边的人上去看。那人去看了之后,在阿若耳边说了几句。阿若低头思考了一下,用下巴点了一下被手下拖着的人。 那人被推到梨树旁边一户人家门前,腰后抵了一把刀, 腿都软了,扒在门上还直往下出溜, 眼泪混着血糊了一脸,看不出个摸样。咣咣咣咣咣一声连着一声紧着砸门云咳咳云石大叔,云墨!举人老爷!这一出声就听出来,原来这人是当时欺负云墨的混混中的一个。 那个混混声音也抖得厉害,冷不丁一开口还喊破了嗓子。阿若看这样,只怕要惊扰了邻居。于是打了个手势,一个手下上前捂住那个混混的嘴,把人拖走了。角落传来几声闷哼,无人回头。众人□□的□□,撬门的撬门,很快都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片狼藉,所有的门都半开着像是准备好的陷阱,每间屋子里都黑黢黢地仿佛藏着鬼魅。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倒着,凌乱到无处下脚。院子边上有一口井,辘轳倒在一边,水桶裂成两半,绳子乱糟糟地扔在当地。好些书散落在地上,惨白的纸撒了一地映着盈盈月光泛起一阵青光,好像地上凭空出了一层鬼火。 大人一个手下走上前,轻声禀告大人,没有人。 大人又一个手下过来,拿着一叠纸,纸上有一块墨迹大人您看。 阿若接过纸,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发现那块墨迹并不乌黑,在月光下隐约泛着独特的色泽,带着一丝腥臭,阿若用手捻了一下,已经要干了,有点黏。放到鼻子底下一闻,果然是血迹在哪里发现的? 手下带着阿若进了一间屋子,阿若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光仔细查看,屋子不大,桌子歪在墙边,一碟咸菜洒在桌子上,几块酱色的菜滚落地上。地上还有两个饭碗,不是同样的花色。阿若一脚踢开碗,看了一眼和着野菜的杂粮粥,轻蔑地挑起一侧唇角,嘴里发出一声不大的粗言。 大人,应该是吃饭时候被人抓走了,还动了刀剑。 阿若眼含怒火瞪了对方一眼,那个手下瑟缩地往后退了了一下。 把那个大祐人叫来。 刚才已经软成一滩泥的人又被扔了过来,换了个地方瘫着。阿若一脚踩在混混脸上,蹲下身子,拔出一把短刀,刀尖在混混眼睛附近晃了两下。 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传来,阿若又骂了一句,把刀扔给手下你去问。说完给了手下一个冰冷的眼神。 手下看了阿若一眼,躬身接过刀。 阿若走出房门,看着天上巨大的月亮。没有一丝云,暗蓝的天上只有一轮月亮,连星星都很少,天美的很妖异。今晚太热了,阿若感觉自己的衣裳都贴到了身上。殿下要找的人跟他们堪堪错开,看样子是被别人抓走了。 别人,在大祐,还有别人在找他们? 什么人?为了什么? 他们又知道了什么? 大人,手下来回禀问出来了,他说下午还看到云墨就是那个举人去买药,应该是晚饭时分被人抓走的。 阿若看着天,并没有回答。 一滴汗水顺着手下的额头流下来,穿过眉毛,往眼睛里去了。手下不敢擦,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汗水流到眼睛里,一阵刺痛。 处理干净。阿若说完,抬脚就走。 手下回头做了个手势,留两个人善后,其余的人都跟着走了。 不一会儿,梨树对面的小院又恢复了安静,关着门,从外边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第二日,天一亮安韶光便起身了,出去耍了一套拳,沐浴更衣,特意找了碎银子去找小书生。 天气比起昨天更闷,简直让人喘不上气。安韶光边走边想,往年常听人说暑热会要人命的,如今可真是要了命了。这种天气,到了中午该是什么样啊。 绕道买了个煎饼果子,走出去了又折回来,多买了三五个,提溜着往云墨家去了。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云墨,从今儿个起,云墨抄书就是十两银子一本了,再也不必为了一二两银子的药钱而愁眉苦脸了。 到了门口,安韶光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可他左右看看,又说不出什么不同来。抱着孩子出来倒夜香的妇人,匆匆走过的男人,你追我赶的半大小子,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区别。正想着,一个小子忽然哭喊着娘!别打!真不是我!我过来的时候这梨树就是这样的! 安韶光循着声音看过去,眼睛猛地瞪大了,那是云墨家门口的梨树,有婴儿手腕粗细的一枝被人齐根砍断了,安韶光上前接过断枝,小孩子的母亲牵着孩子想走又不敢走,安韶光说无妨,让他们离开了。 摸着断痕处,已经干了。再看断枝树叶尖端都有些卷,那么这截树枝被砍下来约摸有五六个时辰了。算来应该是昨晚入夜前后,安韶光回头看了眼云墨家紧闭的院门,他缓缓放下煎饼果子,从腰后摸出随身的匕首,轻轻上去推门。 约摸半个时辰后,京兆府的衙役围住了这个院子。安韶光站在院中,面色凝重。历经多年,物是人非,来的衙役都是面生的,安韶光说完该说的,还是决定去找安韶华。 毕竟安韶华在京中刑部,总是要熟悉很多。 虽然刚才跟京兆府的衙役们提起华儿的时候衙役各个表情古怪,安韶光还是觉得此时最能托付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这日午后,天终于阴了下来。连续七八日的酷暑终于有了要结束的意思。眼见着天越来越沉,乌云压在人的头顶。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不多时,整个永安都显得空落落的。未时末,天色昏暗,妖风顿起,偶尔的行人都是跑着往家赶。 安韶光坐在还我读书处,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等不到安韶华回家。 赏花宴之后第二日一早,安韶光发现云墨家有个死人,云墨父子都不见了,当下就觉得有问题。回想起偶然听到的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心里始终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报官之后就来找安韶华,但当时安韶华不在。他没有跟顾銛提起,毕竟无凭无据。于是跟顾銛说了一下皇长孙的功课,就回去了。 昨日他又来,安韶华依旧不在。顾銛问安韶光是不是有事,他可以转达。安韶光想了一下,案子已经报了京兆府,安韶华是刑部的,也不好越俎代庖。便也没有给弟弟找事情。 如今云墨失踪三四天了,眼看着外面诡异的天气,安韶光顿觉心慌。他匆匆留了一封信让欢喜给安韶华,自己跑了出去。 连日酷暑,地牢之中虽然不热却比外面更闷了三分,让人呼吸更加困难。 云墨已经三天水米未进,自觉呼吸滚烫,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这几日天热的缘故。昏昏沉沉中被水泼醒,有人拽起他的头发,把云墨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云公子,你想起来了么? 云墨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游离,眼底却是嘲讽,他笑了一下,攒了攒力气想要啐对方一口,张了张嘴却没有东西可啐。 约莫是看到云墨不配合的样子,那人抡圆了胳膊给了云墨一个耳光,抽得他一下子扑倒在一边。那人尤不解气,又将云墨拽着头发提起来,一个耳光又把人扇得歪过那边。 想起来了么? 云墨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那人露出一丝笑意,猛的朝那人的脸啐了一口血,却因为没有力气,血落到了那人的鞋上。 那人火了,揪起云墨的领子,又要扇他。 行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坐在角落,就算是地牢之中依然难掩风华,当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皮相。可惜让那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全给毁了。 爷,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殿下不是说了么?一会儿去交人。这个华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的伴读李赞。 看着半死不活的云墨,李赞心想,看来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当时父子俩被他们抓到手里的时候,李赞就觉得这个儿子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要想问事情,应该从父亲那里入手。谁知道殿下竟然让他来审这个儿子,让蔡伯康去审那个父亲。真是空有一身屠龙技啊,殿下只给他这么一个啥都不知道的人。 算了,把他送给那个王子吧。 那个手下过来,拿浸了药的帕子往云墨嘴上一捂,很快云墨的脑袋就耷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100章 楚馆 云墨感觉头疼, 嗓子疼,浑身都疼,还冷。发烧了, 他心想。这是哪里? 睁不开眼睛,便仔细听,可是耳朵里仿佛被灌进了水,听什么都不真切。有人问自己话,却听不清对方在问什么。有人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使劲摇晃,云墨想说你别摇了,更晕了。但是云墨说不出话来, 便又晕了过去。 恋耽美 魏先森-(63) 不知过了多久,云墨再醒来,竟感觉到浑身有了久违的舒爽。他先不睁眼,仔细听, 屋子里没有其他的声音。云墨睁开眼,入目是昏暗的光线下一室安逸, 从云墨所在之处看不到门,能看到的几个窗户都是闭上的, 桌上有一套看起来就很贵重的茶具,床边一个铜香炉,婷婷袅袅升起青烟但是没有香味。转而一想,云墨想起自己应该身子还没好,闻不到味道。 半支起身子,云墨仔细看了又看,房间里果然没有人, 他正要掀开被子起身忽然手一顿瞳孔猛地一缩:他穿了一身何络罗国的衣服!他盖的被子上也是何络罗国常见的纹样。难道自己竟然已经不在永安京了? 顾不上看其余的事物,云墨一把扔了被子, 提上鞋,三两步到了窗边,轻轻捅破窗户纸看看自己身处何方。 从小孔往外看,只能看到似乎是一间客栈,又或者是驿站。云墨面前的窗户是对着走廊的。走廊对面也是房间,都是门窗紧闭。走廊此时没有人路过,毫无声息,反倒透着诡异。云墨赶紧穿上鞋,整理了一下衣衫,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开门走出去。走廊很长,云墨住的那间屋子对着走廊一侧有七八个窗户,再往前还有三间差不多大的,都是一个门好多窗,云墨没心思数。对过的格局明显要小一些,一个门一个窗,整齐得很。云墨数了一下,有七间屋子。走到头,转过去竟是一个颇为厚重的红木门,雕着什么花纹,因为暗看不真切。云墨推了一下,能推开,里面有人声。 云墨附耳听,竟是□□,有男子也有女子,云墨赶紧关上门,回头向反方向走去。 云墨越走越快。到后来索性跑了起来。路过自己原来的那间屋子时云墨略放轻了脚步,还是没有声音。跑过另一边的转角,竟是一个向上的楼梯。云墨在附近找了一下,并没有向下的楼梯。云墨心里打鼓,上,还是不上?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声,还有人声。 跑了!有人这样说。 跑不了!有人回答。 搜!说这话的人舌头似乎捋不直,一个字到他嘴里变得特别别扭。 一帮大祐人习武打扮的武者兵分两路,一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梯,另一半继续搜查房间。房间门挨个被粗暴地推开,却都是空的。查完所有的房间,剩下的一半人也跑上了楼梯。楼上隐隐传来脚步声开门声,楼下死一般的寂静。 楼梯后面出钻来一个人,正是云墨。确定那些人都上了楼,云墨撒腿就跑跑回到了走廊,一路边跑边看,两边的屋子都被翻找过一遍,走廊尽头还是那个红木门。云墨正要赌一把跑过去,却眼睁睁地看着门被推开。云墨急急转身,慌不择路地跑进一间屋子。屋子门窗尽开,他只能贴着墙站好,等着一拨人路过。 怎么翻得这么乱?说话的人用的是何络罗国的语言。 大概是人跑了,殿下。 切~慌什么?又跑不了。被称作殿下的人说。 殿下不在审一审了么? 没什么好问的,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还没有马高,哪能知道这些?问了也是白问。 殿下英明。 我不英明!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把小崽子给了我,把老东西留下了么? 不是说 不是说什么。他说老东西跑了,还没找着?你信?每次狼来了的时候,母羊都会把小羊护在身边。我看啊,他们是都抓到了,只不过小的是确实不知道。老的么但愿他什么都不说吧。不然,就不能怪我了。 那我们就应该跟着他们!找到那个老东西! 哈!跟着他们?这是大祐!你在人家家里!你能跟得上他们?那些大祐人啊,就像草原上的狐狸,你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了洞,可他其实早就从另一边跑了。你以为他跑了,其实他还藏在窝里。 话音未落,一只手抓住了云墨的胳膊,云墨没防备发出一声轻呼。 房间亮了起来。云墨与一个何络罗国衣着的人面对面。 殿下英明! 好久不见。赵寻笑着,灯光把他的脸映得如同庙里的神像,越盯着看越吓人。让哥哥好找! 云墨转过脸不说话。 殿下,开始了。阿若说。 赵寻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把手臂挂到云墨的脖子上,姿态亲昵:莫小公子,还记得我吗?他孔武有力,云墨自然是挣不开的,赵寻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你寻、哥、哥,我记得小时候我去太傅家,你总是跟着我,喊我寻哥哥,寻哥哥,一见到我就高兴,我带你去逛皇城,带你进宫,带你赏花灯,带你去打猎,你说最喜欢寻哥哥了,对吗? 云墨还是不说话。只是若是仔细看他,会看到他紧抿双唇,嘴唇轻颤。 后来太傅得了个宝贝,却不肯献给大王,大王不得已才杀了他。你,知道那个宝贝吗? 云墨恨恨地瞪着他,呼吸急促,却还是不说话。 哦,我说错了,不是宝贝,是宝藏。传说中,能让整个何络罗国的子民都不饿肚子的宝藏。赵寻说着,一把掐住了云墨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在云墨脑袋上,大拇指掰着云墨的眼皮,迫使他看着自己你看我!你看看我!是不是有那个宝藏?在哪里?你说啊!去年冬天太暖了,大祭司说今年会闹虫灾。要是闹了虫灾,你知道会怎么样,大家都会饿死!你说!他越喊越激动,双手都掐上了云墨的脖子。云墨被掐得喘不上气,眼睛向上翻,双手刚抓挠了两下就被人按住了,只能生生的感受着生命从自己身体里一点点被抽走。 好一会儿赵寻放开了他,笑着说你告诉我宝藏在哪里,我把你爹还给你,好吗?你知道吗?太傅,没死。 云墨本来迷离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眼泪一瞬间流了满脸,可他张开嘴却只能咳嗽。 你说,藏宝图在哪里,宝藏在哪里?赵寻又换了个声音,仿佛刚才疯魔的不是他你告诉我,宝藏在哪里?能让全国的人都不挨饿,本王一定会禀报父王,让他放了太傅,让你们一家团聚! 他啊云墨拼了命,也只是说出一个音。 他很好,太傅很好,受了点苦,但现在真的好了。阿若倒了水来,赵寻亲自给云墨端到嘴边,喂他喝下。只要你告诉我们宝藏在哪里,别用那没见过的种子来糊弄我们。见到宝藏,不,见到藏宝图,我就把你爹还给你,你们愿意在大祐生活也可以,要是愿意回到何络罗国,太傅还是太傅,你们一家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墨看着赵寻的脸,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赵寻点了点头,一把推倒了云墨,用手狠狠地虚点了几下,左右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阿若过来一把扯起云墨,把他的脸蒙上。墨公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完就把云墨拉了出去。 云墨感觉自己被拽出了室外,冷风裹挟着湿气,驱散了连日的暑气,却有些太冷了。湿冷的风钻着骨头缝,凉得云墨浑身颤抖。 远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这就是今晚压轴的宝贝。 什么宝贝?未等云墨听明白,就感觉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云墨马上挣扎了起来,却被按住了。腰侧一凉, 那个女声又响起了诸位看清楚了,千仞人。卖主不愿意让此人面目露于众人眼中,所以,一会儿只有竞价最高者能一睹芳容了。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隐隐有雷声。 云墨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个女声说什么芍药君子七十两,牡丹花王二百二十两百两,红梅居士四百两一直叫到五百两之上,就只有一个杏花美人跟一个幽兰隐士还在竞价。 阿若在云墨耳边小声说杏花美人便是永安京第一纨绔,景阳侯世子,你入了他的眼,也是你的造化末了还不甘心,问了一句宝藏到底在哪里?只要你说,我们马上有另一个千仞人代替你。你要是不说,今晚少不得呵呵呵呵。 那一串笑声自喉咙深处发出,让人听着头皮发紧。云墨低着头不肯说话。 阿若便又把手按在云墨遮眼睛的黑布上你若不说,我便让大家都看到你的脸,还要告诉世人,你叫墨襄! 听到墨襄二字,云墨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冷风太紧还是什么。 云墨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杏花美人,两千三百两!杏花美人,两千三百两! 阿若在云墨耳边吃吃地笑开两千三百两,真是好价钱啊!早知道墨公子如此值钱,我们也就不必寻找什么宝藏了不是? 好了!这件宝贝送到杏花洞天。 同时,一声炸雷,瓢泼般的大雨将云墨拢在无边的雨幕里。豆大的雨滴砸在裸露的腰上,生疼。云墨闭上眼,不肯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最开始用了晃来晃去这个词,理智上我觉得这个词放在这里很合适,但是我修文时候一读到这里,脑海里就出现,我是你爸爸所以改了。 另,留言看了,明明安韶华都知道结果,为什么墨襄还是让抓了,打了,然后卖了?真不是BUG,看到结案就明白了。现在解释都会剧透。墨襄?墨香?莫哈哈哈~ 第101章 红玉 多少了?顾銛问。 一千九百两。安韶华说。 刚说完, 外面的妙龄女子高声说杏花美人一千九百五十两! 不知是谁打了一声呼哨。顾銛恨恨的跺了一下脚,拿起写着五十两的牌子,朝外面晃了一下。安韶华想拦, 却没拦住。 幽兰隐士,两千两! 小叔父,我们来这里查的是什么案子啊?我怎么没听说啊?高信立指着湖中心高台上的云墨说那是何人?为什么不直接报官来救人,还要花这许多银子? 顾銛跟安韶华对看一眼,没有说话。 话说就在赏花宴当日,二皇子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开隆帝之后,开隆帝叫来元一, 问当年何络罗国太傅墨柯丹木的事情。 元一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么一桩久远的往事。 十几年前的何络罗国,皇上最相信也最倚重的,就是当时的太傅墨柯丹木了。墨柯丹木是何络罗人, 年轻时曾经用了五年时间周游列国,带回去好几种十分优良的种马、种羊, 何络罗大祭司说他是太阳神之光。可是一夜之间,墨柯丹木不知道为什么被何络罗国大王亲自打入死牢, 不久就满门抄斩了。只有一些奴隶,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 刘捡当时正在北蛮,因为离得近,又曾经跟墨柯丹木有过一些接触,就被皇上派去刺探情况。据刘捡说,墨柯丹木发妻死后没有续娶, 也就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周游列国的时候救了几个千仞人,本来是一段善缘。多年后, 那个千仞人带着一个孩子去找墨柯丹木,据说那个孩子就是墨柯丹木的独子。那个千仞人自称有能让何络罗国子民都不饿肚子的宝藏。何络罗国国王大喜过望,让他献上。但是千仞人却说,需要一支军队帮他们打跑入侵千仞的西蛮人,他们才肯把宝藏给何络罗国。 何络罗国国王考虑了很久,不想放弃宝藏,又不敢贸然开战,于是让墨柯丹木跟那个千仞人一起去,核实宝藏的真假。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后来墨柯丹木送回消息,宝藏是真的。何络罗国国王就出兵了。可战争胜利之后,墨柯丹木却拉回去一车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和一袋种子,说这个种子就是宝藏。 何络罗国国王深觉自己被戏弄了,抓了太傅严加拷问。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听完这个故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事听起来难免有些儿戏了。 二皇子把事情想了一下,大致理清了,便告诉皇上他们找到了何络罗国六王子要找的人。皇帝一听,转头就让元一去找人守着。开隆帝虽然并不相信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宝藏,却也认为以墨柯丹木的智慧,不至于被轻易愚弄,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若是能就此坐收渔利,自然是最好的了。就算不能得到宝藏,起码不能让何络罗国的人在大祐境内为所欲为。 果然不多时,暗卫回来报,说人已经被劫走了。开隆帝让跟着,好找到何络罗国在永安京的秘密据点,最好连窝端了。 谁知那些人带着这父子俩七拐八拐竟进了永乐坊的一个民宅,而那个民宅的主人是兵部尚书李至廉的嫡次子李勉。暗卫跟到这里,便察觉事情有变,第一时间回来报告皇上。结果他们又把劫到的两个人分开来了。一个进了李勉的宅子,另一个进了李至廉的家。 皇帝听说这个消息,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二,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开隆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在揣测,这个老二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究竟是不知道像他说的那样,偶然知道何络罗国六王子的一些计划想要救下一对无辜的父子,还是根本就意在老三? 二皇子也懵了一下,他们的计划自始至终都没有三弟什么事儿啊,他又是怎么搅和进来的?难道是跟踪自己的人?可守在云家父子那里的人已经布置了好几天了。虽然知道老三一心想要出风头,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份上。此时面对皇上的问话,二皇子显得十分为难父皇,三弟三弟,三弟大约是被何络罗国六王子编的那个香二十五钱的故事骗了,三弟热心,他以为是帮六王子找逃奴。 开隆帝冷笑了两声,便打发尹勍跟林致远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安韶光在云墨家发现那个混混的尸首,报官之后不久,尹勍就知道了。他带着几人再次进宫,却得到开隆帝一句这事你们不要管了。的口谕,连开隆帝的面都没见到。 这一日他们在二皇子府中议事,沈翎跟林致远担心云家父子的安危,不过二皇子的暗卫中也有几个跟在云家父子身边,暗卫们既然没有回来,就一定没事。 安韶华倒是不担心云家父子。毕竟三皇子想用云家父子来结交何络罗国六王子,或者说用这父子俩来得到宝藏。一定会留着这父子俩的性命的。他只是很在意开隆帝的态度。另外不知道今晚高信立能不能想办法帮他们混进红玉馆。要是他没记错,云墨就这一两天就要被拉去红玉馆了,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让云墨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只能是出银子包下云墨。就算不能赎身,先把人包下来,只等案子了结再去查抄红玉馆救人。 到了晚间,朱羽来了,带回来了二皇子的几个暗卫和开隆帝的口谕这件事情,你们还是当不知道吧。 想到这事关两个人的性命,二皇子坐立难安,一番挣扎之后决定连夜入宫,二皇子独自在宫门口吹了一夜冷风,一直等到寅时末才进了宫。听尹勍说完什么人命关天的话,开隆帝久久不语。 许久以后,叹了口气,吩咐宋廉告诉元一,护住那父子二人的命。 看着尹勍,开隆帝眼中布满血丝,苍老的双眼中藏着心痛老二啊,他是你弟弟! 父皇!尹勍也急了父皇,儿臣知道!知道他是儿臣的弟弟。正因如此所以儿臣才会彻夜无眠,才会守在宫门口。儿臣为他草菅为他此番作为生气,儿臣更因为父皇心痛啊! 恋耽美 魏先森-(64) 开隆帝看向尹勍,目光阴冷你心痛什么?你心痛朕要保下他吗?他是朕的儿子,就算他真的草菅人命,只要他没有叛国,没有篡位,朕都想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平安终老。 儿臣也做父亲了。尹勍说。他柔声说了一些小豆苗的事情,又说了小豆芽如今有多可爱,话锋一转说到三皇子,若是有一日,儿臣知道他们,他们如此作为,儿臣必定愧悔难当,儿臣无颜面对面对列祖列宗啊。父皇! 听闻尹勍此言,看尹勍说到动情处竟落下男儿泪,开隆帝不觉间也泪流两行。 你走吧,朕为父也不想让我的儿子手上沾上无辜之人的血。 二皇子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父皇!三弟父皇的儿子,是儿臣的弟弟。但他更是大祐的皇子!是大祐 宋廉,送二皇子回去吧。 二皇子走后,一夜未眠的开隆帝躺在榻上。宋廉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捂眼睛。宋廉啊,老二这个孩子 二皇子仁厚。 他太过心软,难成大事。今日之事,若是换成朕,便按兵不动,只等老三犯下大错,再一举发难,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二皇子仁厚。 唉,天赐良机。可他即舍不得手足情深,又舍不得那两个素未谋面的父子。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自己糟蹋成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唉!朕不放心啊。 二皇子,是心疼皇上啊!宋廉说着,抹了抹眼泪老奴也心疼皇上。恕奴才多嘴,三皇子这次,真做错了。 岂止是他!林楠不也坐不住了么?开隆帝说着,一把掀起盖在眼睛上的帕子,看了一眼抹眼泪的宋廉,把帕子朝他脸上扔过去自己擦擦! 宋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招呼小太监收拾了。 皇上,切勿动气。宋廉给开隆帝端了一杯清心茶。 开隆帝喝了一口,宋廉啊,你说老二怎么是这么个性子呢?就算不像朕,像他那个娘也好啊。 提到元后,宋廉只是躬身行礼,没有说话。 连日酷暑让所有人都心生焦躁。 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二皇子也难免心绪不稳。为着几件小事发了火。顾锋知道他气不顺,早早抱着孩子去了避暑的庄子上躲他。 一早,开隆帝派暗卫来说,三皇子已经把人送还给何络罗国六王子了,他们愿意救就救吧。但不能把事情张扬出去,更不能牵扯到三皇子。 下午忽然变天,安韶华、顾銛跟着高信立早早去了红玉馆。 红玉馆迎街是一座三层小楼,进去之后自然是奢侈淫靡不再赘述。只是交银子领了花牌之后,才被带着走过一个细长幽深的走廊。买宝贝的客官,请随我来。一个妆容清淡的妙龄女子轻声说。 几经辗转,到了地方。是一间颇具江南风情的雅室。门对面的一整面墙都卸了下来,满眼都是一片水乡景致,翠波潋滟,绿柳抚堤,屋内薄纱微动,轻烟袅袅。窗边摆着一个茶几上面有几个牌子。 三人落座,关上了门。 高信立赶紧给他俩说了一下此间的规矩,一会儿宝贝出来,会在湖中那儿楼阁上面,至于怎么展示,看不看得清,就不知道了。茶几上的几个牌子,写着十五十百千,也就是喊价的时候完全不说话,只举牌子就好了。他们买的牌子叫幽兰隐士。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名字,安韶华心里大致明白,就是同在一起竞价,彼此也不知道谁是谁。任你在此间如何作为,出去还是衣冠楚楚。 不多时,开始竞价。 最初的几件宝贝也是苦命之人,大部分都挣扎得很厉害,顾銛有心都买下来,却被高信立拦住了小叔母,顾二公子,其一,你买了一件宝贝,就无缘以后的宝贝了。其二,所谓宝贝,只是清白小公子被卖进来的第一次接客,五天。并不是买了之后就能救人于水火的啊! 好不容易等到了云墨,谁知又有个杏花美人跟他们抢,顾銛暴躁到一点就要炸了。 这个杏花美人是谁?顾銛说着,拿了个一百两的牌子晃,安韶华赶紧上前按住他的手,换成一个十两的。 杏花美人,应该是景阳侯世子 外面喊到两千三百两了,安韶华扑上去按住顾銛方贤博是大哥至交,如果是他,说不定背后的人就是大哥啊。 顾銛转过头来森森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们兄弟俩为了保住云墨,用我们兄弟俩的银子,把价抬到两千多两? 你们兄弟俩?谁? 杏花美人两千三百两! 杏花美人两千三百两! 宝贝送到杏花洞天! 轰!一声炸雷,瓢泼般的大雨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时间上,终于把两条线写到一起了。下一章开始,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线了。 第102章 戏言 云墨被绑在床上, 被子盖到下巴。雨淋湿的衣服已经被除下。如今锦被里除了人就只剩绑人的绳子而已。 听着门口脚步声渐渐逼近,他试着挣扎,还是挣不开, 浑身汗流如浆,却无法摆脱困局。 门开了,进来几个人。 公子,到了。一个妙龄女子声音笑着却说着十分吓人的话。几位公子,嗯这个宝物虽说被公子们买下了,却只是这五日之内属于公子。还望公子念在宝物初次承欢的份上,几位公子多多怜惜。若是受了伤, 只怕不好交代。 好了,下去吧。一个略显疲态的声音说打赏。 谢公子!公子慢用! 事到临头云墨吓得直往被子里钻。 你去看看。 烦劳小侯爷去看看人怎么样了。这个声音说不出的熟悉。 云墨僵了一下,竟然真的不止一个人,小侯爷是谁?不是景阳侯世子吗?正想着, 有人隔着被子摸上了云墨,云墨挣扎着惊呼出声。 云公子莫怕。是我, 安韶光。 那个熟悉的声音,云墨愣了一下, 被人把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坐在床上揪着被子的是一个瓷娃娃般的漂亮小公子,打扮得十分富贵,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年纪,正呲着牙对着云墨笑云公子,我是金玉。你是怎么认识安家大哥的,让他求了这么一大圈子到处找你? 屋中还有两个华服公子,一个是见过几面的安公子, 另一个背对着云墨,并不说话。 云墨愣了一下, 金玉自顾自地说呀,绑着呢!说着就掀开了被子。云墨躲不及,又拦不住,只能撇开脸去。呀!金玉叫了一声,安韶光你看什么看!方贤博,嗯,算你识相。 你先给人解开吧。安韶光说。 别岔开话题。这个云公子可是千仞人。在这样的地方,受了这样的欺负。而且方贤博没看,你,看到了。金玉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看吧,现在云公子不光脸红,全身都红了。 都是男人,看一眼怎么了?大不了让他看回来!你赶紧给人解开!再说了,我没转过去是我不知道这地方都是把人扒光了放这儿的! 诶诶诶!你可别过河拆桥啊!背对着云墨的方贤博听不下去了我好意帮你,你却在这里别打,别打,仔细手疼。 云墨还被绑在这里,金玉解了一半绳子就跑了。此刻听到他们打闹,云墨却难得地放松了下来。 安韶光祸水东引,支开了不会说话的金玉。过来亲自给云墨解了绳子。又拿了一件衣裳给他。这几日,可有人为难你?云墨背对着他穿上,安韶光看着云墨身上拷打出来的伤痕,眼神晦暗不明。那是常见的刑讯的伤痕。难道□□小倌也是如此?安韶光并不懂,却觉得古怪。 窗外忽然跳进来一个人。方贤博一把搂过金玉护在怀里。安韶光则抽出了随身的匕首,挡在云墨身前。 咳咳进来的是顾銛。顾銛与平时打扮出入很大,此时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戴玉冠,锦衣华服,乍一看安韶光竟没认出他来。因为是冒雨过来,顾銛衣裳湿了,贴在身上,大约是不舒服,站在那里不停地动。 金玉!你说你今天为什么在这儿! 我来救人于水火! 你就是来挨宰的! 要不是有个什么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登徒浪子幽兰隐士,我五百两就成了!白白多出去一千八百多两,你要是 方贤博拦了金玉一下,顾公子可是有事? 顾銛嗯,我就是看看是谁不惜血本也要说着看了一眼云墨救他。 顾二公子?云墨说。 安韶光一愣你们认识? 他这一问,云墨跟顾銛倒都有些欲言又止,迟钝的金玉此刻竟不知搭上了哪根弦:啊!我知道了!那个幽兰隐士就是你!你终于开窍了不要安韶华准备养小唔!方贤博赶紧捂住了金玉那张招祸的嘴,恨不得给他缝上。 顾銛瞪了金玉一眼,转头看向安韶光。金玉这才发现说错话了,赶紧扒拉方贤博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方贤博小声逗他坏了,你那银子要不回来了。 银子是小事,我那是开玩笑的。 让你没分寸,话能随便说么!方贤博小声说。 大哥怎么找来这里的?顾銛问。 听到他问,云墨马上看过来。 看他们都想知道,安韶光就大致说了一下。 那日他到云墨家门口,看到一个断枝,大约是头一天晚饭前后被砍断的。等进院子,发现一地狼藉。还有一具尸首,大约是子时末,丑时初死的。而看家中其他线索,倒更像是晚饭时候家中来了贼人。两下里一对,安韶光猜测应该是云墨家里来了两拨人,一拨在晚饭前后,有人受伤,云墨父子就在那时离家了,大约是在医馆过夜。另一拨是半夜,那个混混大约是带路人,至于是被买通还是胁迫就不知道了。来了却没找到人,最后那人被杀了灭口。 他报官之后,原以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云家父子,谁知三天过去音讯全无。此处毕竟是永安京,京郊的土地也都有人耕种,云家父子若是遭遇不测,两三天也会发现尸首。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有可能在哪里?云墨本就长得唇红齿白,又有一身书卷气,这样一个人忽然消失不见。稍稍一想,安韶光就去找了方贤博,毕竟在那些去处找一个人,安韶光自认为满永安京没人比方贤博更快了。 果然,没有两个时辰,方贤博就带他来了红玉馆。当然,方贤博特意带上了满大祐最生性豪爽最爱仗义疏财的小侯爷金玉。金玉果然名不虚传,两千多两,还愣是让他竞到了。只是想到这个两千多两,安韶光不免又是一脑门的汗。 安家大哥的推理八九不离十,顾銛心道,这么点线索就能找到人,难道推理就是安家的种族技能?反正人没事儿就好,只是不知道云墨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 想到此处,顾銛看向云墨,点了点头。云墨沉吟了一下,问顾銛现在能说吗? 顾銛想了想,说都是信得过的人。 云墨这就说了起来。从他父亲墨柯丹木说起,说到所谓的宝藏,再说到几日前安韶华跟顾銛去找他,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身份,跟他们走,他们不要什么宝藏、藏宝图,还能保证云墨的安全。只是从那以后,云家父子就要按照安韶华给他们安排的身份生活,不要再想着墨柯丹木了。 要么,配合安韶华与顾銛他们的计划,依旧生活在这里等赵寻来抓,然后等安韶华他们顺藤摸瓜,将赵寻他们布置在大祐的暗线一网打尽。毕竟是在大祐境内,有大祐律法跟大祐官府,还有二皇子的暗卫跟着,能保证他们父子安全。只是一定会吃些苦头。 云墨苦笑着说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们真的过够了。 安韶光闻言,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父子俩依旧生活在原先的宅子里,直到被抓走,被逼供,最后被卖到这里。 几人听来一阵唏嘘,金玉更是听得两眼直放光。抓住云墨不停地问东问西,云墨也都说了。末了,云墨问顾銛自己爹爹怎么样了,顾銛说皇上金口玉言,要保你们父子的性命。 这下众人都放下心来。 此间事了,五日之内云墨应该是安全的,但以防万一,安韶光还是留下了。 出了红玉馆,想到那多出去的一千八百两银子,金玉这才觉得心疼肝疼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整个人都蔫了。恹恹的说要回家。方贤博三言两语把人拐到自己的宅子上,此二人暂且按下不表。 顾銛跟安韶华冒雨回到家,语梁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一边伺候顾銛换衣服一边说公子节哀。 啊?顾銛纳闷,这个语梁,说的是这么沉重的话,表情怎么还挺雀跃呢发生什么事了? 赐婚给大公子的王家三小姐,今儿个午时末,去了。 语梁说着,给顾銛端了一碗姜汤。 她去顾銛一下停住,把哪儿了几个字憋住了,咽了口唾沫怎么没的?说完一口喝了姜汤。也许是姜性太辣,感觉自己立时出了汗。 据说就是那日落水之后,得了热风寒。奴才也不知道什么是热风寒,到底是热啊,还是寒?总之不管冷热吧,就那样烧起来了。连着这么些天,多少药吃下去,连太医都去了两位,还是没好了。加上这几日实在太热,咱好好的都觉得喘不上气儿,更别提一个病娘子了。听说王家每天都花几百两银子买冰,还不敢放到屋里,都围在屋子周围,把王三小姐那屋笼得跟春天似的,可惜,还是没留住。语梁说着,扶顾銛进了浴桶。一边给顾銛撩水洗头一边说这事儿啊,在京里传开了,都说这王三小姐没这个命。多好的姻缘。看看咱们大公子,那人才,那样貌,那家世 顾銛久久没有说话。 二皇子府,二皇子把小豆苗从顾锋怀里抱出来,送到奶娘手里。摆了摆手,奶娘们轻手轻脚地站在一边。尹勍附身抱起顾锋,顾锋哼了一声,尹勍用脸蹭着顾锋颈侧,小声说是我,你睡吧。我抱你过去。顾锋没有说话,往尹勍怀里拱了一下。打开门,连天的雨,漆黑的天,福茗禄茶撑起了伞,尹勍说不用了,烧上水了吗? 福茗回话回殿下的话,水已经准备好了。 尹勍嗯了一声,用大氅裹上顾锋,抱起人一头扎进雨里。 父皇说过她没那个命现在想来,果然是君无戏言。 第103章 结案 一夜大雨, 清早起来说不出的凉爽惬意。老天爷最是懂得那种把逼到绝路再给一点甜头让人感恩戴德谢天谢地的路数,总要这样热到头才肯给一点凉气儿。前些天在热浪中喘不上气儿指天对地直骂娘的人对着今日的天气也是舒服地直眯眼,任谁一早起来都得说一声今儿个真好天气!。 恋耽美 魏先森-(65) 连日的闷热带走了永安京数十条人命, 好些个年老的、体弱的、甚至还有几个没满月的,都没能熬到这一场舒爽的雨,先后走了。吹吹打打的白事在街头巷尾都低调又热闹地办起来了。王家人尤其悲恸,多好的姻缘,就这样没了。倒是有脑子活反应快的,提出不如找个嫡女去顶上?但是这皇后娘娘懿旨赐婚能不能顶呢? 没人知道。 又过了几日,皇上忽然派御林军去查抄了红玉馆, 将正在那里假装寻欢作乐的何络罗国六王子捉拿,并且搜出了前些日子被绑走的云家父子。赵寻深知被摆了一道,却也百口莫辩。他以为是三皇子在其中坑他,要不然怎么云石前脚到了自己手里后脚御林军就来了?他都没来得及跟云石说句话!更别说问他宝藏的事儿了。赵寻摸不准三皇子是不是已经问到宝藏的下落, 心生不忿,入狱之后有的没的瞎说, 狠狠地编排了一顿三皇子。偏偏三皇子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更是无从辩驳, 这对安韶华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了。 与别人不同,安韶华从一开始就是意在三皇子,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每天当值去大牢审问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埋头问案一整天,到晚间整理好问询笔录,连跑带颠送给上峰。弄得刑部侍郎以为这个安三公子转了性, 不再做案痴要做官迷了。 查抄红玉馆的事情,安韶华没参与, 刑部不管这个。倒是安韶光因为是御林军左都尉将军,还顺搭手的给云举人保了一个从七品的御林军录事参军,正儿八经的御林军文职。两个微服查案的大人一本正经地带兵去抄了红玉馆的私库,大摇大摆地拿出两千三百两纹银,说是微服查案的时候用了的,现在要完璧归赵。皇上看了什么话都没说,大笔一挥,准了。 不光云举人有了差事,两千多两的债也清了,安韶光呲牙乐了好几天,训小豆苗的时候也多了好些笑模样。 别人且不说,这个夏天安家兄弟俩走哪儿都脚下生风,连带着忠勇侯家房梁上的燕子都比往年叽叽喳喳地多了些喜气。 御林军新鲜上任的录事参军云墨三不五时地被叫到沐华院训话,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云家父子在安家不远处置了一个两进的宅子,雇了几个洗扫的仆妇也当上了云老爷和云少爷。 后来,云家忽然挂了个不大的门牌,写着墨府,据帮佣的老嬷嬷说云家家里多了个病老头,瘫在床上等人伺候。据说常有人来找他,来的人都叫他墨老爷。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云参军还是个千仞人。这些事儿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 要说今年夏天永安京老百姓说的最多的是什么?肯定是何络罗国。 先是使臣入京,又是王子来访,还没等人们说完那王子带来的燕肥环瘦十八个美人,王子就被抓起来了!还连带着查抄了永安京第一销金窟:红玉馆。这下人们才知道,红玉馆竟然是何络罗国的人开的。怪不得处处透着古怪。 据说红玉馆内,有一处隐秘所在,要走长长的地道才能去。那里藏着貌美的小公子百余人,全部都是清白人家的公子,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被他们看上了,不惜杀人父母也要把人掳走,再强迫人做那些营生。此外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玉石古玩,更别提建筑之华美,机关之精妙。 后来竟说到什么红玉馆的地道直通皇宫,这些年何络罗国送来的美人皇上从不去看她们,那些美人耐不住寂寞就到红玉馆来。当然这种传闻谁能相信?不过是民间的人说了有趣。 只是越说越离谱,到后来皇上也有所耳闻,竟然笑着说让他们编,水混了好摸鱼。万民的嘴啊,你堵不住。只能是给他们一个有趣儿的让他们说。 敌国,细作,逼良为娼,美人,公子,酒池肉林,破案,微服,天潢贵胄,每一样都挑动着人们的神经,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说一遍两遍怎么能过瘾? 这下子,去过红玉馆的人都要私底下说说红玉馆的模样,没去过的也要掺乎上一下,把道听途说的故事再编一下传出去。整个永安京谣言四起,五花八门,神乎其神。 更加上云家院子里的命案,云家父子被绑架,红玉馆从事的勾当桩桩件件被摊开来,晒在日头底下。人人都知道何络罗国在大祐安排了细作,刺探情报,劫掠百姓,逼良为娼,杀人灭口,种种罪恶勾当大白于天下,激起民愤滔天。一时间大祐人群情激愤,对何络罗人横眉冷对,还发生了何络罗国商队被游侠儿打砸抢的事情。 二皇子带着灼华公子与凤蝶公子亲自去了百家学宫做了几日讲学。从大祐礼仪之邦教化万方讲起,说切不可打砸何络罗国商铺,更不能无故欺侮在大祐的何络罗人。所谓大国之风,就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以法制人。 那之后何络罗国的商铺无人光顾,何络罗国的皮料、宝石、弯刀无人问津。 面对何络罗国的愚弄,民间尚且如此,朝廷更是反应强烈。 开隆帝态度强硬,派顾石出兵,大兵压境,要求何络罗国国王给一个说法。恰逢何络罗国去年遇到暖冬,今年又是蝗灾,草场光秃秃的没有绿色,牛羊成群的饿死,人更是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赵寻关在狱中,却也知道自己国家的人民深陷何等水深火热之中,哭闹求告,自戕自裁,耍尽了花样只求开隆帝能给何络罗国一些粮食。 开隆帝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大军驻扎在洛罗河畔,整日就在烹饪各种吃食,香味蔓延出去,河对岸的灾民简直癫狂疯魔,理智全无。有的隔着河想把孩子抛过来,有的不顾水流湍急要游过来,还有的对岸的何络罗国守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能多活几个人,也是个好事。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何络罗国饿殍遍地,又爆发了瘟疫。死亡者十之四五,国王无奈只能上国书,祈求大祐能赈济他们一些粮食,何络罗国甘愿成为大祐臣属,从此忠心不二。 接到国书的第二天,二皇子带着开隆帝的旨意跟早已准备好的百万石粮草去了何络罗国,最终何络罗国自此改称何西郡,向大祐纳贡称臣,永世效忠。 自此,世上再无何络罗国。 从仲夏直到深秋,永安京,不,整个大祐人们说的都是何络罗国的事情。 这其间还有一件小事,夹杂在家国天下沧桑巨变中小到没人注意的小事。 得到赐婚的准王妃郑琴心在去庙里还愿的时候,马车惊了,郑小姐连人带车栽进了河里,正巧附近一个庄子上的几位农夫在此引水浇地,众人七手八脚救了郑小姐。本来只是一场虚惊,人救了,郎中请了。答谢的银子给了,救人的被救的皆大欢喜。哪知当晚,大难不死的郑小姐居然一脖子吊死了。传闻是因为郑家的女儿最是忠贞节烈。 郑小姐死后第二天一早,郑小姐的母亲,继后的嫂嫂就入了宫。姑嫂二人屏退旁人好一顿商议。 午饭时候继后带了一盒亲手做的点心去找了皇帝。开隆帝让人拦着,没有见她。 下午,郑家夫人又哭哭啼啼地带着自己的次女素心进了宫。一路伤心欲绝自不必提。素心虽小,却也不傻。频频安慰,哪个表哥都是表哥,嫁谁都是一样的。这郑夫人只是一味哭,都是皇子,可皇子跟皇子能一样吗?再说这又不是从前的滕妾,怎么可以姐姐死了要妹妹嫁的?就是公公跟丈夫这几年弄的这些个烈女节妇的,把一个好好的孩子说傻了,落水让人救了就要死么?郑夫人不懂这些,只是伤心。 在宫门口正遇上了来递牌子的王三小姐的嫡母。两位夫人本就是旧识,郑夫人见了皇后娘娘不免提了一句。 皇后娘娘本来不愿意再搭理王家,这王三小姐当真晦气,刚赐婚就病死了。但是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嫂子,想了想还是见了。 天赐的好机会,当众赐婚,为了皇家的体面,皇上也不可能做出收回赐婚的话。就这样还没能嫁过去,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坐在上首的继后紧皱眉头很是恼怒的样子。郑夫人哭得两眼通红,呜咽着说不清楚。郑素心才十一,身量都还没长开,倒也知道利害,坐在那里只是垂着头不说话。王夫人一进门正看到这幅情景,赶紧上前安慰了郑夫人几句。 念在王家也刚经历丧女之痛,继后随口说了两句场面话。 王三娘的母亲只是嫡母,并不是生母,不痛不痒地说这孩子没福气,落水着了风寒,回去当晚就烧了起来。太医都请了,还花了上千两银子。可惜了,还是没留住。 落水两个字如同炸雷响在继后脑子里,再后来王三娘的母亲说了什么,继后都没听到。 匆匆送客,继后又去找了皇帝。皇上还是不见她。 继后急了。上次赏花宴,她借用皇帝身边的人,顺便买通了一个。想起那人上次传回来的话说什么她没那命,继后心里直突突。赶忙让春桥去联系那人,问问皇上这几日都见了谁。谁知春桥去了一会儿就急匆匆跑回来了,说那人昨晚被杖毙了。原因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继后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动。 当天晚上继后就病了。毫无征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放两章甜甜的番外,类似于日常。你爱我啊我爱你么么哒这种。 但是老魏咸咸的鱼生中没有什么甜甜的素材。好捉急。 让他们去撸串?再整两个啤的白的三掺儿? 如果明天下班还没有更新,就不要期待甜甜的番外了。老魏咸咸的鱼生把甜甜的番外给腌了。 第104章 咸咸 王三娘的母亲听说皇后娘娘病了, 竟然上蹿下跳要去侍疾。王家的家主这才得知王三娘父母的这番作为,气的七窍生烟。当下赶紧吩咐人把这不安分的夫妻俩送回了老家,让他们去看守宗祠, 日夜焚香。不许离乡半步。 料理完家事,王家家主一边用上好的牛角梳梳着自己及胸的白胡子,一边找来自己的长子问了这夫妻俩近日的作为,这一听不要紧,把老人家气得胡子都不飘逸了。都说人老成精,王家家主自知以她的身份不可能想见皇上就能见得上,捻了捻胡子, 眼里精光一闪竟求到了顾锋这里。 可顾锋却并不住在安国公府,甚至安国公府都没有顾锋的院子。顾锋自幼是而皇子伴读,后来做了二皇子侍卫。其余的伴读陆陆续续考了科举入了仕途,顾锋却始终只是当个侍卫, 一无官职,二无功名, 虽身份贵重却是身份尴尬。而且顾锋虽然二十有二,却并未开府, 只是自己在二皇子府边上置了个宅子。 王家家主只能带着自己的长子,去等顾锋。 顾锋平日里都在二皇子府,难得回家。这天一到家门口,就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顾锋上前一问,见到是王家家主,赶紧行了个子侄礼。王家家主年逾古稀,看到顾锋人才样貌, 只觉得传言还是不足以描摹此子之俊逸。眼睛里闪着精光,受了他的礼, 毕竟是差点成为自己侄孙女婿的人,这个礼老爷子受的还是蛮舒坦的。老爷子态度很好,说了几句话。 顾锋表示他都记下了,定会转告殿下。另外请王家家主放心,王家家风清正,治学严谨,子弟宽和谦逊,乃国之栋梁,士之楷模。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人做错一两件事,不会改变皇上对王家的好印象的。 老狐狸跟小狐狸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胜过普通人你来我往说半个时辰。末了相视一笑,都心满意足。 王家家主被顾锋这一番话明里暗里吹捧得满心熨帖,告辞之时,忍不住提点了几句。你毕竟行走御前又是如此身份,最好还是不要有事瞒着皇上。 顾锋笑眯眯地回他,多谢王老挂念,锋晓得。御前的人,没有什么事是皇上不知道的。 王家家主略挑眉,微讶,终朗声笑开。怪不得王家这次损兵折将。王家自己的子孙蠢笨,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局势,焉能不败?连忙打了几句言语机锋,暗地里向二皇子表了忠心。顾锋表示定当转达。 马车帘放下,王家家主对马车里的长子说世人皆说皇上不爱元后,不重长子。我看世人眼拙。此子当世无双,皇上竟然舍得。 父亲,您是说顾锋?这可就王家长子笑着摇了摇头文不曾中举入仕,武不见他上阵杀敌。养在永安京里,只怕私底下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除了一张脸,再无可取之处。当初还能说是安国公世子的不二人选,如今成了庶子,更是王家长子说着撇了撇嘴嫡庶有别,我看他是 王家家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胡子,想起早年间曾经在一次宴会上见到过顾銛。那孩子见到生人十分拘谨,好像生怕自己礼数不周全,无论是拱手、行礼、言辞,总要比规矩再多上一份恭敬。只是酒量不好,两杯酒下去就原形毕露。有求必应,什么淫词浪曲都敢唱了。人不轻狂枉少年,王家家主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孟浪,便也笑了,心想,顾銛那样的年轻人,其实并不讨人嫌。再加上军功卓著,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这样说来,顾家兄弟在年轻一辈里简直是无人能比了。要是唉要是那个顾老头再有几个孩子,自己嫡出的孩子与之嫁娶都是桩美事啊。 马车已经走出去很远,王家家主挑起轿帘回头看。 艳阳。 青石巷。 杏树阴凉。 暗红侍卫衣衫的青年微探着身子,恭送马车离开。 多好的孩子。 你懂什么!王家家主年纪大了,遇到好看的就爱多看两眼。再回头看一眼顾锋,心想,这顾石,怎么就只生了俩呢? 是,孩儿是不懂,不过京里传言,顾锋是二皇子的,嗯,那个他俩这词儿他还真说不出来。 他俩什么?他们在宫里长大,皇上能不知道?顾锋这个嫡长子为什么要变成庶子?你也不想想! 长子低头称是,心里却颇为不屑。是,皇上知道了,然后将他变成庶子来折辱他。若真如此,此人更加不足为虑。 你说京里传言二皇子跟顾锋?什么时候?王家家主也是最近想见顾锋,多方查问之下才有此猜想。既然京中早有传言,那继后这次赐婚就颇具深意了。朝廷里青年才俊不少,为何继后办的赏花宴邀请了那么多人,却只给二皇子跟顾锋赐婚?难道继后此次赐婚就存了探路的心?用王家的女儿来探路,继后当真是好算计。 且不说王家家主回去如何记恨上了继后跟郑氏,单说顾锋这边。 顾锋本就是回家换身衣裳,方才皇上要亲自审问赵寻,让二皇子去旁听,顾锋没得宣召,便没有跟随。 昨日顾銛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正儿八经地给顾锋下了个帖子,邀请顾锋跟孩子们去流光院吃烧烤。顾锋想了一下,实在不知烧烤为何物,不过从名称上看,应该是烤肉。顾锋回到自己宅子里,看天色尚早,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流光院。 禄茶赶紧献宝:顾公子,爷前些日子去奉旨去磁州,给公子置办了一些东西。公子要不要看看? 顾锋一听,唇角不自觉得微扬。好啊。我看看。 公子随我来。禄茶掩嘴笑着,引顾锋往屋后走。在顾锋不知道的时候,后面的院墙上多了一个洞门,透过扇形窗看过去,却只有葱茏的绿色,间或一点朦胧的粉红。行至洞门之前,幽径蜿蜒,顾锋回头看了禄茶一眼,禄茶笑得见牙不见眼府里府外忙了好些个日子了,都是爷亲自画了图,满永安京找了能工巧匠来弄的。 我说怎么今日他非要我回来看看,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爷的一番心意,小的们看了都觉得爷对公子好。 行了,他又不在这里。你马屁拍给谁听? 恋耽美 魏先森-(66) 公子,不是马屁,您看了就知道了。 小路弯弯曲曲,走了几步顾锋忽然顿住了,看向东南方眼神颇有些玩味,禄茶看到他往那个方向看,脸色有些着急。顾锋身边是一人多高的野蔷薇,开着深粉的花,吐着浓艳的香。顾锋摘了一朵花在手上,一下子笑开了,禄茶看愣了。就算天天对着公子这张脸,还会时不时地这样。谁知顾锋忽然提一口气,纵身一跃越过眼前的这一大丛野蔷薇,拔足狂奔起来,禄茶急得在后面大喊公子,公子,你得跟着禄茶走啊,那是最后的! 听到禄茶喊的话,顾锋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果然在院子一角看到一个两层阁楼,挑檐做的十分讲究,每个檐下都吊了一个小小的木铃铛,只是好看,没有声音的。跟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阁楼遥遥呼应,另一个阁楼是二皇子府的藏书阁。顾锋三两步登楼。 这是一个八角形的屋子,七面窗一面门。虽然正是午后暑热,这个阁楼里却十分凉爽舒服。顾锋绕着阁楼走了一圈,挨个椅子、凳子、杌子坐了一遍,在榻上躺了一下,越发觉得二皇子在这个阁楼上费了心思。顾锋是左撇子,偏爱高椅子跟矮榻,且不说桌、椅、榻、几的摆放与搭配,都是按照顾锋的喜好,无处不舒服。而且无论坐在哪一处,都有另一处与之面对面,遥相望。顾锋抿着嘴,藏不住笑意。 禄茶登登登跑上来,半趴在窗户上,把身子探出去一直喘。看他这幅狼狈样子,顾锋略有些不好意思。禄茶还要尽职尽责公子这些都欧是爷亲手做的。禄茶指着几上的茶宠,条案上的生肖,书案上的笔架山跟镇纸。 顾锋一件件拿起来,慢慢摩挲,想象着尹勍背着自己悄悄雕刻这些小物件时候的样子,学着他雕刻时候要怎样握着这些东西,脸上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对面的窗开了,竟然是福茗。福茗看到他们,高兴地招手公子!公子!您等着我去拿□□。 顾锋正要说不用,看到这边呼哧呼哧直喘气的禄茶,还是没说话。 过去藏书阁,福茗小声说怎么这么快,爷还没回来呢。你说你着什么急,还累成这样! 顾锋说是我着急,你别怪他。 公子折杀奴才了。福茗赶紧说爷准备的东西在这里。说完拿出一个锦盒,顾锋打开,里面是两枚闲章。用料考究,顾锋仔细看了看章面,是藏锋、敛刃,笔力遒劲,雕工从容,比之从前更胜一筹。顾锋再拿出锦盒里的书,顾锋轻呼出声。这正是他最近正在看的《西游英雄传》的最新的几本!顾锋二话不说,脱了鞋歪在榻上就看了起来。 顾锋素日里律己甚严,极少有这种一整个下午的空闲,今日难得休息又得了礼物心情正好,所在之处又舒服闲适,看着看着困意袭来,看着外面天光尚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站在顾府的阁楼往对面看,藏书楼沐着夕阳,泛着金光。几缕阳光透过窗牖,划出长长的光柱,顾锋睡在书中间,支起一条腿,肚子上还盖着一册翻开的书,手虚虚搭在眼睛上,手指修长,约摸是因为暑热,脸颊微红,朱唇微张,正是那书中颜如玉的摸样。尹勍靠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明明一跃过去就能一亲芳泽,此刻他却不忍打扰那书中仙人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禁忌彼岸的地雷 说个事儿,咳咳,敲黑板,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的记一下啊:对于倒V的文,不要清缓存!不要清缓存!不要清缓存!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清缓存就要付费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今天在作者群里,有个作者说这个事情,嗯,大家说了很多,我其实没听懂。总之就记住一点:看倒V文不要清缓存。 第105章 很咸 顾锋一觉醒来, 透过小窗,正看到半坐在对面窗边的尹勍。 夕阳的余辉从他身边擦过,给他身边的窗、手里的折扇都镀了一层金, 独独放过了他,尹勍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起来,没有了素日里天潢贵胄的锐气,只是个温柔公子。 刚睡醒的顾锋显得有些懵懂,尹勍不由得更是心生暖意,愿不顾时光匆匆,只如此整日相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对方。 过了好一会,走了,不是要去二銛家么?尹勍笑着说。 顾锋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正了一下衣冠, 抬脚就蹿上了窗台,看了尹勍一眼, 尹勍笑着让开了窗户。结果等顾锋一跳他就张开手等着,顾锋半途收了力道, 还是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尹勍闷哼一声,屏住气催了内力,一息之间便出了薄汗。顾锋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轻没重,登时有些急了,一边给尹勍顺气,一边要在他胸口摸摸看有没有什么伤。偏生尹勍故意,每次顾锋摸到胸前的那点都会做出一副痛极的模样, 顾锋赶紧把人搀扶到榻上,三两下把尹勍的衣裳解开, 检查胸口,尹勍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瘦,身上还是有健子肉的,只是顾锋此刻情急,无心于此。看不出伤,触之却呼痛,顾锋心里一沉,难道是内伤? 想到这些日子多出来的暗卫,连日查的案子,顾锋面色冷峻,眼神犀利。 冷不防被一把推倒,顾锋一愣神,尹勍把他的双手捉住,按到顾锋头上方,哎呀呀,豆苗他娘,为何如此着急为我宽衣啊? 要是还不知道尹勍装样子骗他,顾锋当真就是傻了。可就算看穿,一来失了先机,二来尹勍精于此道,一旦换上眼前这副笑脸,顾锋便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干脆歪过脸去。 心上人红着脸,瞪着眼,咬着唇,尹勍一下子就有了反应。 顾锋发现他的反应,更是羞恼,躲不开又逃不掉,只能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躲。他这一动,尹勍的呼吸顿时就乱了。 尹勍轻轻俯下身,附在顾锋耳边小声说话,热热的鼻息喷吐在顾锋颈侧,惹得顾锋一阵战栗,忍不住轻哼出声。自觉失态顾锋便更要把脸藏起来,尹勍怎能如他的愿?两下制住了他,看到顾锋如此情态,没憋住笑出了声。顾锋听他笑,更是挣扎了起来。 尹勍不敢把人真逗恼了,放开顾锋的手揽起他的背,一只手从顾锋脑后托住,把人紧紧箍在怀里。真不想放了你。 那便不放。顾锋小声说,一只手环上尹勍的背,一只手向下过去使坏。 别闹!去晚了尹赟又要说嘴,到时候你可受得了? 顾锋手一僵,双手一起抚上尹勍的背,安抚般的轻轻摩挲。 我给你攒着!尹勍噙着顾锋的耳垂,恨恨地用牙齿轻轻研磨。 怀中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耳中听到了满意的轻呼,尹勍使劲抱了抱顾锋,等着身下的欲望自行褪去,心里笑自己自讨苦吃。 知道尹勍是为了自己才如此行事,顾锋心中更暖,把脸埋进尹勍颈窝。尹勍一手托住他的后脑,说了你不要惹我,就是不听。言毕狠狠地吻住了顾锋的嘴。顾锋不敢再招惹他,免得他更难过,只能被动承受着。 话分几头说,说到尹贇这边。 近日事多,朱羽两眼熬红,四脚朝天。早出晚归都成了奢望,连续多日都是彻夜不归。尹赟几日前便告诉他今日要去流光院,原想着一早起来再提醒一遍,谁知一早便有惊喜。 怀中是熟悉的软玉温香,只是被子边上露出一截黑色的布料,尹赟拽了一下被子这人穿着夜行衣就钻了被窝!尹赟轻轻把人扒拉到自己怀里,才看到朱羽面色憔悴。他这一动朱羽就要醒了,尹贇赶紧拍了他几下睡吧,睡吧,还早着呢。 朱羽也不多言,调整了一下姿势,头枕着尹赟肩窝,脑袋左右动了动,终于睡舒服了:吵着你了? 没。睡吧。话说出口尹贇才反应过来,你刚回来? 朱羽强支着回他,这几日事多。下午不是还要去安家么?我还得给顾二备个礼。 睡吧,睡吧。尹贇刻意放缓了声音,轻轻的把人哄睡着了。最近暗卫在忙什么,尹赟并不十分清楚。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心里一度很为难。如今看到朱羽的样子,又觉得案子怎样都无所谓了,赶紧结了朱羽能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正事。 搂着人睡了一个回笼觉,再一睁眼朱羽已经换好了衣服神清气爽地在下边吩咐人做事了。醒了?朱羽笑得十分开心快看,夫人给我赏的!尹赟低头一看,是一个马鞭。 母亲给你马鞭做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约是觉得我也许会骑马?用得到? 尹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近日忙,是不是很久没去请安了? 话说出去,尹赟才发现,别说朱羽,自己都很久没去请安了。两人赶紧穿戴整齐去正院请安。 沐王妃年过半百,年轻时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嫁给沐王之后却一直无所出。沐王又是个十分倔强的人,竟无论如何不肯纳妾,这一拖就是十多年。好在老天眷顾,终于有了尹赟。 所以沐王妃对尹赟宝贝地过分,知道皇上赐婚,开始时候难过了好一阵子。虽然知道沐王府身份尴尬,却也希望能自己挑一门好亲事,就算不能在仕途上对儿子有所助益,起码找一个数一数二的富户,让儿孙们吃喝不愁,也是好的。 谁知虽然得了圣旨赐婚的尊贵,却赐了一个什么破落户将军!据说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后来尹赟跟沐王妃长谈,沐王妃才知道那个所谓的朱氏竟然是皇上赐下来伺候尹赟的那个小太监!哼!简直可笑!真不知道皇上这是折辱谁? 但沐王妃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暗示了一下要朱羽日日来给她请安。有时候尹赟忙,朱羽单独过来请安的时候,她就好好敲打敲打朱羽。她也想好了,等朱羽嫁过来,就好好给他立立规矩。管他男人女人千仞人!嫁给自己儿子,就是尹家的人! 可是这才几天,这个朱羽就自以为身份尊贵不必请安了么?此风不可长。沐王妃伸长了手,让丫鬟拿小锉细细地为她磨指甲。心想着等会儿朱羽来了,就该让朱羽伺候伺候她。 尹赟带着朱羽进门,看到的就是母亲眼底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嫌弃。 母亲不大喜欢朱羽,他一直都知道。也私底下试图跟母亲说过多次,母亲却总要岔开话题。父亲从成婚,就很少在家。母亲独自支撑偌大的沐王府,大大小小多少事情都是母亲一人操心,尹赟舍不得跟母亲说重话。所以母亲装傻,他也配合着。 但眼看婚期将近,母亲还是这样,只怕婚后母亲要拿出婆婆教导媳妇的排场来了。到时候只怕不好收场。娘~来我来伺候您。尹赟说着,接过丫鬟手里的小锉,捏着母亲的手就开始锉。锉刚碰到指甲,沐王妃就把手拿开了。 这如何使得?你现在在京兆府当差,日日当值又忙又累,娘怎么舍得让你这么辛苦。沐王妃说着冷冷地瞟了朱羽一眼。 尹赟给沐王妃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悄悄地出去了。等人都走了,朱羽上前把门关上。尹赟这才说娘,你从来都不问朱羽到底是什么来头。 母子之间,你却要我问? 不是儿子不想说,而是从前不能说。 哼。 朱羽,你自己说吧。尹赟转头对朱羽说,却趁沐王妃看不到自己朝朱羽使了个眼色。 朱羽面无表情,却跪下了。主子没叫说。 谁是你的主子! 娘!尹赟站起来握住了沐王妃的手。然后对朱羽说门口守着。 朱羽得令,躬身退下。 母子俩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朱羽在门口听着里面尹赟半真半假地忽悠老太太,觉得新鲜又有趣。朱羽打记事起就在教习所长大,没有过寻常人家的母子缘分。谁知道阴错阳差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当初皇上刚刚赐婚,朱羽心里实在是抗拒。且不说这身份该如何,就单说圣旨那朱氏之女四个字,就让他几度梦中惊醒。 朱羽看了看天,大朵大朵的云彩缓缓向东,天蓝得出奇。 世间万物都有其归宿,朱羽从前认为自己的归宿就是教习所的烈祠,哪成想还有这番奇遇。若是送子娘娘垂怜,将来能添上个一子半女,人生当真就圆满了。 正想着,尹赟自里面开了门。沐王妃哭得两眼通红,一把抱住了朱羽好孩子,娘不知道,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沐王妃的泪眼,朱羽鼻子一酸竟流下泪来。脑子里一片乱,说不出话。 结果这一整日,朱羽都动不动就要掉泪。自己也暗恼自己怎么如此古怪,却还是一想到自己真的有娘了,有家了,从此有人盼着自己回家,有人牵挂自己做任务,想到这些就不由得泪涟涟。 直到下午去了流光院,朱羽的鼻子眼睛都泛着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输入法联想第一个是锋勍,第二个才是风情! 第106章 烧烤 一早起来, 顾銛就忙起来了。 语梁找出前些日子顾銛带回来的一大箱铁签子,挨个擦拭。安韶华看着这阵仗,才知道这些不趁手的暗器原来是食器。亏得当初顾銛欢天喜地地搬进来的时候, 他暗搓搓地去看过好几次,捏在手里比划了几种兵器架势都觉得不对路,原来如此啊。 那边顾銛用小校场的兵器架子吊起一只宰杀妥当的肥羊,有模有样地开始剔骨割肉,那架势一看就是个熟手。一边的衔春拿出一个案几,摆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安韶华抄着手过去,问能不能帮什么忙, 顾銛十分高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指挥着安韶华拿这拿那,安韶华也乐得如此。 剔好肉,顾銛开始切块。安韶华站在一边, 拿着刀左比划右比划,下不了手。这个怎么切?切多大?顾銛说了好几次, 自小远包厨的君子安韶华还是不得要领。顾銛让他去边上歇着,他还不肯, 就围着顾銛转来转去,转得顾銛眼晕。 要是朱羽在就好了。安韶华说你不知道吧,他特会这些。 是,一个活人到他手里,不出一刻钟,给你码的整整齐齐的。顾銛说着,把一把肉块分好肥瘦放进盆里他只有一把趁手的刀, 切出来的肉,你敢吃吗? 安韶华被噎了一下, 不以为意反而更开心了。诶,说说呗,你要弄得这个是什么啊?跟烤肉有什么不同啊? 顾銛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闪着精光您请好吧~ 正欲回他一句,欢喜带着景和来了。爹啊。景和一见到顾銛,撒开欢喜就跑了过来。 安韶华上前劫住景和,把孩子抱起来,用胡子扎他的脸。景和呀呀叫着,用小手使劲推安韶华的脸。顾銛看着他们父子俩闹腾,笑着说收着点儿!仔细我的肉! 你的肉?你还让不让我们吃啊!安韶华做出一副苦脸,十分苦恼地盯着面前的肉块。 滚,滚滚滚! 父亲,孩儿想去找苗哥玩。 你苗哥不是在二皇子府吗?安韶华说着,看了眼欢喜,欢喜小声说近些日子豆公子开蒙了双钺,有时候练得晚了就宿在沐华院了。 去吧,顺便问问大伯,今儿个你爹要显神通了,下午吃新奇的,过来么? 恋耽美 魏先森-(67) 景和得到了父亲的准许,一溜烟就跑了。欢喜行了礼跟着过去了。 顾銛继续切肉,安韶华看了看觉得也简单,挽起衣服操刀上阵。 午间随意吃了两口,两人一起歇晌。 午后安韶华醒得早,睁眼之后竟久久不能动。他梦回前世,办幽灵兵案的时候自己跟顾銛同进同退,被厉猛的死士逼进山里。 梦中顾銛攀着自己,咬着唇,他 转过头看着顾銛,约莫是午间太热,顾銛脸颊通红。安韶华有心叫人拿些冰来,忽然想到顾銛似乎十分反感这样的奢侈。其实以安家的家世整个夏天日日用冰也是用得起的,但顾銛不喜,他也渐渐不用了。也不知道这一份暑热份例能省出多少。 上午辛苦,顾銛正睡得舒服,冷不防有人压在身上,顾銛一脚就把人踹开了。听到安韶华闷哼一声,才看到是怎么回事。顾銛一下子就笑醒了,半支起身子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只手指着安韶华说不出话来。 安韶华被一脚蹬在地上,懵了一下,看到顾銛如此开怀,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顾銛笑够了,下去一把扯起安韶华,疼么? 安韶华顺势扑倒顾銛,你可给揉揉。说完便赖在他身上拱来拱去不肯起。 年少夫妻,没两下都起了兴致,顾銛于房中事上向来坦然,既不沉沦也无羞赧,随心随性。毕竟下午还约了人,两人也只把握着分寸闹了一回,就着热气沐浴更衣,已是申时。 出得门来,木炭已经按照顾銛说的点上了。肉腌了一中午,已然入味,顾銛教了衔春跟语梁串串子,他们去忙,顾銛也乐得清闲。 曲觞阁门前曲水流觞仍在,莲池假山正是最美的样子。湖中亭也已经布置好了,安韶华看了一眼,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一应准备皆为妥帖。 午后凉风习习吹来荷香阵阵,安韶华斟了两盅酒,亲自端给顾銛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顾銛接了一句,接过酒来喝了一杯你就这样,人还没来你先把我灌醉了,一会儿我看你们吃啥。 安韶华坐在一边,看着顾銛熟练地处理肉串,一杯酒下肚便已是陶陶然。 不多时,尹赟带着朱羽来了。 安韶华看到来人,拿吃了一半的肉串指着尹赟说干活儿的时候没你,吃的时候来的比谁都快。 干什么活儿?朱羽闻言,便要上来帮忙。 你可歇了吧。尹赟拦他。 顾銛回头一看,朱羽眼角微红面色憔悴,不免又瞪了尹赟一眼。尹赟何等人精,立马分辨你可别瞪我,他这是办案子累的。 还是那个何络罗国六王子的案子?还没办完?顾銛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尹赟随口问道。 尹赟先拿出一根追着朱羽给喂,朱羽却蹲到一旁帮衔春哥俩串去了。谁知尹赟刚把肉串递过去,朱羽一扭头却吐了。 这下其余几人都傻了,伺候的人跑得飞快,倒来凉茶给他漱口。朱羽漱口之后坐得离生肉远远的。 那个案子长远着呢。他们这些年在大祐开了不少这样的馆子,每日所得不下百金。主子知道了,让我们暗查。 查案也要注意身体啊。顾銛说着,看了眼安韶华。 这几日总这样,去牢里审讯也总是如此。一旦有刑讯见血,必定呕吐不止。 顾銛闻言挑了挑眉,给安韶华使了个眼色。安韶华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顾銛有什么猜测他也猜到了,只是贸然上去为人把脉还是有些唐突。 倒是朱羽自己不在意,说来自打吃了解药,好像身子真的大不如前。 那你以后遇着差事别总往前凑。尹赟坐在朱羽身边轻抚其背为他顺气,话说的凶巴巴,眼睛里却都是关切之意。 我让主子扔在一边放了两三年了,好容易有差事,再躲了,以后 你还要什么以后!下月就要成亲了!难道你要人人都知道我妻子整日在牢里审人或者趴人家房梁上听人夜话么? 你呕 顾銛特意让语梁端了一盆羊杂在朱羽身后走了一圈,证实心中所想,反而像是凳子上放了钉子。安韶华看他坐不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还是不准备帮他。 朱羽,这个烤肉是顾銛特意学的,这些调料大祐没有,是在南蛮那边的商队从海运上面带来的,一斤调料价值十数金。味道是极不错的,要不要试着吃一口? 刚吐过,嘴里味道古怪。朱羽看到油腻的肉串其实真不想吃。又不好意思违了人家好意,强忍着恶心吃了一口。哪知道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腥膻之味,肉块并不大,异香渗入肌理,咬一口唇齿留香,不觉间竟吃了十多串。 你且等等,还有其他的,都尝尝。顾銛把手里的肉串递给安韶华,回身拿了几个土豆,手起刀落切成薄片,串上就烤。 顾公子不必如此,朱羽,受宠若惊。朱羽赶紧起身又要行礼,安韶华正好走到他身边,提前把他扶住了。 你受得起!安韶华声音含笑他今儿个就愿意伺候你,你就可劲了吃,你吃好了,他就高兴了。 尹赟接过肉串,给安韶华满上酒。两人边喝边聊。 安韶华跟尹赟耳语了几句,尹赟先是挑眉,进而抚掌大笑,安韶华看他模样蠢笨,捂着眼睛打了他一拳。尹赟被打了还十分高兴,一个劲向安韶华拱手。安韶华略一沉吟,放下酒杯走到朱羽面前朱羽,我粗通医理,帮你看看? 多谢安大人。 这样说就见外了,以后还是称我唯清吧。 多谢唯清。 安韶华眉毛一挑,尹赟喜形于色。紧接着安韶华却双眉紧蹙,尹赟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呼吸都乱了方寸。安韶华几度蹙眉展眉,还要加上咦?,怎会如此?,哎呀,这这,朱羽,给我那只手我再看看。,这可如何是好?尹赟的表情跟着几起几落,十分精彩。 顾銛看着尹赟变脸觉得有趣,看看朱羽再看看尹赟,笑得十分慈祥。 放开朱羽的手,安韶华不发一言站起身,闷头就往前走。尹赟急的围着他团团转如何?,怎样?,唯清?,唯清?,安老三你说句话! 逗够了尹赟,安韶华这才展眉而笑,十分夸张地向尹赟长揖到地恭喜尹公子。 尹赟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抱着朱羽不撒手。顾銛也跟着呵呵笑。朱羽一下子却羞涩了起来,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沈翎跟林致远来了,尹赟正在兴头上,见面就要给长子的见面礼,几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句言语官司,自然也是妙语连珠,笑得顾銛烤糊了一把肉串,安韶华全塞给了尹赟。最后,沈翎还是被他敲了一块随身的玉佩,林致远送了他一方自己亲手刻的闲章。 天光渐暗,二皇子跟顾锋才姗姗来迟,尹赟上前去得瑟,尹勍笑着说哎呀堂兄可得抓点紧,我孩子都俩了。 众人大笑,尹赟斜着眼说我这生出来就能昭告天下,这是我嫡长子。 尹勍抬起脚踢他,尹赟跳着跑了,嘴里还贱兮兮地喊着打不着~打不着~ 他怎么怎么这样?顾銛哭笑不得。 他打小就这样,长大之后收敛了些,但安韶华挑眉他这个性子不是年岁能更改的。 第107章 女规 到了天将黑, 小豆苗也跟着安韶光来了。几日不见小豆苗竟已是一副王孙公子应该有的样子,不光衣着打扮变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小小的气势跟分寸感。这个改变不能单纯地归于人靠衣装,不由得让人感慨安韶光年纪轻轻做太傅果然是有他的手段。 大家互相见了礼,都是自幼的交情,很快就找到了彼此相处最舒服的距离。小豆苗跟景和下了学,有的吃,正是最高兴。一时间孩子嬉闹,大人玩笑, 整个院子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尹赟人逢喜事,又喝了两杯,闹腾个不停,不大个院子简直要放不下他这尊大神。 二皇子把小豆苗叫来, 问了几句功课,夸了几句就放他去吃饭。 安韶华让景和骑到自己脖子上, 去檐下看一窝新燕。 语梁跑来通报顾銛公子,有个刘七公子来访。 顾銛一愣, 安韶华问谁,顾銛说不知。安韶华想了一下,说请。 既然是请,那就是需要礼遇。语梁自然知道,于是毕恭毕敬的去请了。 只是来人却着实让顾銛有些惊讶,竟然是穿越老乡。刘七娘。 刘七娘一副男子装扮,十分别扭地行了个男子见面的拱手礼, 还错了。几人面色各异,却面带微笑回了礼。 刘七公子跟二皇子见礼, 二皇子回了个礼。顾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尹勍笑了人家既然扮了男装来,必是有不得已之处。何苦拆穿? 简单一句话,顾銛竟然听愣了。他还真以为古装片里男扮女装的桥段上演,原来大家竟然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拆穿。再看尹赟,居然也收敛了方才的样子,只是围着朱羽转。 刘七娘拱了一圈手,却径直走过来,对着二皇子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众人皆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她,这人却直直盯着二皇子求二皇子救救天下女子。 二皇子略沉吟了一下,说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刘七娘并未起身,说了郑大儒前些日子写得那些个女子闺训。 确实有些偏颇,但若是大张旗鼓反驳,只怕他们会说林致远说。 沈翎手搭上林致远的肩,林致远马上收声。沈翎小声接话。此事分寸最难。 郑家如今已然失了分寸。二皇子说前几天郑琴心死了。 众人皆默然,郑琴心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郑琴心死后,郑大儒虽然伤心欲绝,却死不悔改,认为郑琴心死得其所,有心给自己的孙女也捐一个贞节牌坊,谁知开隆帝却说此风不可长。 郑大儒不敢跟皇上力争,便暗地里发动学子在百家学宫大谈节妇传烈女传,要为这些民间的贞洁烈女著书立说,以传后世。每每说完民间贞洁烈女,都要说到京中的烈女表率,郑琴心。言毕都要说上一段为郑琴心请命的话,或是要立贞节牌坊,或是要上表皇上请赐哀荣。 一时之间,擅长写青词的,写了好多歌颂郑琴心的词,说她是九天玄女落凡间。会写诗的,写了好多酸诗,四处传阅,满篇阿谀之词不忍卒读。就连那天桥说书的,也说起了女烈传。 这些事情,他们住在京中,自然都知道。只是该不该出手? 前不久,殿下带着我跟唯清已经去百家学宫讲了学,顾锋小声说此时再去,还是大张旗鼓地跟郑氏唱对台戏,是不是有些急躁了? 小豆苗,你怎么看?安韶光在一旁问小豆苗,声音不算小。 闻言,众人皆看向小豆苗。小豆苗想了想说若我是一个女子,有个人整天不许我说话、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人,还动不动找理由逼我死,我恨死他了。所以,说到这里,小豆苗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遭,看了看顾銛才慢慢的说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定不是让读书人仗着自己能说会道,用言语来害人的。 一番话,说得刘七娘露出些许轻松神色。她今日出门确实费劲。刘家十多年前突遭大变,一度风雨飘摇。如今虽然还是京中勋贵,却已是大不如前。刘家的女儿定亲的人家一家不如一家,刘七娘的生母早逝,嫡母原本并不大管她。可前不久继后二皇子赐婚的事情震动了整个刘家,刘家的女儿这么多,为什么要赐婚郑家的女儿?哪知京中的夫人们都说,郑氏的女儿是女德表率,刘家的女儿,呵呵。这一个呵呵惹恼了刘家的夫人们,刘家的小姐一下子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刘七娘是穿越来的,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才想方设法求援。 小豆苗还要说,安韶光在后面推了他一下,小声说所谓当权者,要随时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切不可让人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出口的话,能用一个字,别多半个音。越是人多,越要多听,少说。 小豆苗闻言,回头向安韶光行了一礼。安韶光受了,眼睛里溢出笑意。摸了摸小豆苗的头。 且不说师徒俩再一边说什么。单是刚才小豆苗的一番话,二皇子等人都有了想法。 衔春端来了解酒茶,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议事。等到晚间散去,已经大致除了章程。此时不是好时机,等到有人牵头反对,他们再暗中拱火,等两边激化到一触即发,他们再说动皇上出面。敲定了大方向,天已全黑。众人各自散去。 流觞阁重修之后,顾銛还没在此处睡过。倒是常听到语梁在耳边叽叽喳喳,安大人为了这个院子日夜费神,每一处都是爷亲自督造的。爷为了讨公子欢心画图纸直到半夜,一早就去看石料了。如此种种。 今日进来,果然是美。从流觞阁二楼往外望去,朗月当空,流云暗星。荷塘波光粼粼,鱼跃,惊起蛙声,水面一圈涟漪。风起,树影婆娑,沙沙声入耳,带来花香袭人。烦闷的心情看到这幅景致也有所疏解。 安韶华拉着顾銛躺下,说尹赟说过,二楼要到夏日才最有情致,我却以为听风看雨都要在楼上,闻花赏雪却要在一楼。 顾銛却有些心不在焉。 安韶华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便说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这种挑动民心民意的事情,郑家做起来最是顺手。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呢?上辈子郑大儒先是写了一部女规,从言、行、德、工几处入手,规范女子一切举止。当时二皇子已然式微,七皇子却如日中天,皇上已然年迈。这部书最初是在民间传阅,后来上达天听。那时候的安韶华醉心探案,并不知道在朝堂上这本书是否经过朝臣的热议,想来是没有。总之等安韶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皇上默许,继后提倡,七皇子到处蹦跶鼓吹。 没两年,满街都是带着帷帽的女子,等到后来,连灯节街上都见不到女人了。 试想一下,作为一个闺阁女子,一生不得出门,思及可怖。 他们自下而上,我们就自上而下。安韶华说明天我让沈翎说动沈相出山,写一个折子奏请皇上。 他们那叫什么自下而上?能念得起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顾銛小声说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认识春夏秋冬几个字就自以为懂得万事万物的规律了。净是一群傻逼。 何谓傻安韶华问到一半才想起来,顾銛每每气急,就会说些民间粗野之词。想来这句也不是好话。 咳。果然,顾銛的表情局促了起来不是什么好话。你说这些学子们,既然是念过书的人,多少也该明些事理,他们的母亲也是女子,将来的妻子也是女子,至亲之人皆是女子,怎么会怎么会四处鼓吹这些。 恋耽美 魏先森-(68) 因为有好处。安韶华笑了起来。没想到顾銛竟会在此处犯了痴劲。究其根本,大约有三。一来,自知无法为母亲妻子挣得诰命,所以如果她们能像贞洁烈妇那样,便如同得到了诰命,胜似中了女状元。你别这幅表情,你不知道吧,京中好多大户人家的贵妇也在跟着鼓吹这个节妇传,就是如此。 这 甚至还有一些想着,只要丈夫身死,便跟着一脖子吊死了,到时候有个贞节牌坊,享受后世万代香火。安韶华说到这里声音便带了冷意。上辈子他断过一个案子,父亲死后,儿子把母亲活活勒死,装作上吊的样子,报上乡里要给母亲做一个贞节牌坊。后来是邻居的一个寡妇深觉此事蹊跷,报了官,这才牵扯出好多事情。如今想来,若是能一早刹住这股风气,民间能因此活命者不知凡几。 那之后,就都乱了! 什么乱了?安韶华想事情,漏了半句话。 顾銛倒也不恼,换了个措辞又说了一遍。真要是这样,就都乱了。我总觉得应该奖励活,而不是赞扬死。死很简单,一踢凳子一了百了。活着难,一个女人,没了男人还要咬着牙养活一群孩子,才是真的难,才应该受到奖赏。 如何奖赏? 在平城,军户家的寡妇带着孩子,不管改嫁不改嫁,每个月都能去领月钱。按孩子的人数领,男孩女孩一样,到孩子十八。 法子倒是好法子,可是这银子谁出? 顾銛憋了半天,没好意思说出个我来。倒是安韶华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藏着事儿,也不再逼他。 两人又躺了很久,安韶华都要睡着了,顾銛忽然说明天我要去百家学宫! 什么?安韶华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梦,一回头却看到顾銛一双眼睛明亮不似寻常。 明天,我要去百家学宫。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好,我带你去。 第108章 同盟 约定明日去百家学宫, 安韶华又躺好。正迷迷糊糊要睡着,顾銛拱了他一下后面俩呢? 嗯?嗯?什么?安韶华被惊醒,心跳得厉害, 半晌缓不过劲来。 你刚才说,学子跟着鼓吹这些个女则女戒什么的,就是为了给母亲妻子一个死后的诰命。后面俩呢? 安韶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顾銛说的是什么。不禁把手搭在眼睛上,哑然失笑。 说啊。顾銛说着,又拱了他一下。 说什么?安韶华翻身覆到顾銛身上,慢条斯理地解着他里衣的系带,一点, 一点,缓缓地拉开。果然顾銛整个人僵了一下,安韶华倒笑开了。呵呵呵你倒是说说,扰人清梦, 你可做错了? 顾銛梗着脖子,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那我倒要问问你, 可是觉得我做错了? 两人闹了一阵子,把午间没尽兴的事情做完, 仗着今日曲觞阁没有人,十分地放肆。 最后一次,天边已经露出一个白边,安韶华把顾銛圈在怀里顶在窗前,窗外漆黑露重,顾銛要合上窗子,安韶华却给两人裹了件毯子, 掰着顾銛的脸,非要一点一点地将院子里的景致指给他看, 其实哪里看得到?可安韶华还要在顾銛耳边低声说给他听,身上还在缓缓地动作。结束时他紧紧地抱住顾銛,轻吻他的耳垂,小声说流光,这一生一世只有你我,可好? 顾銛早已意乱,嘴上胡乱应和着,身上迎合着,身子软成一团,若不是安韶华抱着,立时就要溜到地上。 等顾銛再醒来,已是辰时。身上干爽舒适,想来是安韶华已经给他清理过。顾銛笑着伸了个懒腰,猛然想起今日原是想去百家学宫的,赶忙穿衣出门。 待得二人来到百家学宫门前,已是巳时。百家学宫独占一个街坊,三层夯土台拔地而起,四角单檐攒尖顶,四边等长,每面四柱。红墙绿瓦,形制恢弘,站在阶梯最底下往上看,当真有高耸入云之势。顾銛不是第一次来,却是内心战意最浓的一次。 进得里面,才看到早有学子在辩论。高信立看到二人到来,笑着凑上来说给小叔小婶子见礼了。 顾銛跟他也算熟悉,笑着说平身吧哎呀别闹了。怎么个情况? 高信立小声介绍: 现在正在辩论的,是陆中元跟乔往。 陆中元是王家家学里出来的商户子弟,因其出类拔萃而被王家家主亲自教导。王家家主曾说此子:敏于思,纳于言,善于行。 安韶华点头,是个好苗子。 顾銛指着咄咄逼人的陆中元说这叫纳于言?你们文人夸人真含蓄。 陆中元中气十足朗声而言: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何况性命?为了个虚名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体验人间至痛,就是一等一的不孝! 若是苟且偷生累得父母名誉有损,这才是一等一的不孝!乔往气势上丝毫不输于他,字字铿锵。 好端端的女儿,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就会让父母名誉有损?陆中元却忽然放缓了声音。 郑家小姐是因为落水,被农人救了,闺誉有损。 被农人救了,闺誉有损。陆中元忽然一拍桌子那还不速速报官?亏我还以为那些农人淳朴,救人有功,原来他们竟然是些衣冠禽兽,借机玷污了郑氏小姐! 底下有人接话陆兄莫气,并无此事。郑氏小姐只是被救起,不曾不曾受辱。 底下这位兄台你可确定,郑小姐不曾受辱? 接话的人说不曾。 乔往看他们你来我往,赶紧插话即便不曾受辱,落水湿了衣衫的样子被外男看到,郑家小姐也是闺誉有损。 上天有好生之德,兄台你可知道正是你此番言论逼死了人家的女儿? 怎么是我逼死她的?郑家小姐那是一死以全名节!这是节烈! 什么节烈?什么是节烈?还不是你说的节烈?陆中元说到这里,猛的站起来,没说一个你就狠狠地指一下乔往,你先用什么名节逼人家死,再给一个虚名,你能得什么好处?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是那郑家小姐还活着,此刻必然承欢父母膝下,幸福美满、平安喜乐,来年嫁给二皇子,少不得要添个皇长孙,怎样的荣光,比不上你那个贞节牌坊?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四处奔走逢人便说什么女子闺中规矩,才逼得人家好好的姑娘没让河水淹死让你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你不觉得造孽吗? 陆中元说着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问你自己家里可有姐妹?,乔往愣了一下。 文人辩论,如同高手过招,风云际会,短兵相接,时机向来十分重要。乔往这一愣怔失了先机, 你家里可有姐妹?陆中元乘胜追击,再次喝问。 有。 你家里有男仆吗? 有没没有。 有没有,好好说,大伙听着呢。 乔往已经知道陆中元要说什么了,此刻汗如雨下,只好抵死不认没有!家中只有你个老嬷嬷跟 啊!没有,我还当乔伯是男仆,原来竟然是内侍!看不出来,乔府当真显赫啊! 闻言,乔往不止汗如雨下,泪也要下来了。乔往的父亲是京中一小吏,家中只有一对老夫妻使唤,唤作乔伯与乔嬷嬷。乔往与姐姐是龙凤胎,可惜母亲生产之时血崩而亡,父亲又要去当值,姐弟俩是乔嬷嬷夫妇二人抚养长大。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此刻被逼问得狠了,乔往心里千头万绪竟然找不到话来接。 可是不对啊,乔伯不是有两个儿子,难道陆中元说着指向乔往。 你闭嘴!乔往说着就扑了上去。他不能让陆中元再往下说,这人心思太毒了!他难道要逼死姐姐吗?乔伯?乔伯今年都六十多了!他为什么要把乔伯也牵扯进来?不,寻常人家怎么能用内侍?那是僭越,要被御史参的!姓陆的是要逼死乔家!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诶呦,是个狠人。顾銛倒点了点头。 这人,明知道乔往是谁,还知道乔家情况,刚才论道之时却刻意不提,只称呼对方兄台。只等最后来个两头堵:要是承认姐姐见过乔伯,那么姐姐就嫁给乔伯或者死。要是不承认看这个陆中元成竹在胸的样子,怎容他乔往不承认呢? 顾銛转念就想到可怜的乔往姐姐,真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容不得他多发感慨,台上变故陡生,乔往发了狠,几个人上去都按他不住,愣是挣脱了人冲上去把陆中元脑袋给打破了,好大一个窟窿,汩汩冒血。有个去拉架的还晕血,看到这情景咣当一下躺台上了。这下子可是有的乱。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夫夫两人飞身上去,一人一个把人拉开了。底下学子看到灼华公子跟顾二公子一起来了,很是喧哗了一下。有人起哄让灼华公子讲学,安韶华正捂着陆中元的脑袋,大喝一声都让开!赶紧去找郎中! 顾銛看到这个情况,一个手刀劈晕了乔往,上前看陆中元的伤情。 陆中元情势危急,顾銛今日只是来听学子论道,并未带金疮药。还是高信立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些药粉,顾銛闻了一下,不是上等,但救急也只能用上了。 兵荒马乱,一行人去了医馆。 到了晚间,陆中元醒过来了,王家家主派人来向安韶华跟顾銛道了谢。 原来是如今郑家弄出这么大一桩事情,恰此事被王家家主知道,王家家主正憋着一口气,便让王家几个子弟去与之论道。看看大家是何想法。 他们走之后,王家家主的长子亲自上阵,与郑三郎论道,只说这见到女子落水还能不能救,高手过招自然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顾銛只恨自己没能亲自去。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只是个武将,若真是辩论起来大概说不过这些书生,又不能动手,想想真挺窝火。 怎料王家家主是个拱火高手,派来人把近些日子王家跟郑家的交锋说了一下。隐去了一些不大有意思的,着重讲了郑氏及其门徒常说的若是如此,与那无知莽夫贱妇有何区别?,我听闻军中寡妇,丈夫战死不久便会立刻改嫁,更有甚者还要儿女皆称后夫为父,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当真是枉为人! 若郑大儒只是单纯地说什么女则女训女诫的,顾銛出于人道主义当然是想帮忙,却也不会为此大动肝火。更多的是对于女性的一种怜悯使得他愿意帮忙,可是说到军户女眷,顾銛一下子就炸了。原地蹦了老高,抓住那传话的小厮,怒目圆瞪逼问他他说什么?,他还说什么?,竟还写了文章? 安韶华眼看着顾銛被王家家主当炮仗点了,还没办法阻止,只能说流光,流光,冷静,别冲动。 我家老爷说了,过几日他将亲自去百家学宫驳郑氏之短见薄识,还请顾公子到时候从旁协助。那小厮拿出两张帖子,安韶华才看到是王家与郑家的论道之会。 接过帖子看了一下,安韶华才高兴点。这老狐狸还知道自己上阵让顾銛帮忙,看来还不算太坏。 第109章 姐姐 这几日, 安韶华眼看着顾銛忙进忙出,刘七公子几乎日日都来。两人坐在一起总要研究上很久,对着纸写写划划, 终于写出了一篇文章,顾銛说是檄文。 安韶华看了看顾銛殚精竭虑起草的檄文,形式独树一帜,平铺直叙又天马行空,跟话本子似的只是讲如果郑家鼓吹的这些闺中规矩真的成了天下女子行事的准则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安韶华没见过这样的策论,却也不能说是不好。只能是在措辞上给润色了一番。 顾锋、尹赟、沈翎、陆中元也时常过来,几人对着稿子添添减减, 甚至连金玉都来过几趟,不知他所为何事。 又过了几日,顾銛起草的檄文越来越完备,大有只欠东风之感。 顾銛有心贴到百家学宫门前的立言墙上, 安韶华却要他等等。毕竟此事时机未到,他不想让顾銛去面对那些被煽动了脑袋里一片炽热学子们。 那些学子, 尤其是所谓寒门学子,读书之后见识了繁华, 一心上进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有了个能攀上郑氏的好机会,很多人未必是真心觉得郑氏的学说能造福于苍生,只是想让自己表现突出一些好入了郑氏的眼,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 不以先贤之言为准则修身齐家,一心只想以之谋私利,这种人最是难对付。 是所谓:小人智足矣遂其奸, 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 因此安韶华有心让顾銛在整件事情中不要直接出面跟郑氏对上, 毕竟安国公府虽然听起来显赫,其势久不在京城,无法为他撑腰。如今京中只有顾锋、顾銛兄弟俩相互扶持,未必一荣俱荣,但肯定一损俱损。顾锋与二皇子此事虽然皇上那里是乐见其成,可是昭告天下又是一个槛。万一在这件事情上名誉有损,就怕成了一桩隐患。 再者说来,顾锋打小就是个不擅与人争辩的性子。顾銛被说恼了一拳打死对方倒是有可能,让他说服别人,想来也不可能。 所以还是要等,好在现在有王家正面跟郑家对上了,等到了一触即发之际,由皇上下圣旨来为此事盖棺定论,方是最稳妥的。 可人世间的事情怎容你事先预料慢慢准备?事出总是突然。 这日一早,安韶华便总觉得心思不定,原以为只是暑热上了火气,让欢喜给他冲了清心茶。 用过早饭,安韶华又匆匆去了刑部。 前些日子忙何络罗国在大祐开馆搂钱的事情,刑部好些事情都推后了,现在何络罗国的事情歇下了,他们还得把前些日子积压的案子都赶出来,确实有些忙。路过八仙楼,安韶华跟欢喜说,等下去买两烤鸭送回去,景和昨晚上睡觉流了老大一滩口水,大约是馋了。欢喜高高兴兴地应了。 一上午当值,总是觉得这颗心啊,七上八下落不了地。想了一下,前世此时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前世此时,正是二皇子被皇上厌弃、尹赟刚刚被圈禁的时候,不记得有什么大事啊? 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大约是这个时候,消失了半年的顾锋才出现。瘦的就像干柴一般,整个人也有些痴,你跟他说话他总要很久才会慢慢地看向你,还要再反应上一会儿才会回话。眼睛里死一般的毫无波澜。二皇子与顾锋相处也十分生分,别说是跟这辈子比了,就是上辈子,他俩也就数这段日子最别扭。二皇子给顾锋在康平坊买了个宅子,后来顾銛知道了,还生了好大的气,最后用顾锋的名义还了二皇子的银子。 今生二皇子依然给顾锋买了宅子,却是在二皇子府旁边,而且如今的顾锋正是处处得意风头无两。如此说来人生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只是重生之后,先救了朱羽,又救了小豆芽,全变了。 那么今日还会有什么事? 爷。福贵小声通禀。 可是有事?不知为何,看到福贵虽然跑出了一身汗来见自己,可看表情并不慌张,安韶华反而觉得放心了些。 恋耽美 魏先森-(69) 赏心公主与驸马去府里了,老夫人让爷回去。 这是他们约好的,二皇子毕竟是皇子,而安韶华等人已是朝臣,皇子不可明目张胆结交朝臣,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就够受的了。所以平常若是要议事,林致远都会带着赏心公主来,然后以公主驾到要他迎接的名义将他叫回去。 路上福贵把事情跟安韶华说了一下。 巳时初,顾锋来了,带着陆中元。顾锋面色凝重,陆中元面色苍白,十分慌张。 陆中元本来是按照王家家主的意思去了百家学宫,恰好当时乔往正在侃侃而谈。陆中元原本就不齿于郑家鼓吹的那般论调,又有了恩师的命令,自然是上前与乔往辩论。直至天黑未分出胜负,便约好了第二日下午申时再辩。 那日晚间王家的人就把乔往的家世查了个底儿掉。乔往的父亲是礼部印铸局一名主事,在这个位子上呆了十多年没动弹过。那个乔往家中还有个姐姐,叫做乔莱。姐弟俩是由一对老仆夫妻俩照顾长大。这在如今并不是稀罕事,好多人家用人都是请夫妻,方便照应。 年前乔莱已经跟礼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庶三子订了亲,婚期也定下来了,只等今年科举放榜之后就成婚。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美事。 哪知道乔往蠢笨,自己家里有姐姐有男仆,这么大个把柄在外面露着,还敢四处跟着郑氏说什么男女大防。 陆中元本来也不愿意将此事当众点出,乔往糊涂,可乔往的姐姐只是一个闺阁女流,于此事上并无错处。若是此事被说破,乔往的姐姐不管在娘家还是将来在婆家处境都十分尴尬了。 可当时话赶话确实失了分寸,就把这事喊出来了。时候陆中元也十分懊恼,所以并没有报官,也没有追究乔往动手伤人之责任。 乔往本来只是崇山书院一个普通学子,大约只是想攀上郑家来谋个前程。那日辩论之后乔往发现势头不对就想抽身。谁知郑氏有人找到了乔家,说乔往的姐姐闺誉有损,要么嫁给乔伯,要么背上个闺誉有损的名声一脖子吊死了,也就罢了。总之跟礼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的婚事是肯定不能成的了。 乔往虽然是个混账,却是真心疼惜姐姐。他次日就找到了那个王公子,还以为王公子见他会像往常一样礼遇有加,哪知道王公子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小小的穷主事做岳丈,此事一出正是瞌睡得了个枕头,王公子咬死了不松口,非要乔往的姐姐死了或者出家,总之他是不娶的,还逼着乔家给他退聘礼。 乔往的爹虽然只是个六品主事,却也是个根骨清正的人。听说王公子如此说,当即亲自带着聘礼、庚帖去王家退亲。王侍郎却并不愿意退亲。一则是同僚之义,定亲时也不是不知道乔家的家世,怎么当初不嫌弃现在忽然就开始嫌弃?这个说不过去。二则是自己这个庶子自幼顽劣,不服管教。早听闻乔主事家的女儿精明懂事,是个难得的聪慧之人。王侍郎也是存着让儿媳过门管教儿子的心。三来王侍郎是王家人,这时候王家家主正卯足了劲跟郑氏对上了,他这边为了这个理由退亲,将来如何面对同族中人? 都说儿女都是债。 这边乔主事在王侍郎家说退亲的事,那边乔莱自己去找了陆中元。 见面就问:陆公子,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陆中元脑袋上还裹着白布,说话也没有力气,说出的话却十分犀利那天下女子又是如何得罪了令弟,他要对天下女子口诛笔伐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乔莱觉得,就算陆中元有心要救天下女子,那就一视同仁,怎能以自己作伐。 陆中元却说,那就要问你的弟弟,为何自己家里有云英未嫁的姐姐,还有多年的忠仆,却要去百家学宫说什么闺中规矩?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竟然比那日在百家学宫说得更精彩。陆中元感叹于乔小姐思维之敏捷,学识之渊博,哪里是个普通女子?若是女子能科举,她只怕是三甲! 乔小姐也暗地里钦佩陆中元的风骨与辩才,尤其是知道陆中元是商户子,终生无缘科考,却屡次拒绝王家给他安排的好几次过继。 其实大祐虽然不许商户子孙科举,却允许过继改籍。多少商户子都是这样参加科举,考□□名,出将入相。 可陆中元却说怎能因为自己的前程连祖宗父亲都改了?那还如何光耀门楣?岂不是本末倒置? 总之一见之后,两下里都是有意的。 安韶华笑着问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福贵小声说:爷,且听我说完。 几天后,王公子跟乔小姐的亲事还是退了。 陆中元知道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赶紧托人回乡,请父亲来京帮他提亲。 哪知道就在昨晚,郑家的门生们又去了乔家,竟然要逼着乔莱自杀。乔莱也是个厉害的,打发弟弟去报了官,当着衙门官差跟街坊邻居的面大喊:我若是死了,就是他们郑家的徒子徒孙亲手杀死的! 安韶华听到这里,也点点头:这乔往那般糊涂,竟会有这样一个通透的姐姐? 福贵低头接话:兴许正是因为乔家小姐如此聪慧,事事都为他想到了,所以乔往才会那般莽撞。 那今日是何事? 半夜,乔往听到姐姐房间里有声音,去了一看竟然是一个学子。那学子欲行不轨,被乔往制住了。 报官了? 福贵看了安韶华一眼,面色古怪并无,现下人在陆家。 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论道这个词的本意是1.谋虑治国的政令。2.议论、阐明道理。 但是老魏这里用来当做辩论道理这个名词,大家就当这是百家学宫的一个特有的现象吧。架空的朝代么,创新几个名词算什么~ 第110章 炎凉 在陆中元家做什么? 福贵愣了一下, 说陆公子的父亲陆老爷正好在永安京,昨日已经上乔家纳亲了。 安韶华看向福贵,面色古怪。 福贵忍着笑继续说是啊, 乔往成了陆中元的小舅子。顾公子听说的时候正吃果子,结果呛得惊天动地的。爷,我接着说。昨晚的事情,虽说贼人没有得手,却惹怒了乔主事。偏那个贼人还要强词夺理,说什么反正乔家小姐也是个不检点的,还因为这个被退了亲, 退了亲还不知悔改,可见是个人尽可夫的,那为什么他不成?难道他还不如一个老奴? 此人该死。安韶华说完,又发觉不对, 这人不是让乔家和陆家安韶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人活的好好的,据说从昨晚开始, 该吃吃该喝喝还睡了一觉,醒来继续破口大骂。骂乔家当面人背面鬼, 阳奉阴违。骂乔家老爷行私刑,干涉刑律。骂乔家小姐跟人暗通款曲,私德败坏。乔家深觉此时不能瞒着陆中元,便一早将此事告知陆中元。陆中元却是个精明的,将贼人扣在家里,四处通知人去了。王家家主得知此事,一早入宫求见皇上了。福贵小声跟了一句顾锋公子亲自带着人进宫的。还拿走了顾公子写得那个檄文。 郑大儒出了这等学生, 只怕安韶华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说。 欢喜等了一下, 才接着说:只是,那乔家小姐,今儿早家里没人的时候,上了吊了。虽说是被救下来了,还是不大好。 安韶华正走得急,闻言停了一下,一只手指竖在嘴跟前,远远近近比划了几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最后狠狠指了一下福贵,转头继续走。 乔家小姐自杀的时机很有意思,多少人逼她死,她不肯死。为什么却要在此时寻死?要么,是那贼人得了手。要么,就是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把这事情钉死了。无论是哪个原因,郑大儒提出的这个女规上辈子叫女规,这辈子郑大儒还没想好名字呢不管叫什么吧,郑大儒这些日子折腾的这些事情,除了直接间接害死几条人命,什么好处都没有。将此事呈上御案恭请圣裁,皇上必定会斥责郑大儒。 可话说回来,她若是真死了,反倒可惜。此女如此才情人品,配陆中元,当真是天作之合。可惜了陆中元不能科举,朝廷少了个好官啊。 爷!衔春等在流光院的门口。看到安韶华来了赶紧跟上,小声说刚才沈府有人来报信,说是沈相也入宫了。 安韶华停下脚步,示意衔春继续说。 原来沈翎回家把最近郑大儒写得这些个文章都拿回去给沈相看过,沈相虽不赞同,却觉得只是小打小闹,各家内宅的小事而已。 直到继后先是以此给二皇子跟顾锋赐婚,后来郑琴心又因此死了,沈相这才觉得不妥。但沈相处境尴尬,并没有亲自出面,只是让自己的门生户部尚书扈正擎上折子,直曰此风不可长。 昨晚的事情如今很多朝臣都知道了,行动快的已经上了折子弹劾郑大儒,行动慢的大约都在写折子。 安韶华急匆匆回家,可等他到家二皇子等人已经商量出了一个基本的章程,那就是这次事情,除非皇上问到,否则作壁上观,不要沾手。 其实哪里需要他们再插手。 都说墙倒众人推,这句话用来形容郑家还是轻了些。 从那日开始,整件事情就像热油里扔进去了一块冰。 一时之间弹劾郑大儒、弹劾郑祭酒、甚至弹劾继后的折子从四面八方飞来,打了郑氏一门人措手不及。等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失了先机。郑大儒几次要求面圣,都被拒绝了。继后在宫里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郑琴心死后,继后病了半个多月,皇上只差人去问过两回。头一次皇上差人问过之后,继后马上精心装扮,一副西子捧心的姿态去见了皇上,谁知皇上只见了她一眼,就说既然身子不好就好生养着,到处跑什么?病了再添乱。不光没关心几句继后的病情,还把协理六宫的职责给了林妃娘娘,说是为了让皇后娘娘好好养病莫要费心神。 继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只能另想法子。她叫了本家几个貌美未嫁的堂妹来宫里侍疾,谁知在宫里竟然遇见了几个入宫述职的平西军将领,皇上说你们郑家的女儿最是重闺誉,可别回去了一脖子吊死,都嫁了吧。 皇上这样说,那些个郑小姐们才真要一脖子吊死了,那些个平西军年纪大的都三十多了,个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不说,大字不识几个,说话的口音还奇怪。嫁过去只能终生定居沙漠边缘,此生只怕再无缘永安京了。 毕竟是自己家的人,继后还是心疼的,当晚又去见皇上想要求情,皇上不知道跟继后怎么说的,次日继后给了那些小姐们赏赐,让她们乖乖的回家待嫁。 继后又病了,皇上又差人问了一回。此时的继后吓破了胆子,没敢病好,哪成想没几天又出了这档子事。 这事情继后竟然不知道,还是好心的李妃派人告诉继后的。 得知消息后,继后急坏了,父亲兄长都联系不上,宫外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此时的继后才发现,病了半个月宫里竟没了自己的耳目。春桥姑姑私底下查访之后才知道那些枝桠都让修剪了,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继后跟继后宫中几个忠仆。这下继后才真的病了,可这次病皇上不光自己没来看过她,也没再叫人来问候。 宫外的郑大儒跟郑祭酒见不到皇上,就想方设法要见皇后娘娘。几次求见皇后娘娘都称病不见,这时才颓然发现,他们已经失了圣心。 郑祭酒上了请罪折子,引咎辞官。郑大儒一世英名却晚节不保,落得个凄惨收场。 弹劾继后的折子皇上都扣下了,隔了一段时间把二皇子叫去,让他看看那些原先是郑氏的门生,如今却出来弹劾郑家、弹劾同党、弹劾继后的人。 父子俩关上门说了好些话。 郑家这座大厦竟然转眼倾塌,安韶华偶然在京中遇到从前攀附于郑家的人,还不免感叹两句世态炎凉。 此间事了,顾銛心里却不觉得轻松。 独自站在曲觞阁的二楼极目远眺,只能看到侯府的煊赫,永安京的繁华,高高的城墙,抬头天蓝如洗,亘古不变。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心里无限烦闷。不知道顾老头那一身伤现在好些了么,不知道绿沉今年有没有犯鼻炎,不知道军中的故友可还安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度驰骋沙场,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回到现代。 顾銛抹了一把眼泪。 到底有没有过现代,有没有过一个自己?有没有那样一个世界?会不会都是自己的想象? 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一个电话能打到地球另一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分隔千里地,就有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从前深刻的记忆,如今逐渐动摇。 顾銛? 陶老板? 自己到底是谁? 风起,掀起桌上的纸,带走了几张,却又把他们遗落在地上。是安韶华写得笔记,隐约有个銛字,顾銛远远看着,并不想去动。不是懒得收拾,而是不忍打扰。如果自己不曾出现,如果一梦之后醒来又回到现代,又会如何? 想不明白。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总是在想,他甚至想如果自己曾经不是个男旦而是个哲学家,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困扰了。哲学学得好的人总是显得睿智疏离。 顾銛想起自己跟安韶华初识,那时顾老头留守北疆,绿沉带着他来京述职。进了宫,宫里太大,七拐八拐,领路的小太监对自己笑得太用力表情反而有点吓人。到了南书房,最先看到的骑在树上往外看的尹赟。顾锋站在门口,就像古装片里倚门而立的绝世佳人,看到顾銛,顾锋远远地就跑来了。 后面几个半大孩子都喊开了: 顾锋他弟弟来了! 安国公家二公子? 安韶华靠着尹赟爬的那棵杏树,手里拿着一本书,遥遥地看过来。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又想起安韶华带回来怜倌那天。 那天也个晴天,跟平时挑不出一点区别,没有预兆地,院子里多了一个可以称得上主子的人。 安韶华兴许是知道顾銛要生气,腆着脸陪着笑非要住在曲觞阁。 到了夜里安韶华睡着了,顾銛却睡不着。他就这样坐在窗前,听怜倌在她的屋里唱了一宿的曲。 第二天顾銛自己就搬出来了。 再后来,人来人往,顾銛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会回到曲觞阁。 顾銛坐在窗上,脑袋靠着窗框,眼睛看着天,左脚踩着窗,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里的折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哽咽不成声,凄声难成调。一曲小调随风散了。 而今夜雨十年灯,我犹在,顾念谁 大日头。 碧空无云。 束腰琉璃宝顶。 绿瓦黄脊,仙人走兽。 曲觞阁建的确实美,惹人醉。 二层窗前坐着一个小公子唱着曲儿。 曲调流转间,几度费思量,惹人断肠。 檐下站着一个白衫公子,听曲入了迷。 徐徐望向唱曲公子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们谁都看不见谁。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赋予谁 歌手:好妹妹乐队 专辑:《春生》 作词: 知错 作曲: 秦昊 发行时间:2012年7月9日 明月妆台纤纤指 年华偶然谁弹碎 应是佳人春梦里 忆不起,双蛾眉 翩跹霓裳烟波上 几时共饮长江水 而今夜雨十年灯 我犹在,顾念谁 恋耽美 魏先森-(70) 一番番青春未尽游丝逸 思悄悄木叶缤纷霜雪催 嗟呀呀昨日云髻青牡丹 独默默桃花又红人不归 你说相思赋予谁 悄悄告诉你们,张云雷唱的韵味十足。 第111章 婚期 夜悠远, 梆子声两声短一声长,三更了。 安韶华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 三伏天, 即使是夜里,也惹得够呛。安韶华起身,刚开窗,屋里就多了条人影。安大人请吩咐。 仔细一看,是二皇子的暗卫,名字记不太清了,隐约记得是个夏季的节气。无事, 我只是开个窗户透透气。 暗卫看了安韶华一眼,又要飞身躲出去。别了,你在我屋里歇一歇吧。 多谢安大人,职责在身。暗卫说完拱了拱手, 竟又消失了。 安韶华坐在窗前。天空有一层薄云,看起来更是闷热难耐, 月亮也看不真切。 离偶然听到顾銛唱小曲那日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那日安韶华从值上早早离开,准备接上顾銛跟景和去八仙楼打打牙祭, 谁知却遇上顾銛大放悲声。晚间,安韶华没说自己提前回家的事情,只是说今日暑热蚊虫多,不如搬回还我读书处。顾銛马上同意了。又过了两日,安韶华说想要拆了曲觞阁造一个暖阁,到了冬日想必是个好去处,顾銛却嫌铺张, 说什么都不让。 安韶华知道他的节俭性子,也没坚持。只是这事儿摆在他心里, 只待时机。 那段日子永安京里风云变幻,郑祭酒引咎,郑家好些个子弟都被弹劾。五姓七望还有其他几个二流世家除了王家都在观望。 说来也让人心惊,眼睁睁地看着郑家一夜时间树倒猢狲散,任谁也不能说没有感触。只是其他世家还没安下心来,王家家主已经告诉门人不要藏拙,没多久时间从郑家手里接手了好几家书院。等到其他几家反应过来,已经失了先机。 王家家风清正,治学严谨,讲究实用,从不让门下人读死书死读书,推行行知合一。所谓知行合一说白了就是心里想报国不算报国,做出来报国的事迹才算真报国。心里存着孝心不算孝子,虽不至卧冰求鲤,也要亲奉汤药、事事躬亲,有孝行才算孝子。 开隆帝本来就觉得那些学子读书读迂了,人傻脑子热,整天就闹事儿。如今王家家主这个想法刚说出来,开隆帝觉得简直是豁然开朗!做学问应当如此!当即大加赞赏,特命王家家主在百家学宫讲学一个月。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古稀之年啊。头一天自己说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便由长子代他讲学。后几天就是老爷子在旁边压阵,真正上去讲学的,是王家长子跟陆中元二人。 一时之间陆中元此人风头无两。他的学识、风度、为人、处事,甚至连他的商户子身份,他不肯过继的倔强桩桩件件都为人称道。多少名门世家用尽方法想要结识他,进而让他教导族中子弟。可惜陆中元都拒绝了。 他要成亲了,成亲之后接管家中生意,不再求学,也不去讲学。兴许兴致所至也会去与人论道,却不准备去做先生的。 上月月中,陆中元的婚期定下来了,陆家老爷十分满意乔莱,合庚帖的时候要求大师把婚期一再提前,最终定了本月十二距离定亲那日不足一月。 当时的陆中元已是京中名人,他这个婚期惹得人们众说纷纭。陆中元本人却十分淡然,笑言道自己不过只是个商户子,成亲没有那么多讲究。 想到这里安韶华笑开了。 陆中元不在乎这个,还有个人也是个浑不吝不管这些的。 朱羽有孕,尹赟心里美又不能昭告天下,憋得他上蹿下跳简直不得安生。 先是天天缠着袁郎中。他怕朱羽身子弱撑不下来一整天的仪式,又怕一整天不吃不喝对孩子不好,还怕朱羽显怀,怕束腹不妥,怕硬生生地将袁郎中烦得卷铺盖回了家称病闭门谢客。 谁知道尹赟竟是个呆的,竟然想到了改婚期这么个招儿,天天往钦天监跑。 皇上知道之后把他叫进宫里狠狠地笑话了一回,末了板着脸让他别再折腾,好好等着。 亲王之子成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礼皆要尊祖制,依照选好的吉日按部就般地来,怎容得他说改就改?简直是儿戏! 尹赟这才消停了。 哪知道尹赟消停了,厉猛又开始折腾。 年初石州总兵厉猛被押解进京,直接关进了昭狱,谁知他竟然嘴硬得很,自打关进去就闭口不言。也许是知道自己罪恶深重难逃一死,干脆牺牲自己保全同党。以求同党他日能照拂一下他的子孙后代。 可谁知就在林相病了之后不久,厉猛竟然要开口了。 厉猛的证言从昭狱直接上达天听,皇上震怒,下令彻查。 当晚,二皇子牵头,带着刑部、大理寺、督察员的一些官员一起去沧州。 上辈子幽灵兵案的确牵扯到了沧州,但是当时被牵涉最深的沧州总兵赵白虎此时还未上任,如今的沧州总兵赵骏虽然受到了厉猛等人的胁迫,却并未与其狼狈为奸。只是安韶华看着手中的卷宗,上辈子赵骏死于平山匪之时的一支冷箭,而那支冷箭竟然是赵骏的副将赵白虎亲手射出的。 安韶华原以为厉猛提前倒台,他们也就没了杀赵骏的理由,赵骏自然能安然无恙。谁知幽灵兵案让这几个州县的官场人心惶惶,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二皇子等人的到来使得各路牛鬼蛇神统统现了原形,一时间真正是八仙过海。 安韶华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谁是哪边的人不用看就知道,跟二皇子通过气之后一行人就静静地看着他们各显神通,直到他们狗咬狗露了马脚,这才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安韶华没想到,那赵白虎竟然是赵骏的堂弟,想到上辈子的事情,安韶华心中难免悲凉。赵骏此人虽然性格暴烈不善言辞,却忠肝义胆一根筋。跟顾銛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值得相交的汉子。可如今这兄弟二人并未卷入案中,安韶华又不能跟赵骏说,你这个堂弟将来只怕要杀了你。 左右为难。 半个月,案子办了差不多,盘根错节的沧州官场也让二皇子跟顾锋理得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办了贪官,查了赃银,沧州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这日,沧州府衙来了一位故人。 陆中元。 原来陆中元正是沧州人,陆家家业也在沧州,他回乡来成亲。知道安韶华此刻在沧州,陆中元来请他去吃喜宴。 安韶华原本就跟陆中元十分聊得来,这次相见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两人从沧州当地的婚俗聊到夫妻相处,再到陆家的生意,沧州和永安京的官场从上午一直聊到华灯初上,陆中元这才起身告辞。临别之际,陆中元说若是顾公子也能来就好了。过些日子沧州的万花节要开了。 这万花节并不是赏花的节日,而是沧州本地的民俗。万花节没有固定的日子,只在三伏天选一个晚上由专门的手工艺人将烧红的铁水舀起来扬到城墙之上,铁水在夜晚开出万花,绚丽迷人,谓之万花节。 安韶华点上灯,提笔给顾銛写了信,让他带着景和来见识一下万花节。 初八下了一天的雨,原以为雨后能凉爽些。哪知一早就出了大太阳,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天就热得不成样子。午后更是热,毒日头没遮没拦地晒,蝉都叫得有气无力的。 城门口有几个排队等着进城的人,一辆小马车排在入城的队伍后面。 顾銛带着景和到了沧州。 收到信之后顾銛就去了二皇子府,想带着小豆苗和小豆芽一起去沧州。可小豆苗扔功课紧,安韶光不许他走。小豆芽又太小,一路难免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就怕孩子上火中暑,想了想还是就带了景和。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晚就有一拨万花节表演。 待天黑透了,几个工艺人先是抬了个大桶样的东西出来,接着一个老师傅大喝一声:风调雨顺啊!说完舀起一勺铁水就着抄起的力道一甩,万点金花绽放空中,顾銛都看傻了。 老师傅击花、泼花、拍花、树花、龙门、飞火流星,花样百出,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景和从未出过远门,万花节更是头一回见,兴奋坏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三更还是不肯睡。 顾銛旅途劳顿,沾枕头就着。安韶华看着顾銛的睡颜,只觉得心里一片安逸。 作者有话要说: 万花节,出自打铁花这个民俗。但快失传了。 第112章 婚礼 老天爷赏脸, 十一那天夜里下了大雨,电闪雷鸣好一顿折腾。十二一早凉爽舒适,完全没有这几日的暑气, 当真是百年一遇的好天气。 十二这日,陆中元成亲,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因着前些日子陆中元在永安京大出风头,这日从永安京来的人占了宾客的大半。好多名门望族都派了族中子弟亲自来道贺。 那些个沧州本地的名门富户原都是只上了礼没来人,毕竟只是一商户人家,很多人家自恃身份不愿与之结交。哪知竟然来了这么多永安京的勋贵, 这下沧州本地的乡绅都坐不住了,忙又备了礼,亲自来。可是陆家开始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准备不足, 来得晚的都只能往外坐。那些沧州本地的乡绅本来是想结交永安京的达官贵人,这下坐这么远, 怎能甘心? 所以酒席开始,他们就开始成群结队四处敬酒,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宾客中要数安韶华跟顾銛来的最早。 天刚蒙蒙亮,他俩就到了陆家。 顾銛刚到沧州,陆中元父子就亲自来驿站请他们夫夫俩去做迎亲的傧相。 照理说应该去永安京迎亲,但陆家财大气粗,定亲之后就送了亲家少爷乔往一座沧州本地的四进大宅子,乔老爷也不是难缠的人,带着一双儿女就住过来说是避暑。所以成亲这日直接去的就是沧州的乔宅迎亲。顾銛开始有些拘谨, 但见识了沧州完全不同的婚俗,整个人都欢实了不少。 一行人吹吹打打, 还有一帮小丫鬟跟在后边一路扔果子撒糖,好多小孩子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唱歌,说吉祥话,就是为了几块糖果子。到了乔宅,顾銛颠颠儿地跑到安韶华身边看这院子,真阔气啊! 安韶华深以为然。 一进门,影壁上镶的是五彩琉璃的五蝠临门。安韶华没想到在沧州还能看到这等手笔,对着影壁就研究开了。顾銛一把扯过他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安韶华一愣什么身份?难道刚才自己研究影壁有辱斯文?不应该啊。 今天,你,是新郎官的师爷。顾銛说着指了指自己我,是打手。 安韶华笑着跟着顾銛往里走。 乔宅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气派,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亭台楼阁也都是俗物,厅堂里摆着的一副八面绣屏,竟然都是双面绣。安韶华粗看一眼,就觉得这八面绣屏就不下万金之数。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八面屏竟然是一套的,一整套,八面,价值就不好估量了。 陆家巨富,安韶华心里多少有了些预计。 迎亲时候新娘子家里摆出了十六关,就是十六个考验。论文才,安韶华虽然虚名在外却并不准备喧宾夺主,只是帮着挡了酒。顾銛帮着投壶、拉弓,还给新娘子唱了一段夫妻合乐的唱词。 一众傧相耍遍了十八般武艺,终于是把人请上了花轿。 回去这一路,吹吹打打,抛抛撒撒终于是到了陆家。 礼成之后,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就出来宴宾客。 安韶华小声给顾銛介绍,在沧州陆家是外来户,十几年前搬来的。陆老爷膝下有一儿一女,长女名唤夏苗,几年前嫁给沧州一个经营茶米生意的富户家的长子,如今两个儿子都已经满地跑了。幼子就是陆中元,比姐姐小三岁,今年二十有一。 今日陆家独子成亲,除了陆中元姐夫一家,竟没有其他亲戚到来。安韶华隐隐觉得不对劲,把这事也跟顾銛说了,顾銛笑他办案子办多了疑神疑鬼。安韶华想想,的确是自己多心。 于是夫夫俩放下其余的心事,只一心喝酒吃菜。 安韶华跟顾銛夫夫俩坐在第一桌,同桌的还有沧州总兵赵骏。 赵骏此人跟顾銛到底是认识的,刚见面就先干了几碗。没说两句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安韶华看着眼疼,又不能上去阻拦,自然十分为难。 赵白虎坐在赵骏身边,举手投足却拘束的很。自觉这一桌其他宾客身份上都要比他高很多,每每有人与他对饮,他都要站起来碰杯,几次之后就连顾銛也面露尴尬之色,不再与他对饮了。 正巧此时沧州本地的乡绅们也三五成群地开始四处敬酒,他们正好不用跟赵家兄弟没话找话了。 顾銛喝多了酒,没多久就开始找那五谷轮回之所。经一个小厮指路,向一条小径深处走去。 恍惚间看到陆老爷跟一个青白衣衫的人向僻静处走去。陆老爷还穿着早上的玄色衣服,头戴墨玉冠。另一人穿青白色衣衫,头戴一顶紫金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操着一口永安京的口音,说话有些大舌头,不知道是吃多了酒还是天生如此。 顾銛暗道,自己虽然吃多了酒,舌头也比他的好使。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十七年前福寿双全屏得寸进尺敬酒罚酒这一类的话。 顾銛放水放到一半,忽然觉得刚才听到的话有些蹊跷,决定自己去找找,看那人是不是要对陆家老爷不利。等他出去,却绕进林子里找不到出口。 在花园中穿行了一会儿,顾銛有些上头。听到有脚步声,顾銛心头一喜,紧接着却发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还是个练家子。顾銛想大约是那个青白色衣衫的人。谁知一抬头看到赵白虎从杏林深处过来,眉头紧锁,眼神兴奋,总之面色诡异。顾銛难免多看了两眼。 虎子!赵骏远远地大喊虎子你去哪了?来来来,哥领你认识一下永安京王家的 赵白虎听到兄长叫他,先是低头应和眼睛里射出不甘又嫉恨的冷芒。顾銛看到愣了一下。紧接着赵白虎抬头跑向赵骏,摸样憨傻敦厚。顾銛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喝多了眼花。不免又觉得自己是跟安韶华在一起久了,看谁都不像好人。 赵骏把顾銛带回原来的位置,顾銛隐约记得有事想跟安韶华说,却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再加上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不大会儿功夫顾銛什么都忘了。 过了一会儿,永安京李家的人来给安韶华敬酒,大家推杯换盏,笑语寒暄。觥筹交错间,顾銛看着一个人的紫金冠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 和平时一样,顾銛就吃多了显出醉态,常年的唱戏功底就露了出来。行动间渐染媚色,让人见之忘俗。赵骏虽然没跟顾銛共饮过几次,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言辞间一如往常。 赵白虎却贼眉数目,眼光淫邪。想看不敢看,不敢看却还忍不住要偷偷看。 顾銛是何人,他看过两眼之后顾銛就发现,对他心生厌恶。 安韶华发现顾銛不高兴,找了个由头便告辞了。 陆家早就为二人准备好了厢房,是陆宅里一个独院。衔春正抱着景和在院子里追语梁玩,看到安韶华和顾銛回来,兄弟俩赶紧忙乱开了。 公子,语梁一边给顾銛宽衣一边说这陆家真大。虽说这沧州不比永安京,可是这么大这么好的院子在哪儿都不多见啊。 顾銛笑,陆家,有钱! 是啊,本朝虽说商户是末等人,依奴才看除了不能科举,怎么样样都是好事呢? 恋耽美 魏先森-(71) 嗯? 公子您看啊,商户有钱,能住大宅子,穿绫罗绸缎,娶漂亮媳妇 你怎么知道乔莱漂亮不漂亮啊? 这不是明摆发现顾銛笑得揶揄,语梁气得直跺脚公子!公子拿奴才开心。 顾銛被噎了一下,他吃不准语梁是在跟他玩还是因为某些原因生气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尴尬。 那边衔春告诉安韶华,这个院子名唤泱泱院,是陆夏苗成亲之前的闺房。如今陆夏苗嫁人,这个院子就空了出来,但一直有人打扫。 衔春在介绍的时候,安韶华也在细细打量。 这个闺房布置得十分讲究,从进门开始,就暗合了八卦阵法。再看屋内陈设,无不精致。 最绝的是墙上挂的两幅字画。 一副是前朝桃源散人的春居图,安韶华凑近了仔细看,应该是真迹无疑。桃源散人传世之作不多,安韶华在宫里见过一副桃源散人的鸟鸣山幽图。还有就是多年前曾经见过有人买了一幅桃源散人的荷趣图,一尺见方的图幅,价值千金。 看看这幅春居图的图幅、落款,安韶华心中暗惊。 另一幅是书圣的字,安韶华净了手,摘下来细细看。起转承合间刀光剑影,提笔落笔间万里河山。不知不觉间华灯初上,等衔春点上灯,安韶华才恍然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再看手中的字,安韶华只觉得难以放手。 这陆家究竟是什么来头?书圣的字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家想要就能有的。 晚间还有戏班子,安韶华跟顾銛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又一起去看了一会儿堂会。顾銛点了一出千里送京娘,一边听一边说这个角儿唱得一般,是不是腰上有伤,总感觉他差那么一口气。听得人气短。     还说什么平城有一个坤生,唱腔身段都是无人能比。前些年听说收了徒弟,大约该出师了。言辞间十分遗憾。 安韶华瞥见赵白虎附在陆老爷子耳边说了什么,陆老爷子脸色大变,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便十分恭敬地带着赵白虎往一边去了。 哎呀呀,真是毁了。顾銛拍着大腿说。他腰上指定有伤!提不起气他! 第113章 游园 好容易等唱完一折子, 安韶华想要回房,顾銛却有些技痒,对着戏台子眼睛放光。 想唱就去唱吧。安韶华说。 顾銛转头粲然一笑, 三两步蹿上台去。 哎!顾二公子!陆中元过来,拦之不及。方才宴中陆中元吃了不少酒,已经回房喝过醒酒汤又换了衣服,交代乔莱早早歇着,陆中元又出来招待宾客。 唯清啊我的安大人!陆家只是一介商户,怎能让顾二公子登台,怕是不妥啊。今日之事若是叫御史知道陆中元匆匆说着, 还要上台去拦。 安韶华一把拉住他,把陆中元按住坐在椅子上新郎官啊,你就坐着吧。顾銛高兴就好,若是真有人弹劾于他, 自有我。说完,自己施施然坐在那里, 以茶代酒向陆中元举杯。新郎官,平安喜乐。 伺候的丫鬟给陆中元添了茶杯, 又倒了茶。陆中元双手端起茶来回了句福寿安康,抿了一口茶,小声问,唯清,招待得可还好?是否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好了,你就是爱多心。 说话间,顾銛竟然扮上了, 出来一亮嗓子,安韶华赶紧叫了声好。 永安京那些个名门子弟大多不是自己愿意来的, 要么是知道族老的想法,想来攀个交情。将来说不定陆中元有什么大造化,自己也能顺带着沾点光。有的干脆是死都不想来,被父辈押着不得不来的。 这两拨人如今都算是完成了任务,现在都聚在一起处想要看看沧州可还有什么可玩的。 谁知沧州虽然与永安京相距不远,但终究是穷乡僻壤。夜幕四合之后竟然家家都关门睡觉了,整个沧州府街上除了打更的,都没几个人。 这些个少爷公子们出去绕了一圈,备受打击,灰溜溜地回来,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看到台上正在唱游园。杜丽娘一甩袖,念白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眼看着台上的杜丽娘身姿摇曳,台下还有不少人叫好。 那几个酒后又没找到乐子的公子哥顿时来了兴致。相互对了个眼色。 这边安韶华跟陆中元还在说话。陆中元说,陆府主子少,仆妇更是不多。原先家中只有几个老仆跟老嬷嬷,都是用了多年的。从前倒是有两个丫鬟,都是陪着姐姐长大的,如今姐姐嫁人自然也都跟着过去了。 安韶华纳罕,不用丫鬟的人家还真少见啊。 我年幼丧母,自己都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说着,笑了笑。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屋子特别大,比现在大得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乡下过了好些年。想来是母亲病重,父亲照顾不过来。 安韶华歪了歪脑袋,压下心里的疑惑。妻子病重,怎会把孩子送走?这不合常理。可即便是不合常理,又有何不可呢?说不定人家得的是痨病,这不就有了送走孩子的理由了么? 所以啊,这些丫鬟都是我定亲之后,父亲刚买来的。只粗略定了些规矩 焕郎!焕郎!陆夏苗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新娘子乔莱。陆中元赶紧上前牵住了乔莱的手,乔莱的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周围的人有小声笑的,也有大声起哄的。陆中元处之泰然,乔莱也举止大方,人们反而闹了一下也就觉得本该如此了。 乔莱见到安韶华,行了一礼。安韶华还礼。 陆夏苗向众女眷介绍:焕郎离乡多年,邻里乡亲的见得少了,备不住有生分的。这就是我那弟妹,说着把陆中元夫妻俩推倒前头,如今焕郎成了亲,这就是陆夫人。今后啊有个走动的,大家只管来找他俩! 安韶华小声嘀咕:焕郎。 一个王家子弟正在旁边,小声说:哦,我这个师弟啊,及冠的时候是他父亲取的字,据说是焕郎出生之时,他的祖父为他卜得了一个焕卦。 焕郎!哈哈哈哈哈唤郎!不知是哪家的子弟笑地收不住。 李家的一个公子站在人群之外,抱臂靠着廊柱,冷冷地看着陆中元。 安韶华与陆中元相交莫逆,自是早知道他字焕郎的。只是今日听来,焕卦,焕郎,陆焕郎,怎么觉得好生熟悉? 少爷,小姐。一个挺好看的丫鬟过来,直接站在陆中元面前,打断了陆中元跟人的聊天,老爷叫你们过去。 安韶华看了看这个丫鬟,三十岁上下,粉黛未施,满目沧桑算计,但依旧能看出来当年是个美人。还有一个年龄小些的跟在她身后,要不是穿着一样的丫鬟服侍,还以为是主仆二人呢。难道是罪奴? 很快安韶华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俩丫鬟长得挺伶俐,还是没经过调教,添茶倒水都不错,可惜稍微一行动就露了怯。这别说像五姓七望那样的百年世家,就连顾家、安家这样的勋贵,丫鬟都不会如此没分寸。所以不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应该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陆中元毕竟在王家族学念书,看到这个丫鬟的做法也是愣了一下,还是跟众人拱手告罪离开。 乔莱跟陆夏苗跟着过去了,姑嫂二人靠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这边陆家姐弟离开,众人又恢复了热闹。 那边顾銛已经唱到了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一个酒醉了的公子蹿到台上,一把推开了唱柳梦梅的小生,抬手就念白:吓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到这里,竟然过来抓住了顾銛的手,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起先两句倒也有板有眼。顾銛愣了一下,扶起被推倒的小生,示意他回后台去。再看向那个公子时眉目间已经现了冷意。谁料到这人竟然胆大,一把抓住了顾銛的手,趁顾銛愣神把顾銛的手放在手里好一顿揉搓。 顾銛一阵恶寒,安韶华看情形不对便快步向戏台疾走,怎奈他还没走到,就看到顾銛一拳直接砸在对方眼睛上,再飞起一脚直接踹到那人肚子上,把人踹倒之后骑上去左右开弓抡圆了胳膊打。这下众人都向戏台跑过去,安韶华只能提起一口气飞身上台,抱住顾銛,把人拉开。 那厢已经有人拿住了班主准备闹,也有人跑去通知了陆家人。 吵的、闹的、喊的、打人的、被打的,一个个都气得够呛。 被打的是永安京李家旁支的一个公子,名叫李艺巍,其父是开隆七年的状元,现任吏部都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五品,确是实实在在的御前行走。李艺巍是他的老来子,打小就疼得过分了,又不指望他继承家业,这才养成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无赖性子。在这次来的李家子弟中,李艺巍算得上是家世高的了。但真正说了算的,是李至廉的嫡三子李勉。 顾銛正兴头上被坏了兴致,加上吃酒误事下手重了些,此刻看到那人一脑袋血人事不知的样子,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干脆咬紧了牙不肯说话。 另一头那几个公子哥一看李艺巍让人给打成这副鬼样子,多少有些打怵,也不主动开言。 场面竟然僵持在这里了。 安韶华守着顾銛,略问了两句发生了什么,顾銛却不肯说。倒是扮丫鬟春香的小旦角说这位公子正唱着,那位公子就跳上来了,还轻薄了这位公子,这位公子生气了,就打了人。 什么这位公子那位公一个跟被打的人一起来的李家的子弟正推搡着小旦角要骂,猛然间想到唱旦角的公子,还跟灼华公子举止亲密,天哪这是顾二公子啊!顿时心里把那个天杀的登徒子李艺巍里里外外翻来覆去骂了七八遍。他调戏谁不好,吃了酒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干什么不好上赶着去顾二公子那个煞星那里找死?满天下谁不知道顾二公子是个横的!这下可好,别说结交人了,得罪了灼华公子两口子,只怕不光要被打,还要身败名裂了。 安韶华却不管他心里如何算计,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事儿,李家是什么看法? 李勉这时才匆匆赶来,看到这个情况,还想着和稀泥。安韶华看了看李勉,这个李勉看起来跟他哥李赞不同,李赞是个阴狠毒辣的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不少干。李勉安韶华对上辈子的李勉还真没什么印象了,约摸就是一普通纨绔。 不多时,陆中元过来了,面色如常。乔莱看起来像是哭过,陆夏苗没有出现。 这一夜有的闹腾,李勉做足了姿态,连夜将李艺巍送回永安京,还说要亲自带人去给顾銛赔礼。顾銛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说伤药的钱他来出。 毕竟同在永安京,又是同朝为官,顾銛也无意与李家为难。安韶华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这件事起因是李家约束子弟不利,酒后失德,顾銛并无错处。李勉连连称是。 安韶华也不好太过分,就此了事。 等大家睡下,已经是三更后了。 睡前回院子,衔春拿了醒酒药,说是陆家的丫鬟送来的。 这陆中元做事,还真是面面俱到啊。安韶华端着醒酒汤感慨了一句,一口喝了。 顾銛心里烦闷不肯喝,洗漱了一下便睡了。 次日清晨,安韶华嗓子冒火,一边咳嗽一边醒来,发现痴抹糊粘了眼,轻声唤人来伺候。谁知叫了两声没人,自己坐起来揉眼睛。 顾銛也叫他闹醒了,坐在那里直晃悠什么时辰了? 大约辰时。 天怎么不亮啊。 兴许是阴天吧。有风声。 哦。顾銛答应了一声,又倒下了反正也误了早饭,干脆就睡吧。昨天半夜里院子里总有人走来走去,实在烦人。 安韶华打开窗,果然看到天阴沉沉的,你就是觉轻。我就什么都没听见,一觉睡到天大亮。这天气啊,怕是要下雨。正说着,刮起了风,安韶华赶紧把门关上了。 你还有脸说。顾銛把一只手盖在眼睛上,脸朝里嘟囔昨晚我起夜,想让你让一让,你睡地就跟被点了穴一样。 是么? 呼呼的风声吹得窗户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门猛地被推开,一阵冷风直扑进来。 爷!出大事了!衔春急奔进来,一下子扑跪在地上,陆家老爷,死了! 第114章 惊梦 来沧州这些日子安韶华一直住在府衙, 昨日才住进陆府。原还跟顾銛答应景和,今儿个一早带着他在陆家逛逛,哪知人生无常。如今出了事, 安韶华便不许景和出屋。陆家已经够乱的了,不能再给人家添事情。好在景和懂事,知道这家主人出了大事,只让语梁去要了文房四宝,自己在屋里练大字。安韶华指着墙上书圣的真迹让他仔细观摩,认真临摹。 安顿好景和,夫夫俩没耽搁, 赶紧去了正屋。 一路上,到处都是衙役四处翻找,把个好好的院子糟蹋地满地狼藉。看到这个情境,安韶华一甩袖子拧着眉赶着往前走。心中气急。这样搜查, 现场都破坏了,去哪里寻找凶手的踪迹? 有些永安京来的世家子弟赶着收拾包袱, 闹着要回永安京。沧州府衙的人拦着不许走。还有个人一脸兴奋,拿着细碎的银子打赏陆家家仆, 说要去瞻仰陆老太爷遗容,因为有些大舌头,说话咬字古怪。安韶华闻言便投过去及厌恶的一瞥,正遇到顾銛收回目光。 这是齐家子弟。安韶华小声说。 哪个齐家?齐霈元? 安韶华捏了下顾銛的手腕,示意他小声说话。就是这是齐霈元大哥家的孩子。安韶华记得此人,昨晚顾銛失手伤人,此人喝酒喝得舌头都直了还不忘两头拱火, 不是个东西。陆家突逢大变,他却当看新鲜, 可见是个小人。直至走出去很久,安韶华回头看那人,那人正看向正屋方向,表情十分遗憾,却不是缅怀逝者的沉痛,而是少了乐子的索然无味。安韶华余光看到顾銛也在回头看,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人昨天穿的可是一件青白衣衫,戴一个紫金冠? 安韶华想了想,浅色衣衫倒是,紫金冠却不记得了。说完,却觉得不大可能。他依稀记得齐霈元家并不宽裕,齐霈元的大哥更是依附于齐霈元,如今齐霈元都到台了,齐家哪里有钱给孩子置办什么紫金冠?可话虽如此,紫金冠的事情还是要查访一下。 紫金冠怎么了?安韶华问。 昨日我隐约见到陆老爷跟一个穿浅色衣衫,头戴紫金冠的人往僻静无人处去了。还说什么顾銛皱着眉,却想不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安韶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齐家的子弟。 陆家的下人们也乱作一团。老仆妇们都各司其职,还算消停。新来的丫鬟们一个个惊恐无状,又无所事事,放着满院子的客人不招待,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时不时惊呼出声。 快安排客人们去厅里坐着,伺候茶水。再这样当值的时候不尽心,等你们奶奶忙过这一阵子,把你们都卖了!一个双十年纪的丫鬟过来,指着那些新买的丫鬟们说。 恋耽美 魏先森-(72) 姐姐,我们该做什么啊?有个年龄小的赶忙上前来问。 先让宾客都去厅里坐着。都是贵客,这大热天的,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那个被叫做姐姐的丫鬟说完,小跑着到安韶华面前这位公子可是刑部安大人? 正是。 安大人,顾公子,知府大人有请。 到了堂屋,所有的人都站在当地。 站在正中间的是沧州知府毛舟。这半个多月安韶华在沧州查案,就住在府衙,跟毛舟倒是熟识了。毛舟见到安韶华立马迎了出来安大人,幸亏你还没走啊。由您在这里督办此案,必定能将那贼人捉拿归案以告慰死者英灵。 福贵跟在毛舟身后,向安韶华行礼。 我听说陆家出事了,就派了人去守着案宗跟安大人的东西,让福贵兄弟过来看看。说完,还不忘加一句我怕府衙的人太过蠢笨守不住东西,还向赵宗兵借了些人。 未尽之言就是那些二皇子没拿走的案宗此刻有府衙跟军营两拨人守着,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安韶华点点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放在那里引鱼上钩的,这么长时间不见对方有动静,应该是没有什么漏网之鱼了。 毛大人,我刚才一路上看到 安大人。毛舟看了周围一眼,小声说发现尸体的是陆家一个丫鬟,等我来的时候那个院子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就算是有什么脚印啊血迹的,都乱了。而且陆泉的尸体,十分蹊跷。我让人把动静弄大一点,那些个世家子弟就算是为了瞧热闹也不会轻易要走。 安韶华看了毛舟一眼,二人相让一下,一起去了陆老爷陆泉的书房。 陆泉的书房乍一看倒是干净整洁,安韶华粗略看了一眼挂的那些个字画,摆的那些个古玩,应该都是真家伙。 触目惊心吧,毛舟小声说陆家如此巨富,倒不算什么,毛某生平所见最会做生意的,就是这陆泉了。 安韶华回想了一下跟陆老爷的几次接触,倒是看不出此人生意手段如何,为人处世十分地谦逊严谨,是个能让人放心交往的人。陆中元将陆老爷的处世之道学了五六成,已经让王家家主赞不绝口了。而且以他陆泉一介商贾的身份能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王家族学,可见此人不一般。 只是没想到此人家中所列,竟然都是真迹绝品。这可就不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商贾能有的品味了。 尸体呢? 毛舟看了一眼安韶华,说:安大人随我来。 书房有个屏风,只绣了一半,一枝松虬枝苍劲,图的边缘还有一个白点。绕过屏风,是个小榻。陆老爷半跪在榻下,上身伏在榻上。身上披着一件玄色外衫,身上只穿着里衣。乍一看倒像是睡着了。 安韶华走到陆泉尸体边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间玄色衣衫下半都已被血浸透。地上好大一滩干了的血迹。仵作呢? 回头寻找仵作,安韶华这才看到,那个绣了一半的屏风另一边竟然是南极仙翁,可惜只秀了个头。如今南极仙翁的一颗大脑袋正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笑眯眯地看着陆泉的尸体。 看看尸首再看那个屏风,说不出的怪异。 安大人,我已托赵总兵派人去刑部找了刑部的仵作。晚间就应该能到了。 沧州没有仵作吗?安韶华说着,掀起衣摆向陆泉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说了声:陆伯父,晚辈多有得罪了。磕完头起身,看了眼福贵,福贵把已经准备好的姜片跟手巾给安韶华递过来。 安大人还通《洗冤集录》? 只是皮毛。 毛舟不说话了,这要是换别人他肯定以为是瞎做样子,可这是安韶华,论出身是忠勇侯嫡子、二皇子伴读,论文采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永安京人人称颂的灼华公子,论样貌论人品都是一等一,可这人却偏偏不愿安心待在家里享清福,也不肯领个肥差混日子,只一味的醉心刑狱,一说起办案就废寝忘食。前不久毛舟刚领教过,安韶华说要查账,带着比部司几个小书吏连着两天一夜没睡觉愣是把沧州十几年的帐都过了一遍,关键人家还真不是花架子,这一遍就过处不少问题,各个有理有据令人无从辩驳。令人胆寒啊!双十出头的少年郎! 安韶华说,福贵记录。按照刑部的格式填写验尸格目。 等把陆泉放平了,安韶华才看出问题。陆泉的衣服是完整的,里衣虽然被血浸染,却是没有一点破损。把里衣解开,伤口在左腹,两处锐器伤。一处深而宽,有秽物从伤口流出。另一处要窄得多,深浅不知。仵作不在,安韶华不敢贸然剖腹验尸。只能再仔细查验,陆泉头上有一个包,应该是死前不久被砸的,流了血,可头发却梳好了,还带了一个金镶玉的冠。 除此之外,陆泉浑身上下再无新伤。旧伤倒是很多,尤其十多年的旧伤,浑身上下都是。看来陆泉十多年前过得并不好啊。 另一面,毛舟把最先发现陆泉尸体的丫鬟、陆家众人都集中在一起,只待安韶华初验尸体之后来问话。 安韶华出来,众人见礼。 是你发现的陆老爷?安韶华问发现尸体的丫鬟。你是谁?你从头说。 奴,奴婢叫初九。 这个丫鬟一说话,安韶华才发现她就是昨晚被派来叫陆中元姐弟俩的那个丫鬟。被买回来的丫鬟很多,姿色在她之上的也不是没有,可她被陆泉使唤地最多,还能出入书房,这个 今早,我来给老爷送早饭,结果就发现老爷初九说着,脸上表情惊恐,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豆大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銛皱了皱眉头,没有插嘴。 然后呢? 奴婢就赶紧跑去告诉了少爷。初九说着看向了陆中元。 是,一早我们夫妻俩刚梳洗停当准备来给父亲请安,谁知陆中元说着,竟掉下泪来。我父亲父亲乔莱走上前去,握住陆中元的手。夫妻二人泣不成声。 看着陆中元哽咽地说不出完整话,安韶华心里也不好受。谁能想到呢?前一晚陆中元还是新郎官,人生四大喜事落在自己身上。谁知一觉醒来竟然会这样。 安韶华拍了拍陆中元的背:焕郎,照理说我不该问。 话刚出口。安韶华眼角瞥到他叫陆中元焕郎的时候,初九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很快地看了陆中元一眼,继续抹眼泪。 昨晚,你父亲把你姐弟叫去,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第115章 续弦 原本, 原是一桩喜事。我父亲陆中元说着便悲从中来,一颗颗泪珠夺眶而出。陆中元几次深呼吸,还是止不住, 反倒抽咽出了声音。唯清,见谅失态了 人生大喜大悲,总是劈头盖脸不讲道理。好人、坏人、富人、穷人,不管你有治国平天下之雄才伟略,还是目不识丁懒散无比,到了那一刻都只分生死。陆泉一生精明也好,市侩也罢, 就算他富可敌国,坐拥家财万贯,终究敌不过一把刀,成了一具尸体。对于陆家的生意, 陆中元或许能够接手。对于陆家的下人,不过是改个称呼, 从前的少爷变成了老爷。对于往来宾朋,不过是红事上完, 再上白事。可于陆中元来说,从此他就是没有父亲的人了。天下之大,不会有人如他父亲一般风餐露宿殚精竭虑为他谋划一切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安韶华却觉得如果此时陆中元不失态,他反而要好好考虑一下陆中元此人是否可交。 乔莱双手握住陆中元的手,让他坐下,把帕子递到他手里, 转过来说安大人,那时我也在, 还是我说吧。 安韶华拍了拍陆中元的肩膀,节哀。你要不回房休息吧。 唯清。陆中元强咬住嘴唇,憋住要脱口而出的悲声。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安韶华。 安韶华看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心中所想。罢了,你在这里看着,等下我还要问问其他人。若是有人说谎话,你只管拆穿就好。 陆中元闻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甩下几颗泪珠。安韶华见了还是觉得于心不忍,让福贵去弄些热水来,给陆中元净面敷眼。 多谢安大人。乔莱向安韶华道了谢。转头吩咐丫鬟去给众人倒水,又让一个老嬷嬷去看看外面的宾客。再让一个小丫头去扶着初九去洗漱。征求了安韶华意见,让一个差役跟着,吩咐她们换洗之后再过来。 才过门一天的新嫁娘,如今让她接过整个家来,确实为难她了。正说着,一早听闻噩耗晕过去的陆夏苗现下已经醒转过来,非要来见一见知府大人,于是便被差役带到了书房。 昨日父亲把我们叫来书房,说他要续弦。乔莱说。 什么?毛舟惊呼出声,这个陆泉鳏居多年,从不提续娶之事,怎么忽然想开了?见安韶华面露讶异,便小声向安韶华解释,陆家巨富,而且陆泉此人行事有分寸,待人接物皆有礼有节,虽是一介商贾,却有的是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这些年来上门的冰人不知凡几,光毛舟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个小姐想要嫁给陆泉,其中不乏门第样貌都十分出挑的女子,可惜都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这回陆泉怎么主动说要续弦了呢? 对方是何人?安韶华听出了毛舟言外之意,出言相问。 陆中元、乔莱、陆夏苗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些许迷茫神色,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昨日父亲说要续弦,焕郎,乔莱说到焕郎二字,还是红了一下脸,不过她抿了抿嘴还是说了下去焕郎跟姐姐都十分高兴。我们问父亲对方是何人,父亲却不肯说,只说要我们保证敬她如母,就算 乔莱说到这里,陆夏苗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痛哭出声。 就算又一日父亲先走了,我们也要为她养老送终,敬她养她如父亲尚在。乔莱哽咽着把话说完。一时间陆家几人皆大放悲声。在场的几个老仆也低头啜泣。 安韶华却皱了皱眉头,陆泉这话说的蹊跷,即便是对这个没过门的续弦十分爱重,也不应该在儿子娶妻的当口说什么自己要是先走了的话。可看陆家几人的表现,只怕陆泉当时真这样说了。 果然,陆夏苗哭着说我当时就说父亲这话说得好生晦气,如今看来真是啊话说了一半又开始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昨天你们发现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地方了吗? 陆泉的书房是个细长的套间,宽两丈有余,长从安韶华此刻站着的小厅看过去,透过多宝阁跟一道珠帘,远远能看到挡住尸体的屏风那个绣了一半的双面绣屏风,整个书房长得有个六七丈,隔了四小间。安韶华再次看了看书房的陈设,此处是案发现场,总应该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安韶华却看不出来,莫名的焦躁。 陆家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摇了摇头。 焕郎在永安京求学好几年了,过年才回来几日。平日里陆家只有我父亲跟一众老仆,家中近来有什么不同陆夏苗在书房左右看看,说不出什么不同,但却是不一样了。 从前没有丫鬟,如今买了二十多个,自然是不同了。陆中元说,平时父亲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北,这次小北就没从永安京回来。 说到小北,安韶华点了点头。这个小北是陆泉的小厮,看起来十六七年纪,十分瘦小机敏,五官跟陆泉颇有些相似,顾銛头一次见了之后背地里还那这件事情打趣过。 小北怎么没回来? 这个要问问初九。陆中元回答。 陆夏苗正哭着,闻言也问了一句初九?刚才那个丫头?得到肯定的答复,陆夏苗却露出十分犹疑的神色。 可是有何不妥?安韶华问。 没有。没有,安大人。陆夏苗有些神色紧张,赶忙赔了个笑兴许是我多想了。 眼泪还挂在脸上的人,却露出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向人赔笑,那个表情的确诡异。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却见顾銛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韶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完。 为何要问初九?安韶华问陆中元。 这是说来话长。陆泉这次去永安京,是因为查访到了一件无价之宝。 众人看了看陆泉书房的手笔,心想这个无价之宝只怕不光是价值连城,而且是十分难得。 这些年陆泉一直在私下查访好些个字画古玩,不是什么贵要什么,而是目标很明确。就好比陆泉查访桃源散人的春居图的时候,有人拿来桃源散人的醉葡萄图想要以此结交陆泉,谁知陆泉虽然收下了画,没多久却送出去了。而等春居图收回来,却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安韶华纳罕,那个春居图不是挂在泱泱院么?陆夏苗补充,那是为了弟弟成亲,特意挂起来充门面的。安韶华点点头,这就对了。古玩字画,都要小心伺候,稍不留心都可能追悔莫及。 这边陆中元说到,这次陆泉去了永安京本来是要去看一件无价之宝,陆中元问过是什么,陆泉却笑着说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啊,我找了一辈子的无上至宝!。可陆泉一到永安京正看到儿子大放异彩,还求父亲为他去乔家提亲。陆中元说到这里,看向乔莱,二人相视一下,乔莱走上前握住了陆中元的手。乔莱的丫鬟给乔莱在陆中元身边加了个凳子,夫妻俩执手坐在一起。 为了给儿子张罗婚事,陆泉就把查访宝物的事情暂时放了一下。兴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陆中元问过,陆泉没说。只是带着新买的丫鬟小厮回了沧州,却把初九留在了永安京。初九是陆中元结婚当日一早才到的沧州。 说到初九,安韶华想到昨晚跟在初九身后的那个小丫鬟。 原来那个小丫鬟叫初十,是跟初九一道买来的。从名字来看,应该是姐妹。陆家这次买来的丫鬟小厮都没给改名字,等着将来乔莱给改。 顾銛皱着眉,半晌说这个初九在哪儿买的? 安韶华问他何意,顾銛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顾公子有事尽管说,切莫有所顾虑。陆中元十分诚恳。 我看着那个初九倒不像个丫鬟。说着撇了撇嘴她身上 话音未落,带着初九去换洗的衙役过来了。初九穿过的衣裳也带来了,福贵收起来放到一边,等仵作来了一并查验。 见到初九来了,顾銛并没有把话说完。查案子是一码事,当面说人家姑娘的是非,顾銛还是觉得尴尬。他看了一眼安韶华,安韶华给了他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 毛舟见初九来了,便问她陆泉把她留在永安京是做什么,小北在哪里。哪知道初九听到毛舟问她这些,竟然大哭不肯说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磨了半天嘴皮子,初九只是说老爷让我在永安京等小北,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我与小北都住在客栈,老爷给我们付房钱直到初八。可是初六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小北,开始我以为是我去找他之时他恰好不在。可是我一直等到初八都等不到小北,我害怕误了小爷的事,就赶忙往沧州来了。 恋耽美 魏先森-(73) 从永安京到沧州,坐船顺水则一两个时辰,不顺水则要五六个时辰。可要是赶车,则要绕道走三四天。初九这次就是跟着车来的。车里还有为陆中元成亲买的绫罗、红烛、高香跟一些永安京特产的糕点馃子。 正说着,外面跑来衙役通报:大人,刑部的人来了。 安韶华赶紧迎了出去,迎面高信立匆匆而来安大人,多日不见了。 高大人,久违了。 顾銛站在门口,看那二人端着架子寒暄,安韶华给高信立使了几个眼色,高信立点了点头。 第116章 初九 高大人请。安韶华携着高信立往里走, 小声说李家来了不少人,我没认全。但是有一个昨晚上安韶华跟高信立对了个眼色,高信立点了点头。 你帮我找找。安韶华小声说。 安大人请。高信立做着相让的样子, 点了点头。什么样子的人? 安韶华将昨晚大家正闹腾时候,那个抱臂站在一边冷冷看着陆中元的李家子弟的样貌形容给高信立。 高信立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那位公子我倒是有所耳闻,但应该不是太后那个李家的人,是说着眼珠子一转,戳了一下安韶华的心口是你们家的人。 流光?既然是家中亲戚,自己不认得说不定顾銛认得。 顾銛听完安韶华的话, 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一号亲戚。还是高信立提点过后才想起来:你说的那人应该是我五伯娘的娘家人。 他怎么跟李家的人走在一起? 五伯娘姓李,却不是李家本家。就算是穿凿附会,也未必真能攀附上永安京的李家。顾銛想了想说。 顾五奶奶出身陇西李氏旁支,永安京李太后那一家是赵郡李氏。虽然一直往上捋过去, 的确祖上曾经是一家,但那太过久远了。人们一般说这两家李氏也是分开说的, 只是顾銛不在意这些是以并不知道。高信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顾銛没有看到。安韶华瞪了他一眼, 高信立就把话咽下去了。 那人怎么了? 安韶华便说了昨夜里众人调笑陆中元字焕郎一事之时,那位李姓子弟只是抱臂冷眼旁观,既不参与调笑,也没有回房休息。只是冷冷地看着陆中元的情境描述给众人听。 说到一半,毛舟也过来了。闻言便说不如请来问问。 不多时,那位李家子弟被几个差役请了过来。 只见那人一袭长衫,任何饰物都没有戴, 十分素净地就来了。进屋,先向知府跟刑部众人见礼, 然后说了几句场面话,略表了对陆泉的敬意,最后让陆家人节哀。言辞恳切语气悲戚,行动举止间挑不出大的错处。若不是明知道他家已经落败,是举家来永安京投靠姑姑家的,单看此人待人接物,会以为是永安京里家境优渥家规森严的公子哥儿。 李存见过显武将军。也许是发现安韶华两口子对自己的冷淡,李存没有赶着上前攀亲。这么一说反而顾銛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五伯娘的娘家侄子,论理我该叫你一声表哥的。 文不成武不就,当不得什么表哥。若是公子不弃,倒是可以叫我李存。 李存表哥,安韶华接过话头我想问一下你,对于陆家之事可有见过什么,听过什么? 实不相瞒,李某也是生平头一回见识这等人命关天之事。说着,再次宽慰了陆中元几句。陆中元回了礼,李存看看在场众人却有些欲言又止。 安韶华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定是有什么事的。表哥大可直说,人命关天,没有什么秘密大得过死者的冤情。 李存看了看陆中元,将陆中元看得满头雾水。请李公子但说无妨。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存见大家都让说,便也不再隐瞒。 原来他受家中长辈之命过来为陆中元贺喜,存的当然是结交新贵的心思。只是来了之后发现陆家的丫鬟里有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谁?听说家里有意料之外的人物,陆中元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李存倒也不卖关子,直接用手一指。大家顺着看过去,初九一脸惊讶、愤恨、委屈、羞恼的表情看向李存。李存却并不怜香惜玉,用十分平直的语调说这位姑娘我在永安京春 请公子不要说了!初九一下子扑上前去,想要抱住李存的脚。 李存赶紧站起来往边上躲,姑娘自重! 春什么?陆中元却听出了问题,一把推开初九,拉住李存就要问。 初九恸哭之时被推到地上,只能伏地大哭。陆夏苗上前来扶起了初九。安韶华皱着眉看着她俩,若有所思。 春意楼,这位就是春意楼的红人,柳潇潇。 说起春意楼,永安京没几个人不知道。若说楚馆排第一的是红玉阁,那么青楼的翘楚就非春意楼莫属了。与楚馆那外面看只有青砖墙内里乾坤半遮半掩的羞涩不同的是,红玉阁自己占了一整条街,两边都是衣着单薄倚窗往外看的姑娘。永安京那些个王孙公子得空都爱在这里流连,当真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就算是个穷书生,也可以在这条街来回走几趟,不为别的就为了听几声姑娘的调笑,运气好的还能对上两首诗,摸个小手。 而那柳潇潇早一两年更是红极一时。 传闻中柳潇潇天生媚骨,人美、歌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那么一段时间当真是风头无两,只可惜多少王孙公子散尽家财也不能与佳人共度良宵。为什么呢?柳潇潇是春意楼为数不多的雅妓。所谓雅妓,便是卖艺不卖身。接不接,陪不陪,留不留都只看姑娘的心情。若是姑娘喜欢,便是一文不收也可以成为入幕之宾。若是姑娘瞧不上,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能一睹芳容,更别想着一亲芳泽了。 你陆中元也是听过柳潇潇大名的,先是回头指着初九,却发现无话可说。就算初九就是柳潇潇,那也是他父亲买来的丫鬟。真金白银花出去,大活人买回来,钱货两讫概不赊欠,没什么可指摘的。 你陆中元又指着李存,却也一样说不出什么来。有道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父亲买了一个雅妓,那便是买了。不管是一掷千金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已经买了。 父亲知道吗?乔莱小声问。 想来是知道的。李存说。说完又皱了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并不好的事:如此说来,陆老爷的态度着实古怪。昨日之前我在陆家并没有见到潇潇姑娘,婚宴上见到,起初并没有认出来。后来还是听到潇潇姑娘说话,这才确定。我便跟陆老爷说了此事,哪知陆老爷竟然把我带到一边,拿出银票给我,要我缄口不言。 闻言众人皆愣了,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是没有要那个银子。不过我也答应陆老爷此事不对别人讲。说完看了一眼初九对不住,潇潇姑娘,我本无意揭你伤疤,只是 陆夏苗扶着初九让她坐下了。初九啜泣着说不怪公子,是初九人贱命薄,好不容易又 表哥,你与陆老爷说话之时,有何人听到吗? 李存想了很久,忽然说陆老爷领我到一个僻静之处,应该是无人看到。不过李存看了陆中元一眼,又看了看初九昨日上午迎亲之时,我看到陆老爷带着的是一顶紫金冠。可是晚间我却看到齐燃戴着一顶一模一样的冠。而陆老爷却戴了一顶金镶玉冠。 紫金冠,又是紫金冠。安韶华心想,顾銛早上看到那个安韶华心下一凛,早上顾銛看到齐燃之时便问自己齐燃是不是戴一顶紫金冠,如今李存又说到齐燃跟紫金冠,看来不是巧合。 昨日迎亲归来,拜堂之时父亲的确带着一顶紫金冠。那紫金冠价值数十金,父亲十分喜爱。但是昨晚宴间我见到父亲戴着的是一顶羊脂玉的金镶玉冠。虽然也不是凡品,却终究比不上那顶紫金冠。 安韶华回头看了一眼毛舟,毛舟马上派人去找乔燃。 乔燃过来,依然戴着那顶紫金冠。不止于此,他未曾进门就先拱手,跟毛舟、安韶华等人皆行了平辈礼。进门之后极力寒暄攀亲,嘴碎得让人讨厌。 安韶华不耐烦跟他扯皮,开门见山地问他这紫金冠的来历。 实不相瞒,这是陆家老爷赠予乔某之物。乔燃倒承认得干脆。可惜再之后,无论众人如何问,他都一口咬定是陆家老爷觉得他乔燃玉树临风太适合这顶紫金冠了,不顾他的百般推辞硬是要送给他。 明知他睁眼说瞎话,人们对他也无可耐何。安韶华决定兵行险招,单刀直入地问他:可我听说陆老爷是为了让你别说出去柳潇潇姑娘的事情,才会把紫金冠给你的。 果然乔燃听到柳潇潇三个字时,眼睛马上看向初九。看来李存倒是没说谎。只是这乔燃明显知道些什么,可他却不肯说。 初九,安韶华问你觉得陆泉为何会为了隐瞒你的过去甘愿被敲诈。 也许初九从怀中拿出一方印是因为老爷要娶的续弦,就是我。 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安韶华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中元接过那方印,仔细看了一下,大惊失色:唯清!这印是陆家家主之印。说白了,有这方印,陆家的生意、家财都由她随便外置! 第117章 绣娘 陆家所有的财产都随她处置?安韶华跟高信立对了一下眼神。自古以来熟人之间杀人, 无非财情二字。陆家这几日虽然人多,但陆老爷身上没有抵抗伤,应该是熟人所为。那么陆中元刚才说出口的, 恰恰是他自己的杀人动机。他把自己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安韶华给高信立使了个眼色,高信立把到嘴边的圈套话咽了进去。 初九安韶华问道你说你是陆老爷的续弦,除了这枚家主印,可还有其他凭据?人证物证均可。 听了这句话,人们的眼神才从陆中元身上挪到初九身上。是啊,初九说她是续弦,可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说不定是她自己杀人之后拿了那枚印也未可知啊。 初九左右扭捏了一下,做出十分羞涩的样子,可惜反而风尘气更重了。老爷老爷原想着等给给给陆中元娶过媳妇,再办个小酒席成亲。无意于让众人皆知, 所以说着说着,初九又拿起帕子哭了起来。 人人都叫陆中元为焕郎, 初九作为继母自然也可以叫。若是觉得称呼字有些叫不出口,可以说少爷, 但是初九却连名带姓地叫人,听起来十足地别扭。 总该有一两个人知道的吧! 初九摇了摇头。初九这些日子都在永安京。昨日辰时才到陆府,下午去过酒家去拿酒,结酒钱。那时候,老爷的印就已经给了初九了。 知府衙门的人闻言马上行动了起来。安韶华却看着初九,半晌没有说话。这个初九,问她还有谁知道她就是陆老爷要娶的续弦, 她却回答那个印鉴在陆老爷死前就在给了她了。 不一会儿,酒家的人来了。掌柜的看了一眼初九, 再看看初九手里的印鉴,点点头证实了初九的说法。 掌柜的,再问一句。往日里有没有过陆老爷把印鉴给别人的时候? 大人客气了。有过,陆老爷身边有个叫小北的,平时都是小北拿着陆老爷的印来说一些事情。 安韶华点了点头,坐下了。 送走了掌柜的,就到了午饭时候。 面对来问主意的老仆,乔莱不敢擅专,做出十足的礼数来请初九定夺。初九也毫不含糊,上来就是大手笔,好酒好菜张口就来。顾銛看安韶华,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安韶华上前捏住他的手腕,轻轻攥了一下,摇了摇头。顾銛便没有说话。 午饭时,毛舟、安韶华、顾銛、高信立同座,不大会儿功夫上了一桌子菜。席间几人不免还是说起了案情。 仵作还在验尸,众人也只能说已经看到的事情。 几人对了一下掌握的情况,毛舟说:说不定是陆中元知道父亲要续弦,还把家主印鉴给了初九,害怕家产旁落才会杀人夺权。 安韶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顾銛却说:我看焕郎不是那样的人。 倒是高信立忽然说:诶说个题外话啊,唯清,你觉不觉得陆焕郎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经他这么一说,安韶华也想起自己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毛舟看着他俩,说:若是说安大人与高大人都见过的,莫非是刑部的案宗? 高信立想了半天,想不起是不是真有什么涉及到陆中元的案子。安韶华却知道,前世陆中元与自己没什么交集,自己办过的案子里也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满桌酒菜,毛舟忽然说这陆家,也真是太倒霉了。 是啊,好好的红事变成了白事。高信立就着酒壶的口儿闻了一下好酒啊。 这可是沧州佳酿成贤酒顾銛说。顾銛虽然酒量浅却十分喜爱那杯中之物。只是陆老爷刚死,陆家这般吃喝妥当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銛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皱起了眉。 安大人,你方才一直问初九,可是有何原因啊?毛舟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说。 我总觉得初九的话,时机都说得太巧了。 这毛舟大约是觉得安韶华是为了给陆中元洗脱嫌疑,有些心急了。我觉得陆中元的嫌疑最大。下午再问问。 流光安韶华忽然想到一早顾銛说的半截话,正好问问你一早说你看初九不像一个丫鬟,后半句呢? 顾銛早就把这茬事儿忘了。安韶华说了老半天,顾銛才记起来嗐!我是说她看着就一股风尘气。 众人闻言皆点头。 这个陆泉,真是毛舟说着,摇了摇头。 几人嘴上不说,心中所想却差不多。陆老爷不要那么多名门贵女,却要娶一个风尘女子做续弦,只怕不只是他被人说嘴,连累陆家姐弟也要被人背后里说闲话。 名声,会不会是又一个动机?安韶华心道。 高信立也吃完了,一边擦嘴一边吩咐带来的人,赶紧回永安京去春意楼查访,是不是陆泉给柳潇潇赎身。两人什么时候认识,什么时候勾搭上,什么时候赎身,花了多少银子? 正说着,又送来一道菜,竟是沧州名吃思齐鱼。顾銛本来都放下筷子了,看到思齐鱼又添了一碗饭。 毛舟究竟是年岁大了,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好歹是记着下午还要审案,就在一边厢房的榻子上蜷着准备眯一会儿。 安韶华跟高信立续上了茶水,聊起近日里永安京发生的案子。 还真有这么一个案子,跟咱现在的案子还有点联系。高信立说着,夹了一颗花生米四天前吧,南四街出了个命案。 恋耽美 魏先森-(74) 死者是一个老绣娘,人们叫她全婆子。那日,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全婆子家里起了火。等人们灭了火,发现全婆子烧死在家里。本来人们不准备报官的,兴许是全婆子烧火做饭时候不小心点着了什么。 全婆子家里两口人,全婆子跟儿子南哥儿。全婆子早年间绣活十分精巧,卖的比别人的也要贵些,大部分都卖给了春意楼。全婆子这几年眼睛坏了,不能绣了。家里的生计全凭南哥儿在一个绸缎庄当伙计,据掌柜的说是个勤快的。 可是火场中发现了两具焦尸。 一具在厨房灶边,头扎在锅里,身子半跪在地上。另一具在厨房门口,直挺挺地横在那里,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脖子。高信立说着,还站起来学了一下。 安韶华有心打断他,顾銛难得有什么爱吃的,正吃着呢高信立学什么尸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结果转头一看顾銛听得入迷,还不耽误吃。安韶华也就没多事。 然后呢?顾銛追问。 一看就知道顾銛没反应过来,安韶华便跟他解释,若真是烧死的,尸体会痉挛扭曲,手会成某个特定的形状。安韶华给顾銛解释了一下。 杀人焚尸啊!顾銛恍然大悟。 高信立继续说。 火场里出现焦尸简直在正常不过,开始人们都以为是全婆子跟南哥儿,谁知道邻居们正商量着谁帮这娘儿俩入殓的时候,南哥儿从外头回来了。原来是有人看到全婆子家失火,去铺子里找了南哥儿。南哥儿当时正在柜上忙着,听说家里出了这事儿,放下东西就往家跑,谁知还是晚了。 那个南哥儿? 没他什么事儿,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冬天时候早上走之前做好饭,午饭留在锅里,中午全婆子自己点上火热一下。夏天时候每天给邻居两个大子儿,邻居做饭的时候顺便给全婆子留上一口。那天全婆子自己去跟邻居说,家里要来亲戚,不用人家给她做了。那邻居人好,还给了她一碟咸菜。 什么亲戚,死的是谁? 谁知道啊!不查不知道,十几年前这个全婆子带着孩子忽然出现在南四街,没人知道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亲戚?她哪儿来的亲戚。十几年没见过她跟任何人走动。除了取花样、送绣活儿、领银子去春意楼之外,几乎没人见过全婆子出门。家里所有的事儿都是南哥儿在管。 安韶华食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笃笃笃。 有人报了官,这案子现在在京兆府。 高信立跟安韶华都笑了起来。顾銛不明就里,安韶华给他解释几个月前齐霈元进了大牢,新上任的京兆府尹是个清热败火的。 哈哈哈哈高信立笑得直拍桌子清热败火四字怎么能形容我们的花大人啊! 这新任京兆府尹叫花金银。 顾銛闻言也笑了起来。 花大人不擅刑狱,却也不得不办。去了现场,让仵作看了看就把南哥儿抓起来了。尹赟紧拦着,花大人却说案子在他家里发的,就算不是他干的,他也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这安韶华皱紧眉头,草菅人命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上辈子花金银没有当京兆府尹的命,但是他三年后会去渭南当巡抚。正遇上渭水水患,此人治理水患功勋卓著,吃住都在堤坝上愣是扛过了一个夏季,秋收之后便组织当地青壮年疏通河道。 这一干就是十几年。他曾经在折子里提过,修河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可不修。 他是个治水的好官,却不是个会断案子的。 然后呢? 前天,南哥儿被放出来了。当时他确实一直在柜上,哪有什么机会去杀人纵火啊。 而且还有一点,火场里有一个绣架,架子上却没有布。 兴许是被烧了。顾銛吃多了,站起来的姿势十分艰难。 就算是被烧了,谁家绣架放在厨房的?安韶华说。 高信立朝安韶华竖大拇指:安大人英明啊!哈哈哈。 别贫,说正事儿。 第118章 乔燃 花大人真是个不会断案子的, 把南哥儿放了就真放了,也不找人跟着。昨天一早,高信立拿起一个核桃, 放在手心,把手一转吹了口气,再摊开手,没了!他手里的核桃也不见了。 不见了?安韶华问:没人见过他去哪儿吗? 高信立摇头。安韶华低头沉思。顾銛吃多了,说自己去转转。安韶华安顿他转过之后早点回去歇着,他们办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下,不必等他。 顾銛在陆家院子里慢行, 越发觉得陆老爷不像是一个普通商户。整个陆家的园设计简直是专业级的,据说都是陆老爷自己想的。 这一步一景,可真不是随便想想就能做出来的。顾銛走着走着迷路了,不过他并不着急, 慢慢走细细看,越看越是欢喜, 越看越是喜欢。穿越以前他就喜欢这些园林,平时工作忙, 不是排练就是演出。每个演出空档,时间足够就去趟苏州,时间短呢就去趟颐和园。这个陆府,在顾銛看过的中式园林中,算是排的上号的。 眼看前面就是泱泱院了,顾銛想着抄近道,就从一丛竹子中间穿过。 竹屋, 竹檐,竹篱笆, 一个不大的院落。顾銛生怕打扰了别人休息,刻意放轻了脚步。 三哥,我睡不着。 你少装了!从家里走开你就说你认床啊啥啥的,结果呢?结果呢?昨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还他妈尿床!你十五了,不是五岁也不是八十五! 三哥,我 行了行了闭嘴! 听到有人趿拉着鞋往门口跑来,顾銛赶紧躲到墙后头。无论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听到这种隐私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七公子。是个耳生的声音。 王兄。 七公子不必如此。昨日大家都吃多了酒,又喝了不少醒酒汤,这个难免。 多谢王兄。声音已经哽咽。顾銛撇嘴,这么大人了,尿床也就罢了,哭这才真是不合适了。 七公子当真不必,据我所知你不是唯一一个,嗯,那般的人。昨日大约是酒烈,喝多了就睡死过去了。 多谢王兄开解,我昨天压根就没喝酒。 呃兴许是 王兄,我往日都挑床,所以才一直拖着前天才走,就是想着少在外头过夜。为这个我三哥挺不高兴的。 从永安京来沧州,要是坐船从安水河走,一两个时辰就到了。可要是乘马车,就要四五天,或是往北在云雾山中一座桥上通过,或是往南借道凉州。永安京长大的公子哥儿,难得有机会出来,自然是想着游山玩水的。顾銛嘴角翘了一下,曾几何时,自己也喜欢玩乐,用从前宋寅初说过的话,那就是:不喜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 年少,总是好的。 陆家少爷成亲头一日我们才来的,他家入夜也总有人走动,我几乎一夜都没睡。昨天又玩的疯了些,睡下了口干,又不好意思喊丫鬟来伺候。正好有一些醒酒汤,我就喝了。谁知道竟然睡得话未停,就传来啜泣之声。 七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桩蹊跷事。 何事? 王某素来最怕汤药,但是陆家主人心细,又不忍拒绝。是以,我把醒酒汤给我那小厮喝了。结果我昨晚睡到半夜口干咳嗽,那个蠢东西竟然踹了好几脚都没醒。 哦。那个七公子显然没想到王公子说这么没头没脑的事情,想着对方是为了给自己台阶,所以七公子也应了一声。顾銛听他们向院子里走去,也就悄悄离开了。隐约听到身后七公子时候,王兄,这不会吧! 什么会不会?顾銛想了一路。快走到泱泱院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赵白虎。赵白虎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跟顾銛现在身上穿着的撞衫了。顾銛心里想,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赵白虎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见到顾銛过来,便高兴地迎上来。 顾銛只好站下跟他闲聊。 他东拉西扯说了很多,没话找话,话题就像缺了水的鱼,光张嘴,快要干死了。 衔春正好出来看到了门口的顾銛跟赵白虎,马上上前迎人。赵白虎给顾銛让了半个道,却还挡着一半。在衔春看不到的地方给了顾銛一支待放的荷花,两个莲蓬。顾銛一头雾水,想到昨日里赵白虎看自己的眼神,再看他现在的表现,明白了大半。心里虽然恶心,但也犯不着在沧州地界上跟赵家兄弟俩交恶,再加上这个东西说白了并不是什么收不得的,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顾銛回去,景和刚睡下。顾銛便也睡了一觉。这一觉直到天将黑。 晚饭时分,顾銛又去找了安韶华。安韶华、高信立、毛舟三人正在翻看验尸格目跟勘验格目。高信立幽幽的说我总觉得现场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没写进去。 安韶华看了看他手里的勘验格目应该是没有纰漏了。 说不清,总觉得少什么。 我看着他们写的,都有了。 两位大人莫争,现在还不算晚,趁着天亮我们一去便知。 往书房走的路上,安韶华拉住顾銛的手问他中午睡得可香,景和乖不乖两人一直头凑在一起小声说话,高信立走在他们后头,看着竟然觉得十分美好。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忽然想念家中妻子。 高大人。毛舟叫他。 原来是永安河沧州地界发现一具浮尸,毛舟想问他能不能让刑部的仵作带着沧州的仵作去看,顺便教他一些东西。高信立点了点头,两个仵作便一起去了。 进了书房,几人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看来看去,看多了觉得那样东西都蹊跷,似乎每一件都是线索。 唯清,你进这里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顾銛问。这种时候相信一下直觉,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 当然是那个双面绣屏。安韶华指给顾銛这个绣屏,若是绣完了,算不上价值连城却也不是等闲人家能用得上的。先说绣工。双面绣的技艺 听他讲了半天,顾銛似懂非懂。总之这门手艺没几个人会,所以双面绣的东西都特别贵。可贵又怎样?陆家不缺钱! 前不久大哥不是刚拿回来一个吗? 大哥那个是话音未落,安韶华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向绣屏,高信立跟毛舟见状也跟了过来。 一人多高的屏风,一面如果没错应该是松鹤延年,另一边是南极仙翁,自然也是祝寿。双面祝寿的屏真不多。但早年有一年太后寿辰,继后当时还不是继后,郑家从永安京花间锦买了一个大的福寿双全屏进献给太后。 花间锦。 陆焕郎! 花间锦。安韶华看向高信立,一字一顿地说。 高信立起先没反应过来,还在一边问:什么?怎么了? 倒是毛舟虽然此时是沧州知府,当年花间锦出事的时候,他也有所耳闻。 花间锦原来是京里毛舟看高信立不知道,高信立也认认真真地听了。花间锦最初是以绸缎起家,后来开始做蚕丝生意。他家东家姓陆,祖籍凉州。后来花间锦的少东家娶了一个绣庄家的独生女。这个小姐传闻中一手双面无人能敌。双面花样不同,却看不出锈法。当年甚至有人买了回去拆了看,结果拆开了之后,没一个能绣回去的。 后来陆家出售的绣品僭越逾制,陆家当时的当家人被判斩立决,陆家抄没家产。陆家老爷身子原本就不好,抄家当天淋了雨,没几天就去了。陆家少爷被斩首,少奶奶吊死了。孙少爷下落不明。 陆家那个孙少爷就叫焕郎。陆家出事的时候孙少爷一两岁,算来年纪跟陆中元一般大。 想到陆中元跟自己说过的小时候的事情,安韶华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呼之欲出。 福寿双全屏!我想起来了!顾銛忽然一排脑门。 流光,怎么了?安韶华过来,抓起顾銛的手问他。 我昨日看到乔燃跟陆老爷往僻静处走了,还隐约听到他们是说什么十七年前福寿双全屏得寸进尺之类的话。 这一番话证实了刚才的猜测,这下子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但是还有最重要的,十七年前陆焕郎的爷爷抄家当日都死了,陆焕郎的母亲跟父亲待判决之后也死了。如果这个焕郎就是当年那个陆家消失不见的孙少爷,那么陆泉是谁? 可这些话该问谁?能问谁? 陆家之事,当然是要问陆夏苗。十七年前陆夏苗十岁上下,早该记事了。 吩咐了刑部的人去永安京查访当年花间锦的事,高信立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除了陆家人,还能问谁? 乔燃?安韶华食指无意识地扣着虚空,上午乔燃就有未尽之言,也许是这个。 不止。高信立说这个乔燃知道的应该还不少,这是这个人过于奸猾,换不溜丢,真是讨厌。 老爷,老爷!出事了!一个知府衙役连滚带爬就进来了,要不是顾銛反应快给他开了门,只怕他能直接扑进来,不管们拴着不拴着。 何事惊慌? 乔家公子乔燃,死了! 第119章 成贤 四人出了书房的门来, 才发现已是华灯初上。 福贵跑过来,安韶华问怎么样了。 原来晚饭前后,乔燃自己跟伺候他的陆家丫鬟说, 给他上些好酒菜。等到做好了,乔燃又说没有思齐鱼跟成贤酒,怎能算是好酒菜? 顾銛冷哼一声:人家红事白事碰到一起,正是最忙乱的时候,他怎么那么能整事儿!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心里却想到中午初九随口报的那一系列菜名。老爷刚走,作为续弦, 初九是不是有些太过镇定了?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朝中大元遇到此等生离死别,人前失态者不知凡几。更何况这个初九曾经是柳潇潇,是陆泉要娶她她才能从良, 没有陆泉她如今依然在欢场卖笑。这等情况下陆泉忽然身死,而她自己身份未明前途未卜, 在陆家又毫无根基,风雨飘摇。她应该是着急、慌乱、胡乱投靠, 或者急着跟陆家姐弟修好,起码要人家能赡养她终老。可是她这前后种种态度着实让人疑惑。她似乎既不着急,也不担心。她凭什么不担心呢? 还有陆泉的尸首,腹部两处刀伤,衣服却是好的。是脱下衣服被刺然后又穿好,还是死后被换了衣服?不对,这两个情况都不对。脱下衣服正面被刺, 被刺后不去找郎中还要去换衣服,这不可能。死后换衣, 不可能穿那么好。 可是陆泉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子时前后。子时,送醒酒汤的丫鬟在书房见到过陆泉,那时候陆泉穿着的却是一身蓝衫,坐在书案后把玩一个绣品。陆泉让丫鬟把醒酒汤放下,问了一句醒酒汤是只有他的,还是今日来的宾客都有?得知人人都有,陆泉说了一声做得好,便让丫鬟走了。 还有那个蓝衫。陆中元跟陆夏苗都说他父亲的确有过一个蓝衫,可那个蓝衫却遍寻不到了。 恋耽美 魏先森-(75) 正此时,顾銛忽然说:唯清,我中午听说了一件事情,挺怪的。 说来听听? 顾銛便说了中午偶然间听到的醒酒汤的事情,隐去了人物跟事件,单只说了推测。安韶华听完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忽然说:昨晚,你说我也睡得特别沉?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面色凝重。 安韶华吩咐福贵,让初九、陆中元夫妻、陆夏苗分开过来。毛舟跟高信立闻言都看着安韶华,等他解释。福贵应了一声便走了。 未及解释,沧州府的人就迎上来了。仵作刚去了渡口,已经派人去追,现下还没回来。 送饭的丫鬟被衙役守着还没离开,见到几位大人,这个丫鬟还是一副初生牛犊的懵懂样子。 见过几位大人。 安韶华一看,原来是老熟人,初十。 你跟初九是什么关系?不给她准备的机会,安韶华见面就直接问。 小姐是陆老爷的心上人。老爷给小姐赎了身,又带我们来了陆家,安大人以为是因为什么? 安韶华心下一动,看来在答非所问这一点上,这主仆俩倒是一脉相承。上午自己问初九,有谁能证明她是陆老爷说的那个续弦的人选,她却说陆家的家主印昨日就在她身上了。刚才自己问初十她跟初九的关系,初十却说初九就是陆老爷的续弦。 说说齐燃的事。高信立说。 这位公子也是前日晚上才来的。那时这个院子是二红在伺候的。昨天下午二红烫了手,我才接了过来。 高信立使了个眼色,人群后马上有一个刑部的人悄悄转身走了。 昨晚上我来送醒酒汤,齐公子并不在院子里。 安韶华跟高信立对视一眼,高信立打了个手势,又有一人悄然离去。 今日本来府里就事多,到了下午饭时这位齐公子却要吃好酒好菜。上了酒菜,又嫌没有思齐鱼跟成贤酒。跟管事的报上去之后,成贤酒倒是来得快,我便给齐公子送了来。等思齐鱼好了,再送来,敲门却不开。我便想着开门放进去。谁知,虽然说得是这样的话,初十眼里不见多少惊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初十看了安韶华一眼,继续说谁知一开门就看到齐公子死了。 对于初九这个表现,在场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看法。 安韶华觉得一个小姑娘,亲眼见到尸体不应该是如此镇定,难道是她杀的? 高信立却在心里以为那齐燃必定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会让陆家的小丫鬟知道他死了都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样子。 毛舟却想着赶紧进去看现场,不想听这个丫鬟在这里抱怨齐燃是不是难伺候。 顾銛心想:面瘫,女面瘫,活的! 几人又问了几句细节,比如齐燃开门时候说过什么没有,当时齐燃穿的什么衣裳,神色如何等等,未见异常,便放初十离开了。 进去齐燃做住的院子,院里住的是李家诸人。人已经都被知府衙门的人请出来了,知道是人命案子,倒是没人闹事,不过给个脸色说两句不中听的倒是少不了。衙役已经问过一遍,没有人看到什么。昨晚都睡的很好不知道齐燃不在房里,今天都在吃饭,倒是李家有人见到齐燃便随口邀请了一句,齐燃说他今晚有约了。 有约? 几人进门就发现了问题。齐燃七窍流血死状凄惨,桌上的菜都没有动,筷子还在一边,只是两壶酒十分有意思。成贤酒摆在对面,酒杯还是空的,酒壶是满的。乔燃面前是一碟黄酒,喝了几口,酒壶半满。乔燃死前应该喝的就是这个黄酒。 这就有趣了,乔燃非要思齐鱼配上成贤酒,自己却不喝,放在那里是在等谁? 高信立让刑部的人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查一遍,看毒是下到什么地方的。 这个黄酒是今晚晚饭的搭配,所有人的都是一样的,刚才去查问的州府衙役过来报告,晚饭的酒菜都是厨房做好之后专门的送菜小厮一起送的,没人知道哪盘菜、哪壶酒会在哪个屋给谁,也就无从提前下毒。 仵作还没有来,福贵把陆中元夫妻叫来了。 毛舟依然觉得陆中元夫妻嫌疑颇重。 试问,陆中元在永安京的读书人中如今是风头正劲,可他娶妻之时他父亲却宣布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不止于此,他父亲还要把陆家的家产都给了那个女人,陆中元能不生气吗?毛舟认为不可能。陆中元一定会生气,会愤恨,甚至会觉得父亲伤风败俗,那么他会做什么? 陆中元,你父亲昨天晚上是怎么说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陆中元微微往乔莱身前站了一下。毛大人。陆中元施了一礼。昨日父亲把我们三人叫去书房,他自己摆了一桌小席面,父亲亲手做了酸汤面。陆中元唇角微翘,眼泪却掉了下来。失礼了。实在是不庄重。 乔莱上前一步握住陆中元的手,一只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摸。 安韶华说:无妨,焕郎,你坐下来喝口水。 陆中元端起一杯茶平复情绪,安韶华趁机闲聊。你说的那个酸汤面,是你父亲常做的吗? 是啊,小时候我在老家生活了几年,祖母常做酸汤面。后来父亲在沧州置了宅子把我接了过来,每次父亲回来都会给我们姐弟做酸汤面。陆中元双手捧着杯子,借着水的热气捂一下冰凉的手。语调悲凉地说了一下酸汤面的做法,说得安韶华等人都饿了。 有时候我读书晚了,父亲也会亲自给我做酸汤面。我姐知道了,也会闹着要吃。陆中元说着又笑了。 你为何要在老家生活好些年呢? 并不记得了,现在能想起来的,就是幼时在老家生活过好几年。祖母家只是中富之家,家中甚至雇不起下人,所有的活都是祖父祖母做,我很小的时候就要去拾柴。 毛舟看安韶华问不到点子上,有些着急。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要娶的续弦是柳潇潇? 原是不知道的,现在想来倒是有可能。 哦?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我父亲忽然去了永安京,说是查访到一件至宝。 安韶华点了点头。他第一次见到陆老爷,陆老爷就十分兴奋,连连说是多年的查访终于有了踪迹,但等到他问是什么时,陆老爷却不肯说。 我当时问父亲是什么宝贝,父亲却不肯说,只是十分激动,一提起来就满面红光,仿佛陆中元说到父亲高兴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夙愿得偿。可是,父亲始终没说过那个宝贝的下落。 陆中元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呼出去,继续说:昨晚父亲把我们叫去,也只是说要续弦。我们恭喜了父亲,父亲十分欢喜。这时陆中元看了眼顾銛,面色有些为难有丫鬟来请我去戏台那边招待来宾,所以就从父亲书房离开了。 第120章 掌家 乔莱跟着点头。当时是初初九来报事, 父亲让我们去看看。说完,乔莱看了看陆中元,欲言又止。 要的就是你这个欲言又止, 毛舟一扫下午的困顿,顿时就来了精神。语调称得上是柔声细语了:你俩再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事?也许是小事,也许没看清楚,都无妨。 没有了。陆中元说。 乔莱看了陆中元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在场的除了顾銛都是断案出身,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乔莱似有隐情。 嫂夫人还是说吧。安韶华说有些事情, 你觉得跟案子没有关系,但也许未必。所有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们,就算是无关,也要由我们查访之后才能确定。 乔莱闻言却踟蹰了起来。陆中元眼神讶异看着她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快说吧。 不是看到了什么, 父亲叫我们过去,说从今日开始, 陆家就让我当家。还说等父亲续娶过后,他就要把生意都给焕郎, 从此与新母亲两人在家只是做陆老太爷陆老夫人,赏花遛鸟,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说到这里,迎着众人各色目光,乔莱也没有急急为自己辩驳不止于此,父亲一没有提续弦的人选, 二没有说已经将整个陆家拱手让人。反而 陆中元看向乔莱,眼含失望:父亲都这般了, 你在意的,就是那掌家权么? 你觉得我眼中看到的,就是掌家权么?乔莱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一只脚向外迈了半步,又生生止住,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下垂,向几人行了一礼,低头问道大人可还有事?若是没有,乔莱还有些琐事要去办。大人知道的,多事之秋。 还有一事,昨晚嫂夫人是几时吩咐的让厨房给众人做醒酒汤的? 乔莱一愣,并无。说完皱了皱眉我并没有吩咐要醒酒汤,但是睡前有小丫头送了醒酒汤。怎么了,这个醒酒汤有问题? 只是道谢而已。 安大人客气了。 嫂夫人自便。安韶华还了一礼送走了乔莱。转身对陆中元说:焕郎,你你这可就错了。陆中元突遭变故,此刻看起来好好的,其实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内里早已经慌乱不堪。乔莱那番话在别人看来都是把疑点指向了初九,可惜陆中元心思烦乱,没听明白。 陆公子,你父亲可曾说过那样的话?毛舟打断了安韶华的话。 是说过。可是家谁当真的有那么重要么?父亲无论娶谁,那人便是我的继母,这些年父亲为了我姐弟二人吃了多少苦我都看在眼里。一个男人又要做生意又要带孩子,其中辛苦不亲身经历真的不能体会,多少人眼见着我父亲辛劳,要帮他物色一个续弦,甚至还有书香世家云英未嫁的小姐,感念我父亲的情深义重,想要嫁给父亲,但是父亲都拒绝了。这回父亲决定续娶,这人不管她如何出身,我自会敬她如亲母,父母俱在怎能由儿媳掌家?陆中元说着,眼中是十足的心痛之色。 安韶华跟高信立对了一个眼色,高信立马上吩咐人去查问,陆老爷是否露出过等陆中元成亲之后他就要将陆家交给陆中元的意思。 前刑部尚书赵大人曾经说过,案件走进死胡同的时候,仔细钻研被害人,也许就能还原整个事件。那么这个案子的被害人呢?陆泉在永安京查访到宝贝是在陆中元定亲之前,那么陆泉究竟是怎样打算的?难道陆泉之死真是因为陆家的家产? 陆中元的小厮过来,对陆中元耳语了几句。陆中元闻言僵了一下,神情十足地难堪,半晌才说出告罪离开的话来。安韶华问了一句是不是他叫人做了醒酒汤,陆中元也不知道是谁吩咐的,他喝了一碗,睡的很好。 等陆中元走了,一个沧州知府的差役进来告诉众人,乔莱回去之后,就以老爷新丧,少爷少夫人要守孝为名,自己搬进了厢房。高信立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个不停。毛舟再次安排人去请仵作回来。安韶华吩咐人去把陆夏苗叫来。 等待陆夏苗的过程中,安韶华把他对于初九的疑惑说了出来。陆老爷身死,初九接受得太快了,她面对怀疑表现得太镇定,像是严阵以待的斗士,不像是一个身份未明的风尘女子。 毛周闻言却嗤笑了一声:安大人既知她是风尘女子,就应该料到她会这般作为。所谓戏子无情,□□无义可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毛大人也说过,陆老爷为人忠义、行事有方,怎么会对一个人品存疑的女子一往情深以至于要以整个陆家相托付呢? 安大人也许不知道,男人在欢场可是什么话都会说的。 欢场随口说的话,说过之后会给对方赎身,再把人带到家里吗?安韶华食指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还把陆家的家主印托付给对方? 但是另一面又在儿子媳妇面前说自己要把家业都给儿子?高信立接话这不就是动机么?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毛舟招手说:先别叫初九来,我们最后问她。 安韶华跟高信立也点头称是。先问过众人再说。 正说着,沧州知府衙役来通报,陆夏苗到了。 问及陆夏苗,陆泉昨夜有没有说过要将陆家都给陆中元的话,陆夏苗毫不犹豫地说:那是自然,这么多年父亲一直说,等到焕郎等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要将陆家都给焕郎,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 你父亲喜欢的是什么? 绣品吧。 绣屏? 绣屏也是,父亲对绣品一直颇有研究 你父亲书房的那半幅绣屏,是多少钱买的?毛舟忽然插了一句。 陆夏苗正说着忽然被打断,愣了好一下子才说:啊?啊!那半幅绣屏,年头可久了。我小时候父亲不许我来书房的,我头一回来书房,就见着那半幅绣屏了。 昨日陆中元成亲,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回的?几时安顿的厨房去做醒酒汤? 醒酒汤?陆夏苗一皱眉,我没有吩咐做过厨房醒酒汤。至于我几时来几时走大人有所不知,我夫家就在一墙之隔的于府。陆夏苗说着往西指了一下我姐弟俩与我夫君于山打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说着露出了笑意,紧接着发现自己这个笑不合时宜,于是赶紧收敛了笑意继续说所以我平日里于家、陆家两头忙乎。昨日子时以后才回于家。走以前去过父亲书房,我看到书房有两个人影,也知道父亲还在忙,正好前院的红姨过来了,我让红姨提醒父亲早些歇着。 红姨是谁? 家中老仆,在陆家做事十多年了。就是厨房二红的娘。 高信立说:把二红母女俩叫来。 陆夏苗愣住了:怎么了? 这个院子本来是二红伺候着,昨天下午二红烫了手,就交给初十伺候茶饭。 陆夏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韶华却趁着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语调自然地问:那初九究竟是何来历? 小姐就是陆家陆夏苗急急刹住了话,十分戒备地看了安韶华一眼初九的确是我父亲中意的人。就算是我父亲现在不在了,陆家也会一直养着她,起码让她衣食无忧,平安终老,再不受那身不由己的委屈。 陆夏苗说得斩钉截铁,安韶华却是一头雾水,本来顺顺当当的事情又说不通了。再看毛舟跟高信立,也是一个个眉头深锁。 衙役来报,仵作回来了,说来也巧,仵作正好跟着去京中查访陆泉跟柳潇潇的事情的差役一道回来。几人送走了陆夏苗,毛舟去跟着仵作验尸,安韶华留着问那个去查访柳潇潇的人。 那人说,柳潇潇在春意楼呆了有十三年。十三年前是被春意楼的老板在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至于人牙子是从哪儿把人带来的,已经不可考。上个月,陆泉头一回去春意楼,直接就是给柳潇潇赎身。两人私底下是怎么联系上,陆泉为什么要给她赎身,全都不得而知。 恋耽美 魏先森-(76) 此外还有一点蹊跷,陆泉是给柳潇潇赎身之后,才找到了人牙子,买了二三十个丫鬟,把柳潇潇也就是初九放在其中。若说是为了续娶,的确不合常理。反而更像是要为其洗白身份。 不多时,毛舟带着仵作来了。 真相大白。毛舟带着十足的自得之意。杀陆泉之人已经找到,安大人高大人,今晚毛某回去写案宗,呈上刑部。明日设宴在沧州府衙,还望两位大人赏脸。这两日诸位辛苦了。说着,向在座三人施了一礼。 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三人面面相觑,皆显出疑惑之色。 毛舟让仵作说了现场勘验的结果。 仵作上前,说了死者乔燃的身高年龄等一些信息,死者面色青紫,口中有血污。身上无伤痕。接着说死者死因是中毒,毒是下在齐燃自斟自饮的那杯黄酒之中,酒壶里没有毒,其余三个酒杯也没有毒,所以毒不是下在酒器上的。说完,仵作拿出一套酒器,这是跟死者一样的酒器,每个房间都有。这套是四君子的,死者房内是四美人,这种酒器一壶四杯为一套,一满壶正好倒四杯酒,死者房内的壶中还剩三杯酒。满桌菜肴、特意要来的成贤酒都没有毒。 壶里的酒没有毒,杯里的才有毒,四个杯子其余三个都没有毒,这也就是说,酒是齐燃自己倒的,听起来倒像是自杀了。 在死者的包裹中有半包毒药,正是死者所服用的那种。还有一把刀,正是杀死陆泉所用。 凶器,还是杀死陆泉的凶器?安韶华起身想要去看一眼凶器,却被毛舟拦了一下安大人莫急,且等仵作说完。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毒是死者自己下的,毒酒也是他自己喝的,没有胁迫的可能。仵作说完看向毛舟。 毛舟一扬头,一手拿起折扇挽了个花所以,死者乔燃正是昨晚杀死陆泉之后,发现自己插翅难逃,这才畏罪自尽。 第121章 牵强 毛大人, 依在下愚见。安韶华转身向毛舟拱了一下手,齐燃是被人毒死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栽赃嫁祸。 哦?安大人,何以见得?毛舟问。 下午饭时, 李公子随口约他一同用饭,齐燃说他有约了。 兴许他只是随口婉拒。 若是有心求死,谁会将□□放一半在酒中,剩下的包好放在行囊里? 万一是他有心装作中毒,想要讹诈什么人,结果弄巧成拙? 一个想要死的人,会要来好酒好菜吗? 他也许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 毛大人!安韶华有些急了不是你自己说,是齐燃杀了陆泉,又畏罪自杀了吗? 毛舟一时噎住,愣了一下说兴许他只是想, 喝一点□□,让我们以为他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他本来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高信立说。 毛舟闻言不惊不惧反而挑了挑唇角, 空口无凭啊高大人。人命关天的案子,怎能让你随口说说就定罪呢? 想起这段时日的相处, 毛舟对待他们始终是礼遇有加。今天高信立来了之后毛舟也始终表现地恭敬有余,怎么忽然换了一副态度?难道是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毛大人你的那些证据也一样经不起推敲!高信立不由得声音有些大了。 安韶华一把按住了高信立的手,看向毛舟说毛大人怕是还有未尽之言,海清毛大人一并说完吧。 毛舟笑了一下,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喉咙。拉长了调呃将人证,红姑、二红带上来。 红姑, 就是方才陆夏苗说的红姨,原名叫陆红, 是陆家多年前买来的家奴。二红,就是那个原来在齐燃所在的院子听差遣的那个丫头,是这回陆泉从永安京买回来的。 不多时,二人都带了上来。红姑头发全白,面色红润,乍一看颇有些鹤发童颜的样子,问之才知道只有四十多岁。 毛舟开口说安大人,赶紧问吧,问完了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明天我的结案案宗给您呈上来,您回京正好带着。说完转过脸去问红姑:红姑,你昨晚去你家老爷书房是做什么? 红姑跪在当地,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赶紧磕了一头:回大老爷的话,昨晚昨晚老爷自己下厨做了些饭食,老婆子约摸着该吃完了,就过去收拾碗筷。 你在路上可碰到人了? 碰到了,刚出了厨房,碰到了新来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单问你碰到死者齐燃的事儿。 被毛舟打断话头,红姑吓得又是一哆嗦,回大老爷的话,碰到了,就在老爷书房不远处。我走得快,这位公子走的极慢。等我去了书房,老爷说不必收拾。我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又碰见了这位公子,还是往书房方向走着。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书房的? 那条路只通往书房,跟宴客不是一条路。 也就是说,毛舟刻意朗声说话昨晚,子时以后,齐燃还去过陆泉的书房,对吧! 红姑跪在那里,头低得恨不得埋在肚子上,是,是,是每说一个是,就使尽全身的力气点一下头,牵动地全身都缩一下,像是被狼盯住的兔子,不敢跑,只能使劲缩小自己。 红姑安韶华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 安大人,这人证,沧州知府就先接管了,毕竟毛舟清了清嗓子,两条人命的案子,少不得要上达天听的。二红,我问你,你实话说来。 二红十三四年纪,面相上就十分憨厚,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又觉得无理,叫了声大人,约摸是还觉得不妥,想了想加了一句二红肯定说,说实话。 毛舟倒大方得很,宽恕了二红说话上的种种错处。二红,说说你是怎么被烫了手的? 住在这个屋子里的公子,是昨日 别说那些没用的,这两位大人都还没吃饭,耽误了你担得起吗?就说你的手! 我的手就是那个公子给我烫的。昨天下午他 什么你你我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下去吧。毛舟一挥手,来了两个衙役把红姑跟二红两人带了下去。毛舟像是一个巡视领地的狼,缓缓踱步,笑着说两位大人,依毛某看,这个案子案情已经十分明了了。  高信立还欲与他辩驳,安韶华却按住了他的手。愿闻其详。高信立看了一眼安韶华,安韶华示意他稍安勿躁。高信立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顾銛坐在后面饿得直翻白眼。 这个案子,要从月前,永安京说起。毛舟拿出折扇,却用之做笔,在空中虚划了一下,指向永安京方向,齐燃,是柳潇潇的恩客,对这个柳潇潇姑娘啊,是用情颇深。但是家境,呵呵,原先有钱的时候啊,齐家的家教自然是不许他带一个柳潇潇这样身份的女子回家的。后来,齐家如今的情况,他也买不起。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潇潇被一个沧州来的老商人买走做续弦。 毛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安韶华等三人却没人给他递话,他只能自己说下去,真是,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齐燃万念俱灰,家里又安排他来陆府贺喜,哪知道一来,竟看到柳潇潇像一个普通下人一般在做一些粗活,齐燃自然是怒不可遏。 他去找陆泉理论,陆泉却给他一顶紫金冠。当晚,酒醉的齐燃再次找到陆泉,想用紫金冠换柳潇潇。就在去陆泉书房的路上,遇上了红姑。 哪有用别人的东西换别人的东西的。顾銛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是啊,就是啊!兴许当时陆泉就是这样说的,这齐燃恼羞成怒,便要强抢柳潇潇的卖身契。结果失手杀了陆泉。 这个顾銛都要气笑了,他不是专业的,也能听出不少破绽来。就算是失手杀人,那凶器呢?你去求人家办事还带刀?动机就有问题!再说了,如果是强抢卖身契,那卖身契哪去了?简直比齐霈元差不多了。安韶华却按住了顾銛的手,小声问饿么? 顾銛点点头,安韶华说快完了。看到顾銛的表情,安韶华微微一笑放心,有我,不会让陆老爷死不瞑目。顾銛这才放下心来。 毛大人请讲。安韶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毛舟点了点头,继续说:杀人之后,齐燃给陆泉换了衣服,将自己跟陆泉的血衣一并焚毁。然后逃回自己的院子。 今日一早案发,齐燃没想到我们破案进展如此神速,感觉自己插翅难逃,便畏罪自尽了。毒是下在他自己的酒杯之中,包裹里的凶器跟毒药就是铁证!还有红姑跟二红的证词,此案证据确凿。待明日毛某写好案宗,安大人、高大人回京之时正好带上。 高信立点了一下安韶华腰侧,小声说明日十四。 这下安韶华明白了,户部考核的日子快到了,毛大人想必是希望在考核的格目里看起来好看些,才不惜放走真凶也要匆匆结案。 知道毛舟的动机,并不能让安韶华跟高信立轻松起来。送走了行色匆匆的毛舟,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三人合计了好一阵子,终于商量好了一个办法。高信立匆匆吃了两口就去找了刑部的仵作。 安韶华拉住顾銛千叮咛万嘱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光诊脉就诊了三回,还要叫郎中,被顾銛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许他在说话。顾銛吃了一丸醒神丹,换上夜行衣,消失在夜色中。 黑衣夜行人悄然潜入,无声无息。 陆夏苗坐在房中,神思不属。两刻钟后,一个小丫鬟跑进屋里通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陆夏苗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这连日的忧郁哀戚心情郁结,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晃了一下。陆夏苗的丈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抱住了她,将她扶到床边,为她脱了鞋袜。夏苗,你赶紧躺着。 于山,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焕郎要成亲,就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夏苗,父亲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京城齐家的人起了冲突? 怎么?于山,你听说了什么?陆夏苗闻言抓住于山的袖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于山按了按她的手,回头说:不用伺候了,你们下去吧。蜡缬,你在门口候着吧。 等人们都出去,于山小声说:护院王光的哥哥在沧州知府衙门做书吏,刚才打听回来,已经结案了。说是岳父大人跟永安京一个叫做齐燃的公子哥抢一个叫柳潇潇的雅妓,对方因奸不得便杀了岳父,又因为事情败露所以畏罪自杀。可是岳父绝对不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与人结怨的人啊! 别人或许不可能,明夷小姐就不同了。 明你是说,这个柳潇潇于山握住陆夏苗的手。 陆夏苗向他点点头:嗯,虽然十多年没见,但抄家之时我已经十二了,明夷小姐的模样我是记得的。小姐长得像极了夫人,苍天有眼,父亲终于找到了明夷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可能更得慢一点,下午五点没更就不用等了。 第122章 夜听 是啊!真是于山也显得十分高兴诶, 那小南跟母亲呢?一并找到了么? 并没有。陆夏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如今父亲父亲到死都没见到我娘跟小南一面。 小南,母亲。顾銛由蹲着改成趴着,虽然很脏, 但是他累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屋梁落脚处小、矮、窄,顾銛腿麻得一阵阵麻辣辣地刺痛,努力默念小南、母亲。心想幸亏这个陆家取名字不太复杂。小南,跟陆泉的那个小厮小北正好是一对儿。 夏苗别哭啊,你别哭啊。于山急得团团转,却无从下手, 只能反复说一句你别哭。 陆夏苗连着两日大悲大喜,始终强撑着。现在于山回来了,自然是要哭个痛快。顾銛趴在房顶上,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他怕听太多记不下。看着于山笨手笨脚哄老婆, 哄了半天越哄哭得越凶,顾銛忽然间想到陆中元将会怎样哄乔莱。 对了, 有件事。陆夏苗抽抽搭搭地说。 什么事儿?于山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地看着陆夏苗, 等她说话。 房梁上也有个人静静地趴着,等陆夏苗的后半句话。 昨日,焕郎成亲。晚上父亲把我俩叫去,说他要续弦。 这个我听说了,我还听说那个续弦就是明夷小姐?于山这样问着,眉头紧皱岳父怎会如此糊涂行事? 陆夏苗却皱着眉头,半晌才说明夷小姐说是。可我总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昨晚父亲刚说完要续弦, 前院出了些事情,焕郎跟乔莱就去前院了。父亲跟我说, 续弦之人还有一双儿女,要我跟焕郎对那一双儿女好,用父亲的话是你先相看着,有好人家的儿子女儿,都先留心着。不要大富大贵,只求人品端正。比着上次我跟你说的给小北相看的条件来。待一二年后,他们也要成亲。到时候我跟焕郎说,给他们一人一间铺面,让他们衣食无忧。也算是成全了我们这一辈子的缘分。 岳父考虑周到。 可是明夷小姐,并无儿女。 于山抬眼看向陆夏苗,陆夏苗目光灼灼,语气森森:明夷小姐小我三岁,今年二十六,抄家之时她才九岁,怎么会有一二年后就能成亲的儿女?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于山轻轻坐到床边,半低着头,半晌才说:岳父从未说过续弦是谁? 没跟我说过。 焕郎呢? 他也不知道。 小北呢? 小北没跟着回来。 于山转过头去看向陆夏苗:小北在哪里? 永安京,父亲从永安京回来的时候,把他留在那里了。 不对,不对。于山站了起来,走到桌边,翻起一个茶杯,手有些抖,茶杯没有放稳,在桌子上骨碌了一下,碰到盘子才停下。于山走到床边,探过身子牵住陆夏苗的手。毕竟是夫妻,陆夏苗看出于山不对劲,声音先抖了起来于山,怎么了? 于山呼吸都乱了,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又走到桌边,拿起了茶杯,倒了一杯凉茶,定定地看着杯子里的茶水,忽然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又极快地倒了一杯喝了。 那茶是凉的,三伏天正暑气重,冷热一激伤脾胃的。陆夏苗一边说着一边穿鞋下床,披上衣服就要去叫丫鬟。 恋耽美 魏先森-(77) 这些事都能放一放。你先听我说。于山像是下定了决心,拉着陆夏苗往床边走,扶着她坐下:这事情不对。就算永安京有再要紧事,焕郎成亲小北一定会来,就算他不想来,父亲也不会允许。更何况父亲 陆夏苗一把推开于山,说不出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你说的什么浑话! 我巴不得我说错了!于山堪堪站定, 陆夏苗捂紧了嘴,不愿大哭出声,好像只要玉山不说出来,自己不哭出来,事情就会有转机。 于山上前抱住陆夏苗你先哭吧。 悲泣之声久久不息,顾銛趴在房梁上听的也是内心翻搅。 顾銛想到头一次见到陆泉的时候,陆泉带着小北一同进来。小北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见人七分笑天生喜庆。过后顾銛还曾经跟安韶华开玩笑,小北长得正有七八分像陆泉,比陆中元还像。现在听到陆夏苗夫妻的话,顾銛猛然间明白了其中的违和之处! 鼻子! 陆泉、陆夏苗、小北的鼻子都是如出一辙的细、长、直、豁鼻孔,而陆中元却是鹰钩鼻! 初九也是鹰钩鼻。 想到这一点,再结合刚才他们说的话,顾銛当即折返,回去将所见所闻详细说给安韶华听。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刑部的人回来了,带着十七年前陆家犯上一案的案宗。 高信立带着刑部的仵作也来了。几人关上们说了好一阵子话,等门再打开,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算好看。 不多时,毛舟派来送帖子的差役到了,案情已明了,毛舟在自己府中设宴款待刑部的安大人、高大人,跟顾将军。 安韶华接下了帖子,让人去请了陆中元跟乔莱过来。 不过一夜未见,陆中元眼下青紫,嘴角起泡,下巴有胡渣,衣摆有褶皱,看起来不止憔悴而且颓废。安韶华看他这样隐隐有些担心,若是自己推测的不错,等真相大白之时只怕陆中元诸多打击之下会经受不住。 想来前世今生,见过多少案子,家破人亡的惨剧来的没有道理,多少人想不通,就此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后,强撑着直到行刑,然后整日醉生梦死或是寻了短见。如今安韶华与陆中元私交甚笃,尤其不愿意看到他自暴自弃,心下着急,却又一时间却想不到合适的话来劝慰他。 正想着,乔莱过来了。乔莱也面色憔悴,满面油光,也许是没有上妆的缘故,原本的脸色就不算好,现在看起来简直凭空老了十岁。 新婚小夫妻俩见了面,陆中元刚往前迈了一步,乔莱就转开了眼神,低头向旁边走去。陆中元生生止住了脚步,看向乔莱,眼底尽是茫然苦痛之色。 照理说一般情况下,看到人家两夫妻闹矛盾,身为好友肯定要从中调停,可惜安韶华此刻脑子里都是根案子有关的事情,顾銛却觉得人家小夫妻的事儿,谁都不能插嘴。 最应该给递台阶的人撒手了,陆中元晾在那里好不尴尬。 焕郎,安韶华见人来了,马上说:我昨天发现一件事情。 请讲。 令尊生前,并不知道有人吩咐了做醒酒汤的事情。当时又丫鬟给令尊大人送了醒酒汤,陆老爷喝了之后问了一下可曾给宾客都上了,丫鬟回应该都上了,令尊说好。 哦。 安韶华等了一会,没想到陆中元却没接话,安韶华正要接着问,乔莱却说话了:安大人,这有何稀奇? 可是,这个问题是,关于这个醒酒汤,陆老爷明显事先并不知情。而嫂夫人也说自己并没有吩咐厨房做醒酒汤,焕郎跟令姐陆夏苗一样,不知道是谁吩咐的。 闻听此言,陆中元一下子坐直了,可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那又怎样?一个醒酒汤而已。也许是哪位宾客想喝了,厨房看着觉得应该给上,所以自作主张了。 是吗?安韶华笑了笑可是我刚才听一些士族学子说,住在门口的几个院子没有醒酒汤,反而是往里的院子,都有醒酒汤喝。 陆中元一听,马上变了脸色:去厨房问一下,怎么回事? 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安韶华端起了杯抿了一口茶。 不一会儿,厨房的婆子过来了。 据这个婆子说,是一个新来的丫鬟自己来了厨房,说有宾客要醒酒汤,她琢磨着要的人指定多,便问厨房能不能让给她一个灶。厨房的婆子说到这里,翻着她油腻又奸猾的眼睛看了看陆中元,再看了一眼站在安韶华身后挎着刀的刑部差役,磕了两个头一狠心说:她当时也偷懒了,就指了一个炉子让那个丫鬟自己去煮了。从煮到送,她都没管,至于那个丫鬟什么时候煮好什么时候送,那些送了哪些没送统统不知道。 陆中元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个婆子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唯清,这事是乔家招待不周了。 安韶华看着陆中元,有些无语。焕郎啊,我问这些不是追究谁有醒酒汤睡没有,就跟嫂夫人昨天说那个掌家权的事情不是贪恋陆家的钱财一样。我说的是这个案子。 说到这里,陆中元竟然露出一丝苦笑唯清啊,案子不知已经结了么?想我父亲一声谨慎自律,谁能想到他年迈之际,只是想找个伴,竟然就把命都搭进去了呢?说着就又要哭了。 焕郎,你喝一杯滟茶,且听着。 唯清,沧州的习俗,服丧守孝,要三月茹素、不可沾茶酒。陆中元解释。 安韶华点了点头。转过头去问厨房的婆子:厨房还有什么异常吗? 厨房的婆子愣了一下,小声说:丢了个剔骨刀。说着还比划了一下,这么宽,这么长。这还是把新刀,我买了不到四天 安韶华打断她的话,那个去做醒酒汤的丫鬟,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那个婆子笑了她年岁不大,傲气得很,见人从来不笑的!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了一眼,见人从来不笑,还年岁不大的,跟前恰好有这么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苑梦 的地雷 对不起前几天更新不稳定。今天开始应该能恢复日更。感谢不离不弃。 第123章 四美 陆中元当即招手叫人, 安韶华把他手按住了。给他使了个眼色,陆中元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赶紧上前指着厨房的那个婆子小声对乔莱说夫人,她说的那个丫鬟,大约是初十。 乔莱冷冷看了他一眼,有心呛他两句,又觉得人前不能让自家夫君没脸,只能扭过脸去低声吩咐丫鬟。转过来之后,向安韶华扯出一个很牵强的笑容。为了缓和他们父亲的关系, 安韶华也算用心良苦,乔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夫妻相处,冷暖自知,再好的关系于人家夫妻之间, 终究是外人,安韶华自觉已经做得足够。便不再多言。等待初十的过程中, 安韶华提出能不能下午在陆府再设宴,将毛舟请来。陆中元这回倒是学乖了, 不敢擅专,看了眼乔莱。 乔莱刚说了两个字:怕是 听出乔莱话中的意思,自觉拒绝人的话还应该由自己说,陆中元就截过话头唯清,你有所不知。沧州习俗,父丧之后,七日不吃热食, 一月不净面,三月不沾茶酒荤腥, 一年不剃须,三年不嫁娶。这不吃热食、不净面、不沾茶酒荤腥,三样,真是不适宜宴宾客啊。说完看了一眼乔莱,乔莱点了点头,陆中元也舒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高信立接过话头陆公子,对于令尊的案子,我跟安大人都不同意毛大人的说法。而且种种细节也颇为蹊跷,很多谜团尚未解开,现在定案为时尚早。 唯清?陆中元闻言,三两步上前抓住安韶华的手,呼吸都乱了,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们是发觉了一些疑点。安韶华看着陆中元,但只是疑点。嫌犯十分聪明,好多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做了帮凶,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求你们从中配合,找到嫌犯布局的弱点,一举击溃。 陆中元点了点头,还请但说无妨。 焕郎,嫂夫人,安韶华招呼陆中元夫妻俩都坐下,高信立跟顾銛马上围了过来。几人一番商议,不觉间已是巳时。 中午去毛府赴宴,正是日中最热时分。今日之热与前几日又不同,一早便有些闷闷的,可是到了午时依旧闷热难耐,毒日头在头顶火辣辣地炙烤,连顾銛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时不时要深呼吸一下,别人更不必提。 虽说毛府的宴席准备得不错,但是来赴宴的人心思都不在吃上,自然是再好的菜式都无人欣赏。席间毛舟几次提出喝酒,都被安韶华推了。如此反复两三次,毛舟的表情也不大好了。 安大人,可是菜不合口味? 啊,不,毛大人多心了。暑热天气,胃口不大好。安韶华笑着看了看顾銛这一次出门时日不短,家中幼子也有些想家了。 有了孩子还有这一点好处,很多事情可以推到孩子身上。比如此时,明明是毛大人费心准备了家宴他们却不好好吃,偏要推到孩子身上,说什么孩子想家了。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跟聪明人聊天,这样的话对方听得懂,自然也接得住。这倒是,本来沧州地界儿有很多有意思的去处,只是正遇上陆家这事,这几日陆家被看的紧,除了公门中人谁都不能出入。令公子年幼,困于方寸之地,自然是觉得无聊,闹着要回家。小孩子么。呵呵,不过出去也不好,怕是受不得暑气,最好待得八月秋日里再来,到时候有的好吃,有的好玩。好在今日结案了,顾将军可以带着令公子先回永安京了,被关在陆府不得出门的那些个宾客也能自由行动了。 毛舟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安韶华低着头把玩着茶杯,微微侧脸看了高信立一眼,高信立马上接话:即是如此,此案就交给毛大人了,高某借毛大人的酒拜别毛大人 哎高大人莫急,这个案子是结了,案宗不如就现在交给安大人与高大人吧。说完,毛舟一招手,马上有人呈上来一叠案宗。 安韶华赶紧漱口净手,两三步上前接过案宗,坐在一旁就看了起来。 毛舟见状也不好意思托大,赶紧净手跟上来,等着安韶华发问。安韶华粗略看了一遍案宗,心下有了个底。 顾銛看安韶华成竹在胸的样子,便起身告辞。 毛舟送他们出来,路上闲谈中,安韶华随口问道昨日那两个人证,可在府衙? 毛舟以为他们是要再审,便说此案案情确凿,嫌犯已经自尽,并不需要升堂论罪,定案之后人证已经放回去了。 安韶华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 分别之际,安韶华提出下午陆府设宴,毛舟虽有些讶异,却也欣然接受了。 回到陆府,已是申时。 语梁说,跟死者齐燃住一个院子的李公子曾经来过。还有赵副将送了好些时令吃食、新鲜玩意儿到泱泱院,指名送给顾将军。 看到桌上形色各异的礼盒,顾銛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还有一封信。 真是个搅屎棍,顾銛心里把赵白虎家翻着家谱往祖上骂,却还得装作并不知道信的内容,胸怀坦荡的样子当着安韶华的面把信打开,示意一起看。谁知赵白虎在信上只是说他在陆泉死那日看到一些事情,原以为是无关之事,可这两日反复思量,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终究于心难安,但他身在军营不能时常出来,约顾銛今晚戌时在钟楼见。 顾銛哼了一声,正欲扔掉信,安韶华却说流光,你可不可以给他回个帖子,以显武将军的名义,请他兄弟二人今日下午来陆府赴宴。 见顾銛不置可否,安韶华小声解释了一下,不知道赵白虎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他此举的确其意不明,但万一他真的看到了什么呢? 心里暗骂了几句案痴,但还是提笔写了一个帖子。安韶华看着他那大马金刀的握笔方式跟缺胳膊少腿的字就觉得眼疼,还是没忍住,自己提笔写了一个帖子。看天色尚早,想要教顾銛写字。哪知顾銛切了一声,抱起景和就跑了。 安韶华笑着摇头,眼看衔春拿起水囊追了出去。安韶华返回屋里,朗声叫人,正欲吩咐让人把李存叫来,忽然想到李存跟齐燃住一个院子,便起了再去现场看一下的。 李存跟齐燃虽在一个院子,李存却在院门口。屋前一株梧桐枝繁叶茂,树影斑驳。李存在树下与人对弈,见安韶华过来,那人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看了看棋局,李存倒是精于此道。 表兄叫我来有何事? 安韶华开口便称表兄,李存闻言眼神微讶,复而低头微笑。 唯清,我听院子里王家的人说,沧州府已经给陆老爷的案子定了案,当真如此吗? 不瞒表兄,沧州知府结案的案宗现下就在我的案头。 哦。 表兄似有未尽之言啊。 李存看了看安韶华,思忖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案情已成定论,如今凶嫌以命抵命,也算圆满。 表兄若是真觉得圆满,今日怕是不会去找我了吧。 李存看着安韶华,半晌忽然开口:唯清,我听闻,沧州知府毛大人以为此案中,齐燃是自杀? 正是,那是因为,安韶华左右看了一下,走近两步,小声说了齐燃的死因。 当时齐燃桌上有两种酒,普通的黄酒与成贤酒。成贤酒虽然是齐燃特意要来的,却一滴未动。而那被喝了的黄酒是放在一个一套四杯一壶的小酒壶中,只倒出一杯,其余三个杯子无毒,壶中的酒也无毒。所以沧州知府裁认定齐燃是自尽的。 李存闻言,低头思忖片刻,猛地站起来说:唯清,你来。 安韶华跟着李存进了李存的房间,路上李存告诉安韶华,这个院子的饮食茶水都是初十一人伺候,忙得很。昨日下午,约摸未时末,初十就开始挨个房间放酒器、送碗筷。 安韶华点了点头。 陆家待客向来思虑齐全,不管宾客是否饮酒,每个房间都是有一套酒器的。 说话间,两人进了李存的房间,李存左右看了一下,把门大敞开,回头小声说唯清,你看。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酒器你可知前天那个小丫头为什么被烫了手? 安韶华看向李存,似乎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话题。 李存倒也不是真的问他,我听说,是因为他房间里的一套茶具是四句诗。而他最烦诗书,他要四美。 李存说话之时,安韶华也在仔细看李存让他看的酒具。这是一套青白色,四季景的,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安韶华正要挨个拿起来,李存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唯清,你往左走一步,仔细看。 安韶华满腹狐疑,按照李存说的仔细看了看,一个酒壶,四个杯子,配套的茶盘,杯子在茶盘上有淡淡的水渍。 水渍,一套四个杯子,有三个的水渍跟杯子对不上。 恋耽美 魏先森-(78) 安韶华抬头看向李存,李存说:我生不喜饮酒。除非必要应酬,否则滴酒不沾,所以我屋里这套四季的酒具从未动过。说着,李存忽然把其中一个拿起来,但是我虽然不喝,若是一套中有一个不同的,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安韶华一拍桌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本来他们对于凶嫌毒死齐燃的手法始终心存疑惑。 不是下在酒中,因为当时初十正忙,所有的酒都在一个酒坛里,到了院子才挨个装了酒壶送进房间,这个过程很多人看到,而且酒壶送进齐燃房间之后到齐燃尸体被发现,谁都没有进过齐燃的房间。 不是在酒中,难道是在酒器上?可是酒壶里没有毒,其余三个酒杯也没有。若是提前下在酒杯里,凶嫌怎么能确定齐燃会用到那一个下了毒的酒杯呢? 如今豁然开朗,安韶华只觉得闷热的天气都凉爽舒适了起来,憋闷一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 解了一个谜。 第124章 现场 多谢表兄!安韶华向李存拱手行礼。 李存托住他的手, 唯清,还有一件事。 还请表兄直言。 我过去其实从未见过柳潇潇。 安韶华一愣,马上说:表兄放心, 我与流光皆不是那嚼舌之人。 嗯?哈哈哈哈哈李存稍楞了一下,继而大笑。无妨,我父亲总以为男儿立于世间,赏花偷香皆是风流,所以说着苦笑了一下,所以这本无伤大雅,只是我的确不知道谁是柳潇潇。 可是 陆老爷遇害当晚, 我并没有喝那醒酒汤。 闻听此言,安韶华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暑热难耐,我又有些认床,睡不着。三更的梆子敲过不多时, 齐燃开门出去了一阵。我迷迷糊糊应该是睡着了。后来齐燃门响,我被吵醒了, 于是打开后窗,吹风纳凉。听到齐燃门响, 我原以为他是回来了,谁知道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房,这次又是出门。 李存说着,打开窗户。安韶华依他所指坐在窗边,李存给他指了一下窗外:我坐在此处本是要消遣时光,并无意探人私隐。 安韶华闻言点了点头,窗外虽有条小径, 可平日里应该是无人走。看得出李存看到了人家的私事,始终耿耿于怀, 安韶华出言宽慰。 是啊,这个小路并不通往何方,往前拐过去只有一架秋千,却年久失修,只空余一个架子。李存指给安韶华看,花丛后面隐约有个木头架子。然后指了他们站的地方,当时跟齐燃在一起的,就是那个初九。齐燃说什么柳潇潇姑娘,你我千里相逢相逢即是有缘,说着看了一眼安韶华,挑了挑眉然后一些寻常登徒浪荡子的污言秽语,唯清倒也不必逐句都知道。 安韶华点了点头,李存绞了绞手,似乎正在斟酌用词:然后,然后他们 行了那淫乱之安韶华帮他接话。 不,不,倒不是那档子事。嗯上下其手罢了。 安韶华以手遮眼,苦笑了一下:真是有辱斯文。 我听到齐燃言语放肆,便离开了窗边。后来听到声音不对,便想出声喝止。李存说着,先离开窗边,后又走到窗边,探出身子,正在此时,看到那个初九怀里掉出一个布包,颜色看不大清楚,黑白而已。 月光之下,颜色自然看不清楚,黑白,大约是深色浅色都有吧。 多谢表兄。 还有,齐燃捡起那个布包,却发出一声惊呼。 安韶华闻言,看向李存,李存点了点头然后他们约好次日初更时分在齐燃房里见面。 毕竟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声誉,所以次日你们问我,我也只说穿了她的身份,并没有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而且齐燃此人李存有些为难,毕竟背后说人,尤其是那人已死,李存有些说不出口。 十足小人行径。安韶华帮他补全了话。 李存苦笑了一声:呵,我的确是怕齐燃恼羞成怒说什么话。齐燃即便是家世败落,照样是永安京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他若是说我什么是非,我是万万无法辩驳的。于是撒了谎。再者说,我以为不过是一桩风流事,谁知次日 李存根本没能活到初更时分。 李存点了点头。于是我一早便去找你,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布包,你还有印象吗? 李存开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布包,安韶华又问了两遍他才明白。李存告诉安韶华,那个布包大约就是一件长衫的大小,齐燃把那它拿走了。 齐燃拿走了? 是,他揣怀里了,说如果初九要那个布包,就要次日初更时分去他房里。 安韶华坐在窗边,看着李存指的方向,目光悠远,久久不语。 微风吹过,树影婆娑,花丛摇曳,沙沙作响。一阵幽香送来,远处小路有人影走过。 李存说的那二人夜会的小路离窗户并不近,安韶华想了想十二日晚上的月光并不不明亮。表兄,安韶华忽然站起来,走到李存面前表兄,你是十二日那晚第一次见初九吗? 不,应该是十二日一早见过的。 十二日一早? 是,李存想了想,说他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提前离京,只是陆中元成亲当日才跟着几位原本不准备来沧州的书院同窗一起来的,也不是为了讨好陆中元,不过是为了游玩罢了。 安韶华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了几句,李存接过话头说,他们一行九人十一日晚乘画舫向沧州而来,十二日一早到渡口。 十二日一早,雨停了,空气凉爽舒适,他们走出船舱,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相互寒暄,各个高兴非常。一回头,正看到齐燃下船,齐燃坐了另一艘画舫,本应是十一日晚上到沧州,只是十一日晚上沧州大雨,画舫在对岸停了一晚上,天亮才过河,齐燃等几人一边下船一边骂船家。 几个脚夫过来想揽活。码头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呼喊声、告别声、叫卖声,都是沧州口音,吵闹得很,却也新鲜的很。 李存先看到了陆家的马车,正欲上前,却看到齐燃过去了。同行的人中有人认识齐燃,不愿与他同乘。李存本不认识齐燃,好奇之下过去打听,听了一耳朵编排。不外乎就是说齐燃此人好色贪财,奸诈狡猾,不能与之相交。 有人说,来接齐燃的那个陆府的丫鬟十分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帮李存拿行李的脚夫闻言,看了一眼,说:这个小娘子天不亮就在这里接人了,昨夜大雨,没几艘船来。有一个永安京来的小伙计,上岸就扑跟这个小娘子抱上了。啧啧啧 小伙计? 脚夫是这样说的,为什么说是小伙计,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去接人的丫鬟就是初九? 是,当时齐燃凑上去与初九说话,两人说话的情状就不对。李存形容了一下,现在听来不过是寻常纨绔见到烟花女子的调戏之态,而在当时李存等人看来,就是一个宾客跟主人家派来接人的丫鬟之间不合身份的调笑了。于是李家有人上前制止,齐燃暂时收手,初九道谢,马车载着宾客先回陆家,初九却留在码头继续等。 安韶华点了点头。又问了李存几句话,李存知无不言,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安韶华祝福李存晚间一起去陆家正厅赴宴,李存愣怔了一下,也不虚推,很干脆地就应了。安韶华此间事了,便也不再多留。 出去院子,安韶华回头安排刑部的人依照李存的描述去找那个给他们拿东西的脚夫,自己则向陆泉的书房走去。他对陆泉书房内的那个屏风,始终有些放不下。 直奔书房,看了许久,除了双面绣技艺精妙绝伦,再看不出什么。不多时,顾銛跟高信立来了,顾銛看着屏风说这个屏风的绣工,倒是很 安韶华跟高信立都盯着他,顾銛更是说不出合适的词儿,想了半天最后说:很呆。 呆?高信立衣服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韶华再凑上去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呆来。 就这儿,这儿!顾銛三两步走上前去,指着南极仙翁身后的祥云说:你看啊,这头一个祥云,多好看,嗯,潇洒,飘逸,感觉会动一样。但是其他的祥云特别死板,就跟刚才景和照着人家墙上的字描出来的一样。 安韶华闻言凑上去看了一下,这才明白,这幅绣屏应该是两个人绣的,南极仙翁、松鹤延年这些主图跟打头的祥云、寿纹应该是一个手艺精湛的人绣的,而其后的祥云、寿纹应该出自另一人之手。所以才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安韶华感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上前抱了顾銛一下,顾銛任他抱了一下,但是面色似笑非笑,眼眉高挑。 如此说来,高信立忽然说这个祥云的绣法,他指着第一个祥云,就是被顾銛反复夸奖的那个飘逸的祥云说:倒是跟陆泉死时穿的那件玄色长衫绣活很像。 说完,似乎自己也记不太清楚,招来人,去把死者的衣服拿来对照。 果然那件衣服领口、袖口跟腰带上的祥云,跟屏风上的绣工极为相似,但陆泉那件衣服上的多少有些不够精细。若是陆夏苗没说谎,这个屏风放在这里应该有十多年了。安韶华悠悠地开口。 顾銛看向他,又看了看托盘上的衣服,恍然大悟:老花眼! 假如绣屏跟衣服是同一个人的手艺。那个双面绣屏风的绣工精湛,不可能是初学者,总得有二十来年的经验才能绣得出来,那这个人绣屏风的时候应该三十上下,十多年过去,四五十了,老花眼也很正常。 三个大男人正对着绣屏跟衣服比花样对绣工,陆中元跟乔莱一起过来通知他们该去主院了。毛舟已到陆家,要开宴了。 安韶华看了看高信立,高信立整了整衣冠,安大人,请。 他又转过来看了看顾銛,伸出一只手:夫人,请。 顾銛把手放在他手里,笑了一下走吧 三人向主院走去。 残阳如血,树影似鬼魅,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南极仙翁依然笑着。 过来几个小厮,搬起绣屏往主院过去了。 丫鬟一路小跑,急急避让,握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个老仆红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颤抖的手点起了门口的白灯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解谜。 第125章 案宗 宴席准时开场。 陆家主院, 有一个二层竹楼。样式很是新奇,是南方常见的样子,北方倒不是没有, 只是不多。安韶华小声给顾銛介绍这个竹楼与沧州常见的阁楼有何区别,顾銛听了频频点头。 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三人姗姗来迟。待他们上楼来,饭菜已经上桌。毛舟跟赵骏、赵白虎兄弟俩正站在窗前,相谈甚欢。 陆中元下楼来迎了他们,乔莱跟陆夏苗坐在里侧,跟初九低低说着话,初九一低头做出抹泪的样子, 初十马上上前,把手帕递上去。 李存坐在一边,看到他们来,也起身相迎。 一众人自然是几番相让之后才落座。 初九作为陆泉的继室, 坐在了主位上。陆中元跟陆夏苗坐在她两侧。 吃了几口,安韶华状似无意地问初九:初九姑娘, 你本名应该不姓柳吧。。 初九一愣,显然没想到安韶华会把话题说到自己身上, 到底是欢场上历练出来的人,只一息间便想好了托词:初九命薄,早就不记得本姓什么了。承蒙陆老爷不弃,初九愿意随陆姓。 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夏苗倒先接话:这自然是好事。 陆中元看了眼陆夏苗,夏苗对他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陆中元赶忙应允了。 顾銛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安韶华的腿, 安韶华借着桌子的遮挡,摸了顾銛的大腿一下, 这才咳了一声。 陆中元得了安韶华的暗号,举杯以水代酒说了几句场面话,话锋一转马上问道:毛大人,草民冒昧,我父亲的案子 毛舟举杯示意,满饮一杯:幸不辱命,这个案子已经告破,凶嫌已然自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高信立马上接话:是啊,从案发到结案,不到十二个时辰,毛大人当真断案如神! 世人皆爱听好话,尤其是努力之后有了成果,成果再被人肯定的夸赞。毛舟被高信立几句话说的通体舒泰,连称过誉谬赞,但还是喜滋滋地收下了高信立一箩筐的夸赞之言。心里想着,这两位刑部的大人要是把这话当着户部官员的面说一说,自己这个任期结束,说不定还能升一升。想到这里,毛舟的脸上更加得意了。 毛大人,你送呈的案宗我看了。安韶华漱完口,一边擦嘴一边说:只是安某尚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 这个安韶华回身一伸手,福贵上前把案宗放在安韶华手上。安韶华起身往一边的条案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翻动案宗这个案宗上说,死者齐燃束发却未戴冠。 毛舟想了想死者当时的状态,点了点头,是的,安大人,死者当时并未戴冠。 他头一日才向陆泉敲诈了一定紫金冠,为何不戴? 兴许是毛舟这才想到问题所在,紫金冠! 哪知安韶华并不准备放过这处破绽,将案宗铺开,食指在案宗上轻轻点:死者遗物中,也并无此物。 毛舟一慌,很快就镇定下来:那紫金冠来路不正,去向不明,不过毕竟一不是凶器,二不是物证,有它无它倒也不重要。 安韶华看了看毛舟,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继续说:毛大人怎知那紫金冠不是物证? 这,呵呵呵这齐燃是服毒自尽,毛舟走上前来,翻着案宗指给安韶华看。安大人看,这服毒的杯子、半包毒药,这些是物证。还有这里,齐燃用来杀陆泉的刀,这个也是物证。这叫铁证如山,就算齐燃活过来了,他也要为了 可是若说齐燃杀了陆老爷,紫金冠难道不是物证吗? 毛舟低着头,踱了两步。 这边乔莱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了席面,擦干净桌子换上了茶水。安韶华又坐了回来。 毛舟也跟着坐回到原位,刚端起茶杯马上就想起了应对之法。安大人,我们梳理一下案情。 好。 安韶华说完,面对毛舟正襟危坐。众人也都立起身子凑过来听。 这么多人听,毛舟知道自己越发不能露怯,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众位,这个案子应该从陆泉陆老爷遇害开始说起。 恋耽美 魏先森-(79) 于是他说到陆泉深夜遇害,衣服是换过的,血衣跟凶器均不在房中。由此可见,凶手应该是杀了陆泉之后,给陆泉换了衣服,再把血衣跟凶器都带走了。 众人点头。 看到大家都肯定这个推测,毛舟一下子有了底气。次日齐燃服毒自尽,凶器在他的行囊中发现,那不就是他杀人之后又畏罪自尽吗?至于血衣,应该是被他处理了,毕竟一件衣裳而已,烧了、埋了、撕了、扔了,甚至洗干净假装是普通衣物都有可能。 除了安韶华、顾銛、高信立以外的众人跟着毛舟的描述,先是皱眉沉思,后来恍然大悟,到最后想到凶犯已经伏诛的快意都显露在脸上,毛舟看得得意万分。 诸位,这便是全部案情了。毛舟说完,向陆家人方向行了一礼,说大仇已报,还请节哀。 毛大人,你怎么能认定这齐燃就是自尽呢? 毛舟一楞,显然没想到安韶华会问这个问题,他笑了一下,安大人,说着,他翻开案宗,翻到齐燃的验尸格目和现场勘验格目上,耐下性子给安韶华解释。 首先,齐燃是自己独自在房中的。那天下午陆家准备的饭菜是一样的,搭配的是黄酒。齐燃额外要了思齐鱼跟成贤酒,成贤酒上得快,初十送酒的时候齐燃开门接了,还有一个李家的看到了。 其次,齐燃桌上有两种酒,一个是成贤酒一个是黄酒,成贤酒虽然是他特意要的,他却没有喝。倒是倒了一杯黄酒,他把□□下到了黄酒里,喝下去,死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一套酒具,一壶四杯,壶里的酒无毒,剩下的三个杯子也无毒,所以齐燃只能是自尽的。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 安韶华看了李存一眼,李存向他微微点头。 毛大人,我倒是听说一桩小事。 安大人,何事?这个安韶华,抓住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吹毛求疵,难道是因为他在沧州这段时日一直没有打点他才会如此针对自己?毛舟看着安韶华,心里隐隐有火气。 死者齐燃住的那个院子,最初是由二红伺候的。 是,齐燃烫了二红的手,把伺候的人换成了初十。 那他是为何烫了二红的手呢?安韶华说着,向陆中元使了个眼色。陆中元回头看了看乔莱,乔莱转头吩咐了下去。 二红本来就守在门口,一叫就进来了。安韶华细问之下,二红说:每位公子的房里都有一套茶具、一套酒器,一般茶具、酒器跟屋里的摆设是类似的花色。就比如,二红指了指李存,这位公子屋里挂了一幅四季图,茶杯便是四季图案,酒具也是春夏秋冬。那个死了的公子屋里挂着的是字,所以 胡说!毛舟怒喝一声,齐燃服毒时用的明明就是四美的酒具,什么时候了还信口胡说!毛舟不知道安韶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忽然又要审二红,但他本能的觉得这不是好事。想到前段时间安韶华等人引起的沧州官场的动荡,想到自己也许急功近利办错了案子,心里一阵慌。紧接着他又镇定了下来。就算办错了案子,又没有草菅人命,齐燃已经死了,就算陆泉不是他杀的就能如何?思及此处多少心里踏实了些。 二红,你继续说。 二红是个憨的,听说让自己继续说,撇了撇嘴便接着说了:那个公子屋里的酒具茶具都是字。但是那个公子说最烦字,要美人的。我说美人的房间倒还有空的,如果公子喜欢美人就换个房间,他就把茶壶推倒了,烫了奴婢的手。二红说着,把手举了起来。 齐燃房里,安韶华翻了翻案宗酒具是四美,茶具是 安大人,就算这个丫鬟记错了酒具,又有何不同?一个丫鬟管着一个院子的人的吃喝,记错了也是有的。毛舟说着,转向二红,一字一顿地说:小丫头,你可记好了,那个死了的公子屋里的是四美的。 毛大人,且稍安勿躁。安韶华看了眼李存。 嘶唯清,说到四美,我房里倒是有件怪事。 哦?还请表哥从头说来。 李存便说他屋里的酒具本来是四季图,但是齐燃死的那日晚饭时分,忽然变成了一个冬,外加三美。李存想着陆家事多,丫鬟拿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便也没有声张。不多时齐燃死了,沧州知府的人挨个屋搜查,李存就出来了。 等他回房,发现酒具又都变成了四季图。 李存说完,众人面色各异。有的十分惊讶,有的一头雾水。 毛大人,安某以为,这就是真凶杀齐燃的手法。 什么?好几个人都立起了身子惊呼出声。 二红说过,这个齐燃喜欢四美的酒具。安韶华说着,看向初十:初十,你接过这个院子的饮食,齐燃那个屋里的酒具是什么花样? 回大人的话,四美。 安韶华看了初十一眼,这姑娘说话倒干脆得很。齐燃喜欢四美,而昨日下午他准备喝酒的时候,发现他房里的酒具居然不是一套的,酒壶是四美,酒杯确是春夏秋,并一个美人。齐燃自然是用美人酒杯喝酒。而毒恰恰也是下在这唯一的美人酒具中。 安大人,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加快进度 欢迎捉虫。 第126章 脚夫 安韶华端起杯子, 抿了一口水。 大约是要下雨,闷热的天气忽然间有了一丝凉意。这,并不是我的一面之词。 哦?毛舟脸上堆着笑, 声音却阴测测的,是么?安大人?你为什么觉得齐燃不是畏罪自杀呢?难道安大人知道什么毛某不知道的消息? 这话就有指责之意了。毛大人定案太快,很多人当时看到一些事情,本以为无关紧要。等听说齐燃死了,才想起来有些蹊跷之处,这也不足为奇。安韶华无意与毛舟把关系搞僵,便出言辩解。 毛舟哼了一声, 开始喝茶。 高信立说:安大人,为什么说齐燃不会自杀呢? 那天丫鬟给各个房间上饭菜的时候,李家有个公子跟齐燃说,要不要一同用饭, 安韶华看了眼众人,齐燃说他已经有约了。 闻言, 众人大多露出一丝嘲讽,只有李存抿了抿嘴, 看向安韶华。安韶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这个呵呵呵毛舟笑了,安大人,恕毛某直言,这个只怕是齐燃不想与人一起吃饭,随口找的托词。这也不是什么大错,难道有人竟是因此杀了他? 哦,这倒不是动机。安韶华就像没听出来毛舟的嘲讽一样不过, 确实有人听到齐燃与人约定,在他服毒那日晚间初更时分要见面的。安韶华有意把初更时分四个字说得缓慢, 字正腔圆泛着刀锋般的冷意。果然说到这四个字,初九猛的抬头看了安韶华一眼,眼里尽是惊惧之色,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看着安韶华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就像是寻常酒席间的伶人一般。安韶华看着她,眯了眯眼。 就算有人听见齐燃与人约定相见,也说明不了什么。搞不好那只是随口寒暄。就像是你们永安京的人总爱说回头一起吃饭,可你回几次头也未必真的能一起吃饭。 不,并非场面上的随口约定,而是男女私会之时约定的下次相见。 毛舟挑了挑眉,没有接话。他在等着陆家的人自己说话。男女私会?谁在跟齐燃私会?毛舟心里暗笑,这个安韶华说话不懂看场合,这次陆中元成亲,陆家大摆宴席。但宾客多是永安京的学子和士族子弟,没有女子。若说齐燃与女子私会,那女子便离不开沧州本地的乡绅、陆家的亲戚,可是陆家没有远亲,只有这么一家子人。乡绅家的小姐夫人也都不在陆府过夜,那么跟齐燃私会的 哼哼。毛舟闭着嘴等,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便开口了男女私会,安大人这陆家宴席上宾客虽多,女客却没有几位。男女私会噗哈哈 毛大人,眼看陆家人齐齐变了脸色,安韶华出声打断了毛舟这没边没沿的想象慎言! 我慎言?毛舟笑得不善,安大人,说陆家有男女私会的不是我,为什么要我慎言?要我说只怕是有人胡言乱语哗众取宠。 李存站起身,走上前:毛大人,安大人所说句句属实,晚生亲眼所见。 哪儿都有你。毛舟声音不大,却是给李存扣了一顶哗众取宠的帽子。 不过李存看来却并不很在意毛舟无端的职责。平铺直叙地说了在窗边看到的事情,倒没有特意辩白说无意窥人私隐,毕竟不管有意无意,看了,还当众说出来,在李存自己看来的确非君子所为。然事急从权,死者为大,齐燃已死,实在不应该背负他不曾做过的杀人之罪下葬。 听李存说,齐燃在陆泉被害之时,与陆泉的继室在屋后私会,言语过分、举止放肆,在场的人表情都不大好了。 你胡说!陆夏苗厉声喝止。 李存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顺着他刚才说的继续往下说。等他说到初九怀里掉出一个布包,包的时候,眼光一闪,说:毕竟是夜里,我也没细看。只依稀记得那个布的颜色古怪,一半深色一般浅色,而且当时齐燃捡起布包,还问了一句你带刀做什么?,我再 没有!他没初九惊呼出声,众人神色各异。安韶华闻言抱臂靠在椅背上,想看初九还有什么说的。高信立却翘起二郎腿,整理衣服下摆,末了把手搭在膝头,把玩手中的玉骨扇。 初十在初九刚出声的时候就把一只手搭在了初九的肩上,捏了一下。初九也很快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话说到一半急急改了:毛大人,你要为初九做主啊,初九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子,竟要逼死我啊! 毛舟垂眸,不愿意管这些小事情。他只想着赶紧结案,报上去,了结此间事情。谁知总有琐事缠身。他抬眼看了一眼初九,又看了一眼李存。 初九,你可曾在十二夜里与齐燃在他屋后见面? 回大人的话,没有!齐公子是客,可是初九却是服侍老爷的人!一不用我去端茶倒水,而不用我送水端菜,齐公子或许见到过初九,并以此敲诈老爷,但是初九与他并无来往啊! 那你十二夜里在哪里? 初九也愣住了,半晌才说:初九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婢女,自然是前院后院地忙着。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陆夏苗坐到初九身边,为初九端了一杯水。 安韶华看着陆夏苗跟初九,眼神晦暗。 李存,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这个事情 毛大人。一直没有出声的赵白虎此时说话了我看到了,这个女子被齐燃拉着,从陆泉书房往一处僻静处去了。 什么时候?毛舟问。怎么陆泉死后没人说见到什么,齐燃死后没人说,他这边一定案,一下子全都看见了? 赵白虎内心凄苦。他确实看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的确不方便说。 十一下了一夜雨,十二一早倒是凉爽得很,可十二夜里又闷热了起来。他喝了一些酒,热的睡不着,又想到了顾銛扮杜丽娘时候的风姿,一下子浑身燥热,躺都躺不住了。于是他趁众人都睡着之时,躲了人往泱泱院方向去了,谁知阴错阳差正看到那个老丫鬟跌跌撞撞地从陆泉书房出来,慌不择路地往人少处跑,结果跟齐燃撞了个满怀。齐燃见到怀中人,竟拉起那个老丫鬟往一边去了。这时候过来一个老嬷嬷,齐燃放开了人,那个老丫鬟就跟着老嬷嬷走了。赵白虎也就离开了。 这事情倒是不复杂,但是自己为何要往陆泉书房方向去呢? 赵某是个粗人,说话也直,大家见谅。说着往右边虚拱了拱手,也没看右边究竟坐着哪些人。那日陆公子成亲,很是热闹。赵某吃饱了喝好了,就想感谢陆老爷款待其后倒也没有说谎,所以神情坦然。在座的人大多也并不在意他为何要去陆泉书房,所以注意力都放在他看到了什么上。 只有赵骏,看着堂弟的表情,想到令兵说白虎这两日的作为,心里一阵烦乱。 赵白虎堪堪说到齐燃出现,初九便大放悲声。陆夏苗也跟着掉泪。只是初九哭声虽大却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而陆夏苗却哭得肝肠寸断涕泗横流。赵白虎却丝毫不为所动,挑着眉毛把所见说了一遍。 初九一边哭一边大喊冤枉,说她十二日与齐燃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 不对。李存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十二日一早在码头的所见。 哦!误会,误会了!陆中元本来正在安抚夏苗,闻言倒是带着笑意过来调停,这位李公子大约是认错人了。当初回沧州的时候,我父亲把初九姑娘留在永安京处理一些事情,还把小北留给她使唤。初九姑娘是十二日巳时才到的沧州。 毛舟也跟着附和,还拿出了案宗,指着说;是啊,当时一说初九是续弦的时候,我们就按照初九说的去问了那个车夫,车夫说他们是初七从永安京走的,谁知路上有所耽搁,十二中午才到,险些误了事。 有人证,有笔录,人们都看向了李存。 李存却缓缓的说:我也有人证,十二日一早我与李家几位公子一同来的。 还有脚夫。安韶华说完,朝福贵摆了摆手。 福贵一躬身退下,不一会儿带了个赤脚精瘦的汉子上来。这个脚夫自称姓张,安韶华问一句他说一堆。虽然啰嗦却也说得清楚。 初八,嗯不对,初九,那天卖炊饼的老丁头崴了脚,我吃的包子。就是初九,初九晚上,天都黑了,有一艘船上岸。船上只有一位娇娘,就是眼前这位脚夫说着,想用手指,似乎觉得不尊重,手伸到一半又畏畏缩缩地收了回来,讪笑了一下,最后用头顶朝初九跟陆夏苗的方向晃了晃。 毛舟走过去,把陆夏苗、夏苗的丫鬟、初九、初十挨个指了一遍,最后确定就是初九。 脚夫说初九那天夜里,初九从永安京租了船来了沧州。说到这里还啧啧感叹,一个人包船过河白天要五两,晚上要十五两银子,来了之后住客栈又要三钱银子。可要是第二天一早再坐船,就是一钱银子过河,住店也少算一天的钱了。 可惜在场的人没人心疼这十五两三千银子,都在想这几天初九去了哪里。 很快脚夫就为他们解了惑。初九倒十二这几日,初九都从早到晚等在渡口。 等人? 等什么人? 是一个少年郎。脚夫笑得有些羞涩俩人一见面就抱上了。 毛舟从案宗里拿出个画像,她接的可是这个人? 脚夫摇了摇头。 恋耽美 魏先森-(80) 毛舟把画像放在桌上,是齐燃,七分相似,九分传神。 是他,是他。脚夫指着另一张画像说。 这是放错了的,昨日被发现死在河中的那个无名尸首,大约是仵作放错了夹在案宗之中了。毛舟拿起画像,又问了一遍是他?你可看清了? 回大老爷的话,看清了!就是他。 毛舟把画像放到桌上,众人都凑上来看。齐声惊呼 小北!陆中元惊呼出声。 啊!陆夏苗跌坐在椅子上,险些滑下去,幸亏丫鬟手快扶住了。 南哥儿!高信立拉了一把安韶华,这就是那个找不到了的南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暴雨预警的时候我居然没想到会停电。唉~ 第127章 旧事 什么南哥儿?谁是小北?毛舟忍不住问了出来。 在场众人七嘴八舌, 毛舟听了好半天小北是谁,回头问高信立:高大人,你方才说南哥儿, 是谁? 高信立便将永安京的纵火案给大家讲了一下。说到死者的儿子叫南哥儿,因为家中无故失火,还死了两个人,南哥儿案发就被抓了起来。初十早上才被放了出来。 高信立说的时候,安韶华一直盯着陆夏苗跟初九主仆俩。 听罢这桩案子,众人皆是不语。 忽然陆夏苗的丫鬟惊呼夫人!夫人! 原来竟然是陆夏苗晕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好一顿忙乱,终于把陆夏苗安顿妥帖。 不一会儿郎中来了, 乔莱留下陪伴陆夏苗,陆中元过正屋来。 初九,你既是本月初九便来了沧州,为何假说是十二日才来?陆中元进门就开始问 我初九看着陆中元, 泪如雨下:我我百口莫辩啊! 安韶华看了看初九,自从陆泉死后, 见初九哭过太多次。唯有这次看出些许悲意。哦?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大伙都诬陷你不成? 初九不过是一个苦命人,好不容易有了出路, 挡了别人的道,碍了别人的眼也未可知。初九越发悲伤,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这番表现在安韶华眼中依然是假得可以。 初十上前给初九顺气,语气不善:大老爷高高在上,吃好的穿好的,有俸禄,有爵位。怎知道这个世道上小女子讨生活的艰辛。 说来听听。眼下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取得供词就显得至关重要。安韶华倒不介意诱她们多说几句。 初十正欲说话,初九从帕子后面露出眼睛瞪了她一眼。初十马上不说话了。 等了好一会儿, 没有答话。 安大人。毛舟许是发现自己办错了案子,知道此次考核怕是要添一笔是非。好在案宗还没有呈报刑部,现在还来得及,所以此刻倒也不敢再扯后腿,向安韶华求援。 安韶华看向毛舟。当初二皇子说毛舟此人胆小如鼠不堪大用,不过也好在他胆子小,有自知之明,若是此刻毛舟依然跟他们唱反调,想必办案就更费劲了。 唯清,陆中元看向安韶华,安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若说到十二深夜陆老爷遇害,我倒有几处疑问。安韶华缓缓开口。一是陆老爷被刺了两刀之后,为何要换衣服? 什么?陆老爷自己换的?毛舟惊呼出声。 嗯。这个还要多谢顾将军慧眼。安韶华说完,看了眼高信立。 高信立早已准备好,一招手便有刑部的差役端着一个托盘,又有几个人抬着屏风过来。 大家请看。安韶华走上前去,将陆泉死时穿的衣服领口袖口的绣活跟陆泉书房那半副双面绣屏的绣工指给众人看:这云纹,这寿纹。 赵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一头雾水。这是云纹,这是寿纹,然后呢?安大人? 顾銛用手遮住眼睛憋笑。虽然同是武将,比之这俩兄弟,自己好歹还是有点美学鉴赏能力的。 那边陆夏苗醒转,竟是任凭乔莱费尽口舌也要来听安大人问案。所以乔莱无奈,只能扶着乔莱过来竹楼。这边推门,正赶上小厮抬着那半面屏风往里走。 听了赵家兄弟的话,陆夏苗跟乔莱互相看了一眼,乔莱伸手摸了摸屏风上的云纹,又伸手欲摸衣服袖口的花纹。陆中元上前攥住了乔莱的指尖,乔莱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称无妨,父亲大人在上,想必是不会怪我们的。 乔莱仔细看了看,面向安韶华说:安大人,若是我没看错,这两件绣品上的云纹跟寿纹应该是同一人所绣。 这陆中元愣了一下这衣服我见过!前不久在永安京,有个老妇老嬷嬷来找父亲,给父亲一件长衫,就是这件! 安韶华闻言,跟顾銛、高信立对了个眼色,开口问:涣郎可还记得那个老嬷嬷的模样? 陆中元不疑有他,细细描述了一番。不过当时确实没细看,因此记得并不真切。 岂料还没等他说完,陆夏苗就已经是哭到瘫软,此刻已是双眼无神浑身无力,只能歪倒在一边,说不出话哭不出声只是流泪。安韶华垂眸,都说祸不单行,可真的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的时候,才发现读再多的书都是枉然,他一句合适的话都说不出来。枉为探花郎。 不过也正因为陆夏苗的反应,安韶华更确定自己的推测。回头吩咐福贵,拿来了十七年前陆家的案宗。 众位,安韶华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大约二十年前,大祐有一家商号,叫花间锦。 陆夏苗闻言,浑身抖了一下,扑通跪倒在地。陆中元本来听到花间锦这个名号也是皱眉沉思了一下,可夏苗的动作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地就去扶她。姐,怎么了? 陆夏苗却软绵绵地溜了下去,虽然睁着眼睛,却像是要晕过去了。 顾銛出言吩咐,有人搬来个软榻,让陆夏苗先躺上去。郎中开的药方也煎好了,丫鬟服侍陆夏苗喝了下去。 花间锦的东家姓陆,与当时的户部尚书陆华祖上同籍,距今十九年前,陆家因为太后寿诞进献了一个双面绣的福寿双全屏,成了皇上钦点的皇商,荣极一时。后来陆家家主僭越逾制,判了斩立决,陆家家产抄没,妻、子、奴仆全都流放五百里。但是安韶华看了看在场众人的表情,把后面的话压下了没说,只是说陆家行事不谨慎,犯了王法,突遭巨变,家破人亡。 毛舟对于当年旧事也有所耳闻,毕竟陆家虽然在永安京,但是花间锦却是大祐闻名。沧州府也曾经有过一间花间锦,那些年婚嫁若是聘礼嫁妆有上一面花间锦的双面绣的绣品,不敢说屏风那样的大件,单一把团扇也要大出风头,若是能凑得一对,那就是主家不仅有钱,而且有门路了。毛舟成亲的时候,妻子的嫁妆里就有一面花间锦出的小竖屏,一面是仕女抚琴,一面是绿柳抚堤。一夜之间,花间锦被查抄,现在想来恍然昨日 安韶华摊开案宗继续说,当时的陆家家主,娶了苏州一家绣庄的独女王氏为妻,育有一子一女。长女闺名:明夷,幼子取名:涣。安韶华说着,直直看向陆中元。陆中元却瞪大了眼睛,面无表情,细看才发现陆中元并没有看向眼前,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早已呆了。再看陆夏苗,已悠悠醒转,却面色灰败,一片死寂。初九听到明夷二字,身子抖了一下,看向安韶华,眼含怨毒之色。 王氏的贴身丫鬟全娘,嫁给了陆泉身边的小厮中满。但陆家犯事之时,陆中满却是良籍,安韶华抬头看了一眼陆夏苗,陆夏苗支起身子看着他,眼中尽是乞求之色。安韶华挪开目光,狠了狠心继续说下去。陆中满也就躲过了那一场巨变。 只是,陆中满的妻子儿女,也都流放了。 陆中元这才回神,看向安韶华:唯清,你说这些这些 安韶华按住他的手,继续说:这中间有些事我也不知道。但是陆中满与全娘,育有两子两女。长女名叫春苗,次女夏苗,两个儿子是双生胎,取名南、北。 陆夏苗支不住身子,猛地倒在了榻上,眼中毫无神采。 夏苗,春苗,小南,小北陆中元口中喃喃,站立不住,乔莱赶紧扶住他,顾銛帮着把人扶到了椅子上。陆中元看着夏苗,眼神复杂。 如今陆府发生的事情,都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的。安韶华转过身来,理了理袖子,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所谓明夷,《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 所谓涣,安韶华在空中划了几下,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姐弟俩都是卦象。可见陆家家主爱读易经。若以此而推,中满,则是坎卦。坎,水。 现我观陆府之格局,处处暗合八卦之法。石径尤甚,看似杂乱,从此处看下去,竟是步罡踏斗之步法。我听说陆家都是陆老爷一手布置的,可对? 面对安韶华灼灼的目光,陆中元磕磕绊绊地说,是。 可陆老爷的书房,却完全不合风水形制,这又是为何? 安韶华这几句话东一句西一句,渐渐把众人说得一头雾水。 安大人,何必苦苦相逼?陆夏苗的声音仿佛凭空苍老了十岁。事已至此,本无法隐瞒。你问便是了。 安韶华也没想到陆夏苗竟这么快振作起来。 多有得罪。 安大人职责所在。 陆小姐 安大人既已知道我是谁,何必再叫我陆小姐? 这沧州陆府的小姐,本就是你。 呵陆夏苗冷笑一声,大约是我最后一日做陆府的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焕郎,居然打成了焕。出卦象的时候才发现,真是唉! 第128章 车夫 安韶华回头吩咐了福贵几句话, 转过身来环视众人,也不再过多纠结于称谓,拿起案宗说:依照案宗来看, 陆家家产悉数抄没。然 众人都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却看向陆夏苗,毕竟这是陆家旧事,自己一个外人总有不解内情的地方,他希望陆夏苗接着说下去。但陆夏苗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没有接话。安韶华等了一下,只好接着往下说:中满是良籍, 自己名下还有一些财产。 陆夏苗喝了药,已经好多了。让丫鬟扶着坐到了桌边,喝了口水,这才接过话头:我爹, 在成亲前就是良籍,但是我娘, 陆夏苗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下巴颏掉下来, 像一串珠,颗颗泛着光。我娘却是奴籍。当时少爷跟着隔壁罗家的少爷一起去罗家祖宅玩,我跟小北都跟着少爷。原说好了住半个月,结果第三天夜里,我爹来了,带着我们三个跑了。先是隐姓埋名过了一阵苦日子,后来才渐渐好起来。 近些年, 父亲一直在私底下查访当年陆家的旧物,找到了便带回来。这个宅子也是依着当初永安京的陆府造的。 陆夏苗说着, 回头看向初九跟陆中元:明夷小姐,涣少爷,你们可还记得? 陆中元怔怔地看着陆夏苗,半晌哑着嗓子叫了声:姐,他呼吸急促,试着笑了一下,却只是咧着嘴呼了下气,你怎么了?你说什么? 初九本来正用帕子捂着眼装哭,听到陆中元说话,一抬头却看到他是对着陆夏苗说的,嘴张了张,倒真掉了眼泪。安韶华看着陆中元,微微皱了眉。很多人的确记不清一些幼年的事情,但是连父母都不记得,有可能吗? 焕郎你如今多大? 十八。陆中元想都不想就回答。 听到陆中元的回答,初九的眼中射出厌恶的光。 不,陆夏苗擦了擦眼泪,说涣少爷比小北大一岁,今年整二十了。 初九或者初十冷哼一声。安韶华看过去,却见初九依旧在垂首掩面而泣,初十照样伺候在她身边,两人看似都神色如常。兴许是听错了,安韶华想。再看门外,虽然也知道福贵不会这么快回来,只能等一等了。这个案子兴许跟永安京那个焚尸案有关,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正此时,陆家的车夫来了。安韶华吩咐把人带进来。 进来几个车夫,一个精瘦的青年,是驾车从永安京回来沧州的,叫闵七。另一个看似高大一些,却跟闵七十分相像,是每天去码头接来客的车夫,叫闵八。闵七闵八是兄弟俩。 兄弟俩开始还抵赖不说实话,非说什么他们没说谎。谁知安韶华吓唬几句之后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闵七说,他自己是初七自永安京走的,十一晚上到了沧州,但是初九答应他若是他十二中午再进城,就给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安韶华暗暗心惊。一个马夫一年收入不过一二两。二十两能在沧州买一个三进的宅子了。怪不得陆老爷死了,车夫还敢说谎话,原来是钱帛动人心。 闵八说得更简单。老爷告诉他,让他去码头接人的时候留意一下新夫人。 新夫人?安韶华问什么新夫人? 老也只是说,新夫人是跟小北一起下船的。闵八回忆,既然是跟小北一起来的,那就好认了。果然第二日闵八就看到了小北,但是小北并没有跟他说话就跟着一打扮很漂亮的女子一起离开了。闵八走上前想说话,那两人却像没看到他一样。 虽然小北没跟闵八说话,闵八却记住了新夫人的样子。所以等新夫人说要闵八怎样跟别人说的时候,闵八完全按照新夫人说的来说。 看着两个胆大包天的车夫,安韶华决定不确定的事情就先放一放。继续问陆夏苗:你父亲,也就是中满。在陆家败落之后,十几年时间再次成为富商,确实不是普通人。 我爹一心只想振兴陆家,再把家业交还给少爷。 所以,涣郎一成亲,你父亲就想着把陆家都交给他,是吗? 这是自然。 嗯。 毛舟看向初九,刚才安韶华几次真对初九,毛舟看在眼里此时忽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安大人,这就是陆泉的遇害的原因吗?陆家的财产? 是!安韶华拿过顾銛手里的折扇给自己扇了两下,闻言点点头,把折扇敲在手心:也不全是。 原先陆泉的身份,我只是一个猜测。不想陆小姐还记得。 陆夏苗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 陆泉之死,我有两个疑问难以解决。其一便是为何他的左腹被捅了两刀,而衣服却是完好的? 毛舟用手指了指托盘上的衣服,又指了指那半面屏风。安韶华点头说:陆小姐,这个你能给我们说一下吗? 恋耽美 魏先森-(81) 陆夏苗倒没再说自己是不是陆小姐的事,摇了摇头:即便这个屏风跟衣服是同一个人绣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绣的。这个屏风的确在我爹书房多年了。 安韶华抿嘴,点了点头。踱了两步开口:第二个疑问,就是在案发当日,也就是陆泉死亡第二天,刑部的人。沧州知府衙门的人问了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说除了陆夏苗、陆中元、乔莱三人,没人进过陆泉的书房。 高信立起身,翻了翻供词,点了点头。可是,刚才,赵将军 赵白虎一下子有些羞恼之色,粗声粗气地说:我的确是看到了!我堂堂一个副将,犯不着为难一个寡妇! 白虎!赵骏小声斥责了赵白虎一句,却用责问的目光看了一眼高信立。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众人皆现尴尬之色。询问了那么多人,只有赵白虎说看到初九去过陆泉的书房。李存虽然说看到初九拿着布包跟凶器,却并未见到初九出入陆泉书房。这 我们开始宴席之后,可有谁出去过?安韶华忽然说。 众人一愣,想了想都说方才陆夏苗晕过去,大家出去过几人,又一起回来了。留下乔莱跟陆夏苗晚了些过来。 闻言,安韶华笑了:别人且不说,我身边的福贵进进出出好几回了。而且安韶华朝身后一摆手,我让他出去查访些事情,他到现在都没回来。大家就不记得了么? 呃哼哼高信立笑了,是了,是了,谁会记得一个下人去没去过主子的房间呢? 话糙理不糙,有谁会去留意一个丫鬟呢? 众人沉思之后,先后点了点头。 安韶华继续说:所以,那么多宾客都说,无人见到陆泉出过书房,有没有人进去过,其实 其实有陆家的下人进去过,或者说有人打扮成陆家的下人进去过。高信立接话,说着把案宗里那些相关的问询笔录都拿了出来,翻看了一下微微摇头放到了一边。 是。陆老爷的凶案之后,便是齐燃的案子。 高信立接过话头说了两句,说着把案宗翻到齐燃的案宗上。 齐燃之死,疑点有四。 其一,齐燃死前,曾说他已经有约。安韶华伸出食指,悠悠地说。 高信立拿起笔,写了起来。 李存公子前一晚看到,齐燃与初九私会,两人约定次日子时初刻,也就是齐燃死亡当日要见面。 你你初九一只手恨恨的指着安韶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莫急,待我说完。安韶华伸右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其二,是齐燃的行囊中,发现了杀死陆老爷的凶器。 这个不是刚才李存已经说过了么,是头一晚上初九偷偷拿着的,后来被齐燃拿走了。毛舟说。 大人!我冤枉啊! 嗯,安韶华打断了初九的哭嚎等我说完你再喊冤。安韶华看向初九。其三,是那半包毒药。若是自杀,必然会把一包毒药都喝进去,不可能有人自杀时候还要掐着量下药的。 众人一想,对啊,既然已经存了死志,干嘛还要心疼毒药不舍得放,肯定是有多少全都服下去。更何况,谁会下好毒药,再把剩下的毒药包起来放进行囊,然后再去服毒?根本不合情理。除非是假作成自杀的谋杀。 其四,便是紫金冠安韶华点了点案宗,陆老爷遇害一案上,已经查明齐燃用初九的身份向陆老爷敲诈了一顶紫金冠,而且迫不及待地当时就戴上了。为何在他死时却遍寻不到?除非紫金冠被凶手带走了。 初九手支着扶手,眼看要站起来,呼哧呼哧直喘气。 所以,我以为。中满自打陆家家破人亡之后,便一直在致力于重振陆家。一面四处搜罗陆家的旧物,另一面四处暗访陆家的人。初九,柳潇潇姑娘,也就是明夷小姐,陆老爷前段时间查访到了你,并且为你赎身。我说的可对? 初九无从抵赖,只好点点头。求安大人莫叫我明夷小姐。陆明夷已经随着父母一并死了。你眼前的只是苦命的初九。我此生惟愿隐姓埋名,不愿连累陆家声名。 小姐!陆夏苗咬唇,还是没能压抑住哭声小姐此生颠沛,怎能不认祖归宗? 夏苗。初九上前拉住夏苗的手。 陆夏苗却像是被烫了一样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很快发现这样的无理,又伸出手去握住了初九的手。小姐! 安韶华看着他们主仆情深的表演,皱了皱眉头,继续说:无论你自称是谁,你先杀了陆泉,也就是中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修一下本章。情节不动,修错字跟措辞。 第129章 初十 安韶华话音刚落, 陆中元便惊呼出声:安大人! 安韶华看了陆中元一眼,彼时屋里光如白昼,陆中元脸上出了一层汗, 脸上惊惧尤甚,他分明已经知道安韶华要说什么却不希望安韶华说出来。 可事已至此,选择权并不在安韶华手上。安韶华向陆中元拱了拱手,面色坚定。陆中元目光惨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若你就是当年的明夷小姐,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安韶华看向初九。 初九猛地站起来往后退, 呼吸急促却说不出话。众人看向她的表情也颇具深意。 明夷小姐,安韶华往前走了一步,当年陆家突遭变故,本应是举家流放, 结果只有你跟着一众奴仆去了那瘴疠之地。尝尽百苦,几经周折又被卖到了永安京。 安韶华目光灼灼, 缓缓前行:没想到十多年后,陆泉查访到了你, 给你赎身。你看到多年前的老仆将你救出苦海,本以为是苦尽甘来。哪知他却不让你做正头小姐而是让你做丫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为主你为奴,你便怀恨在心。安韶华又往前走一步,不止于此,陆中元成亲, 你身为姐姐却只能在席间伺候,而陆夏苗, 这个原来的丫鬟却像陆家的正牌小姐一样张罗宴饮,与人把酒言欢。安韶华再往前走一步,陆家的大事小情,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个丫鬟,名叫初九。安韶华里初九越来越近。 初九向后退,却是退无可退。此刻她汗出如浆,眼神游移,语无伦次,方寸大乱。 这让你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所以你杀了他。安韶华距离初九不过一两步,他走的极慢,却一步步惊心动魄。你杀了中满之后,被齐燃看到,并以此要挟。齐燃不止要财还要色,所以你便杀了他灭口。紧接着你处理了陆老爷的血衣 大人!安大人,民女认罪!竟是初十扑过来,抱住安韶华的腿。 众人皆是一愣。 大人,民女认罪! 民女?毛舟皱了皱眉头,看向乔莱。 大人,家中的下人花名册与身契,都不在民妇这里。乔莱垂眸行礼,说了一句。 大人,初九抬头,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头不大自然地晃了两下,说:都是民女一人所为。 那你从头说来。安韶华掀衣坐下,接过折扇,一边扇一边说。 初十倒不抵赖,起身先扶着初九坐下,又跪到一边,略思忖了一会儿,便开始说。 我家姑娘本来是永安京大户人家的小姐。初十说。 大户人家?永安京来的这几人互相看了看,嘴角微动,不置可否。什么时候永安京的大户人家成了一介商贾? 后来家中出事,老爷在京中经营多年,自然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安韶华挑眉。但没打断她。 据初十说,当初陆家出事,陆家家主将家中大半财产给了中满,好让中满护送自己的妻儿老小躲过一难。谁知中满狼子野心,竟然私吞了陆家的家产,自己逍遥去了。致使陆家的血脉流落烟花之地,受尽屈辱。十多年后中满又假装自己找遍了大祐才找到了小姐,一副忠仆的样子去那腌臜地方把小姐赎了出来。 十多年的屈辱蹂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姐已经是心灰意冷。如今虽然被赎出了那地方,也只是不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求清清白白平安度日。谁知这中满已经化名陆泉,成了沧州地界首屈一指的富商。不止于此,他还让小姐嫁给他做续弦,甚至说什么,让小姐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便给这个孩子一笔银子,算是还之于陆家。 众人听闻此言尽是皱起了眉头,面露嫌恶之色。 初十继续说:小姐本不愿意,陆泉便告诉小姐,若是小姐不愿意,便不再去查访少爷。小姐在春意楼的时候便一心攒钱要给少爷娶妻生子,延续陆家香火。他以寻找少爷相逼,简直是 言及此处,初十倒难得有了表情,却也只是皱紧了眉头。初九却仿似悲从中来,竟哭了起来。 初十说不出口。后来,陆少爷成亲那日,老贼将小姐叫去书房,欲行不轨。我正好去他书房,便失手杀了他。待我们收拾了血衣跟匕首,小姐让我赶紧去前院,别让人知道我在书房。 初十,别说了!初九跪在初十身边,抱紧初十:你六岁的时候到我身边,至今十一年了。初九大放悲声。 安韶华冷眼瞧着这几日,初九这几场哭,唯有此时尽是真心,无限悲苦。 小姐,初十是您的丫鬟,生是小姐的丫鬟,死了也要护着小姐。便是投胎做了那猪狗,也要为小姐求功德的。初十表情不多,眼泪竟也是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陆家姐弟显然是惊惧过度,陆夏苗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初九,却没有说话。陆中元面如死灰,目光涣散,人在这里,魂灵早就不知何处去了。乔莱站在陆中元身后为他打扇,垂眸不语,细看之下却皱着眉头眼光锐利。 高信立翻看着十多年前陆家的案宗,听着初十的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顾銛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紧盯着初九不放。毛舟却看着安韶华的表情,试图看出什么端倪。 谁知我去前院之后,小姐竟然被那名叫齐燃的登徒浪荡子缠上了!我知道了,便也杀了他。安大人,永安京的安大人,两桩命案,都是民女一人所为,民女认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初十说着,脖子一梗,目光决绝:只求大人莫要冤枉好人,我杀那个老贼,是为了救小姐。没什么好抵赖的,一命抵一命也就是了。且不说他本来也是小姐的奴才,就算他如今是陆老爷,强抢民女的罪他也是地来不了的。 而且我家小姐事先也并不知道民女杀齐燃的事情,所有一切都是民女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 像初十这样销紧窟里自小调教的丫鬟,少言多做是最近基本的性情,很少会当着人说这么多话。但安韶华却发现这丫头不止说得清楚明白,还会用些个酸词,知道些许典故。应该不是普通使唤丫头。 初十,你多大? 初十显然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安韶华想问的却是这件事。愣了一下还是说; :回大人的话,十七了。 十七安韶华低头扒拉了一下案宗,一歪头说:陆家获罪,距今也正好十七年。是你天赋异禀还是有何隐情,你怎会对自己出生那年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你怎知当初的陆家老爷就是把陆家的家产给了中满?还把妻子儿女都托付于他?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么!初九反倒笑了。他一个家仆,哪来的那么多钱?哪来的那么多铺面?哪来的那么多字画古玩?不都是陆家的么? 这世间珍宝无数,你怎么知道那些是陆家旧物?何以见得? 初十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看向初九,只是看了一半又停下了。那大人又如何证明,那些不是陆家的呢? 安韶华拿出案宗,案宗陆家抄家之时被拿走的珍宝 安大人。初九打断了他的话:安大人,这个陆府中好多陈设,都与幼时家中雷同。我相信陆陆老爷那么精明的人,不会让人随便拿假东西糊弄了,那必然都是真品。可巧合的是,在我幼时的记忆里,那些东西我家也有,而且也都是真品。 都有哪些?安韶华问,说着给高信立使了个眼色。高信立便亲自做到条案边开始记录。 初九倒也不客气,张口就说了几十样。安韶华在高信立记的时候,翻着案宗倒看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见初九说的投入,安韶华抓紧时机看似随意地问:那顶紫金冠,想必大有来历吧。 说来更是可笑。那是中满的父亲去世,中满接替他成为陆府大管家的时候,我父亲赏与他的及冠之礼。我父亲还在他成亲之前给他脱了奴籍!结果呢?狼子野心!初九正说得认真,冷不防安韶华插话,便顺着说了下去。 所以你看到紫金冠,便生气了?然后呢?你把那紫金冠怎样了? 初九看了一眼初十,小声问,你把紫金冠怎样了?说着还眯了眯眼。 是!我看到那紫金冠,想到当年陆老爷所托非人,我就恨不得再杀他一遍!初十说。 紫金冠呢? 初九跟初十却都没有回答。 小姐。陆夏苗一边抹泪一边说老爷当年赏给我爹的紫金冠,已经在十多年前隐姓埋名四处逃亡之时,为了为了救下少爷,送给了一位大人。如今这顶,是我父亲前不久找人定做的。 哼!初十一声冷笑,显然是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青神羽 的地雷 第130章 全娘 同样对于初十这一番话, 安韶华也是不信的。 即便陆泉狼子野心,初十,你跟他也并无仇怨啊。安韶华幽幽的说。 背主之奴, 死有余辜!初十恨恨地说:以下犯上,身为下人竟敢肖想 以不去找陆少爷为把柄?安韶华忽然想到刚才听初十说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的地方:陆少爷不就是你眼前的陆中元吗? 切初十冷笑一声不过是他自说自话!这个假少爷不知道是那老贼从哪里找来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的种!来冒充少爷,以为自己落籍的时候说自己姓陆就是陆家的人了么? 陆中元神游天外,不知何时话题竟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勉强回过神来,整个人直打晃,, 啊? 恋耽美 魏先森-(82) 安韶华缓缓摇着扇子,转过头看了眼外头,福贵还没回来。此刻掰扯陆中元是不是当年的陆涣,还是应该问初九为何认定陆泉霸占了陆家财产? 想来福贵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便再拖一下吧。 我这几日借住的泱泱院,挂有一幅书圣真迹。安韶华娓娓道来, 这幅字,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约摸十年前, 我曾在当朝一位大人家中见到过。几年后,大约四年前,我在永安京的珍宝斋又见过一回。 那副字,正是四年前,四年前端午前后,我父亲买的。陆中元忽然说,我父亲一直在查访一些古玩、古籍、名家字画。却陆中元歪着脑袋, 右手食指伸出,反复画圈, 模样呆愣,我父亲曾经寻访桃源散人的春居图,我记得当时一并买了两幅桃源散人的真迹,父亲却只留下了春居图,另一幅拿去做人情了。 安韶华点点头,他四年前见那幅画,正是顾锋生日之前,二皇子为他遍寻礼物的时候,想来的确是端午前后。 高信立翻了翻当年陆家的案宗,用扇子指给安韶华看:画卷一百零二轴。安韶华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这个案宗他一早看过了。倒不是衙役粗心,而是所有抄家的案宗皆是如此,这样记录于律法上也无错处。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去点破。这便是为何每每遇到抄家的差事,总是各家争着上的缘故了,这里弯弯道道太多,随便去露露面伸伸手,一家老小锦衣玉食就有了。 顾銛探过身子,一看竟然是这样,愣在当地,茫茫然抬头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小声给他解释:这便是为何抄家在刑部是肥差了。顾銛歪了歪头,显然是没懂,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详说这个的时候。安韶华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顾銛点了点头,回头得空了你给我讲讲。安韶华抚了一下他的背,小声说:这儿还且有的耗,景和该睡了。你要不先歇着,明天我给你讲? 顾銛眼里的光眼见着明灭了一下,抿了抿嘴很是不甘心地说你要我回去看孩子? 不是,安韶华赶紧表忠心:这暑热的天,又赶上不下雨,巴掌大的屋子这么些个人,我怕你辛苦。你若是愿意陪着我,我安韶华凑到顾銛耳边说,我自然是极高兴的。 顾銛赶忙看了看周围的人,人人都有事,没人注意到他俩。伸手推着安韶华的心口,想把人往远推一下:你离了这儿!别粘着我,热! 两人正在这里腻乎,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安韶华退后一看果然是福贵。 爷。福贵手里拿着一块布,布里裹着一叠纸,汗流满面。 赶紧喝口水,仔细中了暑气。安韶华接过东西,随口吩咐。 诶。福贵答应着,接过杯子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爷,这个是刑部的画师画的那个永安京双尸焚尸案的绣娘跟他儿子南哥的画像。福贵拿出另一张,这个是仵作画的昨晚在码头发现的无名浮尸的画像。 安韶华将三张画像放到一起,众人都围了上来。 仵作画的无名浮尸与画师画的南哥,虽然各人技法不同,俨然是一个人。但在陆家姐弟指着南哥的画像却惊呼小北。安韶华见过小北一面,看着画像陷入沉思。 高信立指着南哥的画像,眯着眼盯着陆夏苗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永安京前不久死了的那个绣娘的儿子,南哥,不是小北, 陆夏苗闻言,前后晃了一下。扯出一下笑,却只是干巴巴地露了一下虎牙:大人,您大约记错了。这是我父亲的贴身小厮,小北啊。 不,高信立面无表情,这母子俩十多年前从南疆过来,靠母亲四处做绣活维持生计,南哥长大之后,去了一个布庄做了伙计。近几年积攒了些银子,便去做了账房的徒工。前不久,他家 安韶华过去,合上扇子,轻轻搭在高信立手腕上。高信立抬眼一看安韶华,立马就收了声。 一阵风吹来,好歹散了些暑热。顾銛往外看,此时陆家已经上了灯,惨白的灯笼映着青砖绿瓦,格外地静谧。不多时,又一阵风,比方才那一阵力道大了些,床边条案上的宣纸让吹得刷刷响,翻起最上一两页兜在镇纸上,露出镇纸的边沿。 起风了。陆中元垂眸,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下去吩咐一些事情。乔莱看了看初九,初九没有反应;又看向陆中元,陆中元依旧神游天外;乔莱再看向陆夏苗,陆夏苗似哭似笑看着高信立。 嫂夫人你先去忙,这么大一家子都指着你呢。安韶华说着向身后刑部的差役摆了摆手,有人出来护送着乔莱出去了。 陆夫人,如今陆府多事之秋。我们安大人那差役声音不大,转过去就听不到了。 送走乔莱,安韶华看了看手中的案宗,这是刑部的仵作拿来的京兆府关于双尸分尸案的验尸格目、勘验格目、还有调查笔录,不知道他们怎么得来的,安韶华都仔细看了一遍。一页一页,眸色渐沉,越看越是心惊,抿紧的嘴唇失了血色,拧紧的眉头滑下一滴汗珠。顾銛帮安韶华打着扇子,他也看到了那些笔录,却似懂非懂。 陆夏苗,这个绣娘,你安韶华声音放的极柔软,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脆弱的人,可还记得? 陆夏苗依旧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安韶华,又看看高信立,还是那似哭似笑的表情,时不时努力笑一下,却总是狰狞,大颗大颗的泪顺着下巴颏砸到桌子上,安韶华看着那一汪泪水聚集的水泊,心里有了成算。 初九,安韶华低着头,缓缓的说:你可认得这画像上的人? 不,不认得。 一个都不认得? 不认得!初九说。 胡说!安韶华猛的一拍桌子,带倒了一杯茶水,福贵一个箭步上前,三两下收拾了桌上的案宗格目免遭水灾,又擦干了桌子。安韶华起身让他收拾,干脆走上前去,食指眼看要戳到初九眼睛上,却终究恨恨的停住了。你没见过?陆泉身边的小北你没见过?你既然是陆泉的继室,陆泉还给你赎身,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大人,您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初九笑了刚才高大人才说过,这是南哥儿。怎么又变成小北了? 你怎么知道死在安水河里的就是南哥而不是小北?安韶华一字一顿地说:刚才高大人的确说过,这安韶华拿出刑部画师画出来的南哥的画像是双尸焚尸案中南哥的画像,但是这张!安韶华把刑部仵作画的浮尸的画像啪地拍到初九面前是昨日在沧州府渡口发现的浮尸!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小北? 安大人,我我听错了,刚才高大人说,这是全娘的儿子 全娘是谁?安韶华死死盯着初九的瞳仁,露出一抹笑意:谁是全娘?还请初九姑娘解惑。 全娘,是高大人刚才说的,那个永安京的绣娘。 安韶华清了清喉咙,一转身看到哭得脱力的陆夏苗。陆小姐,你要不先下去歇着吧。 安大人,我无碍的。陆夏苗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回答。眼泪在衣服上晕开一大片。 这边安韶华看到陆夏苗此时的样子,生怕她受不了打击,可陆夏苗却不肯回避。那边高信立看到初九的样子,深知只要再趁热打铁,此事就成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高某可从来不曾说过那个绣娘的名讳。而且全娘给春意楼绣帕子、团扇已经七年有余,因为一手双面绣的技艺为人所熟知,根据京兆府的人查访,你可没少用全娘绣的东西,而且全娘与你几乎是每月都要见面的,你却说你不认识全娘? 全娘,认得。初九喃喃地说不清楚。 初十却一下子扑到人前,一边向初九磕头,一边说:全娘跟南哥我是认得的。他们是给春意楼绣绣活的人。小姐没见过他们娘俩,每次绣好了都是给我,我给小姐收着,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所以小姐的确是不认得他们的。 是,是,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安韶华冷哼一声,抽出几张问询笔录甩到初九脸上:既然没见过,怎得有人目击你住在死者家?你当真是能言善辩啊柳潇潇姑娘! 兴许,兴许是看错了,也,也未可知。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安韶华招手来人啊,将初九给我押解回京,到时候慢慢地审! 是啊,刑部的问话手段,可是几十年没有人能当着刑具说假话的了。高信立刚才写字的时候,手上沾了一滴墨。此刻墨痕顺着手的纹路悄然晕开,煞是好看,高信立兴致盎然地把玩着自己的手,说着冷血的话。初九吓得一哆嗦。 大人!初十大喊一声:我都认了!都是民女一人所为! 第131章 后事 安韶华看了初十一眼, 问道:你说是你杀了谁? 初十看向初九,初九瞪了她一眼,初十顿时哑了。 初九, 安韶华却开口了你说你不认识全娘,却叫出了她的名字。这是为何? 我说了么?初九一脸汗往下流,摸样狼狈大人是不是记错了,我的确不认识他们。我从未说过 不认识?可是有邻里作证,说这几日有个姑娘住在全娘家,看样子说的就是你啊。 顾銛闻言看了眼安韶华手里的案宗,只说近日全娘家里来了些客人, 全娘看起来高兴得很,家里也是欢声笑语人很多的样子。没有说有个像初九的人啊,顾銛看了眼安韶华,他在虚张声势? 啊, 我,可能 安大人, 别再逼小姐了!是我初十从初九身后扑了出来,初九拉住她衣服不许她说话, 她却挣脱开了扑到安韶华脚边。 你闭嘴!安大人,扰乱公堂你们不管么?把她拉出去!初九扯住初十,想把她拖出去。 小姐!初十大叫一声,声音凄厉。只见她出手很快,从初九发间拔出一把簪子,直直刺进自己胸腹之处。 初十!初九愣了一下,等初十倒在地上才赶紧抱住初十, 大声喊着谁能救她!谁来救救她! 初十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仿佛在吞咽什么, 声音幽微:小姐,你戴着这把剑簪,是打算做什么呢? 初十,初九声音又轻又柔,却是涕泗横流,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呢。 初十看着初九笑了一下,转过头叫:安大人,安大人。众人将初十放到榻上,初九用一块帕子捂在她心口,试着止血。 顾銛已经飞奔回房去找金疮药,安韶华闻言走上前来。你唉! 安大人,初十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说了好多遍,你们都不听啊。 安韶华心道,你这摆明了的上赶着当替罪羊,有什么好说的?可是看着初十的样子,那伤口之处汩汩地血流,安韶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安韶华好歹粗通雌黄,初十现在这个样子,当真不大好。 我听着呢,你说。安韶华说着,一摆手,福贵做到条案边。你看,他还记着呢。你说吧。 安大人,这个案子,都是我做的。初十说:我认罪,签字画押。以命抵命,这个案子就能结了吧。 安韶华很想说,不是有人认罪或者抵命就算得上天理昭彰,而是一定要真凶伏法。但是眼看着初十出气多进气少了,安韶华觉得喉头堵住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攒着力气。初九小声说,抱起初十,脸贴上她的脸,他们请郎中去了。这回你不听话,我生气了。等你好了,不能再多事了知道么? 初九还没说完,初十抬起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小声说:小姐别哭了,你好不容易 不许多事了!初九声音有些大了。 小姐,我初十笑了一下,安韶华还是头一回见她笑,其实挺好看的。初十有两颗虎牙,一笑反而显得年龄更小,加上身量瘦小,像个十三四的孩子。初九想转过脸去,结果一扭头,头发就散落下来了,更显得憔悴苍老。 我知道你们还在找小北哥,不用找了。永安京里,跟全大娘死在一块儿的,就是小北哥。 安韶华垂眸。全大娘、小北哥,初十这话里透出的亲昵不是假的。但此刻冷风吹来,一阵紧似一阵,顾銛还没回来。安韶华双手紧握了一下,抿了抿嘴:你有何证据? 证据?没有。不过那都是实话,因为人是我杀的。等我知道小南哥来了沧州,就赶去渡口那里把他截住,带去了个没人的地儿,把他也杀了。 怎么杀的? 推进河里。全大娘跟小北哥死了,小南哥大概知道了什么,初十没办法。安大人,初十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初十眼见着眼神有些涣散。安大人,我听说,人要是死在水里,就得有水陆道场来超度,不然魂儿就要进忘川河,上不了桥。上桥才能投胎,河里的就要生生世世在河里。不能让小南哥在河里。我攒了三十多两银子,在我 初十张大嘴呼吸了好几下,初九仔细抚摸着她的脸,说放心,放心,水陆道场我马上去安排,肯定有,都有的。 小姐,初十不能伺候你了。你以后再买一个丫头。 初九已经泣不成声,伸手想捂住初十的嘴,终还是舍不得。你说,我们都听着呢。 安大人,安大人,你也在听吗? 顾銛一阵风似的进来,把金疮药叼在嘴里,上手就要看初十的伤口。安韶华拦了他一下,示意他仔细看一眼。顾銛一看初十的样子,心下了然。他还是迟了。 你说吧。安韶华柔声说。 安大人,你真是个厉害的官。初十求你,救救小姐。小姐受了太多的苦,太多太多了。不应该的初十声音越来越轻,当初小姐买了我不打不骂给我娘治病几十两我娘说这辈子下辈诶 众人都没有说话,一阵罡风吹进来,窗外一道白光,耳边一声炸雷,大雨哗地一声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顾銛不说话,走到安韶华身边,默默站着。 安韶华看着面前的主仆俩,猛然间明白了陆泉为什么要换衣服。 所谓忠仆,大抵是将主子的喜怒哀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所以若是情势危急,最后总要用命来尽最后一次忠。眼前的初十如此,前几日的陆泉如此。甚至于那些文死谏武死战的大臣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安韶华看着初十的尸体,多少有些物伤其类。事已至此,更不能半途而废了。 恋耽美 魏先森-(83) 初九,你今日为何要佩戴剑簪而来呢?安韶华忽然开口,初九仿佛没有听到。安韶华便又问了一遍,初九依旧一动不动。顾銛伸手拉住了安韶华的衣袖。安韶华回头,顾銛摇了摇头。安韶华看向初九,抿了抿嘴,幽幽地叹了口气。 毛舟上前跟高信立耳语了两句,高信立看了看安韶华,见安韶华神思不属,他思忖了一会儿,招手让刑部的人来把尸首抬了下去。 初十死后,初九整个人都显得不大机灵了。尸首被抬下去将近一个时辰,初十还是呆呆的。 夜,已经深了。 过了好久,安韶华以为不会再有人说话的时候,陆中元忽然抬头说唯清,三条人命。 安韶华并不知道陆中元这话是什么意思。三条人命所以就这样过去吧,还是三条人命了一定要水落石出?他张了张嘴,很艰难地说:六条命。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风却停了。窗外一片漆黑,雨声嘈杂。 陆夏苗趴在桌上睡着了,梦中总是不安稳,含混地说着什么。乔莱冒着雨过来了,身后跟着毛舟的家丁过来问老爷宵禁前是否回家,毛舟过去吩咐。 初九,安韶华开口,你真的是陆老爷的继室吗? 初九抬头看向安韶华,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梳头,吧披散的头发挽起。 安韶华看了看诸人,还是说了下去:初九,你说你是陆老爷的续弦,为何却扮的像一个普通的丫鬟?可若你不是陆老爷的续弦,那么陆公子成亲这么大的事,那位续弦的人选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表示,可是安韶华说着看向乔莱,嫂夫人,可有,嗯,看似是陆老爷续弦的人送来的贺礼? 乔莱摇了摇头。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哼!初九挽了个慵妆髻,翘着小指细细地抚平碎发安大人,您可真是,尽忠职守啊。 明夷小姐,过誉了。安韶华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不是已经都知道了么?还问我做什么?初九顺着安韶华的手势做到了桌上,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细细地喝了。何必呢,我认便是了。 安韶华看了看她,终还是叹了口气。 明夷小姐,你便是十七年前陆家的长女,对吧! 安大人,我也有一事不知。 哦?每当嫌犯开始要水喝,问问题,那便是真的准备吐口了。安韶华有心再叫一声明夷小姐,却说不出口,治好笑了一下说:您请讲。 凶犯伏法之后,是随便扔到乱葬岗吗?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事儿,安韶华倒愣了一下,他此前从未在意过这个事情,只好看向高信立。 高信立说:咱刑部只管复核,从不管行刑啊。 毛舟接话:沧州地界儿上,若是人犯有亲人,就要看宗族是否还让他如祖坟,总之都是亲人收尸的。若是没有亲人,则由义庄的人,入殓之后薄葬。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轻易也不会暴尸荒野。 我还有些积蓄,可否请安大人帮我转交给义庄的人,先给南哥儿办个水陆道场,剩下的将我跟初十葬在一起吧。初九说着笑了一下,在烛光下,她的脸反而显得真实了许多她家里早就没人了,不如跟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犯人尸体的处理,是我编的。 周末去医院做陪护,请假两天。周一应该就结案了。 第132章 结案 你是有亲人的, 不用义 安大人说笑了,初九看向安韶华,明明笑着, 眼泪却流个不停,她也不擦,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絮叨着重复:我没有亲人了。说了好些遍,一次比一次坚定些,不知是为了说服谁。 忽然,她眼里有了焦距,看向安韶华:我从小就在人牙子手里, 十多年前被买到春意楼,早已没有亲人。 安韶华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愣了一下。倒是初九一副无畏的样子看向福贵:这位大人,不录一下口供吗?还是说口供应该是我自己写? 福贵看了眼安韶华, 安韶华点了点头,福贵赶紧拿出一张空白笔录开始写。 我, 被卖到春意楼,也没什么好说的。楼里的姑娘们都大同小异, 说了你们都不愿意听。原因都差不多。老家饥荒、父亲赌钱、兄弟要成亲、女儿太多养不了。旱灾卖女儿,涝灾卖女儿,雪灾卖女儿,蝗灾卖女儿,缺衣少粮卖女儿,老子赌钱吃酒卖女儿,没钱抓药卖女儿, 没钱办年货卖女儿。卖身的钱都不多,赎身的钱, 初九说着撇了撇嘴,似哭似笑,反正大家这一辈子赎不了自己。我攒钱也没用,就买了好几个丫头,后来都放了,给了她们身契,她们向我磕头,说什么大恩大德,说什么下辈子伺候我,谁信。只有初十不肯走,我给她还了籍,她都已经是良民了,还是不肯走。 安韶华不打断她,让她说,人犯愿意开口,你等就是了。初九说了这么多卖孩子的理由,却都是私卖,没说官卖。 初九反应倒快,说了几句,猛然刹住,马上说到案子:陆老爷给我赎身,我以为是要做续弦,哪知他竟然要我做丫鬟。我气不过,一次争执间,杀了他的小厮小北,不成想正好让全娘看到,我便杀人灭口了。 不止是安韶华,连顾銛、高信立、毛舟都皱着眉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后来,偶然在沧州渡口遇上了南哥儿,我看他长得太像小北,惊骇之下失手杀了他。少爷成亲当晚,老爷问起我小北为何没跟我一起回来,我初九咽了下口水,深呼吸一下,杀了老爷。结果被齐燃看到了,我又杀了齐燃。 你是怎么杀小北的?初九所谓的口供破绽太多,安韶华决定从头问。 初九倒是没犹豫,略皱着眉头就把杀人的过程细细说了,怎么杀的,杀完为什么焚尸,怎么烧,怎么跑。因着那个案子是京兆府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很详细的记录,只能把初九所说记录下来。安韶华中间只问了一句,陆泉的续弦是不是全娘?初九倒难得沉吟了一下,看向陆夏苗,说:陆老爷和全娘跟多年前永安京花间锦的陆家并没有关系,但他俩的确是失散的原配夫妻。 听她这样说,安韶华倒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然后初九说到了南哥儿。她说当时她给了车夫一笔银子,假装自己坐马车而来,其实她已经先一步乘船到了沧州,只是到了沧州才发现距离十二还有些日子,她无处可去,便浑浑噩噩住在了渡口。她也猜测陆泉会让人在渡口等全娘母子几人,于是她想在渡口先把人截住。最初倒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想让南哥晚几日再去陆府。南哥不肯,偏要马上见到陆老爷,两人在渡口后面的树林中争执,初九着急无法,跪下来求南哥,可南哥绕开她继续走。她情急之下扑上去抱住南哥的腿,哪知南哥跌倒,竟撞了脑袋,一动不动了。她吓坏了,南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她自然是搬不动,便把人推进河里盼着水流能把尸首冲走。 安韶华拿着案宗看,一点点一丝丝倒跟案宗对得上,但总有一些不妥之处。比如初九开始说她是看到南哥长得太像小北,于是把南哥杀了。怎么现在又说是就在渡口等南哥?等十二日又是什么意思?十二?陆中元成亲?难道她是想来看陆中元成亲?再想到她这几日头上一直带着的剑簪,安韶华愿意为她是要负隅顽抗的,但方才猛然间却觉得她只怕早已存了死志。 十二一早,初九眼中射出明亮的光,顾盼间竟然有了些惊艳的颜色。十一日一整日倒无事,我在沧州街面上闲逛。吃了好些个沧州的吃食,也四处就是闲逛。说着,她匆匆看了陆中元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都去了哪些地方?安韶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一问,问出口之后倒愣了一下。 初九不疑有他,回答得却十分艰涩:也也没去哪些地方。我时间不多,只能 时间不多,安韶华正要问为何有此一说,初九显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改了:我无事可做,就是四处逛逛。 你若不说,我们到可以找人四处查访。这个问题本来无所谓,可初九的态度倒值得推敲了。她越是要隐瞒,安韶华就越觉得她十一日一整日的行踪重要。 安大人,我都认罪了,十一日去了哪里,不无所谓吧。初九有些紧张了,却还是偷偷看了陆中元一眼。 毛舟马上说:吩咐下去,查访十一日还有十二日一早初九去过的地方。 初九慌了一下,说:不用,不用。也不用写进口供 口供写什么不是你说了算的。高信立冷冷的说。 不是我的口供,我不会画押的!初九眼中显出坚定的神色,只一瞬,又变作楚楚姿态。我不是沧州本地人,只是找些人多的地方去。说着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却示意她继续说。初九垂眸,终究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十一日去看了寸阳山,去了康乐巷子,去了永宁春,去了苍山书院。十二日,去了通春街,天仁巷,和乐坊。 安韶华多了个心眼,初九说的时候他就盯着陆中元,前几个地方陆中元到没有多余的表情,毕竟那都是沧州地界有名的去处,吃喝二字而已,都是些富足人家带着孩子去的。说到苍山书院,陆中元抬眼看了眼初九,又木然转过脸去。安韶华心想,苍山书院大约就是陆中元读书的地方了。待说到十二日一早她去过的地方,饶是安韶华也都知道那是迎亲的队伍走过的地方。初九一直跟着他们! 中午,陆府宴席开了,我便过来帮忙。谁成想竟然叫认了出来。初九说着,抽了下鼻子,竟又掉下泪来。被认出来,后来总之陆老爷是我杀的。齐燃那厮居然看到了,可他竟以此要挟于我。 关于陆府中发生的两起案子,初九也细细说了事发过程。口供跟物证倒也合得上,安韶华却越听越觉得古怪。猛然想到全娘、小北是用全娘家中的菜刀杀死,陆泉是用陆泉家中的菜刀杀死,南哥儿是在渡口被砸破了头,唯独齐燃不同,不光致死原因不同,整个作案手法都不同。其余几人都是杀人之后再做掩饰,而齐燃却是在动手之前就早有布置,而且布局之人心思缜密,环环相扣。 思及此处,安韶华说不止于此吧。 初九,你从实招来!毛舟深觉被愚弄,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场的人齐齐一激灵,倒是醒神。 大人,初九说的都是实话。 毛舟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微微摇头,还是问出了口:齐燃,跟其余几位死者,不是同一人所为,对吗? 顾銛嗯?了一声,安韶华看向他,随口解释了几句。众人一听也觉得确实不同。 初九苦笑了一下,看向安韶华安大人果然神探。我当初在春意楼的时候,姑娘们也爱聊一些稀奇事情。有好些个姑娘暗地里都敬佩安大人办案神准,只是没想到有幸亲眼见到。 见无从抵赖,初九便说了,其实她原想着十三日晚间见到齐燃的时候下手杀他,谁知自己还没下手之时,齐燃竟然死了。 看来齐燃是初十杀的无疑。可惜初十已死,无法签字画押。 毛舟拿起口供,看了一下,自觉能够自圆其说,便拿给安韶华。安韶华看口供之时,毛舟问初九为何要说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为何要说陆泉一家跟当年永安京花间锦的陆家无关? 初九一听先愣怔了一下,接着便问安韶华要来口供,看了一下便签字画押。画押之后高信立拿过口供翻看。 初九看了看安韶华,说:此案这回可以结了吧! 安韶华点了点头。高信立见状就跟毛舟开始整理案宗。 毛舟手上忙碌着,又问初九你究竟是谁? 安大人,案子既然已经结了,这些琐事便可以不用记了罢! 初九的身份早有记录,此刻安韶华也不介意做个样子。安韶华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向福贵,福贵放下了笔。初九当初被卖到春意楼,依旧是官卖。官卖与私卖不同,私卖是穷人家把孩子卖了换钱,将来有钱还能买回来。官卖是罪人亲眷,赎身的时候不光要银子还要有人担保。此番出了这些事情,且不说保人将要面临怎样的责罚,接下来几年内官卖的人都别想赎身了。 我知道现如今这个陆家跟从前永安京花间锦的陆家无关,因为我就是从前花间锦的陆家的大小姐明夷。 你终于认了。毛舟冷哼一声道。 由不得我不认。初九笑了一下,各位大老爷慧眼如炬,我自是无从抵赖的。不过眼前这个陆家,跟当初永安京的陆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姐,我陆夏苗急急要辩驳什么。 我不是你什么小姐!初九尖叫一声,我不过是个罪奴!所有,所有!所有陆家的子孙都是官奴!我,不认识你们! 陆夏苗愣住了,说不出话来,看向陆中元,又看向在场的各位官老爷,竟然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般。明明是深夜,外面还下着大雨,屋里凉得很,陆夏苗额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 想我当年,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陆家虽是一介商户,却是大祐皇商!何等荣耀!初九笑着说了当年陆家的显赫,虽是商户人家,却也是钟鸣鼎食,来往皆是有识之士,邻里尽是巨富之家。陆老爷儿女双全,妻子再次有孕。夫妻合乐,一家天伦。陆小姐年纪虽小,却已经与永安京一个三品大员的庶子开始议亲,对方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不大爱说话。 少爷是个爱笑爱闹的混世魔王,因为家中做的是丝织、布匹、秀坊的生意,屋里总是有各色布匹。小少爷总爱披上一身新布料装新郎,假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帮流着鼻涕的傧相,一路鸡飞狗跳连滚带爬地去姐姐院子里迎新娘。姐姐比少爷大了六七岁,已经不爱小孩子的玩笑,却舍不得惹他不高兴。 毛舟将案宗整理妥当,又理了一遍,自觉齐整完备,便出言打断初九的话:好了,来人啊,将嫌犯押下去吧。 初九倒也顺从,只是猛然间直直看向陆中元,陆中元倒吓了一跳。 我这一辈子开始很好,后来很苦,总是身不由己。但就是最苦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死,我总在想,我的弟弟不知在何处,也许他需要我的。我攒了很多钱,想着有天见到就私底下都给他。好让他娶上一房媳妇。我总盼望着,若是我弟弟有一天成亲,我能眼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好些个青年才俊的傧相,穿过街巷,去迎娶新娘,该有多好。我的弟弟,一定是天底下最风光的新郎。我就在心里想着他成亲,再苦的时候都能笑出来。 陆中元怔怔地看着初九,呜咽不已,涕泗横流。 沧州知府的衙役到了,带着枷锁。陆中元上前欲阻拦,安韶华制住了他没让他动。毛舟倒是摆了摆手,说不必。初九看了看陆中元,露出一个笑容,便跟着差役走了。 恋耽美 魏先森-(84) 可他们,不许我来。 在初九转身之际,她仿佛说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神羽的地雷 轻拍,这个案子的大纲是一早定下的。老魏是个轻易不改设定的人。 第133章 卧谈 顾銛自恃耳力过人, 坚信听到了初九一句真心话,但对其中的因果关系却百思未得其解,颇有些神思不属。 时近丑时末, 安韶华办案的时候不觉得困,如今案情水落石出,倒是有些眼皮打架。其余人却要反过来,刚才一个个四处靠着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现在却都困过了头儿,竟是精神了起来。 初九被沧州府的人带走,众人相互言语了几句, 便就近歇着了。 跟着小厮一路走,并未淋湿衣裳就到了一溜厢房。惨白的灯笼挂在廊下,透出淡淡的光,照出来的方寸天地都只是黑白。一阵风来, 顾銛打了个冷战,安韶华半回头看了一眼, 停了半步等他,两人靠近些走, 竟也觉得暖了起来。 挺大一间屋,不知道平日里是住的谁。安韶华举着蜡烛四处看了看,比不上泱泱院那样奢华精致,却也舒适整洁。外屋有时令瓜果,里屋的铺盖都是新换的,熏了淡淡的香,只是泛着潮。顾銛挂念着雷雨天气景和还独自睡在泱泱院, 往窗外看了好几眼,寻思着要不要冒雨跑回去。 所谓父母心, 其实有时候就是瞎担心。景和身边跟着衔春语梁,怎么会有一点不舒服。即便明知道如此,看着顾銛牵肠挂肚,安韶华也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所幸现在案子也结了,他跟顾銛都还没睡下,于是招手叫了人来,吩咐了几句。顾銛听到安韶华吩咐的事情,眼睛笑眯眯亮晶晶的。安韶华不多言,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你若是担心,大可直说。左右出不了陆家,冒雨跑两步算什么? 大雨滂沱,砖石地还好,沙土地和了泥,滑脚不说,还看不清虚实。加上天黑雨大,滑倒的各个滚一身泥。顾銛有心抱起安韶华跑回去,安韶华抵死不从,二人只披了蓑衣一先一后向泱泱院跑去。安韶华跑了没多远一只鞋陷进了泥里拔不出来,他单脚站着,有心蹲下身子去找,被顾銛拖住了手:别管,跑就是了。 夜雨中二人都看不出彼此神色,心里却生出些许天地间唯有你我的感慨。安韶华粲然一笑,压抑许久的心忽然找到了个口子,豁然开朗。等到了泱泱院屋里,安韶华赤着两只脚,脚上都是泥。顾銛却好上很多,虽然鞋都湿了,却看起来依然干净。安韶华不解,顾銛笑着说了你的功夫不如我,你偏要逞强! 安韶华笑着装作凶恶的样子瞪他一眼,顾銛装作怕的样子躲了。衔春跟语梁已经打好了水,两人洗漱过后便睡下了。安韶华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酒,抓过顾銛的脚便开始给他上药。 景和睡得四仰八叉,喉间有含混的声音。安韶华手上给顾銛按着脚,身子探过去听了听景和的鼾声。 上火了。 什么?顾銛被按得正舒服,再加温度适宜心里也没牵挂的事情,差点睡着了,安韶华一嘟囔倒把他吓了一跳。 小孩子睡觉打呼,便是上火了。明日我去告诉他们煮些绿豆水喝。安韶华大声了些。说着把顾銛的脚塞到被子里,给他把腿盖好。回身净了手让衔春语梁都去睡了。回身上床,正看到顾銛眉毛挑的老高眼睛挣不开,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话。 那大人呢? 大人打呼吗?安韶华睡在外头,伸手去摸了摸顾銛的发,描画顾銛的眉眼。你是说我么?或是累了或是酒醉,总是有原因的,倒不是大事。 两人相对躺着,中间是景和,屋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暖暖的泛着金光。一室静谧安逸。 吹蜡么?顾銛有些困了,右手搭在眼睛上问安韶华。 等安韶华刚要开口,恰赶上景和一个翻身,脑袋顶着顾銛的肋侧,一记窝心脚踹到安韶华心口。安韶华没防备,一下子给呛住了,怕吵了景和,只能捂住嘴转过去闷咳了几声,一回身却看到顾銛笑得浑身乱颤。见到安韶华看过来也没有背后笑人的尴尬局促,反而大张着嘴吐舌头,作怪表情。安韶华一抿嘴,抓住了顾銛的手就作势要咬,顾銛赶紧赔礼作揖说好话。两人闹了一通反而不困了。 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说。 陆中元成亲,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那么多人,宴席摆了一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为什么偏偏不让明夷来?顾銛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案子。 明夷?安韶华挑了挑眉,倒没说顾銛这个称呼是对是错。很简单啊,陆中元独自去永安京求学,成亲之时永安京学子士族过来送讨杯喜酒自然是极好,可是一个烟花女子过来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显然没明白,支着脑袋皱着眉看着他。 别让人知顾銛原想着,别让人知道她曾经是柳潇潇,就当是个普通良家女子来说两句吉祥话讨一杯喜酒,难道也不行么?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他跟安韶华成亲那天月娥哭得泪涟涟的样子。一口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烦闷得很,一下子就没了聊天的兴致。转过去背对着安韶华,又觉得这个情绪来的实在无稽,便调整呼吸想着睡觉吧。 本来倒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毕竟陆家不做官,柳潇潇就算被认出来也说得过去。只怕是于陆中元声誉上有损。而且陆老爷思虑应该不止于此,毕竟陆家当年获罪便是举家籍没为奴,万一宾客中有人经历过往事,见到他们觉得面熟,再想起些什么,连累陆中元一下子成了官奴,还是逃奴。这十多年的隐忍谋划都付之东流了。所以,这个险不值得冒。安韶华说完,看顾銛已经转过去,细听之下呼吸均匀,便也拉起被子睡了。 可顾銛是在气闷,负气躺了一阵之后,想起成婚之后的种种,心里并不舒坦。背上又让景和热烘烘的毛脑袋重重地顶了几下,心下更是烦躁。翻了几次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守流光,怎么了?可是睡 你要叫守心便守心顾銛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实在不好,赶紧急急打住话头。原先还是七分恼安韶华,现在倒是十分恼自己了。 安韶华起身,把被子卷起来挡住景和,过去揽着顾銛躺下。怎么了?能跟我说说么?安韶华把顾銛的头按到自己胸口,用下巴摩挲顾銛的头顶,温柔缱绻。 屋外不知何时停了雨,又起了风,吹得四处呜呜作响,成心不让人好眠。 顾銛自觉羞恼,自然是不肯说的。 回想了近日里的事情,安韶华只好猜测一个顾銛不高兴的由头:你可是觉得陆泉一家人,死得冤枉? 让安韶华一说,顾銛才想起陆泉连同两个儿子都死了,不由得出言问了两句。 大约是没其他人了,案宗里中满只有一个妻子,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子是双生胎,两个女儿差了几岁。案发的时候,长女已经许了人家。 顾銛闻言,心里更是堵得慌,叹了一口气也难以纾解。 倒是安韶华轻轻顺着顾銛的发从头顶摸到腰侧,一下下梳理,细细开导。毕竟事已至此,作为外人又能做什么呢?顾銛起初还觉得心下不忿,不知何时竟也睡着了。 次日醒来,竟是艳阳高照。毒日头发了狠,加上昨晚的雨整个人间就像是个大蒸笼。顾銛只觉得心口发闷。 陆家财大气粗,动作也快。巳时初刻,水陆道场已经摆了起来。 顾銛并不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吹吹打打,和尚念经,但却是一次跟一次不同。 沧州此地佛教盛行,贡品不上荤腥,皆是面食捏成了各色贡品,上锅蒸熟之后染上颜色充作贡品。除了常见的牛羊牺牲,飞禽走兽,还有面塑的各类农作物。整个道场的贡品就摆了三排桌子。这些东西在顾銛眼里简直是一场不期而至的民间面塑展览。当下就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凑上去了。 水陆道场算得上民间一桩盛事,像陆家这样的巨富之家做的道场,不止是街坊邻里,周边村镇的人得到消息也要赶路过来凑凑热闹的。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已经有二十来个小孩子围着贡品桌子玩起了游戏。 这些都是要特意请全人来做的,安韶华在一旁小声介绍,全人是指父、母、公、婆、兄、嫂、丈夫、子、孙俱全的妇人。等吉时到了,会有人主持将贡品分食 安韶华话未说完,正看到福贵过来,看表情似乎是有事,便迎了上去。 爷。福贵过来行了一礼,初九昨日死在狱中了。 安韶华猛地回头看向顾銛,顾銛还撅着屁股在那里凑上前去看那些贡品,眼睛里闪着光。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各位高僧在那里唱诵,这是往生咒中的一句,大意是愿现世常得安隐,临命终时任运往生。 我佛慈悲,认为有生皆苦。细看来,不过是生亦苦,死亦苦。离合悲欢,富贵贫寒,皆是苦。当年陆家煊赫鼎盛,荣极一时,一朝突变,祸及子孙。有忠仆,以命搏之,十余载,拨云见日。又有谁能料到竟会是如此结局? 想起顾銛从前常唱的一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 唉无论是富贵荣华,还是淡饭粗茶,细品之全都寡淡,不过如此。 安韶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很不想这样说,但是也许真的要等到开学才能开最后一个案子。 真的对不起 接下来是几章日常,日常尽量周更。然后就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原计划的大纲上),这个案子绿沉爹爹会出现,顾老头也要出来晃悠一下。结案前景秋就上线了。番外会有景科。 关于请假,再次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第134章 白虎 正想着一些杂事, 抬头看到陆中元急匆匆走过来,安韶华心下疑惑,他不应该在灵棚那边么? 转念一想, 马上明白过来。近几日陆家喜事、丧事、道场全赶在一起,人来人往尽是事儿,原来的当家人去了,一直当管家调用的小北也没了,新仆未得调教,老人儿人手不够,哪儿哪儿都是一堆杂事, 一群闲人,一团糟。所以只能由本应长跪灵前的孝子亲自上阵四处周全找补,陆中元的贴身小厮是个机灵勤快的,却难当大用。 唯清!你在这里!陆中元三两步追上安韶华, 靠近了小声说:家中诸事烦乱,可否请动唯清身边得用的人帮忙操持一下? 这自是无碍, 只是涣郎也知,我家中琐事皆是由欢喜操持, 但这次欢喜没跟来。不过流光身边有两个宫里□□出来的人,虽年岁不大却十分得用。待我去跟流光商量。 如此便要多谢了。既是宫中出来的,可否请两位不知如何称呼?听闻是宫中内侍,陆中元心里马上多了一层敬意。就是这称呼上也要更加留心,莫要让人觉得陆家一介商贾礼数全无。 兄弟俩姓燕,流光给取名衔春、语梁。 好名字。可否请两位在前厅帮我陆家待客?你看如何? 安韶华应下了。二人凑在一处急急说了几句话,定下不少杂事。 少老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嬷嬷上前行礼。 陆中元急急把人搀住了扈嬷嬷, 怎么了? 帮厨的全人该到吃饭时辰了,可是出去采买的小厮还没回来。我原想着去库里取些陈旧豆米做些粥饭先应付过去, 可小北走的时候把钥匙带走了,这 陆中元轻轻啊了一声,眼睛却看向远处半晌没说话。他跟小北自幼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一般,看着陆中元这幅混沌摸样,安韶华忽然担心起来。 老爷,老爷!一个家丁跟在陆中元身后叫了两声,陆中元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回身问道何事? 老爷,府衙里来了差爷说初九姑娘死了,问老爷要不要去看一眼? 陆中元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了。然后给安韶华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唯清,借一步说话。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向那个家丁。 家丁本来传完话已经转身欲走,看到陆中元回头以为他没听清,便躬身上前又说了一遍。 闻言,陆中元茫茫然转过头,嘴里念叨着啊,死了啊。嗯,知道了。嘴上说着,整个人却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紧接着就像惊醒了一般,倒抽一口凉气,戚戚然左右开始找寻,却终究没有目标。安韶华看他情绪不对,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陆中元惶惶然看着安韶华,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安韶华看着陆中元山林的一点血痕,那是成亲时候依照沧州当地风俗戴的一种新郎冠勒出来的痕迹,这种冠要越旧的越好,陆中元带的那顶有些年头,颇重,怕掉便绑紧了些,谁知摘下来的时候山林已见了血。如今红痕犹新,却已是这番情状。 轻叹一口气。世人总说,世事无常。 从前跟顾銛闲谈,顾銛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明明穷得揭不开锅,还是要去庙里烧香磕头。辛苦挣来的钱全都捐了香火功德,祈求什么来世平安富贵。为什么不攒钱自己给自己今生一个平安富贵? 而如今安韶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世事无常,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 前后不过几日,陆中元眼窝深陷,眼下青黑,胡子拉碴,满面油光和尘土和成一层油泥,山林带着一抹血痕,两鬓竟然有了白发,因为天热又不能沐浴洗漱,整个人带了一股馊味,嗓子还哑了。哪里还有那两日前新郎官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命运有时无端可恨。 过了好一会儿,陆中元才像刚看到安韶华一样问道:唯清,何事? 安韶华竟也一时语塞,看到一旁的扈嬷嬷还在候着,他看了眼陆中元,知道这人怕是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便小声吩咐扈嬷嬷先去找乔莱拿主意。扈嬷嬷看了看陆中元,眼露关切却没有留下啰嗦,行了礼便走了。 伸手拍了拍陆中元肩膀,节哀。陆家还要指望你。安韶华搜肠刮肚也只想到这一句话,只愿陆中元早日想开,撑起陆家。 陆家?陆中元喃喃着重复了几遍陆家,竟忽然吃吃地笑开了。 不远处高信立对着安韶华探头探脑,看样子是有话说。安韶华向陆中元拱手告罪之后便要离开,刚向高信立方向迈出半步,听到陆中元的语气觉得他情绪不对,又转到陆中元身侧,将人半推半揽着送到灵棚边上。 一路上安韶华绞尽脑汁说了好些话宽慰他,陆中元都心不在焉地应了。等把人安排着跪好,安韶华才发现自己那些话大约都说给了清风砖石,这人大约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灵棚这边人并不多,吊唁的人行礼之后都被引到二门内,那边有于山盯着,这里只有乔莱还在跪灵。乔莱身后的一众仆妇跪久了也不免交头接耳,安韶华带着陆中元过来,马上有小厮过来搀扶,陆中元木偶泥胎一般任摆布,让走就走让跪就跪。 乔莱长跪灵前,几天功夫憔悴了不少。一抬头看到陆中元此刻成了这幅模样,不免心下有些惶然,看向安韶华的眼神里就带上了焦急凄惶之色。 恋耽美 魏先森-(85) 安韶华向她略说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乔莱听了又掉下泪来。 呼啦啦又来了一行人,陆中元跪在当地没有反应,连人来了要哭灵都忘了。好在没人会在灵前挑人家孝子贤孙的礼数,来人中有几位夫人,想来也并不认识乔莱,却也跟着哭了一顿。安韶华见状也不好上前多说什么,遥遥看了陆中元一会儿,觉得他应该暂时无事,这才转身去找高信立。 另一头顾銛正看完那些贡品的手艺,回身要走,恰遇上赵白虎过来攀谈。 虽说顾家跟赵家都是以武传家,私底下却没什么来往,只是点头之交。赵白虎明显是直奔顾銛而来,想到前段时间安韶华正跟着二皇子在沧州办案子,顾銛心里多了一层盘算,兴许赵白虎是想知道二皇子作为钦差整治沧州官场的一些内幕消息。顾銛本就不喜欢那些官场上的弯弯道道,更何况赵白虎与自己本就无多大交情,顾銛想着周全一下礼数也就罢了,于是上前问好之后略寒暄了几句,顾銛便开口告辞。 眼见顾銛要走,赵白虎心中急的恨不得生出一身的嘴来,说动顾銛与自己成就好事。 其实赵白虎早在七年前便对顾銛念念不忘。那是开隆二十八年的秋猎上,皇上点顾銛舞剑。彼时顾銛不过十三四岁,刚杀了胡日图,少年得志风头正劲。赵白虎听多了传言,以为是个天生异象虎背熊腰的将军,哪知竟是个精瘦的少年,北疆的劲风把他吹得铜人一般黑亮,五官算不上绝色却特别鲜活,跟那些个娘们儿似的公子哥儿一点都不一样,一对眼睛机灵到不行,身手也俊得不得了,只看了一眼就勾走了赵白虎的魂魄,当真是天生尤物。可惜自己当时身份低微,根本无缘结识。后来听说他出事,赵白虎觉着可惜了,千仞人而已,上什么战场呢。再后来听说他嫁人了,还是嫁了个文官,想想京里那些官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以为也就这样错过去了,哪知此生还能有这样一段相遇。 顾銛不知道赵白虎心里过的什么走马灯,告辞之后闪身就要走,赵白虎却错了一步挡住了顾銛的路。想到前些天沧州官员中流传的关于千仞人的那些个传言,再想想自己所见二皇子与顾锋不清不楚的样子,赵白虎认定千仞人都是一样的,只要看对眼了跟谁都行。 顾将军,这个给你。赵白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伸手递给顾銛。 顾銛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接,眼角却看到景和跟着几个孩子往前院跑过去了,这一分神就没注意到赵白虎给的纸里还夹着东西。眼看着东西要从顾銛指缝里漏出去,赵白虎倒反应极快地接住了连同顾銛的手一起握住。 原本男人之间这样碰一下无伤大雅,顾銛心里却觉得十分怪异,紧接着就像印证他的感觉似的,赵白虎居然摸了他手心一下。还露出一个十分猥琐的笑容顾銛,我顾銛只觉得一阵恶心劲儿直冲头顶,头皮一阵发麻,想也不想便一拳打上赵白虎的面门:滚你妈! 等安韶华听到人通报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顾銛手上牵着景和气鼓鼓地站在当地。 怎么?来报信的小厮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安韶华只信顾銛说的。言语间安韶华看向赵白虎。 赵白虎本也是一员孔武有力的猛将,只是近身之战并非是力大的稳赢,更何况赵白虎起初精虫上脑失了先机,后来心虚气短不敢下狠手,哪像顾銛就是个气头上混不吝的性子,手底下的分寸也仅仅是打死了或者没打死的区别。赵白虎此刻就卡在这个分寸上半死不活。陆家请的郎中还没来,陆家小厮却已经放好了一个矮榻,只是赵白虎却不肯起身躺在榻上,非要趴在地上哼哼。 到底是人家做法事。安韶华小声嗔怪你佛前失仪了。 闻言,顾銛显出十分气愤的神色来瞪他,安韶华赶紧把话说完赵副将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副将,你是四品显武将军,且不说你们品级相差过大,皇上可不喜欢武将私下切磋。 安韶华三言两语就把一边倒的殴打变成了武将之间的私下切磋,赵白虎却不想吃这哑巴亏。张嘴提气正要分辨两句,又听得安韶华说:而且赵副将私德有亏,应该交由御史查办,与你是无关的。 一听说还要被御史参一本,赵白虎一口气憋在胸口竟然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林,面相上称呼太阳穴稍稍往上一点那个区域的名词。 第135章 出世 赵白虎这一晕, 安韶华赶紧指挥着小厮们七手八脚把人往矮榻上一抬,擦脸的擦脸束发的束发一转眼就把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的血迹也在转瞬间消失无踪,若不是围了一群人, 都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儿。这边刚热闹过去,于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接过一个丫鬟的帕子擦了把脸,又回头吩咐了一句什么,便上前来。 赵将军这是 于山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所以有此一问就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要是赵白虎说这就是过招切磋,那便无事。虽说这里正在做法事,照理说法事上动武真的很败运道, 但陆家说破天也就是个商户,别说人家在你水陆道场上打架,就算拆了你的灵棚,你也得恭迎恭送鼓掌欢呼的。可要是赵白虎咬死了是顾銛打他, 这事情于山还真就插不上嘴了,若是还要去作证唉!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陆家有钱排场大,水陆道场既有道士又有和尚, 都是得道的高人,刚才打成那样都没人乱了阵脚,此刻更是各显神通,压根不插手凡间的事务。顾銛是死都不会跟别人说他为什么要动手的,赵白虎还躺着,所以于山一开口,反倒没人说话了。 不过到底算不上安静。 这边念着:宝雨宝云无数种, 为祥为瑞遍庄严还有木鱼笃笃笃。 那边唱着道,兴者主生, 万物悉生,德兴者主养,万物人民悉养,无冤结四个道人组了个法阵,各执法器步罡踏斗。 乡邻的孩子们绕着贡品跑来跑去,为首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根小棍棍,上面缠着金灿灿的饴糖。 没人接话,倒是在于山的意料之中。 顾銛现在已经过了气头,看着眼前的乱象,心里挺后悔的。陆家已经事儿够多的了,自己居然在这里把赵白虎打了。过两天他拍拍屁股走了,陆家对上赵骏兄弟俩还有活路么?顾銛越想越急,呼吸都有些乱了。安韶华察觉他情绪不对,回头一看他的样子,微微侧了下身子从小指根处捏住了顾銛的手掌,轻轻用力,小声问流光,怎么了? 没等顾銛回答,人群散开,乔莱搀着陆中元也过来了。 顾銛一抬头愣在当地,刚才陆中元来找安韶华的时候他到了,那时陆中元气色不好,却还依稀是原先那个俊朗小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这副摸样?面色灰白,一片死寂,眼珠都一动不动。原先气宇轩昂挺直的脊梁现在也佝偻了,现在单看身形,倒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顾銛看向安韶华。 初九死了。安韶华在顾銛耳边小声说。在牢里上吊了。 明明是站在大太阳底下,顾銛却只觉得一阵阴冷,一股凉气从四肢百骸缓缓的渗进来,毒辣辣的日头都照不暖。 顾銛从来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他在人家水陆道场上打架了。 且不论起因为何,法事之上出手伤人,他让陆家得罪了神明。 一转眼珠子,顾銛看到了赵白虎。 赵白虎其实早醒了,只是一来身上疼,这里躺着舒服。二来着实丢脸,不想睁开眼。三来他还没想好这事儿要怎么了结,所以只能装晕再拖一下。 对了,安韶华一手抱起景和,跟顾銛说,陆家人手不够,想问你借一下衔春语梁。他俩终究是见过些场面,涣郎原想着让他俩去前面待客,也不用他们端茶倒水,在一旁盯着就行。 顾銛胡乱点了点头,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赵白虎。这个狗东西,回头小爷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涣郎应该还没转过味儿来,你让衔春他俩直接去找于山吧。 赵白虎大概是躺舒服了,蹬着腿伸了伸腰。顾銛看到了眼睛一眯,大步向前走去。安韶华赶紧把人拽住流光!声音难免带了严厉。 被他这么一喊顾銛马上就翻过味儿来了,恼恨自己差点又犯错,咬牙切齿地解释说:赵白虎那厮装睡着呢。 安韶华抬眼一看,心下也是不忿。回头吩咐了衔春几句。衔春看了看顾銛,顾銛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衔春从安韶华手里接过一个牌子便抬脚向赵白虎走过去。 这样,可以么?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语焉不详任人想象,顾銛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好。 衔春是皇上亲自赐给你的不是? 是。 皇上手底下有暗卫不是? 是。顾銛抿了抿嘴。 暗卫会把看到的事□□无巨细都记下来,是不是? 顾銛长长地舒了口气,是。 安韶华看了一眼顾銛,没再说话。 可是 我让衔春说的,句句实话。他若是心里有鬼,自然是怕见光的。 安韶华说到这份上,顾銛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赵白虎这事儿说白了,虽然恶心却也不痛不痒,反正自己已经给自己出了气,安韶华这样处理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吓唬一下他,让他以后夹起尾巴做人。 只是顾銛并不知道,安韶华根本没想着就此收手。他脑子里已经想好回京之后就要暗查赵白虎此人,既然他色胆包天敢向顾銛伸手,私底下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到时候 果然不一会儿衔春回来了,赵白虎急急慌慌地回了军营,只说军中有要事。 这边解决了赵白虎,顾銛抬头看向陆中元,攥了攥拳,三两步走到陆中元面前。涣郎兄,对不起。如果赵家兄弟为难于你,为难于陆家,顾 元哥儿!刚才于山一直背对着这边,并不知道陆中元夫妻过来。此时回头冷不防看到陆中元这幅摸样,惊惧之下竟然直接打断了顾銛的话,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元哥儿,你怎么了? 于山与陆夏苗、陆中元姐弟俩相识多年,情谊非比寻常。乔莱小声说了两句话,于山闻言愣了一下,招手叫住了一个端着袈裟走过的小沙弥:小长老,可否把你家师父叫来,于某想请他去超度一个亡灵。 顾銛组织了半天语言,磕磕巴巴地道了歉,只是陆中元不知道听没听到,一直没有反应。乔莱倒是一再说顾公子不必多心。 呼啦啦过来一群小丫鬟,七手八脚地给人们上了绿豆汤。于山接过一碗边喝边问前面上了没,灵棚那边可曾摆了。安韶华看这些小丫鬟没有个规矩的样子,皱了皱眉。上前说起了让衔春语梁去帮忙的事情。 阿弥陀佛。 了悟大师。于山双手合十上前行礼,众人便也跟着行了礼。于山倒也不绕圈子,说了想让大师帮忙超度初九的意思。 大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瞒施主,这大牢里怨气冲天,只怕耗尽贫僧毕生法力都于事无补。还请施主另请高明吧。说完转身便走。 于山出言挽留,最终了悟大师才松了口,可以对着牌位念一下往生咒,助逝者早登极乐。他们也可以在庙里为逝者点长明灯,让高僧祝祷,祈求来生福寿绵长。 了悟大师刚走,一个道士便不请自来。 这个道士自称叫做真灵子,是陆家做道场请来的。真灵子上前便直接问可有逝者的生辰八字或者生前用过的东西,贴身佩戴多年的灵玉最佳。 初九身世坎坷,哪里有什么贴身佩戴多年的灵玉?银钱倒是攒了不少,可惜银子最是不认主的东西。 这边报上了初九的生辰八字,真灵子便掐着手指算了起来,双眼上翻口念念有词,看阵势的确是煞有介事。 诶呀!真灵子突然大叫一声,众人皆是一惊,哎呀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啊! 顾銛冷眼看着真灵子,心想这个真灵子要是给他拉上个胡琴,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大戏啊! 此女她就不是个凡人啊!真灵子登登登向后退了三五步,堪堪稳住身形,想着西北纳头便拜,嘴里念着不知道什么经,分明是字正腔圆说出来的,却谁都听不懂。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陆中元看着真灵子这一通唱念做打,眼中竟然聚了光。 顾銛却没注意到陆中元,他两辈子一来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跳大神,他自然是要不错眼地盯着。真灵子念了一会儿经,站起来对众人说。 此生辰八字的女子便是九天玄女下凡历劫,此次历劫要入世九遭,参悟人间九种真情,称为悟情。这一世她合该生来家境优渥,家中长辈俱在,父母琴瑟和鸣,兄弟姐妹恭顺和睦。然后一朝遭变,才知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亲情才不会变,不论穷富,父母兄弟的真情不会变。 看来是提前做足了功课的。顾銛心里下了结论,看向真灵子的眼光里便含了兴味。陆家的案子昨晚才算结了,今儿一早这个真灵子便能知道这许多背后的私隐,看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真灵子还在那里说什么九天玄女,冷不防一个人扑上前来将真灵子撞了个趔趄,这人抱住真灵子的腿哭喊着:师父,你便收下我吧! 是陆中元。 扑通一声,乔莱跌坐在当地,众人上前扶她,她竟呆怔在那里,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道 兴者主生,万物悉生,德兴者主养,万物人民悉养,无冤结出自《太平经》 宝雨宝云无数种 为祥为瑞遍庄严出自《地藏经》 第136章 流云 乔莱新婚头一日公爹被人杀了, 紧接着又这么多事情劈头盖脸扑面而来,她早已是在强撑。此刻亲耳听到丈夫说要出家,只觉两耳轰鸣, 眼前光怪陆离变换着颜色,却什么都看不真切。周围有人七嘴八舌问这问那,声音远远近近,隔山探海,乔莱听了却听不懂,左看右看,一口气堵在胸口, 两眼一翻竟然软软的倒下去了。 丫鬟嬷嬷七手八脚将乔莱送到后院跟陆夏苗放一起找人伺候着。 陆中元半痴半傻却力大无穷,抱着那个道人不撒手,只一味地喊着师父仙人瀛洲瑶池一类的浑话,众人齐上阵竟然也不能撼动他分毫。顾銛上前, 一掌劈晕了陆中元,把人送回房去。安韶华要跟着去劝劝,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附在顾銛耳边说了好些话。顾銛似欲与他争辩, 还未等开口安韶华又执着他的手说了些什么。 顾銛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那真灵子走了。 真灵子并没有向道场那边过去,反而穿过人群向一边走去,没有回头,越走越快。明明真灵子合该是头一回来陆家,却七拐八拐甩开了众人,顾銛紧紧坠在他身后, 满腹狐疑。 安韶华吩咐衔春语梁去帮忙,把景和牵在手里, 跟着陆中元去了前院。 陆家仍旧是乱,乱之外多了一层焦躁。没人约束这帮下人的舌头,家主要出家的消息不消片刻便阖府皆知,丫鬟仆妇各个神情紧张茫然,似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恋耽美 魏先森-(86) 晌午时分,陆中元悠悠醒转。众人来看过之后,安韶华把人都打发了,独自带着景和在里面跟陆中元深谈交心,直到上灯时分真灵子才迟迟到来。 陆中元一见到真灵子,又像是发了癫。 安韶华退一步,心中暗暗叫苦。一下午的唇舌都白费了。只愿顾銛下午劝说真灵子有用,又想着真灵子若真是那得道的高人,可否度化陆中元这一世凄苦。 真灵子仙风道骨,见到安韶华竟然先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说又见面了。 安韶华只当他说的是上午的见面,哼哈着应了,略说了几句好话,就想着把话头往陆中元身上引。 真灵子向安韶华点了点头,转过去看向陆中元:你不记得我了,我却不敢忘了你。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陆中元还有半句拜师的话哽在喉头,只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咽。 你今生尘缘未尽,我不带你走。真灵子抬手到下巴,拇指与食指中指做了个捻的手势,却什么都没摸到他本是无须的。真灵子也不羞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你呢,是有大造化的。天机不可泄露。你此次来凡间走这一遭,身边本有角、亢二鹤,紫玉、琼蕊双鹿,呃都是你的坐骑啊,灵徒的。此次历劫他们忠心护主,便有他们代你受过。今后你将夫妻和顺、儿女绕膝、身康体健、得享天伦。待到寿数当尽之时,你那两只鹤两头鹿自然会来接你。真灵子说完转身就要走。 师父! 真灵子开门刚迈出去一条腿,陆中元才从怔忪中缓过劲儿来,一回头看到真灵子要走,大叫着扑了上去。 莫叫、我、师、父。真灵子双手拽住自己的道袍,费老大劲才把自己的衣服从陆中元手里揪出来,最后还扥了几下。 真人!陆中元从善如流真人,可否告知那角、亢二鹤和那紫玉、琼蕊双鹿,是什么关系? 真灵子看了看陆中元,又看了一眼安韶华,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陆中元顺着真灵子的视线看向安韶华:唯清,你可知道? 安韶华还真不知道。他顺着真灵子的话往下说了不少,好一会儿陆中元才低着头说:唯清,我都知道。道理我都懂,就是这事儿啊,落到自己身上太难受了。陆中元说着往自己心口捶了几下。 本来无忧无虑长大,虽然因为商户子的缘故就算学问好也无缘科举,算得上一桩憾事。可正因为无缘科举,陆中元治学十分灵活,并不是以科考做官为唯一目的,经史子集、礼、乐、射、御、书、数、周易,凡是喜欢的都学,没有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压力只是单纯地乐在其中。前些日子百家学宫一鸣惊人,惹得各家争抢,正是风头无两。 家中更是父慈子孝,姐弟情深,定亲的妻子出身名门,两人志同道合。哪知一夜之间,父亲不是父亲,姐姐不是姐姐,自己不是自己,陆家不是陆家。还没等姐弟相认,身世分明,却一下子都死了。 死了自然一了百了,活着的人苦痛煎熬。 看着陆中元死命得打自己,安韶华握着他的手腕制住他,小声说你受不了,却也无论如何不能把嫂夫人一个人丢下啊。你出家了,潇潇洒洒无牵无挂。她呢?甫一新婚,夫家便突遭大变,不说是家破人亡却也你让她怎么活?人嘴两张皮,舌头根子地下压死人啊!她一个新嫁娘,成亲第二天没能回门,反倒穿起一身孝,你再出家,到时候偌大一个陆家要靠她一个,一个,她寡妇不算寡妇,暂代当家她也没个儿子,你是要逼死她么? 陆中元看向屋里的摆设,新婚的板柜箱笼都在,匆匆撤换了大红全成了白,床上仅仅盖了一夜的鸳鸯锦被压在了箱子底下,换上了青灰万字被面的旧被子。陆中元口中轻呜一声,泪如雨下。娘子 看着陆中元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韶华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感觉从头顶到脚底都通了。再看景和,歪在外间的脚踏上早已睡着了。 说了一下午话,安韶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回到泱泱院才发现顾銛不在。等他安顿下景和,寻着丫鬟指引的方向找到了躺在屋顶的顾銛。安韶华拦住了想要通禀的丫鬟,看了看周围,掀起衣摆纵身跃上了房顶,躺在顾銛身边。 顾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不要睡,仔细风吹了。安韶华拿腿碰了一下顾銛。 嗯。 天上月明,流云无迹,蝉鸣阵阵,清风徐徐,盛夏初秋好生惬意。 两人并排躺着,并未说话。 顾銛心里不舒服,安韶华能感觉得到。至于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几番张口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陆家的事情确实让人难受,但这不是他和顾銛能管得了的。顾銛时不时地会因为一些胖人家的事情心烦气躁,安韶华起初也曾劝慰过,后来觉得就是顾銛多事。如今想来多少能理解,物伤其类罢了。 只是安韶华到底是累了,前一刻还让顾銛不要睡了,后一刻自己倒先打起了呼。 次日一早,安韶华还没醒来就觉得自己喉咙火烧火燎地疼,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烧了。他赶忙探过身子去摸顾銛的脑袋,哪知被顾銛扣住脉门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安韶华本来发烧就虚弱无力,这一下更是受了大罪。张了嘴都发不出什么声音。 顾銛发现是安韶华,放开了他又躺了过去。安韶华坐起身来,靠在床柱上打盹。 安大人高信立背着手踱着方步进屋来我可是听说你们夫妻俩,昨晚,说到此处,高信立双眉一挑,眉眼间十足促狭猥琐,啊? 啊?什么啊!安韶华嗓子彻底哑了,发出的声音赛过鸭子叫有话好好说。 没事,我就是来,探探病。高信立施施然坐下,把手里提溜着的一串纸包放到桌上。 你昨儿个找我,是什么事儿?安韶华起身,摆手打发了上来扶他的丫鬟,晃晃悠悠走到桌边坐下。 高信立看了看,那个丫鬟站在一边又不动了,高信立只好亲自起身去给安韶华取了衣裳披上。也没什么事儿,我啊,找人查了查初九本月十一当天的去处。 左不过安韶华困顿之下无甚兴味,摆手正要打断他的话头,里屋传出顾銛的声音。 去哪儿了?顾銛一骨碌起来,坐在床上使劲伸了伸胳膊,浑身哔哔啵啵响个不停。初九去哪儿了?其实他早就醒了,他也知道安韶华发了烧,可是他现在心里乱的很,不想跟人交流只想自己先收整一下自己心里的烂糟事儿。 高信立笑着看向安韶华,安韶华扬了扬下巴小声说别卖关子。 小婶子!高信立笑着起身见礼。 顾銛一边系腰带一边出来,安韶华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挡在顾銛身前为他整装。 行了行了,你起开!顾銛不耐烦地赶他。踢起衣摆往下一坐,凑到高信立近前,百事通,你又打听出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罢工了 这下老魏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周末去电脑城满满逛了两天,听了一脑子根本不懂的名词。这个世界,不让电脑盲生活啊! 新电脑一早到了,有人说低压7500跟7200一样的,价格差距还挺大,你买亏了。 有人说固态硬盘不能升级简直垃圾。 然而,老魏听不懂。 第137章 春吉 小婶子折煞我了。高信立夸张地拱手, 之后附身上前,小声说:其实以顾公子你的聪慧,当然也猜得出来。只是印证一下罢了。 顾銛点了点头, 小声说:是了,猜测是一码事,知道就是另一码事了。 过去太久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纠纠缠缠,缠缠绕绕,绕绕弯弯,弯弯曲曲, 曲曲折折。这许多的曲折里有许多人的离合悲欢,哪一个都是活生生,鲜灵灵的,该细细说谁, 该略去谁,都要思量。就像那天桥下的瞎子说书, 你啥时候去从一半开始听,前边没听着的那些故事听着听着也能约摸出个大概轮廓。可要是想把这样一桩案子拆开来从头讲, 总要找到个头儿。就像茧,就一根丝,找到头慢慢解,放才能顺顺当当拉成一条一目了然的丝线。要是胡乱揪扯就是一团糟。 那就先说初十的事情吧。高信立想了想,终是想到了一个头。 安韶华喉咙里响了一声,分不清是嗯了一声还是只是咳嗽。顾銛倒是十分疑惑地看了过去,高信立却垂眸似在想着什么。 初十本是宜州人, 姓刘,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 她叫过很多名字,想来名字也无甚紧要,还是叫她初十吧。开隆二十九年宜州连降暴雨发大水,庄家都毁了。她父母带着几个孩子逃荒,往永安京方向来。她母亲本家应该有个亲戚在永安京。可惜她母亲当时已经身怀有孕,这一路逃荒风霜雨雪缺吃少穿的,孩子没留住,她母亲也累坏了身子,没挨到永安京就没了。逃荒的人死在半道上,好的还能有人埋,大多是扔在那儿等灾荒过去官府来管。所幸当时她娘死那地儿离慈恩寺不远,和尚们葬了她的母亲。她父亲也是个不立事的,竟从此心灰意冷,出家了。 安韶华闻言看了高信立一眼,抿了抿嘴终还是没憋住:离乡背井家破人亡,人间至苦不过如此。这种事情 高信立知道他要说什么,撇了撇嘴说:唯清莫不是因为陆中元几句疯话也起了那出家避世的念头?人生在世哪个能顺风顺水?即便是满朝文武,你见谁家没挂过白灯笼?二皇子天潢贵胄元嫡长子,不也是自小离了娘?苦、难那都是前世的业障,今生还了便是了。初十她爹出家倒是斩断了尘缘,可怜初十跟两个哥哥在寺庙里跟野孩子似的。若是父亲还在,给人做长工几年也能买一点地安置一家人,可怜他们兄妹三人,在庙里长了两三年,又赶上沧州蝗灾。 说到沧州蝗灾,在座的三人都是心有余悸。沧州本就离永安京近,沧州让蝗虫祸害了,永安京也受到了波及。当时安瑜驻兵在安水河边,说河对岸的蝗虫遮天蔽日,就跟一阵妖风似的,端的吓人!慈恩寺在云雾山上,好多灾民都涌到云雾山,据说灾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树皮草根,连土都有人吃了,真是 初十跟两个哥哥算不上庙里的僧众,但是僧人也都知道她父亲在里面出家,再加上出家人慈悲为怀也就没人为难他们几个。庙里还有一口吃的,也少不了他们几个孩子的。高信立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灾后便是疫安韶华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看向高信立。 可不,好容易蝗灾过去了,瘟疫又来了。而且那年的尸瘟,就是从慈恩寺那里开始的。高信立说着,也跟着叹了口气。也是该着他们一家倒霉,兄妹三人为了庙里能收留他们,一直帮庙里做些零活。灾民来了之后初十帮着施粥,两个哥哥帮忙照顾病人、埋尸。立碑。所以 她哥哥最先染上了瘟疫。顾銛垂眸接话,说完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道场还在开,从窗户望出去看不到什么,但香烛的味道却顺着窗户飘了进来。都说诵了经的香烛最是静心凝神,可顾銛却觉得这味道让人心口憋闷,眼睛酸涩。 不错。庙里原有一个会瞧病的大师,可当时大师云游去了。一听说有瘟疫,哪个郎中敢过去!初十也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偷偷跑下山去。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药是带回去了,初十把自己卖给了春意楼,活契,十年。 蝗灾应该是开隆三十二年的事儿吧,十年这应该还没到啊。安韶华捂着嘴咳了两下。 顾銛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让人煎个药吧。 安韶华点了点头,自己起身去写了方子交给丫鬟。有多给了丫鬟一些赏钱,让丫鬟出去的时候带几个麻糖回来给景和解解馋。 听我接着说啊。当时柳潇潇刚刚挂牌,点了初十做她的梳洗丫鬟。两年之后给了初十五两银子,把她的卖身契一并放了。 这顾銛开口,才发现词穷这,初九也曾经是个好人啊。 高信立想了想,点了点头算得上义女子。便接着说了。初十拿回了身契,去慈恩寺找父亲哥哥,才知道父亲云游去了,哥哥死了一个,另一个看中了她的五两银子,想用来置一块地。 五两银子一块地?安韶华哑着嗓子说 :永安京地价何曾这么贱过? 不曾。所以初十的哥哥只是买了间屋子,给人家做长工。就这么过了一年,把初十许给了一个老鳏夫做续弦,得了点嫁妆,置了块地。 好歹也是安顿下来了。安韶华说。 顾銛瞪大了眼睛看他,为了一块地,把自己妹妹卖了,难道不让人觉得寒心吗?怎么安韶华反而是这种反应?可再看看高信立,似乎也觉得初十的哥哥做的没有错。他没有错,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初十可愿意出嫁? 高信立摇了摇头,顾銛便皱起了眉。高信立却紧接着说:不知。定亲不久,那个鳏夫突发急症死了。加上初十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人们觉得她不吉利,便没人敢跟他家来往。后来又过了几年,她兄长也双十年纪,在乡下双十年纪还不成亲 衔春亲自端了姜汤过来,放下又匆匆走了。 所以初十又让买了么?安韶华说的是问句,语气里却没有意思疑问的意思。说完端起碗,把姜汤一口喝进去了。顾銛看他喝完,把自己的面前的碗跟安韶华的换了一下。安韶华没说话,捉住了顾銛的手,放在桌下细细按摩。刚才顾銛起身时候身上那一阵响动,听得安韶华心惊胆战。近日潮湿,顾銛身上的伤只怕又要作乱。 嗯,这回是当地一家大户,姓赵。名叫赵、春、吉。 高信立说赵春吉三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还紧盯着安韶华,顾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知道赵春吉有什么典故。 竟然是他。安韶华放下茶杯, 你说巧不巧? 顾銛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得心里着急。赶紧捏了捏安韶华的手。安韶华唇角微翘,好心情地说:想知道? 安韶华喝了姜汤,却感觉耳内一阵阵轰鸣,人也有些发晕。于是向高信立点了点头,说:你来说。 原来又是一个案子。 赵春吉本是一个富户家的庶子,幼年生母死了,嫡母是个大度的,他说想要行商,嫡母便给了他家当。他也是个有心的,娶了嫡母本家的一个侄女,论理也算是他的表妹。这个表妹家里陪嫁了永安京的一间果品铺子,赵春吉借着这个光居然能一下子把生意做大,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能人。唯一可惜之处,就是赵春吉四十多只有一个女儿,偏生还体弱多病。 赵春吉的妻子心焦于此事,四处找寻生子秘方,一大把一大把药灌下去,儿子没生出来,身子是真不行了。便生出了给赵春吉纳小的主意。偏在此时,一对走江湖卖艺的父女俩到了那里,那父亲用一个鹩哥算命,算出来说他女儿命里合该有八子,各个聪慧。话传到赵春吉妻子那里,自然是意动的。给那个用鹩哥算命的半瞎子父亲置了个宅子养了起来,还买了两个丫头给伺候。女儿一顶小轿抬进来,成了赵府的小妾。 恋耽美 魏先森-(87) 这小妾肚子也争气,三年抱俩,一儿一女。 几年后,赵春吉嫡妻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来,人们都说是老蚌含珠,吉祥话地车载斗量,整个赵家都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肚子。赵春吉嫡兄家嫂子是个全人,怕胎不稳亲自过来陪着。嫂子还带了自己家嫡孙,七岁了,跟赵春吉的庶长子住一屋。睡前,赵春吉的嫡妻照例给孩子送了两碗羊乳羹。第二天,赵春吉的庶长子便死了。赵家简直就像狗窝里放了个炮仗一团乱,那个小妾跑出去报了官。 当地知县升堂一问,羊乳羹是赵春吉的嫡妻送来的,而死者并不是其亲生,再看赵春吉嫡妻那身怀六甲的样子,知县自觉真相昭然若揭,当天就把赵春吉的嫡妻下了大狱。判了个秋后问斩,案宗递给了刑部。 当年正是安大人来刑部的头一年,当时他还只是刑部司的一个书令史,就是每日看各地报上来的案宗。他说此案应该另有隐情,我还当他是想要去沧州看万花节,便跟着来了。 顾銛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出了一身汗,看起来十分憔悴。 第138章 疑点 安韶华微微看向顾銛面露疑色, 顾銛用口型说:你怎么发现不对头的?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就是说亲手养大的比亲生的还亲。这个赵春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庶出, 也是当嫡子养活的。 是的啊!高信立点头称是,顺道补充:我还记得当时案宗里说,这个庶长子两三岁就开始跟着赵春吉上铺子了,正儿八经当继承人带着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嫡妻要毒杀孩子的铁证啊。这个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大了六岁,等这个孩子成年接手生意,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应对之力啊。作为母亲,提前出手, 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位置。 安韶华撩起眼皮蔑视了高信立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个孩子两三岁就由赵春吉带在身边,更证明这个孩子是充作嫡子养的。那赵春吉的妻子就不可能不疼他。当年纳妾就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她是喜欢孩子的。就算不喜欢, 后院里捧杀手段那么多,亲手毒杀未免也太过狠辣, 就算为了不让赵春吉寒心她也不会如此。而且赵夫人当时只是肚子大,男女未知, 就要下手毒杀庶长子,总觉得不应该如此。安韶华接过顾銛倒的水,抿了一口继续说:再加上赵春吉此人敬重嫡母,也爱重嫡妻,足可见是个遵从礼法之人。他日即便是有了嫡子,在继承人的事情上应该不会独断专行。所以,他的妻子没有杀人的动机。 顾銛连连点头。 况且安韶华欲语还休。 怎么?顾銛十分不解。 那赵春吉关系疏通到了刑部, 卖了永安京的铺子走了岳父的关系,倾家荡产也要救他那老妻。 顾銛闻言, 看向安韶华,赵福成救妻,算得上情深义重,这又怎么能看出这就是冤案了?也许,此举证明了赵春吉夫妻感情好? 高信立啧了一声。 安韶华皱眉说:别闹!流光又不是公门中人,不懂这些也正常。 你说!顾銛超高信立扬了扬下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高信立一边啧啧一边摇头:关系疏通到了刑部,自然得有人去看一眼啊!你不能拿了东西不办事儿啊! 顾銛张着嘴瞪着眼,半晌才啊!了一声。他还以为有什么十分高深的理由,哪知道竟然是如此。想通之后也不免哑然失笑,的确如此,理应如此!这真的是公门中人才懂,也是公门中人都能理解的缘故啊。 总之,安韶华跟高信立一行人去了县衙。一到了那里,高信立等人按照刑部惯例,先去衙署住下,然后通知县令第二日一早便升堂过审。 可当晚县令设宴的时候,新科小探花竟然没来。直到第二日升堂过半,安韶华这才出现了。 顾銛笑眯眯地看向安韶华:你那次去的时候带着铁六和铁七,说吧,干什么了? 安韶华笑着低咳了两声:不过是去打听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案宗看不出来,但是一问就能知道。不管是什么案子,都得有个因果。县令觉得赵春吉的老妻自己有孕是因,毒杀庶长子是果。我去查的,是藏在这个因果底下的另一重因果。 顾銛挑眉,安韶华朝高信立做了个眼色,高信立笑着应了,继续说了起来。  安大人发现的这第一个疑点,是那小妾的父亲。 这下顾銛更懵了,什么事儿怎么又到了小妾的父亲那里? 高信立没管,继续说:那个小妾的父亲,就是那个用鹩哥算命的假瞎子,他不是让赵家给置了个宅子养起来了么?其实说来他也不是赵家什么正经亲戚,赵家待他却是不薄。只是这个小妾的父亲啊,又生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儿子,比赵家这个庶长子大了七个月。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儿子啊,是赵家拨给他的丫鬟给他生的。 啊?顾銛还是没明白,怎么这就成了疑点。 这么说吧,高信立用手蘸着茶水,划了一条线:那个小妾不是说命里八子,各个聪慧,而且过门就生,还三年抱俩特能生么?那怎么高信立在横线后面画了两道竖线,第一个孩子,她的比他爹的还要迟七个月?照理,她进门,被收房,年轻体健的很快就应该有孕。反倒是她父亲那边要收服丫鬟相比要费一番心思啊。 顾銛皱着眉歪着脑袋,半晌才啊!地惊叫一声,是了是了,这个时间不对。不过女子有孕,这个算命不准。有的人吧,想要就能有。有的人吧,成亲三五年才有。 可这个小妾三年抱俩,进门八年,也只有这俩。这又作何解释? 解释?顾銛心道,女人不生孩子还要什么解释? 这么说吧,年轻貌美的小妾三年抱俩之后几年无所出,反倒是老妻又有了喜讯,你觉得这赵家 这不是说过了吗,夫妻俩关系好啊。顾銛接话。 而且这个小妾不得宠啊。高信立笑着说若是得宠,八年起码得生三四个。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买来个肚子罢了,为什么不物尽其用?放着多浪费,你不知道,民间好多人家小妾生完之后就把人卖了,不光省的以后争权夺位,还能省下一笔银子。赵家没这么做,不光如此,赵家还给这小妾的父亲买了宅子,买了丫鬟,他生的孩子赵家也都给养着,可见赵家是个仁之人家。说白了也都是看在大少爷的份儿上。 顾銛点点头,深以为然。这么说来,的确疑点不少。虽然这些在顾銛眼里都不是翻案的理由,但是顾銛相信一个词,叫刑警的直觉。他上辈子的时候偶尔会看一些法制节目,总有一些老警察通过一点点旁人司空见惯的蛛丝马迹破获大案子。有人说是天网恢恢,顾銛却相信那就是刑警的直觉。他看了看安韶华,这也许是一种天分。 总之啊,安大人去了,附在知县耳边说了几句话,我们也没听到,反正是他三言两语就哄得知县先退了堂,押后再审。 你,咳咳咳安韶华指着高信立,咳得脸都发红了,你个不积口德的东西。我不过是跟他说,这个案子背后疑点颇多,只怕大人是受了奸人蒙蔽,而且赵家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如今关系已经疏通到了上头,此刻还是谨慎为妙。 诶,你挺会说话啊!顾銛细细一品,这几句话说得挺妙。 流光谬赞了。安韶华拱手行礼。 去!顾銛甩袖轰他。 安韶华装作弱不胜风的样子马上就要倒,顾銛赶忙伸手拉住他。他顺势拉住顾銛的手放在桌下,顾銛这才发现他刚才不过是做做样子,又想抽出手来。安韶华用力捏了捏顾銛的手,继续讲:这一细查,赵家不像表面那样复杂。赵春吉夫妻俩真正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两人都是商户出身,自幼看账本当启蒙,夫妻俩常常在房中比赛看账本,看错了的要在脸上画墨龟。赵春吉还有过墨龟未能洗清就去见掌柜的时候。 啊?顾銛听了,倒先笑了。这想不到古代也有这样可爱的男人,这夫妻俩一定很幸福。 赵春吉表面上和善,其实是个倔的,老妻为他纳妾,他不愿也不肯说。毕竟赵家家训:丈夫不涉家事。这些自然是妻子说了算的。可是那卖艺女子进门之后半年,赵春吉也不曾去她房里。后来也是耐不住老妻苦求,这才去了。很快,这个小妾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生了一个儿子。 顾銛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舒服。 小妾生了儿子,腰板自然是硬气。哪知道赵春吉竟然要把这个儿子记在嫡妻名下,小妾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一个做妾的说白了就是个下人,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呢。她就苦苦哀求赵春吉再给她一个儿子。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女儿。 然后赵春吉就不肯再去她房里了,是么?顾銛说完,先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妾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年轻貌美的竟然会不受宠吧。这事情真是,要是早知道要守着金屋忍受那寂寞,不知道那个小妾还会不会一脑袋扎进赵家的门。 安韶华不知道顾銛心中所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长子自打会走路,赵春吉开始带着他上铺子。四五岁的时候对自己家中铺面大小、地段、经营情况、掌柜姓名全都记得熟熟的。谁见了都说赵家后继有人。这时候小妾却总是把女儿打发到前院,让女儿告诉儿子说他的生母就在后院,要他每日晨昏去请安。 这顾銛虽然不太懂,但不管是在安家见到的那些乖巧和顺的姨娘,还是上辈子唱宝钗时候对红楼梦的了解,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没有少爷向姨娘请安的道理。家教森严一些的,私底下背人处叫娘,表面上都是要姨娘给少爷请安的。家庭氛围宽松一些的,也断没有姨娘让少爷来给自己晨昏定省的道理。合适么? 不过是家事,赵家商贾之家就算这样做了不用担心有那些老学究去弹劾他。一切不是赵春吉夫妻俩拿捏分寸罢了。不过一日两请安这事儿赵春吉自然是不许,也敲打过她。丫鬟说赵春吉被她缠得烦了,便说要将女儿也放在太太跟前养着。甚至还真的把小姐接到前院住了几晚。 唉顾銛深深叹了口气。万恶的旧社会啊。那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真是被一碗羊乳羹毒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最后一案啊,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 如果没有意外,这周除了周一以外都能日更。 第139章 赵家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案发一月有余, 人已经下葬。死因的确是毒死,那个装羊乳羹的碗当时并未封存,无处寻找。不过我们问出三个疑点, 其一,死者是在赵夫人身边长大的,赵夫人家境优渥,晚餐后总要喝一碗羊乳羹。死者自小也有这个习惯。只是案发前约一个月,赵夫人喝羊乳羹总是会腹痛难忍,便停了羊乳羹。 案发前一个月?顾銛看了眼安韶华。 流光果然敏锐。案发前一个月,死者跟随父亲去永安京铺子上巡查, 走了二十余天。就在他们走了之后,赵夫人每每喝了羊乳羹,夜半总是腹痛难忍,次日找来郎中却都是无事。赵夫人还跟人说过, 自己年老了克化不了这些,便不再吃羊乳羹了。 二是当晚赵春吉嫡兄家的长孙跟死者住在一起, 羊乳羹拿来的时候他俩觉得烫便让丫鬟放到窗口。等到睡前,死者说要喝, 那个长孙少爷说自己已经漱口不愿吃东西,死者便一人吃了两碗。看着死者狼吞虎咽,孙少爷也十分馋了,便要了一口,夜里略有些腹痛,但并不算难忍小孩贪睡也就没有折腾。 那羊乳羹顾銛皱着眉小声说。 想来毒的确是下在羊乳羹里的。安韶华说。三是 死鸟?高信立用口型无声地说。 安韶华点了点头说:你说吧,我嗓子疼。 高信立十分激动地接过话头:这三啊, 就是,当时是春夏之交, 的确是草长莺飞燕归巢。但是那段时间赵家总有些死鸟,有麻雀有鹦哥。 死鸟?顾銛有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于是看向安韶华,安韶华看到他的表情,点了点头。顾銛便说难道是训练过的鸟? 诶!高信立竟然指着顾銛站了起来哎呦我的小婶子!你怎么知道的?他给你讲的?高信立说着指了指安韶华。 你不提初十,我都不知道她也算个故人。怎么能想到先说这些给他。安韶华笑着说。 那可未必,说不定是你们夫妻夜话说过的。高信立铁了心要找回场子。 安韶华倒先心虚起来。那时候顾銛刚生了景和,他心里却想着月娥。中了探花进了刑部,更是脑袋一热忘了自己斤两,哪里会将案子细细说给顾銛听。 那用他说。顾銛倒想起那些个往事,只是自己解释那假瞎子算命,用鹩哥叼牌,都是训练的。他既然能训练鸟儿叼牌,自然能训练鸟儿下毒。这有什么稀奇。 高信立想了想,只觉得顾銛天生聪慧,便也不在纠结此事。继续讲。 当时安韶华阴错阳差知道赵家死了很多鸟的事儿,居然放下好多线索不查光去查鸟。最后竟然查出来那父女俩训练了鸟来下毒。那种□□使他们走江湖的时候偶然得到的,少量食用腹痛难忍却不致命,多吃几次便会记不住事、头发脱落、畏寒怕冷、关节疼痛,再往后就行动不能、痴傻无知,偏生还查验不出。一次大量吃进去就会腹胀而死。 最初那小妾只是给赵夫人下毒,每次不多,只想着慢慢将人吃傻了也就罢了。哪知道赵夫人腹痛又找不到原因竟然不再吃羊乳羹。案发当日,她放出去鸟,原以为药量不多,少爷吃了不过是腹痛,给两碗都下了毒,想着能嫁祸给夫人。到时候自己作为生母去看望少爷,伺候在病榻前,见了老爷再哭一哭,说不定能重获宠爱。哪知道死者一个人喝了两碗,再加上死者年幼,竟然一下子要了命。 当时这个案子告破呈到御前,皇上看了也只是感慨生恩不及养恩。,给那小妾判了腰斩。可怜赵春吉夫妻俩老来丧子,赵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一场中毒连着一场牢狱之灾,等沉冤昭雪回了家不过半月就没了。嫡出的小姐好容易长到十五,订了亲还没出嫁,忽然之间母亲弟弟都死了,没能撑得过那个冬天便也跟着去了。赵春吉从族里过继了个孩子带在身边,想来真是可怜。 顾銛长长叹了口气,半晌不语。 高信立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也许算不得大快人心,据说那个小妾行刑之时,已是满头白发。 因为丧子之痛?还是怕死?顾銛问。 安韶华跟高信立对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如果她没有杀人之心,犯不着训练那么多鸟。费这么大心思去下毒,若说不是为了杀人,那就是把人都当傻子了。要知道鸟本来是天生天养的野物,从捉回来训练到能下毒,前前后后没有几个月功夫是不成的。那么多鸟,那么多次的下药,可见其准备之充分,用心之狠毒。 恋耽美 魏先森-(88) 但这些别让顾銛知道。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他发现顾銛虽然是战场上下来的,对于这人性之恶人心之险却从来没有准备。他是不会相信生母会为了家财去杀掉一个养在太太身边的孩子的。安韶华笑了笑,上辈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顾銛不也照样给安家留了一个血脉么?他太善良了。 过了一会儿安韶华问:这跟初十有什么关系? 哦,对。高信立一拍脑门,初十啊,就是伺候死者的一个小丫鬟。死者死的时候,正是她值夜。几次上堂过审,去了半条命。又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被少年探花郎的英姿折服。 你也不怕下雨打雷劈了你那舌头!安韶华点着高信立笑骂。 高信立却凑到顾銛身边,附身说,我可未必是瞎说。顾将军,你可否还记得齐燃是怎么死的? 顾銛本来正笑着,闻言想了一下忽然微微变了脸色。安韶华一下子就急了,我 没你事儿!顾銛扔了一句话给安韶华,转过去问高信立。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齐燃死的挺是吧,曲里拐弯的。 哈哈,咳咳咳安韶华笑着笑着咳了起来。流光啊。 是啊,照理说初十一个没念过书、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复杂的自杀的局呢?高信立缓缓地说,安大人,这个初十的确对你十分上心。你这些年办过的案子,她都想方设法地打听过。尤其那些奇案,还有说书的说的那些六扇门的曲里拐弯的故事,她都能倒背如流。春意楼里的人说到她,都称她为小案痴,顾将军,你可知这大案痴是谁啊? 安韶华在官场被人称为案痴,这不是什么秘密。顾銛看了安韶华一眼,眼神里没有笑意,这一眼吓得安韶华心肝乱颤,不知顾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銛没有误会什么,他知道高信立只是在开玩笑,也知道安韶华跟初十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不是吃醋。上辈子从小就立志做警察、法医、律师、法官的人不少,他们只要努力都是有机会的。而像初十这样的孩子,从来都没有机会。所谓绝望,不过如此, 高信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总之啊,赵春吉的儿子死了,自然也用不着丫鬟伺候。初十就被放了回去。可是她嫂子觉得她是个灾星,不肯让她进门。她在他哥家门口挨了两晚,连口水都没喝上,她的哥哥在家里闭门不出,嫂子隔着门骂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她便自卖自身去了春意楼。 初九多大了? 今年十七。 顾銛忍不住去想十四五的初十,瑟缩在哥哥家门口,听着里面的谩骂,看着这座买了自己才买的房子,心理是什么滋味。 高信立办的案子多,哪家都惨,各有各的惨,时间久了没有顾銛这许多感情。在春意楼,初十自然是一心一意伺候初九,主仆情深。后来初十哥哥中暑耽误了麦收,还是初九给借钱治病,又出钱请乡亲帮忙秋收的。 初九当真顾銛感觉词穷,既觉得她十恶不赦,又觉得她可怜可敬。 她心疼初十,对初十好,不过是物伤其类。初十让她想到自己。自己的命,总握不到自己手里。安韶华说,她杀全娘的时候,也许是一时激愤,但杀人之后焚尸、放火,便可看出此女心思狠辣手段冷血。见顾銛似乎不明白,安韶华继续说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因为纵火之后不可预测,水火无情,万一火势蔓延 安韶华这么一说,顾銛倒是明白了。人性本就复杂,哪里就能这么简单的非黑即白地一概而论? 高信立办案多年,人间惨剧看的太多,各有各的惨法,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自然不会有顾銛这么多的感触。初九是好人、坏人,他不关心。他只要知道她是不是真凶,适用那条律法,案宗该不该呈到内阁。至于其中的善恶曲直,只怕身在其中的人都说不清。初九在本月十一那天,一早去了临川寺。拜了好多佛,捐了一百两的功德给陆涣,为陆涣点了五十两的五福长明灯。给陆氏全娘、陆南、陆北点了孽尽福全往生灯,给陆中满、陆春苗、陆夏苗点了十全长寿灯。还有给陆明夷点了往生灯。 什么?什么灯?安韶华头晕脑胀,没听清。 高信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打开翻了翻,指着一行说:陆明夷,往生灯。 看清上面的这行字,三人面面相觑。 活着的人给自己点了往生灯。 看来初九是真的存了死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月澜 的地雷 周一可能更不了。周二见。 第140章 前尘 怎会如此?顾銛微皱着眉。这个初九, 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杀人而想要以死谢罪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初九倒也算不得是个坏人了。 流光。安韶华看向顾銛,人心人性本就复杂多变。就拿你来说, 你杀了胡日图,提前结束了大祐跟北蛮的战争,让吹城获得了十几年的安宁,让老百姓不用提心吊胆,你是大英雄。可是胡日图呢?他本是北蛮将领,北蛮本就荒寂苦寒,北蛮人缺衣少穿,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写皮料。可是大祐的商人去北蛮,十七八张上好的羊皮才能换一升米,一家五口省着吃也只能吃十天。但来了大祐,一张羊皮 你想说什么?顾銛一听他要长篇大论就觉得烦。 安韶华微微叹气。顾銛这个急性子, 说话不许人铺垫。我是说,好人、坏人只要看立场。在初十眼里, 人世间没有比她家姑娘更好的人,这一辈子初十为她杀人, 为她顶罪,为她死,死而无憾,只怕死时心里还想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可是在别人眼里呢?全娘何辜?小南、小北何辜?陆泉更是 我知道了,你容我缓缓。 安韶华看了看顾銛,抿了抿嘴。又看向高信立:你说吧。 那初九从临川寺出来,又去了临江书院。临江书院是沧州当地最大的书院, 山长是已经致仕的孙远江,曾经官拜礼部尚书, 如今已经九十有三,是在皇上心里排的上的长寿老人,年年都要提一提。不在京城的官员里算得上一等一的荣宠了。 陆中元就是这个书院的学子吧!顾銛说。 是,而且初九还给陆公子的恩师挨个送了谢师礼。高信立说着拿出了个单子。三人展开来一看,顾銛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但看名字就知道是好东西。名字都很长。 什么金座红珊瑚金刚石花蕊羊脂玉梨花黄水晶梨盆景,亦或是九朵金莲银鎏金无量寿佛,还有某朝某代某大师画的什么画。写的详细,跟刑部抄家的册子简直不能比。 当真大手笔。安韶华指着其中一个说,去年顾锋做寿,二殿下看中了这幅画,最后还得省吃俭用,又问林志远拿了五百两这才凑够。可惜去买的时候人家已经卖了。 顾銛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可能?普天之下还有皇子买不起的东西?这开什么玩笑! 高信立却没有一点惊讶,继续说:东西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可惜没送到心坎上。说着他指着一个人名字说:这是陆中元的座师,生平唯爱二物,酒、棋。可是你看初九给人送了个佛像,嗜饮之人最是疏狂不羁,怎会爱那些佛法道理,再贵的佛像他也不稀罕啊!这位座师不光是个潇洒的还是个心大的,这千金难买的东西转手就送了人。还有这位,最是个画痴,收到的竟然是个盆景,好在这位倒没有不稀罕。 总之是一片心意。 这倒是,她还给人孙远江送了个无量寿佛,孙远江门都没让她进。门房就给她婉拒了。她呢?在门口就来了个三拜九叩,说什么孙先生教书育人,功在千秋。 安韶华噗地笑出声来。功在千秋,她也真敢说。 中午她去了临江仙。临江仙是建在安水河边的一个酒楼,沧州最贵的地方就是那里。文人墨客在那里登楼望景,饮酒作乐,吟诗作画。 临江仙? 陆中元去永安京之前,曾在那里提诗一首。前日里从永安京回来,此地学子为其接风洗尘,在临江仙又留下了好多佳句。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高信立便继续说了下去,午后,她又在沧州城里逛了一下午,晚上还去了鬼市。 沧州的鬼市与永安京不同,永安京的鬼市繁华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沧州的鬼市却多是打把势卖艺的,还有吹糖人做糖画,带着孩子去的人多。 对于初九这一天的行踪,顾銛听了只觉得悲凉。她大概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试着接近陆中元。用最不会连累到弟弟的方式,走他走过的路,去他去过的地方,登上他登过的楼,看他写下的诗,想象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吃他吃过的小吃,逛他逛过的集市。 绝望又卑微。 说到这里,倒还有一桩杂事。高信立放下茶杯,笑了笑说:日前毛大人说,这鬼市的说法,本为民间诨叫的。都说什么早晚不见太阳,日落而显,天亮则散,如同鬼市。可是这沧州的鬼市啊,如今已经是沧州一景,应该叫个好名字。还请探花郎赐个字。高信立说着拱了拱手。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安韶华似笑非笑。 我哪还有什么事啊。高信立看了看顾銛的表情,咬死不承认。 安韶华清了清嗓子,你就是为了帮沧州的鬼市取个新名字,一大早来我这儿,咳咳咳咳安韶华说这儿的时候一下子劈了嗓子,连着咳嗽,眼见着咳得眼珠子通红,顾銛扶着他的胸口,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给他捶背,不大会儿功夫也是一脑门汗。 安大人,你可睡下发发汗吧。高信立起身。 别。安韶华伸出手作势要拦他,咳嗽的间歇紧着说:你不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坐这儿叨叨这些,肯定是有后话的。 高信立讪笑着:能有什么后话,不就是收了毛大人一幅好画,想着从你这儿讨一幅字去还礼么。 你可歇了吧,就这样说!安韶华看着高信立,又看了看顾銛。想起高信立方才几次三番看向顾銛的表情,心里猜了个大概,我与流光之间并无私隐,无论是何事,我都不会瞒他。 高信立看了看顾銛的脸色,终是狠下心:当年陆家的案子,跟安国公府有关。 什么?顾銛只是愣了一下,安韶华倒是惊呼出声。 这事儿其实不算什么,真要细细算起来,跟顾老公爷、顾銛兄弟俩倒是没关系。但话说回来,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安国公府又至今没有分家,倒也掰扯不开。万事开头难,当着顾銛的面说安国公府,这也是起头最难。既然起了头,高信立倒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 顾銛的四伯娘,顾老公爷的四嫂,当年顾四爷的嫡妻林氏,本是北疆一富户,成亲之后两人的宅子也置在了平城,平城顾家便是了。顾四爷战死之后,顾老公爷一人挑起安国公府,奉养几位寡嫂,便把嫂嫂们都送到了永安京。说是为了让嫂嫂享受福贵安逸,也方便皇上赏赐。 这顾四奶奶林氏到了永安京,林家就有意把生意做到永安京。但安国公虽说是一等公的爵位,却久不在永安京钻营,已经融不进这永安京铜墙铁壁般的世家圈子。顾四奶奶也是个女丈夫,竟然走通了太后娘娘的路子。有李家引荐,林家的生意在永安京就做了起来。 林家是做皮货生意的,陆家不是做绣庄的么?顾銛小声说。这生意都不一样,有什么好竞争呢?何至于 军需。安韶华咬牙切齿地说。 上辈子顾家就是栽在这上面了。先是二皇子跟顾锋在北蛮失踪,皇上气急攻心,没多久就驾崩了。七皇子作为嫡子,由皇后跟一众大人推上皇位。七皇子登基之后,意外得知镇北军的军备跟京中驻军的并不一样。这不是小事,兵部采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即便镇北军驻守苦寒之地,也只是多几套棉服,不会跟京中驻军不同。七皇子是个傻的,竟让三皇子骗得亲自去了北疆,这一去就没回来。 三皇子当时一方面不敢直接登基,怕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自封为摄政王,在新皇不在时统领朝政。另一方面他装也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痛心疾首的样子,所以摄政第一件事便是彻查此事,查出顾家供给京中驻军的军需是货真价实,供给其他地方的军需中掺假过半。不止如此,顾家当初为了得到兵部的生意,竟然曾经设计陷害、雇凶杀人、防火烧仓,简直是财迷心窍,手段恶毒,草菅人命,无视律法。 当时的摄政王震怒,当朝把顾家骂了个够,又暗示安韶华休妻,安韶华只装作没听懂。最后三皇子让安韶华总揽顾家的案子,为了不让人说自己徇私枉法,安韶华谨小慎微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谁知竟让人明目张胆地制造了假文书,这才有了顾家一家的惨案。 安韶华一生为官清正,到死都不能放下的就是这个案子。 所以等他重生过后,已经让人细细查访过此事,如今的林家虽然揽下了一部分军需,却还没有做到独揽,交上去的东西也没有问题。至于当年,因为不敢大张旗鼓地查,反而束手束脚查不透彻。 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两章完这个案子 第141章 回京 小丫鬟拿来了一盆热水, 浸热了巾子给安韶华敷额头。安韶华接过巾子,摆手让她下去了。丫鬟看着自己烫得通红的手,红了眼眶。高信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又转回视线。 当年顾四奶奶搭上兵部的线,是挤掉了陆家?安韶华说的时候,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 是,也不是。高信立皱着眉头咬文嚼字。 听到他说是,安韶华跟顾銛都提了一口气。等到他说不是的时候,两人又齐齐舒了一口气。 原来陆家在永安京的靠山,是当年辅佐当今圣上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而那位大人在皇上亲政之后已经被林相料理了。陆家既然跟那位大人过从甚密, 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是恰好顾四奶奶的娘家接手了陆家手里的军需生意,这 流光,这跟你无关。 我知道。 陆家 四伯娘究竟 陆家的案子, 如今已经不可考证。只是当时顾四奶奶初到永安京,想必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京畿卫跟京兆府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再者说来, 陆家的罪名是僭越,这个案子铁证如山, 没得翻案。 顾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虽然对刑狱之事不熟悉,也不大读律法,可他也知道这僭越一罪在朝官员有御史学究盯着,自然是一步不敢行差踏差。可是到了民间,就算是商贾巨富,终究是个民不举官不究。 恋耽美 魏先森-(89) 还有呢?安韶华直觉这其中还有其他事情。高信立虽说不是多么体贴的人, 但总不会因为这些个细枝末节的事情就非要在自己病中闲谈。 可是顾家还有事?想到高信立看着自己吞吞吐吐,顾銛猜到事情应该跟自己有关系。但是自己一不经商二不曾枉法, 倒真想不出什么事情会惹得高信立此番作为。难道是金玉?若说到经商开店,自己倒是跟金玉合着弄了些产业,难道是那些东西惹了眼?看着高信立惊讶的神色,顾銛斟酌着说:是八仙楼?悠然居?悠然桃花居! 高信立苦笑一下,心里认定了顾銛真是天生玲珑通透。小婶子,还是速速回京吧。京中出大事了。 怎么?安韶华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原来几日前,一场大雨之后,继后郑氏不知道想着什么,跟景阳侯世子夫人一道微服去了朝阳公主跟舞阳郡主修行的庵堂纳凉祈福。却不知道怎么竟然在悠然桃花居撞到了景阳侯世子跟抚安侯世子在一道饮酒,十分地高信立看着顾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十分不庄重。 看着面前两人的神色,应该是明白了。高信立吁出一口气。好在安韶华跟顾銛并没有问怎么个不庄重法,高信立还真有些说不出口。像那些勋贵世家的这些公子哥儿往往不大在功名上下功夫,家中又各个金山银山的,所以狎妓亵玩常有,也有的偏好男子,只要不闹在台面上都不算丑。真要是闹大了,大不了抬回去就是了。可是这两位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人,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俩人私底下什么关系,当初在红玉阁的时候安韶华就猜了个大概,只是没想到竟然叫继后给逮个正着。此事只怕不能善了。 顾銛闻言却猛地站了起来,惊呼一声什么?,片刻又颓然坐下,喃喃道竟是如此。,复又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怪不得。 流光莫慌。安韶华赶紧握住顾銛的手。 短短几息时间,顾銛双手竟出了一层汗。安韶华拿额头上的巾子给顾銛擦了擦手,赶忙说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銛看向安韶华,等着他说完。 安韶华也只是先稳住顾銛,具体该是怎样的章程,他也没有想好。加上本就头晕脑胀更是不如平日里一般机灵,好半天才说这事情既然是皇后发现的,想必她已经给这两人定了罪名。但这两人虽没有功名在身,却都是有爵位的人,还是家中独子。此事安韶华眼中忽然发出光彩,一把扯掉巾子扔到桌上,继而抚掌大笑,妙啊,妙啊!这真是塞翁失马! 顾銛跟高信立四目相对,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一样的担心,这人莫不是烧傻了吧! 安韶华看了看高信立,再看看顾銛,向顾銛作了一揖,还要请夫人受累。 既然安大人已有妙计,我就先告退了。有用得着的地方,请说。高信立起身欲告辞。 刑部入京用的腰牌你可有?安韶华问高信立。 没等高信立回答,顾銛先问了:可是要连夜入京?我这里有,御前的。 高信立看了看,直觉在场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起身告辞。 安韶华提笔站在桌旁,虽然眉头紧锁眼中却十分兴奋。顾銛在一旁为他研磨。 语梁端着一碗药一溜烟跑到门口,敲了敲门公子!,顾銛点头放人进来,语梁放下药,公子,药新熬出来的,仔细烫手。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说,公子,昨儿个爷去劝那个陆老爷,可把人劝好了。今天陆老爷出来了,虽然还没有当年在永安京的时候那种机灵劲儿,比起这几日子来说好多了。人们都说,安大人是陆家的大恩人呢! 好了就好。顾銛此刻想起陆中元心中难免还有些怪。 四伯娘在顾家算得上是劳苦功高,当年一役顾家九个儿郎就剩一个断了腿的顾二爷还有一个在京中的顾石,顾石只身去了北疆,撑起顾家门楣。顾四奶奶带着一众女眷从北疆风尘仆仆来了永安京,说是荣养,其实是怎么回事儿大家谁不知道?多年来顾石就算偶尔回来也不大插手京中这座安国公府的事情。这么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哪点儿思虑不到都不行,顾四奶奶是顾家的豪杰。 高信立说陆家的事情四伯娘应该是没有动手,顾銛吃不准他是在自己面前不敢直说还是真就如此。 北疆林家,别人不知道顾銛是知道的。林家本家在吹城,当年城破,四伯娘的娘家死得就剩四伯娘自己了。后来四伯娘从族里招了几个嗣子给她的父母做顶门子,但林家实实在在是在四伯娘手里的, 怎么顾家需要这么一个生意,天上就掉下来这么一个生意呢? 看顾銛在想事情,语梁摸了摸药差不多了,扯了扯顾銛的袖子,让他端给安韶华。顾銛心里有事也没太在意,端了过去。 安韶华接过药,笑眯眯地看着顾銛:景和交给我,待会儿我写封信你尽快带给殿下,务必要殿下跟顾峰一起看,成败在此一举。说着豪饮一杯。 语梁赶紧递上漱口的水,伺候安韶华漱了漱口。托盘上还备了蜜饯,安韶华憋着笑拈了一颗送到顾銛嘴里,顾銛心里还在思量安韶华说的话,心不在焉地吃了。 原来是要走二皇子的路子,顾銛闻言倒是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近些日子二皇子越发在皇上跟前得脸,连带着顾峰都成了御前的红人,听金玉说,都有人找关系走路子走到了抚安侯府,只是被他挡住了。 想到这里顾銛又变了脸色,有人找关系既然找关系能找到金玉那里,没道理不找安国公府。顾銛越想越是心惊,待金玉这个事儿了结了,一定要跟哥哥好好说说安国公府的事儿。如今哥哥只是御前得脸,保不齐有人就要去安国公府疏通打点,顾家那起子人拿了钱,万一打着哥哥的旗号出去仗势欺人,那可真的不妙啊。 顾銛只觉得嘴里发酸真的发酸,这才发现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吃了一颗梅子,刚才已经把梅子外面的糖吃完了,现下只留下梅子,酸得顾銛五官都移了位。 看顾銛这般模样,安韶华笑出了声。 要不是看你病者,一定好好收拾你! 好好好。安韶华笑着咳了两声。莫不说我只是风寒,就算我好着,你若是想收拾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顾銛远远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逞一时口舌之快。 安韶华有心想问顾銛一句,你可知这一句后面说的是什么?又怕惹恼了顾銛,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说正事儿。 方贤博跟金玉这事儿,算不上什么长脸的事儿,但是若是运作得当,对我们来说是绝好的事儿,能解决一桩大事。安韶华说着,眼里尽是光而且也是为皇上解决了一桩心事。所以你进京,要赶紧去找殿下。若是他跟顾峰在一起,便让他俩一起看信。若是他不跟顾峰在一起,你便要找小豆苗。 豆苗?顾銛眉毛一挑,他怎么忘了这颗定盘星了?这孩子现在是皇上的掌珠啊,他一句话顶的上别人十句。让他求情,真是太对了。往近了说,豆苗还要叫金玉一声小叔呢。这方贤博跟金玉的事儿,往大了说确实是有辱斯文,甚至是伤风败俗,但是往小了说,不过是两人交好,真要是想遮掩一下未必盖不住。 安韶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顾銛先是觉得安心,后来觉得惊艳。等到怀揣锦囊上马的时候,已是觉得自己如同那踏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要去救苦救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明天见~ 第142章 高才 回到永安京, 已是入夜时分。顾銛纵马直接去了二皇子府。门房认得顾銛,赶忙上前牵马。 我哥哥呢? 回二公子的话,顾爷在东院。 东院?顾銛脚一停, 往东拐去。 门房赶忙上前拦了一下,低着头说:不是王府里的东院,是说着抬头看了顾銛一眼。 结果顾銛本来一路奔波辛苦劳累心绪就算不上平稳,再加上本就是个急性子看不得别人这吞吞吐吐,脸色登时不大好看。 是哪儿? 门房头低得快要抵住胸口:是东边的顾府。 顾銛闻言,马上站住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们殿下呢? 门房低着头, 半晌不说话。顾銛又问了一遍,你们殿下呢?声音已经带了隐隐的怒气。 福茗迎了出来:顾二公子,稀客稀客!快里边请。说着给禄茶打手势,快去请顾爷过来。禄茶得了令, 一溜烟地跑了。 顾銛看着他们,心下纳罕。哥哥不在二皇子府, 在自己的院子里,莫不是受了委屈?再想起门房吞吞吐吐的样子跟福茗这一脸谄媚, 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想去找哥哥。 福茗看顾銛往外走,赶紧追了出来。顾二公子,别两头奔波了,禄茶去请顾爷了,一会儿就来。 不对,若是哥哥受了委屈, 满天下谁会给他委屈?谁能给他委屈?谁敢给他委屈啊!除了二皇子根本不作他想!一般人不敢给他委屈,敢给他委屈的, 顾锋一般也不会放在心上,唯有二皇子 想到这里顾銛调转身子气势汹汹地往里走。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敛刃你可也是孤枕咳咳咳顾流光!尹勍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顾锋来了,嘴里正浑说着却见到是顾銛,急急刹住话头,哪知道竟然呛了。待到说到流光二字的时候,嗓子都劈了。 参见殿下顾銛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尹勍。 尹勍赶紧上前虚扶一下,看到顾銛脸色不好,心里也是一沉,流光入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顾銛想着顾锋受了气,火气噌噌的就起来了,但也记得自己此行是有任务的,只是一时拿不准该先说哪个,被尹勍一问倒楞了一下,眼里露出几分踟蹰思量。 只是他这一犹疑在尹勍眼里完全就变了样子,顾銛本来跟着安韶华在沧州去看人家成婚之礼,如今赶回来只怕是有大事。只是若有大事为什么不是唯清来?难道是唯清出事了?难道是沧州肃清官场那时候的余孽对唯清他们下手了?不知唯清此刻情形如何,可有受伤。看顾銛的样子,算不得太糟。只恨自己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几个得用的人保护唯清。他当时只是想着留下人保护总有监视之嫌,为免唯清跟自己离心,也是为表大度他才没有说让暗卫留下。如今看来倒不如一早留下些人。只是这时候动手会是谁的人呢? 等顾锋匆匆赶到之时,正看到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在这里比黑脸。顾锋收敛了脚步莫非是有什么祸事? 敛刃,你来得正好。流光来了。尹勍看到顾锋过来,招手将顾锋叫到身边,伸手揽住顾锋的腰。小声问: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 二銛打常门进来的,我自然也是。 尹勍看了一眼福茗,福茗赶忙说:殿下,两位顾爷请回屋坐吧,已经备下了茶。 嗯。尹勍闻言转向顾銛,微微一点头,那我们进屋详谈。 顾銛暗搓搓地总想跟顾锋说两句体己话,但是尹勍跟顾锋离得太近,顾銛走在后面干着急。 好在兄弟俩终究还是有些感应,顾锋回头一看顾銛的表情,倒让了一下请尹勍先走,等了两步等到了顾銛。怎么了? 尹勍看到顾锋特意等顾銛,便大步往家走去。禄茶。 禄茶闻言赶紧快步赶上,小碎步弓着腰比尹勍落后半步听吩咐。爷。 豆苗跟豆芽呢? 回爷的话,前几日安太傅带大公子去了御林军营里,大约是练得狠了。奴才去的时候大公子已经歇下了,爷是没见着,大公子累得穿着衣裳就睡着了,晒得黝黑,人都瘦了。奴才这心里 呿呿呿呿呿尹勍不耐烦。 两位小主子都睡了。禄茶低垂着脑袋,一副可怜相。 尹勍回头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但凡跟师傅学,没有不吃苦的。吃苦才能学到真东西,不吃苦混日子,将来遇上的都是大事儿! 是。爷说的对。 你还委屈上了。尹勍回头瞪他,可惜禄茶低着头只能瞪到一个毛脑袋顶。我跟顾锋我俩小时候在宫里跟太傅学,没少被师傅打。师傅总说,现在我打你们手里有准,你们疼了,记下了,将来才不至于让人给打死打残了。 刘将军神勇。 一会儿等我们议事好了去叫一下豆苗,就说他小爹来了,看他想不想见。尹勍看顾銛听不到,小声吩咐,他要是不来,你就说你就啥都别提。知道吧。 奴才省得!禄茶立身欲拜,尹勍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行了,你下去吧,这儿有福茗就好了。 后边顾銛好不容易等到顾锋走到自己身边,兄弟俩扒拉着赶紧看对方,仔细检查对方身上可有什么病啊伤啊的不对付,都没有。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回事儿? 两个人一起说。 顾銛说:你先说。看着哥哥星亮的眸子,顾銛觉得心里安定很多。 你怎么回来了? 我有事儿。顾銛说。你怎么搬走了,生气了?顾銛说着朝尹勍努了努嘴,他欺负你了? 不是!顾锋叹了口气。最近朝里,局势我住在这里不方便。 到底怎么了? 顾锋本来刚一看到这俩人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此刻顾銛缠着他问这些,顾锋略一思量就猜出了个大概,眼里噙着笑说:你刚才摆那副样子,是以为我受了委屈要给我出头呢?看到顾銛的表情,顾锋噗嗤一下笑出来,伸手摸了摸顾銛头顶。 你别动,给我摸乱了。你那手跟锉似的。顾锋的手糙得很,他又不在意这些,手上生了好多硬硬的倒刺,挂住了顾銛的头发。顾锋抬手就要扯,顾銛双手抱住他的手,哎呀我的哥,你可真让人不省心。别动别动。顾銛说着招呼人来帮他,末了还要絮絮叨叨地教训顾锋:我回头给你弄点护手的雪花膏,你你这样不行!再说,你是不是傻,那头发勒到手里能捋吗? 是是是!顾锋憋着笑,头发从手上解下来,右手食指靠近虎口的位置流了点血,有点细细密密的疼,顾锋握了握手背在身后,使眼色让下人都出去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行了吧!满永安京谁不知道我一向都听你的! 三人进门,福茗在屋里伺候,其余人都出了门。顾锋眼看着禄茶出去,关了门,嘴上还在跟顾銛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恋耽美 魏先森-(90) 赶紧说你的事儿!顾銛不像顾锋这般谨慎,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作何想法,只觉得顾锋说来说去不说重点似乎更加可疑。 顾锋挤了挤顾銛,小声说:你想偏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偶然间撞见了景阳侯世子跟兄弟俩离得近,顾锋一看顾銛的表情就明白了,你知道了。 嗯,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顾锋面露难色,又很快掩盖:金玉那边,我跟殿下都去求过情了。只是方贤博 尹勍听他们说到方贤博,方贤博此次,是让他的妻子郑氏算计了。只是他栽到了继后手里,我出面也保不下他。尹勍自以为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跟方贤博本来也没交情,此事也确实有伤风化,再说这事儿本来就是冲着方贤博来的,他自己也没把握正面跟继后对上,皇上会站在哪一边。 殿下还真得帮他。福茗倒得茶水温度刚好,顾銛连喝了两三杯,嗓子也清亮了起来。 尹勍看了看顾锋,顾锋微皱眉头:二銛,既然你说,明天我们就去说说看。只是 嘿嘿顾銛这才想起忘了递信,哥,字正腔圆叫得特别甜,唯清让我给你俩一封信,你们看了就能懂。 顾锋右手伸到一半又放下,左手接过信走到尹勍身边。尹勍起身让他坐下,一把抓住顾锋的右手,轻轻在伤口附近点了点,似笑非笑地看向顾锋。顾锋皱着眉苦笑,捏着他的手摇了摇。 顾銛看着这俩人这副样子,感觉眼睛疼。又生出一种女生外向的惆怅,干脆喟叹一声,两腿伸直再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搓了搓脸。 这边尹勍拿出信两人凑在一起看,看到一半两人四目相对,掩不住的笑意。等看完了信,尹勍不禁抚掌大笑:唯清高才! 作者有话要说: 美腻的哥哥,糙汉子的心。 第143章 皇孙 要说入夏以后, 本是诸事繁杂,且件件都是大事,动辄干系到国计民生。 何络罗国六王子前脚刚出了大祐, 进了何络罗国境内就开始让人一路追杀,如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何络罗国国王打发使臣来问,是不是有大祐的人泄露了他们王子的行踪。安国公从北疆递上折子,想要开个互市。有了互市,让北蛮人也能吃饱穿暖,这样他们冬天久不用来抢了。沐王爷在西疆也发来了折子, 说是儿子大婚他想回来喝媳妇茶。再加上自己老了,想要回家含饴弄孙,平西军他不要了,想给谁给谁。 再说近处, 先是磁州水患数千人流离失所,有些灾民一路乞讨竟然到了永安京治下。又是益州闹了时疫死了好几百人, 太医都去了才勉强控制住。还有沧州官场动荡斩了几人免了二十多位官员,皇上老了, 懒得细查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干脆一刀切了。 还有太后万寿节将至,能够得上数儿的,都挖空了心思想寿礼;够不上的削尖了脑袋找门路。 按理说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可这几日的永安京,街头巷尾都只有一件事:两位世子的韵事。在民众眼里,那些个功勋世家的纨绔子弟, 不用种地也不用当值,平日里狎妓赌钱都是当正经营生的, 只是互相下手的还真是头一遭。 莫不说官场上众人的人们一个个眼珠子滴溜溜地净四处瞅,人前谁都不敢发表意见,可回到家里遮遮掩掩地都开始说这事儿。 要说吧,这景阳侯世子是娶过妻的,妻子郑氏虽然只育有一女,但并不是个悍妒的。相反,就单看景阳侯世子那个院子,那些个别院,就知道这事儿一定是景阳侯世子荒唐了。 可这回这位爷荒唐的不是别人,是抚安侯世子。 这事儿就难说了。满大祐都知道,抚安侯战场上受了伤不良于行,他也没有娶妻,就跟着赤霄两个人关着门过了小二十年。可是说到赤霄,永安京老一点的人都记得,早年间南疆南边一座山上,有一个部族,那个部族邪乎得紧,全是男人,男人还能生孩子,长得还怪好看。那个部族就叫千仞。大概三十多年前,朝廷朝南蛮发兵,那一战之后,好些个千仞人来了大祐,其中有一对双生子,是跟着刘老将军的马车直接来了永安京,还进宫见了皇上。那对双生子长得那真是看一眼就能把人魂儿勾去了。这对双生子哥哥叫绿沉,弟弟就是赤霄。绿沉稳重,赤霄跋扈,三十年前来了永安京就没有一点人在屋檐下的自觉,凡是敢挑衅他的都被他揍了回去。当年淳王的次子看上了这兄弟俩,赤霄拔剑就把人废了。 这抚安侯世子是赤霄的儿子,性子能比他爹好到哪儿去?真要是景阳侯世子想要像平常眠花宿柳那样跟抚安侯世子玩闹,指不定早让人废了。 可要说这两位爷是来真的,那可真是呦呦呦千百年来没见过啊! 任凭风言风语传的再热闹,这事儿愣是不能定性。御史们一个个揣着折子上朝再揣着折子下来,在这件事儿上谁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个别精明的,写了两份折子。 一份呢,轻拿轻放,这事儿不算事儿,大家都是男人,喝醉了宿在一起,这谁年轻时候没有过酒醉不庄重的时候?板子高高举起:不庄重。再轻轻落下:年轻不懂事。既全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又不伤这两家的和气,皆大欢喜。 另一份就不是了,从礼法上,治家上,君子之风上从严说,往重了讲!只是这分寸最难。严,要严到哪一步?重,要不要动世家根基? 朝臣们喝了一碗又一碗养精气补脑的汤药,终究是想不出个章程。 继后气的冒了烟,把景阳侯夫妻俩叫到宫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骂了好几个来回,这事儿还就真的一直悬而未决。 继后斥责,皇上不言语。 有人求情,皇上也不搭话。 这端的奇怪。 这一日皇上正在议事,几位兵部、户部的大人们吵得嗓子都哑了。 皇上说:李至廉说的也对,谁也不能保证这北蛮人吃饱了会不会恩将仇报,变本加厉。 樊成良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益州人,祖籍冀州,带着中原汉子特有的憨直。做过几个地方的知府、巡按,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官,反倒是地方上历练出来的。也曾三次去北疆押送粮草,多少见识过些北蛮的风土人情。皇上。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开隆帝摆了摆手,樊卿坐下说话。 谢皇上。樊成良行了礼,正襟危坐。皇上,依微臣所见,顾公爷言之有理。 开隆帝一挑眉,樊成良便说了下去。他以为北蛮人之所以每到冬天就要来烧杀抢掠,大都是因为缺衣少穿难以为继,若是真的自己家的粮食够吃,谁会大冬天不在家骑马奔袭大半月去抢别人家的粮食?若是大祐的与他们通商,让他们知道只要勤劳就能吃饱,冬天不会冻死,春天不会饿死,他们必然对大祐感激不尽。樊成良以己度人,言辞十分恳切。 樊大人此言差矣!北蛮人野性难驯,茹毛饮血啊!他们一不盖房,二不种地 兵部的侍郎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李至廉一个眼色,这人瞬间没了音儿。 只见宋廉亲自躬身迎进来了个小孩子,七八岁年纪,欣长身材,眉眼精致好看,一双大圆眼睛黑得吓人,穿着一身短打,稍一动作就从衣裳边缘露出里面嫩白的皮肉,跟脸是俩色儿,大约刚练过武,一脑袋汗。 开隆帝见到来人,先笑了起来:怎么这时候来了?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不说话。 这小孩子倒不见外,走到皇上跟前行了个晚辈礼。宋廉给搬来个杌子放在皇上脚跟前,开隆帝踢了踢杌子说:把这些劳什子搬开,豆芽,来,跟皇爷爷亲近亲近。 皇爷爷! 几位大人被这个话吓得面无人色,这孩子长得跟顾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孙!难道那些流言竟是真的?不知皇上此举有何用意,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不知 樊成良刚到京不久,倒是面色如常:臣久不在京中,未能恭喜皇上喜得金孙!在此补上! 李至廉听着都要给他跪下了,这樊成良什么眼神?这孩子长成这个样子明摆着就是顾锋给二皇子生下的!这么犯忌讳的事情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樊成良这是要做什么? 樊成良却不自知,这般说着在自己身上摸索来摸索去,掏出一块随身玉把件,往前递了一下又缩了回来,倒是把宋廉晾了一下,最终还是躬身呈给了宋廉:这是臣年幼时随祖父去游历,在民间一集市上买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值什么大钱,却也跟着臣三十余年了。今日送给皇孙,愿诸事顺遂。说完看向皇上,还不知这是哪位 一旁的几位大臣恨不得飞扑上去堵住他的嘴,幸亏宋廉机敏:皇上,长孙殿下午课时间到了。 开隆帝笑睨了宋廉一眼,宋廉赶紧把头低下。开隆帝抱了抱怀里的豆苗,小声说:豆苗,你是哥哥了,要为弟弟做表率知道吗? 知道了皇爷爷。孙儿告退。豆苗干脆利落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一众大臣眼皮抽筋似的过那眉眼官司,就那一寸许的地方意思多得放不下簌簌直往下掉。开隆帝端起一杯茶,掩住嘴角的笑意。 这个老二,还挺机灵。想起了二皇子来跟他商议时候说的一句话:事儿就交给办事儿的人去办,办事儿的办法也交给他们去想。父皇你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想要什么结果就行了。 众大臣们也没了议事的心,这跟北蛮的互市年年都要拿出来说一次,年年提年年回,那些话也都是说过的,来来回回总是那些,说了一遍又一遍的,没甚新意。只是没想到看到了小皇孙,哦,不对,听皇上的意思那是皇长孙!还是做了哥哥的皇长孙! 众人心里嘀嘀咕咕,眉眼七上八下,开隆帝找了个由头打发他们散了。 一出宫门,李至廉忍不住就上前说:樊大人啊樊大人!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往上凑啊!这皇孙的事儿是你我能掺和的吗?这二皇子尚未婚配 李大人莫不是想错了什么?樊成良一改方才耿直纯良的模样,挺直了腰板半回首冷冷地看向李至廉:皇长孙是皇上亲口认的,你我算什么东西还能掺和皇上认孙子的事儿? 李至廉一噎,隐隐明白了什么。 奉劝李大人一句,樊成良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就当对李大人刚才的好心提点投桃报李。皇长孙的事儿,就算传出去,起码不能现在从你我这里传出去,还望李大人管住你手底下的那些个人。 樊成良说完就上了马车,李至廉也浑浑噩噩地坐上了自家马车。快到家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快,掉头,递牌子我要进宫,我要面见太后! 说完跟自己贴身的小厮吩咐赶紧去给刚才一同进宫的几位同僚传信儿,今日所见切不可肆意宣扬。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不能更,周一大约会晚些更,最迟到周二凌晨,一定能更。 第144章 世子 接连几场秋雨, 雨过依然是艳阳,只是风凉了起来,尤其是夜间, 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让人一整天都僵得很。 太后头晚上没睡好,正躺在殿中补眠。 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话,便问了一声:什么事儿? 原来是李至廉递了牌子,说有事求见太后。太后身上乏,却还是招了他进宫来。 李至廉见了太后,一边叩首一边急急忙忙开始说话:太后娘娘啊, 你可知皇长孙 慎言!太后懒懒地起身。有嬷嬷上前给太后把膝上的薄毯拿开,一个小宫女上前伸手搀住了太后娘娘的手。 穿过珠帘,行至人前,太后垂眸看了看李至廉。她对这个弟弟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 便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少年模样。一说起学堂就要皱眉头,可每次出去就总是给她买糖, 金丝糖、芝麻糖、饴糖一个个小小的油纸包,从弟弟的袖子里变出来。还有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故事, 王孙公子啊,红颜侠客的。那时候的弟弟,真是人世间最有本事最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人了。如今这个弟弟太后撇撇嘴,歪着颈子摸了摸头发,今儿早上换了个梳头的,头发梳得有些紧弟弟还是那个弟弟,偏偏长大了就是如此的诸事不成, 连起码的体面都保不住。好歹是朝中的二品大元,看他此时的样子, 唉。太后微微叹了口气、 起来说话。太后娘娘坐下,有宫女端来一杯茶水。太后端起来含了一口这是黄太医给的养生法子,黄太医的爷爷已是一百零一岁了,老爷子每日便这样,喝水总要含着很久再细细咽下。 李至廉起身,又行了一礼嘴里说着:谢太后赐坐。说完才坐下,左右看了看。 太后娘娘看了看他,摆了摆手。众人都站远了,只有从李家带来的敏行姑姑站在一边伺候。 太后娘娘,臣今日在乾元殿与皇上议事,中间,皇长孙过去了一趟。 太后一皱眉,朝李至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说一遍。 臣今日,见到了皇、长、孙、殿、下。李至廉一字一顿。 太后冷不防让呛了一下,一边咳一边问:你说什么?谁? 李至廉啧了一声。这个细柳小孩儿,瘦,黑,长得像极了顾锋,比当年的绿沉伯还要精神几分。看样子像是刚练过武,一身汗,皇上都不嫌弃,抱着可高兴呢。李至廉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们正议事呢,宋廉把人带进来了。皇上还说来呀,做皇爷爷腿上,跟皇爷爷亲近亲近。 太后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漱了口之后,半闭目想了一会儿才说:顾锋你是说,顾家那个老大给老二生了个儿子,而且皇上还认了?是么? 是啊!当真是有辱斯文,罔顾礼法 闭嘴吧。 李至廉马上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说:皇上还说什么了? 什么都李至廉刚想否认,忽然想到,对了,皇上还说你是做哥哥的人了,要给弟弟做表率。 李至廉说着,心里更是惊涛骇浪,抬头看向太后,太后似笑非笑:是了是了,皇帝这是在给我说呢。 见李至廉这幅蠢样,太后心里更是气恼。若是自己娘家人再得力一些,哪怕只是不拖后腿,哪里能让继后这般蹦跶!看李至廉这比划的高低,那个孩子得有个五六七八岁了,太后娘娘没有亲自养大过孩子,并不知道那么高的一个孩子应该是多大的,但总不至于是昨儿才生下来的,还能练武,在宫里练武,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皇帝已经认了这个孩子许久了,只是一直压着不让人知道。如今这个孩子已经做了哥哥呵呵哥哥,皇长孙。 长孙殿下。太后轻轻地笑了起来,震得又咳了几声。 她根本不会以为皇上也是刚知道这个孩子,毕竟以皇上那个六亲不认的多疑性子,要是二皇子连这么大的事儿都胆敢瞒着他,二皇子早不是现在这个得宠的样子了。 恋耽美 魏先森-(91) 可既然一直捂着盖着,好些年了,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让人看见,还让李至廉看到?这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止一个孩子,皇孙,藏着养大 给我说说近日里的新鲜事儿吧。我隐约听过那么一耳朵,景阳侯世子跟那抚安侯世子怎么了? 李至廉愣了一下,把自己知道的这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从当时的情形到现在的传言,还有继后的态度都说了。说完见太后不说话,他便也沉默了,过了半晌才说:姐姐,二皇子已经有了子嗣,三皇子这里得抓点儿紧 糊涂啊!你糊涂!太后伸出一根手指恨不得戳烂他那冥顽不灵的脑瓜子。你当这是哪儿!这是皇宫!你说的是皇家血脉!普通人家还要分个嫡庶,那些个妾侍尚且有个三六九等,更何况天家! 这就是了啊,姐姐,李至廉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姐姐,你想啊,二皇子尚未婚配,这个孩子甭管他多大,他都是身世不明,将来 你闭嘴吧!太后捂着脑袋,死命得捶手底下的桌子,喀地一声轻响,手上的一个玉镯子断成了两半。敏行姑姑赶紧上前拿出个帕子把断了的镯子包起来,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镯子,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敏行姑姑便告退了。 姐姐,赶明我找个御史上个折子,参二皇子个修身不正,参顾锋一个扰乱皇室血脉李至廉看敏行姑姑走了,赶紧凑上来小声说。 闭嘴!!从前倒是知道你蠢,却从未知道竟然是这般的蠢!太后气得直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这不怪你,血脉身份这些总还算是内宅的事情,从前都有母亲来做,后来有崔氏、小崔氏。太后抬头看着门外,天光正好,吹进来的风却泛着丝丝凉意。花园里安静的没有一丝人气,她却知道就算站在外头,也看不到外头。那么高的宫墙,圈出来巴掌大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天,就是她的天地了。自打十三岁入宫,只出去过几回,每次都是那么多人簇拥着,头顶上一个接着一个华盖,哪里看得到天。兴许是老了,这几日身上一直不利索,心里也总是堵得很。 你当你是在说谁?太后幽幽的说,二皇子做了什么,顾锋做了什么,他们算不算修身不正,这个孩子是不是皇室血脉,这些事轮得到你说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姐!怎么你也这么说我?李至廉一下子有些气恼。 还有谁这样说了? 李至廉便说了在宫门口跟樊成良那一番对话。 太后听了,半晌没说话。闭上眼睛慢慢思量,过了好一阵儿才说:皇上此举,大约是想到了几位皇孙的身份的事儿。这事儿啊,还得从这两个不成体统的世子身上下手。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没有说话,心里想了许多事情。 前些日子林楠莫名其妙地失了圣心,虽然官职不变俸禄不变,可皇上却不再倚重他。太后以为,皇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次沧州失利,看起来是二皇子在肃整沧州,针对的是郑家嫡系,其实好些个官员都是李家这一派的。虽算不得伤筋动骨,但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太后让李妃告诉三皇子,千万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一直龟缩总不是个事儿,现下急需一件事情向皇上示好,可巧就有了。瞌睡就有人递上枕头这个枕头能不能接? 郑氏前不久折腾什么《女论语》的事情,让皇帝生了好大的气,七皇子被他母亲逼着天天在皇上眼前晃悠,也让皇上申斥了几句。如今 这郑氏还是不消停,又揪住了景阳侯世子跟抚安侯世子的事儿不放。本不是什么大事,放到一般世家关进祠堂尽管打死就是了,可偏生这两人都是独子独子? 太后猛地坐了起来,李至廉赶紧坐正了等着太后训话。 顾家几个孩子啊? 啊? 顾石有几个孩子,几个嫡出几个庶出? 两两个,都算不上嫡出。 这么些年,还就那两个?男人生的? 是。 成安嫁过去几年了? 五年。 五年无所出? 祖宗规矩将在外那个家眷在、在京。看到太后表情着实不好,李至廉越说越小声。 啊,关窍在这儿呢。太后苦笑了一下。在这儿等着我呢! 太后细细吩咐了,李至廉这才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用官场上的话,这就是定个分寸。 这事儿的确看似没有先例,但是有个现成的后例二皇子。往常办案要循先例,这一回倒要先思忖后例了。皇上要认皇孙,必然是不愿让严惩的,为了皇孙的身份,可能还想让顾锋当二皇子妃。 二皇子是元嫡长子,顾锋是安国公长子。顾锋若真是个女子,当真是一桩天赐的姻缘。话说回来,千仞人也有嫁人的,顾銛不就是这样么。可顾銛嫁人之后,顾锋成了安国公的独子。这独子倒不是不能嫁,眼前这两位世子不都是独子么。 李至廉猛然想到,怪不得顾锋御前行走,却从未有过一官半职,敢情皇上早就想过了! 想到这里,李至廉又想明白一件事情,这些年顾石从未给顾锋请封过世子,看来顾石也是知道的。 竟然是如此。枉他还一直以为二皇子不得圣心,原来自己真是个傻的。 两位世子的事儿李至廉早就知道,只是他被沧州官场上的事儿扰得心神不宁,根本没细想过这事儿,爱他们死活跟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可如今太后给他说了,他就明白了。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既然皇上有意要成全一对有情人,他们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促成这绝世姻缘啊。 第145章 夫人 李至廉从宫里出来, 连夜去了林楠家。 次日,皇后娘娘又将景阳侯夫人叫进宫里,语气颇重地说了几句, 让她去抄经书去了。 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嗤笑一声:果然是破落户,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儒学世家,你瞧瞧这些做派!不过是得了宠的姨娘磋磨通房的手段。无端的惹人笑话! 一旁的敏行姑姑笑着接话:是啊,奴婢听说民间大户人家的正室太太,都是要做贤德的。看太后的表情,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 敏行姑姑便继续说下去:郑家跟刘家比,总是落了下乘。 太后看了敏行姑姑一眼,敏行姑姑赶紧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哼!刘家那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太后自顾自冷笑出声。所以说啊, 皇帝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你看吧,刘家动了顾家, 现在刘家在哪儿呢? 是啊。敏行姑姑赶紧接话。 不过这堂堂侯夫人,在宫里抄书。真是不伦不类。 要说这景阳侯夫人也是命苦, 夫君是那样一个阿斗式的人物,儿子又是这样一个浑的。偏生 他原不是这样的。太后怔怔地说了一句。 敏行姑姑先是不解地看了太后一眼,猛的想到一些往事,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太后闭上眼养神,敏行姑姑赶紧拿了一个毯子给她盖上腿。 一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过来,敏行姑姑打手势止住了她的脚步,等太后睡好了这才放下珠帘出来。 姑姑, 皇上去了皇后娘娘宫里,看到了景阳侯夫人在那里抄经书, 那个小宫女捂着嘴偷笑,皇上可生气了。说你莫不是还能当景阳侯的家不成?这是诛心呐! 敏行姑姑笑了笑,打发了她,说:等会儿太后娘娘醒来,你再来说一遍。 小宫女反应了一下,赶忙给敏行姑姑行了个大礼。敏行摆了摆手,让人走了。她又回到太后身边,想起刚才说的话来。 景阳侯本来只是次子,上头还有个风光霁月的兄长,也就是旌阳公世子。有兄长珠玉在前,他依稀只是个话不多的秀气小公子。 当年旌阳公世子在世的时候,旌阳公府是何等的气派。旌阳公世子当真是敏行姑姑想了很久,想到一个词精妙世无双。也许是人死了,反倒让人忘了许多他的不好,记得的都是好的。旌阳公世子偏偏是在最好的年纪去了,所以哪怕是后来的林瑯公子,在敏行姑姑眼里都是比不上旌阳公世子的。林瑯样貌漂亮性格温润文采好,确实是掷果盈车的翩翩佳公子。可旌阳公世子,与生俱来的贵气逼人,骨子里的和光同尘,血脉里的高贵无双,站在那里的芝兰玉树,宫宴时候的醉玉颓山。那一幕幕都像刻在敏行姑姑的脑子里一样,原以为早就忘了,一想才发现愈发清晰。旌阳公世子的出尘不是单在样貌或者才学上敏行姑姑自己也有些苦恼世上男子,优秀的太多,有人好在皮囊,有人好在家世,有人好在学识,有人好在人品,但样样都好的并不多。样样都能好到旌阳公世子那样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惜了。 敏行姑姑微微叹了口气。旌阳公世子去得突然,皇上虽然没说,但是太后说过,皇上以为旌阳公世子死于内院阴私。旌阳公世子一死,旌阳公也跟着去了。现在的景阳侯只是继嫡所以皇上才会这二十几年都对景阳侯不咸不淡,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元嫡,继嫡。 敏行姑姑想了很多,不觉间又谈了口气。 谁在这儿?太后刚睡起来,嗓子有些哑。 敏行姑姑赶紧到了热水给太后润润喉咙。太后,是敏行。 敏行啊,什么时辰了? 未时。 未时?太后喝了水坐了起来。有消息吗?他们上折子了吗? 敏行姑姑给太后身后加了垫子,让刚才的小宫女进来报信。太后听了,赏了,却未见喜色。 你说李至廉跟林楠商量了么?他们怎么没动静呢? 太后并不知道,李至廉跟林楠商量出来的动静,此刻正在景阳侯府闹着呢。 景阳侯世子夫人要和离。 一早,林相夫人小郑氏就带着几十个下人,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来了景阳侯府,和景阳侯世子夫人姑侄俩关上门好一顿商议,一打开门世子夫人就要和离,一旁等着的相府下人一下子涌进景阳侯世子的院子里开始收拾东西。景阳侯吓得面无人色,可作为公爹又不能亲自上手拦,只得无措地站在一旁。 不多时景阳侯夫人从宫里出来。 景阳侯夫人一早被皇后叫进宫,挨了一顿训斥又去抄经文,一上午又羞又气又恼又恨,自己先把自己煎熬个够呛,再加上一口茶水都没喝,此刻已经是又渴又饿气急败坏。原还想着进门休息一下,哪知道进门正遇上儿媳要闹和离。 再一看委委屈屈站在一旁装聋作哑其实早已走神的景阳侯,还有那狗仗人势大声吵闹的相府下人,景阳侯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让人把景阳侯世子从祠堂里放出来。 自打方贤博让皇后娘娘送回来,景阳侯就让他去跪祠堂。如今已经有十来天了。景阳侯夫人自顾不暇,再加上着实生气,也就没去看他。哪知等下人把人抬出来,看到瘦的不成人形的儿子,景阳侯夫人出离愤怒了。 你从未去看过他,是吧。景阳侯夫人冷笑着。 景阳侯世子夫人看着半死不活的世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方家还真会让方贤博受苦。她原以为跪祠堂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自己娘家也有祠堂,犯错的族中子弟也有跪祠堂的,其实祠堂门一关,在里面的人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有的还在里面跟小厮们玩牌九,除了不能出门根本是一样的逍遥自在。谁能想到这方家竟然是来真的?可转念一想,把人关进祠堂的是景阳侯,祠堂在正院,又不在自己的院子里。景阳侯夫人都没想着去给方贤博送点东西,自己送不送又有什么。 其实方贤博在祠堂里总还是有吃有喝的,只是他担心金玉,五内俱焚,哪里吃得下东西?只好每日长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呆若木鸡。倒是把伺候他的小厮吓得够呛。如今人一出来,再看那阵仗,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方贤博一口气提不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人晕了,景阳侯府自然是兵荒马乱,呼啦啦跑出去好些人,有跑着去递牌子请太医的,有赶着马车请郎中的。 到了门口,小郑氏带来的十几辆马车正堵在门上等着装东西,请太医的一溜烟跑了,请郎中的马车对着相府的马车,马蹭马车碰车,本来巷子就不宽敞,人来人往,这个喊着小心了啊,这是小姐陪嫁的花瓶小心了啊!那个接着注意了啊注意了这个是当初皇后娘娘赏给小姐的金如意,可得放好了。 再加上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简直乱得一塌糊涂。 景阳侯府怎么这般景象?一个衣着华丽拄着拐的老爷摸样的人说。 他旁边,有个生得好看的中年男子扶着他小声说:无权无势空有一块匾,还能怎么样? 老爷长叹一声,听到周围有人说:这景阳侯世子夫人是要和离呢! 有人接话:唉,听说这郑家的女儿各个遵循《女论语》,都是难得的贞烈大度的女子,可惜了。 中年人马上说:依我看未必,这景阳侯世子好色不假,可这么些年没听说他好男色啊?再说话没说完,拄拐的老爷小声打断他,赤霄,莫要金晖话说了一半,被赤霄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说了。 这两人正是金玉的父亲跟爹爹抚安侯金晖跟赤霄二人。他们本是路过,赤霄看这里人多便要凑上来看热闹。金晖认得是景阳侯府,臊得慌不肯来,但他腿脚不好更是拗不过赤霄,愣是被拉了来。看着景阳侯府被林相家奴这般作践,金晖物伤其类,心内一片苦涩。 旁人说:那可未必,说不定是玩女人玩腻了,换个男人试试呢。 赤霄冷哼一声:一个一直吃杏从来不吃桃的人,忽然想吃桃,总不至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偷蟠桃又不是没有野桃儿吃! 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有人嗤笑一声,有人若有所思。 当夜,景阳侯世子和离、景阳侯世子跪祠堂跪坏了腿、世子请郎中被林相府的马车挡着半个多时辰才出去耽误了世子的病情、还有此次两个世子的事情的确多有蹊跷等等好些个传言都悄悄地蔓延开。 待到次日上朝,林相上了请罪折子,言明:景阳侯世子夫人要和离,郑祭酒在家养病,小郑氏作为姑母自然要去给侄女撑腰。小郑氏只是带着家丁马车去帮忙搬东西,哪知道堵了路耽误了世子求医,虽是无意却有错,所以他要亲自登门道歉,还请皇上责罚。 那些个御史揣着两份折子上朝已经有小半个月了,终于有人在朝上说出景阳侯世子,于是提一口气上前奏事。 两位世子的确不庄重,也有辱斯文,但归根结底这俩人虽是勋贵却不在朝堂,一无功名二无品级,不过是有着世子名头的两个闲人罢了。 得了李至廉暗示的几位御史马上站出来,睁眼说瞎话:既然景阳侯世子如今已经和离,抚安侯世子也尚未婚配,两人正好是一对美满姻缘。 恋耽美 魏先森-(92) 开隆帝看着底下那群人,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冷笑。 前天李至廉见了豆苗之后,就去找太后商议。可找完太后,他竟然去了林楠家。原以为林楠是郑家的人,如今看来竟然是李家的人。再想到林楠的种种作为,开隆帝眯了眯眼,还不到清算的时候。 底下的御史言官们大约都已经通好气了。不大会儿功夫已经将方贤博跟金玉那档子事儿说得天花乱坠,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儿呢。这起子读书人,成也一张嘴,败也一张嘴。里外都是他们的理。 好了,你们拟个章程,改日上个折子。不是什么大事儿,娶男妻,我朝不是没有先例。只是这爵位的事有待商榷。 开隆帝只说了一句话。 可这话里有至关重要的三个字娶男妻。李至廉跟林楠隐晦地对了一下眼色,开隆帝看到目光霎时冷了三分。 几日后,皇上下了圣旨:景阳侯世子德行有亏,褫夺世子封号,景阳侯不立世子,改立世孙。 景阳侯世子不对,是景阳侯长子方贤博,遣散了后院,给那些个女人不少的钱财,想回老家的送回去,想开绣庄的开绣庄,总之各个都安置了。至此,方贤博院子里再没有一个人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将景阳侯之子方贤博赐给抚安侯世子金玉当了世子夫人。 一时间整个永安京都闹起来了。当真是匪夷所思,明明听着十分别扭,偏生还挑不出大错。要说成过婚的人不能再作嫁娶,那可真说不过去,寡妇再嫁鳏夫再娶,和离之后另做嫁娶的太多了。可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安韶光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跟云墨在家里吃饭:改日去恭喜一下方贤博,他可是满大祐第一个又当世子又当世子夫人的。 云墨只是看着他笑。 云主簿,可有兴趣再升一级啊? 难道要我做佥事?那可是六品了!云墨一听要升官,眼睛一下子亮了。 让你做忠勇侯世子夫人,正四品,如何? 云墨缓缓地红了脸,一双眼睛也泛起了水光。 作者有话要说: 老魏今天算不算爆字数了?你们爱不爱我? 可我感觉我快升天了。 第146章 生意 等安韶华风寒好了, 还未回京就又领了个差事带着景和去了趟冀州,连尹赟成婚都没能赶回来。等再回到永安京之时,城中已是落叶遍地, 一片萧索。 安韶华到京,打发人把景和还有他们带的一些沧州特产送回家,自己却直接去了刑部,把几个案子跟尚书大人交代过。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积压下的案宗等身高,安韶华随手翻了翻,这一翻就翻到了日暮西山。 若不是母亲打发人来刑部捉人, 安韶华大约要再看完一个案子才肯走的。 回到家中是母亲张罗的一桌好菜,倒是在席间见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人墨香不,现在人家是云墨公子。 话说今日本来休沐。 云墨家门前的梨树结了秋梨,又甜又大, 云墨特意过来送梨的。 安韶光收下梨子,还要拉着人问是送给踏月的还是送给自己的? 云墨想踏月想的紧, 听到踏月的名字就笑得一脸灿烂。安韶华看着他右脸的梨涡,目光幽深。带人去马厩牵了马, 出城找了个猎场想让他学着骑马。可云墨爱马却又怕马,踏月一打响鼻就能把他吓得一哆嗦。 安韶光笑他叶公好龙,云墨却说:前朝虎贲将军崔庭芳的猛虎下山图人人都喜欢,真有个猛虎下山我看谁会冲上去抱着! 这人胆小人怂歪理还多,真不知道云老爷是怎么养的。若不是一张脸还算好看,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值得他一再迁就。安韶光不语只看着他笑,云墨抬头看了安韶光一眼, 低下头开始踢脚下的花草。 阿弥陀佛,可怜花草无辜, 怎生就遇上了你这恶人! 云墨恨恨地回头瞪了安韶光一眼,可惜脸红得没有一点威慑力。 安韶光松开了缰绳,踏月也不走远,就在两人跟前低头挑着花吃。虽已入秋,向阳的坡上还是草木繁盛,各种野花重重叠叠煞是美丽,可踏月用脑袋扒拉来扒拉去只吃一种不起眼的小红花。 你这马,怎就爱吃这些? 安韶光看了看,解释说:这花里面有蜜,很甜的。说着摘了几朵给云墨看。 云墨拿起一看,红红的花里一汪清澈剔透。这真是蜜?莫不是甘露? 你尝尝? 云墨伸手要接,安韶光却把手往旁边躲了一下,云墨左右看看没有别人,便张嘴去就着安韶光的手去尝。哪知他刚凑上去,安韶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一把花都扔进他的衣服里。云墨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更是又羞又气,你你,你怎么 看云墨憋红了脸找不到词儿,安韶光哈哈大笑。 云墨气的冲上来踢了他一脚,安韶光也不敢躲,还要软言哄着。 踏月长嘶一声,安韶光说:他在家半月有余憋得狠了,许是想要好好跑一场。 云墨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自己好整一下衣裳,那花儿贴着皮肉,一阵凉丝丝的酥麻直挠得人做什么都分心。你先带它去跑一圈吧。 安韶光深深地看了云墨一眼,也不再多话,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不一会儿安韶光回来,踏月心情好了。安韶光把拉着云墨到踏月身边,踏月转过头嗅了嗅云墨,便继续低下头找花吃。云墨摸着踏月的脖子,看踏月不排斥自己又轻轻搂住踏月的脖子,可还是不敢骑,急得团团转。安韶光邀他同骑,他起初不肯,看了一会儿安韶光骑马,自己倒先心痒了,看了看左右无人,便也笨手笨脚地爬上了马背。 踏月本是异域良驹,又在家里呆的皮肉发紧,即便是两人同骑,踏月依旧风驰电掣。 漫山红叶,天朗气清。秋风宜人,怀中心上人。安韶光心里舒畅,一时技痒猎七八只兔子。 待到两人回府,正是晚饭时分。安韶光非要留人吃饭,云墨嘴拙,推辞不过。等上桌吃饭才知道是家宴,想到前几日安韶光说升自己做忠勇侯世子夫人的话,更是还没等饮酒,就先晕了。 忠勇侯夫人对儿子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是乐见其成。儿子姻缘上坎坷,好不容易能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作为母亲自然不愿就此错过。只是云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回到流光院,两人边走边说,将分别后发生的事情通了个气儿。 陆中元安葬陆泉的时候,把陆泉跟全娘、小南、小北都葬到了一起。乡亲们倒也知道陆泉妻子早逝,虽然没听说过陆家还有儿子,但想来也许是夭折,便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下葬当天,陆中元灵前起誓,要将长子过继给兄长陆既,继承家业。 嗯。这也不失一个办法。顾銛闻言小声说。陆既是谁? 上坎下离,水火既济 顾銛这次倒是听他说完了,然后总结啊,卦象啊。 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顾銛只听到开头一句。不知道想到什么,安韶华低声笑着应了:是。 好卦坏卦? 安韶华看向顾銛,很想说此卦乃盛极必衰之意,又想说卦象一般难分好坏,要看所卜的事情,要看卜卦之人所求,但终究他微微笑着,说好卦,好极了的。 那就行。又走了几步,顾銛说其实我觉得过不过继都是那么回事儿,儿子是他生的,也是他养的,将来继承的还是这个家业,说是谁的儿子不就是一个说法么?说完又低了声音自己解释,对陆中元应该不一样吧,这样他心里也许能好受点。 安韶华没有说话。 一弯明月正当空,晚风带着凉意。你这几日身上还好么? 安韶华本意是想问秋凉了,顾銛身上那些个旧伤有没有作乱,可顾銛会错了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要点脸? 天地良心,安韶华原本没想过那些,但看到顾銛的眼神,邪火蹭的一下就升了起来。 这一把火直烧得天地变色,烧到东方渐明。 还我读书处要过两趟水,两人清清爽爽地脚对脚窝在榻上。安韶华抱着顾銛的一条腿给他揉虎骨酒。 尹赟成婚你去了么? 能不去么?都去了。说到这里,顾銛立马来了精神你知道的,我原先一直等着看朱羽穿上那凤冠霞帔,迈着小碎步下轿子。哪成想人家沐王府家大业大,直接弄了个假新娘子。 你怎么知道是假新娘子?人都蒙着盖头呢。 莫说蒙着盖头,化成灰我都认得。 多日不见,流光眼力见长啊!安韶华立起身子,作了个揖。 承让承让。顾銛像模像样地还了礼。安韶华也不打岔,且等着他自己憋不住了说话。其实哪用得着什么眼力,顾銛果然憋不住话。朱羽都快五个月了,顾銛在自己肚子上比划,还凤冠霞帔,他就是穿个蓑衣,人们都能看出来!说完自己噗嗤笑了出来,尹赟倒是人逢喜事,酒没少喝。 那金玉那儿呢? 顾銛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法子好,让他们自己揣测,自作聪明。 安韶华笑了笑。顾銛人在朝中,心却不在,所以这帮大臣们谨慎小心、揣测圣意、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在顾銛眼里这都是好玩的,都是有趣,都是自作聪明。他拿起药瓶往手心到了点,捂热了给顾銛的手上搓。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急君之所急,想君之所想。 都是一样的。 四伯娘的事儿,你怎么知道是好伯?顾銛垂着眼眸, 安韶华沉默了好久,几次差点说出自己重生之事,又觉得荒诞不经,万一顾銛不相信以为自己是在编瞎话糊弄他,那就不好了。最后,安韶华小声说:毕竟是你的母家,我知道你在顾家待得少,也没什么感情。但我这话你别不爱听,顾家好,你未必好。顾家若是说到这里,他看向顾銛,顾銛到时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嗯,我都明白。 好伯原先是镇北军的一个参将,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之后就来了永安京。带着一帮战场上下来的兄弟开了个镖局,生意倒是不错。顾家出事的时候,好伯正在外面行镖。等他知道消息,早已是天人两隔。 好伯联系上了回京的顾家遗孀,想知道能为老主子做些什么,得知顾家当时难以为继,连抚恤银两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卖了京中的宅子,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顾家。可惜那一战太惨烈了,朝廷给的抚恤银子根本不够。 顾四奶奶说,想做生意。好伯便给牵了线,再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 其实顾家抢了生计的不止陆家一家,那时候朝中巨变,四位辅政大臣皇上办了三个,拔出萝卜带出泥,永安京那些巨富豪贾一多半受到了牵连。顾四奶奶出手,接下了好几个摊子。如今顾家明面上的,北疆林家明面上暗地里的生意,说一声富可敌国真不过分。 不止于此,顾家其他几位奶奶也都不是泥塑的。 顾銛跟顾锋说了当年顾家、陆家、好伯的事情之后,兄弟俩私底下暗查了好一阵子,顾锋不露头角的时候还好些,这几位顾奶奶仗着安国公府的名头虽然没少收好处,却也左右不过是些荐人去书院、送人去参军的事儿。可顾锋御前得脸之后,三伯娘竟敢收了银子插手刑狱!顾锋始料未及,查到之后连夜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顾家这个事情在时间线上是下一个案子结束时候一并解决的,所以这个就告一段落了。为了防止吊得太久大家忘了,我大致说一下,解决方法就是出嫁。顾锋、顾銛兄弟俩都出嫁了,出嫁的人不受娘家牵连。 而且让永安京里的人知道,顾锋不买顾四奶奶的帐。永安京安国公府里的众人,可以享受安国公的俸禄,吃香喝辣,却别想着什么特权。 其实这两个事情(皇上解决豆苗身世问题还有顾家当年的皇商生意)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当权者有某项需求的时候,往往不需要自己出手做什么,只要表现出自己对某种结果的期待,自然有人绞尽脑汁帮他达成。 摊开来说,皇上一直想要昭告天下,豆苗是皇孙。可是豆苗的身世问题有个很大的阻碍:顾锋是将来要继承家业(安国公府)的人。所以开始皇帝给顾石赐婚公主,这样顾锋就算不是嫡长子,可以不继承家业。皇帝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给二皇子跟顾锋赐婚,但那毕竟难堵悠悠之口。总而言之,有点棘手。 恰好遇上两位世子的事儿。两位世子也都是继承人,所以这件事情正好能给二皇子跟顾锋的事情定个基调,到了解决豆苗身世问题的时候两位世子的事情就是先例。这里他们做的,就是人为地让这个先例为了他们的目的服务。 皇帝只要让聪明的大臣们觉察出他的意图,自然会有人把事情办到皇帝希望的程度。在朝上,等大臣们都众口一词地说两位世子的事情算不得多坏的事情,不需要怎样责罚的时候,皇帝亲口说的娶男妻,就是表明态度。一,你们做得对。二,我的终极目的是这个。具体怎么操作,都是别人做的。 两位世子毕竟不是朝臣所以不算什么大事这是御史说的,和离是世子夫人自己提的,赐婚是太后赐的,德行有亏是有目共睹的,褫夺封号改立世孙反而成了皇恩浩荡。 大概就是这样。 我这样说是不是更好懂了呢? 私人原因,本周不能更了。下周一开始日更最后的案子,敬请期待。 第147章 动身 寒来暑往转眼冬天。 这一年好些人过得不太平。 舞阳郡主出了家, 忠勇侯世子夫人虽然还在世却活得如同一个鳏夫。 忠勇侯家里死了个女儿,竟然是外甥女下手杀得。 沐王府公子得了赐婚,女方是个没有家世的将门孤女, 不过兴许是为了成亲好看,好歹有了个差事。 郑大儒折腾了一回什么女论语,本以能名垂青史,谁知竟是骂名,还赔上一个差点当上皇子妃的孙女,眼看见的锦绣富贵一下子灰飞烟灭了。 林相也是时逢背运,好端端的人忽然就病了。开始还能撑着上朝, 没多久就干脆口不能言了。 倒是扈正擎刚从户部尚书升至权相,没多久就遇上林相病重这样的事情。权相做了不到半年,眼看着就能把那个权字拿掉了。多少人着急慌忙地来找扈正擎的关系,才发现扈正擎此人竟是光杆一根。父母去世多年, 没有兄弟,没有妻小。早年有个妹妹, 逃荒时候走散了。快饿死了遇上了去赈灾的沈相,这才有了活路, 后来又拜入沈相门下。可惜他刚拜师,沈相就上了告老折子。拜了座师却一点庇荫没享受到的,满朝大约就这么一个了。皇上这时候提拔这么个人,意味深长啊。 还有那个何络罗国六王子,来了大祐一趟,似乎什么都没做又回去了,结果一进何络罗国境就被刺杀, 至今嗐,管他呢。自己门前雪都还堆得老高, 谁还管得了他何络罗国的瓦上霜啊! 恋耽美 魏先森-(93) 不过要说惨,谁都惨不过景阳侯大公子方贤博。好好的景阳侯世子,永安京第一纨绔,整日里穿红着绿地斗鸡走狗,一不用上朝二不用当值,钱够花觉够睡,院子里的女人多到数不清。可谁成想一朝走背运啧啧年初他的外室让人杀了,夏天又让皇后娘娘亲自逮住他不庄重,丢了世子封号。紧接着夫人又和离,自己还把腿跪坏了。没多久又被赐婚嫁出去了。这可真是一言难尽啊。只怪老景阳侯生了儿子没去春秋观求一个签来看看此子是个什么运道,想法子化解一下。 方贤博惨,连着景阳侯府周围的宅子都没人敢住了,都说风水不好。能住在这里的,京中谁没有几个宅子、别院、避暑园子、温泉庄子的,找了个由头都搬离了此地。偏偏景阳侯府是御赐的,老景阳侯就算有心想挪个地方都不敢。 冬天本就草木萧索,周边几户人家更是十室九空,再到后来人们白天无事都不从这里走,晚上更是显出阴森来。福安坊的房子打从开国起就没这么便宜过,可这么便宜还卖不出去呢。一个个的都亏了不少银子,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谁知那些都还是小打小闹,十月,没什么预兆不年不节的,忽然要上大朝。皇上雷霆之怒发下来,斩的斩、免的免,一下子牵连了上百人,连皇上一直颇为偏疼的三皇子都让皇上劈头盖脸斥责了一番,建到一半的三皇子府都停了,没多久传出风声说皇上大约想要让三皇子就番。 太后真是操碎了心,近日里诸事不顺,皇上心情不好难免迁怒,得该赶紧给三皇子想个法子,让他远离皇上的怒火,但还不能走太远。这正想着,马上传来一个消息:成安公主要奉旨去北疆,住镇北将军府。 且不说皇上此举背后的深意,太后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让三皇子去护送公主,这一趟怎么着也得来年二月回来,到时候皇帝肯定已经消气了。一般的大臣不愿意离京,都是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被皇上给忘了。可现在皇上正生三皇子的气,三皇子能躲了是最好,就算躲不了也要绕着皇帝。至于李至廉终究是自己亲弟弟,要是还有法子还是救出来吧,总别让人死在牢里。 公主此去北疆,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太后请皇上去慈宁宫用了午膳,摆出一副慈母样子,对皇帝说,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成安公主头又是一回离京。太后是衣、食、住、行、百般叮咛。可怎么说都嫌说不够,总是怕下面的人毛手毛脚伺候不好。最后太后说三皇子也大了,很想为父皇分忧。不如让三皇子去护送成安公主去北疆。 皇上揉着眉心,心里烦闷,饭都不能好好吃。这边太后举荐三皇子,那边公主自己上了折子,希望顾锋护送。 下午议事的时候,皇上跟扈正擎说起了送公主的人选。 扈正擎皱着眉想了想,说:顾锋毕竟无品无级没有官职若是护送公主,顾銛顾将军倒是不二人选。顾銛是正四品显武将军,在北疆生活多年熟悉那里的情况,还是公主的继子。 我何尝不知道顾家兄弟比老三适合,可太后不轻易李至廉 皇上声音越来越低,扈正擎听不真切,略一思忖却也明白了个大概。想了一会儿说:冬季将至,兵部今年的冬衣跟年俸有没有送去? 开隆帝叹了口气,心道:也罢,明明是顺道能带过去的军需,偏偏要走两批人。先是从京畿卫抽调护送的人选,再说这一路吃、喝、马匹、驿站,途径的各个州府县衙,平白不知道要花出去多少银子。也只有这样了。 只是 嗯?看到扈正擎难得的吞吞吐吐,开隆帝没多少耐心,你说罢。 显武将军此人,性格烈直。只怕,不,不能 哼。开隆帝冷笑几声。顾石二十多年前去了北疆,只回来过寥寥数次。这扈正擎却是十七不,十九年前的冬天来的永安京,这两人理应没见过面,怎么扈正擎如此为顾家着想了?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依扈卿之见,该如何啊?开隆帝微眯了眯眼盯着扈正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扈正擎听出开隆帝声音似有不悦,却也一时间没猜出是为什么。继续低着头,细细分析了情况。 十月初九,水日。宜迁居、动土、远行、嫁娶,忌沐浴、祭祀。 顾銛身着从三品归德将军的官服,端端正正地向着皇城方向三拜九叩,回身上了船,身后是载着成安公主以及一众仆妇的船队,浩浩荡荡往北逆流而上。 船堪堪行至江心,又急急靠了岸。 岸边华盖遮天,还有一顶四十八抬的轿子。一溜马车,马身上还披着锦缎。小宫女小太监们半弯着腰跑得飞快,偶尔凑在一处交头接耳一下,嗖嗖嗖跑过来滴溜溜跑过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那是三皇子尹铎的仪仗。 三皇子得了这个护送军需的差事,想到这一路风餐露宿天寒地冻,很是发了一顿脾气,罚了好些个宫女太监,才堪堪稳住脾气。后来经太后点拨,才想到可以将军需放给兵部的人,自己跟着成安公主就是了。 想通这一步,尹铎才渐渐不至于迁怒旁人。 李赞跟在尹铎身边没少开导他,反正在这大祐境内,谁敢对军需下手?只要军需到了北疆,殿下也到了北疆,到时候跟镇北军对一下军需单子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殿下尊贵之躯跟着那些粮草冬衣?若真是军需有所闪失,先死的也是兵部那些人。 这样的话说了三五天,终于让尹铎有了些笑模样。 蔡仲康却是不大赞成的:殿下的差事就是护送军需啊。 听听,这叫人话么?尹铎心里看蔡仲康不起,眼里也不怎么掩饰。蔡仲康吃了一顿编排,巴巴地追着兵部的那些人去商议行程去了。 尹铎看着蔡仲康的背影,啐了一口。如果不是父皇偏心,自己也能有几个得力的伴读,老二算个什么东西?这个蔡仲康,胆气不足,诸事不成,除了他那个爹简直一无是处。 李赞的小厮凑上来说了几句话,李赞听了眉开眼笑。 殿下,李赞顺着尹铎的目光看向蔡仲康,冷哼了一声:殿下何苦为了这些个东西坏了兴致。刚才,阚家送来了几个戏子,给殿下这一路解解闷儿。李赞说着,拿出一摞卖身契。 尹铎看了一眼,约莫有个十几二十张,再看后面那一排小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阚家?不认识。不过算他们识相。看船靠岸还要一会儿,尹铎使了个眼色。 李赞站在尹铎身后半步,微弯着腰看着尹铎的表情。果然自己说了什么阚家之后,殿下都没问过是哪个阚家。李赞眼里露出一丝冷芒早知道殿下是个面恶心冷的,只是没想到如此绝情,父亲在昭狱里生死不知,殿下竟也不曾过问一句。每日都为了要去北疆的事情乱发脾气,打杀宫人。见尹铎朝小轿使了个眼色,李赞刚要上前,被尹铎贴身的内侍华迅抢了先。 华迅亲自上前掀起轿帘。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回来附在尹铎耳边说了几句话,尹铎挑了挑眉:当真? 李赞在华迅走到轿子跟前的时候狠狠攥住了拳头,等华迅回身却已经收敛了表情,听了华迅的话,在卖身契里翻了翻,殿下。卖身契上写着小玉楼三个字,还有画押。 尹铎皱了皱眉:不是说,已经摔断腿了吗?还跟过方贤博。 华迅躬下身子不语。 李赞,你去处理了。尹铎紧皱着眉头。哪个阚家?还敢把这种女人给我送来?他活腻歪了? 李赞低着头,隐秘地看了看轿子,小声说: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呸。尹铎狠狠地啐了一口痰,回身上了轿子。 马上有几个小宫女过来趴在地上做马凳,尹铎一只脚站在一个宫女背上,回头看向那一排轿子,眼里透出嫌恶。 华迅扶着李赞,挑着眉瞭了李赞一眼。李赞赶忙弯腰行了一礼。请殿下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权相,这个官职是我编的。 权相,没有。倒是有权刑部(兵部礼部等等)尚书,但也不是历朝历代都有,类似于副代正职。 这里情节需要,就这么设定了。 毕竟我是架空嘛。(好欠儿的口气啊) 其次:最后一个案子,结案只有再一两章日常就该完结了。 尹赟跟朱羽的番外会有的。容我想想。 尹勍跟顾锋的番外也会有的,不要着急。 安韶华跟顾銛的番外真没有,但是他俩是另一篇文里的副CP,文名《不要炒CP》。你猜他俩是谁? emmmmmmmmmmmmmm新文别去看。最多周更。 不出意外晚上还有一章,可能晚些。 第148章 启程 船靠了岸, 安韶华打头,后边跟着十几个人下船来迎三皇子一行。 尹铎在轿子里坐了一会儿,总觉得轿子里干燥有气闷, 总是不大舒服。看到有人下船来迎接,便下了轿子。可等人到了跟前尹铎抬头一看顿时火起,只有安韶华一个下船来迎接自己,带着的是都是些下人。成安公主、顾銛、还有那些个礼部、兵部的官员、加上那些京畿卫的人加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死在船上了一样,一个都没下来。 成安虽然只是宗室女,但过继给了皇爷爷便是自己的姑母,尹铎不敢造次。可他顾銛算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些个吃皇粮养大的狗, 凭什么不下船来迎自己?摆的什么谱? 尹铎正要发火,船头出现了一个欣长的身影。身法利落动作好看,逆着光看上去,尹铎也有一瞬错愕。李赞明显地吸了一口气,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了顾銛。 臣参见三皇子。顾銛施施然行了一礼,此次北上山长水远, 臣不擅水战,要熟悉布防, 不能下船迎接,请三皇子海涵。顾銛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不见了。 三皇子冷笑一声,回身上了轿子。 安韶华心中气苦。昨晚三皇子打发人来说要乘船时候,顾銛就已经摔上门说了好些大不敬的话了。今天在船上这一出戏,还是自己好说歹说才劝动的, 顾銛虽然不情不愿,但好歹行了礼请了一下, 算是给足了三皇子面子。只是这个三皇子当真是嗐! 三皇子怎样轮不到安韶华说,他只知道自己要是请不动这位爷,只怕安韶华正站在轿子外面准备再请三皇子上船,衔春来了。 衔春对着轿子做足了礼,这才站起身对安韶华说:爷,我们将军说了,三皇子殿下职责在身,不便乘船,还请安大人不要为难殿下。 安韶华一点都不惊讶顾銛会如此行事。这才是顾将军本色。莫说今天面对的只是三皇子,就是面对皇上,顾銛也总是一副懒得应付的样子。也幸亏他是安国公的次子,若是长子,顾老公爷大约要整日愁苦。但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如此说,只能说:请三皇子大局为重,保重身体。这一类话,尽量不动声色地给三皇子搭台阶,也盼着这位能顺便下了这个台。 李赞马上对着轿子说:殿下,难得安大人诚意相邀,我们不如去船上小坐,待到了绥州便可一道去往北疆,互相也好有个照应。李赞倒不是在帮安韶华,而是他知道若是由着三殿下的性子来,今儿个船上除了成安公主本人,其余人都要下船来请殿下。到时候殿下气儿顺了,却也耽误了行程,留下了把柄。而现在劝地殿下上了船,殿下心里气不顺,难免拿顾銛作筏子,到时候李赞看向船头,刚才船头出现的那一抹身影,刺了他的眼,直扎进他的心里。 三皇子说了句什么,安韶华没有听清。看到李赞朝自己打手势,安韶华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再朗声请了一遍。今日之事,即便是二皇子在,三皇子想要如此行事安韶华也少不得要如此。从前在宫里做伴读,别的皇子对他们这些人总还有几分面上的客气,唯独这位三皇子,逮着机会总要磋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吃吃喝喝、金玉珠宝、罚跪打嘴的,就像民间话本子上的晚娘一般。 安韶华好话刚刚说完,两只纤纤素手手背对着手背从帘子中间伸出来,一左一右分开了那一抹靛蓝,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站在中间。要说三皇子虽然没有二皇子那样的器宇轩昂,但也是上好的皮相,可惜一双眼睛总是过于恶毒,而他本人又不屑掩饰,只消一打眼就让人遍体生寒。一边跑来两个小宫女趴在轿子前充当马凳,三皇子摆了好大的阵仗,一步三晃悠下了马车。 安韶华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兀地一沉,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若是旁人,安韶华不至于如此烦心,三皇子身份实在过于尊贵,反倒让人难以下手。 三皇子自觉被顾銛拂了面子,笑得阴沉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连消带打,安韶华听了一路训斥,终于把这位殿下安排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舱房。 等再次开船,已是日头偏西。 三皇子躺在舱房里,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分别跪在左右给他捏着腿。半睡半醒间尹铎来了些许兴致,一睁眼看到这俩小宫女都只是十一二年岁,太小了些。尹铎忽然想到那一溜小轿子,不知道那些人送来的那些女人怎么样了。把李赞叫来。翻了个身,等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尹铎又懒得问了。让李赞回去吧,我睡会儿。 李赞手头正乱糟糟一堆事儿,还没等理清楚,来人报告说殿下叫他。他匆匆给蔡仲康说了一下殿下的安排,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蔡仲康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注意身后跟着一个人。 李赞这厢跑得呼哧呼哧地到了三皇子舱房门口,却被华迅挡在了门外。李公子。华迅微微低了一下头,语气傲慢,留步,殿下歇下了。 李赞看了看华迅,回头看了来传话的小宫女一眼,面色不善。 小宫女一双杏眼霎时间便蓄满了泪,回,大人的话,方才,方才小宫女吓得面无人色,连带着眉尾的一点朱砂痣都失了颜色。本来轮不到她伺候在殿下身边的,可是最近殿下心里不顺当,光昨天一天做错事被罚了的姐姐们就有七八个,小红姐姐在殿下身边伺候了好几个月了,听说还跟了殿下,昨天也叫打了,听说从此就废了。昨晚小宫女去看了小红姐姐,小红脑袋肿得比盆都大,烧得人事不省,小宫女差点没认出她来。哪成想自己头一天顶上来,竟然就遇上了这事,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该实话实说,还是该胡乱认下这罪名。 哼。华迅翻了个白眼,摆明了没想管这事儿。 小宫女赶忙给华迅磕了头,又给李赞磕了几个头,开始扇自己耳光。 李赞看向小宫女,嘴角微微翘起,小宫女吓得瘫软在地。李赞笑得更开了些,伸出食指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微微挑起眉,瞳仁黑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小宫女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就那么愣愣的看着李赞。李赞转过头看向华迅,小声告辞。走到转角,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宫女,小宫女刚要起身,看到李赞的表情,轻呼一声坐到了地上。 华迅看了小宫女一眼,顺着小宫女的眼神看向李赞离开的方向,目光晦暗不明。 小红。 小宫女接连被吓了几回,胆子竟然奇迹般的变大了。回华总管的话,奴婢 恋耽美 魏先森-(94) 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从今儿起,你叫小红。华迅看着小红眉梢的朱砂痣悠悠地说。说完收敛了神色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过眼前的人、轻纱、金木、船舱、一直看到很远的地方,入定了一般。 小红叩谢了赐名,连滚带爬地走了。 李赞找到蔡仲康的时候,蔡仲康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蔡季康的小厮蔡童见李赞进来,便出去守在门口。 蔡仲康痴迷周易,龟甲有三五套,得空就要卜一卦,过去也总神神叨叨见谁都要说一句我卜了一卦,近几年大约是年岁渐长,去年中了三甲同进士,在光禄寺领了个差事,不到一年时间竟显得稳重了好些。 仲康,安置好了吗?李赞问。 都妥当了。蔡仲康说着,打开一个包袱。翻找了几下又胡乱系上。 我们大约十日上下便能倒绥州。只是绥州是刘家的地方,到时候只怕要再起波澜。 唉~蔡仲康摆摆手十足的不屑,李兄多心了。哪里有什么刘家李家的地盘,整个大祐都是皇上的。 李赞只觉一口气被堵在心口,恨恨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走过舱房的转角,发现似乎有人在往这边看,但等他返回头寻找,却只看到行色匆匆的下人,仿佛刚才的视线只是自己多心了。 走出去三五步李赞猛地回头,果然没有人。李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一枚龟甲,细细摩挲。方才鬼使神差地手里抓住了个东西把玩,兴许是天意吧。 安大人。秋分行了一礼。蔡大人车队安置寻找龟甲,将今天这大半天蔡仲康的行踪细细禀报。 明目张胆地问二皇子要了人来盯着蔡仲康,安韶华没有避开顾銛。 为什么要派人盯着蔡仲康,顾銛原本没问。 倒是安韶华在听说十三顶小轿的时候,眉头深锁,右手食指无意地轻扣扶手。笃笃笃。顾銛伸手按上他的眉心,小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稀记得蔡季康与你是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楼:excme?客串也是有尊严的! 第149章 真假 蔡季康是高信立的同门好友, 是个性子十分爽利的人。蔡家原有四个儿子,伯仲叔季,可惜蔡伯康早年间得病去了, 蔡仲康便成了长子,现在人们说起蔡季康,也总说是蔡三公子。兴许都是三公子的缘故,安三公子跟蔡三公子私底下倒是有些来往,左右也不过喝个小酒听歌小曲儿的交情。蔡季康来流光院作过几回客,所以顾銛也认识。 反倒是蔡仲康,虽然跟安韶华认识的年头久, 但因为一个是二皇子的伴读一个是三皇子的伴读,反而没什么私交。 前段时间安韶华跟顾銛说起蔡仲康,费了好些口舌,顾銛才想起来是那个, 有年秋猎,人们都跑去猎狐、猎兔子, 只有他领着四五只小狐狸满山跑的人是吧! 顾銛这么一说,安韶华想起了一件往事。 约摸十年前春天, 小刘将军来京中述职,给二皇子带了一匹马。有天天气好极了,小刘将军带着二皇子去京郊练骑射,玩了一整天。哪知没两天三皇子知道了,哭着喊着要去京郊打猎。继后在中间和稀泥拉偏架,说什么哥哥要让着弟弟。三皇子有人撑腰更是不饶人,还要二皇子把马给他。二皇子那时候还小, 咬紧了不肯说送,只说借。 三皇子骑着马出去, 猎了一只狐。 打过猎的人都知道,一般情况下春日不打猎,因为春天正是下崽的时候。三皇子猎的那只母狐,窝里正有六只小狐狸。蔡仲康把小狐狸带回家养了起来,直到第二年夏天才把狐狸放了。 只是三皇子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骑马的时候没给马钉好掌,那马打那天之后就跛了,二皇子很是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说来,蔡仲康本是个心慈之人。只是 上辈子开隆四十一年前后,景和七八岁的时候,蔡仲康出事儿了。 先是有人告御状,说是蔡仲康强抢民女,还把人凌虐致死。那时候蔡仲康已经入阁听事,很受重用。皇上下令严查,这一查,竟然牵扯出几十条人命,这还是近一两年有名有姓有尸首的,其余不可考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当时安韶华正在颍州查拐子案,回来之后听刑部的仵作酒后跟别人说:此案之凄惨世所罕见,死者都是妙龄女子,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老仵作一侧的牙都掉光了,说话嗤嗤漏风,饶是如此还是说的一众听者直抽冷气。听罢,人人都骂蔡仲康衣冠禽兽,猪狗不如,死后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安韶华心中却存疑,早年在宫中伴读,与蔡仲康虽没有太多来往,却也觉得蔡仲康虽然不善言辞很少与人交际,却是心细心软的老实人,总归不是阴狠之辈。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 后来,蔡仲康定案之后判了斩监候,只等圣裁。蔡大人带着几个儿子去牢里看了蔡仲康。 当时安韶华在牢里审问人犯,那人犯在京中拐了好些人家的少爷小姐,卖给一些没孩子的家庭。而且京里的少爷小姐一个个八字都好的紧,能卖上好价钱。安韶华当时自己家里也有四五个孩子,虽然并不是慈父,想到拐子所作所为也是义愤填膺气得狠了,一时之间竟忘了狱卒给自己说的,一会儿蔡大人会来,请安大人成全他们父子最后一面的话。 等安韶华反应过来,蔡家父子已经进来了。他有心想要避出去,却只听到蔡仲康微弱的声音嘶吼了一声:爹!我没有!然后就是蔡大人惊呼,紧接着蔡季康兄弟痛哭失声人声嘈杂,一团乱。安韶华赶紧跑过去,蔡仲康居然咬舌自尽了。 曾经那个带着一群小狐狸满山跑的公子哥儿,死时形销骨立,双目圆睁,满口鲜血,嘴中发出咳咳的声音,见安韶华过来,抓住他的手,看口型,说的还是我没有。 蔡仲康死前那句我没有困扰安韶华多年,可惜等他要查之时,死者已经入土,生者记忆又不牢靠,有的这也有可能,那也有可能;有的一问就撒泼打滚,说安韶华揭人伤疤心思叵测;有的说着说着就记不清。他只能反复借阅当时的案宗,逐字逐句分析。但从案宗上看,蔡仲康一案人证物证俱在,环环相扣、相互印证、难以推翻。 死者中有两个是蔡家的丫鬟,虽然是在城外发现的,但据说都是被蔡仲康的小厮叫走的。其中一个丫鬟的尸体被发现时,嘴里含着一枚闲章,是蔡仲康闲来无事自己刻的,他也认了。 还有四个死者,本是永安京中本分人家的姑娘,算得上小家碧玉,个个姿容昳丽。这四个都是在家中被掳走的,尸体都是在京郊被发现,从第一个姑娘被抓走到最后一个姑娘的尸体被发现,前后两年多时间。第一个死者是被裸身扔到山里的,双手反绑,在尸身不远处有半支玉簪。第三个死者是在京郊一个废弃的瓜棚里被找到,尸体下面压着一块龟甲,占卜用的龟甲。因为这四个死者被掳走时候都是十五岁,被掳走的方式类似,死因相同,被捆绑的打结方式也一样,再加上伤情、凌虐用的器具留下的痕迹、统统相同,所以京兆府直接就把这四个案子当作同一人所为了。可惜虽然全力追查,却一直没能有线索。 直到有人告御状,京兆府在蔡仲康家搜到了一个箱子,里面有凌虐那些姑娘所用到的所有器具。 当然,箱子可能是栽赃,尸体旁边发现的蔡仲康的半截玉簪跟龟甲也可能是栽赃。但是那枚闲章呢?再说发现尸体到有人告御状,前后一年有余,谁栽赃别人能隐忍这么久呢? 安韶华几度暗访也没能找到新的证据,虽然有一些细微的疑点,却也不至于情理不通。就拿那半截玉簪来说,蔡仲康说那玉簪是一次狩猎时丢了的,并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死者身边。但这个证词不予采信,毕竟只是口说无凭。还有,有个死者从被绑到发现尸体,中间有将近两个月时间。而那个死者被掳走第三天,蔡仲康祖母去世,他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回老家丁忧,三个月后兄弟三人回京。这么说来,蔡仲康也许没有犯案的时间。可最后结案的案宗上,却把这个写成掳走死者之后,家逢剧变,无心凌虐,最终将死者活活饿死。。但案宗中所有的验尸格目里,除了几具白骨,其余都不是饿死的。谁能从白骨中看出,是不是饿死的呢?森森白骨,又已经入土为安了。安韶华不相信死者一定是饿死的,同样也不能说一定不是饿死的。 可惜他还未能弄明白蔡仲康一案,自己就先被流放了。 重生之后诸事繁杂,等安韶华想到蔡仲康的时候,算来距最初的死者遇害不到两年。安韶华看案宗,看验尸格目,死者惨状犹在眼前。他觉得依照前世那个案子的程度来看,凌虐之癖不是刚刚养成,应该有几年了,所以再往前推几年,才是案子真正开始的时间也就是现在。 早在安韶华去沧州之前,已经让高信立暗中注意一下蔡仲康,至今也没有什么特别。 蔡仲康三年前已经成亲,育有一女,妻子已经又有孕了,算算日子,蔡仲康这一离京,等回来第二个孩子都快满月了。据说他每天对着妻子的肚子叫儿子,安韶华听闻真想告诉他一声,还是女儿。他要生够四个女儿,才能有一个儿子。有两个妾,都是蔡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开了脸伺候在房里。蔡仲康此人并不重欲,除了当值很少出去应酬。偶尔跟着同僚们去吃酒,宵禁前也一定要回家的。 上辈子那些个受害人,现在大多只是十岁上下,除了一个现在是蔡家的外院洒扫丫头之外,其余的都在家中。 忽然三皇子说要跟他们同路去北疆,安韶华直觉这一路不会太平。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安韶华也无意说太多。跟顾銛商量的时候,也只说听到些风声,蔡仲康有凌虐之癖,或许还有人命牵扯。顾銛却难得的没有暴躁起来,而是笑吟吟地说:要说是李赞或者是三殿下,我还是信的。蔡仲康?他神神叨叨的,迟早出家。 安韶华何尝不曾这样想过,上辈子他曾经暗中调查过三皇子跟李赞,三皇子虽然性格暴戾,却只是杖毙犯错宫人而不是凌虐。李赞娶妻之后,纳了几房妾室,子孙繁茂,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堪传言,细查之下也没有端倪。 可上辈子蔡仲康那一句爹,我没有。连日来总是炸雷一般响在脑中,安韶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二皇子借暗卫。关于蔡仲康的传言,二皇子跟顾锋表示完全没听说过,但也对安韶华没有起疑,二皇子很痛快地将秋分借给了安韶华,言明现在暗卫都有任务,等做完手头的事情会让他们追上安韶华他们的。 安韶华叩谢拜别,二皇子有些担心。三皇子此人不是个能容人的,安韶华跟顾銛这一路少不了要受气,安韶华还好,只怕顾銛那个性子要吃亏。二皇子只说:遇事一定要保全自己,只要人还在万事都能从长计议。 顾锋也是千叮万嘱,若是有事不要瞒着别人自己解决,且不说别人,绥州的刘将军跟平城的顾老公爷一定会为他做主的。 等秋分说完蔡仲康这一天的事情,就出去了。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总觉得还是要再多叮嘱顾銛两遍,千万不要惹了这位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梅子湖。 其实我觉得,写文其实就是个寻找同好的过程。 文的节奏、措辞、情节设置、人物互动,都是作者反复推敲之后觉得最合适的。但是这个合适并不是最好的,而是在那个情况下,那个性格的那个人物,就该那样做。 读者在看的时候,觉得合胃口,那就看下去,一章一章,一本一本。要是觉得真的忍不了,可以走,也可以留言骂。个人选择,难说对错。 但是被喷的时候,有人维护,真的是特别特别感动呢。 第150章 助兴 流光。安韶华给顾銛倒了杯去火茶, 诸事繁杂,要适当放权。 顾銛咕咚咕咚喝水,拿白眼翻他。 安韶华也不恼, 小声说:此番出行,你是主将。做好了也许不会有赏赐,但是一旦有不周全之处安韶华看顾銛表情不对,急急转了话头。护送公主不同于行军打仗。你这性子,得收敛一下。 我!顾銛气急,声音有些大。抿着嘴深呼吸两下,像牛一样用鼻孔出气, 吹得呼呼响。 安韶华觉得他这个样子着实可爱,赶紧把人搂在怀里,给他顺着胸口。 顾銛再开口,声音里有些许的委屈:我还不够收敛?还不够?成安公主, 我的继母,人家他么的还是个女人, 一点儿麻烦不给别人找啊,你看看, 顾銛伸出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东西,人家自己准备好了,都不用你搬。上船,让上就上了。上了船,让去哪住去哪住, 该干嘛干嘛,到现在, 连船舱都没出来过。除了丫鬟去厨房要吃的要水,啥事儿都没整啊!那还是个女的,公主!论理儿我得叫人家一声:娘!顾銛说着浑身都气得直哆嗦,指着前方。再看看那位。领的是押送粮草的差事,还怕苦怕累,公然抗旨,有本事抗旨,有本事当头对脸地抗啊!我敬他是条汉子,他还非得偷偷摸摸上我的船。他干嘛要跟我走?我欠他了?可我能不带他吗?不能。那他就省点事儿,可你看看他,上船,不在渡口,非要自己找地方。你说你不敢再永安京地界上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行,算他识大体,知道给他爹留点儿面子。那就直接去沧州的渡口,明儿一早我接他。可你看看他,刚出永安京,就那么站那儿得给他搭一个渡口,还得请~还得反复请~就好像我多想让他上船一样。矫情!贱人就是唔! 安韶华赶紧捂住他的嘴。心里直喊祖宗。小声说小心隔墙有耳啊! 顾銛瞪着眼睛,满眼的不屑。安韶华心想,这小祖宗的气儿看来是消不了了。果然一放开,顾銛说:谁还不是小公举呢。让开!说完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安韶华赔笑又顺气,终于哄得顾銛不那么生气了。顾銛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职责在身,我得去安排两位公主用膳了,失陪。 安韶华无奈,他知道顾銛在人前做样子已经压了一肚子火,他要是硬要顾銛再房间里也不能说两句解气的话,只怕顾銛要涨成吹肚鱼。 顾銛出去了,安韶华把福贵叫进来,开始起草平安折子。他们这一路先是走水路到绥州,然后走陆路到凉州。在凉州休整几日之后,北上平城。只是不知道顾老公爷是在平城的镇北将军府,还是吹城的顾府。 那都是后话,现在先计划这一路行船,在哪里停靠在哪里上补给?一船的人吃喝拉撒都得考虑。往来州县,即便是朝廷的银子去采买,也得有的卖才行,总要有人先行协调。 好在眼看入冬,再往前走走过了凉州之后就不必带着活的鸡鸭,只要将生肉裹着冰放好就行。只是现在还不行。下面一层舱室,除了准备好的日常吃食,还有太后赏赐的三十只羊,七十只鸡。太后说公主毕竟是女子,此去千里,天寒地冻,总要多吃些羊肉暖身暖心。 安韶华微微点头,太后出手自然是不同,让人挑不出错来。寻常人家儿女远行,母亲给准备行李是有的。这几十只羊几十只鸡一路一刻不停的喊,太后的贤名也就宣扬出去了。 这么说来,安韶华似乎看到李赞赶着几个马车进了下舱放活禽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子自带了口粮。转念一想,三皇子正在气头上,他带不带口粮自己不必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恋耽美 魏先森-(95) 三皇子带上船三十七人。顾銛开门就说。伺候他的宫女十八人,宫人十一人,还有华迅。外加蔡仲康主仆两人,李赞主仆五人。 安韶华听顾銛说完,算了一下,加上三皇子,船上多了三十八人。三皇子当真好大排场,护送粮草还要三四十人伺候。成安公主去北疆安家一共只带了仆妇十八人。 但是刚才他们通知厨房做了足够五六十人吃的饭,说是按照皇子规制,一顿饭要几十道菜顾銛越说越是愤懑,言辞间难免又带上了戾气。今儿晚上我就把那羊都给他们杀了送上去! 嗯!送上去!吃死他们!安韶华知道顾銛只是说气话,便也顺着他说。 果然顾銛闻言先是所有看看,唇角却有些压不住了。你吃什么?顾銛小声说,我让厨房留了一只鸡,等会儿让衔春去炸一下。 顾将军。门口有人敲门。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安韶华用口型说:华迅。 可惜顾銛不知道谁是华迅。但他却能听出来这个声音应该是个宫人。整个船上的内侍内侍,除了衔春、语梁,剩下的都是伺候三皇子的。顾銛微微一歪脑袋,脸色登时拉了下来。来了。 等到门开,华迅颇为轻慢地行了一礼。三皇子有请。 顾銛抬脚便走,安韶华紧跟着。华迅伸手想拦,安韶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华迅一愣就让他过去了。 行至三皇子舱房附近,便听到丝竹轻歌之声。待到转过去,又听到淫靡之声。顾銛功夫好耳力自然不同,安韶华赶紧快行两步上前捉住顾銛的手,顾銛却并未表现出怒气冲天的样子。 难道是转了性?还是刚才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不管怎样,顾銛不要当场发作就好。 到了门口,有人进去通报。安韶华跟华迅闲聊,哪知华迅礼数做全口风却紧得很,什么都没问出来。 门开了,短短半天时间整个舱房都变了样子。纱帐珠帘,烟雾缭绕,金碧辉煌,软玉温香。安韶华微微叹气,三皇子只怕是来找事情撒火气的。 呦!看看这是谁,顾将军啊!李赞上前一步,迎安韶华跟顾銛落座。 坐下之后三皇子忽然发作,将一个琉璃尊扔到正唱歌的小宫女身上:什么东西! 华迅赶紧躬身上前:回殿下的话,此次皇命在身,诸事从简。随行的人各个蠢笨,只怕不能让殿下解忧。说着,却翻起眼睛看了顾銛一眼。 李赞顺着华迅的眼睛看过去,马上低头喝酒,掩盖了嘴角的一抹算计。本来三皇子今儿个就气不顺,吃饭的时候李赞提议让宫女歌舞助兴,可是这次带来的宫女里会唱歌的不多,李赞便说顾銛唱得极好,十一二的时候假扮戏子混进了北蛮的大将军府刺杀了胡日图。这一说,三皇子想起了京中的传闻,便动了心思。 不管顾銛是不是如传闻那般声比黄莺娇,总之今天是不能善了。 李赞喝了酒,装作十分尴尬的样子看了眼安韶华,果然安韶华面色不善。李赞赶紧开口:殿下恕罪,臣考虑不周,待得我们靠岸,臣就去买几个会唱曲儿的戏子来给殿下解闷儿。 是啊,可这一路要十多天,只怕殿下会饿坏了呀。华迅一副忧心样子。 安韶华听懂了他们弦外之音,气得双手在桌下狠狠攥住。顾銛却似乎没听懂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顾銛是真没听懂,他压根没想到他们说的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反倒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欧呦三皇子公主病犯了,不肯七饭饭呢! 过了一会儿,看这两口子装傻,三皇子不耐烦听李赞跟华迅那些言语机锋,直接说:顾銛,来给本殿唱一曲,助助兴。 作者有话要说: 吹肚鱼,河豚的别称。古称肺鱼、河北叫蜡头,我妈叫它吹气鱼 而且我妈一直坚定地认为,河豚不需要杀,他会自己把自己气死,然后漂在水面上,想吃的时候捞就行了。 今晚尽量再更一章。欢迎捉虫。等完结会大修。 第151章 唱曲 , 啥?顾銛以为自己听错了,三皇子以为他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华迅上前一步,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 似笑非笑不阴不阳。 二公子有所不知,李赞笑着喝了一口酒,三殿下是个雅人,吃饭的时候要是没人在一旁唱曲儿啊,总是进不香。 顾銛蹭的一下就火了,伸手就要来个拍案而起,谁知手一拍直接让安韶华的手接住了, 倒是安韶华的手垫在顾銛的手跟桌子中间,手背啪的一声被拍到了桌上。疼得满头汗。 李赞一下子笑喷了,起身向顾銛走来。顾銛想要甩开安韶华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流光。安韶华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抬头看向顾銛,流光, 说来我也很久没听过流光唱了。今天可有兴致啊? 安韶华微微攥了一下顾銛的手。那些政治上的交锋顾銛并不懂,他只是本能地相信安韶华,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受辱的直觉。安韶华又捏了捏他的手,顾銛颈上隐隐勾勒起青筋。 顾二公子。李赞端了一杯酒到顾銛面前,微微笑着说,不过是寻常宴饮,酒后助兴而已,二公子该不会不愿与殿下同饮罢。 顾銛接过酒,抬头看向三皇子。 尹赟向后靠在一个宫女的胸脯上, 抬手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 安韶华生怕顾銛气愤之直接折了三皇子的面子。今日之事就算三皇子再不客气些,做得再过分些, 顾銛都只能吃哑巴亏。一来这里是三皇子的舱房,左右伺候的都是三皇子的人,他们有口难言。二来这事儿三皇子可以提,顾銛却不能驳。三皇子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亲儿子,从前二殿下正面对上他都不得不忍着,更何况是顾銛。 其实人与人交锋,若是对手是太后一类的人,你就要走一步看十步还要聪慧隐忍。若是对手是三皇子一类的人,除非泼妇,否则真没办法。他地位足够高,人又足够无耻。 所以安韶华向顾銛使眼色,示意他忍一时之辱。 顾銛并不是讨厌唱戏,相反他很爱唱。但是他能感觉到三皇子还有李赞他们的态度,说白了就是你唱了,你就低人一等。顾銛心想,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心机都是纸老虎。那就唱吧。 手轻轻抬起,接过酒杯,想着三皇子微微示意。迈出半步,轻启朱唇,深吸一口气:见贼子不由我怒容满面,在大堂骂一声无耻的儿男! 顾銛一嗓子唱出来,三皇子直接把嘴里的酒喷了。他根本没想到顾銛会唱这么一出儿。倒是安韶华颇为无语,三皇子说这只是宴饮,好友之间酒后助兴,那顾銛随便唱什么都无伤大雅。 顾銛唱完,仰头喝了杯中酒,把酒杯随手一扔转身便走。 三殿下,臣告退。安韶华欲跟着顾銛离开,后又停住脚步,回头施施然行了一礼,三殿下,归德将军是皇上亲封的从三品将军,此次皇命在身,恐怕不便时常与众位大人宴饮。若有失礼之处,等到了北疆,顾老公爷自会好好向殿下赔罪。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追顾銛去了。 哼!什么东西!尹铎嗤笑出声,不识抬举。 说完之后却没听到李赞附和,尹铎颇为不解地看向李赞。 李赞站在当地背对着三皇子。方才顾銛唇边流下了一滴酒,顺着下颌蜿蜒到了细长的颈,经过上下活动的喉结一头扎进衣领。李赞眼光幽深可怖,死死盯着顾銛的背影。 看什么呢!三皇子把手里的杯子扔过去,正砸在李赞头上。李赞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眼里有未曾收敛干净的狠厉,三皇子低头夹菜没看到,华迅看了个正着。 李赞马上低眉顺目地走过三皇子身边,小声说:殿下,顾二公子 什么屁的二公子,他现在可是三品将军了。 从三品。 从不从的,比你大了多少去?三皇子用筷子对李赞指指点点,收了你那些心思。 李赞点头称是。 诶我就不明白了,从前你对顾锋就总是,尹铎用筷子在空中画着圈,啧啧啧,那样的。怎么现在见了顾銛还是这副急色样子?都是跟过人的,不干净。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李赞笑着说:殿下冤枉我了。 少跟我装!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么?说完尹铎往前蹭了一下,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却并没有压低声音问:你敢对那兄弟俩下手么?不怕被打死? 李赞眼珠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露出一个笑笑不像笑的阴森表情,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张略显羞涩的脸孔:殿下是知道的,当年绿沉伯英姿 尹铎撇着嘴摆手,正要说话有人来通报,成安公主来了。 尹铎面露惊讶,跟李赞对了个眼色,李赞小声说:只怕是为了顾銛。尹铎皱了眉还未及发作,李赞赶忙又说:殿下,公主是您的姑姑,是顾銛的继母,请殿下注意分寸。 尹铎摆摆手,华迅赶忙招呼那些宫女穿衣服的穿衣服,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尹铎走上前去开门的功夫,这间舱房就变了个样子。 成安姑母。门一开,尹赟在门内就行了一礼。照理说,侄儿一上船就应该先行向姑母请安的。只是咳咳咳。 殿下保重身体啊。华迅赶紧说,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三皇子殿下本是要亲自押送粮草去北疆的,可是这偶感风寒 多嘴!尹铎打断了华迅的话,侧身让成安公主进门。姑母请勿挂念,侄儿无事。只是耽误了差事,心里难过万分。 成安公主跟三皇子从前并没有打过交道,虽然听说了很多他的传言,此次却是头一回面对面说话。三殿下身体要紧。既然病了,就不要听曲儿了。顾銛毕竟是皇命在身,只怕没空唱那些。你若是真的喜欢听曲儿,等到了平城,让安国公给你找戏班子,听个够。 尹铎认错倒快,态度看似也十分诚恳。成安公主也无意为难,略坐了一下,叮嘱了一些偶感风寒的琐事,便起身走了。 成安公主走了,尹铎站在房中不说话。李赞跟华迅对视一眼,李赞使了个眼色。华迅面露难色,但看了看三皇子,还是转身出去了。 李赞静静地看着三皇子背影,目光有收敛不住的冷芒。 三皇子忽然动作,一把掀了桌子。把落地的菜肴使劲踩了几脚,嘴上还骂着:什么官职?不都是父皇赏的?今儿个让他当将军,明儿个就能让他满门抄斩!破天富贵还是催命刀,都是我们尹家说了算的!什么东西,还各个的都拿顾石那个老不死的说事儿? 李赞赶紧上前帮腔:不过是一群狗,吃了主家的残羹剩饭,饱了还要回身吠叫两句。殿下切莫与他们一般见识。李赞说着偷偷看向门口,心想华迅今儿个怎么去的那么慢,还没把蔡仲康叫来? 李赞不知道华迅特意走得慢了些,等蔡仲康过来,三皇子已经发完了脾气。蔡仲康跟华迅进去陪三皇子议事,李赞回房换衣服。 李赞的小厮凑上来小声说话,李赞转了转眼珠,忽然吩咐了几句。小厮点了点头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行船,看起来风平浪静。秋分每日还是盯着蔡仲康日夜午休,蔡仲康终日神神叨叨满船窜,一日有半日时间都在找东西,都不是什么大物件,那些小东西他自己不记得什么时候用过,等想找的时候却找不到,往往是等不找的时候自己又冒出来了。 只是有天,秋分看到李赞来找蔡仲康的时候,顺手拿走了蔡仲康的一方随身砚。等晚上蔡仲康去三殿下那里议事的时候,又在舱房的角落找到了那方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二銛的唱段:出自《望江亭》,谭记儿的见贼子。 【西皮二六】 见贼子不由我怒容满面, 在大堂骂一声无耻的儿男! 纵然是你的父官高爵显, 今日里也难逃法令森严。 谁叫你乌鸦想把凤巢占? 谁叫你步步追逼计多端? 谁叫你强夺□□违律典? 谁叫你【西皮快板】谎言害清官? 这是你自作自受遭孽缘, 罪如深海恶如山。 钦差今朝成囚犯, 铁窗之内你去把花贪。 分割线 很解气的一段唱词。 第152章 秋分 船行几日, 倒也无甚大事。 三皇子依旧细细碎碎地折辱人,好在有公主跟安韶华护着,顾銛能躲就躲了, 躲不了也不会跟他明火执仗地对着来,所以也算安生。 李赞自称晕船,登船第二日便甚少出门。安韶华假意关心去看了他一下,李赞亲自来开门,面色不好。门一开扑鼻而来一股腥臊恶臭,安韶华差点吐在当地,好歹强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就走了。 蔡仲康是个奇人, 十次遇上他,九次在找东西,还有一次便是神神叨叨左顾右盼吞吞吐吐欲语还休,安韶华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说, 几番劝解才让他开了口,他却说似乎听到有人哭。可就连跟着他的秋分都不曾听到, 安韶华不觉得蔡仲康的耳力能比秋分还强,只当是他故弄玄虚。 转眼到了第八日深夜, 再有四五日便该到绥州了。 二皇子的舅舅小刘将军如今是刘将军带兵驻守绥州,二皇子托安韶华给刘将军带了好些东西,都放在船上。 安韶华轻轻起床,趁人们都睡的沉,打发语梁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一套。顾銛方才累得狠了,现在泡了个热水澡被安韶华抱到了榻上,睁开眼看了看他嘴里含混地说了几句什么, 又睡了,安韶华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看顾銛越发睡的沉了,便穿衣出了门上了甲板。 已是十月中旬,夜冷风疾,水声嘈杂。一轮明月满天光辉,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前方七八里是一个渡口,船就要靠过去,明日清晨便可以上一些补给。若是二皇子的暗卫们跟着船,明日倒是登船的好时机。 前几日三皇子说要吃鳜鱼,可这天寒地冻上哪里给他找鳜鱼?待到靠岸少不得要等三皇子的人下去采买,这又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安公子。秋分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穿着普通船工的衣服,安韶华左右看了看,离岸不算远,却还没有船工出来活动。两人去了背风处。 昨夜,我在蔡大人床下,听到女人哭。 安韶华闻言,呼吸一窒,总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房里说。 安韶华转身回舱房。 秋分行了一礼,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水声有异,似乎是东西落水的声音。但船行水中,水声一直不断,安韶华也吃不准刚才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看秋分,秋分点点头追了上去。这深更半夜的,难道是有人在扔东西?不一会儿,又是噗通一声。这一声不会错,一定是落水的声音。 一路往舱房走,安韶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越往舱房走,周围越是安静,听不到水声,听不到人声,甚至没有呼噜声,安韶华心里一阵紧似一阵。 恋耽美 魏先森-(96) 回到舱房,顾銛还睡着。 安韶华坐了好一阵,终于听到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走近,安韶华起身到门口迎,可是来人的脚步声不对,秋分功夫俊的很,不会是这么重的脚步。 爷!一开门,安韶华的表情把语梁的声音都吓裂了。爷,怎么了? 顾銛警觉,一下子就醒了,人猛地从榻上弹起来,手摸到枕头下面。安韶华赶紧上前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帮他揉心口。吓了一跳? 嗯。顾銛口上应着,眼睛不解地看向安韶华跟语梁。怎么了? 语梁上前行礼,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安韶华摆手让他下去,小声跟顾銛说了刚才的事情。 那秋分呢?顾銛向安韶华身后看去。 还没来。 顾銛闻言,皱起了眉头,眼里隐隐透出厉色。我去找他。安韶华按住顾銛的手。顾銛看向他,安韶华斟酌了几次没能开口。 顾銛握住他的手说: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这个船上应该没人比我功夫更好的了。顾銛有心想说,等我,后来想这种flag可是不能立,便攥了攥安韶华的手。 安韶华缓缓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怕秋分现在或许还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再有,秋分是发现蔡仲康有异前来报告的时候出的事 顾銛听到出事这样的话心里不舒服,刚一皱眉头安韶华就改了口,发现了另外的事,然后去查看。现在,我想去看看蔡仲康那边。 两人稍一商议,便决定由顾銛去甲板上,勘察听到有东西落水的地方。安韶华带着福贵去蔡仲康厢房看看。 顾銛一边穿衣整装,一边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形。尤其是第一声是在哪里,第二声是在哪里。相隔多久,船速几何。 安韶华一一作答,末了顾銛拿起短剑,回身抱了一下安韶华:放心吧。 顾銛出得舱房,仔细听了一下,周围舱房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呼吸之声比平时大了很多。甲板上似有人声。上到甲板上,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冷风呼地一下吹来,衣裳一下子就吹透了,冷得想打颤。 甲板上零零星星开始有人,船工打扮,来来往往。顾銛耳力目力都比常人强上许多,把人挨个看过一遍,都是寻常船工。下盘稳,却也都是在船上练出来的,不是练家子。 向安韶华说的听到有人落水的方向找过去,在一个柱子上发现些许血迹。顾銛皱了皱眉头仔细观察,心想要是有一套DNA检测设备就好了,分分钟破案。 一直走到船舷边上,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天色渐明,顾銛仔细查看,在船舷外侧看到了一道深深地刀痕,还有一点冷光。 顾銛用布包住手,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往出抠。 刀痕有些靠下,顾銛伸直了胳膊才能碰得到,手上包了布以后更显得有些笨拙,船总是有些晃,顾銛左右看看,解下了腰带,把自己绑到船舷边上。拴好之后就更好发力,顾銛用短剑当杠杆撬动那一个东西,才发现那是一截断刀,顾銛心猛地往下一沉。虽然只能看到一点,但是这个颜色应该是暗卫专用的刀。 刀扎在船的外侧,拿刀的人一定已经掉下去了。顾銛低头看着滔滔河水,清晨的安水河格外地幽深难测。 究竟是 身后有人靠近,等顾銛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咫尺。顾銛想都不想拿刀攻了过去,哪知对方也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照头扣了过来,顾銛原本还想着要留活口,一剑削过去没往要害上招呼,可他忘了自己把自己绑在船上的事儿,差点把自己扥一跟头。 顾銛露了空门,让人用布蒙住了头。顾銛靠听的,确定了对方的位置,等对方走近一下子刺了过去。 啊!对方被劈了一剑,惊呼出声。大胆贼子! 顾銛一愣,蔡仲康? 蔡仲康显然没想到会是顾銛。他先是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后又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你是谁? 顾銛掀开套在头上的衣服,才看清这是一件披风。 啊!显武啊,归德将军!蔡仲康看到面前人,赶忙行礼。可是手一放开伤口,血就汩汩流出。又低呼一声,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说的又快又急。前日里卜卦说是有血光之灾,今日一看果然啊。卦象上还说要死人的,这可如何是蔡仲康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此时已是蒙蒙亮,顾銛一剑斩断腰带,一边给蔡仲康止血,一边大声喊人。 安韶华下蔡仲康的舱房一看人不在,提了剑追了过来,刚上了甲板就听到顾銛喊人。好在船上有太医还有药,蔡仲康让匆匆包扎起来,放回他的舱房了。 安韶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假托赔罪,亲自伺候了蔡仲康半天,顺便把蔡仲康舱房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 没有血迹。 顾銛在柱子上发现血迹,是在他刺伤蔡仲康之前。也就是说那个血迹是秋分留下的,或者秋分跟对方交了手,对方受伤了。 如果是前者,蔡仲康应该没有本事伤到秋分,自己还毫发无损。如果是后者 不是后者,太医给蔡仲康处理伤口的时候顾銛跟安韶华都在一旁仔细看过,他只有一处伤,就是顾銛的短剑刺的。会不会是顾銛的短剑恰好刺在 福贵进门,小声秉事。安韶华一听,跟蔡仲康告了罪,马上起身出去了。 到了船舷处,顾銛已经站回了甲板上,衔春给递上了一个暖手炉,顾銛揣进了胸口,看着安韶华急急地说:那个刀痕,应该是秋分留下的,但是刀痕的木头上有血,应该是从刀伤带过去的。 不管是谁遇上了秋分,秋分都伤了他。 安韶华刻意不提秋分可能的结局,顾銛知道他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顾銛深吸一口气说:嗯,只要看谁去找过太医,要过伤药就成。 你身上有金疮药吗?安韶华小声问。 有,秦伯特意配的,千仞人的和顾銛说着说着自己停住了,出门在外自己带着金疮药的人太多了。如果那人心里有鬼,肯定不会大肆宣扬。 渡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好多人都想趁停船的时候上岸好好游玩一下,公主特意说了,近日停船一天,明早起程。 他们两个只带了四个人上船,想要盯这些人,真是分身乏术。 安韶华让福贵下船去给十二卫留了话,让他们沿途查访有没有体貌肖似秋分的人,不论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 长假期间不能更新,对不起。 第153章 见鬼 船行悠悠, 又过两日。岸边已能见到些微的白雪,船工们说,再过十日左右, 安水河也要上冻了。 难得晴天,安韶华独自站在船头吹吹风。十月的晨风劲冷,好在天朗气清,江天一色。 要说波澜壮阔,安水河比不上洛罗河。要说景色宜人,就连上辈子被流放途经的几条南疆的河流,都比安水河来得美, 来得媚,来得多姿。只是安水河静水流深,大气不争,非要说的话, 安水河像一方重器,美得沉重不花俏。 秋分依旧没有踪迹, 安韶华心知他是凶多吉少,只是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蔡仲康一日日好起来, 顾銛去赔罪,蔡仲康竟拉着顾銛不许走。非说前些日子他船舱里总有另一个人,或者鬼魂存在,他细细查找过,没有找到。 安韶华与顾銛对视一眼,心道此人果然敏锐超过常人。秋分虽然不是二皇子手下暗卫□□夫最好的,但也绝对不至于被蔡仲康这样一个毫无功夫的人发现踪迹, 只能说此人确实不同。 至于那日蔡仲康为何去了甲板,蔡仲康自己说是因为那晚躺下之后再次听到女人哭叫, 还觉得自己舱房中有人,蔡仲康半梦半醒间还有濒死之人才有的呜咽之声,吓醒了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偏生心中惴惴难以入眠。后来听到有声音,鼓起胆子寻了出去,先是找到了底仓,除了满仓鸡鸭羊,还有几个伙夫,并没有发现女人。 与伙夫说了几句,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上楼梯的时候,又听到甲板上有动静,上去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回去的路上发现自己随身的一个玉把件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返回去寻找,却遇上了顾銛。 这些虽是一面之词,却也没有证据反驳。 顾銛说要替他换药,仔细地查看了蔡仲康的伤口,的确是自己的短剑留下的。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安韶华回头问:蔡兄寻去底仓,应该是丑时末寅时初,那时候怎么会有伙夫呢? 蔡仲康楞了一下,一脸茫然:伙夫在那里不是职责所在么? 出了门,顾銛小声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兴许算不得什么发现。安韶华缓缓地说:船上伙夫的确是要早些起来做饭的。但是底仓的活物,并不是船工们能吃的。船上只有公主、三皇子、李赞、蔡仲康、你我,还有近身伺候的人能吃。但是 我们的饭都是衔春语梁亲自做的,公主、三皇子的饭也有专门的人去做。那个时候出现在底仓的伙夫,是做什么的?莫 顾銛话说到一半,安韶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顺手一抬行了个礼:见过三殿下。 尹铎身后跟着李赞,原以为这二人会阴阳怪气地说几句,谁知竟无视安韶华、顾銛二人,直直走过去了。安韶华被晾在当地也不气恼,多年伴读自然了解这位殿下,有时候他不理你,反而少了很多是非。 顾銛情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攒了一肚子话想回去再问。 走出去不远,身后有人叫:归德将军! 顾銛回头,竟然是李赞。 李赞没话找话问了几句饮食,又问了几句天气。顾銛心生疑窦,想看看李赞身上是否有伤。于是趁李赞不备碰了他一下,谁知竟从李赞怀里掉出一沓纸来。顾銛一看,大约十几张,都是卖身契。 走远路身边带着的自然都是卖身的仆人,可是从未见过谁带着人还要随身带着卖身契的。 安韶华赶忙上前帮忙捡。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玉楼? 安韶华正欲发问,三皇子过来了。 你还带着这些做什么?三皇子也看到了那些卖身契,一张嘴声音里就带着不悦。 殿殿下,这李赞嘴上显得有些慌,手却稳稳当当地接过安韶华手里的卖身契,折好了放回怀里。 早让你扔了,你三皇子指着李赞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滚! 三皇子将将张嘴,李赞先弯了腰等罚。三皇子气头上,抬脚踹了李赞一个跟头。李赞本来晕船多日就虚弱得很,这一脚踹得他坐在地上好一阵才起来。 顾銛心觉不忍,待三皇子走后上前扶起李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手搭在李赞腋下,李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气息也窒住了,但很快李赞起来了,从顾銛手上离开,给顾銛行了一礼多谢归德将军。说完便告辞离开。 顾銛看着李赞离开的方向,心中始终觉得那里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晚,安韶华与顾銛睡得正好,忽然蔡仲康跑来敲门:显武将军!显武将军救命啊! 顾銛拿了剑去开门,一把将蔡仲康拽进来,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安韶华一边穿衣一边迎出来,问蔡仲康发生了何事。 蔡仲康说他睡到半夜觉得口渴,便让自己的小厮去倒水。哪知小厮一去不返,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蔡仲康便要起身自己去倒。哪知刚坐起一半,听到有人唱戏的声音,大约是辕门挂帅一折。 安韶华系衣服的手一顿,辕门挂帅?不由得想起白日里看到的小玉楼的卖身契。说起辕门挂帅,流光就唱得极好。 顾銛不知道安韶华为什么这样说,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安韶华正冷冷地盯着蔡仲康。顾銛心知他这是在试探蔡仲康。辕门挂帅?蔡大人也是懂戏的。 略懂,略懂。蔡仲康轻易地就被带走了话题,说自己的母亲是个戏迷,从前爱听春三堂的戏,后来有了女戏班子,没少叫到家里听戏。然后说到自己的夫人也爱听戏,只是偏爱那些才子佳人的,一听说哪家茶楼请了堂会,就天天去。 若说听戏,我祖母也爱听。安韶华不动声色地扯话题:只是我祖母独爱玉堂春。 啊。蔡仲康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怎么了?顾銛追问。 归德将军不知道吗?蔡仲康看了安韶华一眼,抿了抿嘴,玉堂春出事了。年初的时候吧,似乎是牵扯进了景阳侯府的事情。唉!这么说起来,景阳侯府真是流年不利啊。景阳侯世子与我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本不是个不稳重的人,怎么 看他絮絮叨叨,安韶华心想这人是真不知道小玉楼的事,还是太过会做戏?小玉楼的卖身契在李赞手里,但是听三皇子的语气,三皇子是知道的,甚至于那些卖身契也许是三皇子的。既然如此,蔡仲康会不会真的不知道? 此人看起来并不是个藏得住事儿的人,也许三皇子有事情瞒着他。可也说不定是此人故意在拖住他俩。 前些日子春三堂排了一出新戏,叫做三战胡虏,里头还有一出是说的归德将军当年刺杀胡日图的事儿。真是好看啊蔡仲康还在说。 安韶华垂眸,万一此人真是要拖住他俩,又是所为何事? 蔡兄,你方才敲门说救命,究竟为何? 啊!蔡仲康猛地一呼,吓了顾銛一激灵。我房间里,听到女人哭,这回听得真真的!我还听到落水的声音! 三人快步赶往蔡仲康的舱室。 蔡仲康的舱室在边上,隐约还能听到水拍船底的声音。三人行至舱室门口,却听到一声惊呼,还有落水之声、重物对撞之声。 顾銛分辨了一下,急速往甲板上去了,安韶华抓起蔡仲康的一个披风追了上去。 甲板上无风,却冷得很。安韶华追上顾銛赶紧给他披上披风:水上阴冷,仔细旧伤。 顾銛一抖肩膀把披风抖掉了:拿下去,碍事。 安韶华无奈,自己裹上了,猫在顾銛身后看。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隐约听到船尾有声音。两人猫着腰靠边一点一点蹭过去。 船尾有三个人。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两个人在船边,往船下看着。 隐约听到他们说:死透了吗? 这么冷的天,水上都结了冰,没死透下去也死透了。 有冰,不沉底啊。 那有什么。谁去看啊! 这倒是。那这个人怎么办? 瞧着面熟。 好像是蔡大人身边的。 扔了扔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把第三个人抱了起来。 恋耽美 魏先森-(97) 毫无征兆,那两个人软软地倒下了,顾銛站在那两人身边,扒拉了一下差点被扔河里的那个人。蔡童。 黑暗中安韶华看不清顾銛的表情,却知道顾銛此刻应该是生气了。 啊!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蔡仲康!安韶华对蔡仲康的声音十分熟悉,我去看看。 你等我!不知道蔡仲康遇上了什么,顾銛不放心安韶华独自涉险。扯下腰带把那两人胡乱绑了,扛起蔡童就跑。 刚下甲板,遇上了几个御林军的人。安韶华急急吩咐甲板上还有两个人,严加看管。又把蔡童托付给他们。 两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在船舱里乱窜,终于在底仓找到了蔡仲康。蔡仲康趴在厨房泔水桶上吐得一塌糊涂。 有鬼!蔡仲康说着,手指着一扇小窗。 第154章 不见 那是厨房倒泔水杂物的舷窗。安韶华小声解释, 打开窗伸出头去,一片黑,什么都没有。 蔡仲康反复问: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安韶华等了一会儿, 眼睛适应了黑暗,前方依旧黑乎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听不到。往下看水面并不远,安韶华伸手,却够不到。这个窗离水面不出二尺,安韶华心道。 蔡兄, 你我三人一同听到有人惊呼,你为何独自跑到此处?安韶华一步步走向蔡仲康。 我蔡仲康看到安韶华的表情,声音越说越轻:听出来那是蔡童的声音,我不是让他去倒水了么, 我看你们往外跑,我也追不上, 我寻思赶紧去厨房救他。 你知道我俩跑错了方向,为什么不叫住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跑错方向了啊,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哪个方向啊,我当时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啊! 安韶华死死盯住蔡仲康,发现他的表情不似作伪,便暂且信了他说的。 你看到了什么?你又听到了什么? 蔡仲康拿了个瓢,从瓮里舀了水,漱了漱口,喝了几大口压住恶心。这才慢慢说。 他追到此处, 灯火通明却没有人。他看到有个舷窗,便打开了, 看到一个白影飘在不远处,还发出声音,似呜咽,似歌声。正此时,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在他面前落下,一头一脸都是血,眼睛睁着嘴巴张着,看起来还特别面熟。 面熟? 不知是不是我们聊天的缘故,我看着她有些像小玉楼。 小玉楼?安韶华慢慢地重复。 不止啊!她一身血衣斑驳,飘在空中,朝我笑了!一笑,缺了好几颗牙!眼珠子眼珠子呕 蔡仲康又抱着泔水桶吐了起来。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能让蔡仲康看了一眼就吐成这样,想必情状十分残忍。联想到白天看到的小玉楼的卖身契,秋分说过在岸上见到的十三顶小轿,上船却遍寻不得。还有蔡仲康总是听到有人哭,还有他见到的疑似小玉楼的死者 糟糕! 事不宜迟。 安顿了蔡仲康,安韶华拉着顾銛去找了刚才遇到的两个御林军。 那二人是御林军大将军麾下的人。一个叫王春,一个叫张傲。船上的布防都是顾銛做的,自然认识大半军士。 安韶华点了点头。哥哥是御林军左都尉,本来是大将军的部下,可是身兼太子少师,生生比大将军高了半级,据说平日里相见十分地尴尬。 此二人家世应该不错,十分懒政。 嗯?安韶华有些不解。 顾銛解释,有些人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些人是有人推着才会去撞那个钟。这两个人就是后者。 安韶华皱了皱眉,跑了起来:快。 二人到了甲板附近,甲板上有三五个御林军耸肩抱臂踱着方步慢悠悠地走来走去。 王春跟张傲呢?顾銛大声问。 见过归德将军。几人见了礼,说刚才张傲来,让他们在甲板上看守两个人,可是甲板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顾銛闻言,疾步走向方才绑起那二人的地方,果然没人了。 兴许是王春张傲已经把人捉回去了,顾銛心存侥幸,二话不说闷头就往里走。等寻到御林军的舱房,王春张傲正瞌睡连天地守着蔡童,哪里有那两个被绑住的人的影子?只怕是这二人懒怠将人丢了。 可恨王春张傲二人见到顾銛来了还要言语上邀功。顾銛登时火起,立起眼睛就要训人。 安韶华拉住顾銛:流光,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见顾銛还是气鼓鼓的,安韶华赶紧说:现下应该赶紧救人。 救什么人?顾銛一愣,看了眼蔡童,问王、张二人:他怎么还不醒? 安韶华借机让那二人去找郎中,打发了二人才慢慢给顾銛解释,李赞手里的卖身契和那消失的那十三顶小轿的关系,蔡仲康总说在舱房里听到女人哭,秋分失踪前也说过在蔡大人床下听到女人哭,桩桩件件看似凌乱散漫,但一直有一条无形的线把这些琐事都串了起来说到一半顾銛就大张旗鼓地开始召集人。 你叫人做什么? 搜!顾銛 安韶华赶紧压住他的手说:流光!流光!你当你是谁?你知道你要去搜谁的屋子么? 我顾銛气急却也不是傻了,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我能怎么办? 请公主,安韶华看向顾銛,眼里一片肃杀搜船。 那位能乖乖地让你搜么?顾銛努了努嘴。 十几条人命,不能又如何? 接下来,安韶华去求了公主,求公主说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不见了,还丢了一把御赐的金钗,所以要搜船。成安公主倒是很好说话,只是非要听实话。 安韶华手里零零碎碎的证据不少,可是能拿到桌面上的实据并不多,只能含混地说自己此行身边带了几个皇家的暗卫。有一个暗卫在船上接连几日都听到有女人哭,便前去追查,哪知竟然生死不知了。 听说是皇上的暗卫不见了,成安公主也便知道了事情的轻重。沉吟了片刻,倒是答应了,只是说自己虽然辈分上要比三皇子高一些,但说白了也就是个宗室女,还被嫁给了外臣,只怕在三皇子面前未必有多少脸面。要是惹怒了三皇子,安韶华二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安韶华自然是明白,他只要有个由头能搜船就行,如今公主已经同意,安韶华赶忙出言谢恩。刚说了两句恭维的话就让公主抬手打断了:救人要紧,这些话,一家人不必说的。 成安公主这一份厚意安韶华领了,深深地行了一礼便走了。公主坐在房内想了一会儿,让伺候的人给自己着了盛装。 公主,这安大人跟二公子又要做什么,稳稳当当到了平城不就好了么?怎么如此不稳重伺候的清月小声嘟囔。 安大人不是说了么。有人不见了。 不过是暗卫罢了。 成安公主看了清月一眼,清月赶紧低下头。 暗卫也是爹生娘养的,跟着我们,我们就要护得人家周全。就算是死,也要有个说法。是护主而死,就要赐人家一份哀荣。是被人害死,就要给死者昭雪。若是 公主话没说完,清月马上跪下了:奴婢知错了,公主仁厚,是奴婢错了。 你为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不去惹事,却也不能怕事。我若是怕了,二公子那个性子 清月低着头,撇了撇嘴。二公子就是个不安分的,说好了叫性子耿直,说不好了就是不分轻重。大约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缘故,不分尊卑,迟早要出事。如今公主铁了心的要护着他,也不知道他领不领这个情。不过,清月眼珠一转,笑了。就算二公子不领情,那没关系,回头把这事儿给安国公说一下,安国公领了公主的情就好。 想到这里,清月又佩服起公主深谋远虑。原来还想着此去北疆,见到安国公心中忐忑,如今有了这一遭事情,夫妇相得指日可待了。 看到清月脸上一阵阵泛着喜色,成安公主没有说话,这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心里不藏事,好歹没有坏心。 等成安公主装扮好出了门,顾銛已经集结了人开始搜船了。三皇子坐在大厅,喝着一杯热茶,见到公主施施然起身行礼,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 成安公主坐在主位上,板起了脸给顾銛撑场面。 搜船是安韶华带着人去的,顾銛站在大厅正当中,等着人回报。 底仓搜过了,没有问题。 中层搜过了,没有问题。 一个个人来回报,顾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三皇子却笑了起来。看来今日是有耳福了。 公主不解,让人去问了一下,才知道顾銛答应三皇子,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着戏装为三皇子唱三折子戏。什么时候唱,唱什么都由三皇子指定。除此之外,还要安韶华给李赞跟蔡仲康磕头斟茶赔罪。 成安公主皱着眉心道:不管安、顾二人想要找的是什么,现下已经不在船上了。 果然,大张旗鼓搜了将近四个时辰,每个舱房里里外外都搜了不止一遍,最后别说暗卫,连片衣服都没找到。 搜完船,三皇子却说要摆宴甲板。成安公主心中气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让三皇子适可而止,莫要寒了臣子的心。 三皇子冷笑着行了礼,嘴上说的谦恭,脸上却是十足的不屑。等跟公主错身的时候,对一旁的华迅说:沐猴而冠,那猴子就成了人么?呵~ 你!你无理!清月气急,大喝一声。 三皇子微微侧了一下脑袋,余光一瞥,竟然看到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怒目圆睁,满面通红,连带着翘鼻上几粒雀斑都活生生地好看。 成安公主赶紧训斥:跪下! 三皇子竟然笑了。成安公主更是心下慌乱,却也知道若是自己撑不住事儿,只怕清月不保。便不等三皇子发作,赶紧出言训斥: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去看看晚膳起了么?太后母亲给了我好些个燕窝,嘱咐我每天必须用的。 清月跪是跪了,只是看到三皇子那一脸笑心里更生气,跪的时候猛地把头歪了过去。 三皇子这才发现这个小丫头右耳并排戴着三个小玉坠子,一扭头玉坠子叮当作响,当真是鲜活得很。便笑着问这是谁? 一个下人罢了。成安公主摸了摸头顶御赐的一柄金翅步摇,懒懒的说:还不快去? 清月磕了个头,起身跑了。 哦,想必是公主的陪房吧,给顾石那个老东西,可惜了。三皇子看着清月的背影,笑吟吟地说。 第155章 发烧 成安公主回了舱室, 好生教训了一顿清月。 清月满肚子委屈,就算公主曾经是宗室女,但封了公主就是公主了, 辈分上还要压三皇子一头,三皇子怎么敢当着公主的面那样说话?皇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吗? 她哪里知道,人常道愣的怕横的。横的为什么横?还不是有依仗。所谓皇家不都是皇上一个人的?一个用来笼络臣子的宗室女,一个亲生的儿子,想也知道皇上会站哪边。 成安公主训斥了清月,自己生了一肚子气,也没了胃口, 只觉得气闷。叫人开了走廊上的舷窗,却听到飘进了丝丝缕缕的戏曲之声。想到顾銛在甲板上给三皇子唱戏助兴,还有安韶华那个磕头斟茶,成安公主抿紧双唇眼里噙着泪, 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左右只是这一路。 却说甲板上, 众兵士都让三皇子叫了上去,列队听曲儿。冷风呼呼地刮, 三皇子坐在榻上裹着大氅活像一个黑色的糖三角,缩着脖子看顾銛唱戏,这是心也宽了气儿也顺了,怎么都舒坦。 一个小宫女伸出冻得青紫的手给他倒了一杯热酒,三皇子斜眼看了一眼,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杏眼, 长得倒还能勉强入眼,只是太小。 察觉到三皇子的视线, 小宫女吓得一哆嗦,酒撒了一些。华迅咳了一声,小宫女赶紧磕头。一抬头,尹铎才看到这个小宫女眼角还有一颗朱砂痣,嗯,这样一来倒有了几分颜色。只是太小。 想到刚才成安公主带着的那个烈火丫头,尹铎不觉嘴角上扬。是个忠心护主的,长得也还不错。配给顾石那个老东西当真可惜了。自己这一路风雨兼程,身边没个入眼的人伺候也着实素净了些。不如哪天要了过来,也算是她的造化。 好!李赞高声喝彩。 尹铎刚端起的酒洒在了大氅上,顺着毛簌簌地往下掉。 啧~ 请殿下恕罪。 唉~不碍事。 华迅赶紧给尹铎擦了手,又要换一个大氅。尹铎摆了摆手,赶紧把手缩回了大氅。继续当个听戏的糖三角你喊什么?唱得好么? 回殿下的话,永安京所有的戏班子加起来,找不出这么一个人。 尹铎挑了挑眉,倒加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顾銛着了风,当晚便烧了起来。 船上虽然医药齐备,却不是养病的地方。 成安公主每日都来探望,只是顾忌着许多,每次都是在门口细细问过便回去了。 三皇子也打发人来问过,送了一株人参。还让一个小丫头每天熬了粥送来,只是那粥都没进顾銛的肚子,安韶华趁无人的时候都偷偷地倒了。 李赞也来过几次。从前并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没皮脸的性子,每次来不管安韶华脸色如何都要坐在床尾,笑吟吟的盯着顾銛看,吃的什么?喝的什么?烧下去没?可有想吃的东西事无巨细都要问过一遍。惹得连安韶华都装不住面上的客气,每每都要用话赶他,他却跟没听懂似的,总要待上大半个时辰才走。等到上岸前一日,顾銛懒得再搭理他,也不给他开门,他竟在门口站了将近一刻钟才走。 蔡仲康也来过。蔡童醒了之后,还记得打晕自己的人的样貌。蔡仲康按照蔡童的描述画了两张画像,却觉得画像上的人怎么看怎么面熟。后来才想起,那日半夜在底仓看到的伙夫中,就有这两人。 顾銛看了画像,却不记得在船上见过。安韶华却说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安韶华拿了画像去找船工头子,那人看了之后说,在船上劳作的人里并没有这二人。要不把船工都叫来认一下?安韶华无意于把事情闹大,直说先不用了。 安水悠悠,静水流深。 安韶华手里捏着画像,不忍细想。岸上的十三顶小轿,上船却一顶都没见过。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定数,上船时多少人,搜船时还是多少人。只是要的饭食一下子少了十多个人的。 安韶华想到他跟秋分听到的声音,似乎是重物落水,万一他们往水里扔的是人呢?万一秋分也是这样被扔下去了呢?还有蔡仲康那日看到的女鬼 这日安水河上偶然会有漂浮的冰块,大的能有寻常门板一般大小。这些浮冰到了春日会引起凌汛,严重的时候会淹没周围的土地。浮冰 浮冰!女鬼! 安韶华三步并作两步去找了蔡仲康,问他那日在底仓厨房见鬼,见到是是什么样的鬼? 恋耽美 魏先森-(98)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蔡仲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转圈找了几圈没找到桶,忍不住吐在了地上。蔡童挣扎着起身过来伺候,没走两步身子一歪一脑袋撞上了门。安韶华情知那是因为蔡童脑后有伤,不可擅动,于是叫来了福贵,让福贵去安置蔡童然后收拾。 蔡仲康吐过几回,断断续续地说了看到的情形。 晚上歇下,顾銛睡了一天反而睡不着。安韶华为他切了脉,发现略有滑脉之势。安韶华细细问了顾銛,发现是气实血涌之症,便也放下心来。为他开了一方药膳,让衔春去做上了。 搜船,可有结果? 其实搜船的结果顾銛问过好些遍,安韶华也说了好些遍。只是顾銛自己烧得昏昏沉沉,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似梦非梦,便又问了一遍。 安韶华到不嫌烦,正好把今日发现的事情跟顾銛一并说了。 先说搜船当日,公主的逃奴、金钗自然是搜不到的,两人只是怕三皇子他们狗急跳墙毁尸灭迹,这才争分夺秒来不及细细安排莽撞搜船。 只是等搜的时候,却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找到。只是在底仓羊圈里,看到一些整齐的木头痕迹,看起来像是做了个夹层。 夹层?顾銛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起来。 这么高,这么宽,通长。安韶华比划了大约三尺高,五尺宽,丈余长的体量,问船工,都说不知道。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顾銛皱着眉,忽然一掀被子:我看看去。 你歇了吧祖宗!安韶华赶紧拿被子把人裹住,死死抱住急急地说: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又吹了风,这几日又急又气,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担着差事!明儿就要下船了!再说了,没人了,已经没人了!我们在绥州可要待上些日子,等无人之时你我可以再来探查! 顾銛气得直喘气,好半天才说:没人了。是啊,没人了。十几条人命呢。说着一脚隔着被子踹向安韶华:你明知道岸上有十几顶轿子,上船了就没了,你就不知道查查? 轿子是看到了,谁知道里面坐的是谁?见顾銛抿着嘴不说话,安韶华放缓了语气慢慢说达官贵人出门,带几个小妾、知己、琴师、歌姬都是常有的事情,再加上三皇子身份特殊,他身边得脸的奴才出入也是要坐轿的。 顾銛显然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脸色好看了许多。想到自己那几脚也怕自己没轻重,回头问安韶华:疼么? 疼啊,你给揉揉? 两人略温存了一下,但心里都记挂着事儿,也没怎么孟浪,只是抱着说了几句体己话。 对了,搜船时候,在李赞的房里搜出一些蔡仲康的东西。 他就是手贱。顾銛听到李赞二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讲,他那就是一种病,心里的病。见别人的东西,不拿他就难受。顾銛不知道该怎么对安韶华解释偷窃癖这种心理疾病,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安韶华点了点头,却没再说。 若是上辈子李赞也是这样拿了好些蔡仲康的东西,那么栽赃蔡仲康必然有他一份。只是安韶华此刻对蔡仲康也不是十分信任,蔡仲康发现的东西太多太巧,安韶华总有一种被蔡仲康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安水河上结冰了。安韶华忽然说。 我们明日便要上岸,水路是不能走了。 不全是这个,你记不记得蔡仲康说他见鬼的事儿? 记得,他说有个女鬼漂在空中,还冲他笑,还唱歌儿。他那就是自己吓自己,哪儿有鬼啊! 兴许不是鬼。河面上有冰,要是被扔下去的人正好落在冰上,那个舷窗离水面不足二尺 妈的!想到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把受害人扔到河里,顾銛气得头疼却也无力回天。 衔春敲门,顾銛的药膳好了。安韶华伺候顾銛吃了药膳,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明日的流程,探船的计划,不觉已到深夜。 第156章 仵作 次日到了绥州码头, 顾銛强撑着穿上了三品归德将军的官服,指挥着军士们上岸。铁八等在浮桥上,一见顾銛就上前开始逐事细细禀报。 你跟安韶华说去吧, 我头晕。顾銛摆了摆手。 公子可是身子不爽利?见顾銛脸色不好,看着这河上冷硬的风,铁八小声问。莫不是受了风寒? 你家公子岂止受了风寒?我还受了大委屈!顾銛说。正巧这边太后赐下来的羊下船时遇上些麻烦,为显示尊重,顾銛亲自去看了。 听说顾銛受了委屈,铁八看向安韶华的眼神便带了情绪。安韶华知道他护主,这几日不眠不休照顾顾銛他也累得够呛, 对于铁八的怒目他只当看不见,铁八,车队还要多久能上来? 大约还要七八日。 好。安韶华默默算了一下路程,赶得上。跟绥州守军交接了文书了么? 都办妥了。铁八看了安韶华一眼, 说:刘将军说要出一队人护送,也已经办好了。 嗯。安韶华这才说, 何处扎营?可有郎中? 辎重、车队、护送的人驻扎在城外十里,公主绥州有一处皇庄, 公主歇在皇庄。三皇子一行人在绥州府衙内。顾将军、安大人安置在将军府。 嗯。不住在一起,总能省下好些个麻烦。眼下铁血十三卫陆续跟来了,手头有了可用的人,有些事情应该查一查了。 你先去收拾一下,让郎中等着。安韶华将顾銛这几日的症状细细碎碎地都说了,让郎中先熬上一些理气和中的药膳,给顾銛点补一下。就你一个? 铁九铁十在前面。铁八给安韶华指了一下。 你先去找郎中, 让他们跟我去办件事。安韶华拿着刑部的腰牌还有自己的官印,带着铁九铁十去找了船老大。 巳时初, 顾銛一行人来到绥州府衙,办一些书面手续。 绥州知府霍怀安时年四十二,寒门士子,年少中举。座师是当年四位辅政大臣中的一位,早已倒台。朝中无人却能一路成为一方大员,也是难得。安韶华前世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隐约记得二皇子曾说此人就是个应声虫。 进得府衙,霍怀安就迎了出来。霍怀安祖籍永安京以南,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含混,眉宇间的精明被掩饰地极好,个子不高,比顾銛还要低上一头,人也精瘦,看腰身要比姑娘细上许多。安韶华心道,是个省布的人。 欧呦顾将军啊!久闻顾将军威名,我是心向往之啊,可惜身在绥州不能去拜访啊,哎呀真是老天垂怜,我有幸能见到显武哦~顾将军荣升啦!三品归德将军啦!实至名归啊!你看看,你看看,霍某一见将军太激动了,说错话 顾銛赶紧上前与他寒暄,分明初见,却像是久别。 安韶华挑着眉,难道发烧会让顾銛变得这么会说场面话?不,他必定是原本就会,只是懒得敷衍。 进了正厅,两人你让我我让你。 将军一路辛苦啦,你上座,你上座! 唉~霍知府德高望重,自然要上座。 明明已经走到主位旁边,偏偏两人一边让一边退。你退半步,我退半步。 安韶华两辈子加起来没见过顾銛这么能耐下性子说这种虚头巴脑的话的样子,只觉得有趣。 大人,既然顾将军不肯上座,不如几位大人去后堂,那个霍怀安的师爷上前,刚说了两句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有意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却中气十足地继续说了下去:还能尝尝这绥州特产的香茶绥青。 对,对,后头是圆桌。走走。 绥青,是绥州产的青砖茶。茶香醇厚,回味绵长。 茶香满室,顾銛端起来先喝了一杯,安韶华阻止不及,只能轻咳一声。 顾銛抬眼看他,安韶华小声说:顾将军前几日偶感风寒,只怕不宜饮茶。 偶感风寒?师爷问道,二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公子?安韶华挑眉,看来是个故人啊。 也没什么,就是说着自以为隐蔽地看了霍怀安一眼。 霍怀安赶忙压低声音说:顾将军,自己人。自己人。 师爷笑着跟安韶华解释,他本名叫二狗子,原是顾石在平城救下的孤儿,在镇北将军府办的义学里读过几年书,后来才出来跟着他家大人做了个刑名师爷。这次听说二公子要来,二狗子现在叫马军,非要来见一见二公子。 安韶华笑着应了,给马军略说了一下顾銛的情形。心下还是不大相信这个人的,就算是从前跟在身边的人几年不见现在也未必信得过,更何况这种八竿子支不着的所谓恩情。 顾銛倒是个直的,一听说是自己人,把船上的事儿倒了个七七八八。霍怀安开始还笑嘻嘻的,很快就一脸严肃。听完之后看了看马军,两个人对视一眼,马军说话了。 大人,我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你说。霍怀安声音沉了下来。 眼下安水河还没有上冻,保不齐会有漂上来的。 嗯。霍怀安解释安水河看着深且险,却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们扔下去的人迟早都能漂起来,如果在绥州治下安水河段有浮尸,一般都会放到义庄。除非十分可疑或者有人报案,其实仵作不会挨个查验的。 安韶华点点头。他自是知道。 别说是绥州,永安京里也一样。人死了,除非一看就是横死的或者家属闹到官府,否则不都是停灵几日然后下葬么。河里的无名尸体不知凡几,有义庄入殓已经是不错的了。 那就劳烦霍大人,不论男女,全都细细查验。说完,安韶华犹觉得不够,又加了几句不拘验尸格目的那些个条款,所有的东西都一一记下,尸首穿的戴的,是否捆绑,伤痕几何,胃内容物 安大人,霍怀安面露难色,不瞒安大人说,这这绥州府的仵作,一直是由看管义庄的老宋头儿做的,后来马军来了,就马军当仵作。他 在下不会开腹验尸。马军显出十足懊恼之色:安大人,您看可否让刑部派个仵作过来?马军也试着去拜师跟着学学。 不过是离永安京不足千里之遥,堂堂州府衙门竟然没有一个仵作,这也着实出乎安韶华的预料。 没有仵作?那仵作的工资月俸谁领去了?顾銛以为是有人吃空饷,立马不悦了。 流光,安韶华在桌子底下悄悄揪了揪顾銛的衣服,没有规定州府必须请仵作。 顾銛完全不能接受,在他看来一个公安局没有法医,怎么破案呢? 仵作不同于旁的手艺,读书人不愿意学。安韶华小声解释。 这顾銛这才想起,大概有句古话叫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总讲究个什么傲骨啊风骨的。 想拜师学,也找不到门。马军笑着说,我也是跟着诸位师傅一点一点摸索的。 没有书么?顾銛犹不死心。 在场三人都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都说著书立说,那什么永垂不朽么? 安韶华笑着握住了顾銛的手,小声说:大约是一来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二来总觉得这不是正经营生 顾銛彻底哑了火。是啊,在古代,捣鼓尸体真的挺犯忌讳。好半晌才说:那你能不能,把刑部的仵作都叫到一块,让他们一起编一本教人验尸的书? 书写成了呢?万一有人拿着书不好好研习,造成冤狱怎么办?验尸不同于别的手艺,非得实践才能出真知。这都是后话了。安韶华说我现下就修书一封,请霍大人帮我送去刑部,给高信立高大人。 安韶华写信给高信立,言明要两三个嘴严又机灵的仵作来绥州。 时近午时,霍府的管家来报,说他自作主张从绥州最大的酒楼给三皇子张罗了一顿饭,只是三皇子看上去恹恹的,进的并不多。 咱不是专门请了几个厨子么?霍怀安皱着眉头说。 李赞李大人来问了一下那些个厨子会做什么菜,问完之后说乏善可陈,别在殿下跟前现眼,老奴这才叫了席面。 这霍怀安求救似的看向安韶华、顾銛二人。 顾銛听到三皇子、李赞就火气蹭蹭的,哼了一声不肯说话。安韶华原本可以不管,但他有心给霍怀安解围,便小声说:三皇子殿下身份尊贵,自幼长在宫里,只怕外面的东西吃不习惯。 说完,看向管家:三皇子殿下身边有个叫华迅的,你可以叫他华总管,你去问他。三皇子带了三十几个人,不会没有厨子。不然船上他是怎么吃的? 打发了管家,几人继续商议。 商定了事情,安、顾二人婉拒了霍怀安留饭,起身便走。 行至门口,不远处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 顾将军!那个小丫头出言叫住了顾銛。 原来是三皇子身边那个叫做小红的宫女。不知她来此处做什么,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神色不明。 小红看起来是跑过来的,红着一张脸,面上一层薄汗:顾将军,这是奴婢家乡的偏方,风寒做个药草香囊,闻一闻,好得快。说着,把香囊往顾銛手里一塞,行了个礼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人品很好,网购的时候卖家搭送了一只英雄007,真正的热刀切黄油啊!!!!顺滑到泪目啊! 第157章 将军 一行人行至将军府, 将军府管家刘伯已经等在门口。 刘伯时年六十有余,身形高大,满头白发。早年跟着刘老将军上过战场, 后来成了刘家的管家。 见到安韶华几人,刘伯便远远地迎了出来:安公子,老奴可把你盼来了! 不过半年未见,刘伯精神越发好了。 老奴就算身子再不好,也要见一见安大人跟顾将军的!说着,刘伯掀起衣摆就要行礼,顾銛赶紧上前扶住老人。 刘伯折煞我了。 顾銛这边扶住刘伯, 安韶华从福贵手里接过一包药说:刘伯,这是殿下交代我带来的一些治腿的偏方,东西不贵,只是制成膏药便不利保存。您先用着, 若是好用,等我回了永安京再给您找。 刘伯颤颤巍巍地向永安京方向叩首, 嘴里小声念叨,殿下仁德!起身后将一行人迎进门。 将军府风格冷硬, 几乎没有花花草草的,目之所及是一个又一个校场。顾銛细细看来,古人虽然没有很成体系的健身知识,但是将军府的校场却比忠勇侯府看起来全面很多。只是忠勇侯府毕竟是京里的公侯之家,校场也是绿荫环绕鸟语花香的。 恋耽美 魏先森-(99) 顾将军可是看到校场想去松快一下?刘伯笑着上前说,我家将军每次回家,也是除了吃饭睡觉, 其余时间都在校场。 顾銛一时搭不上话,冷场了一瞬。他平时可不去校场, 在哪儿都能练。一般都是带着小豆苗跟景和在院子里练练,不过前些日子小豆苗走了。这些有必要说么?没必要吧,那该怎么回答? 刘将军可是在军中?安韶华不动声色地将话头接了过来。 是啊。一说到这里,刘伯一肚子话:安大人有所不知啊,早些年,老将军在的时候,将军是个顶爱笑爱闹的性子,只要他在,满家都是笑声。后来刘伯低头抹了抹泪,后来不提也罢。前两年,眼看着将军好些了,也爱笑了,也愿意跟人走动了。尤其是三年前霍大人到了此地,霍大人是个通透的,遇事常与将军商量。人来人往地,将军也带上了些人气儿。 这是好事儿啊,刘伯怎还如此忧心? 我何尝不知这是好事?只是今年清明老奴说错了话,惹恼了将军。如今将军是有家不回,诸事不理。前两天伺候将军的人回来说,将军打发了帐中的通房,开始茹素了。 茹素?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狐疑。 安韶华是在想,如此秘辛,刘伯为何要在刚一见面就匆匆提起?刘伯虽然年龄大了,可刘家的当家人从刘老将军变成大刘将军,又从大刘将军变成小刘将军。几个顶梁柱换过了,刘伯这一个经年的椽子偏偏纹丝不动,由此可见他绝不是如此不谨慎的人,只怕还有后招。 顾銛却想着,刘将军先是打发通房,后是开始茹素,难道是要出家? 正想着,铁三匆匆跑了出来:公子。安大人。药膳做好了。 刘伯赶紧给众人摆膳。 吃过饭后,安韶华准备扶着顾銛去休息。谁知一出饭厅,刘伯正等在门口。安大人。 刘伯可是有话要说?安韶华倒有些担心了。明明自己就住在将军府,刘伯何苦要等着自己吃饭?莫非真的有大事发生? 刘伯赶紧告罪,却跟着安韶华进了房间。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挑着眉回看他。安韶华无奈,只好说:流光,你还病着,要不先去躺着吧。 好。顾銛这才反应过来安韶华是让他做什么。苦笑了一下,回里屋歇下了。 安大人。 刘伯有话直说。 两年前,有个绥州本地的富商,将庶出的妹妹送给将军做妾。刘伯大约是早就想好要说什么,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开口。 刘将军连那个小姐的面都没见,就让刘伯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听说那小姐被送回去之后竟然绝食,生生饿死了。刘将军得知此事,深感懊悔。却也将来提亲的所有冰人媒婆全都扔了出去,对外只说是辜负了那个小姐的一片深情。 刘将军高义。 刘伯欲言又止,安韶华猜测其中应该另有隐情,只是这刘府的隐私,他还真不敢碰。但现下的情形,只能让刘伯自己斟酌说还是不说 刘伯可有难言之隐? 今年清明,老奴给老将军上香的时候,求老将军费神给将军在月老面前求一个姻缘吧。结果惹恼了将军,从那之后,将军就没回过将军府了。 安韶华大惊,从清明就不曾回家?那往来公务?人情世故? 往来公务直接送去军营。人情世故都由老奴一人做主。求安大人给二殿下带一句口信,看能不能,能不能 请旨赐婚?安韶华冷冷地看向刘伯。 刘家如今只剩将军一根独苗,若是若是老奴哪天寻了老将军去了,九泉之下老将军问起,老奴羞愧啊! 安韶华又安慰了刘伯几句,刘伯便告辞了。 进了里屋,看到顾銛还没睡着。见安韶华来,顾銛倒也欲言又止了一番。 安韶华试了试他的额头,虽有一层薄汗,却已经不烧了。流光有话想说? 刘将军为何不成亲? 刘家的事 顾銛话说到一半就发现自己问的太多了,也暗自后悔怎么就失了分寸,也许是最近安韶华跟自己的关系忽然回到过去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了,所以他才会一时间失了警醒。 一看顾銛的表情,安韶华就把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赶忙拉住顾銛的手小声说:刘家的事儿,牵涉极深,也广。出我口,入你耳,切不可再有别人知道。而且安韶华看着顾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别问我是从何得知,我不愿骗你。 但你不能说。顾銛以为安韶华如此确信他的消息来源又不能透露,肯定是二皇子等人四处安排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根本没想到竟然是重生。 安韶华喝了口茶水,笑声说起当年的往事。 话说当年皇上年幼登基,虎狼环饲。历尽艰险方才能亲政,其中刘老将军当立首功。 亲政之后,皇上立刘将军的长女刘氏为皇后,一年后有了二皇子。 大皇子呢?顾銛忽然想到,他从来都只听说过二皇子,从未听人说起过大皇子。 大皇子跟三皇子是一母同胞,乃李妃娘娘所生。 顾銛点了点头。李妃娘娘的生平他也有所耳闻,倒是这大皇子却从未听说过。 大皇子是在二皇子周岁的那年,因为安韶华声音艰涩,终究说不出来总之,夭折了。 看顾銛一副不准备再问的样子,安韶华忽然忍不住想要多说两句:皇后娘娘将门虎女,爱憎分明。只是,贤德不足。 顾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啊了一声,看向安韶华,压低了声音问:难道大皇子的死跟皇后 安韶华伸出一支手指挡在顾銛唇前,点了点头。此事此事过去多年,早已无从考证。只是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此事要说跟她没关系,只怕没人相信,更何况当时宫里只有两个皇子。 我知道,顾銛点了点头,紧接着摇了摇头说:不,我不知道。过了此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安韶华笑了,捏了捏顾銛的脸继续说下去。 李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进宫比皇后娘娘早很多年。可以说皇上在宫中最艰难的时候都是李妃娘娘陪着的。后来拨云见日那一瞬,借了刘家的力,皇后就变成了了刘家的女儿,李妃娘娘心中应该不是没有怨过的。 但当时情势所逼,如果没有刘老将军,皇上跟忠亲王之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所以无论如何,皇上是念着刘老将军的好的。 可惜刘老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所有的孩子都是嫡出。皇后娘娘又是个直爽性子,只怕不善于曲意逢迎。 皇上却是在最尊贵的地方卑微地长大,又在摄政王跟众位辅政大臣的眼皮子底下策划亲政的,心思之深沉可见一斑。这两个人,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只怕也是天下最貌合神离的夫妻了。 尤其是大皇子死后,连皇上也怪罪上了皇后娘娘。 接下来的几年,四皇子、五皇子,接连出生。皇后娘娘那里却迟迟没有再传出喜讯。 六年后,皇后娘娘再次有孕。 普天同庆?见安韶华似乎在斟酌用词,顾銛就给他做了个完形填空。 嗯。皇上的确是极高兴的。昭告天下。 可惜没多久,皇上就久咳不愈,卧床不起。 当时刘老将军戍守东疆,东蛮犯境。刘老将军带着大刘、小刘、刘捡三位将军一举踏破东蛮王城。说是要用东蛮王的项上人头来为皇上祈福。 用人头祈福?顾銛听了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面之词。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小声说皇后娘娘再次有孕,朝中立太子之声一下子多了起来。当初跟着刘老将军一起奏请皇上亲政的那帮大臣,当时各个权柄在握,一夜之间都站出来求皇上立二皇子为太子。偏偏皇上病的蹊跷。刘老将军还无旨动兵。这一件件事情加起来 顾銛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 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的。 第158章 立秋 顾銛喉咙一阵紧, 却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他记得,但是他不能说。当时他刚穿越过来,还是个婴儿。当时刘老将军捷报传来, 顾老头就跟绿沉说过,只怕此事要遭。他还说刘老将军也许是年纪大了,有些等不及,但他此举简直是在求死。当时绿沉还说什么东蛮犯境在先,刘老将军此举虽然莽撞冒进,想必是有必胜的信心。如今大胜还朝,皇上定是要嘉奖的。 当时顾老头没说话, 但是他的表情顾銛一辈子都忘不了。 果然。紧接着刘老将军凯旋回朝的路上被东蛮余孽暗杀,举国震惊。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没受住悲恸跟着去了,虽然拼死生下了六皇子,但是六皇子生下便没了气息。 安韶华握住顾銛的手, 小声说继后郑氏,没有强硬的母家。郑家的家风于女子德行上的要求总要比一般世家更严格些, 贤德,不争 未嫁从父,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顾銛跟着说。 安韶华倒是一愣,这话是上辈子皇上厌弃二皇子后,郑后抬出来的女论语里传得最广的话。既然顾銛已经知道,可见此言论在民间早有流传。原以为郑氏之遗毒甚广,现在看来郑氏野心不在刘家之下,竟然早早就有布局。 两人又说了一番往事, 这才相携着睡下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声。顾銛醒了, 推了推安韶华。 何人? 安大人,绥州府马军求见。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快请进来。 马军此次亲自前来,是因为就在刚才,三皇子等人刚刚安顿下来,李赞身边的小厮就出去找人牙子采买人了。 买人? 是,听说是要一些丫鬟、小厮、还有几个戏子。 三皇子好雅兴啊。 呃安大人,那个小厮说,是因为蔡大人的书童受了伤,蔡大人无人伺候,所以才要买些人来的。 三人又说了几句,马军说为了不被发现,跟着李赞小厮的人一刻钟要换一个。他要去听回报,便匆匆告辞离开了。 等马军走了,安韶华小声说:当时让霍大人找人留意一下三皇子身边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 我总觉得,这事儿说不定还是李赞他们做的,最后把屎盆子扣在蔡仲康头上。 顾銛这话说的委实太过粗俗,安韶华一时间竟接不上话茬。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说:只是他们终究不如暗卫。也不知秋分如今怎样了,怎么找了这么久找不到呢? 出来。顾銛忽然抬头说。 安韶华愣了一下,跟着抬头。人影一晃,一个瘦小的女子躬身在前。立秋,听命。 立秋?安韶华马上问:立秋,你们一路行来可曾你们来了几个人? 五个,加上秋分,秋队齐了。 安韶华颓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立秋,我愧对于你们。分两个人回去,沿河寻访,看能否找到秋分。 回大人的话,秋分已经找到了。 是安韶华差点脱口而出问是死是活,好在马上警醒了,是否无恙? 秋分说话十分简练,平铺直叙。 话从头说,立秋一行五人在沿途追赶船队的时候,偶然间发现沿途出现了浮尸。开始他们没放在心上,后来在河边发现了秋分,这才惊觉船上也许出事了。 于是他们将后来打捞上来的尸体都归于一处,发信号给二皇子,请二皇子定夺。 秋分怎样了?安韶华听她说到了秋分被救起,却没有说秋分遇到了什么,只怕秋分情况不妙。 果然,立秋说:始终昏迷。 不论多少银子,都要把他救好。 立秋闻言,眼神一闪。略沉吟了一下,说:秋分落水时间长,且河水冰冷。只怕就算救好了,也不能给主子办事了。 安韶华冷眼看着她,没有答话。这个立秋一直话少,怎么说到这里忽然话多了起来? 等人救好了,要是不能当暗卫,也有其他营生可以做的。不用担心。顾銛接话。暗卫都是打小训练,其中辛苦自不必说,稍有伤病大约都只能等死。且不说别的,他们知道得太多,留着都是隐患。顾銛想起他们的境遇,时常觉得难过。虽然只凭自己一己之力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救下一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等秋分好了,我会跟殿下说,若是秋分不适合再做暗卫,可以给他一个其他的身份伺候在殿下身边。这也算是给立秋的一粒定心丸。 立秋闻言眼睛里透出一瞬喜色,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大人有何吩咐? 安韶华想了想说,暂时只有两件事。 一是要有人照顾秋分,这事不宜有外人知道,但五个暗卫都无可替代。所以秋分暂时交给十三卫来照顾。顾銛当即叫来了铁十,吩咐铁十找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先收拾出来。等秋分好了再送回永安京。 二是要暗卫暗中跟着三皇子跟李赞、蔡仲康三人。任何事情都回禀。 你们可有给殿下送信的法子?安韶华问。 有。 你等一下,我写封信,你尽快交给殿下。 是。 安韶华提笔写信。顾銛在旁研墨。 看安韶华写的信,顾銛几次想说话都让安韶华的眼神制止了。立秋略低着头,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观察什么。 她什么时候来的?等立秋走了,安韶华确定四周无人才小声问。 顾銛细想了一下,说我没听到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当时我们说到秋分,她气息乱了一下我才发觉。 暗卫的躲藏功夫居然如此之高?流光竟也不能发现? 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藏得不好的早都死了。能活倒今天的都是顾銛轻叹一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安韶华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眸不语。 其实他是在回忆刚才的信写得是否妥当。暗卫虽说是皇上给二皇子的,但安韶华不相信他们遇事会不向皇上禀报所以沿途发生的事,他写的信说的话,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经元叔的口让皇上知道。 说得对做得好的未必会得到嘉奖,但若是有什么差错,只怕会有祸事。 我看你方才向我使眼色,是不是看我写信,觉得有些事情说得不妥? 嗯。经他一提,顾銛一肚子话都出来了。信里为什么不提船上有暗格的事情?为什么不提他们虐杀无辜女子,甚至把人扔到河里?你左一件右一件地说,杂杂乱乱一大堆,你这 恋耽美 魏先森-(100) 流光莫急。安韶华握住顾銛的手,柔声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暗卫终究是皇上的人。 顾銛刚想说,暗卫不是皇上赐给二皇子的么?猛然间想起皇上是怎样多疑的性子,就算皇上说暗卫在二皇子这里做的事情皇上都不过问,顾銛也不信的。只是皇上养着这么多暗卫,听了这家盯那家的,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变态呢? 两人各自忙碌了一会儿,安排下去明日一早要登船察看。 晚饭时分,刘伯张罗了一桌席面,只等刘将军回家。天擦黑,刘将军身边的人回来通禀,将军近日营中有要事,请安大人顾将军只当是在自己家不要客气。来人说完就走了,刘伯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整个人也凭空老了好几岁。 安大人,这是这是绥州的八仙居分号做的席面。明日晚间,将军在营中设宴,为成安公主、三皇子、顾将军跟安大人、蔡大人一行接风洗尘。刘伯强撑着一张笑脸,却苦涩难当。 安韶华本来有些恼他豁出去一张老脸给自己添难题,如今看到刘伯这幅模样却也觉得心酸。刘伯 安大人、顾将军,二位慢用。老奴还有事要去办,请恕罪。刘伯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躬身出去了。 绥州知府衙门后院,水尽潭清,山石嶙峋,曲径通幽,亭台楼阁。二层小楼灯火通明,三皇子躺在榻上,有两个美貌的宫女跪在地上为他修脚趾甲。 行了,收了你那晦气样子。尹铎有些不悦。下船之后,骨头都要散了。尹铎一上岸就着人烧水要沐浴。偏生这华迅却说什么今日不宜沐浴。 尹铎自然是不听这些的,舒舒服服沐浴之后,又唤来宫女,剪剪指甲,松快松快筋骨。 一个小宫女过来给三皇子添水。 你身上什么味儿? 宫里长大的孩子,鼻子都不是一般的灵。平时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戴香囊,也不许她们熏香。可这个小丫头身上有一种药味,这让尹铎有些警觉。 回殿案案殿下的话。 小宫女吓得水壶也扔了,水杯也打碎了,人还一下子扑到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颤颤巍巍,磕磕绊绊,殿下两个字都说不清楚。 尹铎看了华迅一眼,华迅上前一脚踹倒了小宫女,说:赶紧滚吧,别留在这儿碍眼! 小宫女如蒙大赦,泪眼朦胧地看了华迅一眼,一脸感激。朝尹铎磕了个头赶紧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每次没办法更新的时候,都怂成狗子。 我是真的很想说,我会日更,很快完结。但是依老魏的案底来说我说了你们也不信。 第159章 小红 啧尹铎从牙缝里吧啧出一个声儿来, 冷笑了一下。 殿下。 说吧。 刚才那个宫女叫小红。 我知道。尹铎伸出一只手虚划了一下说: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刚打发了一个小红,转眼又来一个小红。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尹铎是不相信的。 奴才的胆子都是殿下给的。 嗯?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华迅还敢顾左右而言他?看来真是胆子肥了。 华迅没说话。上个小红是怎么死的,他也是事后才知道。他委婉地提醒过殿下,不能因为李赞的一面之词就杖毙身边伺候的人,一来事情也许另有隐情,二来容易寒了奴才的心。 但殿下却喝了李赞的迷魂汤,除了李赞谁都不信了。华迅当时只能自保,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原想着这个小红伺候的好的话, 可以借找个话头说一下,上一个小红不是那样的狐媚性子,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多事了。 你是故意给她取这个名儿的吧? 知道三皇子也许是犯了疑心病,华迅赶紧跪下:殿下且听我说。 尹铎没说话, 闭上了眼睛。 华迅看了看那两个给尹铎按摩的宫女,使眼色把人打发下去, 自己上去抱着尹铎的脚开始按。眼看着两个宫女低着头垂着手走出去关上门,华迅才开口说:殿下, 小红身上的味儿,据说是治疗风寒的民间偏方。 华迅按得舒服,尹铎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尹铎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半坐起来:风寒?谁得了风寒? 殿下心中,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留不得了。尹铎眼眸里透出凉薄的厌恶。 老奴却觉得,不如把人送给顾将军。 什么?一个背主的奴才, 你是收了他们什么好处!尹铎一下子火气,一脚蹬了过去。 华迅冷不防受了窝心脚, 半天缓不过气来,想咳不敢咳只能生生压着。赶忙跪着回话:殿下,殿下息怒。把小红送给顾将军,一来 滚!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尹铎又踹了华迅肩膀一脚,把人踹了一个倒仰。 华迅连滚带爬跪在当地,细细陈情:殿下,一来我们在绥州知府衙门里,一举一动都有多少人看着,若非大不敬否则不宜杖毙宫女。二来,把人送给顾将军,也算成全了小红一片真心。传出去也能为殿下增添贤名。三来,这小红的心思我们能看得出来,安大人想必也能知道华迅说着看向三皇子,做了个看好戏的表情。 尹铎发了火儿,心气儿平顺了些。听华迅这么一说也生了兴味:嗯,有道理。我听说安韶华前些日子把他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嗯,他现在也缺人伺候。 华迅轻舒了一口气,笑着说:殿下可是赐给顾将军的,不是赐给安大人的。 尹铎挑了挑眉,眼睛一转,哈哈大笑起来:好极好极!哈哈哈哈!好极了! 却说晚饭过后,刘伯始终没有出现。倒是刘府的招待依旧细致恭敬。 顾銛小声说:不过是成亲,刘将军为何这般抵触? 且再看看。 两人回屋不久,马军又来了。这次还带来了一个十三四的小男孩,马军说:这是我从绥州俞家班买来的孩子,叫曲六子。若是有事,我会让他来送信。 说完,曲六子给两位贵人行礼。行礼之后马军就让他等在外头。 曲六子有个姐姐,叫俞醉梅。唱老生的。 坤生?顾銛闻言,眼睛一亮。顾銛自己是唱乾旦的,遇上个坤生,自然十分好奇。 是。俞醉梅如今是绥州最红的角儿。好些个达官贵人都专程来听戏。俞醉梅是俞家班的台柱子,傲气还是有的。有时候分文不取也会唱,有时候黄金百两放到面前也不为所动。遇上心气不爽利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肯唱也是常事儿。不过今儿个下午,有人花每日三百两银子让俞醉梅从明儿个开始,都来绥州府衙出堂会。 府衙的堂会?顾銛一愣,表情立马变了。府衙的堂会不是应该霍大人差人去办么?怎么李赞手下的人去了? 马军也不卖关子,赶紧说:我们大人没准备堂会。顾将军此行带着差事,怎能我们大人不会这般不分轻重。今儿一早李大人身边的小厮出门,直奔市场去了。先买了两个小厮,一个十三一个十二,都是手脚麻利样貌好看的小子。十两银子一个,签了死契。 十两银子就能签死契? 嗯,今年多地遭灾,好些个灾民投亲靠友流落此地,运气不好的只能卖孩子。卖的多了价钱自然就低。有的孩子给钱就卖,一二两的满地都是。遇上好人家,不要钱都能领走。十两已经不少了。马军年少失怙,物伤其类,心有戚戚。 都是可怜人。顾銛微微叹息。 然后那两位又买了七八个丫头,十四到十八的都有,都要好看的。也全签了死契。 七八个丫头?安韶华喃喃地说。 本来就三十大几号人了,这回又来了七八个,他当是在做什么,摆这么大排场!当心 流光!安韶华打断顾銛的牢骚。凑近了顾銛耳朵小声说:暗卫不知在何处,有些话切不可宣之于口! 别说是背着人,就算当着皇 安韶华急急捂住顾銛的嘴:你省省吧!祖宗!说完看向马军。 马军赶忙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他们带着银子又去了俞家班。最后租了一个院子把丫头们安置进去,小厮倒是带回府衙了。说完就要告辞。 安置到院子里?安韶华跟顾銛四目相对,都是满眼疑惑。 也许马军踟蹰了一下也许只是想要□□一下再带上。 马军说完了事儿,赶忙告辞走了。 为什么买来的丫鬟要□□,小厮就直接带回去了呢?对于马军的推测,安韶华并不大赞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蔡仲康并不是要那么多丫鬟伺候的麻烦性子。 正想着,立秋来了。 这回立秋是在门口经通报进来的,顾銛倒有些失望。他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像玩找不同一样在身边各个地方找到暗卫,找到才能跟暗卫接头。哪知道人家直接从门上进来。 立秋出场方式让顾銛有些失望,带来的消息却是及时雨一般。 原来蔡童生病不能伺候,蔡仲康的确让李赞的小厮帮忙买几个人,却只是让买两个机灵的小厮,每个给了十两银子,签十年的契。 十年?顾銛先发现不对,不是死契? 二重契。安韶华见惯不怪。死契在李赞手里,那两个小厮生是李赞的人,死也得李赞说了才能死。李赞又做个十年契,把他们放在蔡仲康身边。 这样也行?顾銛又问。 安韶华给他使了个眼色,说过后再说。立秋亲自来,只怕还有事情。 果然,立秋是想为安韶华救秋分而道谢的,顺便说从今后安韶华给刑部的信也可以从暗卫的渠道走,要比正常驿站快上一半。 事急从权,安韶华也不多客气。让暗卫穿回话去,请刑部派两个得力的仵作来。说完这些,安韶华又吩咐立秋,去看看刘伯在做什么。 送走了立秋,安韶华跟顾銛解释什么是二重契。 就拿眼下的事儿来说,虽然银子是蔡仲康出的,但卖身契在李赞手里。所以这两个人归根结底是李赞的人。如今李赞把人明目张胆地放在蔡仲康身边,于蔡仲康看来,这人是自己买的。 顾銛马上就明白了,李赞是要对蔡仲康下手?他有点担心蔡仲康不是李赞的对手。 安韶华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未必,也许只是未雨绸缪。 啥? 李赞此人,心思歹毒。 顾銛咧嘴啧啧几声,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李赞这个人真是一个字,坏! 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都干。心思歹,心机深,心眼多,心还坏。当他的同事、同学、发小只要跟他沾上边,感觉都惨兮兮的。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对了,他还有偷窃癖。哎呀,真是,太糟糕了。 安韶华却想起一桩往事:李赞十三四的时候,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庶长兄。 什么? 安韶华把当年的事情给顾銛细细说来,听得顾銛一阵泛冷。那可是他哥!在顾銛看来,庶兄跟现代的私生子性质完全不同,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是血脉相连的。 李赞为人如此,皇上还同意让他做三皇子伴读? 当初太后跟李妃娘娘都属意于他,虽然皇上为三皇子安排了蔡仲康跟赵山河。赵山河也回宫伴驾三四个月,不过最后还是换上了李赞。 赵山河,是已故的赵老将军的嫡幼子,赵将军亡故之后,赵山河接手了十万赵家军,在平西军中任正四品将军,年轻有为。单从家世上来说,赵山河跟蔡仲康二人恰好一文一武,给三皇子做伴读正正好。可见皇上为三皇子思虑周详。 可惜太后要的,不是周详。 第160章 登船 那当年太后为什么没有选李赞跟赵山河为三皇子的伴读?顾銛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 顾銛解释道:你看啊,太后他们明显是想安排李赞做三皇子伴读的。李赞是文,正好赵山河是武。多好?蔡大人直到如今也才是个侍郎, 怎比得上 李至廉又是本家,还是尚书,权柄在握,对三皇子忠心不二。比蔡仲康好,是吧。安韶华挑眉说,太后未必没有这样想过,可皇上会这样安排吗? 顾銛闻言反倒呆住了, 半晌才说:皇上是真心看重二皇子的。 别的皇子都是两个伴读,一文一武。太后想用李赞,皇上就换下了赵山河。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有杆秤,绝不会多一分。 唯独二皇子四个伴读, 各个家世显赫。 正说着,有人敲门。 立秋来回话, 说刘伯正在独自喝闷酒,已经是酩酊大醉。还对月跪着哭, 一会儿将军一会儿公子地说胡话,说什么老奴愧对将军。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刘家列祖列宗。 不必跟着刘伯。你且先去吧。明日一早我们要去船上查验,暗卫最好有两个能写会画的跟着。 打发了立秋,顾銛才想起刚才想问的话。 我见你跟刘伯很是相熟,为何 你问我为何不答应刘伯的请求,为何要让立秋去探查刘伯行事? 顾銛的确觉得说不通。照理说刘将军是二皇子的舅舅,跟安韶华他们是一伙儿的, 怎么安韶华看起来还在防着刘伯?就算多年前刘家行事偏差,如今刘家只剩刘将军一人, 自然是能帮就帮,母家强了二皇子将来才多一分保障。 这事儿。安韶华记得清楚,上辈子刘将军至死都是一个人,未曾娶妻,却有过几个妾。也生了几个孩子,只是庶子都未能继承家业。二皇子后来失势,跟母家已经朝中无人也是分不开的。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此时请旨赐婚,是要让皇上记得还有这么个人。刘家远离权力中心多年,想要挽回圣心需要一个机会。郑家刚被斥责,此消彼长,李家刚刚得意半年,这回李至廉又被下了昭狱,大约是不中用了。这个时候请旨赐婚,也许赐婚在其次,请旨才是目的。 见顾銛微微点头,安韶华接着说:再说,皇上很少给臣子下圣旨赐婚。一般都是宗室。就像安国公,圣眷优渥,位高权重,圣旨赐婚,赐的是成安公主。 这顾銛想举几个例子,挨个想过去才发现,据他所知皇上亲自赐婚的都是宗室。像他跟安韶华这样的臣子间联姻,都是李妃娘娘赐婚。甚至这么多年下来,皇后赐婚的竟然只有两桩,还都是郑家的女儿。 恋耽美 魏先森-(101) 最重要的是此事不知道刘将军的意思。 刘将军什么意思? 当年,刘家的事,刘将军当初年龄虽小未受波及,却也未必真的清白。这么多年皇上把他放在绥州不闻不问,一来是为了二皇子。二来,大约是看他也算乖觉。 怎么叫为了二皇子?顾銛不解。 二皇子好歹是元嫡长子,如果没有母家安韶华话没说话,顾銛就明白了。他便没再多言。 可如今刘将军也有动作了。顾銛微微叹息。从前顾銛总以为军人保家卫国,从不参与那些文臣之间的争权夺势。没想到身在局中,谁都不能免俗。 未必。说不定真的是刘伯害怕刘家无后,将来死后无颜面对刘老将军,所以自作主张呢。 那要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更不能贸然出手。刘将军如今上无高堂,婚事全凭自己做主。若是有心仪的,早就成亲了。这么多年不肯娶妻,想必是有缘故。 安韶华点到即止,顾銛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圣旨赐婚说起来是无上荣宠,但是如果刘将军自己不愿意成亲,强扭的瓜又怎么会甜呢?此事轻了是增加一对怨偶,重了这世间不幸福的夫妻不得善终的有多少,他们最后的归宿是怎样,只怕刑部厚厚的案宗最能说明。 两人旅途劳顿,虽说中午歇了一会儿,晚间也困得早。左右无事,便早早歇着了。 次日一早,做好安排便要去登船。 船停在距绥州二十里处,临时搭了一个渡口。 众人登船之后,直奔安韶华发现暗格的地方去了。船上只留了几个人,没了平日里的人来人往,整个船看起来阴森可怖。也许是木料的缘故,无人的舱室时不时会吧啵地响上一声,更显得船上安静得让人不舒服。 到了底仓,虽说船上的活物早已经卸下去,并且开了舷窗通风,可这腥臊恶臭的味道还是没有消散。 顾銛刚过来就干呕不止。安韶华让他拿着小宫女给的香包放在鼻子下面,站远些。 到羊圈的位置,顾銛看到一个十分逼仄的暗舱,高大约一米二三,只能弯腰屈腿走。顾銛撩起下摆就要进去,却被安韶华拦了一下。先由暗卫察看,他们有记录这些的方法。我们去了难免留下痕迹。顾銛风寒未愈,安韶华不愿他接触这些。 案发现场先由勘验人员取证,这点常识顾銛还是知道的。那么矮的暗舱,人在里面根本不起来,如果真的在这里关了十几个人,真是太残忍太把人不当人了。顾銛脸色忽然就变了。是谁有本事在船上事先修这么一个暗舱的?什么时间做的?船工们真的没有发现么?如此想来疑点颇多。 顾銛想了想,还是把疑惑都跟安韶华说了。 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安韶华小声说:的确有船工发现这个暗舱的,但是整个底舱都是太后娘娘给公主的赏赐,所以船工就算发现船舱的格局被改了也不敢说话。 是了,底舱的活物沾了太后赏赐四个字,哪有人敢多言。动手的是个聪明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钻了大空子。堂而皇之地在船上做了个暗舱,藏了好些个人,周围都是叽叽咕咕嘎嘎咩咩的声音,就算有人哭有人闹,偶尔泄露出那么一丝丝声音,大概也被掩盖了。 更别提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混在这些赏赐里,都跟着办了。 顾銛感觉一阵心寒。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船上布防、练兵、因为三皇子几句话生气的时候,底舱这个不见天日的暗舱里,藏着十几个人活生生的人。 呕顾銛终于还是吐了,趴在舷窗吐得一塌糊涂。安韶华伺候他漱口,小声关心着。 立秋这次带着寒露进去,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出来之后二人面色皆十分凝重。还请安大人过目之后,查漏补缺,我会尽快将这些送给主子。 流光,你可否带着立秋去看看秋分落水的地方? 顾銛正想说他也要进暗舱查探,但看安韶华的表情还是决定现听他的,于是转身带着两个暗卫上甲板去了。 安韶华带着铁六铁七钻进暗舱。此处矮,但最折磨人的却不是矮,而是无光照,不通风,地上污秽不堪,空气里的味道让人难以呼吸。安韶华仔细查验了地上的秽物,是人的。 安大人,船行八日,这些铁六指了指地上的秽物,这些可不止是一两个人的,怎么也得是七八个人。 如果有人中途被扔下去呢? 这个不好说。铁六回答一切都只能猜测。 安韶华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那一沓卖身契,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如今只剩下这一舱的污秽,跟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漂起来的尸首。此案不破枉为人!安韶华紧咬牙关,恨恨地说。 才在里面呆了一刻钟,安韶华出来的时候就有些头晕眼花,趴在舷窗也是一阵吐。 吐完整个人头晕脑胀,鼻子里嘴里都难受的紧。漱口过后,恰上头有人喊。安韶华反身过来向上看,原来秋分落水的地方正对着底舱的舷窗。立秋腰上系了一根绳子,从船舷吊着下来。 等她到了舷窗附近,安韶华才看出她腰上的是一根钢索。 飞虎爪? 是。 所有的暗卫都有? 是。 安韶华张了张嘴,斟酌了几次用词才说:秋□□上的伤,在什么位置?是何所伤? 立秋吊在外面,跟安韶华隔着舷窗说话。腰侧有一处刀伤。其实对于秋分这个伤,立秋始终有些疑惑的。做暗卫本来就是刀尖上抢日子,练的功夫只有两种,暗器跟近身。秋分在暗卫里功夫算不上一等一,但真要是过起招来顾将军都不是秋分的对手。 所以立秋始终觉得安韶华跟顾銛也有可疑,毕竟秋分是在船上受了伤,还被扔下水,如今生死未卜。立秋觉得秋分很可能是一时不察着了道,试问谁能让秋分一时不防呢? 安韶华闻言,点了点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立秋又加了一句:秋□□上只有一处伤,在腰侧。立秋说话时思思盯着安韶华,看他的表情。 安韶华透过舷窗看向立秋。立秋一只手攥着钢索,一只手推着船,整个人大开空门。 也许他们都想错了。安韶华想,秋分也许不是在甲板上被袭击,而是发现了什么,就像此时的立秋一样吊了钢索下来,哪知冷不防有人在舷窗捅了他一刀。他刺了对方一刀,却无法从舷窗入舱,只好飞身上去想要上甲板,却有人斩断了老虎爪或者是别的什么法子,总之他只能把刀插在船舷外,以期不要落入水中。 然后刀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码字。累到手抽筋。 昨天睡太晚,今天困成狗。欢迎捉虫。 明天尽量更。 第161章 洗尘 关于秋分受伤经过的推测, 安韶华刚一回到将军府之后跟顾銛说了。 顾銛原本就对秋分受伤一事耿耿于怀。秋分的功夫顾銛虽然没有试探过,但是几次接触下来,顾銛以为秋分的功夫跟自己不相上下。战场上遇上, 自己必胜。但若是狭路相逢短兵相接,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在秋分手底下活下来。 而当时船上的人,顾銛以为自己的功夫当属第一。那么当时究竟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伤到秋分?顾銛设想过很多可能,却总有不合理之处。 听了安韶华的推测之后,顾銛却觉得安韶华想得很有道理,但若是如此, 只怕当时秋分遇上的应该是两拨人。船舷上割断绳索的一拨人,和当时正在底舱舷窗突然出手的一拨人。 怎知是一拨人而不是一个人? 顾銛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安韶华:秋分的功夫犹在我之上,如果在舷窗攻击他的人少,他会收了老虎爪攻进舷窗去。 那舷窗很小 暗卫皆精通缩骨术, 莫说是钻个舷窗,就是躲进个箱笼都是常事。 那船舷处呢?为什么认为船舷处是否只有一个人? 秋分落刀之处距离船舷不足一尺, 以秋分的功夫,就算身上有伤, 跃上去再杀个把人应该不是难事,他却没有。 安韶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却说这日下午,刘将军在将军府设宴为成安公主、三皇子一行人接风洗尘。 公主来得很早。将军府并没有女眷来陪客,绥州知府霍怀安的夫人一早去皇庄,带公主见一下绥州风土人情。午饭过后,就来了将军府。 公主遣人来问了顾銛如今是否大好了, 还告诉安韶华出门在外不比京中,她毕竟是顾銛的继母, 若是有事尽可去找她。 话不用说太透,该明白的都能听明白。此处不是京中,这一路却并不太平。公主这话就是表明立场,也是让安韶华不要束手束脚。 刘将军形容消瘦,须发花白。明明应是不惑之年,乍一看倒如同花甲老人了。安韶华有些心惊,他上辈子大约这个时候也与刘将军见过,那时候的刘将军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虽说在别人看来他身为元后亲弟弟,仕途上应该更风光一些的,但是他显然并不在意那些。 怎么这一世刘将军竟然是这幅模样?难道发生了什么? 顾銛多年前曾与刘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此时相见竟然认之不出。心中难免一番感叹。 菜一轮酒一轮,公主说顾銛风寒未愈不宜饮酒。众人都跟着说是啊对啊,公主当真是慈母典范啊。公主笑着任夸,顾銛好歹今日是不必饮酒了。 目的达到,公主便告辞了。毕竟她是长辈,又是女眷,有她在的确不大方便。 公主走后,席间气氛明显热络了许多。 酒过三巡,尹铎朝李赞挑了挑眉。 李赞立马放下筷子起身去了一旁。 安韶华跟顾銛一直在用余光看着三皇子几人,发现李赞离席,安韶华给暗卫发了个信号,让他们跟上。 不多时,丝竹之声响起。 离京来暗藏国宝,游天下访查民情。一个生角儿出来,只唱了一句就惹了满堂彩。 安韶华于戏曲上并不精通,除了顾銛唱过的之外一律没听过。这两句唱词一出来他就端正了神色,莫不是有人借戏来说什么事儿? 顾銛却小声说:梅龙镇啊,有些日子没听了。 听说是固有的戏,安韶华也就放松了许多。不知为何,他今日一见到三皇子,就总觉得这位爷今儿个又有新花样。只可惜他一直提防,对方却迟迟不出招。 顾将军。尹铎向顾銛举杯。 安韶华全身戒备,但看周围,显然并没有布置什么。难道三皇子还想让顾銛唱一段?看顾銛此刻的心情,只怕就算三皇子不说,他一会儿也是要去唱一段的。若是如此倒也不必担心了。 顾銛以水代酒,三皇子竟然没有冷嘲热讽,让安韶华刚刚准备放下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这位爷怎么会是这么体贴的人? 顾将军风寒未愈,的确不能喝酒。三皇子说。顾将军病了有些日子了吧怎么还没好呢? 顾銛倒是答得快: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是风寒,也不会那么快就好了。 安韶华想要给顾銛使眼色,顾銛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也难怪,顾将军出门在外无人伺候。小红。 一个十三四年纪的小姑娘闻言跪在三皇子桌前。 这个丫头虽然年岁不大。但手脚麻利,会熬粥会做香囊,最是个会伺候病人的了。尹铎说着,嘴角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小红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柳暗花明的一天。一时间看向顾銛的眼神都变得炽热起来。 顾銛正要推辞,三皇子却转过脸去看着台上的旦角,跟着摇头晃脑地唱了两句。 冬日里天黑得早,附近的人家都开始做饭。绥州这里人们喜爱在晚饭吃肉食,叫晚硬菜。家家烟囱里都开始冒烟,空气中渐渐起了一层烟火气。 顾銛让这油烟味呛得嗓子不大舒服,有心跟三皇子好好说话,推辞了这个叫小红的宫女。 莫不说他是真的不想要丫鬟的。顾銛穿越过来之后,很多事情都还能忍。就算实在看不过,但只要符合当时的礼法规矩,他也能做到假装看不到。 唯独用丫鬟这一样。 顾銛上辈子不是天生的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是喜欢过娇俏的女孩子的。即便是如今看到十三四的小姑娘,他也是打心眼里觉得就想三月里的晴天,那是一种耀眼地明媚,特别美好。所以他受不了有一个不大点的小姑娘费劲巴拉地在基本生活领域伺候自己,洗手倒尿盆什么的,他会疯。 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的了。再说三皇子是个什么性格,顾銛船上这几天可是领教了。打死他都不相信三皇子是真心觉得他缺人伺候,才要给他一个丫鬟。 顾銛内心是真想拒绝的,但三皇子不看他,他要是喊上一声,启禀殿下,又显得太过刻意,很容易惹着这一位枪药做的爷。 三皇子刻意不看他,这要是换成一般人说不定就这样认下了。可顾銛却不是一般人,他几乎是定定的看着三皇子,就等着说话的时机。 就在这觥筹交错的短短时间,顾銛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自己要下这个小宫女,可以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做正头娘子,是不是也算一桩好事了呢? 正想着,顾銛感觉安韶华在看自己,果然他转过去之后,安韶华用口型说谢恩。 于是顾銛也用口型说:我不想要。 安韶华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悲悯,微微摇头。 顾銛知道他的意思,这里由不得他说不要。他苦笑着回头,三皇子正看着他。顾銛张了张嘴竟然没想好怎样说拒绝的话。好半天才说:谢殿下,只是 罢了。尹铎摆了摆手,打断了顾銛的话:这丫头你们带走吧。 顾将军,你觉得唱的怎么样啊? 顾銛想说,他并没有听。哪知道台前两个人退场,紧接着转出两个人来。还是同一折,这个一开嗓就让顾銛一愣,这个是真的好! 这个老生扮相英武帅气,一举一动尽风流。 大明一统锦山河这个生角儿不光扮的好,功底扎实,声音还厚重端严,果然与众不同。 顾銛跟着唱龙凤车撵多快乐 罢了罢了,这个小宫女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等到了自己身边,问问她的心意。无论军中还是京中,都有她自己定夺。 新上来的这个生角儿明显不同,气息身段放在永安京都是一等一的,偏巧唱的还是梅龙镇。当年顾銛拜师傅,第一个学完整了的就是梅龙镇。此时听到简直心痒难奈。 这就是绥州一绝俞醉梅。待到俞醉梅唱完,李赞说。果然名不虚传啊。 众人皆颔首喟叹,此声如同天籁啊! 尹铎却忽然轻轻叹气,话音一转:可惜我这次带的人并不多,你们身边的人更少。怎么办呢? 华迅上前一步说:殿下,公主殿下此去平城,身边带的仆从想必不少。让公主随便拨一个过来,就顶了大事儿了。 恋耽美 魏先森-(102) 这主意不错。三皇子说:前几日在船上,我见成安姑母身边总跟着一个,尹铎说着在右耳边比划,似是想不起来。 殿下说的可是那个右耳戴着三个耳环的丫头?她叫清月。 啊,清月。听名字就不错。 顾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三皇子的意思,还没等发作安韶华就在桌下握住了顾銛的手:流光!清月是公主是母亲的人,她是生是死,都是公主的人。 顾銛还想说话,安韶华说:只要公主不吐口,清月必会无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162章 乾旦 俞醉梅虽然年岁不大, 但唱得是真好。她是老天爷赏饭的坤生,顾銛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见比她更有灵气的妙人,明明一样的唱词一样的衣裳, 沾上她就都变得活灵活现。 直听得顾銛都没压住那戏瘾,扮上粉墨跟俞醉梅来了段千里送京娘,直听得众人叫好声连连。 顾銛本就柔韧精瘦,行动风流。顾盼间华贵慵懒,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唱腔也与别人不同,清丽婉转不闻雄声。 三五台步, 一个亮相,一句曲儿唱出来,那声音飘飘渺渺,那身形袅袅娜娜, 安韶华也跟着他晃,本来的两分醉意生生晃成了七八分。 再说台上, 顾銛见到俞醉梅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英雄惜英雄。下了台, 顾銛还给俞醉梅教了几句新戏。俞醉梅也是个戏疯子,听说顾二公子有新戏给她唱,撕了一块台布把唱词记了下来,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两遍竟然学了个七八成像。 觥筹交错间,安韶华不觉吃多了酒,夜风一吹便有些上头。看他们唱得兴起,便留了燕家兄弟伺候, 他先带着福贵回房去醒酒。 有些酒上头慢,后劲却大。安韶华原本还觉得陶陶然, 走到一半便东倒西歪。等回了房简直是天旋地转,赶紧躺下了。福贵去厨房拿醒酒汤,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左右无人使唤,安韶华只能撑着头痛自己去开门。 房门开,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薄衣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盅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水。安韶华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人,依稀间想到多年前的往事。语气上便带上了些许恍惚。 你是何人? 小姑娘想要挤出一脸笑,却总也笑不出来,咧着嘴表情古怪:奴奴婢小红不是,奴请顾公子赐名。 顾公子?安韶华使劲按了按太阳穴,还是提不起精神,眼前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你且先回去,明日再来。说完他也不耐烦应酬,直接关了门回去,沾枕头就睡着了。 顾銛回房的时候,福贵伺候着安韶华换了衣裳还擦了身子。安韶华鼾声雷动,福贵小声问顾銛要不要去厢房。顾銛想了想,摆了摆手。他唱得痛快自然睡得也快,谁知睡了没多久竟然醒了。 隐约听到幽幽的埙声。 顾銛坐着,无声的笑。安韶华震耳欲聋的鼾声没把他吵醒,那似有似无的埙声竟然让他难以入眠了。 埙与其他乐器不同,自带三分凄凉冷清。尤其是这一番喧闹过后更显寂寞,顾銛披衣起身,走到窗前。 窗前听埙,其声也婉,其意也悲,顾銛听得心里闷闷地难受,像是揣了个又冷又硬的石头。月亮惨白地透过窗缝照进来,更让人愁肠百转。 千百年来,上辈子这辈子,古代现代都是同一轮明月,那么近又那么远。人生匆匆,山河永寿,不知喜悲。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流光这又是偶然听来的佳句?安韶华轻轻开口,给顾銛披上了一件衣裳。夜里风凉。 顾銛上辈子好歹背过一些唐诗三百首之类的,再加上从事戏曲工作,文学鉴赏力还是有的。来了大祐虽然时刻谨记不要瞎背诗,但也保不齐流出去那么一句两句的。 可是就算后来的九年义务水准,那诗句也是千百年来万里挑一的,最初总是有人重金悬赏或者千里寻访。顾銛就说是偶然听到的,别人写的。 谁写的,不记得。在哪听到,不记得。一概不记得。 顾銛原意是想让人知道,这些诗作的作者另有他人,哪知后来竟然有人猜测顾家军中藏有高人,此人为当时不二之才。可惜此人却不愿出将入相沾染俗世,于是他的诗作只在镇北军中流传。 安韶华却是从未问过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每次都笑着问他,是否又是偶然听来的。 顾銛正欲回答,门口传来立秋的声音。 二人开门,立秋进来禀报。 一来是京中传来消息,李至廉大约是不行了,据说他在昭狱里呕血不止,却死不认罪。 二来是李赞身边原本有几个死士,虽然平常扮作寻常仆从,但是功夫稳健,神出鬼没,昨夜前半夜还守在李赞身边,后半夜又尽数撤走了。负责盯李赞的暗卫没有摸清他们轮值的时间,今夜却又没见到那几人。 安大人,查不查? 你且如实告知你家主子,要查也要另派人来。你们几个也要算计好轮值的时间,切莫拖垮了身子。 谢大人。立秋行了一礼大人若是无事,立秋告退。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依旧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安韶华忽然有种顾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错觉,似乎他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你去看看,是谁在夤夜吹埙。 立秋走了,安韶华马上问:流光,当时在船上,你可曾发现李赞身边有死士? 顾銛仔细想想,缓缓摇头:不曾。他们应该是刻意回避,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安韶华点头,当时秋分在船上,不也是一直避着人么。 秋分! 打伤秋分 两人异口同声,想到一处去了。本来他们对于秋分受伤的经过就多有猜测,此刻知道李赞身边还有死士,当时的情况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只怕当时秋分就是与死士狭路相逢。 那些死士怎么又不见了? 也许是替他们的主子跑腿,也许是 怎样?顾銛最烦安韶华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情形。 李至廉不行了,那些死士另有安排。 顾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李至廉这是真病了还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他也必须死了。安韶华想了想说:眼下的情形,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怎讲? 安韶华左右看看,凑在顾銛耳边小声说:所谓君王之道,在制衡。原本忠亲王独大,辅政大臣尸位素餐,刘老将军为首的一种纯臣勋贵加在一起,再加上皇上跟太后,才堪堪扳倒了忠亲王。 想想当日之凶险,顾銛也觉得心惊胆战。嗯。 那之后,查办辅政大臣,立元后为皇后。朝中暂时平衡。 可是后来 安韶华捏住顾銛的手,小声说后来,顾家出事,一门十员虎将一夜之间只剩下一个。皇后生了二皇子,大皇子又死了。二皇子是嫡长子,立储之声甚嚣尘上,没人能抵得上刘氏的风光。 所以,皇上又让朝局平衡了。顾銛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做了个横削的手势。 后来,众勋贵蛰伏,新臣一个个崭露头角,逐渐分权。皇上有意扶植郑氏与李家打擂台。 话说到这里,顾銛就明白了。虽然郑家前不久遭皇上斥责,但终究不伤筋动骨。但是李家没了李至廉明显要弱上很多。若是此时再有万一,只怕一时间无人能跟郑氏抗衡。皇上应该不愿失衡吧。 刮地皮喝兵血,这事动了国之根本,皇上不可能放过。只是此消彼长 顾銛双手都被安韶华轻轻捉着,两人面对面又站的极近。顾銛发现立秋到了门口,抬头要跟安韶华说话,正巧安韶华半垂着头正看着他。夜色不明,两人却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进来吧。顾銛特意扬声说。 立秋进门,衔春也从外间迷迷糊糊跑了进来:公子,可是叫小的? 没事儿,你先去睡吧。顾銛没想到自己一紧张声音有些太大了,居然把衔春都叫醒了,自然有些羞赧。 安韶华看出他不自在,便开口让立秋回事。 回大人的话,是刘将军。 三更半夜刘将军在自己家不睡觉吹什么埙?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都十分不解。 安大人,还有件事。 何事? 方才,俞家班的班主把俞醉梅的卖身契放在锦盒中,送给了三皇子殿下。 什么?顾銛惊呼出声。 外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銛赶紧说衔春,没你事儿,你先睡着吧。 说完又看向安韶华,黑暗中顾銛看不清安韶华的表情,只好伸手抓住安韶华的手说:唯清,俞醉梅请你帮我。 见顾銛为了俞醉梅着急得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安韶华心里多少不舒服了一下。流光莫急,此事,以你我的身份,没有办法过问。不过成安公主却不同,明日一早我陪你亲自去皇庄,找成安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 欢迎捉虫。 第163章 坤生 让俞家班班主这忽然的混账行事搅了顾銛的心绪, 他也无心再听埙,更是睡不着。一夜辗转无法入眠,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起身, 准备去院子里练练剑去去火气。 顾銛起身的动静吵醒了安韶华,安韶华宿醉醒来,头晕脑胀,眼睛都涨得难以睁开。福贵,请郎中来。 听说安韶华要请郎中,顾銛赶忙回来守在安韶华身边,几番欲言又止。 安韶华知道他是心焦俞醉梅的事情, 却也生气自己这样难受了,顾銛也不问一句,只是想催促自己去求公主救俞醉梅。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往往要比平日里更矫情一些,要强的人爱逞强, 娇气的人更觉得委屈,冷清的人则是完全的冷淡了。安韶华平时虽然对顾銛照顾有加, 此刻却也难免觉得难受。 要不,你在家躺着, 我让铁六去俞家班看一眼。顾銛接过福贵手里的热水,尝了一口说:再添些热的来吧,喝下去要发汗才好。 福贵去倒水,安韶华撩起眼皮看了顾銛一眼,见到顾銛眼露关切,安韶华挑了挑眉,唇角微微翘起, 继续闭上眼睛。 爷。福贵端来了水。 你出去守着吧。 那郎中。 不必了。 是。 两人关上门商量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商量出个结果。 这事情难就难在如何在不说事情原委的前提下请公主出面向三皇子要人。总不能说顾銛看上了一个戏子, 但是那个戏子昨晚被送给三皇子了,他们想让公主帮忙要人吧。 可就算他们有心交底,说俞醉梅落到三皇子手里只怕是要被虐待致死,不过他们没有证据全凭推测,只怕他们要落一个污蔑皇子的罪名,那可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不说,不行,师出无名。说了,不行,无凭无据。 顾銛听安韶华这前怕狼后怕虎的分析,听得着急上火还无从下手。你想得太多了。 安韶华一愣,这怎么话说的? 公主是我的继母,她说过有事儿就去找她。见安韶华还是面露难色,顾銛继续说:就算无事,我也能去跟她请安,闲聊。至于她知道了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情了。毕竟顾銛一抬手,指了指安韶华又指向自己,文臣,武将,说白了都是皇家的家奴,主子办事,奴才可以劝诫,却不能插手。而公主是三皇子的姑姑。侄儿尚未成亲,姑姑管一下侄子收戏子,有何不可? 安韶华倒是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只是听顾銛说完之后,不由感叹这个说法着实精妙。不论律法,只谈家事。成安公主就算曾经是宗室女,如今也是皇上亲封的公主,论辈分就是三皇子的姑母,他不认也不行。 这要是从前的顾銛只怕也说不出这些。只是今年安韶华清理了内院,家中琐事祖母与母亲也常常提点顾銛,顾銛无奈,只好把这些家宅智慧当兵法强记了,他此番说得全凭直觉,也没想到这话在安韶华听来如何振聋发聩。 到了皇庄,公主早已经醒了,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多少有些惊讶却也十分高兴。上了茶,问他们昨日宴席的事情。 顾銛只当自己是在晨昏定省,几句话就把三皇子看上清月的事情说了出来。安韶华强忍着头疼几次使眼色,都没拦住他。 竟是如此?公主喃喃说道:那安大人今日前来,是要本公主把清月送给三皇子吗? 不是,怎会!公主误会了。安韶华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一时间也显得有些恍惚。 公主,是这样的。顾銛下意识地把公主划入己方阵营,见公主生气便赶紧开口,把俞醉梅的事情说了一下。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在船上看到一个夹层,里面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很多话只欠起个头儿,此时的顾銛却是越说越顺了。 船上的事情,公主听了一半,如今知道了几乎全貌,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指着安韶华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才说? 回公主的话,只是,全无证据啊! 怎么叫没证据?那夹层! 船上有夹层,又怎样呢?安韶华双手一摊,谁又能说船上就不能有夹层呢? 那那些卖身契呢? 我们当时确实看到了,可是难保他回去不能一把火烧了,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没有烧,都留着,只说是奴才丢了,也能算是一桩罪证吗? 那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戏子叫俞醉梅的,就公主毕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子,说她妇人之仁也好,宅心仁厚也好,想到俞醉梅可能的结果,公主连那个词都无法狠心说出来。 所以相求母亲出手。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决定可能得罪人的话还是自己说,母亲是三皇子的姑母,侄儿尚未成婚,姑母出手阻止他收戏子狎昵,也是说得通的。 成安公主闻言,半晌没有说话。是这么个理儿。 只是众人根本没有想到去跟三皇子要人的经过会是这么顺利。 公主一路上心里演示了七八种情形,三皇子可能会怎样刁难,她要怎样化解。哪知道见面一说,三皇子竟是一愣。 姑母要听戏? 方才成安公主说自己旅途寂寞想要听戏。她原本还想着,若是三皇子岔开话题,她就说旦角都是些小丫头倒是好买,只是这生不好办。男戏子带在身边终究不方便,若是有个坤生就好了。 哪知三皇子直接说:昨日那个俞醉梅,据说是绥州地界上的这个!尹铎说着伸出大拇指,侄儿昨日听了,的确不错。说着使了个眼色。 恋耽美 魏先森-(103) 华迅从堂后转出来拿了一个锦盒。 三皇子接过锦盒,看都没看直接给了成安公主,说:这是昨晚别人送的,如今借花献佛转赠姑母。当是侄儿的一片心,恭贺姑母夫妻团聚,家和万事兴。 拿上身契,成安公主更坐不住了。三皇子看向清月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却也知道此事必须有个结果。想了想还是决定挑明了说,我听说三殿下昨天还给顾銛送了人? 那个小丫头对顾銛一片心意,我念在她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成全她。 那是殿下仁慈。成安公主说。只是这样一来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还够吗? 尹铎看了清月一眼,清月却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成安公主就像没看到尹铎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笑着说:要不我做主给三殿下买几个丫鬟罢。成安公主说着,心里也十分慌张,生怕三皇子忽然发难。但她必须撑起场面,于是整了整衣服继续说:清月是戍北州节度使的秦子婴的嫡三女,七年前选秀入宫,皇后娘娘看她伶俐特意留在了身边。后来我成婚,皇后娘娘让她来帮衬我。实话说啊,这些年我可真是离不了她。可是如今她也到了该放出宫的年纪,我想着这回来北疆,正好把她送回她老子身边。 怪不得性子与众不同,别有三皇子正说着,华迅上前倒茶挡了一下他。三皇子便意识到这话的确说得有些孟浪了,但那又怎样,难道他还不能这样说一个奴才了?他轻蔑地挑了挑唇,说滚开,挡事儿! 华迅赶紧告罪,这话题终究是揭过去了。 公主走后,三皇子指着华迅的鼻子,恨恨地说不出话来。若不是出门在外,我我 华迅跪在地上,不住地告饶。 到了俞家班,却见到顾銛站在门口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顾銛,怎么了?成安公主示意清月将卖身契递给顾銛,出声询问。 原来他们当时兵分两路,成安公主去府衙要卖身契,安韶华跟顾銛先行一步来到俞家班救人。谁知俞家班的众人都说,昨晚俞醉梅回到房间之后今日一早就没出来练嗓子。 可是等门开了才发现俞醉梅根本不在房间里。 房间里一切都整整齐齐,被褥不像有人睡过,昨晚用来抄戏词的台布叠好了放在床上,大约是准备睡下再看看的,可是如今人影都无。 成安公主心兀地一沉,难道三皇子竟然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门里俞家班的人都站在院子里,已经成了角儿的七扭八斜站在那里,冷言冷语说得难听: 贵人可是莫再搜了,不在您屋里,不在她自己屋里,指不定在谁屋里呢。 就是啊,那么大的一个活人,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们怎么知道? 在府衙呢吧!一天三百两呢! 成安公主一听,马上问:什么三百两? 安韶华赶紧上前行了大礼:参见公主。 听说公主来了,满院子的人唰地都跪下了,胆子小的抖如筛糠,直接在地上瘫成一团。 成安公主原本不知道安韶华冷不丁地为何行礼,看到这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收了那些浑话,心里倒是对安韶华高看了一眼,气势十足地说了平身。 作者有话要说: 困成狗砸。欢迎捉虫。 第164章 清月 不得不说有了公主在, 那些个捻酸含醋说话阴阳怪气的人都收敛了,安韶华三两句就问出了个大概。 原来昨晚唱完府衙的堂会之后,俞醉梅酉时末回到了俞家班, 好几个人都见她回去了,却没人再见她离开。平日里,俞醉梅都是卯时吊嗓子,如果头一日吃多了酒,第二日会辰时再开嗓。但是今日巳时都没见出来,俞家班的班主便有些着急了。 遣人去看,哪知人竟然不在。 昨日府衙的堂会班主没有过去, 城中有个老举人明日要做寿,一早就说好了俞醉梅去唱的,可谁知事到眼前俞醉梅竟然应了府衙的堂会,还收了人家的银子。班主昨晚去老举人家又是赔礼又是作揖, 好话说了一箩筐,腰都要撅折了, 这老东西居然说他看上俞醉梅了,既然俞醉梅这几日有事, 干脆就把事情都了了,改天入他的府里。 班主气得恨不得上去撕了他那道貌岸然的老脸,可还得忍着。这据说老举人的儿子在永安京入了林相的眼,拜了林相为老师。都说这相府丫鬟三品官,林相的学生呢?谁敢招惹?林相学生的爹更是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俞家班的班主也是昨晚回来之后才知道俞醉梅在府衙唱戏竟然是长给三皇子听的。 班主本就受了大一肚子气,一听说三皇子当时就把俞醉梅的卖身契送过去了。毕竟是自己从小养活大,一招一式一腔一调都是自己亲自教的, 要说他把俞醉梅当自己闺女可能有些假了,可是养个猫狗尚且有情义, 更何况是人呢? 班主也是在给俞醉梅做打算。只是他并不知道,最尊贵处,哪里是最好的去处呢? 所以今日一早找不到俞醉梅,班主也有些慌神。俞醉梅的性子说得好听了是有些骄矜傲骨,说直白些就是矫情倔强。万一她知道自己被班主送给了京城的贵人,他会如何行事,班主自己都不敢确定。 安韶华他们来之前,俞家班的班主已经找过一遍了。人影都没有。这人要是在三皇子那里还好说,要是不在,班主为她两边得罪人。想到自己为俞醉梅操碎了心,俞醉梅还如此不告而别,班主也是火大,站在院子里骂了快一个时辰了。 班主正骂着,又遇上两个面生的锦衣华服小公子来找俞醉梅,这班主一下子就想歪了。以为这俞醉梅背着他搭上了贵人,既看不上那任老举人,又不想去伺候三皇子。所以对安、顾二人也没什么好脸。 戏班子里其他人都惯会看班主的脸色,自然对他俩多有不敬。 安韶华原本就没准备亮出身份。京城来的官员,特意到绥州的一个戏班子里寻一个戏子。这事儿要是落到御史耳朵里,能参得他跟顾銛身败名裂。 但是有公主在就全说得通了。 公主想听戏,谁能说个不字? 他们这边正说着,曲六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安大人!顾将军!见面就跪。 安韶华一拍脑门,得,全露了。 曲六子一阵磕头:求大人救救我姐! 六子,你姐自己偷跑了,跟这两位贵人并无关系。这是做什么。班主想要把曲六子赶走。 师傅!曲六子朝向班主磕了个头,我姐不管去哪,都不会不跟我说一声的。况且昨晚顾将军给她教了一出新戏,她若是学不会可 她学了新戏?班主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安韶华也跟着站起来,上前问道:学了新戏,如何? 贵人不知啊,这俞醉梅最是个戏疯子。一般人听到新戏如痴如醉,她那是不吃不睡!新戏学不会她必是哪儿都不会去的! 她是不是去将军府了?顾銛忽然说,她若是为学戏的事情忧烦,去将军府找我,或许 顾銛与安韶华又急匆匆地往将军府赶去。 公主出来,看到曲六子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糖来,给院子里一些做杂事的小孩子吃。那些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小的才七八岁。 公主看了一会儿,发觉不对,怎么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也要比那十四五的地位高上许多?那几个半大小子各个面黄肌瘦,眼睛都站在曲六子的糖上。 他们吃不饱么?公主小声问班主。 这个班主面露难色,没法子,他们倒仓了,养着也就是个闲人,将来别人成了角儿,他们做个端茶倒水的杂活,总不至于饿死。 公主从不知道倒仓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情。细想来却也十分无奈,这些孩子本来都是些没田没产,挣一个花一个的穷苦孩子。打小卖到这戏班子里,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可唱戏本来就是靠嗓子吃饭,倒仓了的孩子 公主把班里所有倒仓的孩子都买走了,她自知没有能力救世,只能遇上一个救一个,起码跟着她能吃饱,也不至于将来生活凄凉。安顿下那些孩子,公主思量再三还是去找了三皇子。 听闻俞醉梅不见了,三皇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姑母,我送顾銛一个丫头,又送你一个戏子,你说侄儿是不是好人? 公主还想说,俞醉梅卖身契是在自己手里,可是人不知所踪啊! 都说人善被人欺,我这左一个人右一个人送出去,端茶倒水都得我自己来了,你还要来问我人在哪里?姑母的逃奴去了哪里我上哪儿知道?尹铎说着把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冷冷地看向成安公主,收起了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开隆帝发怒的征兆。我倒是知道我看上姑母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姑母却要用一个三品官来吓唬我。 你殿下尚未婚配。成安公主心里紧张,话都从嘴里说出去了才发觉不妥。 啊?呵呵呵呵尹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姑母,我只是要个人伺候我,跟婚配与否有何干系?难不成未婚的皇子连个伺候的宫女都不能有吗?再说了,她不是母后的人么,伺候我委屈了她么?尹铎止住了笑,两眼只盯着成安公主:成安姑母!你为了个戏子三番五次来见我,究竟意,欲,何,为?尹铎一步一字,慢慢逼近。 成安公主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接不上话。 尹铎起身,拂袖把桌上的茶杯一下子打到成安公主脚旁,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好一阵之后,成安公主忽然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出了一身冷汗。 当晚,清月辞别了成安公主,一步一回头,双目泪长流。 进了府衙,三皇子住的院子门口跪了一排宫女正在掌嘴,直打得齿落血流,端的吓人。清月心惊胆战两脚发虚。华迅出来看了一眼,说了声:散了吧。把清月带到三皇子面前。 尹铎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刚罚了人,此时正在抄经书。听到有人来,抬头一看,看着清月皱了皱眉:你哭什么?好生晦气。 清月回话说,辞别旧主情难自抑。却哭得直抽气,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尹铎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滚滚滚尹铎摆着手一叠声说了几十个滚。成安姑母怎么□□出你这样的废物?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跟前! 清月如蒙大赦,抬头看向尹铎,更是哭得止不住了。原以为这一步走出去就是跳进火坑,哪知道还有这般峰回路转?这是让她去做粗活,不能伺候在三皇子近前的意思么?这样也好。 三皇子看了华讯一眼,仰头看向屋顶。府衙没有精美的平棋,细细看能看到房梁。尹铎声音很轻,几乎呢喃:让她滚吧。 清月给三皇子磕了头,又向华迅磕了个头。 华迅看向三皇子,斟酌着说: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吧!伺候殿下多大的福分啊,可惜你命里没这份荣光。赶紧滚! 清月直到出了府衙,才觉得自己是虎口脱险,终于活过来了! 殿下。华迅给尹铎面前的蜡烛剪了烛芯,小声说:殿下不是觉得清月还算入眼么? 走眼了。尹铎迷上眼睛,搓热了双手揉了揉眼。那日见她还算个能说话的人,如今一见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没意思。 华迅微微笑着说:殿下不愿见女人哭。说完忽然想到李妃娘娘那悲天悯人常常垂泪的样子,心里一沉,自知说错话,赶忙想法子救场。 尹铎却点了点头:平日里见得太多,总想遇上一个有话直说,哪怕冲一些也好,可别抽抽搭搭的。 可惜了,得罪了公主。 切~尹铎从牙缝里啐出一个音,她算哪门子公主。莫说是得罪了她,就是顾石那老东西,也不能那我怎么样。 殿下天潢贵胄,自然不是他们那凡夫俗子能相比的。 尹铎抄完一段经,双手合十默诵了一遍。华迅静静地侯在一边。 那个戏子当真不见了? 殿下,公主倒不至于说假话。华迅一边伺候尹铎睡下,一边小声回答。只是最近,已经好几个人给殿下送戏子了。 你也要学李妃娘娘?尹铎一脚把华迅蹬开,自己躺好。收起那些话,听着就烦。 华迅爬起来给尹铎盖好被子,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怕这事儿传回京城,于殿下名誉有损。 尹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华迅憋了一肚子话却不敢再发出一个音,只能窝在脚踏上先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进度。 欢迎捉虫。 第165章 糖猪 一直到二十四日早上他们动身前往凉州, 都没找到俞醉梅。 霍怀安的人在绥州城内查访了一下,没人见过俞醉梅。倒是离将军府不远的一个茶楼小二记得,那日一早他们刚开张, 俞醉梅就进来,要了杯茶坐在窗前等时间。小二想给她推荐新请的扬州白案师傅做的灌汤包,都叫她直接拒绝了。 可见她二十三日一早的确是想去将军府找顾銛的,只是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俞醉梅如今又在何处。 皇命在身,不敢耽误行程。所以他们还是如期动身。 安韶华留下了十三卫中的三人照顾秋分,又留下两人查访俞醉梅。还让暗卫专门去班主说的那个任老举人家中和李赞租来放那几个买来的丫头的宅子探访过, 也没找到人。 这一路北行,草木枯朽,满目肃杀。 顾銛胃口始终不大好,安韶华几次问他想吃什么, 他都只是苦笑。安韶华也无计可施,顾銛口刁, 可这天寒地冻穷乡僻壤,去哪里给他找菜吃? 可谁知顾銛不止嘴刁还身娇, 连续几日吃不好,马上就起了一嘴泡,急的安韶华团团转,最后让铁一去就近找市镇去买一些菜回来,不拘银子。 到底是多年前就跟着顾銛的人,铁一一听就笑了:安大人想多了,我们公子没那么娇贵的。 安韶华嘴上应着, 心想你们公子比你想得娇贵得多。几天吃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好似生了一场重病。但他不能在十三卫的人面前说这些, 毕竟是顾銛手下的人,就得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公子无所不能。 只是等到晚上,安韶华看到面前的野菜,整个人都僵了,脑子里飞转。这些东西看上去乱七八糟,闻起来味道也算不上好,更何况顾銛这几日本就食少纳减,怎么能吃这些东西呢? 这个铁一办事真是太不上心了,要想个办法敲打铁一。可铁一毕竟是好心,只是办了坏事,说重了也不好。安韶华心想,毕竟铁一是顾銛的人,还是让顾銛自己管吧,只是这些野菜还是悄悄扔了吧。 可安韶华没防备铁一挖了多少野菜,他在这边两难的时候,那边顾銛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上了。天知道安韶华回去看到那一桌子残羹剩饭,差点掉下泪来。 在他眼里,顾銛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苦楚? 遇上饥荒、灾年,人是会吃野菜的,安韶华知道。所以他更不能接受顾銛吃了野菜,还吃了那么多。 恋耽美 魏先森-(104) 第二日一早安韶华又去找了成安公主,问能不能改一下行程,去就近的市镇看一看。 公主到没说什么,如今才十月三十一,离年还有不多不少整俩月路程上却走了一多半,时间上总还有宽裕。去市镇就去吧。 两日后,他们到了一个叫淖边的小镇。淖边是凉州地界的土话,大意是温泉。清月家在这附近有个庄子,名唤雾仙庄。可惜雾仙庄并没有种多少菜,不过既然附近温泉多,也不拘在哪家买了。 安韶华打发福贵去采买蔬菜。 顾銛也有心四处走走看看。 说起来两人成婚多年,却很少携手同游,安韶华赶紧做了安排,带着顾銛去了淖边镇的市集。 成安公主也兴致勃勃地带了几个侍卫,换了身当地人的衣裳去镇上看看。 不同于永安京的端庄跟绥州的恬淡,淖边镇自有北方小镇的爽利。看样子镇子不大,人们几乎都相互认识,可是也不排外,见到生人大家都是一面笑,热情好客,知无不言。 原来淖边镇最初是个兵镇,战时曾经屯兵在此,多年之后好些军户落户在此,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小镇。镇子不大,人们七拐八拐总有些亲缘关系,镇上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倒是有几个温泉庄子,都是州府的几位大老爷的。 安韶华跟人闲聊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顾銛。 平日里顾銛不爱出门,更不耐烦上市集。今日却兴味十足,不大会儿功夫买了不少东西。都是些永安京不常见的小物件。 大娘,这个破~罗~顾銛不大会说这里的土话,发音很是费劲。 笸箩!编笸箩的大娘笑着给他纠正。 对,就这个,多少钱一个?我要十个! 顾銛看上了巴掌大的小笸箩,拿在手里把玩。安韶华接过来问:这~有何用? 抓周啊!顾銛手舞足蹈,豆芽要一套,朱羽他们的孩子要一套。然后挑着眉凑近安韶华小声说:还有大哥那里,说不定我们回去嘿嘿嘿 安韶华抬手捏了捏他的手,冰凉。借着袖子的掩盖把顾銛的手攥在手里。那也才两三套。安韶华笑着说,你可是要了十套! 以后有了再说以后,这东西又放不坏!总不能用的时候再回来买吧。顾銛说着,交了钱。哪知道这老大娘手巧得很,不大会儿功夫又编了个小粮仓、小屋子,顾銛干脆一掀衣摆蹲在一旁:大娘,你还会编什么啊?你每样编十个,我先给你钱,明天我来取好么? 这俩是送你玩的!这东西不值几个钱,我不能要。 要的要的!顾銛有些着急,他知道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知识产权手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类的名词,人们算东西的价值也只看物质成本,人工不算的。但他认为这样不对,最终还是好说歹说让大娘手下那颗碎银子,买了好些个有意思的小玩意。 再往前走一转,路边有一个吹糖人的手艺人。扁担上插着吹好的糖人,金黄透亮,好看的紧。 有兄弟俩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盯着糖人看。哥哥约摸十一二年纪,穿一身粗布衣裳,乍一看像是哪家的学徒。弟弟三四岁,张着嘴盯着糖人,口水在下巴上集成一个尖尖。 糖人,两文钱一个!买糖人的吆喝了一声。 哥哥拉着弟弟往后退了一步,弟弟不愿意走,抱着哥哥的胳膊摇晃。哥哥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糖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儿,递给那人:师傅,我只有一文钱,能给我吹一个小的么? 那人十分为难地收了钱,吹了个小糖猪递给那个哥哥。哥哥接过那小糖猪,珍而重之地用一只手在底下虚虚地托着。 弟弟踮着脚抱着哥哥的腰,着急的把嘴往糖猪上凑。 唯清? 安韶华回头,却见顾銛一脸惊诧。 唯清,怎么了? 安韶华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顾銛顺着安韶华的眼神往前看去,一个吹糖人的摊子而已,难不成是遇上了故人? 来,小孩儿!安韶华擦了泪,招手叫来了那两个孩子。 兄弟俩站在安韶华面前,弟弟眼睛跟魂儿都粘在糖猪上拔都拔不下来,脸对着安韶华眼睛却斜着看向糖猪。顾銛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真可爱。 请问官人可是有吩咐?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人?安韶华原本是因为糖猪想到了上辈子的景和,哪知道这个孩子眼睛倒是毒。 这个小哥哥笑着指着顾銛手里的一串小玩意儿:那东西大人不用,只能逗小孩儿玩。两位公子看起来年岁不大,家里不应该有那么多孩子。也许是要送别人家孩子的。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睁大了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好苗子! 你继续说。安韶华拿出一块一两多的碎银说。 那孩子笑着扭开脸,看了安韶华一眼:官人先说您的吩咐,我要是能做到,我再收钱。 就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人的。安韶华笑着说,拿着银子朝那个孩子递了一下,没事,你收着吧。照实说就行。 那个哥哥想了一下,双手接过那块银子,给安韶华行了一礼,抿着嘴憋着笑说:我爹是雾仙庄的管事。,话没说完终究是没憋住笑了出来。 安韶华哈哈大笑,伸手指着那个孩子说不出话来。 官人是大老爷,可不能说话不算!那孩子捂着钱跳开了。 雾仙庄是什么?顾銛小声问。 哈哈哈安韶华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哎呀这孩子猴儿精猴儿精的。雾仙庄是秦子婴的温泉别院。 秦子婴?顾銛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是听过的,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戍北州节度使就叫秦子婴。那这孩子怎么认识我们呢? 秦子婴是戍北州节度使。安韶华又拿了几块碎银。 我知道。 也是清月的爹。我们在此地借住的就是这个雾仙庄啊。 给官人请安,我爹叫秦顺,我叫二和,他叫四和是我弟弟。官人有事尽管吩咐,这淖边镇我啥都知道! 安韶华心中怅然。原本看到这两个孩子买糖人的样子,想起上辈子流放之后,景和在布庄当徒工,挣了点小钱就偷偷给景秋买糖猪。景秋舍不得吃,总要藏起来,每天早晚各舔一下。 小孩子没有不爱吃糖的,那时候穷,两个孩子没少受罪。大约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有着共通的样子,所以他一看这俩孩子就心酸难忍。 如今知道这俩孩子就是为了一点点可能会有的打赏,跟着他们从雾仙庄到这里,安韶华不知怎么总把这个孩子跟上辈子的景和比较,心口像是被捅了个窟窿,呼呼地直跑冷风。 好啊,这淖边镇可有什么好吃的?安韶华问。 一听说吃的,四和的眼睛歘地一下就亮了,跑到安韶华跟前抱着他的腿说:我知道,官官我知道! 第166章 大雪 两个孩子带着安韶华跟顾銛在淖边镇一直逛到天黑才回雾仙庄。 秦二和是个小猴儿精, 四和是个馋猴儿。顾銛越吃越沉默,安韶华知道他是想了景和,在桌子底下捉住顾銛的手, 小声说要不先打发几个人回去,给家里人带些北方土产? 顾銛垂眸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交通不便,环境恶劣。减少一切非必要的冒险才是为将之本。 晚上顾銛在庄子里的温泉好好泡了个痛快。他还弄了好些个茶盏漂在水面上,里面放着不同的酒,左一杯右一杯地,很快就楞个儿里格儿咙~地唱了起来。 等安韶华见过立秋, 听了回禀,再过去看顾銛的时候,顾銛已经摇头晃脑地唱开了他偏爱的那些个你爱我我爱你的古怪曲子。 好不容易把醉鬼哄得睡着,安韶华看着窗外的弦月睡不着。他也想景和, 想他那端着酒杯大声说祝酒词!的景和,想他那个七八岁的时候能耍的一把好顾家枪的景和, 想他那个千里流放不说一句苦的长子,想他那个一夜之间从侯府长孙少爷变成阶下囚照样能够踏踏实实做学徒的半大少年, 想他那个一顿早点吃十二根油条的饭桶小子,想他那个每个月挣上十二个大子儿还要给弟弟买一个糖猪的小哥哥。 虽然这个皮猴子现在还只是个不到三周岁的尕小子,安韶华也一样想他,想到心里空落落的。他也想景秋,甚至会想念再也没机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瑾瑃、瑾琨、瑾璇、宁玉。但想过之后,他今生却不想要庶子了。 这夜,安韶华少有地又梦到了前世种种。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 梦里看到月娥竟然觉得无限悲凉。毕竟是自己的表妹,当初对待月娥的一片心也不是假的, 怎么可能说放下就全然无动于衷? 安韶华甚至想过,若是月娥嫁给一个寒门学子做正头娘子,或许也会有平安富足的一生。 他这辈子给过月娥机会,因为他觉得人在做错事的那一闪念之前,都是可以改正的。 只是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竟然害了英儿跟万二娘。只愿月娥在阎王那里赎清了罪孽,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披衣起身,更深露重,夜凉如水。安韶华站在院子里,静默地看着天。 在淖边阵歇了一晚,次日继续北行又走了两日。 这日下午天暖无风,队伍在一处向阳的坡上歇脚。铁一铁二打马往前方探路去了,顾銛看着北方,面色凝重。 怎么了?安韶华给他披上斗篷小声问。 明日,不,今晚也许就要变天了。现在先停下来,扎营。 众人一听顾銛这样说,都停下来看向天。蓝蓝的天上,覆着丝丝缕缕了的薄云,这天气算不上好,却也不见得有顾銛说的那样糟糕。李赞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切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殿下!李赞追了上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三皇子倒是难得的没有唱反调,半回头睥睨了顾銛一行人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说:我们也在此处扎营吧。 半夜北风起,有几个帐篷没有扎好,让风吹倒了,又是一通忙活,好在人都没事。 次日一早,凌冽的风顺着帐篷的缝隙钻进来,次溜溜刺得人一激灵。安韶华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一下子都下来了。顾銛忍着笑说他:多喝点热水,你今天还是别出去了。我出去看看。 安韶华把自己裹成一个黑瞎子,艰难地挪到帐篷门口,好不容易才出去了。 冷风烈烈,冻人眼珠子。 顾銛已经巡视了一圈,走到自己帐篷门口看到安韶华这副熊样,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情形几何?安韶华等他笑够了,小声问顾銛。 不大好。顾銛用下巴朝三皇子他们扎营的方向努了一下说:昨天我不是特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他们扎营么,那位主子嫌弃顾銛学着三皇子的表情语气说不开阔,小家子气。看着就气闷。说完撇了撇嘴人自己找的不小家子气的地方,结果昨晚风大雪猛,跑了四匹马,翻了三辆车。粮袋子散了,正重新装车呢。 安韶华笑着轻抚顾銛的后背给他顺气:好了好了别气了,他不信你自有他吃亏的时候。上赶着不是买卖,下次要他自己来求你,让你给选地方。 我给他选什么地方?我选的地方都是小家子气!顾銛不依不饶地不高兴。 我们什么时候能上路?安韶华转移话题。 顾銛看了看天,说:这雪现在是停了,但是今天最迟午时还有一场。 那!安韶华看向已经没了半个车轮的雪,有些心惊。 北疆的雪就是如此。下的大不说,一两天都不会停。顾銛看向天说:好在一般下雪不冷,化雪才冷。所以我们要围成一圈,节省粮食跟木炭,防止雪里有狼群。 安韶华听到顾銛说北疆雪大且一下就不停,一下子想到上辈子让二皇子跟顾銛失踪的那场大雪。据说那是雪暴,一直吹了十多天。等雪暴过后,皇上派了好多人去找,可惜音讯全无。 顾銛原以为安韶华会问他雪里会有狼的事情,可话说完一转头,却看到安韶华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大雪不知道会不会变成雪灾,顾銛看看天色不敢耽搁。把手里的药草塞给福贵,交代了两句用法,转身带着铁三铁四他们去重新扎营去了。 安韶华吃了药,一觉睡醒已是天将黑。安韶华感觉睡得骨头都紧了,裹紧了大氅出去帐外走走。他总觉得现在应该是未时前后,可是一出去看天却应该是酉时了。营帐都重新摆过,几十个营帐排列整齐。营地四角点了篝火,有军士穿梭其中。出行这么些日子来,头一回看起来这么秩序井然,倒真像是个军营了。安韶华绕了一圈没看到顾銛,就先回去了。 顾銛忙了一天,虽然不用他亲自上手,可这一天下来袜子都走了个洞。晚上他一回营帐,衔春就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洗脚水,公子,爷说了你要先喝水再泡脚,然后再用饭,不然容易扰心。 顾銛胡乱答应着,却不肯让衔春给他脱鞋。 安韶华正看着地图,一看顾銛这副样子,就让衔春他们先下去歇着了。流光,怎么了? 顾銛左右一看,笑着说:你看啊!一边说着,一脚踹掉了鞋,露出脚后跟两个大洞的袜子,手肘往后撑着床,脚几乎要蹬到安韶华脸上。这可是我一天辛劳的证据! 是,是!安韶华好声好气地应了,抓过那两只漫天乱蹬的脚丫子,放在膝头脱下袜子看,还好,没有磨出血泡。把你那证据留好,见了顾老公爷问他要赏赐。 哼!顾銛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要什么赏赐?说着,做了个点头哈腰的姿势说:爹,呵呵,你看啊,呵呵,我给你送夫人过来了! 安韶华也让他逗乐了,上去要撕他的嘴。你这说话,打死都不冤! 打死的说话得是这样的。顾銛一咕噜爬起来,跪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笑得乖巧:爹呀!我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历尽艰险披荆斩棘,给顾老头送了个夫人过来。人家夫人来了,你就可以歇着了。 安韶华却没笑出来:爹爹知道么? 知道的。顾銛看了安韶华一眼,收敛了笑意,面露疲色。顾老头跟绿沉都是知道的,只是顾銛轻咬嘴唇,斟酌了一下才说,公主不知道。 那这事 那有什么?公主去了可以住在顾府,可以在镇北将军府。好生住着就是了。 可是皇上不是安韶华忽然觉得十分尴尬,可这话又不得不说:让公主给父亲生个嫡子么? 生什么嫡子?他那嫡子生出来,比小豆苗小六七岁,比景和小四五岁。简直! 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跟你讲,绿沉就算骟了顾老头,也不会让顾老头跟公主生孩子的。大约是说到父亲的事情,顾銛多少有些赧然。 恋耽美 魏先森-(105) 第167章 相处 顾銛久久不语, 安韶华半晌才说:长辈之间的事,我们还是不要 你不会以为我要去管吧!顾銛白了他一眼。我是为公主可惜。 安韶华没有说话。 天下有多少夫妻,就有多少夫妻相处之道。 就像在忠勇侯府中, 安瑜跟夫人之间相敬如宾。 安瑜把后院的事情全权交给妻子费心,纳哪个人进来,给什么样的份例,安瑜一概不插手。他所做的,只是给每个姨娘一个儿子,保证她们将来可以跟着儿子分府去做老太君。安家到安瑜这一代只剩他一个男丁,安家也没有宗族远亲。让安家枝繁叶茂, 这是安瑜的责任。 曲姨娘一举得男,那之后的二十多年安瑜没去过她房里,曲姨娘也没有争过,反正儿子每天都养在自己身边, 甚至还跟着大少爷去了明山书院。要知道明山书院可不是崇山书院,一般勋贵家只有嫡子才能去的, 她的忠儿能去崇山书院,那是夫人的恩典! 陆姨娘却在进门之后多年没有孩子, 前几年终于吐口说想要过继一个孩子,可其他姨娘都老了,谢氏就又给安瑜纳了薛姨娘。薛姨娘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思儿记在了陆姨娘名下。 如今安瑜自问已经做到了身为安家家主的应该做的一切,多少有些自我满足。他人在府中就宿在老妻房里,看他的话本子。不在府中也从不眠花宿柳,在军营里看他的话本子。安家的众位姨娘一个个都是本分的人, 这么些年没有过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穿出去过。忠勇侯与夫人之间似乎从无什么热烈举动,却自有一番温情。 这是一种夫妻, 在此时可以算是夫妻之典范了。朝中的人们说起来,都要说忠勇侯府的后院才是他们心中理想的样子。夫妻合乐,子孙众多,团圆和睦。甚至于开隆帝在接到顾石的请求给他的小儿子找一个安全、温暖的去处的时候,开隆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忠勇侯家的孩子。 在顾銛眼里,忠勇侯府的井然有序看起来更像是后世的工作关系。母亲谢氏就是最高长官,每个姨娘进来都要完成最低的工作任务生育一个儿子。然后就可以每天喝茶看报纸,算得上是理想的退休生活了。 这是在当时的法律跟社会秩序的框架之下,衍生出最符合当时人心目中理想的大家族诞生方式。顾銛不予置评,在他看来脱离时代背景看什么理论都是纸上谈兵。 只是顾銛并不知道,安韶华虽然生长在别人眼里最理想的原生家庭,却对幼时曾经见过的顾老公爷与绿沉的相处情形难以忘怀。 顾石跟绿沉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不需要什么言语,彼此的意思就能懂。不需要什么肢体接触,偏偏就给所有人一种任何人过去都是打扰的感觉。 那不是简单的责任或者信任,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联系。 安韶华艳羡不已,可惜他跟顾銛之间也不是这样的关系。 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公主?顾銛忽然说。 按理说,顾銛跟成安公主之间多少会有些尴尬,两人年龄相近,公主却是他的嫡母。但顾銛却从来不讨厌公主,他能感觉到公主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真心为他,为顾锋,为国公府考虑的。可惜公主此行北疆,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 绿沉还活着的事情,除了皇上,就只有顾石一家四口知道。如今多了个安韶华,二殿下都未必知道。公主自然是无从得知,更不会知道自己求来了太后懿旨去北疆生嫡子将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 顾銛心想,以公主的性子,见到绿沉,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恶行恶状,大概只是把绿沉当作顾石的男妾或者师爷。最好的情形,是礼貌疏离,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对于绿沉来说,他十六岁来大祐,十八岁跟了顾石,到现在二十多年,绿沉跟顾石之间从未有过第二个人。他该怎么面对公主,他该怎么面对将军夫人,绿沉现在是什么身份,他能不能接受,他 顾銛不敢想。 绿沉不应该承受这些。 六年前,也是个冬天。北蛮朝局动荡,赋税增加,先是一些北蛮散兵游勇四处劫掠,镇北军日夜奔袭疲于应对。一月后北蛮大军压境,情势紧急。 两军对垒,顾石是主将,绿沉是先锋,顾銛压阵。怎料军中混进了北蛮奸细,在冲锋之时于万军之后向顾石背心放冷箭。顾銛当时在正在顾石身后,千钧一发之际只能用自己身子去挡,受伤颇重,很快便人事不省。 等他醒来,已经是在帐中。大战仍在继续,绿沉却守在自己身边。 那一战大获全胜。战场上就是真刀真枪地对决,北蛮人竟然找人混在大祐人里放冷箭,其心当诛。众将士激起了血性,杀红了眼,一役之后北蛮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可是绿沉临阵后退,按律当斩。 顾銛依然记得那天顾石回来后,要动军棍处置绿沉,帐外黑压压跪了好多人,为绿沉伯求情。顾石哭着打了绿沉四十军棍。 行刑之处就在校场边上,那些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看着绿沉拖着伤趴在凳子上挨打,打完之后人事不省地被抬下去,一个个都哭得不成样子。都骂顾石铁石心肠,骂他配不上绿沉伯。后来军师给他们解释,绿沉伯触犯了军法按律当斩,不是顾石不肯放过他,而是军法不能饶过他。 将士们自发写了万言书,就连当时在军中做监军的刘捡都说要给皇上上折子,绿沉情有可原,求皇上法外容情。 可还没等到皇上圣裁,就先等来了西蛮奸细。 北蛮人战败之后竟然勾结了卑鄙狠毒的西蛮人,西蛮奸细混进军营给绿沉跟顾銛的伤药里下毒,被顾銛碰上了。顾銛本来就重伤未愈,让西蛮奸细用一柄匕首将手掌扎了对穿。 绿沉伯在乱军之中保护顾銛撤退的时候已经受了伤,后来又让打了军棍,看到西蛮人与顾銛缠斗,心急之下伤口崩裂,当晚又烧了起来。这一次病得凶险,顾石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烧才堪堪降了下去。 三天后,顾石还没来得及洗漱一下,二皇子一行人到了镇北军营前,带来了皇上的圣旨跟密旨。 圣旨上说绿沉身为副将临阵后退,褫夺伯爵爵位与封号,军法处置。 密旨上却说让绿沉去永安京教习所去做一年师傅,将功折罪。 于是当晚,绿沉伯因为重伤不治,死于军中。顾锋留下守孝,并且跟顾老公爷学习顾家兵法, 也就是那之后不久,小豆苗就出生了。 两人各自想心事,居然好久没有说话。 爷。衔春端着药进来。安韶华吃了药,又有些昏昏欲睡的意思,账内暖意融融,安韶华坐着就睡着了。 唯清。顾銛忽然说话。 安韶华头猛的点了一下,倒清醒了一些。流光,何事?顾銛衣服上粘了一截野草,安韶华伸手为他拿掉,顾銛身上带着一层寒意。你刚出去了? 可否让暗卫去探路? 安韶华刚想说话,转念多想了一下,心一沉,流光,可是我们现在情形不好? 顾銛垂眸,半晌才说:我也说不清。我在北疆生活多年,却也搞不懂北疆的雪。这雪也许明天会停,也许不会。顾銛走到案前,拿起地图展开来说: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里,然后顾銛向北量了两拃说:这里是平城。雪要是继续下,会更冷,更难走,这些都好说。可是我们会看不到地面,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处。 安韶华从顾銛的声音里听到些许悲戚:流光,莫慌,有我。 顾銛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并不是有谁没谁的事儿。雪已经要没过车轮,他们在此地将有好些日子动不了。这么多人会引来狼,狼在雪地里饿久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可又不能盲目地走,万一迷路那就是万劫不复了。进退维谷,大约就是他们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调整作息时间。我不能每天修仙了,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好使了。这一章写得特别干涩。 第168章 探路 是夜, 秋分来禀报监视结果的时候,安韶华就问她能不能派几个人去探路。 秋分领命之后转身就要走。 安韶华心知暗卫向来是用命换情报,他也知道若是真的有暗卫死在探路的途中, 顾銛一定会痛苦自责。所以安韶华叫住了秋分,问她准备怎么安排。 秋分说,他们五个人自然是分五个方向,日夜奔袭。 这简直是送命的探路法子。顾銛一听果然急了,一把抓住秋分说:来,我给你看地图! 最后,由五个暗卫和十三卫中的七人, 分三组向顾銛所说的三个方向探路。约定了前进方式、报信方式,还反复交代了务必要一个都不少地回来,顾銛这才放了人。 你们回去休息一下,等巳时末再走。骑马, 绑好马腿,多带些干粮、火折子。 立秋看了安韶华一眼, 安韶华觉得她并不准备全按照顾銛说得来,便对秋分说:探路而已, 不要有伤亡。 立秋沉默了一瞬,向顾銛行了一礼。接着说,一会儿还要去看着三殿下、李赞、蔡仲康,明日走的时候必不会耽误行程。 顾銛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只好说:无妨,你们歇歇再走,记住, 都要囫囵个儿地回来。 立秋走后,顾銛看向三皇子营帐的方向, 目光晦暗不明。哪儿哪儿都是事儿! 怎么了? 暗卫走了,谁去监视三皇子他们? 近些天也没什么事儿。安韶华小声说。说完,却有些想不通。在船上那么明目张胆犯案的凶嫌,似乎一下子沉寂了。自从离开绥州不对,应该是自从我们到了绥州,不管是李赞还是三殿下都没有什么事情。 这也就奇怪了。按一般侦探片的发展,这个凶手应该一次次犯案,然后露出破绽,最后被抓住,接受法律的制裁。怎么这个变态杀人狂不按套路来呢?顾銛正想着,忽然想到一个被忽视的事情:记不记得秋分说过,李赞身边是有死士的? 你是说死士安韶华原以为顾銛是说死士给李赞打下手帮他毁尸灭迹,后来忽然想到死士不是已经离开了么,却灵光乍现死士离开了,自打死士离开,那个虐杀女子的凶嫌也停了手。难道流光,你是不是想说,凶嫌也许是李赞身边的死士? 但愿一直无事就好。顾銛心里沉重。皇家的暗卫与李家的死士究竟哪方技高一筹,他不确定。暗卫来了之后三皇子几人的表现究竟是真的无事还是做样子而已,不敢赌。可眼下他们遇上了这么大的雪,明天雪会不会停,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都是比谁是那个变态杀人狂更紧迫的事情。 次日送走了去探路的先锋队,李赞代三皇子过来问是否还有羊肉。 如此大雪,天地一色。李赞笑着看向顾銛,顾将军,殿下想知道是不是可以雪地里烤肉吃? 几年前八仙楼推出了一道新菜北疆烤羊肉,其实就是顾銛找到了孜然并且大量培植之后推广的。他倒没想着吃独食,毕竟美食文化么,既然称得上文化,就不能是一家之言。 只是这般情形之下,三皇子还想着吃吃喝喝,顾銛有些火大。倒是安韶华闻言上前与李赞聊起一会儿烤肉的安排,走过顾銛身边的时候,安韶华捏了捏顾銛的手腕。 明明还是一点点暖意,顾銛却觉得心一下子静下来好多。是了,顾銛知道自己性子急,情商也低。这些朝中的事情一向是安韶华在打理,只是这次护送公主去北疆,自己是主将,所以总有些急躁。 等顾銛巡一遍帐之后回来,烤肉的篝火已经架好了。 顾銛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个一脸谄媚佯装新奇的那些个宫女内侍,再看看坐在一侧榻上裹成个黑色糖三角的三皇子,顾銛一边掀起营帐的帘子一边小声骂傻逼。 等顾銛拖到不好意思再不出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唱戏的声音。 原来是公主买的那些个小孩子们,主动说唱点曲儿给主子们解闷儿。 顾銛站在一边,看着一个小男孩子立在雪里唱着:你我鸾凤两分开,日思夜想锁双眉。在高楼望尽天涯路,终日盼君君不归。 这孩子身段、吐字显然都经过精心的雕琢,只是倒仓了。倒仓,其实就是变声器。这本来是人人都要经历的事情,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好事,只是对于学戏的孩子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嗓子坏了,那是老天爷把他求生的粮仓给扒拉倒了。 变声期的时候最忌讳这样用嗓子。这个孩子嗓子都有些哑了,大约是在没人的时候没少练过。都是些苦命的孩子,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被卖到戏班子里,进没有门路退没有田产。人都说戏子低贱,可这个世界从没有给过他们别的机会。 顾銛看这个孩子可怜,便在一旁帮着轻轻唱。 他一开口,安韶华就听到了。彼时安韶华正站在篝火旁边跟李赞说话,回头看了一眼顾銛,又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到了顾銛身边。流光,三皇子那边不是有些个买来的婢女小厮么。见顾銛点点头,应该是记得的,安韶华便继续说:那些人原定是要□□一番再走的,要是没有这场雪的话,应该再一两天就回跟上来了。 顾銛冷冷地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却笑眯眯地听着戏。那小孩子唱到: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重,生死相共永相随。我为你违抗母命离深闺,我为你乔装男儿逃出外。 三皇子摇头晃脑地跟着我为你餐风宿露卧草亭,我为你忍饥挨饿无家归。 顾銛抿了抿嘴,还是没憋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傻逼。 流光!刚才顾銛说的话安韶华并没有听懂,但他跟顾銛生活得久了自然知道那话一定大不敬。慎言! 你!你一天天的就知道让我慎言!好在顾銛还没有气到口不择言,虽然面色不渝但到底控制住了。 顾銛吞下半句话没说,用手虚虚点了一下安韶华的胸口,拂袖而去。安韶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顾銛是心里觉得窝囊,终究气不过。 安韶华也时常觉得奇怪,顾老公爷自己就是皇上的伴读出身,怎么会教出顾銛这样不尊皇权的孩子。难道说绿沉伯? 想到顾老公爷跟绿沉伯,尤其是如今知道绿沉伯奉旨假死换了个身份依然在镇北军中,安韶华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想到将要见到顾銛的两位父亲,安韶华出了一身冷汗。 上辈子他跟顾銛成亲后,只在景和三岁的那年冬天见过顾老公爷。那次是顾老公爷护送北蛮贡品跟北蛮公主来永安京面圣。当时只是在朝中匆匆一见,当晚他就奉旨去了磁州查案,顾老公爷在京住了半个月,却也没等到安韶华回京就回了镇北军中。本以为再过几年还能想见,哪知次年顾老公爷就遇害了。 想到前世,顾老公爷遇害之后顾銛的表现,当时只觉得他除了话更少些之外并没有太多悲痛欲绝的样子露于人前。安韶华却知道顾銛在那之后似乎更少了些人气,看人的时候似乎看着你,又像是看着你身后的什么人。家里、朝中,大事、小情,不管是内宅的争风吃醋还是朝中的风云变幻,顾銛似乎都看不到。 他都不在意。 上辈子顾老公爷跟绿沉伯去世之后,顾銛的一部分似乎就跟着死了。 恋耽美 魏先森-(106) 顾锋更是短时间内瘦得形销骨立,丁忧之后依旧当值,不曾出过纰漏。 安韶华找到顾銛,想要给他解释为什么不能骂三皇子,怎料他一回帐,顾銛倒先道了歉。 唯清,刚才是我失了分寸。 若是在帐中只有你我,你大可畅所欲言。安韶华笑着上前,握住顾銛的手轻轻按揉那旧伤,冻坏了吧,今儿忒冷。 下雪不冷化雪冷,都这样。 烤羊肉好了,让衔春给你带回来些? 算了,我想吃些清淡的。 我待会儿给你开个药膳方子,让衔春做去。 顾銛看向安韶华,张了张嘴。安韶华开的那些个药膳真是一言难尽的难吃的,有时候像土,有时候像泥。我就喝些粥吧。普通粥。 就像三皇子着人送的那些粥么? 三皇子?啊!你是说小红啊!顾銛险些都不记得还有过这么一个小姑娘。不过话说回来,上次三皇子不是要把她给我么,后来怎么没给? 安韶华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响,那晚她送过醒酒汤来。 顾銛一听这话,就笑着斜睨着他。安韶华赶紧解释:给你送的醒酒汤! 哼~顾銛嗤笑一声。看安韶华表情认真,又确认了一遍,才哈哈大笑着说:终于有女孩子半夜给我送醒酒汤了! 安韶华不知道顾銛是否知道女子夜半送汤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顾銛似乎真的开心,便决定还是少说些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剁手了吗? 来来来,说说大家贡献了多少GDP啊? 欢迎捉虫,我等这个案子完结会统一改。 第169章 失踪 次日午间, 营里忽然乱了起来。顾銛吃完药膳本来懒懒地趴着任安韶华为他按摩,听到外面人生嘈杂就披衣出去了。 这一问不打紧,竟然是公主前些日子买的那些个倒仓的孩子里, 有一个竟忽然找不到了。 一听说是有人找不到了,顾銛霎时咬紧了牙,睁圆了眼睛缓缓扫视一周,迟迟没有说话。周围的人渐渐声小,噤若寒蝉。顾銛却过了好半晌才说:把人都叫出来,我们慢慢查一查吧。言毕赶紧回帐中叫安韶华。 安韶华闻言,倒是比顾銛想得多一些。出来找到一个小孩子就问, 丢的是谁,最后是谁见过他,在哪里见过。那个小孩子大约是太紧张,只是哭不说话, 问得多了竟然扭身跑了。 顾銛伸手要拉住那个孩子,又停下没再逼他。 他原以为这种天气, 众人对所处的境地是何等危险毫无所知才会如此行事,什么篝火、烤肉、唱曲。明明是置身雪中生死难料, 却一个个像是来游玩一般。可是细细想来,也许正是因为隐隐知道可能会怎样,才会如此焦躁紧张,所以要用这种样子来纾解。 尤其是那些个被买来的孩子心里更是敏感多思,他们原本就是被舍弃的。家中孩子太多养不起,卖了换钱,卖的是他。到了戏班子不管学得多苦多用心, 一旦倒仓,被糟践的还是他。好不容易遇到了贵人, 却也遇到了雪灾。一旦有事,不会有人去保全他们,他们大约比别人更少些依靠,少些底气,少些安稳,少些生机。所以才在昨日的雪地上唱得那样卖力。 也许是为了引起贵人的注意,好多一线活下去的可能。也许是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 你别那么凶。顾銛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看到安韶华不由得说了一句。 安韶华站在当地哭笑不得,流光,我只是问了问。 顾銛知道安韶华说的是实话,他所问的都是事情的关键。越早弄清楚这些事情,就越有可能找到那个孩子。 大人,思齐今早还在的。一个打扮得十分利落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个笸箩,里面盛着些糙米,大约正在灶上帮忙。他主动凑过来,对安韶华说。今早我起身的时候,正是因为有人出门带倒了门口的兵器架子,咣当一声把我吓醒了。 这个孩子说自己叫运安,十七了,是买来的这些个孩子中年岁最大的。看运安的言谈举止并不像一般小孩子一般怕生,又不是谄媚,反而自带一种稚嫩的从容。 顺着安韶华的问话,运安说找不到的那个孩子叫思齐,只有十四,是个唱男旦的。昨晚唱过之后大家都回去歇息了,思齐跟运安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一屋。运安说昨晚他数鞋的时候,包括思齐在内的人都是在的。 数鞋?安韶华问。 哦,就是睡前数一数地上的鞋。鞋要是都在,人就都在了。 鞋?顾銛有些纳闷:数 安韶华便跟他讲,民间孩子多的人家都会这样。父亲要种地,母亲白日里要操持家务,晚上还要织布纳鞋底,孩子们就整日里田间地头疯玩,父母只在睡觉前看一眼孩子的鞋在不在。若是鞋在,人就在。这还是家境不错的人家。家境不好的孩子哪里会有鞋穿。 眼看着顾銛又是悲天悯人的眼神,安韶华转过头跟运安说话:你,安韶华想问一下运安原先家中是不是孩子很多,后来又怕问到别人伤心事,何况运安家原是什么样子对找人来说无关紧要,于是话到嘴边就又改成:鞋在,人呢?最后一个见到思齐的人是谁?何时,在何处见的? 运安也是一愣,他大约是想说昨晚他数了鞋,鞋在人怎么会不在,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安韶华说他愿意帮大人去问,说完就跑了。 不一会儿,公主来了。 反正现在也不着急行路,不如把丫鬟仆妇都叫到一处,好好清点一下人数。公主说:我的乳母是凉州人士,她曾经说过,凉州此地有个传说,大雪中有雪精,会扮成人喜欢的样子,带走长得好看的孩子,吸了精髓好长生不老。 见众人不说话,公主继续说:我的乳母却告诉我说,没有雪精,那都是野外的狼,熊瞎子,甚至还有老虎、野狗。那些东西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吃不上东西,入夜就会去袭击人,把人吃了。 听公主这样说,想到今天失踪的小戏子,那些个从永安京出来的宫人们各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毕竟是身边的人,若是发现的早,说不定还能找回来,也是一条命。公主说,不如就好好查查,看 姑母这话就不对了。三皇子裹成一个大毛团,鼻子冻得通红,快步走来,后面跟着李赞拿着手炉。要是让狼叼走,这大半天下来,骨头都不剩了。还找什么。 李赞不发一言,赶紧把手炉塞到三皇子手里。 三皇子接过手炉说:再说了,何必兴师动众。这么大的雪,怎么会没有脚印?顺着脚印查呗。 查过,只是营地之外除了前日里去探路的几队人马,并无任何新鲜脚印。安韶华说。 哼尹铎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冷笑,睥睨着安韶华。转头啐了一口。 李赞上前,小声说:公主,您是殿下的长辈,却不能事事都跟别人一起折辱我们殿下啊。 成安公主话没跟上,让李赞又噎了一句:上次在船上,说是丢了个奴才要搜船。我冷眼瞧着您的人别的地方都没细细搜,殿下的舱房,连同我们几个的行礼都让翻了个遍。我还丢了好些个银票,真是无处说理。 听说李赞丢了东西,尹铎转过头问:丢银子了?怎么不说? 那有什么好说的,顾将军带着御林军的人搜查,许是当成了抄家,有人顺手了而已,算不得夹带,只当我东西放的地方不对。 眼见着李赞三言两语给顾銛扣了顶大帽子,安韶华马上说:李兄误会了,御林军可是皇上的亲兵。流光 得得得尹铎一叠声地打断了安韶华。他不耐烦听这些言语机锋。李赞是不是真的丢了钱,他不在乎。御林军是不是真偷了银子,他也无所谓。他气的是安韶华仗着背后有成安公主跟顾石那个老不死的撑腰,一路上处处要针对自己。搜,你又想搜,是吧!尹铎用眼神戳着安韶华的鼻子。 回殿下的话,搜一下,兴许能救一条人命。 那咱一件事儿一件事儿的来。先说上回搜船的事儿! 李赞赶忙说:殿下,上次的事情就算了吧。左右不过千把两银子,我李家就算如今败落了,却也不至于讹人。 凭什么算了?尹铎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搜!他们搜我们,我们也要搜他们!尹铎说着向成安公主行了一礼:成安姑母。 成安公主不觉间站直了身子:何事? 我答应搜。但是要先搜御林军,再搜顾銛跟安韶华。最后连姑母您都要让搜一下。 你清月闻言一下子就喊了起来,可刚发出一个音就让尹铎一个眼神吓得哑火了。 清月!成安公主吓了一跳,赶紧制止清月说话。好。这次搜,就让安大人带人搜,三殿下,李大人、蔡大人不放心尽可都派个人跟着。你们看如何啊? 尹铎似笑非笑地看着成安公主,不过三两息,成安公主便出了一身冷汗。尹铎这才缓缓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然是同意的。 又是一阵好搜。直到夜里才在公主放嫁妆的营帐中找到了睡着的思齐。思齐直到被人抬出来都没有醒。安韶华把脉之后说大约是中了迷药,可惜自己并是郎中,学艺不精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迷药,功效几何,有无后遗症。 好在人是找到了,从公主到那些小孩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銛却在第一眼看到思齐就气坏了。 原来思齐不是别人,正是头一天唱《书房会》的那个小男旦。别人不知道,顾銛跟安韶华却明白,思齐只怕是头一天的表现入了那个凶嫌的眼,今日也只是命大而已。 晚上睡下,安韶华忽然说今日搜查发现少了一个人。 顾銛问是谁,问完又觉得可疑,毕竟下雪纵使有千般不便,单会留下脚印这一样就是难得的便利。可是我们不是看过脚印么,没有人离开过啊。 是小红。 谁? 三皇子说要送给你的小红,自从那天给你送过醒酒汤之后,人就不见了。 顾銛蹭的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安韶华把他按倒了说:好了!别在半夜折腾。我问了华迅,他说人送给你之后,小红就收拾了东西当晚就去了将军府,那之后便没有再出现在三皇子附近。 顾銛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我的确不曾见过她。 可是盯着三皇子等几人的暗卫也不曾见过她。安韶华说着,指着暗卫交过来的蜡丸子说。今日搜查,逼得凶嫌放了思齐。 顾銛点了点头,却猛然想起如此算来小红跟俞醉梅竟是几乎同时失踪的。 如果小红在帐中,一定逃不过众人的视线。安韶华继续说。 安韶华这句话说的不可谓不隐晦,顾銛却听明白了。小红此刻不在营帐之中。 也许是知道凶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犯案,他们却十多天之后才知道。这个鲜亮的生命是在自己一时大意的情况下消失的,顾銛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对此事泰然处之。时时自责。 好在那之后一直无事。探路的人不曾回来,营中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尽管如此,顾銛却睡不安枕,时刻警醒。 一直到初七这一天,御林军的人跑来喊顾銛,说是来了一队人。 顾銛站在马上,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踏雪而来,顾銛闭了下眼睛,又慢慢睁开。队伍中有人用旗子表明身份是凉州知府派人接应来了。 顾銛这才松了一口气,竟然连身形都不稳了。当夜就又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 十一月初十,终于到了凉州府衙。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我将在结案的时候统一改。 号称不再修仙的人唉 第170章 咏雪 因为大雪耽误了行程, 为了不在路上过年,在凉州不能久留。顾銛远远看到凉州知府来接应的人马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众人若是有要采买的东西, 有要见的故人一进凉州城就尽快去,十二一早从凉州动身。大约是知道自己身负皇命,虽然众人都觉得连日赶路人困马乏痛苦不堪,倒是无人多言。 只是进了凉州城,面对凉州知府金广成的盛情邀请,顾銛也险些松口多留几日。最后顾銛只能将如今的情形实话实说,婉言谢绝了凉州知府的大部分安排, 同意了一共呆两日,三场宴席的安排。 等见了安韶华,顾銛只觉得一肚子委屈:这个金广成,真是没脸没皮!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 挥手把衔春等几人打发出去了。上前执住顾銛的手,小声说:刚发了烧, 才好些,又不注意火气。 我还不注意?我要是不注意脾气, 当时就站起身走了!你是不知道他!顾銛气得来回走,只是手被安韶华捉着,倒像是被拴住的狗,只是绕着桩子转圈圈。他一个老头子,年纪那么大,点头哈腰赔笑脸,我都我都臊得慌! 安韶华侧身, 把顾銛揽在怀里小声说:金广成此人是先皇时候的状元。当年登临江楼的时候作过一曲《临江赋》,你应该也听说过。顾銛说了两句, 正是金广成的名句。安韶华点头说,正是这首赋。先皇惊为天人,对他礼遇有加,入阁指日可待。当年的金广成也十分傲气过。据说当时谢家嫡女看上了他,也让他婉拒了。 谢家?顾銛想,五姓七望,谢家算得上大祐的顶尖氏族。为什么呢? 家中有已经定亲的小表妹,只能拒绝。 这倒是正常。顾銛点了点头,京城的名门望族都喜欢榜下捉婿,这样也使得好些人家怕将来娶个高门媳妇不好拿捏,就给家中子弟小小年纪先定亲。 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没说话。他每次说到别人的表兄表妹青梅竹马,总是浑身不自在,好在顾銛似乎已经忘了那些事情,金广成少年得志,难免有些倨傲。再加上确实有才华有抱负,行动难免急躁些,得罪了当朝不少老臣。可惜先皇去的急,当今圣上又小。朝政让安韶华抿了抿嘴,斟酌用词。 我知道,我听说过。金广成那时候投靠了忠亲王? 他坏就坏在没有投靠忠亲王。 顾銛有些狐疑,既然没有投靠忠亲王,那就是皇上这边的人了。那后来忠亲王倒台,皇上亲政,他该风生水起才对啊,可他状元之才,怎么才当了个小小的凉州知府?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顾銛挑了挑眉。 他自诩天子门生,想要做个纯臣。可是皇上登基朝政危难之时他也只是而立之年,朝中无根基,手中无兵权。让忠亲王远远地打发了他,每个任期都把他放到那些穷乡僻壤匪盗横行蛊毒瘴疠之地,几次差点活不下来。后来他就把妻小都放到老家。可惜安韶华抿了抿嘴,垂下眼睛,把顾銛的脑袋按到自己颈窝,默默叹息。 恋耽美 魏先森-(107) 他的妻子就是那个小表妹? 是。有年他的老家闹灾荒,饿殍遍地,十室九空。安韶华亲吻了一下顾銛的头顶继续说,那年,金广成回京述职。家中银钱都给他用来打点,可是据说他去人家家里拜访,次次都吃闭门羹。 这 事情究竟如何,传闻众多,却也都有不合情理之处。总之等他知道家乡遭灾,终于决定放弃官职回去之后看到的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安韶华眼眶通红,有些哽咽。 一个都顾銛抬头看到安韶华这样,赶紧搂住他的腰,踮脚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安韶华缓缓地摇头。后来回到了永安京,性情大变。全然不见从前的傲气与才气,成了眼下这般作态。他投靠了刘老将军,于皇上亲政一事上出力不少。只是没多久,顾家出事,与他脱不开干系。功过相抵,皇上就把他放到了这里。安韶华说完,左右看看,凑在顾銛耳边说:皇上的暗卫,在大祐很多地方都有经络点。凉州就有一处。说完,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平城却没有。 平城怎么没有?顾銛冷笑一声说,绿沉就是。 听到绿沉二字,安韶华又觉得有些心慌气短。上辈子从不在情爱上过多用心,妻妾众多却也从未觉得对不起谁。如今只是想到从前种种,心里就觉得一阵阵心虚。 你一定不知道,李赞跟金广成的关系。 一看顾銛的表情,安韶华就知道他想歪了。捏了捏顾銛的脸,安韶华说:想什么呢你!金广成的继妻李氏是李赞的堂姑姑。而金广成的嫡长女,如今是李赞的妾室。 见顾銛一脸吃了苍蝇般愤懑又无计可施的表情,安韶华顿时心满意足了。 当晚金广成便设宴为三皇子一行人接风洗尘。 众人刚刚落座,金广成刚说了几句客套话,众人举杯正欲饮,一阵香风袭来,一二十个美貌的妙龄女子鱼贯而入。安韶华不露声色地往顾銛身边站了一步,小声说:这金广成是要做什么? 果然,很快金广成的妻子李氏就过来了,对大家说:今日贵客临门,真是三生有幸。众位大人也许不知,我们这凉州城人杰地灵,小姐们组了个诗社,平日里都是姐妹们自己写了赏玩。如今又雪景,大家都约好了上雪作诗,正遇上三皇子跟众位大人,让大家见笑了。 这一番话说的,连顾銛这样不解风情的都一脸尴尬。这拉皮条拉得太假了。 果然,很快就有小厮抬上来一个案几,说是请众位大人吟诗作画。这下子大家的表情更是微妙了,金广成却像是没有看出来一样,看向众人。 李赞微微使了个眼色,金广成却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抚掌大笑:哎呀呀哎呀呀!众位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啊!这位,安大人,可是忠勇侯家三公子,十九岁的探花郎,永安京人称灼华公子的就是他了! 金广成这一句话出口,竟惹得好几个小姑娘向安韶华走来。安韶华上辈子流连烟花之地的时候这样的阵仗倒是见过不少,可是这事情由这些十三四岁尚未及笄的小姐们做来,他反倒吓傻了一样,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顾銛。 顾銛一挑眉,似笑非笑。安韶华赶紧挣开来上前捉住顾銛的手。凉州此地果然与众不同,这些小姐们说小也的确不大,要说小到不用估计男女大防,倒也不是。上辈子郑氏鼓吹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辈子还没来得及说就让搅了局,安韶华本以为是好事,怎么到了凉州这里,安韶华却后悔了。就应该让郑氏好好治一治他们。 哦?安大人这是何意啊?要顾将军作诗吗?金广成见安韶华挣开了那几个小丫头片子,也不恼,笑嘻嘻的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金广成此人论相貌应该是偏精致一些的,可惜现在太过富态,满面油光,长得不错看起来像是面善的富家翁。 金大人可别挤兑晚辈了。顾銛说,我就是个粗人,字都写不好,更别说作诗了。 顾将军切莫过谦。李赞接过话头。 安韶华跟顾銛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一个意思:有他什么事儿啊,这李赞是不是又要使坏? 果然,李赞接着说:所谓作诗,总要有感而发。我们在雪中多日,说到咏雪,多少都是能写上一两句的。要不这样,顾将军口述,李某愿代笔。 李赞说着,走上前去。马上有个看上去十六七的小姑娘过去给李赞研墨。 安韶华正要说话,顾銛捏了捏他的手说:好啊,于是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说:江山一笼统,古井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李赞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看向顾銛的眼神愈发热切。 众人也笑了,尤其是那些个诗社的小姐们更是笑得轻蔑。顾銛也不以为忤,反正他不是为了讨好这些小丫头片子们的。 倒是安韶华声音里露着笑意小声说:好诗,好诗。流光大才。 顾銛端起酒杯,学着安韶华平时风流倜傥的样子举杯说:顾某献丑了,只当博君一乐,抛砖引玉罢。说完,坐下对安韶华说,这首诗也是我偶然听来的。 安韶华笑着为他理了理头发,说:流光果然涉猎甚广。 顾銛举杯,安韶华与他碰杯。两人对饮倒是兴致渐高。 成安公主这次真的着了风寒,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诗社的小姐们装模作样地站在雪地里做出思考的样子耽误了半晌,都拿出了自己的诗作。金广成却大张旗鼓地请众人点评,哪知点评过后,小姐们竟然入席,坐在了众人身侧。 这一来,在场众人的表情就跟怪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銛所抄袭的诗,是明正德年间的打油诗。 第171章 白露 有个样貌十分浓艳的女孩子不情不愿地做在顾銛身侧, 先是冷冷地看了顾銛一眼,又略有些倨傲地问了一句:顾将军,你跟北边的顾将军是什么关系? 顾銛一愣, 朝小姑娘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不耐烦应付这种没什么善意的问话,转头小声问安韶华:我这才成亲几年啊,江湖上就没有我的传说了么? 安韶华被酒呛了一下,笑着说:闺中女子,不知道你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我在永安京却是十分出名的啊。 安韶华外头略一思忖,忽然想到刚才似乎没有人点破顾銛的身份, 想来这些女子中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位精瘦的小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顾二公子。不过安韶华也无意于让顾銛在这些小姐面前如何出风头。安韶华三言两语拒绝了陪坐在他们身边的小姐。 那边金广成看到,端着酒杯掩住嘴角的一抹轻蔑,却没有多言。 三皇子几人这边,众人也有些讶异。尹铎小声对李赞说:你这岳父是在做什么? 李赞抬头看了一眼陪坐在三皇子身边巧笑嫣然的金三小姐自己金姨娘的嫡亲妹妹, 而陪坐在自己身边的却是金家的一个庶女,虽然也是好颜色, 可惜两相对比,亲疏立现。李赞微微侧过脸去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殿下, 我岳父可是姓白。 李赞的嫡妻白氏是个泥胎木雕似的美人,平日里总是一面笑脸,跟谁都客客气气,家中诸事不管。好在李赞如今跟父母没有分府,白氏也用不着做什么。 李赞看了金广成一眼,笑着说:这是金大人的一番心意。毕竟软玉温香,最能解乏。 哼尹铎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斜觑了一眼金广成, 无声地说,不入流。 不多时, 看到安韶华跟顾銛打发了陪酒的几位小姐,两人对酌对饮。尹铎目光复杂,好半晌才垂眸低声问了一句:成亲的人,是不是只要对方陪着,就不要这些这些软玉温香也能解乏? 李赞猛地抬头看向三皇子,却见三皇子端起酒杯看了安韶华跟顾銛一眼,猛地灌进去一杯酒。李赞也跟着看过去,正看到顾銛夹了一筷子菜,趁着安韶华不注意放到他面前。安韶华夹起来一吃,顿时睁大了眼睛,五官一阵抽搐。顾銛笑得直拍桌子,安韶华猛灌了一口酒才把嘴里的东西送下去。 若是能有顾家兄弟这样的妙人相伴,倒也可以不要那些凡品。李赞笑着说,丝毫不在意旁边那两位小姐的表情。 顾家兄弟?三皇子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睁大了眼睛看向李赞:顾锋倒还可以,起码那张脸还算不错,可惜跟过人了。顾銛尹赟从牙缝里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性子也不好。 唉~李赞笑着摇了摇头,说:就是要这样才带劲。 哼尹铎嗤笑出声:带劲?你信不信顾銛能一脚踢死你? 信。李赞答得心不在焉,眼睛却盯住顾銛的腿。 只听咣当一声,席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却见蔡仲康起身向一个小姐躬身赔罪,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那个小姑娘咬着唇,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手里端着酒壶,桌上却没了酒杯。 呵呵尹铎轻笑出声。 众人马上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纷纷错开了视线。 怎么了?李赞问身边的小厮。 还能怎么?你岳父这阵仗,吓到我们的小蔡大人了。尹铎笑着说。蔡仲康家里只有一个妻子,是吧! 似乎还有个老通房。李赞说。 老通房? 总之李赞瘪了瘪嘴,摇了摇头。 尹铎笑着说:怪不得他那副样子! 安韶华见蔡仲康丢了丑,又见三皇子为他解围,心道三皇子与两位伴读间的关系,大约与原先推测的略有出入。再看三皇子说话间眼睛看向蔡仲康,神色间竟有一丝艳羡。安韶华摇头暗笑,大约是自己眼花了。 唯清?顾銛见安韶华自己坐在那里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笑的,小声问:是不是醉了?难不难受? 安韶华看向顾銛,忽然觉得很不耐烦这些觥筹交错。便向三皇子跟金广成告了罪,起身带着顾銛回房。 次日众人皆忙得脚不沾地,金广成虽然有折腾了两个宴会,却也都是匆匆忙忙不成样子。好在金广成张罗宴饮也不是为了吃,所以表面上也算是宾主尽欢。 十一日晚,立秋来说李家的死士又来了李赞身边,他们盯人有些困难。 李家的死士前些日子尽数撤走,大约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如今又都回来安韶华想了想忽然说:难道是李至廉不行了? 立秋思忖了一下,说李至廉已经不中用了。 顾銛闻言惊呼一声,见安韶华看向自己,顾銛小声说:李至廉是下狱了,可李家还在,太后也不至于护不住他。 安韶华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顾銛的肩膀。这位终于要开窍了。 你们远远地看着就行,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能冒进把自己栽进去。见立秋只是点头并不看向自己,安韶华少不得再加几句:天高路远,我们就算有证据也未必能呈到御前,何况李家还有死士 安大人,立秋知道了。立秋打断了安韶华的话,也没问是否还有别的吩咐,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安韶华一下子冷了声音。 顾銛很少听到安韶华这样说话,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直觉知道安韶华生气了,马上站起来走到安韶华身边。 你说。安韶华声音中透露着威严,你还有何事相瞒?安韶华回身握住顾銛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于他。 立秋背对着安韶华低下头,很快转过身来跪在安韶华脚边说:安大人,昨晚是白露在盯着李大人。 安韶华嗯了一声,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妙。白露他见过,是个说话极快不带断句的小伙子,做事利落,只是有些急躁。急躁的人,向来是知进不知退的。 今早,白露没有回来交丸子。我去李大人那里看过,才发现李家的暗卫已经来了,可暂时也没找到白露的下落。 果然。安韶华原本就想着,在秋分受伤的时候也许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只怕会更加小心也更加狠辣。 所以你直拖了一整天才来告诉我白露出事的?安韶华声音更冷了。 立秋却歪过了脑袋不肯再说话。 安韶华仰天幽幽叹息。立秋的未尽之言他心里明白。暗卫向来如此,这个白露没了,不出几日会有另一个白露来。想必他们每次大小任务都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据说暗卫之间除了任务也是不许过多交谈的,就是怕关键时刻不能以任务为重。 这几日先停了所有的任务。 立秋闻言看向安韶华,眼里透出惊恐与绝望。 找到白露。安韶华尽量放软了声音。 如果人手不够,还有十三卫。顾銛说。暗卫对上死士,谁占上风他不去想,但是一个暗卫落在被盯的人手里,这人还有可能是个枉顾人命的性变态,而且又过了一整天,想到这里顾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安韶华看到顾銛脸色不好,赶紧吩咐立秋撤了所有的暗卫,都去顺着昨天白露的踪迹一路追查,不怕暴露行迹身份,必要时可以亮出腰牌。 安韶华寻思,要说捉住白露的人,除了李赞不作他想。只是李赞有没有把人交给三皇子,三皇子看到白露又会怎样行事,这就耐人寻味了。 三皇子跟着李赞来到金家的一处偏僻的院落,今夜月明风冷,此处更是影影绰绰,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端的吓人。 嗯屋里传出一声闷哼,比不上平日里尹铎杖毙那些奴才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却无端地让人毛骨悚然。 你说,什么事。尹铎站在门口,无视李赞请他进门的手势。 他不准备进去,屋里传出来的味道,血腥中掺杂着一些骚臭,想来里面的景致不会美丽。尹铎撇了撇嘴,压下去一阵恶心。掏出一个香帕捂在鼻子上看着李赞。 这趟差事着实不顺利,尹铎心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刚才在正在屋里抄心经,金家的一个女孩儿又敲门送什么劳什子汤。尹铎让华迅去把人打发了,谁知一个去了还有一个。 尹铎从没觉得郑氏说的那些个女德女则女论语的好处,如今倒真希望郑大儒过来把金广成骂个狗血喷头。 尹铎强压着心魔业障,看着心经,反复念阿弥陀佛。 正在此时,李赞又来,说是有极要紧的东西要给殿下看。尹铎这才跟着他到了此处,哪知到了院门口,李赞竟然不让华迅跟着。尹铎虽然进来了,却忽然觉得李赞应该还有后招。 尹铎不耐烦猜他,于是便静等着李赞自揭谜底。 李赞只好放下手,行了一礼说:我昨晚看到此人在殿下屋子附近鬼鬼祟祟,便着人使了个计策逮住了。 尹铎皱了皱眉,冷冷地朝屋门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迈步的打算。 恋耽美 魏先森-(108) 只是捉住此人之后,至今没有听此人说过一个字。见尹铎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李赞只好继续说:此人功夫了得,万中无一。骨头还硬,怎么打都不肯说一个字,我也无从判断他口音几何。 你应该让金广成来认认。尹铎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半步。 李赞闻言大惊失色:回殿下的话,金大人不敢。 尹铎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敢不敢,而是就算是他,你会不会告诉我。 李赞闻言马上跪下,膝行两步到尹铎脚边,小声说:殿下,我九岁入宫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敢问这么多年可曾有过一回不把殿下放在首位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172章 腰牌 尹铎看向李赞, 并没有说话。李至廉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他不确定门里的人跟李家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李赞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不想知道。 李至廉已经不行了, 李赞或许想救他爹,那是人之常情。 但尹铎不想救他。李至廉越界了。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话说回来,他官至兵部尚书,手底下多多少少有些许不干净,太后、尹铎都是能猜到的。甚至于皇上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没有人能料到他吃空饷、喝兵血,他为了敛财竟然敢造假账吃下千万两银子, 他们一伙人每年贪昧下的银子比江南道一整年的税收还要多,简直是窃国之贼。莫说现在尹铎不会救他,若是当初尹铎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情,只怕尹铎要先杀了他。 尹铎跟尹勍和与不和, 都是兄弟俩的事,他俩针锋相对也好, 你死我活也好,尹家的江山总要万古长青才好。李至廉算个什么东西, 做下这等事情难道还想活?不灭他九族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两人一跪一站,四目相对,半晌,尹铎缓缓地说:你跟着我,十多年了。 李赞并不知道尹铎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本能地觉得殿下要发怒,赶紧又往前膝行了一步, 想要去抱三皇子的腿,却让尹铎一个窝心脚踹倒在地。 你莫要跟我耍花腔。尹铎小声说:寻了个什么由头, 让我到你布置好的院子,还把华迅远远地打发了,你这是要对我下手了吗? 尹铎声音一句比一句冷,李赞吓得汗出如浆。伏在地上抖如筛糠,磕了个头说:殿下,此人真是在窥探殿下,被 是,你一个文臣,功夫还比不上安韶华,你拿什么逮住这身手万里挑一的人? 殿下,我父 你莫提他。尹铎食指几乎要点在李赞眼珠子上。 父亲给我几个得用的人,保护殿下。李赞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尹铎,任凭尹铎的手指尖距离他的眼珠仅差毫厘。 哼呵呵尹铎嗤笑出声:李至廉好本事啊。他有暗卫是吧,全大祐只有父皇能有暗卫,他自己也养了一支。莫说什么为了我,真要是为了我,怎么我一个人都没见过不过是你们李家心大了,莫非,是要尹铎缓缓弯下腰,在李赞耳边一字一顿地说:谋、朝、篡、位? 殿下!李赞大惊失色,这个罪名太大了,如果殿下真是这样想的,那父亲可就半点活路都没有了!李赞惊惧之下声音都劈了,李家绝无二心,父亲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 李赞话音未落,尹铎便拂袖而去。 殿下,我父亲就算死也不会背叛于殿下,可是就算父亲咬死不松口,旁人也未必相信。李赞无法,只得爬起来赶忙去追。殿下,我父亲年迈,近些年一入冬便久咳不愈,真的受不住只是天冷地寒,李赞才跪了一会儿此刻腿脚便有些不利索,连滚带爬地跟在尹铎身后,殿下,父亲知错了,殿下!还请殿下跟皇上求个情,留他一命吧殿下!尹铎走的又急又快,李赞竟然踉踉跄跄没能追得上。 李赞跌坐在地上看向尹铎离开的方向,面如死灰。半晌,终于动了一下,双唇紧抿,鼻翼煽动。他颓然低下头,只见膝头落下几滴水,未及晕开就先冻成了冰。 主子。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李赞身后,低声说:老主子不是说过么,切莫让殿下烦心。 李赞不语。眼泪在脸上冻成了冰凌茬子。这大约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了,好好辅佐殿下,切莫让殿下烦心。一共十三个字,两次提到殿下,没有说到旁人。没说他自己,没说李赞,没说李家,只有殿下。 原本暗卫都叫自己小主子,叫父亲主子。如今他们都叫自己主子,李赞明白,父亲大约是去了。 李赞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有脚步声靠近。李赞抬头,来的人是华迅。 李大人起来吧。 华迅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李赞却忽然觉得,倦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赞起身站不稳,华迅上前扶了一把,看李赞形容狼狈,华迅幽幽叹了口气说:李大人,又是何苦。 华总管,家中可有父母? 华迅仰天,半晌才说:有的。 一时间两人皆是静默不语。 李赞没有问华迅,他的父母为什么把他送进宫里。他只是觉得华迅父母缘浅,大约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远处忽然传来金石相交之声,华迅大喝一声:护驾!喊完才想起来三皇子并不在这里。他惊恐地看向李赞,李赞二话不说朝声音处跑去。 却见两伙黑衣人正在交手。见李赞来了,有个女子大喝一声:李大人,请叫你的人住手! 众人收起兵器站定,那女子走到李赞面前,拿出一个腰牌来说:李大人,我们的人不小心惊扰了您,小的向您赔罪。但职责在身,还请李大人放人。 李赞看着那女子拿出的腰牌,心下暗惊。华迅却是大惊失色:什么人?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赞佯装不知,回头看向华迅:你认得她? 华迅小声说:李大人啊,他们是皇上的人!你到底把人捉到哪里了? 李赞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李赞想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我不知对方是何人,但此地接近北彊,我怕他是北蛮探子,就自作主张,使了个计策把人捉了起来问问。 立秋觉得李赞说话古怪,却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他们这次找人不怕暴露行迹,查起来十分迅速,很快就找到了白露的踪迹,可惜这个院子守卫森严,他们竟然不能偷偷地把人带走,只亮明身份。 华迅却一阵心惊,李赞虽然把事情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可是皇上的暗卫真的是在监视李赞么?不见得。 是夜,多少人无眠。 尹铎听华迅说了暗卫的事情,忽然间明白父皇果然已经疑心了自己。他就算再跟老二过不去,他也断不会跟着李至廉一起做下那等罪业。可是父皇不信,他又能如何?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想到母妃每日哭哭啼啼说的那些嫡啊庶啊,我儿命苦;想到太后给自己相看的那些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世家女子;再想一想自己一路来身边竟然跟着父皇派来的暗卫,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呈上御前,只觉得五内俱焚,抄了一夜经书依旧压不住火气。 李赞把人交出去之后,提心吊胆一夜无眠。父亲走了,李家就交给自己了。如今殿下虽然疑心李家,好在还相信自己。只要好好筹谋,未必没有生路。 安韶华几人这边,白露虽然还有一口气,却也只有一口气了。整个人就是一个血葫芦,从头皮到脚趾没有一处完好,立秋气得浑身直打颤,其余几个暗卫也都露出不忍之色。 给他个痛快吧。这几个月暗卫中霜降年纪最大,大约见识的也最多。他活着也是受苦。还说不出来,太苦了。 秋分走到安韶华面前,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不落忍。 安韶华把顾銛给的上好的金疮药先给白露厚厚地上了一层,果然很快就止了血。可白露这个样子不是止血就能续命的,安韶华自知半吊子医术不敢下手,连夜叫了郎中来。 哪知郎中来看过之后竟然说他看不了,说什么都不敢下药。最后还是叫醒了金广成,找来了凉州城最负盛名的阚郎中,才给白露开了方子上了药。 顾銛去看了一眼归置好的马车,清点了一下接下来路上的吃穿用度,预留了一些应急之物,这才回转。听说白露救了回来,还挺高兴地来看。可只看了白露一眼,就觉得内脏都搅在了一处,骂了两句粗话提起刀要去找李赞,被安韶华死死地按住。 第173章 冥婚 且不说这一夜过得怎样, 次日一早,车队还是按原计划动身了。十三卫中留下铁十一、铁十二、铁十三,三人照顾白露, 再传信让如今身在绥州的刑部仵作来为白露验伤。 立秋说暗卫中也有两人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安韶华没有过问。 过了凉州,路边积雪比不上他们遇上的那么多,却也没人脚踝。而且路上的雪都被碾压成了冰,越到后面的车越容易打滑。顾銛调整了队伍的顺序,让步兵用雪铲走路两侧开道,骑兵三五一列绑上树枝扫雪, 每一里便换一队人,换下来的人清理之后逐渐赶上。粮草辎重走在队伍中间,公主的车架随后,三皇子还要在公主之后, 顾銛压阵。 顾銛立于马上,看前方车轮滚滚, 马蹄声声,千余号人各司其职, 整齐有序。车马走过的地方,生生趟出一条路来。也是壮观。 车行缓缓,前路漫漫。 直到十九日,暗卫还没归队,铁十一先赶了上来。 白露终究是没能挺过去这一劫,安韶华闻言向南拜了一拜,满面沉痛之色。先别让你们公子知道。 顾銛最近食量愈发小了, 精力也不济,脾气也有些急躁, 常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发雷霆,也会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暗自怄气。安韶华也无端受了好些冤枉气。 他俩呢?想到留下三人,却只有一人赶上来,安韶华不免多问一句。 我们离城之前,听说金家的一个小姐失踪了。 什么? 据说金大人设宴那日,这位小姐是铁十一抿了抿嘴,坐在三皇子身边的。 毕竟是良家的小姐,不是那烟花之地的女子,君子非礼勿视,安韶华当时并没有认真瞧过那些小姐,所以并不知道铁十一说的是谁。 谁找不到了?顾銛听说铁十一他们赶上来了,便寻了过来,正好听到铁十一说有人找不到了,于是上前开口询问。 铁十一看了安韶华一眼,安韶华给他使了个眼色,铁十一却没有看明白,想了想低着头硬着头皮说:就是金大人设宴那日坐在三皇子身边的那位小姐,是金大人家嫡出的三小姐,据说是位绝色女子。 顾銛似笑非笑地看向安韶华:安大人好大官威,连我的十三卫也要听命于你了。 安韶华苦笑一下,让铁十一先出去了。 不过是看你最近身子不爽利,怕你劳心劳神。 顾銛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让他道歉,他又实在拉不下脸。只好蹭到安韶华面前,主动拉了拉安韶华的手。 安韶华把顾銛的手捉到掌心,软语温言:偌大一个车队,都要你一个人操持。千余号人吃喝拉撒,还要赶路,我是不忍心你太辛苦。 顾銛不说话,只是把头抵在安韶华颈窝。 安韶华原想着趁机治治他这脾气,可见到顾銛服软,他又舍不得。罢了,不过是发发脾气,由着他就是了,顾銛又志不在朝堂,何必把他拘束住。安韶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说:中午看你又吃得不多。你若是不耐烦吃这个药膳,我便换个方子给你。 顾銛闷闷地说:知道我不耐烦吃,还要给我开方子。 灶上那些东西我怕你更不爱吃。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糊糊一样的东西,顾銛没有再说话。行军在外向来是只啃干粮,若是能有口热水,那便是好饭了。顾銛从前在军中,向来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可在京中侯府精细地养了几年,顾銛竟也吃不下那些行军粮了。 顾銛暗笑,由奢入俭难,果然人性如此,谁都不能免俗。 饭后安韶华把立秋跟铁十一都叫到帐中。 说说那个金小姐的事情。 原来,那个失踪的金小姐的嫡亲姐姐就是李赞府里的金姨娘,金姨娘跟了李赞两年有余,已经育有一子。 而此次金大人设宴,却安排嫡出的三小姐坐在三皇子身边,金大人攀附之心昭然若揭。而且金小姐当夜还亲自炖了一盅佛跳墙端去了三皇子房中。 只可惜暗卫都被撤走去找了白露,并不知道金小姐有没有留在三皇子房中,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所以铁十二跟铁十三都留下查访此事? 不是。铁十一摇头摆手。 他们原本计划留下铁十三办白露的后事,顺便查访此事,还要给留在绥州的仵作他们捎话。铁十一跟铁十二快马加鞭赶上车队,向安韶华汇报此事。 哪知刚离城不出百里,竟然在一个枯井中找到一具女尸。 说来也是天意。 那本是个枯井,旁边的宅子也是年久失修多年没人在那里住过的。可是附近村子里有户人家两个儿子闹分家,老大把老二赶了出来。老二带着媳妇只能重新盖房子,这时候有人想起村里还有一口废井,众人便说重新打井不如修整原有的,哪成想请了人一挖,竟在枯草碎石之下发现一具新鲜女尸。 村里人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当下吓得肝胆俱裂四散奔逃。正好铁十一跟铁十二路过,得知此事,赶忙上前察看。 大人,这是小的粗略写的验尸格目。铁十二亲自去绥州接仵作去了。铁十一从贴身之处拿出一张纸,递给安韶华。原本是要等仵作的,如今亲自去接,可见事情紧急。 十三卫毕竟是顾銛亲自训练出来的人,验尸格目也写的有板有眼,虽说比不上刑部的仵作,安韶华却断定要比凉州当地的仵作写得详尽许多。 天理昭昭,凶手为了掩盖尸首也是煞费苦心。铁十一说:尸首的脸被划花了,看不出样貌。身上也没有衣裳,只是那个我 铁十一红着脸在身上掏了一下,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安韶华,在下身比划了一下说:在那个地方找到一枚印章。我印了一下,是 快走踏清秋。安韶华接着他的话说。 大人料事如神!铁十一知道自己不必说了,很是舒了一口气。铁十一今年春天刚定亲,这次回平城就要成亲了。既不是人事不通的懵懂年纪,也不是皮糙肉厚的老油子,正是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脸皮薄,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难免羞涩。 安韶华却皱着眉,心里惊涛骇浪。这个章他虽然没见过,却听说过太多次。 这枚闲章是蔡仲康自己刻着玩的。上辈子这枚章出现在蔡家一个丫鬟的尸身旁边,是蔡仲康定案的关键。而今生,就在前些日子船上的时候,蔡仲康曾经说过他丢了一枚闲章。 恋耽美 魏先森-(109) 他用一方寿山石自己刻的随形章:快走踏清秋。 好一个踏清秋! 安韶华紧抿着唇,狠狠地出了一口气,他捏了捏眉心问立秋:可曾见过这枚闲章?在三皇子、蔡仲康或者李赞那里? 立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盯着李大人的时候,李大人身上有个袋子,里面有好些个零碎东西。我趁李大人睡着了察看过,有从蔡大人那里拿的一个龟甲,一块墨,我看那回没见到这个章。 略想了一会儿,立秋又加了几句:还有顾将军上次剔马掌用过的削蹄刀,烤肉时候嫌钝扔了的半截匕首,前几日射兔子的一个箭头。 都是我家公铁十一没忍住问了出来,看到安韶华的表情又赶紧停住。低着头站在当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把李赞翻着家谱往祖上骂一直骂到前朝。 还有刘将军家里的一个茶宠。立秋补充。 茶宠?安韶华纳罕,不知道这个茶宠何必单拿出来说。 一个金蟾。说完,看安韶华表情依旧不解,立秋难免多说两句:总之,都是些不大的物件,拿在手里或者拢在袖袋里,没人发现。 安韶华揉着眉心,缓缓的问:立秋,你们要是沿途往回传信息,要用几日? 对比了暗卫跟十三卫的速度,安韶华决定用暗卫。让他们一路往回寻访沿途各州县郡府,看是否有无名尸首,尤其要查访各地义庄。 你说。看到铁十一欲言又止,安韶华让他说。 大人,我们找到那女尸的时候,人已经让当地村民装殓好了。 安韶华皱着眉头看向铁十一,面露不解。 村子里有好些个人,终生未娶。他们的亲戚见到女子反正已经死了铁十一说话声音又一句小过一句。 好在安韶华听懂了:结冥婚? 好在安韶华听懂了:结冥婚? 是的。 唉。安韶华想了一会儿,深觉得此事不好办。 死者已经入土为安,挖坟掘墓那可是大罪,谁敢贸然前去? 再说那些村民,他们明知道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还是把人葬到自家祖坟,自然是宁死都不肯让人在挖坟验尸的了。可是死者的冤情要怎样诉呢? 安韶华想了大半夜,还是无解。深夜,顾銛来叫他回去休息,见他这幅模样便出言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次日,安韶华告诉立秋,让人假扮云游的道士和尚,沿途说看到此地怨气冲天,只怕会引来灾厄。装模作样地掐算过后就说此地有人跟厉鬼结了冥婚。告诉那些村民,若是跟横死的女人结了阴婚。那女人的怨气会坏了一家的功德,轻则夫妻一同托生到畜生道,再重一些则家破人亡,若是赶上阴日阴时,还会坏了此地的风水,不出两年必有大灾,庄稼颗粒不收,全村鸡鸭死绝。 破解的方法倒也简单,只要把女尸落葬之处指给天师,由天师找人掘开坟墓,为死者化解戾气,待厉鬼转生之后,自然也就平安了。 再让人假扮天师,守株待兔即可。至于刑部的仵作,就假扮成天师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从本章开始,我每章都会放一定的字数在作者有话说里。原因很简单,因为V章修改只能加字不能减少,我怕我完结大修的时候会因为字数问题导致不能修改,干脆现在开始预留。 PS:欢迎捉虫 第174章 回门 立秋领命, 却有些不放心。大人,如今只有我二人跟随,如果我们再离开, 大人跟顾将军身边便没有暗卫了。 不待安韶华说话,队伍前方有喧哗之声传来。队伍最前面开路的步兵不知道为何停了下来,骑兵、步兵拥堵在一起,马车也停了下来。 此时顾銛在队伍后方压阵,安韶华在前面领路。他吩咐福贵去叫顾銛,自己策马上前察看。却见到远方有一队人马驻扎在路边,约摸二十余人, 营帐整齐、锅灶齐备、人马精神。见到顾銛他们的车队,对方的人齐刷刷地站在路边,人数不多却气势凛然。 安韶华想了想,一手拿出文书, 另一只手按住剑柄策马向前迎了上去。对面的人很快都上了马,却被为首之人制止了, 那人独自 来者何人?安韶华大声问。 是不是二銛子?銛子!来人大声喊着。 安韶华心中暗惊,这么远的的距离, 这么空旷的地方,这个人的声音得有多大才能这么清楚的传过来? 熙哥!顾銛从后方赶来,见到来人十分激动,连日来的懒怠一下子不见了,打马奔去。 能让顾銛叫一声熙哥的,应该是镇北军中郎将余熙。 此人战场上是一员虎将,勇冠三军, 悍不畏死,是顾石的心腹爱将。可惜此人骁勇有余计谋不足。上辈子顾老公爷遇难之后, 镇北军给了原先赣南道上的陆将军。后来一次跟北蛮的大战中,余熙将军枉顾军令孤军深入,结果一整支人马都让北蛮人吞了。 据说余熙誓死不降,他手下的兵也各个彪悍,虽然全军覆没,却拉了七倍于自己的北蛮军当垫背,还杀了一个北蛮的大将军布吉葛图。消息传回永安京,顾銛正在病中,闻言砸了碗,红了眼。好半天才说:熙哥杀了那么多北蛮人,他一定会说,痛快。只是 只是陆将军刚接手镇北军不到三个月,原先镇北军的几员大将先后都战死了,京中一时间也流言四起。好多朝臣私下都斟酌犹疑是不是要参他一本,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毕竟只要是作战就没有不死人的,此事虽然蹊跷,那些将军也着实可惜,但人已死,又无实据,也就放下了。只是半年后,陆将军在一次狩猎是时候不慎伤了小腿,本不是什么大伤,哪知伤口外邪入侵,三五天功夫人就没了。 当时有人说是冤死的将军们回来索命,安韶华却是不信的。 如今想来,着实心惊。 也许索命的不是死去的将军们,而是皇上的暗卫。上辈子朝中也不是没人参透这一层,只是大家都不说穿而已。 之间余熙到了顾銛身边,先是骑着马绕着顾銛走了两圈,哈哈笑着直说:长大了,越来越像将军! 顾銛笑着下了马,熙哥,好久不见,嫂夫人可好?猫儿可好? 好,好,好,你嫂子,好,猫儿好,二猫也好,都好着呢!你嫂子前不久又生了,还是个丫头。叫三猫子!余熙笑得有些腼腆,黝黑的脸上透出古铜色的红来。来来来,让哥看看。 余熙把顾銛拉到胸口,比划了一下顾銛的个头,可惜还不到他喉结。余熙却睁眼说瞎话直说:长高了,长高了,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 熙哥你变了。顾銛让提溜着来回转,我走的时候你还不会这样说话的。而且我上次见你我就跟你一般高了。 余熙拍了一下顾銛的脑袋,笑着说:瞎说,再给你个脑袋你能跟我一般高?你也不看看绿沉伯什么个儿。爹矬矬一个 对啊,爹矬矬一个,锉顾锋么。 顾锋是长得随了绿沉伯。余熙的重音放在长得二字上。 安韶华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銛原本没反应过来,见安韶华笑了,略一想明白过来,拉着余熙追问:顾锋长得随了我爹,我呢?熙哥的意思我没太听明白。 余熙也发现说错话,笑着朝顾銛赔罪。 顾銛不依不饶,问安韶华:哎哎,探花郎,你给破破这个题,熙哥是什么意思? 余将熙哥的意思是说,绿沉伯,也就是咱爹,有两个特点。安韶华煞有介事地伸出两个指头:绝色跟个儿矮。顾锋呢,随了绿沉伯的绝色。你呢,个儿头随了绿沉伯,样貌随了顾老公爷。 像将军不好么?余熙闷闷地说:将军虽然比不上绿沉伯那么好看,但是,但是他是绿沉伯看上的人! 安韶华闻言赶紧向余熙行礼:熙哥果然才思敏捷一针见血。 顾銛也直朝余熙竖大拇指:熙哥你果然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会耍嘴皮子的。肯定是大猫二猫三猫的缘故。 嘿嘿嘿说到女儿,余熙搔着脑袋笑得收不住,那几个猫子当真可爱的紧。仰着脸爹爹爹爹地叫着,啧啧啧就是要星星月亮都想要给她们。 顾銛摸了摸鼻子,左右看了看,眼神一阵乱飘:熙哥,我也有儿子了。 余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认真地看向顾銛。 安韶华赶紧上前两步,对余熙行了一礼说:安韶华见过熙哥。 余熙受了他一礼,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往旁边让了一下,使不得使不得。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使不得。 熙哥对流光来说,又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兄长,还是他一同长大的亲人。安某这一礼,熙哥自然是当得。安韶华笑着说。 余熙向安韶华还了一礼,看向顾銛,认真地问:銛子,这么些年,你过得好么? 顾銛看着余熙,慢慢地绽放了一个笑容:我过得好啊。熙哥。只是很想你们。 余熙闻言也红了眼眶。在顾銛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翻身上马。借着上马的动作抹了下眼角,安韶华只当不知。 走!顾銛!跟着哥,回娘家!余熙背对着顾銛,大声说。 走!跟着你李四海李大哥,回娘家! 跟余熙同来的人中有人大喊一声,然后上马。李四海,顾石的心腹军师。曾因为凉州城戍卫的问题上书过皇上,皇上曾经说此人有治国之才,却无治国之志。 走!跟着你崔三崔大哥,回娘家!崔三,顾锋身边崔十一的哥哥,顾石身边的右将军。 走!跟着你 二十几个人,都是顾銛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 顾銛猛地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安韶华握住顾銛的手,低下头看着他柔声说:流光,时隔五年,为夫陪你回门省亲。 北疆这边的民俗,出嫁女要在出嫁一个月之内回门,如果是娘家看重的姑娘,会由哥哥亲自来接,方显得有娘家撑腰,也是让婆家知道这个女儿不能随便欺负的。 如果婆家满意这个媳妇,会由丈夫亲自跟着回门,这点倒跟永安京是一样的。 安韶华跟顾銛成亲,是从永安京安国公府把人娶走的,回门也回的是安国公府。四伯娘掌家过年,事情自然办得华丽周全。回门当日是四伯娘的嗣子顾陵川过来接的顾銛。 只是如今看着前方齐刷刷的二十几个镇北军的背影,顾銛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安韶华揽着他的肩,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为他顺气。一面喊着福贵去牵一辆马车来,让顾銛先乘马车。 那些个将军的阵仗,惹得车队的人都探头探脑地看,先是细细碎碎地有人悄声议论,很快就像闷雷一样都在说此事。 下午扎营的时候,公主还着人来问了一声是怎么回事。 余熙他们这才想到,顾銛此行是来护送将军夫人的。众人又去拜见了公主跟三皇子。 三皇子不只是何故,连着几日都没下马车。众将军去拜见,他也只是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就让人都回来了。 没有假借连篇累牍的训话来磋磨人,也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三皇子这么识大体,安韶华反倒心里没底。可惜暗卫一个都不在,不然真要好好查查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晚间饭后,顾銛与四位将军秉烛夜谈。 互道了近况,顾銛挂心两位爹爹,却又不敢明着问,绕着顾老公爷的身体情况问了好几遍。终于问了一句:这些年,我父亲身边,可有什么人陪着? 众人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崔三才说:二公子,你别多想。 是啊,二公子,这将军的事情,你一个小辈 有什么不能说?余熙一拍大腿,有个叫丹心的,是皇上赏下来的侍卫。装神弄鬼地带着个面具,余熙撇着嘴,用一只手覆在脸上说:三年了,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三年。顾銛小声重复。这么说来,绿沉回到顾老头身边已经三年了,看起来跟众人关系却不是很好,顾老头不管的么? 余将军!李四海喝止了余熙,看向顾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二公子,你还是等见了丹心侍卫,再下定论吧。 见他做什么?余熙说。成日里学绿沉伯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学,真是没意思。 崔三点点头说,也许是年岁渐长,记性也不好了。我近些日子见丹心侍卫,总觉得他好些个动作跟绿沉伯说不出的像。 他就是居心叵测!他故意学绿沉伯的样子戳将军的伤! 余将军!李四海打断了余熙,有些担忧地看向顾銛,二公子,你别要管别人怎么说。 顾銛心下一颤,李四海果然是军中智囊,只怕他对丹心的真实身份早有猜测。 这是一个真实又血淋淋地悲伤的故事,我爸的同事来我家拜年,一进门说:啊!老魏!魏叔叔是你爸爸啊! 我说:对啊对啊。请进请进,请坐请坐。 看照片:老魏,你妈妈真漂亮! 我:多谢多谢。 笑着说:你跟你爸长得一模一样。 我:我谢谢你哦。我代表我家一脉相承的姓氏和那根祖传的染色体谢谢你。 第175章 屠村 众人又往前走了几日, 草木凋敝,积雪斑驳,入目尽是肃杀。 偶有荒村, 不见人。断壁残垣间还有焚烧的痕迹。众位镇北军观之皆咬牙切齿,细问之下才知道那竟然都是北蛮人犯境的时候屠村留下的痕迹。 屠村!成安公主得知镇北军诸人来迎接,很是看重,每日着骑装穿短袄跟众将士同进同出,似乎忘了自己是女眷,是公主。此时公主正跟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喝些热水, 吃些干粮。是说北蛮人 众将士面对公主多少都有些紧张,喏喏地不敢说话,生怕说错。倒是顾銛看场面尴尬赶紧说了一些过去北蛮人的行径。 现在北蛮人更是变本加厉了。李四海说:早些年,北蛮人也只是掳走粮食跟金银, 偶尔劫掠女人。近些年 近些年让北蛮狗糟蹋的女子越来越多。余熙接过话头,他们甚至会连夜入境, 深夜到村子里,摸黑把男人都杀了, 留下一村妇孺,再用孩子做要挟,为所欲为。清晨便将人都杀了。余熙说着红了眼眶。北蛮狗都是畜生不如的!我们,我们 恋耽美 魏先森-(110) 见余熙似乎找不到词儿,崔三想了想说:见一个杀一个! 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李四海接话。 哼!余熙嗤笑一声,真要如此便好了。他们就像是有内应一般,我们一调防他们就跟着变。北蛮人神出鬼没, 劫掠一番便走,我们得知消息却已经迟了, 次次扑空。派人去谈,人家死不承认,偏我们还没有证据。真是窝囊!要我说,就应该像当年刘老将军那样,不问情由,直接打到他王庭去! 余将军!李四海匆忙向公主告罪,说余熙是口不择言。 成安公主点头说无妨无妨,心里却想着,余熙口不择言是假,有勇有谋才是真。装作一副耿直憋不住话的样子,说一些乍一听大逆不道细细品之却滴水不漏的话,此人并不简单。而这些话想来也是在场几人想说的,只是借余熙的嘴说出来而已。如果李四海不想让余熙说,不必等余熙说完才假意打断。 只是不知他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自己只是一个用来封赏臣子的宗室女,连天颜都未能得见几回,更别提左右什么决策。再看看周围在场的,顾銛、安韶华、蔡仲康、李赞。 李赞。成安公主垂眸,咬了一口干粮,细细嚼了。这干粮不同于从前吃的面点,味道且不说,口感也忒差。要不是为了感受一下顾老公爷这几十年在北疆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才不愿意吃这些。短短几日下来,身上多少伤且不提,单说着衣裳都宽大了不少。可见北疆清苦。 饶是如此,这一路上公主冷眼瞧着李赞大张旗鼓地给三皇子搜罗各种玩乐物件,问题不是他找了,而是他总能找到。何地有什么特产,哪里有什么风俗,每到一处都如数家珍。明明是生长于永安京据说从未游学也很少出京的人,怎么会对向北这一路如此熟悉?李赞此人不简单。 李赞并不知道公主怎样想他,匆匆垫补过一点之后,便去了三皇子车驾上。 三皇子这几日有些水土不服,整个人也不大精神。没了跟人找麻烦的兴致,整日里睡睡醒醒,人却瘦了不少。 蔡仲康是个傻的,三皇子病了却不知道上前伺候着,整日里还守着那些个粮草冬衣,隔一日看看,过两日点点,不知所谓。 这个村子是李家村。崔三说。 咱们昨日不是过了一个李家村么?安韶华问。昨日那个李家村的景象犹在眼前,极其惨烈。 崔三便向他解释,这个李家村便是刚才那个李家村的新址。去年冬天北蛮人烧了李家村,村里幸存的人便离了那片伤心地,换了个地方重新生活。 说话间,有一队人马纵马而来。崔三远远看着,皱着眉说:那是余将军的部下。 余熙迎了上去,安韶华看向顾銛,顾銛还在马车里。这两日顾銛精神不济总是睡不醒,好在并不需要赶路,安韶华便自己压阵,让余熙开路,好叫顾銛能多睡一会儿。 不多时余熙打马而来。安大人,你们先往北去,哥儿几个返回去一下。 不待安韶华回答,崔三便问:可是有军情? 余熙啐了一口大骂了两句:北蛮狗欺人太甚!他们昨日又去了李家村,正好那里有一队商队。 那,人?崔三问。 余熙摇了摇头。 崔三骂了句粗话。回头向安韶华抱拳说告辞。 安韶华想了一下,还是要跟上。哪知说话间顾銛听到了,竟也要跟着。 已是午后,众人便就地扎营,几人轻装简行向李家村旧址进发。都是些马上功夫了得的人,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众人骑马比马车快了太多,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李家村旧址。 远远就看到一队镇北军站在村口。走近了便看到一地的尸首,尽是精壮男子,可惜都死状凄惨。 看打扮应该是南方过来的丝毛商人。 丝毛商人,是从南方运丝织品来北方卖,回程的时候再将北疆的毛皮带回去的那一类商人。 将军!这里还有个女子! 顾銛、余熙等人都朝说话的人走过去,却见一面土墙底下露出半截小腿,细皮嫩肉的小脚,没有一点老茧。 安韶华皱着眉说:这个女子,不像是村民也不像是行商女子。行商女子多辛劳,脚上不会没有伤口。 呕顾銛刚走过去,忽然吐了起来。 安韶华把人扶到一边,顾銛却吐的越来越厉害,肚子也疼了起来。 让顾銛先歇息在一旁,安韶华开始粗略的验尸。 那些商人大多是被北蛮人的弯刀所杀,还有两三个是死于剑下。但大多是一击毙命,只有一人除外。这人是被钺伤了大腿,流血而死。但是看尸首周围,并无大片血迹。 可曾有人挪动过尸体?安韶华问诸人。 那些官军并不是公门中人,并不知道不可破坏现场这一类的话,只是觉得把死者都聚在一处方便清点下葬。好在有记性好的,领安韶华看了各个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安韶华细细看了,做了记录。 只是这位女子从墙下刚被挖出来,安韶华便看出了问题。此人身上的灵虐之伤与其余几名死者完全不同,倒是跟上一世蔡仲康一案的女死者极为相似。 哪里跑! 纳命来! 北蛮狗! 众人纵马向前奔去,安韶华起身望去,却只见烟尘滚滚。原来是在前方的小路上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看身形颇似北蛮人。熙哥,让他们住手,留活口! 余熙看了安韶华一眼,又看向顾銛。顾銛帮安韶华说了话,余熙这才策马上前。 不一会儿,那人便被绑到安韶华面前。 你是何人? 眼前的人大约十六七年纪,生的倒是浓眉大眼,高鼻坑目,乍一看像是北蛮人。但细细看来,黑发黑眼却又是大祐人长相。只怕是 呸,北蛮杂种!一个镇北军重重地啐了他一脸。 那少年把脸转过去,梗起了脖子不肯说话。 不说话杀了他!另一个镇北军拔出了刀便向这个少年身上招呼。 顾銛拿起短刀格挡,震得虎口发麻,顿时拉下了脸,厉了声色:问都没问清楚,你是要下死手么? 二公子!这是个北蛮奸细! 他一字未说,你从何得知? 哪还用他说话?看样貌便知! 顾銛嗤笑了一声:我倒不知如今镇北军中探查奸细只要看一看脸便知了。 那拿刀的军士自认为没错,又正在气头上,便跟顾銛吵吵了起来。 这厢正乱着,忽然有人说:你们看,来的是什么人? 铁十二带着刑部的仵作来得正是时候,验尸过后跟安韶华的结论却是相同。 那几个商人几乎都是一刀毙命。而那名女子身上的伤却要几日凌虐方才会是此般情状。安韶华跟顾銛闻言俱是满面凝重。顾銛又是吐,安韶华为他诊脉,却发觉似乎是滑脉。 这下子紧张地安韶华天寒地冻地出了一身汗,无端地觉得两腿发软,赶紧让铁十二去干了马车来,众人在原地等着。 镇北军中有人趁安韶华不注意,想要偷偷带走那个少年,却被余熙发现将人救下。 将军!那人叫周大河,家乡便在北疆,妹妹嫁到了附近的村子,一次北蛮人深夜犯境,他妹妹让捉走,至今生死不明。所以恨北蛮人入骨,近两年两军对垒却不开战,周大河简直要活活气死,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北蛮奸细,想着拼了这一身军功不要,也要先杀了这个北蛮人。哪知竟然被自家将军阻止了。 将军莫要阻拦,我现在就杀了这北蛮狗! 我不是北蛮狗!少年大喊一声,眼里射出骇人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困到两眼昏花。 欢迎捉虫 第176章 三搜 余熙手下的一个军官看了安韶华跟顾銛一眼, 在周大河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周大河恨恨的看了顾銛一眼,却没有再多言。转身回了队伍中。 那名被五花大绑的少年让抬上了马车,动手的人泄愤似的动作粗鲁, 少年却咬着牙只发出几声闷哼。 如何?铁十二也粗通医理,安韶华让他给顾銛切了切脉。 铁十二皱着眉,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说:我毕竟不是郎中,我看着公子的脉象,要说是有孕也像,要说是旅途劳顿气实血涌也像。这个他倒是有心想问问公子是不是月份尚浅, 但是又不敢。 安韶华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就地找来个瑶池先让顾銛将养着。 倒是顾銛自己很镇静,闻言不过是哼哼哼地笑了笑,又抽了抽鼻子瞪了安韶华一眼说:有便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不是没有过!我再慢些走,年前也能到平城。让四海哥他们先回去给父亲报信, 让人出城来迎一下。我走得慢些,总不至于耽误。 余熙听说了这边的动静, 有些气恼安韶华不分时节胡来,害得顾銛受苦。 心里着急,余熙手底下动作更是利落。这边仵作填好了验尸格目,那边他们已经把人都简单装殓准备送到义庄。余熙一声令下当即动身。 一支人马护送棺椁向西而行。 安韶华等众人回到营地,天已经尽黑了。 只是没想到营地竟然十分热闹,远远就看到好多人站在营帐之外,似乎在争执什么。安韶华本来有些心不在焉, 见到福贵向自己跑过来,一股脑地就开始吩咐:待会儿我换个药膳方子, 你赶紧给顾公子熬上。下次路过村子,蛋、禽鸟、狗,还有野菜跟白菜能买的都买一些,不必节省着银子。还有,宰杀的时候离顾銛远些,他见不得这些。 爷,小的记下了。福贵等他说完,才说:上次丢了的那个思齐,这回又不见了。 安韶华皱着眉看向福贵,福贵小声说:扎营的时候人还在的,天黑之后思齐自己走出帐,就没回去。福贵说着往前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公主怀疑是李大人,可是李大人帐中无人。公主想搜营,三殿下不许。僵住了。 安韶华眼见着顾銛迷迷瞪瞪地下车,看到前方成安公主跟三皇子对峙,一脸懵懂地走上前去,安韶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顾銛见安韶华追来,朝他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紧张。上次有了景和的时候,我还去秋猎,还跟顾锋给皇上舞剑助兴了呢。 安韶华心说,你可别提舞剑助兴的事儿了,皇上自己都后怕地不得了,更别说旁人了。 他二人行至跟前,正听到成安公主跟三皇子正在你来我往对那些言语机锋。 三皇子见他二人到来,竟然表现出意思退意:姑母,你且不必说了。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谁知道他躲在谁的帐中,又是跟谁厮混!你且给自己的人留些脸面。至于搜查,那话我就当没听过。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成安公主自然不愿意被他如此草草敷衍。赶紧绕过去挡住他:殿下,人命关天,脸面算什么。这么大动静,思齐若是好着,必然会出来。这样子他都没出来,只怕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搜一搜,也算图个心安。 心安?三皇子笑得阴森:姑母的心安,便是把我的脸踩在脚底下?这一路,先是姑母丢了簪子,后是丢了戏子,如今又是丢了啊,还是那个戏子。哼尹铎嗤笑一声:上次就不知道是躲在哪个情郎那里,见人们搜营,不得不出来。如今只怕也是不知在何处快活。 见成安公主似乎要说话,尹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姑母,趁我还叫您一声姑母,你可别欺人太甚!说完拂袖而去。 尹铎最后看过来那一眼太像开隆帝,成安公主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泄了出去,只余下瑟瑟。 这时,立秋忽然出现在安韶华身后,行礼之后说:大人,借一步说话。 华迅正往前迎三皇子,只向安韶华等人随意瞟了一眼便大惊失色。尹铎看了华迅一眼,又往身后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帐,尹铎问华迅:你刚才做什么那副鬼样子? 华迅心有余悸:殿下可还记得昨晚李大人来说的话? 切尹铎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十分轻蔑:该不会你也跟那个吓破胆的人一般吧! 昨晚李赞深夜来到三皇子帐中,说据他推测只怕三皇子此行凶多吉少。 三皇子自然是不信的,李赞竟然说当年三刘将军中的刘捡将军,竟然是皇上的暗卫。刘老将军之死就是刘捡将军干的。 尹铎没想到李赞半夜不睡觉竟然是走火入魔想这些传奇,劈头将李赞骂了一顿赶他走。李赞却说皇上的暗卫一路跟着他们的队伍,只怕并不只是监视。 尹铎赶走了李赞,自己心里却不平静。他倒不认为父皇派暗卫跟着他们是要盯着自己,毕竟李至廉刚做下那等掉脑袋的事情,父皇盯着李赞也是人之常情。 但说到当年的刘老将军,尹铎心里也并不好受。 刘老将军死前,母妃曾经跟皇祖母说起过,当时皇祖母说刘家急进了,是在找死。果然没多久刘老将军就被东蛮余孽算计中毒身亡。 他原以为刘皇后不高兴,母妃就高兴了。哪知道母妃竟然夜夜垂泪,时常惊惧忧思,神情恍惚。人也瘦了不少。 紧接着皇后死了。 从小尹铎就听母妃说什么嫡啊庶啊妻啊妾啊的,他原不大在意的。父皇就不是嫡出,母妃也不是嫡出。只是母妃日夜嫉恨刘皇后仗着家世煊赫抢了她的位置,尹铎便也跟着恨尹勍。 所以刘皇后死后,尹铎以为母妃会很高兴,谁知母妃竟然大病一场。当时人人都说李妃与刘皇后姐妹情深,尹铎只觉得他们都假的可以。 后来有一天,他听母妃跟皇祖母说,父皇杀了刘老将军,还杀了皇后跟没出生的老六,单单留下尹勍来制衡众皇子,他还当母妃是病糊涂了。 如今听李赞说完那些浑话,尹铎竟然一夜未眠,当年种种竟然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今日一早,尹铎就想明白自己最近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发慌。 自打前段时间华迅说父皇的暗卫跟着他们,他就总觉得心里没底。虽然他早就知道自打李至廉出事,自己在父皇心中一定比不上从前,却也根本没想到父皇会让自己受着些个苦。可父皇不光狠心派他上平城押送粮草,还派暗卫跟着他们。 有话说话!想到这些,尹铎异常烦躁。 方才老奴看到皇上的暗卫了。 尹铎看向华迅。 华迅凑上前小声说:我见那暗卫向安韶华安大人行礼,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尹铎竟然没站稳,华迅赶紧扶住尹铎。主子,当心。 你没看错?尹铎声音都抖了起来。他想到刘老将军的死,想到了刘皇后的死。只怕是父皇杀了李至廉之后,还是容不下李赞的。你说,要是没了李赞 华迅赶忙按住三皇子的嘴,向三皇子使眼色。三皇子一看,帐门口有人。便给了华迅一个眼色。 什么人?华迅上前猛地掀起帘子。 殿下。李赞惨白着一张脸,看向尹铎。若不是亲耳听到,他定然不能相信殿下会对自己起了杀心。殿下,我见安大人他们已经开始搜营了。 恋耽美 魏先森-(111) 罢了。让他们搜吧。尹铎心里烦闷不已,自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琐事。反正父皇的暗卫在此,他们对自己的折辱父皇都会知道,尹铎不信父皇不会心疼自己,且等着! 李赞却是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搜查,赶忙出声劝阻:殿下,他们再三折辱于殿下,这 不过是搜查,我都受得,你便受不得?让他们搜便是了。 李赞还要劝,尹铎却明显不想再管,起身便出了营帐。 这一搜又是一个多时辰,三皇子的营帐最后搜的,哪知道人们寻着血腥味打开一个箱笼,竟然发现一具新鲜热乎的尸体思齐。 仵作当即上前查验,自然是与从前的那些个死者致死凶器、凌虐痕迹尽数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嫁祸 尹铎看着眼前这群人做戏,假装什么从自己帐中搜出一具尸体,又有几个人扮作仵作,还编出一个离奇的话本子说什么一路上有多少人遭了毒手,手法都一致尹铎眯了眯眼,一抖肩,大氅滑落在地,提剑几步走上前去,拔剑就砍向安韶华。放肆!你竟敢栽赃于我!真当我失宠于父皇就谁都能上来踩一脚了吗? 安韶华本来背对着尹铎的方向正看着仵作填好的验尸格目,此时正是空门大开,生死一瞬。 顾銛赶忙抬手用短剑格挡,未及拔剑出鞘两人已过了三五招。尹铎功夫本来不如顾銛许多,可是他招招狠辣,使得都是杀人害命的招式。顾銛却处处掣肘,生怕伤了他分毫。这一来二回竟然是顾銛吃亏不少。 安韶华顾忌着顾銛肚子里的孩子,上来帮忙。 尹铎自知失了先机便轻哼一声主动停了手。 殿下莫急,此事自有公论,何必急于一时杀人灭口?顾銛语气不善。 灭口?公论?三皇子看到了被华迅指认为暗卫的人,在自己跟顾銛动手过招的时候那几人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尹铎转念一想,心里有了一个设想。我且看你们得意到几时!说罢笑了笑,回头跟华迅说:这个营帐脏了,扔了罢。然后看向安韶华,挑着眉轻蔑地笑了一下。 主子!华迅给三皇子端了一碗参汤,放在矮几上。随即跪坐在脚踏上抱着尹铎的脚为他按摩解乏。 嗯!尹铎端起参汤抿了一口,赞许般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惬意的呻吟。这荒山野岭的还能有这种好东西,也是难得。 正是荒山野岭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华迅笑着扯闲,这是御林军的马将军特意为殿下去猎的。 尹铎斜着眼看了一下华迅,唇角扯出一个凉薄轻蔑的弧度,没有接话。这个老东西莫名其妙地为一个御林军的人说话,很是蹊跷。倒要看看他是有什么意思。 殿下。方才李大人来可是有什么事? 李赞深夜前来,支开了华迅跟三皇子说了好一会儿。自从上次在凉州城金大人府里遇上皇上的暗卫之后,李赞就时常来见三皇子,每次都是连华迅都要支开,说好一阵子话。 过去在永安京的时候尹铎有事从来不曾避着华迅,所以华迅便开口问了。可是话一出口华迅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窥探主子的私事,这可是找死啊! 好在尹铎显然心情不错:他?他还是能干什么?自然是危言耸听来的。想到李赞说的那些话,尹铎轻笑出声,继而变成大笑。什么皇上的暗卫一定是冲着三殿下来的云云。 殿下,华迅仔细端详了一下尹铎的表情,见他的确是一扫阴霾十分痛快,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声问:此次殿下被栽赃的事情,殿下可是心里有成算了? 尹铎看了华迅一眼,笑了笑说:你知道李赞身边的死士平日里装作什么吗? 老奴不知。 尹铎伸出三个手指,缓缓地说:小厮、家奴、戏子。 戏子? 嗯。成安买的戏子里,有一个是李赞的人。 华迅等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殿下,那此次安大人设计陷害您的事儿,您如何应对啊? 且等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尹铎笑着说:父皇向来做事谨慎。如果他不放心我,必不会只派一路暗卫。 华迅看向尹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殿下是说,我们所有人在明,皇上的人在暗。他们此番陷害殿下,皇上能知道。华迅说着,也觉得不够稳妥。可是殿下,若是没有两队暗卫,只有一队,而且已经被安大人买通了呢? 尹铎看向华迅,翻了个白眼:除非他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不可能买通暗卫。暗卫皆是身中奇毒,每月必须服下解药。暗卫都是父皇的人,至死不会背叛。说完挑了挑眉。再加上我下午对他下手,怎不见暗卫来救他? 华迅这才安下心来,露出微笑。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哼!尹铎嘴里不屑声音里却透着轻松。出息! 想通了这一层的尹铎对于前不久自己的惶恐也颇有些气恼。毕竟是自己的父皇,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手,都是李赞他们中间挑拨,差点让天家父子离心,当真是千刀万剐都不冤枉。 老奴年纪大了,自然比不得李大人、蔡大人年少气盛。 年少气盛?尹铎嘟囔了一下,你个老货又在寻思些什么? 华迅装傻赔罪终于揭过去了这一篇。 夜里,尹铎想着李赞的话,难以入眠。 李赞说,伺候在尹铎身边的人那么多,李家还有两个死士白日里扮作小厮常在左右。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尸体放在尹铎帐中,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顾銛倒是有这个本事,可是他性子耿直急躁,不是会这样做的人。安韶华倒是会这样做,可惜一来他自己没这等功夫,二来他也未必指使得动顾銛。李赞说来说去,还是要把话往暗卫上引。所以动手的,一定是暗卫。 当时尹铎只是觉得李赞有事无事爱提顾銛几句,无端地惹人反感。可是夜阑人静,李赞说着句话的神情忽然出现在眼前,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顾銛无心于此。安韶华是有贼心却没这本事,暗卫有这本事,可惜暗卫只听命于父皇。 当夜,周大河等几人悄悄潜入安韶华安置那个北蛮小杂种的营帐。 身为一辈子都在杀北蛮狗的热血汉子,根本不能理解那些京城来的大老爷为什么要给这个小杂种一个营帐,为什么还要放炭盆,还要给他吃给他喝。不止如此,军士们虽然是骑马,可天寒地冻骑马更受罪,问题是安大人跟二公子竟然让这个小杂种竟然能在马车里,简直是简直是好赖不认,里外不分! 周大河跟军里几个过命的兄弟说了此事,大家都说,趁天黑结果了这个小畜生,省的留着浪费粮食,想着还生气。 几人商量了一下,操刀就摸去了。 哪知安韶华早就吩咐了暗卫在哪里等着。虽说这个孩子还没吐口,可是保不齐凶手会担心抛尸被他发现所以回来灭口,哪知竟然捉到了周大河几人。 安韶华刚拉开架势准备审,福贵进来通报,公主来了。 公主听说安韶华要审问镇北军的人,过来跟安韶华对峙。 安大人,这几位将士都是镇北军的人,就算有什么失礼之处,也应该报告给安国公,再由镇北军军纪按章办理。此刻夜深了,安大人也应该早些歇着了。 可惜他没那个好运歇着。顾銛从帐外进来。 方才不是已经睡下了么?怎么过来了?这更深露重的,仔细着凉。安韶华抬起手握住了顾銛的手,外面那么冷,怎么不披一件大氅?说着歪了身子看向顾銛身后的衔春,你们爷就是这样的恣意性子,你也不能由着他。 衔春抱着一件大氅颇有些无措。 你别逮谁跟谁发火儿。顾銛说。我知道你做了个口袋想捉老虎,却让兔子踩翻了陷阱,正烦着。说着顾銛看向周大河,皱了皱眉头。你下午就想杀他。究竟是为何? 私心里顾銛是知道他们眼下正在查的这个案子跟镇北军没关系,却也生气这几人几次三番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周大河脖子一梗,声如洪钟:北蛮狗,人人得而诛之! 呦呵!顾銛气笑了,厉害了啊,我倒不知道现在的镇北军是专杀孩子的了。 睁大你那 咳,咳,咳咳被押在当地的众位镇北军一顿乱咳,把周大河的粗话改了过去。 周大河也知道自己气头上说错话,换了个恭敬样子说:二公子,这个孩子可不是咱大祐的孩子,他是个北蛮杂种! 什么北蛮杂种,不过是个可怜孩子。顾銛向来反感那些把人生来就分了三六九等的论调。 公主却皱紧了眉头,说:周千总,你不可如此说话。 周大河恨恨地说:公主您有所不知,这种小杂种就是北蛮人留在大祐的罪证。本就不该生出来,就算不慎生了出来,也应该一下地就扔尿桶里溺死,省得费粮食、费布。 哪里有孩子是不该被生下来的?送子娘娘既然把这个孩子送来,便是天地间应该有这一桩造化。幼子何辜,怎么能生下来就公主似乎说不出那些粗话,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以后也不要那样去称呼一个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公主着人去问那个小孩。 作者有话说: 感谢 67282445@□□.com的地雷 第177章 缪幸 没有名字, 附近的人都叫他杂种。一个镇北军说。他认得这个孩子,原是他家村子里的。 这个孩子的母亲在大祐已经成了亲,还有两个孩子, 生活原本还过得去。多年前被北蛮人掳走,失踪了两年多。等她回来才知道丈夫、孩子都被北蛮人杀死了。村里人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哪知她竟然怀了北蛮人的孩子,还生了下来。次年被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会跑会说话了。 村里人恨北蛮人,就把他母子二人从祖宅里赶走了。 哦?这个孩子如今十二?安韶华看向那名镇北军,微眯了眼睛缓缓地说。 应该十七了。 可你依然认得他。安韶华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还不如实招来? 那人愣了一下, 说只是看着像,所以便冒然开口。兴许不是。 安韶华并不相信他那番说辞,周大河却说:安大人,你们自京城而来, 自然不知道在北疆这种事情有多少。那些个北蛮狗来祸害一通,过些个日子还要生下一群北蛮杂种来。真正是祸害留千年。 对于周大河这臭词滥用, 安韶华决定不管。事情却不能这么糊弄过去。 公主的人把那个孩子带来了,松了绑跪在当地, 看着却瘦弱。明明北蛮人要比中原人高大上许多,可这个孩子十七岁看起来却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柔声问。 那孩子应该是少年,看了公主一眼,跪着往后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关系,你大可好好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公主又问了一遍。 杂杂种。 公主皱眉,这叫什么名字! 一个杂种, 要什么名字?方才那名镇北军嗤笑着说。本就不该活。 你公主这下子也不高兴了,你是什么东西, 凭什么管别人要不要活? 那些女人,知道自己怀了北蛮杂种,就应该死! 那个少年闻言嗷的一声冲上去,死死咬住那名镇北军的手臂。众人上前好容易才分开,那少年也吃了几拳,坐在一边发懵。 这个少年跟那名镇北军应该是有些渊源,这下子众人都看出来了。 事情也经不起细查。原来那名少年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那名镇北军的长嫂。 多年前兄嫂遇上了北蛮人,兄长连同两个孩子都被北蛮人杀了,嫂嫂生死不明。父母心痛难忍,先后都去世了。此人怀着对北蛮人的一腔恨意怒而从军。 几年后嫂嫂独自归来,这人也是高兴的。还把父母留下的房子收整了一下,让嫂嫂住了进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嫂嫂肚子里竟然有了北蛮的杂种。他知道的时候那小杂种都满地跑了,他恨,恨嫂嫂忘了哥哥跟两个侄子的死,恨嫂嫂生下那北蛮杂种,恨父母在天之灵被这个小杂种惊扰。一怒之下就将嫂嫂从家中赶了出去。 可他嫂嫂竟然不肯扔掉那个小杂种,这么些年四处乞讨、间或为人家做些粗活,竟然也把那个小杂种拉扯大了。 想必这对无家可归的母子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荒村。 你母亲呢?安韶华问那少年。 少年一抬眼,竟然泪流满面。还未开言便先哭得直抽气。 公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吩咐人去熬了碗粥。 你母亲叫你什么? 那少年只是嚎,好一阵之后才哑着嗓子说:星星。我娘说生我哪天,星星特别好看。 公主又没忍住掉了眼泪。她想了想,看向那个孩子说:你娘定是十分爱你,她想你过上好日子。我便托大,为你赐名缪幸。说完回头吩咐清月去拿了公主宝印,下了一道谕。 安韶华看向公主,这个名字取得妙。 众位镇北军却十分不服,可缪幸成了公主的人,他们也不能随便处置。周大河不愧是千总,很快想到一个事情:安大人,这个北蛮杂缪幸,他可是杀了人的。 他没杀人,不过他看到了。安韶华原想着那些人也许会害怕抛尸的时候被缪幸发现而来灭口,结果没等到灭口的凶嫌却逮住了几个勇猛有余的镇北军。不过到可以用用他们,安韶华不动声色的说谎话:他看到凶手将死者扔到李家村的情形。画了画像,连夜送往京城。今夜就算你们不来,凶手也可能会来灭口。 众位镇北军不疑有他,只道是自己倒霉,倒也没多想什么。 只是第二天,车队中便隐隐地传开,说昨日里在李家村犯案的跟杀思齐的是同一个人,而那人行凶被缪幸看到了。因为事关重大,要面圣,公主给缪幸赐了名字。 等安韶华听到传言的时候,传言早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找不到他让人散布的样子了。 因为顾銛身子不利索,所以这一路真是能有多慢有多慢。摇摇晃晃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到达平成。 二十五不宜进城,众人便在城外驻扎休整,等待次日一早进城宣旨。 是夜,李赞去见尹铎,劝他直接动手杀掉那些个碍眼的暗卫,让尹铎指着鼻子骂了出来。 哪知一出去正看到一个穿月白长衫的人从眼前一晃而过,李赞本来心不在焉,隐约觉得见到一张绝美的脸,细看却只是背影了。 恋耽美 魏先森-(112) 李大人。华迅手里端了两盅汤,本来是给三皇子跟李赞的。哪知一过来李赞却站在帐门口发呆。李大人喝一碗安神汤吧。这是上好的东西,这风口喝了胃凉。说着把汤递给李赞的小厮。 华总管费心了。李赞亲自接了过来,放到小厮手里。华总管,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华迅并没有注意有人过去,便如实说了。 李赞笑着告辞。 这厢余熙要回营,找到顾銛细细叮嘱:这几日在北疆,你且乖觉些。将军身边的丹心侍卫不是别人 顾銛以为余熙看出丹心的身份,吓得脸都僵了,却听到余熙说:正是皇上亲自赏下来的暗卫。暗卫不同别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你 我省得。顾銛笑着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绿沉 余熙前脚出门,后脚帘子就叫掀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顾銛连头都没回就说:你不守在顾老头身边,擅离职守,该当何罪啊? 来人眉目如画,仿佛造物奉上最深切的爱意精雕细琢出的作品,比顾锋少了一抹精致颜色却多了一丝成熟风致,比顾銛添加了一点温润包容减了一些锐利热烈。来人倒不见外,直接找了个凳子坐了,自己倒了杯茶便喝了起来。听顾銛这话一说,这人似笑似嗔:我这不是听说有人添丁加口,特来道喜。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说:我怕你没带着刃草回还丹,给你带来了几颗。赶紧化了水先用上。 哪就用得上刃草回还丹了!我好着呢!顾銛吃了一路药膳,看安韶华这会儿的劲头他这个药膳只怕要吃回永安京,此刻顾銛听到药字就浑身不舒服,跳着脚喊了起来。 你喊什么?仔细身子!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绿沉。他右手托着一个药盒,左手上前要捉顾銛。 我仔细什么?我好着呢!顾銛说着,上蹿下跳地躲绿沉手里的药。 顾銛像个猴子似的满营帐蹿,绿沉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顾銛不像顾锋小小年纪就懂事,又早早地入宫子承父业;顾銛自小就是个跳脱性子,如今看来竟还是个孩子样子。 绿沉不由得翘起了唇角。看来安三公子对二銛还算不错,如果日子过得不好,二銛必定不是现在的性子。其实是他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顾銛在安韶华面前也从来不这样,甚至在顾石面前的顾銛也从来不会露出这副模样。 好着什么!瘦成这样了还好? 你不瘦?你能剔下来几两肉? 绿沉放下了药,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一只手把下摆提起来往腰带里塞,一只手指着顾銛说。还能跑能跳啊,我给你松松骨。 顾銛看绿沉要动手,有点紧张。嘴里哎哎地喊着:你别动啊,你别过来。 绿沉回头在营帐里扫了一遍,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再一回头,顾銛已经坐在了桌边,你这两日没事吗?为什么不跟着顾老头? 来看你。下午立秋来交丸子,我才知道的。你们也是胡闹!明知道有差事,还不稳重! 顾銛被说了这些私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赶紧告饶: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着拿起药丸就吃了一颗。看啊看啊,吃了吃了!好了吧!说完,拉住对方的胳膊闷声说:爹,我可想你了。 顾銛吃药的时候,绿沉赶紧把茶杯递过去,嘴里还要细细碎碎地埋怨:慢点儿慢点儿!说了水化开,你着什么急!你这个性子也不改改,听风就是雨的。听到顾銛的话,叹了口气,想又能怎样,待不了几天还是要回京的。 这边顾銛伸脖子瞪眼地两口水把药送了下去,绿沉心知他是故意耍宝不是被噎住了,却忍不住给他顺背。不知轻重! 顾銛把手搭在绿沉肩膀上,笑得一脸傻气。顾老头呢? 还能干什么?收拾将军府,迎成安公 绿安韶华一进门,见到绿沉吓了一跳,险些叫出绿沉伯的封号。好在衔春语梁反应快,赶忙关紧了门。 绿沉手里还握着一个鸡毛掸子,见来人赶紧背到身后。 爹。安韶华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掀起衣摆跪地稽首。上辈子未及拜见就阴阳两隔,如今这是成亲之后两辈子第一次见面,安韶华心中所想难以表达万一,只能先行礼拜见。 安韶华一跪,绿沉伸手就要扶,结果手里还握着鸡毛掸子。这一个跪着另一个拿出鸡毛掸子,顾銛看了一眼噗嗤一下笑得直打跌。 起来吧,安韶华刚拜下去,礼未成,就让绿沉托着手肘给拽起来了。一身寒气,赶紧去烤烤手。绿沉放开安韶华,回头问顾銛:我那小孙儿怎么样了? 哪个啊?顾銛一歪头,笑得鸡贼。 不是你肚子里那个! 那是哪个啊? 绿沉作势举起鸡毛掸子,安韶华赶紧解释:爹也许不知,顾哥哥他又生了一个儿子,皇次孙殿下。说完安韶华暗自后悔,顾銛大约是故意跟绿沉贫嘴,绿沉也是假意陪顾銛玩。人家父子俩几年未见,说什么做什么不是应当?自己这样突兀地插嘴的确不应该。 绿沉却笑着看向安韶华:我听说关于两位皇孙身份问题,唯清也出力不少。 都是分内之事。安韶华心中却是一惊。绿沉伯明明人在北疆,却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甚至于两位皇孙身份这样敏感的事情都知之甚详。那么年初纳妾的事情,绿沉伯知不知道,安国公知不知道? 分内。绿沉点点头。是啊,分内。为皇孙奔走,是分内。为公事辛劳,是分内。一路护送公主,还是 爹~顾銛很少这样黏黏腻腻地叫人。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绿沉叹了口气。暗卫送来的口信说的明白,皇上的意思是如果顾石有了嫡子,顾锋就算是庶子,可以不用继承家业,将来赐婚做皇子妃都会顺当一些。绿沉自己也知道,莫说是公主,就是天仙,顾石这一辈子也有大半辈子是守着自己的。可饶是如此,绿沉心里还是不好受。 他要的不是大半辈子,是两个人没有旁人的一辈子。 但这个话他跟谁都不能说。包括他的两个孩子。 顾锋在宫里长大,脑子里除了忠君爱国没有别的。顾銛虽说在自己身边长大,可看着他能容忍安韶华纳妾还跟安韶华这么好的份上,就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大祐人。在他们大祐人眼里男人就合当三妻四妾的,只要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男的、女的、嫡的、庶的,这才好,才热闹,才圆满。 绿沉知道夏天永安京里闹过一阵子什么千仞人不算男人的传言。绿沉觉得,大约在顾锋顾銛这些在大祐长大的千仞人心里,他们自己也算不得男人。 就算他们进了朝堂,上了战场,他们还是算不得男人。 因为他们能容忍他们的男人三妻四妾,自己却想要从一而终。 顾銛要是知道他怎么想,大约是要惊掉下巴。他过去从不曾想要对安韶华从一而终,他只是被这样赐婚,反抗的成本太大可所得太小,所以才成亲的。 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安韶华坐享齐人之福还要装大度,不是装,是真大度。 一来当时顾銛对发现自己跟这个时代的三观格格不入,却无力改变时代,更不愿改变自己。只能假装自己心眼皆盲,不问世事。 二来已经有了景和,而且祖母、侯爷、侯夫人对自己都好的没话说。所以待在安家其实是很舒服的。 三来,圣旨赐婚是不能和离的。休妻?更不可能。 绿沉心思沉重,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安韶华跟顾銛看着绿沉的表情,想到不远处营帐中的公主,心里沉重非常。 营地另一侧,公主帐中的灯,也着了一晚上。 第178章 宣旨 次日倒是个好天气。 永安京有个童谣, 唱道:二十六,炖大肉。北疆民风彪悍,日日都吃炖肉。二十六这日照旧历是要炸茶食。去买那中原的白面, 用鸡蛋跟酸奶或者胡麻油和面,一滴水都不放。揉成团,饧过之后切成条或者捏成随便什么形状,热油一炸。这油也有讲究,不能单用一种油,最好是 顾銛穿上了正三品的官服,站在三皇子身后听旨。圣旨一道又一道, 关于公主的、关于粮草的、关于年节的、关于赏赐的皇上的念完还有太后的,每一道旨意都要三拜九叩朝天唱,当真是累人。脑子里想着的是今天平城家家户户都要炸茶食,不知道将军府的厨子在做什么。 想当年将军府别的都糙得很, 没有园丁也没有丫鬟,只有厨子能跟永安京的高门大户相比。而且这个厨子从来不整那些但是好看却一点不下饭的雕花什么的, 每盘菜端上来都是实打实的分量。油汪汪、晶晶亮,又香又顶饱 顾銛跟着大伙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跪下, 一会儿稽首一会儿扣头,一会儿仰天山呼万岁,一会儿垂头静默听旨,人在这里魂儿早就飞到将军府的厨房里听灶去了,肚子里的叫声一阵儿比一阵儿大。 安韶华从袖子里掏出个包好的果子给他悄悄递过来,小声说:肉馅儿的,赶紧垫补点儿。顾銛接了, 看着果子想到了茶食子,泡上奶茶, 放上奶嚼口和达西马,热乎乎,香喷喷,一张嘴还没等把果子放进嘴里,口水先滴了出来。他赶紧吸溜,这一吸溜不打紧,正赶上四周鸦雀无声,他这一声堪比惊雷。 这一下子赶在别人身上,胆小的只怕要生生吓死,脸皮薄的也得活活臊死。可顾銛不是旁人,让他在北疆威名远扬的不止是刺杀胡日图一件事,还有这位爷的种种做派。顾銛对这个场合本来就缺乏敬意,对于别人怎么看他他也不甚在意。吸溜了口水之后,施施然把果子放进嘴里,等该抬头的时候老神在在地跪坐在当地,乍一看与旁人倒没什么不同。出了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时不时还要嚼上两下。 好不容易等到宣完了旨,众人皆是又饿又累快要趴下了。 顾銛拉起安韶华骑马进城,安韶华顿了一下说:还有粮草粮草要清点、入库、交接,这一样样都要得用的人,否则半个月都清点不完。 你傻了吧,粮草是三皇子的事儿。顾銛翻了个白眼,你是替别人干活儿干习惯了啊,越俎代庖。 安韶华苦笑,可不是?这一路粮草都是顾銛跟安韶华在操心,等到了平城才反应过来,粮草是三皇子的差事。 粮草是要给镇北军的,他们还要往前走,到吹城。 吹城。安韶华喏喏地重复。 吹城位于平城以北,地势不如平城这般易守难攻,周围却有百亩良田,还有安水河从此经过,旱涝保收,是以千百年来,大祐将士都要死守吹城。 二十多年前的北蛮可没有现在这么乖顺,几乎是年年过境烧杀抢掠,年年都有恶战。当时的安国公顾北堰带着自己的八个儿子镇守北疆吹城,那时候顾二爷刚刚考了武状元,娶了先皇的掌上明珠明珠公主,正是风头无两。 可惜顾二爷成亲多年仍未有子嗣,先皇驾崩之后朝局不稳。屋漏偏逢连夜雨,北蛮人联合了旁边的何络罗人,几十万大军压境,驻扎在一河对岸,蠢蠢欲动。 等到皇上亲政,还未及收拾朝堂,这边的蛮子抓紧时机趁火打劫。七月麦收,烽火起,一烧就是一个多月。 朝中的人却只想着相互侵轧,根本不管战事如何。 老安国公顾北堰战死在吹城,连同他的七个儿子。八月十三,顾二爷带领一队人退守平城,死战七日,断了一条腿,舍弃了营救父兄的时机,终究是保住了这北蛮进攻大祐的咽喉之地。 据说八月十五那日,顾二爷朝着吹城的方向唱了一宿的战歌。 据说北疆的百姓从来不过八月十五。 有很多据说,安韶华都是从奏折上看的,从抵抄上知道的,可是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忽然觉得百年来顾家的兴衰荣辱跟这片土地,还有自己都连在了一起,苍凉悲悯不足以形容。 我想去吹城看看。 三十儿或者初一吧。顾銛说,北蛮人特别贱,总喜欢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出兵。说着还啐了一口,小声骂了两句。 安韶华纵马上前跟上顾銛,用马鞭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发现你来了平城一下子就放开了很多啊,又是在屋里上蹿下跳又是顶嘴又是说脏话的。 顾銛抱着胳膊倒在马上,大喊:诶呦,好疼好疼,坏了坏了,怕是有内伤,哎呦哎呦 这还改碰瓷儿了,安韶华指着他哭笑不得,从前怎么不见你这副样子? 嘿!从前你见过我哪副样子啊?见安韶华不上当,顾銛拍马过来,抬手作势要打他。 安韶华打马躲避,顾銛竟一时近不了他的身。干脆一拉马站定,说:过来,让我打一下,不然我心气儿不顺哎呦说着就要装肚疼。 安韶华无奈,笑着用马鞭指了指顾銛:真该让景和好好看看你这幅无赖样子,不,让豆芽看,将来封你一个安韶华自知失言,赶紧打住。 顾銛却不放过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很谨慎的吗?总叫我慎言慎言的,你自己呢?这么僭越的话都敢说?不要你那前程了? 安韶华笑着看向顾銛,忽然想到了上辈子他没能亲眼看到的那最后一次相见:顾銛。 嗯?安韶华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自己,最初叫自己顾二公子,后来叫自己守心,今年开始叫流光。但看他这幅神情,顾銛不自觉地收敛了笑意,何事? 那个果子,好喝么? 顾銛歪头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安韶华是在取笑自己,饶是他平日里没皮没脸惯了,让枕边人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挂不住。刚要发作,安韶华却清了清嗓子,像顾銛的身后看过去。 原来是安国公顾石跟了上来。 顾石一马当先,穿了一品国公的吉服,十分的繁复精致,身后跟了一辆马车和二三十号人,显然是先行追上来的。怎么不坐马车? 我坐了马车,你再给我一辆,那不就浪费了么?顾銛斗嘴耍贫。哎呀! 听他这一生哎呀,顾石脸色微变,翻身下马去扶顾銛:可是身子不舒服?赶紧上马车! 顾銛侧着身子避了一下说:不了不了,万一你这马车是给公主准备的 话没说完,脑袋上结结实实地让顾石拍了一下子。顾石毕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尽管收了手劲照样打得顾銛直翻白眼。顾銛以为顾石生气了,低着头翻起眼睛小心地端详顾石的表情。 安韶华,叩见父亲。愿父亲平安喜乐,身体康泰,诸事顺遂。安韶华毕恭毕敬地行礼。 起来吧。顾石却是等安韶华这一套礼都行了九成,这才急急忙忙上前扶起。毕竟是宫里教养嬷嬷调教出来的人,一举一动都是尺矩量过一般的精准。贤他大约是想说贤婿,话到嘴边才想起顾銛不是女儿,只好临时想词儿,好在人老了思维还算快先回府吧,你们都饿了吧。 恋耽美 魏先森-(113) 说到饿了,安韶华看了顾銛一眼,顾銛色厉内荏瞪了他一眼。 顾石顺着安韶华的视线看向顾銛,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要问一问刚才打得疼不疼,又拉不下脸说不出口。只好伸手在顾銛头上轻轻放了一下,见顾銛似乎不反感,又放了两下。灶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他早早就安排下去了。 那他顾銛学着顾石的语气,不知死活继续调侃。现在在何处啊?为什么没守着你? 咳咳顾石眼神有些犹疑,你们带来的暗卫有新的任务带来,他们在做事情。说着看了顾銛一眼,说:若是你见了他,叫他早点回来歇着。 顾銛收回了笑,神色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神色:你也是,眼看过年了不要太辛劳。有事多跟他商量。 顾石张了张嘴,最后说:上马车说话吧。 上了马车,顾石问安韶华:你祖母身体可好? 劳安国公挂心,祖母身子骨十分硬朗。前些日子永安京的几个世家一同秋猎,她还去京郊住了三日。安韶华闻言赶紧坐立了,认真回答。 顾石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怎么舒坦怎么坐吧。说着伸手去拉顾銛的小腿:二子,把腿伸直了。你现在怀着身子,蜷着腿时间长了要肿的。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安安静静。 好一会儿,顾石才说: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銛垂眸不语,安韶华却不敢不回答。 沉吟了一会儿,安韶华说:公主仁慈、良善。 顾石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仁慈,那便是妇人之仁。良善,可是说她软弱可欺? 不是。顾銛回答,公主挺好的。她要不是被赐婚给了你,去哪家当主母都是那家的福气。 安韶华点了点头,点完才发现顾石看着自己,倒有些紧张赶紧坐正了。 顾石跟安韶华都是宫里□□出来的,正襟危坐的时候都显得自然气度不凡。这时候马车里唯一坐没坐相的人就显得十分抢眼。 诶诶。顾銛拿脚去够安韶华,你这是干嘛呢,放松点儿。 安韶华赶忙坐过去揽住了顾銛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声说:你的腰不能抻! 顾銛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凑过去小声问顾石:公主怎么安置,你心里有个章程么? 顾石面色十分为难,考虑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说:我跟丹心呃,就是你爹,他现在叫丹心。商量了好些日子。他总要我自己看着办。顾銛瞪他,顾石更是一脸无奈:我怎么看?我怎么办?公主是皇上赐的,不是我去求的!原先想着她就在永安京,也碍不着我们什么事儿!何况听说她还挺照顾你俩的,那更不是坏事儿了。可谁成想 你就光想着自己,想着公主能照顾我俩,想着公主放在永安京不要生事就好,可你想没想过公主? 我想她做什么?顾石一脸正气,我都有丹心了,我想她做什么?我 不是让你表决心!顾銛气得直捶马车,那公主为什么照顾我们?为什么要为我们出头?为什么费心劳力地给顾锋筹谋?为什么千方百计地给我递话指明路?为什么要为了世子的封号不落到顾陵川身上四处奔走?为什么要为了唯清的案子跟三皇子对着来? 这这顾石被堵得没话说,他知道公主为安国公府、为顾家,尤其为顾锋顾銛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一向刻意回避一切跟公主有关的话题,如今却要他自己看着办,当真是难住他了。 顾銛也不指望他回答:公主是真心要嫁给你,真心想当这个安国公夫人的!你不知道,熙哥他们去迎我,公主甚至换了骑装跟将士们同吃同行,一点都不娇气。她是为了什么?为了那干饼子比御厨做的好吃么?还不是为了让你,让镇北军对她有个好印象? 这一路上顾銛虽然不说,但心里并不讨厌公主。甚至于不止不讨厌,他是非常欣赏公主的。就像他说的,公主如果不嫁给顾石,嫁给任何一个勋贵世家,都是一等一贤德的当家主母,可惜顾石已经有了丹心。 安韶华不说话,他猜测顾銛不止是在生顾石的气,也在气他自己。气公主一片真心对他们,他们却隐瞒了绿沉未死,化名丹心呆在顾石身边的事情。让公主一心以为她自己是千里寻夫的赵五娘,哪成想竟然会是代战公主。 顾石被顾銛吼了,此刻人一有些怔怔的。安韶华赶紧找补:父亲,流光的意思是,公主若是不贤、淫、妒,或者有其它大错,父亲大可以将她置之不理。可偏 顾石轻轻往后一靠,叹了一口气。 安韶华知道他已经明白,就不再多言。顾石十九岁上奔赴北疆做了这安国公,到现在已经将近四十年。就算他并不精通内宅之事,可治家治军治国,都有相通之处。安韶华相信,顾老公爷能自己想明白,虽说当局者迷,可总比自己一个小辈指手画脚要好得多。 顾銛却是一个憨直的,听安韶华话说一半留一半就有些不高兴,又看着顾石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生怕话没说透。张嘴正要再补充两句,安韶华一把按住了他。 两位父亲跟公主之间的事情,往小说是家事,往大了说也牵涉到诸多权力纷争,这些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顾銛身为人子,尤其不适合去掺和双亲之间的事情。可安韶华忘了,这世上父母跟子女说话总有这样那样不能说不可说;子女在父母面前却总是能畅所欲言的。虽然老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其实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才是无不是的。 顾石虽然一脸愁苦看似在想事情,面前的事情还是有留心的。 你让二子说话!见安韶华阻止顾銛说话,不由得声音有些严厉了。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他在这个地方做了四十年土皇帝,放松惯了。心里想着事情竟然言语上失了分寸。安韶华跟顾銛成婚之后,这虽不是第一次相见,却是第一次私下相处。 他生怕自己这点言语上的冷遇,会让安韶华私底下迁怒于顾銛。 这个安三公子可不是个会疼人心思在家里的主儿。别人不知道,顾石可是知道的,这两年他没少私下打听安家的事情。 安韶华的父亲安瑜从前倒是见过几回面,一同狩过猎,一起赴过宴,不算熟悉,但也知根打底,安瑜在家务事上大体是个好的。 安韶华的大哥安韶光也是个得体的世子,于公事上也颇得圣意。 难得的是他那个庶兄,竟然也是个老实本分的。 皇上也是这样考量之下,才让二子跟了这个所谓的灼华公子。据说安韶华是一表人才、文采斐然,顾石一听就觉得不妥。 他小小年纪就声名在外,顾石就觉得他不稳重。若是那懂得厚积薄发举重若轻的人,怎会四处留名?而且听说安韶华入朝之后竟然是个案痴,一门心思扑在探案上,可那又有什么用?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听说要探案子的。他就是不务正业。 还有,听说他为了给百姓平反冤案,没少得罪永安京里的勋贵世家。顾石听人说的时候就发现,这小子做事情不够圆滑妥帖,太过注重案子本身,反而本末倒置了。 从来都是人犯案子,人做错事,人去掩盖事实。他还不会看人。 顾銛不知道顾石这刹那间心思电转想了的许多事情,赶忙开口说:要不这样,你跟丹心去吹城,把平城的镇北将军府留给公主。 安韶华正要说这样不可,治标不治本,所有的事情都没解决,平城吹城半天的路,瞒才能瞒几时?还是要好好解决才是。 可惜顾銛跟顾石一脉相承,顾銛说的解决办法顾石未必没想过。嗯,是个办法,起码等你们回京之后,我再跟公主说清楚此事。大不了,将来丹心再生一个给她。 安韶华闻言,默默地按了按额头,掩盖住笑意。 你可得了吧!顾銛急得跳脚。也不看看你都当爷爷的人了!你都仨孙子了! 嗯哼哼哼。顾石不张嘴,从鼻子里哼哼笑出声。一脸得意遮都遮不住。皇上见过豆苗了? 皇长孙殿下深得皇上爱重。安韶华点头说:皇上每日政务再忙,都要抽出一个时辰亲自教导皇长孙殿下。 皇上亲自教导皇长孙殿下,顾石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睛看向安韶华:至今都未赐名么? 安韶华低头欲行礼,顾石摆了摆手。半晌才说:皇上是在生我的气,也是在用豆苗拿捏我啊。看来公主,还真不能不管啊。 第179章 平城 马车行至平城进城的大道上, 人生车马声就渐渐密集。 安韶华掀起轿帘往外看,只见好多人穿着厚实的衣服,拉家带口地想要进城。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进城?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顾石矮下身子, 就着安韶华的手看了一眼。北疆寒冬又冷又长,庄家不长,草木不兴,人们冬天没事,就爱赶集。 安韶华点点头,饶有兴致地向外看。 顾銛用口型无声地问顾石:互市? 顾石微笑着把食指竖在唇上。顾銛当即皱起了眉头。顾石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说:放心吧,爹心里有分寸。 顾銛张了张嘴, 没说出什么话来。 倒是安韶华很快看出了问题,来赶集的人有一部分是平城当地打扮。还有一些拉着马车的人,马车上没有人全是货物,而守城官兵遇到这种人盘查就要更加仔细。 安韶华仔细看了看, 有个皮货商人,拉了一整车的牛皮, 全都是制好的,看成色看手工, 都不像是北疆人。他回头看向顾石,却见顾石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父亲,这次来的人里,还有三皇子、李家、郑家、御林军的人。 随便他来多少,镇北军招待得起。 安韶华还有说话,一抬头却看到顾石的表情,他就明白自是自己瞎操心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是。顾石毫不隐瞒。朝中那些个老东西年年吵, 年年吵不出个什么结果。七年前皇上就说了每年开三次互市,每次二十天。一次是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 一次是五月端午到五月二十五,一次是九月初一到九月二十。 一次是过年,一次是青黄不接,一次是秋收之后。这三次互市的时间看来也是经过推敲的。 自打开了互市,两国边境的老百姓都富起来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点闲钱,今年的互市尤其热闹。顾石介绍着,他们的马车进了城。 平城建城之初是为了戍守驻扎,所以城墙高且厚,瓮城也十分恢弘坚固,城里的建筑也都是实用为主,少见草木多为砖石。想来也是怕敌人用火攻。 城中人声鼎沸,空气中有炸肉丸的味道,混杂着糖人的甜腻,耳边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安韶华不自觉得也高兴了起来。顾銛更是兴奋地两眼放光,非要下车来玩。 别闹,今天先休息,明日一早好好逛。顾石一句话就给顾銛定了安排。 明日我想去吹城。 顾石垂眸抿了抿嘴,说:直接去将军府的祠堂吧。大冷天的别折腾了。 顾銛看了眼安韶华,安韶华才恍然想起顾銛大约是因为自己才要去吹城的。安韶华小声说:等过几日,让郎中看过你身子没事,我再去吹城。我是想去祭拜一下顾家先祖。 顾石闻言看向安韶华,眼睛里倒是多了些满意的神色。想去就去吧,不过吹城可不比平城繁华。 热闹繁华都是一代代边军用血肉换来的。安韶华说的认真,眼神里是儿郎特有的热血情怀。 顾石笑得更开心了,对于安韶华的文采斐然有了新的认识。不愧是小探花。 说话间马车进了将军府,安韶华跳下车,扶着顾銛下来。顾銛倒也不逞强,抓着他的手慢慢下车。 前方校场,有几队人马正在切磋。一个瘦而挺拔的身影在其中,安韶华不免多看了几眼,才发觉绿沉竟然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 能遮得住什么?安韶华心想,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能认出他吧。正想着,绿沉现在叫做丹心了,丹心从兵器架上一脚勾下来一把丈八长的金丝大环刀,刀柄深红,看起来就很有分量。果然等丹心舞起刀来的时候,虽然虎虎生风,每次刀劈出去的时候都感觉要把人带出去了。但好险维持了平衡。 一套刀法,耍得安韶华心惊胆战,顾石却走上前去,接过小厮手里的湿毛巾递给丹心,大声说:丹心侍卫的刀法又精进了。 众人都围着吹捧。是是是,对对对,丹心侍卫刀法厉害 顾銛在拍马屁的人中竟然看到了余熙,于是死命盯着他。 余熙不明白顾銛为何这样看自己,于是走上前来。顾銛往旁边走了两步,两人避开人小声说话。 熙哥,你不是不喜欢丹心么? 嗯。你看他,是不是处处学着绿沉伯?余熙小声说。 顾銛顺着余熙的眼神看过去,丹心正接过顾石手里的帕子擦脸,擦完之后把帕子翻面,再擦了擦脖子后面,末了还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 你看看,你看看!余熙气得直跳脚。他原先只是行为举止上学一下绿沉伯,如今竟然开始装作熟识的样子插手兄弟们的私事了!你说他一个侍卫,管人家婚丧嫁娶做什么?余熙靠近顾銛小声说:难不成他是要把这些都报告皇上?皇上还管这些? 顾銛一面微讶余熙如此粗枝大叶的人竟然也知道丹心是皇上派来的暗卫,另一方面又纳闷以余熙的性子,背地里说人短长向来是他最不齿的事情。那你为什么不跟顾老头说丹心不好,还要跟着众人说那些话? 余熙反应了一下是哪些话,于是十分无奈地看向顾銛:二銛子,不是哥说你。你也得为将军想想。顾锋从这么高的时候就进宫伴读,你又在永安京。那几年将军没了绿沉伯一个人过得多糟心,你看到了么?你没看到。起码丹心侍卫来了之后,将军心情好多了。我亲眼见过将军思念绿沉伯的样子,也见过丹心侍卫在将军身边,将军终于能笑出来的样子。所以余熙叹了口气,看向顾石,我不能让将军为难。 顾銛不经意间听到这一番剖白,竟然让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余熙等了一下看他没有反应,就先走了。只有顾銛自己在这里呆呆地站着。 流光,怎么了?安韶华过来叫他,父亲要去吹城,让你我跟公主先在此处歇脚。 哦。 巳时末,公主才被将军府的管家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迎了进来。虽然跟在公主身边的女官一直面露不屑,公主却十分地激动。打赏的时候,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 恋耽美 魏先森-(114) 午时,传膳。顾銛此时才知道将军府也有个御厨,只是从来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全家都不喜欢御厨那华而不实的菜码,如今有了公主,吃饭就不仅仅是吃饭了。 女官盯着,传膳、试菜、布菜,一举一动都要合规矩。 安韶华倒还好,顾銛简直没一个动作是对的。用饭时候说话,还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不用人布菜直接从盘子里夹菜,筷子跟碗碰撞出了声响 一顿饭吃了一半,女官咳得嗓子都要哑了。偏顾銛压根不改。等吃完饭,顾銛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公主,你这个伺候的人要是水土不服什么的,还是让歇了吧。将军府不至于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 一句话把礼仪女官气得倒仰。 安韶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确定顾銛是不是在故意挤兑这个女官,报复这个女官处处瞧不上他。 其实安韶华真的想多了,顾銛压根没主意这个女官咳嗽的时机,他就根本没觉得自己吃饭有问题。他要是知道他早改他也不改。改了就不是顾二公子了。 二公子,您应该称呼公主为母亲。 顾銛往后缩了一下,问公主:这人谁? 宫里赐下的礼仪嬷嬷,马嬷嬷。 马嬷嬷上来见礼,顾銛还了礼,倒挑不出什么错。马嬷嬷大约是见到顾銛态度不错,干脆把话挑明了:二公子,饭已经吃完了,方才用饭时候您的礼数上还要再调教。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安国公出来跟公主见一面。老奴要 我父亲去了军营。顾銛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初安韶光娶了郡主,家里也有个女官,专门管人家夫妻什么时候通房的,忒恶心!这个马嬷嬷话说了一半顾銛的火气蹭蹭得往上窜。三皇子奉皇命送来了过冬的粮草跟过年的赏赐,这一路辛苦嬷嬷也是知道的。我父亲可没空在这里听你讲那些劳什子。 说完顾銛就要走,马嬷嬷却追着说:老奴是皇上赐下来教导安国公 不用你教!顾銛一嗓子喊得院子里的小厮仆妇都吓一跳,他还用你教?他不会?他不会我是哪来的? 二二公子!马嬷嬷显然没遇到过说话这么粗的主儿,等顾銛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安国公去了军营,公主在平城的将军府,她差事完不成,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公主听到顾銛的话,开始是白了脸色,很快又红得滴血。等顾銛恼了喊了痛快了拂袖而去,公主却噙着泪紧抿着唇,摇摇欲坠。 清月赶紧上前扶住公主,正要说话,公主摆了摆手。 成安公主皱眉闭眼深呼吸几次之后,黯然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镇北军军营这边清点粮草登记造册入库交接,且有的忙活。 军营驻扎在吹城东北一座小山上,山、城、军营相互守望,布防当真精妙。还从山顶开始向两侧建筑起了一道城墙,隔不远一座瞭望台,城墙上能走人,留有射箭孔。 三皇子站在城头,看向北蛮。天色渐晚,无边的草原连着天,天泛起一抹嫣红,隐隐有几缕炊烟。回过头,吹城城内正是做饭的时间,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觉得安稳祥和。这便是人间烟火。尹铎喃喃着,就让这道城墙,守卫这万家烟火,平安喜乐。 顾石上前一步跪下,正欲大声称颂,尹铎摆了摆手说:免了这些吧。你给我说说这是做什么的。 里城墙几丈之外是错综的壕沟,沟里还有陷阱。顾石给三皇子一行人详细介绍那些陷阱的用处,尹铎听得十分激动,连连称赞。直说要写折子给父皇,为安国公请封! 顾石赶忙推辞道,想起这个办法的是北疆的军民,盖起这座城墙的也是北疆的百姓。顾石不敢居功,但求三皇子跟皇上说说能让百姓以工代税,让这工事能赶快建成,造福千秋万代。 尹铎直点头,说:此事还是有安国公上折子,我附议。毕竟我在朝中一无官职二无品级,不在其位 顾石躬身行礼,请三皇子去吹城的顾府歇息。 在去往吹城的马车上。 这吹城当年要是有这样的城墙,就不会让北蛮人那么轻易地攻进来了。尹铎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小声说。 李赞看了一眼尹铎手里的佛珠,知道他最近一定经常把玩。三殿下每次心绪不稳的时候总爱礼佛,先是抄经书,燃檀香,若还是不能精心,便会把玩佛珠。 李赞跟着尹铎十多年,也只是第三次看到他盘佛珠,连父亲李至廉被下大狱都没见殿下这么烦心过。 殿下,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尹铎冷冷地看向李赞,李赞赶忙跪着向后缩。尹铎挪开视线看向外头,并没有回答李赞的问题,反而说:可惜现在这个城墙太短了,假以时日,一定能固若金汤。当年顾家十几条人命,整个镇北军几万将士,大祐 尹铎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到。李赞倒也没有竖起耳朵努力地去听。他现在心里的惊惧恐慌不一而足。 李赞的死士回报,跟了他们一路的暗卫一到平城当晚就跟一个叫丹心的侍卫见了面。而那个侍卫,是皇上明着赏给顾石,贴身保护顾石的暗卫。 他不知道他那些事情暗卫知道了多少,丹心知道了多少,顾石知道了多少。他偷偷看了眼三皇子如果事情败露,殿下会不会出手救自己? 李赞低头惨然一笑。怎么会。两个月以前父亲被当朝下了昭狱,殿下可是一句话都不曾为父亲说的,更何况自己。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尹铎还保持着方才看向窗外的姿势,手里还是盘着那一串菩提子,嘴里却在极快地小声诵着佛经。 李赞内里惊骇,看向华迅。 华迅看了李赞一眼,又低下了头。没有给李赞任何提示。 李赞心里一紧,抿了抿嘴又往后瑟缩了一下。别看他跟蔡仲康如何人前风光,华迅才是三殿下身边的第一人。 今日殿下明显与往日大不同。 在军营里的时候还是很平静的,登城墙的时候更是豪气干云,兴致高昂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如此烦躁,甚至还诵起金刚经了?可偏偏华迅不给自己一点暗示。这大约是殿下的授意。 殿下果然已经厌弃自己了。 李赞犹不死心,凑上前去小声说:殿下,午饭时间死士来报,说跟着我们的暗卫来了平城,跟顾石身边的侍卫多有接触。 尹铎转过眼珠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毫无情绪,看得李赞一下子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尹铎心里兵荒马乱的,念什么经都不顶事儿。 刚才在顾石身边,他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戴着一个面具,从别人对他的态度来看,在军营里地位不低。只是一个照面,尹铎虽然觉得十分面熟,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坐上马车才想起,那人像极了死去的绿沉伯。 当年绿沉伯犯了大错,刘捡的折子呈到御案上的时候,父皇压了好几天。 皇祖母把父皇叫到宫里劝,说绿沉不能死,绿沉一死顾石怕是要跟父皇离心。 当时年幼的尹铎躲在帐幔后头,看着父皇跟皇祖母把当时的勋贵、世家、权臣拆开来揉碎了一点点分析。皇祖母说,镇北军现在已经是顾家军了,如果当初顾家一门九位将军还在,大可把他们分化,安插在各地做副手。俸禄赏赐多给些,姻缘美人给几个,也就笼络住了。可如今顾家军成了铁板一块,无论如何都不能动了。 父皇却一意孤行,死咬着军法如此不可改。任皇祖母怎么说,父皇都不为所动。 等绿沉已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皇祖母只是叹了口气,母妃却吓得打翻了茶盏。尹铎现在还记得那茶水在桌面上撒成一个古怪的形状,上好的漆面上水面鼓鼓囊囊的,那是一种跟气氛十分不相称的圆满的样子。水流的很慢,但终究还是越过了桌沿,滴滴答答落下来。 耳边皇祖母小声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哭什么?绿沉死就死了,不过是个臣子!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战场上往回跑,你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还不赶紧收了你那丧气泪!没的带坏了我的孙儿! 皇祖母闲来无事最爱读史书,见多了历朝历代的权力更迭,据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光前朝就有三个,还全是武夫。 可是绿沉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赔一个活蹦乱跳的绿沉给顾石。皇祖母担惊受怕,把父皇叫到宫里训导了好一阵子。怨他做事鲁莽,气他不懂得拿捏权臣。像顾石这样的权贵,一定要安抚为主,有功就要昭告天下地赏,有过就要叫进宫里暗地里罚。让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是仁德之君,甘愿为他肝脑涂地、歌功颂德。 父皇坐着,皇祖母站着,尹铎却有一种父皇高高在上睨视着皇祖母的感觉。 母后劳苦功高,当年辅佐孩儿登基亲政,辛苦母亲了。如今孩儿终于长大了,立事了,该是孩儿辛苦些奉养母亲的时候了。母亲切就放心,歇歇吧。 父皇说完,起身,行礼,转身离开。不管皇祖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视若无睹、听若惘闻,自顾自做了一个孩子的礼数,便走了。 皇祖母在宗族中细细挑选了好些年,才挑到成安公主这一个良善贤德的女子,封了公主嫁给顾石。本以为由公主生下一个带有皇家跟顾家血脉的孩子,再由这个孩子来统领镇北军,这就万无一失了。 可谁知顾石竟然身边一直有一个样貌酷似绿沉的侍卫。由此可见顾石一直没能忘了绿沉伯。父皇这一步棋当真是走错了。 其实当年绿沉伯临阵回营,并不是退缩,而是要救顾銛。当是朝中就有不少老臣出面求情,父皇如果借机宽恕了,还能博一个贤名。谁知 民间有句话,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当时的父皇要是知道这么多年顾石还要留一个肖似绿沉的人在身边,只怕当初就会有另一番作为了。 再想到公主刚来,顾石不回去圆房反而要来军营,此时越发让人不放心。 尹铎越想越心惊,想到为什么顾石要让自己住在吹城,其余的人都住在平城呢?再想到几十年前吹城那一场浩劫,尹铎只感觉天寒地冻地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冷得他痛心彻骨,浑身都不能动。 他吃不准父皇让自己出这一趟差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无论如何,他不想死。 第180章 无眠 腊月二十六, 黄历上少写了两个字:无眠。 永安京这里上午还是晴好的天气,连着几日都不冷。中午遮天蔽日地起了一阵风,下午时分突降大雪。那些个流民乞儿, 一下子都失了踪迹,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街上除了匆忙归家的人,就只剩卖碳的与卖柴的。家境不错的都早早备下了炭,赶紧烧了火炕,一家子裹着被子缩在炕上。 李至廉苦熬了这些日子,终于在这场雪中死了。 开隆帝听说,只是点了点头, 没说话。传话的小太监刚要退出去,开隆帝小声说:告诉太后一声吧。姐弟一场,总归是要哭一哭的。 宋廉一抬眉,哭一哭, 就是说只许私底下哭,其余什么都不许了。那李妃娘娘。宋廉不免还是要问一句。 开隆帝回头看了宋廉一眼, 面色上看不出喜怒。 宋廉猛的警醒了一下,赶忙躬身, 不再说话。 许是因为夜深,他竟糊涂了。李至廉这个案子牵连太广,连太后跟三皇子都牵涉其中。皇上可以斩杀渎职官员,甚至能废了三皇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查办太后的。一个皇帝,他的母亲跟儿子一起犯下死罪,这传出去就是大大的德行有亏。有亏的不是旁人, 是皇上。 所以这个案子不能深究,而李至廉必须死。早在月前, 就已经传出去消息说李至廉畏罪自杀死在狱中了。 开隆帝见了太后,言明李至廉是为了保太后才不得不死。太后听说李至廉死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听说李至廉活着,竟然 而当时李至廉正在元一手里往出倒东西,他每认下一桩罪,皇上就恨上他一分,元一下手也要狠上一分。可惜李至廉打小锦衣玉食,最淘气的时候都没挨过一指头,到了昭狱原以为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一般。可是到了元一手里,才知道昭狱的那些个刑罚也只是治个皮痒。 李至廉死了,这个案子了结了,该斩的斩了,空出的位子填了新的人。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京外有亲戚的,都会在当值的时候那些个外地的稀罕玩意儿给同僚,六部的官员们都一脸笑意,和乐融融。 以至于宋廉如今乍一听闻李至廉又死了一次,不由得有些恍惚,被开隆帝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皇上只说让太后哭一哭,没说李妃娘娘,那么李妃娘娘该不该知道,该怎么知道,就不是自己的事儿了。 宋廉不知道的是,当初外界传说李至廉死了的时候,李妃娘娘就已经背着众人肝肠寸断地哭过几回了。至于当时李至廉还活着这种事,知情的人竟然都瞒住了她。 是夜,李妃娘娘梦里又见到了老父亲。 老父亲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模样,从外头回来,提着一只鹩哥。这鸟儿会说吉祥话!父亲来不及换常服就蹲在了自己面前,鼻子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的李二小姐,贵体康泰,诸事顺遂! 鹩哥跟着喊贵体康泰,诸事顺遂!一遍又一遍。端的聒噪。 那鹩哥黑漆漆的,一点也不漂亮。宫里的朝霞公主有一个鹦鹉,长得好看还会说话,那才是好鸟儿呢。 黑漆漆的鹩哥不断地叫诸事顺遂,诸事顺遂李妃娘娘挥手就要去打它,哪知竟然惊醒了。 醒来之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已是不惑之年,还当自己待字闺中。闻着屋里若有若无的檀香,猛然间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得悲从中来,痛哭出声。从娘家带来的宫女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娘娘,且小点声!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李妃哀痛至极不能自已,死咬着嘴里的帕子,歪在被子上不住地发抖。宫女吓得赶紧上前把她紧握的手掰直了,用劲儿搓她的手掌心儿。一边搓着,自己也紧咬着唇泪如雨下。主仆二人在这深宫之中,仿佛哭尽了一世的泪,却也知道等天亮了,还有其他的困苦等着她们。 此时的开隆帝还在批折子,宋廉大着胆子说了四回天晚了,皇上歇一会儿吧。宋廉去端了安神茶过来,看了看外间窗户,幽蓝的微光透过油纸渗进来。宋廉紧皱着眉头说:天都要亮了,皇上,龙体要紧啊! 开隆帝烦了,把手边凉了的燕窝直接砸到了地上。可砸完之后又后悔。刚才六百里加急上说,凉州附近四个州县都遭了雪灾,需要赈灾银子。 年底了,封赏朝臣、勋贵,赏赐命妇、贵女,犒劳边关将士,祭天、祭祖,哪儿哪儿都要银子。看着宋廉他们收拾地上的燕窝,开隆帝甚是心痛。宫里的东西尤其贵,实在是造孽。 宋廉啊。开隆帝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宋廉趁他放下笔的空档赶紧上前给他捶背捏颈。 这燕窝,近些日子先别上了。跟皇后说一声,提一下节俭,省些钱给凉州赈灾用。 宋廉有心再劝几句,却见开隆帝摆了摆手。于是躬身领旨。 好容易伺候开隆帝睡下,天已经要亮了。今日没有朝会,辰时扈正擎要来。宋濂看了看更漏,皇上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 恋耽美 魏先森-(115) 吩咐了午时请太医院院判来请平安脉,又督促他们炖上了醒神汤,宋廉也准备歪上一会儿。门口有小太监进来,宋廉去看,竟然是元一。 宋廉带着元一往外间走,元一小声说:三皇子与公主此次去北疆,只怕不太平。 皇上一宿没睡了。宋廉面露为难之色。 哦,此事倒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午膳之后过来。 皇上午膳之后要歇晌,你酉时来吧。 送走元一,宋廉回到里间,开隆帝问谁呀? 是元一。大约是三皇子与公主去北疆的事。 开隆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宋廉也很累极了,很快便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开隆帝问:宋廉,你说让成安去北疆,我是不是做错了? 宋廉一个激灵起身,却见到开隆帝依旧闭着眼睛。宋廉笑自己老了,不光觉少还睡不好。 这夜二皇子府里却是鸡飞狗跳,景和来家里小住,原定了下午要回去。可下午变天,顾锋便提出让他俩再多玩一天。 正遇上下雪,景和跟豆苗两个人嘻嘻哈哈不肯睡觉。尹勍跟顾锋被他俩折磨得不成人形,干脆把人赶到前院,吩咐人盯着别磕了碰了,其余的紧着他们折腾好了。 屋里笼了炭盆,顾锋怕气闷开了窗,怎知豆芽却着了凉,不住地打嗝。许是不舒服,气得直哭。宫里的内侍小题大做叫来了太医,太医看过之后说要施针,让顾锋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不过是着凉,再解了衣服施针,哭上一顿,出一身汗,保不齐没病都要折腾出什么病来。 于是他抱着豆芽走来走去,后面跟着两个奶娘半张着胳膊等着接孩子。好容易给哄睡着了。 子时初,二皇子收到了顾銛送来的信,两人看过之后,第一时间让立春报给了元叔。 立春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元叔亲自来了二皇子府。 顾锋吩咐下去,做一些提神蓄锐的汤送到书房。三人在书房直聊到天蒙蒙亮。 平城喜迎公主摆出来的排场还没拆了,冷风中绸缎猎猎地响。公主站在将军府的正房外边,月色苍茫,隐约能看出天似穹庐的意思。不像永安京,总是四四方方一块端方的天,似乎一切都有着规矩。 连天都是。 到了北疆,一切又都野了起来。恁地迷人。 公主。清月手里拿着公主宝印。马嬷嬷让您用宝印招顾老公爷回府。 成安公主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清月,直看得清月垂下头去。她才幽幽的说:何必呢,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就山啊。而且我明儿个一早想去善堂看看。 公主!清月让马嬷嬷唠叨了一下午,此刻满脑子都是子嗣的事儿。您可别管那些没爹娘的孩子了,先找安国公是正事儿啊! 我,是安国公的夫人。公主声音缓慢而坚定。安国公是平城、吹城之主,我便是这两座城的主母。成安公主看向月亮,月华莹柔,飘飘洒洒。那些个没了娘的孩子,从今儿起,我便是他们的依仗。 清月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抬手制止了。 远在北疆的顾石喝了不少酒,半躺在一辆卸好了的板车上,唱着别人听不懂的北蛮曲儿。 绿沉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酒囊,打开了狠狠地灌了几口。别想了,既然这么为难,不如就跟公主生一个孩子吧。 哼顾石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是真跟公主有什么,转眼你就不见了! 你都跟公主过上日子了,我留下来算什么? 算什么?你说算什么?我两个儿子都是打你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你算什么?再说,我这不是没见她么? 一天半天的不见有用么?今儿是有个现成的理由,明儿呢?后天呢?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你说怎么办? 绿沉把酒囊狠狠地掼到地上,转身走了。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想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带着公主来了,带着圣旨,让公主跟顾老头儿生个孩子。 就像一把钝刀捅进自己的心窝子,生疼,呼呼地漏风。 三皇子在吹城顾府的卧房门口立着三名死士。 李赞对三皇子说,倾李家之力一共训练出七名死士,过去陆陆续续死了三个,从永安京到绥州的船上折损了一个,如今只剩三个,都给殿下。 三皇子手里摩挲着佛珠,看着那三名死士,眼中无波无澜,心底并不十分信任。这是李家的死士,不是尹家的。他们的主子是李赞,再往前是李至廉。李至廉阳奉阴违,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下太多事情,李赞保不齐也有。此刻李赞领着这几个人过来,究竟是什么用意,还需要慢慢考量。 作者有话要说: 不过现在情势危急,尹铎自觉在此处落得个心眼皆盲,他还真的需要这几双眼睛。 尹铎想了想,给那三个死士下了令,让他们一个去盯着顾石,看顾石跟什么人接触,可有鬼鬼祟祟相见还要避着人的时候? 一个盯着暗卫。不拘是哪一个暗卫,总之要知道皇上的暗卫在北疆做什么。 第三个死士,尹铎向他细细形容了绿沉的身形样貌,说顾石身边大约有这么一个人,务必找到,盯紧了。 末了,尹铎又对三个死士说,为今之计,先要摸清对方底细,所以只能暗中跟,千万别让发现了。宁可跟丢了,不能打草惊蛇。 你们下去吧。明儿一早来。李赞挥手让死士退下。 尹铎闻言,眼神凌厉了一瞬,又缓缓闭上,轻吁出一口气。 等死士都走了,李赞拿出一个小瓶子说:殿下,这是训练死士用的药,一定要收好,要紧,要紧。每个月给他们每人一粒。我身边只有这么多,等回了京我便把家中的都给您拿去。 尹铎拿着药,敷衍地跟李赞又说了几句,把人送走了。 华迅把桌上用过的茶具都收起来,几次开口想劝诫三皇子几句,李赞此人不可信。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殿下明显信李赞尤胜信自己,这种话更是说不得。 却没注意到他身后尹铎看着他的眼神。 腊月二十七一早,公主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去了善堂。将宫里赏赐的没有吃完的牲畜都送给了善堂。 善堂的管事算得上半个熟人,李四海的弟弟,李五岳。 李四海身为谋士,却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而李五岳却是瘦削身材,留一撇山羊胡,眼神里透着精明世故。 李五岳见公主驾到,赶紧挤出一脸笑,吩咐下去杀牛宰羊地准备着。 公主却是早有打算,人还没坐定,已经有女官上前说明,中午并不在善堂用饭,不必铺张。这些赏赐的牲畜,就由善堂的孩子们负责驯养放牧,非老不得食。假以时日,自然是繁衍生息,足够养活善堂的孩子们。也算是没有枉费皇上跟太后娘娘对这些孩子们的一片心。 李五岳见公主不讲究排场只要贤名,心里对公主高看了一分。只是公主越是好,他就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怪不得兄长不久前去迎二公子一行人回来之后关上门闹了好一阵脾气,原来症结在这里。 成安公主并不知道李五岳内心里这些蜿蜒曲折的心思,认真看过善堂之后,结合自己在永安京看到过的那些个善堂、寺院,还有刘家七小姐给自己说起过的助养机构,细细思量了一下,把自己的设想斟酌着说了出来。 这些个孩子吃饱穿暖平安长大,并不算完。善堂真正应该做的,是教给这些孩子们一个能安身立命的本事。等他们长大,让他们离开善堂去找个营生,自己成家立业去吧。公主说着,看李五岳听得连连点头,便拿出了刘七小姐所写的文章递给李五岳。 李五岳站在当地,想了想说:草民接 清月噗嗤一声笑出来。成安公主瞪了她一眼,用口型说她顽皮。清月却是不怕的,笑着上前打趣李五岳。 李五岳也不恼,看着清月红了脸。公主端着茶,看着面前二人,微微笑了。 手中并不是平日子朝廷传来的那些个花团锦簇却又空泛乏味的文章,也不是闺阁女儿坐井观天想当然的乱说一通,而是的的确确为孩子们设身处地想过才会说出来的见解。 善堂也不能做光伸手的地方,要有自己的产业养活孩子们,也要让成年的孩子们养活善堂。 善堂可以开自己的糕点铺子,开秀坊,开镖局。用善堂的大一些的孩子们来养活更小一些的孩子们。善堂的铺子卖出去的东西,都有善堂的标识,让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知道,她们买这些东西就是在做善事。 善堂不光要给孩子们一口饭吃,一个屋顶避寒,还要教他们手艺。 男孩子可以学狩猎、制皮、厨艺、功夫,将来组建镖队或者留在善堂的铺子里做活。 女孩子也可以学做糕点,接生、粗浅的女医术、绣花。长大了还能在善堂照顾小孩子们。 将来若是有了余钱,还要让孩子们认字。 善堂出去的孩子,长大每年都抽出一定时间,回善堂来给小一些的孩子们教本事,这样善堂也可以省一笔先生的开支。 平城的商户,收善堂的孩子做学徒,可以酌情免一部分税收。 李五岳心神激荡,公主皇家气度果然不同凡响,襟怀博大,当为平城之母啊!他觉得旁人都是杞人忧天了。有这样一位当家主母,是将军之幸,也是平城百姓之幸。 心思所及,李五岳也不藏着掖着,起身先代表善堂的孤儿们给公主行礼,紧接着说起了自己做善堂管事的以来所见所闻所感。自是畅所欲言,相谈甚欢。 公主想了想一路上所见,便说:不管什么原因没人要的孩子,都可以送到善堂。 李五岳却说:万一有人家孩子生太多或者父母犯懒不想养活,难道也要扔给善堂吗?倘若家家如此,生下来的孩子让善堂养大,待到成家立业之时再接回家中用以奉养双亲,善堂又当如何应对? 公主愣在当地,她从未想过会有此事,可这一路所见所闻却让她知道这些事都会会发生的。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好在李五岳很快就把话题说到北疆此处的善堂最多的还是那些杂种孩子。这样的孩子大多生不下来,生下来也几乎都让村里人打杀了。能活着到了善堂的没几个。 救下缪幸的时候公主就已经听过一遍这样的话了,李五岳旧事重提,公主没有半分不耐烦。李五岳与军营中的镇北军不同,他在善堂孩子堆里,说话间总还带着一份自己不曾察觉的抑扬顿挫。一样的事他讲来就十分引人入胜。见公主听得入迷,李五岳说得更是兴起。一口气说了十几桩他亲眼所见却苦于种种原因最终解决不够圆满的事情。 不觉间已到巳时末,清月出声提醒,公主这才起身告辞。 成安公主回到将军府,略用了几口饭,便跟顾銛辞行,踏上了去吹城的路。她想要在年前跟安国公见一面,好商量过年的诸多事宜。 第181章 山雨 整个上午, 三皇子都在镇北军他的营帐中,不曾出来。 昨夜无眠,尹铎原想着一早去吹城后面的山上看日出, 往日在宫里从来看不到好看的日出日落,早就听说北疆大漠的日出别有风情,如今恰在边疆,此时去看看也算是苦中作乐。回程时候顺便去军营看看粮草登记入库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哪知一进军营竟然看到那个长得极像绿沉的人从顾石的帐中出来,且二人姿态自然亲密,绝不是同僚应该有的样子。 顾石见到三皇子殿下,倒是正常行礼参见,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那人也只是跟在顾石身后跪拜,却未发一语。尹铎攥紧了拳头。那人就算是开口,这么些年过去尹铎也不会记得那人说话像不像绿沉。只是那人见到尹铎一瞬间的表情,那人欲往顾石身后躲藏的反应, 让尹铎有了一个新的猜测:顾石也许抗旨了,绿沉没死。 这就不是小事。抗旨不止是掉脑袋的事。 杀绿沉的旨意是老二亲自去传的, 顾石若是想救下绿沉,老二不可能不知道。还有当时老二带着的人。 顾锋!老二去北疆宣旨的时候带着顾锋去的, 回来的时候老二自己回来,没带顾锋。当时说的是什么?顾石留顾锋在身边,教他兵法!一派胡言!只怕是老二私自放了绿沉,换了顾家父子的效忠。话说回来,这么些年,顾锋一直跟在老二身边,不清不楚, 他堂堂安国公长子也肯?原来是老二抓着顾家的大把柄。 这么一想,全都通了。 想通了这一层, 尹铎立在冷风里出了一身的汗。赶忙裹紧了大氅进了帐。 拿出太后给他的一块令牌,加上自己的一块皇子印,给了身边十分得用的一个侍卫,叫他暗暗调一队御林军到附近,保护自己。这个侍卫是临行前太后给尹铎必要时刻保命用的人,此人的存在除了尹铎谁都不知道。 华迅闻言吓得面如土色:殿下,眼前眼前 尹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正是需要谨慎思量的时候,华迅聒噪地很。 这么多年过去了,绿沉大摇大摆生活在北疆,不会有人没见到,那些人不瞎也不傻,为什么没人上折子参顾石?除非整个北疆已经在顾石掌握之中。 尹铎越想越心惊,他反复回忆,当时面对顾石二人的时候,他的应对应该没有什么破绽。 尹铎让华迅在门口守着,他摊开纸笔亲自给父皇写密折。 这几个密折是开隆帝亲自给到尹铎手里的,写成之后只要给某个特定的侍卫,那人就会将折子送到御前,不经驿站与内阁。 一直到午时,尹铎写了一桌子的废纸,却没能写好一封密折。 正这时,顾石前来恭请三皇子用午膳。 尹铎没有出去,让他们送了饭进来。却不敢吃,正好有个死士回来复命,尹铎让死士偷偷地把饭菜拿出去倒了,过了两刻钟再让华迅把盘子了端出去。 三个死士只回来一个复命,剩下的两个据说都在盯着。那个长得极像绿沉的人叫丹心,自称是皇上赐下来的侍卫。但是据跟着暗卫的死士报回来的话说,他亲眼看到一路上跟着他们的暗卫跟这个叫丹心的侍卫多有接触。可惜这个丹心功夫了得,他们没敢靠近。 尹铎听他回报,背抄着手低头缓缓地走。经过这个死士身边的时候闻到了昨日没有的血腥味。尹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那人自称丹心,自称是父皇派来的侍卫,还跟暗卫有所往来。如果真是父皇的暗卫不会。就算暗卫里有个长得像极了绿沉的人,父皇也绝不会在赐死绿沉之后又将一个像极了绿沉的人赐给顾石。可就算那人是假的侍卫真的绿沉,为什么永安京一路跟来的暗卫要与那人私下接触?尹铎百思不得其解。 死士说完话之后,跪请尹铎示下。 尹铎只是慢慢踱步,并不说话。约摸一刻钟之后,那个死士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而且额上满是汗,嘴唇更是没有血色。尹铎摆了摆手,说:继续盯着吧。就让人走了。 死士走后,华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殿下,李大人带来的这些个死士,老奴看着端得吓人。 吓人?尹铎问:哪里吓人? 主子知道的,就是那种杀伐之气。 尹铎伸出一根指头,弯了弯把华迅叫到跟前,带着他走到门口,推开门,挑起一点门帘,指着营帐间手拿刀剑列队整齐穿梭巡逻的镇北军说:看看,看他们的眼睛,这才叫杀伐之气。刚才那个死士,他身上的,只是血腥味而已。说到死士,尹铎放下门帘,回身往里走。他身受重伤,只怕没多久了。 恋耽美 魏先森-(116) 华迅闻言轻呼一声:殿下!是谁伤了死士? 我倒不管是谁伤了他,我只想知道他为何不向我汇报此事?还有,李赞说要给我三个死士,明儿我让那三个死士都来听我号令,你说他拿什么来顶?尹铎说着,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走到桌后。 华迅赶紧上前扶他坐下,轻轻为他按摩头上的穴位。殿下,死士毕竟是李赞大人的人。老奴觉着 尹铎摇了摇头,华迅赶紧停了手。尹铎回过头去似笑非笑看着华迅说:你昨日便几番欲言又止,当我不知道么? 华迅赶忙跪伏在地,口称赎罪。 起来吧。尹铎小声说。 好一会儿之后,尹铎忽然出声:来人啊,把李赞叫来。 李赞入帐,垂首行礼。 免了。尹铎犹自伏案疾书。 李赞站在当地,显得有些无措。 吃了吗?尹铎晾了他半刻钟,才缓缓问道。 回殿下的话,吃吃饭没什么打紧的。殿下可是有吩咐? 尹铎抄着手,一步一步向李赞走过去。他低头看着李赞,只能看到他的头顶。李赞今日戴了一顶嵌了珍珠的金丝冠,怪好看的。只是今儿一早他们从吹城顾府出来的时候,李赞戴的还是一顶白玉冠。 尹铎盯着李赞头顶的冠,心里猜测什么原因会让李赞换一顶冠呢? 听到李赞的回答,对于李赞言语间的那点心机感觉莫名的烦闷。尹铎抬起脚揣在李赞肩上:我的话你会听么! 李赞猝不及防,向后跌了过去。李赞双手撑在身后,一脸惊恐,赶忙膝行向前保住尹铎的小腿说:殿下,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尹铎使了个眼色,华迅赶紧上前拉开了李赞。 还用别人说?尹铎蹲下身去,一只手狠命地捏住了李赞的肩。李赞闷哼一声,不多时身上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你真当我是瞎的么? 李赞白了脸,被尹铎捏着伤处,整个人都不敢动,僵着身子说:殿下,殿下,上午我在此处见到一个身形像极了绿沉伯的人,便跟了上去。 哪知那人竟然把李赞引到僻静之处,下了死手要杀他。幸亏负责盯这人的死士出手相救,李赞才捡了一条命。 尹铎看着李赞的眼睛,半晌才问:那方才,那名死士来向我禀报那人的行踪的时候,怎么不提此事? 李赞跟在尹铎身边多年,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垂眸,眼泪先滴了下来:殿下。我父亲事出突然,前不久他拼了性命,从狱中将李家的家主之印给了我,留下话说李氏族人誓死辅佐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暂代家主之职,却也知道自己与父亲,缩手缩脚 我看你比李至廉胆子大多了。尹铎冷笑着说。 殿下何出此言?李赞哭坐在当地,赞自幼便由母亲带着时常进宫陪伴殿下。九岁被选为伴读,常伴殿下左右,至今十年了。十年来,李赞自问事事都以殿下为先,从不曾做过对殿下有任何损害的事啊!父亲也是,哪怕身陷囹圄、刑罚加身,却断然不肯顺了那起子贼人的意思攀咬殿下啊! 他!尹铎气得手直抖,指着李赞的食指恨不得戳进他的眼珠子里。他阳奉阴违,横征暴敛,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可有冤枉?他罪该万死!你少来我这里说什么 尹铎话刚说到一半。守在门口的华迅听到营帐门口有脚步声走来,赶忙过来禀报。尹铎给李赞打了个眼色,李赞转去里间屏风后头整理衣冠。 原来是那个去调兵的侍卫回来了。 殿下,御林军都被安排歇在平城,我们的人说动了右将军去跟镇北军协商,说御林军想跟着镇北军操练。那侍卫将令牌与三皇子的皇子印拿出来,交还给华迅。 啧。尹铎不耐烦地打断他。 小兄弟啊,你就说,那御林军在哪里啊?华迅出言提醒 侍卫愣了一下,赶紧说:殿下,这安国公说,御林军旅途劳顿,最好要年节后在跟着练,不让他们进军营。 什么?尹铎闻言猛的站起,人为刀俎啊!李赞。 李赞跪在当地领命。 尹铎从华迅手里拿过了令牌跟皇子印。华迅大惊,赶忙向尹铎使眼色。尹铎皱着眉斟酌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回了华迅手上。 李赞。尹铎闭着眼睛,按着眉心说: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原定12月底完结,现在看来进度应该差不多。只不过现在年终了,工作上的事情特别繁杂,老魏天天加班,今天中午饭下午三点半才吃到,所以更新时间不能固定。但这个案子(也是本文最后一个案子)元旦前完结。 完结之后会有番外,大家想看关于谁的,请留言说明。我会在大修之后用番外来补齐章节。所以,番外会在大修结束后跟大家见面。具体时间我说不准,等某一天,看到此文完结了,那么番外就都在了。大家留言说的番外,我都尽量满足。 1 2 3 新章节欲来 李赞垂眸,掩去眼中的惊涛骇浪。行礼、起身,正欲告辞,门口有鸟叫。这是死士前来报告的暗号。 殿下,是死士来了。见尹铎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事情,李赞凑上前去小声说:死士出去盯梢,若是无大事必定不会中断任务回来汇报。 尹铎看了眼李赞,李赞赶紧把人叫了进来。 原来是成安公主要去吹城的将军府,顾石派了两个亲兵带着令牌去护送。 两个人去护送公主?尹铎皱眉。早已知道顾石不尊圣旨,不敬皇家,难道现在他连面上的一点功夫都懒得敷衍了么? 侍卫插话说:吹城因为二十多年前那一场惨剧,至今守卫森严。没有令牌,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所以不需要多人护送,只要有令牌,公主必然安全无虞。 公主跟顾石夫妇俩之间的事情,尹铎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皇家的脸面,无论有怎样的托词,顾石只派了两个人这是事实。如果安国公夫人只是普通宗妇,只要不逾制,几个人护卫都是人家家事。可成安公主先是公主,再是安国公夫人。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颜面,顾石他欺人太甚! 他就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在尹铎看来,父皇这步棋走得并不高明。顾家在北疆虽无藩王之名,却拥兵自重,私开互市,大开国门。 都怪父皇当年既不削减顾家的兵力,又不怀柔安抚,反而斩了顾石情投意合的姘头,再给赐一个正妻。别说这个正妻是皇家女,就算这个正妻是天仙,顾石也未见得能有多感沐皇恩。 但眼下顾石的所作所为距离举事也就差一步了,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对错早已于事无补。 尹铎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事急从权,北疆情势危急,该怎样才能让父皇知道呢? 呆立帐中良久,尹铎去案上继续写密折。待到写完,忽然发现写密折用的那方皇子印不见了。叫来华迅,华迅却说他只收起了调兵用的印鉴,未见密折用的。 尹铎微眯着眼盯着华迅,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心下大骇。方才只有李赞进过里间。 难道是李赞? 把李赞叫来。尹铎沉声吩咐。 慢。华迅走到门口,尹铎又把人叫住了。半晌,才颓然跌坐在当地,拿过号令御林军的令牌,小声说。华迅,你说李赞是谁的人? 华迅赶忙跪下,诚惶诚恐,话都说不利索:殿下,可是殿下李大人,是您的娘舅殿下,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殿下切不可 尹铎慢慢摇了摇头。你别说了。 华迅脸色灰白,内心隐隐地绝望。殿下自幼看不上蔡仲康,总觉得蔡大人的父亲是纯臣,蔡仲康即便跟在殿下身边长大,也并不是自己人。而对于李赞,殿下最初是全心相信的,可自打李至廉出事,三殿下对李赞也渐渐起了疑心。 太后往御林军里安排人,着实不容易。当时太后便说,若非性命攸关,不要动用这几个人。看着三皇子殿下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华迅心中渐渐生出些许难过。 若是对付旁人,殿下大可直接赐死或者用李赞的死士。要动用御林军中的人,殿下要杀的人已经很明显了。华迅物伤其类,难免悲凉。 华迅,你跟了我多少年? 华迅整个人瑟缩了一下,赶忙膝行上前,垂首于尹铎膝边缓声说:殿下出生的时候,老奴刚刚入宫。殿下六个月的时候,老奴被调到李妃娘娘宫里。殿下四岁那年夏天,宫里 那天是真的有人在放风筝吧。 没有。那天殿下的乳母带着殿下去御花园看花。 又不是在宫里,你跟我说句实话,省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记性不好了。 华迅头垂得更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尹铎的眼睛:回殿下的话,那并不是在放风筝。 尹铎垂眸看着华迅的眼睛,直盯得他额上汗涔涔。殿下那日,许是看到有人在跑,有人在喧哗 尹铎向后一靠,伸手盖住眼睛。 那日的情形在他脑海里从不曾散去,他清楚地记得乳母惊恐的眼神,颤抖的声音。记得他躲藏的假山石洞的形状,记得挡住石洞的蔷薇花丛,记得罗裙翩跹,记得脚步纷乱,记得人声嘈杂。 华迅依旧看着尹铎,幽幽地开口:这后宫之中,原本有一位东蛮的和亲公主,不止样貌美丽,而且精通雌黄之术。颇得圣宠,封了和妃,只待诞下龙子,就要封贵妃。 贵妃?尹铎皱着眉说:母妃都未曾封贵妃,她一个和亲公主 华迅却想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着:当时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地位尊崇,李妃娘娘跟着陛下的时间最长,但是陛下最爱的,还是和妃。能不经通传随意出入乾元殿的,只有和妃。甚至于宫里伺候的人私底下都叫和妃东皇后。 尹铎皱着眉不说话,宫里和亲的公主不少,大多龟缩在自己的宫里从不出来,他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何况东蛮已经灭国多年,现在提起东蛮,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刘老将军灭了东蛮的时候,和妃娘娘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皇上让人们管住自己的嘴,后宫里不能传出只字片语。但是千防万防,防不住皇后娘娘。那日殿下的乳母带着殿下去御花园赏花,正遇上皇后娘娘得知刘老将军被东蛮余孽暗害一怒之下,下手杀了和妃。 尹铎呼吸一窒,抿紧了双唇。脑子里乱哄哄,好多人喊。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和妃娘娘肚子里的是皇子啊!皇后娘娘,请您饶了我的孩子!皇后娘娘,你就不怕我的孩子化作厉鬼向你索命吗?皇后娘娘,你会遭报应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叫人抓住和妃的脚,将人倒吊起来上下颠簸,致使胎坠腹中,母子俱亡,血流遍地。 此事发生在和妃宫中,皇后娘娘带了一队人直接闯了进去。关门,杀人。尹铎的乳母跟和妃的一个大宫女是同乡,那日为何去和妃宫中如今已经无人知晓。 殿下的乳母自知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命不久矣。便叫老奴带着殿下躲在角落,后趁人不备逃回宫中。 从那天起,从前伺候他的人,包括乳母,尹铎都再也没有见过。华迅就像是从天而降,成了伺候尹铎最近身的人,至今将近二十年了。 皇后就没去母妃宫中灭口?尹铎揉着眉心说。 老奴不知,只是当晚,皇后娘娘就发作了,三日后 尹铎伸出手制止了华迅。 过来给我按按。尹铎继续闭着眼睛。嘶~头疼,针扎似的。 华迅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自知这一关是过去了。往起一站,才发现后背出的汗浸透了里衫,凉凉地搭在身上,每动一下都十分吃力。 那天稍晚些时候,小小的三皇子发起了高热。 皇上来看三皇子,三皇子说他看到有人在宫里放人鸢。开隆帝笑着摸他的头,哄他说等他病好了就让人带着他去放纸鸢,若是嫌宫里地方小跑不开,就带他去宫外,去猎场。 尹铎按照皇祖母的吩咐,对开隆帝细细描述了他见到的事情。胖胖的大肚子人鸢,哭泣、尖叫、苦告、哀求、咒骂,一地的血。 尹铎咬紧了牙关。那时候的尹铎也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他知道他跟老二,结了死仇。 敛起那些悲春伤秋,尹铎捡重要的事情写了个密折,叫来那个心腹侍卫细细吩咐了如何送出去。又给了他令牌,要他务必带两个御林军连夜来见他。 天色渐晚,顾石过来恭请三皇子移驾吹城的顾府。 隔着门,尹铎笑着说他自然是不会去吹城打扰安国公夫妻俩夜话的。顾石跪称不敢,尹铎也没有与他为难。 顾石又劝尹铎去平城的将军府,尹铎跟华迅对视一眼,这倒是现成的跟御林军接触的法子。尹铎笑吟吟地应下了。 只是直到夜深,那个侍卫也没有再回来。不止于此,李赞也不见了踪影,死士也不再出现。 华迅急得团团转。失踪个把侍卫事小,那个侍卫手里拿着的令牌事大。尹铎却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次日一早,尹铎带着三五亲兵,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军营,看着是向平城的方向去了。 第182章 吹城 二十八, 把面发。 在北疆这边,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天,蒸的、炸的、煮的面食都已经准备好了。家境好一些的人家, 包好的饺子能冻一大瓮,一直吃到来年化冻。 这日的天特别蓝,就跟新洗过的一样。只是干冷干冷的,虽然没有风,但是冻得人眼珠子都疼。安韶华出去了一趟,回来身上的冷气隔老远都感觉得到。 顾銛这几日本来身上就犯懒,让他带着的这冷气拔了一下, 又闷闷地发了几句脾气。漱口的时候顾銛又吐了一阵。安韶华大惊小怪,好一番兵荒马乱。 善堂的管事李五岳过来,说有城里的富户给孩子们捐了米面,可是没有地方放。特地过来请示。 细问之下才知道善堂地方小, 孩子越来越多,所有的屋子都用来住人, 所以善人们捐的东西暂时不用的都放到将军府了。反正将军府的主子们都在军营。如今公主来了,将军府自然是公主说了算。李五岳过来问, 若是将军府让放,往哪儿放;若是不让放,还请将军再给指个地方。 顾銛见安韶华又端了一碗药膳过来,老远就觉得有些反酸。就想着赶紧把人打发出去,让安韶华去请示顾石今年在哪儿守岁。顺便派人去吹城问问公主,善堂的东西这几日能不能先放在将军府的凉房。 安韶华好一顿婆婆妈妈,这才骑马去了军营。 辰时前后, 余熙一路冲进了内堂,二銛子, 出事了。衔春追着他进来,得了顾銛的眼色,这才回身出去沏茶。 恋耽美 魏先森-(117) 顾銛半躺在炕上,吃着一块煨地瓜。地瓜吃多了烧心,安韶华总不许他吃。这回趁安韶华不在,顾銛赶紧吃上了。地瓜烫,顾銛歪着脑袋拿牙小心叼下一块,含在嘴里烫得直呼气,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了? 昨天公主去了吹城。 我知道。 申时前后吧,天都快黑了。宫里的起居嬷嬷亲自过来,请将军去吹城。余熙没坐下,直接从衔春端着的托盘上拿起茶杯,吹了吹就喝了进去。 啥?顾銛猛地坐了起来,把地瓜往盘子里一扔,就去穿鞋。我就知道那个老货没安好心!好生不要脸。 銛子你稳重些。顾銛动作太猛,吓得余熙一哆嗦赶紧把人拉住。咱家那小探花呢?余熙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探头探脑。 他不是去军营里找我父亲了么?你从军营来?没遇上他? 我从吹城过来。余熙只是犹豫了一瞬,赶忙说:銛子,这事儿咱路上说。带上十三卫,抄家伙跟我去调兵! 见余熙的表情,顾銛心里咯噔一下,招呼人拿来轻甲、裂云枪,召集十三卫。回头跟余熙说:兵符不在我这儿。 兵符将军自己拿着呢。 一行人匆匆上马向镇北军军营而去。 原来这日一早,余熙起来操练之后,无意间往吹城看了一眼,却看到城门没有开。 若是平时,城门晚开个一时半刻也是有的,可昨晚将军、公主都在吹城,今儿一早城门没开,余熙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伸手叫住了两个小兵,让他们去吹城叫醒城门守军。 哪知过了一个多时辰,余熙都快忘了这事儿。走过校场听到几个巡逻的小兵聊天。 一个说:御林军也不过如此,你看看三皇子的亲兵,到了平城让那些老百姓一冲,全散了。 另一个说:那当然,你以为全大祐还有第二个镇北军么? 余熙闻言,也跟着望向三皇子一行人的方向。余熙功夫好,目力自然与那几个小兵不同。他只一眼就看到三皇子一行走到平城城门附近,竟然四散开来,既无列队也无规矩。细数之下,亲兵人数也不对。 而且有不少人正在出城,往西北去了。这几天正是互市,一大早向来都是入城的,怎么今日多了这些出城的。 许是这几个人与别人都反着走,余熙自然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打紧,出城的人看似三五成群,行走的方向却是一致,而且隐隐将几个人护在中间。阵仗,倒是比护卫三皇子的亲兵看起来顺眼很多。当时余熙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再看向吹城方向,城门依旧没开。仔细看看吹城往军营一路上也没有那两个小兵的身影。那二人并不是躲懒奸猾之人,不在路上,没来回话,应该是进了吹城。人既然进了城,为什么城门还是没开?吹城城上巡逻的人依稀还是镇北军打扮,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孔,人数却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 余熙心里顿觉七上八下没个底,赶忙把所见告诉了李四海。李四海马上叫了三五个将军的亲兵,让他们去吹城请将军,就说:二公子来军营找将军,可能是路上颠簸了,现下难受的紧。让将军回来看看。 余熙跟李四海站在山坡上,眼见着那队亲兵到了吹城,城门开了,人进去,城门顷刻间又关上。等了约摸两刻钟,也没人出来。 当时李四海跟余熙都觉得事情不对,可将军不在,他俩又品级不高,镇北军的事,安国公的事,吹城的事,于情于理都要请二公子定夺。 余熙策马去平城。一路上总觉得心里好奇,便先去了吹城。老远就看到城墙上巡逻的人虽然穿着镇北军的军服,可是巡逻方式却不是镇北军惯用的。 待到了城下,城门在他面前缓缓开了。瓮城之中浮尘飞扬,看不清楚。余熙大声喝问:三山哥在不在?四海说要去看崔老三,问他去还是不去? 里面没人回答。 余熙只是愣了一瞬,策马狂奔,一路冲进了平城将军府。 裂云枪。乌黑发亮。 一点红缨,迎风飞扬。 顾銛听完余熙的话,不发一言只是催促□□战马。 到了军营,安韶华早已等候多时。扶顾銛下马,安韶华伸手就去探脉。顾銛拂去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安韶华抿了抿嘴,轻声说:有我。 顾銛看了看他,点头说:放心。 先把甲胄脱下吧。安韶华说着就要去为他解带。 顾銛朝旁边躲了一下:我心里有数。 安韶华终究不放心,转身让人去取了柄长剑来。他的兵器落在平城将军府了。 这边李四海也把一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崔老三,是镇北军的暗号。李四海解释。 安韶华闻言,便点了点头。 你说话怎么说一半,让人好不舒服。余熙瓮声瓮气地说:遇上崔老三,说天气便是提刀死战;说鱼虾便是假装无事,放长线钓大鱼。 那若是真无事呢?安韶华问, 顾銛笑着推他说:不说天气不说鱼虾,不就是无事么? 安韶华依旧不解,如此说来,今日城门的守军也是没说天气没说鱼虾,什么都没说,余熙又是怎么断定有事的? 闲言且住,四人拿来地图推测发生了什么。很快铁一来禀报。 据他们几个观察,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六队人马进入了吹城。一队像是平城的富户,赶着马车,还有几个丫鬟跟着马车跑。其余的都是从北而来。 都进去了?李四海十分惊奇。 都进去了,城门并不大开,开个缝,进去人,马上就关了。铁一说。统共百又二十人。 铁一话音未落,余熙跟顾銛蹭地站了起来。李四海低着头恨不得把地图看穿。 兵符,兵符顾銛一溜烟跑了出去,嘴里低声叨咕叨咕。 安韶华赶忙起身去追,你且慢些!你想做什么? 顾銛在顾石帐内翻箱倒柜,安韶华只踟蹰了一下,就上前跟着翻找:若是你,兵符会放在何处? 顾銛停了一下,看向安韶华,又坐在案几后面双眼放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指着兵器架说:你好好看看那儿。 可惜兵器架那里只找到了安国公印鉴。 安韶华看着大印说:要不我们调御林军? 昨晚三皇子调走了一半的御林军。 什么时候的事儿?安韶华惊呼出声。 顾銛猛地一拍脑门,抄起父亲的安国公印鉴就去找李四海他们。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点兵完成,整装待发。 第183章 升级 风劲。 天冷。 残阳如血。 站在屯军的山上能看到吹城升起了缕缕炊烟, 未及升起,就让风吹散了。 城不动,烟火纷繁, 满城缭绕。 军不动,旌旗烈烈,肃杀威严。 顾銛等人站在城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炊烟,而是走水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隐约可以听到金石相交的声音。城墙上间或有御林军的身影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平民打扮的异族人兴许是北蛮人, 兴许是何络罗国的人。 无人嘶吼,无人惨叫,无人啼哭。淡淡的血腥味却裹挟在浓烈的烟中渗透出来。 安韶华策马在顾銛身旁,心惊胆战。顾銛原本的轻甲穿在了他的身上, 而顾銛现下穿的这一身玄铁甲足有百余斤重。帮顾銛穿上的时候,安韶华都有些托不动。他心疼, 也害怕。心疼顾銛有孕在身还要在此压阵,更害怕有任何闪失。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让顾銛在此时有孕, 恨自己生于武家却从了文,恨自己功夫比不上顾銛才让顾銛不得不横刀立马阵前。 满腹心思撑得一颗心生疼,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城内多少百姓,他们的生死都寄托在顾銛一人身上。纵使安韶华行军打仗堪比李广,在北疆,也比不上顾家人。 一声并不算尖锐的呼哨响起,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顾銛却一下子战意满腔。他举起缓缓地裂云枪, 乌黑的枪头直冲向天,然后画了个半圆, 直指城门。 号角鸣,战鼓随着顾銛的指挥变换了节奏。顾家军整齐地推进,丝毫不见慌乱。 顾銛换了姿势,战鼓再变,号角忽然高昂起来。顾銛气沉丹田,跟余熙几人对视一眼,众人齐喊杀!几万大军齐声呐喊,先锋部队狼一般冲向吹城。城里有他们的家,他们的妻儿,他们的念想。 箭雨纷纷,盾甲军在前,行走缓慢,好在伤亡并不多。 攻城锤扛起来了,一下一下冲向城门。一个人倒下了,旁边马上有人扛起他的绳子,替补他的位置。哐,哐,哐一个个汉子倒下,眼睛看着城门的方向。 攻城梯竖起来,不断的有人冲上去,不断地有人掉下来。 顾銛紧抿着唇,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不久前还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兄弟转眼阴阳两隔。 吹城的城墙是顾銛按照前世的记忆改造过的,进了这道城门,还有一个更加易守难攻的瓮城。 瓮城,顾名思义,取得是个瓮中捉鳖的意思,四面城墙高达数丈,城墙上留有上下九层共计五千七百三十二个射箭口,射箭口不过巴掌大,经过训练的守城之人奔走城墙夹心之中,可以射中瓮城内任何地方的目标。所以说守城之人只要守在射箭口,就可以把瓮城内的敌人慢慢耗死。进入瓮城的敌军,就算找到了射箭口,却也伤不到里面的守军。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攻城的人。瓮城从设想到建成,前前后后用了八年。怎料竟成了作茧自缚。 太阳隐在了城墙之后,只一瞬间,顾銛便觉得寒冷刺骨。 又一架攻城梯被推倒,上面的三个大祐军士摔在地上,在铺天盖地的呐喊冲杀声中,连一丝垂死的 城墙上忽然有人敲起了锣。众人抬头,顿时目呲欲裂。 成安公主被推到城墙边上,云鬓高挽却偶见发丝散乱,一席吉服竟钗环皆无。看来公主不是忽然被捉住,起码还有时间穿戴上公主的吉服。也许正是这一身公主仪制的衣服保全了公主。只是此刻公主双手背在身后,头颅高昂,神情凌然。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躲在公主身后,只伸出一只手来拿着弯刀比在公主脖子上。 安大人别来无恙。 顾銛回头看向安韶华。安韶华只是思索了一瞬,拱手道:托六王子的洪福,还过得去。一别多日,六王子见到故人为何不出来相见啊? 一人从城楼中走出,竟然是故人原何络罗国六王子赵寻。赵寻这半年大约是过得不好,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颓败的沧桑,一身衣裳看似富贵的商人打扮,衣服却明显大了一些。当初他养尊处优,只是眼神带有邪气,现下却是一脸刻薄,形容猥琐,行动间带着乖戾。 赵寻跟安韶华打了几句言语机锋,忽然抬手一把将原本拉着公主的人推开,亲自将公主的手反折向身后,顺势一推,公主大半个身子都从城墙上探了出来。 你们大祐人不是说不如相忘于江湖么?我倒希望你们退兵百里,将吹城跟平城相忘于江湖。赵寻一只手轻抚城墙,眼睛却望向平城的方向。 放你娘的屁!顾銛大喊一声,爷爷让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小顾将军。赵寻笑着说,某既来了,自然是不准备回去的。 流光。安韶华小声叫他。公主在他手上。况且两位父亲的情况现在也不明朗。赵寻是死有余辜,但是现在公主被捉,顾石跟绿沉都不知下落。 至于三皇子跟李赞,安韶华可是记得夏天赵寻跟三皇子就有勾结。只是不知三皇子这次所图是什么。 六王子,城里应该还有我们的一些故人,何不就此出来一并见见,以解挂念。 顾銛跟余熙对视一眼,余熙抬手扶了下腮帮子,意思是酸倒牙了。 这个人是何络罗国的六王子,夏天的时候进京朝拜,打过交道。顾銛解释。 我听说了。还送了好些个美人。余熙啐了一口,说:何络罗人贼得很,没少装成北蛮人过来作乱! 城楼上赵寻一把将公主扯了起来,公主倒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声音,但唇角一线血迹却让余熙叫骂出来。余熙原本就是北疆人,又在军营呆了近二十年,阵前叫板自是有一套的。刚骂了几句赵寻就受不住了。 这位将军,还请说些好听的,万一我心情不好,手一抖。 众人只能眼见着公主的脖子上流下一行血迹,很快洇得锁骨附近一片巴掌大的暗色,触目,惊心。 六王子,相信您也不愿公主有什么闪失吧!还是请个郎中给公主看一下吧。 安韶华话音未落,城楼上忽然一阵骚乱。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赵寻原本躲在公主身后,此刻又站在了公主身侧。原来有二人杀上了城楼,其中一人带着面具,另一人则是一位女子。 顾銛眼神一凛,安韶华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爹跟立秋既然能杀上城楼,说明城内的情况并不像咱们预想的那样糟。如今是里应外合 却不料原本捉住公主的人走了几步忽然倒地,赵寻为了制住公主慌乱间又一刀划在公主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衣裳转眼间红了半个身子。 赵寻也慌了,赶忙伸手向后要金疮药。就在他撒手的一瞬间,公主猛地向后一撞,撞得赵寻一个趔趄,紧接着公主大喝一声:大祐儿郎,杀光蛮狗!纵身从城墙跃下。 立秋飞身去接,拉住了公主的衣角,却让敌人从侧腰砍了一刀,软软地搭在了城墙上,没了声息,只有血汩汩地顺着手滴下来。 丹心扔出飞虎爪挂在城墙,飞身上前拉住了公主,可城墙之上哪里有着力的地方,丹心奋力用兵器试图扎进城墙缓冲下落之势,却总不成功。 赵寻站稳之后,命人放箭。 城楼上,何络罗国的弓箭手列队向前,箭指丹心、公主。 阵前,顾銛、余熙等人也拉满了弓。 顾銛松手,一剑穿喉。一个弓箭手倒下,露出一脸惊愕的赵寻。 余熙哈哈笑着说:二銛子,功夫没落下啊!看哥哥的!说完一箭直指赵寻,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角度刁钻,避无可避。 顾銛连发数箭,却不再是向着城楼上的赵寻了。 丹心原本借着飞虎爪吊在城墙上,虽说辛苦倒也能撑个一时半刻。哪知被敌人发现了飞虎爪,几刀下去就要砍断绳索。顾銛一箭了结了砍绳索的人,哪知那人一脑袋栽下去正砸在了丹心身上。丹心面具掉了,一脑袋血,险些带着公主都掉来,众人齐声惊呼,好在有惊无险。 有将士在城下试图接住公主跟丹心,却被从天而降的箭雨永远地留在了吹城之外。 李四海看了眼顾銛,回头打了个手势,进攻的战鼓擂起,攻城的军士再次扛起了攻城锤,大祐儿郎看着吊在城墙上的公主,看着脚边倒下去的兄弟,想着吹城的父老乡亲,滔天的恨意转化成战意,所向披靡! 城楼上又上来几个人,更是混乱。血肉横飞,敌我难辨。 丹心的绳索终于被砍断了,城墙上一人大喝一声:绿沉!飞身跃下。成安公主闻言一愣,错过了丹心伸过来的手。 恋耽美 魏先森-(118) 开隆四十二年腊月廿八,何络罗国六王子赵寻挟持安国公顾石的妻子成安公主意图攻占吹城,镇北军与之正面相遇,却投鼠忌器,打得十分艰难。 成安公主大义,为国捐躯。阵前一跃,成就千古贤名,谥号安公主。 安国公顾石因公主之死一怒之下挥兵北上,向何络罗国宣战。 开隆帝得知消息勃然大怒,增兵顾石,并调沐王爷跟一半平西军来北疆镇守,命安国公顾石之长子顾锋为正三品云麾将军,亲赐玄铁双剑名为廉贞贪狼,接替沐王镇守西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怎么写都嫌没有力度。 (⊙o⊙)顾銛举起裂云枪,以肩膀为圆心画了个四分之一圆。 第184章 大结局 自打跟何络罗国宣战之后, 周围的几个国家没敢趁火打劫的。许是被沐王爷的大兵压境跟安国公的雄师百万吓到了,想起了当年刘老将军一战灭了东蛮的威风,谁都不敢来触这个虎须。 北蛮先后派了几波使臣, 只要开互市,就愿意签下万年友好的国书。 西蛮更是让两个王子来,直说王子正妻都娶大祐皇亲,将来的国君便是血亲,既是一家人,便永不开战。 大祐跟何络罗国的战事持续了三年,终于打到了何络罗国的王庭。老皇帝下台, 顾石扶了一个五岁的小皇子上台,对着小皇子宣了旨。封小皇子为何络公,待到年满十五便要去永安京定居。从此不再有何络罗国,只有何络州。 这回顾石又上了个告老折子, 开隆帝竟然准了。不止准了,还允许他带了三百亲兵跟一整套亲王的仪仗代上游历。 代上游历, 始于顾石。意思就是代替圣上游历这大祐的万里河山。顾石一路走,一路写写画画, 写当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也有一些稀罕菜肴的做法,还给皇上一车车地送土仪特产。历时九年,绘制了一副完整的大祐版图。史称开隆堪舆图,开隆帝见之如狂,亲自将其悬挂于乾元殿龙椅背后。 又过了两年, 开隆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地连朝会都不怎么去。二皇子监国, 于朝政上是越来越顺手了。年末,开隆帝强撑着上了回大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封二皇子为太子,安国公府长子顾锋为太子妃。说自己精神短,让钦天监就近找了个好日子,把册封礼与婚礼合着办了。赐居东宫。 太子长子赐名尹翛,次子尹脩,皇上亲自找了七位文武大臣,为两位皇孙开蒙。 正月十五,开隆帝办了宫宴,让百官带着自己家适龄的儿子过来,给两位皇孙挑选伴读。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皇长孙殿下如今已十三岁,威仪天成,风流儒雅。而各位臣工的公子们也是少年俊杰,人品贵重,文武全才。开隆帝看着那帮孩子们,恍然间似乎看到当初安韶华他们几个初次进宫的情景。 安韶华的长子安景和被开隆帝钦点为皇长孙伴读。 宫宴上有人说成年的皇子就不应该住在宫里,成年的儿子,成群的庶母,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可开隆帝是铁了心给儿子铺路,说自己病了,下了旨意让郑皇后带着一众妃嫔去京郊的桃花庵祈福。 说来也巧,太后早在听说三皇子死讯之后就晕了过去,打那之后记性好一阵歹一阵,说话走路都不利索。等到二皇子被封了太子的消息传进宫,太后当下就栽了一跤,睁着眼却呼之不应,次日竟然叫不醒了。那之后连着一两个月昏昏沉沉,后事都悄悄备下了,哪知这帮妃嫔离宫祈福之后不久,太后竟然醒转了。 这一下子,妃嫔祈福的桃花庵一下子成了京中名胜。 恰逢春暖花开,当真是摩肩如云,人流如织。几位颇具才名的公子小姐有数篇诗画留下,用以纪念这一盛景。其中被称为灼华公子的安韶华做了一副画,画中一人舞剑落花之中,构图精妙,画工精湛,画中人仿若下一秒就要破空而出。 该画传世百余年,堪称国宝。 桃花庵,就是当初朝霞公主跟舞阳郡主哦,现在应该叫无尘师太跟静安师太,两位师太坐镇于此。宫中贵人也在这附近祈福,桃花庵成了永安京贵妇们礼佛最爱的去处。 只是两位师太喜静,贵人们来了之后,在桃花庵后面又新起了一个院子,建了七级浮屠,两位师太在塔中静修,一日两顿斋饭都是由比丘尼送上去,两位师太从不下来。慕名来敬香礼佛的香客们只能去前头的桃花庵,倒也两下里互不打扰。 那些贵女们去了桃花庵,求签,礼佛,诵经,祈福。再去桃花溪,唱歌,吟诗,会友,赏景。末了在悠闲居用饭,临走再带上一些桃花酿、桃花糕,再好不过。金玉看准时机,在悠闲居不远不近的地方又开了一家八仙楼,赚了个盆满钵满。 说起这金玉,就不得不说这两位世子成亲的奇事。 成婚之后那从前的景阳侯世子,如今的景阳侯家长子方贤博竟然收了心,压根没再出过纳妾的事儿,连出来应酬都少,整日里都窝在家中,不知做什么。开始人们都私底下笑话安侯世子金玉驭夫有道,把个花蝴蝶愣是□□成了吃素的兔子。 可谁知第三年正月金玉就生了个儿子,在永安京低调了多年的抚安侯竟然大宴宾客,洗三、满月、百岁、周岁都大操大办。舞龙、舞狮、鞭炮、杂耍,摆了流水席,鸡鸭鱼肉紧着上。不用随礼,只要说句吉祥话就好,永安京的平民百姓这才想起原来永安京还有这一号勋贵,呼朋引伴地没少去打牙祭。 金家办了,方家也不闲着。摆宴席,开堂会,跟金家比排场,似乎非要把这个小公子定成方小公子才罢休。 在家庙里清修的原景阳侯世子夫人亲自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景阳侯府正门前。当着宾朋的面往门口一跪,歪着脖子垂着头不哭不闹不说话,一排娘仨就跟庙里的仨塑像一样一动不动。这三尊大佛这可把登门道喜的众人尴尬够呛,没进去的,只能在门口站着。准备走的,那更是走不能走,留不能留。 平日里侯府正门总是冷清,只是今日不同,景阳侯家大公子喜得金孙大喜的日子,堂会就在不远处唱着,门前的马栓了一溜儿,流水席就在门前这一条街摆地满满的,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甚至乞儿流民都有。 这门里来往的宾客都是些有身份有交情的人。走偏门?平日里也许会走,可这种日子谁会图这个意头去? 走,人家跪在门口,除非你把人推开,否则就算你变成一条蛇都游不出去。 留,大喜的日子,谁想听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秘辛? 也是这位郑夫人出门前没看黄历,偏生遇上了顾銛这位煞神。 当时的顾銛家里两个孩子,大的淘小的闹,景和还好,虽然时不时爱装小大人,但总归是个乖孩子。景秋就不行了,自打出生,哭的声音就要比一般孩子大很多。偏偏安韶华还对他多有纵容,只要他在,便抱着不撒手。这可是点醒了这位鬼灵精,无论何时都要抱着,一下都不许放下。 所以顾銛轻易不敢出门。 这日也是,方家的帖子握在手上,不去是不行的,交情放在那里。 于是趁着景秋睡着了,顾銛规划好路线,算着时间,一溜烟冲到方家,到门口才整了整衣冠,进门,拱手,说好话,上礼,寒暄,走人,打马回家,应该不到一个时辰。计划得好好的,谁知出门的时候遇上门口的娘仨。 吃这种酒席说吉祥话就行,不用磕头。顾銛说着,就要往出挤。 这郑氏三十几年的人生中,从不曾跟外男这般接近过。一时竟然楞了一下,等发现顾銛准备蹭着自己挤过去的时候,才尖叫一声向后闪避,却忘了身后是台阶,这一闪险些跌倒,无意间手一抓把女儿拽倒了。 好在顾銛功夫好,一手一个就把母女几人抄了起来。小心些。顾銛说着皱了皱眉,却不欲多说。他想快些回家。 哪知还没走,郑氏母女三人就在门口嚎啕大哭。紧接着便有好事者拦住顾銛:这位公子,你莫不是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 许是孤儿寡母这几个字刺激了郑氏,郑氏哭得更伤心了。 顾銛走不得,心里难免有火。好歹还是压制住火气回头问:这位大娘。 郑氏这年也只是三十有三,只是这些年来心中始终不痛快,眉间纹、法令纹都比寻常妇人要深刻许多。再加上和离之后在母家过得实在不好,这才显了老态。顾銛不认得她,她却是知道顾二公子的。冷不丁被顾銛叫了大娘,竟愣住忘了哭。 大娘,你为何哭啊?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顾銛不认识郑氏,以为她是来方家蹭吃的穷苦人,便捏出个自以为和善的声音面无表情地问:若是有难处,说出来,大家给你做主。 郑氏在此跪了有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人问,便赶忙说:妾身是带着孩子来问一问,这两个人孩子的身份。 在景阳侯府门前,一个女人问孩子的身份,顾銛一挑眉便自以为知道了真相:这两个孩子生母为何人啊? 便是妾身。 顾銛一噎,方贤博虽然也三十多了,可是这位方贤博还真是不挑啊。不过看孩子也有七八岁了,陈年旧事,金玉应该不生气吧。啊,那你随我进来吧。说着就要把人往里带。方家的事,还是方家人自己关起门来商议的好。 我不进去!郑氏连忙躲开了顾銛,抱着孩子往人群中闪避了一下,哭喊着:我就要问一问方贤博,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顾銛确实对于内宅一些事情不懂,但他也不傻。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个女人不是来解决事情的,而是来闹事的。且不说自己的一番好心被人嫌弃,就说今天这个日子闹事,还真不给金玉一点脸面子。顾銛顿时拉下脸来,冷哼一声:你说话好生奇怪。既然孩子是你生的,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你来问方贤博做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出声,进而成了哄笑。 郑氏恨毒了顾銛,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只能亮明身份:我是原先的景阳侯世子夫人。我倒要问问方贤博,这两个孩子还是不是他的嫡女? 关于这个问题,顾銛还真不知道了。在他心里,就算和离了,嫡女还是嫡女吧。就像二皇子,娘死了,有了后娘,他不还是元嫡么。 可人啊,真不能想人。顾銛正心里用二皇子做例子类比嫡庶关系,二皇子就来了。开道的侍卫一过来,人群都自动散开了。郑氏见眼前来了大人物,赶忙扑上去要大人给她主持公道。 顾锋骑马跟在二皇子身后,看到眼前场景还以为是顾銛与那妇人发生了冲突。赶忙给二皇子使了个眼色。尹勍向顾锋笑了笑,示意他不用管。 围观众人只见到两排拿着兵器的禁军开道,没人敢抬头看骑马的贵人。等再一抬头,贵人已经进了方府。方府的仆役又端上了新菜,一只只鸡鲜嫩肥美,皮薄肉嫩,看着就解馋。 至于刚才闹事的妇人,只怕没几个人记得住了。 因为第二天金家、方家的流水席就都撤了。 抚安侯家里出了一千两银子放到善堂,施长生粥。不拘何人都能来喝上一碗,只要说一句:小公子长命百岁便可。 两年后,景阳侯家忽然张灯结彩,请了舞狮,搭了戏台,摆了三天流水席。三天后景阳侯家拿出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敲锣打鼓送到善堂。自此金家、方家各得一个金孙,自然是圆满幸福。 坊间传言,抚安侯家的小公子自幼身体康健,从未有过头疼脑热的毛病,皆是因为出生之后有万民为他诵了万遍长命百岁,小公子带着功德,自然会长命百岁的。所以等景阳侯家终于得了金孙,自然是想用同样的法子来给金孙塑功德的。 等到又一年后,忠勇侯世子终于有了长子,忠勇侯家也捐了百两纹银到善堂。 后来永安京里的有钱人家,谁家得了金孙都要去善堂施长生粥。 又过了几年,景阳侯府的两位孙小姐出嫁,方大公子夫夫俩竟也出了百两纹银给善堂用作施百合粥,货真价实的白米百合,寓意百年好合。 再往后,高门大户婚、丧、嫁、娶,都习惯要给善堂捐银子,善堂得了银子就施药施粥,一度养得周围净是懒汉,又要派人整治。这都是后话。 开隆四十八年三月。 这时节江南已是草长莺飞,此处却是间或寒冷刺骨,间或黄沙漫天。新上任的关内道御史安韶华安大人正坐在马车前头,一条腿耷拉着晃荡晃荡,眯着眼睛哼哼着一支小调,好不惬意。 身后马车里传出一声断喝:景科!放下! 叮叮咣咣一阵声响,间或有:景和,看着点你弟弟! 景秋,放下那糖,过来擦手。 不能吃!吐出来! 安韶华跟赶车的欢喜对看一眼,欢喜正死命地朝安韶华使眼色。安韶华一愣,正要起身,帘子掀开,顾銛指着他说:管管你那三个皮猴子,小心我一巴掌给拍死了! 安韶华苦笑着看了眼欢喜,欢喜赶忙说:顾公子,往前是天方寺了,李五岳大人上回来信说会携家眷去天方寺礼佛,要不要去见一见? 顾銛一把把安韶华扯进车里,自己坐在车辕上。想了一会儿说,去看看吧。 天方寺,是西北边陲最大的寺庙。 出家人慈悲为怀,平日里施斋饭义诊的都是些僧人。遇上灾荒,人们也总爱往寺庙跑。 善堂一路开到这里,为的就是让善银真正做了善事。 李五岳,是善堂的主事人。这次携妻来到天方寺,一是为了歇脚,二是为了见一见安韶华、顾銛和孩子们。 李家一行人在天方寺已经住了半月有余,这日李五岳去前院见几个药农,李五岳的妻子清氏便在院子里歇着。 夫人。一个老仆过来通禀,有位净亭大师,说是夫人的故人抄了一些经书来,为夫人祈福。放下经书就要走。 李夫人接过经书,招手把人请了进来。 净亭大师没进屋,远远地站在门口向屋里行了个礼。李夫人拿起经书一看,熟悉的字迹让她惊呼出声。抬头一看,却见到净亭大师正在弯腰行礼,准备起身。 瘦削身材,肩上的骨头支棱着一袭僧衣,头上三个戒疤,竖起的一只手虎口处挂着一串精雕细刻的紫檀佛珠。李夫人捂住嘴泪流满面。可待净亭大师抬头,却是陌生人。 你这经书,这佛珠从何而来?李夫人惊呼出声。 净亭大师平静地看着她,一双眸无波无澜:李夫人,小僧是云游至某地,为有缘的施主带一份给故人的福报。如今经书带到了,小僧自当继续行走。 你在何处见到此人,此人李夫人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净亭大师却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大师出门,正遇上一行人进门。两厢见礼却无人多言。 当晚,顾銛便把净亭大师堵在禅房中,好声好气却不容拒绝地问了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他们借宿的禅房。 安韶华好不容易哄睡了三个皮猴子,去了半条命。刚要躺下正碰上顾銛回来。三安韶华急急刹住,略思忖一下改了称呼:有缘人,他现在何处? 顾銛看了他一眼,垂头抿了抿嘴说:你要是怕他做坏事,大可不必。他应该已经死了。 安韶华颓然跌坐在一边,半晌才说:怎么死的? 恋耽美 魏先森-(119) 净亭大师几年前路过一座小镇,遇上一位穷苦的抄经人。这人无妻无子,无父无母,疾病缠身,生活困苦,身边只带着一位老奴,唯一的生计便是为富人家抄经书。曾有人看此人字写得好,邀他做西席,他都拒绝了。只是日夜抄经诵经,过着极清苦的日子。 净亭大师听闻此事,以为此人是有佛缘之人,便上门拜访,想劝度此人皈依佛门,却未能如愿。只因那人的老仆重病咳血,已是药石罔效了。那人不愿扔下将死的老奴,净亭大师便也没有强求,放下一些银钱便离开了。 大师可曾说过,那有缘人面相几何? 出家人眼中,红颜枯骨,怎会记得人样貌。 那人在什么地方? 麟郡清江镇。 安韶华默然不语。久久之后,幽幽地吁出一口气。心里依旧辗转煎熬。 去年夏季麟郡大雨,于七月二日子时末,清江镇堤坝被冲毁,整个镇子于睡梦中被冲刷一空,活下来的十之无一。三皇子若是在清江镇避世,只怕 他不是好人。顾銛忽然说,他纵容李赞,他草菅人命,他不拿人当人看。他轻贱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他是龙子。 那他也不是天 安韶华急急掩住顾銛的嘴,怕他说错话。 顾銛推开他的手:慎言慎言,知道了。半晌,顾銛抄起顶门棍说:妈的。心里还是堵得慌。我去练武。 祖宗!大半夜的你消停些吧。我给你打水,你泡泡脚发发汗也就好了。安韶华刚走到门口,衔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躬身说了什么转身走了。安韶华又坐回顾銛身边,揽着他给他顺气:若是当日有缘人没有跑,让人抓住了,送至御前,最大不过是圈禁。富贵闲散度过余生。安韶华缓缓地说这些年,他随时都能回到永安京,可是他没有。只怕,他是在自罚。 顾銛推了他一把:别把你那愚忠的想法灌输给我! 安韶华缓缓地摇了摇头,半晌没有说话。他不觉得自己是愚忠。顾銛长在塞外,不分尊卑,快意恩仇。在他眼里对便赏,错便罚,一切皆有法度。即便是绿沉,临阵回营,该死也得死。 而安韶华长在宫中,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人间。不管三皇子当初离开的时候惹下多大的祸事,等到吹城平定都可以回京继续享受他的荣华。最差不过是圈禁,反正有的是人绞尽脑汁为他找理由洗清罪孽。 远的不说,就连忠亲王把持朝纲多年,险些逼得皇上退位,最终党羽皆是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可忠亲王本人也不过是圈禁。 何况昭告天下的诏书上,皇上亲自将顾石说的殉国改为被奸人所害而失踪,便是留了他将来还能回去的一线生机。顾銛看不出来,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三皇子没有回去。 他贫苦度日却不肯让自己过好一点,整日诵经抄经。 他在自罚。 至此,安韶华心中确认通敌谋反的一定是李赞,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必要了。 安韶华连夜写了请安折子,附上那几张手抄经书,只说是:于边陲寺中,与一位颇有佛缘的抄经人擦肩而过,未能有缘相见。听说这位大师十分虔诚,佛缘深厚。现将经书奉于圣驾前,愿吾皇天宝九如,福寿绵长。 写完,招来暗卫,让速速送到二皇子手中。 次日,安韶华一行人与李五岳一家道别,顾銛拿出一个箱笼走进屋里,看向坐在炕上的李夫人:公主,这个放到哪里? 二公子,我现在名唤清月。成安公主如今的李夫人清月说着,招手叫婆子接过了箱笼。什么东西? 顾銛说:秦伯新得的药方,说是治骨伤有奇效。 李五岳上前一步说:多谢二公子挂念。 应该的。 顾銛细细说了用法,李五岳拿出纸笔记下了。 出得门来,顾銛小声问了李夫人的伤情,李五岳说着竟落下泪来。当日李夫人城上一跃,虽有立秋、绿沉、顾銛三人三次相救,却双腿尽断,伤口染上了泥沙,当时没能弄干净,且不说阴天下雨,便是平日里也总是酸胀难忍,就连夜里都时常痛的无法入眠。 成婚之后李五岳也断了生儿育女的心思。毕竟李夫人这身子是定然不能冒险的。可谁知前不久李五岳酒后失了分寸,李夫人如今已经有孕四月有余。李五岳知道消息之后几次想要拿掉孩子保住李夫人,可是李夫人以死相逼,硬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前不久李夫人说,想要看看这大祐的善堂是什么样子,无父无母的孩子们可有衣食,无人奉养的老人可能温饱。李五岳便驾车,带着夫人四处走走看看。许是老天垂怜,许是这一路奔波反而锻炼地李夫人身体强壮了许多。入夏之后,安韶华收到信说李五岳李大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取名宝珠。那是后话。 东宫,寝殿。开隆帝下旨的时候说太子赐住东宫,但事实上住在东宫的是他自己。东宫被他按照原先的记忆一点点恢复了,甚至廊下还挂了几个空鸟笼子一如当年。 开隆帝刚用过午膳,正要歇晌。 太子殿下一路奔来。父皇,快看! 开隆帝接过来一看,是安韶华的请安折子。拿在手里便没什么兴趣了。这些个外派之臣,有事儿没事儿总爱上个请安折子。左右不过是我走到哪里,看到什么,想到了吾皇。带给吾皇一点心意,愿吾皇好多吉祥话。其实说白了不过是皇上可别把我忘了。有些个胆大的还要弄个什么刻字的石碑啊巨龟的夸夸自己。这个安韶华还是个憨的,他的折子最没意思。 但看在这个二儿子的面儿上,这个折子还是要看的。毕竟安韶华是他的人。 只是太子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宋廉之后就告辞了。 开隆帝年纪大了,午间困顿,便睡了。 等想起还有这回事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些天。 淫雨霏霏,空气都粘稠了许多。鲜美的桃子摆成寿山的形状,一枝杏花斜斜地插在一只白釉蒜头瓶中,一片落英缓缓落在一旁。切好了的桃子,剥好的荔枝放在盅里,外面放上热水捂好了。年纪大的人肠胃弱,吃食上总要格外地用心。案边的香炉上升起氤氲的烟,弯成十分祥和的样子,仿佛静止。 宋廉跪在开隆帝身后,哭得衣襟都湿了。 开隆帝半躺在榻上,将经书放在心口。月莲爱心经,宋廉,你亲自去,把心经烧给她吧。 也许是手中儿子的字迹让年迈的开隆帝想起当初与李妃在宫中相互依存苦苦支撑的日子,那时候的李妃还不叫李妃,叫月莲。十一二岁的月莲有着小女儿的各种心思,也有着好些个无伤大雅的小算计。那时的李月莲所有的心机都用在如何让开隆帝吃顿安心的饭,如何让皇上夜里睡的踏实,如何让那些不敬皇上的奴才吃苦头。得手了便要笑嘻嘻地来邀功,失手了便吓得颤巍巍地等罚。一概心思都写在脸上,就算朝不保夕,眼里的明媚中也没有半点阴霾。 只是后来,她的心计愈发深沉,算计得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她要提拔她的父亲,她要照顾她的母族,她要当贵妃。这些都无所谓。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对付皇上。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事物的发展,人心的变换,总是周而复始。 开隆帝躺在东宫寝殿的榻上,想着当年的种种。 年少登基,虎狼环伺,乾元殿住着摄政的忠亲王,就连玉玺都不在自己手里。明枪暗箭,招招害命,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时候总觉得亲政了就好了。 等到亲政,才发现朝臣贪腐、党争、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百姓辛劳一年,等交了租子税钱,连过年都吃不饱饭,稍有天灾人祸便是饿殍遍地。身为皇上,自称寡人。外,防着朝臣阳奉阴违假公肥私。内,防着皇后、妃嫔、宗亲动摇国祚。上,祈求风调雨顺,下,盼着百姓安居。每天忙着政务,从没有一日得闲。 一眨眼,四十多年过去了。自己依旧躺在东宫,依旧在这个旧榻子上。身边还是只有宋廉一个。 皇上,那太后那儿,要不要送一份经书? 开隆帝不说话,手掌温柔的抚摸着经书。 宋廉问过一句便不敢再反复催问了。 过了一会儿,开隆帝猛地把经书扔到地上。都拿去烧了。 宋廉赶忙扑上去捡起来。 叫元一来。 宋廉抱着经书,躬身听命。 我累了,再睡会儿。 开隆五十三年二月,开隆帝在卧病七年后,龙驭宾天。 太子尹勍登基,年号为昭延。 昭延元年恩科,一个叫窦渺的考生横空出世,一篇策论经天纬地、吞吐山河,众臣传阅,惊为天人,皆交口称赞此子岂止是状元之才,简直千年一遇,可惜窦渺最终没有露面殿试,众人皆叹无缘一见。只是终究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因此众臣商议,皇上定论:昭延元年恩科状元之位空缺,留给这位一鸣惊人却再未出现的窦渺公子。 年仅十八岁的安景和成为了榜眼。因其稚龄、多才、稳重、貌美成为当时榜下捉婿的热门人选,却也因为其父为御前红人,多少人驻足观望,不敢妄动。 哪知最后因为桃花林中惊鸿一瞥,娶了太医院一位普通太医家的独女刘氏婉娘,夫妻相和,情深意笃。哪怕日后位极人臣,膝下唯有一女,也不曾纳妾,称为一桩美谈。 更因为这一桩桩史实,让桃花林成为大祐名胜,千百年长盛不衰。 昭延十年,时任刑部尚书的安韶华四子安景程高中状元,今上亲自为其主持冠礼。父子三人,探花、榜眼、状元,一门三甲名噪一时,风头无两。 更难得的是安家一门三甲皆五福俱全,身后名声更是毫无瑕疵。 昭延帝政张坤仁,励精图治,日夜忧勤,毫无土木、声色之娱。政通人和,国帑丰盈,人民富庶,良有以也。史书称其稀世仁君。在位三十六载,谥号诚宪帝,传位于长子尹翛。 尹翛继位之后,年号广德。继承其父的宽仁政策,开创了国力强盛、四夷宾服、经济繁荣、民生富庶的新局面,史称昭广盛世。 至于昭延帝与沈、林、尹、安四位忠臣良相之间,几十年君臣相得共创盛世的深厚情义,直至千百年后依然为人称颂,成为君臣相处的典范。 作者有话要说: 1,昭延帝也就是二皇子的评价,我抄的是昭梿说雍正的话。 2,五福:《尚书洪范》解释是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意思就是,长寿,有钱,心安,好德,善终。古人的吉祥话真是厉害,五福二字,把人从生到死都祝福圆满了。五福俱全四个字说安韶华跟顾銛,大家也就基本满意了吧。 不满意没关系,悄悄说一句不应该的剧透,下一篇《不要炒CP》里有现代的顾銛。顾銛死了回到现代自己的壳子里,才知道他的男盆友就是安韶华魂穿并且他俩打了个酱油。 番外会有的,等写完会单独放出来。这个文就这样完结了。 感谢您的阅读。 愿诸事顺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