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攻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应该是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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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冲冲冲】
【大大32章锁了】
【真的是狗男人,属狗的】
【来了】
-完-
第37章 、37
◎“朕喜欢咬着那处,听她求饶的声音”◎
月光如水,威严的皇宫在淡色的月光中褪去了耀眼的朱红。掌灯的宫女在无人处悄悄打着哈欠,空荡的皇宫中少有宫苑彻夜亮着,平日夜里最亮堂的帝华殿也熄了灯。
静谧的夜中,大殿里隐约传出几声似哭似痛的低吟,恍若路边墙角的猫叫。
守夜的宫女在外头廊下忍着冬日寒冷,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那痛苦中夹杂着甜腻的声响,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要细听时,那声音又渐渐落下去,不知被吞进何处,消失不见。
巡夜的侍卫从宫墙之外走过,脚步声沉重,响在寂静夜里,宫女无心分辨,裹着厚被子,又偷偷睡去。
漆黑的大殿被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照亮一片,轻轻摇晃的床帐之中是女子疲惫的低喘。
不知过了多久,度日如年一般被折腾了好久,玉明熙浑身绵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伏在床上,半抱着顺滑的枕头面,枕在自己手臂上,呼吸轻微而悠长。
侧卧身边的皇帝餍足地看着她,结实的身躯挡在外侧,仿佛野兽看守着他的猎物,哪怕是在情意绵绵的龙床之上,也不会给她一丝一毫逃脱的生机。
“可缓过来了?”沙哑的声音掺杂着别样的意味,手指撩过她丝缎般的青丝,细细拨开她面颊上粘连的发丝,露出女子一张潮、红犹未褪尽的桃花面。
玉明熙累得不想动,静静阖着眼,她不理会裴英,雪白的后颈濛濛带汗,又热又痛。
借着床帐缝隙中透进来的丝缕微光,能隐约看到她脖颈到肩膀连带着后背大大小小印着□□处牙印,肌肤下泛着水嫩的红色,有几处牙印缓缓渗出血珠来,咬在后颈的那处是两个牙印交叠在一起,显然咬得很了,已经破了皮。
她一动不动的模样十分温顺,裴英轻轻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如同弯月一般,“明儿,我这次是不是有进步了?”
听不到回应,裴英也没有气馁,得偿所愿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亲昵地把脸凑过去,在她背上轻蹭,羞涩道:“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希望你难受。”
后背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热度渐渐散去,伤口的疼痛越发明显,玉明熙在热痛交加之中还要听他在耳边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她不耐烦的把脸转过去朝着床里,缓过气后,闷哼一声,“陛下事事都好,臣女恭谢陛下大恩。”
谢他赏了自己这一身伤。
什么装乖巧套近乎,什么让他放松警惕,玉明熙的冷静镇定都在灼烧似的疼痛中被愤怒冲昏: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捉着她翻来覆去的折腾,如今浑身上下酸痛得像是被石头压过一样,没有一寸地方能动弹。
如果她还有点力气,一定会当着他的面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可她连动一下都觉得身体要散架了,态度冷冷的,要跟他划清界限。
感受到她的冷淡,裴英欢喜的心情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但体恤她身子疲惫,任性一些也是有的,便将手臂搭在她腰上,将人搂过来。
“明儿,如今我可是你的夫君了,日后不许再对我这么生分。”
如飞雪一般轻柔的语气说出命令的话,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新婚燕尔的夫君还是不容置疑的皇帝。
玉明熙感觉自己天上地下走了一遭,如今身体里只剩下半缕魂了,就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态度依旧冷淡,“臣女怎敢把陛下当做夫君,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陛下可驱使臣的身子,臣可不敢以下犯上。”
分明是夫妻恩爱的亲密时刻,她挂在嘴边的却句句都是君臣之别。裴英眼中的喜悦渐渐被怨气覆盖,扣住她的手腕,冷声道。
“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如今又是什么态度?”
是她自己愿意的?
玉明熙冷笑一声,撑着疼痛的身子从他臂弯中坐起,冷嘲着说:“对,是我贱如奴婢,巴不得陛下扣押我,宠幸我,我一个郡主被你囚在身边当做玩物一样摆弄,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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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质问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在帝华殿中,吓醒了外头守夜的小宫女,抱着被子站起身来,侧耳听宫殿里的动静,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查看。
后背的血珠顺着优美的脊线滑下,仿佛一只朱笔在那雪白的后背上画下一笔,做一幅红白画卷。
女子的身躯稍稍颤抖,伴着低低的哭声,泪水模糊了双眼,“裴英,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我?”
她坐在床里,身上搭着软软的绒被,只露出白皙的脚,脚腕上一圈淡淡的淤青,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
裴英无奈的坐起身来,盘腿在她面前坐定,一手抓了额发顺到脑后。
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因为刚才的放肆,发丝凌乱蓬松。宽阔的肩线衬得他身姿挺拔,就算是坐着也比玉明熙高出一大截。
“你能改吗?”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锐利的盯着她,褪去温柔的假象,仿佛在审问一个犯人,“我说我喜欢你,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被直视的玉明熙裹紧了绒被,眼眸低垂,弱弱的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为何不能勉强?”裴英逼问,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姐姐让我去认了老皇帝做爹,我不也是去了吗,就像你期望的那样,同他做一对和睦父子。”
玉明熙转过脸来正经道:“这怎么能一样,你们有血缘关系,哪怕分离再久,也改变不了他是你父亲的事实。”
“不……”裴英欲言又止。
听到他的犹豫,玉明熙乘胜追击,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裴英,你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把对我的依赖误认为是爱,当你再长大一些,你就知道,我们之间这根本就不是……”
裴英眼神一变,捏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气,“怎么不是,你还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
玉明熙疼的“嘶”一声,抽回手时,手上的淤青还没化开,隐隐生痛。
她喃喃道:“爱是包容,是成全,在一起能开开心心,即使要分开也能从容放手。”
在单纯天真的少女时期,她也曾经真心爱过别人,明白那种与人相爱的美好,但爱情不讲道理,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长久,不过是哄得一时和哄得一世的区别。
若还是姐弟,她能哄裴英一世。若做夫妻,是一时一刻都觉得难熬。
坐在他面前的裴英静静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紧接着扯出一个邪魅的微笑,眼尾那一点泪痣为本就俊美精致的脸添了几分邪气。
染了几点口脂的唇缓缓张开,“不,爱是占有,是毁灭,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你,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碰你。就算痛苦就算一起下地狱,我也绝不会放手。”
男人眼中是宁毁不放的执念。
看向她的眼神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仰望人间被阳光照耀的花,想要与她一同生长在阳光之中,更想将她拉下地狱,与他一同在地狱的烈火中陷入疯狂。
“你……简直不可理喻。”玉明熙偏过头去,直觉得自己方才说那么多是对牛弹琴。
裴英缓缓靠近,凑在她颈窝边,声音压抑低沉,仿佛前来索命的阎罗,“明儿,哪怕你讨厌我,我也要让你知道,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我愿意为了你乖巧听话,知书达理,也可以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
恐惧从心底生起,玉明熙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
裴英把她拥入怀中,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既然不想听我说话,那就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
“不……”玉明熙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了喉咙里。
噩梦一般走不出来。
殿中月光东移,月沉星疏,太阳从东方宫墙之外升起,丝缕阳光照进大殿,落下的床帐被照的暖暖的。
一只肌理分明的手臂从床帐中伸出,挑开了半边床帐,男人坐到床边,神情轻松的穿着衣服。
被盖在被子下的女子背对着男人,仍在昏睡中,蜷缩着受尽折辱的身子,睡梦中都不安稳。微微有亮光照在她头发上,凌乱不堪的发丝下是雪白的肩背,上头遍布咬痕,泛着嫣红,触目惊心。
皇帝穿好衣服便站起身来,看外头天色大好,他心情也很不错。
走到门边,吩咐说:“进来几个人为她清理清理,这样睡久了对身子不好。”
候在外头的宫女已经换了一波,不知昨夜殿内的疯狂,只当是寻常清理,端了热水毛巾便进殿来。
皇帝照常去上早朝,帝华殿里只留了锦蓉管事。
小宫女们端着热水,拿着毛巾,小心翼翼绕过零落在地上被撕烂的衣裙,走到龙床边。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多看,拉起床帐来,便见躺在床间的女子如同盛开的花一般红艳美丽,惹人怜爱。
玉明熙沉沉的昏睡着,一整晚都不得一丝歇息的空隙,直到一个时辰前,她才闭上眼睛,此刻是任谁叫都醒不了。
进来伺候的宫女年纪还小,手指也嫩,轻碰在玉明熙身上竟也没被察觉,就这样把她的身子稍稍往外带了些。
直到那具满是伤痕的身子暴露在明亮的大殿中,涉世不深的宫女们惊吓的捂住了嘴。
一身的咬痕,手腕脚腕上一圈淤青,还有点点血迹渗在床上,俨然一副受过虐待的可怜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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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这景象,小宫女向一旁挪去半步,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小瓷瓶,咕噜咕噜滚下来,又是另一番惊吓。
“快把它捡起来,别洒了。”
站的最近的宫女把白瓷瓶捡起来,看过之后才松一口气,小声说:“还好里面是空的,不然把东西洒了我们罪过就大了。”
一人紧张道:“陛下的床边放个空瓶子做什么,快把它放回去,也不知道是装什么的,别乱动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好像懂了些什么,随口说了句,“陛下还真是疼爱娘娘,竟能用空了……”一边轻叹,一边拧了毛巾为玉明熙擦拭身体。
身体好痛,头也昏沉,玉明熙只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被人动了两下,然后再有触感时,身下的床单变得又软又暖,被子也轻柔了许多,能让她继续安眠。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时,能看到外头阳光灿烂,从窗户上照下来的阳光是金色的,在偌大的殿里投下一个又一个光影,温暖明亮。
她抓着床沿从床上爬起来,喉咙又干又疼,轻轻唤了一声“来人”,出口的声音沙哑干涩,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听到殿里的声音,锦蓉推门进来,隔着层层轻纱看不清里头人的模样,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玉明熙揉揉疼痛的太阳穴,说:“我想喝水。”
锦蓉应了一声,忙出去叫人准备饭食。
坐在床边,玉明熙的五感渐渐恢复,低头见自己身上清凉一片,想起昨夜之事,看向地面,被裴英撕毁了扔到地上的衣服不知所踪,连她贴身的肚兜都不见了踪影。
身上干净清爽,应该是有人进来服侍过,顺带着连那些碎衣服片都收走了。
玉明熙头疼的捂住脸,昨夜的疯狂让她在极乐与痛苦之间来回撕扯,如今清醒过来就只剩下一身伤痛。
“来人。”她又唤一句。
锦蓉耳朵灵敏,赶忙走进来问,“奴婢在呢,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玉明熙忍着喉咙的疼痛说:“去给我拿一身干净衣服过来,还要一碗……避子汤。”
闻言,锦蓉吓得跪在地上,“娘娘三思,衣服早已经备下了,但是这避子汤对您身体有害,您千万不能用啊。”
玉明熙向后靠在床边,无力的吐出一口浊气。这皇宫里外都是裴英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得罪皇帝,仔细想来,开医院配什么药用什么药都会记录在册,哪怕裴英现在忙于国事无心查看,以后也藏不住。
尽管身体已经清洗干净,玉明熙仍然觉得难受,就好像切身的感受到属于别人的灵魂钻进了自己身体中,然后会在她身体中孕育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她和裴英的孩子。
真是可笑。
他不会放过她,他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没有了锁链,还有这种遭人唾弃的关系。
想到这里,玉明熙一阵恶寒,胃里一阵翻涌,扶住床头干呕,肚子里没有东西,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娘娘!”锦蓉忙跑到床边,轻拍她的后背,“奴婢这就为您叫太医。”
“别去,我不需要。”玉明熙一把推开她,威胁说:“既然你不肯为我取避子药,那就闭紧你的嘴,若是让皇帝知道此事,我没有好下场,你也别想活。”
“是,奴婢绝不多言。”锦蓉跪在地上。
玉明熙艰难的吐息,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身上的伤,疼痛难忍,“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是,奴婢告退。”锦蓉退下去。
大殿重回安静,玉明熙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却不能走出去半步,因为昨夜之事,她更没有注意到林枫眠的鸽子有没有来,会不会错过了。
眼眸缓缓低垂,视线从一个雪白的瓷瓶上掠过,玉明熙心中泛起怒意,拿起那瓶子狠狠的摔到地上。
碎裂的瓷瓶在地上溅开,清淡的花香气从瓷瓶的内壁上弥散开来,与她昨夜沉浸其中的香气别无二致。这本是寻常夫妻会用东西,玉明熙却只想冷笑。
后背抹了药膏,缠了好一层绷带,穿上衣服又用过饭食,已经到下午了,玉明熙踏着虚浮的步子走去书案边。
裴英不在的时间,她还能安静的看一会儿书,到晚上他回来,恐怕又没有一刻安宁。
快要入夜时,守在外头的宫女按照惯例要换班,常常是白天一拨人,晚上一拨人,日夜交际时便是他们换班的时候,玉明熙摸清楚了这规律,也知道她养的聪明鸽子会在这个时候来。
爹娘在世的时候,府里就养着鸽子,他们时常去外头打仗,离家远的时候,驿站送信的速度太慢,便在身边带几只鸽子和鸟哨。
到如今她府里的养鸽人已经有几十年的经验,鸽子一代一代的驯养,越发聪明。
外头暂时没有人,趁这空档,借着昏暗黄昏的遮掩,一个黑影迅速的飞到了窗外,鸟嘴啄着窗户,发出铛铛的声响。
玉明熙面露喜色,拖着酸痛的腿来到窗边,打开窗缝,一手把鸽子捉了进来。鸽子识主,在她手心里安分的躺着,任她把小竹筒拆下来,一声不吭。
打开纸条,玉明熙一边看一边走回书案,纸条上面写着,“宫宴可出?灯会可出?”
是在问她能不能出席几日之后的宫宴,或者是一个多月后的元宵灯会。年节之前宫里会设宴席宴请群臣,就连边关的大将军和各个州府的府尹都会上折子请求前来参加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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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灯会则是设在皇宫之外,正月十五,皇家亦要与民同乐,在皇宫正北门之外的长街上,设一条长长的灯街,与百姓们赏灯看花,灯会之上的猜灯谜更是世家子弟们相互较量的乐趣,可赢得一个灯王的美誉。
灯会太晚了,玉明熙已经等不及了。而且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裴英带她出宫门,但若是设在皇宫里的宫宴,她还能试上一试。
玉明熙提笔在纸上写下,“宫宴可试。”
她还想再问问别的,她被关押之后,户部的情况如何,与她交好的几位臣子有没有受到牵连,还有小燕与青竹的婚事,是不是因为她的失踪没办成。
被关在宫里太久,许多事情都不能得知。玉明熙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来了多久,身在密室的那几日,不分黑夜白天,后来又被他折腾的厉害。今天是几月几日,她都要想不起来了。
犹豫了片刻,没有写其他的。
她相信林枫眠,信他会救自己,也信他能在前朝替她安排好。他们之间无需说太多。
放飞鸽子后,换班的宫女也过来了,玉明熙忙走回桌边,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看书。
昏暗的灯光下,读书也觉得疲惫。玉明熙犯困,自顾自走到龙床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来到了石墙前,学着裴英的样子按动机关。
为了参加宫宴,她得让裴英同意她在宫里走动。对待他那样一个恶种,不但要用软的,还要智取。
走进密室中,里头的蜡烛早就已经熄灭了,玉明熙有些怕黑,硬着头皮关上身后的门,耳边瞬间安静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将她淹没。
侧卧在床上,手上摸到束缚她多日的金链子,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这链子又长又硬,还有一头固定不动,她若是拿一节绕在裴英脖子上,一定能把他勒死。
又动了杀人的念头。
玉明熙松了那金链子,暗笑自己也快被裴英逼疯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杀人,而且……裴英再怎么疯也是大靖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如果杀了他,自己怕是要落得个斩首示众,株连九族的下场。
身处黑暗如同跌进深海,玉明熙浅浅的呼吸,身上的绷带仿佛也没那么明显了,她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移动的声音惊动了她,玉明熙没有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守株待兔。
男人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几不可闻,紧接着是衣物被扔到地上的声音,他不小心踩到了金链子,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在金链碰撞的声音中,玉明熙分辨出了一阵好听的叮当声。
那是她送给裴英的镯子,他竟然还带着。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裴英对她情根深重。
这样疯狂而病态的爱,她不需要。
男人坐到床边,柔软的床稍稍矮下去一些,他的重量完全压上来,一双手从后背缠绕到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呢喃,“怎么回到这儿了,不喜欢在外面睡吗?”
玉明熙缓缓吐息,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慵懒,淡淡道:“没事,你不用顾及我。”
她越是这么说,裴英便越想顾及她,真当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急不可耐要为她出头:“可是在外头住的不习惯,还是谁让你不舒了?”
玉明熙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经意的说:“睡在这儿跟睡在外面不都一样吗,反正在哪儿都能伺候陛下。”
她声音低低的,没了昨夜的傲气也没有了一丝生气,裴英有些愧疚,“别说这样的话,你哪里不满意可以直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了。”
皇帝金口玉言,无论视高官厚禄还是金银财宝,只要她开口就能轻而易举的拿到手中。可玉明熙丝毫不在意,反而转开话题。
“我想问你,你把我绑在身边,是不是就为了跟我做那档子事。”
她身子瑟缩着,领口中隐约露出缠绕在身上的绷带,女子身上的体香被一股淡淡的药味遮盖,好像一个易碎的瓷器,美丽精致却受不得丁点摧残,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把她打碎。
当年鲜衣怒马的郡主,京中人人惊叹她的美貌,叹服她的才能,只是站在他身边都能让他心安,如今却被他折辱到这种地步。
裴英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仿佛撕裂一般疼痛,“不是这样,我是想好好珍惜你的……”
最初是这样的,他想要努力留在她身边,想要和她站在一起,想要娶她。
是什么时候忘了初心,他发现玉明熙的野心,知道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枚棋子,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公子在她心里分量重。那个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
自己是埋在心底的爱意,在她眼中不过是儿戏,他总算认清了,玉明熙不会接受他的爱意。
他把人扣在宫里,和她成为夫妻,他想好好对她,想她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好,可是她总是不听话,总是想要离开,要和别人在一起,他越爱她就越不能放手。
裴英收紧了手臂,偏执的说,“我们都做到了那个地步,你还是不肯正眼看我,如果我放手,你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次。”
他的不安和恐惧仿佛隐藏在丛林中的野兽,在黑暗之中将她重重包围。
玉明熙惊叹一声,翻过身来,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上,“裴英,我们两个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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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不是妻,妾不是妾,无名无分,藏着掖着,如此这般。
一句话就让裴英慌乱起来,忙对她解释:“不是这样,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昭告天下,娶你做我的皇后。”
密室中黑的厉害,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生怕扰了这寂静。
沉默了好久之后,玉明熙才无奈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义女,我们两个是义姐弟,你娶了我就是违背纲常伦理,你就不怕天下人的耻笑,不怕人骂我狐媚惑主?”
裴英毫不犹豫答:“我不在乎他们如何笑我,但是,我绝不会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半句。”
玉明熙的手指不老实的在他胸膛上画字,悠悠道:“人言可畏,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裴英声音低下来,“我定有办法,你信我。”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说一场话,或许是因为半梦半醒的迷糊,玉明熙觉得内心十分平静,耳边听到的属于他的心跳声也十分平稳。
玉明熙转回了最初的话题,“裴英,我想出去走走。”
裴英警惕道:“出去做什么?你要去哪?”
玉明熙靠在他胸膛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睡着了,“我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出去晒晒太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裴英还没开口拒绝就被她堵住了话,里头凑到她耳边,脸颊蹭蹭她的耳朵,享受着这一时宁静的亲昵,“我没说不行,但是你只能在帝华殿附近走动,我会派一队人保护你。”
“嗯。”玉明熙不再答话,心里却忍不住生气,把监视说成保护,真会说好话。
听怀中的人没有了动静,裴英沉了声音又说:“别想着离开我,不然我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骇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地狱恶鬼的低语,玉明熙心底一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能做什么?”
“你是我的吗?”裴英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觉得你的心离我好远。”
空洞的心永远都填不满,做了一直期盼的事会高兴一时,但那种喜悦很快就会淡下去,他就需要寻找新的目标——就像此刻,他期望着玉明熙也能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怀中的女子好久都没有回答,在沉寂的黑夜里,二人相拥睡去。
紧靠在一起的身躯相互取暖,胸膛之下的两颗心靠得那么近,连心跳声几乎都与对方同步,可心思却永远都不会想在一处。
这一夜过得安稳,玉明熙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睁开眼,就见裴英坐在身边,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还散着,看到他的侧影,俨然一个刚睡醒的俊公子。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扯了床尾的外衣穿上,随口说,“我给你梳头发吧。”
说着走下床穿上鞋子,就像这房里的主人一样从容自在,走到门边打开了石门,径直走出去,留裴英一个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因为那夜的亲热,明儿终于愿意接受现实了吗。裴英这样想着,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坐在镜前,纤细的手指从他发间穿过,轻柔的束起头发,为他带上金冠。身后人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看看怎么样,我不常给人梳头发,可能有些不好看。”
“这样就很好。”裴英看着镜中自己,又看向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玉明熙,脸上勾起笑容。
如同一对平凡的夫妻,玉明熙送他出门,像一个温柔的妻子那般同他说:“你下了朝之后若是得空,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
“嗯,我得空。”裴英一口答应下来。
玉明熙试探着问,“那我……在秋音阁等你?”那里离着御书房和帝华殿都很近。
裴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同意。
看着裴英离开的身影,玉明熙关上殿门,长舒一口气。装贤惠也太难了,为了重获自由,受这一时憋屈也认了。
总算能在宫里自由走动,玉明熙换了衣服便走出帝华殿,外头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玉明熙抬头看看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冬日冷,但心中格外暖。
身后跟着锦蓉和四个羽林卫,玉明熙让人备了早膳送到秋音阁,她走的慢悠悠,美名其曰散步晒晒太阳,实则认一认宫里的路。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越发暖起来,玉明熙解了身上的披风扔给锦蓉,脚步更加轻盈。
身后的羽林卫寸步不离,就像看守囚犯一样。
算着快到散朝的时间,玉明熙才不紧不慢地往秋音阁走,走到半路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头路口走过。玉明熙心脏一紧,提起裙子追过去。
她没敢开口喊,怕认错了人。
直到来到他身后,听到脚步声靠近的男子停步转过身来,身上戴的朝珠激动的微微晃动。
看到他的脸,玉明熙平静的心顿起波澜,心中积攒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爆发,她扑进男人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枫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枫眠亦是震惊,几日不见,她瘦了一圈。他轻抚她的后背,关心道:“明熙,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身后有五个人盯着,二人说话都要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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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不敢乱说,只在他怀里哭。林枫眠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些人多问,不住地安慰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宫墙之内,皇帝捧在心尖上的人与前朝的大臣抱在了一处,幸而这个时间路上人少,若被宫女太监看了去,怕是要传遍整个皇宫。
眼看二人抱了许久都不松开,锦蓉上去提醒,“娘娘,若是给陛下知道,龙颜大怒,就不好收场了。”
玉明熙抽泣着向后退去,林枫眠听到那一声不同寻常的“娘娘”,清俊的脸顿时不好看起来,“明熙,她为什么喊你娘娘,陛下是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没事,你别问了,快走吧。”玉明熙抹着眼泪从他身边走过。
看着她走去一边,那条路通向内宫,朝臣不得进入。林枫眠在她身后问,“明熙,你的病还会好吗?”
玉明熙破涕为笑,回头说笑似的向他喊:“傻枫眠,病好的时候肯定就好了!”
林枫眠愣在了原地,他听懂了话外之意:宫宴之日,是非走不可了。
小时候被他护在身边的玉明熙,会仰着头喊他的名字,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男女之情,却是他心里放不下的妹妹。
今日见她,林枫眠心中更加不安,她袖口里露出的淤青,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还有那声“娘娘”。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玉明熙遭遇了什么,心疼地紧咬牙齿,借着抬头看太阳,把眼泪往回流。
那么一个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姑娘,就这么无名无分的被……还是委身于自己的义弟,她该受了多少委屈。
林枫眠是为了政事要前去御书房禀报,他人还未到,方才在路上那一抱便传到了裴英耳朵里,传话的太监退到一边,不敢看皇帝的神情。
“砰!”朱笔被扔到地上,滚出去好远。
裴英气的狠了,一拳捶在桌子上,咣当一声,黄花梨的书案抖三抖,上头叠的几摞奏折都倒了。
正在此时,外头太监来报,“陛下,林大人求见。”
裴英一字一字咬着,“让他进来。”
林枫眠走进来,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笔,俯身捡了起来,走到里面又看见散落一地的奏折和站起身来的皇帝。
裴英面色不善,双手伏在书案上,手指都快要扣进木头里,“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林枫眠双手将朱笔呈放到桌上,俯身恭敬道:“臣此行是来禀报与南疆国的议和之事,两国友好十年之约只剩下最后一年了,臣恳请陛下派遣使者前去南疆签订友好条约,利国利民。”
“此事朕会考虑。”裴英冷冽的眼神看向他,“你没有别的事想要禀报朕?”
闻言,林枫眠站直了身子,“臣不解,陛下为何将郡主扣留宫中。”
“还叫郡主?”裴英冷笑一声,“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别人喊她什么,既然听了,就应该知道我与明儿是什么关系。”
明目张胆的挑衅,林枫眠宽袖之下攥紧了拳头,压抑着怒气慷慨陈词,“郡主是陛下义姐,于情于理都不得纳入后宫,还请陛下为了皇家名声,及早放郡主出宫。”
裴英冷道:“她既然到了我身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陛下,郡主她不能……”
“你知道吗。”裴英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她后颈上有一颗黑痣,朕最喜欢咬着那一处,听她求饶的声音。”
林枫眠眉头紧皱,不悦道:“陛下自重。”
裴英突然大笑起来,收敛了笑声后,语气更加冰冷,“你让朕自重?她是朕的女人,朕宠幸自己的女人是天经地义,无需爱卿操心。”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郡主,快被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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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以后会虐男主的身吗,他的那个蛊虫好担心他英年早逝,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个蛊虫好可怕,他手都老了】
【问我爱你有多深,营养液代表我的心~】
【名副其实的狗皇帝】
-完-
第38章 、38
◎“你想在他面前被朕弄哭?”◎
明媚的阳光照在窗外,在一场一场冬雪后带来了久违的温暖,烧着炭炉的御书房开了窗户通风,微风吹进房中,碳盆里烧的发白的木炭时白时红,扬起的灰烬被炉罩挡住,无声无息的落回去。
房中无人说话,压抑的氛围却让人十分不安。被盛放在桌上的朱笔因为桌子细微的动而滚到皇帝面前。
在朝堂之上任用贤才,可听臣子之言的皇帝在私下也受到朝臣们的敬重。
新帝年纪不大,但处理一国政事松紧有度,勤勉用心,不但能提拔新臣,对待一众旧臣也不会过于苛刻,除了不许人议论后宫之事,找不出太大的过错。
林枫眠在前朝时也以为皇帝是个英武的君主,在君主眼中,夺权杀人不过是为了集中权力到自己手上的一种手段罢了,林枫眠虽然担心自己会被皇帝夺权,但他理解皇帝的做法。
今日听了这些,林枫眠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未想过,皇帝将玉明熙扣在宫中会那样对待她。这早已不是争权夺利,已然超出了君臣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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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裴英践踏了玉明熙的尊严。
失去了尊严和自由,对玉明熙而言是诛心之痛。
林枫眠懂她,所以更加心疼她。
一身朝服端庄整洁,金色的阳光照进来,衬得他衣服上的五彩绣精致斑斓,林枫眠拱手行礼,“陛下,郡主乃是千金之躯,还请陛下珍惜郡主,不要苛待于她。”
谦谦君子仿佛阳光照射下一潭平静的池水,温柔的滋养万物,盘旋原地,不争不抢,哪怕天雷落下在他身边炸一个坑,他心中慌乱也不会失了君子翩翩气度。
裴英最讨厌这种人。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们的心,林家一家子都是底细干净的,连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无法招揽到自己身边做忠臣,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除掉。
身为皇帝,裴英知道要安排合适的臣子会自己做事,林枫眠德才兼备,如果愿意忠于他,他也不是不能放过他。可他们君臣二人中间有一个无法调解的矛盾,玉明熙。
林枫眠愿意侍奉明君,裴英却并非心底纯净之人。若是放了玉明熙,林枫眠必然会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但裴英死都不会放手。
他硬要留玉明熙在身边,就必须要拔除她的爪牙,扯掉她的翅膀,彻底断了她的退路。
衣冠楚楚的皇帝略显嚣张,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臣子,不仅没有半分收敛,反而继续说:“如今朕与姐姐日夜恩爱,早已与夫妻无异,若是林尚书愿意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也好让朕给她一个名分。”
这是要让林枫眠替他出头,皇帝迎娶郡主是何等丑事,即使林枫眠在朝中名声再好,沾了这件事,也必然会遭人唾弃。
林枫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冷静地说:“陛下抬举了,臣不过一介文官,主掌祭祀典仪,遵循礼法,若违背此规,臣宁愿辞去此官。”
“哦?”裴英微微一笑,这正合他心意。
“朕一直觉得礼部那些老家伙太过迂腐,还想着你正值青春壮年,会通情达理一些,没想到也是个不会转弯的木头脑袋。”
“陛下教训的是。”
裴英淡笑着,眼中露出得偿所愿的欣喜和计谋得逞的狡黠,“既然你不愿意为朕做事,那便同你自己所说,辞了这官职吧。”
在礼部做了许多年,却被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夺去了他的官职,林枫眠心中寒凉,他担心了许久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枫眠不吵不闹,默默的接受了皇帝的命令,“臣领旨。”
走出御书房,思绪许久都没有缓过来。苦心经营多年,本以为仕途正好,能够在父亲之后再次光耀门楣,可以与玉明熙在朝堂上互相依仗。结果却是官职被夺,玉明熙也被迫困在宫中。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皇帝看他时的眼神,好像在看掌中钉肉中刺,他没敢抬起头来与皇帝正视,却依旧忘不掉那凶恶眼神中散发出来的彻骨寒意。
伴君如伴虎,如今也算是得了一个自由身,解脱了一身的压力。
御书房外的路宽敞明亮,林枫眠走到宫墙边,正要转过去走来时的路,就被门边守着的羽林卫拦住,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林枫眠不解,“我为何不能走那条路?”
羽林卫冷道:“还请大人谅解,这是陛下的意思,为防路上看到什么让大人分心,还请大人不要无端惹陛下生气。”
他来时看到了玉明熙,自然想着回去的路上还能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能让他心里安定一些。
裴英却不让他如愿。
“林大人不是要出宫吗,怎的还逗留在这儿,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朕吗?”身后的声音渐渐靠近,皇帝意气风发,解决了一大麻烦,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
林枫眠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只瞧见几个宫女扫着路上的积雪,温暖的阳光照在内侧墙上,将那朱红色的墙照的通亮。
眼神掠过宫中长街,林枫眠回身向皇帝行礼,“是臣失礼了,臣拜别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快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等着急了。”裴英云淡风轻的说着,锋利的眉微微挑起,说话时咬着“家人”二字,无言的威胁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林枫眠读出他话中之意,心中难免恐惧,忙退了下去,乖乖走了羽林卫给他指的那条路。
宫墙之下被折射而来的阳光照的发烫,红砖金瓦,暖阳晴空,身着一袭桃粉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墙下,负手而立,时而盯着干净的地面,时而仰望天空,眼神不经意间瞄向道路尽头的路口,期待着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微风从裙边吹过,衣袂翩翩起舞,女子像一只被困在冬日的蝴蝶,飞不出无尽的寒冬,也找不到能让自己的一时庇护的港湾,只能在这冬日里消耗自己的精神,日渐萎靡。
人人向往的皇宫,锦衣玉食,有数不清的人在宫里伺候,成了百姓们口中顶天的好去处。玉明熙身处其中,仿佛坐牢一般。
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皇宫,从前先帝还在,她也经常进宫,但从不把自己当成宫里人,也不觉得自己是皇家人。皇宫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归处。
裴英给她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时而温柔时而残暴,对待她跟驯养宠物又有什么区别。
刚才已经绕去秋音阁,这一会儿又借机走回来,玉明熙的心思,连跟在她身后的锦蓉都能看的明白,得了空便劝她:“娘娘,路上风大,咱们还是去秋音阁等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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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在这儿等。”她看了路口一眼,依旧无人走过。
玉明熙有些担心,刚才她见到林枫眠太过激动,一直控制不住就抱了他,还在他怀中哭成那样,万一事情传到裴英耳朵里,只怕不会让林枫眠好过。
成大事之人要三思而后行,可玉明熙被困在帝华殿里那么久,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熟悉的人,身边的这些又全是裴英的眼线,她话都不敢多说,生怕给人抓住把柄。
身边没有可信之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玉明熙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聋子,白白的要受裴英欺负。
耳边隐隐听到脚步声,玉明熙心中涌起期待,小心翼翼往路口那边走去,满心欢喜地想着要对林枫眠说些什么。
还没张开口,路口那边出现的人影让玉明熙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脸上喜悦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心虚的看向地面。
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羽林卫和锦蓉一同跪地,“参见陛下。”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玉明熙面前,阳光照在她身上,轻柔的发丝散在后背上,仿佛在发光。发髻上戴着璎珞珠饰,白中透粉的珍珠垂在她发间,温润的珠光衬得她肤色雪白柔嫩,让人忍不住想要疼爱。
裴英身上披着黑色的貂裘,本就高大的身子更显壮实,一个杀伐果决的男人,偏生的一张清俊容貌,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贵公子,怎会想到他手下攥着多少人命。
他来到她面前,微笑着看她,关心道:“穿这么少不冷吗?”说着把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到玉明熙身上。
突然压过来的重量让玉明熙有些站不稳,扶着墙面,勉强说:“今天太阳好,我想走走,所以穿的轻薄些。”
裴英身手将她鬓边的头发向后挽去,疑惑道:“你这头发怎么还散着?”
玉明熙不解:“嗯?”
裴英微抿下唇,柔声在她耳边说:“女子许了人家便要挽发为妇,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你还留着姑娘时的发髻,别人看见了会当我不中用。”
他说话的声音正常,不仅她能听得清楚,连二人身后等着服侍的一群人都能听到。玉明熙羞红了半张脸,低头将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貂裘里。
顶着一张热烫的脸,玉明熙正经道:“陛下慎言,臣女从未婚配人家,这头发……我想怎么梳就怎么梳,不过是许了你一次,便连我梳什么头发都要管吗?”
裴英看着她又害羞又着急的样子,心中觉得甚是可爱。
他轻抚她的发顶,温柔道:“说的也是,那明儿喜欢怎样就怎样。”
玉明熙别扭着转过身去,看到来的人不是林枫眠是裴英,她心里那点燃起的希望也破灭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抬了步子往回走。
九五至尊的皇帝像只忠诚的狼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好奇地问:“早上不是说了要去秋音阁用饭,你来这儿是特意要等我吗?”
玉明熙犹豫着没有回答。
裴英继续追问:“不是来等我的,那你是想等谁?”语气显然冷了下来。
再这么问下去,怕是他就要在外头失控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疯犬一样对着她乱吼乱叫,玉明熙自己受着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瞧她推举上来的皇帝是如何不堪,真是丢人。
她深呼吸后缓缓说,“我没有等别人,不过是散步到了这里,你不要误会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等等。”裴英拉住她的手,“我觉得还是把事分辨个清楚最好,不然我心里有疙瘩,你心里也不一定好受。”
真是没完没了。
玉明熙感觉裴英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哄了一时还不够,还要不住的哄,一旦哪一件事做的不合他心意了,就像点燃了炸药桶一样,引火烧她身。
她轻吐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要讨好他,不能跟他生气,为了重获自由,一定要沉得住气。
手掌被他握在手里,玉明熙心一横,回握住了他的手,云淡风轻道:“刚才我瞧见林枫眠了,许久未见,我有些想他,所以等在那里那里想看他一眼。”
虽然她想说些好话来骗裴英,但听到他刚才的话,就知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非要让她亲自说出来。
裴英冷冷地拉住了她,“你就那么想他?”
两人停在路上,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也停下。明媚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映照在朱红色的墙上,仿佛在一瞬间定格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玉明熙缓缓说:“裴英,我爹娘死后,我远离家乡,一个人来到京中,那个时候就只有林枫眠愿意护着我,跟我做朋友。你跟傅琛是朋友,你之前回京不也第一时间去见了他,我和林枫眠也是这样啊。”
她言辞恳切,真心想要让他放下芥蒂。
“你对他没有一丝男女之情,那他对你呢?人心难测,你能轻易信了别人,我却不能。”裴英道,稍稍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合着厚重的貂裘将娇小的女子裹在其中。
“这,这是做什么?”玉明熙惊讶着,心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惹了这疯子,轻轻推他,卖乖说,“裴英,有什么事我们单独解决,别这样,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在他面前,玉明熙就像一支随时任君采撷的桃花,只要想了,便能随手捉了亲昵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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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大步向前走,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不甘心,不悦道:“你把他当朋友,而我是你夫君,只要你承诺日后在你心里把我看得比他重,我便原谅你。”
卧在他怀中,玉明熙有些紧张,看看他明显生气的神色,还有这幼稚的要求,竟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戏耍她。
玉明熙小心翼翼试探,埋在他胸口小声问:“真的只要承诺就行?……你不怕我口是心非?”
裴英冷笑一声,轻轻掂了一下怀中的人,便听她紧张的“啊”了一声,攥紧了他的衣襟。他轻松道:“你若是口是心非,我便如你所愿,把他带到你面前,解你相思之苦。”
玉明熙疑惑,一双好看的弯眉颦蹙起来,乌黑的眼眸眨巴眨巴,好像一只天真的幼崽,格外惹人怜爱。
皇帝放慢了脚步,一手托稳了她的腰臀,抬高手臂将人按在自己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明儿是一心一意想着我,乖乖做我的妻子,还是……想在他面前被朕弄哭?”
腿上被捏了一下,隔着衣衫并不很痛,却足以提醒玉明熙,这个疯子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玉明熙认输,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别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得到想听的回答,裴英露出满意的笑容,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后背,自己却更像一个孩子,“真乖,你对我真好。”
一事落罢,二人同去秋音阁用膳。
温暖的阳光晒化了积雪,京城路上随处可见几滩积水,马车行进带起一路水声。
明媚的阳光在冬日颇为难得,早有民妇洗了衣服晒在院里,大街上也能看见有人挂了洗净的桌布,毛巾挂在栏杆上晾晒。
隔着宽敞的大街,路边的商铺老板互相招呼行礼,恭祝对方生意兴隆。推着小车贩卖糖果点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悠长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
林家的马车走在路上,林枫眠时不时撩起车帘看街上行人马车,看着自己儿时生活过得地方,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不舍。
很小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不比其他的孩子会讨大人欢心,虽然成绩优异,却常被戏称为只会读书的傻子。家中爹娘重视他的教育,也时常带他出去游玩,可是却没几个朋友愿意和他一起玩。
世家子弟之间多少带着些亲戚关系,互相提携,为日后进入官场做准备。林枫眠却不懂得走这些捷径,不愿替别人行方便,便总遭人白眼。
后来,学堂里来了个小姑娘,是太子疼爱的义妹,太学里的人都上赶着巴结她,小姑娘却怕生,并不与生人交心。
学堂考试,林枫眠得了第一,谁都没想到第二会是刚入学没多久的玉明熙。有人羡慕也有人记恨,喜爱读书的二人就这么相识了,时常在一起读书写字,交流诗词,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时无忧无虑,心中只想着日后入仕可以为百姓谋生计,为国家谋前途。如今时运不济,遭了皇帝猜忌,仕途就这么断送了。
隔了许多年再看这街上之景,依旧是处处有烟火,处处有人行。
林枫眠一颗赤子之心仍似当年,这天下之主却被个人私事蒙蔽,要一错再错下去。
马车停在林府门前,身着朝服的林尚书从马车上下来,面容温和,对着前来迎他的看门小厮微微一笑,很好的隐藏起来内心的疲惫。
看门小厮开了府门让林枫眠进来,同他说:“少爷,张家的小公子来拜访您,说有事要求问您。”
“他人呢?”
看门小厮回道:“老爷请他进去里面坐了,说您回来若是有空就去见见他。”
林枫眠点点头,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厮,“苏墨,你过去通传一声,跟张公子说我已经回来了,换下朝服就过去。”
“是。”苏墨转身去了前厅。
林枫眠换下朝服,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冬衣,来到前厅之上,见厅上坐着自家爹爹和张家的小公子,从容走上去,对着爹爹行礼,“见过爹爹,孩儿回来了。”
林太师看到孩子回来,心里也有很多话有问,碍于厅上有客人,起身道:“张公子今日是过来找你的,你们两个有事先聊,我就先去后边了。”
说罢起身离开,林枫眠对着爹爹离开的方向躬身行礼,张祈安也起身恭送老太师。
后厅只剩下二人和服饰的下人,丫鬟上来为二人倒了茶。
张祈安转身拱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林枫眠走过去将人扶起,“无需多礼,请坐,有什么事可以直言。”
二人一同坐下,张祈安喝了一口茶暖暖身子,才说:“我……许久没见到郡主了。”
他一开口,林枫眠便猜到了他的来意,静静听他说,“之前我听说郡主生病了,但是我爹官职不高,我也没有门路能拜进郡主府里去,一直没能上门去看她。”
张祈安穿着一身橘暖色的冬衣,领口还有一些毛茸茸的白绒,看上去就像他人一样温暖又童趣,粉白的脸担忧道:“郡主待我很好,如今她生病,我却不能上门看望,实在于心不安。”
林枫眠安慰他说,“她是生病了,不方便见人。”
张祈安手捧着茶杯,追问说:“但是我听说您去看过她,这才斗胆来问,郡主的病情还好吗?”说着,稍稍低下头去,“她已经病了小半个月,我爹说陛下已经将户部尚书的职位暂时给了别人,所以我担心,是不是郡主她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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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这样重中之重的职位,稍有变动就能引起朝中局势变动,新任的户部尚书邹诚是三年前中举的举子,因为出身低微,一直待在翰林院没得到重用。
张祈安的爹张贯也只是个低微小官,之前有幸与玉明熙共事过一阵子,曾听她说过翰林院有几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官员职位变化不大,倒是外头的武将新提拔了几个大将军。
若玉明熙现在还是尚书,定然能将翰林院中的贤才安排得当。如今却是一病不起,连自己看中的人才也要让别人推举上去。
林枫眠看出小公子的慌乱,安抚他说:“你不用担心,她现在还没事,只不过病情有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张祈安愧疚的笑笑,“您不用对我细说,我只要知道她身体还好就够了。”他满怀希望的说,“等到开春,我就要去参加春试了,若能中举,也不辜负郡主对我的一番好意。”
涉世未深的小公子活的像一个小小的暖炉,不似太阳那样温热耀眼,却有足够的热情和细腻的情感供养心上的人。
他的单纯向善是不可多得的宝贵,林枫眠看着他,觉得小公子很像还未入官场时的玉明熙,便多说了一句,“我听明熙说过,她有意于你。”
突然说起此事,张祈安害羞的咳嗽两声,说话都结巴起来,“这……都是郡主垂爱,我这种身份实在不值得的。”
林枫眠轻笑:“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明熙看重你,你更要心无杂念,好好准备春试。”
“这是自然。”张祈安从一旁拿出个木盒子来,递到林枫眠面前,“这是我祖母家里送过来的山参,可以补血益气,虽然没有千年人参那样珍贵,但还请尚书大人可以替我送到郡主面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尽管知道玉明熙根本用不到这东西,林枫眠还是收了下来。
玉明熙闭门不见客的这段日子,有些臣子心慌,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林枫眠只能尽量多做一些事安抚他们。
“放心,我会送到她面前的。”
“多谢尚书大人。”张祈安起身,“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一方庭院唯有冬青点缀,枯木在冷风中仿佛被冰冻一般僵硬,外头阳光大好,驱散冬日的寒冷却也只是片刻。
林枫眠起身送他,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在宫中受罪的玉明熙,张口喊住了他,“张祈安。”
张祈安回过头来,疑惑道:“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林枫眠犹豫着问,“你对郡主可有爱慕之心?”
一项正经端庄的林尚书竟然会开口问这些情情爱爱,张祈安有些惊讶,随后天真的笑着,“郡主人美心善,对我又好,我自然是爱慕她的。只是像我这样的门户在京城有很多,郡主可以选我也可以选别人,她疼我,我很高兴,但如果有一天她选了别人,我也……”
他没有说完,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生在小门户,能得到郡主的垂怜已经是三生有幸,哪里真敢奢望着入府做郡马。
林枫眠没有多言,只说:“春试快到了,你要勤于读书,暂时先把这些情爱放在一边吧,考个好名次才是正道。”
能在春试中夺得好名次,日后的仕途必然不会太差。翰林院七品,与二品郡主之间虽有差距,但在官场混迹几年,总有能与她并肩的一天。
二人相视一笑,张祈安转身离开。
林府之外的街上热闹,隐藏在人群中的几双眼睛盯着府门的方向看,没过多久,张祈安拜访林枫眠的事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常柏将手下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裴英。
走在御花园里,一片冬青梅花,有雪的时候是一番美景,雪化之后便只剩下雪水打湿的污泥,乱糟糟的没眼看。
裴英随手揪下路边的枯叶,捏在手心里碾碎,张开手便被冷风吹到身后,落进污泥中。
他不经意道:“一个小门户的公子罢了,不值一提。倒是不知道林枫眠会不会乖乖辞官,他官职太高,与明儿又有多年情谊,不除掉他,朕心里总是不安。”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让人恐惧的话,常柏忙提醒说:“还请陛下三思,林尚书与娘娘是年少知交好友,若是除了他,只怕娘娘与陛下会离心。”
裴英看了身边人一眼,又说:“这些朕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时刻提醒朕。”
“属下失言。”
皇帝的依仗穿过御花园,来到宴梅宫。
不小的宫殿被层层梅花包围的中间,盛开的红梅鲜艳美丽,间或有修剪梅枝的宫女在其中忙碌,其间鹅卵石小路重重叠叠,若到冬日雪夜,必然有绝佳美景可赏。
年节将至,宫里也要照例举办宫宴,宴请功程重臣,皇亲国戚。
宫宴当天便是裴英登基满一个月,是时候让地方府尹和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来拜见他这位新帝,他的亲信们自然也会来。
裴英吩咐说:“今年的宫宴务必要给朕办好,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太监总管玳令领命,随后又小心翼翼的说:“陛下,历代都是由皇后来操办宫宴,如今后位空悬,老奴与内务府自可以为陛下分忧,只是怕办的不合陛下心意……”
裴英眉头一皱,冷道:“你什么意思,连操办宫宴这种事都要朕亲自做吗?宫里养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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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想问,要不要让帝华殿的娘娘来操办此事。”
“她?”裴英竟然认真思考起来,说:“若是由她来办,我自然能放心,只不过……怕是太纵了她。”
闻言,常柏也躬身说:“陛下深爱娘娘,自然要以后计一计。娘娘本是做大事的人,赋闲久了自然会生不满,若是将后宫事宜交于她手,不但能为陛下减轻负担,也能让娘娘能分心做事。”
此话说的不无道理,裴英也觉得不能将人捆得太紧,要时紧时松才能抓的牢靠。
裴英松了口,“那就把后宫事宜交给她吧,总归她是朕的妻子,早些习惯这些事也是好的。”
二人齐呼,“陛下圣明。”
脚下的步子拐进梅花林中,梅枝上有几处还凝结着雪水结成的冰,晶莹剔透地冻在上面,反射灿烂的阳光耀眼透亮,仿佛宝石一般挂在枝头。
身着玄衣的男人抬起手来,一手捏碎了枝子上冻结的冰,碎裂的冰渣掉落下来,闪着细碎的光。
天色未暗,快到用晚膳的时间。
身着粉衣的女子坐在秋音阁里,刚从外边走回来,一身寒气。她靠在暖炉边烤火,神情是难得的清闲。
用过早膳之后她就在宫中各处走动,一路见到的只有太监宫女和侍卫,宫里的太妃太嫔都被送出去礼佛修道了,连太后都因为驾驭不了这位皇帝,逃去皇陵。
找来找去,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先帝还在时,这后宫里多热闹。如今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就她一个,真是寂寥。
若是裴英没有把她掳进来,她多少得劝他纳些妃嫔充实后宫。让那些柔媚无双的女子把裴英治得服服帖帖的才好,管他什么疯病癫狂,都得醉倒在温柔乡里。
想到这里,玉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摇摇头,直觉得自己想的有些离谱了。
嘎吱一声,门从外头被推开。玉明熙转头看过去,身着玄衣的男子走进来,看着她脸上带笑,“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想晚上吃什么。”玉明熙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宫里的御厨比我府上的手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托陛下的福,我能有幸吃到这么好的御膳。”
她心情看起来挺不错,裴英见了也觉得开心,走过去,伸出手来送到他眼前。
视线中闯进一枝红梅,红艳艳的好像血珠一样,淡色的花蕊点缀其中,隐隐还能嗅到一股梅香。
玉明熙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接过梅花,“陛下,这是何意?”
裴英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捞进自己怀中,坐在他腿上,亲昵道:“今日去了宴梅宫,瞧见梅花开的正好,折来一枝给你玩。”
他一边说着,身上披的貂裘滑到了地上,玄色衣袖下精悍的手臂与她雪白清瘦的手腕缠在一起,仿佛缠绕生长的藤蔓一般。
玉明熙的睫毛微微一闪,紧张的捏着梅花枝,“天还没黑呢,陛下不要荒废朝政。”
裴英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觉得我会是这种人吗?既然我得空来找你,必然是已经将今日的折子都处理好了,明儿不用担心。”
他伸出手,用拇指揩了揩玉明熙紧抿起来的唇,让她不得不乖乖张开口,手下的力度极其轻柔,依旧把唇瓣揉成嫣红色。
美□□人,心爱之人就在手边,裴英不可能坐怀不乱,微闭双眼,一口咬在了她唇上。
天色未暗,渐沉夕阳洒下的暖光从窗外斜斜地晒进来,从他肩膀上铺过来,玉明熙抓紧了花枝与他的后背,口中发出不清晰的呜咽,被迫陷入深吻的窒息感中。
尽管被吻了很多次,她还是很难习惯这种感觉,掌握不了呼吸节奏,被迫张开口,涎水顺着她流畅的脸部曲线滑落下去。
喉咙一口浊气上来,玉明熙被呛了一下,赶忙推开了裴英,朝一旁咳嗽。
青涩的反应让裴英很是喜欢,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说:“这么不会服侍男人,明儿以后还要多学习。”
玉明熙没能回答他,赶忙用袖子擦掉了唇边的涎水。
回过身时,裴英颇为可惜的看着她的脸,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唇上轻轻摩挲,遗憾说:“口脂都蹭掉了。”
说着便从她手上的梅花枝上捏了一片花瓣下来,在指尖碾碎,染了一指鲜艳的红色,轻轻抹在她唇上,顿时花汁的苦味与花蕊的清香染上了她的唇,水润红艳。
玉明熙顺着那只手的力道抬起下巴,被男人凑过来又亲了一下。
裴英心情很好,唇上染了一点红色,说:“最近宫里要准备办宫宴,后宫事多,我打算把后宫事交给你处理,你意下如何?”
玉明熙眨着眼睛,眼中顿时闪起光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管理后宫事?”
岂不是可以在宫宴上动手脚了。
裴英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当是她被迫赋闲了太久,得了差事才这么高兴,“嗯,皇宫是我们两个人的,我管前朝,你管后宫,我们两人夫妻一体,日后才能走得长久。”
玉明熙高兴的点点头,她才不想什么夫妻一起走的长久,她只想自己逃出皇宫,走的远远的。又不太确定的问一句,“那……我也可以去参加宫宴吗?”
她从前年年都参加,哪怕受凉吃完也要去席上露个面,独独今年缺席,对外不太好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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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意味深长的笑了,抚摸宠物一样轻柔她的头发,“你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林,被迫做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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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看到这儿了的姐妹们消消气~(我气过现在又好了哈哈哈)
毕竟病娇跟正常人难以沟通嘛,句句都是跨频交流【无奈jpg.】】
【拳头硬了,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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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大大第五段里的“全”力】
【跑路!带球跑!快】
【能不能快进,看不下去这个傻逼男主了……
】
-完-
第39章 、39
◎“朕欲娶郡主为后”◎
微凉的清晨,丝缕阳光从宫墙之上照进来,帝华殿里安静无声。
候在外头等着服侍的宫女在天刚蒙蒙亮时进来添了一次炭,炭盆里热烘烘的烧着。隔着薄薄的轻纱,能看到龙床之上的锦被微微动弹两下。
“唔嗯……”玉明熙从男人的臂弯中醒来,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有些别扭,这样睡了一晚,身子都要僵了。
她缓缓从裴英身边爬开,自顾自缩到床角去,捶两下酸痛的腰。手臂动得厉害了,肩膀上也带起一片疼痛,龙床下散着一圈圈雪白又沾染了草药味的绷带,她后颈的咬伤才刚好一点又添新伤。
伸手扯下脖子上最后一圈绷带,随手扔到床下去,手指试探着摸到脖颈处,刚一碰到那火辣辣的伤口,便疼的“嘶”一声,收回手来。
人前衣冠楚楚的皇帝,竟会有这种虐待人的爱好,玉明熙疲惫的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手上一圈将退未退的淤青,还未好全,昨夜手臂又被抓痛,清晰的印着手掌的红印子。
他两只手就好像千斤重枷一样箍在她手臂上,让她动弹不得,哭着接受他肆意发泄的情绪。
玉明熙委屈的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只觉得在宫里这些日子就好像噩梦一样,每次她得到片刻放松,能够理智思考,裴英就会拖着她下一次地狱,让她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苦楚,不让她从梦中醒来。
这是裴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对他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噩梦。
昨日得了掌管六宫事宜的权力,玉明熙有意奉承裴英,让他放松警惕。她已经与林枫眠约定在宫宴上脱身,那时正值宫里最为忙碌,人员流动复杂的时候,只要安排得当,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脱。
趴在床上,脑袋里想着安排脱身之计,昏昏沉沉又闭上眼睛。
每一次被迫侍寝,裴英总要折腾她到后半夜,觉总是不够睡,趴在床角缩成一团,很快又睡了过去。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裴英缓缓睁开眼,发现倚在自己臂弯中的人不见了踪影,反而是锦被在床里的一角下鼓起了弧度。
他坐起身来,靠过去合着被子把人抱过来,剥壳鸡蛋一样,把被子掀开一角就看见里面露出一张犹带泪痕的小脸,仿佛挂着露珠的花瓣,俯身轻轻吻在她面颊上,男人嘴角才浅浅勾起一个微笑。
说什么感情不能勉强,即使玉明熙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他们两人不还是在一起了,只要他想,总能有办法让她妥协。
外头隐约能看到阳光,裴英在床间与她耳边厮磨了一阵,便起身穿衣梳发,去上朝。
早朝上,兵部尚书容光焕发,眼角带笑向皇帝禀报:“恭喜陛下,西南传来大捷,佟桦大将军清剿山匪战胜归来,不仅还了西南百姓一方安定,还整顿了西南军中的腐败贪污之事。”
佟桦是裴英一手提拔的人才,他能有如此战绩,也为裴英积攒了不少声望。
裴英心情大好,“佟桦解了朕心之忧,立下大功,等到他回京述职,朕一定要好封赏他。”
“陛下圣明。”
一件喜事刚过,沉默了许久的林枫眠,走出列来,躬身说道:“陛下,臣请辞礼部尚书一职,还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不安静了。林枫眠在朝中一向有声望,哪怕是与他政见不同的官员也甚为称赞他的人品,如今他突然请辞,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英心中暗讽:不愧是君子,答应了的事真的会做。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爱才惜才,关心道:“爱卿何故如此?”
林枫眠没有抬头,解释说:“明年便是我大靖与南疆十年友好之约到期之时,臣有心去两国交界之处看察民情,方便日后两国签订友好盟约,还请陛下恩准。”
说罢,群臣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赞赏他亲力亲为的责任感,也有人觉得这种小事大可不必让尚书大人亲自去办。
裴英却不想那么多,装作为难的样子挽留他,“爱卿是国之栋梁,远赴南疆勘察民情,没有三年五载是办不成的,大可以派别人去做此事。”
林枫眠心意坚决,“事关两国百姓,臣必得亲力亲为才放心,还请陛下恩准。”
几番拉扯之后,裴英才终于被他说服,“那就依照爱卿所言,朕封你为巡南御使,在必要时机可以主管与南疆签订友好协约一事。”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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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有了巡南御使的名头,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林枫眠从中央下放到地方,还能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众口,明升暗降,将重臣贬去边关。
下朝之后,裴英一身轻松。解决了林枫眠这个麻烦,日后玉明熙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本事了,他总算能安心的迎娶她做妻。
来到御书房,折子满满的堆了一桌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头照来的光线,仿佛一座山一样把书案埋了起来。
裴英走过去翻了几本,里头上奏的都是要紧事,有边关局势,还有北方的寒冻之灾,不办不行。
做皇帝可以独揽大权,但这折子却是日日不断,如同吃饭喝水一样,从未断过。
想要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就要付出代价,裴英放下折子,不由得嘲笑一声。从前他在郡主府里的时候,心里总是会埋怨玉明熙为了处理公务冷落了他,如今自己要忙的事比她多上百倍,不知道她在宫里是想他呢还是乐得轻松。
坐到桌前,裴英开始处理公事。
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夕阳落下,皇帝待在御书房里半步都没出,只有午膳和晚膳按时送进去,时不时还有大臣来到御书房禀报公事。
晚饭吃了没两口,裴英就又坐回了书案后,忙碌一整天,桌子上的奏折只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剩下数不清的大小事宜要处理。他忽然庆幸自己把宫里的事交给了玉明熙,不然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渐渐变暗,天边的霞光缓缓落下,被光照亮的云彩暗淡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山的尽头。
御书房里点起了灯,守在御书房外的羽林卫已经换了两班岗,门边的小太监也无声的打起了哈欠。
冬日夜里的温度下降很快,渐渐能看到窗户纸上凝结起霜花,玳令将书案边的蜡烛灯花剪了又剪,看外头天色太晚,小声关心道:“陛下,夜深了,您该注意身体才是。”
裴英置若罔闻,提笔在奏折上写了批阅后,扔给他,“北边的辽族被打怕了,这一阵子倒是老实的很,反而是这南疆,友好盟约还没到期呢,就开始惦记着与我朝联姻,是以为我朝无兵无将吗!”
手上不稳的端着奏折,玳令不敢打开看,俯身道:“陛下息怒,先帝送四公主去西梁和亲,想来南疆也是想和亲换太平。”
说着说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今皇族适龄未嫁的女子只有玉明熙一人,剩下的都还不到年岁。南疆若是想要迎娶大靖的皇女,那摆明了就是冲着玉明熙去的。
又或许他们是想送自己的公主来大靖和亲,可这更加不可行,皇帝心中只念着与玉明熙朝夕相对,清空了后宫也不纳后妃,更不用提娶什么南疆公主了。
若两国想诚心和谈,大可以互相交换利益,和亲也只是和谈的一种方式,可南疆使者上来就提和亲,着实让人联想到他们心怀不轨。
见裴英怒不可遏,玳令忙劝说:“陛下不是派了林大人前去主管和谈一事,日后定是有转机的。”
听罢,裴英才渐渐收敛了怒意,又拿过折子批起来,“到了年末事多,你叫人去帝华殿里跟明儿说一声,不用等我回去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玳令退下去。
相隔不远的帝华殿中,玉明熙正在翻阅书籍,为筹备宫宴做准备。
眼看着月亮都要升到正当中了,玉明熙才合上书籍,走去床边,刚解下头上的发饰就听到外头小宫女来报,“娘娘,陛下忙于公事,今夜就不回来了,说请娘娘早些休息。”
今夜不回来了?
玉明熙眼睛一亮,反而停下了解衣服的手,遣退了小宫女之后,她又一次走到书案边,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从里头撕下一张纸,放在灯火中,看它慢慢烧尽。
第二天,玉明熙起了个一大早,没有缠人的裴英拦着,她很快去到了宴梅宫,让人叫来了内务府主事。
站在一片红艳沁香的梅花林中,玉明熙仰头看着气派的宴梅宫,一层的宴客大殿足有普通建筑的两层高,红墙金瓦,尽显奢华。
玉明熙拿足了架子,郑重的吩咐说:“皇上让我来操办宫宴,我必然不能马虎对待,接下来我说事是你们都要乖乖照做,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让皇上不满意了,我拿你们是问。”
她本就是侯府之女,将门出身,又有郡主的尊荣在身,哪怕如今被困在宫里不得出宫,也是正儿八经的贵女,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疼。
手上拿捏了权势,做起事来就方便很多。内务府总管恭敬应答:“奴才遵命。”
玉明熙指着空荡荡的大殿说,“宫宴当天,陛下要宴请群臣,我想着这大殿里摆什么都显得空荡,不如在顶上挂一个龙凤戏珠的大彩灯,在殿中四角再挂上不同样式的彩灯,一定要做得又大又亮,才显出皇族的气派。”
总管殷勤点头:“好说好说,去年灯节时宫里还留下一些彩灯,堆在库房也没人用,挂在这宴梅宫里最好。”
玉明熙做思考状,走进宴梅宫中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房瓦,“可只挂彩灯又难免花哨,还要有些轻纱从殿中央灯上落下来垂到大殿四角上,众星捧月,才好看。”
总管立马会意,应承说:“夏天苏州府尹进贡上来的浣云纱质地轻柔,随风而动,挂起来最是漂亮。给陛下新修帝华殿时用了一半去,如今还剩一半,也足够装点宴梅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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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满意的点点头,走到承重的房柱边上下打量,颇为忧虑道:“这柱子有些掉漆了。”
跟在她身边的锦蓉解释说:“娘娘不知,这红漆在冬天因为天气寒冷而不显色,等到春夏暖了,颜色自然就漂亮了。”
玉明熙摇摇头,“宫宴一定要喜庆,这四根柱子隐隐泛粉,实在不妥。”
总管为难说:“可是这种漆料库房里暂时没剩多少了,重新刷漆怕是来不及。”
“那就上一层松油吧,松油和漆显色,暂时应应急。”
“好,奴才这就去办。”
从宫殿装饰到摆宴几桌,从宴席上吃喝用度再到分派人手各司其职,安排了整整三天才妥当。宴梅宫一改空旷的景象,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连外头的梅花林里都挂了漂亮的彩灯,夜里亮起灯来,格外精致美丽。
宫宴的帖子都已经送去了受邀的朝臣家中,玉明熙这边事情办得顺利,连着三日都不见裴英,不仅夜里睡得好,白天也更有精神。
转而看向裴英那边,整整四天就在御书房与议事大殿两头忙,桌子上积累的奏折总算是快处理干净了。
今日天气不算好,乌云压在天上,一丝阳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眉头锋利的男人端坐在御书房中,有些疲惫的合上眼睛,揉揉额头,似乎是这几天熬的有些久了,身体有些不适。
他深呼吸一会儿,手掌向下按压在心脏上,呼吸渐渐有些困难,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宽大的玄色衣袖下,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在手臂上缓缓移动,仿佛水中的游鱼一样轻松自由,向上穿过肩膀,渐渐能在领口露出的脖颈中看到虫子移动的痕迹。
他伸出手去按住了游在他脖子里的蛊虫,受到挤压的虫子本该逃回手臂,此刻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逃反冲,沿着脖颈处的青筋向下没进胸膛里。
噗通噗通——心脏短暂的停滞,裴英睁大了眼睛,握着朱笔的手猛然一松,笔身从桌上滚落下去,落在他脚边。
屋外阴沉的天气让房中有些暗沉,裴英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笔,按着胸口俯下身去够笔,手指抓住笔身,准备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格外响亮,紧接着就是人倒在地上的闷声,后在门边的小太监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皇帝手里虚握着一支笔,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吓坏了小太监,忙上去将人扶起来,“陛下,您怎么了?”
裴英紧咬牙关,“朕没事……”话还没说完,便倒头又往地上栽去。
“陛下!”小太监慌得厉害,声音细来了外头的玳令,眼见此景,忙吩咐外头人:“快去传太医!”
头晕目眩的裴英感冒呵住了他,“不许叫太医!”
玳令站在门边左右为难,紧张道:“可是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
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阴暗,被小太监搀扶着站起来的裴英虚弱的将左手撑在桌上,手臂却像脱力一样按不住,弱弱的垂在身侧。他狠道:“不许去,谁敢叫太医,朕第一个斩了他!”
小太监扶着裴英往书案对面的软榻上走去。趁着皇帝掩面忍痛,玳令小声吩咐身边人,“快去把娘娘叫过来。”
随着天色渐晚,乌云越发浓厚起来,玉明熙有些担心,坐在帝华殿里看着外头天色,只怕会下一场大雪。
皇宫里没有几位正经主子,她虽然得了掌管六宫的权力,但要做的事并不多,除了筹办工业就只需要按时给那些出宫修行的太妃太后送去养老钱。空闲时,她还去私下问太医院的人要避子汤,还是被拒绝了。
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玉明熙隐隐担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前些天裴英缠她太紧,每天折腾到后半夜,万一真的中了,她岂不是还要受罪。
眼看着宫宴的日子渐渐逼近,玉明熙愈发不安起来,她准备了那么久,甚至还会搭上林枫眠的前程,若是不成……她会不会又被裴英套上锁链关进密室里里。
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玉明熙就觉得心底生寒。
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对她怀着那种心思,若是前世的她经历这种事,只怕要一头撞死。现在的她只觉得心寒,哪怕是被他逼的底线一退再退,她依然对他没有半分爱意。
从前那些片刻的心动,到现在已经被消磨的什么都不剩了。原本就已经不信情爱,经历了这一遭,是连人都不敢信了。
“裴英啊……”玉明熙轻轻念他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如今物是人非,没有半分留恋。
轻叹世事无常,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在殿里就听到外头小太监吆喝,“娘娘!奴才求见娘娘!”
着急忙慌,像出了什么大事。玉明熙起身走到门边,正听到锦蓉敲门询问:“娘娘,是御书房的小太监前来求见。”
玉明熙打开门,打量着门外有些面熟的小太监,好像是在裴英身边服侍的人。开口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太监着急喘着粗气,跪在地上说,“陛下身体欠安,请娘娘去御书房看看。”
闻言,玉明熙不悦道:“他生病了应该去请太医才对,来请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虽说她要掌管六宫,可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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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动人,小太监才小声道:“陛下他不让奴才们请太医,奴才也是没办法了,才请娘娘过去。”
这事似曾相识。
玉明熙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玉门军营时,这小狼崽子也是这样冥顽不灵,忍着一身伤痛也不去看大夫,就因为他身上带着蛊虫,害怕被人发现他是个怪胎。
或要是他真病死了,不会要让她殉葬吧?玉明熙转念一想,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同小太监走这一遭。
苗疆的人神秘寡言,大靖国也找不到几本有关南疆的书籍,玉明熙不理解蛊虫的危险,倒是好奇,裴英如今都做了皇帝,完全有能力寻访天下名医来为他杀死身体里的蛊虫,为何他一直闭口不言,反而害怕被人发现。
思索间就到了御书房,门都不敲直接走进去,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一副身体虚弱的模样。
他也有今天。
玉明熙走到床榻边,身边的太监搬了椅子来让她坐下。刚在床边坐稳,男人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向她。
“裴英,你怎么了?”玉明熙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手帕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手指触碰到他额头,高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转头问玳令,“烧的那么烫,他干什么了?”
玳令回话:“还有三天就休年假了,各部的折子堆在那儿不能不管,陛下早上饭都没吃就坐在御书房了,昨天晚上熬到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上朝的时候就有些不舒坦。”
身子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叫太医。
玉明熙皱起眉头,吩咐说:“快去叫太医。”
在皇帝的床榻前,太监们格外谨慎,玳令小声说:“陛下说了,谁要去叫太医,就斩了谁。”
“那我还真要谢谢陛下,自己病死了不算,还要拉着我一起陪葬。”玉明熙冷嘲热讽一番,朝着他摆摆手,“快去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怎么说我也是有管理六宫之权,这点责任还是负得起的。”
“奴才遵命。”玳令领命出去。
床单上的男人虚弱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呢喃着:“明儿。”
“你还没死呢?”玉明熙嫌弃道,随手想要甩开他,似乎是因为病中虚弱,原本抓的很紧的手,她稍微一用力气便扒开了,“说了多少遍不能讳病忌医,就是不知道听,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病死,我反而落的清静。”
裴英的手空在一旁,眼神中透着失落,像个受了训的孩子一样问她:“明儿……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想我吗?”
平淡的心湖因为他的话荡开一层涟漪,玉明熙本不是会说狠话的人,若又不是被逼的狠了,她与裴英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大靖国的皇帝,你若是死了,岂不是给李闻和李禄高兴坏了。”玉明熙做出深沉思考的模样,“让我想想,等你死了之后,我去辅佐谁呢?”
她一番认真的话让裴英顿生危机感,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了她的袖子,求道:“别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那两个蠢货都不值得你辅佐。”
玉明熙冷冷的看着他,这样病弱的裴英一点威慑都没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此刻完全发挥不出来,连抓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有弱点,而且是这么致命的弱点。
她扯下了男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按回被子里,“那你就乖乖看大夫。”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心中还不太情愿,也不能真的这样苦熬着身子,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紧,万一玉明熙真的跑去了别的男人身边,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看过了病情又开了药方让太监去太医院抓药。
在皇帝病床前,太医只说是风寒发热,玉明熙却看见他诊脉时神色不对,便趁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把人叫到一旁私下询问。
“陛下究竟是何病情?”
“回娘娘,陛下他只是夜里受了凉,又有些疲惫,染了风寒。”太医的回答十分谨慎,但紧张的神色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少跟我废话,这些我不知道吗。”玉明熙直接逼问他,“我是问你,他身体里那个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医抬起头时神色有些惊讶,但看到玉明熙如此镇定,就知道她通晓些内情,不好骗,只得说:“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在涉猎医书时偶然翻到过,说是苗疆巫医会用毒虫炼蛊,还有更甚者……”
声音颤颤巍巍停了下来。玉明熙不悦皱眉,催促说:“继续说呀。”
“有更甚者,会用小儿与毒虫搏斗,说是炼蛊,实则是用人肉喂食毒虫,增强蛊虫的毒性。”太医的头沉沉低下去,继续道,“陛下他身体有亏,是与蛊虫共生,被蛊虫吸取鲜血,气血两虚。”
玉明熙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请过太医为他诊治,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查出来?”
太医道:“那个时候陛下身体还年轻,蛊虫也没能侵入太深,方才微臣诊治的时候,甚至摸到蛊虫在陛下胸膛的位置,那里已经很靠近心脏,再这样下去,陛下恐怕是要……”
“你是说他没几年可活了?”玉明熙轻松的问出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胸膛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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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不敢言,转口说:“此病也并非全无可治,陛下勤于习武,身板还不错。以后只要控制脾气,不要过于生气,再清淡饮食,把身体养好了,开刀取虫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玉明熙注意到一点,问他:“为什么不能生气?”
“气血上涌会导致身体血液流速过快,会让蛊虫活跃起来。今日也是,陛下身体病了,才管控不住蛊虫。”
听罢,玉明熙忽然发觉了什么,原本裴英身体里的蛊虫没有那么明显,是不是因为前些阵子老是跟她生气还有过于频繁的房事才……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心中生出了别的算计。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太医,你知道陛下为何生病了也不传唤你来吗?”
太医脸色一变,“娘娘,是你让微臣说微臣才告诉您的呀。”
玉明熙拍拍他的肩膀,安抚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陛下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只是想要问你要一点药。”
二人躲在屏风后面,太医为难道:“陛下身边的内官早已经吩咐过,说不准给您用任何药,娘娘就饶过微臣吧。”
“你放心,我问你要的药,他绝对查不出来。今日之事,我在陛下面前永不提起,就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生了风寒,你我都不会惹上麻烦。”
太医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按时用药两天后,裴英的风寒好全了,夜里又缠上了玉明熙。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宫宴当天,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忍着一身酸痛,起身去穿衣服。
今日就能见到李澈和长孙怡,说不定还能看见林枫眠和刑部尚书他们,她在皇宫里待的太久,许多消息都不知晓,现在很好奇自己的职位是被谁顶替了,还有张祈安,许久未见,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为春试做准备。
满心的期待,玉明熙穿了一身红衣,腰间束一条黑色衣带,上头绣着白鹤祥云。
床上的男人翻了一个身,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明儿……”
玉明熙坐在镜前梳妆,没有转头看他。
担心许久的雪没有落下来,天空依然阴沉着,连续三四天没有放晴,冬日的空气干燥寒冷。玉明熙从首饰盒子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纸包,塞到腰间。
身后的男人坐起身来,衣服都没穿就走到她身边,站在身后俯下身抱她,“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身上还痛吗?”
玉明熙对着镜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陛下垂爱,我还受得住。”
“是吗?看来我的明儿很有长进啊。”裴英满意的笑了,“前阵子我忙着处理朝政又病了几天,让你独守空闺是我的不对,合该补给你才对。”
说着,大手摸向了纤细的腰肢。玉明熙暗道不好,忙站起身来,按住了他的手,“我刚穿好的衣服,别闹。”
“可是我想你。”俊美的脸庞凑到她眼前,怜爱的亲吻她的脸颊,从眼睫到鼻尖,呼吸渐渐加重。
腰上藏的东西要是被发现,她准备许久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玉明熙心一横,闭上眼睛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学不会裴英那亲吻的技巧,便敷衍着在他唇上嘬了一下。
松口之后,羞红的脸撒娇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别闹我了,我好不容易准备的宫宴,你总得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去见人吧。”
依恋在他肩膀上的女子仿佛一只被驯养的画眉鸟,说话灵动好听。裴英心神荡漾,回味着方才柔软的触感,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她变得越来越温柔,晚上侍寝哭的少了,在他生病的时候还关心他给他喂药,平时更是主动把皇宫里的事处理的妥贴。裴英甚是满意,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夫妻生活,甚至从她的点滴退让中,感受到了些许爱意。
果然,只要他耐心调、教,玉明熙是会爱上他的。
看在她那么乖巧的份上,裴英松了手。
二人穿戴整齐,裴英去上朝,玉明熙则去宴梅宫监督宫人们把事情做好,准备迎接客人。
黄昏时分,陆续有朝臣进宫来,到了宴梅宫一眼就瞧见了玉明熙一袭红衣烈烈,面色红润,惊喜道:“郡主!好久不见啊!”
玉明熙微笑着答:“我病了这么些日子,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后头紧接着到的大理寺主事也走过来,“郡主!许久没见你出府门了,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你来的比我还早些,怎么宫门边不见你家马车?”
玉明熙从容道:“我大病初愈,想说多动弹动弹,是走着来的。”
几人恍然大悟,点头称赞,“是该如此,锻炼好了身子,日后就不容易生病了。”
几个宫女领着朝臣们去入坐。玉明熙也坐到了她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离着门的位置很近,方便她看到来客。
每个臣子走到门口就会看到玉明熙,激动的上去跟她问好,宾客陆陆续续到达,连李澈和长孙怡都到了,依旧不见林枫眠。玉明熙察觉到不对,走到大理寺主事的桌边问他。
“郡主您不知道吗?林大人他已经辞去了礼部尚书一职,前些阵子已经前去南方了。”
“他走了?”玉明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逃出皇宫,可如果外面没有人接应,她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出京城,早晚会被抓回来。
原本充满期待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玉明熙强装镇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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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页
这时李澈从长孙怡身边跑过来,跑到她身边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的喊她,“姑姑,澈儿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不找我玩儿?在想什么呀?”
玉明熙收回心神,轻抚他的头发,“姑姑想朋友呢,今天见不到他了。”
正在她失落之际,李澈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偷偷塞到她手心里,小声说:“这是林叔叔让我偷偷给你的,姑姑不要不高兴了,澈儿陪着你。”
手心里握着纸条,玉明熙激动起来,借着李澈在身前遮挡,她低头看纸上的内容,“宫门外,我等你。”
他没走!
玉明熙心中重燃希望。
天黑下来,宫殿中的彩灯齐齐亮起,仿佛倒悬在房上的灯海,惹得众人抬头观赏,齐声夸赞。
待到朝臣们全都到齐,主位两侧一边做着战胜归来的佟桦大将军,一侧是武德充沛的封巍大将军,玉明熙的位置较偏,最先看到驾临来宴梅宫的皇帝。
裴英一眼就看到了她,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后从她身边走过。
空荡了许久的宫殿第一次这么热闹,皇帝嘉奖群臣,封赏了李澈为亲王,在众臣面前着重夸奖了得胜归来的佟桦,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坐在席尾的玉明熙融不进这氛围中,有些紧张,在前排席上热意吃酒时,她掏出了腰间的小包,将粉末沾到指甲里。
她端起一杯酒,将一个指甲放进去,里面的药粉很快散入酒中,她要去给裴英敬酒。
还未站起身,忽然听到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喊她的名字,“明熙,到朕面前来。”
被他发现了吗?
玉明熙紧张的抬起头,放下了手上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裴英面前。
皇帝小酌了两杯,脸颊微微泛红,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她过去坐。玉明熙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原本欢乐谈笑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皇帝身边的位置除了皇后能坐便是宠妃妖妃,如今他却邀请明熙郡主上前,二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扑朔迷离起来。
玉明熙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
当着群臣的面,裴英一手握住了她的手,开口直言,“不瞒各位爱卿,朕心许郡主已久,欲娶郡主为后。”
雄厚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玉明熙惊讶的看向他,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下头群臣被吓得不轻,大理司尚书打哈哈说:“陛下莫不是吃酒吃醉了?这历朝历代哪有皇帝娶郡主的说法?”
裴英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说:“此事朕早已定下,今日只是告诉各位爱卿一声,未免日后放到朝堂上讨论更加麻烦,朕打算年前就把婚礼办了,让郡主入宫来。”
群臣窃窃私语,宴会上的气氛瞬间凝结。长孙怡喊了一声:“郡主,你说句话呀,陛下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玉明熙紧咬下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游街示众的罪妇,裴英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给她了,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逼她做皇后。
她端起手边的酒杯,指尖不经意从酒水中点过,柔声回应,“臣女谢陛下恩典!”
声音虽小,却让群臣顿时安静下来,有些看不懂两人:究竟是皇帝逼迫,还是郡主勾引?又或是说二人……两情相悦?
玉明熙的敬酒递到裴英面前,“臣女敬陛下一杯。”
裴英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酒,在玉明熙的注视下,将酒水泼向了地上。
玉明熙心脏咯噔一下,抬头看男人得意的笑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明儿,想用下药来对付我,你还真是心善。”
他站起身来,拉着玉明熙的手众人面前抬起二人十指相握的手,“郡主并未上我皇家族谱,不过是父皇口头应下的义女,如今我二人成婚是喜上加喜,若有人不满,自可来朕面前分说。”
声音落罢,有人愤然离席,也有人即刻噤声,整个大殿陷入死寂的沉默中。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下一章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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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后面两章没买,不过看标题和评论也知道个大概,只能说,女主属于比较矫情而矛盾。如文案所言,女主重生后只想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情爱的考虑微乎其微,为此培养结好各方势力并且入仕为官,而在目前局面下宁愿选择小张也不愿为后,理由是有危险且不能无拘无束。问题是,假设继续为官依然是刀光剑影要卷入斗争何来无危险之说?莫非要宣布在朝堂永久“中立”不成?假设不为官,势力消散,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何来真正的无拘无束?而如文中进度一别并不能两宽(我不知道具体是正常逃离还是让男主受伤还是喝了忘情水,不管哪种情况,女主没有掌握最高权力就无法掌控命运)事实上,这种情况下男主已经为她给出了最优解,既然不在乎情爱,那么做皇后平分最高权力,完全掌控命运。看到这,只能给人感觉,女主如此行事的真正理由,只是不想和男主过姓生活而已】
【作者大大很好看,加油啊】
【撒花~】
【赶紧跑,不跑就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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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0章 、40
◎杀了他◎
冬夜寒风凛凛,偌大的京城有灯火通明的街市,也有民坊早早熄了灯,城门口走来了前来换班的金吾卫。
城墙上,两个将军在火把的映照下,守着一方矮桌吃酒,天气虽冷,几杯热酒下肚,身子也渐渐热烫起来,呼出口的热气散成白雾被风吹走。
“兄长你看,皇宫里亮着一片灯,里头一定很热闹。”
薛兰儿痴痴的看向离城门很远的皇宫,四周只有几条长街亮着灯,皇宫里隐隐亮着柔和的光,不禁让人遐想其中该是怎样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看那做什么,你也就年节能跟着佟桦回来一趟,回来了也不是让你享福的,该做事还是要做的。”薛庭教导妹妹几句,又递给她一杯酒,“喝点儿吧,今天要守一晚,别冻坏了。”
两家染红的薛兰儿不悦地接过酒杯去,“原本今日就不是我的班,要不是兄长你非要拉我过来,我早就跟着爹爹一起去参加宫宴了。”
薛庭伸过手指去在她头上弹了一下,“那是陛下犒赏群臣,你一个不大不小的武将过去做什么,家里又没饿着你。”
捂着额头,薛兰儿清醒了一些,“吃饭喝酒倒是其次,只是我回来都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郡主,我重新拿回来还给她带了些礼物的,如今人都见不到,那些花哨的首饰我又不会带,堆在手里可惜了。”
想起上一次与郡主相见,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
这半年里她跟在佟桦身边有了不少长进,既然依旧不喜欢阿木尔那粗野的性子,但一起在西南剿匪多日,时间久了,看他也顺眼多了。
架在城墙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高处风大,却也能瞧见下头城门里外情况,薛庭与薛兰儿有的没的聊着,听她说起玉明熙,不由得皱起眉头。
“京城贵女那么多,怎么不见你给别人带礼物。以郡主的身份要什么珍宝没有,何须你特意送上门去。”
薛兰儿一拍大腿,“兄长此言差矣,满京城里哪有姑娘家会跟我做朋友的,如今我也是有军功在身,结果人家背地里还是嫌弃我不像个姑娘。”
她好像喝的有些多了,说话也有些迷糊,“现在这京城贵女里只有郡主跟我交好,兄长若是有本事,把郡主娶回家里给我做嫂嫂,那我可真要叩拜祖宗,半夜做梦都能笑醒了。”
不过脑子说出来的醉话,差点吓破了人胆。薛庭咳嗽几声,正色道:“这种话你少在外头说,当心惹祸上身。”
薛兰儿豪放的摆摆手,“你放心吧,郡主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不是郡主,是怕皇上。”薛庭道,眼神不自觉的垂下去。
“皇上?”薛兰儿眨巴眨巴眼睛,坐在小板凳上像只好奇的小狗,神神秘秘道,“再怎么说我也在皇上手底下做过几年事,他竟然没请我参加宫宴,也太小气了吧。”
薛庭忙伸手堵住她的嘴,紧张道:“你敢非议皇上,不要小命了?”
薛兰儿憨笑两声,把他的手从嘴上拉下来,“皇上脾气是有些怪,但就是冷僻一些不爱亲近人,兄长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薛庭脸色不好,“你刚回来有很多事不知道,皇上他……”
打残了三王爷,欲夺誉王之子,吓跑了太妃太后,暗地里惩治杀害了不少臣子,贬斥林枫眠,还囚禁了明熙郡主……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大变样了。
许多事都是背地里做的,在百姓们入睡休息时,薛庭作为维持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在夜里巡逻时亲眼见过了不少暗杀现场。
前羽林都尉笼络的禁军将领,在那日叛乱之后陆续被暗杀,对新帝有微词,意图扶植敬王爷的大臣也有几个在夜里突然中风,家里人说是有人下药,告到府衙去,查了多日也没有结果。
只走明路的人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刑部也见惯了这些手段,历朝历代的新帝上位都会扶植新臣,清理旧臣,无非是手段轻重的区别。
“我们家若不是有你还算得皇上信任,只怕是爹爹也会受此一遭。”薛庭轻叹。
薛兰儿听着这些惊悚骇人的事,有些无法理解又觉得害怕,颤巍巍的问,“你是说……皇上他连郡主都不放过?”
她心思单纯,没想过郡主称病不见人的背后会有什么内情,从兄长口中得知此事,感到震惊。
喝了一肚子热酒,冷风一吹,酒意上涌,薛兰儿摇摇晃晃的向一边倒去,薛庭走过去扶起她,“外头太冷了,今夜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回家吧。”
薛兰儿迷迷糊糊道:“别,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吧,兄长你擅离职守,当心被皇上怪罪。”
薛庭若有所思,把人扶起来走下城墙,小声说着,“怪罪就怪罪吧,也不止这一件。”
冷风穿过宽阔的街道吹在高大的宫墙上,从打开的宫门中呼啸而过。今日宫宴,宫门外都是朝臣武将家中的马车,齐齐停了一大片。
踏过整齐的大理石板,从宽阔的广场绕到后面的御花园,御花园的最东面是盛大的宴梅宫,四周被梅花林围绕,其间间或点缀着彩灯,暖黄色的光映照着红艳的花瓣,仿若梦幻仙境。
宴梅宫更是明亮繁华,宫殿外头屋檐下挂了灯笼,走到大殿中,最惹人眼的便是挂在大殿正中央上方的龙凤戏珠彩灯,足有两个桌子那么大,轻柔的浣云纱从上方垂落,下头舞女起舞翩翩,极为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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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走了几个人,多是些年纪大的老臣,及时是没走的,听了皇帝方才的话,心中也颇有微词。
皇帝在处理政事上是雷霆手腕,对贪污腐败之臣毫不留情,连根拔起,同样对于不愿臣服于他的,也是不讲一丝情面。
恩威并施之下,众臣即便对皇帝有所不满,也无法完全否认他作为皇帝的治世之能。
只是可惜了郡主,本是登阁拜相之才,却要深陷后宫,再无自由可谈。
看皇帝态度如此坚决,长孙怡还是不想放弃,站起身来说,“陛下若想迎娶郡主,就是否认了她先帝义女的身份,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皇帝看向她,脸上明显不高兴,一双狭长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她,“既然誉王妃如此尊重长辈,就该把沛国公家里的一众长辈亲眷管束好了,少让他们惹出些祸事,摆到朕的面前让朕烦心。”
沛国公家中亲属多有不善之辈,长孙怡虽是嫡女却也管束不了自己的堂兄叔叔们。皇帝此言将她的过错摆到明面上,顿时长孙怡面上无光。
皇帝紧握着身边人的手,继续道:“若是王妃无力管束亲眷,朕不介意把澈儿接进宫里来。”
闻言,长孙怡瞬间住了口,坐在她身边的李澈也像是被这话吓到了,抿着嘴唇,眼泪滴滴嗒嗒落下来。
宴席上的氛围越来越压抑,玉明熙张口道,“王妃,我看澈儿身体有些不适,你先带他出去透透气吧。”
长孙怡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皇帝没有反驳玉明熙的话,回道:“谢郡主好意,妾身先带小儿下去了。”说罢,牵着儿子走出宴梅宫去。
就连与郡主关系如此亲近的誉王妃都劝不动皇帝,还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要抢走儿子,众臣心中惧怕,不敢再多言。
眼见没有人再反对,裴英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浅棕色的眼眸瞥向玉明熙身上,与她一同坐下去,大手松了柔软的手掌,反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哪怕是普通夫妻在人前也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裴英此举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玉明熙,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阻止,什么礼仪廉耻道德伦理,在他面前都是空话。
玉明熙如坐针毡,想着那杯被他泼出去的酒,已经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她一言不发,裴英反倒担心起来,抬手勾着她的下巴,小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没喝你的酒,生我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侧着脸,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腮边,一头的金饰华贵惹人注目,耳朵尖微微发红,颤声道,“明明我没有告诉别人。”
裴英轻笑一声,饮过酒水,脸颊微微泛红,看向她的眼神中得了几分玩味,“你向来都是走明路的人,我阳谋比不过你,但暗地里那些勾当,你做的不比我熟练。”
在他风寒好后,轻而易举就得知玉明熙曾经与那日为他诊病的太医单独待了一段时间,在太医身上用了些小手段之后,他便将一切都合盘托出了。
她想要借药物催发他身上的蛊虫,等他因为蛊虫的吸食而昏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
只是她低估了裴英对手下人的威慑力,虽然把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她,但裴英依旧派羽林卫监督着各处的异动,她自以为是私下的交易,却不知道一切都暴露在裴英的眼中。
得知来龙去脉,玉明熙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微微一笑,“你这样深沉缜密的心思,天生该做帝王。”
先帝为何选择一个走失多年的儿子继承帝位,玉明熙如今才明白,秉性相同的人互相吸引,或许先帝在看到裴英的第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性,而玉明熙却吃了许多苦头才看明白。
他收拢臂膀将人拉进怀里,在下头众人或是不屑或是偷看的神色中,与她说悄悄话,“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做回原来的裴英,在你面前就只是裴英,不是皇帝。”
可以因她疯,也可以为她佯装正常。
只要有她在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
玉明熙轻轻推开他,视线投向下面众人,眼神中生出些不忍心。裴英跟她说话的时候从来没用过“朕”,他想用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她,却还是用帝王的权利强迫她臣服。
“虽然你性子有些极端,但脑袋还是清醒的,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她低声呢喃,伸手去倒了一杯酒。
裴英饶有兴趣的靠在她耳边,“是什么?”
“我动不了阴暗的心思,只会阳谋。”玉明熙说着,将那杯烈酒洒到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像是在讽刺被他倒在地上的那杯下了药的酒。
裴英有些看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她有些悲伤,他伸过手去想要拉她的手,玉明熙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手摸到发髻上,从坠着步摇流苏的发髻上取下了一只金簪。
“你还记得这只簪子吗?”她问。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虽然朝臣们不怎么说话,欢悦的曲调声遮掩了沉默,舞姬们摇曳的步伐宛如脚下生莲,在彩色的花灯之下绽放迷离梦幻的美。
裴英看向她,一边慢慢咳了几声,唇角微微泛红,“当然记得,这是当初你离开苍州时我送给你的,但是我没见你戴过几次。”
那是一只雕刻了桃花的金簪,厚薄适中的金片雕成了栩栩如生的桃花模样,连花蕊都清晰可见,四五朵簇在簪子上,格外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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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一手捏着簪子,手指蜷起,细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一片清明,“金身困住花色,它本该开在春天,却被塑在冰冷的金子里,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
语毕,她攥着金簪,狠狠的扎进男人靠近自己的左臂里,动作之大,连下头宾客都发现了异样。
裴英微微皱起眉头,反应迟钝的左臂顿了片刻后才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扎在上面的簪子掉在了地上,胳膊上的血窟窿涌出鲜血,将他衣袖打湿。
“明儿……你!”裴英捂住疼痛的伤口,震惊的看向玉明熙,还未质问出口,突然间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猩红的血迹。
“郡主!”封巍站起身来。
坐在另一侧的佟桦见状,赶忙向裴英身边跑去,“陛下!”
玉明熙急忙起身,跑到一旁,推倒了顶梁柱旁的宫灯,火焰掉落在地板上,点燃了她泼洒在地上的酒液,一团火焰在地上烧起来,吓坏了身后的宫人,慌忙叫着上来要灭火,在他们即将靠近时,火焰点燃了顶梁柱。
抹了松油的柱子被瞬间引燃,吓坏了宫殿中众人,建宫殿时所用的木料上都会涂一层防火涂漆,燃烧的柱子也只是燃起了表层的松油,但紧接着火焰攀升着爬上房梁,挂在上头的轻纱和彩灯尽数被火焰吞没,整个宫殿的房顶瞬间被笼罩在赤红色的火光中。
“救火呀!”
“陛下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救命啊,着火了!”liJia
宫殿众人手忙脚乱的逃跑呼救,玉明熙提着裙子从主位上跑下来,一路毫无阻拦跑出了宴梅宫,身后是不断坠落的燃烧着的彩灯,整个宫殿都要被火焰吞没。
朝臣们惊慌失措的逃出宫殿,裴英捂着伤口被人扶着走下来,眼前是已经被点燃的桌椅坐垫,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有一口浊气堵在那里,胸膛里燃烧着火焰,又气又急,却脚步虚浮。
金簪上抹了药,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他,为了逃跑,是连名声和性命都不顾了吗。
佟桦将他扶出,紧接着就见宫人们慌忙冲进去救火救人。
宴梅宫里人多,逃出来的朝臣也不敢乱跑,一个个都挤在梅花园里,等着看皇帝如何处置此事。
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的侧脸锋利而英俊,刀裁般的长眉愤怒的颦蹙在一起,长长的睫毛下赫然是一双戾气冲天的赤红眼瞳,像是倒映着火光,更像是从地狱烈火中走出的阎王。
“去给朕把她抓回来!”裴英勃然大怒,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一掌打在门上,半扇门摇摇欲坠,“关上宫门城门,绝不许让她逃出去!”
羽林卫听命,常柏带人前去追。
裴英的双眼烧得通红,吓坏了众人。扶在他身侧的佟桦轻声提醒,“陛下不要动怒,先救火安顿朝臣要紧。”
冬日水池里的水都冻住了,宫人们只能从相隔很远的水井里打水来救火,干燥的天气吹着冷风,打开的殿门让朝臣们能顺利逃出,也让风顺利的吹进殿中,助长火势越烧越大。
裴英愤然松手,拖着流血的胳膊离开宴梅宫,因为扎进伤口中的药,他步伐有些不稳,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击打伤口,用疼痛维持清醒。
在夜色之中,玉明熙跑过一扇扇门,躲避巡逻的禁军,逃出内宫后远远的就看见议事大殿,然后就是前面的宫门。
宫门处亮着火把,因为宫宴的缘故,宫门此刻还开着,附近有不少禁军看守,她强装镇定,低着头快步走到宫门前,被禁军拦了下来。
“这个姑娘是哪家的?宫宴还没结束,宫中不许随便出入。”禁军看她低着头,凑过去看,觉得有些面熟。
“郡主?”认出人后,禁军脸色顿时不好,“陛下下过死命令,绝不许郡主出宫,还请郡主回去吧,不要让末将为难。”
话音刚落,打开的宫门外无声无息摸进来几个黑衣男子,涂了麻药的弩箭打在禁军身上,几个大男人齐齐应声倒下去。
玉明熙一袭红衣站在宫门口,迎面吹来的寒风撩起她的裙边,寒意彻骨。
黑衣人来到她面前,为首的人摘下面巾,是她府里的杨宏,“属下恭迎郡主。”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玉明熙回头看一眼,隔着相当一段远的距离,常柏带着羽林卫举着火把追过来。她冷冷道:“带我的弓了吗?”
身旁的护卫将背在身上的弓箭递给杨宏,杨宏将其双手呈给玉明熙,她背上箭筒,转过身去拉开弓,在黑夜中凝视着向她奔来的火把,松开手指。
“嗖——”一声箭破长空。
追在最前头的常柏眼看着迎面射来的箭从黑暗中出现,来不及避闪,被射中了腿,利箭从骨头旁擦身而过,刺穿了他整个大腿。常柏吃痛,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大人!”羽林卫们紧张的围了上来,常柏摸了一把腿上的血,痛苦的咬牙,顿了片刻后才说,“快去……快去追……”
射出箭后,玉明熙握着弓在杨宏的指引下骑上快马,一行五人朝着城门飞奔而去。
冷风打在脸上,刺骨一般疼痛。装饰在发髻上步摇在颠簸的马背上一个接一个掉落,玉明熙渐渐觉得一身轻松,在宁静的黑夜里,穿过长街,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前方是广阔的天地。
她逃出来了。
回头看一眼皇宫,隐隐能看到里头窜起的火光,巨大的烟雾直冲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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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门上走下的薛庭扶着睡过去的薛兰儿,正面看到了骑马奔来的几人,借着街上的灯光,他看清了其中红衣女子的脸,看她表情淡漠,眼中却闪着希望的光辉。
薛庭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走去了另外的方向,躲开了这麻烦。
守在城门边的金吾卫看到来人,拔出刀剑来喝住他们,“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还请诸位退回去。”
杨宏掏出令牌,厉声道:“我们是明熙郡主府上的,奉命前去锦州,还请尽快放行!”
明熙郡主……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又不见薛将军在,不敢耽误了郡主的大事,只能开城门。
玉明熙一行人出京城之后,羽林卫才追到城门边,“刚才有没有一行人带着一个红衣姑娘到这儿?”
士兵答:“他们拿着郡主府的令牌,说是着急出去办事,我们便放行了。”
羽林卫大怒,“陛下刚下了令,绝不许放郡主离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开城门,不要脑袋了吗?今夜值守的将军是谁?!”
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慌忙跪地,“我们也不知道,郡主她犯了什么事吗,今夜是薛庭将军值守,但是他方才不在这儿,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实在不知……”
怪就怪羽林卫慢了一步,命令还没传到就让人逃了。
羽林卫们继续追出去,追击的马蹄印转进了一片树林中,消失在了枯萎的草地上,彻底失去了踪迹。
“怎么办?都尉不在,如今又找不到去向,我们还要追下去吗?”
“要不还是先回京去复命吧,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见,走错一条路就找不到人了。”
领头的人犹豫不决,紧接着就听到身后来路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去看,是一队禁军,骑马在最前头的人一身玄衣,面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渐渐清晰,眼中是愤怒燃烧的火焰,隐隐泛着红光,叫人不寒而栗。
羽林卫们齐齐下马,“参见陛下!”
裴英拉起缰绳,骏马嘶鸣,他从马上下来,一脚踹倒了离他最近的羽林卫,暴怒道:“没用的东西,人呢!朕让你们追她,怎么停在这儿了!”
羽林卫战战兢兢,颤声回答:“郡主他们逃进了树林里,追不到马蹄印了。”
追不到,她逃走了……裴英急促的呼吸着,手臂上的伤还在往下滴血,他却没有心思顾及,翻身上马,将挂在马背上的匕首装到腰间,大喊道:“把所有的羽林卫金吾卫都调出来,人手不够就再去城北军营调,大路小路,码头渡口,无论如何,务必要给朕找到人!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禁军与羽林卫一同应声,“谨遵陛下旨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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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路绕进小路,骑马走了两个多时辰,半夜时分,在路旁客栈中换了马之后,继续向前奔去。
“郡主,你还好吗?”杨宏在她身边关心道,“我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我没事,尽快走吧。”玉明熙拉着缰绳,呼吸吐出的白雾在脸上结成一层霜,脸颊爬上霜花,冻的发红。
京城是回不去了,广阳府的玉府也不能去,裴英肯定会找到那里去,她突然有些迷茫,要去哪里呢?虽然逃离了裴英,心中却仍然觉得恐惧,若是被他抓回去,自己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困在宫中许久,如今骑在马背上也觉得自在,以后做不成官,做个游历四方的商人也不错,总还有些家底能把日子过下去。
暂时忘掉身后的追兵,眼前的未来一片光明。
从天黑骑到天亮,整整一夜的奔波,马匹在京城与景州交界的码头上停下,早有一艘船等在港口。
下马来,可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地细碎的星光被明亮的日光遮掩,光芒洒在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漂浮着碎冰的江面上静静的浮着几艘船,离着港口最近的船上搭下来木板,船上是熟悉的身影。
青衣男子走上船尾来,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仿佛天上谪仙来迎她远离凡尘。
“明熙。”他语气淡淡的,却掩盖不了心底的喜悦,向她伸出手,“快上来。”
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衣着桃红的身影,见了玉明熙又哭又笑,踩着木板就从船上来到她身边,“郡主您总算来了,我等的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林大人说我不会骑马去了会碍事,我早就到宫里去接你了。”
玉明熙摸摸她的头,疲惫的扯出一丝笑意,担忧道:“你不是要和青竹成亲吗,怎么来这儿了?”
小燕扶着她上船,害羞道:“我跟他商量了,最后我们两个都决定要追随郡主,至于什么时候成亲,等群主安定下来也不急。”
走上船来,脚下踩着有些虚浮,玉明熙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漂泊无依。”
小燕笑道:“不管是漂泊无依还是找个地方定居,只要能跟在郡主身边,我在哪里都觉得开心。”
身后几人陆续上船,最后一人撤掉了木板。杨宏走去前头准备开船。小燕看玉明熙起马骑了一整夜,也去船舱里准备热水。
林枫眠走到玉明熙身边,看她腰身上洇出一片汗迹,不忍地抚摸着她汗湿的脊背,指腹含情,如同抚摸着一本珍贵的书籍,“天气冷,出汗小心受凉,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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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疲惫的低下头,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会等我……”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要辞官,你离了京城,那伯父伯母怎么办?”
林枫眠安抚她说:“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巡南御使,出来是为了公事,陛下他不会动我的家人。”
“你要去南方?”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对,近来朝廷要准备与南疆的和谈事宜,我提前去边界上探查情况,知己知彼,到时谈判也容易些。”林枫眠反问她,“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出来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玉明熙思索一会儿,虽然犹豫不决,在脑中冒出了第一念头果然还是回家,“我好久没回广阳府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在五年前。如今身上没了官职,身后还有追兵,算是半个逃犯,但不回去看一眼,总觉得遗憾。”
闻言,林枫眠微笑起来,“那就回去吧,陛下在京城还有国事要忙,不可能追你到天涯海角,既然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玉明熙开心的点点头。
冬日的寒风从江面上吹过,大船在破碎的冰中渐渐远离港口,水流带着浮冰撞在码头上,发出清脆的破冰声。
清晰的声响之外,隐约能听到匆匆马蹄声,玉明熙看向岸边,冬日清晨的码头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船夫来查看自己的船,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她看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玉明熙心中暗道不好,忙催促林枫眠躲进船舱中。
林枫眠也看到了那群人,认清是城北军的衣着,紧张道:“陛下竟然连城北军都调动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玉明熙推着他往后走,“你快去船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如果被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伯父伯母就危险了。”
林枫眠紧张道:“可是你……”
“别担心我了,他们要是有胆量杀了我,我也没机会逃到这里。”玉明熙拿起了被放在船板上的弓,船下的水声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守在船上的护卫们听到马蹄声,知道是追兵赶来,忙从船上各处集中到船尾,十几号人在玉明熙挡成两排。
杨宏记得看着码头上,“追兵来了,郡主请去船舱躲避。”
看着骑马奔来的男人,玉明熙精神渐渐绷紧,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她张来,在她身边编织成坚固的金丝笼。
她与岸上的男人遥遥对视,心中不安,问:“船还要多久才能离开?”
杨宏答:“今日风向顺,码头上船不多,用不了多久就能驶出码头。”
话音刚落,身着玄衣的男人在码头上拉紧了缰绳,轻盈的身姿踩在马背上飞身一点,跨过水面,落在了船尾,他站稳身子,粗重的喘息与激荡的水流共同起伏。
玄衣上绣着的金色龙纹彰显着男人尊贵的身份,护卫们有些不敢动手。
经过短暂的冷静后,杨宏大着胆子呵斥道:“我家郡主要走了,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闻言,裴英疯了一般向玉明熙怒吼道:“明儿,你是我的皇后!现在随我回去我还能原谅你,要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这一船的人都别想活!”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玉明熙吓得发抖,她明明控制了药量,为什么裴英疯的更厉害了。
身上系着一整船人的性命,玉明熙很快就冷静下来,冷言道:“臣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如今是自由之身,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抓我回去,所谓的皇后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绝不会再回那个牢笼。”
“玉明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裴英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干涸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左手,整个人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暴戾恐怖。
玉明熙大声道:“恭请皇上下船!”
语毕,十几个护卫冲上去围攻裴英,岸边上的城北军见状,下马来摆阵拉起弓,对着护卫们射去。
有几人中箭倒下,杨宏被裴英一手掐住脖子,只见眼前寒光,腹部一阵闷痛,低头看去,裴英手上攥着一把匕首,血淋淋的捅进了他肚子里,血流一地。
“杨宏!”玉明熙惊叫一声,从身后的箭筒中摸出羽箭,冲着裴英拉开弓。
手上沾满了鲜血,裴英将半死不活的杨宏扔到一边,着魔一般转向玉明熙,朝着她走过去,瞪大的眼睛遍布血丝,左眼猩红,右眼的浅棕色中也夹杂了渗人的红色。
“你又骗我,为了逃跑在我面前卖乖,我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明目张胆的从我眼皮底下逃跑!”他的声音沙哑,表情狰狞,两手都是鲜血,简直就是一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走!”
手起刀落,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倒在血泊中。九五至尊踏着一路血脚印向她走去,血腥味在冷风中蔓延。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玉明熙站在船尾,看着渐渐逼近裴英,恨得心痛。
她的心脏好像被撕裂一样,原本已经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可裴英却阴魂不散,步步紧逼。她曾经多么期盼着与他相见,如今却只想与他永不再见。
一个天生的恶种,没有爹娘好生教养,在蛊虫堆里活下来,被奴隶贩子鞭打着长大的孩子。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教化好他,却是将自己送入狼口,哪怕能逃脱,也要生生被撕下一块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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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才能断绝她的痛苦。
玉明熙紧咬牙齿,松开手指,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力阻停了他的脚步。裴英倒退一步,震惊的看向她。
狰狞的表情瞬间凝滞,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中鼓起蛊虫的轮廓,那双妖冶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眼中含泪,眼睫朦胧如雾。
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仿佛是怕她被自己伤害,松了手上的匕首。
他身上的怒意随着肩膀上流出的血液一起涌出,整个人好像冷了下来,呆呆的看向玉明熙,委屈道:“为什么要走?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玉明熙步步后退,紧张之下,再一次摸出羽箭,对着他张开了弓,强装镇静道:“你不要再过来了,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后来是你对不起我,你放我走,我们就两清了。”
眼泪从眼眶中滚出,裴英好像麻木了一样,血液从肩膀上流到脚下,玄衣上的金龙也被鲜血染红,他脚边积了一滩血液。
眼中倒映着他求而不得的挚爱,裴英哭着说:“姐姐,你杀了我吧。”
得不到她的爱,他的心就像被碾碎一样。他的头脑在清醒和疯狂之间游走,身体遍布伤痕,内里被蛊虫侵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值得我留恋,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姐姐,你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现在又要把我推回去……”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裴英渐渐觉得身体乏力,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失温,他缓缓跪在地上。
听到他声声哭诉,玉明熙眼角留下一滴清泪,她放下了弓。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一直都知道。”她走到裴英身边,将人扶起,“我待在你身边服侍你,是赎我的罪孽。”
重伤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裴英视线模糊,想要抓住扶着他身体的手,却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哭着问:“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一点都没有吗?”
玉明熙带着他走到船尾,沉默良久,轻吐一口气,寒风吹在脸上,连泪痕都刺骨一般疼痛。
“有。”她淡淡道,“你为我准备的那个洞房花烛夜,你抱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天上在下雪,我有一瞬间想过,是不是能做你的新娘……就只有那一瞬间。”
可惜人生太长,一瞬间的错觉决定不了任何事。
站在船尾,下面是汹涌的江水,摇晃的船身离着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城北军已经叫了船,正往这边驶来。
玉明熙迎着风闭上了眼睛,“裴英,别再见了,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打扰对方了。”
她松开了手。
身子一轻,裴英模糊的视线急剧下坠,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子,他的身体好像死去一样,掉进了浮着冰渣的江水中。
作者有话说:
郡主跑路,小裴要开始漫漫追妻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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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1章 、41
◎一别两宽,莫再相见◎
大船渐渐驶离港口,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船尾,注视着被抛在船后江中的男子沉没在水中。
寒冷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但从他身上洇染过来的鲜血浸透了她半边肩膀,将一身火红的衣裙染的鲜亮。
被射中一箭又掉进江水中,哪怕能被及时救上来,他那残破的身体也必不能快速好全,京城里还有很多事等他处理,想来是没有精力再来纠缠她了。
裴英,再也不要见了。
玉明熙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一下已经冻僵的脸,沾了一手的眼泪,她不争气的抹掉脸上的泪痕,回身看见小燕带着几个丫鬟从船舱里跑出来,一个个面色焦急,拿着药箱救治受伤的护卫们。
受伤的护卫们有的已经陷入昏迷,有的因为疼痛爬不起身来,船板上沾满了血液,连她脚下也都是血。
松了手上的弓,玉明熙紧绷的心渐渐放缓,吐息之间才发觉身子冷得像冰一样,她站在原地,很久才挪动步子。
她走过去问小燕,“船上的药还够用吗?”
小燕扶着中箭的青竹坐在船板上,小心翼翼的往他伤口上撒金疮药,听到玉明熙来问,忙抬起头来忍住哭腔说:“郡主放心,船上什么都不缺,当时就想过不可能会走的那么容易,药品食物都备得齐全,以防不时之需。”
虽然甩掉了追兵,但他们自己伤的更重,裴英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杨宏失血昏迷,被人抬到了船舱里。
玉明熙自责难忍,蹲下身去,看到一旁被裴英扔下的匕首,拿过来,握住青竹身上的箭头,用匕首砍下,这才将箭身取下。
她愧疚地对小燕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本应该好好的成亲过日子。”
小燕赶忙抹掉泪水,说:“郡主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您,我和青竹也不会相遇,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命运都系在您的身上,若是只为了自己快活,让您一辈子困在宫里,那才是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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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低头不语,攥着匕首起身,匕首上满是血液,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小燕,你带青竹去治伤吧。”说罢,玉明熙转身走向船头,她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脑袋里回想着方才裴英被她射伤时一副震惊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她本可以对准他的脖子,脑袋,或者是心脏,她有机会杀了他,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狠心。
那是裴英啊,她曾经那么信任那么喜欢的孩子,被偏执的恶念蒙蔽了双眼,又被蛊虫掏空了身子,人在眼前,她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还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最难以让人接受的事。
自从杀了赵洵后,玉明熙彻底把前世的恩怨放下了。她射出了那一箭,把裴英推到江中,希望这苍茫的江水能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冲洗干净,还她一个清静安宁的下半生。
什么功名利禄,君臣姐弟,她全都不要了。
就这样随着江水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在爹娘长眠的故土之上,安稳的度过余生。
想清楚了一切,她的心却依旧拧在一起,仿佛被一根丝线从中勒紧,心脏紧绷着,连呼吸都不太畅快。
裴英……
脑海里的声音不住的念叨这个名字,想起与他的初遇,想起他曾经在她身边长大的那些年,还有那声清朗的“姐姐”。
她终究是失去了他。
从身后靠近的人不忍心打扰她,伸到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一身青衣在寒风中慢慢走在她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看着她望着江面发呆。
林枫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着女子娇小而孤独的背影,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去抱住她,给她安慰。
身着红衣的青梅沉默了许久,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林枫眠眼疾手快上去接住了她,低头一看,人竟然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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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激荡的江水寒冷彻骨,耳边是浮冰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被他带在手上的银镯中部镂空,灌进了冷水后彻底失了声音。
裴英沉重的身子不断的下坠,视线中最后的光线也被江水吞没。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尽办法拿到手里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哪怕为她费尽心血,错了开头,就不会有好结局。
那个死去的老头在他耳边说过类似的话。
下着大雪的夜里,外头跪着哭泣的皇亲与后妃,寂静的帝华殿里就只有裴英守在病重的老皇帝床上。
突然病重的老皇帝苍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陪在身边的儿子,呢喃低语,仿佛是在同幼年走失的皇子忏悔一般。
“朕对不起你娘亲,当年她有了心上人,朕却痴恋她的美色温柔,强行将人带进宫里,以为她生了孩子就能定下心来,跟在我身边。”
临死之前才想起这些旧事,又或是埋在心里半辈子,不想把这点愧疚也一起带进棺材里。
坐在床边的裴英面无表情,看着床上的“父皇”,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老皇帝含含糊糊的说着:“没想到,她为了离开朕,宁愿带着你跳下山崖。朕以为你们死了,朕良心难安……”他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儿子的手,在床边摸索半天,被裴英嫌弃的躲过去。
他又问:“如今朕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只想问问你,你娘亲她原谅我了吗?”
外面的阵阵哭声,耳背的老皇帝听不到,裴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雪白的花落下来,遮掩了所有不堪入目的丑恶。
裴英冷冷的看着床上的老人,语气波澜不惊:“娘亲已经把你忘了,她跟她深爱的男人死在了一块,我想她死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男人,应该没有想过你。”
“是吗?”老皇帝的声音越发疲惫,倒吸了一口气后舒出长长一一口气,“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爱过朕,这样也好……”
裴英低笑一声,“这样的确很好,我娘亲与我爹爹生不能同床,死也能同穴,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不大,但两人坐的距离太近,老皇帝听到了他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裴英稍稍放大声音,又道:“我说,我只有一个爹,我娘从小就教导我,我姓裴。”
老皇帝目憎欲裂,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锤床,怒道:“你!你是我的儿子,怎能跟那乡野村夫姓。”
少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看着这个自己认回来名义上的父亲,他苍老的面容,暴怒时无可奈何的模样,裴英心里隐隐有一丝痛快,“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娘跟我爹早就应该成亲过日子了,我也不会孤苦伶仃,受人虐待。”
在这一刻,少年剥下了他乖巧懂事的面具,露出里头被伤的血淋淋的心,狠狠的报复回去,“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病重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老皇帝想起了自己之前喝过的汤药,顿时明白了幕后黑手就是眼前的少年。
“你……咳!咳咳咳!”老人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竟然为了皇位,谋害……咳咳!”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裴英嘴角渐渐勾起诡异的笑容。
老皇帝忍着身体的不适骂道:“你竟然为了皇位干出这种事,早知你是如此虚伪凶恶之徒,朕就不应该让你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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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切都晚了,遗诏早就已经写下。所有的皇亲后妃都被拦在外头跪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身上,寒冷麻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只知道哭,没有一人敢擅入。
裴英用一碗汤药为自己的娘亲报了仇,看着老皇帝暴毙,他心中却依旧空落落的。虽然仇人死了,但他的爹娘也回不来了,他身上经历的苦痛也不可能因为仇人的死而消散。
不过没关系,他得了皇位,他会成为大靖国至高无上的帝王,然后……
他会得到玉明熙。
这皇位本不属于他,但他还是拿到手里了。就算玉明熙是他名义上的义姐,他也照样有手段能娶了她。
水中的寒冷让他的身体渐渐僵硬,肩膀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染红了一片江水。脑海中回忆着玉明熙最后一次扶他时,他臂弯中触碰到的娇小纤瘦的身子,他想要再抱紧她,却被她慢慢远离。
“裴英,别再见了。”
“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打扰对方了。”
她的表情那样冷漠,仿佛噩梦一般在他眼前挥散不去。裴英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质问她,为什么那样心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不!”
裴英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的疼痛像海浪一样打在他身上,他“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从床上坐起。
身边是前来护驾的佟桦和一同跟来的太医,裴英冷冷的看着他们,视线转向外头热闹的街市,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客栈的二楼,相隔不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潺潺流动了景江。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一身湿衣服也换掉,裴英下意识的摸到腰间,只剩下一柄刀鞘,匕首丢了。
“陛下,您还好吗?”佟桦与裴英差不多年纪,先前一直在他手底下做副将,后来得了他的提拔成了玉门军营的将军。裴英做了皇帝以后,特意拨派他去西南剿匪,如今战胜归来也得了大将军的封号。
裴英摇摇头,头脑还有些发晕,“朕睡了多久。”
佟桦回话说:“您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城北军将您从江里捞起来的时候,你身上伤的厉害,他们不敢带您车马劳顿,只能就近在这儿休养。”
那日一双血红的双眸吓坏了众人,连佟桦也不由得担心,“陛下,属臣多言,您身体有亏,太医诊治了,说您体内有……蛊虫。日后切勿动怒,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开刀取出。”
闻言,裴英只觉得好笑,转过头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太医,“你觉得朕还有得治?”
太医把头磕到地上,紧张道:“陛下是天子龙体,只要好生调养,总还有转机。”
裴英追问:“有几成把握?”
太医犹豫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靖国内并无蛊虫入身的病例,臣等也只是在医书记载中略微习得一二,并不熟悉其中诊治医理,若是能请到南疆巫医,必然能增加成算。”
客栈楼下的路直通码头,正值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一声吆喝闯进楼上人的耳朵中,“糖葫芦——”
裴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外,看不到那包裹着糖衣的红色果实,只听到这一声吆喝便心痒难耐,吩咐说:“去给朕买个糖葫芦回来。”
身在皇宫的皇帝什么珍羞美味没吃过,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吃饭不喝水,竟然开口要冰糖葫芦。佟桦摸不着头脑,谨慎地问:“陛下若要用膳,下头厨子都已经备好了。”
佟桦为人温和,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与裴英待在一起并不过分拘谨,是君臣也是战场上一同拼杀过的战友。
坐在床榻上的皇帝面色苍白,眉眼间是阴鸷的锐利,“用膳不急,去买吧。”
佟桦不解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裴英又问:“若是蛊虫取不出,朕还能活几年?”他低着头,微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如寂静深沉的夜色一般,看向太医的眼神莫名阴郁。
寄生在身体里的蛊与他共生了多年,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也时常让他饱受折磨。若能有办法将它取出必然是好的,但开刀取蛊这种事又不是吃药喝汤,不能百分之百成功。
一国之君身体有亏,反而要倚仗苗疆的巫医前来整治。这消息若是传到南疆去,只怕对两国的议和没有好处。
南疆国小民弱,向来是对大靖没有威胁,若是被他们抓到大靖皇帝的弱点,难保他们会以巫医交换什么利益,万一再让巫医动些手脚,他依旧是处在危险之中。
太医恭敬应答:“若是放着不管,陛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说完只剩下冗长的沉默。
透过二楼窗子的缝隙能看到外头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冬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的灌进来,屋里烧着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细微的声响在沉默的范围中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裴英垂下的头稍稍抬起,阴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早知道这么短命,朕还做什么皇帝,不如死在战场上的好。”
若是当初没有回京,没有做劳什子的皇帝,哪怕是战死沙场,玉明熙也能记着点他的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避他如蛇蝎。
太医卑微的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裴英厉声吩咐:“今日此事不要再对别人讲起,若是泄露出去,朕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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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不敢。”
过了一会儿,佟桦拿着一支糖葫芦回来了,敲过房门走进来,将糖葫芦呈到裴英面前。
裴英捏了竹枝,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裹着红色的山楂,满怀期待的咬下去,入口是酸甜的滋味,是他小时候想吃一直没能吃到的味道。原来也没那么好吃。
吃了一颗后,把剩下的随手一放,裴英皱着眉头问,“追到她了吗?”
佟桦脸色有些不好,立马跪在地上,“郡主的船已经使出了景江,我们临时准备的船不比大船帆大风足,追了一天后,跟丢了。”
裴英眼睛一闭,攥紧了拳头。
“陛下切勿动怒。”佟桦跪在地上抬头看他,规劝道,“恕臣多言,以下乃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的帝王,不该为男女私情左右,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义女,誉王妃母子、林太师一家,乃至微臣麾下的薛兰儿都颇为敬重郡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只怕是要惹群臣众怒。”
“你也觉得朕做的不对?”裴英道,眼神冷漠空洞。
佟桦紧咬牙关,冒死进谏,“陛下,您是帝王,首先要考虑的应当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大靖国的前程,若非如此,只会导致国家混乱,时局动荡。”
宫宴当晚,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宣布要娶郡主为后,当时就已经有几个老臣受不了这荒唐之事愤而离席。哪怕后来没有几人出口反对,但心中却也已经生出不满。长此以往,君臣离心,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这些事,裴英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在意而已。
面对佟桦的劝谏,裴英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冷问他,“你可知朕当初为何要从军?”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进入军营,在新兵营里熬了半年便展露头脚,在战场上碰到辽兵丝毫没有惧怕,一柄长剑砍下多少头颅,稚嫩的脸上沾满血腥的红,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男子从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却没有一人像他那样拼命。
大多数士兵家中仍有亲眷,身在战场,心系家中,不敢用尽全力。也有人是父子兄弟上阵,互相交付后背,为了保全自己身边人才拼尽全力去搏杀。
可裴英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心如槁木。
人生总要寻找一些意义,有人追求功名利禄,有人妄图读尽天下书,也有人只求家人安康,而裴英的追求简单又几乎无法实现。
他从小没有爹娘疼爱,看尽了世态炎凉,没有一天不再吃苦。只有玉明熙,她说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让他受欺负。
裴英信了,为了她,他可以生也可以死。
佟桦只看到裴将军表面的英勇无畏,却不知他躯壳之下是怎样一颗空洞的心。佟桦渐渐明白,皇帝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英明神武。
“臣不敢多言。”
裴英眉毛一挑,从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谁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朕问你,若要你舍弃父母性命换一生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佟桦恐惧道:“臣怎□□华富贵罔顾爹娘性命。”
裴英移步走到他面前,挺拔的身子在他身上落下阴影,说话声阴冷凶狠,“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我能为了百姓为了大靖,舍弃玉明熙。”
佟桦沉默了。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怎会觉得疼,他以为的儿女私情,对裴英来说却是求而不得的一生挚爱。而在裴英眼中,父母亲情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人们常常以己度人,又有几人能舍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裴英从来不期望有谁能理解他,信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道:“下发通缉令,务必要找到她的行踪。”
“是。”佟桦道。
“等等……不行……”裴英犹豫了一会儿,补充说,“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只发密令到各州府,让他们私下找人。”
那么一大船的人不管进了哪儿都会让人注意,广发通缉令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下发密令,暗中行事。
皇帝推开门,外头客栈下等候着数名城北军。没有过多停留,一行人向北启程回京。
从城镇旁经过的景江一路向冬流进运河,帆船一路沿运河南下。
摆脱追兵后,大船在运河上行驶了两天,停在了苏州。船上下来几个丫鬟去采办药品,小燕特意去请了个郎中上船看病。
玉明熙昏迷了整整三天,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昏倒的时候手心里还紧抓着没了刀鞘的匕首,身上沾满了鲜血,唇上却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即将枯萎的花一样萎糜不振。
仿佛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在一个没有云的大晴天,仰头看着天顶灿烂的阳光,玉明熙身着朝服踏进议事大殿,在新帝的登基大殿之上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护国公主。
她成为了新帝的左膀右臂,为他排除万难,尽力辅佐新帝成为一代明君。
到了二十二岁那年,玉明熙隐约想起自己曾在这个年岁死过一次,细枝末节的事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如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了了。
登基一年后,皇帝也快到十九岁了,陆续有朝臣督促皇帝立后纳妃,充实后宫。
列入选秀名册的女子太多,皇帝拿捏不准分寸,请玉明熙入宫与他商议。
身着龙袍的皇帝威严又端庄,在她面前却毫不隐藏自己稚嫩的神色,担忧道:“朕不知道该选谁,是与老臣联姻还是选一个清流门地的女子,还请姐姐为朕参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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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御书房里,玉明熙既是臣子又是义姐的身份为皇帝分析利弊,“皇后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若是你有喜欢的,不管是旧臣家女还是清流门第,臣都支持陛下的决断。”
皇帝一脸温柔地看向她,眼神中透着柔柔深情,“姐姐待朕真好。”
玉明熙轻笑,只觉得神清气爽,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暖暖的,把视线中的所有都照的金灿灿的,格外美丽梦幻。
“姐姐……”皇帝欲言又止,从书案后站起身来,问她,“为何姐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
男人走到她面前,迎着阳光,好像在容貌之上镀了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那眼角的泪痣和手腕上的银镯都在提醒玉明熙,这是她教养长大的少年。
身为臣子的她不敢在站着的皇帝面前坐着,想要站起身来,肩膀却被他一手按住。玉明熙抬眼看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才道:“微臣不信情爱,只信自己。”
皇帝追问,“那姐姐信朕吗?”
玉明熙微笑道:“微臣自然相信陛下,愿一生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男人的眼角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柔情,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变得格外温柔,勾着手指轻贴在她脸侧,那低沉又充满自信的嗓音随着俯下的身子响在她耳边。
“那姐姐,可愿做朕的皇后?”
一言击碎了梦境。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在看清男子面容的一瞬间,却发觉自己身处黑暗的密室,她坐在床上,衣冠不整,身躯被金链束缚,从光明被拖入黑暗之中。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依旧笑意盈盈,他按揉她的唇瓣,温柔缱绻的吻了上来。
不……不要!
玉明熙从梦中醒来,惊得一身冷汗。
睁眼看着陌生的船舱,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她感到头晕目眩,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发觉身体热一阵冷一阵,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隐约能听到外头水波击打船身的声音,玉明熙感觉喉咙发干,咳了两声,虚弱道:“来人,我想喝水……”
船舱里细小的声音被外头人注意道,林枫眠正巧端着药进来,看见她醒了,忙把药放在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将人扶起。
一杯水下肚,身子总算舒坦了些。
林枫眠扶着她坐在床榻上,玉明熙虚弱的身体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们到哪儿了?”
林枫眠关切道:“我们在苏州停了一天,眼下正朝着南方杭州去。你已经昏睡四天了,昨天请了大夫给你诊脉拿药,说是感染风寒,你好生休息吧。”
依偎在男人怀里,玉明熙稍稍安心了些,又问:“大概几天能到广阳府?”
清俊的君子哪怕美人再怀也能坐怀不乱,怜爱地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掉额头的冷汗,“再快也要十几天,你就不用担心了,船上有我料理。”
玉明熙迷迷糊糊地点头。
船行十几日,年节之前,大船在广阳府下最大的码头上停泊,一行人下船来换乘马车。
从船舱中走出,温暖的海风从海面上徐徐吹来,玉明熙抬头看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照在远处的海面上,映出一片透亮的海蓝色。
广阳府处在大靖国的最南端,北接沣江,东南临大海,西南接壤南疆国,时常能看到苗疆人在国界线上来回走动。
在船上吃了十几天的药,玉明熙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来到四季如春的广阳府,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与林枫眠并肩而立,二人一同走下船来。
玉明熙开心道:“从前我便想着带你来我家看一看,这里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天也很暖和。”
林枫眠点头微笑,看她精神气好了很多,自己的心也算放了下来,“看你恢复的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再过两天就是年节了,现在乘马车往广阳城赶,应该还来得及。”玉明熙拉着他一同去坐马车,小燕跟在二人身后也坐进马车里。
随行的护卫养了十几天的伤,基本上能走能跳,只有几个伤的重的还不能下地,坐在另外的马车里一同前去。
赶了一天路,将近黄昏之时,在城门落下之前,进了广阳城。
时隔五年重新回到家乡,这次回来心境与上一次完全不同,更多了些回到避风港的安全感。玉明熙撩开窗帘看着外头熟悉而陌生的人和事物,心中融化一片温情。
“我打算在这里久住。”玉明熙道,落下窗帘后同二人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发觉还是有家人在身边最好。”
有没有虚名都不要紧,总归她人还活着,家中积攒多年的钱财也带在身边,足够下半辈子养活自己和身边人。
闻言,小燕有些害怕,“可是陛下也知道您的家人在这儿,万一带兵追来……”
玉明熙原本闪着光亮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你说的对,他迟早会找过来。我知道他的手段,哪怕我不在这里,他也来广阳府抓我的家人要挟我。”
除非是裴英能够大彻大悟,放下执念。
不然,无论她在不在这,裴英都会来这里对付玉家人。
要么就是他永远都不来,他们两人分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要么就是他一路追来,两人终将再见。
“他再来纠缠着我不放,我就一箭要了他的命,然后再自刎谢罪,断了这段孽缘。”曾经眼中满是温柔善良的女子,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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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看着这样的玉明熙,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可也不敢说什么。
坐在外侧的林枫眠见状,插嘴问一句,“明熙,你还没告诉过我家中有什么人口,不如现在告知一声,我好提前准备见面礼。”
玉明熙抬起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改方才的阴沉。
“我爹爹是兄弟妹三个,爹爹去世之后,叔叔做了家主,姑姑嫁了广阳府的府尹。我还有一个小舅舅,不过他在通南府,是那里的守将,我也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林枫眠是家中独苗,家中一脉单传,没有叔伯,亲戚也少,听了她的介绍,有些羡慕,“没想到你家中人口挺多。”
玉明熙自豪的说,“我还有一个堂兄,是广阳府里的守将,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林枫眠羞愧道:“我连骑马都不会,下来与你堂兄说不上几句话。”
玉明熙咯咯咯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堂兄人可好说话了,他很敬佩读书人。”
一路说笑着来到玉府门前,玉明熙开开心心地走下马车来,小燕前去叩门。
看门小厮见是玉明熙回来了,脸上一阵惊喜,“郡主,您都好久没回来了,快请进。”说着,就催促府里的家丁前去禀告老爷。
在前院忙活的管家最先过来,瞧见玉明熙后,脸上带笑,“郡主回来啦,老奴给郡主请安。”
“刘伯,我的马匹车辆还有护卫都在外面,你帮他们安置一下吧,他们有几个身上伤还没好全,你叫人去外头请几个大夫过来看看。”
“是,老奴这就去办。”刘管家请安之后,走去她身后安排事宜。
玉明熙身后跟了四个丫鬟,身边是女使和一个青衣男子,走在府里颇为惹眼。
有几个玉府下人在廊下悄悄议论,“你们瞧见了吗,郡主带了个男人回来,莫不是在京城成亲了,这次回来是带人见老爷和夫人的?”
“不应该吧,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再远也应该邀请老爷和夫人进京去参加才对,我看不像。”
“我也觉得郡主跟那个男人不像是一对,应该只是朋友。”
“可是等过年之后,郡主都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还不成亲,外头人都要笑她是老姑娘了。”
几人叽叽喳喳的说着,没注意身后走来一身劲装的男人,他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不由得眉头一皱,怒道:“明熙贵为郡主,她是不是婚配,想不想出嫁,用不着你们操心。”
几个下人忙低下头去求饶,“少爷息怒,奴才们不敢了。”
玉显呵斥过几人后,朝前头正厅走去。
走到正厅上,正看见自家母亲拉着玉明熙的手嘘寒问暖,一旁就坐着那个陌生的青衣男子,那男子见了他,起身作揖行礼,翩翩君子做派,惹人心生好感。
玉明熙见了自家堂兄,脸上笑意更甚,“哥哥!”跑去来扑进玉显怀里。
原本许久不见,玉显也想好好宠玉明熙一番,此刻厅上有外人在场,他只轻拍她肩膀,“这般失礼,不怕被人看见?”
宽大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牵动一片旧伤生痛,玉明熙轻轻咬牙,不露痕迹的撇嘴道:“哥哥一个武将,合该不拘小节才是,怎么学起了京城门户的酸腐规矩。”
玉显被她说动,无奈的将人抱起,哄孩子似的上下动了两趟,强壮的身躯抱她就像拎小鸡崽一样容易。
玩闹够了之后,玉明熙为堂兄介绍了林枫眠,紧接着说:“我打算在广阳府常住,不知道叔叔婶婶和哥哥愿不愿意留我?”
卢氏笑的花开一般,“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你去京城住了这十多年,我们都见不到你,如今你愿意在这儿安定下来,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坐在主位上的玉天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在京城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来定居?”
此言一出,玉明熙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起来,卢氏和玉显也好奇的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林枫眠出言解围,“明熙做了几年官,累着了,前不久还因为受寒染了病,回到这里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最适合放松身体,静一静心。”
几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玉明熙有些不好意思,顺着他的话说,“我做了几年的户部尚书,每天每夜忙到头脚到悬,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便辞了官职回来。”
一个女子单独在外总是不容易的,卢氏心疼道:“回来就好,不管怎样,最终还是要自己高兴才是真的好。”
玉府大院里热闹的张罗起来,准备在新年夜亮起的彩灯今天就挂了上去,府里准备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共享团圆家宴。
席上玉明熙喝的没几杯便醉了,散席后,林枫眠扶着她出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人抱起来。
刚要伸出手去,后头便冒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壮的如同山石一般,因为常年在军中练兵,皮肤是像熟透的小麦一样的颜色,与读书写字的林枫眠相比,就像是粗壮的松树干与挺拔细长的竹子。
玉显不由分说把人从林枫眠手下抢过来,两手一拎,背在背上。
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林枫眠,警惕道:“明熙说你是她的青梅竹马,你这趟陪她过来,真的只是顺路?”
林枫眠轻声道:“我的确有公务在身,过年之后要到通南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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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页
玉显收回目光,背着睡着的玉明熙走在月下,目光隐隐透着不安,“我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也能看出来,明熙她有事瞒着我们……”
作者有话说:
郡主对小裴的心情就是,养了只小狼崽子可爱听话还让顺毛,长大之后大黑狼野性暴露,反手咬了她一口,她生气伤心还恨他背叛,但是忍不住怀念他还是小可爱的时候。
(养过宠物的应该会理解)(人家被自己养的猫抓伤过,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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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今天不更了吗】
【男主为了生存养就了一身的狼性,而这狼性似乎就成了他的罪,人们爱他像狗一样温驯的样子,当他展露出狼性时又避之唯恐不及,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爱他,但他却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就无可自拔。他为爱癫狂的样子就像身处悬崖边,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没有那么一个人爱他就算被吃掉也不悔,而女主却想着把他推下悬崖。虽然女主认为先背叛的人是男主,但她抱着利用的目的与男主培养姐弟之情,让对方入戏而自己却不抱一颗真心,只关心他死没死能不能成为她的工具,那些曾经片刻的心动和怜惜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时均能化为云烟时,注定了女主对男主的背叛,既无情爱何必纵许在他当弟弟时的逾越之举,给人希望后又让人在绝望中一遍遍生受爱不得的痛苦。看到最后我觉得一杯忘情水让男主解脱,女主从此在宫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宠物可不兴养啊,自己都被搭进去了】
-完-
第42章 、42
◎她是他的救赎,是唯一的光◎
除夕当日,城里四处挂起红灯笼,街上小商小贩也不出摊了,商铺关了门贴上喜庆的春联,街巷里跑着身着花衣裳的小孩子,手上拿着新年收到的拨浪鼓,欢快的奔跑。
大靖国最热闹的日子,连皇帝也不会在年假忙朝政,最要尽忠职守的将军也会在除夕夜前赶回家里,好好过一个年。
广阳城里的大户,玉府大门外早早的挂起了灯笼,坠着长长的流苏,暖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甚是漂亮。
门口的石狮子重新刷洗打磨了一番,经历了一整年的风吹雨打,要清理干净过新年。
府里上下忙碌着,贴春联,赏下人,厨房里忙碌的准备着今夜的团圆宴,丫鬟们打扫房间,连墙角的灰尘蜘蛛网也一并扫下,除旧迎新。
前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上头铺着新裁的红纸,青衣男子执一墨笔,信手一挥写下一手好字,三两下写出一个福字来。
从小被教养着习武打拳的玉显站在一旁都看愣了,他不是没瞧见过别人写字,自家爹爹也写的一手好书法,却不比林枫眠这一手字隽秀飘逸。
玉显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玉明熙从林枫眠身边抬起头,拿了一张写好的福字递到玉显手边,“哥哥别看了,快去把这福字贴上,新年要迎好福气进门。”
玉显接了福字,忙出去将字贴在门上。
一旁走廊里小燕与青竹一边说笑着一边走来,快到前厅时二人分开,青竹走去院子里打扫,小燕抱着一堆新布进来。
“小姐,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这些新布,说是让你挑几匹喜欢的留着做衣服,剩下的就赏给下头人,让他们带回家去做年货。”
玉明熙抬头看了一眼,“我衣服够穿了,你要是有喜欢的就留着,盛夏的都分下去吧。”
说着转头看向专心写字的林枫眠,说道:“枫眠,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匹上好的苏绣,是水青绣竹的花样,给你拿去做衣服吧,过些阵子你去通南府上任,总要穿戴整齐才气派。”
林枫眠落下最后一笔,写好一副春联,才说:“你素来穿粉色,怎么会留着水青色的料子?”
玉明熙顿了一下,一旁的小燕去口没遮拦,说:“那是之前小姐准备了要给……”
意识到说这话不太对,小燕赶忙住了口,打哈哈说,“奴婢先把料子拿下去了,后头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呢,奴婢告退。”
林枫眠并没有因为小燕的话而改变神色,只淡淡道:“你在这定居,应该也想过他会找过来吧?”
广阳府的玉府,她曾经带裴英来过,在这里短暂住了几天。如今是年节,水运大部分都停了,就连皇宫朝堂在这段日子也不会忙碌,只处理一些加急的事件,剩下的都要等年后才会处理。
那日在船上,她将人推下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与他相见,就算是见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场面。
前世的自己因为将一切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临了了无权无势受人胁迫,她已经怕极了。这一辈子本想握紧权力,做个权倾朝野的护国公主,没想到还是栽在了男人身上。
或许她招惹的都是烂桃花,天定了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如今虽然没有了权势,但好在生死由己不由人,身旁还有家人陪着,还有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别说爹爹还留给她很多产业,大部分都在广阳府,在京城住了十多年,回头才发现自己家乡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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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去想他的事了。”玉明熙轻松的微笑着,长长的眼睫上下翻飞,拿着一副春联去递给丫鬟。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辜负了他一番情意,但是他脑子疯的厉害,听不进去我的话,也不愿意放过我。”好像是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玉明熙语气平淡。
利用裴英是她的不对,她也想过弥补,可裴英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她。
两个人的想法从来都撞不到一处去,各自为政,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看她一脸淡然,林枫眠说起当年一桩旧事:“你可还记得我刚回京那一年,太孙的生日宴上,你喝醉了。”
玉明熙点头,“我当然记得。”
那天她被好几个夫人请到侧厅喝多了酒,出来的时候瞧见外头月亮很美,不知不觉就走去了花园,然后在假山边碰见了一个小公子。
那公子脸皮薄,被她靠了一下就面红耳赤,说话声都不稳当了。那之后一阵子她还为此事忧心,生怕自己是招惹了哪家的贵公子,怕人家爹娘带着儿子找上门来,到后来,即使她把此事告诉了长孙怡,也始终没有找到那小公子。
许是没缘分吧。
认识张祈安的时候,玉明熙有一瞬间觉得他有点像那夜她招惹过的公子,相处之后才发觉,张祈安那样单纯的性子,与她单独相处都怕坏了礼数,想是不会喜欢酒后失德的她。
玉明熙自嘲的笑笑,紧接着就听林枫眠说:“那日我在花园找到你的时候,是陛下扶着你,后来又亲自将你抱上了马车。”
因为醉酒根本记不得的事,听在耳朵里格外陌生。
林枫眠继续道:“我当时以为你们是表姐弟,觉得陛下的举动也并无不妥,后来得知陛下对你……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不是早就对你……”
那个时候,裴英才十五岁。
玉明熙惊奇的皱起了眉头,她隐约还记得裴英说过“十五岁就不拿你当姐姐看待了”,那时自己只顾着生气,没有想过裴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因为她?
她醉酒之后,都对裴英干了什么啊?
玉明熙羞愧的捂住脸,暗在脑中骂自己自作自受。
平平淡淡地将所有的红纸都写好字样,林枫眠收起笔来,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烦恼,只是怕你弄不清楚当年之事,总归离了京城,算是把过去事抛在身后了。”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好好跟过去道别,别留遗憾,也别再一知半解。
玉明熙缓缓吐息,平复了心情,努力扬起一个微笑,“管他的呢,天高海阔任鸟飞,我以后再也不想他了。”
外头贴好了春联,布匹银两都发给了下人,夜幕降临,各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小巷到大街一片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鞭炮炸裂的声响迎来喜庆的除夕夜,带着硫磺味的烟被吹散在空气中。
玉府中团圆宴上其乐融融。
相隔几千里的京城中更是一番热闹景象,街上处处散落着鞭炮落下的红花纸,家家户户都冒出炊烟准备年夜饭,沿着长街走去,一向灯火通明的皇宫在大年夜里却显得暗淡了,不仅没有放鞭炮挂灯笼,连宴席都没有摆。
飘然的大雪落下来,很快覆盖了一片荒芜的御花园,花园尽头的梅林也被白雪覆盖,枝头挂的红梅更显艳色。
从空中落下的白雪掉进一地灰尘中,被大火烧过的宴梅宫一片漆黑,虽然整体房屋的架构没有倒塌,但柱子房梁上都被火烧成了黑色,房屋上的瓦片也掉落了不少。
雪花从屋顶的破洞中落进来,宫宴那夜的繁华犹在眼前,所见却只剩破败苍凉之景。
灭了大火之后,皇帝并没有让人重修宴梅宫,只简单清扫了一遍便丢着放在那里。掉进江里之后,皇帝连养伤都来不及就赶回京城来。
因为郡主逃离,皇帝怪罪了很多人。失职的薛庆,准备宫宴的内务府总管,抓捕不利的常柏,甚至迁罪到了长孙怡和李澈母子。守宫门的禁军,守城门的金吾卫,一干人等不是关了禁闭就是下狱。
顿时京中人人自危,正到了一年末尾阖家团圆的时节,却碰上这样的祸事。
薛庭下狱后第二日,薛兰儿便进宫求见皇帝,来到御书房,跪在地上慷慨陈词。
“家兄在先帝出殡之日带领金吾卫进宫救驾,还请陛下看在家兄曾为陛下铲除过逆贼的份上,饶过家兄这一次!”
薛兰儿从来是个直性子,不屑与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懂皇帝心里那些阴暗腌臜的心思。
回京不过三天,受过责罚的官员已经有近十人,大多都是与玉明熙关系交好的。甚至那夜不同意皇帝迎娶郡主的老臣,也在暗中被敲打,家中不是儿子摔断了腿,就是女儿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裴英就像疯了一样伤害那些有可能是帮助玉明熙逃跑的人。
他身上的伤久久未愈,刺骨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玉明熙离开他时是有多么坚决,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换不来她的垂怜。
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身体稍稍向后倾去,连续两夜没睡,眼神中略显疲惫。
这几天已经不止有一人来他面前求情,有人痛斥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失职,也有人哭着喊着只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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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
裴英听着耳边的声音,仿佛与他毫不相干一样,像是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吵。
从老皇帝手里接过来这个位置,他从来没有觉得皇位对自己有什么吸引力,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玉明熙,他一辈子窝在军营里做个莽夫,至少能落得个耳根清静。
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既非亲朋也非故交,不管做不做这个皇帝,他总是孤身一人,身边之人要么是畏惧他的权力要么是害怕他的武力,有谁是真心愿意在他身边呆着呢。
反正他就是个暴君,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笼络不住,哪里还期待别人会理解他。
“你兄长在当值的时候喝酒,半夜打开城门,故意放玉明熙逃走,以为朕不知道吗。”
裴英冷冷地说着,脸色略显病态,“你让朕念旧情,只怕是他跟玉明熙的旧情更深些。”
“可是郡主她不想嫁给您,您就算当众逼迫她也无济于事,为何不将心思放在朝政上……”薛兰儿激动起来,说到一半抬头看到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裴英冷笑一声,心境更加憔悴,“朕原想着你在朕麾下也做过几年事,才提拔你跟去西南剿匪,重整朝纲时也没有动你的家人,没想到你心里也是这么想朕的。”
好累,他整个人就像垮掉了一样。
好像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待在皇位是为了什么?为国为民,为了朝臣为了将领,可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圣人吗?这个世间给了他多少善意,值得他不求回报的付出。
他只是想要玉明熙,就仿佛在跟全天下做对。可这天下又给了他什么?
跪在地上的薛兰儿不愿无功而返,出言劝道:“陛下,这世间女子数也数不清,您何故揪着郡主不放呢?”
“你以为朕想娶她就只是为了男女之情,满足私欲?”裴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从来没有人愿意听。
站在地狱那么久,他本已经习惯了黑暗,他会杀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他可以抛弃任何让他感到威胁的事物,他什么都不在乎。
偏偏玉明熙买下了她,抚摸着他的头,让他收起了尖牙利爪,从黑暗的过往中走出来,想要走进光明与她站在一起。
那种感情在心中沉淀了许多年,已经不是简单的爱情可以概括。
她是他的救赎,是唯一的光。
裴英已经不想多言,连他自以为可以相信的近臣都觉得他的追求是个错,是皇帝做的有什么意思。
许久的沉默,薛兰儿好像看懂了一些。她想起了当年在军营之中,她注意过好几次,裴英看向玉明熙的眼神中爱慕透着向往,就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他的神明。
九五至尊的皇帝也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末将愿意前去为陛下寻找郡主,还请陛下原谅末将的无知。”薛兰儿一个头磕在地上,衷心可见。
忽然转开的话锋让裴英眼睛一睁,疑惑道,“你以为这就能救了你的哥哥?”
薛兰儿抬头道:“家兄的确是失职,末将也不为他辩解了,只是陛下心事未了,这对大靖百姓而言不是好事,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要找到郡主才行。”
“她……想是不肯原谅朕的。”裴英放软了态度。
薛兰儿积极道:“不可能,我知道郡主的性子,她人那么好,只要陛下诚心向她道歉,事情或许就有转机呢。”
“你让朕跟她道歉?”裴英皱起眉头,“朕做错了什么,有什么好道歉的。”
孤苦无依的孩子不知道要如何去爱一个人,只一昧凶狠的把人捆在身边,不让她辩解,也不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薛兰儿是被家里好生养着长大的,上头还有兄长疼爱着,自然是比皇帝更通人情世故。
“郡主对陛下的疼爱,末将可是看在眼里的,可陛下您做了皇帝之后不但囚禁人家,还在宫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她的脸,郡主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肯受人胁迫。”
她那么要强,不肯屈服于赵洵,自然也不会做他的附庸。
薛兰儿喃喃道:“郡主疼您、信您、宠爱您,唯独无意于您。”
她小心翼翼的说着,您知道自己说的是大不敬之语,却又不吐不快,想要点醒皇帝。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轰隆隆炸鸣在裴英的耳廓里,“您囚她、辱她、胁迫她,却说是钟情于她,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无法接受,您又如何怪罪郡主想离开京城。”
普通人都能看懂的事实,对于深陷执念无法自拔的裴英来说,在这一刻才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颓废许久的身体仿佛醍醐灌顶,裴英有些手足无措的揉揉脑袋,随着思绪渐渐清晰,身上的伤痛也加重了许多。
他忍着伤口的疼痛,说:“你说的对,朕是得好好想想。”
“那,末将去找郡主?”薛兰儿抬眼偷瞧他。
“不必了,朕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回家去过年吧,团圆的日子,别让家里人担心。”裴英难得的说了句关心人的软话,也算是报答薛兰儿愿意点醒他。
看着外头翩翩落雪,裴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就像是从循环无尽的噩梦中醒了过来,现在才察觉到,自己做的有多错。
几天后,赶在除夕之前,因为郡主逃跑被牵连的人悉数被放回家里。
众臣担忧暴怒的皇帝会做出什么反常之举,接连上书问安,竟然意外地得到了皇帝的回折,不忍直视的字迹一一回谢了臣子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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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就连皇帝也不忍心将今年这些污糟事延续到明年。
除夕夜,皇宫里并不热闹,规规矩矩的点了几盏灯,伺候皇帝用过晚膳之后,皇宫复归宁静。
听着外头百姓们热闹的鞭炮声,裴英独自呆在帝华殿里,只觉得万家灯火长明,却没有一个人会陪在他身边。
身在宫墙之中,失去的不只是自由,还有生活的气息。
他像是被砌进了高高的神像里,所作所为不再只为了自己的意志,要顾及的东西很多,想得到的却离他越来越远。
“明儿……”男人缓缓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夜羞赧的新娘。
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如果还能再见到她……
——
庭院里的花树开了,粉色的花朵挂在树梢,散发着浓密的香味,吸引来了不少蜜蜂,树下的女子扶着梯子,仰头看站在上面的男人。
“枫眠,你摘那一□□个好看!”玉明熙开开心心的给他指着花枝的位置。
向来只会舞文弄墨的林枫眠哪里干过上树摘花这种事,扶着梯子站在高处,颇为为难,耐不过下头的小青梅眼巴巴的等着,只能尽力伸手过去把花枝摘下来。
离开京城整整一个月了,除夕已经过去两天了,温暖如春的广阳府没有冬天,花树一茬一茬的开,花香味沁人心脾。
摘了一捧花枝,林枫眠小心翼翼从梯子上爬下来,将花送到玉明熙手里,看她笑靥如花,他便觉得再累也值了。
玉明熙捧着花送到鼻子前嗅一嗅,香的她打了个喷嚏,笑说:“这花香味那么浓,我要把它们酿进酒里,来年等你再过来,我请你喝酒。”
林枫眠宠溺的拍拍她的脑袋,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待在一起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端着茶点的小燕走进院子里来,瞧见花树旁挨着个梯子,又见自家小姐手里捧着一束花枝,忙走过去,“小姐,您怎么又折腾林大人,也不怕摔下来伤着人。”
玉明熙把手里的花分一枝给她,开心道:“有我扶着他,不会摔的。”
小燕将茶点放到一旁石桌上,接过玉明熙递过来的花,担心地对林枫眠道:“林大人明天就要走了,可千万要当心才是,这边境线上时常有苗族人出没,您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盯上,万一对你下个蛊施个诅咒,可太吓人了。”
说罢,就被玉明熙当头敲了一下。
“瞎说什么呢,就是些江湖小把戏,被人传的神乎其技,苗族人真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被大靖国压制了那么久。”
林枫眠看着主仆二人,从中调和说:“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苗族人神秘又有点小把戏,不至于神化他们但也不能过分轻视,等我去了通南府后,将那里的民生商贸都调查清楚,也方便两国日后的谈判往来。”
小燕夸道:“林大人是做大事的人才,奴婢佩服万分。”
玉明熙将人拉到桌旁坐下,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渐渐有些失落,“若不是因为我,你现在说不定已经登阁拜相了,何苦去通南府那样山岭险峻的地方。”
林枫眠微笑着,如同春风拂面温柔道:“也不全是因为你,是我读书太久,有些认死理,去地方看看也是好的,见识越多,读的书才有地方用。”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京城呢?”玉明熙关心道,“伯父伯母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在身边,他们会担心。”
说到此处,林枫眠低低笑出声来,“我活了二十二年,这是第一次离开爹娘。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日后才能好好孝敬爹娘。”
看他如此坦然,玉明熙心中的愧疚也少了几分,“那你就放心去通南府吧,等我在广阳府安定下来,得了空就去看你。”
“我知道。”
玉明熙又想了想,眼睛一亮,“对了,我舅舅在通南府呢,我一会儿就修书一封寄给他,让他加派些人手保护你的安全,毕竟是在边境线上,事事都要当心。”
两人在院子里聊得开心,小燕站在一旁为二人斟茶。
从院外路过的人瞥眼瞧见这一幕,只当是花树下有两个神仙容貌的公子小姐在谈情说爱。
玉显躲在院门外偷看,看里头二人笑的开心,他眉头却越皱越深。
身旁跟着的随从西山抬头看看将军又透过半开的门看院里一片落花,粉嫩的花瓣随风而落,宛若一幅画。
行伍出身的西山是个泥腿子,看不懂这画中的男女痴情,抬头问:“将军,您扒在郡主院门外好一会儿了,到底是在看什么呀?真有事儿进去问问郡主不行吗?”
玉显啧了一声,一手敲在他脑袋上,打的西山叫疼,“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叫郡主,我妹妹都说了不想让人惹人注意,以后记住要叫小姐。”
西山“哦”了一声,捂着脑袋说,“那将军您不进去,咱们能走了吗?”
玉显扒着门偷看,瞧着里头的林枫眠对玉明熙亲密无间,越看越生气,“谁闲的没事会领一个男子回家里来过年,我看明熙跟林枫眠肯定有事。”
军营里的糙汉子没心思去管小姐公子们的事,西山只急忙催促说:“您就别看了,府尹大人一早派人来传口信,说见您有要事相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刚过年才几天,府尹就派人来找他,指不定又有什么公事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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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显不悦的从门前走开。
除夕刚过几天,街上还没有多少人,玉显骑在马上往府衙赶去,一路通畅,来到府衙前,外头有个小衙役在等他。
“将军您可来了,府尹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衙役引他进去。
看衙役着急的样子,玉显有些不解,问道:“府尹是有什么要事相告吗?”
衙役道:“小的也不知道具体,好像是上头发下来的密令,府尹大人刚看过就派人去叫您了,或许是要抓什么人吧。”
要在广阳府里抓人,不仅需要在府衙里找户籍名册,更需要守城的将士关城门,四处查访。文官与武将通力合作,才能顺利将事情办成。
走近府衙后面,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妇人与男人相互争执的声音。
妇人声音有些激动,又叫又摔东西:“我打死都不会同意的,那可是我大哥哥家的遗孤,是我们玉家的血脉,你要去抓了她,你干脆把我也一起抓起来吧,连带着我给你生的儿子女儿都别放过。”
男人语气隐忍,“你在这儿跟我撒泼有什么用,这是上头传来的密令,我还能违抗不成?你是不知道当今皇上的脾气,谁敢跟他对着干,那是全家性命都别想要了。”
“那皇上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人抓起来吧,你再看一眼那密令,连罪名都没有,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也不明白呀,按照上头的意思,是要把人抓了送回京城还是抓起来先关着?”男人“嘶”了一声,坐了下去。
妇人听罢又怒道:“说了不许抓,这都没出正月,你去抓人那不是招晦气吗。”
男人无奈道:“行了行了,我不是已经派人去找玉显了吗,等他到了咱们一块商量商量,你也不用在这儿跟我置气了。”
说罢,外头衙役就领着玉显走到了后厅上,“大人,夫人,玉显将军请到了。”
府尹夫妻两个见了玉显就像见了救命恩人似的,两人一起走过来,一人拉着一只手将人带进去,顺手禀退了一众下人。
玉显在外头听了两嘴,没听全,疑惑的坐在椅子上,“大人,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广阳府的府尹郑崇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确定里外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才说,“我昨日夜里收到的密令,看完之后一晚上没睡着觉,找你来一起想想办法。”
“什么密令?”
郑崇神神秘秘道:“是陛下派羽林卫下达到各个州府的,说是要,抓郡主。”
玉显瞪大了眼睛:“哪个郡主?”
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玉盈等不及了,给了二人一人一拳头,敲在脑瓜上,“咱们大靖国还有第二个郡主吗?!”她放低了声音,“不就是明熙吗,她现在就在你家里。”
玉显依旧没回过神来,“她说是厌倦了官场,以后要在这定居了,皇上闲的没事儿抓她干什么。”
郑崇紧张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密令上就只说找人然后抓起来,也不说是抓了送回京城还是就地关押,圣意难测,这大过年的,因为这一张密令,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看着惆怅的姑姑和姑父,玉显颇为无奈,提议说:“要不然大人您上书去问问我妹妹她犯了什么罪,要是罪过不大,咱们就秉公处置,要是……”
“呸呸呸,别瞎说。”玉盈打住了他的话头,“明熙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犯罪。”
“那也总得把事情弄清楚吧。”玉显道,“我当然也相信妹妹,但咱们被蒙在鼓里,办事也不方便呀。”
都是玉家人,多多少少都沾过定远候的光,玉明熙是定远候的血脉,是被玉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一张密令虽然让人心慌,但他们更加担心玉明熙是惹上了什么事端。
玉盈想了想,又说:“要不然,你回家去问问她,明熙不是从京城回来的吗,她既然说要在这定居,肯定不是无缘无故,你去把事情问清了,我们再讨论怎么办。”
三人一合计,决定就这么办。
为了不惹人注意,玉显装作没什么大事从府衙出来,转头就去了军营,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玉府。
他走去玉明熙的院子找人,却只见到在院子里扫花瓣的丫鬟。
“小姐呢?”
“回将军,小姐去林大人住的厢房去了。”
“什么?!”玉显顿时怒意上头,他们两个人果然有事!气轰轰的走去厢房。
走到门外就听见里头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门扉大开,里头人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玉显走进去,才看到一屋子加上丫鬟家丁就有七八个人,手忙脚乱的整理着。
“哥哥回来啦!”玉明熙从箱子旁站起身来,擦擦额头的汗,“枫眠明天就要去通南府了,我叫了人过来帮他收拾行李。”
“哦。”玉显愣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妹妹啊,你跟我过来一下。”
闻言,林枫眠转了目光过来,有些担忧的看着二人。
玉明熙看了林枫眠一眼,眨了下眼睛让他定心,自与玉显一起走出去。
二人走到无人的墙角,玉显小声问:“我今日去见姑姑姑父了。”
玉明熙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桃花般粉嫩的小脸淡淡道:“今天不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哥哥去见姑父,是为了公事吧。”
玉显低头看着娇小的妹妹,过了那么多年,她也没有长高多少,甚至比之前还消瘦了一圈。她眼中不再是孩童的天真可爱,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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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说:“上头下了密令说要抓你,你这次从京城回来,不是厌倦官场争斗那么简单吧?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我……”玉明熙努力想让心情平静下来,可怎么回想都是与那人纠缠在一起时的崩溃,她缓缓抬起头,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我应该是得罪了皇上,他找我回去,可能就……再也不会放我自由了。”
“你怎么会得罪……皇上?”玉显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自家妹妹说着这样让人惊恐的话,竟还能笑得出来。
“哥哥,那些旧事我不想再提起了。你如果担心我会给家里添麻烦,就把我送去府衙关起来吧。”
“胡说什么,你是我妹妹,我可干不出那种大义灭亲的事。”玉显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我帮你扛了,上头真要来人,我哪怕卸甲还家,也一定要保住你。”
有家人在身边,玉明熙终于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依偎在堂兄的怀里,收起了勉强的苦笑,泪湿眼眶。
额头上的冷汗被微风吹过,一阵凉意从脑门儿冲到全身,玉明熙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忙推开玉显,跑到墙边去扶着墙干呕起来。
还没吃晚饭,胃里空空,怎么吐都只有酸水。
玉显又吓了一跳,忙去她身边,轻拍她后背,“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给那小子收拾行李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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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了?】
-完-
第43章 、43
◎“孩子不是他的”◎
扶着墙干呕了一会儿,玉明熙感觉浑身不适,原本粉嫩的小脸也褪了一半血色。她摇摇头,“我没事,许是中午吃得多了,肚子里有些积食。”
玉显扶着她站稳,担忧道:“你这小身板都多少年了也没长两斤肉,我真怕哪天刮大风把你给吹跑了。”
兄妹两人年龄只差了两三岁,体型却相差甚大,玉显一只胳膊比玉明熙的腿还要粗,也难怪他总放心不下这个堂妹。
玉显安抚她说:“过年吃的当然多,你若是受不了,便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开两副健胃消食的方子,也少受这些罪。”
请大夫……
玉明熙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犹豫了许久才说,“不着急,还是先送枫眠离开再说这些无关要紧的小事。”
张口闭口都是林枫眠,玉显格外不舒坦,心思直的大男人不懂得隐藏心事,直言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怎么那么好,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还说只是普通朋友,给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带了上门女婿回来呢。”
被堂兄半怨半打趣地说这样的话,玉明熙羞红了半张脸,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别瞎说,他只是顺路送我过来,明天就要走了。”
玉显赌气说:“赶紧走了的好,虽然我也很欣赏他才华横溢,但总不好让你们两个再花前月下,给府里的下人看见了,背后说的可不好听。”
“行了行了,哥哥别打趣我了。”玉明熙松了他的手,走去厢房。
天色渐渐暗下去,天边的夕阳仿佛烧着的火焰一般染红了飘浮的云彩,金色的阳光洒在庭院里,从屋檐上落下来仿佛一道金色的瀑布,带着微烫的温度划过指尖。
厢房里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大大小小好几箱子,过来帮忙的下人出了房间去,原本拥挤的屋子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坐在桌边,玉明熙支着桌子托着脸,微笑着看对面的青衣男子。
他身上穿了新做的水青色春衫,端着茶杯亲抿一口。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林枫眠被她盯得有些自在,抬眼回视她的目光。
“看我那么久,想什么呢?”
玉明熙轻笑两声,坐正了身子,两鬓边垂下来的流苏晃出轻微的幅度,被外头照进来的金光映照的金闪闪一片,连她脸侧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如果当初你说要娶我的时候,我早早答应你就好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烦心事。”分别就在眼前,玉明熙也不禁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早早的成了亲,断了裴英的念想,或许就不会连累林枫眠到如今这个境况。
往事不可追,她也只是想想,对着朋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林枫眠知道她的心思,云淡风轻道:“人各有命,经历了这一番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吃过了亏,看遍了人心,日后再怎么往前走,心理也有定数了。”
玉明熙点点头,微笑着,“你说话总是有道理,我……也会好好思考以后要怎么走。”
林枫眠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头上摸了摸,视线看向窗外的院子。
夕阳的光辉渐渐落下去,院子里暗下来,依稀能听到隐隐虫鸣。夜里的温度有些凉,二人喝着热茶聊天谈心,即使物是人非,至少还有彼此能信任依靠。
第二天一早,行李被搬上了马车,玉明熙起了个大早前来送人。
“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不说一定能帮你解决,至少能帮你想想办法。”玉明熙拉着林枫眠的手一起走出府门,走到马车前也不舍得松手。
玉显骑上马,看两人难舍难分,插话道:“昨晚说了半宿的话还没说够啊,再不赶紧启程,天黑之前可就到不了驿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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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眠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了。等我把差事忙完,再来与你喝茶。”
玉明熙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护送官员前去上任,如此重任自然要玉显亲自前去。一行人离了玉府,往城门边驶去。
共同携手共度几年的好友,如今远去履行他的使命。玉明熙站在府门边,远远的眺望着离去的马车,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伤感了半日后,玉明熙翻出了父亲和母亲留给自己的遗产。
当初她远赴京城,而双亲留下的遗产大多数都在广阳府,京城也有一些,只是不多,而她又在官场上忙碌,无心打理,便将那些京城的铺子转手卖掉了。
现在已经决定了定居在广阳府,便翻出了田契铺约,好生打理起来,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坐在院子里,旁边是落英缤纷的花树,玉明熙与小燕、青竹、杨宏一起翻看遗产。
在一堆泛旧的纸张里,小燕挑出一张来递给她,惊喜说:“小姐,这个宅子位置好,里头还有一个湖,咱们就去住这儿吧。”
玉明熙接过房契,仔细端详几眼后,认真道:“这是我祖父留给我娘亲的宅子,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没人住了,若是要住进去,少不得要添砖加瓦,修修补补。”
杨宏笑道:“小姐不必担心,咱们都是干力气活出身的,如今弟兄们都养好了伤,正愁着没处施展拳脚呢。”
青竹也找出了两个房契,一处在广阳城郊外,是原先踏青修养的落脚处,只小小一个院子。一处是在城里,地段闹腾了些,出门就是闹市,不必小燕找出的那个宽敞清静。
在几个宅子里选了一下,还是小燕找出的最合适。
玉明熙单单留下了一张,剩下两处宅子将房契放到另一边,抽个时间卖掉。
选定了宅子,又将田产铺面梳理清楚,足有二百多亩良田,十几个铺面,还有两家盐庄,她不在广阳府的时候,这些都是交给管事打理,定时将银钱存进钱庄,她身在京城也能花销。
理清手上的产业后,玉明熙第二天便去了宅院,那宅子与玉府只隔两条街,出了门就是清水河,门口种了一排垂柳,在微风中轻拂水面。
宅子的院门并不大,只开了一个正门,上头挂着“黎花园”的牌匾。
走到门前,玉明熙抬头瞧见牌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牌匾的字刚劲有力,你看就知道是爹爹的亲笔,只是这直白的名字,取自她娘亲的姓名“黎花骄”中的“黎花”二字,一看就知道是娘亲为这宅院取的名字。
小燕也瞧见了这名字,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写错了吗,梨花园?”
她是在玉明熙入京后才跟在她身边的,自然不知道定远侯夫妇的事。
玉明熙注视着那牌匾看了好久,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但看着这字就好像亲眼看到娘亲在爹爹身边指挥着他写字,她微笑着:“娘亲读的书不多,倒是爹爹宠着她,取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名。”
听罢,小燕有些明白过来,羡慕说:“早听说侯爷和夫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原来他们除了骑马射箭,还有这样的小情趣。”
瞧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小燕羡慕自己的爹娘,玉明熙调笑说:“我瞧你也有人疼了。”
丫鬟打开门锁,二人走进宅院,后头跟着几个丫鬟。
脚下踩到杂草,小燕害羞道:“小姐您说什么呢。”
玉明熙停下脚步,拍拍她的肩膀,“如今我也要安定下来了,怎么能把你的事儿给忘了呢。我看中了一个宅子,就在这个宅院后边那条街上,走侧门很快就能过去,我打算把它买下来,给你和青竹做婚房。”
闻言,小燕害羞的把头撇向一边,“小姐您别说了,我跟青竹也不着急,而且,我们怎么能用您的钱买宅子呢。”
玉明熙微笑说:“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只是苦了你和青竹,不能把家人接过来见礼。”
小燕摇摇头,“能伺候小姐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等到咱们在这安顿下来了,他若是想把爹娘接过来也来得及。”
一行人走进庭院,脚下踩着的石板路落满了灰尘,路旁杂草丛生,草根甚至挤裂了几块石板。前头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多年没有修剪的树长得格外茂盛,甚至把屋檐一角都顶破了,树下落了厚厚的枯叶。
开了门锁,走进前厅去看,里头家具还是完好的,只是过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掉漆。墙上处处都是蜘蛛网,还有几处瓦片掉落下来。
从前厅出来,沿着屋檐下的走廊穿过圆门走到后院,视线豁然开朗,后厅前赫然一个宽大的池子,虽然落了不少树叶,但水质清澈,里头隐约还能看到游鱼。
从长廊下走出就到了池上的小桥,沿着小桥走过去,隔着不远就能看到后厅,同样被锁住。跟在身后的丫鬟找了半天才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到开门的钥匙。
黎花园虽然不比郡主府大,但胜在后院有个宽敞的池子,小而雅致。
看过了宅院之后,玉明熙吩咐丫鬟们去请人来除草清塘,不但要刷漆打扫,还要修理一下疯长的树木。这么多零散杂碎的活,只靠随行的护卫做,短时间可做不完。
七天之后,护送林枫眠前去通南府的玉显回来了,玉府摆了宴为他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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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玉明熙瞧见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闻到油腥味,胃里一阵翻涌,忍着装作没事人从屋里退出来,没走两步就在廊下吐了起来。
听着外头的声音,方才回来的玉显疑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总是吐。”说着就要起身去看。
刚准备起身去关心的卢氏听到了儿子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头有事儿,忙拦住了玉显,小声问:“你妹妹之前吐过?”
玉显回忆了一会,“就是那次给林枫眠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吐了好心酸水,妹妹是不是肠胃不好啊?”
听了这番话,卢氏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玉明熙来到广阳府已经一个半月了,她是跟林枫眠一同来的,两人青梅竹马,同乘一条船,在船上相处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卢氏越想越害怕,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玉明熙从外头从容的走进来,抱歉道:“扫大家的兴了,我近日肠胃有些不好,吃不了荤腥,就不动筷了。”
玉显走过去扶着她来坐下,“早跟你说过请个大夫看看,是不是又没听话?”
玉明熙垂下眼睫,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这几天忙着整修宅子,等忙完有时间了再看大夫吧。”
玉显不解,“你修什么宅子?住在这儿不挺好的吗?”
玉明熙伸出手去替他夹了菜放到碗里,“哥哥日后也要娶亲,我一个未嫁的女子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见玉显张口要挽留,玉明熙忙说:“那宅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从前我在京城,顾及不到这里,现在决定要搬回来了,自然不能让爹娘的产业荒废了。”
玉府再好也是叔叔家,黎花园是祖父留给娘亲的私产,娘亲又留给了她。
卢氏从中调和说,“显儿你就不要操心你妹妹了,她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吧,当初大哥哥和大嫂也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就上了战场,只给那宅子提了个名,都没能住上几日。”
说起去世的侯爷和夫人,宴席上的几人神情略显悲伤。
玉显虽然不舍妹妹要搬离玉府,但也拗不过她,好在两个宅院隔得不远,他从军中晚归的时候还能路过,方便去看看她。
宴席过后,玉明熙借故说宅院那边有事要她去处理,着急忙慌的要走,却被卢氏挽留下来,带着人进了后厅。
前后关上了门,连贴身女使都被赶到门外去等着,确认四下没有人后,卢氏才问:“你这身子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年长的妇人紧张的看着如花般娇嫩的女子,后者轻轻摇头,“真没什么事,婶婶不用担心我。”
卢氏不信,“我也是女人,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肠胃不好可不是你这个吐法,你要是真不想让我担心,去找个大夫来,让他为你诊诊脉。”
闻言,玉明熙警惕的抬起头,踌躇着走向一旁,轻咬下唇,“我……我真没事。”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加惹人疑心,卢氏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明熙,你娘亲走得早,有很多事她没教给你,我也是怕你做错事。你告诉婶娘,你是不是……有了?”
从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玉明熙先是惊讶一怔,随即委屈的垂下头去,“我……我不知道。”
与裴英共度的那几夜,仿佛噩梦一样纠缠着她,夜不能眠。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忘掉过去的事,努力经营好当下,可是总有事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想忘掉没有那么容易。
是不是因为她犯了错,就不可能轻轻松松从中抽身,上天是在惩罚她……
刻意忽视了那么久,身体的不适已经越来越明显,卢氏的关心让玉明熙在心中围绕着那不堪的记忆筑起的高墙轰然崩塌,顿时红了眼眶,泪珠一滴滴滚落下来。
“我不知道,婶娘,我害怕……”玉明熙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指甲压进皮肤里去留下一道道红印,她抽泣着坐了下来。
刚才还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会子哭的那么可怜,卢氏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自己的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到家里也不敢跟家人说,只自己承受。
她走到玉明熙面前,将人抱在怀里,安慰说:“别害怕,有婶娘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婶娘说。”
已经哭到了这份上,玉明熙泪眼婆娑,依旧紧咬着牙齿不肯透露半句。
她还没有嫁人就已经没了清白,还是被她一手带大的义弟给……她怎么说得出口。即便说了又能怎样,难道要让叔叔婶婶去京城给她讨公道?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等不到她开口,卢氏只能提议说:“那咱们先请个大夫来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定数。”
玉明熙纠结了许久,自从身体有些不适,她一直不敢看大夫。害怕噩梦成真,更怕自己的丑事暴露,家里人面上无光。
但卢氏已经有了猜想,并没有因此生气,玉明熙也不得不直面,点了头。
稍晚些时候,卢氏出了后厅,说是自己吃坏了肚子,让底下丫鬟去外头请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没过一会儿,大夫匆匆赶来。
外头阳光大好,照进窗里来,后厅的门依旧关着,却挡不住外头灿烂的光芒。厅上三人面色凝重,大夫仔细诊脉,玉明熙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一旁的卢氏更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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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大夫松了手,脸上露出微笑,“恭喜夫人,恭喜小姐,是喜脉。”
玉明熙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卢氏,刚才哭红的眼睛又流出泪来,仿佛失了声音一般,紧咬着牙齿,捏着手帕,木讷的擦掉脸上的泪。
瞧见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大夫察觉事情不对,起身站到一旁不敢说话。
卢氏忙拉大夫到一旁,私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塞了些银钱让他瞒住此事,才将人送走。
稍晚些时候,在前厅的父子两个得知卢氏请了大夫过来,也走来后厅,却只见到前来看诊的大夫匆匆离开,噤口不言的样子明显是藏着事。
父子二人走进后厅,一家四口面面相觑,玉明熙一双哭红的眼怎么也无法遮掩。
玉天恒沉默了。
玉显猛敲一下,简直要把桌子锤裂了,“简直岂有此理!我就说那小子跟你亲近的有些过分,我还亲自把他送去通南府,就应该把他捆过来,向你认罪!”
玉明熙捏着手帕,小声啜泣,“别去找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遮掩,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事那就得认。”玉显说着就起身向门边走去,“你等我把他提过来,一定得把这事说清。”
“你别去,这不干他的事。”玉明熙叫住他。
沉默寡言的玉天恒劝道:“明熙啊,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这屋里内外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就让你哥哥把那位大人请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被三个人围着出主意,玉明熙又无奈又委屈,只得说:“孩子不是他的。”
“什么?!”一家三口齐声惊呼。
“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卢氏愁容更甚,“你还没出嫁就多出了个孩子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玉明熙抹掉眼泪,表情清冷:“婶婶不要难过,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
“话可不能乱说,这怎么说也是条人命,你就告诉婶婶,孩子他爹到底是谁,我也好替你出主意呀。”
玉显紧接着问:“京城传了命令说要抓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
“哥哥,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办好。”玉明熙咬紧了下唇,手帕都快被扯断了,羞愧道,“我知道我这样是个玉家丢了脸面,连带着你们为我烦心,是我不孝。”
玉天恒抬头看她,眉头紧皱,“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怪罪你,只是事情弄不明白,也不能给你想个办法,日后婚嫁可怎么办呢。”
玉明熙坐在椅子上,缓缓吐息,像是看淡世事一样,已经没了那股向上的心气,“我现在吃穿不愁,还可以去赏花看海,可以去爬山礼佛,人生在世,又不是非要嫁个夫君不可。”
卢氏坐在她身边,伸了手帕来给她擦眼泪,“你这说的是孩子话,现在年轻力壮自然什么都不怕,等到日后年纪像我这样大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身边若没有个老伴相互扶持,这日子只会越过越没意思。”
“婶婶说的是,但是像我这样……只怕没有哪家郎君愿意娶我吧。”
听她话中有意,卢氏一改方才的愁容,鼓足了精神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只要你愿意,婶婶为你操办。”
玉明熙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想着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渐渐生出些别样的感觉。
她要跟裴英断绝关系。
这个孩子不能留。
这样想着,就同意了婶娘的提议。她要向前看,把日子过下去,没了这个孩子,她才是与裴英恩断义绝。
她要嫁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脑子里想的明明白白,可心为什么那么痛。
作者有话说:
逃避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小裴快来,你孩子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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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起来】
【就应该把孩子打掉,真正的火葬场就应该让男主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火葬场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要是让裴知道,他估计立刻就支愣起来了】
-完-
第44章 、44
◎“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子”◎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宫门大开,皇帝前往灯会与民同乐。
京城的冬日依旧寒冷不减,进入年关时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雪,如今积雪还堆在地上没有化干净,一片雪白沾染了几点污渍,被人踩在脚下,渐渐化进泥水中。
仰头能看到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月光之下是光彩各异的花灯,几个孩子一人提着一只兔子灯从人群中穿过,言谈嬉笑,好生快活。
年前宫宴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仍旧是京城百姓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怪谈。
灯谜大会的台子下聚集着数不清的人,只等着看今年的灯王花落谁家,也有许多败下阵来的秀才举子,眼看着彩才无望,便聚集在一起顾左右而言他。
“明熙郡主都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怎么也不见皇上去将人捉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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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婚这事儿就是皇上的不对,若是世家大族的贵女也就算了,明熙郡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定远侯独女,她娘也是出了名的女将军,皇上不拿点诚意出来,竟然当众逼婚,郡主能答应才怪了呢。”
“你还想着郡主能答应?他们两个可是姐弟,真要成了亲,咱们这些还未入仕的读书人看着无所谓,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最守礼法规矩,怎么会允许皇帝娶自己的义姐呢。”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听说有哪个老臣为这件事跟皇上过不去啊。”
“敢跟皇上过不去,除非他们是不要命了。从西南打了胜仗回来的佟桦大将军被派去执掌城北军,皇上将军权握在手里,还不把文官们捏的死死的。”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有一人提着手上的莲花灯,默默听同伴们说话,自己却没有言语。
站在身旁的人笑着问他:“祈安啊,你怎么不说话呀?我记得当初明熙郡主对你可不错的,如今人走了,也不见你说声思念。”
张祈安圆润的小脸在粉色的灯光中映衬的格外可爱,与一众举子同行,只小声说:“郡主她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莫不是输了灯谜气坏了脑子,郡主可是为了躲皇上的逼婚才逃去了广阳府,她回来可就是往刀口上撞,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张祈安软软道:“我觉得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她向来不把感情纷争看的重,如今出走也只是为了避一时锋芒,等她想明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靠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皇帝的执念就是玉明熙的劫。如今逃脱在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仍然要受皇帝裹挟。
若想得一个安稳自由,只有夺得更多的权力与皇帝抗争。
一个刚登基还不到半年的皇帝做出这么多荒唐事,即使朝臣们迫于他的武力威胁不敢多言,心里也一定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而玉明熙在朝中立威多年,对待同党用尽仁善,哪怕是与她政见不和的朝臣也不得不为她的人品折服。这些才是她不可被替代的理由。
张祈安虽然认识玉明熙的时间并不长,但两人经常吃酒互诉心事,所谓酒后吐真言,他听了不少玉明熙的真心话。
“为何我身为女子一定要依托男子而活,夫君高兴了便对妻子好一些,生气了便随意冷落打骂,为何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郡主想要活出个什么样子呢?”
“我要站到那最高处,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在意的人,再也没有人敢骗我,也绝不许人任意践踏我的尊严,迟早有一天,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人。”
醉酒的女子脸上带着让人心醉的红晕,张祈安痴痴的望着她,仿佛仰望着一束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她那样瘦弱娇小,分明只比他大了一岁,却仿佛历经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眼中是他无法企及的野心。
在登基大典前夜,张祈安前去赴她的约,一路走来心情畅快。
她的野望即将实现,他怎能不为她高兴?
朝臣中明面上与她站成一派的有十之二三,都是德高望重,能力超常之人。满朝文武更是有过半之人与郡主一心,张贯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看这些朝中之事却是见微知著,张祈安跟在爹爹身边,自然也看得明白。
在即将权倾朝野的前一夜,玉明熙跌下了云端,张祈安不知道她在“重病”的那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但得知她被皇帝逼婚后,心中隐隐为她心痛。
天之骄子熬过了那么多年,却毁在了背叛自己的义弟身上。
她心中该是有多痛。
张祈安眼中有些失落,他终究位卑言轻,不能像林大人那样为她的自由放手一搏。但他仍旧相信,明熙郡主一定能从伤痛中走出,重拾她的宏图大略。
挂了满街的彩灯仿佛坠入人间的银河染上了数不清的颜色。灯会上是相恋的男女并肩而行,执一柄鸳鸯灯,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纪稍大些的妇人也与自己的夫君一同赏灯看花,还有一些被自己的姐妹拉去一起猜灯谜,落了单的老爷们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被清静的茶楼吸引,躲进去偷闲。
大理寺主事陆万走进茶楼,迎面就看见刑部尚书与御史台的督察御史金理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陆万惊得恨不得擦亮两只眼睛,这可真是百年见的奇景。
当年李乘风还在世的时候,金理效忠于三王爷李禄,没少跟他们作对,甚至还参奏郡主贪污,却是阴差阳错的让玉明熙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陆万走过去,一脸惊奇的看着刑部尚书,“屈兄,这林大人和郡主才走几天呀,你这是打算和御史台的谋划什么好事儿?”
屈荣祖抬头看他,笑着向他介绍,“陆万啊,你也别在这儿说酸话了,如今这世道,陛下为了娶郡主,把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挨个罚了个遍,同病相怜之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说着,屈荣祖过来把人拉到桌边坐下。
正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茶楼中间的台子上唱的正热闹,他们不靠得近一些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声音。
三人坐在一桌上,金理向陆万行了个礼,以示友好。
看着小桌上摆着的茶果点心只剩下残羹,陆万没好气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我在大理寺看卷宗连晚饭都没吃,方才陪着夫人过来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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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理立刻会意,叫来小二添了两碟点心,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在御史台也不好做,递上去的折子,只要参奏陛下的近臣,他一律不批。佟桦将军是尽忠职守,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将士未免太野了些,又是占用民田又是当街打人,连金吾卫都打,简直是持功倨傲,无法无天。”
屈荣祖也道,“自从陛下当政以来,刑部的案子一天比一天多,只怕再过两三个月,刑部大牢就要塞满了。”
说起朝堂上的混乱状况来,三人一个比一个苦水多。
当今皇帝铁拳铁腕铁手段,稳定了朝纲是好事,却也有些过犹不及。一昧的提拔近臣,打压老臣,闹出不少祸事来。
原先还为势力争斗而互相看不顺眼的朝臣渐渐也受不了新帝的手段,每天每夜都有做不完的公事,哪还有力气再斗来斗去。
陆万吃点心填肚子,一边吃一边问:“怎么只见你们两个人,不见邹诚啊。”
金理摆摆手,“户部比我们的事儿可多了去了,郡主生病的那阵子,户部堆下来的折子都要排到明年三月去了,邹诚新官上任,听说连大年夜都是在户部过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上头皇帝随便一个决定,都会在朝廷里激起数米高的浪花。
户部尚且有邹诚填补了尚书一位,虽然事多些,但总还有点指望。
再看礼部,主管大权的林枫眠被贬去了通南府,新上来的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可不比林枫眠有精神气,做事慢慢悠悠,谨慎万分,生怕出一点差错就被皇帝关进大牢里。如今整个礼部死气沉沉,效率低下,让人忧心。
工部与地方接洽还好些,吏部的傅琛一向独善其身,三月春试在即,他也闲不到哪里去。
兵部尚书薛庆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带着儿子女儿也不让出门,一家子噤若寒蝉,生怕再被皇帝的怒火牵连到。
整个朝廷的官员心中都颇有微词,只是为人臣者,怎敢与皇帝对着干,顶多了就是在背后说嘴两句,等上朝,面对暴戾的皇帝,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人人惧怕的皇帝并不在灯会之中,身着玄衣的男子站在宫之上,视线穿过长长的街,望去城门之外。
那广阔天地中,藏着他心里放不下的人。
“朕想去找她。”裴英喃喃道,声音有些苍凉。
陪侍在身边的常柏微微躬身,之前被长箭刺穿的腿还隐隐作痛,他恭敬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该以天下苍生为重,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弃朝政于不顾。”
裴英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他渐渐明白了玉明熙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在这样的高位之上,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只能牺牲自己压抑自己,为的只是保全手上那些权力罢了。
他如今成了权力的傀儡。
前去广阳府来回两个月,不放下皇位,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自由的时间。若是放下皇位,他还能用什么抓住她的心?
两难之下,裴英抬起头看着圆圆的明月,任月光洒在他脸上,缓缓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下令说:“去广阳府把人抓回来,哪怕是朕做的不对,也要见了她的面,亲口对她说。”
对她的执念就像是一个漩涡,自从陷进去那一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常柏躬着身子,眼神有些说不清的担忧,小心翼翼的问:“若是娘娘不在广阳府?”
“那是她的家乡,她的叔婶都在那儿,我记得她哥哥好像还是一城守将,除了广阳府,满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呆着了。”
裴英说着,将视线转向常柏,阴鸷的眼神仿佛要吞了他似的,“因为你的失职,已经放跑了她一次,这次不许再出差错。”
常柏惊恐万分,“属下遵命。”
长街上的灯火越燃越盛,灯谜大会的台子上已经决出了最新的灯王,傅琛拿着赢来的双鱼彩灯走下台来,走向了人群中。
双鱼戏珠的样式,下头坠着明黄色的流苏。灯身上还写着灯王花王的题词,比普通的花灯都要大上一圈,格外惹眼。
傅琛表情淡淡的,面容不带一丝喜悦。
一向刚正不阿,从不看重权势的吏部尚书大人罕见的站上了灯谜大会的台子,还赢得了第一。他拿着花灯走在路上,端正的仪态,俊气的容貌,被不少小姐姑娘们偷瞧几眼。
从灯会的长街上离开,傅琛一路向前走,身边连个跟着的小厮都没有。
路边门户外点着花灯,他停在了薛府门前,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敲了敲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瞧见是来人,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吏部尚书傅琛,求见贵府二小姐。”
听到来人是个大官,小厮眼睛一亮,却也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只说:“大人先稍等一会,我家老爷下了门禁令不许人随便进,小人去替您通传一声。”
“麻烦了。”傅琛微微躬身,一身深紫衣在暖光的映照下泛着紫红色的光。
门从里面被关上,傅琛站在门外,没一会儿就听到一旁墙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小姐,您别出去了吧,老爷都说了不让府里的人出去乱走。”
“我爹就是瞎操心,哥哥因为郡主的事儿被关进去了几天,后来皇上不也开恩把他放回来了,何至于像惊弓之鸟一样,门都不让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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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傅琛就看到一边的墙头上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没有发饰也没戴耳坠。直到她整个人跨坐在墙上,傅琛才看清那人。
薛兰儿坐在墙头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傅琛,疑惑的看着他,回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指着他说:“我记得你,我小时候是不是抢过你的糖?”
看着墙头上的女将军明艳肆意,傅琛稍稍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嗯。”
女将军疑惑的看着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向来镇定自若的傅大人说话突然磕巴了起来,“今日灯会,我,我想着你在家,过来邀你一起……”
还没听完,薛兰儿就从墙头上跳下来,刚落地就听到里头人喊,“小姐呢,小姐跑哪儿去了!”
紧张之下,薛兰儿拔腿就跑,顺手把站在门口的傅琛也一起拉跑了,薛府里的人打开门,不仅不见了小姐,连等在外头的傅大人也不见了。
跑到巷子里,看不到后面有人追过来,薛兰儿才停下来,松了手,不解地看着面前人,“我爹爹和我兄长跟你在政务上没有什么交集,你来邀请我做什么?”
傅琛是个读书人,比不上薛兰儿体力好,跑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稳。听到姑娘家问了,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将彩灯奉上,暖色的灯光衬的他雪白的脸隐隐泛着粉红。
“我瞧见这灯,便想到了你……不知道将军可愿与我同游灯会?”
薛兰儿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抢你的糖吃,才特意来戏弄我呀?”笑了一会儿意识到男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笑声小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搅搅手指。
傅琛站在原地有些紧张,“从前我家门户小,我没有颜面登门。若是将军瞧不上我这灯,我便等明年再来。”
薛兰儿是在外的将军,一年也只有年关到灯会这一阵子会回来京中,等到正月底,她就要启程去驻地了。
“没有瞧不上你,的灯。”薛兰儿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礼物,伸手拿过来,瞧见双鱼戏珠的灯模样精致,心生欢喜。
她提着灯走出巷子,奔着那亮堂的灯会走去,一身浅紫色的劲装如同盛开的兰花,张扬美丽。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傅琛,脸颊染红,“走吧,不是说要请我一起去游灯会吗。”
傅琛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灯会上光彩绚烂,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穿过层层云海,同一片月光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广阳城中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身着粉衣的女子手上提了四只花灯,跟在身边的贴身女使手上也挂了好几只,有小老虎灯,鱼灯,还有莲花灯,圆圆的月亮灯。
二人提着灯走在路上,见了小孩子便随手送人家一个。
这样送了半路,手上才终于轻快了,还没走出多远,又迎面走来一个公子,将手上的花灯递过来,“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还请收下我的花灯。”
玉明熙面露难色,摆手拒绝,“不必了,多谢公子好意。”
多番推拒之后,总算离了灯会。
今夜来灯会原本是为了见婶娘为她找的议亲对象,她与那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浅聊几句后便出来赏灯,结果一路被许多陌生公子送了好多花灯。
小燕跟她一夜,也要被折腾坏了,累道:“小姐,您若是看不上那位来议亲的公子,刚才送你花灯的公子那么多,随便挑上一位看得上眼的也成啊。”
随便挑一位。
玉明熙眼中微动,摇摇头。
来了广阳府之后,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亲事久久未定,又因为没出正月,想打掉孩子都找不到愿意开药的大夫,谁也不愿意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办这种缺德事。
走路回黎花园,心事重重。她为了躲开京城那个孽障才逃到这里,如今不仅要担心京城里的人追来,还要害怕会因她牵扯到家里。
处境被动,事事都在凑合。
原先胸怀大志的野望,如今越来越遥远。玉明熙渐渐迷茫,她以后要做什么呢?嫁人生子,那是她想过的人生吗?
轻柔的风从裙边吹过,河边柳枝轻抚水面,河上游来许多花灯,点缀在倒映着圆月的河水中,梦幻迷离。
回到园子里,青竹迎面走来,看了她身旁的小燕一眼后,恭敬道:“小姐,叔老爷来了。”
“嗯?叔叔有说是为什么过来吗?”玉明熙觉得奇怪,她搬到黎花园里有四五天了,向来是婶娘白日里来看她,堂兄晚上归家时顺路过来看她,叔叔却是第一次过来。
青竹答,“说是听婶夫人说您跟公子去游灯会了,他来问问你对那公子满不满意。”
给家里女眷说亲向来是当家主母的事,极少看到家主插手的。
玉明熙不明白叔父的来意,走向前厅。
坐在厅上的玉天恒面色沉重,看到玉明熙走进来,有些着急的站起身,看她身后还跟着女使,又端着长辈的尊严坐了回去。
“叔叔,您这次过来是?”
“我有些话要问你。”玉天恒看了看她身后的小燕。
玉明熙立刻会意,将前厅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小燕最后一个走出门,走出去之后把门带上,站在外头守着。
屋里没有外人,玉天恒才说:“你在京中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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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有些惊讶,反应也没那么大,坐在叔叔对面,淡定道:“姑父是府尹,京城里的事他早晚会知道,想来是姑父知道了告诉叔叔的。”
“你姑父知道那些事,但是你……”玉天恒放低了声,皱起眉头,“肚子里这个,只有我和你婶娘你哥哥知道,你之前一直不肯说,是不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是……”
郡主病重多日,终于在宫宴上出现,却当着众臣的面被皇帝逼婚。随即火烧宴梅宫,逃离京城。
这么大的事传到耳朵里,是个人都要吓怕了。
玉明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今的自己无权无势,对付不了皇帝,只能躲得一天算一天,“叔叔若是担心我连累了家里人,我可以离开广阳府,天下这么大,总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傻孩子。”玉天恒叹了口气,“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怪罪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流落到这广阳府里隐姓埋名过日子,肚子里有个没名没分的孩子,还想着随便找个合适的男人成亲,平平淡淡的度过后半生。
她从前那引以为傲的尊严,去世爹爹和娘亲的名声,全都被埋进了土里。
玉天恒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劝她,“你婶娘说要给你相看郎君,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嫁人才答应下来,如今看来,你是为了躲京城那位才随便应承下来。”
被戳中心事,玉明熙万分无奈,“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受人束缚,但后有追兵,前路茫茫,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心中想走的路被堵死了,她除了妥协,去走所有女子都要走的路之外,实在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玉天恒耐心道:“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进宫为后?”
玉明熙答:“他骗了我,我当初推举他坐上了皇位,他却背叛了我。依靠着我的权力上位,却想把我束缚在后宫,做他的附庸!”
压在心底的事终有重见光明的一天,玉明熙越说越激动,“若是我想做人附庸,早在及笄那年就可以找个王公贵族嫁了,何需耗费六年时光来让他做这个皇帝?”
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却流落在外,被人追捕,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看着眼前的侄女,玉天恒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玉天磊和黎花骄,一个骄纵高傲的侯爷,一个野性难驯的将军。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哪怕是被养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是天生的野心家。
玉天恒试探道:“所以你当初是想借用新帝登基在朝中稳固势力?”
在自己家人面前,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渐渐放大了声音,怒道:“难道我不能吗,我既然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为何不能做护国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来求他施舍给我权势和地位?”
她攥紧了手掌,狠狠锤在桌上,数日来压抑在心底的不悦尽数发泄出来。
连续两次栽在男人身上,她对真心再没有一点渴求。因为裴英的背叛,毁了她筹谋六年的计划,如今是名声也没了,权力也没了。
若是裴英真心想让她做皇后,与她分权,二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事实却是他只拿她当做想要得到的女人,并非平分权力的合作伙伴。
她绝不会原谅他。
说完了话,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下去,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些都是旧话,如今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玉天恒认真的看着她,“你有野心,想要做官是好的,如今不过是失败了一次,你就怕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玉天恒摇摇头,沧桑的面容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来,像是放心了似的,劝说她:“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你真想活得轻松肆意,迟早要面对皇上。”
“叔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天恒起身,“你爹娘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你也不该落入俗流。明熙,别因为一时的颓废迷茫选错了路。”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开门,离开了。
玉明熙起身站在原地,没能挪动步子去送他,只愣了好一会儿。
打开门后,小燕走进来,看着玉明熙一脸迷茫的表情,疑惑问:“叔老爷都走了,小姐您怎么也不去送送?”
玉明熙抬起一只手,让她噤声。
庭院里亮起了灯,穿过挂了花灯的长廊走到后院,坐在池塘边的石桌边,看着被下人们装点过的池子,上头飘着一片莲花灯,晃动的火光映照着粉嫩的颜色,在池塘上投下一片光影。
她屏退了小燕,“你先下去吧,今夜也不用派人服侍我了,我有些事要想。”
小燕疑惑的看着她,虽然不明白玉明熙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退下。
看着小燕离开的背影,玉明熙叫住她,“小燕,你生在京城,青竹一家也在京城,为什么你愿意跟我来这儿?”
小燕回过头来,微胖的小脸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因为我是小姐的女使啊。小姐做官,我就给小姐磨墨收拾书册,小姐嫁人,我就给小姐缝新衣带孩子,小姐想要在广阳府定居,我就来广阳府嫁人。”
说着说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小姐的女使,自然要事事向着小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其位,谋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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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位,谋其政。
侯府独女,先帝亲封的郡主,皇帝的义姐,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
她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堵,不仅仅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为了她本不该如此的命运。
小燕离开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池下的游鱼在水中悠游自得,时不时探出水面来吃掉落在水上的花粉。微风一吹,院子里的花树纷纷落雨,花瓣被卷到天上又在她身边落下。
离开京城后,她在船上病了好几日,不得空思考。在广阳府安定下来后,又总担心牵连到家人,更不敢再争尖冒头。
想要嫁人,想要打掉孩子,都只是因为她想要远离被裴英欺辱的那段日子。
面对裴英的紧逼,她总是步步后退,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宁愿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愿意出手反击。
玉明熙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落在她袖子上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
她既然可以射杀赵洵,当然也可以给裴英一个了断。
她不能龟缩在这里,不能再因为恐惧而逃避。因为最初的利用之心不纯,她已经把身子赔给了裴英,接下来,就该轮到裴英向她赎罪了。
爹爹和娘亲都是那么要强的人,哪怕是在战场上被杀死也绝不后退半步,她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放弃自己,辱没了爹娘的名声,丢掉她身为郡主的高傲。
玉明熙深吸一口气,隐隐嗅到空气中的花香,郁闷了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
家乡是避风港,避过一时风雨后,迟早要离开,直面风暴。
月亮渐渐升到正空,粉白的花树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洁白。玉明熙起身走到树下,伸手就能接到缓缓飘落的花瓣。
眼中的愁绪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振旗鼓的信心。一幅宏图伟业在她心中展开。
第二日,玉明熙起了一个大早。
小燕刚走到卧房前就瞧见玉明熙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是许久不见的明艳笑容。
“小姐,天才刚亮,您怎么那么早?”
玉明熙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以后还是叫我郡主吧,你去让青竹准备一艘船,然后收拾收拾行李。”
闻言,小燕顿时紧张起来,慌乱道:“怎么这就要走,咱们才安顿下来几天呀,难不成是京城的人追过来了?”
玉明熙轻声说:“京城的人迟早会过来,我们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动身去做正事了。”
小燕跟在她身后,“做什么正事?”
“上船再跟你说。”
玉明熙走着去前厅,对下头人吩咐,“不必再打扫了,我今日是以郡主的名分吩咐你们,愿意跟我走的就去收拾行李,想要留在广阳府的,可以带着令牌去玉府,我叔叔和婶娘会收留你们。”
几个丫鬟和十几个护卫纷纷看向玉明熙,本是一只乖顺的鸟雀来檐下躲雨,外头风雨未停,她却像凤凰一样磐涅重生。
“属下愿跟随郡主!”
“奴婢愿跟随郡主!”
看着忠心耿耿的众人,玉明熙露出满意的微笑,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还有那把失了刀鞘的匕首,握着匕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将那手帕钉在了前厅桌上。
今朝黄粱梦醒,定要大权在握,生死由己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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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港口格外繁忙,摇曳的船身下是波光粼粼的海水,浅浅的蓝色下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连光芒都透不进去。
玉家人站在渡口上依依惜别,卢氏哭得不成样子,擦眼泪的帕子都浸湿了,“你这才回来多久,待了一个月就要走了,不是说要定居吗?”
玉明熙解释说:“婶娘,通缉我的密令在姑父那儿压了好几天,我再不走,京城派来抓我的人就要到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这样亡命天涯,要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玉明熙低头微笑,语气格外轻柔,“对呀,逃避不是办法,我这次离开就是去解决问题的。”
“那你还回来吗?”
“婶娘放心,不管我在外头是好是坏,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一旁的父子两个沉默不言,玉明熙昨夜已经同他们说了她今后的打算,虽然有些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但……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
向往天空的飞鸟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会躲在安全的地方寻求存活,当她明确了方向,哪怕外头是狂风暴雨,也要一头扎进去,奋力搏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
玉明熙乘船离开。
她走后一个月,一队人马进入了广阳府,前来府衙问话。
府尹郑崇小心翼翼道:“上头发下密令的时候也没有说明罪状,那位可是贵人,我们不敢轻易捉拿,但是派了人在他家附近监视,如今人就在宅子里。”
当初皇帝也说抓人不能兴师动众,常柏对府尹的做法无可指摘,便让府衙里的衙役带他们去黎花园亲自拿人。
敲了院门半天,里头始终没人应声,从外头撞开府门,走进去才发现院子整洁干净,里头却没有一个人。
常柏大惊失色,察觉进了圈套,可半天也不见玉明熙出面,便让手下四处搜查。
“大人,前厅有东西!”
常柏循声走过去,瞧见了被匕首钉在桌子上的手帕,他费力拔起匕首,展开手帕看到上头写着四个字:“背叛,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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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异响,他转过身去,却见自己的手下已被尽数制服,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握着腰间的大刀看向他。
玉显身披盔甲,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上次见面,你还只是我妹妹身边的一个小护卫,这才过了几年就成了羽林都尉,听说还成了皇上的心腹?”
常柏知道自己逮捕旧主并不光彩,向他鞠躬赔礼,“命都握在别人手里,我哪有的选。”
玉显抽出腰间的刀来,指着他的脖子,用下巴指指他手上捏着的帕子,“怎么没得选,这是我妹妹给你的选择,也就是她心善,还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常柏云里雾里,“我不明白……敢问郡主何在,我能见她一面吗?”
玉显的刀逼近几分,“一仆不侍二主,皇帝和郡主,你选谁?”
作者有话说:
郡主彷徨了很久,终于走上了正路。
小裴的火葬场会很惨,这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
【火葬场】
【会是真的火葬场吗?
】
【火葬场赛高!】
-完-
第45章 、45
◎可驯恶狼,亦可屠龙◎
初春时节,冬雪融化进广袤的土地中,新生的牧草还没冒出地面,草原上一片光秃秃的深褐色,映照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一幅苍茫宽广的边塞风光。
清晨时分,苍州城门打开,陆续有人进城门,一队人数颇多的商队进城,守城门的士兵叫停了一行人,走到最前头的马车前。
“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啊,出来露露脸,例行检查。”
马车里的女子从里面撩起窗帘,眼波流转着看了士兵一眼,俨然一个富家小姐。
站在外头只看得见小姐的半张脸,士兵正欲走近些看她全貌,请跟在后面的护卫下马走过来,偷偷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士兵,“我家小姐第一次出远门,怕生人,还请您高抬贵手。”
士兵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足有二十两,够他几个月的花销了。清咳一声,装作没事人,放了一行人过去。
第一次来到北疆边界,小燕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不会骑马,却没有跟玉明熙一同坐在马车里,而是与青竹同骑一匹马。
她坐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青竹的腰,小燕小声问未来的夫君,“你说,郡主这么打算真的能成吗,我有点害怕。”
青竹一手拉着缰绳,一首按在小燕抱在他身前的手上,清朗的声音安抚她:“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还没过门的妻子在他背后用额头轻撞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嘟囔:“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怕呀,真要打起仗来,可不是被砍两刀的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办呀?”
上一次在船上,只有裴英一人,用一个短短的匕首就把他们一整船的护卫砍伤了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犹在眼前。
青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拉紧缰绳放慢了马行的速度,让二人落在队伍末尾。
“小燕,你还记得当初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吗?”
小燕抱紧了他,“当然记得了,我说你要是娶了我,就得跟我一块一辈子对郡主忠心,在我心里,郡主排第一,你排第二,我排第三。”
“是啊,若不是因为跟着郡主,我们哪有之前那样的好日子过,哪怕现在四处奔波,也从没缺衣少食,过得比外头的富户还强上许多,这都是沾了郡主的光。”青竹轻声说,“想要过上好日子总要付出点什么,郡主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我们既然选择了追随,就要相信她。”
“嗯……”小燕缓缓的靠在他后背上,“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总是觉得害怕。”
独身一人时,心里一心一意只有郡主,哪怕要为她去死,小燕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可现在心里多了一个人,不仅要担心郡主,还要担心自己未来的夫君,一颗心劈成两半用。
见过了玉明熙跌落低谷,也见过青竹中箭重伤,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着实让她经受不住。
“没事,我们这不是在一处呢,郡主你担心我,才让你过来跟我一起。”青竹的身板算不上健壮,年纪也不大,但在她面前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哪怕最艰难的处境,就算是对未来感到迷茫,两人相互扶持就能互相定心。
走在最前面的马车里,玉明熙端坐,脸色泛白,阖眼冥想,一路走来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南方的春暖花开北上跨过冬末的风雪,来到了初春的草原。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如今却只剩下寒冬过后的萧瑟。
萌发的春意还未冒头,寒冷的风刮在街上,行人寥寥。
她这一路想了很多。
因为她而被贬官的林枫眠,为她担惊受怕的玉家人,如今身在京城的长孙怡与李澈也不知是何境况。她一人的退缩,不仅牵动着自己的命运,更让那些她在意的人遭受打击。
回想当初与林枫眠饮酒夜谈时发下的豪言壮语,重整朝纲,扶植新皇。追逐权力的过程让她感到心安,不再像一颗漂浮不定的芦苇,而是展翅翱翔的飞鸟,搏击风浪,向着那更高一层的天空。
思索之间,马车在客栈前停下,一行人进客栈暂时休整。
小燕下了马就跑到马车边扶玉明熙下来,关心道:“郡主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客栈的厨师去做,赶了那么久的路,您也得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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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的脚步有些虚浮,在小燕的搀扶下,她走的依旧很艰难。
眉眼颦蹙,额头冒出虚汗,玉明熙紧咬着牙齿走进客栈里,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小燕扶着她慢慢走,看她一脸不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跟在后头的马车上下来四个丫鬟,瞧见玉明熙走的有些慢,忙上来搀扶。
直到走进二楼房间,小燕打发人出去买些温补的药,关上门走到玉明熙身边,站在一旁坐立不安,“郡主,咱们还是叫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吧。”
玉明熙坐在床边,拉住她,“如今底下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就需要我在这儿定心,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去。”
“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办?”小燕苦心劝她,“之前急着赶路,又是坐船又是骑马,好不容易让您坐上马车挨到了这里,您就是不为肚子里这个,也要为您自己想想呀。”
身体出了问题,许多计划都要耽搁了。玉明熙耗费不起,紧咬着牙关,点点头。
“一定要避着些人,只说我是旅途劳顿,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轻轻抚着肚子,直觉得腰腹间一阵一阵坠痛,仿佛连内脏都在被拉扯着要碎掉了似的。
“奴婢知道。”小燕扶着她缓缓躺下。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正是需要安胎的月份,她却往来奔波,忧心劳力。在广阳府的时候还好些,自从决定了离开,一直北上,气温的变化与昼夜不停的赶路让她的身子越发虚弱。
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掉孩子,不知是诡异的母性作怪,还是觉得自己后半生不会再有闲暇与人孕育一个生命,可能这会是她唯一的孩子……
时间在犹豫不定中过去,小腹中的不适感越来越重,下了船后她就一直吐个不停,前些日子换了马车赶路,总算不吐了,身体却日渐消瘦下去。
有时候夜里做梦,梦到娘亲和爹爹抱着她在马场上玩,隔着遥远的距离,她注意到了躲在马场外树林里的孩子。
她看不清那个孩子的面孔。
始终无法分辨出,那是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还是被她推下江的裴英。
玉明熙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的不适让她眼前出现幻觉,仿佛身处刚长出新草的马场上,看着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双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她。
被梦魇住一般,她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人推门进来,玉明熙才从梦魇中惊醒,看向门口。
小燕领着大夫走进来,看见躺在床上的郡主脸色憔悴,外头的冷汗落下来浸湿了枕巾。小燕赶紧把门关上,走到床边,心疼道:“郡主,您哪里不舒服,我把大夫叫过来了,一会儿给你开了药就好了。”
大夫坐在床边问诊,摸着脉象,脸色渐渐有点不好看。
玉明熙忍痛说道:“究竟我身体如何,先生请说便是。”微张的唇没有血色,仿佛一片枯萎了的花瓣。
房中只有三人,大夫大着胆子说:“恕小人直言,夫人脉象虚浮,只怕是有滑胎之兆。”
语毕,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夫也想说几句好话宽慰她,却实在找不到乐观的情况,看她情绪还没有那么激动,又补充说:“孕妇不宜多动,不宜多思多想,夫人身体欠佳,有些营养不良之症,供养不起胎儿……”
沉默了许久后,玉明熙紧咬着牙关,平静道:“您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了?”
大夫低下头去,默认了。
玉明熙没有在人前哭闹,只让小燕付了诊金把人请出去。
她早该想过,她并不在意这个孩子。一直犹豫着没能打掉它,时局却为她做了选择,不够强健的体魄撑不起两个人的身子,她并不适合做一个母亲。
泪水渐渐模糊双眼,玉明熙躺在床上,泛白的指尖紧紧扣住床单,口中时不时发出疼痛的呻、吟。
外头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窗外的阳光温度上升,房屋里却冷得像冰窖一样。
小燕再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汤药,她看着玉明熙,于心不忍,“郡主,您真的要……”
玉明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汤药,下定了决心,“既然留不住,又何苦在为了它折磨我的身子。”说罢,饮下了汤药。
腹中的坠痛越发明显,空了的药碗失了依托砸在地上。因为身体的疼痛,玉明熙整个身体都紧绷着,随时都会失去意识,她紧紧的握住小燕的手,口中咬着袖子,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小燕陪在她身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郡主实在太苦了,当初那样明艳的一个贵女,却要落到如此境地。
她抱着玉明熙,渐渐感到手上握着的力气松了下来,松开一看,竟然是晕了过去。
“郡主?郡主!”小燕胆战心惊的伸出手去放在她鼻间,微弱的呼吸从她指尖吹过,她这才放下心来,将人放在床上,掀开被子一看,下头已然被染红了一片。
郡主没有真心爱过一个男子也没有嫁过人,却流掉了一个孩子。
小燕心中痛恨,如果不是因为京城那个昏君苦苦相逼,郡主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
中午时分,苍州城里人来人往多了起来,街上还能看到牧民与前来商贸的辽族人,自从去年夏天一战打压了辽族人的势力后,辽族在边境线上老实了许多,渐渐试探着与大靖国人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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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时分,长街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客栈楼下大堂里坐了两桌子客人,宴席上的烤羊腿又香又大,香味传到楼上,躺在床上的女子觉得肚里空空,被饿醒了。
身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床单败露也换了新的,玉明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却像是刚刚洗浴过一样,浑身暖暖的。
从床上坐起来,玉明熙下意识的摸到小腹上,那里依旧是平坦温暖,仿佛怀上孩子又流掉孩子,只不过是个梦。
短暂的失落后,是发自心底的轻松。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至少割舍掉这个孩子,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来人。”
外头的护卫听见了,打开一个门缝,隔着距离问:“郡主有何吩咐?”
玉明熙扒着床头去看,瞧不见人走进来,有些虚弱的说:“进来听问话,隔着这么远,想让我把嗓子喊哑了不成?”
外头的护卫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来,是杨宏,站在桌边问:“郡主身体可好?”
玉明熙微微挑眉,轻轻咳了一声,说:“我没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你们也累了,休息一两天吧。”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杨宏眼中满是担忧,“郡主该好好休养。”
一个大男人拿刀枪拼杀都不怕,看到她这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却害怕了,玉明熙觉得好笑,“你当初被捅了一刀,修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不也是活蹦乱跳的,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杨宏并没有刻意求问玉明熙的病情,早上进客栈时她身体欠佳,看过大夫后一直从早上躺到了晚上,方才醒来。
玉明熙摸着肚子,“是不是到晚饭时间了,你们吃过饭了吗?”
“回郡主,我们已经用过了。”
“怎么不见小燕?”
“小燕姑娘去给郡主煮鸡汤了,说是郡主身体欠佳,需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两人正说着,外头就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小燕端着砂锅走进来,看着屋里两个人,视线停在杨宏身上,赶忙把砂锅放在桌上,走到杨宏面前,打趣道:“杨大哥,我才是郡主的贴身女使,你想抢我的活计,是不是不太合适?”
孩子似的玩闹逗笑了玉明熙,“行了,杨宏,你先下去吧。”
杨宏点点头,走出房间,顺手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缺人外面没有人偷看,小燕走到床边拿了枕头垫在玉明熙身后,不厌其烦的唠叨着,“郡主您现在身体虚,少说话少动弹,要好好吃药才能把身体调养好。”
玉明熙坐在床上,看她去把桌子搬了过来,又将砂锅放在桌上,搬了板凳来坐在床边。
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雾气升起来,一股鲜甜浓郁的鸡汤味扑鼻而来,玉明熙饿了许久,闻到这香味顿时十指大动。
砂锅里放了一整只鸡,还飘着红枣人参等许多药材,小燕舀起一小碗来,用勺子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看她吃的开心,小燕也觉得高兴,“还好此行带着张公子送的山参,郡主多吃一些,益气补血,对身体大有好处。”
生嚼了一片山参,带着鸡汤的鲜美还有一股药材特有的甘苦,玉明熙疑惑道:“张公子送的?什么时候的事?”
小燕一边喂她一边解释,“当初郡主被扣在宫里那一阵,对外不是说生了重病吗,然后张家的小公子说是门低太低,进不得咱们府上来,便托林大人送了好几盒山参过来,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把山参和其他的药材一起带上船了。”
“原来是祈安啊。”玉明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是个很好的人,若是有机会,真想再见见他。”
“肯定有机会,郡主是做大事的人,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小燕笑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相信郡主,就是下辈子,我也要跟在郡主身边,一辈子服侍你。”
发是真心的话听在耳朵里,一颗心好像被泡进了温暖的泉水中,玉明熙深感欣慰。
她抬手摸摸小燕的头,“你放心,咱们下半辈子一定能安稳平安。”
大堂里是逐渐喝醉的客人们,吵闹的声响被隔绝在门外,透过窗子能看到二楼下繁华的夜市,玉明熙坐在床上,喝了人参鸡汤后,原本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黑夜过去,白日即将到来。
修整了两天两夜后,玉明熙一天三顿吃了小半盒的山参,第三天一早便能下床了。
从小骑马射箭锻炼起来的体质,再加上孩子月份本来就不大,对她身体的损害也小,搭配上温补的食物药材吃了几天,身子好的很快。
外头阳光正好,玉明熙起了兴趣,披了披风出门去。
走出客栈后,粉嫩的小脸被阳光迎面洒下,呼吸之间心旷神怡,久病初愈,一身轻松。
身边带着小燕和杨宏,玉明熙在路上随意走走,没有带面纱也不带兜帽,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面容。
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人前露面,跟在她身旁的二人有些紧张。杨宏在她耳边小声劝说:“郡主,如今各个州府都得了密令要抓捕你,咱们这样走在街上,若是碰见官差可就……”
在广阳府的时候,有姑父哥哥帮忙压着,自然什么都不怕,如今身在异地,是事事都要担心。
玉明熙摇摇头,“你忘了,这苍州城里除了府尹衙门还有一个封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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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这是,愿者上钩?”
玉明熙微笑,耳上坠的小玉环轻轻摇动,闪着温润的光泽,“咱们就看一看,这苍州城里究竟是府尹大人神通广大,还是封大将军手眼通天。”
闹市之外不远便是大将军府,府里的管事匆匆忙忙推开院门,一直走到后院。
后院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数不清的兵器,其上有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在舞枪,初春微凉的风打在脸上,男人只轻松的吐出一口白雾,被岁月刻下皱纹的脸上是淡然的冷静。
一套枪舞下来,男人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枪扔给下人,随即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管事正巧进来。
管事跑得气喘吁吁,禀报说:“大将军,外头有人禀报说在街上看见郡主了。”
“郡主?什么郡主?”封巍接过下人为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就是陛下下密令要捉拿的那一位明熙郡主,外头人瞧着那姑娘与画像有九成像,特意来府上禀告。”
听到玉明熙的名字,封巍惊得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咽下茶水后,走过去细问,“她怎么会来这儿?陛下正在满天下捉拿她,她不逃去老家,也不跑到别国躲着,来苍州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
为了查清是不是外人看错了,封巍亲自带人出门,出了府门,在外头的眼线就带着几人走进闹市中。
绕过几条长街,停在了一家酒楼外,封巍皱眉,看向手下人,手下人被盯的有些害怕,一再确保,“那姑娘真的在里面,她带着一个女使和一个护卫从客栈一路散步到这儿,进去了半个时辰,现在都没出来。”
封巍走进去,酒楼的掌柜站在柜台里,一眼就看到了贵人进门,热情的上来迎接,“封大将军,您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啊,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封巍没有立刻答他,在一楼大厅环视一周,没有瞧见单独用饭的女子,视线看上二楼,只看到一排一排的门窗。
“我问你,刚才有个姑娘带这个女使和护卫过来吃饭?”
掌柜的想了一会,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她一个人点了两个人都吃不完的菜,还都是些山珍野味,滋补上品,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吧。”
封巍一时有些疑惑,急着见到人问个清楚,追问掌柜,“她在哪个房间?”
若是寻常男子追问一个姑娘的下落,掌柜必然要留个心眼,但眼前这位可是在苍州城里说一不二的封大将军,他可不敢造次,答:“在天字二号房。”
听罢,封巍带着人上楼,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特意留了个门缝。
封巍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女子,一身粉嫩的衣服衬得她娇小可爱,头上挽了精致的发髻,一左一右坠着两只步摇,听到门边传来声音,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封伯伯,你来的正好,菜刚刚上齐,我替你温了酒。”对于封巍的到来,她没有一丝惊讶。
封巍来到桌边坐下,“你知道我会来?”
“试问这苍州城里,还有谁的耳目能比得过封大将军?”玉明熙笑着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
进城后,她在客栈里躺了几天,没有在外头露面,自然不会惹人注意。今日此举,是特意撒下鱼钩,要请封巍这个贵客在酒楼中一叙。
封巍的手下站在门外,他接过了玉明熙递过来的酒,做出身为伯伯的架子,问道:“如今整个大靖都在通缉你,你不想着逃跑,却来我这儿,是有何深意啊?”
玉明熙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小燕与杨宏会意,走出门去。封巍见状,知道她是要说些外人听不得的话,也让自己的手下人出去候着。
外头人关上门后,玉明熙才道:“若是我离开大靖,怕是这天下都找不到能制服李英的人了。”
敢在边疆大将面前直呼皇帝的名讳,封巍虽然有些惊讶,却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当初裴英在他的麾下做过将军,裴英与玉明熙的“姐弟情义”,他也是见过几分的。
封巍心生警惕,“郡主何出此言?”
玉明熙从容道:“封伯伯,如今我是个被通缉的罪人,我唤你一声伯伯是记着您对我说过您和我爹之间的兄弟情分,您也不用叫我郡主,可唤我一声明熙。”
她这样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处逃窜的通缉犯,更像是微服私访的王公贵族。
封巍越发看不明白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改了口又问:“那明熙,我们就当是拉拉家常,我想问你,来到苍州找我,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玉明熙说道:“伯伯,半年多之前我们在庆功宴上见过一面,那之后你派人送了令牌来给我,我没有接。”
说起旧事,勾起了封巍的好奇,“你那时不肯接我的令牌,难道是现在想开了?”
玉明熙道:“我没接令牌,可是救了伯伯一命。”
“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您要将令牌交给我,无非是看出了我培养李英是有意参与王储之争,当时朝中只有李禄李闻两位王爷,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太孙,而我在朝中的势力再加上裴英的军权,足以扶持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也可以随手压制下其他两个。这令牌交过来是锦上添花。”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比起她爹来聪明多了。封巍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又为什么不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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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我说的那一句,我不想将伯伯卷入势力更迭的漩涡中,伯伯在边疆的地位无人可比,就算不帮我,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若是帮了我,那就是跟我站在一边,我若是得势还好,若是像如今这样成了带罪之身被人通缉,伯伯您又能独善其身吗?”
逼婚不成后,玉明熙被暗地里通缉,与她关系亲近的臣子将领多少都受到牵连,尤其是京中那些,下狱的贬官的,数都数不过来。
封巍人在边关,在宫宴结束之后便早早的回了苍州,没有被波及,却多多少少听了一耳朵。
“谁能想到他们三个你谁都没选,竟然选了一个遗失在民间的皇子上去,我当时以为那是你的福气,没想到皇上会那样逼迫你。”宫宴之上,封巍没有为玉明熙说话,如今面对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他可以做一个好将军,却不是一个好皇帝。”玉明熙说着,为封巍把酒杯斟满。
看着手中渐满的酒杯,封巍有些紧张,“此话何意?”
“我可以把他捧上去,也可以让他摔下来。”玉明熙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脸上却是从容淡定的微笑,“我并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李英也并非贤明君主,他既然苦苦相逼,为何我不能反他一击?”
如果说半年多之前,封巍还觉得她是一个颇为聪慧的小郡主,如今看在眼中的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权臣。
她的确是个权臣,即使上头有皇帝打压,也无法轻易撼动她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多年以来的善行善举,亲和拉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记。
封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冷静问她,“所以你是要拿我的令牌?”
玉明熙轻轻摇头,说:“我要兵符。”
闻言,封巍登时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一个文官,要兵符做什么?”
大靖国东面靠海,北面是北辽,南面是南疆,西是西梁。在与三国各自接壤的地界,分有平北军,镇南军和西南军三个大军,其中三位大将军各自掌握一块兵符,凭借兵符可以在战时调动相邻州府的守将兵马前来支援。
苍州与京城之间只隔着两个州的距离,围绕着京城的景州,徐州,天金府,其中的兵马都可以凭借凭平北大将军的兵符调动。
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淡淡道:“有伯伯的兵符在手,我可以统帅兵马,攻下京城。”
“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想清楚了。”封巍面色沉重,站在原地看着她。
玉明熙转过脸去笑着看他,“伯伯觉得我有几成胜算?”像是不懂事的学生请教先生,问的却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封巍不敢回答。
若是他做这件事,一成胜算都没有,即便他有声望能调集起兵马,也师出无名,就算兵至城下,也会被京城里那些文官儒生给骂死。
若是玉明熙做,兵临城下后,说不定守城的将领都念着她的旧情不忍抵抗,满朝文武有多少是她的人,又有多少人念着定远侯夫妇的英武,当今陛下强娶义姐又因为随意的调动导致朝纲混乱,人心不古。
看他久久不答,玉明熙也站起身来,面色严肃道:“我来找伯伯,是因为这条路最快,就算拿不到兵符,我也有兵马可用,虽然少些,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封巍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真的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爹娘上战场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玉明熙静静的凝视着他。
说起死去的定远候夫妇,封巍脸色一沉,不予应答。
玉明熙看着他躲开自己的视线,就知道当初在庆功宴之后,他拉着自己说什么兄弟情深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
“上阵杀敌是保家卫国,他们要护着天下百姓,护着他们身后的大靖国。”玉明熙慷慨陈词,“如今一个疯子坐在龙椅之上,你远在边关独善其身,保是你自己的家,保的是谁的天下?”
定远候夫妇死了,封巍却活着。当初与北辽一战,他们二人杀敌最猛,死的也最惨。封巍做事留有余力,活到了现今,还做了平北军的大将军。
战场之上混乱的厮杀仍历历在目,封巍愤愤地扭过头去,极度的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被岁月越冲越浓的罪恶感。
玉明熙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高低交错的民坊,“我爹娘愿意为了大靖国而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封巍缓缓坐了下来,两手捂住脸,“我就知道,像你爹那样狂傲不羁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是个安分的。”
玉明熙转头看他。
封巍在心里挣扎了很久,又喝了一杯酒才吐露真言,“你爹和你娘并非死于战乱,而是因为在军中声望太高,功高盖主,被先帝……暗中了结。”
窗外吵嚷的声音在耳中越来越大,玉明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来反驳,却因为封巍的话像这些年的事都串联在了一起。
先帝宠爱她,不但给她郡主的位分还把她接进京城抚养,名为抚养,实则是拿捏玉家的人质。
她爹娘都是出了名的英雄,堂兄和舅舅却被困在地方不得重用。
察觉到她有野心后,先帝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后来又因为立了裴英做继承人而默许了她的放纵,因为没什么根基的新帝上位需要有权臣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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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这一生,都是被别人拿在手里的棋子。
玉明熙冷笑一声,看清了真相之后的悲痛让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捏住酒杯,摔在地上。
“原来封伯伯是怕落得像我爹娘一样的下场才畏缩不前,那我也不必劝了,你安心做你的大将军。我自会去皇城,向皇帝讨我的债!”说罢,玉明熙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等等!”封巍在身后叫住她。
玉明熙没有回头。
“兵符我给你。”封巍坐在原地,表情挣扎。
玉明熙冷冷道:“为什么?”
“我欠你爹的,也欠你的。”封巍拉过酒壶给自己倒酒,“我跟他争了半辈子,功不如他过也不如他,如今,连他的女儿都不如了。”
“至少你告诉了我真相,谢谢你。”说罢,玉明熙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当晚,兵符被送到了玉明熙手上,与兵符一起送到的,还有一个令牌——上头雕着一个“玉”字。
前来送东西的副将站在门口等问话,玉明熙坐在桌边细细端详着那令牌,摸着那熟悉的触感,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副将主动道:“当时将军收拾定远候与黎将军的遗物,黎将军的令牌被送去了通南府的小黎将军那里,玉天恒不为官也不为将,大将军便将这令牌留了下来,如今替侯爷传给郡主。”
作者有话说:
傻白甜终成黑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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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完-
第46章 、46
◎“我不要这江山,我选你”◎
生铁打造的令牌握在手里格外有分量,玉明熙翻来覆去的摩挲,眼中恍然看见儿时追在爹爹身边,能看到他腰间挂着这样一个令牌。
现在令牌传到了她手中,爹爹却已经不在了。他本可以和娘亲一起在广阳府安稳的过一生,却因为先帝一纸诏令被调来北疆与辽族交战,仗打赢了,先帝便忌惮他军功太盛,除之以绝后患。
身为臣子,若是效命于一个不值得的君王,便要葬送身家性命。
定远候去世十几年,当初在他手下为官为将的人如今不是高官厚禄就是驻守一方。
得见兵符,地方守将还有些疑惑,但看到玉明熙身上挂着的令牌,知道她是定远候的后人,是京城中人人景仰的明熙郡主,纷纷俯首称臣,愿追随其左右。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玉明熙集结了一万人马向京城逼近。
三月初春风和暖,温顺的风吹来了湿润的雨汽,天空中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皇城之中,街上的摊贩看着雨势渐大忙收了摊子,路旁的店面也收起了招牌。
走在路上的行人跑起来躲避雨水,刚才还繁华拥挤的街道渐渐冷清下来,石灰色的路上撑起了花花绿绿的油纸伞。
雨珠滴在精致的伞面上落下来,伞下的男子伸出手来,指尖落了雨滴,他从伞下抬起头,脸若银盘,眉如远山,瞧着阴沉的天色,放缓了步伐。
身旁的小厮宝贝的护着一摞书,手上撑着伞,催促说:“公子,眼看着春试没剩多少天了,您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淋雨伤了身子。”
张祈安收回手来,一身橙暖色外衣阴雨天中仿佛一支长燃的灯火,即使身处灰暗,依旧长明不息。
他微笑说:“春雨贵如油,如今这时节下了雨,是好兆头。”
小厮跟着笑:“真要是好兆头,就该保佑公子您在今年春试中大放异彩,不但能上榜,最好能得个状元,老爷得开心坏了。”
张祈安撑着伞漫步在雨中,“苦读十年,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不光是为了爹娘,还有……郡主也曾叮嘱过我的。”
开了春,便去郡主府提亲。
她说的话,张祈安一直记到现在。
站在一旁瞅着自家小公子的脸染上淡粉,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惹火的事,小厮忙给他泼盆冷水,浇灭那些不该有的心。
“公子,郡主都已经离京好几个月了,音讯全无,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回京了,就算是她能回来,那也是……皇上想要的人,咱家是什么门第别人又不是不知道,您就算是高中了状元,那也争不过皇上啊……”
主仆二人说着,拐进了无人的巷子里,继续向家那边走。
张祈安看到四周无人才说:“可是她不喜欢皇上,她让我去提亲,不就是……愿意和我结成夫妻的意思吗。”
“郡主跟您说过这种话?”小厮大惊,活见了鬼一样,“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家可就完了!”
张家官小,一家子谨小慎微,家主张贯更是从不掺合朝堂上的斗争,关起门来主事,生怕摊上什么大事,让本就没什么根基的张家瞬间覆灭。
从前张贯与玉明熙共事过一阵子,那时玉明熙在朝中势力正盛,碍于情面,便让自家小儿子去过几次郡主府的宴席,没想到一来二去,张祈安就被玉明熙给看上了。
小厮的好言相劝并没有让张祈安死心,借着雨声,他大着胆子说:“我相信她,说不定等春试结束,她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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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身旁的小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些事儿您就放在心里自己偷偷想吧,过个两三年,也就能忘了。”
张祈安没有应他的话,只稍稍低头,看着雨落青石板,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京城雨下的大些,与京城相隔的景州只吹来一些细微的雨丝,蒙蒙细雨下了小半天就停了。
景州将军府中,将士们严阵以待。
前厅上坐着一位女子,明眸善睐,樱唇玉肌,指尖轻捏着茶杯柄,水润的唇轻轻吹去茶水面上散出的热气,微微抿唇品尝一番茶水滋味。
景州守将坐在自家厅上,却正襟危坐,面对着女子不敢失了礼数,看她喝了一口茶,才说:“末将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品茶,还望郡主不要怪罪末将这茶粗陋?”
玉明熙微笑:“将军客气了,既是将军府里的茶,必然是好的。”
守将又问:“郡主,咱们兵马都已经置备齐了,不知您准备何时出发?”
“快了,将军不必着急。”玉明熙说着,看上了外头院里。
微微湿润的地上跑来了一位熟人,走上前厅来,看到玉明熙后一脸的喜悦,正准备上去问候一番,却瞧见旁边还坐着个中年男子,便收敛了放肆,规矩道:“郡主让我去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我也已经等你好久了。”玉明熙站起身来。
茶叶飘在杯中,屋檐上落下雨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地面透着一股子潮湿气,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皇宫中一片死寂,御书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暴怒的吼声,紧接着是摔打椅子的混乱声响,站在屋檐下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朕让你去抓人,你竟然敢空着手回来?”年轻的皇帝脸上青筋暴起,气的抓到桌上的折子就甩下去。
跪在地上的人被折子当头打来也不敢吭一声,低着头承受皇帝的怒火,小声说:“太医叮嘱过您不要动怒,陛下……要为龙体着想。”
裴英置若罔闻,细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浅棕色的眸子,他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心腹,隐隐透出杀意,“她怎么可能不在广阳府,她还能逃到哪里去,找不到她,朕留着你又有何用!”
在玉明熙离开的日子里,他过得越发煎熬,每日沉浸在懊恼与悔恨中,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了两段,一边觉得自己对不起玉明熙,一边又因为她的逃离而暴怒不减。
整日整日的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直到今日,常柏带人回来,却说没有找到玉明熙。
“这不可能,朕……”裴英虚脱了似的坐在椅子上,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去,朕要下旨把玉家人抓起来,她……她那么看重自己的家人,她一定会出现的……”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若为此惩处玉家人,只会让天下人寒心啊。”
“若不是因为留着你还有用,朕早就把你砍了,一个个都是废物!咳咳!”情绪激动之下,裴英止不住的咳嗽。
外头天气阴沉,皇宫之中人人自危。
皇帝最近疯的厉害,前几天因为司衣局的宫女绣坏了明熙郡主穿过的那一身嫁衣,皇帝大发雷霆,把整个司衣局的人都打了板子,哀嚎的哭声传遍了整个皇宫。
有个小太监提了一嘴皇帝前去灯会可遇良缘,便被生生拉下去割掉了舌头。
皇宫像一个巨大的金笼子困着一条陷入癫狂的金龙,日渐疯魔的神智让他脱落了一身金色鳞片,成了一直乱杀乱咬的野兽。
萦绕在京城上空的乌云久久不退,春雨落定后,夜色寂静。
守城门的将士打了个哈欠,眼看着快到子时,只等着赶快来人交接换班。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踩着还没干透的地面,凝视着远处移动的火光,刚开始只有小小几点,像是赶夜路的商客,可渐渐那火光越来越多,连成一片一片向京城前压来。
“有……有人带兵攻城!”士兵吓得腿都要站不稳了,急忙走下城墙去要去吹号角。
刚踩下一层台阶,就见迎面有人踩着台阶走了上来,正是守夜的将领薛庭。他转头看着渐渐逼近的火光,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有几分宽慰。
他按住惊慌失措的士兵,“传令下去,开城门,迎郡主。”
士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将军,这可是叛国的大罪呀,您糊涂了吗?”
“新帝重病,暴戾无道,疑心忠臣,混乱朝纲。如今郡主回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难道你想下半辈子都活在屠刀之下?”
薛庭凝视着他,士兵犹豫了一会,回道:“属下遵命。”
夜色之中,进城的兵马迅速分成两队,奔跑的马蹄声沉压压一片跑过,惊醒了熟睡中的百姓。
有人偷偷打开门缝往外瞧,见到街道上跑的都是带着刀剑的士兵,赶忙把门关上。
披了外衣出来的女人打着哈欠问,“儿他爹,外头闹哄哄的是怎么了?”
男人落好门栓,背靠着大门,小声说:“说话小点声,外头闹兵乱了!”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久久不停,仿佛汹涌澎湃的江河从门前冲过。人马很快聚集到了宫外,守在宫中的禁军听到了异响,紧张的召集了人马前来守宫门。
宫墙之上站满了弓箭手,齐刷刷拉开弓,瞄着了下面的叛军。
禁军太尉急忙派了人去禀报皇帝,随即站在宫门之上大喊:“尔等逆贼,不可靠近皇宫半步,再上前来,必定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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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下骑在马上的玉明熙回话道:“皇帝不是一直通缉我吗,如今我来面圣,烦请将军去通报一声!”
听到声音后,禁军太尉向下看去,在人群中分辨出了那抹粉色的身影,政事皇帝数月以来日思夜想,为之着魔的明熙郡主。他不敢轻举妄动,大喊道:“就算是郡主前来,也不能带那么多兵马入京!”
“我此行只为面圣,不会轻易杀生,还请将军慎重行事!”玉明熙看着宫墙上跳动的火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宫墙之上。
那人站上宫墙后径直走向了禁军太尉。
“太尉大人,奉陛下口谕,开宫门放行。”常柏冷着脸,额头上好几块淤青,眼睛上也肿了一块,显然是被皇帝打的不轻。
火把的光芒在夜风的吹拂中晃动不停,禁军太尉看了看常柏,紧张说:“陛下怎么会同意开宫门?若是逆贼进宫,陛下的安危可就……”
上一次叛乱后,禁军之内的将领被斩杀殆尽,眼前这个禁军太尉是新上任的新人,年纪也不过三十一二,想着有前人惨死的教训,不敢轻易松口。
常柏冷冷劝他,“新上任不到半年,太尉大人觉得这官做的如何?”
还能如何,日夜提心吊胆。就连常柏这样的心腹都能遭受如此毒打,更别说他们这些不得圣心的。禁军太尉有些为难,低下头。
常柏又道:“已经变天了,是追随皇帝还是信郡主一次,太尉大人请尽快抉择。”
残□□杀无辜的皇帝和温柔善良又理智的郡主,不论是谁都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宫门打开,弓箭手们齐齐退下去。
玉明熙骑马跑在最前面,终于回到了曾经困住她的牢笼。只是这一次,她心中再无恐惧,可以坦然面对。
城北军被玉显带兵拿下,杨宏带兵回到郡主府将长孙怡母子保护了起来。皇宫之中,老太监慌慌张张的敲响了帝华殿的大门,“陛下,陛下不好了!”
不过多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暴力拽开,皇帝身上松垮的穿着一件黑金外衫,中衣襟口开到了腰腹上,他头发未梳,散在肩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前的人。
“有什么大事把你吓成这样?常柏呢,他不在这儿为朕守夜,跑到哪儿去了!”
玳令紧张道:“陛下息怒,外头叛军闯进宫里来了,老奴刚才看到羽林都尉往外头去了,还以为他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离开。”
“叛军?”裴英回到帝华殿,提了剑走出来。
外头人马攒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裴英刚刚走下台阶就看到宫苑外的路上闪动着火把,仿佛熊熊的火焰燃烧过来。
火光照亮了骑在马上的女子,许久不见,她的脸庞再一次出现在视线中,仿佛做梦一样,裴英扔了剑向她奔去。
“明儿,你终于来见我了!”
玉明熙从马上跳下,身后是黑压压的兵马,齐齐抽出刀来向着皇帝,她站在最前面看着衣衫不整的皇帝,冷道:“微臣来见陛下,恭请陛下退位!”
身后众人齐声高呼:“恭请陛下退位!”声势之大,连整个皇宫都被震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造反?”裴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中渐渐生出些恐惧,“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赵洵教你的!当初他造反的下场你也看见了,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吗?”
玉明熙缓步走向他,她身上没有佩戴弓箭也没有佩剑匕首,连发髻上簪着的也是桃木簪,上头镶了两颗雕成桃花的粉色宝石,在火光中闪着温润的暖光。
她眼中平静而柔和,乌黑的眼眸倒映着男人的模样,她走到离他一步的距离,抬起头来看着他,“裴英,我离开京城后想了很多事,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太多,就像是理不清的丝线缠成一团,我始终不知道要如何让你放手,所以我决定回来。”
“你想废了我,再扶持一个能听你话的傀儡?”
看着那平如水面一般的眼眸,裴英倒退半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别想了,李禄已经被我打残废了,李闻也是个不中用的,脑子还不如个三岁孩子,你竟然想选他们!我告诉你,你只能选我!”
他疯了一样怒吼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为了得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你宁愿推翻了我让那些庸才做皇帝,也不愿意爱我吗!”
玉明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疯狂,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裴英,你若是乖乖退位,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裴英内心是无尽的恐惧,做皇帝做久了,高高在上的权力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的恶,他可以肆意追逐自己得不到的爱,也因为这权力,他才得了玉明熙的身子。
如果他失去了这一切,玉明熙哪还会再看他一眼。
“不……我不能……”他低声呢喃着,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不住的后退。
哪怕穿着最坚硬的盔甲,他的内心依旧是那个害怕被人抛弃的孩子,裴英知道,玉明熙跟他说这些,就是要抛弃他了……
“裴英,佟桦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金吾卫和禁军也都倒向了我,还有你身边的羽林卫,是他帮我开的宫门。”她云淡风轻地说着,将男人心底的防线一层一层击碎。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力,在玉明熙的温柔善意之下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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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常柏他背叛了你,怎么可能还会帮你?”
女子粉色的裙边离他越来越近,她蔑视地看着他。
“你忘了吗,常柏一开始就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只是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任意摆布我,但是你忘了,是谁保举你做了这个皇帝,又是谁为你脱了奴籍带你来到京城。”
他只是一个奴隶,一个不能被皇帝光明正大提起的弃子,裴英惊恐着不敢开口,在步步后退中,脚后跟踩到了台阶,狠狠的向后摔去。
玉明熙站在高处俯视着他,慢慢俯下身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你说你爱我,囚禁我,强迫我侍寝,将我当成一个玩物一样随意摆弄,这就是你说的爱?”
“不,我是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心。”男人颤着声音回话,像是一个犯了错被训哭的孩子。
玉明熙呵住了他的狡辩,大声道:“是我给了你这样的权力,现在我也可以收回来,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玉明熙不是一个能任人摆布的人!”
失去了兵权的皇帝在前朝更不得人心,裴英知道自己败局已定,依然想要挣扎。他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再失去帝位,他会沦落到污泥里,受人冷眼,为人笑柄。
曾经被他折磨过的人,转眼就会将那些恶意加倍还到他身上。曾经因为他是皇帝而效忠的臣子,转瞬就会离他而去。
曾伏在他身边温言耳语的玉明熙,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厌恶和蔑视,就像是在俯瞰积在地上的一堆土,稍稍抬脚一踩,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她冷言道:“微臣恭请陛下退位,立先誉王之子李澈为继人。”
听罢,裴英震惊道:“他不过是个孩童,姐姐你疯了吗,你为了拉我下龙椅,竟然让那个孩子做皇帝?!”
玉明熙伸出手去捏住他的下巴,看他长发凌乱的狼狈模样,轻笑一声:“乘风哥哥对我有恩,长孙怡将我视为亲人,澈儿叫我一声姑姑,他们一家才是我的家人,而你,我把你当成家人,你把我看成什么?”
没有得到过家人关爱的人,怎会给予别人亲情,没有被人真心爱过的人,哪怕用尽了全力去爱一个人,也只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春夜微风从发间吹过,皇帝抬头仰视她。松散地披在身上的外衣从肩上落下,黑金色的外袍落在手腕上,带着中衣敞开大半,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肩膀上的箭伤留下一个狰狞的疤痕,在火把的光芒下隐隐能看到蛊虫在他肩膀上肆意游走,光洁的肌肤透着病弱的惨白。
稍有凉风吹过,他身子便微微一颤,看向她的眼神被水雾模糊。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却与他针锋相对,拔掉了他的爪牙,将他死死的控制在手中。
裴英好想起身拥抱她,想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可他的身体已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迟缓着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他带着哭腔乞求,“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划过棱角分明的脸落在她手心里。玉明熙厌恶的松开手,以盛气凌人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我只是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回来,这就是逼你了?在你的眼里,皇位就那么重要?”
“不是的,姐姐,我好不容易才能站在你身边,如果我从皇位上走下来,那我就……就什么都没有了。”皇帝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眼中再也不见暴戾,只剩下委屈和恐惧。
“给我住口!”玉明熙一手抓住他鬓边的头发,扯着他往自己面前凑。
裴英渐渐收敛了哭声,惊惧的看着她。
今日带兵过来的不管是谁,裴英都可以拔出刀剑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面对玉明熙,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捉伤她。
她是心尖上的光。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将两人的关系隔裂出一道永远都缝不好的伤疤,他怎么敢再伤害她。
数百眼睛看着二人,大气都不敢出。
任谁都想象不到,疯魔癫狂的皇帝在郡主面前就像一个耍无赖的孩子,苦苦抓着皇位不放,在她面前止不住的流泪。
玉明熙听他的哭声听的烦了,蹲下身来,平淡道:“你不写退位诏书,我就只能杀了你,大不了背了这骂名,离了你,我以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自在许多。”
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死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裴英费尽全力攥起了右手,高昂的头像失去了生气的草垂落下来。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写,既然是姐姐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给。”
他终究是比不过她。
输在了人心,输在了感情。
看他静静崩溃,玉明熙心中毫无波澜,嘲讽说:“陛下与这江山无缘,以后,就乖乖在皇宫养老吧。”
裴英抬起头来,泪水打湿了脸庞,一双隐隐泛红的眸子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姐姐,我不要这江山,我选你。”
深情的话语落在她耳朵里格外讽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选我?你以为你有得选?”
说罢,再不听他多言半句,派手下将领将人扶进帝华殿里,磨了墨递了笔。
玉明熙就站在殿外台阶下,抬头看天上久久不散的乌云,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雨,还是即将迎来一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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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过后,玳令从殿里走出来,双手捧着金黄色的诏书呈给玉明熙。
她拿过诏书后看了内容,下令退兵。
第二日,乌云散去,天光大亮,高坐明堂之上的皇帝站在群臣之前宣布退位。
同一天正午,艳阳高悬头顶,新帝李澈登基,大赦天下。尊称李英为太上皇,送去城外道观养病,奉长孙怡为太后。封玉显为镇南大将军,赦免佟桦继续担任城北军将领,薛庭官升至三品。
城中兵马来的快去的也快,众臣对昨夜的乱事仍然是云里雾里,猜测到底是哪方神仙下凡来治了太上皇。
众人心中猜测,在朝堂上也不敢多言。
在皇帝封赏完之后,听到议事大殿外传来环佩轻撞的叮当声,有人好奇的回过头去看,只一瞬间,眼神就离不开了。
离京许久的明熙郡主身着朝服走进议事大厅,她面色红润,浅施粉黛的脸如同娇嫩的花反着淡淡的红,眼神专注而庄重,踩着大红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排。
她走到敬王爷李闻身边,在二品大员的位置站定。随即就听到老太监高声宣读,“郡主玉氏品性端庄,温顺贤良,理政有功,政绩过人,为先帝义女,太上皇义姐,新帝念其在幼时招抚,满门忠良,封为护国长公主,予其摄政理政之权!”
玉明熙恭敬跪下,对着龙椅上的孩童高声喊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下朝之后,道贺叙旧之人将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玉明熙一一道谢,只说自己才疏学浅,年纪也小,日后朝政还要仰仗各位大臣。
走出宫门上了马车,耳边才终于清静下来。小燕跟在马车外,吩咐马夫赶车回府。
马车驶进闹市,走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玉明熙撩开窗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燕脸色有些不好看,“回长公主,是府里人过来禀报,送太上皇出宫的车队被人发现全都晕在了路上,太上皇逃跑了。”
“什么?”玉明熙震惊,小声道,“不是已经叫人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了,这都能让他跑了?”
“谁说不是呢。”小燕恐惧道,“听传话来的人说,太上皇好像疯了一样,连眼睛都变成红色的了,说不定真是被苗疆的巫术给诅咒了。”
在路上也问不清楚,玉明熙吩咐车夫赶快回府。
回到府中后,叫了人来细问。
来人回禀:“车队一行人都被太上皇给打伤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眼尖跑得快回来报信,等金吾卫出城去查看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地上还有些血迹,一直追着那血迹追到河里,然后就找不到了。”
“他逃去哪儿了?”玉明熙皱起眉头。
“回长公主,薛将军派了人在城外寻找,现在还没有信儿传来。说是此事不宜闹大,怕扰了民心。”
玉明熙深感头痛,今日登基大典费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外头已经黄昏了,她连口饭都没吃上,这个裴英真是个孽障,大势已去,他竟然还贼心不死。
来人又道:“薛将军说,太上皇武功高强,精神有些不正常,万一回到京城里来,只怕是……还请长公主加强府上防卫,您的安全最为要紧。”
玉明熙揉揉脑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信息及时来报。”
金黄色的太阳从天边落下,阳光淡去,夜色覆盖了京城,夜市上的灯亮起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公主府里,玉明熙坐在书房中,对着明亮的烛火批阅奏折。
夜色渐深,快到子时,她困倦的从奏章中抬起头,隐隐感觉到门外好像有人在看着她。玉明熙揉揉眼睛,对着外头喊,“小燕?你在那儿吗?”
没有回应。
她吹了烛火,在一片黑暗中站起身来,顺手取了压在书籍下的匕首,警惕地向门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落魄裴小狗
◎最新评论:
【开心了】
【新更新的看着挺爽的,但是为什么还要让他跑了不直接杀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要再造反一次,然后让狗男人又登上皇位吧。
或者让这个狗男人把女主绑走吧,一定要恶心读者吗】
【噢耶好爽】
【
【为啥不干脆宰了他忘恩负义还脑子有病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哦,这个场面我看着开心】
-完-
第47章 、47
◎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新帝登基,许多前朝积弊的问题亟待解决。
朝臣们有些不太放心尚为年幼的新帝,但好在太后是个明事理的人,又有长公主摄政,他们都是誉王一派出身的人,延续的是李乘风的仁政,以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得多。
夜半时分,薛庆从兵部走出,前来接人的小厮关心道:“老爷今日出部也太晚了,家里头夫人和少爷都等急了。”
薛庆扶正自己的官帽,微微躬身走进马车里,疲惫的靠在马车上,“近来事多,又赶上登基大典,这不到一年换了两个皇帝,边关的粮草该送也得送,兵马又不能轻易削减我是紧赶慢赶都看不完那些折子啊。”
小厮跟在马车外,宽慰他说:“日后朝堂上有长公主摄政,她一向是温良能干的,一定能把朝政理清,老爷您也能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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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路上慢慢的走,接近夜市末尾,路上的灯只有几盏还亮着,夜市上的小商贩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休息,京城复归夜的宁静。
薛庭阖目休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长公主不像太上皇一样没章法,她是个心里有谱的。”
小厮道:“之前长公主逃出京城那阵子,小人还担心太上皇会不会对咱们家下手,好在天佑长公主,如今总算是功成名就,万事顺遂,日后最好也别起什么风浪,等新帝安安稳稳的长大,大靖国就有望了。”
常年跟在主人身边,小厮说的也都是薛庆的心里话。
马车驶回薛府,出门迎接的并非看门小厮,而是一个金吾卫,面色严肃,走上来扶薛庆进门。
薛庆疑惑地看着他,进了府门之后才问:“这么晚了,金吾卫何故上门?”
金吾卫答:“今日下午,护送太上皇出城的人马遭受袭击,太上皇不知所踪,薛将军带了人前去追踪,现在也没有找到人。将军害怕太上皇会回到京城里来,特派属下带了人保护薛家。”
“太,太上皇逃跑了?”薛庆吓得眼睛都睁大了,紧张的抓着金吾卫的袖子问,“他跑什么呀,退位诏书是他亲自写的,连他的亲信都被长公主收编了,他还想干什么呀?”
没有人能猜到太上皇的想法,还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他就想一出是一出,当初在宫宴之上逼婚寒了多少臣子的心,哪怕他逃跑了,如今也是翻局无望。
薛庭不仅当初放跑了玉明熙,昨夜又给玉明熙开了城门,一来二去,是把太上皇得罪了个透。
“庭儿他在外面不会有危险吧?”薛庆担心道,“能被太上皇记恨的人可多了去了,他不会要一个一个把人都杀了吧?”
想象着那血腥模糊的场面,薛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金吾卫忙安慰他,“大人不必忧心,太上皇虽然逃跑,但他身体已经不复从前,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一定能制服他。”
院子里来了人把忧心忡忡的薛庆扶进屋里,金吾卫赶忙叫的人把府门关好,院子里的灯也点亮,彻夜值守。
宁静的春夜里吹着凉凉的风,公主府的大门紧闭,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护卫,周身没有血迹,像是睡着了一样。
主院外的墙上靠着一个女使打扮的姑娘,是刚出院子就被人打晕了放在那儿,身边是熄灭了的灯笼。
公主府是今日才改的名字,牌匾挂上去还没有几个时辰,许多要整修的地方也没来得及修,府里的家丁丫鬟也少的可怜,长公主忙于公务,还没来得及给府里添置人手。
四周格外宁静,缺乏打理的草木肆意疯长,夜里的潮气在灌木丛中凝聚成水滴落进土中。
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身后,缓缓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幕之下站着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他身上衣衫破了几处,好像刚从水中爬出来,外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裹在玄衣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垂落身侧。
夜色昏暗,玉明熙站在门口看他,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白净的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勒痕,再向下靠近手掌的位置被砸的血肉模糊,流到手掌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腥气。
一见裴英惨淡的面色,便知他强行挣脱枷锁,怕是这一双手都废了。
浑身雪白的青年站在院中低着头,有些胆怯的偷看她一眼。绸缎般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他轻抬起手掌扶住自己的左臂,像一只被雨浸湿的小狗。
被玉明熙看的久了,他有些心虚似的说:“姐姐,我听说你今天受封,我想过来见你一面。”
微凉的夜里,男人冻得发抖,脚下踩着一滩水,衣服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玉明熙冷冷道:“你神通广大,既然想来,自是没人能拦得住你,见也见了,太上皇就请回吧。”
看她没有一点动容,裴英心中恐惧,哪怕玉明熙恨他厌恶他也比如今这样冷漠无情的对待他要好的多。
“姐姐,我觉得好冷……”
他颤着声音,一双浅色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像个流落在外的乞儿看着衣着亮丽的玉明熙,想被她拥抱,想依偎在她身旁,想从她身上得到哪怕一点爱意。
玉明熙双臂抱在身前,冷漠的语气没有一点波澜,“城外的道观不会让你缺衣少食,你如今还有着太上皇的名头,想来陛下也不会让你暴尸街头,丢了皇家颜面。”
若不是为了拉拢裴英身边的旧臣,她早就了结了他。如今他是蛊虫侵身,伤痕累累,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玉明熙如今是权势顶天的护国长公主,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就看着裴英日复一日的忍受病痛的煎熬,然后在无人在意角落里孤独的死去。
在门口站的久了,对着他也无话可说,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袖子里,走出书房,从他身边绕开,要去外头看看。裴英能站在她面前,想来是把她府里的人都制服了,这样一个没法控制的疯子放在院子里,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稳,得找人过来将他扭送出去。
她刚走到院子里,被无视的男人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觉得自己沾了血的手会弄脏她的手,裴英的手向下滑落,只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颤抖的声音在后面低低响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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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不动声色道:“松手。”
裴英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手。看着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的女子,她曾经那样温柔可爱,现在对他冷若冰霜。
眼眶中的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在她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着求她:“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错了,只要姐姐能出气,你打我骂我我都认,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刚迈出步子的公主定在了原地,她侧过身来,“跪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天上被风吹动的云。
裴英看着她的侧脸,她瘦了一圈,原本丰润的脸如今更显娇弱,脸上抹了脂粉,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是他最喜欢扑在她怀里轻嗅的味道。
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在意。
他的心好痛,比发病时的蛊虫噬咬还要痛上千百倍,极度的痛苦让他眼泪像水一样流下,视线渐渐模糊,他跪在地上,在她面前放下了男人的尊严,膝盖隔着湿透的衣服与地面接触,刺骨的寒冷传来,他整个身子都被寒意侵透。
玉明熙转过身来看他。
她给他留了体面,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太上皇,已经是仁至义尽。偏偏他还这样贼心不死的来纠缠她,说什么认错什么原谅,她最后一点耐心都要被耗尽了。
心底燃起的愤怒让她高高抬起手,握在手里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落下匕首,刀尖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半寸的时候,裴英抬起头来委屈的看着她。
眼神相碰之时,玉明熙忙收住匕首,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裴英不是赵洵。
他的血会弄脏她的手。
玉明熙愤愤将匕首甩出去,恨道:“你说知道错了,那你错在哪儿了?”
裴英苦苦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身子,痛苦道:“我□□熏心,骗了姐姐,还让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去那偏僻的道观。”
玉明熙冷笑一声:“本宫如今是长公主,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要的?是你这条命,还是你这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裴英膝行两步跪到她面前,湿透的衣服拖在地上染了灰尘,又脏又皱,他却丝毫不在意,身体的不适无法让他回神,一双哭红的眼睛定在玉明熙身上。
“姐姐,你杀我一刀吧,只要能让你解气,我什么都愿意。”
所有的暴戾疯魔在她面前都落到了尘埃里,他极力放低自己的位置,从孤傲的野狼落魄成了任她欺辱的小狗。
可悲的是,玉明熙不屑于欺他,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刚刚那一刀若是落下来,裴英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可玉明熙偏偏没有,连一个让她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她不怪罪他,不原谅他。
是彻彻底底的抛弃他了。
男人心底满是恐惧,他受够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日子,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在意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陷在淤泥中爬不出来。
“姐姐,我从小无父无母,我不知道要怎样对一个人好,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越抓越紧,我……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身子一寸一寸伏低,一头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面对着他痛苦的哭嚎,玉明熙心中已经无法再起波澜,“裴英,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她轻轻俯下身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手掌捏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怀疑自己碰到不是人而是一块寒冰,他的身体冷的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浮尸,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两样。
玉明熙平淡的说:“我知道欺骗你是我的不对,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心就不纯,我想对你好,也曾经想过对你好一辈子,不管这好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都是一辈子的亲人。”
裴英缓缓抬眸,从眼睫之下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到她眼中的平淡渐渐泛起波澜,质问他,“我为你脱了奴籍,教你习武读书,供你衣食住行,你生病了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写了错字我一笔一画教你改正,别人找上门来欺负你,我替你撑腰。而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心虚得不敢应答,女子的语气更加激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而你只看到我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夺取政权,你囚禁我,侮辱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逼我嫁给你,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你把我当什么?!”
裴英被她的怒意吓得哭得更厉害,“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连狗都不如,求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玉明熙咬牙说:“这话我也对你说过,我说我知道利用你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是我的错,我说我们可以商量,可你给过我机会吗?”
他们两人之间横了巨大的沟壑,从前他害怕这个生人,咬她打她,她也从不生气,还在人前维护他的颜面。
后来,他们成了姐弟,住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心底肆意增长的渴求毁了这一切,他得不到她,连二人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一并失去了。
他哭得眼睛疼,他浑身都在疼,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慢,随时都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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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死了,玉明熙会原谅他吗?还是会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把他忘却,能陪在她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姐姐,别丢下我……”
男人的声音越发虚弱,支撑不住身体的手臂像干枯的树枝一样折了下去,裴英半边身子都趴倒在地上,玉明熙后退半步,看着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眼眶涌出的泪水划过眼角,流在了地上。他的身体那么冷,眼泪却是温热的。
看着她的身影从院门边消失,裴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拖着傀儡一般的身躯倒在地上。本不属于他的月亮,哪怕追逐再久也终究不属于他。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黑夜中。
天空中的乌云被风吹着缓缓移动,渐渐能看到月亮的光透过乌云洒下来。
玉明熙走在院子里,因为生气走的比平时都快一些: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明目张胆的从护送的车队里逃跑,脸都不要了,还要来她面前认错求原谅,简直就是故意来给她添麻烦。
一路上瞧见了好几个晕过去的丫鬟家丁,玉明熙没时间把她们挨个叫醒。
一路走到外院,瞧见了被打晕的杨宏青竹,他们靠在门边上,显然是守门的时候被打晕的。玉明熙走过去,揪住杨宏的衣服使劲晃,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有反应。
从这儿出去找金吾卫要半个时辰,去府衙就更远了。玉明熙没办法,揪住他的衣领,猛的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手掌火辣辣的疼。
突然传来的痛感让杨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玉明熙满脸愤怒。杨宏意识到自己护驾不力,赶忙站了起来,“公主,您怎么会在这?”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是像他一样被突然打晕过去的人。来人显然手下留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背后偷袭,也没有下杀手。
杨宏紧张道:“难道是太上皇过来了?”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感到一阵钝痛。
玉明熙气道:“他人现在就在我院子里躺着,本宫让你们看家护院,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这么大一个人闯进来,你们这一群人竟然都对付不了他?”
回忆当时的情况,杨宏也说不出来,解释说:“属下也不知道,这门也没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就一个回头的功夫,青竹就被打晕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睡过去了,正准备过来查看,然后我也被打晕了。是属下失职,还请公主恕罪。”
生过气后,玉明熙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全怪你们,本来他也是个不要命的人物,赶紧把人都叫起来,然后去把太上皇带走。”
“带到哪里去?”
“还能带到哪儿,他夜半闯入民宅,袭击朝臣,当然是送到刑部大牢里去。”玉明熙怒甩衣袖,“把人押过去的时候,记得让狱卒给他多上几个枷锁,本宫就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再飞出去!”
杨宏有些犹豫,为了确认玉明熙不是气急了说胡话,又问一遍:“公主,太上皇可是有皇族血统的,即便是没了权,也还是当今陛下的皇叔,送进大牢是不是有点儿……”
玉明熙看着他,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今日能摸进本宫府里,明天就有可能闯进皇宫,若是当今陛下有不测,你能替他担了这罪责不成?”
“公主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杨宏不敢再怠慢,赶忙叫醒了一众被打晕的护卫,随即去主院里提人。
借着夜色掩盖,昏迷的太上皇被人架着肩膀拖了出去。
府里下人过来把院子里打扫了干净,玉明熙才放心进屋去休息,将匕首放在枕头下,才勉强心安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玉明熙前去上早朝。
坐在龙椅旁边的珠帘后,玉明熙看着下头群臣与从前别无二致,龙椅上的小皇帝格外乖巧,一面看着大臣们,里面又偷偷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身淡粉色的盛装,裙边绣边用金丝绣了祥云,头顶带了一顶金冠,中间镶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和荣耀。
吏部尚书傅琛出列道:“启奏陛下,三日后春试即开,今年来京中参加考试的举子人数众多,臣奏请陛下拨派金吾卫维持考试院秩序,以免人多杂乱,生出是非。”
小皇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玉明熙的应答,转过头去看她,玉明熙朝着他点了一下。小皇帝便奶声奶气对下面说:“准奏。”
“谢陛下。”
紧接着礼部尚书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已将近古稀之年,身乏体弱,自觉担不了礼部尚书这一重任,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小皇帝不过九岁,坐在龙椅上,脚都够不到地。他听得懂下面的老头在说什么,没有问询玉明熙的意思,直接道:“爱卿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安享天年的时候,那你把现在的公务交接好之后,就回家乡去吧。”
听了皇帝的旨意,礼部尚书心中喜悦,却迟迟没有退回去,直到听见摄政长公主说,“礼部事忙,既然大人无法胜任,便接了陛下的旨意,回乡去吧。”
听罢,礼部尚书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跪地谢恩,“臣多谢陛下恩典,多谢长公主恩典。”
随即,玉明熙又问,“如今礼部尚书职位空缺,众卿可有推举人选?”
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有个臣子站出来说,“礼部尚书一直关系着我国的外交礼仪与祭祀典礼等国之重事,臣推举巡南御使林枫眠担任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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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眠在任的时候,礼部上下无一不心悦诚服,其他各部的人也将他的功绩看在眼里。如今人走了,留下一个礼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理,着实让人忧心。
玉明熙道:“林大人确实是料理祭祀礼仪的好手,但他人在通南府,短时间回不来,众卿可推举其他人选。”
大理寺主是陆万出列道:“臣推举光禄大夫陈宗毅。”
此人玉明熙也曾有所耳闻,他本是李禄一派,后来李禄被打成了残废,裴英也没有放过他的同党,裁撤贬官,一个都没留下。而这个陈宗毅没有明显的把柄,被夺了实权后,在家赋闲了好几个月。
玉明熙道:“本宫记得,陈宗毅原本是工部的人,贸然接触礼部之事怕是应付不来,如今工部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就让他去那儿吧。”
陆万躬身谢恩,“谢长公主惜才之恩。”
“众卿家可还有人选推举?”
有一个站在最后面的臣子走出来,说道:“公主若是不放心外道人从事礼仪,臣推举礼部员外郎玉凤暂时担任此职。”
听名字,这是个女官。
玉明熙没有一口同意,问道:“员外郎是六品官,从六品直上三品,爱卿确信此人可当此重任?”
那人道:“回公主,臣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勉强能上议事殿。公主让臣等推举有才之士担任重职,臣看重此女的才华,觉得她可以为陛下为公主分忧。”
玉明熙考虑了一会,鉴于她并不了解玉凤,只能说:“本宫会好生考虑此事,下朝之后让玉凤去御书房,给本宫和陛下见一见。”
“臣遵旨。”
朝堂上更换新帝,事务繁忙,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中午才散朝。
坐在上龙椅上的李澈硬撑着没有乱动,在玳令的指引下走下龙椅,走到议事大殿后才敢大声说话。
他站在原地等着玉明熙走过来,回头见她,欢天喜地的笑着迎过去,仰慕道:“姑姑,你好厉害啊,两个多时辰坐在那一动不动,还听下面那些人又说这个又说那个,我脑子都要糊涂了,你竟然能一下子处理那么多事。”
玉明熙轻抚着走到面前的孩童的脸,蹲下身来问他,“刚才大臣们说的话,你能听懂几分?”
李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摇摇头,带着婴儿肥的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去,“他们好好说的时候我就能听懂,但是有的时候就听不懂了。”
“怎么说?”
孩子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就像那个要辞官的,我之前看了礼部的折子,的确是混乱不堪,我还想怪罪他来着,但是想想他年纪的确大了,做官做到这个年纪很不容易,就不忍心斥责,放了他回老家。”
玉明熙点点头,“用官用人要知人善用,像这种身在其位却不能把事做好的,就要给他们安排别的去处,他今日辞官是有自知之明,像这种就不能过于怪罪他从前的过错。”
李澈似懂非懂,“先生教过我,但我不知道原来当皇帝要做那么多的事。”
玉明熙耐心教导他:“皇帝身上担负了很多责任,只有你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才会国泰民安,少有事端,需要你处理的事才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多。”
反而言之,像裴英那样只顾着巩固自己的权力而闹的朝堂上事堆成山,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姑姑,等到我成为了一个好皇帝,你还会帮我处理这些事吗?”
“你现在年纪小,从政理政之事可以慢慢学,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政事,姑姑就把大权还给你。”
“可是我害怕,我怕我做不好,惹姑姑生气。”
玉明熙煞有其事道:“姑姑要是生气了就罚澈儿一个月不许吃糖。”
李澈圆嘟嘟的小脸瞬间皱起,委屈巴巴。
玉明熙使使劲把人抱起来,因为生养的好,九岁大的孩子抱着分量十足,她柔声哄道:“澈儿不用害怕,现在有姑姑在,你做不好的事我可以帮你做,但是以后,姑姑总要离开你,澈儿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做主。”
小皇帝依偎在玉明熙怀中,良久才答一声,“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二人从议事大殿离开,长孙怡就在外头等着,看见二人走来,笑着过来从玉明熙手中把儿子接过去,让他站在地上自己走。
长孙怡替儿子整理整理衣服,问他:“今天上朝没有乱动弹吧?”
小皇帝站得笔直,“没有,澈儿可乖了。”
长孙怡站起身来看向玉明熙,“我让御膳房备了午饭在秋音阁,明熙你也来一同用饭吧。”
过一会儿还要在御书房面见臣子,玉明熙没有过多的犹豫,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秋音阁走去。
身在高大的朱墙中,玉明熙心里一片宁静,她曾经在这儿度过的并不为人知晓的日日夜夜,曾让她无比煎熬的每一天,在她心上刻下了伤疤,然后留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这皇宫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当时的窘态,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张嘴说出来。
被她烧毁的宴梅宫在长孙怡的授意下正在重新修建,路过帝华殿时,能看到宫苑里头逐渐被捣塌的宫殿,粉尘漫天,满地都是断壁残垣。
登基大典结束后,玉明熙做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帝华殿推倒重修。
那个密室,那些曾捆过她的金链子,绝不能留下半点痕迹。司衣局那件皇后的嫁衣一直没有补好,玉明熙叫手底下的人取了去,扔进火炉里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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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痛苦记忆都会被埋在心底,哪怕不能彻底遗忘,也绝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不堪。
吃了午膳,陪同李澈在御书房里见过了玉凤,考了她一些问题也见了见她的言谈举止,玉明熙很满意这个女官,便让皇帝开口,许了她礼部尚书一职。
直到下午玉明熙才从皇宫出来,坐上自家马车回府,府里也有一堆事在等着她。
刚进府门就见刑部的人站在前厅上等她,看到人回来了,忙上来向她请安,“小人给公主请安。”
“你过来有什么事?”
那人道:“昨夜公主府里扭送过去的那位……在牢里格外不安分,屈大人不知道是要将他送去府衙查办,还是关多久,想着是公主送去的人,便差小人过来问问公主的意思。”
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男人一副脆弱虚脱的模样,没想到他进了牢里又折腾起来,玉明熙心烦道:“他犯了错,送去府衙审问就是。”
来人又说:“本该是送去府衙的,但……毕竟是皇家体面,真要过了明面,外头百姓免不得要议论,咱们新帝年纪还小,根基不稳,万一被太上皇这不好的名声牵连,事情可就大了。”
同是一个家族,都是李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皇家真要出了这么一个被送上公堂的太上皇,那就是全族丢脸。
玉明熙咬紧牙关,叹息道:“罢了罢了,我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公主体恤。”
回到公主府坐都没来得及坐一下,出门去上马车赶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后一排一排牢房,玉明熙让随行的侍从们跟着马车等在刑部外,只带了小燕一个人进去。
走到最里层的地牢,踩着台阶走下去,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玉明熙踏进潮湿的地牢中,嗅到腐烂的草味还有些许血腥味,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引路的狱卒走在前头,抱歉说,“这地牢里不干净,公主这样的贵人屈尊大驾,小人实在惶恐。”
被关在牢房中的犯人们穿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的扒着门求饶,看到有贵人过来,更是放大了声音喊冤。
玉明熙不将这些哀嚎听在耳朵里,这地牢里关的都是重刑犯,不是杀人放火就是作奸犯科,只等着秋后问斩。
她心中惊讶:裴英竟跟这些人关在一起。
但想了想,裴英疯起来根本没人能控制得住,关押重刑犯使用的镣铐最重,牢房也最结实,的确是他该呆的地方。
走到里面,越发潮湿昏暗,两旁的牢房里也不再有人,狱卒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同玉明熙说道:“因为里头那人叫嚷起来的声音太过骇人,就把他单独关在里面,还请公主见谅。”
玉明熙拿帕子在面前挥挥,想要散掉鼻尖那股潮湿的霉味,“没事,你们说的对,顾及着皇室的面子也不能姑息了他。”
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拐过弯去,隔着好几间廊坊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衣的男人。
地牢里晒不到阳光,墙上开着一扇小小的窗,只比人的脑袋大了一点,让人能看到外头的蓝天,却不能从牢房中逃脱。
玉明熙在牢房前停下,狱卒开了门放她进去,随后走了出去,将钥匙交给了小燕,消失在长公主视线中。
被关在地牢里的男人散着头发跪在地上,双手被锁链捆住,腰上有一个沉重的枷锁,连着沉重的铁链钉身后的墙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察觉到面前有人也没有力气抬头,看到那粉红的绣鞋出现在视野中,他猛的抬头,露出一张俊美但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哭肿了,眼睛上一周都是红的,身上穿的不是囚服,是昨夜被打湿的衣服,此刻已经干了,沾了牢房里的霉味,那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废。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冷冷道:“本宫听说你在牢房里闹腾的厉害,如今看来,是折腾累了?”
裴英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委屈,咬着嘴唇不敢说一声不是,沙哑的嗓子说:“如果这样能让姐姐出气,我在这待一辈子也行。”
牢房里只透着一点光亮,玉明熙见他满脸灰尘,气道:“那你闹腾什么?是想让整个刑部都知道你尊贵的太上皇在这牢房里面受苦吗?”
“我不想的……”裴英仰着头看她,好像失去了力气似的,“蛊虫在我体内发作的时候,我生不如死,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
十八岁的年纪,不知受了多少伤,承受了多少痛苦。
玉明熙觉得心痛,恨自己拿裴英没办法,他如今这个身子,正常的时候一人打一百个都不怕,发病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发病过后就像纸一样脆弱,随手一碰就会碎掉。
对待投诚的臣子她尚且仁慈以待,眼前这个可是太上皇,真要惨死地牢,她怕是要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玉明熙把心一横,松口说:“你只要答应我能老实呆着,别再动歪心思,我就让人把你接回宫,找所安静的宫苑让你养病。”
裴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呆滞的眼神可怜道:“我不想去宫里……我只想呆在你身边,能让我看着你就行。”
他不敢再奢求爱意,远远的能看她一眼就行。不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了。
玉明熙气道:“你还得寸进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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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不答。
可玉明熙知道他的本事,说不定等他发病了,连这个地牢都困不住他。他对她的执念就那么深吗?
说到底还是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新帝方才登基,朝中事物繁杂,一团乱麻一样等着她一件一件去理清,要是赶在这个时候再为太上皇举办葬礼,只怕她这个摄政长公主还没光鲜几天就累死了。
权衡利弊之下,玉明熙叹息一声:“那我把你接进公主府里养病。”
听罢,裴英眼中闪起光亮,高兴的点点头,“我一定听话,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玉明熙看他一眼,补充说:“你进我府里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也绝不许近我的身,一旦你犯一条,我立刻就把你扔出去。”
感受她态度的缓和,裴英开心的笑了起来,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从今以后,我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死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玉明熙摇摇头,背对着他离开牢房,留下冷冷的一句:“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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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男主终于吃瘪了,让他知道女主的厉害】
【女主心软了】
【来了】
-完-
第48章 、48
◎“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春光和暖,将近黄昏时分,街上依旧有很多人,口中谈论的是近日里京城的大事。
街尾的几个妇人坐在一起晒太阳,手里剥着果子,闲聊说:“听说太上皇被送去城外的道观养病了,就他那性子,竟也肯离宫去外头?”
“哟,齐家婶子,你连宫里的事都知道?”
那妇人自豪的夸口,“我家那口子有个亲戚在宫里做内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多少能透露点出来。”
“咱们这些做百姓的连太上皇的面都见不到,哪里能猜到他的性子,不过年前我也偷偷瞧见过太上皇骑着马出城,好像是去追捕逃跑的郡主来着,那个时候偷看了他一眼,那面相,像是个天煞孤星呢。”
“可不是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不纳妃嫔也不立皇后,直到退位了身边也没个知心人,如今孤零零的去了道观,说不定是看破红尘,要在里头做道士了吧。”
“太上皇做不做道士我倒不关心,我就期盼着我家侄子能考个好成绩,今后我们家就有指望了。”
“对了,再过半个时辰,考试院就开门了吧,今天考试结束,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侄子?”
“去什么呀,考试院外头里里外外都是人,我剥了这果子,等他回来了,给他送过去补补身体,那考试院可不比外头能住的舒坦。”
谈话间,几架马车从妇人们身旁的路上跑过,急急忙忙赶去考试院。
院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等着举子考试结束出来的人,一层一层围的水泄不通,马车只能停在最外围。
三年一考的春试持续了三天后顺利结束,在考试院里待了三天三夜的举子们走出院门,有的被自己家人接走,也有州府来的,没有亲人在京城,便与同行的举子一起离开。
几个小厮在外头睁大了着眼睛朝着门口张望,终于瞧见了自家公子,上去把他手里的书箱拿过来。
“公子终于出来了,老爷在那边等着呢,家里备了酒菜,就等着公子回去让公子好好补补身体,在考试院呆这几天,公子都瘦了。”
张祈安圆润的脸瘦出了一个有棱角的下巴,他抬手摸了摸,笑说:“瘦一瘦也好,母亲把我生得太好,我比几个哥哥都胖些。”
小厮笑道:“公子说笑了,您就算再胖上一圈,那也是个俊美的公子,多少千金姑娘瞧见了都要心动呢。”
闻言,张祈安脸颊微红,轻轻拍他一下,小声嘀咕:“别乱说。”
小厮会意,引着张祈安从人群中走出,小声在他身边道:“长公主府的人昨日就送了礼品到咱们府上,还传话说是公子考试结束之后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上坐坐。”
听到与玉明熙有关的消息,张祈安心中不免激动起来,低声问他:“爹爹知道这事吗?”
小厮面上有些为难,“老爷也知道,但是他好像不是那么高兴,现在长公主正是当红得势的贵人,像咱们这样的门户,就算是高中的状元也是高攀了人家。”
张祈安微微一顿,温润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我知道爹爹在愁什么,但是我对长公主之心……并非一朝一夕,若是真能与她成就一段姻缘,我此生就无憾了。”
主仆二人说着,走到了自家马车边,上了马车后,张祈安与张贯对坐,一旁坐着的是母亲吴氏。
父母二人对他嘘寒问暖,确实都没有提及玉明熙曾派人上门这件事。
张祈安隐约察觉到双亲的意思,忍不住问出口:“爹,娘,我听说长公主让我有空去她府上拜会,我瞧着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张贯清咳一声,脸色僵住了,“你与长公主还是少来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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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祈安紧张道:“为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长公主是什么人,她如今扶持幼帝,有摄政理政职权,权位比皇帝还高,你要是真同她结亲,咱们张家怕是也要被卷到朝廷斗争中。”
坐在一旁的吴氏也说:“安儿,咱们家不比那些王侯将相尊贵,你要真做了长公主的人,家里也不能给你什么助力,万一长公主日后为了巩固权力联姻收宠,你一个大好的男儿,难道真要在公主的院子里跟一群男人头争宠斗法吗?”
张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二儿子在外头打理自己的田庄,只有小儿子张祈安品学兼优,得入春试。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举子,眼看着考完试了,孩子不担心自己的名次,却一门心思想着去见长公主。父母两个忧心的狠。
其中道理,张祈安自己也懂。若玉明熙只是个郡主,他们二人在一起还能相敬如宾。但如今她已经是长公主了,权比皇帝还要大些,虽然也有圈养男宠的权力。
但张祈安相信她绝不是贪恋男色的人,做不出利用联姻来巩固权力这种事。
说服不了爹娘,张祈安只能说:“毕竟长公主府里的人都来传话了,若是儿子不去,怕下了长公主的面子,爹娘就让儿子去一次吧。”
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默许了他。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云彩,像被手扯散的棉花一样零零散散,被风吹着在天上飘动,像是滴在染缸里的颜色渐渐融入湛蓝。
与考试院相隔不远的长公主府中,泥瓦匠正坐在屋顶上修补房瓦,房檐下的园子里,好几个园丁在修整草木,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正在草丛里面栽种花木。
今日阳光温暖,迎面吹来的微风也是温和的,玉明熙特意叫人把桌子椅子从后厅里抬出来,她就坐在后院里听下头的人来禀。
小燕将外头人递来的文书念给玉明熙听,旁边桌上坐了来府里务公的女官,专门记录长公主的旨意。
“大理寺那边收了几个案子,是沛国公家的公子去酒楼吃酒时与人大打出手,将对方打断了一条腿,他们已经查清了确有此事,不知如何判罚,还请长公主定多。”
晒着温暖的阳光,整个身子都舒坦下来,玉明熙心情不错,处理这些糟心的事也得心应手,回她:“既然是犯了错,就应该受罚。沛国公年纪大了管束不了他的儿子,太后也碍于亲戚颜面不能例行约束,那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让大理寺秉公执法,给予重罚,好好威慑一下沛国公家不懂事的人。”
“是。”处理完一件事,小燕便将奏折递给女官,女官在上头写下旨意后送还给原处。
“礼部尚书玉凤上书来说,礼部侍郎对她颇有微词,倚老卖老,故意给她使绊子。”
玉明熙眉头微皱,“她年纪还小,资历也不够深,让她坐上这个位置,下头人指定会有不服气的,告诉她凡事要学会沉得住气,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名声。”
“户部尚书邹诚上书写明了太上皇的俸禄,问这笔银子日后是送去外头道观还是让长公主代为转送。”
听到有关裴英的事,玉明熙刚才还轻松宜人的心情渐渐拧巴起来。
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他在牢中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才趁着半夜把人接进自己府里。对外头只说他是被送去了城外道观,没有人知道太上皇被她养在家里。
关于这俸禄,他人又不在道观,送去城外未免浪费,让她代为转送就是凭添一条烦恼,每日从她手中过的折子数都数不清,哪有别的心思来管他一个月几百两的俸禄。
“告诉邹诚,就说日后太上皇的俸禄日后由我来管,我来供养他,不用再让户部单独再开这一份了。”
小燕疑惑道:“这……合适吗?”
玉明熙不甚在意,“我的俸禄养这满府的人都绰绰有余,他吃的不多,平日里吃的药贵一些,我也是能供得起的。就怕他有了银子不做正事,还是好生管控更稳妥。”
小燕点点头,又道:“兵部尚书薛庆提议裁减西南军一千人,每年可以节省军费三万两白银。”
“四公主嫁去了西梁,有这层关系在,我们跟西洋的关系这二三十年都不会太差,西南军的确可以裁剪些人,准了。”
玉明熙说完后缓缓闭上眼睛,身子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小燕继续说下去,睁开眼睛去看,小燕一脸惊喜的把文书递给玉明熙,“这是林大人的奏折。”
将折子拿到手上,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玉明熙会心一笑。
折子上写了林枫眠这几个月在通南府与苗疆的边界线上所见所想,他甚至跑到苗疆去待了一个月,考察了许久才上书这个折子,认为大靖与苗疆的百姓们可以和睦共处,但苗疆的国王是个刚过二十岁的青年,做事有些冲动,可能会因为他个人对大靖的态度影响两国之间签订协约。
玉明熙伸过手去,接了女官递过来的毛笔,亲自在折子上批奏,让他在苗疆注意安全,等到协约签订结束后就会把他调回中央。
大大小小的事一直处理到日头正午才结束,女官和另外两个文官抱着折子下去,小燕叫人过来把桌子擦干净,上了两碟点心一壶茶。
结束公事后便是自己家里的私事,管家刘叔和杨宏过来询问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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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宏禀报的事简单一些,无非是护卫里来了几个新人,又有几个人因为娶媳妇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他说完了之后,刘叔有一大堆事儿等着问,从府里栽种的花树种类,到官员公爵们送来的礼,还有泥瓦匠修缮的院子和府上丫鬟家丁的采买。
问过了这些琐碎事后,才问出最重要的一件,麦色的脸堆起笑来,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住在偏远那位,说是想见您。”
说起他来,玉明熙刚捏起点心的手就松开了,不悦道:“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按时给他送饭送药别死了就成。他以为让你来求我两句,我就会多看他两眼?”
刘叔是公主府里的老人了,玉明熙刚自从太子府出来立郡主府的时候,他就是府里的管家,自然知道玉明熙与裴英之间的纠葛。
公主府里的人都知道太上皇被养在府上,但玉明熙不允许有任何人称呼他的身份,渐渐的,下人们也都改回旧称,只叫他“少爷”。
虽然玉明熙态度坚决,刘叔却没有立刻退下去,而是说:“并不是少爷让老奴来求的,是伺候少爷用药的丫鬟说听见少爷夜里做噩梦哭,一直说着想见您,断断续续有四五天了。”
裴英十二岁入府的时候,刘叔就在府里,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心性却一天比一天脆弱。
收拾整洁的庭院被阳光照的明亮而温暖,修剪整齐的灌木靠在窗边,萌发的新芽泛着绿意。
站在桌边的小燕为玉明熙斟了一杯茶,清热去火。
玉明熙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口中留着温润的口感和苦涩中的回甘。
没有听到长公主的吩咐,刘叔继续道:“少爷他年少时候没过过好日子,后来跟在公主身边才读了书习了武,他自然是拿您当最亲近的人看待……”
被拔去了利爪和尖牙的狼蜷缩在偏僻的院子里偷偷哭泣。一想起他来,玉明熙总会觉得心痛,哪怕是养歪了,她也无法完全忘记两人共同度过的岁月。
行至如今,她还是孤单一个人。
听闻张祈安参加春试,她心中为他感到高兴,却也有些不安。期盼着他能考个好名次入朝作官,为她和皇帝分忧,却隐隐担心,他名次太好,然后娶她做驸马是委屈了他。
她有惜才之心,不想因为儿女私情断送了张祈安的前程。
想到这里,她心中并没有多少伤心,而是自然而然的开始考虑,等到赏花会的时候再相看一下别家的公子。
轻松的心情之下是已经枯萎的心,她不觉得如今会有人真心爱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心如死灰的她从来都无法理解裴英的心情,他是怎么样爱一个人爱到疯魔,因为一个执念越走越错,哪怕知道是错的也义无反顾的一头撞进去。
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用在别的地方一定能成事,用在她身上却是白费了。
不过他能力的确很强,做个戍边的将军绰绰有余,只是开始读书的年纪太晚,涉及到朝政文书一类,就有些力不从心。还有那一□□爬一样的字,难为了朝臣们能看得下去。
玉明熙转头问小燕,“今天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小燕想了想,“英国公家的孙子满月,送请帖来请您去吃酒。还有三王爷家今晚举办赏花会,请您过去一观。”
玉明熙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英国公那儿送礼过去就行了,至于李禄,他之前顶撞太上皇,近来听到风声说他在背地里议论我,这次请我过去准没好事,不用理会。”
“这两个您都不想去的话,那今下午就没什么事了。”小燕说着,看向刘叔。
刘叔忙求说:“还请公主垂怜少爷,老奴实在是心疼他身染重病,只怕是时日无多……”
自从把人接进府里后,玉明熙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到如今有十多天了。
他在府上还算老实,玉明熙冷了他这么多天,他也不吵不闹,乖乖吃饭吃药,连请来给他看病的太医都说裴英近来少有发病的情况,恢复的还不错。
但也只是恢复的不错,身体里的蛊虫不挖出来,他照样活不成。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一想到会看见他的脸,就又生气又纠结。但想想他孤零零一个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欲望,就只想着见她一面。
就算是可怜可怜他吧。
玉明熙站起身来,理了理坐皱的衣裙,特意将发上尖锐的簪子取下来,让一旁陪侍的丫鬟送回她房里去。
“把桌椅都收了吧,我去偏院一趟。”
声音落罢,刘叔跪地道谢,“多谢公主体恤,老奴替少爷谢谢您。”
玉明熙走出院子,沿着一条搭在竹林里的小路,走去了偏院。这院子本是修了来让犯错的小姐公子关禁闭的,平日里连下人都不会靠近这边。
围绕在竹林里的小院子,地上洒落竹叶的影子,与明媚的阳光一起在地上交汇出一幅水墨画。
有竹林的隐蔽,这里不比外头暖和。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凉,玉明熙收紧了外衣,走到院门边,推门而入。
一方小小的庭院里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耳边只听得见风吹竹叶的声响,他背对着门,一半长发用深蓝色的发冠束起,剩下一半散在肩上,长发及腰。
犹记得他最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只是后来做了皇帝就换上了深邃的玄色。如今穿了一身淡色的蓝衣,比穹顶的天色深不了多少,颜色更深的腰封将他精瘦的腰身勾出硬朗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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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边传来声音,男人迟钝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露出手上捧着的小碎花,原来是站在那里摘花丛里的小花。
偏院缺乏打理,种的花也是最便宜最简单的小花,正是春日暖时,外头原野上花开的美丽,一抓一大片,都比他手上的要好看许多。
男人一张脸清冽宛如冰雪,丝绸般的发丝垂落肩上,乌黑细密的睫毛底下,一双晶莹的浅色眼眸懵懂地望过来,宛如稚子。
站在门边的女子只是看着他,并不再往里多走半步。裴英看她肌肤娇嫩,透着花苞般的淡粉,知道她这些日子虽然忙,但一定没有太多烦心事,心情好了,神态也很放松。
她竟然会来看他。
裴英微张的手掌上是一捧细碎的花,春花开的烂漫,他本想一支一支摘下来托人送给她。如今人到了跟前,身上穿的是一尺百金的云锦苏绣,挂在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温润有光泽,头上戴的发饰更是以金为底镶嵌宝石。
她就像是一个仙子,短暂的出现在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不配,连手里的花都不好意思递出去,缓缓合起手掌。
他不敢靠近,就站在原地对着她微笑:“姐姐怎么来了?”
说完了听不到她回答,裴英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她上门来训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躲闪的眼神让玉明熙看了莫名生气,之前还在她面前发疯,这才过了多久就跟个无辜的小白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恶人,故意关了他在这儿。
玉明熙向他走去,发间的金饰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听人说你想见我?”
裴英低下头去,“我只要知道你好就行了。”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捏住他的下巴,“你只要乖乖在这呆着别给我惹事,我自然能过得好。”
裴英没有驳她的话,只因为她稍稍用力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皮肤而发出几声闷哼,仿佛是只被人捏在掌心里肆意揉捏的幼犬,那闷哼声里透着委屈,连眉毛都垂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乖的不像话,玉明熙却不相信他,她早就受够了裴英的装模作样,故意说话激他,“如今春试结束,朝中的事一天比一天顺,我也要为我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如今我还能留你在这住着,等到我成了亲,府里有了驸马,太上皇还是另择别处居住为好。”
裴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偷偷看她的裙角,看她的袖子,还有那戴着珍珠项链的脖颈,他的心好痛,可如今的他连句错话都不敢说,生怕连她最后的一点同情都留不住。
“那姐姐一定要嫁一个爱你的人,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的语气温柔而隐忍,玉明熙听在耳中竟有一丝动容,甩开手,“我嫁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操心,日后有多少喜欢的都收到府里来做男宠,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闻言,裴英眼中不但没有愤怒,反而闪起了一丝微光,轻声问:“那……姐姐可以留我在府里做个男宠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在玉明熙耳朵里砸下一记闷雷,脑海里不可控制的幻想出身材绝美的男子衣着单薄,跪在她脚边服侍的模样。
她脸色涨红,被这羞耻的话听的脸上发热,果然是乡间小地方出来的,真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
“你还要不要脸了?我真没想道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说什么收男宠不过是为了激他说的气话,玉明熙真没想到裴英不但不为此生气,还想着赖在这里做什么男宠。
玉明熙后退半步,立马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怕她生气,只敢站在原地,对她说:“因为我爱你,只要能在你身边呆着,只要你能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经历了起起落落,得到又失去,失去又得到,他渐渐明白,爱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回应,能够爱她,能够看到她,就已经是他的幸运。
玉明熙停下脚步,听了他的话,心中泛起酸涩,低声道:“可我并不爱你。”
裴英望着她的背影,虔诚道:“没关系,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攥紧了手掌,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脏被酸涩感填满,眼眶里盈满泪水,哑声道:“姐姐,你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在乎过我的人,或许那些关心照顾在你眼里微不足道,我曾误以为你是为了利用我才对我那么好,但现在想来,你对我是有过真心的。”
“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我每天每夜都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你。姐姐,我想你好,哪怕没有结果,因为爱你,我才感觉生命才是有意义的……”
男人哭的梨花带雨,晶莹的泪滴一点一点打在玉明熙心上,她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
世间真的有这种人吗?
因为爱她而疯魔,也因为爱她而清醒。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幡然醒悟的病娇如何逻辑自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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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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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
◎她心里是有他的◎
世间的事大都分个是非对错,处理政务只需要平衡好各方利益,惩恶扬善,可感情上的事却虚无缥缈,没有度可以衡量,也没有书本可以教她该如何做。
我没有近他的身,只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扔给他,低声道:“把眼泪擦擦,一个大男人成天哭什么哭。”
说罢,径直走出院门。身后的裴英捏着帕子对她问:“姐姐,你还会来见我吗?”
玉明熙咬紧牙关,没有回应他。
如今事事顺遂,没人能给她找不痛快,可是见了裴英这一面,她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散了。一手捂着发烫的脸,脑袋里想的全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近乎是不可能的。要么找一个与她势均力敌的人,像林枫眠、薛庆那样的,强强联手,相敬如宾。要么就寻一个门第、官职都普通的,这种人一抓一大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婚姻在她眼中就成了权衡利弊的工具,曾经也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到了现在,不但给不了别人真心,还要担忧别人有没有爱慕之意。
那些想要娶她,想要做驸马的人。究竟是真的爱慕她,还是贪恋她的权势地位?
随着年岁的增长,玉明熙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不复从前。生病的人分明是裴英,可她自己也变了。
第二日下朝,玉明熙回到府里,进了门就见小厮笑着向她禀告:“公主,张公子来了。”
玉明熙随口问他:“那个张公子?”
小厮笑盈盈的说:“还能有哪个,就是张贯大人家里的小公子,昨日春试刚结束,您不是还叫小的们去他府上送礼了吗。”
玉明熙想起了他,赶忙走上前厅去,粉色的倩影被阳光温暖的照着,连发丝都闪着光。
坐在厅上的公子一身橙色衣衫,像是夕阳即将落山前洒在云彩上的光辉。青年比之前瘦了一些,饱满的额头被额发遮住,显得他相貌格外稚嫩。
睫毛下的双眼看向了走进来的玉明熙,青年眼中一亮,站起身来向她请安,“小人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玉明熙让人过去将他扶起,“我们许久未见,你不用多礼。”
张祈安在她面前站的笔直,看到公主那一张粉白色的脸好像雨后的芙蓉花一样娇嫩可爱,他忍不住红了脸,稍稍低下头去遮掩自己的羞涩,“小人昨天刚结束春试,得知公主给下人送了许多礼品,特意上门来道谢。”
他也想过送些什么回礼,但张家门第不比那些达官贵人,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东西。想来长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是看不上他家东西的。
“你如今考过了试,是天子门生,不必为了这么点儿东西特意上门。”玉明熙扶着椅子坐下去,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喜悦,“若是不着急回去,我让下人准备酒菜,咱们喝一杯?”
张祈安点点头。
不一会儿,后厅上摆了酒菜,玉明熙与张祈安一同走去后院。
在后厅上坐定,玉明熙喝了一口酒水,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敞开心扉同他说话,“我听人说你在太学里的时候成绩不错,这次考试……名次想来也会是好的。”
张祈安端着酒杯没有喝,看着她说:“小人也不知道,名次考得好了能光耀门楣,考的差了怕是要给家里人丢脸……”
他像是有心事,说话吞吞吐吐的。
玉明熙又喝了一口酒,“我希望在朝为官的都是有志之士,有才之人,皇帝年纪还小,有很多事都要慢慢去学,我不能时刻陪在他身边一五一十的教他,只能期望朝臣们都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你也是,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考试结果如何,不必过于担心。”
张祈安乖巧的点点头,偷偷抬眼,有些犹豫的说:“比起春试的名次,我……我还担心与您的……亲事……”
今时不同往日,玉明熙已经不再是三品的郡主,她身为二品的公主,比皇帝还要尊贵,她的婚事自然也关乎大靖的国运,不会轻易敲定。
张祈安知晓这一点,在家里的时候也被父亲揪着耳朵说了好多遍不要痴心妄想也不要自甘堕落,可他心中还是抱着一点期望。
玉明熙放下酒杯,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脸颊熏红,她心中微动,
她很想知道,张祈安对她有没有爱意,若是有,这爱意又有几分。忍不住试探说:“如果我说,我不能嫁给你了,你怎么办?”
若是对她怀有真心,应该会在这时表露心意吧。
这样想着,专注的看着张祈安,青年却好像怔住了一样,愣在原地,脸上的羞涩如潮水般褪去。他脑中好像激起了几声闷雷,听了玉明熙的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他对玉明熙的感情很复杂,崇敬她的功绩,仰慕她的英明神武,也喜欢她的娇柔可人。此生若是能娶到这样一个女子做妻,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脑海中回想着父亲与他秉烛夜谈时说的话——“长公主为国事操劳,如今二十多岁都没有与别家的公子有什么来往,更别说嫁人为妻了。她忠于大靖国,醉心权势,对待感情一事却最为凉薄。”
一直以来都是他追逐着玉明熙的身影,但是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了,从前她并不在意,张祈安便能坚定信心走向她,今日听她说出这番话,他心里一阵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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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从来都不是恋人,比起朋友,更像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玉明熙喜欢他的乖巧,愿意在他面前吐露心声,而张祈安敬仰她的尊贵,甘心聆听她的倾诉。
他们之间有过喜欢吗?
张祈安忽然犹豫了,他的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他也知道小官更需要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可能丢官,做回平民百姓。
若是长公主不愿意嫁给他,那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不成的。
张祈安恭敬答她:“您是长公主,小人自然什么都听您的。都是小人笨拙,明明知道自己的门第配不上长公主,还说这样的胡话。”
女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眸微垂,“除了门第之外,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张祈安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我很敬仰长公主的果敢刚毅,心怀天下,日后若是有幸入朝为官,也一定会报效大靖国,为陛下为公主分忧。”
玉明熙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高兴道:“你有这样的心就好。”
一壶暖酒喝尽,两人客客气气的告别。玉明熙看着张祈安离去的身影,眼中满是落寞。
跟在身边的小燕皱着眉说:“公主,您对张公子说那些做什么,您之前不是挺中意他的吗,等人家春试名次出来了正好来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稳了,您今天说这些,我看啊……这亲事又黄了。”
“我也不知道。”玉明熙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真要做了我的驸马,只怕他日后在官场上的路不好走。”
小燕接话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公主您只要稍加提拔,那张公子以后肯定官运亨通啊。”
说完,就接到玉明熙一记眼刀,她隐隐有些发怒,“我身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高位,你以为事事都是容易的?如今朝政不稳,因为我能稳定这局势,所以下头朝臣才不会反对我,等到有一天,太平盛世,河清海宴,等到朝廷不需要我了,我还想着安稳的度过下半生呢,怎么能任人唯亲、暗箱操作。”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谨慎行事,更何况她还要教导李澈成为一代明君,自然要管控好自己的言行。
小燕小声问:“那您的亲事怎么办?公主你年纪也不小了,身子也有亏损……这些事越拖越晚,奴婢实在是担心。”
前不久,小燕与青竹成了亲。自己有了家庭后就更加担心玉明熙的终身大事,公主身边没有父母兄弟,连唯一能说得上几句私房话的林枫眠都不在京中,这亲事又能与谁商量呢。
玉明熙走回厅上,坐在板凳上小酌几口,“你觉得我和张祈安能成为夫妻吗?”
被她这么一问,小燕说话吞吐起来,她与人相恋过,自然知道相互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她站在一旁看公主与张公子之间的对话的举止,完全体会不到两人之间有一丁点爱意。
公主顾虑太多,张公子谨小慎微。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这杯中的酒一样淡淡的。
需要公主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她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爱一个人。所以期待着对方对她的爱意浓烈一些,这样才能维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显然张祈安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玉明熙的敬多于爱,在感觉到冒犯了长公主的威严时,那点爱意也被深藏起来。
他并不是不爱,只能说是不够爱。
而玉明熙对他只有怜惜,并没有半分爱意。
小燕想了一会儿,在她耳边劝说,“公主,以您现在这样的权势地位,想求一份真心……怕是不易。要不然就找一个合适的结亲吧?”
“合适?”玉明熙喝了一杯又一杯,淡酒入喉带起一段灼烧感,落进肚子里,腰腹上烧起了一片热热的,“我的心好像死了,明明现在我想要什么都轻而易举,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看见她失落的模样,小燕也跟着难过,上去拿开酒杯,“公主别喝了,您要醉了。”
玉明熙半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
外头天色正好,日光仿佛金色的绸缎垂落在屋檐下。院子里打扫修剪树木的家丁在低头做事,从后院走过来的丫鬟身前抱着要拿去洗的棉被。
丫鬟走在路上,瞧见前头走来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反应了一会儿,左右看看都有人,她赶忙迎上去,紧张道:“少爷出来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要做尽管吩咐奴婢,少爷可以先回院子里休养。”
裴英看着她皱起眉头,“我想去看望看望姐姐,你不要挡我的路。”
“公主现在正在跟张家的小公子喝酒呢,怕是没空见少爷,少爷您还是回去吧。”
听罢,裴英怒道:“姐姐只是说不让我见外人,从没说过不让我出院子吧,我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太上皇,你一个小丫鬟也敢来堵我?”
“奴婢不敢。”小丫鬟微微躬身,不敢再拦。
听说玉明熙再与别的男子吃酒,裴英心中醋意大发,一边走着一边想怎么收拾那个张家小公子,又要把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又不能惊动玉明熙,不如晚上趁着夜色去他家里把人揍一顿。
心中酸涩难忍,裴英努力压制怒意,这些日子他一直避免生气,尽管他拿蛊虫没有办法,那还想多活几年,多陪玉明熙几年。
等他走到后厅,却不见有什么陌生的小公子,只有一个喝的半醉的女子趴在桌上,身旁是小声规劝的女使,嘴里还说什么“这门亲事不成了,咱们可以慢慢物色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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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走到她身边去,问小燕:“姐姐喝醉了?”
小燕对他还算是恭敬,但也怕裴英会对没有还手之力的玉明熙做什么,便说:“公主喝多了一点,我正打算扶她去花园里散步,醒醒酒。”
裴英蹲下身来,醉酒的公主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坐起身来转头看向他。
女子一头乌发如丝缎,伴着鬓边的流苏一起垂落在柔软的云锦之上,她坐姿端正,脸颊被酒意熏红,双唇嫣然含朱。
外头是在庭院里忙碌的下人们来回走音的声音,身旁也有小燕小声劝着,可裴英好像听不见他们,眼神定在她脸上,心跳加速,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管看多少次,他都忍不住为她心动。
这是他费尽了心思想要得到的女人,此刻醉醺醺的坐在他面前。一双黑曜石般清透的双眼中透着些许纯稚的茫然,像是尚且不谙世事的孩童,心思纯澈。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玉明熙,十五岁那年,他在后花园里被她调戏,那时的心动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裴英试探着问:“姐姐,你还好吗?”
“裴英?”玉明熙认出了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眼神中露出欣喜,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异常的举动把一旁的小燕吓了一跳,她忙掂了掂桌上的酒壶,竟然已经空了。刚才在酒桌上,张祈安只倒了一杯,都没有喝多少,显然是玉明熙把这一壶都喝光了。
“少,少爷,还是让我来扶公主吧,她……她醉的有点厉害。”
小燕心生恐惧,这两个人可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呀,这搂搂抱抱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公主醒了不得气死。
她走过去想要把玉明熙从裴英身上拉开,却被裴英一手推开,眼神不善的警告她:“既然知道她醉得厉害,你不赶紧去准备醒酒汤,还在这做什么?”
小燕左右为难,赶忙出去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而后又转回来看两人。
玉明熙抱着裴英唧唧歪歪的不肯松手,一只手在他头上摸来摸去,迷迷糊糊说着醉话,“你回来京城,我们互相倚仗,以后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她说的是一年前裴英从苍州回京的事,或许是心里一直想着,如果那时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走下去,如今也会事事安稳,中间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波折。
已经有多久没有再被他拥抱过,裴英贪恋她身上的温度,双臂环上她纤瘦的腰,“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裴英……等你长大了,我为你相看一个好人家,给你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玉明熙说着,双臂松开他的脖颈,两只手扶在他颈边的肩膀上,一双迷茫中透着希冀的眼睛直视他的双眼。
身边没有亲人的滋味,她知道。她一直想着裴英是孤零零的长大,一定希望能够组建自己的家庭,她会为他办好这些事。
“姐姐,明儿……”裴英沉声呢喃着她的名字,脸颊凑到她脸前,轻轻磨蹭她的鼻尖。
我不想娶别的女人,我只想要你。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玉明熙诉说,可在这里,外头有多少眼睛都看着,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小燕在门边警惕地盯着。
裴英直起身子,一手托住她的腿,一手搂住她的后背,把人抱了起来。
“我有话要跟姐姐单独说,你就不要过来了。”说着,直接甩掉小燕走去离后厅最近的他原先住的院子。
小燕察觉不对,一路追过去,跟在后面喊他:“少爷您千万别冲动啊,如果公主醒了后知道您对她这样无礼,她会更恨您的。”
裴英在路上站定,回声同她说:“我只是有话要跟她说,你不用担心。”
他表情十分淡定,丝毫不像是冲动发疯的模样,垂首低语,黑发垂落,颇有几分淡然从容之意。
小燕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再追下去。看见他把公主抱进了院子里,赶忙转身去叫人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拗得过太上皇,还是叫几个护卫过来帮忙更稳妥。
院落里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房间里依旧保持着他当初离开时的模样,裴英抱着走进房中,玉明熙坐在他手臂上,抱着他的脖子说胡话。
“我知道你从前过得十分不易,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裴英坐在桌边,把人放在在对面的椅子上,拉住她的手。他的心跳快要飞出来了,咬着唇,同她说:“姐姐,我喜欢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醉酒的玉明熙没有立刻理解他的意思,两只手捏着他宽大的手掌,微笑着说:“可是我们是姐弟啊,而且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我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呢?”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我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是我的亲人……”裴英说着渐渐急躁起来,他靠近了一些,想要再次把人抱进怀里。
玉明熙没有容许他的放纵,身子上后撤了一下,醉红的脸不甚清醒的面对着他,渐渐觉得心脏有些涨,娇嗔道:“瞎想什么呢。”
“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去。
玉明熙眨着眼睛看他,面前的男人长得好看还乖巧。衣领处置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线条柔和而优美,仿佛正在洇出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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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喜欢的相貌。
这么俊俏的小公子自己送上门来,如果不是义弟,她可能早就下手了。她笑了一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要不高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只是醉酒之言,却让裴英倍感震惊。
他心中酸涩万分,流下泪来。
原来玉明熙不是不能接受他,哪怕知道他是义弟,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是他太急于求成,总是急躁的想要她,步步紧逼,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刚才还脸红羞涩的男人突然就哭了,玉明熙歪着头看他低下去的脸,温柔的问他:“我刚答应,你就后悔啦?”
裴英抹着眼泪摇头,“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对我的珍惜。”
玉明熙晕乎乎的看着他,伸出双手去搂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别哭了,都会过去的。”
说着,她抬头碰凑到他唇边偷亲了一下,吧唧吧唧嘴,笑说:“原来这里是软的。”
裴英收紧了双手将人抱的更紧,短暂的犹豫后,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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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
◎用我的命换你一滴泪◎
玉明熙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半醉半醒中,男人的唇压过来,攫取她口中的温度,分隔许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压抑,他想要这个人。
嘴巴被人堵住,玉明熙忘记了怎么呼吸,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想要推他,可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迷迷糊糊之间,睡了过去。
外头小燕早早的找来了两个护卫,来到紧闭的房门前,踌躇着没有走进去。
但凡里面有点什么声响,她也好名正言顺的进去护主,可里头两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连一点说话声都没有。
阳光照进房中,裴英吻着吻着就察觉到怀里的女子没了反应,松开她之后才发现人已经睡过去了。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虽然裴英自知自己不是好人,可也不敢再对她无礼。
一个浅浅的吻是情难自抑。
他将人抱起,走向床边,轻轻将人放下,让她平躺在床上好好睡。
她睡觉的样子又乖又温顺,像一只雏鸟缩成一团,呼吸都是温热的。
裴英舍不得走开,搬了一旁的椅子过来坐在床边,手掌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看她渐渐熟睡。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宁静的时候,吃了许久的药,裴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动怒,如今看着她,虽然还是难以放下独占她的念头,但想起自己从前做过那么多的错事,便不敢再奢求更多。
能这样待在她身边,时常能见她一面,就足够了。
裴英在心中暗暗发誓,愿将后半辈子都赔给她赎罪,只求……求她能原谅自己。
外头的日光渐渐西移,屋里的光线稍稍昏暗下来,不知睡了多久,玉明熙揉揉眼睛醒过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晕,随即就看到床边坐着的女使。
小燕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脑袋靠在床柱上,连眼睛都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刚打算叫醒小燕,忽然发现她躺的并不是自己的床,而是裴英之前住的屋子。醉酒时做的荒唐事一下子在脑中涌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颤抖的手抬起来落在自己唇上,玉明熙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事。她明明恨透了裴英,明明说过再也不会原谅他,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现在的裴英对她而言没有一点攻击性……就像从前那样。只是一个心里有她,一心为她的男人。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兜兜转转,走到现在,却是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除却利益上的纠葛,满溢在心底的感情是惊诧和怀疑。她找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像裴英一样爱她爱得疯狂,可同时,她更担心这样疯狂的情感会像火焰一样,一旦她靠近,就会让两个人一起燃烧起来,烧成灰烬。
嘴唇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玉明熙轻咬下唇,却不可控制的回想起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她孤单太久了,如今有了权力也有金钱,可身边还是没有一个能与她共享冷暖的人。
地位没有稳定下来之前,玉明熙把自己的心压得紧紧的,不想因为私情耽误自己在官场上的前途。如今,藏在心里的少女开始萌芽,渴望着有一份值得她一同奔赴的爱情。
那个人会是谁呢?
反正不可能是裴英!
玉明熙愤愤的攥紧拳头,吃亏吃一次就够了,她怎么能再重蹈覆辙。想想赵洵那混蛋,背叛她的人都该死!
细细想来,赵洵和裴英好像也不一样。赵洵是从来没对她有一点真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而接近她。而裴英……他是走错了路,他做了很多错事,可他的心是真的。
反而是她,接近他,利用他。
玉明熙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两个已经扯平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再纠结这些前尘往事也没什么意义。
她碰了一下坐在床边的小燕,睡梦中的小燕瞬间清醒,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玉明熙,关心道:“公主,您还好吗?头晕不晕啊,厨房里煮了醒酒汤,我让他们端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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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点点头,从床上下来,有些不自然的问:“我记得我发酒疯的时候是裴英把我带到这儿来的,现在他人呢?”
小燕不好意思的支吾着说:“少爷他陪了您一会儿就回偏院去了,说是怕您酒醒了看见他生气。”
玉明熙冷哼一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出门去,刚到下午,还有许多事要等她去处理。
小燕跟在她后面走出去,问她:“公主,你打算让少爷在府里住多久啊?”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小燕转了转眼睛,勉强说:“您是这公主府里的主子,奴婢们都以您为尊,但是少爷他……他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刚才您喝醉了的时候,本来是奴婢在您身边照顾的,可是想到少爷过来了,非要抢着陪侍在您,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这么说来的确是个问题。玉明熙认真思考起来,一府不能有二主,她清醒的时候还好说,万一她哪天不在府里或者又喝醉了意识不清晰,岂不是给了裴英钻空子的机会。
可是裴英在她身边就会很听话,这阵子好好吃药,也没再瞧见过他发病。万一把他送走了,他又情绪失控……
发了疯的太上皇什么做不出来,能半夜摸到她府里,万一闯进皇宫里伤害小皇帝……!
想到这里,玉明熙一阵后怕。
实在不成的话,就了结了他?
玉明熙认真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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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去了,四月中旬春暖花开,京郊的草地绿了一片,潺潺的河水从城外流过,春风吹过京城,出了嫩芽的树枝上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好生热闹。
春试放榜那日,张家关起门来拜祭祖宗,全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宴。家里最小的儿子张祈安考中了榜上十一名,进了翰林院,成了张家的骄傲。
公主府里派人送来贺礼,却再不提公主与张祈安一同吃酒游玩一事。这段姻缘终究没能露在在明面上,就这么夭折了。
新选拔上来的学士都入了翰林,玉明熙借着这个机会将朝中一些空缺许久的职位填补了人上去。
小皇帝登基一个月,朝中的事务在摄政长公主的辅佐下已经清晰了许多。各部的大臣在忙碌了一个多月后,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下朝之后,屈荣祖笑容满面,今日在朝堂上,刑部最后一件堆积的事务也被解决了,日后他只需要处理新增的事,再也不用回过头去顾旧事。
大理寺主事陆万也格外高兴,同金理一同走出来,上前去与屈荣祖一起走。
陆万说道:“近日城郊的花都开了,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打算带家眷去郊外踏青一番?”
正值春日好时节,是各家未有婚配的儿女相看的时候。一同春游踏青,赏花看景,还能为家中子女解决婚姻大事,岂不美哉。
屈荣祖笑说:“我就不去了,我家最后一个女儿也已经定了人家,就是在去三王爷府上赏花的时候看中的姻缘,这春游踏青啊,还是你们二位慢慢打算吧。”
一旁金理皱眉道:“你竟然去了三王爷家的赏花会?现在谁不知道三王爷最不得圣宠,从前太上皇就瞧不上他,如今长公主也不喜欢他,你竟然去凑他家的热闹?”
听罢,屈荣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不也是为了我家女儿的婚事吗,再说了,赏赏花而已又不谈政事,下回就不去了。”
“说到三王爷,我记得再过几天就是春猎了,三王爷身体病成那样肯定不能出面,不知道会是他家哪个儿子参加。”
“他家的儿子想参加?”陆万不屑道,“只怕是他还没说想去,长公主就把褶子给他扔回去了。”
三人笑笑,这皇室之间的恩恩怨怨掰扯不清楚,他们偶尔说几句,也不过是当做闲聊。
朝中的奏折送到公主府,玉明熙从一堆奏折中挑了一个出来,看了上面的内容后,写下了批阅。
小燕过来收拾桌子,偷偷瞄了一眼,随口说:“三王爷不是瘫痪在床吗,怎么还要去参加春猎?”
玉明熙道:“他是替他儿子来求,那孩子叫……李宸来着,今年也有十七八了吧,让他进猎场练练也是好的。”说着,十分不上心似的,拿起了另一本奏折开始看。
小燕疑惑的皱皱眉,“奴婢听说三王爷跟太上皇之间矛盾很大,万一小王爷跟太上皇在猎场上起了冲突,那皇家的颜面……”
玉明熙摇摇头,并不回答她。她心中有别的打算。
李禄与裴英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裴英不但截掉了本该属于李禄的帝位,还把他打成了残废,到现在都只能窝在家里做个废人,他心里肯定是恨极了裴英。
李禄虽然废了身体,但还有王公的名爵在,哪怕是死了,他儿子也会承袭王爷的名位。
李宸这个人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火药炮仗,一点就着。李家留着这么一个人在,无疑是给李澈埋下的一个危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跟他爹一样起兵造反。
之前裴英被她收在府里,平日里这两个人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这次趁着春猎,让这两家仇人相见,最好斗个你死我活,不管是哪一方死了,她都可以给另一方治罪。
此乃一箭双雕。
对于一个从政者而言,她要拔除掉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不管是李禄还是裴英,如果不能让他们乖乖臣服,那就只能连根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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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页
春猎当日,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皇宫中出发。
玉明熙坐的马车就在皇帝的马车之后,她身后是太上皇的马车,毕竟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祈福的盛事,自然要皇族所有人都出面。
来到京郊之外的猎场上,下人们在空地上扎营,玉明熙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看到了敬王爷李闻,三王爷之子李宸,还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公子和几位将军,另有城北军负责保卫安全。
猎场上的人很多,刚来到此地,众人在扎旗的大营里朝拜了小皇帝之后陆续骑上马进入林中狩猎。
皇帝年纪尚小,不能骑马也不会拉弓,前来春猎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玉明熙安抚好小皇帝后走出营帐,外头空地上能看到形单影只的裴英,离他很远的地方,是李闻与李宸牵着马在说话。
玉明熙叫上自己的护卫去骑马,她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一行人进入树林,杨宏和青竹跟在她身边,看她骑马骑得越来越快,青竹关心道:“公主慢些,林子里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千万要当心啊。”
玉明熙一手握紧了搭在肩上的弓,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够远了,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这个决心除掉裴英和李禄,绝不能回头。
骏马在茂密的树林中奔驰,马蹄声惊起了一片飞鸟,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小兔子蹦跳着远离,隔着远远的距离能看到有红狐狸和梅花鹿在荒忙逃窜。
为了分心,玉明熙拉紧了缰绳,拿下弓,从挂在马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拉开弓对准了远处的一只狐狸,那红艳的毛色在一片葱绿的树林里格外显眼。
拉满了弓,心中却拧巴的紧。她在做她以为是对的事,可为什么松不开手。
缓缓收起力气,玉明熙啧了一声,懊恼的把弓箭扔到一边。她在干什么?她是想要了裴英的命,连他的死都要利用吗?
公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狩猎的心思都没了,杨宏在一旁敦促道:“公主是有什么心事吗?今日是春猎,打到猎物供奉给先祖,就能祈求一年的好收成,公主若是不想打猎,只怕这风头就要被别人抢了去。”
闻言,玉明熙怒火中烧,转过头去生气道:“本宫如今是什么地位,还需要跟别人争这么点风头吗?”
杨宏知错低头,为难道:“是属下失言了,但正因为您是公主,所以才要比别人更出彩才行,万一被三王爷和敬王爷家的人露了脸,这猎场上的世家公子和将军们会怎么看呢?”
坐在高位上,一举一动都被别人注视着。正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更要事事优秀,因为一旦出了什么错,有哪里不如别人,就会被人在背后说嘴。
她一直努力想要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公主,努力到现在,仿佛这条追逐权力的路没有尽头一般。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所以她才想要除掉一切她无法控制的人和事,可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玉明熙难受的闭上眼睛,她忽然很想念林枫眠,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为她想到平衡这一节的方法。
青竹下马把弓捡起来,双手奉上,劝说:“公主,我们再往里走走吧,里面野兽更多,公主若是累了,属下们愿为公主代劳。”
向前是幽深的树林,后面是来时马蹄踏在草丛里踏出的一条路,玉明熙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弓,吩咐说:“那就再往里去吧,本宫就打一只大的给他们瞧瞧。”
说罢,骑马向前,坐在马背上,她看到了
前方灌木丛的隐藏中有一只身形巨大的老虎在悠闲的走来走去,玉明熙赶忙勒停了马。
拉开弓,搭上两只利箭。闭上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瞄准相隔百米的大老虎,屏住呼吸。
羽箭射出去的一刹那,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玉明熙身子向前一倾,手上的羽箭抖了一下后射了出去,一支偏了位置射在树上,另一支射中了老虎的肚子,顿时林中响起巨大的虎啸。
玉明熙没来得及看自己的箭飞去的位置,只觉得后脑勺的发丝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转过头一看,竟然是一支羽箭从她身旁的林子里射过来,若不是她动作快,那箭刚才就会射中她的脑袋。
两个护卫警惕起来,拔出剑来,看向羽箭来的方向,并没有发现人马。
“是谁,竟敢对长公主行凶!不要命了吗!”
“谋害公主是死罪一条,劝你赶紧放下武器,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牵连家族!”
二人大声喊着,隐藏在树林中的人却没有要回应他们的意思。声音落定之后,只听得沙沙的树叶摇动声,又有两支箭飞过来,带着一股强劲的风从玉明熙肩膀上擦过,顿时划破了她的衣服,细嫩的皮肤被箭刃割开,洇染一片血色。
“公主!”青竹努力镇定的想要寻找藏在树林中的敌人,可是这几支箭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只怕是有人蓄意谋杀。
杨宏紧张道:“敌在暗,我在明,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我们快回营地吧。”
三人调转马头,刚走出去不到百米,就见树上跳下来五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上拿着双刀,背上背着弓箭,刀柄挥向马腿,三只马顿时吃痛,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
被甩下马,玉明熙撞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疼了,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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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
两个护卫从马背上掉下来,在地上稳稳落下,与五个刺客搏斗起来。打猎本就不会在身边带太多人,那样只会惊动林中的野兽,没想到现在却给了这些刺客可乘之机。
皇家猎场中竟然会进刺客,想也知道肯定是这次参加春猎的人中有个内鬼。
玉明熙精于箭术却不通武艺,在两个护卫的保护下,被五个刺客团团包围。
刺客下手狠毒,刀刀致命,玉明熙努力镇定躲避,不让自己慌了阵脚,但身上还是被砍了一刀,大腿上立马染了一片的血。
玉明熙吃痛,咬紧牙关倒在地上,冲着刺客们怒道:“你们竟敢谋害本宫,是谁指派你们的,他出了多少银子,本宫出十倍!”
听到有银子,刺客们稍稍停下了动作,却并不为她给的条件而心动,反而出言骂道:“你一个外姓女子未入皇族族谱,竟然挟持幼帝干政摄政,我们今日杀了你,是为皇帝为皇族!”
刺客们高声齐呼:“杀玉氏,扶李家!”
说罢,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两个护卫勉强杀了四人,身上也负了伤,但紧接着暗处又赶来了更多的黑衣人,十几个人将三人团团包围,举着刀砍过来。
玉明熙从腰间摸出匕首,挡在胸前自卫。刺客随手飞来一刀,将她手中的匕首给打飞了,玉明熙的手掌都被震麻了。
眼看着今日凶多吉少,玉明熙不肯认命,捡起掉在地上的弓箭,拉开弓对准了前面的人,一箭射出去被刺客打歪了,那人飞似的冲到她面前,玉明熙第二箭还没搭上,刺客已经到了眼前。
他高高举起刀,重重落下。
刀刃停在半空,一柄长剑从身后刺穿了刺客的心脏,伤口迸出的血溅在了玉明熙的裙子上。她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忘记了呼吸。
刺客嘴边流血,手上的刀掉在了地上,扎在心脏上的长剑收回去,高大的身体就像一块巨石一样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刺客的身体倒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眼神坚毅,一身藏蓝色衣衫绣着金边,仿佛深海之上倒映着夕阳的金色光辉。
情况紧急,他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转身去对付其他的刺客。潇洒敏捷的身影挥舞着锋利的长剑,迅速的解决掉了来势汹汹的刺客,解了主仆三人之围。
沾满了血液的长剑就像扔进了红色染缸的宝石,滴滴嗒嗒落着血滴,剑刃闪着寒光。
林中复归安静,一身染血的男人抹掉自己脸上的血滴,背对着玉明熙。
两个护卫小声道谢:“多谢太上皇出手相救。”
玉明熙踏着青草走向他,站在他身后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按照她的猜想,裴英这个时候应该跟李宸起冲突了才对,怎么会到她这里来。
刚刚杀了十几个人眼都不眨一下的男人,听到公主的质问后竟然胆怯起来,不敢回身被她看到自己一身鲜血的模样,就站在原地回她:“林中多野兽,我担心你的安危,进来找你,树林太密,我找了好一会儿……”
他担心她的安危?明明他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他竟然还担心她的安危?
玉明熙攥紧了拳头,冷冷道:“裴英,转过来看着我。”
近乎命令式的语气让裴英不得不转过身来。男人白净的脸上被血抹花了一片,衣领间露出的脖颈微微爆出青筋,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染了红的眼眸。
尽管他极力克制,但杀戮还是激发了心中的血性。
他这是在折自己的寿。
每这样发作一次,蛊虫在他体内的侵蚀就会加剧一分。好不容易吃药养着身体平稳了许多,今日却因为救她,什么都不顾了。
他把自己一颗真心都捧了出来,玉明熙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想着害他,想利用他,可裴英竟然为了救她宁愿伤害自己的身体。
玉明熙气愤的抓住他的衣领,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向他吼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就算没有你,我也能……”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裴英警惕的抬起头来看向着玉明熙身后,隐藏在灌木中的箭瞄准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拉住了她的手,挡在她身前,将人护在身后。
他僵硬的手握不住她,玉明熙身子不稳摔倒在地上,睁开眼向身前,亲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被利箭贯穿了心脏。
温热的血洒在她脸上,玉明熙眨眨眼睛,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裴英……裴英……”她失去理智一般叫着他的名字,抓着被踩烂的草从地上爬起来,却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心脏撕裂的疼痛让裴英几乎失去意识,他想要转过身去安抚玉明熙,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从胸膛上涌出的鲜血仿佛流成了河,不断的抽干他的生命。
他一手拿起长剑,旋转着甩向了箭飞来的方向,紧接着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护卫时刻警惕着四周,赶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裴英缓缓跪在地上,玉明熙爬到他身边,从身旁扶住他的身子,用手捂住他的伤口,那血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一样,瞬间把她的手吞没。
恐惧就像汹涌的海水向她袭来,一次一次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玉明熙按着他的伤口,想要扶他起身却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子,颤声音说:“裴英……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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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灌木丛那边还隐藏着几个刺客,两个护卫陷入激战,无暇顾及这边。
玉明熙从未感到如此绝望,她明显的感觉到裴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的身体随着不断涌出的血液慢慢冷下来,曾经吻过她的唇变得那样苍白,曾经注视在她身上的眼眸褪去了血红,渐渐失去了神采。
“不……你不能死,我……”玉明熙抱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人抱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人抱起一点,紧接着又重重摔下去。
他靠在她身上,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摸索着,手腕上的银镯熠熠生辉,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
玉明熙赶忙拉住他的手,握在手中,“我在,裴英……我在这儿……”
裴英虚弱的张开嘴,想要唤她的名字,却吐出一口血。
她赶忙捧住他的脸,抽泣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恐惧感将她包围,玉明熙用袖子踩掉他脸边的血,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们两个早就扯平了……”
“姐姐,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裴英忍着剧痛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欠你的,哪怕用这条命来弥补也不够……”
“不,我不要你的命!”
从来冷静理智的公主在这一刻崩溃了,她从来都不想杀人,竟然会想要他的命,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
裴英缓缓闭上眼睛,眼中落泪,回光返照一般说:“姐姐,我可能要先走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来世,我一定好好对你,我想请你看花灯,想看你戴着最漂亮的簪子,等你爱上我……我再娶你……娶你为妻……”
“来人!来人啊!”玉明熙怒吼着,哪怕她权倾朝野,无比尊贵,在这一刻却无能为力,眼看着男人血流不止,她什么都做不了。
两个护卫正与刺客缠斗,根本分不出身来。几近绝望之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是在林中巡查的城北军。
骑在马上的薛庭发现了此处的混乱,隔着老远射杀了几个刺客。护卫终于从中抽身,赶到二人身边。
城北军来到众人面前,看到满地的残尸和重伤的太上皇,心惊胆战。
薛庭忙让人把太上皇抬上马送回营地。他跪在玉明熙面前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公主饶命。”
哭到失声的玉明熙擦掉脸上的泪水,被护卫搀扶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倒,“城北军就是这么保护本宫安危的!给本宫查清楚刺客是怎么闯进来的!”
薛庭跪正身子,伏地道:“微臣该死!微臣一定尽心查办!”
玉明熙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子都冷了下去。方才,她就那么抱着裴英,看他在自己怀中渐渐变得冰冷。
她狠厉道:“太上皇若是有什么意外,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薛庭心中恐惧更甚,“是臣保护不力,臣甘愿受罚。”
从密林间照进来的阳光是温暖的,玉明熙身上的血一片冰凉,她骑上马背。
胳膊、腿上的伤口生出剧痛,就像是刀子割在肉里,伴随着马背的震颤一下一下让她痛得更深,玉明熙几乎快要疼晕过去,但想到裴英很有可能在她昏迷的时候丢了性命,她不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努力维持清醒,眼中全是那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少年。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的心。她施众恩却薄情爱,她贪恋权势不想被人掌控,却陷进了追逐权力的漩涡中,迷失了自我。
她想要有人坚定的站在她身边,自私的想要自己成为那个人心上的唯一。那个人不会是将她看作亲人的林枫眠,也不会是把它她当做长公主来敬仰的张祈安。
从头到尾,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爱的,就只有裴英。
作者有话说:
公主和小裴都很孤独,如果能在一起互相取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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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 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我怎么感觉又要重生一次】
-完-
第51章 、51
◎裴英,你的命是我的◎
长公主带着护卫赶回营地,密林中的薛庭带着一众城北军收拾满地的尸体。
确认长公主已经走远,副将一边抬尸体一边问薛庭:“将军,您跟公主交情不浅,她怎么会因为太上皇跟您生这么大的气,外头不是都说公主与太上皇早就决裂了吗?”
方才玉明熙怒斥薛庭,所有的城北军也一同跟着跪下听训。
他们为了猎场的安全,提前四五天就在这里布下了防卫,可依然没想到会有漏洞。
薛庭挨个扯掉刺客的面罩,需要确认他们的身份,一边看一边回答:“这次是我负责猎场的安全问题,没能及时赶来保护公主的安危,是我作为臣子的失职,公主训斥我是应该的,与交情深浅无关。”
薛庭没有怪罪他,副将抢先认错,“是属下无知,只是实在看不懂,长公主和太上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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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页
不止他看不懂,这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一个能看得明白的。
这两个人说是姐弟,却没有血缘关系。
说是政敌,但太上皇在位时只是打压了长公主一派的官员,并没有动长公主。而现在长公主掌权,也只是架空了太上皇,并没有伤他的性命。
联想当初宫宴上的逼婚一事,实在不由得让人猜想,这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的关系。是太上皇一厢情愿,还是二人真的有过什么……
王公贵族的私密事从来都是京城百姓们最爱在背后议论的事。长公主人品贵重,温柔又善良,是人们口中和善的贵女,而太上皇却风评不好,这两个人被说到一起,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城北军是骑着马过来的,没有办法一下子带走这么多尸体,只能派几个人先回营地去拉拖车来,原本是用来拖野兽尸体的,却装了这些恶人。
副将费了大力气把尸体一具一具抬到拖车上,又来了更多的城北军以此地为中心,向四周展开搜寻,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将军,尸体都装好了,咱们回营地去吧。”副将擦擦脸上的汗看向薛庭。
薛庭脸色有些难看,副将以为他是在担心回到营地后会被长公主责罚,宽慰他说:“属下一定张将军查清此事,将功赎罪,下来公主应该不会太过怪罪。”
树林之上的天空澄澈明亮,薛庭愁眉紧锁,吩咐人先把尸体带回营地,他留下一部分人在此处,势必要追查到刺客的来历。
薛庭留下了副将,“我虽然担心公主责罚,但是更害怕……太上皇他出什么意外。”
如果李英真的因为他的疏漏死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忧心忡忡之时,听到不远处有士兵跑过来禀报,“将军,属下们抓到了一个刺客。”
薛庭惊讶,“竟然还有活口,在哪儿?”
士兵指向他身后的方向,“属下奉命在四周巡查,发现灌木丛中有血迹,顺着血迹找到了一个受伤的刺客,现在我们的人正把他往这边带。”
死人嘴里问不出是非来,如今逮到了活口,只要能把事情常问明白,他身上的罪责也能减轻一些。
薛庭等不及了,带着人追过去,正碰见被两个士兵架着拖过来的刺客。那人满头是汗,肚子上一个好大的伤口,是被剑刺伤的,薛庭走过去扯掉了他的面罩,看清那人的脸,他当时就怔住了。
围在一旁的士兵也看见了刺客的真面目,顿时局促难安。
副将不安道:“将军,这……该怎么办?”
薛庭冷道:“带回去,交给公主处置。”
营地里乱成了一团随行的五个太医在太上皇的营帐里进进出出,时不时端出一盆被血染红的水,整个营地无人敢靠近那里。
小皇帝听到外头的混乱,本以为是谁打了猎物回来,欢欢喜喜的走出来看热闹,出来时去看见玉明熙抹着眼泪从马上爬下来,她一身的血,整个人虚弱的都要站不稳了,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老太监跟在小皇帝身边,瞧见小皇帝奔着长公主过去了,赶忙叫上满营帐的羽林卫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危。
“姑姑!”李澈两条小腿跑得飞快,靠的越近,越能清晰的听到玉明熙的哭声。
在他记忆中的姑姑从来都是温柔的美人,可今日所见却是她满身伤痕,混乱不堪,显然是从一场厮杀中侥幸存活下来。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姑姑。
李澈越想越害怕,还没跑到玉明熙面前,眼中就蓄满了泪水。
小皇帝跑过去停在她面前,本想抱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可他长得太矮,还不到姑姑的脖子高,只能拦在她面前问:“姑姑这是怎么了?是被野兽袭击了?快,快去找太医过来!”
去路被拦住,玉明熙看着不远处裴英的营帐,想要走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抬起一只手,把血蹭在衣服上,随后用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抚摸李澈的头发,“澈儿乖,姑姑有事要忙,你先回营帐去,一会儿姑姑忙完了就来找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皇帝往一旁推,营地上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宫女见状,赶忙过来扶住她的身子。
玉明熙艰难的往前走,伤口血流不止,她疼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凭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坚定向前,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今日没有裴英救她,那死在林中的人就会是她。
小皇帝被玳令领着往营帐走,他转过头来看着玉明熙的背影,心中满溢悲伤,小声问玳令:“姑姑她,她不会死吧?”
玳令低声安慰,“长公主洪福齐天,她一定没事的,咱们带了很多太医过来,他们会治好她的。”
此刻所有的太医都在太上皇的营帐里,止血,配药,五个太医还有数不清的医女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神情紧绷。
玉明熙让两个护卫去找医女拿药把伤口敷一敷,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营帐。
医女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跪在床前,一块柔软的毛巾擦拭男人身上的血液,没两下,雪白的毛巾就被染成了黑红色,在水盆里洗干净了,又接着重复,不一会儿整盆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身负重伤的玉明熙走进来,太医看到她身上的伤势,着急道:“公主怎么也……”说着转头就吩咐医女,“快再去拿两份止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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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页
又一个太医过来劝她:“公主快别在这里呆着了,您需要静躺着,不然失血过多您也会有性命之忧啊。”
“我知道我的伤到不了死人的地步,找个人给我包扎一下就好。”她坐在营帐中的桌边,目光落在昏迷的男人身上。
“可是您身体金贵,还是赶紧回营帐去好好处理伤口……”
玉明熙冷声打断他:“不用再多说了,我要在这里看着他,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得在这陪着他。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治太上皇,若能把他救回来,本宫重重有赏!”
太医们眼下也忙得手脚倒悬,看玉明熙神情坚定,流了那么多血还依旧保持神志清醒,知道她现在身体里有一口气撑着,便顺了她的心意。
“是,臣等一定尽力。”
没过一会儿,有个小医员提着药箱过来,跪在她面前。
“公主,小人失礼了。”
玉明熙紧咬牙关,“快点吧。”说完转过头去吩咐宫女,“快去营帐给我拿件干净的衣服。”
宫女领命离开,医员从药箱中拿出剪子,将她腿上伤口四周的衣裙剪开,大腿上的刀伤几乎快要砍到骨头,一片血肉模糊。
用烈酒冲去伤口四周的血迹后,将白色的止血散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让玉明熙攥紧了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她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可是迷迷糊糊望着躺在床上的裴英,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着,双眼紧闭,仿佛在下一秒呼吸就要停止。她不能昏过去,如果连她都不在,裴英还能靠谁支撑。
他们都没有父母,一个亲人远在边境,一个亲人不像亲人。她怕极了被人欺骗,对待感情小心翼翼,而裴英从小缺爱,对她的疯狂生长。
明明可以拥抱在一起取暖,却生生被对方逼成了仇人。
割肉刮骨一般的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玉明熙一手撑在桌子上,额头上冷汗直冒,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医员抬头问道:“公主,不然您先喝点酒吧,一会儿我要为您缝合伤口,怕是要疼得更厉害。”
她脸上一片惨白,疼的嘴唇都发白了,摇摇头,“本宫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可他却满身都是这样的伤,你就缝吧,我还受得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伤,伤口有手掌那么长,类似的伤口,她不止一次在裴英身上见过,甚至在他腰上的那一处,足有小臂那么长,伤好之后留下的疤像一条蜈蚣一样盘踞在他腰上。
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那有多痛。
医者父母心,身在皇宫的医员不常替人缝补如此狰狞的伤口,再过一会儿,他要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只是看着都觉得要痛入骨髓。
医员劝她:“公主,太上皇正在昏迷,您就算不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玉明熙忍着痛说,“是他救了我的命,我绝不能留他一个人。”
医员劝不动她,掏出了银针在火焰上消毒后,扎进了血肉中。压抑的痛呼堵在喉咙里,玉明熙整个下半身都疼的失去知觉了,上半身摇摇晃晃,被一旁的医女扶住才没有歪倒。
疼痛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玉明熙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缝伤口结束后,医员将她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胳膊上被箭划破的伤口并不深,散了止血散后也一并包扎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玉明熙一身衣服被血和汗水浸透。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裴英,营帐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只有一个太医在他床前喂药。
玉明熙在医女的搀扶下硬撑着站起身来,宫女将拿过来的新衣服围在她腰间遮住了被剪破的衣裙。
她坐到他床头边,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心中万分忐忑。
她真的好害怕,如果裴英死了怎么办?她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零零散散的汤药喂进去,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身体抽搐起来,紧接着胸口猛烈的震动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口鼻处流出血来。
玉明熙大惊,忙坐到床上将他上半身扶起,让他顺利将口中的血液咳出。
她着急的问太医:“他伤情如何?”
太医苍老的面容苦着低下头去,“直中胸口那一箭,伤到了太上皇的心脏,回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微臣已经尽了毕生所学之能,如今血止住了,剩下的就看太上皇的命数了。”
就连皇宫里自有资历的太医都这么说,玉明熙心凉了大半,抱着人靠在自己怀里,问太医说:“有几成把握?”
老太医犹豫答:“三……三成。”
“哼。”玉明熙冷笑一声,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流下泪来。
太医小心翼翼地劝她:“公主,您身上还有伤,千万小心啊。”
玉明熙摇摇头,倔强着抹掉眼角的泪珠,平淡道:“都下去吧,本宫想跟他单独待会儿,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闻言,老太医无奈的起身。营帐里正在忙碌收拾的众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向玉明熙行礼后,退出营帐去。
耳边的吵闹顿时静了下来,仿佛入梦一般。
外头的暖阳照在草地上,连营帐里面都暖烘烘的。和暖的风从外面吹过,隐隐能听到树林中风吹树叶的声响,还有骏马的嘶鸣和树间的鸟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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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页
一切都是那么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经历了数次大雪后迎来的春天,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季节。
落下的门帘阻隔了里外两个世界,外头春光明媚,里面是浓浓的血腥气和久久不散的压抑。
医员医女们不敢擅自离去,候在营帐外随时听吩咐。老太医去向皇帝禀明情况,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营地上的城北军就增加了两倍。
树林中的刺客尸体尽数被运出来,为了方便识别身份,被一个一个摆在空地上。
营帐里面安静了好久,玉明熙抱着昏迷的裴英,手指穿过他手腕上的银镯按在他脉搏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
她小声呢喃着:“你若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追求,非要堵着我,强迫我,你说是我了,哪怕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会觉得害怕吧。”
“虽然现在是这样埋怨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若是我能好好教你,或许你也不会走这么极端的路。”
哪怕裴英生命中出现任何一个好人,他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孤僻疯狂。
她也不是好人。
如果她对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并不总以利益衡量两人的关系,裴英也不会与她离心。
玉明熙抱着男人温凉的身体,努力搂紧了他,想要以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她小声啜泣着说:“对不起,我利用了你,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辈子,你如果走了,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哪怕重生过一次,她依旧害怕失去。就算还能再回到十五岁,她也不会再拥有怀中的这个男人了。
说了这么多,男人就像死去一样平静,对她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玉明熙的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向更深处的黑暗跌去。这世间再没有这样一个爱她爱到疯狂的男人,再也没有了……
地上洒着一片又一片的血水,还没收拾完的绷带被血染红染脏,堆在桌边。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二人。
陷入绝望的玉明熙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裴英……我……我曾经怀了你的孩子。”
她低头啜泣,在他耳边说:“那时候我很害怕,我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我下不去手,后来……孩子没能保住,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到这里,手指下按到的脉搏忽然强劲的跳了一下,玉明熙擦掉眼泪看他,裴英的呼吸深了一些,手指微动。
眼前一片黑暗,裴英连呼吸都很困难,在人生的走马灯中,他看到了已经面容模糊的娘亲,在大雨夜被埋进坟墓的爹爹,把他拐走的巫医,狭小的地穴里,那些咬了他四十九天的虫子,还有把他卖来卖去的那些奴隶贩子。
那些冷漠的脸上蒙着一层黑雾,人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
十岁那年,他从主人家逃跑被打得半死,被抓回去后又被卖掉,有一次好不容易逃跑了,结果在外面饿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路过的奴隶贩子抓到,当他关在铁笼里,像一只没有尊严的狗可以任人□□践踏。
痛苦灰暗的日子占了他人生的大半,直到被关在铁笼里的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人群中最鲜亮的身影。
玉明熙就像是一个从天上飞来的仙女,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从此之后,他的生活有了光与暖。他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想要拥有她,独占她。
他终究没能拥抱自己的月亮。
濒死之时,她的声音穿破重重黑暗在他耳边响起,裴英听得见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心也在跟着痛。
听到她说他们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裴英再也无法随着黑暗一同沉沦,他的心脏跳动起来,挣扎着求生,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女子梨花带雨的脸,细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裴英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拭去眼泪,手伸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在坠落下来的一瞬被她接住握在手里。
他竟然醒了,玉明熙觉得不可思议,结巴着问:“裴英,你有没有哪里难受?我让太医进来再给你看看。”
染血的红唇中吐出一个字,“不。”
玉明熙以为他实在硬撑着不想让太医进来,紧接着就看他眼中流出悲伤,沙哑的声音虚弱的说:“明明你不愿意,我还硬与你有了孩子,是我混蛋,哪怕你恨我一辈子,我也……没有怨言。”
“别说了。”玉明熙低下头去在他脸颊上蹭蹭,“我不恨你了,这世间恩恩怨怨那么多,都会过去,我……原谅你了。”
裴英轻咳一声,吓得玉明熙后背一颤,生怕他再吐出一口血来。好在这一次并不见血,手上按着的脉搏也比刚刚强劲了许多。
是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支撑着,玉明熙继续道:“我要向你道歉,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皇子的身份,所以才买下你,将你呆带在身边教养,我利欲熏心想利用你,是我对不起你。”
裴英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如果想知道,就给我活着,把你这条命攥在自己手里。”玉明熙握紧了他的手。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虚弱的吐息着,“如果是为了姐姐,我愿意再多活几年。”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玉明熙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坚定一次又一次的触动她的心,被深深藏起的心,因为他而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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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页
刚刚哭的厉害,脸上都是泪痕,这时却觉得脸颊一片热烫。不知是因为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的微笑还是因为他的一句“愿意为你而活”——是他毫不掩饰的爱意。
他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一些,玉明熙将人平放在床上,安抚他:“你乖乖躺着,我去叫太医过来。”
“嗯。”裴英微微偏过头来看她。
几乎经历生离死别,二人冰释前嫌,心中都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玉明熙,因为重生而来,她心里多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告诉别人自己的秘密。
“来人!”玉明熙中气十足的喊,外头候着的宫女医女立马走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去把太医叫过来,给太上皇把脉。”
“是。”医女领命下去。
宫女站在门帘边说:“公主,薛庭将军回来了,说是捉拿了这次谋害公主与太上皇的主谋,此刻就在外头候着,请公主驾临定夺如何处罚。”
玉明熙坐回床边,看着床榻上的男人,不想离开。裴英的情况很不稳定,万一出什么意外……
裴英看出了她的担忧,微弱的声音安抚她说:“姐姐去吧,我感觉好多了。”
玉明熙摇摇头,“你这是逞强。”
裴英微笑着:“我的命是姐姐的,为了你,我不会死的。”
玉明熙看了看宫女,又看向裴英,伸手去将他额前的头发拨开,“你的命是我的,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坚持住。等你把伤养好了,我……我陪你去踏青,等明年,也可以和你去灯会……”
说到最后,语气有一丝娇羞。
裴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心跳的更快了,失血过多而疲惫的身躯,就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好像瞬间就有了力气似的。
他重重的应答一声:“嗯。”满是欣喜。
玉明熙站起身来,走出营帐,紧接着两个太医就走了进去。
她不放心又回身看了一眼,让医女和医员们都留下照顾他,敞开了门帘通风,看见里头太医一边把脉,脸上展开了放心的微笑,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
前头不远处的营地上排着死去刺客的尸体,在那前面,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脸上面罩已被扯下,容貌暴露在青天之下。
皇帝年纪还小,照顾他的老太监没有带他出来,怕让他瞧见这血腥的场面吓到孩子。
玉明熙远远的看着,薛庭带着自己的两位副将跪在一旁,先去林中打猎的公子和将军陆续有几人回来,瞧见这一幕,心中不免害怕。
眼瞧着营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玉明熙的衣裳破了好几处,被血浸的湿哒哒的,有碍观瞻。她没有走到人前,先回自己营帐里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才过去。
看见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玉明熙心中一惊,没有立刻审问,而是吩咐宫女:“去把皇帝请过来,让他也来见见这场面,看清自家的亲戚究竟是人还是鬼。”
宫女离开后,玉明熙指了一下薛庭,“你起来吧,刚才是本宫气急了,既然你抓到了内鬼,今日之事,本宫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你可有怨言?”
“末将谢公主宽恕。”薛庭叩头谢恩。
玉明熙指了指黑衣少年身后躺着的那些尸体,问薛庭:“那些人身份都查明了吗?”
薛庭点头,“大部分是三王爷府上的护卫,还有几个身份查不到,应该是在黑路上接活的刺客。”
玉明熙了然,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他双手双脚被捆,被破布堵住了嘴巴,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恨意,她冷笑一声:“李宸,你跟你爹还真是一个脾气。”
她真是小看了这个父子,本以为今天许他来参加春猎,他顶多会欺负有名无实的太上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说话间,小皇帝被请了过来。看到满地的死尸,他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来。
护卫们搬来了两个椅子,玉明熙在李宸面前坐下,拍拍身边的椅子,“澈儿,过来坐着,看看你的堂兄和叔叔都是什么人。”
空气中飘着血腥味,自小被金尊玉贵养着的李澈哪见过这种场面,站在原地畏缩不前:“姑姑,朕……怕……”
玉明熙静静站起身来,转过去走到小皇帝身边,在他面前蹲下,冷静道:“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哪怕害怕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有臣在,陛下不用害怕。”
李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道:“姑姑身上的伤都抹药了吗?然后说如果受伤不好好治的话,身体会坏掉的。”
玉明熙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多谢陛下关心,刚才已经让人包扎过了,现在还有点疼,但臣会好好养伤的。”说着撩开自己的袖子,给他看了胳膊上包扎的绷带。
瞧见她身上干干净净,伤口也包扎了,李澈这才松了一口气,郑重的点点头,乖乖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玉明熙也坐过去,让薛庭松了李宸口中的破布。
嘴上刚松快,少年便破口大骂,“你还真是厉害,若不是有那个孽种坏我的事,你现在早就死透了,哪还有命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玉明熙并不为他的痛骂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冷冷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谋害当朝公主,重伤太上皇,哪怕你是皇亲国戚,本宫也绝不会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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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页
“贱女人,你连我们皇家的族谱都没上,要不是你手上捏着这个小兔崽子,你能有今天!?我们李家的基业,怎么可以毁在你手上!”
李宸知道自己被抓,命不久矣。哪怕是死,也不能灭了他这一腔怒火。
玉明熙淡淡道:“你觉得澈儿不配做这个皇帝?”
“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执掌大权!还不是你牝鸡司晨,携天子号令群臣,你以为我们李家人都是眼瞎的吗!”少年面相并不端正,张口就是骂人,像个火药桶一样随时都在爆炸。
玉明熙冷静的问他:“若澈儿不做这个皇帝,那你觉得李家谁人可胜此任?”
少年怒道:“要不是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孽种伤了我父王,如今这皇位早就该是我父王的了,你们姐弟两个狼狈为奸,抢了我父王的天下,如今又想来杀我?!”
玉明熙轻声笑着,戏言道:“若是让你父王来做这个皇帝,大靖国不出五年就覆灭了。”
“你胡说八道!”
“像你这样的孩子,在家中肯定是天天听你爹骂人如何对不起他,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欠他的。不管自己做的对不对,这一张嘴先骂了再说。”玉明熙靠在椅子上,比刚才更放松了些。
听到这话,少年短暂的沉默了。
“你如此咒骂本宫,是觉得本宫的政绩不佳,认为本宫对不起大靖国的百姓,还是眼红本宫手中的权力?”
少年被问住了,但他只是顿了一刻,立马转开话题骂她:“你们抢了我爹的皇位,你们姐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连骂人都被捆着和裴英一起被骂,玉明熙心中偷笑,无奈道:“本宫与太上皇并非姐弟,既然连你都说了本宫没有上皇家族谱,那这姐弟不做也罢。”
听罢,李宸不屑道:“哼,若不是当年皇爷爷认你做了义女,你现在还在广阳府的穷乡僻壤里呆着呢!”
提及此事,玉明熙表情严肃起来,“小王爷说的真是轻飘飘,当年若不是本宫的爹娘在边关御敌,只怕你还没有命活到现在来骂本宫。”
“你胡说什么?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爹娘战功赫赫,惹了先帝忌惮,他派人谋害我爹娘,随后又把我收养在身边做质子,让我玉家只能蜷缩在广阳府中。”玉明熙声声控诉,将这段不为人知的阴谋公诸于世。
她冷言道:“你若想争权夺利,本宫奉陪到底,但你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杀我,本宫也绝不会轻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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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完-
第52章 、52
◎不再疯魔后,反而太乖◎
定远侯夫妇的去世在当年是一桩震惊京城的大事,于是先帝将侯爷的独女迎来京城时,朝堂上并没有人反对,对待玉明熙格外的宽容。
此事的内情并非无人知晓,不过是没有人敢提起罢了。
若不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玉明熙也不会把旧事抖出来,驳了先帝的面子,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她转过头去问李澈:“陛下,臣与小王爷已经无话可说,不知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与其让小皇帝听人在背后非议她,不如光明正大的把事情摊开,让他瞧瞧李宸李禄都是些什么人。
李澈摇摇头,“如果是皇爷爷做了对不起姑姑的事,那朕替他向你道歉。”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堂兄,态度严肃起来,“堂兄心怀不轨,光天化日刺杀公主,真是心肠歹毒,就交给姑姑处置吧。”
原地上的阳光格外温暖,脚下的青草地软软的,青草叶上挂着的水珠折射阳光,微风将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儿吹散。
小皇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玉明熙冲着李宸厉声道:“罪臣李宸谋害本宫,致太上皇重伤昏迷,罚废为庶人,秋后问斩。”
听罢,刚才还格外嚣张的李宸更加暴躁起来,带着身上的伤暴起,“你敢杀我,你竟然敢杀我!我爹和叔叔可都是王爷!你杀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站起身子,闷着头就往玉明熙身上撞过去,要来个玉石俱焚。
一旁的薛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挡在玉明熙身前,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整个人像个无法翻身的虫豸在地上打滚。
玉明熙冷静的站起身来,“把他的嘴堵上,送去刑部。”
她走到皇帝面前,在宫女的搀扶下微微俯身,“春猎还要三五日才结束,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惹了陛下不快,臣身上有伤,不能陪伴陛下打猎了,臣先告退。”
李澈关心道:“姑姑快回去好生休养,这里有城北军和羽林卫保护朕,姑姑不用担心。”
玉明熙从人前走开,吩咐自家护卫去准备马车。猎场里缺药,吃的也不比家里好,她要带裴英回府去。
走到太上皇的营帐前,一面就有一个太医走出来,脸上是轻松的表情,见了玉明熙,行礼说:“老臣给公主请安。”
玉明熙看着营帐里面的人,问道:“太上皇伤情如何,可有好些?”
太医道:“比刚才好多了,刚才臣为太上皇喂了些护心固神的药,太上皇神智也清醒了,接下来就是要好生养着,按时服药敷药,平日也要多吃些滋补的吃食,补气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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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像太上皇这样,再怎么也得修养个半年才行。还有公主您,您腿上有伤不宜走动,方才缝合了伤口,千万要当心才是。”
听闻裴英保住了这条命,玉明熙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失了血色的脸更显白嫩,宛如温润通透的白玉。
她谢过太医后,瘸着一只腿走到床边,被宫女搀扶着慢慢坐下,看着床上男子越发清醒的神情,她唇角含笑,抚着男人的发顶,接过了医女手中的毛巾,为他擦拭脸上的汗。
“猎场里事事简陋,一会儿马车过来,我带你回府里去。”吐字温婉而又柔和。
裴英刚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轻薄而柔软的白衣勾勒出他精悍矫健的腰腹曲线,一头蓬松的长发散落在结实的肩膀上,脸缓缓转向她,为刚才听到的温文耳语心动,犹豫道:“这样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姐姐把我带进府里了?”
刚刚是有些冲动了,玉明熙细想来,也顾不得许多,“道观偏僻多山路,宫里你又没个亲信照顾,临时找个安静的庭院给你修养也来不及……就去我府上吧。”
整修过的公主府比先前宽敞许多,之前她留长孙怡和李澈在府里住过一阵子,她小时候还住过太子府,只要住的舒坦安全,别人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吧。
过了一会儿,杨宏从外头走过来,“公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玉明熙吩咐人把裴英抬进马车里,她也跟着坐进去。
宽敞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坐在里面的人才不会受颠簸。宽敞的路上,马匹慢慢的走,马夫尽量放慢速度,哪怕走的慢些也不能让马车起颠簸。
一众护卫骑马随行在马车旁,玉明熙坐在里面,扶着裴英虚弱无力的身体。
日光斜照进马车里,随着时开时落的窗帘在男人强健的身体上落下一层光辉。他像只乖顺的宠物依偎在女子肩膀上,双眸微垂,小声问道:“姐姐,你真的原谅我了?”
玉明熙偏过头去看他,手臂揽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男人身上的体温,心中格外平静。
“裴英,不要再说这些事了好吗。”玉明熙温柔的注视着他,手掌在他肩膀上轻轻抚摸,“我的心里话都跟已经你说了,你不需要怀疑。”
闻言,裴英微微闭上了眼睛。
玉明熙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心中有些慌乱,微红着脸又说:“我退了与张祈安的亲事,你以后也别再记恨他了。”
裴英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她,被玉明熙羞涩的转头去躲开他的视线。
“我不记恨他,可是……姐姐为什么要特意我说此事?”他两只手无力的捏住她的裙子,比平日里的粉白多了几分红,桃红色的衣裙捏在手里又软又滑,裴英不敢使大力气,一双浅瞳色的眸子颇为期待的看着她。
从身旁传过来的视线好像一团火一样灼伤着她的神经,玉明熙觉得脸上热热的,清咳两声:“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敌视与我亲近的人,我现在跟你说清,你以后可不许去找别人的麻烦。”
她这样可是为了公为民,才不是在意裴英吃醋了会伤人。
女子微红的脸颊好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不但色泽红润,还散发着幽幽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裴英瞧见她侧脸上的红晕,滚了滚喉结,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玉明熙也曾为他心动过,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只要他正常一些,别再走那些极端的路子,说不定……
越想越激动,多年的痴想并未错付。裴英大着胆子试探说:“我喜欢姐姐,日后定然以你为尊。”
玉明熙强装镇定,“哦。”
她没有反驳,脸上却红得更深,从她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越发炙热,裴英仿佛能听到心上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也变得很快,俊美的脸上洇出红色,两只手臂微微抬起来圈住了她的腰,缓缓收紧。
玉明熙并没有因为他的接触而生气,只是心跳更快了,只能假装看着窗帘外的风景,一只手似不经意的摸在他手上,缓缓覆在他手背上。
两人之间不再有言语交流,在漫长的沉默中,听着外头马蹄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
春猎结束后的祭天仪式格外盛大,在新人礼部尚书的操办下,仪式举办得格外顺利。供奉在祭坛上的是春猎时打来的野物,摆在最中间的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头。
贵公子们发现它的时候,老虎身上扎了一支箭,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公子们便将老虎抬回了营地,后来查问了虎身上的箭,才知道这是长公主打下的猎物。
近几日,长公主上朝时来的晚走的早,众臣都知道长公主在猎场里受了伤,罪魁祸首就是三王爷李禄和他的独子李宸,经此一遭,三王爷一脉算是彻底没落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值得官眷们在背后关注。
长公主迟迟没有议亲,之前还有意相看几个驸马人选,最近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人人都知道太上皇又住回了公主府里,猎场救驾后,二人的关系总算破了冰。
几个官眷在花园里私下议论。
“当初太上皇还没有认回李姓的时候,他们二人便时时形影相随,我早看出来他们两个不对劲,又是异性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生出感情来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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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页
“不过长公主真能和太上皇在一起吗?不会不合规矩啊?”
年纪大些的贵夫人耐心道:“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公主这封号是当陛下亲封的,若是能与太上皇结亲,不就是亲上加亲了。”
“要是这么说,那为什么当初太上皇还在位时要娶公主,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
“自然是因为群臣都向着公主了,你想想,当时公主在朝中声望多高,她只在户部做了几个月的尚书,就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才屈居后宫,那才是大靖的损失呢。”
相隔不远的公主府里,小燕端了汤药进屋里来,苦着脸说:“公主,您大摇大摆的把太上皇接回来,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咱们府里住了位贵人了。”
玉明熙坐在床上靠着身后的软垫,接过小燕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久久退不去。
“他们私下想说就说吧,只要朝上没人参我就成。”
有关玉明熙的事,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如今她是当红得势的人,免不了要被别人议论,只要话传不到她耳边,她就不在意。
小燕搬了凳子坐在她床边,去一旁拿了药过来,掀开被子为她换药。
解开带血的绷带,那狰狞的伤口上还有没取掉的线,小燕每看一次心里都咯噔一下,心疼的不得了。她家公主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
她极力放轻了动作,抹一下药就问一声,“公主,疼不疼?”
玉明熙面色温和:“有点疼,不过都是皮外伤,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都怪那些杀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害人,自己丢了性命还不算,还把公主伤成这个样子。”小燕一边说着一边抹药,小声抽泣,“这得养多久才能好啊。”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伤口上还有几处没长好的软肉,胳膊上的倒是长合了,只是留了一条长长的疤,平日里也要抹上特制的膏药去除疤痕。
这阵子去上朝,玉明熙坐在马车上稍有点播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她真想不到自己当初是怎么忍着疼接受缝合的。
换好了药和绷带,小燕端着药碗和带血的绷带出去。
玉明熙坐在床上,看外头艳阳高照,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院子里修剪整齐的灌木和开的茂盛的花树。
温柔的风带着花香从外头吹进来,从她颈间吹过,撩动长发飘向一边。
时间过得好快,眼看着就要入夏了。
整整六年,走到如今总算是称心如意,日后也再无仇怨可扰她清静了。再过七年,李澈也长大了,等她还政给皇帝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正在幻想未来的美好,脸上的微笑淡然平和,像是绽放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院子里走来一个男人,走到树下时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屋里的女子,二人目光交汇,玉明熙赶忙把头转过去,伸手把身上盖的被子捂严实了。
裴英健步如飞,推门进来,手上戴的银镯子在风中发出空灵的响声,伴着缓缓飘下的花瓣落在玉明熙心里。
他走进房中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姐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想是太医院的太医尽心照料,再过不久就能痊愈了。”
“额……嗯……”玉明熙的视线落在被面上,心不在焉道,“我伤的浅,好的自然快。”
她以为自己的恢复已经算快的,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奄奄一息的裴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能下地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医还信誓旦旦的跟她说要休养半年,她甚至都打算哪怕裴英再也站不起来,成个病弱的残废,她也愿意供养他的后半生。
真没想到,年轻人的身体这么抗打。
她的愧疚感还没过去,裴英便来探望她的病情,一天两趟,日日不落下,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情何以堪。
裴英坐在床边微笑着看她,“城北的聚芳斋新出了一种蛋黄莲蓉酥,听说味道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着队去买,我已经让人去排队了,再过一会儿,就拿来给姐姐尝尝。”
讨好卖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狗,眼睛再尖些,说不定还能看到他身后甩的尾巴,高兴和开心都快溢出来了。
他的好意如此热情,玉明熙实在吃不消,红着脸说:“府里要什么吃的没有,何必去凑那热闹。”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没有发饰也没有耳坠,脖子到颈肩一片雪白,身上只穿着暖黄色的轻衫,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若是能把她揉进怀里,一定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一样又软又暖。
裴英不敢碰她受伤的肩膀,只伸出手把她的手掌握在手里,心疼道:“都快一个月了,姐姐因为身上的伤极少出门,只有早上出去一趟上朝,这大好的春色,都为这伤耽误了。”
宽大手掌的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将她的手攥在其中,热到发烫。
玉明熙的视线从被面转到他手上,低低道:“一会儿小燕就回来了,你不怕给她看见?”
孤男寡女独处,坐的那么近,手还叠在一起,像是真有什么情义似的。
裴英向她凑近几分,一双明眸弯出好看的弧度,微薄的唇轻声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对姐姐的心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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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页
“行了行了,说这样肉麻的话也不怕酸掉牙。”玉明熙低头扶额,无奈的笑了一声。
女子轻盈的笑声击中了裴英的心脏,他凑到她面前,沉声道:“姐姐,府里的花开的很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玉明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算了吧,我这腿走一步都疼,为上朝忍忍也就算了,为了看花,不值当的。”
“那我抱姐姐去。”
“啊?”
玉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握住自己的手就突然松开,掀了被子,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从膝下穿过,她就这么被抱起来了。
突然离地那么高,玉明熙紧张的搂住他的脖子,“你,你干什么呀?你才刚好,也不怕伤到,快把我放下来。”
“我身体好的很,姐姐不用担心。”裴英说着,轻轻挪动手掌,将人往自己胸膛上滑。
玉明熙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上靠过去,脑袋靠在他颈窝上,肩膀压着他的胸膛,隐约能感到他胸腔里欢快跳动的心脏。
鬼迷心窍似的,她将身子压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羞涩道:“那你走慢些,要是颠着我了,我就再不让你抱了。”
肩膀下的心跳越来越快,随即听到男人开心的应了一声“嗯”。
公主府中的下人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扫干净路上的灰尘,整理房中的摆设,趁着天气好将衣服被褥抬出来晒。
隔着一段距离,可以瞧见花园里有个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衫,头发全都束在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男人走的很稳当,怀中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一身粉白的轻纱云锦将她包裹,像是从荷花里开出来的仙子,只露出两节藕白的手臂搂在男人脖子上,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娇嫩可爱,在温暖的阳光下白的发光。
二人站在花树下,微风一吹,便有纷纷花瓣从头顶飘落。
那姑娘从男人怀中抬起头来,一脸惊艳的欣赏这落花雨,抬起一只手去接花瓣,又把手上的花瓣吹在男人脸上,但他被戏弄的模样,姑娘笑的格外开心。
下人们虽不敢言语,但瞧见这一幕,心中也不由得为公主高兴。已经有好久没见过公主笑得这么开心了。
入目是飘落的粉色,清香怡人,玉明熙心生欢喜,抬头看他,“裴英,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早就知道你是皇子的事,你不好奇吗?怎么不问我?”
“我怕我追问太紧,怕姐姐生气。”裴英低头,将落在自己唇边的花瓣吻在她脸颊上。
玉明熙噗呲一笑,“你啊,改了那疯魔的性子,反而变得太乖了。”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裴英没有答她,顺着她的话问:“那姐姐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玉明熙收起了笑容,深呼吸后,郑重道:“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话说一半,她注视着裴英,想看他的反应,是好奇、恐惧还是不相信。可她看到的却是满眼的心疼。
裴英皱着眉问:“那你疼吗?”
“啊?”玉明熙无所适从。
裴英追问:“你死的时候,很难受吗?”
“倒也没有疼太久,时间太久,我都快忘了……”玉明熙睁着眼睛,脸上又热了一片。她说了这么不可思议的话,裴英竟然只关心她疼不疼,该说他是太相信她呢,还是用情至深呢?
作者有话说:
吃糖,我要吃糖!按头让他俩亲,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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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
【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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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yle=display:none;visibility:hidden;><noscript></noscript>,身手把身上盖的被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伸】
【来了】
-完-
第53章 、53
◎“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的”◎
因为错信了一个人,她落魄至死,重生而来,关上心门,一心一意想要坐到高位。
“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在朝中稳下权势,没想过你的心情,从未把这些事情向你吐露,也怨不得你因此跟我翻脸。”她低着头,眉目静澈,丝缎般的乌发落在肩上,间或点缀着粉嫩的花瓣。
再说起这些旧事,玉明熙心中格外平静,曾几何时,她为此心事重重,哪怕面对林枫眠也说不出这些话。
吹在耳边的风格外温柔,头顶的花树落下纷纷花瓣,透过开的繁盛的花枝可以看到湛蓝的天色,她蜷缩起十指,靠在裴英胸膛上。
她轻声道:“裴英,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既然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那我再为你安排别的住处吧。”
花树下站着的身影格外笔直,裴英抱着怀中人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一样,“姐姐,我不想离开你。”
连死过一回这样的不可思议的事,她也愿意对他讲,裴英知道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什么赵洵什么林枫眠,都只是过去式,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裴英抱着她缓走几步,轻轻停下,将人放在树下的石凳上,单膝跪地,在她面前真诚道:“余生那么长,姐姐可愿与我作伴?”
半跪在面前的男人身躯那样高大,玉明熙眨着眼睛看他,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刚想说几句漂亮话安抚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余生作伴,那不就是要……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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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页
回想起那时两人身着喜服在景泉宫里的肌肤相亲,心脏仿佛是被电了一下,玉明熙收回手来,慌张说:“我没想好。”
看到她紧张的反应,裴英也察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早了,可他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双手按在她膝盖上,追问说:“驸马也好,男宠也罢,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我怎么都是愿意的。”
闻言,玉明熙抬起头来看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吗?”
男人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姐姐愿意吗?”
“不愿意!”玉明熙别扭的转过头去,脸上红了一片,“别以为我对你态度好一些,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你再这么纠缠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被大声训斥了,裴英眼中却没有失落,他笑意盈盈的盯着玉明熙红透的耳朵,又将人抱了起来,很自然到转向了别的话题,“听说你把薛兰儿调回来了?”
放才被拒绝,裴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玉明熙疑惑着搂住他的脖子,答:“我听说薛家和傅家要议亲,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我自然是要成人之美。”
裴英淡笑着:“对啊,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有个知心知底的伴侣也是好的。”
玉明熙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不想再谈及那个话题,便装聋作哑,将头埋进他胸膛里。
花开的季节很快就过去,又过了小半个月,彻底入了夏季,玉明熙腿上的伤总算拆线,可以正常下地走了。
一天上朝回来,玉明熙走下马车,进到府里,院子里面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后厅里备了热乎的饭。
原本她一回家就有人上来各种询问,满府的事都等着她一个人处理,心烦意乱的很,这几天,不光是下头丫鬟家丁不来烦她,就连刘管家也很少来找她了。
这些都亏了住在府上的太上皇,他从前在宫里如何管教宫人,如今就如何管公主府里的人,不过用的手段温和了许多,连打人都不往死里打了。
留他在府上帮自己管事也是好的,玉明熙这样想着,同身边的小燕说:“你觉得裴英留在府里好吗?”
小燕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公主还有别的打算?太上皇除了咱们这儿敢留他,他还能去哪儿啊?道观、宫里或是另给他找一处宅子,只怕他自己一个人呆着又要犯病了。”
玉明熙走进后厅,苦恼道:“可是无名无份的,总让他留在这也不太好。”
主仆两个还没说几句,裴英便问训走来了后厅,“姐姐今日可还顺心,朝堂上那些老头没有让你烦心吧?”
说着,走到玉明熙身边揽着他一起在桌边坐下,俨然把自己当成公主府上的男主人了。
玉明熙僵着身子坐下,对他冷言道:“这倒没有,把你留下的那些烂摊子处理好之后,我一天比一天顺,只要你别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闻言,裴英垂下头去,额发遮住眼睛,声音可怜道:“都是我的错,姐姐若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
堂堂一个大男人,委屈起来像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玉明熙被他这一闹弄得手足无措,忙指着小燕让她转过头去别瞎看,回过身来安抚他说:“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也不是生你的气,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是被恶念冲昏了头,姐姐留我一条命,我已经知足了,日后一定诚心悔改,伴你左右,再不生事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泪花,格外真诚的看向她。
被裴英这么盯着,玉明熙只觉得自己后背发麻,心里头热乎乎的,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伸过手去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以后不提这些旧事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覆了上来,按在她手背上,问:“姐姐今日可有空?”
“嗯?”玉明熙没转过弯来,随口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倒是还有些折子要批,不过也不多,一个时辰就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英闪着水润的眼眸看她,可怜兮兮的垂眸,道:“正值入夏时节,郊外碧湖里的荷花开的甚美,我叫了船也备了美酒佳肴,想请姐姐一同去游湖,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赏这个脸?”
“就只有我们两个吗?”玉明熙不由得紧张起来,攥着两只袖子,“这不太好吧。”
裴英对她的心思明晃晃的摆在那儿,玉明熙平日在府里避不开,好在府上下人多,他也不敢真对她动手动脚,这要是去郊外,不但身边没有耳目,在那小小的游船上,跑都没处跑。
回想当初裴英对她的暴行,现在还觉得还后怕,哪怕是解了心结,她还是不太敢接受他,万一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就惨了。
裴英直言:“姐姐是怕我?”
玉明熙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孤男寡女,不太合适……”
想起什么似的,裴英脸色微红,低着头小声说:“若是姐姐不点头,我不会碰你的。”
一句话又勾起了她脑袋里日夜承欢的场面,玉明熙胸膛中涌出一股怒火,差点没一拳把他打出去。
眼前坐着的可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裴英,而是被她强迫着改邪归正的太上皇。玉明熙张开嘴刚要一口拒绝,忽然觉得总这样逃避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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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页
自从猎场之后,裴英回到府里住了他打小就住着的那个院子,离她的主院很近,这都没什么。可他人前人后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心思,满府的人都见过他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还腻腻歪歪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满心忙着政事,不爱搭理他这些小把戏,裴英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指使她府里的人越发得心应手,只怕这府里的人真把他当男主子看了。
“陪你去就是了,不过提前说好,我不喝酒。”因为喝酒做出多少荒唐事,她下定决心下半辈子一定滴酒不沾。
得了她的答应,裴英一改愁容,微笑着点点头,“那我叫他们备上茶点。”
用过早饭后,玉明熙回书房去批奏折。
大靖与南疆的和平协约即将签订,再过一个月,林枫眠就会与南疆的使者一同回到京城,到时在京中会商定双方的协约内容。
北边的辽族渐渐又不安分起来,好在封巍正值壮年,有他镇守,辽族人掀不起大的风浪。
政务已经回到正轨,在夏日来临之前,南方的水坝已经修缮完毕,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批完所有的奏折,玉明熙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出房门,被屋檐上撒下来的阳光照在脸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候在门边的小燕走来说:“公主,少爷已经在侧门等着了。”
玉明熙咬住下唇,不悦道:“他倒是积极。”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自己答应下的事还是要去应约的。外头太阳晒,玉明熙进房中去换了身衣裳,青绿色的襦裙陪着淡黄色的外衫,柔滑的布料贴在身上格外清凉。
走出门来,看到小燕偷笑的模样,玉明熙不解道:“你笑什么?”
小燕憋着笑,说道:“公主,您这样像是要去见情郎的小姑娘。”
玉明熙脸色涨红,青玉的耳坠衬得耳垂格外红艳,“你这丫头瞎说什么,我是怕出去晒得久了,把胳膊给晒黑了。”
说着就问心无愧的往外走,身后小燕追上来,笑着说:“可是您见林公子个张公子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心思啊,奴婢也好久没见过公主如此开心了。”
从前还是姑娘的时候,小燕总替她说话,如今出嫁做了人妇,反倒是把她当小姑娘看。果然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玉明熙不再理她,硬着头皮往侧门走。
出门去,裴英就在外头等着,扶着她坐进马车里,除了车夫外,再无别人随行。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去?”玉明熙坐在马车里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在给我下套吧?”
“姐姐如今是一国公主,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能对你做什么呢?”裴英向她身边靠过来,一只手自然搂住她的腰,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亲昵道,“我知道姐姐是疼爱我才愿意与我一起游湖,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说的好听。
玉明熙低头看着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伸手去打了他手背一下,他却像察觉不到痛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玉明熙眯起眼睛,开口小声道:“既然别无所求,那你就放开我,动手动脚,哪里是君子所为。”
“我好久没亲近姐姐了,身子冷的紧,不信你摸摸看。”说着,把她一只手拉过去贴在他脸上,让她感受自己的体温。
男人的皮肤意料之外的好,触感滑滑嫩嫩,像冰凉的玉石。手掌触及的体温的确是低于常人,玉明熙弄不明白他身上奇怪的症状,就像他现在这样正常的模样,是她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裴英就像个黏人的大狗整天跟在她身边,除了进宫上早朝的时候能离他远些,平日里就跟背后长了个尾巴似的,给他逮到机会就贴上来。
昨天夜里批奏折的时候,还被他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堵在房里好一顿撒娇,晚上睡觉都会梦见他趴在她腿上笑,差点没把她吓醒。
比起之前那个不受控制的暴君,如今的太上皇可以说是格外温顺听话,玉明熙不敢奢求其他,只期望裴英能安分的呆着,别给她惹事儿,其他的,忍忍就过去了。
她忍得越久,裴英便越发锲而不舍。
缠在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玉明熙感觉自己要被抱起来了,忙将身子往后倾,双手推在他胸膛上,“你又要干什么?”
男人微笑着,俊美的脸凑到她面前,近到她能看清他脸上的泪痣,美的像个妖精。玉明熙赶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别凑过来了,有话直说。”
还没听到他声音,就觉得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手掌上,紧接着,微凉的唇贴了上来,在她掌心轻吻一下,随即退了回去。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的。”
玉明熙愣住了,她知道,她不讨厌,甚至觉得这样的裴英很好,可要让她成亲生子,她心里是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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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甜!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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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
【目测要he】
-完-
第54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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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页
◎愿意嫁给你◎
京城外的碧湖连接着宽敞的护城河,是由春入夏时踏青最好的去处,湖边围绕着一片青草地,再往外就是一望无垠的树林。
玉明熙走出马车,裴英已然站在下面向他伸出手,玉明熙目测了一下高度,没有让他扶,自己走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身子不稳,向一旁倒去,被裴英伸手捞住往他身边拉过去,砰一声撞在他胸膛上。
因为常年习武,裴英刚十八岁,身量便脱离了少年的范畴,四肢胸腹健壮修长,肌肉的线条也很清晰。玉明熙只在那胸膛上靠了一下,便从他身边走开。
“不用你扶,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刚才撞那一下,她鬓边垂下的流苏都乱了。
她独自走在前头,踏在石板路上,路旁的草长得十分茂盛,草地上开着一片一片的花,五颜六色点缀在青绿的草色中。
初夏的阳光温暖,并不炽烈,照耀在树丛间,草地上闪烁着点点金斑,玉明熙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景色,她整日忙于政务,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来碧湖是什么时候。
走过稀疏的树林,眼前是开阔的草地和一片平静的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色,暖阳高悬,暖光倾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湖上有几艘游船,湖边的草地上能看到奔跑着放风筝的孩子,玉明熙吸一口从湖上吹来的宁静的风,只觉得心情格外平静。
一只温热的手从身后抚上了玉明熙的脑袋,轻轻的抚摸。
好在周围没有别的人看见,玉明熙只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说:“有闲暇时间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但你该给我收敛一些,别这么没规矩,叫人看见了,丢的是你们李家人的脸面。”
身后的男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走到她身边,自然的拉住了她的手。
玉明熙猛然顿住,往一旁撤一步,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抢出来,却被他拉了过去。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姐姐放松些,我不是老虎,不吃人的。”
听他这么说,玉明熙觉得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虽然每天都能见到裴英,可她还是没法习惯,和他独处久了还会止不住的紧张。
牵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玉明熙轻轻吐息,尽量放轻了声音同他说:“我们又不是恋人,你这样……是过界了。”
裴英听罢,没有失落,反倒往她身边凑来几分,胳膊碰着她的肩膀,笑道:“早就过界了,我喜欢你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即使知道他的心意,也愿意留他在府里,并不抗拒与他的接触,还接受了他的邀请来游湖。
裴英不是普通人,坚持到现在的执念被打碎,他会疯的。
玉明熙无法拒绝他的心意,可又不敢给他一生一世的承诺,只能像现在这样踌躇不前,维持现状。
玉明熙无奈地把视线投向湖面,瞧见湖面上划动的游船在湖面上泛起水波,船上或是几个青年才俊在吟诗作赋,或是小姐贵女们一同插花品茶。
停泊在湖边的游船上站着一位中年船夫,玉明熙走过去,好奇的回看身后的裴英,看他点点头,她才走上船去。
小船不比大船稳当,玉明熙晃晃悠悠的在有两个马车那么大的船舱中坐下,船舱只有一人高,中间是矮桌,左边铺着两个蒲团,可席地而坐。
看着桌上备的茶果点心,她偷偷伸手去捏了一个尝尝,软酪又香又软,比她府里做的奶香味儿更浓,是用了心的。
吃掉一个软酪,裴英也走进船舱里来。玉明熙感觉到船身晃动,游船驶进了湖中。
玉明熙坐在矮桌旁,抬头看着裴英在自己身旁坐下,悠悠道:“再过一段时间,枫眠就要回京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你亲自上门去给他道歉。”
当初裴英对林枫眠做的事,她还没忘呢。玉明熙严肃的看着他,“别以为我原谅你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林家不能动,你就是不听,你把林枫眠贬到那偏远的地方,整个礼部都乱了大半,这几个月才好一些。”
“你喜欢林枫眠吗?”裴英仿佛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玉明熙皱起眉头,扭过头去,不悦道:“我在跟你说公事,你不要跟我扯这些情情爱爱的。”
裴英置若罔闻,追问:“你喜欢他吗?”
玉明熙被他的追问弄的心烦意燥,转过头来没好气道,“你是蠢的吗,我要是喜欢他,早在五年前就跟他成亲了,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你天天把喜欢我挂在嘴边上,究竟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只是害怕。”裴英伸出手去摸她的手,手指穿插在她手指间,五指收紧,便将她整个手掌都攥在手中。
“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一直那么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笑得很开心,我处处都比不上他,实在怕你会选他。”他的声音落下去,掩不住的失落恐惧。
一无所有的裴英把仅存的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他只怕自己连这份感情都比不上别人,那他这一生过的,实在太窝囊。
玉明熙看着他落寞的眼神,忍不住为他心疼,安抚道:“我没有喜欢他,对张祈安也只是心有疼惜,只对你……有过心动。我本就是个薄情的人,所以你不要再为这种感情上的琐事惆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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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页
曾经她也炙热的向往与心上人共结连理,到现在,是想都不敢想了。
在她眼中,裴英是特别的,她对他有愧疚有疼爱,恨过他也对他生出过无法按耐的悸动,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跟面前的男人要如何走下去,她找不到答案。
她抬手摸摸他的头,在心里安慰自己:日子还有那么长,两个人就凑合着这么过吧,别去祸害别人了。
裴英伸出手覆在她手上,扶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微闭双眼,脸庞靠在她手心里蹭蹭。
温顺的模样让玉明熙放松了警惕,顺着他的动作,玉明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上了他的眉眼,继而往下顺着挺拔的鼻梁,碰上他微凉的唇。
手指在他微抿的唇角流连,裴英的吐息喷洒在她指背上,带起一片燥热。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触感,令她不由的想到了醉酒时亲在唇上的柔软,若是再放肆一次……
“姐姐,船夫他耳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从他口中吐露出低沉又好听的耳语,仿佛声声诱哄,带她走入深渊。
哪怕是在无人能窥视的船舱里,玉明熙的脸颊还是染上了羞赧的桃红。
玉明熙和裴英纠缠了这么多年,对他一举一动早就熟稔,尤其是这几个月住在一处,早就把他的占有欲和偏执看的清清楚楚。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瞬间就知道了他想的是什幺。于是连忙收回了自己两只手,磕巴道:“别以为用点小把戏就能让我上钩。”
她只想维持现状,裴英乖顺不惹事,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并不想更进一步,打破了平衡,她不敢想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玉明熙时常因为一些顾虑和恐惧停滞不前,裴英却并非是个坐以待毙的小乖猫,一双手圈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住她。
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玉明熙睁大了眼睛看着将自己困住的男人,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口中的空气被他悉数夺走,贝齿被撬开,带有侵略性的吻让她节节败退,双臂被箍住,两只手只能抓在他腰上。
他腰腹上有伤,只要她一拳打下去,裴英肯定会吃痛放开自己。可玉明熙狠不下心去,伤口崩裂的疼痛她自己也受过,更何况裴英受伤还是因为她。
“唔……嗯……”缠绵的吻让她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就像从里面烧起了一团火。
小腹酥酥麻麻,肌肤相触的地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裴英体温也在升高,刚才还冷的像块石头,如今却烧成了火炉。
已非处子之身,玉明熙怎会不知道男人的心思,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她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裴英的怀里,端正的坐姿也被他的无礼挑衅给弄乱,两条腿紧贴着他的大腿,眼看着就要坐上去了。
情急之下,玉明熙闭紧了眼睛,用力咬了一下,她把力道控制的很好,只会让他吃痛,可裴英依旧没有松口,反而在唇齿间弥散开一股血腥味。
他就像是一只闻到血腥味儿的狼,抓住了猎物拼命撕咬,想把它她拆吃入腹。
玉明熙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声量本就比他小了一圈,在船上还能感受到船行时的飘摇,根本无法从他怀中逃脱。
感受到她的挣扎放缓,裴英好心的松口让她换气,玉明熙眼中刚有一丝清明,半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裴英又一次吻住,缠住了舌尖,瞬间酥了半边身子。
裴英双手下移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过来并拢两腿坐在自己腿上。
一只手搂在她腰间,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因为无力而软倒在地。另一只手向上抚过她的后背,拨开散在后颈的头发,手指向上穿插在她发间,按在她后脑,强迫她靠近自己,又一次加深了这个吻。
从她口中溢出的嘤语娇软甜腻,耳边是湖水波荡,还能听到远处飞来的野鸭落在湖上的声音。
相拥的身躯越发炙热,裴英一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紧接着,摸上了她的外衣。
察觉他在碰自己的衣服,玉明熙赶忙收紧了手臂拢住衣领,用力把他推开,这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她擦掉唇边的涎水,羞道:“你,你别太过分。”
男人呼吸粗重,一点点向她逼近,手掌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摩挲,凑到她耳边轻咬道:“姐姐答应我前来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会做什么了吧。”
孤男寡女,连侍从都没带,摆明了就是一个圈套。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若非是真的傻,那就是愿者上钩。
他轻吻她耳下细腻的皮肤,微笑道:“可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玉明熙一手攥着衣服,一手抵在他胸膛上,他的头发落在自己颈肩上,一片瘙痒,玉明熙不自然的扭过头去,“别说了,我心里很乱。”
他搂住她的身子,欲、火焚身,急躁地我要把她揉进自己身躯中,“姐姐,我想和你做夫妻,你就成全我吧。”
想起那时的荒唐,玉明熙心慌意乱,推拒他:“不行,除了这个,我真的不行……”
“你不喜欢我吗?还是说不想和我有肌肤之亲?”裴英轻轻的说着,却是握着玉明熙虚软无力的腰把人抬起,双腿跨在自己腿上,正面抱住她。
“我不知道……”玉明熙紧张道,“我现在已经是公主,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可是万一我走错了一步,失去了这一切,万一我还是躲不过要死去的命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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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页
即使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她心中也并非无惧无畏。
裴英低头轻吻上她的唇,目光温柔缱绻,继而轻声道:“那我就陪姐姐一起死,若有来生,我就来京城找你,若没有来生,我就和姐姐埋在一起,到地下做一对夫妻。”
心中有了寄托,便不再恐惧死亡。
玉明熙看着他,一直堵在心中的石头轰然碎裂。她一直觉得裴英因爱她而生出执念格外幼稚,如今看来,她自己心中何尝没有执念呢。
自从重生而来,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求就成了她的执念,为了追逐这个执念,她不择手段,也做过错事,与裴英又有何异。
原来她不过是个俗人。
一个人单打独斗,只会被执念困得越来越深。只有敞开心门让光照进来,才能看破执念,与自己和解。
玉明熙眼中带光,红着脸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我?”
裴英闻言,双手环住了玉明熙的腰,脸颊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脖颈上,叹道,“我爱你。”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三个字就表露了他全部的心意。玉明熙解开了心结,难耐的低头喘息,正看到裴英从她身上抬起头来,额发遮不住他英俊的脸,坚定又认真的表情让玉明熙觉得心里又满又涨。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砰砰直跳。玉明熙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凑上去轻轻吻上了裴英棱角分明的下巴。
面对面的拥抱让他们紧贴着对方的心跳,不同的心脏隔着胸腔共鸣。
试探的吻落在他唇边,玉明熙看着一脸惊愕的裴英,顿时羞得没了勇气,想要退下来,却被他抓住手臂捞了回去,双唇相碰,擦出火花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心脏满满的,玉明熙的双臂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抚着他的后背,渐渐沉沦在这迷人的气氛中。
男人的手指不老实的在她腰带上摸索,玉明熙轻咬他的嘴唇,不见效,落下手去拧他手臂,裴英才吃痛放开。
玉明熙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盯着他,软声呵斥他:“不许碰。”
“可是……”裴英的语气很委屈。
那种事食髓之味,何况男人又年轻气盛,尝过其中滋味,怎么可能会不想。软软的小团雀就在面前,野狼怎么会不想咬上一口。
玉明熙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便稍稍松口说:“现在无名无分,我不好让你太放肆……等到成亲之后,想怎样都随你。”
成亲后?
裴英眼睛一亮,一时激动的话都要说不清了,“姐姐,不,明儿……你,你愿意了?”
玉明熙咬着下唇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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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冲冲冲!】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
-完-
第55章 、55(超甜)
◎浓情蜜意◎
多年心愿终成正果,裴英双手将她的手合在掌心,激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浅棕色的眸浸了水润的泪珠,盈盈似一泓秋水。玉明熙只看他一眼,心上漏了半拍,慌里慌张地低下头。
答应他来游船,本也是想借着机会同他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答应了。
玉明熙羞赧得厉害,小声道:“别以为我答应你就万事大吉了,真要成亲,还得让皇帝太后他们同意才行,你是澈儿的皇叔,抽空该去宫里看看他,不好让叔侄之间的情谊淡了。”
“我知道。”裴英眼中含泪,脸颊凑到她脸上蹭蹭,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抽泣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玉明熙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双手穿过他腋下抚在他后背上,安抚说:“想哭就哭吧,没有别人会听到。”
在人海中漂泊了多年,孤军奋战太久,哪怕功成名就,穿金戴银,心却孤单没有着落。
两个孤岛的相遇,相互扶持、背叛,碰撞之后又和解,试探许久才拉近了心的距离,在世间有了情感的寄托,便无惧未来。
男人的哭泣渐渐大声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放肆发泄的哭泣,压抑在心底的情感渐渐被泪水冲淡,恐惧、杀念、自卑、绝望,所有的恶念都随着泪水流去。
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抱着只属于他的珍宝,被她所爱是他在世间存在的证明,能够被她选择,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明儿,我愿为你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玉明熙给他的肯定和爱对他而言是无价之宝,他想要回赠给她更多,想要把满腔的爱意都倾注给她。
怀中的人听了他的誓言,只淡淡的微笑着,手背轻抚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慰一只淋了雨后无家可归的野兽。他的眼泪浸湿了她肩膀上的外衫,湿哒哒的触感伴着男人热切的呼吸萦绕在她身上。
“裴英,不是你为我,而是我们两个一起面对未来的困难。”她像是教导一个孩子似的耐心道,“所谓夫妻一体,你也要珍惜你自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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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男人模糊着应答了声“嗯”,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来,亲昵地在她脸上贴贴。
脸上的眼泪都蹭过来了,玉明熙抽回手来捧住他的脸,看他远山似的眉颦蹙着,一副乖巧又可怜的模样,破碎到极致的美感让她忍不住心生怜爱。
她竟然会喜欢上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子。玉明熙在心底轻笑,轻抿双唇,贴上那双迷离着水汽的眸子,轻吻了一下眼角。
裴英被她的举动给暖化了,双手搂着她的腰又往自己身上贴近了几分,发出几声轻哼。
身体相触的地方有些不对劲,玉明熙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大腿了,那异常的温度,显然不是随身携带的短刀。
这个疯子,光天化日竟敢……?
玉明熙推着他的胸膛,想从他身上下来,可力气软绵绵的,不像是推搡,更像是引诱。
亲在眼角上浅尝辄止的吻让裴英心痒难耐,酥麻的感觉从她唇上传遍自己整个身体,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下面,裴英期待她更多的疼爱,可玉明熙就这么停了下来,还想从他身上逃跑。
女子的动作时不时不小心的摩擦到他,裴英咬住下唇才止住冲动,将她死死箍住。
“明儿,别动了……”声音是难耐的沙哑。
玉明熙也发现自己无法轻易逃脱,害羞的别过脸去,“方才都说了不许放肆,你怎么这么……”放荡!说不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当着自己最爱的人起了反应,裴英也无法控制,哑着嗓子求道:“给我抱一会儿就好,行不行?”
不算宽敞的船舱中能够清晰的听到外头湖水波动的声音,相隔不远的地方传来声声琴瑟和鸣,伴着悠扬到古琴声响彻湖面。
外头船上的才子佳人吟弄风情雅致,她却与裴英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说开了心意,裴英心情激动些是应该的,玉明熙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自己再怎么也是个大家闺秀,实在不能同他随心随性。
搂在腰上的手臂迟迟不松,男人的唇瓣贴着她的脸颊一路缠绵绯恻,带着暧昧的温度落在她的唇角,在那里轻啄了一下,随后渐渐吻向中心,贴上她被吻的水润红艳的两片唇瓣,轻柔地婉转厮磨。
一旁桌上的茶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甜腻的味道比不过她的美味。
裴英微闭着双眼,亲吻她的唇瓣并不过于急躁,反而比方才多了很多耐心,像个乖巧求摸的宠物一点点靠近,等玉明熙被他温柔的对待抚弄到呼吸急促,唇瓣微微发烫后,他才张口继续攻城略地,将她含入口中吮吸。
耳边是悠长的乐声,外头温暖的阳光透过船篷照在她手边,散在地上的裙边被明亮的阳光照的暖暖的。玉明熙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喝醉了似的,浸在裴英的温柔中,越陷越深。
心脏中不断涌出的爱意将她整个人都填满了,玉明熙的身子又软又热,脑袋放空,不自觉搂上男人的脖子,将自己送到裴英的怀里。
好久没有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玉明熙被这种奇妙的感觉俘获了。裴英给了她太多第一次的体验,牵手、拥抱、被咬,甚至连初次和初吻也都是他。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爱上了他。
但她知道这并不容易,是裴英坚定不移的爱意和无法消散的执念捕获了她。
正是这份至死不渝的深爱让她明白,死亡和未知并不恐惧。
爱让他撕毁一切,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一起毁灭,在火焰熄灭后的灰烬中,获得新生,一起走向未来。
收紧手臂,柔软的胸脯碰到裴英结实的胸口,那激烈的心跳撞的玉明熙胸口一抖,她试探着摸索,五指摸上裴英健壮的躯体。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的体型被裹在蓝衣下,他站直的时候看上去腰身修长。手下摸到的躯体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力量感十足。
曾几何时,就是这样的躯体将她覆在下头,星星点点的烛火照亮肌肉的线条,浸着薄薄一层汗,泛着水光,格外美丽。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想到那些画面,女子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薄红,宛如湖边盛开的莲花,白中透粉,格外娇嫩美艳。在裴英松口的间隙,她轻呼出一口气,眼尾泛上了一抹勾人的红。
骨感分明的指节暧昧地沿着她的腰身上滑,探入外衫之中,贴着玉明熙白嫩的肌肤,落在她后背上。
身子热得厉害,玉明熙赶忙拉住他的手往外扯,在那不安分的手掌放在自己胳膊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后,结束了这个吻。
娇嗔着把人推开:“今日是出来散心的,船都要划到湖中央了,我还没走出去看看呢。”
裴英笑地坦然,伸手将玉明熙重新拉回来,“我与姐姐同去。”
玉明熙低头看了他一眼,瞧见他衣衫下的东西安分了许多,才欣然接受,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子。
直到把腰伸站直,玉明熙才发觉自己脚软的厉害,不过是被亲了几下,竟然软到走不动路了。玉明熙觉得很没面子,脸红着往裴英身边靠过去,将自己半边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掩饰自己站不稳的窘态。
手臂上压过来的重量有些许变化,裴英偏过头去看她,娇小的姑娘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一步一停,像是怕了这随水颠簸的小船,也像是在情、热之下绵软了身子。
他爱惨了她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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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了滚喉结,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玉明熙惊讶的“啊”了一声,又怕船那头的船夫会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边拍着他的胸膛,一边小声说:“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男人往船舱外走去,踏在台阶上走得很稳,沉声在她耳边道:“我瞧你走路不稳当,还是我来抱你吧。”
玉明熙忍不住鼓起腮帮子,手指头戳在他心口上,“惯会装好人,我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娇俏的模样像极了恃宠而骄傲的小孔雀,裴英低头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心喜道:“方才是我无礼了,容我跟你道个不是,姐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玉明熙双手抱在胸前,娇气地哼了一声。
走出船舱,眼前豁然开朗。头顶灿烂的阳光照下来,整个身子都沐浴在温暖之中,脚下是宽阔的船头,足以坐下四五个人。
青绿色的湖水近在眼前,仿佛只要伸手就能撩到一池春水,玉明熙单手搂住他的脖子,指指地上一块地方,示意裴英把自己放在那,她要坐在船上玩水。
平坐在船头上,玉明熙伸手想去碰湖水,奈何宽袖太长,总是手还没碰到水面,袖子就已经浸到水里去了。
阳光散满湖面,金光闪闪,不远处水下跳起一只鱼,瑶摆着尾在水面上划出一道弧线,随后“啵”一声掉进水里。
玉明熙被小鱼可爱的模样逗笑,直接脱下外衣扔到一旁,俯下身去撩动水波,在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
淡黄色的衣衫被裴英捡起来,叠好了放在一旁,看她坐在船头上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裴英心中满溢欣喜,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爱人开心更让人幸福的事呢。
她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襦裙,青色的裙子散在腿边,腰上垂落一条长长的碧绿色绸带,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辉。
一头乌发自一根碧玉翡翠簪挽起,发尾垂在腰侧,鬓边垂下两条银质流苏,灵动可爱,清丽无双。
裴英渐渐看得呆了,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的靠在她背后,替她把裙子往里拢了一下。
专心玩水的玉明熙转过头来看他,疑惑:“你怎么也坐过来了?不是不会游泳吗,当心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想和你待在一处。”裴英说着,亲昵的向她身边靠过去。
两人并排着坐在船头,玉明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一手捉了他藏在自己背后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光明正大的让她搂。
她将裙子挽到膝盖上,双腿垂到床下,一双白嫩的玉足试探着点了一下水,察觉湖水温度不低后,自然落了下去,水面刚好没到脚腕处。
清凉的水将她的双脚吞没,玉明熙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呼,玉足拨弄水波,双目直视不远处的荷花,一片一片开着,硕大的荷叶从水面上顶起,像是伞面一样为水下的小鱼提供庇护之所。
世间在此刻变得宁静怡人,玉明熙歪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心情格外轻松。
怪不得外人总说成家立业,原来身边有个佳偶陪着是这么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心上有了港湾,自然什么困难也不怕。
她想着如何把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反观身旁的裴英却愣愣的不做声,玉明熙抬起头看他,正瞧见他的眼睛痴痴的盯着她露在外头的小腿上。
刚才在船舱里都给他甜头了,走到外头竟然还这么不知遮掩。
玉明熙不悦地拧住他的手臂,小声警示他:“眼睛再乱看,我就再也不跟你出来了,说了出来散心,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呢?”
裴英没有立即收回视线,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如蝴蝶羽翼般的睫毛轻眨,视线上移,从她泛着粉红的膝盖滑过一身青绿的襦裙,从碧绿的腰带,看到被胸带勒得紧绷的胸脯,随后停在那一片雪白的脖颈上。
被他咬过的地方留着淡淡的痕迹,从侧面延伸到后颈。裴英暗暗咽了下口水,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俯下身子在她胸脯上三寸处吻了一下。
隔着皮肤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心脏,玉明熙心脏绷紧,紧张的看着他。裴英却像个君子一般问心无愧,缓缓起身与她对视。
“姐姐身上好香,我想咬一口。”裴英直白的对她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像是在说饿了要吃饭口渴要喝水似的平常事。
玉明熙一下子被哽住,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羞愤地道,“你个孽障,这般……不知……不知羞耻……”
如此可爱的反应把裴英看笑了,他搂着她,撒娇说:“我也不想的,可是我都已经好几个月没跟你亲近了,眼下又不知道婚期能定在何时,我实在忍得难受。”
双脚浸在湖水中,清凉的触感依旧无法让玉明熙脑袋熄火,她忍着怒意劝解说:“那你就去马场骑马,要么去城北军营找薛庭练练手,好好发泄一下你的精力,别成天想这种下作事。”
裴英靠过来,一边抚着玉明熙的侧腰一边暧昧道:“即便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
满口都是不正经的浑话,玉明熙咬着牙,怒道,“难得出来玩,别逼我打你。”
瞧见她生气,裴英见好就收,认错道:“我同姐姐说笑的。”
玉明熙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没了他在耳边不正经的戏言,顿时风静水平,天地一片安宁。头顶的阳光渐渐西移,湖边的森林里落下长长的树影,渐渐不再起风,湖边草地上的孩子们收起了风筝,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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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享用过茶点,过了一个多时辰,玉明熙才将双脚收回来,在这之前,双脚已经悬在湖面上把水晾干了。
船夫往湖边滑去,玉明熙伸手去够自己身侧的鞋袜,却不想被另一只手抢在了前面,裴英将她青绿色的绣鞋拿过去,半跪在她面前,自然的握住她的脚掌,为她穿上鞋袜。
脚掌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到,仿佛电流一般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她两条腿。玉明熙觉得脸上发烫,忙转过头去把视线放在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天空上,哪怕是炙热如太阳,跌进了湖水中也会熄火,可裴英的爱意却比太阳还要热烈,几乎要把她的理智烧没了。
她站起身来整理衣裙,接过他手上递过来的外衫,穿在身上。
下午的阳光没有上午那么晒人,船靠岸后,裴英跨到岸上,伸手来扶玉明熙,玉明熙看着他对自己处处小心照顾,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有些不爽快。
明明她才是年龄比较大的那个,可裴英怎么拿她当小孩子看似的。
或许是习惯了护卫和小燕对她的时时照顾,换了裴英来,总觉得有些怪异。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由着他把自己一路搀扶,踩着柔软的草地走上石板路,然后坐进马车里。
马车慢慢悠悠在路上走着,窗帘外的树林中传来空灵的沙沙响,丝缕风从车窗吹进来,男人手腕上戴的银镯子发出奇妙的声响,仿佛奏响仙乐。
玉明熙看着窗外青葱的树林,慢慢将视线转回马车上,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抚弄,每动一下,他手上的镯子就响一声。
真像是栓了锁链的项圈,一步一响。
她的手指穿过银镯与他手腕之间的缝隙,反握住裴英的手,“就这么喜欢这个镯子?我瞧你时时刻刻的待着。”
裴英勾着的手指,笑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玉明熙回想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她好像没把这个当礼物,只是听他说这个镯子跟他娘的遗物长得一模一样才顺手赢来给他,比起礼物,更像是哄孩子的小玩意。
说起来,裴英倒是送了她不少东西,那个银簪子给她扔了,还有一个粉宝石的手链,不过很长时间没戴了,不知道现在被放在什么地方了。
玉明熙心虚的收回手来,用快手遮住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故作轻松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再送你些别的。”
裴英害羞的低下头去,轻轻摇头,直白道:“我希望你送我东西是因为你想送,而不是因为我想要。”
男人的心思一向坦率直白,两人已经互通心意,便更不会弄那些弯弯绕绕的。三言两语,玉明熙一听就明白,微笑着说:“那我好好想想。”
从树林中走出后马车转向大路,再走不久便入了京城,外头人声嘈杂,一直走到公主府附近才安静下来。
二人一同走下马车。
小燕早就在侧门等着了,她焦急的走来走去,害怕太上皇不能照顾好公主,更怕两个人起了争执闹得不愉快,万一船翻了,他们两个都掉进水里,身边都没有人能救命。
候在侧门内的女使走来走去格外焦躁,来了好几个丫鬟劝都不管用。青竹被人请过来,他擦擦自己手上的灰尘,走到小燕身边。
“我听人说你在这儿等了好久,是担心公主吗?”
小燕点点头,担忧道:“虽然说太上皇已经弃恶从善了,可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大男人,万一对公主有什么鬼心思,公主怎么打得过他呀。”
越是这么想,她就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青竹从背后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按揉她的胸口,让她能缓解一下胸闷心慌,带着人到一旁廊下桌边坐下。
“太上皇对公主的心思虽然不单纯,但他是真心爱着公主的,既然是真爱,定然不会逼迫她。”他轻声说着,安慰自己的妻子。
小燕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更加害怕。那个意外流掉的孩子早就证明了一切,太上皇肯定逼迫过公主,如果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孩子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小燕不敢将此事散布出去,只低着头紧张道:“太上皇当初在宫宴上逼婚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我家公主差点因为此事嫁不出去,事到如今,叫我怎么能放心。”
青竹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若是抓着旧事不放,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为过去的事烦闷纠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他说的有道理,可小燕不得不为玉明熙担心,她难受的捂住自己的脸。
“我没有爹娘,打从懂事时就在太子府里做使唤丫鬟,后来有幸被拨到了公主身边做女使,就这么跟在她身边过了十几年。我已经习惯了为她着想,替她担心,如果她信错了太上皇,岂不是又重蹈覆辙?”
侧门附近没有人走动,青竹的双手拉下她的双手,柔声道:“公主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连皇上都要依仗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小燕抬起头来,“可是……”
青竹伸出手指覆在她唇上,充满少年感的脸上是开朗的笑容,“公主想要跟太上皇解开心结,那是她的决定,也是她自己的人生。而你也不要总操心公主,想想你自己吧。”
“我自己?”小燕认真的想了想,“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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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嘟起嘴来,失落道:“你都已经三两日不回家了,我问过旁人,公主明明放了你夜里回家来,你怎么不回来?”
公主府里不缺服侍的女使丫鬟,小燕并不总是需要时时陪侍在玉明熙左右。
她心虚的低下头,“我就是觉得,如果不能为公主做事的话,我会怕公主会提拔别人做她的贴身女使。”
这主仆两个各有各的执念,在一起待久了必定难舍难分。青竹没有同她生气,而是耐心开解说:“你与公主之间的情谊那么深厚,她让你晚上回家是关心你,你若是不领她的情,她该多伤心啊。”
小燕知道自己最近有些魔怔了,诚恳的道歉说:“或许是最近总看着太上皇和公主亲近,我担心太过,冷落你了。”
青竹摇摇头,“冷落我倒是其次,别把你自己给忘了才是重中之重。”
他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娘子,咱们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为公主省心。公主的事她自己会考虑,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多想想我们这个家。”
两人静坐了好久,一直到下午,听到外头传来马车的声音,才一同起身。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公主和太上皇。
一个满目含情,深情凝视着身边的女子,长袖下的手握住她的手,哪怕进了院子里来瞧见人也不松手。一个自然的同他说着话,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进门来看到有人,赶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恢复自己端庄的表情。
小燕与青竹俯身向他们行礼,玉明熙瞧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在这,面露笑意,同青竹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怎么不出去走走?”
青竹答:“小燕她担心公主的安危,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如今看见公主和太上皇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担心我做什么,难道他会吃人不成?”玉明熙调笑着看了身旁的裴英一眼,随后同他们说,“现在离天黑还早,府里事不多,你们出去逛逛吧……明天按时来府上就成。”
小燕担心道:“可是公主万一需要我,我不在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事?”
玉明熙微笑着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府上还有别的丫鬟,而且……裴英他也能帮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需要人时时照看,你就放心跟青竹去吧。”
小燕依旧放不下心来,便见玉明熙抬手扶住自己的发髻,从发间摘下一只玉簪,戴在了小燕头发上。
接受主子的赏赐,小燕诚惶诚恐地跪下,“公主这是何意?”
青竹也一同跪在身侧。
玉明熙将他们扶起来,对小燕说:“如今我的心事了了大半,剩下的便是你和枫眠,如今你已是人妇,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这夫妻之间怕是要冷淡了。”
二人在一起十几年,早就已经亲如家人。小燕知道公主是为了自己好,又见公主在太上皇面前已经不再拘谨,想来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结,她也没什么好愁的了。
小燕点点头,谢了公主的赏赐,便与青竹一起从侧门出去,外头街上依旧热闹,他们可以好好逛一逛。
发髻没了玉簪固定,走两步就散了下来,玉明熙将一头乌发捋到一边,进院子里去让女使给她重新买了一个端正些的发髻。
“为何梳得那么端庄,姐姐是要去哪儿吗?”坐在桌边的男人盯着她镜子里的容颜。
玉明熙当他还知道些廉耻,应该会在院子里等着,没想到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她的闺房,在桌边看着女使为她挽发。
她从梳妆台上拉出一个个首饰盒来翻找着首饰,随口道:“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要换身衣服进宫一趟。”
裴英站起身来追问:“进宫去做什么?要让我陪着一起吗?”
玉明熙戴上金耳环,透过眼前的镜子,看身后男人的反应,不经意道:“刚才同你说的事你都忘了吗,你以为我同你说的话只是随口提一嘴?”
要想成亲可没那么容易,最先要过的就是皇帝和太后那一关。
皇叔与姑姑成亲,在小皇帝眼里或许没什么,可对长孙怡而言就严重了,裴英从前怎么对待她和小皇帝的,她可没那么容易放下。
“你当初嚣张的不可一世,得罪了人,现在可有苦头吃了。”玉明熙一边说着,手里捏着刚翻找出来的粉宝石手链,微笑着戴在了手上。
没听到男人的回应,玉明熙抬眼看镜子,镜中的男人表情沉重,仿佛是在认真思考。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去跟他们好好说,太后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我陪你一起去。”裴英道,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试探道:“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万一太后生气骂你,你能忍住不还嘴?”
裴英嘴角勾笑,“我当初是做的不对,自然要去跟他们好好道歉。”说的诚恳而温柔,袖下的拳头却不自觉的捏紧,若此刻手中攥着玉石,定能在顷刻化为齑粉。
玉明熙瞧不见他的小动作,只当是裴英真心向善,她十分欣慰。
催促他先出去等着,玉明熙在屋里里换好衣服才走出来,抬头看庭院上的天空,离着黄昏还早,从宫里出来还能赶上晚饭。
院子里的花树在春末时落尽了花瓣,褪去了粉色,如今生出了青葱的树叶,满院子都是青涩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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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明熙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裴英认真道:“在太后那边还好说话,之后还要为我们二人的关系正名,让礼部来办,还要费些时日。”
她如今的公主之位是皇帝亲封,为的是辅佐新帝有功,可依旧没有改变她曾是先帝义女的事实。
对于那个猜忌自己还害死了他爹娘的先帝,玉明熙心中并无多少感情。曾经感念他的恩情,如今想的却是自己爹娘死的冤屈。她知道自己的名分并不是因为先帝的宠爱,而是因为爹娘的威名。
她要将这个名分正过来,不再是李家义女,而是定远候独女。正过名分后,她与裴英也不再是名义上的姐弟,之后再结亲自然无人非议。
说了半晌,直到坐上马车,也没听到裴英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玉明熙好奇问他:“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成亲的事?”
裴英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亲昵的在她脖颈间蹭蹭,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只要明儿愿意嫁给我,其他的问题我都会解决。”
双手搭在他手臂上,玉明熙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还有这种本事?”
裴英淡笑,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宠溺道:“明儿是忘了我如何起家的?”
靠打仗。
在边境上一人一马,杀起敌人来毫不手软,哪怕是陷入重围也能单枪匹马杀出来,骨子里的嗜血和杀性是无法更改的,眼下也不过是因为有她在,自然而然收敛罢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担忧道:“算了,还是我去解决吧,你心脏受过伤,身上的蛊虫到现在还没有挖出来,万一一时激动出什么意外,我可不想自己还没出嫁就做了寡妇。”
“放心,我有分寸。”他握住她的手,擎到唇边,在她指背上吻了一下。
如此淡漠而坚决的态度,才让玉明熙更不放心——他不会心里憋着什么坏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你可千万别去伤人,也不许背着我干坏事。吃了这么久的药,好不容易让蛊虫平复下来,万一又发作,你死了倒是痛快,我……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跟他互通心意,人心难猜,爱一个人那么难,走到一起更难。失去裴英,她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裴英低下头吻在她眼睛上,柔软的唇瓣贴在眼皮上,触感软软的,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和长时间吃药萦绕在身上的草药香,让她紧绷起来的神经缓缓放松。
“别怕,我会好好吃药,把虫子根除,会活的长长久久,陪你一生一世。”说罢,唇瓣从她鼻尖点过,向下落在了她唇上。
浅浅的一个吻后,玉明熙也定下了心,既然决定了和他在一起,也该学会相信他。
马车驶进宫门中,进入皇宫,外头热闹喧嚣被落在身后,马车走过宽敞的广场,在进入内宫的门边停下。
随行的护卫走上前去同太监说:“我家公主求见太后娘娘。”
站在门里的太监瞧见来人是长公主和太上皇,忙先将人请进去,随后让人去慈宁宫通传一声。
如今的玉明熙比起太后都要尊贵更多,只是她虽权盛却不持强凌弱,跟从前当郡主的时候对待人的态度差不太多,宽和温柔,只是处罚罪臣时更加果断了。
二人一同进宫,引得了不少宫人的目光,当初两个人之间那些事闹的整个皇宫都知道,那场只在皇宫里铺上十里红妆的洞房花烛夜,是两人都难以忘却的记忆。
“给长公主请安,给太上皇请安。”
“长公主金安,太上皇万福。”
一路走来,被人瞧着看着,宫人们都格外恭敬有礼,玉明熙自己心里却很憋闷。一到宫中,她就会想起那些委屈恐惧的记忆,还有那个发疯到失去理智的裴英。
她心疼那样的裴英,但更多的是恐惧。
哪怕是做了长公主,她也很少一个人重走这条路,在旁人面前,她会压抑自己的心情维持长公主的尊严,可今日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被尘封在心底的那些记忆一股脑的全都冒了出来,被锁、被人看、被强迫的初次,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并不情愿的承欢。
她明明已经原谅了裴英,与自己和解,可怎么也忘不掉这些事。
忽然很想哭,想从这里离开,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些恐惧的记忆全都剜除。
心里难受,再看那些毕恭毕敬的宫人,也不免怀疑他们是真的恭敬,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她如今光彩照人的模样,却在心中鄙夷她曾经的不堪。
身后跟着一众护卫和两个女使,玉明熙步伐渐渐放缓,一手扶墙,大口呼吸着。
裴英察觉她的异样,忙将人扶住。
故地重游,难免勾起从前的回忆。他心里格外愧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蠢事,伤了她的心。哪怕玉明熙原谅了他,可那些创伤依旧存在心里,很难好全。
“明儿,你还好吗?”他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察觉她身子有些虚冷,在向下摸到胸脯,心脏明显在发慌。
裴英果断将人抱起,吩咐引路的太监:“快带我们去离这儿最近的空的宫苑,再把太医叫过来。”
发慌发虚的玉明熙难受的咬着下唇,眼角渗出泪水,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他胸膛中,颤着声音说,“不能让太后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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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安抚她:“姐姐,你别说话了,我会处理好。”一时着急,连称呼都忘了改。
他吩咐护卫去慈宁宫说一声公主突发急症需要休息,要过一会儿再去拜见。
在太监的引路下,一行人很快到了春鸾庭,是个种满了四季花朵的小宫苑,裴英轻车熟路的将人带进房中,让宫女去准备干净的毛巾过来。
将人放在床榻上,他跪在地上,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哭道:“都是我的不对,我罪该万死,竟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一边说着一边擦眼泪。
他们两人之间的帐纠缠不清,像是两根交缠在一起的丝线,互相缠绕,死死拉紧,留下来的疙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却的。
玉明熙心慌的厉害,握住身边人的手,“别再说那时候的事了,说说之前,在你怨恨我之前……”
在那之前,他们两个有过不少美好的记忆。
裴英抹去眼上的泪水,看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上带着那串粉色的宝石手链,一时心中五感杂陈。
“这串手链,是我找一个工匠做的,宝石是我从玉门的宝石商手中一颗一颗挑的,我想让你带着它,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曾经那么爱她,少年的情愫浅埋在心底,想要让她知道却又怕她知道。
“那一夜我受伤,你照顾我的心情,陪我睡了一夜。我一整夜都没合眼,就这么看着你,我偷偷亲过你的睫毛,碰过你的嘴唇,那时我就想着要做你的夫君,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声声倾诉让玉明熙感觉心暖暖的,她知道裴英的爱意,却仍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心思。
在她还未开窍的时候,裴英就已经在偷偷爱她。
直到他们之间的爱情萌芽,裴英都坚定不移的爱着她。
他只是走错了路,并非天生坏种。
玉明熙深呼吸一口,觉得身子稍好了一些。她忽然有些庆幸,如果她永远都不原谅裴英,那些恐怖的记忆便永远扎根在她脑子里,让她一生一世都不得安稳。
现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从床上坐起来,张开双手抱住跪在床边的男人,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裴英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哭声,抱着她低声哭泣,久久不能平息。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甜甜啦,嘻嘻,话说我本来就是个甜文选手,奈何这对笨蛋情侣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只要在我笔下,就要让他们甜到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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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好甜,为什么下一章锁了呜呜呜】
【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看】
【来了】
-完-
第56章 、56
◎“我来伺候姐姐就寝”◎
正值初夏,春鸾庭里开遍了各色的花,一丛一丛鲜艳的色彩将宫苑装点的生动美丽。
或是淡雅或是浓厚的花香掺杂在一起,在无风的宫苑中不得稀释,透过窗户缝隙渗进屋里,浓烈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玉明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英听到她打喷嚏,感冒抹抹眼泪抬起头来关心说:“可是受凉了?”
“不是,是花香味太浓了。”玉明熙摸摸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尽管她解释了原委,裴英摸着她的手腕能感受到她身子发凉,定是方才因为过去的记忆被吓到了,现在止住了身子的颤抖,体温却还是凉的。
他想也不想就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玉明熙推拒他,却被他按着肩膀道:“刚才姐姐出了冷汗,若是出去见了风着凉就不好了。”
身着蓝衣的公子一副关心人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会疼人。玉明熙披着他的外衣,任男人的体温将自己包围。
她坐在床榻上,觉得头也不晕心也不慌了,便挪到床边要下床来。
“还是等太医来看过再走吧。”裴英站起身来,温声劝导,“姐姐是千金之躯,若是你身子不爽利了,大靖国和小皇帝还能指望谁呢?”
这话未免言过其实,她虽然把持着朝政,但也不至于事事都要插手,六部官员可不是吃闲饭的,不然她也不会提拔那么多寒门子弟入六部理事。
玉明熙知道裴英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他心里也很愧疚当初的种种。她深呼吸一口气,向他招招手。
裴英不知她要干什么,俯下身去看她。玉明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一手捧着男人的脸,一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泪痕,微笑说:“在我面前哭就罢了,若给人瞧了太上皇哭鼻子的模样,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裴英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他一向冷漠的对待那些或是陌生或是认识的人。没有什么不能被放弃,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多虑。
他只要有明儿就够了。
从前只有她会对他好,以后,他所有的温柔和情爱也都只给她一个人。
外头护卫迎着太医走进来,一行人走进春鸾庭,阳光下的花丛中飞着好几只蜜蜂,悬停在花蕊上攫取那甜蜜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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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无心欣赏满园繁花,在太监的引路下走到屋前,守门的女使敲敲房门,“禀报公主、太上皇,太医过来了。”
里头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后才听到裴英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太医低着头进来屋里,躬着身子走到床边为玉明熙诊脉,一旁站着表情严肃的太上皇,太医难免紧张,诊脉时间久,半晌才松开手指道:“公主是受惊心悸,微臣开一副方子,公主睡前服用,吃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玉明熙微笑着点头,“多谢太医。”
都是在宫里做了很多年的老人,宫里发生的事多少都听过,太医自然知道玉明熙的病根在何处,奈何太上皇就站在身边,他也不好明说,只拐着弯劝说。
“公主这病需要静养,身旁不好留太多人,同太上皇在一起,怕是龙体阳气太盛,损了公主的阴气……”
本是为玉明熙身体着想,哪怕会被太上皇看破,太医也不得不说。
哪料罪魁祸首的裴英惊动了他言外之意也没有生气,反而愧疚的低下头,倒是玉明熙站起身来驳了他的好意,“本宫会看着办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太医就先请回吧,本宫与太上皇还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太医躬着身子走出去,临出门还能听到公主温柔的安慰太上皇,“别难过啊,太医他是好意,我不会让你离了我去的。”
三言两语听到耳朵里,太医觉得疑惑又不敢多言,只好奇人心难测,谁又能知道公主和太上皇之间究竟是什么情感呢。
长发披肩的太上皇穿着淡素,哪怕是入宫,身上也没有戴任何金饰,不像是当过皇上的人,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他一身海蓝色的衣衫用银丝绣着祥云,束发的发冠是简单的桃木挽银。
这样一个美人在她面前垂头泣泪,玉明熙怎能不为之动容。
日子终究是要给自己过,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她已经决定放下过去跟裴英在一起了,偏那些过去的阴影追着人不放。
美人挂了泪水的睫毛晶莹潋滟,只看一眼便叫人心动不已。玉明熙咽了咽口水,扶着他的胳膊说,“如今知错也改了错,我也没什么大碍,没事的。”
裴英听得进她说的话,抽泣着抹掉眼泪,与她一同走出房来。
后在外头的女使和护卫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在春鸾庭里耽误了太多时间,走到慈宁宫时,日光冷了许多,拖在身后的影子也变长了。
走在朱红的宫墙中,玉明熙默默牵起了裴英的手,走在前头牵着他,任宫人们看了多么一脸震惊,她依旧坚定的握着他的手。
慈宁宫里烧着清淡的檀香,太后坐在软榻上点茶,看到二人一同走进来,手指不由得攥紧了桌脚。
太上皇与太后位分相同,互相不必行大礼,玉明熙比他们都低一级,俯身向长孙怡行礼,“微臣给太后请安。”
“快快起来。”长孙怡起身来扶起她,“都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不必行大礼,这样是见外了。”
玉明熙站起身微笑着说:“娘娘是后宫之主,是陛下的母后,娘娘待微臣好是您重情重义,但微臣不能仗着自己跟您关系亲近便丢了礼数。”
简单问候过,太后请裴英坐下,他们二人坐在软榻上,中间隔着一个矮桌,上头是一壶刚泡的新茶。
玉明熙站在二人面前,汇报公事一般同长孙怡说道:“之前微臣处罚了沛国公家的人,没有提前向太后娘娘禀明,还望您不要怪罪微臣。”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说起家中那些不成器的亲戚,长孙怡心中也格外憋闷。
自从夫君走后,她一个寡妇待在娘家不但要受外人的白眼,还要被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兄堂弟借着他儿子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不知惹出了多少祸事。
长孙怡毕竟是沛国公家的女儿,不好自己动手大义灭亲,玉明熙替她惩治了那些人,是为她解决了麻烦。
不止是那些不成器的混账,玉明熙掌权之后处理了许多无为的官员,提拔新官员之前都会把人带到李澈面前让他看过才会任用。
虽然有人会在背后造谣玉明熙居心叵测,任人唯亲,可她提拔的人大都是寒门子弟或是在翰林院中格外出彩的新人。直到现在,玉明熙都没有明确表示过要让玉家人入京,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连桩亲事都没有。
一切的一切都被长孙怡看在眼中,她并不精通政事,现下打理后宫得心应手,时常见玉明熙在御书房教皇帝为君之道,她心中很是感激。
虽然夫君走得早,没能教澈儿多少事,但夫君疼爱的这个义妹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
长孙怡看着玉明熙,感动道:“明熙,你为我们母子做了太多,哀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听她说罢,玉明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微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本不值得夸奖……但微臣的确有件事想求娘娘。”
“何事?”
“微臣希望您与陛下下旨,昭告天下,说明我从前的郡主封号是因为先帝祭奠我爹娘的功绩封的,并非是义女。”
先帝与定远侯之间的事,长孙怡也从外人口中听到一二。玉明熙在猎场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抖出来,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议论,背地里却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长孙怡没有犹豫太久,点点头,“毕竟你也不在皇家族谱上,定远候一脉只你一个独女,是该给你正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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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玉明熙不是李家的义女,而是玉家的独女。
说定此事,玉明熙试探着说:“正名之后,微臣便要嫁人了。”
闻言,长孙怡喜笑颜开,高兴的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不管是哪家,你能有个归处我就放心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初让我帮你找的小公子我也没给你找到。”
长孙怡一高兴就停不住嘴,看她害羞的低下头去,知道是姑娘家动了真心,追问她:“究竟是哪家的公子?是我认识的吗,还是哪个小官家的公子?”
玉明熙被她拉着手逃不掉,哪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从裴英那边投过来的视线,又醋又不高兴,只怕他下一秒就站起身来大拍桌子,让所有人都知道,玉明熙要嫁的人是他。
玉明熙不能让他失控,小声道:“就是……是……”她说不出口,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指向端坐在软榻上的太上皇。
没有弄清楚状况,长孙怡一脸疑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住了。
被人注视的太上皇得意的整了整衣服,随时准备站起来亲自与长孙怡说开此事。
长孙怡刚才还一脸堆笑,瞧见二人的反应,知道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笑容迅速消退,皱眉同玉明熙道:“是不是他逼你的?”
“啊?”玉明熙赶忙解释,“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们两个私下商量好了才过来找您。”
“你跟他商量好?你们之间有什么可商量的!”长孙怡拉高了音调,质疑道:“他当初对你做的事你都忘了吗,宴梅宫里那一场大火,你逃走的时候,我那么为你高兴,怎么你现在却要跳回火坑里?”
她是太后,在裴英面前说这些话,丝毫没有害怕。拉着玉明熙的手苦口婆心道:“你如今是一国公主,想要什么男人得不到,怎么就想嫁给他呢?”
这样激烈的反应,玉明熙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她没有为裴英辩解,也没有陈清其中利害,只说一句——
“当初我托嫂嫂寻的那个小公子,就是他。”
公主脸上是散不去的红晕,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双手垂在身前。
长孙怡又愣住了,想了想当年的事,震惊道:“可是当年……他,他才十五岁啊!”
花季年华的少女,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
这两个人可真是……
“你们到底,这……我……”长孙怡忽然无话可说了,她没想到他们二人那么早就生出了感情,那当初的宫宴逼婚,也必然不是李英的一厢情愿——是玉明熙先招惹的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长孙怡觉得自己再怎么劝都只是瞎掺和,沉默了下来。
玉明熙抬起头来看她,小声道:“嫂嫂,我不是个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能得到您的同意,我和……李英,都会高兴的。”
玉明熙为李乘风一家做了很多,就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今日她难得开一回口,长孙怡也不好拒绝,叹一口气:“行了行了,你们之间的事太复杂,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成亲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你们两个能好好过日子,我便同意了。”
玉明熙开心道:“多谢娘娘。”
裴英走到她身边,看她开心,自己心里也高兴。他陪她离开,并不理会一旁的长孙怡。
一直走到门口时,裴英回头瞪了太后一眼,长孙怡被那狠厉的眼神直戳心脏,惊得后退一步,坐在了软榻上。
太上皇失势之后很少出现在众人眼中,时间一久,她都快忘了那个男人原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差一点把她的儿子从身边抢走。
他跟在玉明熙身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离了她,说不定又会变成一个疯子。
长孙怡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硬着头皮掺和两个人的事。
矮桌上的茶还热着,宫人上前来为她倒一杯,袅袅白烟从茶杯上升起,长孙怡轻轻叹息,拈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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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回到公主府里,正好赶上吃晚饭,二人一同用饭,吃完后,玉明熙便进了书房,刑部送了几个折子过来,她要及时处理,不好把事情堆着耽误了。
四五件案子的处罚结果,玉明熙批完之后让人备了洗澡水,夏夜里并不冷,洗完澡在开窗吹一会儿晚风,一定格外舒坦。
坐在浴桶里,玉明熙阖眼养神。
过了太后和皇帝的那一关,只等明日下来圣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裴英成亲了。
她要嫁人了。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婚后是让他搬到她院子里来,还是再开一个新院子?到时候要请多少客人,还得提前去请叔父和舅舅他们。
举办婚礼有很多琐事需要操心,玉明熙只简单思考了一些,将身子全都浸到热水里,身心格外放松。
身上不着寸缕,难免让人想起一些私密事。她早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可之前都是被他强迫才……万一裴英是装乖怎么办,万一成了亲后,他就兽性大发,那她不是连跑都跑不掉。
想着这些没有边际的事,玉明熙“哎呀”一声,捧了一盆热水拍到自己脸上。果然还是太闲了,如果书房里堆满了奏折,她一定没空瞎想这些。
她才不怕裴英,如果他再骗她,她就把他发配到边疆,让他守一辈子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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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心思细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害怕,因为被他爱着而感到幸福,也怕再次被骗,毕竟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
从浴桶中走出,女使走过来为她梳头发穿内裙,一会儿又走来两个家丁将浴桶抬了出去,把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时间还早,外头天才刚刚黑下来,玉明熙没有困意便坐在书案边看书。
静下心来看了半本书,手指捻着书页翻过去,就听到外头女使低声禀报,“公主,少爷求见。”
两个人的辈分在外头论是太上皇尊于公主,在公主府里却是她当家作主,裴英只能被下人们称作“少爷”,就像从前那样。
玉明熙抬起头来看向门边,外头天已经黑了,房中点了十几支蜡烛照明,看不清门外的景象。
“让他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要睡了。”玉明熙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白天出去游湖还算是光明正大,大半夜他还要跑过来,那点心思怕是满府都知道了。玉明熙没那么傻,让人打发他回去,她也放下书本从书案前站起,一边解腰带一边往床边走去。
被烛光映在窗户上的倩影娇小纤瘦,裴英站在卧房前的路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解开腰带,手指勾着轻薄的衣裳挂在衣架上,一举一动都撩动着他的心。
两个女使背对着房间,看不到那勾人的影子,恭敬地请裴英回去。
裴英站在原地,并不理会两人,冲着房里喊:“姐姐,我是想来同你商量些事。”
窗户里传来女子并不情愿的声音,淡淡道:“有什么事非要今晚说不成,还是等明天吧,天色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想见你,我睡不着。”
当着两个女使的面就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裴英看着窗户上的影子,丝毫没把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
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动作优雅的倩影突然就像被捏了翅膀的鸟雀一样站起身匆匆走过来,唰的一声,面前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心上人一张泛着薄红的脸出现在面前,裴英微笑着看她,“我一直想着姐姐,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在想我?”
这个男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玉明熙羞愤地着看他,吩咐左右的女使:“你们两个先到院子外面守着吧,没听到我的吩咐不许过来。”
“是,奴婢告退。”女使行礼后退下。
院中没有旁人后,玉明熙上下打量着男人,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着上好的天蓝色云锦丝缎,腰间系着金丝勾勒的云纹腰带,这身装扮比起白日里的深蓝显得稚嫩许多,倒更符合他的年纪。
这一番打扮,显然是有备而来。玉明熙稍稍偏过头去,怀疑自己若不让他进来,他怕是要在这院子里站上一夜。
裴英并不主动说,神情自然地同她聊着自己今天下午看了什么书,又亲自去翻了黄历,找了几个合适的吉日,只等她看过便能定下婚期,甚至连请柬都开始准备了。
隔着一扇门,他说的滔滔不绝。玉明熙躲不过他,认输道:“你进来吧。”
裴英嘴角笑意更甚,跨进她闺房中。
她身上只穿着一层宽松的内裙,坐到桌边抬头看他,皱眉道:“今天一整天都同你在一起,走遍了京城内外,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你就让我休息休息吧。”
裴英立在她身旁,垂下浅棕色的眸子注视着玉明熙,“可是我想你了,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心慌的厉害。”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做什么要黏着我?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你。”玉明熙转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喝着。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青年坐到她身后,骨感分明的手指捻住她的一缕乌发,放在鼻尖轻嗅。末了又将鼻尖凑到她脖颈处,呼吸浅浅地打在她的皮肤上。
脖颈处奇怪的触感让玉明熙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她赶忙放下茶杯,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扭头就看见了裴英那张精致俊朗的的美人面。
看到男人眼底的情愫,玉明熙触电的站起身来,训斥道:“休要放肆,我们还没成亲呢,你要是敢轻薄我,我就……就把你流放,再也不让你回京城了。”
只一个简单的触碰便让玉明熙惶惶不安。
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淡淡花香,透过半透明的薄袖能够看到她白嫩的肌肤,淡粉色的胸带在身前扎成粉嫩的蝴蝶结,轻盈飘逸。
裴英抬头盯着那雪白的脖颈许久,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见玉明熙紧张的抬手挡在身前,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自己的目光,轻咳一声询问,“我今晚不能睡在这儿吗?”
玉明熙心中惊讶,她都那么警告了,他竟然还敢提更过分的要求。
“你给我住口!”她小声呵斥,“我才刚答应嫁给你,你就这么得寸进尺,怕是以后成了亲,就要把我欺负惨了。”
听了她的“忧虑”,裴英觉得自己很委屈,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姐姐,我们都要成为夫妻了,你不用怕我,夫妻行、房是伦理纲常理,所应当的……”
“才不是。”玉明熙怒道,“那都是你一厢情愿,我才不愿意。”
又勾起了当初的伤心事,他们没什么经验也没有好好听长辈的教导,的确是很糟糕的体验。
看到她应激的反应,裴英想起自己做的恶行,心疼道:“是我混账,我发誓,日后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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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探着走过来,将人拥入怀里,搂着那单薄的身子,空洞的心渐渐被填满。他好想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可是怪他当初不做人,让她难过了,如今只能自食恶果。
玉明熙靠在他胸膛上,深呼吸几口气后才平复下心情。察觉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轻声道:“对不起,刚刚对你发脾气。”
“不怪你,是我惹姐姐不高兴了。”裴英搂着她低头说,“我看了一些书,学了不少,等到姐姐愿意了,我一定好生伺候。”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倒把玉明熙耳垂都吹红了一片。
她刚才准备睡下,衣衫穿的简单,头发散在肩上,身上也没有珠饰,他的手落在她后腰上,掌心粗糙的薄茧触感格外清晰。
是她反应太大了?
像他说的,那事你情我愿,情意绵绵时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她也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裴英的进步。
想到这里,玉明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羞的厉害。她想什么呢,差一点就被裴英三两句给带跑了。
她清了清嗓子,冷静道:“你抱够了就快回去睡吧,我明天还要上早朝,要早起,不好误了正事。”
裴英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轻松应答说:“天才刚黑,平日里姐姐也不是这个时辰睡。”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玉明熙惊讶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裴英的脸红了一片,害羞的说:“从前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接受我的心意,所以只敢远远的看着,晚上,我都是看你院子里熄了灯,我才回去睡。”
疯子,他脑筋绝对不正常。
玉明熙冷冷地看着他,质问道:“你究竟在背地里偷看我多久啊?该不会是一直都……”
裴英点点头,发现她脸上表情不对,忙解释说:“我都是把自己的事做完了才来看你的,我读了书吃过药,闲来无事才想来看看你,姐姐别生气。”
玉明熙已经算不上是生气了,她只是觉得很无奈,自己果然拿裴英没有办法,“谁让我把你领进府来呢,孤男寡女,怕是外头早有传言,说多了,我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什么传言?”
“当然是我与你暗中苟……”玉明熙顺口就说出来了,赶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没什么,你赶紧回去吧。”
裴英抱着人不放,低下头来温柔地轻嗅着她脖颈处浅浅的花香,将头拱进去依恋地蹭了蹭,“我不走,你都答应做我的妻子了,我要留在这儿跟你一起睡。”
男人的情话总是信手拈来,夹杂着他无理的要求,让玉明熙格外无奈。
她虽然纵容裴英的无礼,可不是全无底线,理智的拒绝他:“不成,婚礼一天没举办,你就不能踏足我这院子。”
“为何?”不知道的底线为何物的裴英十分不解,委屈道:“之前在军营里姐姐不是也陪过我睡的吗,为何今日我想陪你,你就不愿意了呢?”
相爱的人就应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干柴烈火,甜蜜美满。可玉明熙为何要处处推拒他,难道是……对他不满?
他心中不安,卑微道:“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姐姐一定要告诉我,你不跟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改才能让你满意。”
感受到男人情绪的低落,玉明熙立场有些松动,“倒也不是你,我只是……”
眼看着房中的烛灯摇摇晃晃的熄灭在灯油中,玉明熙感叹自己莫名的固执。她又不是不知道裴英的脾气,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跟他较劲实在是白费力气。
她放松了身子任他抱紧,“真是输给你了,你想在这儿呆着,就随你吧。”
得到她的允许,裴英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眉眼都舒展开了,贴着玉明熙的耳边低语,“那我来伺候公主就寝。”
低沉撩人的嗓音仿佛猫爪一样挠在她心上,玉明熙小脸一红,见一张美人面笑吟吟地逼近,她不由自主的吞了下口水,支支吾吾了半晌,低头“嗯”了一声。
含羞带怯的模样格外又诱人,泡过热水的身子又软又暖,像是热腾腾的乳酪一样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在她软嫩的皮肤上咬上一口。裴英当即就把人抱起来走到床榻边,为她脱下鞋子。
姑娘家独自一人睡了十好几年的床,坐进了一个男人。像自己独守了许久的小天地闯进了一个人来,就这样,让他走进了自己心里。
玉明熙趁着他去吹灭蜡烛的空档钻进被子里,扯着被子挪到床里侧。
裴英坐上床来,落下床帐。
眼睛没过一会儿就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玉明熙盯着他脱衣服,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答允了让他睡在她身边,可没有准许他做别的。
刚闭上眼睛,便察觉身后的手掌作势要掀她的被子。玉明熙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被子,回头跟他说,“床尾还有一床被子呢,你睡那个,这个是我的。”
一人一个被窝,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玉明熙安排的很好,可裴英在这种时候却有自己的想法,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搂着她的腰,一手支在枕头上,清澈的眼睛痴痴的望着她,“原来男宠们都是这么伺候公主的?”
没来由的说什么胡话。玉明熙张口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过……”
她睁大了眼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英吻了住双唇,顿时连呼吸都乱了。为了推开他,玉明熙不得不把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卯足了力气,双手都推在他胸膛上,依旧无法撼动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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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无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玉明熙虽然羞愤,可耐不住裴英情意绵绵,拽着她一同沉沦。
外头月上树梢,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落下清凉的月光照在庭院中。
公主府里掌上了夜灯,府院中有护卫在夜里巡逻,厨房里冒出的炊烟被夜风吹散。
丫鬟瞧着到了时辰,从厨房端来了熬好的药,药盏下还冒着热气。一路小心端着过来,刚走到主院门边就瞧见两位女使姐姐没有陪侍在里面,而是守在院门外。
她走过来好奇地问:“两位姐姐怎么不在里头服侍,在这儿做什么?”
二人面露难色,谁都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端的是什么?”
丫鬟道:“是今日入宫时太医给公主开的方子,说是睡前服用,可以治疗心悸心慌,睡前服用,我瞧着快到公主睡下的时辰了,这才端过来。”
平日里是小燕贴身服侍公主,哪怕遇到什么事,小燕也有胆量一人担下,可眼下三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个定数。
随后,她们一同看向主院里,如水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连树叶边缘都泛着美丽的银色。一片漆黑的卧房里没有传出一丝声音,两位主子显然是已经就寝了。
女使思索片刻,说道:“公主已经睡下了,你就把药端回去吧,以后,我们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过来送药的。”
丫鬟一知半解,疑惑一向勤政的公主怎么今日会睡得这么早,可又不敢多问,谢过了两位姐姐后,便端着药离开了。
在院中听不到声响,再靠近一些,进到卧房里才能听到细微的喘息。
锦被之下是两道呼吸声,二人相互依偎,如梦似幻。
裴英朦胧着双眼看着身上人,心脏充满了幸福与感动,恍惚中想起了玉明熙身着嫁衣的模样。
那夜宫灯明亮照人,她也是这样欲拒还羞,盛装打扮过后的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仿若仙子落下凡尘,他拥她入怀,得见心上人娇媚无骨的勾人模样。
她是他曾经的心上人,现在的爱人,也是未来的妻子。
如同花朵一样粉嫩的脸,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容颜未改,甚至比当初更加娇嫩妩媚,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温柔绝尘。
摘得天上月,裴英止不住的心动,手掌穿插在她发间,加深了这个吻。
清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纸薄薄的照进来,床帐中却透不进一丝光,也不会散失积攒起的温度。外面清冷安静,里面热切而温暖。
与爱人共处一室,裴英的声音早已不再清明,低沉沙哑,咬着字说。
“姐姐,我想……。”
他向来随心随性,无拘无束,更没有什么道德观和礼义廉耻的观念。在外人面前会顾着玉明熙的脸面,如今只有彼此,他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本心。
男人沙哑的声音穿过耳膜响在她脑袋里,伴着他胸膛下怦怦跳动的心脏,在她耳朵里如同擂鼓一般,玉明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帐中光线昏暗,视线中模糊看到身下的人喘着粗气,一头柔顺的发丝在接吻时散在枕上,凌乱一片,男人面容俊朗,一双浅色的眼睛格外动人,急切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正在她迷迷糊糊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外头的桌上传来“咚”一声,是她睡前没有放稳的书从桌上掉了下来。被这声音一惊,玉明熙稍稍回过神。
方才还在心里笑裴英没定力,没成想她自己也晕乎得不像样,长发垂在两侧,脸上醉酒一般的酡红,趴在他身上浅浅的呼吸。
听到他的请求,玉明熙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犹豫道:“我怕……万一……”
裴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抢先回答说:“别怕,来之前我吃了药,不会有意外。”
婚期不知定在何时,若这种时候怀了孩子,对他们对孩子都不好,裴英知道玉明熙要顾及自己的声望,不希望在朝堂上闹出大事来,便贴心的准备好了一切。
听了他的话,玉明熙才知道自己从让他进门那一刻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
像只无知的鸟,一头扎进他怀里。
眼下气氛正好,她靠在他身上懒得动弹,裴英虽急躁却也耐着性子要等她同意。他说他好好学过,不知道学得如何,玉明熙渐渐生出些期待来。
口中溢出娇软的声音,咬唇道:“嗯……”
屋中摆设清淡雅致,桌上的花瓶里是精心打理过的插花,正是这个季节开得最好的,让勤于政务的玉明熙也能瞧见外头的风景。
庭院之中安静无风,宁静之下,暗藏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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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清晨,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
床帐被人撩开,玉明熙隐约感觉到身上热得厉害,身边好像躺着一个大火炉,从半夜烧到早晨,那火炬还过来推推她。
玉明熙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心上人一副温柔的笑容,像只卖乖的小狗。玉明熙觉得他有些可爱,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宠溺道:“姐姐,要起来去上朝了。”
“上朝……”玉明熙张开口说了两个字,嗓子有些沙哑。看他唇红齿白,笑容灿烂,连声音都那么好听,不禁有些吃味。
裴英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来,紧接着下床去给她倒水,捧到她面前,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脑袋里演习过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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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水后,玉明熙总算感觉身子舒服了一些,简单穿了衣服后,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来。
玉明熙坐在梳妆镜前打理头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后清醒了许多,透过镜子,看到地面上有些未干的水渍,转过头去问他,“哪里来的水?”
裴英不好意思的说,“姐姐睡得太熟,我便让外头那两个女使去端了热水来,我为你稍稍打理了一下。”
“等等,你让她们端水进来了?那岂不是府里都知道了?”玉明熙面露难堪,主院大半夜端热水来,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玉明熙无奈地吐气,“本宫一世英名,还是毁在你手上了。”
裴英俯下身子从身后将人搂住,“这样不好吗?所有人都知道姐姐是我的,我也是姐姐的。”
脖颈间毛茸茸的脑袋不老实的乱蹭,玉明熙一手摸摸他的头发,微笑道:“你还真是孩子心性,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我也不怕你会变心。”
裴英脱口而出道:“我要是变心,就在姐姐面前自裁。”
玉明熙笑出声来,一手挽着自己鬓边的长发,看着镜中二人渐渐贴近的身子,轻笑说:“我跟你说笑呢。”
“可我是认真的。”
裴英亲亲她的耳垂,缠绵的吻落在脸颊,一手搂着她的脖颈,诱导她转过脸来跟他接吻,在浅吻的间隙中坚定道,“我本是无情无爱的蛊,死生无惧,因为爱上你,我的生命才变得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终于找回了我甜文选手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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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甜齁了,这个时候就应该虐虐更健康】
-完-
第57章 、57(腻歪)
◎“再放肆一些也没关系吧?”◎
朱墙金瓦的议事大殿外,群臣们已经等候多时,小皇帝也在后厅等了有一会儿,一会儿坐一会儿站,时不时向侧门外看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玉明熙姗姗来迟,托着长长的朝服,来到小皇帝面前,因为走的着急,头上的璎珞都歪了。
李澈指指她的头发,玉明熙便蹲下身来让小皇帝为她把璎珞扶正,道歉说:“昨夜睡得晚,今日晚到了些,让陛下久等了。”
李澈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姑姑来的正好,刚好到上朝的时辰,平日里姑姑来的比我都早,等得也比我久。”
两个人随口闲聊了几句,玳令便到前头去传唤大臣上朝。
近几日朝中没有大事发生,刚过春耕春种的时节,工部尚书禀报说各州府的水利工程有几处需要修缮,请求拨款。
修缮水利是每年都要关注的事,正值入夏时节,再过不久就是洪涝灾害多发的季节,此事倒是牵起玉明熙另一桩心事来。
现在京城里的中央机构已经整治的差不多了,但地方上的府尹通判却还有一些蛀虫需要处理。真正要为百姓好,就要从上到下清澈透明,一旦有一处滋生腐败,下面的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玉明熙问道:“水利工程需要修,也不是处处都要修,具体是哪几个州府的工程?”
工部尚书回道:“苏州,荆州和岳州,其中荆州两处,苏州与岳州各有一处,规模都不算小,算下来总共需要九十万两白银。”
“水利关乎民生大事,不能马虎。”
“请公主示下。”
玉明熙思考片刻,对下头吩咐:“邹诚,你将近五年内各个州府缴纳的税金整理成册交给本宫。”
邹诚出列恭敬道:“臣领命。”
随后,玉明熙又指派说:“陈以先,本宫封你为巡察使,前去苏州荆州和岳州查看当地的水利工程损坏情况,如果属实,便可照实发放修缮金,若是有人谎报实情,你便按照大靖律法予以处罚。”
得派重任的陈以先出列跪地道:“臣多谢公主,多谢陛下看重,臣必当忠于职守,为公主和陛下分忧,为大靖百姓分忧。”
“一人前去怕是应付不了那么多事,本宫再拨派金吾卫副将常柏与城北军一个队的兵力护送你前去。”
“多谢公主,多谢陛下。”
朝上议事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玉明熙端坐在宝座上那么久,站起身来的时候腿都要麻了,她与皇帝一同走去后厅,群臣从殿门外散去。
今日商讨了许多大事,散朝的大臣们一边走着一边聚在一起议论,新添了差事的邹诚最为疑惑:“不过是调查地方水利,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兵过去,岂不是引人耳目?”
薛庆说道:“公主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京中的局面稳定下来,现在空缺的职位都已经补了人上来,没有能力的人也被免官罢职,咱们办事才越发顺畅。”
“这与地方有什么关系。”
“你果然是初入官场,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屈荣祖平淡道,“京中局面稳定,公主自然是要开始整顿下头州府的官员,首当其冲就是府尹和通判。”
邹诚恍然大悟,“所以说调查水利只是个借口,这巡察使真正去做的调查这三个州府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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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万接话道:“不只是在朝上说的这三个州府,巡察使所经之处都有权审查当地的官员,公主这是要借着修缮水利的名头下查地方官员。”
缜密的决策让官员们无不赞口。
只有上下一条心,才能将国家建设富强,百姓们人人都有饭吃,官员们廉洁公正,才是一个健康向上的国家。
玉明熙既然为自己争取了摄政的权力,便要履行自己作为公主的义务,为了国家考虑。读史书时也曾瞧见过几个荒淫无度的公主,上层摒弃责任,只顾个人私利,也就离亡国不远了。
她不会让自己的国家没落下去,甚至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尽心尽力,唯有国家安定,她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从皇宫出来,玉明熙坐在马车上,思考着她与裴英的婚事。
出门的时候还因为没睡醒有些迷糊,到现在彻底清醒了,不得不回想起昨夜,裴英像不知道累似的一直缠着她要,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刚开始像是喝了一杯淡淡的蜂蜜水,紧接着越来越甜,味道越发浓稠,然后把她自己给弄迷糊了。
现在坐在马车里,身子只有一些微不可察的酸痛,身上没有很难受的地方。果然如他所言,学得不错。
经此一事,她对从前那些事的阴影也小了一些,可以就仅此而已。日后还是不能让他太放肆,再这么下去,她不就成了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公主了?
时刻警惕,谁都别想拦着她完成自己的伟大事业。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外头传来小燕的声音,“公主,咱们到了。”
玉明熙撩开车帘走下来。
走进府中,看院子里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草木生长茂盛,异议能嗅到花香气,就连角落里摆放的石头都是挂了苔藓的松石,衬得修剪过的松树,颇有一番诗意。
自从裴英替她管家以来,府上需要玉明熙操心的事少了许多,而且裴英事事按照她的喜好来准备,不管是院子中的花草树木还是吃饭用的瓷器,桌椅摆设,甚至连她洗澡时用的花油都是他亲自去挑选了之后让人去采买的。
如果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这样事事细心,的确是个做帝王的材料,可惜了他脑筋不太正常,做不了皇帝,就只能屈居在她的府里做个男主人。
玉明熙知道自己需要裴英在身边,现在是太平盛世,南北和西面都没有大的战事,她才得空整治朝堂上下。
但是和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公主、商贸还是战争,迟早有一天,平衡被打破,陷入大的战乱,就需要一个武德充沛的人来做她的左膀右臂。
她精通政事,可在军事上却不比裴英有天赋,从前她也想过重用薛家,可如今一个家里出了兵部尚书、城北军统帅还有一个在外的将军,属实有些位高权重了。
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不单要任用贤才,更要平衡权力,绝不可搞出一家独大。
把薛兰儿召回京城来,是知道她与傅琛互生情愫,一来能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二来也可以稍稍削弱薛家的影响力,以免薛家生出异心。
思考许多,玉明熙情不自禁的感叹,留下裴英在身边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许是她进门以后没说话,跟在身边的小燕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公主,今天早上我回府里来的时候听说……您昨夜召幸了少爷?是真的吗?”
“召幸……?”玉明熙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你听谁说的?”
大白天的讨论这种话题,小燕虽然已嫁为人妇,可也觉得羞臊,小声道:“厨房里的几个丫鬟小声讨论的,我听了几耳朵,她们说满府的人都知道了,昨夜少爷进了您的房间就没出来过。”
“啊,哈哈。”
玉明熙尴尬的笑笑,像是犯错被抓的孩童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府上的主子,没必要跟底下的丫鬟家丁解释,但小燕是她的心腹,两人之间若是互相有事情瞒着,怕是要损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身后还有四个丫鬟四个护卫跟着,玉明熙摆摆手让他们自行散了去,随即拉着小燕一起走去偏厅。
两人单独在一起,她才好意思开口,“你都嫁人了,这种事应该比我懂得多,就是你情我愿,稀里糊涂的……然后就……那样了。”
小燕来不及害羞,严肃道:“公主,您一开始把他买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您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我还挺喜欢他的,而且……”玉明熙指着窗外的庭院给她看,“他能帮我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替我省了不少心,日后外头若是有战事,他也定然能帮上我。”
于公于私,和他在一起都是好事。
小燕却替她担心:“公主您脾气太好了,少爷他又是个见缝插针的性子,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只要撒娇卖乖装装可怜,您就什么都答应,这样怎么能成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小燕这么说了,玉明熙才发现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好看的眉眼陷入深思,玉明熙轻声道:“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得跟他好好说说。”
说完话后,肚子也饿了。起了个大早去上早朝,眼下日头都起来了,两人从前厅出来走去后院。
刚走进院子里没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人向他们走过来,一身蓝衣的青年精神奕奕,见了她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起微笑,“姐姐,早饭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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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正巧我也饿了,去吃饭。”玉明熙说着走到前面去。
身后的人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手掌垂在身侧,手指勾搭她的手背,三两下握到手里。
被他牵了手去,玉明熙愣愣的抬起手来,瞧见他的手指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她的十指缠绕在手中,她手背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也是他的杰作。
“我自己走。”她不自在的把手指抽出来,故意离他远了一些。
突然的疏远让裴英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失落,继续贴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腰,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方才英国公和沛国公家的人送来了补品,说是听闻你身子不舒服,特意送来给你补补身体。”
昨日她在宫里召见了太医,传了些风声出来。很快就有人来送东西。
“能吃就吃了,不能吃就放去仓库吧。也要准备回礼给他们,不好,因为这点小病欠了人家人情。”玉明熙淡淡说着,伸手把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扒了下来,摆明了是不想给他碰。
裴英再硬贴上去就是不识趣了,他跟在她身边,关心道:“姐姐今天走的早,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玉明熙自顾自往前走,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昨夜的事。
听罢,裴英放心的舒一口气,“没有就好,我还怕自己没有分寸累着姐姐了。”
青年如释重负的语气让玉明熙格外不爽,她原本的作息那么规律,早睡早起,还能在睡前看半本书,但这一切都被裴英给搅乱了,书也没时间看,给他折腾的睡都睡不踏实,今天上早朝还差点迟到了。
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可不能毁在他手上。
玉明熙在前面站定,转过头来幽怨的看着他,想出口训他两句,又碍于小燕在场,把话憋了回去。
走上后厅,桌子上是刚准备好的早饭,粟米粥还热着,玉明熙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吃饭,身边的裴英一边吃着一边看她,时不时也说一些府里的事。
自从他搬到公主府里后很少出去见人,却也不是完全不出门,时常去城北军营里找薛庭切磋武艺兵法,也会去马场骑马,偶尔还去傅家寻傅琛吃几盏茶。
他朋友不多,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和习武,现在又多了一项,打理他与玉明熙的家。
看玉明熙差不多吃饱了,裴英对一边的女使招招手,那女使便带着几个人抱了一个大箱子过来。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方方正正,瞧着有些年头,大小足以放下一个人。
玉明熙看过去,想起来这个箱子她曾经见过,是在玉门军营时,藏在裴英床底下的大箱子。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把这些东西整理了出来,现在拿给你。”裴英说着,拿出钥匙去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抱了好几摞房契地契出来。
“这些都是什么?”玉明熙咽下最后一个酒酿圆子,看着他抱出来的纸张。
裴英在她身边坐下,“是我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我孤身一人也花不了这万贯家产,日后便都交给姐姐了。”
玉明熙惊诧着随手翻了几张,京郊百亩良田,京中铺子,盐庄……数不胜数。
这其中有裴英在边关为将时积累下来的家底,也有他被封为王爷后的赏赐,剩下一大半就是他身为太上皇所拥有的财产,只这些财产,足以买下小半个京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玉明熙看着这么多财产,不在意道:“这是你的产业,你留着自己打理吧,按时交税就成。”
这么多的产业光是打理就需要不少人手,每年交的税少说也有几十万两白银。玉明熙自己管家的时候就是因为无心打理这么多产业,所以才将广阳府的一些产业给变卖了。
裴英又道:“我知道姐姐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今日拿给你过过眼,日后成了亲,便是我们两个人家业。”
在自家府上,说话毫无遮拦。
玉明熙懒得同他计较,吃好了饭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外头的阳光照在木箱里,里头亮闪闪的反光照在玉明熙眼睛上,让她不自觉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箱子里除了这些契书,还有几块很大的宝石,玉明熙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终于明白了质地这样好的粉宝石是从哪儿来的。
宝石上头还有几个盒子,她拿起来打开,是几支泛旧的簪子,还有项链和干枯的花。
旧物被翻出来,裴英不好意思的走到她面前把东西挨个收起来,“这些不值钱,姐姐别看了。”
“既然不值钱,那你藏起来做什么?”玉明熙拈着那质地轻巧的银簪,一摸就是个便宜货,但样式并不难看。
裴英红着脸低下头来,“我当初离京两年,偶尔瞧见觉得适合姐姐,便买了下来,不成想越攒越多,见不到姐姐,对着簪子想想也是好的。”
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多心思……玉明熙不知道是夸他早熟还是该骂他不务正业。
“既然是送给我的,那我就收了。”玉明熙唤小燕过来,把这些装在盒子里的首饰都递给她,“帮我拿去卧房。”
闻言,裴英着急起来,“姐姐,这些不值钱,你想要,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玉明熙转过脸来看他,粉中透红的小脸露出让人心动的笑意,明亮的眼眸闪着光彩,“银子买不来你的心意,而且这些首饰都很好看,你眼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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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一时哽咽,少年时不便言说的情愫被她看在眼中,能得她一句肯定,自己就是死也甘愿了。
收了礼物后,玉明熙走去书房批奏折,瞧着裴英没跟上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批阅奏折,除了小燕偶尔进来为她端茶,书房中空无一人。半开的窗外照进明媚的阳光,坐在地上落下一块明亮的光辉。
书房里收录着她这许多年攒下来的书籍,有市面上就能买得到的普通书本,也有一些罕见的孤本,是林枫眠送的。
这几日没有再收到通南府递上来的折子,此刻林枫眠应该正与南疆使者一同在上京的路上,若要再见,至少还要一个月的路程。
在他没回来之前,她还不能成亲。
林枫眠为她做了太多,玉明熙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人,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得到他的认可。
堆了小半桌的折子费了她不少时间,因为早饭吃的晚,到了中午也没觉得饿,玉明熙捏着毛笔认真思考,直到看完了最后一本折子,才发现外头太阳已经升到正当中了。
看了两个时辰的奏折,玉明熙从书案后站起来,直觉得腰酸背疼。
她在书架面前走走,挑了两本书出来,站在书架前就看了起来。
过一会儿,小燕从外头走进来禀报说:“公主,敬王爷府上举办了诗会,就在今晚,邀请您去参加。”
“大晚上的办什么诗会?”玉明熙专心看书,头都没抬一下。
小燕回道:“说是夏日赏月。”
今夜是满月,诗会饮酒赏月,的确别有一番风趣。
玉明熙虽然觉得有趣,但还是摆摆手,“你帮我回绝了他吧,我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陪他们喝酒吟诗。”
“奴婢遵命。”
小燕正要出去,玉明熙把桌子上批完的作者指给她看,“让人把折子送回去。”
等人把折子都抱走后,玉明熙看了几页的书,把书放在桌子上,准备出去走走放松一下腿脚,坐了太久腿都僵了,站一会儿也不顶用。
打开书房的门,正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俊俏的美人,深蓝色的腰带箍在精瘦的腰身上,衬着他身姿修长挺拔,看到她后,男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姐姐。”
“你怎么过来了?”玉明熙眉头微皱,左右看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是被她打发去送折子了。
他微笑着走过来,“我听说姐姐把敬王爷的诗会给推了,想着姐姐下午应该得空,怕你闲着无聊,便想过来陪你。”
“不,不用。”玉明熙看着他的笑容,总感觉似曾相识,他昨夜也是这么哄她的。
“姐姐是想出去走走,还是看会儿书?”裴英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书房里来,他整个人都站进来后,双手将门合在了身后,关心道,“批了这么久的奏折,身子一定僵的厉害,我为姐姐捏捏肩膀吧。”
玉明熙本想拒绝,但她肩膀的确疼的厉害,便乖乖坐下让他按摩。
习武之人手上力道控制的很好,时轻时重,让她肩膀上僵硬的肌肉很快舒缓下来,玉明熙闭着眼睛放松,感觉身后人将她的头发撩到了一边也并不在意。
男人的大掌捏在她肩膀上,随后是后脖颈,久坐的玉明熙“哎呦”了一声,只觉得脖子是要断掉了。
拨开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按摩结束后,裴英摸着她的后颈,心疼道,“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磨破皮了。”
“有吗?”玉明熙摸过去,摸到一处牙印的痕迹,并不很疼,随口道,“没事,这点小伤放着不管一两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记得我房中有药,一会给你抹。”裴英站起身来走向门边。
看他那副着急的模样,玉明熙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同他说:“不用你亲自动手,你把药给小燕,她会替我抹的。”
裴英停在原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可是我想亲手为你上药。”
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瞧得她心都要化了,玉明熙赶忙收回眼神,红着脸低下头。
裴英太主动了。
她有点受不住。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成不成,不能再这样纵着他了,必须要冷他一冷,让他知道这公主府里还轮不着他做主。
玉明熙眼巴巴的看他走出去,只等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拿药,然后她就能趁机溜出去,逛街,吃茶,听戏,好生放松一下。
院子里再听不到脚步声后,玉明熙活动活动肩膀站起身来,大摇大摆的走出书房。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男人正转身往她这边走。
视线相对时,裴英停下步伐,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挑眉道:“姐姐去哪儿?”
被捉了现行的玉明熙有些丢脸,尴尬道:“你不是回去拿药了吗?”
“拿药而已,让小丫鬟替我跑一趟就成了,倒是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来随便走走。”面对着挡在院门前的裴英,玉明熙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因为怕跟他亲近而畏缩不前,真是丢人。
公主局促不安的模样像个被逼婚的小姑娘,又羞涩又害怕,裴英猜想她是昨夜被欺负得厉害了,人前装的镇定,心里还是很在意的。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胳膊上,清冷的声音低低问:“姐姐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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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你多心了。”玉明熙勉强笑着打哈哈,却盼着小燕能赶紧回来替她解了这僵局。
裴英显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俯下身去,一双温凉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轻触了一下玉明熙的脸颊,感受到她惊恐的轻颤,裴英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委屈的情绪,贴住她红透的耳垂可怜道,“我们都快要成亲了,姐姐还是拿我当外人,我心都要碎了。”
这举动弄的玉明熙倒是不知所措了,他脸颊贴在她脸上,声声委屈,声声可怜,玉明熙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裴英靠得实在是太近,她稍微一动唇瓣就会蹭到到男人微红的鼻尖。视线中可以清晰看的他白皙清透的脸颊,柔嫩白净的脖颈。
玉明熙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扭过头,似是想逃离这窘境。
想起回府时与小燕说的话,玉明熙觉得自己不能总是那么好说话,她才是这个府上的主子,裴英无名无分,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来借住的。
她不能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玉明熙决定拿出一点做公主的威严来,让他懂点分寸。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挪过去把他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拽下来,好言相劝道:“那个……裴英,我们毕竟还没有成亲,你这般与我亲近,总归是有些不太……好。”
最后一个字刚落定,裴英便从善如流到将她两只手和拢在一起握在手心,抬起头来害羞道:“原来未婚夫妻稍微亲近些都不行吗?”
玉明熙吞吞吐吐,“倒也不是……”可是都亲近到床上去了,明显是太过了啊。
这满京城也不会有哪一户人会连婚礼都不举办就让一对新人入洞房吧,不讲礼法,没有规矩,成何体统。
她想好了措辞,正要开口好生教导一下他,却听男人失落道:“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服侍你,那我便搬到城外道观里去吧,那里清静,也不用留我在这里惹姐姐心烦。”
他垂着脑袋,夏季温暖的风撩动他的长发从她手腕上划过,明明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却像失去了生气一样瞬间蔫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玉明熙稍稍放软了声音,安慰他道,“你愿意亲近我,我很高兴……”
闻言,男人眼中多了几分光彩,抬眸看她,怀疑道:“真的吗?”
紧接着又追问,“姐姐不是嫌弃我做的不好?”
一连串的话让她明显感到裴英的不安与自卑,他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也因为小时候遭受的苦难心有阴影,现在也很难走出来。
是她选中的人,合该让她来治愈。玉明熙轻吐一口气,瞬间把自己方才的野望抛在了脑后,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嫌弃你,我,我觉得你很好。”
裴英计谋得逞,脸上的失落与自卑顿时消散,向她走进一步,唇瓣在她额头轻蹭,沉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再放肆一些也没关系吧?”
“嗯……嗯?”玉明熙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陡然升起。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轻笑说:“今早看你穿上这身朝服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一件一件把它扒下来。”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察觉到了危机。
“等等!这样不好吧,还是别……”玉明熙三言两语根本撼动不了他,眼睁睁瞧着自己被人轻松扛起,瞬间身体失重,被扛进了卧房中。
屋里传来几声委婉的劝告,“要不还是出去逛逛吧,那个,我听人说茶馆里来了个新师傅,说书一绝呢。”
男人不答。
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变模糊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紧张呼喊,“朝服很贵,别给我撕坏了……”
随后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前去院子里拿药的丫鬟在主院外候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头有人出来接药,有人路过问她在做什么,小丫鬟不知怎么回答,就只说自己是在等少爷。
站在主院外等少爷,路过的女使心下了然。
又过了一会儿,小燕忙完回来了,瞧见主院里面空空荡荡,又听小丫鬟说的话,她心中警铃大作,可也不敢靠近,只能陪着小丫鬟一起等。
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头顶的太阳都转到西边了。卧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整齐的太上皇满面春光走出来,走到院外来拿了药膏,没有多看两人一眼便走回了房中。
玉明熙从床上坐起,系起腰带,紧咬着后槽牙,恨自己心软意不坚,也恨裴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裴英坐到她身边,打开药瓶,将膏药轻柔地为他涂在颈间,上午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这才过了一个半时辰,又添了两处咬伤,虽然没有咬破,但明显咬的很重。
伤处被触碰,玉明熙苦着脸闭上眼睛,裴英心疼她遭罪,便贴上去朝伤口轻轻地吹气。
清凉的风吹过来,玉明熙立刻就抖了一下,白皙清透的脸上是还未散去的潮红,她紧紧拽住内裙的下摆,挽回面子似的呵斥他:“下不为例。”
裴英低笑一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这就是他的回答。
玉明熙又羞又气,明知道自己不能纵着他,可就是忍不住心软。
她这回是输的彻底了。
尽管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不成,也尝试过态度更加坚决,可常常是推拒两回,被他得逞三回。玉明熙自己也很无奈,有个这样乖巧又貌美的未婚夫在府里,若是真冷落了他,她还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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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盛夏的六月,艳阳灼烤着大地,散了早朝之后,玉明熙坐着马车回府,街上安静无风,坐在马车里也觉得憋闷,行到半路时,玉明熙便叫停了马车。
小燕扶着她走下来,“公主,外头很热,要不咱们找家铺子吃了早点再回去?”
一回到府里,裴英便不厌其烦的上来缠着玉明熙,小燕看在眼里,实在心疼自家公主,亲都没成,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也成,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玉明熙轻摇团扇,吩咐车夫先将马车驾回去,她留了四个护卫和小燕在身边,剩下的也一同回府去。
一行人在路上走着,尽量靠在路边的阴影中。
逛了半条街去,在一家小店门前停下,小燕开心的介绍说:“公主,这家我之前跟青竹来吃过,豆花特别嫩,您一定要试试。”
“那好,今天就尝尝。”
站在门前还没迈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公主!”
寻声望去,在人群中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是个身着劲装的女子,玉明熙看清了她的面容,高兴道:“兰儿!”
薛兰儿跟身边人说了几句后,从马上下来,小跑到玉明熙面前。
瞧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去的女将军,玉明熙开心的拉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个把月呢。”
薛兰儿一身紫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因为我当时正巧被调去了中部的荆州征兵,刚好收到了上面的调令,结束了征兵的任务之后,就赶回来了。”
玉明熙问她:“你回家了吗?”
“还没呢,我这不刚进城就在这碰上你了吗。”薛兰儿想起了什么,跑过去把自己的马牵过来,解下马背上的一个包袱递给她,“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有些都是地方官送给我的,但是我一个武将戴这些又不方便,便把好的都留着。”
包袱里都是些女子用的饰品,有镯子项链还有些口脂和香粉,看着是精心挑选过的,玉明熙看着饱经风霜的薛兰儿,心生感激,“谢谢你。”
两人寒暄过后,便一同进店里吃饭,上二楼进了一间靠窗的雅间。
等待上菜的间隙,薛兰儿好奇的问她:“对了,你跟……嗯……太上皇,关系如何了?”
说起与裴英有关的话题,玉明熙紧张的看看四周,楼下没人注意他们,小燕和护卫们都候在雅间外。
听不到她回答,薛兰儿又说:“我之前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担心你在外头会有什么不测,不过后来听说你带兵打回了京城,还让太上皇退位了,我当时可崇拜你了。”
玉明熙扇着团扇,不想给她看到自己心虚脸红的模样,“都是外头瞎传的,太上皇是自己主动退位的,他自己也知道错了。”
“他认错了?”薛兰儿惊诧,“真的假的,太上皇那个脾气,我又不是没见过。”
玉明熙停下了扇风的动作,耐心的解释说:“之前那是他犯了疯病,控制不住自己,现在跟在我身边吃了几个月的药,已经正常很多了。”
“他现在在你府上住着呀?”薛兰儿好奇的追问,视线在娇弱的公主身上停了几分,顿时有些脸热。
玉明熙点点头。
薛兰儿看到她对裴英的态度很好,立刻就明白了两人现在的关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就先恭喜你们啦。”
“恭喜什么?”玉明熙不解。
“当然是你们有情人终情眷属啊。”
这样好的祝福从好友口中说出来,玉明熙却觉得受之有愧,尴尬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没成亲?”薛兰儿羞红了脸,“可你们不是那个了吗?”
闻言,玉明熙是怎么也无法淡定了,脸色涨红,紧张道:“你怎么知道?”
薛兰儿指指她领口中露出来的牙印,“一看就知道了,是他咬的吧。”
夏日的衣服单薄,两人坐的距离很近,一眼就看到了。
玉明熙害羞的挡住半张脸,“哎呀,我们现在就是……住在一起,他总缠着我不放,我又拗不过他,只能……”
“啊?原来还能这样啊?”薛兰儿虽没嫁人,但在军营里对于那种事早已耳濡目染,不似闺中女儿那样拘谨,反而好奇地追问,“那他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玉明熙柔声道:“没,他比之前温柔多了,服侍我也很用心。”
公主害羞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薛兰儿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忧,搬了凳子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们这样……万一有了孩子,岂不是名声不好听啊……”
玉明熙连连摆手:“不会的,他有吃药。”
薛兰儿有点吃惊,但又觉得有趣,叹道:“原来男人也能吃避子药?”吃惊过后,还是要问正事,“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玉明熙轻声答:“还没定呢,我想把大靖与南疆之间的和平协定签定,让枫眠重回朝堂,然后再办我的婚事。”
“哦,那快了。”
“何出此言?”
薛兰儿豪迈的喝下一碗豆花,说道:“我在进京之前见过林枫眠的人马,他比我进城还早些,现在应该已经回府了。”
与此同时,公主府里来了一位客人,刘管家欢欢喜喜将人迎进去。
林枫眠被人引着来到前厅稍等片刻。他坐在厅上喝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并非日思夜想的明熙,而是冷着一张俊脸的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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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页
作者有话说:
改文改到怀疑人生,但我要笑对挫折
今天你微笑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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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8章 、58
◎“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在南方待了半年,林枫眠的公事进行的十分顺利,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与南疆的使者一同入京,把人送到驿站安顿好之后,他才回到林府。
与家人分别了许久,重逢后也有很多事要说,林太师将这几个月京中发生的大事都讲给他听,说到有关长公主的事,林枫眠得知她达成夙愿,心中为她高兴,可听着听着便皱起眉头。
“公主和太上皇住在一起?”温文尔雅的君子一时控制不住声量。
林太师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公主的决定,而且只有她能治得住太上皇的脾气,换了旁人,只怕太上皇不安分又要闹出事来。”
“可是,她……不成,一定是太上皇逼明熙的,这样的把戏,他又不是没有用过。”林枫眠说着激动起来,他在外头时知道玉明熙回到了京城成了摄政长公主,却不知道她跟裴英仍然纠缠不清。
林太师劝他:“眠儿,你冷静一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咱们是外人,不好插手。”
林枫眠站起身来,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我要去她府上看看。”说着就起身前去公主府。
——
公主府中,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夏日炎热的阳光照在庭院里,新种的灌木和花丛迎着阳光蓬勃生长。
裴英首先沉不住气,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枫眠淡淡答:“刚回来。”
“一路风尘仆仆,既然是刚回来,不在家里侍奉父母,跑到这里做什么?”裴英坐在他身边,一手捏着茶杯,眼神不善。
“听闻太上皇现今住在公主府里,微臣特意来拜见。”
“我不需要你拜见,你以后也少来。”裴英对着林枫眠没有一点好脾气,他好不容易和明熙心心相印,日子过得正甜蜜,偏偏这个人又冒了出来。
林枫眠对他的敌意并不意外,一本正经道:“公主府的主人毕竟是长公主,究竟让不让微臣上门,还是要公主说了算,太上皇如今只是暂住在此,若是越俎代庖替公主做决断,不知道公主会怎么看您呢?”
从前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官员,如今也敢明里暗里的讽刺他了。裴英心中不悦,转过头去怒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面对被轻而易举激怒的裴英,林枫眠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端起茶杯来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浅浅尝了一口茶水。
平静道:“微臣不敢,只是想让太上皇知道,公主天性纯良,不喜欢阴险歹毒、两面三刀之人,太上皇既然珍爱公主,想来也是会为她着想的。”
裴英看着林枫眠,根本沉不住气。
分明他才是这府上的男主人,林枫眠不过是个客人,可谈话之间却句句把自己和玉明熙绑到一处,就好像他们两个才是一家人,而他才是那个外人。
裴英绝对不容许有人撼动他在玉明熙心中的地位,尤其是这个竹马。
“我本性如何,明儿又喜不喜欢,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你一个外人没关系。”
林枫眠沉着冷静,从容应对,“长公主地位尊贵,她的家事便是大靖的国事。微臣不能不管。”
裴英冷哼一声,“你想管?那你说说,你能管什么?”
“你不适合她。”
闻言,裴英睁大了眼睛,顿时摔了茶杯拍桌站了起来,“我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林枫眠坐在原处端着茶杯放回桌上,头都没抬一下,“明熙需要一个能体贴她照顾她的人,你身为太上皇,在臣子面前却丝毫不注重自己的颜面,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没有一点身为太上皇和未来驸马的风度。”
熟读圣贤书的林大人最重礼仪,听闻玉明熙与裴英同住,他已经觉得格外不妥,如今到这里见了人,瞧见太上皇如何敌视他,心中就更加不满。
“微臣听人说您已经改邪归正,来之前我还忧心您到底是不是真的摒弃了恶行,如今看来,您只是在公主面前演戏罢了。”
“你懂什么?”裴英怒甩衣袖,大声道,“明儿她与我有夫妻之情,她早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我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们早晚都会成亲。”
他们要成亲了?
这么大的事,玉明熙竟然没跟他说一声。
林枫眠心中凉了半截,失落之后很快理清,猜想玉明熙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并不听裴英的一面之词。
他抚平衣袖站起身来,“既然太上皇不想听微臣说,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说罢向他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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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页
裴英巴不得他赶紧走,烦躁道:“赶紧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府上的下人在院子里忙活,时不时也注意着前厅上的声音,瞧见林枫眠走出来,家丁赶忙过来为他引路。虽然府上人对林枫眠都很有好感,但谁也不想触了少爷的霉头。
大敞的府门外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一身公主朝服雍容华贵,走进门来,连耳朵上的珍珠坠子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刚走进来就瞧见庭院里向她走来的林枫眠,许久未见,他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枫眠,你来啦!”玉明熙提起裙子跑到他面前,摸着他的胳膊手背,关心道,“这么久没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好友重逢本该是感人的场景,可林枫眠明显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不善的视线,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柔声叹道:“今日我来的匆忙,等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访。”
说着就从她身边绕过,向着大门走去。
“诶?你别走啊。”
玉明熙觉得林枫眠反应很不对劲,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好久没见了,留下来坐一会儿吧。”
林枫眠在原地站定,回头看她眼中真挚,无奈道出原委:“我方才见了太上皇,我们二人话不投机,再待下去,怕是会吵起来。”
“你们见过了呀……”玉明熙下意识的撩起长发垂在身前,生怕他也像薛兰儿一样看到那些印记,微微低下头去害羞道,“那个,我跟你解释一下,我和裴英是……恋人。”
“不是要成亲了吗?”林枫眠纠正她。
玉明熙赶忙抬起头来解释:“没有,婚期没定,也没有昭告天下。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算真的和他成亲,也会心怀愧疚。”
她同林枫眠说了两人之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起兵攻入京城,逼裴英退位,接他来府上养病,后来又有人猎场刺杀,她身上落了伤,裴英也丢了半条命去。
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说不动心是假的。两人互通心意之后,虽然没有成亲,无名无份,但在家里已经夫妻无异。
玉明熙日日醒来都能瞧见裴英散着一头长发躺在枕边,瞧着他温柔和顺的模样,她自己心里也满满的幸福感。
“枫眠,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她静静的同他说。这样重要的事本来应该请他过来两人一同商议,可林枫眠先见了裴英,玉明熙怕他心中不满,只能将一切合盘托出。
听罢,林枫眠轻轻吐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太上皇他很敌视我,我怕你们日后成了亲,他还是把我看作眼中钉,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要散了。”
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也比不过枕边人日夜吹风。
“我会解决此事,让他跟你道歉。”玉明熙承诺。
林枫眠轻轻摇头,抬起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微笑着说:“若不是真心悔改,就算他上门道歉,愧疚是装不出来的。”
他知道裴英惯会在玉明熙面前扮巧装乖,只要她开口,裴英什么都会做,可若不是出自真心,解不开心结,道歉认错也就只是句空话。
玉明熙抬头看他,原本清风霁月的尚书大人如今风尘仆仆,一身青衫都泛旧了,可见他在南方吃了不少苦。
她还想再同他说几句,林枫眠却不愿再留,只说句有空再聚,便离了公主府。
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背影,玉明熙心中很不是滋味。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明熙走向前厅。
一个丫鬟收起了桌上摆放的茶具,地上摔烂的茶杯碎片被扫起来,还有一人正跪坐在地上擦拭水渍。玉明熙看了一眼便知道林枫眠为什么要离开了——裴英的确是过分了。
前院里见不到人,玉明熙问丫鬟:“少爷去哪儿了?”
端着茶具的丫鬟回答说:“少爷刚才还在这儿,瞧见您跟林大人说话,他便去后院了。”
玉明熙带着小燕走进后院,先回房去换身衣服。出来问丫鬟,辗转两次之后,才得知人躲去了偏院。
走上小路,路过竹林,夏季的炎热被挡在林子之外,连吹进来的风都清爽了许多。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走向偏院,还未走到院门前就瞧见旁边竹林中坐着一个人。阳光透过青翠的竹叶交叠的缝隙落下来,丝丝缕缕像金线一样耀眼。
小路之外是修剪过的草坪,上头开着各色的碎花,偶尔还能看到几丛花开在竹下。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林中草坪上,长长的头发垂在腰间,被风一吹轻轻飘起,撩拨在她心上。
玉明熙朝着他走过去,绣花鞋踩在草上,一旁的小燕上来要扶着她,被她躲过,小声道:“我自己过去就成,你先在这等一会儿吧。”
说罢,玉明熙踩着松软的草地向那背影走过去,随着距离拉近,她听到裴英手里好像在摆弄什么。
一直走到他身后,裴英都没有回过头来。
“在忙什么?”她站到他身边问。
裴英收回手来,抬眼看她,眼中尽是委屈,“没什么,我自己打发时间罢了,姐姐怎么不去陪林枫眠?”说到最后,尽是醋意。
玉明熙低头看他,男人怀中抱着十几朵或蓝或白的花,绽开花瓣的花朵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小的也有鸡蛋那么大小,都是培植在竹林里的。
怨不得她一路走来没看到几朵开的好的,原来都被他采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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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页
府上种花养花本就是为了观赏把玩,玉明熙并不可怜这些花,倒是很好奇裴英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她理了理裙子坐到他身边,认真问道:“为什么讨厌林枫眠?只是因为吃醋?”
裴英转过头来看她,皱眉道:“我不如他光明正大,也不像他那样博览群书受人爱戴,就连成亲,姐姐也要等到他同意才愿意嫁给我。”
心爱的人身边有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竹马,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男人很自卑,哪怕是太上皇,也还记得自己出身有多卑微,和玉明熙在一起,是他高攀了。所以他嫉妒林枫眠嫉妒张祈安,因为他们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一切。
“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玉明熙静静的说着,从他怀中捻起一朵花来别在他发间,淡蓝色的花为男人添了一抹清新的色彩,更衬得他楚楚可怜。
“林枫眠对我而言是像哥哥一样的家人,如果和你在一起会让我失去他,我还是会选择你,但我心里会很不好受,你希望我变成孤家寡人?哪怕没有一个人真心祝福我们的婚姻,你也无所谓吗?”
世家大族能够延续的长久,病人是要多结交亲朋,相互联姻,巩固彼此之间的信任。像裴英这样排外的性子,难怪不得人心。
玉明熙一边说着,一边挑选好看的花粘在他头发上,不一会,男人发间就别了一圈大大小小的花,美丽动人。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裴英嫉妒的心稍稍冷静了下来:明熙希望有人祝福他们的婚姻,她愿意嫁给他,和他组建一个家庭,也希望别人能够承认他。
裴英屈服于她的温柔。
他稍稍垂眸,“可是他说我配不上你,说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前脚听来的话,现在就开始打小报告。玉明熙不禁感叹裴英总在某些很幼稚的地方格外执着,偏执的同时,又夹杂着对待感情的纯粹。
“你的所有缺点,我都亲自见识过了。”玉明熙抬手将他的额发拨到一边,指尖在他额头上划过。
他的缺点何止于此,玉明熙轻轻挑眉。她在官场上见过的人没有八百有一千,但他们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裴英也是如此,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值得她爱的地方也不少。
爱他的专一深情,一往无前,爱他心思纯粹,也容易满足。
旁人要金山银山,登高夺权,而他只要一个简单亲吻就能开心好几天。
玉明熙的手指捏在他脸颊的软肉上,逗弄似的说道:“我也不是一个完人,怎么会奢求你像个神仙似的没有缺点。”
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正经,深情道:“你就是你,我既然愿意嫁你,便是真心想与你做夫妻。”
她的声音比竹林中的风还要温柔,就像头顶洒下来的金光一样让人醍醐灌顶。
裴英所有的不安都淹没在她给的爱意中,伸出手去将人搂进怀里,什么林枫眠张祈安,通通都不重要,只要明熙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去闯。
他说:“我知道错了,我会去跟他道歉。”
玉明熙露出淡淡的微笑,手掌在他后背上拍拍,“嗯,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事办好。”
得到她的鼓励,裴英也有了干劲:与林枫眠和解而已,小事一桩。
当天下午,裴英穿着整齐,带上礼物拜访林府,留在府上与林枫眠说了好久的话。
两人谈话不让人靠近,候在外头的丫鬟听到里面刚开始一片安静,渐渐的说话声大起来,好像是吵起来了,可吵了没一会儿,声音便又落了下去。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就连林太师也忍不住过来偷瞧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头踮起脚来还没看到院子里里面的景象,就听到院门从里面打开的声音,林枫眠与裴英一起走出来,二人微笑相对,毫无戾气,已然化干戈为玉帛。
林枫眠亲自将人送出府,徒留林太师满心疑惑,等儿子回来才问:“你跟太上皇究竟说了什么?”
林枫眠轻轻摇头,“没说什么,我们聊了聊长公主。”
两人都喜欢读书,但裴英看的是兵法,林枫眠看的是政略,说不到一处去。但对于玉明熙,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彼此对对方的成见在沟通之中一化解,称不上知己,但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
夜晚入眠,玉明熙躺在被窝里听身后的男人说自己与林枫眠交心的过程,偶尔能瞧见他话多的样子,感觉也不错。
说着说着,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轻声问道:“姐姐,林枫眠说下个月初三是好日子,要不我们就定在那一天?”
夏夜闷热,拉起床帐,打开窗户才让屋中凉快一些。
男人的手臂搭在她腰上,玉明熙觉得有些热,但也没伸手去拨开他。听他又谈起婚期的事,玉明熙睁开眼睛看着月光照在树枝间投进来的月影,认真思索了一番。
听不到她的回答,裴英有些紧张,鼻尖在她后颈上蹭蹭,小心说:“若是姐姐觉得太着急,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距离下月初三,算着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送请柬准备婚仪,还有很多事需要做,的确是太着急了。
但玉明熙还想着别的事。
她翻过身来,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她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冷静道:“我明日就让人去广阳府送请柬,等我家人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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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微笑说:“应该的,定在八月也成。”
玉明熙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上他的脖颈,眼神有些暗淡。
“枫眠回京之前,我让他帮我在南疆寻了一个有名的巫医……你已经吃了几个月的药,身体已稳定下来了,是时候……”
开刀剜蛊,一听就知道是有风险的事。玉明熙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在婚前要解决此事。
她并不了解这些苗疆的蛊虫秘法,但是去太医那边问了好几遍,知道此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虽然能拖,但拖的越久对裴英的身体就越有危害。可她也害怕,万一裴英有什么意外,他们两人还没成亲就天各一方……
玉明熙颤抖着身子低下头去,小声说:“对不起,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
刚才说起要成婚的事,他语气中都是盖不住的开心,听了她的话后,裴英就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笑着说:“我知道姐姐的顾虑,毕竟我们以后要有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得养出一副好身体才行。”
玉明熙抬头看他,忽然很心疼。
两人同床共枕一个多月,裴英身上所有的伤疤她都见过了,数都数不清。
少年时白玉一般的身子便有着许多细小的疤痕,随着年龄的增长,好不容易让那些伤痕淡了一些,可又在从军打仗的时候添了许多新伤重伤。
他明明是那么强健的一个人,可玉明熙看着他身上的伤痕,觉得他其实很脆弱。
手掌贴在他胸膛上,摩挲着他心脏那处差点要了他命去的箭伤,忍不住抽泣起来。她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这个人,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爱上一个人后,连想象失去他也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裴英收紧了手臂,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安抚说:“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向命硬,哪怕是阎王爷真要收了我,我也会为了你从鬼门关爬回来。”
“不许胡说。”玉明熙轻哼一声。
裴英赶忙住口,微笑答:“我不说了。”
他抿了抿唇,一手捏住玉明熙的下巴带着她缓缓抬头,凑过去在她脸上轻吻,从额头亲到眼睛上,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向下吻住了她的唇。
低沉的声音格外坚定,“姐姐别哭,我不会离开你的。”
玉明熙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爱人俊朗的容颜,听他深情告白:“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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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甜甜的恋爱了吗!!】
【终于和平相处了!!!】
【来了】
【按爪~】
-完-
第59章 、59
◎和你白头偕老◎
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是一天里难得的清凉舒爽。天色大亮,公主府里已然忙碌开来,家丁套上马车牵到大门外,女使按时端了水盆毛巾候在卧房外。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玉明熙睁开了眼睛,看到外头天已经亮了,慵懒的揉揉眼睛。不动声色地轻轻扒开身后男人搂在她腰间的手。
“醒了?”
感受到她的动作,搂在腰上的手稍稍收紧,男人的声音低沉,将她按在怀里,贴着近在唇边的后颈,对着那处浅浅的牙印细碎地轻吻。
头发被他拨弄着有些发痒,玉明熙拉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别闹,我要去上早朝了。”
裴英仍然躺在床上,脸颊凑过来贴在她后腰上,双臂揽住她柔软的腰肢,还温柔地摸了摸玉明熙的肚子。
简单打理自己的头发,玉明熙被他搂着,腰上一片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做什么啊?好不容易老实两天。”
裴英从一旁冒出头来,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她,小声问:“我这两天很老实吗?”
玉明熙认真道:“比起之前安分多了,我总算能按时睡按时起。”说着揉揉他的头发,“你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吧,等我下朝回来一起吃早饭。”
黏人的未婚夫搂着她的腰,英俊的脸贴在她腰窝上乱蹭,“姐姐要来月事了,小心些不要着凉了。”
“嗯?”玉明熙下意识往自己小腹处摸去,他不说自己还没意识到,好像是这几天,怪不得睡梦中总觉得肚子有些难受。
心中为他的关心而感动,可紧接着又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来月事的时日,裴英一个男人,这些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裴英从她身旁坐起,脑袋依靠在她颈窝上半闭着双眼,整日吃药的男人不必玉明熙睡眠习惯好,常常是晚上精神,早上起得晚些。
就算起得晚,也定要在玉明熙起床的时候醒过来陪她说一会儿话,等她去上朝了,他再睡个回笼觉才起。
“跟姐姐有关的事,我都知道。”裴英揽住她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脖颈上轻吻,呢喃道,“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你身子娇嫩,万一冻着伤着落下病根,我可要心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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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乖巧的像只小狗,现在倒像个唠叨的老先生。
玉明熙微笑着将他的脸从脖颈边推开,咬着牙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管好你的嘴,别总是牙痒咬人。”
她推人的力气并不大,只是裴英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被她推开了就顺势向一旁倒去,挽着她的肩膀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语道:“可是我已经咬得很轻了,姐姐不喜欢吗?”
他最喜欢在那瓷白的身子上落下独属于他的印记。雪白的中衣下是他亲自为她印下的红梅,有几处太过靠近领口,距离太近时会被人看到。
裴英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想到外面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时时刻刻都觊觎着他的明儿,他便咬的更凶,非要让人知道玉明熙是他一个人的才满意。
玉明熙掰开他的手臂走下床来,穿上绣鞋,一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站在梳妆镜前看镜中几处红痕,颇为无奈。
“不疼不痒倒无所谓,但是给别人看到也太羞人了。”玉明熙合上领口,看着他严肃地说,“以后不许咬了。”
“可是……”
“没有可是,想和我成亲就要听我的,要不然,你就找块木头抱着睡吧,正好磨磨你的牙。”玉明熙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转头就把外头候着的女使唤了进来。
洗漱穿衣,梳发髻带头饰,里外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正好赶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出府。
京城的早市格外热闹,从城外送进来的新鲜蔬菜和鱼肉天不亮就摆在了摊位上,天刚蒙蒙亮,卖馒头早点的铺子便升起了蒸腾的热气。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玉明熙坐在马车上,撩开窗帘看外头的行人,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精神气。
近来京城里的治安好了许多,街上的乞丐也少了。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她心中也觉得愉悦。
治国不是一两日的事,她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五年八年甚至十年,等到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李澈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她才能安心退位,把这个国家交给他。
昨日,林枫眠和薛兰儿都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南疆使者也到驿站了。
进入议事大殿,下头群臣已经站好,玉明熙在他们之中找了好一会才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林枫眠,他的官阶比之前降了两级,甚至不能面对着龙椅。
今日下头汇报的都是些琐事,玉明熙没有张口,让李澈独自做决定。
直到林枫眠出列说话,她眼中才多了些神采,专注起来。
“启奏陛下,南疆使者已经在京城驿站下榻,微臣请求陛下与公主尽早准备合约签订仪式,唯有边境和平才能保我大靖子民平安。”
玉明熙问他:“林爱卿在通南府待了许久,想来对于签订合约一事胸有成竹,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回禀公主,回禀陛下,臣已经将这些时日在边境上所见所感和对签约一事的拙见写在奏章中呈上,还请公主批阅。”
“好,本宫会好好看的。”玉明熙看着重新回到朝堂上的竹马,心中格外欣慰,迫不及待就想给他安排一个重要官职,可又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偏爱林枫眠。
想了想,此事不能着急,等合约签订之后,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为他加官进爵。
太后与皇帝为她正明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多日,在众臣中反响不大,是平淡的接受了这件事,少有听到质疑声。
下朝之后,众臣散去。
林枫眠特意走得慢些,与各位故友一一打过招呼后,果然见身着朝服的公主从殿旁走来,她的朝服不比太后的服饰华丽厚重,但也不是少女的粉嫩,是暗红色的布料上绣了金銮鸟的样式,腰带上坠了一圈金饰,伴着她走来的步伐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枫眠,今日可有急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坐?”她微笑着走过来,步伐快了些,身旁的小燕小心搀扶着。
林枫眠淡淡一笑,恭敬道:“公主,眼下还在皇宫,你我太亲近了,被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从前官位品级相当,自是不怕什么。如今她是二品公主,而他只是一个从四品官员,在议事殿外与公主如此亲近,确实是逾矩了。
玉明熙却不管那么多,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你帮我解决了南疆的问题,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瞧瞧这满朝文武,若都是像你一样上得朝堂下得村庄的能人,我做梦都能笑醒。”
哪怕权势再高,也改变不了她待人的态度。久别重逢,玉明熙有很多事想跟他说,也有事要问他。
“我听裴英说你们两个聊了很多事?”
林枫眠点点头,将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拉下来,圈起手臂,让她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太上皇虽然有些莽撞倔强,但也不是全然不明事理,反而还有些赤子之心。”
“不愧是你,竟然能看出他的优点。”玉明熙笑着说,“你们两个能和解再好不过了。”
二人走在议事大殿外的广场上,前头相隔很远的地方能看到散朝离去的官员。
湛蓝的天空中升起一团火热的太阳,阳光洒气的温度逐渐升高,林枫眠看着宽阔的路面,不经意道:“我听闻太上皇在你府上住了有三个多月了。”
被问起他们两个人的事,玉明熙忽然有些紧张,解释说:“是,刚开始是接他去养病,因为他脾气很倔不愿意去道观。后来他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我不忍心让他独身一人,就继续留他养伤……后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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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接受了他的表白,成了那种关系,如今已经同床一个月了。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玉明熙不好意思说,林枫眠隐隐也能也能听得懂,哪怕他们两人之间是清白的,在外人眼中也早就不清不楚了。
不过公主到现在都没有定下婚事,府里有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是陪床还是男宠,只要她能治得住那个嗜血的暴君,别人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不是打算成亲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传出确切的消息?”林枫眠问。
玉明熙认真道:“裴英他身体有问题,我们打算把他的身体先治好,然后再成亲。”
听到这里,林枫眠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让我去找的那个巫医,是为了给他治病?”
“嗯……太医说过治愈此症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是苗疆传过来的东西,让巫医来治疗的话,或许成算大一些。”
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散步似的。公主的脚步渐渐有些沉重,林枫眠看出她担忧裴英的病情出意外,想要关心几句,却忍不住问她:“若是不成呢?”
玉明熙定在原地,脸色暗了下来,抓紧了林枫眠的衣袖,淡淡道:“如果他真的走了,我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可以陪着他一起去死,但我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孤独终老了……”
她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家族荣耀,亲情友情,大靖国的未来。关于爱情的那一部分已经全部留给了裴英,如果真的没有他,为了其他的事物,她也会好好活下去,只是下辈子,怕是与爱情无缘了。
谁能想到她前世是个满脑子只想着嫁人的傻姑娘,人总需要成长,她愿意和裴英一起往前走,却不能为他而停下脚步。
“日子总要过下去,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国家要安定,皇帝也需要有人辅佐,我堂兄征战沙场,难保没什么意外,总要有人撑住玉家,不能让我的家族没落。”
玉明熙平淡的说着这一切。
看着她担忧却坚定的眼神,林枫眠忽然意识到,明熙已经不是处处需要他守护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公主,需要承担她自己的责任。
他拍拍她的手背,安抚说:“不用怕,太上皇一向身体硬朗,这次也一定会安全度过。”
“嗯。”玉明熙点点头。
当天下午,林枫眠便带着巫医登公主府的门,为了防止泄露消息,特意将年过半百的巫医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
在裴英居住的院中,里里外外候了许多下人,巫医坐在桌边为他把脉,过了许久才皱着眉说,“这只共生蛊在你体内至少有十五年了,若是开刀取出,只怕你也会丢半条命去。”
裴英低声问:“若是不取会怎么样?”
“不取便继续与其共生,平日里常用汤药压制,活到三十多岁应该没什么问题。”巫医说得十分轻松,似乎更推荐这个方案。
在苗疆人眼中,蛊虫像工具也像宠物,并非是避之不及的祸害。
他解释说:“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贵人年少时身体应该很好,反应迅速,力气还很大。”
站在一旁的玉明熙点点头,“他从小就很喜欢习武,教武学的师父也说他有天赋。”
“这就是了。”巫医拿下自己粗糙的手说,“这蛊虫就像是一味药,有些人用了会让身体更加强壮,有些人会让脑子更聪明,也有些人会用在壮、阳上,是药三分毒,用的久了就会透支阳寿,这在我们苗疆是习以为常的事。”
“替我开刀吧。”裴英淡淡道。
巫医皱眉,“你可要知道,这已经透支的身体是回不来的,就算你把蛊虫取出来,你也长寿不了了。”
是身体强健,开开心心的活到三十,还是虚弱无力的活到五十六十。
裴英表情凝重,玉明熙赶忙坐到桌边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他,只说:“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为愿意支持你。”
“我一定要把它取出来。”裴英转过头来看着她,伸手抚摸她娇嫩的脸,“哪怕是坏了这副身体,我也要和姐姐白头偕老。”
男人坚定的眼神中闪着光亮,玉明熙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原来,裴英眼中的她是会发光的。
她微笑着握紧他的双手,转头同巫医说:“请您开刀吧。”
巫医看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
……
下人们去准备热水、酒和各式各样的止血药。以防万一,玉明熙还让人去请了太医院的院首过来。
一包麻沸散下去,裴英整个人失去意识躺在床上。巫医与太医在为开刀的工具消毒,林枫眠从外头走进来要带玉明熙出去,却拉不动她。
“我想留在这陪他。”
大夫们手上的刀具有的细小有的像水果刀那样,个个寒光凛凛,下去一刀肯定是血淋淋的一片。林枫眠不想让她看见这血腥的一面,奈何玉明熙不愿意离开,他只能留在屋里陪她。
抹了药水的银针扎进裴英的左臂,密密麻麻的一直从手指扎到胳膊,药效渗进血肉之中,许久未曾活跃的蛊虫从手心移动到手腕,经过银针扎进的地方,仿佛受到药性的感染动作慢慢放缓。
等到蛊虫彻底停下不动,刚好是在肩膀下两寸的位置,那处有个明显的伤疤,是玉明熙用簪子扎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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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医熟练的用大一点的刀划开皮肉,顿时血液流下来,染红了垫在床上的棉布,玉明熙站在几步之外亲眼看着那猩红的血色,渐渐有些站不稳。
林枫眠扶住她,轻声安慰:“别怕,会没事的。”
这才只是刚开始,割开表层的皮肤之后顺着肌肉的纹理找到一处明显凸起的地方轻轻蠕动着,巫医小心翼翼用着尺寸最小的刀划下去,动作极其小心,不能划伤蛊虫,污染了裴英的血液。
木质的镊子夹出被药物麻痹的蛊虫,家住的只是最圆厚的一处,扯出来的虫子足有手指那么长,通体墨绿色,看了只让人觉得恐惧恶心。
接触到空气的蛊虫挣扎了一会,离开了宿主,它也很快死去。
取出虫子后,将银针取下,太医们开始帮着巫医进行缝合。
足足过去一个半时辰,床上的棉布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巫医终于从床边坐起,抹抹头上的汗,说一声:“结束了。”
玉明熙走过去紧张道:“还请先生您能在府上暂住几天,以免后面再有什么意外,我们手忙脚乱的,耽误时机。”
巫医点点头,后面女使便带着他下去休息了。
没一会儿,太医已经将刀口处理完毕,丫鬟们把染红了的热水端下去,又收了床上的棉布,将屋里一切都收拾好。
玉明熙走到床边看他,裴英躺在床上深深的沉睡着。
因为失血过多,他面色苍白,连充满了力量感的手臂也软软的垂在身侧,他就像是一块易碎的玉石,美丽精致却满身伤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裴英依旧没醒。
他藏在自己的卧房里,就像冬眠了一夜安静的睡着,呼吸心跳都很正常,当时用的麻沸散剂量也没错,可裴英就是没醒过来。
在他沉睡的时间里,玉明熙像往常一样上朝,批奏折,接了薛家与傅家婚礼的请柬,出席林太师的寿宴,出面签订了大靖与南疆的和平协约,提拔林枫眠入中书省为中书侍郎。
整整七天,她做了很多事,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每天去他房里看他,巫医为他配药,安慰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蛊虫离体,就像是身体中的另一个心脏被掏走了,身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调整过来。”
玉明熙呆呆的点头,心中止不住的悲伤。
入夜时,她躺在自己床上,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床有那么空,那么冷。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有裴英在身边的感觉,他就像是空气一样充满了她的生活。
盛夏的雨突如其来,骤降的暴雨冲刷掉连续半月的炎热,窗外是轰鸣的雷声,大雨桥打在窗外,风卷起掉落的树叶在雨中肆虐。
正值黄昏,天却黑的像晚上一样。玉明熙坐在书房里看书,瞧着晃动的烛火,心中不安。
小燕站在门边,看她皱着眉,担心道:“公主,今日雨这么大,不然您早些休息吧,再过一会儿,怕是房门都进不去了。”
外面倾盆大雨将整个院子都冲了,地上零零碎碎是被打落的叶子和树枝,一脚踩下去水能没过脚踝,照这样下一晚上,怕是府里要给淹了。
嘈杂的雨声打在窗户上,玉明熙没办法静下心来,书也没读进去多少。
站起身来,将书合上,放回原处。
“罢了,我回房去睡,你也早些回去吧,当心雨再下大些就回不了家了。”她到角落里拿了一把伞,自己撑起伞出去。
小燕熄了烛火,关上房门。撑起伞跟她走到院中,朝着她大声喊:“公主,我留在这儿陪您吧。”
雨声大雷声也大,今夜不好安眠。
玉明熙已经走到卧房门前,收起油纸伞,对她说道:“我又不是孩子,自己一个人也能睡得着。你快回家去吧,家里夫君还等着你呢。”
看着公主转身去走近房中,又把房门关上。小燕站在原地,心中有些感伤。
自从裴英陷入昏迷后,公主整个人郁郁寡欢,眼睛里都没有神采了。小燕想劝,可裴英人还躺在床上,无论她说什么,也减轻不了公主的担忧。
瞧见卧房的灯也灭了,小燕撑伞顶着大雨离开。
雷声轰隆隆在天空炸开,玉明熙躲在床帐中缩成一团。她并不害怕打雷下雨,可外头风雨震动让黑夜更黑,将平静的夜搅得不得安宁,哪怕她躺在床上也没有一点睡意。
风声很大,摇晃着门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屋子都吹垮。玉明熙躺在被子里,一个多时辰过去,被窝里还是凉的,她整个人也因为高度紧张手脚冰凉。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早逝的爹娘,总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在被子里抱紧自己,心脏陷落出空洞。
“呼——”门被风吹开,激烈的撞向墙壁发出咣当的巨响,冷风吹进屋里,耳边的雨声也变大了,玉明熙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撩开床帐。
一道闪电劈下来,外头顿时亮如白昼,映照出站在门口的人影,高挑单薄。
风雨声撞击着银镯叮铃作响的声音在嘈杂的电闪雷鸣格外清脆悦耳。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下床穿上鞋走过去,瞧见被大雨淋透的男人,头发上甚至沾了一片草叶。她赶忙去把人拉进来,将门关好。
看着裴英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玉明熙心中狂喜又有些手足无措,他身上都是雨水,玉明熙赶忙去柜子里翻出了几条白毛巾,将他身上的湿衣服脱掉,用毛巾从头裹到脚,连发丝上的水都拧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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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湿掉的毛巾随手一扔,将干干爽爽的男人拉到床上用被子裹起来,倒了一碗热水递给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从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粘在她身上。
她坐到床边,幽怨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什么,明天再见又不是不成。”
裴英喝下热茶将茶杯放到一旁,伸手将人抱在怀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醒之后,特别想见你。”
长时间积在心里的担忧和恐惧在他的怀抱里再也无法压抑。玉明熙小声抽泣着,“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趴在他胸膛上,注意到他无力垂着的左臂,尽管绷带没有被雨水打湿,可因为他一路走来,伤口有些松动,绷带上隐隐洇出一些血迹。
他的身体被雨淋的冰冷,因为刚刚醒来,精神不济,可抱住她的手臂却那么有力。
想着他是如何跨过风雨,在雷声电闪之中前来见她,玉明熙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营养液,谢谢富婆,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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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来了】
-完-
第60章 、60【正文完结】
◎公主大婚◎
磅礴大雨中的京城一片昏暗,守夜巡街的金吾卫身着蓑衣顶着大雨在京城中巡逻。茫茫雨帘遮掩视线,放眼望去,不见一点光亮。
公主府中点起的地灯被风雨打湿,满园的花树灌木因为暴风而剧烈摇晃,散落下的枯枝残叶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外头不住的落雷打闪,卧房中传出低低说话声,伴着清脆空灵的镯铃声,温馨和暖。
在男人怀里哭了一小会儿,玉明熙爬到床上,拉了床尾的一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与裴英在床榻上对坐。
她眼角还带着未若干的泪珠,看着乖巧的男人,忍不住低声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刚入府里来,怕生不亲人,晚上睡不着了就跑过来粘着我。”
“有吗?”裴英微红了脸,抬起手来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当然有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这么大,长得还不如我高。”玉明熙在他面前比量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回想起那时候的裴英,她忍不住偷笑,得意道:“你那时候长得特别瘦,我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把你抱起来,你应该还记得吧。”
少年时就是一只乖顺的小猫,不但长得瘦小可爱还很听话。玉明熙十分疼爱他。
想起那时候的旧事,裴英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咬伤了玉明熙又被她抓回来,来京城的路上,他常常做噩梦,也是明熙照顾他的心情,每天都搂着他睡。
“我现在长得比姐姐高,也能抱得动姐姐了。”裴英裹着被子往她面前凑过去。
玉明熙看见他不老实的动作,赶忙将身子向后仰去,警惕道:“你可别乱来,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刚刚还淋了雨,当心崩开了伤口。”
男人整个身子都被裹在淡粉色的锦被中,像穿上了冬日的雪裘一样,只露出一张俊脸来,半干的头发垂在身侧,原本粉色的唇也因为湿冷褪去红色,一双浅色的眼眸痴痴地盯着她身上,模样颇有有几分凄楚之色,玉明熙心弦一动,迎上去亲了一下美人儿柔软的唇。
只轻轻一触便从容分开,安抚道:“今夜雨大风大,咱们早些睡吧。”
“嗯。”裴英沉沉应了一声,掀了自己的被子堆到床边,赤着的身子就往玉明熙被子里钻进去。
冰凉的身体靠过来把她搂住,反客为主。玉明熙早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身上有伤还这么放肆,是吃准了她心软不会拒绝。
敲打在窗外的风雨声从未停歇,玉明熙耳边越发清晰的却是他平稳的呼吸声。她就坐在他怀中,脑袋轻轻往他胸膛上靠过去,就能听到男人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手臂环在她肩膀上,右臂搂的紧,左臂虚软无力便搂的松一些,低下头了缓缓闭上眼睛,在她颈窝中轻蹭,“姐姐,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听罢,玉明熙羞地红透了脸,耳垂因为他的呼吸染上了粉嫩娇羞的颜色,撅起小嘴轻哼道,“瞧你这么大的个头,我可抱不动。”
男人并不在意她的拒绝,反倒在她颈边张开口,对着那处消不去的疤痕轻轻厮磨。
少女时期留下来的伤疤哪怕用最好的药抹了也无法完全去除,被男人的犬齿轻咬,有些疼,但又泛着些麻麻的痒感。
玉明熙赶忙捂住自己的脖子,趁着裴英没有反应过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张开小口警示性地用力咬在他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浅浅的绯红牙印。低语道,“不许再咬我了,不然……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管她说了多少次,裴英总是不知收敛,玉明熙下定决心要把他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普通人哪会对着别人的脖子下口,又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要茹毛饮血。
扶着他的肩膀半晌没听到回答,玉明熙抬起头来看他,却瞧见男人面色绯红,眼中满是心动。
她警惕的松开他,佯装怒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咬人可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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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男人眼中的光亮更甚,颇为期待的看着她,甚至抬起右臂送到她口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诱哄说:“那姐姐也给我留一个牙印吧,这样,我身上也有姐姐的印记了。”
看着他主动送上来的手臂结实饱满,玉明熙紧张的吞了一下口水,尴尬的推开,支吾道:“你还真是……执迷不悟。”
“姐姐不喜欢吗?”裴英的俊脸可见地开始失落,原本神采奕奕的瞳孔也黯淡了下去,垂下头怏怏地道,“可是我本性如此,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我就……忍忍吧……”
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玉明熙无奈扶额,总觉得裴英是在算计自己,可听他说这些,又感觉她没有道理因为自己的喜好让他压抑自己的心情。而且,他近来的确是咬的轻了,比起从前动不动就咬破流血,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家财万贯,武德充沛,偏偏是个无欲无求的主儿。满满的心思都在她身上。
现在想想,她自己很在乎皇帝、家族和大靖国,而裴英却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事,甚至与皇族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物,她以为理解了裴英对自己的执念,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身上还有许多事值得她慢慢挖掘。
“你要是实在想咬,就留在不会给人看得见的地方吧。”她选择了让步。
裴英很少对她提什么要求,眼下有这么一件,就随他去吧。
坐在他怀中的公主肌肤雪白,透着桃红的脸颊仿佛已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柔软,涂抹着口脂的唇艳红诱人,毫无瑕疵的,如月一样皎洁的女子,是他的。
裴英嘴角微微勾起,拉着她的手臂搂在自己腰上,一起缓缓躺到床上。
两具冰凉的身子在亲吻中渐渐升温。
窗外风雨呼啸,床榻上一片安宁。
从连续数天的沉睡中醒来,裴英没有一丝困意,看着怀中渐渐睡去的爱人,他伸手触摸她的睫毛手指顺着她的鼻梁滑到被他吻到红润艳丽的唇上,回味着那香甜的滋味。
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就像在冬天泡在温泉里,整个身子都被暖化了。
外头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玉明熙按时醒来,听到外头人在打扫昨夜被吹落的残枝树叶,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向身边安静睡着的男人,手下抚着他温热的身体,一时有些担心,他是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
她紧张的捏他的脸,“裴英?”
男人的手臂缓缓抬起来,握住她的手,慵懒道:“姐姐……早啊。”
听到他的声音,玉明熙总算放下心,从被子中起身下床,同他说:“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在婚礼之前就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裴英坐起来挪到她身边,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听话道:“都听姐姐的。”
玉明熙拍拍他的手又说:“那你这一阵子就在你的院子里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忙,婚礼的大小事宜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管家告诉我。”
关于二人的婚礼,裴英一早就开始准备筹划,自是没什么担心的,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放,不悦道:“不能一起睡吗?”
“不要任性。”玉明熙转过头去看他,对上那一双微皱的眉眼,一指点在他蹙起的眉间,慢慢揉开,“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大夫都说了取出蛊虫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我托人去寻了好些药材,可单是吃药也不能彻底好全,还需要你清淡饮食,禁怒禁欲。”
裴英冷哼了一声,凑到她脸上亲了一下,“是那个老头说的?”
“巫医和太医都这么说,你就乖乖受着吧。”玉明熙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回过身说,“亏了你年纪还小,现在只是体虚没力气,若真到了三四十岁受这么一遭,怕是连命都没了。”
闻言,裴英没来由的红了脸,伸手将被子遮在身前,哑声道:“我没虚。”
“嗯?”玉明熙有些没听清他的话。
男人身上不着寸缕,从被子里露出来脖颈和肩膀被外头照进来的阳光照的一片白亮,像是素净的白玉。但那脸上的红晕又像是点了两团胭脂,暗含着男人说不出的情愫。
瞧见他不自然的表情和动作,玉明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顿时转过脸去,羞道,“总之,在婚礼之前你都不许进我的院子,否则,这个婚不成也罢。”
“姐姐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裴英捂着身子,低下头害羞道,“那……新婚之夜,姐姐可都要补给我。”
虽说只有十八岁,可也是做过皇帝的人,为什么总像个孩子似的爱耍无赖。
玉明熙不看他,也不应承他无理的要求,坐在梳妆镜面前打理自己的头,淡淡道:“说的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你都十八了,又不是个孩子,以后少说这样的话为妙。”
被训斥的裴英并不沮丧,抬起头来看着梳妆镜中她的脸,微笑着说:“别家的姑娘二十一岁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姐姐是不是也要……”
闻言,玉明熙猛的站起,面红耳赤,只觉得脸上一片热烫,转过头去想要骂他几句,可瞧见他那副又乖巧又小心的模样,又不知道要骂什么。
看到她如此可爱的反应,又等不到骂声,裴英得寸进尺,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纯真无暇的眼眸看着她,神采奕奕地说,“我会把身体养好,然后,和姐姐生好多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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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住口!”玉明熙顶着一张涨红的脸紧张道,“我是为你的身体着想,你想什么呢!”
“姐姐没想过吗?”裴英一脸天真的看着她,满怀期待地说,“我是希望孩子越多越好,姐姐想生几个?”
玉明熙扭过头去,感觉自己说不过他,不如不浪费这时间。
她换了女使进来,梳洗打扮。
期间,坐在床上的男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除了半张脸,别的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让人看了去。只那张妖冶俊美的脸已经是格外引人注意,偏他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让女使们想忽视都不行。
“我觉得要四个最好,两个随你姓玉,两个随我姓裴……啊,不对,应该是姓李。那就要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怎么样?”
“姐姐,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是觉得生四个太多还是太少?”
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如同孤狼一般嗜血冷漠的太上皇,如今正在长公主的闺房里撒娇卖乖,瞧着那副乖巧又献媚似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公主养在府里的男宠,这般不知羞。
在男人的说话声中,玉明熙梳理好了头发,穿上了朝服。
忙活完,女使们走出门去,小燕候在门里请她出门。玉明熙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走到床边,托出掌心到他面前,男人从善如流的把下巴搁到她手掌心,扬起一个微笑。
玉明熙捏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答:“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少替我做决定,不然,一个都不给你生。”
她说的郑重其事,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还特意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想要让他吃痛,知道她的厉害。
得到她回答的裴英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深,一双凤眸深邃勾人,松了身上的被子,白花、花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起身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玉明熙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松了手倒退两步。
她好像上当了,又好像没有。
裴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花上个几年,她很难轻易弄明白。
离开之前,她特意给他把被子裹紧,吩咐女使去给他拿新衣服过来,才出门去上朝。
大雨过后的京城一片清凉,街上处处可见扫水清理树枝的人,玉明熙走出府门,还未坐上马车,瞧见自家大门外街对面种着的一排绿树被风雨袭卷后零落残枝,甚至有一户人家的房瓦都被掀掉了。
玉明熙让人叫来管家,吩咐说:“收拾府中还是次要的,先带人出来把咱们府上附近这几条路清干净,别碍着人走路。”
“是,公主放心去上朝,老奴会办好此事。”
玉明熙坐上马车,外头地上多枯枝落叶,玉明熙便让小燕上来与她同坐,往皇宫赶去。
经过一夜大雨,今日天空澄澈无云,从东边升起的阳光格外灿烂。
来到议事大殿上,照常处理一些事务。前天将协约签订后,便派兵护送南疆使者离京,前去勘察水利工程的巡察使也有密信传回,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臣有一事上奏。”一向在朝堂上寡言的中书令出言道,“臣听闻长公主有意与太上皇结亲,臣觉得此事不妥,请长公主重新定夺。”
中书令已进花甲之年,在前几次宫廷剧变中明哲保身,年纪大了也不想事事都管,这次站起来说话,不但挑明了玉明熙还未公之于众的婚事,也让众臣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中书令是想跟公主作对吗?
第一次在朝堂上听到有人启奏玉明熙的私事,李澈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被姑姑教导过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让人看出他的紧张不解,只能呆坐在龙椅上,听玉明熙如何回答。
“南宫大人,本宫的婚事是玉家与李家的事,就算是有不妥之处,也该是由御史台上奏,你是辅佐皇帝的重臣,本宫的小事就不请你操心了。”
中书令是一朝之宰相,从他手中过的都是国家大事,而官员的私德家事若有问题,也都是交给御史台来监督上奏,中书令此举是越权了。
听罢,中书令拖着年迈的身躯跪在地上,诚恳道:“臣恳请公主慎重定夺,太上皇偏执任性,并非良人,身边若有此人,臣担心公主家宅不宁,更担心太上皇是借机报复公主夺权之仇。”
当初宫宴之前,皇帝宴请群臣,又当众求娶郡主。中书令愤而离席,随后家中便有子孙被人推落水中,差点没了命去。
亲身体会过裴英的狠毒,中书令很难接受如今摄政的公主竟然要嫁给那人。
朝堂上有人说出口,必然是背后已经有人知道并且在议论了。玉明熙一向施以仁政,不会轻易打压官员,更何况此事是她与裴英的婚事,解铃还需系铃人,的确需要她出面解释清楚。
“南宫大人将太上皇视为洪水猛兽,本宫问你,若不让他做本宫的驸马,你可有其他的办法让稳妥安置太上皇?”
中书令犹豫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以后回答说:“南方天门府有一处皇家避暑山庄,可请太上皇前去居住,远离京城,可得一世安稳。”
“他若不愿呢?”
当初派了不少人将裴英送出京城,刚到郊外不远就让他挣脱了锁链,还把护送的一众人都打晕了,不但逃回了京城,还闯进了公主府中。
这些事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摊开,但刑部当夜上门逮人,事件原委全部都记录在大理寺的案卷中,中书令位高权重,自然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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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被她问住了,沉默。
玉明熙当着群臣的面说:“太上皇虽然退位,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本宫与他结亲,一来是他有心求娶,二来是我心甘情愿,这第三也是为了朝堂安稳过度,不好再让他生出异心。”
众臣听后,纷纷鞠躬高呼:“公主圣明!”
跪在地上的中书令有些下不来台,玉明熙开口道:“南宫大人,你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为了大靖为了皇帝着想,可本宫觉得,安置太上皇堵不如疏,你觉得呢?”
与其施以蛮力让其屈服,不如以联姻的手段将其柔化同化。
中书令从地上站起,心悦诚服:“臣没有异议了,公主圣明。”
说服了下面一众人,玉明熙终于松了口气。好在朝堂上的人并没有那么死板,看的书多了也不是全无情理可谈,同他们说开此事,她心里的负担也小了许多。
散朝之后,玉明熙走到后厅,看到皇帝站在那里等她,走过去便看到小皇帝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
扬起一张小脸气鼓鼓地质问她:“姑姑要和皇叔成亲了吗?”
这一声姑姑她实在不该当,之前已经托长孙怡下了圣旨,断绝了她和先帝的义女关系,现在,她和李澈也就没有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了。
玉明熙没有纠正他,孩子年纪还小,等他再长大些自己就明白了。
她蹲下身来问:“澈儿不高兴吗?”
“不知道……”小皇帝眼角含泪,委屈道,“姑姑成亲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疼澈儿了?”
闻言,玉明熙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问他:“澈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五皇叔家的晋堂兄。”小皇帝在她面前一向很诚实,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说朕现在能做皇帝都是因为有姑姑的扶持,等姑姑有了孩子,就会让自己的孩子做皇帝,就不要澈儿了。”
简单听这几句,玉明熙瞬间明白这不是小孩子的之间的戏言,定是有人在背后想要破坏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她拉起皇帝的小手,安抚说:“你的晋堂兄说错了,澈儿能做皇帝不是因为姑姑,而是因为你的爹爹。”
“爹爹?”从玉明熙口中听到早逝的父王,李澈更加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玉明熙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是他当初支持姑姑入朝为官,也是因为他提拔寒门的官员,才让姑姑有了权力保护你。如果没有他,我们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我好想爹爹……”李澈一边哭着一边张开手臂要玉明熙抱。
玉明熙温柔的将他抱起,在他耳边提醒说:“澈儿,姑姑嫁给了你的皇叔,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日后若有人在你面前说姑姑的坏话,你要仔细想想他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嗯。”小皇帝点点头,又疑惑道,“那朕以后要叫你姑姑还是叫婶婶啊?”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都难太多,玉明熙一时有些想笑,随口答:“澈儿想怎么叫都成,微臣觉得都可以。”
她抱着小皇帝从侧门出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陛下,虽然微臣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子嗣,但微臣向您保证,在朝堂之上,臣一心为您和大靖国着想,绝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对皇位有异心。”
皇帝微笑着看她,奶声奶气道:“朕知道,姑姑向来说话算数。”
将皇帝送去御书房后,玉明熙走出门来,面色沉重。
原本拔除了三王爷一家,本以为他们能安分一些,没想到她还没成亲,风言风语都说到皇帝耳边了。
玉明熙没有出宫,在议事大殿旁的偏殿中召见了敬王爷李闻。
王爷走出宫门还没坐上马车就被宫里的羽林卫请了回去。
来到偏殿里,李闻看四周无人,有些不解,走进来看到玉明熙后,他有些疑惑,躬身问道:“不知道公主找我来有什么事?”
从他的反应中看不到害怕和紧张,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装的太好。玉明熙虽处事温和,却不是能息事宁人的主,遇到问题自然要好好解决,放着不管,日后必生事端。
她开口问:“王爷府上人丁兴旺啊。”
李闻腼腆一笑,“公主说笑了,我不过是喜欢风花雪月,养了几个妾室。”
玉明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淡道:“本宫只知道你的王妃为你生了一儿一女,侧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至于你的妾室们为你生了多少孩子,本宫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些,李闻更加疑惑起来,“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关注我家的人口?”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的儿子叫李晋的。据我所知,他并非正妃与侧妃所生,一个妾生子,是如何进宫见了皇帝,又因何在皇帝耳边妄议本宫?”
听罢,李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管面前的玉明熙与他是同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一向胆子小,不掺和朝政,来上朝从来都是走走过场,那成想会碰上这么大的祸事。
“公主明察,小儿不过十岁,他娘亲也没读过几年书,怎么会妄议公主呢。”
玉明熙转过身来冷冷的俯视他,“既然不是他娘亲的事,那定然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在他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让孩子耳濡目染。”
“我不敢。”李闻战战兢兢道,“我在家中一向让孩子们学习诗书乐理,做事奏曲,从来不议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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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毛头小儿为何要到皇帝面前说本宫有易主之心?”玉明熙盯着他,让李闻坐立不安。
“公主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回府彻查此事。”
“不必了。”玉明熙看向门外,有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你是一家之主,正好让你清查自己的妻儿。本宫已经传了大理寺主事过来,此事他会派人到你府上调查清楚。”
“可是……”
玉明熙摇摇头,俯下身来同他说:“王爷,此事传出去对王府的名声不好,我会让他的暗中调查,不会声张。日后你要管好自己的家宅,再出现第二次,本宫就无法顾及你的脸面了。”
自家府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李闻慌乱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为好,如今玉明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应下。
请李闻离开后,玉明熙又单独面见了大理寺主事陆万,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她才走出大殿。
离开皇宫回到府上,玉明熙进书房处理政事,连裴英想来见她都被拒绝。
吃晚饭的时候,裴英兴高采烈的和她分享自己亲手写的请柬。
玉明熙看着那一沓红色的请柬,忐忑不安地翻开一个,看到那不忍直视的字迹,顿时就合上了,劝道:“到时要请的宾客多了去了,你不会都要自己写吧?交给下面人写算了。”
“我也知道要请的人很多,所以只写了这些,都是与你我关系近的。毕竟是我们的婚事,我想亲力亲为。”裴英说着,温柔的摸上她的手背。
正吃饭呢,瞎摸什么。
玉明熙掰开了他的手,一边吃饭一边问:“离婚礼还有二十几天,你一个人做忙得过来吗?”
裴英认真道:“我不像你是个大忙人,平日也就是管宅子,打理家业,时间够用了。”
“那就好。”
玉明熙专心吃饭,坐在一旁的裴英却像有心事一样,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姐姐,你屋里的床是不是有些小?要不咱们换个大点的吧?”
“我觉得不小啊。”玉明熙抬起头来,“那张床我都睡了十几年了,怎么,你嫌弃它?”
裴英摇摇头,后厅伺候用饭的下人不少,他只得偷偷凑到玉明熙耳边说:“我想和你试试更多……”
春、宫图里五花八门的知识都学到了脑子里,难免有心想实践一下。
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玉明熙一张芙蓉面像是被热水泡过一样,被热气熏得发红,想给他一拳让他知道点厉害,可又忌惮着他身上有伤,只伸手把他从自己耳边推开。
故作冷静道:“你别想了,我一会儿就让青竹去把你房间里藏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了。”
裴英倒不紧张,从容道:“烧它们做什么,只要有心,我去哪儿都能弄到。”
玉明熙无奈地看向他,羞愤道:“我记得你以前挺正经的呀,不是习武就是看书,怎么上进了没几年,现在满脑子都想这些事?”
裴英轻笑出声,伸出手臂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自己半张脸在她面前,仗着自己容貌过人,在她面前格外放肆。
“我现在也坚持习武,每天都会看书,还学会了品茶。而且,我想和姐姐亲近可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清朗的声音说着让人羞臊的话,玉明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她实在不敢问下去,按照裴英自己的说法,他是刚满了十五就对她有了那种心思……
唉,家门不幸。
玉明熙装作冷静继续吃饭,裴英却在身边动手动脚,一会儿扯她的袖子,一会摸她的腰,见她不愿意搭理,便可怜兮兮地求:“我对姐姐痴心妄想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姐姐就许了我吧。”
“不成,你要是再敢提,我就敢让你新婚夜睡书房。”玉明熙低声说着,一口咬碎了莲花酥。
“那今天能不能……”
“不能!”
盛夏一场又一场的雨下个不停,进入八月后,青天终于多了起来。裴英独守空房二十几日,玉明熙反而夜夜睡的安稳,精神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忙政事,他忙家事,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后,大婚之日渐渐逼近。
从广阳府赶来的玉家和黎家人如期而至,一行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舅舅舅母,还有几个堂兄表兄表妹,数都数不清。
下榻公主府当日,玉明熙在府上举办了家宴,将裴英引荐给自己的亲人们。
桌上的玉显看到裴英后,面色顿时不好,却没有当场发作,等到家宴结束,众人们一一散去,他特意把裴英单独叫出来,然后……狠狠给他胸口来了一拳。
玉明熙正在屋里与叔父和婶娘说话,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异样。
被突然袭击的裴英很快反应过来,赤手接下了他第二拳,笑说:“再过两天就是大婚了,你想让明儿的驸马脸上带着淤青见人?”
两拳打下去,玉显气也消了一大半,“末将对太上皇不敬,甘愿受罚。但是末将希望太上皇永远记住,你欠她的,欠她一辈子。”
无论是一开始的恩情,中途的背叛,后来没有落地的孩子。
他作下的罪孽不会因为玉明熙的原谅而被她身边的人当做无事发生。
“我知道,所以我甘愿一辈子被她束缚在身边,画地为牢。”裴英表情淡淡的,看着照在窗户上的玉明熙的身影,眼中闪着光亮,凝视着他一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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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之间直来直往,哪怕有恨和不甘,玉显也不会替玉明熙做决定,只会以堂兄的身份祝福她和驸马幸福美满,半带威胁的对裴英说:“太上皇若是负了我妹妹,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替她讨个公道。”
裴英微笑着点头,“我想你没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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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蒙蒙小雨过后,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天空中有丝缕云彩飘过,被风吹着时不时遮挡在烈日之下,炽热的阳光透过轻淡的云彩后变得温和了许多。
京城中从早上就热闹起来,公主府有大喜事,在府门外的几条街上发喜糖喜饼,街上的小孩子人人口袋里都装的满满的。
府门外挂上喜庆的红绸,府里更是处处贴着红双喜,连下人都要在腰间系一段红绸添喜气。
新房中,玉明熙坐在镜前让小燕为她梳妆,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的女使看上去比从前稳重了许多,看玉明熙的眼神十分柔和。
公主就要嫁人了,小燕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总算是成真了。
看她眼角染红,玉明熙笑说:“我可从来没瞧见你哭鼻子的样子。”
小燕揉揉发酸的鼻子,“我这是高兴,公主以后有自己的家,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日后有人做你的倚靠,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再害怕。”
玉明熙微笑着看镜中的自己,“对啊,以后我就是有家的人了。”
从外头走进来的卢氏看两个女娃笑得开心,示意小燕先到一旁,她过去拿起桃木梳子,念着“一梳到尾,夫妻和美”的吉祥话,送女出阁。
盘起一头长发,戴上一顶盛大的金冠,从旁插上了金簪银钗、耳朵上挂上金坠子,手上戴上粉宝石穿成的手链,脸上点上薄薄的胭脂,朱唇一抿,染上艳红的口脂,仿若仙女下凡。
小燕把大红的嫁衣捧过来,小心帮着玉明熙一层一层地穿上。
公主的婚服格外隆重,里里外外有五层,玉明熙身段匀称,平日里常嫩绿粉红,总是透着少女的羞涩意蕴,今日端庄正红的嫁衣上身,真正是流光溢彩、美艳动人。
黄昏时分,院子里张灯结彩,挂满红布红灯笼。
来赴婚宴的客人都到齐,坐了一院子,整个前院满满的都是人。上到皇帝太后,下到七品小官,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权贵全都在这儿了。
今日是公主与太上皇的大日子,没有人会缺席这一场盛事。
红烛高悬,灯火通明。
在众人的期待中,盛装喜服的女子头覆红色轻纱,在小燕的牵引下款款步上院中红毯。裴英自厅堂上迎接,亦是一身崭新霁红色锦袍,华贵非常,衬得他面容白净,愈发俊俏。
来客们吵嚷着赞叹这婚礼排场,叹着公主这场亲事来之不易,二人一路磕磕绊绊,总算修成正果。
一阵清风徐来,众人瞪大眼睛,公主掩在红纱盖头下的脸蛋若隐若现,两缕轻柔的发丝垂在身前,虽然瞧不清她红纱之下的脸庞,但京中谁人不知公主的绝美容貌。
走过红毯来到厅堂之上,小燕将她的手放到裴英手中,那熟悉的温暖触感让玉明熙的心放松了不少。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是一切的焦点,玉明熙拉着身边人的手,任他带着茧子的手掌将她握紧,那是将要与她共度一生之人。
拜过天地后,二人一同陪宾客吃酒。
玉明熙已经不再喝酒,便以茶代酒,也不让裴英多喝。宾客们知道太上皇身子有亏,也不多让,催促着他们赶紧入洞房。
前院有玉家李家和黎家的人料理,一对新人只简单敬了几杯后,便被亲朋簇拥着进了喜房。
喜房内布置得很是喜庆,床榻上是绣着鸳鸯的合欢被,檀木桌上一壶合卺酒,一对红烛摇曳,还有一根掀盖头用的喜秤。
二人坐在床上接受喜婆的祝词,“早生贵子,幸福圆满,大吉大利!”
薛兰儿拉着傅琛的手,忍不住起哄说:“驸马爷,咱们公主那么漂亮,您不想亲一个呀!”
随即一帮小辈也跟着吆喝起来,“表姐夫,亲一个!”
“皇叔,您顺道把盖头掀起来,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呀!”
在一声声热闹的起哄声中,裴英心情高涨,拿起喜称缓慢挑起盖头来——眼前出现一张柔和的面容。烛光的辉映下,她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金光,粉扑扑的脸蛋儿因为众人的闹腾而羞涩难当。
男人被她的美貌惊艳,微红的脸凑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顿时惹的一屋子的亲朋热闹起来。
“祝表姐和表姐夫新婚称心如意!”
“皇叔和婶婶早生贵子啊!”
“祝公主与驸马凤鸾和鸣,一生携手,余生共白首。”林枫眠在人群之外微笑着祝福他们,得了二人一同点头道谢。
屋里的人尽数散去,在主院依然能听到外头热闹的声音。玉明熙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将自己的领口扯松了一些,盛夏八月,身上穿着这么厚的礼服,她快要被压趴下了。
裴英看出她的压力,伸手替她取下头上的金冠,随后又将礼服脱下三层,里头还剩两层,一件白色中衣,一件红色喜服。
“成亲可真累人。”玉明熙拿了一旁的团扇,坐在床榻上扇风。
裴英起身去将她的礼服挂起来,走过来笑着说:“一会儿还有累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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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玉明熙端坐在床边,抓了床上的红枣,吃了一颗,“有事你自己去吧,我今天天不亮就起了,一会儿就睡了。”
裴英站在床前开始脱衣服。玉明熙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同房了。
抬头看他的眼神,死死的盯在她身上,像是要吃人的饿狼一样,玉明熙紧张起来,清咳两声,“那个……今晚就算了吧,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可别功亏一篑。”
男人强健的肌肉暴露在她视线中,原本虚弱无力的左臂在她眼前伸展自如,胳膊上的线已经拆了,留下了一条狰狞的伤疤。
修长的腿跨上床来,玉明熙紧张的往一旁挪过去。和他在一起久了,只是看眼神,她都能感觉到他今夜不会善罢甘休。
“裴英,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身体为重。”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劝说他,“外人又不会知道,咱们今天就偷偷懒,还是早些睡吧。”
一遍又一遍说他身体不好。
裴英咬紧牙关,越发按捺不住心底的□□,伸手去把床上的桂圆花生都扫到床里,收回手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按在她肩膀上,吓得玉明熙一个哆嗦。
她小心地要把他的手掰下来,奈何他手上捏的太紧,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姐姐总说我身体不好……你就不想试试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等她听完这段话,才发觉腰带已经给他扯开了。
“就,不用了吧……”玉明熙还想再挣扎,随即便被男人吻住了唇,唇齿之间蔓延着淡淡的药香。
只一个吻便点燃了汹涌的爱意。
候在院外的女使吃着领到的喜糖,守夜也变得很有滋味,只是随着宾客渐渐离去,夜色渐深,周围变得安静,院子里的声音便格外清晰起来。
熄了烛火的房中看不到任何影子,隐隐能听到房中传来新人缠绵悱恻的爱语。
犯困的女使偷偷靠在墙边休息,没有注意到新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起先是床角晃动的咯吱咯吱声,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娇嗔,“你疯了吗?快停下!”
男人不语,身体力行,给予了回答。
宁静的深夜,新房中传来了咣当一声,吓得女使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转头看新房,只听到公主小声啜泣。
房中一片狼藉,倒塌的床上趴着受了委屈的公主,一边哭着一边生气,“都让你收敛一点了,你还不听,床都给我压坏了……”
“明儿,今夜先许了我,明日任你罚。”裴英从身后吻她脸颊,将她的哭声尽数吞没。
红灯笼挂在院门外,笼中烛火随着风时起时落。
“裴英……”她伸出双臂搂他脖颈,声声呢喃,情难自已。
裴英低笑,撩起她鬓边青丝,吻她唇角,深情款款:“姐姐,该唤我夫君。”
她轻咬红唇,溢出一声绵软轻呼,“夫,君。”
一日夫妻,一生伴侣。
六年半岁月走来蹉跎,也曾少年无知,也曾狂妄不羁,待时间的流沙退去,唯有一颗真心沉在水底熠熠生辉,等人捧起。
互换真心,交托一生。经历过人生的风浪,属于他们二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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