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晚节不保》 第1页 本尊晚节不保 作者:歌小竹 简介: 当人生只剩下躺赢,那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姜苑现在就是这么个尴尬的情况。 别人穿越金手指再大也要从底层开始练级,她却直接穿成第一仙门的老祖宗。 每天无所事事,只需要接受弟子们的供奉和崇拜。 无聊啊,无聊。 于是姜苑无聊的收了个小徒弟。 小徒弟漂亮乖巧,天赋异禀,姜苑每天养徒弟都十分开心。 直到小徒弟无意中露出华丽的大翅膀。 姜苑:……完蛋,好像不小心把大反派捡回来了。 然后…… 姜苑一个反手,把大反派囚禁了起来。 * 大魔王宋千清重生回了自己弱小无力的年纪。 他站在一众弟子中,正暗搓搓的谋划要怎么杀了日后的人渣师父,一道凉凉的灵光便点向了他。 温柔美丽的女仙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就这个孩子吧。 宋千清掀起眼皮:正是那前世一剑斩杀了他的美貌女仙君。 * “你一日比一日像过去那个高不可攀的淡漠仙尊,而我却一日比一日......沉沦” 本文又名:霸道仙尊和她的小黑花徒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史诗奇幻 一句话简介:乖巧小徒弟变反派了?! 立意:改变命运 1. 第 1 章   云雾渺渺,林海涛涛,…… 云雾渺渺,林海涛涛,有钟鼎之声渐次响起,端的是仙家气派。 姜苑端坐于最高处的白玉椅上,然她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也是怪她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都不懂,结果被她那个面容慈和舌灿莲花的掌门师姐一通忽悠,她就晕晕乎乎地应下了不平等条约,站在了这里。 她麻木地端着架子,认真思考落荒而逃的可能性。 她那掌门师姐言笑晏晏:“玄玉,这些孩子都是此次宗门大比的佼佼者,天资心性无不出众,你之前从未收过徒,我们就不跟你抢了,让你先挑。” 姜苑木着脸,一言不发。 山中草木葱茏,灵气充裕,大片白玉为阶,清灵石为地,天然便是一个巨大的聚灵阵,这等大手笔,也只有天极宗这样的大宗门能支撑得起。 而现在,这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九十九个萝卜头,个个一脸倾慕的望着上方。 作为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天极宗每五年一次的开山收徒大会都是热闹非凡,除了许多资质不凡的天之骄子,不少天赋不那么出众的修士也想拜入天极宗门下,便是只能当个外门弟子也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 想来天极宗的人实在太多,天极宗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完,因此每次开山收徒时都会进行一次大比,最后胜出的九十九人才有机会拜入天极宗内门,由各长老挑选收徒。 而这九十九个萝卜头正是此次大比的胜出者们。 萝卜头们十分激动,因为正在最后一次试炼时,天极宗掌门宣布,此次玄玉仙尊也会收徒! 玄玉仙尊的大名整个修真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言以概之便是——当今修界第一剑修。这世上凡是执剑的修士,莫不想得她哪怕一句的指点。 然而玄玉仙尊性子冷僻,一心只有大道,百年中倒有□□十年都在闭关,也因此从未收过徒弟,若此次能被她选中,那便是玄玉仙尊的首徒,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萝卜头们个个腰板挺直,目光灼热地望着高处的姜苑,一道道火热的目光险些把她烧成个窟窿。 万众瞩目的姜苑此刻心中苦不堪言。 除了师姐的蛊惑外,她也确实有一些别的想要收徒的理由,所以才应下了这份差事,可是—— 她看着这九十九个最多不过十岁上下的萝卜头,心中缓缓流下一滴悲伤的泪水。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明明她过去看得修仙小说里主角们拜师的时候都十好几岁了,怎么轮到她自己收徒就只有一堆小屁孩?她今日若是领一个萝卜头回去,那日后到底是带徒弟还是带孩子? 对于小孩姜苑一向是既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并且她认为自己无需走出此舒适区,还是干脆利落地放弃为好。 她正要向掌门师姐说出自己酝酿已久的瞎话,忽然一道高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等一等,还有这个孩子!他也是第九十九名,并列九十九!”一个鹤发童颜的修士领着一个瞧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急急忙忙地拾阶而上。 “静虚,”掌门鹤如云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掌门,”那位道号静虚的修士一拱手,“这孩子最后一道幻境试炼时出了些岔子,他入的那个幻境远比新弟子考核该入的幻境难,因此出来得晚了些。负责考核的长老开始也没发现,刚刚才为他重新核定成绩,恰巧和现在的第九十九名分数一样,为并列九十九。” “原来如此,”鹤如云点头道,“那让这孩子站好吧。” 忽然多了个竞争者,小萝卜头们纷纷侧目,然而在看清他的年纪后,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个别心高气傲的还不屑的哼了一声。 修道一途,走到最后多半是年纪越大的实力越强,可入门之时却是年纪越小越是容易亲和天地灵气,那些天资出众者无不是小小年纪就能筑基、结丹。如天极宗招收弟子,也只要七到十四岁的,这人年纪这样大,却才是第九十九名,可见天资平平,是他们这波人中最没有竞争力的。 -- 第2页 姜苑却眼睛一亮。 这人实在是扎眼,不仅年纪和身高在一众小萝卜头中鹤立鸡群,连长相也是万中无一的俊秀,令人惊艳无比,饶是姜苑见过无数俊男美女也忍不住在心中吹了个口哨。 姜苑顿时心情大好,但是当然,她最满意的还是他的年纪。虽说年纪大意味着这孩子天资不算上佳,但她收徒自有用意,天资差些或许还更好。姜苑做决定很快,她指尖轻抬,一道柔和的灵光便笼罩住了那少年。 她含笑的声音也远远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 宋千清没想到自己还能重活一遍。 那一场大战发生在仙魔边界处的一片荒芜之地,无数正道修士浩浩荡荡前来围剿他。 宋千清心知自己是个活该不得好死的魔头,那一场仗,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打。 可能还是......不甘心吧。 但是他也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再来一遍的必要。他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已注定,老天又何必假惺惺地再给他一次所谓的机会? 宋千清刚刚清醒过来便是在幻境中,他神魂不稳,幻境感应到他原本强大的神魂,自动调高了试炼等级。 那一刻他当真是分不清是真是幻。 但他到底是多少年刀光剑影间杀出来的一条性命,一个入门试炼又怎能挡得住他。不过到底还是耽搁了一段时间,待宋千清出来时,他已无缘前九十九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离开天极宗,或许是一件好事。可还没等他举步离开,掌事的静虚真人便发现了此处的不对,重一核验,宋千清的名次便倏地向上蹿了几名。 九十九名,仍旧是九十九名。 宋千清几乎想要冷笑。静虚真人殷切地领着他,他无可无不可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命运早已注定,这种细枝末节如何,他已经不在意。 天极宗的诸位长老居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宋千清微微掀起眼帘,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师尊”。 他曾经轻拈几缕白须,端的是仙风道骨,只有宋千清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衣冠禽兽。 看样子又是他要收他为徒,不过没关系,即使重来一遍失去了冠绝天下的实力,但他也早不是曾经愚蠢无能的自己,他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高台上传来如林间清泉一般的动听女声:“你叫什么名字?” 随即一抹清凉的灵光,徐徐笼罩在了他身上。 宋千清瞬间便成了那万众瞩目之人。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愕,无视了小萝卜头们又惊又妒的目光,神色复杂地望向高处。 那女仙君白衣蹁跹,容貌清丽绝俗,仍旧是高不可攀的仙人之姿,此刻她言笑晏晏,温柔地注视着他,可即便是温柔,她眼神中也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宋千清当然知道她。 玄玉仙尊,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个大乘期之一,赫赫有名的第一剑修,他的......半生宿敌。 前世,是她做主将他逐出了天极宗,也是她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仿佛就是须臾之前,他还直面着她寒霜一般的剑锋,和那一刻她古井无波的眼神。 怎么会是她? 她想干什么?收他为徒吗??? 2. 第 2 章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宋千清分明记得前世天极收徒大典上这位高高在上的玄玉仙尊根本就没有露面,他年纪最大天资最差,自然乏人问津,到了最后才被他那“师父”收了徒。 可这一次,他年龄依旧最大,名次依旧最低,依旧身无长物无靠无依,他凭什么能入玄玉的眼呢? 宋千清转瞬间便转过千百个念头,然而在旁人眼中却只当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静虚真人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小声道:“快回话啊!” 宋千清沉默了一下,答道:“弟子宋千清。” “好名字,”姜苑不大走心地赞了一句,“倒是和本尊有缘。” 宋千清目光微凉,心想玄玉编瞎话也真是不讲究,他和她能有什么缘?被她一剑刺死的缘吗? 静虚真人瞧着他这幅木讷的样子心急不已,他是一路看着宋千清克服万千险阻才走到这一步的,深知他虽身世可怜天赋有瑕,但是心性坚韧良善,他对这孩子是有几分真心的疼惜的,因此生怕他惹了姜苑的厌错过这天大的机缘。 他忙一拱手为宋千清说好话:“仙尊有所不知,这孩子是难得的冰灵根,只是天生经脉滞涩所以修行艰难。实则悟性上佳,刻苦坚韧,心性也是良善单纯,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经脉滞涩于修士而言无异于绝症——没钱的绝症。若是能有极品灵丹辅以大能修士的浑厚灵力,再滞涩的经脉也冲开了。只是要想满足这两点要求何其艰难,无数修士因此只能终身止步筑基,无缘再进一步。 但这些对玄玉仙尊来说自然不值一提,只要她愿意收宋千清为徒,那为他解决经脉滞涩一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因此静虚真人并不避讳此事。 果然姜苑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她心中已有了决定:“果然是个好孩子,不知可愿入我门下,拜我为师?” -- 第3页 宋千清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听到了一个又委屈又愤怒的声音:“我不服!” 姜苑垂目,只见发声的正是站在最前面的,瞧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他面上稚气未脱,此刻正一脸气怒的瞪着宋千清,咬牙道:“弟子不服,这不公平!我明明才是大比魁首,天极宗办此大比难道不是考验我等修为实力?” 所有人都被这小少年吓住,一时间满室静得落针可闻。 他这样的年纪修为在姜苑面前就如一张白纸一样,她一眼便看出这孩子年不过十一岁便已是练气九级,差一步就要筑基的修为,看起来确实是比十四岁了还只是练气七级的宋千清强得多。 这样年纪的孩子最是争强好胜,姜苑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你们九十九人站在这里,便是实力。” 那小少年依旧不服气:“既是看实力,仙尊为何要收这样一个废物?不觉得对我等不公吗?” “放肆!”鹤如云第一个忍不住,“谁给你的胆子质疑玄玉?” 小少年被鹤如云的威压逼得跪在了地上,双眼已是含了一泡泪,却仍旧咬着牙一脸倔强。 “荀非章!”,一声怒喝响起,高位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向姜苑欠身道,“都是怪我管教不利,让这臭小子冲撞了掌门和仙尊。” 他说完便瞥了小少年一眼:“荀非章,还不认错!” 原来还是个仙二代,难怪如此张狂。姜苑冷眼望着面颊涨红却只能认错道歉的荀非章,开口道:“本尊如何收徒,自然只看本尊心情。天极之前并未许诺大比第一便能拜入本尊门下,怎么,如今倒要你来指点本尊如何收徒了么?” 这话说得极重,荀非章被吓得一抖:“弟子不敢!” “不敢便好。”姜苑心知他心中多半仍旧不服,然她并无心情去开导一个陌生小孩的心结,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她指尖轻抬,一根翠绿的藤条便缠住了宋千清的腰肢,将他拽到了高台之上,“考虑的如何了?” 台下的弟子们个个眼睛发红,实在不知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恨不能冲上去替他点头。 宋千清想不通她为何要收自己为徒。难道她也带有前世记忆,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可她身上分明没有一丝杀气,更何况以玄玉仙尊的地位,想要杀他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修士又何必如此麻烦? 既然想不通,那不如先试试。 宋千清跪下来行弟子礼:“弟子见过师尊。” “好。”姜苑露出一点笑容,她以前做惯了领导,自然而然道,“小宋啊......” 宋千清一滞,总觉得这称呼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虽说他如今未及弱冠未有字号,但是哪有直呼人姓氏的? “上前来。”她说。 宋千清顺从的靠近了一步。 姜苑修长的手指轻绕,指尖亮起一个繁复的符篆,没入了宋千清额头。 弟子钤印已成,从此他便是玄玉仙尊名正言顺的开山大弟子。 鹤如云也没有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给出了弟子钤印:“你不打算再考察考察,也不再收徒了?” 姜苑心说她可没兴趣再去奶孩子,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高人的淡然:“不必了,小宋很好。” 她这称呼实在是让人听着难受,鹤如云忍不住问:“你为何叫他小宋?” 姜苑心中一突,镇定道:“有何不妥吗?以他的年纪应该还没有字号吧?” “倒也不是不妥......”鹤如云纠结道,“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既然已收了徒,我也不久留了,”姜苑看向自己新鲜出炉的徒弟,“小宋,和为师回逍遥峰。” 她也不等宋千清回应便长袖一裹,一阵清风过去,玄玉仙尊与那走了狗屎运的小子都不见了踪影。 徒留众人憾恨的叹息。 姜苑走了,收徒大典还是要继续进行,只是这最大的奖一开始就大爆冷门地开了出去,众人难免心神不宁议论纷纷。 “你说仙尊是怎么想的呀,收了一个资质这么差的。” “也不算太差吧,他毕竟是冰灵根呢,至于经脉滞涩的问题,对仙尊而言也是举手之劳。” “玄玉仙尊要收徒天灵根不该是最基本的要求吗?他都这个年纪了,已经错过了筑基的最佳年龄,以后想必也难有大成就。” “说得也是,唉,可能仙尊不在意吧。” “真是太走运了,明明还不如我。” ...... 诸多议论姜苑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此刻她看着面前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小徒弟,微微有些发愁。虽说她收徒确实有些别的目的,但既然已经收了他,她还是要负起当师父的责任的。 “你可辟谷了?”她先问了些最基本的。 宋千清略有些诧异。 他如今不过练气七级,完全还是个□□凡胎,如何能辟谷?这些玄玉怎会不知道?难道她脱离此境界太久,已经忘了这些基本常识了吗? 宋千清这样想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尚未。” “哦......”姜苑眼珠一转,问道,“为师不善烹饪,你可会做饭?” 这问题颇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宋千清愣了一下:“会一些。” “那就好。”姜苑心中暗喜,“一会儿我着人送些灵谷灵肉之类的上山,你自己喜欢什么便做些什么。” -- 第4页 “嗯,一个人感觉还是有点寂寞了,”姜苑很为他着想的样子,“以后为师陪你一起用饭吧。” 一起用饭????? 宋千清委实是想不通她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了。 然姜苑并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你随意挑一间喜欢的屋子先住下,为师准备一下再来解决你的经脉问题。” 宋千清眸色暗了暗,恭声道:“是,师尊。” ------------------------------------- 姜苑回到自己的洞府,淡淡叹了口气。 她再探了探内府,果然此时还是只有化神修为。 她穿越后不久,便发现了不少问题,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是这具身体的修为不稳定。 她分明应该是当世最强的大乘境尊者,可姜苑却发现她的修为每日都忽上忽下。 她接连观察了好几天,终于确定这具身体的修为如今是以两个时辰为一周期,不同周期内修为境界随机,最低是金丹,最高便是她本该的大乘。 姜苑搞不清其中缘由,就像她也搞不清自己一个凡人如何能无端端占了一个大乘境修士的身体。 所幸她还残有一些身体本能和一些记忆碎片,能让她先不露破绽地伪装下去。 可这些毕竟还远远不够,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又像是埋了一个地雷,所以她需要一个徒弟,也需要一个是她姜苑而非玄玉仙尊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这个世界和她以前的世界差别太大了,她虽有一些零碎的记忆,可到底还是缺乏许多常识,时间久了很难不露馅,可若是有一个徒弟,那她不光有了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也可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地去打探一些消息。 她在鹤如云这里必须处处小心,可如宋千清这样修为低微,出身不好无依无靠的小修士,即使他发现了什么不妥,她相信他也不敢说出去。 姜苑一边想着,一边照着记忆找了几样疏通灵脉的丹药,静静等待着大乘境的修为再轮换回来,虽说疏通经脉一事化神期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但她毕竟缺少经验,还是稳妥些好。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丑时......三刻。 深更半夜,两百多岁的老师父去敲十四岁小徒弟的门,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的死变态。姜苑“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敲响了宋千清的门。 开玩笑,她好容易熬到了现在,若是不把事情办完岂不是白熬夜了? 一片寂静。 姜苑不信邪地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答。 “睡得还真死。”她无奈地咕哝一声,只得转身离去。 一门之隔。 宋千清在夜色中睁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觉的样子?他静静地听着姜苑敲门,一下.....两下...... 如此深夜,她来找他想干什么?宋千清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他索性不去理会,他想看看这样她会怎么做。 是破门而入还是直接下手?或许她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妥,那她绝不会放过他,她会向从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宋千清还没想好自己是应该拼死抵抗还是束手就擒,就听到了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他满眼不可思议,霍然坐起身来。 走了?这就走了??? 所以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3. 第 3 章   姜苑没想到宋千清会起…… 姜苑没想到宋千清会起得那么早,天刚蒙蒙亮就听到了他在殿外请安喊师尊的声音。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当然早不需要睡觉,此时被迫清醒也没有任何困倦的感觉,只是当了那么多年凡人的巨大惯性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要赖床。 “不必请安,”她说,“你自去做你的事吧,今日可去宗内学堂上课。” 天极宗内对低阶弟子有统一的授课,虽说像宋千清这样已被大能收为入室弟子的不需去这种学堂,但姜苑如今既怕自己露馅也怕误人子弟,哪敢教他,只能让小徒弟先凑合凑合了。 宋千清微一挑眉,愈发确定了玄玉并不是诚心想要收徒。不过也无妨,他也并不是要诚心拜师。 宋千清应了声“是”,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异样。 走入学堂的那一刻,他就感到无数或惊讶或恶意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 宋千清并不在意,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便看到一个年级虽有十五六岁却仍是面带稚气的少年冲他拼命招手:“千清!千清快来这里!” 宋千清仔细想了想,隐约认出这似乎是他上一世曾经的朋友。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自他拜了老东西为师后那家伙便不准他再和其他人深交,再后来他入了魔,更不会再有朋友。 宋千清从善如流地坐到了他身边。 那少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千清,你不是挤进了前九十九名还被玄玉仙尊收为徒弟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师尊叫我来这里听课的。”宋千清淡淡答道。 “怎么会这样?”少年轻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仙尊她难道......千清,仙尊对你如何?” “师尊对我自然是好的,”宋千清随口敷衍着,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这少年的名字,“子默,授课的长老来了。” 冯子默一抬头,果然见长老正一脸严肃地瞪着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 第5页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在授课长老宣布下课后,一群少年少女们便皮猴儿一般迅速窜了出去。 只有宋千清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冯子默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千清,你跟我还要避讳什么,仙尊到底对你如何啊?她为什么不亲自教导你啊?哎呀你快跟我说说啊,我都要急死了。” 宋千清被他扰得烦不胜烦,委实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会跟一个这样的家伙做朋友。 “真的没事。”他按捺着性子,“师尊她事忙罢了。” “真的吗?”冯子默拎包走在他身后,仍旧是不放心。 “真的。” “那就好。”冯子默信了,这心大的家伙很快高兴起来,“我就说嘛,你的性格这么好,不可能有人不喜欢的。” 宋千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的性格好?可他恐怕是天底下最招人厌的一个了。 两人走了没几步便有一个高瘦的青年拦住了他们,那青年面色和善:“是宋千清师弟吗?掌门叫你去一趟。” “好。”宋千清随意答道,转身向掌门所居的问道峰走去。 “哎,宋师弟,”那青年面色一僵,急忙又拦住了他们,“掌门现在不在问道峰。” 此时宋千清若还是看不出他的那点花花肠子,那他那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哦?”他不动声色地笑笑,“那掌门在何处?” “这一两句也说不清楚,”那青年殷勤道,“我带你过去吧。” “好。”也不知这人引他过去到底是何意图,宋千清决定跟过去看看,“那便请这位师兄带路了。” “子默,”他把手中东西递给冯子默,“你先帮我拿回去吧。” 冯子默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我陪你一起过去呗。” 那青年瞥了一眼冯子默,见他只是练气六级的水平,连宋千清都不如便没把他放在心上。 “不用。”宋千清并不打算把冯子默牵扯进此事,“去见掌门而已。” “好吧。”冯子默说,“不过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要找我啊。” 宋千清笑了笑,跟着那青年离开。 他们走得路越来越荒僻,宋千清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开口:“师兄,掌门是在这里吗?” “掌门当然不在这里,”一道跋扈而充满恶意的声音远远传来,“你放心,没人救得了你。” 荀非章。 原来是他。宋千清深感无趣,没想到搞这一出的竟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小孩。 “我听说玄玉仙尊并未教导你,而是把你丢到学堂自生自灭了?”荀非章快意地笑着,“也没给你疏通经脉呀?怎么?仙尊后悔收你这个废物了?” 宋千清根本没兴趣和这家伙掰扯这些:“你若是要说这些,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站住!”荀非章怒喝道,“谁允许你走了?” 宋千清理也不理他。 荀非章的怒火越发高涨,他没想到这个前几天还唯唯诺诺的小废物现在就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拜了玄玉仙尊为师就可以小人得志了吗?仙尊明明就不重视他! 他越想越气,抬手便是一道灼热的火焰朝着宋千清的背后袭去。 宋千清面色一冷,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往左一侧,躲过了那道偷袭。 “运气还真是好啊,”荀非章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小废物居然可以躲过去,“不过你躲过去也好,刚刚是我冲动了,怎么能给你留下伤呢?” 他召出一个风铃样的法器,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有你,我才是玄玉仙尊的弟子!” 摄魂铃。顾名思义便知这法器是专门攻人神魂,恰恰好,宋千清如今修为体质俱是不济,唯有神魂强大。 此处正是荀非章精心挑选的人迹罕至之处,宋千清目光一厉,正准备顺势杀了他,便见一道凌厉剑光从天而降,瞬间便打飞了荀非章......和他。 宋千清:“......” 姜苑:“......” 糟糕,尴尬了。 她以强大的心理素质绷紧了一张严肃的脸,假作无事发生地扶起宋千清,暗暗查探了一番,发现他只是受了轻伤,再对比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起不来的荀非章,还行,也没有完全打偏。 “荀非章,”她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暗地里欺辱本尊的弟子?” “仙尊,”荀非章挣扎着道,“弟子只是......” “不必多说,”姜苑不耐地打断他,转过头看宋千清,“小宋,你待如何处置他?” 宋千清没想到姜苑会问他:“弟子......”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仙尊手下留情!”一老道急急赶来,正是那日维护荀非章的长老道慈。 道慈看了这场景,如何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然而修者子嗣困难,他大限将至却只得这么一个孙儿,又如何能不管他呢? 他只得顶着姜苑冰冷的目光道:“仙尊,此事是我管教不力,但非章他还是个孩子......” “这话说得,”姜苑最烦这种说辞,“我们小宋难道就不是个孩子?” 她手一招,被荀非章藏起的摄魂铃便到了她手中:“能用此物来对付小宋一个修为比他低的修士,可见长老对他的管教确实不力。” 摄魂铃会对修士神识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严重点非死即傻,姜苑是真的动怒了。 -- 第6页 “仙尊,”道慈的腰又弯了弯,“此事是非章不对......” “既如此,我天极自有门规,该当依律处置。”姜苑不愿听他求情,将目光转向一处山石处,“戒律堂何在?” 这一声暗含威压,戒律堂的弟子再不敢躲藏,几乎是瞬息便到了她面前:“参见仙尊。” “将此人带回去,按门规处置。” “是。” “仙尊,仙尊!”荀非章这才真的惊恐起来,他私下对同门动手,还拿出了摄魂铃这种法器,要是按照门规他就完了。 可姜苑说完便没有多停留,她宽大的袖袍卷起宋千清,两人转瞬便回到了逍遥峰。 一小瓶丹药被她丢到宋千清怀中:“吃上两颗应该就能痊愈,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宋千清只需扫一眼,便知这是极品回春丹。回春丹算是较常见的疗伤丹药,可极品回春丹却难得一见,价值极为不菲,即便是他上辈子也没见过几回,没想到现在却被随手就赠了一整瓶,还是用来治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伤。 她不愿教导他,可偏偏又为他出头,还有先前的那一击,总不会是她打偏了,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 姜苑有些心虚,先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教人家导致小宋被看轻,后是因为术法运用不纯熟误伤人家,她这师尊当得也是太不称职了。 好在她已经找到了补救的方法。 姜苑递给宋千清一本典籍:“你明日起就不用去学堂了,先自己修炼这个,若有不懂的就来问为师。” 这是她今日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一本心法,这本心法不仅自身品级高,最重要的是还自带讲解,姜苑研究了一会儿发现她竟也能看懂,顿时便是大喜。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以没有教徒弟经验为由找鹤如云去掌眼。 鹤如云有些惊讶:“你要让你那徒弟练这本?” “有什么不妥吗?”姜苑眼皮一跳。 “也不是不妥,这心法自然是极好的。”鹤如云道,“但这是你自己练过的,你自己应该清楚,这心法如此精妙却少有传人便是因为练这实是不容易,你确定要让他练吗?” 虽说相处时间还短,但姜苑能感觉出宋千清心智远超同龄人,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信心。 当然,绝不是因为她只能教这个了的原因。 姜苑道:“这本《玉清幻抄》是为师自练的心法,你三日内练好第一节,到时候奖励你。” 她没有直言这本心法的难度,怕宋千清先升起了畏难情绪,若是实在不行她再想办法给他换。 养孩子要赏罚分明,姜苑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时间到了没练好也有惩罚哦。” 惩罚? 宋千清捏着那本典籍,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受过很多惩罚。 在他曾经的师父那里,他被关过水牢,受过鞭刑,还吃过毒丹。那老东西有千百种折腾人的方法,硬生生让他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最后变成麻木。 玄玉她,要怎么惩罚他呢? 4. 第 4 章   要让宋千清修炼新的心…… 要让宋千清修炼新的心法,那自然要尽快解决掉他经脉滞涩的问题,姜苑等了一天,眨眼又到了深夜。 姜苑:“......” 不得不怀疑老天是不是在搞她。 夜半三更,姜苑再次敲响了自己徒弟的房门。 这一次房门很快便打开了。 姜苑看了一眼他整整齐齐的衣服和头发,有些惊讶:“你还没睡?” “还没有。”准确说,他是专门在等她,没想到竟真的等到了。 姜苑忽视掉他带着疑问的目光:“那正好,为师来替你疏通经脉。” 宋千清:“.......” 疏通经脉?她几次三番深夜来此,就是为了给他疏通经脉??? 这当然不合理。宋千清自认是个心很脏的人,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玄玉此举一定有阴谋。他心神紧绷,看起来却仍是个尊师重道的乖徒弟:“多谢师尊。” 在来之前姜苑就仔细查询过疏通经脉的方法,也让灵力在自身经脉中流转了好几个周天,但她仍有些不放心,因此丹药都是拿的最好的,反正她也多的是。 “先吃了这个。”姜苑递给他一颗丹药,“吃完后盘腿坐好,打开经脉,不要抗拒我的灵力。” 宋千清暗暗将那枚丹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然而任他怎么检查这也只是一颗极品玉灵丹,称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若非有她,以他如今这穷小子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用不起的。 上辈子经脉滞涩这个问题就折磨了他许久,可如今...... 宋千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丹药吞入了腹中。 玉灵丹甫一入口便化作一股暖流淌入他的奇经八脉,姜苑又抛过来一瓶丹药:“这是固元丹,若是觉得经脉无法承受了就吃一颗。” 宋千清打开一看,毫无疑问又是一瓶极品丹药。 姜苑并未给他多思考的时间,手掌搭在他肩背,磅礴的灵力顷刻便涌入他的经脉。她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经脉滞涩的情况远超出她的想象。 若说一般人的经脉是涓涓而淌的河流,那宋千清的经脉便是各个小长假黄金周中堵成了停车场的高速公路,几乎可算是个实心的。 -- 第7页 姜苑本能地觉得不妥,可她于此事实在是毫无经验,也并未见过别人的经脉情况,因此也拿不准这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他经脉中可供灵力流转的地方实在太狭小,姜苑不得不把灵力收束成绣花针般粗细,慢慢在他经脉中开拓。 这是个大工程,等姜苑疏通完毕后时间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刚刚长舒一口气,便愕然发现宋千清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留下,在地上留下一片水色。 姜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灵力生生冲开经脉绝对是件无比痛苦的事。这样痛苦,可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竟能生生忍住一声不吭,整个过程中未被她察觉一丝异样,这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毅力吗? 他的脸色太难看,姜苑想了想又拿出一枚玉灵丹,手指轻弹丹药便入了他口中。 这玉灵丹乃是最为温淳的一味药,宋千清顿时觉得经脉中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如今他灵力运转畅通无阻,他也可以确认姜苑绝没有给他留隐患。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姜苑一眼,心想难道她是真心要给自己当师尊的? 可他的经脉滞涩,原因与常人大不相同,难道以她的修为也发现不了吗? 然而无论宋千清如何观察,姜苑脸上也并无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默默捏着自己腕脉,不知是该庆幸她没有发现不妥还是该绝望自己的命运无法撼动。 姜苑却并不知道他这些想法,只觉得小宋性情坚忍至此,想必可以练好《玉清幻抄》。 “既然都好了那为师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拍了拍宋千清肩膀,“记得勤勉修炼。” 宋千清目送她离去,只觉得她甚至有点高兴的样子。 她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 时间转眼便到了三日后。 宋千清当然没有听姜苑的话修炼。 那本《玉清幻抄》他仔细看过了,确实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精妙心法,更难得的是很适合他,然而比起修炼,他现在更想知道玄玉会怎么惩罚他。 姜苑看着无辜中又隐隐透露出一丝理直气壮的宋千清,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没练???” “弟子愚钝。”宋千清道。 愚钝?可是你也从没来问过我啊? 姜苑万万没想到前几日还很乖巧的小徒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叛逆起来了。 “你可是有什么别的困难?说出来为师听听。”姜苑试图关心他。 “弟子并无其他困难。”宋千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宋千清。”姜苑沉下脸来,第一次叫了他全名,“你可记得我说过,若是不能完成是有惩罚的?” “弟子甘愿认罚。”宋千清一点也不逃避,这正是他的目的。 姜苑被他的干脆噎住了。 她头疼的揉揉额角,为自己默哀,万万想不到她逃过了不懂事的小屁孩,却亲手给自己迎进了一位青春期叛逆少年。 一时竟分不清是哪种更悲惨。 她最开始给宋千清定了三天的时限也不过是怕他拖延,只要他好好练便是三天没有练完她也不打算真的罚他,可一点没练就纯粹是态度问题了。 “既如此,为师是必要罚你了。”话音刚落,她就手比脑子快的施出了一道术法。 姜苑顿时吓了一跳,她如今也有元婴修为,宋千清如何承受地住她的一击!可术法已经无法召回,姜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灵光正正击中了宋千清,而他也像是吓傻了一样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然下一刻,她的惊吓就变成了震撼,紧接着双肩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笑声也越来越大,直笑得弯下了腰。 宋千清当然不会去躲,他闭上了双眼,已经做好了忍受痛苦的准备,无论是何等恶毒的惩罚,他都能承受。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反而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暖和。 宋千清心中奇怪,缓缓睁开了双眼。 ......好高。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他虽然才十四岁,可是个子一向长得很快,并不比姜苑矮多少,他还从未觉得她如此高大。 宋千清心中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一出口却是一声奶声奶气的,如同撒娇一般百转千回的“嘤”。 宋千清:“......” 宋千清:“!!!” 宋千清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惊恐。 他想要扭头看看自己,却又发现自己仿佛没有脖子一样,稍动一下就十分困难。 这到底怎么了!!!!! 姜苑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更是笑得喘不上气来,她忽然又觉得收徒弟还是很有趣的,并且瞬间想出了以后可以实施的一百零八种惩罚方法。 待她笑够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拿出一个镜子,蹲下来举在了宋千清面前。 “自己看看吧。”她声音里的笑意压也压不住。 明净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宋千清如今的倒影。 雪白的毛发,圆滚滚的身子,还有湿漉漉的乌黑眼眸...... 宋千清心里一梗,差点没厥过去。 他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脆弱,这么愤怒过。 该!死!的!玄!玉! 她竟然!把他变成了一只海豹幼崽! -- 第8页 宋千清心里顿时无法克制地涌起了一百零八种欺师灭祖的方法。 他开始恨她了,他真的开始恨他了?1?7 5. 第 5 章   自从宋千清发现连移动…… 自从宋千清发现连移动都必须愚蠢地拖着滚圆的身子一步一挪时,他就自暴自弃,安详地躺着不动了。 想他宋千清好歹也是威名赫赫的一代魔君,过去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未如此屈辱过,玄玉,好歹毒的玄玉啊!不仅在□□上毁灭了他一次,还要在精神上再毁灭他一次! 歹毒的玄玉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这安详躺尸的样子,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千清睁开了眼睛,愤怒地瞪视着她。 若是上辈子他这样瞪着自己那群手下,那帮不争气的兔崽子多半立时就要吓得跪下来,然而他此刻的愤怒毫无威慑力,姜苑反倒觉得他更可爱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毛茸茸圆滚滚的身躯上戳了一下。 细密的绒毛和绵软的脂肪混合成一种奇妙而绝佳的手感,姜苑没忍住又戳了一下。 宋千清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原地弹了一下,愤怒到唇边的小胡须都在颤抖。 姜苑很没同情心地笑,一下下戳着他肉嘟嘟的身体:“谁让你不好好修炼,活该。” 宋千清真的后悔了,他从未如此后悔过,他怎能想到玄玉比那老不死还要歹毒,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绝不要再忍受如此屈辱! 姜苑还在掰着指头数:“除了海豹我还喜欢小猫、小狗、兔子......,小宋啊,下次你想变成什么呢?” 宋千清艰难而倔强地别过头去,不看她。 他怕他再看一眼就会气到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姜苑却不放过他,又转到他眼前问:“你现在要吃什么啊?鱼吗?生的熟的啊?要不要我把你放到水里自己抓鱼?” 何其恶毒!何其变态! 宋千清气得眼冒金星,大声质问她:“这个鬼样子还要持续多久!!!” 然而他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声羞耻的、响亮的“哼唧”。 宋千清肉团团的身子一僵,悲伤地趴在地上继续躺尸。 他已经发现了,他现在但凡有动静,那就必然是丢人的动静。 “这么大声,你是在骂我吗?”姜苑笑眯眯。 宋千清不理。 “还是你想知道些什么?” 宋千清一动不动。 “唔,你现在最想知道什么呢?是不是最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变回去?” 宋千清悄悄竖起耳朵。 姜苑沉吟:“大概还要三个时辰......吧?” 吧????? 宋千清再次被气晕。 姜苑无辜地眨眨眼,她是真的不确定啊,这个局面又不是她主动想要造成的。 虽然她也很乐见其成就是了。 “好了,别在这趴着了。”姜苑伸手一推,宋千清就被推得咕噜噜滚了一圈,他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用自己这点可怜的灵力赶紧冲破她下得禁制。 可是那个人像是发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玩具,兴致勃勃地绕着他又转了一圈,好奇道:“你不热吗?” 宋千清几乎无奈了。 上一世虽说与她半生为敌,可真正见过面的次数也并不多,每次见到她时,她都是一副万事不入眼的冷淡样子,他怎能想到她私下里居然还是这么一个有些跳脱的性子? 他热自然是热的,可他现在根本不想理姜苑,才不要自己送上门去给她嘲笑。 于是他依旧是一滩安详的肉饼。 “太热了。”姜苑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我去给你找个水池子。” 她说完望着宋千清敦实的身材犯了一下难,仔细回忆了一下这辈子看过的《动物世界》,艰难地寻找了一下他现如今身上可以称之为脖子的地方,揪着他的后勃颈就把他拎了起来。 宋千清:“!!!” 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心如死灰复燃,愤怒地挣扎了起来。 “别闹。”姜苑跟他讲道理,“你难道不想泡水吗?”这样热的天,她都害怕把宋海豹晒成鱼干了。 不想,他一点都不想,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当咸鱼,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 可惜姜苑的动作实在太快。 她眨眼间就到了后山的小河边,手一松就要把宋千清扔进河里。 宋千清大惊失色,奋力向上一跃,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他在半空中就变成了人形,少年的身姿比海豹修长的多,他大半个身子无可避免地落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将他上半身也淋了个湿透,与此同时他重心一个不稳,就载在了姜苑怀里。 姜苑:“......” 姜苑下意识的伸手一揽。 少年的白衣被湿透,隐隐显露出清瘦柔韧的身躯,沾了水的肌肤在阳光下越发白得耀眼,唯有乌黑发丝中露出的一点耳朵红若云霞。 姜苑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注意到他耳尖点缀着一颗殷红的小痣。 她心一跳,双手莫名地收了收紧。 空气一时凝滞,宋千清反应极大地一把推开她,恼羞成怒地瞪她一眼,扭头便跑得不见踪影。 -- 第9页 “啧,”姜苑摇摇头,“臭小孩。” ------------------------------------- 宋千清就这么躲了姜苑整整两天。 姜苑也不找他,最后她站在树梢上轻轻笑了两声:“三天后练不完第一节继续接受惩罚哦。” “唰”一声宋千清出现了,脸上的神情更加沉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苑很善良地没有给少年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再压一根稻草,很有师尊架势地道:“不要偷懒,不懂的为师为你解答。” 宋千清闷声闷气地应了声“是”。 “也不许再躲我。”姜苑笑道。 “没有躲。”宋千清白净的面皮上又泛起一丝红晕,故作镇定道,“弟子只是去做饭了,正要请师尊用膳。” 姜苑心中一喜,这小子可算是馋了,她还以为他真准备拿辟谷丹当饭吃呢。天知道,自从她来了这里后除了几颗灵果就再没能吃到一口东西,虽说不饿,但实在是馋呀! 桌案上摆着两菜一汤,一道芙蓉鸡片,一道清炒时蔬,还有一碗排骨莲藕汤,俱都散发着袅袅热气,且都卖相极佳。 没想到他的厨艺居然这么好,姜苑看一眼赏心悦目的小徒弟,再看一眼更加赏心悦目的饭菜,顿时觉得这个徒弟收得还是很值得。 “看起来很不错啊,”她笑眯眯地坐下,“你也别傻站着了,快坐下吃吧。” 不仅是卖相不错,味道也十分好,尤其是那道排骨莲藕汤,汤清而鲜,藕粉而糯,着实是美味非常。 “你小小年纪,厨艺怎得如此之好?”姜苑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宋千清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父母去世后,慢慢就学会了。” 姜苑手一顿:“抱歉。” “师尊何必向我致歉?”宋千清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他总觉得近来玄玉平易近人的有些过了。 姜苑扯开话题:“我没有收过徒弟,不甚有经验,你若是有什么缺的记得告诉为师。” 她说这话时甚至没有看他,可宋千清却偏偏觉得她此刻是真心关心他的。 真是疯了,他别开眼,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6. 第 6 章   姜苑刚回到洞府就看到…… 姜苑刚回到洞府就看到了鹤如云,她唇边噙着的笑意淡了下去:“师姐。” 鹤如云的目光却一直落下她床头放着的一盏阿犀角灯上,良久,她叹了口气:“阿苑,你还没有放下吗?” 姜苑心中一紧。 自她在此醒来后,这盏犀角灯就放在这里,虽看起来随意,可姜苑却知道这小小的犀角灯旁下了多少的禁制,除了她本人恐怕这世上再无人能拿起。 果然,这是一个对原主很重要的东西吗? 姜苑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睫轻叹了一声。 “阿苑,”鹤如云温声道,“你听师姐一句劝,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自己也早知道一切已无力补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她握住她的手:“你是我们这一批弟子中天赋最高心志最坚的一个,如今尚且年轻,我们都认为你是当世最可能飞升之人。阿苑,修道修心多年,你还不能放过自己吗?” “我知道了,师姐。”姜苑低声道。 鹤如云忧心地望着她,又是一叹。 “师姐今日找我有何事?”虽然理智上还想探听更多,可一来她怕多说多错露了马脚,二来......她几乎是本能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鹤如云有些无奈,但也知道她一向如此,于是便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看看你,你之前没有收过徒,感觉如何?” “挺好。”姜苑笑了笑,“小宋很乖。” “对了师姐,那个荀非章最后如何处置了?”姜苑问道。 鹤如云道:“送去思过崖三个月。这算是很重了,他境界不稳,回来之后修为下跌尚且是小,这孩子原就心性不佳,若是自此有了心魔那这一辈子也算是看到头了。” “那这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姜苑淡淡道。 “你呀,”鹤如云虚点了点她,“还是这个样子,护短的不得了,几个小弟子之间的争斗倒能惊动你出手。上回下山出剑还是三十年前平东海海妖呢,这次就变成小孩儿打架了?” “我这回也没有出剑,”姜苑下意识地辩了一句,“再说这也不是简单口角,小宋若真是被摄魂铃伤了元神,便是我也难为他恢复。” 鹤如云也无意跟她争辩:“好在这回过后再也不会有不长眼的觉得你对这个徒弟不上心了,你这样护短以后也没几个人敢欺辱他,你可以放心了。” 鹤如云今日来此本也无什么大事,她事务繁忙,看了姜苑后便要离去了,她刚踏出殿门忽然回头:“阿苑,师姐望你逍遥。” 说完她不待姜苑回答,转身离去。 姜苑怔怔望着她背影远去,慢慢转身走到床边,伸手拿起了那盏犀角灯。 这还是她第一次拿起这盏灯。这些天来原主过去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清晰,可她却偏偏对这盏灯毫无印象。 在拿起灯盏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尖锐的悲愤自神魂深处涌起,竟让她一时无法自己。 “师尊?”宋千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情绪。 姜苑只觉灵台一凉,怔忪地望着手中灯盏。 -- 第10页 “师尊可还好?”宋千清问道。 “无事,”姜苑摇头,“你怎么来了?” 宋千清却没有正面回答她,他的目光亦落在那盏犀角灯上。 “这灯......”他犹豫道,“师尊可否借我一观?” “放肆!”姜苑心中无端涌上一股被冒犯的怒气,她眉目冷然,“宋千清,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宋千清愣住了。 自姜苑收他为徒以来,虽说她时常会做些让他琢磨不透的事,但他总归觉得她待他......是好的。 他经历过地狱,他更能察觉到善意。 不知不觉中,他满心的防备甚至都卸下了一点,否则,他不会开口。 可是她却...... 他望着她冰冷的眉目,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的那个玄玉仙尊。 “去门外跪一个时辰。”姜苑余怒未消,背转过身不看他。 殿内一阵寂静。 良久,宋千清恭声道:“是,师尊。” 姜苑怔怔立着许久,她脑中无数的记忆碎片轮番交替,一时间是她在现代的,一时间是玄玉仙尊的。 她过去也常会想起一些玄玉的记忆,可从未像此时一样,如此真实,如此感同身受,就好像......她真的经历过那一切一样。 杂乱的记忆终于平静下来,姜苑颓然躺倒在床上,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她感觉许多事情似乎比她过去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忽然她一拍脑门,想起一桩事来。 宋千清! 姜苑急急走到门外,果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跪得笔挺的身影。 她暗骂自己一声糊涂,赶忙走到他身边。 “小宋,快起来吧。”姜苑轻声道,“方才是为师心情不好,你并无错处,快起来吧。” 宋千清却没有立刻起身,他抬起头望着姜苑:“才过去了半个时辰。” “是我的错。”姜苑有些愧疚,她蹲下身扶起宋千清,“为师向你道歉。” 宋千清这次没有抗拒,顺从地任她扶起。 他动作什么顺畅,可姜苑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膝盖受了不轻的伤。 她门前并非普通砖石,具有锻体磨炼之效,以宋千清的修为,又未做任何防护,这样跪上半个时辰不受伤才怪。 姜苑心中越发自责,她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那叶子倏然变大,小船一样托起宋千清让他不用自己行走:“我知道你受伤了,我先帮你疗伤。” 树叶载着宋千清回到殿内,轻柔地将他放在床边。姜苑并指如刀,灵力在指尖吞吐,划开了他的裤管。 入目是一片惊心动魄的青肿。 姜苑轻“嘶”一声,问他:“疼吗?” 宋千清摇头:“不疼。” 姜苑拿出一瓶药膏,在手心搓热:“我给你揉药,会有些疼,忍着点。” 这一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宋千清看着半蹲在身边为自己疗伤的姜苑,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委屈。 他问她借那犀角灯,只是因为觉得有些眼熟,并未存任何不可言说的恶意。 可他很快又唾弃自己的这点委屈。 他和她,上一世是宿敌,这一生是师徒,可他们走到最后的结果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清楚。 宋千清,他骂自己,你可真是个贱骨头,稍得了一点好,立刻便得寸进尺,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 可真是不要脸。 “师尊,”他一边骂自己一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姜苑一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为什么?”宋千清固执道。 姜苑想了想,说了一部分实话:“我不喜年纪太小的孩子,觉得太过麻烦。你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那是你经脉滞涩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修炼到这一步足以见你是个坚韧刻苦的人,我收你为徒,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于我们不是两全其美吗?” “就因为这个?”宋千清难以置信。 “是啊。”姜苑给他把药揉开,她收徒虽有些别的目的,但是选了他确实是这个原因,“不然你以为呢?” 他以为...... 宋千清忽然觉得他以为的种种,都无比可笑。 “师尊,”他说,“这次是我的错,师尊罚我,我没有怨言。” “小宋。”姜苑无奈道,“不要闹脾气,你若是不开心,我送你一样法宝,明天再带你出去玩可好?” 宋千清想笑。 她还真把他当孩子了。 他没有解释,只是摇摇头:“弟子没有不开心,只是经脉既已疏通,弟子还是要先勤加修炼。” 徒弟要修炼她自然不会阻拦:“好,若有不懂记得来问我。” “是,师尊。”宋千清施礼,毕恭毕敬。 7. 第 7 章   姜苑发现宋千清说修炼…… 姜苑发现宋千清说修炼还真的是非常努力在修炼。一日里除了三餐时间外几乎都是苦修不辍,且他对自己很下得了狠手,后山的锻体池日日都能泡上两个时辰。 他好像从未像一般小孩贪玩偷懒,姜苑回忆自己的学生时代,她已算得上是很自律了,但也难做到宋千清这个地步。再加上他天赋极好,悟性上佳,没过多久就突破了练气境。 此间修士分为练气、筑基、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十二大境界,而迈入筑基才可说是真正入了修道的门。 -- 第11页 既已入了门,当然该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天极有一处藏剑阁,里面是天极数千年来的收藏,其中不乏极品仙剑,据说玄玉仙尊的宝剑“灵阿”就是自藏剑阁取出的。 但也并非人人都能去藏剑阁,要想去藏剑阁取剑,先要过一十二道关卡——以一柄木剑,战胜十二个守擂人。 守擂人与取剑者同为一个大境界,但在小境界上比取剑者只高不低,且他们是可用自己的宝剑的,因此想要过这十二道关卡并非易事。 但姜苑对宋千清很有信心,只有她最清楚,宋千清的天资几乎到了一种恐怖的境地。她上辈子养花把仙人掌养死,养狗养成狗见愁,还从未在“养”之一字上体验到如此大的成就感,一时把持不住,把自己现在习通习会的通通交给了他,而宋千清也丝毫没有让她失望,不仅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融会贯通,甚至还可以举一反三。 因此姜苑可以很自信地说,虽然宋千清进境筑基不久,但筑基境内能战胜他的,寥寥无几。 这十二道关卡,难不住他。 玄玉仙尊的首徒要上藏剑阁取剑的消息在天极内引起轩然大波,原因无他,宋千清才拜师多久啊?时间不过月余,够学会一套剑法吗?他就已敢上藏剑阁了? 这些议论姜苑当然不知道,她悠闲地靠在树下,身边还放着一盘宋千清炒好的瓜子,手掌轻抚便有水镜荡开,正映出宋千清的面庞。 他一剑寒芒吞吐,携万钧之势向对方攻去,对方在他的汹汹剑气下已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便结束了这场战局。 场外传来众人嘶嘶吸气的声音,姜苑一看,这已是第五场了。 “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呀。”姜苑轻轻扬眉。 宋千清这十二战,可谓是势如破竹,他剑意凛冽,含一往无回之势,对战者往往为其剑势所压,根本发挥不出自己完全的实力,倒叫他赢得痛快。 整整十二场,竟无一人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惊掉了围观群众的下巴。 一个小弟子失魂落魄道:“当初仙尊收徒时我还不服气,觉得自己样样比他强,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仙尊慧眼识珠,我实是比不上他。” “谁说不是呢,”他的同伴亦唏嘘道,“这么看来他还真是被经脉滞涩给拖累了,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个天才,他能遇上仙尊也是他的造化了。” 藏剑阁的长老也颇为惊讶:“不愧是玄玉仙尊的弟子啊。” 他伸手一指:“请吧,能拿出什么样的剑就看你的造化了。” 宋千清正要迈步,却闻一道空灵的女声悠悠传来:“不必了,回来罢。” “是仙尊?!” “仙尊为什么叫他回去啊?”众人皆哗,议论纷纷。 宋千清却抿起了一丝笑:“是,师尊。” 他把手中木剑向空中一抛,足尖轻点便稳稳踏于剑上,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手又让围观弟子们瞪大了眼睛:“御剑?不是筑基才能开始学御剑吗?他筑基才几天就学会了?” “亲娘嘞,这人还要不要人活啊!” 还有胆子大的弟子跑去问藏剑阁长老:“长老,宋千清明明赢了比试仙尊为什么还要把他叫走啊?” 那长老一边泛酸一边歆羡道:“以仙尊的身家又何必让她的弟子来藏剑阁碰运气?天下十把好剑倒有五把收藏于仙尊之手,她让宋千清来只是为了锻炼锻炼他罢。” 世间剑修谁不是爱剑如命,他这话登时拉了一批人下水,陪着他一起酸到五官扭曲。 藏剑阁长老没有说错,姜苑确实没打算让宋千清去藏剑阁内取剑。 纵然天极底蕴深厚,收藏名剑无数,可最好的那一批剑又岂会让他们这样的小弟子随意选去?藏剑阁真正宝贵的第九层轻易不会开启,然九层之下皆不如她手中收藏。 她要宋千清去挑战这十二关,一是锻炼锻炼他,二是验证一下自己对他实力的判断。 如今看来,她判断无差。姜苑看了看自己素白的掌心,她觉得,自己对这身体的灵力修为掌握得越发纯熟了。 “师尊。”她正思量间,宋千清已回来了。 “不错,”姜苑对他绽开笑容,“很是给为师长脸。” “是师尊教得好。” “行了,别嘴贫。”姜苑弹他一个爆栗,“知道为师为何叫你回来么?” 宋千清心中其实隐隐有猜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知。” “藏剑阁内藏宝最多,但是九层之下无精品。你修剑天赋极高,完全可以从现在就开始熔炼本命宝剑。须知宝剑有灵,你越早开始与它磨合,将来想要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就越容易。”姜苑给他解释,“所以不要去用藏剑阁的剑,不好,将来若是再换剑反而耽误你。” 宋千清心想,若是叫天下剑修听见她对藏剑阁如此不屑一顾,想必要气到吐血三升,可她是玄玉,她说这话就是理所当然。 姜苑领着他走到一树木葱茏之处,她双手结出一道繁复的法印,半空中光芒一闪,别有洞天。 一弯泛着碧色的湖水出现在他眼前,这湖水美如翡翠,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威压隐隐,让人不敢靠近。 “这是洗剑池。”姜苑道,“里面起码有五把不输‘灵阿’的宝剑,能得哪位的认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 第12页 “可是灵阿,”宋千清低声道,“不是天下第一剑吗?” “你说它?”姜苑笑了,“它倒也没有那么出息。”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自己识海深处响起一声重重的“哼”。 姜苑一愣。 随即更清楚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还带着点小孩子的奶声奶气:“姜苑,坏人,偷偷在背后说我坏话!” 这是......传说中的剑灵? 姜苑不动声色,在识海内回应它:“我说错了吗?” “对不对的你也不能那么说呀!”那声音耍起赖来,“你会不会说话呀?” 姜苑置之不理,对宋千清道:“不同宝剑各有所长,灵阿自然是第一等的宝剑,但若说哪一把剑是天下第一剑,恐怕找一堆剑修来吵上个三天三夜也吵不出结果。” 不,宋千清在心里默默反驳,灵阿就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当然,他更清楚,之所以有这个公认,是因为它的执剑人是天下公认的第一人。 “灵阿主杀伐,许多人驾驭不了,那于他们而言这就还不如一把普通的剑。”姜苑继续道,“你选剑,要先明白自己的道,才能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你的。” 他的道......宋千清眼底泛起一丝迷茫,他的道是什么呢? 说来好笑,他修了数百年,却从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道”。也是,一个魔头,又从何谈“道”呢? 姜苑把的茫然尽收眼底,她话音一转:“当然,在你这个年纪这个修为,也没人想得清楚自己的道。但同样很多人不知道的事,虽然还未能领悟,未能融会贯通,但每个人的道自修炼的第一天的有了,区别只在于能否领悟,能否坚持。” “宝剑有灵,”她不给宋千清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趁他不注意便一把将他推下了湖,“坚守本心,不要为名剑动摇心神,不必你选剑,是剑来选你。” 冰寒刺骨的湖水立刻包裹住了宋千清的每一寸皮肤,他只记得姜苑的话。 “不必你选剑,是剑来选你。” ------------------------------------- “说吧,”把自己的徒弟推下了湖,姜苑镇定自若地试探起了剑灵,“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好狠的心,”剑灵抽抽搭搭的,“我和你一起闭关了这么久,到现在损伤还没完全修复,也不能化形,你竟一点也不心疼我,也不想我吗?” 姜苑眨眨眼,心想果然,玄玉如今修为这样不稳定,甚至被她这个凡人上了身,她之前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是以她的修为,会受这样的伤必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姜苑这些时日来暗暗打探,却从未听说近一百年来修界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又如何?”她不紧不慢道,“有什么好想的?” “你!”剑灵气绝,“我就知道你这女人最冷心冷肺!咱们可是......可是......” 剑灵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我,我是怎么陷入休眠的?” 这你问我???姜苑险些被气笑了,她算是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个不靠谱的。 她扭头不再理它的聒噪,专心地望着湖面。 剑灵依旧不安静:“你怎么想起来收徒了?” “想收就收了。”姜苑敷衍。 “还说我不是天下第一!”剑灵开始翻旧账,“我倒要看看你那徒弟能取一把什么剑上来?比得上我才怪呢。” 它正叽叽喳喳,忽然平静的湖面水花溅起,少年手持长剑踏波而来。 姜苑凝神一看。 定光。 制以五行,生生不息,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乃君子之剑,更乃王者之剑。 8. 第 8 章   “不错。”姜苑赞道,…… “不错。”姜苑赞道,“是把好剑。” 宋千清看着手中长剑,迟疑道:“这是......定光?” “没错。”姜苑道,“你能得到定光的认可,这很好。” 神剑定光,乃上古人皇携五行造化,持天地四时所铸,姜苑说它不输灵阿,并无一丝夸张。 可宋千清却觉得手中剑柄滚烫难忍,破天荒地手足无措起来。 他知道姜苑对他是不错的,可是这样一柄能让天下剑修抢破头的宝剑,她也可以这样轻易地给他吗? 他过去的师父有时会假意赏赐他一些东西,可若是他接了,他便会斥他贪婪,再借故打他一顿,或是罚他为他试毒。 可宋千清不需去揣摩姜苑的神情,就知道她不会是这样。 她是真心要将这神剑赐他,赐给她的徒弟。 可他到底,不能一直是她的徒弟。 宋千清咬牙,双手捧剑至她眼前:“弟子不敢受师尊如此重赏,请师尊收回定光。” 姜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灵阿剑灵先鬼叫了起来:“我的天!这还有不要的,姜苑你这徒弟脑子不好啊!” “小宋,”姜苑皱起了眉,“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我徒弟,我赐你一把剑而已,你何必如此?” 灵阿又忍不了了,它直接从姜苑识海中跳出来,大声嚷嚷起来:“什么叫一把剑而已!我们是很尊贵的好吗!” 宋千清猛地看到幽灵一样飘着的灵阿,心里一惊,手中剑招已下意识地向灵阿劈去。 “啊啊啊啊啊!”灵阿散逸成了一朵幽灵云,“姜苑救我!我现在没有实体用不了术法!” -- 第13页 姜苑:“......” 她心累地挥手,替它挡下宋千清的攻击。 “闭嘴,”姜苑不耐烦地斥它,“你如此聒噪,和尊贵两字有何干系?” 灵阿:“......” 它委屈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宋千清满腔的沉重被莫名冲散,他茫然道:“师尊,这是?” “这是灵阿剑灵,”姜苑颇感丢人,“以后你和定光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也会育出剑灵。” 说起定光,宋千清又重新捡起之前的话题:“师尊,我不能......” 这家伙,还没完了。 姜苑懒得和这突然犯倔的小子争论,她一挥长袖直接把他送走:“去摘星殿。” ------------------------------------- 摘星殿,是天极宗为弟子发放任务的地方。每位弟子筑基取剑之后,便有了来摘星殿领取任务的资格。这些任务对于天极弟子来说既是历练,任务所得的宗门贡献也可换取修炼材料,因此弟子们都十分乐意来领任务做,摘星殿前往往人流如潮。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宋千清从天而降。 姜苑使得力有些大了,若不是他反应快,险些就要落在摘星殿的匾额上,现在好了点,只是落在了大门中央。 可惜依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凭借宋千清的强大神识,他甚至还能听见这些弟子们自以为小声地议论他。 饶是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了,宋千清轻咳一声,假若无事发生地步入殿中。 姜苑送他来摘星殿,很显然是要他领任务,宋千清只得压下满腹思绪,认真挑选起来。 忽然他眼神一冷,拿起了一块发任务的木牌。他看着这木牌的时间太久,久到掌事的弟子心中起疑:“这位师弟?” 宋千清如梦初醒,申领了这个任务,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转身就走。 ------------------------------------- “永宁村,从三个月前时有村民无故身亡,怀疑有魔修作祟......”姜苑慢慢地念着,看向宋千清,“你打算做这个任务?” “是。”宋千清道。 姜苑又看了看,这任务除了宋千清外还有三个弟子申领,修为最高的是一个心动境中期的弟子,当下就拍了板:“好,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宋千清惊讶地睁大了眼,“师尊要和我一起去?” “怎么?”姜苑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不欢迎吗?” “不,不是。”宋千清赶忙否认,“只是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师尊大驾?还是说......师尊发现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得真多。”姜苑嗔他一眼,“就这么几行字,我能看出来什么隐情?” “那师尊为何要去?”宋千清拧紧了眉。 “因为为师不放心你啊。”姜苑漫不经心道。 当然不是。 她还不至于是这么撒不开手的家长。但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灵力掌握地越来越熟练,可修为不稳的问题却没有一丝一毫改善,天极藏书无数,她也把该翻阅的都翻阅了一遍,可还是找不出一点头绪。 姜苑思来想去,觉得闭门造车不是办法,她还是要多出去找找,兴许能找到别的线索。 可她修为不稳到底是个大问题,若是去了险境却突然修为下跌那多半是要阴沟里翻船,不如先跟着这些小弟子出去一趟,索性她还从未自己出过天极宗,于此世间事也有诸多不懂之处,这一趟就当是见世面了。 且天极宗申领任务也是有讲究的,这里修为最高的是一个心动境中期弟子,说明此事最难不过也是一个心动境便能解决的,而她修为最低时也有金丹境,根本不必担心。 她随口一句敷衍的话,却敲得宋千清心口巨震。 他其实是不太相信她这句鬼话的。 这世间师徒何其多,没听说过那家师父会因为不放心而亲自和徒弟一起出任务的,更何况是玄玉这样身份地位的大能。 他告诉自己,她一定是有自己别的考量,他最多最多只不过是她考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顺手而为。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心底因她这轻飘飘一句话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宋千清上辈子共活了一百二十六年,在这对于修士而言可称短暂的生命中,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漫长的恶意。 自从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再微不足道的好,于他而言也成了无比奢侈的东西。 更不要说是像玄玉这样的人。 她是威震天下的第一剑修,世间多少人愿意匍匐在她脚下求她一顾,可她偏偏这样待他。 哪怕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可他又怎能不珍而重之呢? “师尊。”宋千清喃喃道,“我报答不了你。” “我要你的报答做什么。”姜苑轻笑,话语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真心,“你是我的徒弟,只要你好,我自然开心。” 宋千清傻了一样,呆呆看着她。 “去吧,”姜苑趁着他的个子还没有超过她,拍了拍他的脑袋,“快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们就出发。” ------------------------------------- 第二日姜苑变幻了容貌,化做一个白净清秀的女修,连修为也压制到了和宋千清一样的筑基期。 她看了眼等在山门前的另外三名修士,两男一女,一个心动境中期,一个融合境初期,一个融合境中期。那个心动境的弟子率先招呼道:“在下段鹤年,师弟师妹们好呀。” -- 第14页 段鹤年身着青衣,腰佩长剑,容貌俊秀,温润可亲。他笑吟吟地看着宋千清:“这位宋师弟我们天极内怕是无人不知了,只是不知这位师妹......” 姜苑点了点头:“在下江烟。” “原来是江师妹,”段鹤年道,“你约莫也不认识我们几人,这位师弟叫司徒曜,你听他名字就知道了这是个玩火的,至于这位师妹.....” “我叫薛盼儿,”那小姑娘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嘻嘻道,“可真是太好了还有一位师妹陪我,不全是臭男人们。” 臭男人之首段鹤年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薛盼儿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人既已齐了,我们就出发吧。”段鹤年自觉担当起了队长的职责,“一路上要多加小心,现在我们还没出天极境内一切尚还安全,等出了天极可就一切都说不准了。” “尤其是宋师弟和两位师妹,”段鹤年温声道,“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出门历练,更是要多加小心,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我。” “多谢段师兄。”宋千清道。 宋千清本想走在姜苑身边,可谁承想那薛盼儿是个自来熟的,早就不由分说挽住姜苑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了起来,倒让宋千清插不上话。 “江师妹,原来你也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啊,不过你看起来好冷静,不像我,我其实心里怪怕的。”薛盼儿小声道。 “不用怕,”姜苑不负责任地给段鹤年甩锅,“有段师兄呢。” “段师兄是很厉害啦,但我们这回可能要对上魔修呢。”薛盼儿抱紧了她的胳膊,“我还没见过魔修呢,不过听说他们都好可怕,有些魔修还以吃人为乐。” “这种还是少。”姜苑给她解释,“魔修也是和我们一样要辟谷的,他们抓到修士多半只会吸食掉元神灵力,不会吃肉的。” 薛盼儿苦着脸:“江师妹,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吗?” 姜苑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正要再正经安慰她几句,却忽然冷了脸色,一道剑气直劈薛盼儿面门:“什么东西?” 9. 第 9 章      姜苑的剑气凌…… 姜苑的剑气凌厉至极,薛盼儿登时便被吓得呆住,居然连躲都忘了躲。而那道剑气擦着她的头顶直直钉入了身后的树干,薛盼儿一回头,便见一个死不瞑目的巨大蛇头吐着信子和她对视,那双水汪汪大眼睛里的“水”顿时化作实体顺着眼角狂飙,与此同时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响彻了天空。 走在最前面的段鹤年被她的尖叫吓得一抖,转身正要提醒小师妹稳重,便也和那蛇头来个亲切对视,他倒吸一口凉气,两眼放光地冲了上去:“这是百草苦胆蛇?” 百草苦胆蛇,不是什么顶厉害的妖兽,唯有两样闻名,一是其行踪隐匿不易被察觉,二是其身上苦胆,是一味极好的入药材料。 好巧不巧,段鹤年正是一个有着炼丹爱好的剑修。他当即见猎心喜,对姜苑道:“江师妹可需要这苦胆?若是不要卖给我可好?” 他这样一说,姜苑忽然表情一僵,因为被他这么一提醒,姜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玄玉仙尊的收藏中,法宝丹药符篆功法都甚多,唯有一样少得可怜,那就是灵石。 原因也很简单,修为地位到了玄玉仙尊这个地步,灵石早就没什么用了,她所拥有的那些收藏更不是可以用灵石来衡量的。 但是姜苑不一样啊,她手里要是没钱就总觉得缺点什么。 于是她收回推辞之言,欣然道:“不需要,师兄按市价给我就可以了。” “好。”段鹤年很开心,干脆利落地给了姜苑八百灵石。 姜苑也很开心,她看着段鹤年小心翼翼地剥着苦胆,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我之前看过一本游记,里面说这百草苦胆蛇的肉质十分鲜美......” 宋千清顿时就听懂了。他很识趣地接话:“那我一会儿就把它料理了,正巧已是正午了,我们用过饭后再赶路。” 这话说得实在是稀奇,不仅薛盼儿瞪大了眼睛,连专心致志剥苦胆的段鹤年也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纠结半晌,仍是觉得自己作为师兄应该提醒一句:“宋师弟啊,你,你和江师妹俱已筑基,应该开始学着辟谷了。你若是腹中饥饿,师兄这里还有辟谷丹,你们尽可取用。” “是呀。”薛盼儿也凑上来,“吃多了凡事体内会积杂质,是不利于修行的。” 这个姜苑当然知道,但只要有玉髓丹,再吃这些本就带有灵气的食材那不仅不会于修行有碍,反而有利于灵力增长。当然,玉髓丹昂贵,一般弟子都舍不得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如此奢侈,但姜苑玉髓丹多到可以拿缸装,她当然不必有此顾虑。 但这话不好由她一个平平无奇的筑基弟子说,于是宋千清道:“无妨,有玉髓丹便不碍事。” 其他几人纷纷被他的财大气粗镇住,司徒曜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口腹之欲都克制不住,就这还是玄玉仙尊的徒弟?” 宋千清才不理他的阴阳怪气,见段鹤年已剥好了苦胆就接过蛇身,利落地处理起来。 他将蛇肉片成薄片,再将蛇骨斩断。现架起的石板上薄薄刷了一层油,雪白的蛇肉放上去,顿时发出“滋滋”的声响,一把香料撒上去,扑鼻的香气立时升腾起来。 -- 第15页 宋千清这边烤着肉,那边也没闲着。他支起一口小锅,将已经煎得焦黄的蛇骨放入锅中,再倒入滚烫的沸水,只听“刺啦”一声,汤汁几乎立刻变成了浓郁的奶白色,他稍微调小了火,盖上锅盖继续炖煮。 相对于汤来说烤肉好的很快,宋千清找出一片菜叶包裹着烤到油亮金黄的蛇肉递给姜苑:“尝尝?” 姜苑顿时眉开眼笑:“闻着就很香!” 闻着确实很香。 尤其是烤肉的香味,霸道又不讲理,拼命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一个劲地钻进鼻子中,直把段鹤年几人闻得抓心挠肝。 也不知是他们太久没吃过东西,还是宋千清厨艺太好,这怎么就能这么香! 薛盼儿最无所谓面子,她偷偷数了数自己的丹药瓶,蹭啊蹭地蹭道姜苑身边,她也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像个乞食的小动物。 姜苑忍不住笑了,大方地分了一些给她。 薛盼儿开心地一蹦三尺高,甜甜道:“谢谢江师妹。”又小声道:“谢谢宋师弟。” 宋千清的手却一顿。他只是,只想做给师尊吃。 然而也是师尊给出去的,宋千清闷闷地“嗯”了一声,一边手上继续撒调料,一边很是小心眼地瞪了那三人一眼,希望剩下这两个能记住自己之前说得话,这蛇又不大,若是五个人吃师尊怎么能吃得够。 司徒曜最先受不住,然而他又最好面子,如何能忍受自打脸,抬腿就走,留下一句:“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危险。”段鹤年倒是没有这么好面儿,但他自认了大师兄的身份,又如何能不在师弟师妹们面前端住表率,只得一边辛苦忍受一边安慰自己算是锻炼意志了。 于剩下两人来说漫长的一顿饭终于结束,这段时间他们虽恢复了体力,心里疲累却更甚。 段鹤年咳了两声:“既已休息好了,那我们就上路吧,脚程快的话今日晚上就能到永宁村了。”他心里默默想着,这回脚程务必要快,可不能再让宋师弟和江师妹还有时间打猎和烤肉。 于是几人接下来的时间都全力赶路,只是令段鹤年惊讶的是,他的速度已让司徒曜和薛盼儿都有些疲累了,可修为最低的宋千清江烟两人却不仅能稳稳赶上,甚至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游刃有余。 薛盼儿心大,但司徒曜却也很快发现了这个情况,当下心中便较起劲来,暗暗把速度提到了最快。 在这种情况下,五人竟傍晚时分就赶到了永宁村,薛盼儿累得气喘吁吁:“我们这是干嘛呢?赛跑吗?” 司徒曜也很累了,但他强忍住了没有表露出来,可再一看那两人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挫败顿生,更不愿说话了。 姜苑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暗自较劲,毕竟对她而言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她环顾了一圈瞧起来有些空旷的村口,眉头越皱越紧。 “这地方很不对。”宋千清和段鹤年异口同声。 宋千清莫名有些不大高兴,他抢先对姜苑道:“日头刚刚西斜,农人应是刚在田地里忙完准备归家,这里的人不该这么少。” “而且,”他指着田中丰硕的谷穗,“永宁村地处北方,气候干旱,为何不种麦却种稻?气候明明不适宜,可他们不仅种了还种得很好,便是江南的沃土也难长出这样饱满的稻谷,这一亩地怕是要比别处多打下上百斤稻子。” 姜苑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宋千清,没想到他对农事竟如此了解。 “宋师弟怎么对这些如此清楚?”段鹤年也很惊讶。 “儿时干过罢了。”宋千清淡淡道。 姜苑直觉他心情不大好,岔开话题问段鹤年:“你发现了什么不对?” 她一时忘了伪装,语气中带着淡淡威仪,段鹤年本能的便顺着她的话回答:“我发现了死气。” 他拿出一个玉瓶,那玉瓶下半段还白璧无瑕,上半段却泛着浓郁的黑气:“此地死气颇重,想是有不少冤魂。” 落日的余晖铺洒在丰收的田野间,阡陌交通,鸡犬不闻。 姜苑心中无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她缓缓闭上眼,磅礴的神识以她为圆心迅速扩散,瞬间便覆盖了整个村庄。 却只见,一片平静。 10. 第 10 章   五人假扮成凡人进入…… 五人假扮成凡人进入了永宁村。 姜苑和宋千清扮做一对姐弟,段鹤年和薛盼儿扮做夫妻,而司徒曜——是护卫。 薛盼儿绕着司徒曜转了一圈,嫌弃道:“谁家的护卫看起来比主家脾气还大呀,司徒曜,你会不会演?” 司徒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们是路遇匪徒才流落至此的?难道不应该更狼狈一些?” “要狼狈也是你更狼狈啊,”薛盼儿不服,“我们路遇匪徒,你这个护卫不该拼命保护我们吗?” 于是五人都更狼狈了一些。 他们顺着路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村落与人烟,与空旷无人的农田截然相反,这里时有村民走过,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条腊肉,看起来这个村子倒是十分富裕。 几人刚一走进就有村民发现了他们,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迎上来,一脸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从没见过?” “是这样的大哥,”段鹤年上前一步,“我们原是青州人,因那里遭了灾才要举家搬迁,不想路上又遇到了盗匪,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却也迷失了方向,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村子,想于此处借宿几宿。” -- 第16页 “当然,”他观察着那汉子的神情,“我们会付房钱饭资的。” 见那汉子仍旧面露犹豫,段鹤年一把拉过了薛盼儿:“大哥,贱内身怀有孕,一路奔波已是十分不适,若是再不能好好休养休养,恐怕,恐怕......” 薛盼儿适时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这臭小子,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个老太看不下去了,啐了那汉子一口,“没听这女娃娃还怀着孕呢?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一尸两命!到时候看你老娘不收拾你。” 那汉子讪讪道:“方婆婆,俺家这也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啊,你若心善,你领他们回去是了,反正你家那么大,又就只有你和你小孙子,住得下。” 方老太表情僵了一瞬,重又骂骂咧咧起来:“我领回去就我领回去!” “跟我回去吧,”她朝着段鹤年抬了抬下巴,“不过可要说好了,你们可不能欺负我老太婆,该给的银子可一分都不能少。” “是是是,”段鹤年喜不自胜,“您放心,绝不会少了您的。” 方老太家住的有些偏,他们走了一阵才走到,但确如那汉子所说,方老太家里很大,屋子也盖得好,房顶上还是新瓦呢。不过说起来,这永宁村几乎户户如此,方老太家倒不显眼。 几人刚一走进院子,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朝着方老太跑来,十分开心道:“奶,奶。”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方老太给那孩子擦了擦口水,“这又是吃了什么哎。” 那孩子却不答,只是对着她笑。方老太也不追问,招呼几人道:“我这里有三间空屋,你们自己随意住。” 她又打量着几人穿戴,虽然有些破损但也看得出是好料子,她眼珠滴溜溜一转:“每人每天一两银子,我给你们把饭也管了。” 宋千清皱皱眉,一人一天一两,这老太要的可算是天价了。一般人出门讲究财不露白,但于他们而言露财反而更有好处。 于是宋千清不等段鹤年答话便抢先摸了个大金戒指出来:“我们身上碎银已用完了,用这个抵您看可好?” 可好?那可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方老太两眼放光,一把抢过金戒指就放在口中咬了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的皱纹都层层叠叠地堆了起来:“好好好,好极了!” 她笑容可掬:“几位快去安顿下吧,老婆子一会儿给这个小娘子熬鸡汤,保准你们过得舒舒服服。” 她把手上的腊肉往窗边一挂,风风火火地赶到厨房去了。 “你给的钱比那老太太要的多很多么?看她高兴成那个样儿。”段鹤年好奇道。 “嗯。”宋千清点头,简单解释道,“我们要主动让麻烦找上来。” “宋师弟考虑的真周到。”薛盼儿赞了一句,又催促道,“我们快安顿下来休息休息吧,赶路一天累死我了。” 五个人三间房,那自然只能是薛盼儿段鹤年一间,宋千清司徒曜一间,姜苑自己单独一间。修道之人不拘小节,他们也不需睡觉,因此薛盼儿两人都不怎在意,反倒是司徒曜表情有些别扭。 姜苑回到房中,神识再次散开,这次她神识覆盖得范围更大,几乎将这座山头笼罩,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段鹤年他们要借助法器才能感应到死气是因为他们修为不足,姜苑即使现在修为跌倒了金丹,可她境界依旧在,否则鹤如云不可能发现不了她的问题,但她却依旧感应不到一丝死气的存在。 仿佛这个村庄就像它展现出来的一样,宁静、祥和。 短时间内两次大规模地动用神识,便是姜苑也感到隐隐地头晕,她发了个讯息给段鹤年:“来我这里,小心不要被方老太和她孙子发现。” 宋千清正盘坐调息,忽然他眉头一皱,睁开眼便看见段鹤年朝着姜苑屋子的方向走去,他咬了咬牙,正想跟上去,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强行压抑下了这股冲动。 见段鹤年进来,姜苑开门见山:“段师兄,把你的玉瓶拿出来我看看可好?” 段鹤年自然不会拒绝,拿出玉瓶道:“我刚刚也看了,死气更浓重了。” 姜苑皱着眉:“能感应到是哪个方向吗?” “不能。”段鹤年遗憾地摇摇头,“但应该就在这个村子里了,我们晚上可以去探探。” “好。”姜苑又提醒道,“一会儿方老太若真拿了鸡汤来,你们不要喝。当然,不要让她发现。” “你放心吧。”段鹤年道。 ------------------------------------- 宋千清一直坐在窗边,直到又看着段鹤年回来,他浓长的睫毛一颤,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司徒曜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总觉得这笑带了几分瘆人的味道,忍不住问出声。 宋千清笑声一顿,他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司徒曜的眼眸,本就乌黑的瞳仁缓缓扩散,几乎侵占了大半眼白,让他原本玉致秀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诡异的冶艳。 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司徒曜顿时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宋千清又伸手一召,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替身傀儡便凭空出现在了房中。 他拔下一根头发放入替身傀儡心口,那傀儡便开始慢慢活动关节,竟是就这样活了过来。 这替身傀儡极为精妙,除了姜苑其他三人是决计无法发现的,可若是被姜苑看到......那她发现,就发现了吧。 -- 第17页 他扯了扯嘴角,随即身形一动,鬼魅般飘然远去。 他穿过人群,可无一人能意识到他的存在,宋千清仿佛对这里地形极为熟悉,两下三下便绕过了村落和田野,来到了一片空茫的荒地。 空中偶有老鸦飞过,发出呕哑嘲哳的难听声音,很难想象,与这样富饶村庄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如此荒凉之地。 宋千清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碾了碾干旱到开裂的土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果然。” 他环绕四周,轻“啧”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满地摇头道:“还是太弱了啊......” 这样弱,就只能赌了。 ------------------------------------- 方老太又不知出门去忙什么了,只剩她那个小孙子独个儿在院中玩,她倒也放心。 小男孩骑着个木马,口中喊着“驾!驾!”,笑得十分开心,天真可爱。姜苑看着他玩,忽然问道:“小弟弟,你怎么不出去和朋友一起玩呢?” 那孩子被她猛然出声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就从木马上掉了下来,姜苑疾向前两步,一把接住了他。 小孩儿险些摔一跤,却既没有惊叫也没有哭,他乖乖窝在姜苑怀里,看着她又笑了起来。 姜苑伸手戳了戳那孩子的小酒窝:“怎么不出去和朋友一起玩?” 小孩儿仍只是笑,口中重复着:“玩、玩......” 姜苑眉心微蹙:“奶奶呢,你知道奶奶去哪儿了吗?” “奶奶,奶奶!”小孩儿拍着手,很开心的样子。 “让姐姐看看你的手腕好不好?”姜苑柔声哄着他,“姐姐轻轻摸一摸?” 小孩儿歪着头,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好不好?”姜苑很耐心地问。 “嗯!”小孩儿重重点头。 “真乖。”姜苑不忘夸他一句,伸出手指搭在他腕脉,细微的灵力悄无声息地送入。 果然,姜苑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确实智力低于常人,只是看起来不像是脑内有过损伤的样子,倒像是天生如此。 一个有些痴傻的孩子,自然是没法自己出去玩,也很难交到朋友的,姜苑不打算再问,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 薛盼儿不知什么出来了,她看着小孩儿:“小弟弟,你叫什么呀?” 小孩儿疑惑地歪歪脑袋。 “平时奶奶怎么叫你呢?”姜苑柔声解释道。 “阿虎,阿虎。”小孩儿又拍着手笑起来。 薛盼儿惊讶地掩口,看向姜苑,姜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薛盼儿顿时升起一腔怜意,走过来摸了摸阿虎的小脸:“阿虎真可爱。” 阿虎却直愣愣地看着薛盼儿肚子,伸出小手隔空轻轻指了指:“宝宝?” 薛盼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一层身份呢,她配合地抚了抚肚子:“是呀,这里有个宝宝,阿虎见过宝宝吗?” “没,没有。”阿虎说。 姜苑猛地抬起头来。 没有,是啊,没有! 她把阿虎从怀里放下:“阿虎,你自己玩一会儿,姐姐过一会儿再来陪你玩好吗?” 阿虎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不舍,然而还是很乖地应道:“好,好的。” “走。”姜苑拉起薛盼儿便向他们的房间走去。 她一推开房门便见段鹤年正在打坐调息,他见到她俩忽然一起进来显然有些惊讶:“怎么了?” “我问你们,”姜苑开门见山,“来得路上你们可曾注意到路上可有小孩?” 两人一起仔细回忆,俱都摇摇头:“好像很少。” “是啊,很少。”姜苑道,“可据我所知,这些农民家庭很少有条件可以一天都在家中带孩子,所以一般等孩子长大一些,都是满村子疯跑疯玩的,我们一路走来青壮年见了不少,却很少看到孩子,为什么?” “为什么?”薛盼儿傻住了,愣愣问道。 “现在当然还不知道。”姜苑道,“也不知这个和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有没有关系。” “说得我都有些害怕了。”薛盼儿忍不住上下摩挲着手臂,“不过宗门说这可能是魔修作祟,我们却还一点魔修的踪影都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应到魔气。” “你们也没有感应到魔气?”姜苑有些惊讶,试探道,“所以现在是只感应到了死气,没有感应到魔气?” “是。”段鹤年道,“我本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可是用师尊给我的法器也感应不到一点魔气。” “说明要么是个极厉害的魔修,要么是比魔修更可怕的东西。”薛盼儿凄凄道,“完了,我真的好害怕。” “先别胡思乱想,”段鹤年安慰她,“我们先把司徒师弟和宋师弟都叫过来,大家集思广益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那好吧。”薛盼儿垂头丧气。 段鹤年传讯道:“司徒师弟,你们俩也过来吧。”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司徒曜才和宋千清一起过来,他一进来就抱怨道:“也不知道这姓宋的小子怎么了,磨蹭了半天。” “宋千清”跟在司徒曜身后,一进来就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言不发。 姜苑的神色却瞬间冰冷了下来。 她一手布下结界,一手并指为剑,千万道剑气瞬间整个笼罩住了“宋千清”。 -- 第18页 “你是什么东西?”她寒声道。 11. 第 11 章   在傀儡被击碎的那一…… 在傀儡被击碎的那一刻,宋千清就感应到了,几乎就是下一瞬,他听到姜苑利用弟子钤印给他传音:“小宋?小宋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拜师大典上,她赐予他弟子钤印,自此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可以交流。 但是宋千清没有回答。 他抬头望着天,那天如此蔚蓝,他缓缓眨了眨眼,无声地笑了笑。 她发现了。果然,只要是需要运气的,他总不能如愿。 所以他也早就想好了,一旦她发现,那就理所当然一刀两断、反目成仇。 姜苑的声音更加焦急:“小宋?宋千清!” 宋千清突然很想知道,她这样急着找他,是因为怀疑,还是因为......担心? 他掌心收拢,指尖黑气凝出两片锋锐的利刃,缓缓漂浮在半空中。 忽然,利刃猛地转了方向,一片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肩胛,另一片则在他后背留下了一道皮开肉绽的可怖伤痕。 宋千清闷哼了一声,冷汗霎时布满了他的面庞,他的声音也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师尊......” “你在哪里?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姜苑一叠声地问。 宋千清给她报了地点。 “好,你等等,马上。”几乎是话音刚落,姜苑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姜苑刚一赶到,就看到了自家小徒弟鲜血淋漓,狼狈无比的样子。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身边,宋千清似乎再难以支撑,身子一歪倒在了她怀中。 姜苑赶忙扶住他,离得这样近他狰狞的伤口也就越发清晰,姜苑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再问什么,大把的丹药不要钱似的塞进他嘴里,掌心轻拢在他伤口上,淡绿的灵力星星点点,修复着他的血肉经脉。 宋千清一声不吭,只在她不小心手重时微微颤抖一下,惹得姜苑越发小心翼翼。 这厢疗完伤,段鹤年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宋师弟怎么了?” “段师兄怎么来了?”宋千清眼睛微眯,问道。 “我不放心你们啊,”段鹤年自来是个爱操心的,根本没法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你放心,我让他们两个注意着呢,宋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 “是魔修。”没等宋千清回答,姜苑就先开了口。她绝不会认错宋千清伤口上附着的魔气,在给他疗伤时她也悄悄探了他的内府,并无丝毫魔气滋生。 那这些魔气,显然就是来自魔修了。 “果然是魔修。”段鹤年的眉头打起来结,“但我们怎么一丝魔气都找不到呢?” “应该不是本体。”宋千清道,“或许是□□或者傀儡?” “又是傀儡?”段鹤年提高了声音。 “怎么了吗?”宋千清看起来有些迷茫。 “宋师弟你不知道吗?”段鹤年更诧异了。 宋千清的表情更加迷茫:“知道什么?” 他的伤势十分严重,魔气与道休道体相克,比一般伤口更加棘手折磨,即使经过了治疗宋千清脸色仍旧惨白如纸一般,姜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先回去再说。” “是我傻了。”段鹤年懊恼地一拍自己脑门,“我们快回去吧,让宋师弟好好休息休息。” 几人一路遮掩着行踪,待回去后把薛盼儿他们也唬了一跳:“怎么伤成这样?” “方老太可回来了?”姜苑问。 “没。”薛盼儿摇头。 “好,你们多注意着她,不要让她发现不妥。”姜苑终究是不放心宋千清,“你去我房中休养。” 宋千清顺从地点点头,司徒曜欲言又止,被薛盼儿拽着袖子狠狠瞪了一眼。 姜苑把宋千清安顿好,又回去了段鹤年房中,看着碎成渣拼都拼不起来的替身傀儡,郁闷地叹了口气。 这东西还是蛮有用的,结果她一时心急没能控制好力道,直接就给它千刀万剐了...... “你们再仔细检查检查这傀儡,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姜苑道,她又施了个障眼法,“虽然不大精妙,但是糊弄凡人够了,不必担心。” “是。”她吩咐得太理所当然,三人态度都不由得恭敬了起来。 待姜苑离开,薛盼儿这才长出一口气:“江师妹气场好强啊,她说话的时候我都不敢呼吸了!” “还江师妹呢。”司徒曜嗤笑一声,两眼放光的看着地上的傀儡碎渣,“就她这一剑,我是决计使不出来的,段师兄也未必可以吧?” “我确实不行。”段鹤年承认道。 “那她究竟是何人?”薛盼儿好奇道。 “不知道。”司徒曜蹲下来偷偷藏了块大一些的碎渣企图感悟其上剑意,“总之不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筑基期弟子。” “看她和宋师弟那般相熟,又那么担心宋师弟安危,说不定是玄玉仙尊安排来保护宋师弟的高手呢。”段鹤年道。 司徒曜顺渣的手一顿,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可能!玄玉仙尊不可能如此溺爱徒弟!” 段鹤年被他吼得一愣:“我也就是随便一猜......” “段师兄别理他。”薛盼儿偷笑,压低了声音,恰好能让司徒曜听清,“他最崇拜玄玉仙尊了,仙尊收徒他可难受了,当晚还哭了一鼻子呢。” -- 第19页 “薛盼儿!”司徒曜恼得脸颊通红,一跳三尺高的要去找薛盼儿算账。 “哎呦喂祖宗们,”段鹤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一手拦着一个,“我们还是快找线索吧!” ------------------------------------- 宋千清悄悄睁开眼睛,看着姜苑。 她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雪白的长裙迤逦一地,变幻过的容貌虽也好看,但远不如她原本的容颜惊艳。她这样静默着,不言不笑,仿若冰雕雪砌,分明就是上一世那个将灵阿刺入他心口的玄玉仙尊。 姜苑察觉他的目光,睁眼看他:“怎么了?伤口还痛吗?” “不痛。”宋千清摇头。 可她睁开眼,眸中分明带着温度。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宋千清问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从此一刀两断,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的圆谎? “师尊。”宋千清问,“您怎么不问我?” “你精神若是好些了就说吧。” 宋千清一滞,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出口的每一句都是谎言。 “我本来在屋内打坐修炼。”他慢慢地组织语言,“忽然便被拉进了一个幻境——当然,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幻境,等我从幻境中挣脱就发现那个魔修已经把我掳到了那个地方。他修为比我高,但似乎也没有高太多,所以我虽然受了伤但也不是完全受制于他,他后来意识到我又叫来了帮手就逃走了。” “对不起师尊。”他低着头,“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必如此说。”姜苑若有所思,“你是说他先是用幻境控制了你,然后在打斗中你觉得他的修为没有比你高很多是吗?” “是。”宋千清道,“至少我还可以反抗。” “那就说明他要么修为确实不高只是会一些邪门歪道,要么就是他现在正是受伤虚弱的时候。”姜苑思考着,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宋千清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 桌子的黑和她柔白的手映衬出一种刺目的艳,宋千清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除了他极有迷惑力的年龄和修为外,他最自信的是,即使他毫无保留的向姜苑打开自己的经脉、灵府、识海、她也一定,发现不了一丝一毫的魔气。 她一定发现不了,没有人可以发现,如果不是重来一次,他自己也不会发现。 不会。 12. 第 12 章   直至天黑透了,方老…… 直至天黑透了,方老太才回来。 她步履匆匆,又拿回来了一块腊肉挂在窗边,特意嘱咐姜苑几人:“马上就是我们村里祭祀举行的日子了,最近大家都在忙这些,你们这些外乡人可不要乱跑啊,要是犯了忌讳,我可不帮你们。” “祭祀?”姜苑掀起眼皮,假作好奇,“村里都是一个本家吗?怎会要一起祭祀呢?” “哎呀,祭祀的是土地公他老人家。”方老太甩甩手,“那规矩可比我们一般祭祖多多了,跟你们说也说不清楚,总之待在这里别乱跑就行了。” “我们知道了。”薛盼儿笑得一脸乖巧,“多谢老人家呀。” 方老太一走,她就跟司徒曜异口同声:“这个祭祀肯定有问题!” 说完她就嫌弃地白了司徒曜一眼,凑上去抱住姜苑的手臂讨好道:“江师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她很机灵地改了口,而且叫师姐后觉得抱大腿抱得更顺手了呢! 姜苑看着她有点肉嘟嘟的小圆脸就有些手痒,不动声色地抑制住了掐她一把的欲望:“你说得没错,所以明日我们俩出去打探打探。” 宋千清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薛盼儿的双臂,对着姜苑道:“我和你去。” “不行。”姜苑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你还有伤,给我继续留在这里休养。” 宋千清抿了抿唇:“我的伤不打紧。”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姜苑好生犯愁地瞅他一眼,又想把他变海豹了。 她铁石心肠:“不行,我和盼儿都是女子,凡人总觉得女子柔弱无用,更易起轻视之心,他们又动作了我们才能有发现。” 宋千清如遭雷击。 盼儿两个字如同咒语一般不折不休地围着他的耳朵反复回响,让宋千清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盼儿!她居然管薛盼儿叫盼儿!他当了她徒弟这么久,她也只叫他小宋,有时恼了还叫他全名,从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过他。 薛盼儿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她瑟缩了一下,抱姜苑更紧了些。 “你们要多加小心。”姜苑毫无所觉德叮嘱道,“那魔修既能掳了宋千清去,说明他已经发觉我们的存在了,注意既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再放他跑了。” 全名。宋千清默默想,又叫了全名。 好烦,一想到还要杀人,就更烦了。 ------------------------------------- 姜苑和薛盼儿相携出行,她们两人容貌秀丽,肌肤白皙,在一众农妇中显得十分出众,时时有人以垂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二人。 姜苑厌恶地蹙了蹙眉,仍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本来她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的,这任务本就是用来历练这些小弟子的。她原想着一边划水一边围观,若他们实在兜不住了再出手帮一下便罢了,可这永宁村给她的感觉太不好了。 -- 第20页 在她踏上永宁村土地的第一秒,她心中就涌起一个无比清晰的感觉——这里的事情处理若有疏漏,一定会引发一个连她都难以承受的可怕后果。 她必须尽快找出这个村子一切反常的原因,然后将它彻底掐灭。 方老太说这几天全村都忙着祭祀的事并未说谎,姜苑她们一路走来,见到不少人手中拿着果盘、香烛等物,瞧起来确实是祭神的。 “江师姐,”薛盼儿忽然攥紧了她的手,她声音有点抖,“你看那儿。” 姜苑瞳孔骤然一缩。 右侧走来一队的汉子,为首的两个一人拿着一面绣满了符文的幡,后面跟着的八个每人拿着一个纸人,这纸人扎得栩栩如生,身高也与一般女子相同,衣着是绫罗绸缎恍若九天玄女,容貌乍一看也都极美,可若多看两眼,便会发现这些女子眼睛太大而唇太红,瞧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纸人虽不重,但是毕竟体型不小,又是极精巧的物件,拿着的汉子走路都极为小心,小心到僵硬的地步,让这队伍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江师姐......”薛盼儿小声道,“好吓人啊......” “不怕。”姜苑安慰她,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纸人,兴许是她看的时间有些长了,那两个领队的竟然脚步一转,走到了她们面前。 八个纸人十六只黑洞洞的大眼睛直直地正面过来,姜苑清晰地感觉到薛盼儿抖了一下。 “两位姑娘。”说话的是右边那个拿幡的,这人生得慈眉善目,说话也柔声细气,“我瞧着两位姑娘有些眼生啊。” 姜苑答道:“我们是路过此处,前来借宿几晚。” “原来如此。”那人唇角微扬,不笑也带着几分笑意,“我们的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可以吗?”姜苑看着有些惊喜,“我们是外乡人,不会冲撞了什么忌讳吧?” “哪有那么多忌讳。”那人这次是真的笑了,“想来自然可以来。” 他说完便不再看姜苑二人,举着幡带着队伍转身离去。 薛盼儿屏着的那一口气此时才敢吐出来,她腿软地扶住姜苑:“江师姐,这人要我们去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那自然是有的。”姜苑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就怕成这样?” 薛盼儿欲哭无泪:“我自来就胆子小,所以我师尊才硬把我丢出来历练的......” “那就多练练。”姜苑拖着她继续往前走,“走,我们再看看。” 姜苑带着薛盼儿足足转了一圈儿才回来。 “怎么样?”宋千清快步迎上来。 “等等。”姜苑摇摇头,“快到正午了,等方老太回来了我再跟你们说。” 她说完就真的不再多言,拿了个小球去逗阿虎玩去了。 晌午过去了一会儿方老太才回来,拿着一个夹满了肉的馒头递给阿虎,又冲着姜苑几人道:“我这几日实在太忙了,没空给你们做饭,你们自己在厨房里收拾点东西吃吧,吃啥都行。” “是吗?那就好。”姜苑笑笑,“我们也不大会做饭,午间吃些腊肉便罢了。” 方老太表情一僵,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块腊肉解下来,干笑道:“这腊肉,这腊肉不行,这是......这是我们祭祀的贡品!” 姜苑仍是笑,笑得方老太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发毛,她一急就熟练地扯出了泼妇的架势:“想什么呢?你们就给了那点钱,还想吃肉?我告诉你们啊,我家里肉要是少了一块,我,我可是要报官的!” 她色厉内荏地吼完就想跑,姜苑却悠悠地叫住了她:“老太太,今日我们出去,有个老先生邀我们明日参加祭祀典礼呢。” 方老太伶仃的背影一顿。 她慢慢转过身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丁点儿表情都没了:“我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出去吗?” “太憋闷了。”姜苑慢条斯理,像是一点也看不出气氛的僵硬,“随便出去走走罢了,再说也是那人主动来找我们的啊。” 方老太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她浑浊的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深藏的痛苦和恐惧:“好,那你们就去吧!” 她说完一把抱起还在傻笑的阿虎,躲瘟神一样飞快离开,甩上房门惊起一声巨响。 段鹤年几人俱都傻住,结巴道:“这,这是怎么了?” 姜苑面上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对薛盼儿道:“你把我们今日所见跟他们讲讲,我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她说完也不管那几个面面相觑的小孩,径自回了房,重重把自己砸在了床上。 说是休息,可她睁眼看着屋顶,没有一丝一毫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宋千清走了进来蹲着她床边:“师尊。” “你怎么来了?”姜苑勉强打起精神。 宋千清不答,只问她:“师尊已经知道原因了?” “......有猜测。”良久,姜苑低声道。 “师尊想以身犯险吗?”宋千清一张俊秀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这孩子。”姜苑被他逗笑,很顺手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我总会觉得你聪明稳重的不像个小孩儿。” 宋千清似乎被她突然的动手动脚吓了一大跳,身子猛地后仰差点把自己栽倒,满脸通红道:“我不是小孩!” -- 第21页 “小孩子才说自己不是小孩。”姜苑满不在乎地逗他。 “师尊还没有回答我。”宋千清最不喜欢她那种把自己当成小孩儿的态度,肃起了一张脸。 “什么问题?”姜苑脑子短路了一瞬,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又忍不住笑了,“还说不是小孩儿呢,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知道吗?我能有什么危险。” 其实她说得没错。 宋千清心里最清楚,这些魑魅魍魉根本伤不到姜苑,不是她危险,是他危险。 他实则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他不想,不想让她看到,看到他最狼狈的一面,然后再一次把他逐出师门。 可他什么都不能解释,只能用自己最不齿的办法,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师尊,可是我担心你啊,而且这本就是对我们这些弟子的历练,都麻烦您了算怎么回事啊。” “这次不一样。”姜苑无奈地坐起身,向他解释,“永宁村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就更好锻炼我们自己了。”宋千清在自己两个字上咬重了重音。 真是头倔驴啊,不过他这话也提醒了她,姜苑低头在芥子空间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块玉石挂饰,递给了宋千清。 “这是什么?”宋千清在拿到手中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但他还是开口问她。 “防御法器,最多可抵分神期修士一击,给你拿去防身。”找到这么个防御还真是不容易,玄玉仙尊可是剑修,向来是不服就打到服,再加上她独步天下的修为,她根本就不需要防御法器这种东西。而且姜苑出一趟门也不可能把她庞杂的收藏全都带来,这个虽算不上太好,但已经是矮子里拔将军了。 宋千清手指一下下地摩挲着那玉石,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这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吗?” “是啊。”姜苑道。 宋千清用力压抑下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师尊怎么不给段师兄他们。” “我就找到这一个,当然是偏心你了。”姜苑不明所以,“而且你修为最低,为师自然要多护你一些。” 什么修为低,宋千清心里小声哼了一下,好容易想起自己来找她究竟是干什么:“师尊,你就不能别去吗?” 怎么还记着这回事啊,这小孩也太难糊弄,姜苑哀叹,不得不和他仔细解释。 “小宋,这永宁村真的不简单。”她神情凝重起来,“方老太拿回来的腊肉我怀疑是......” “人肉。” 13. 第 13 章   宋千清当然无法阻止…… 宋千清当然无法阻止姜苑。她把段鹤年几人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下去,就叫他们去养精蓄锐以备明日。 明日很快到来。 姜苑难得打扮了一下,这副皮囊原本七分的容颜登时就有了十分的光彩。她望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和玄玉仙尊一样陌生的脸,这都不是她的脸。 她顿时恍惚之感。她来到这里多久了?最多不过三个月,可她好像已经无比习惯了作为玄玉仙尊的人生,这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鬼使神差的,姜苑又拿出了那个犀角灯。 她静静感受着灯盏温润的触感,不再被那强烈的悲愤裹挟,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惆怅与怀恋。 “姜苑。”她低低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用力闭了闭眼。 她推开门就看见宋千清,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满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在他眼中一笑,忽就升起几分破釜沉舟的豪气:“走吧。” 姜苑如何?玄玉仙尊又如何?她只做她想做的事。 她又检查了一下修为——合体境。果然没有走运到轮回大乘境,但也算差强人意,姜苑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三个少年都埋伏在了早就商议好的地方,而姜苑挽住薛盼儿走向祭祀的道场。 “你们就非去不可吗?”身后传来方老太的声音,不过一夜没见,她的眼睛就更凹陷了几分,仿佛这一夜对她来说是一场可怕的折磨。 “老太太为什么不愿让我们去呢?”姜苑紧紧盯着她,希望她能多说出些什么。 方老太在她的目光下颤抖起来,灰白的头发凌乱一片,干枯的双手绞紧成一团,良久她痛苦的哽咽:“你们不要去了。” 姜苑失望地敛目,方老太是个凡人,他们不能用手段逼她,她不说,她就只能自己找。 于是二人不再与方老太对话,扬长而去。 ------------------------------------- “村长,你说这事真的行吗?”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眼巴巴地望着老者。 “怎么不行?”老者天生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说出的话却满是恶意,“我都给你打听过了,那两个姑娘一个姓薛一个姓江,姓薛的那个身怀有孕,已不堪用了,姓江的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你说说有什么不行的?” “用她真的能救我妹子的命吗?全村可都知道我妹子被选中了!”汉子仍是不放心。 “怎么不行,这些老夫都可以给你运作,只要......”村长笑而不语,捻起三根手指做了个搓钱的动作。 “要多少?”汉子一咬牙。 “十两金。”村长笼着双手,细声道。 “十两金??!”汉子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连连后退。 “十两金买一条命,这还不划算吗?”村长懒洋洋道,“再说了,自从我找到了这法门,我们村里哪一年不是丰年?十两金,你们拿得出来的。” -- 第22页 汉子咬牙不语。十两金,他们是拿得出来,可是那也是要把家底掏空的!他们现下已享受到了富裕带来的好处,又怎么原因再过回贫穷的日子? “栓子啊,不是我说你,脑子真是笨,算不过来账。”村长慢悠悠地打着算盘,“这再过一个月田里就又能丰收了,无论如何你们一家也是饿不到的。且这两年你们兄弟两个也懒怠了吧?都不出去做工了,你们勤快点,多出去找找活计,两个大小伙子还能赚不回钱吗?钱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永远没了。” 汉子原地转了好几圈,手掌都要给他搓出火星子了,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交钱,只要能救我妹子的命。” “这就对了嘛。”村长笑意扩大,“你放心,你妹子一定平安。” ------------------------------------- 七年前永宁村新修了一座土地神庙,今日的祭祀大典就在这神庙中举行。 等姜苑和薛盼儿到时,庙中早已布置完成,二胡伴着唢呐,八个纸扎的美人衣袂当风,黑而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台下众生。 “这位姑娘来了啊。”昨日邀她们的老者挂在慈和的笑容走来,“在下正是永宁村的村长,欢迎二位到来啊。” “有些冒昧,”村长搓了搓手,面露为难地看着姜苑,“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帮个忙?” “村长想我帮什么忙?”姜苑道。 “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里的习俗是祭典开始时要找八个小姑娘扮成神女游街的,本是早就选好了的,但其中一个不争气昨夜不知怎得受了凉,今日发起高烧实来不了了,所以就想起姑娘帮个忙,当然,我们这也都是有报酬的。”村长笑呵呵道。 “永宁村中应是还有别的女孩儿吧。”姜苑并未一口答应下来,“村长为何要找我这个外乡人?” “我们这里女孩儿还真不多。”村长苦笑道,“姑娘住几日就能发现了,我们这也不知怎得了,就是一个1接着一个的生小子,便是想要个闺女也生不出呢。本就人少,想要找个年纪身材相仿的就更难了,再说这游街神女我们也不能找那些歪瓜裂枣啊。不瞒你说,小老儿也是瞧着姑娘貌美,不扮便已如神女一般了,才厚着脸皮开口的。” 姜苑适时地露出了一点被赞的骄矜:“那好吧,我就帮你们这个忙。” “那太好了!”村长抚掌道,“姑娘快跟我来吧。” “你就在这儿等我。”姜苑攥了攥薛盼儿的手,跟着村长离开了。 那村长领着她七绕八绕,果然远远便看见一群妇人正打扮着七个少女,见村长来,那领头的妇人上上下下地把姜苑打量了一番:“就是她?” “是她。”村长道,“王婆子,你可要好好弄啊。” “村长放心。”那王婆子圆润的脸上扯起一抹笑,拽着姜苑坐下,“让我来好好打扮这个小娘子。” 姜苑顺从地任由王婆子摆弄,却暗暗观察着其他七个女子,瞧起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本应正是青春活泼的年纪,可她们却人人都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的吓人。 “姑娘口渴吗?喝杯水吧。”王婆子笑意盈盈地端过一杯茶水递给她。 茶汤清亮,温度适宜,姜苑笑笑,毫不犹豫地喝干净了杯中茶水。 ------------------------------------- 宋千清藏在人群中,忽然他看到薛盼儿一人茫然地随着人流往前走,他眉心一跳,迅速扫视四周,却没有看到姜苑的身影。 他好像化成了影子,毫无阻碍地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穿行,冰凉的掌心搭在薛盼儿肩上,传音入密:“别回头,江烟人呢?” 薛盼儿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江师姐跟村长走了,那个村长说要江师姐帮忙去扮神女。” “你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了?”宋千清的怒火顿时上涌。 “我......”薛盼儿正要解释宋千清就打断了她,“算了,此事我来解决。”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神女降!” 宋千清霍然抬头,便看到八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坐着花车自神庙中出来,而那其中赫然有姜苑的身影。 那八辆花车绕着神庙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有小童自花车上抛洒谷粒,围观的村民欢呼一声,纷纷饿狼一般去争抢。 土地神庙不算大,花车很快就绕完了一圈,此时高台上八个纸扎的美人已经站好,每个美人脚边都放着一个蒲团,一个陶罐。 那八个扮做神女的女子如牵线木偶一样,被婆子们推搡着坐在了蒲团上。 此时村长走了出来,领着村民们朝着土地神像三跪九叩。 “一拜,佑我永宁风调雨顺,丰收连年!” “二拜,佑我永宁人丁兴旺,子嗣绵长!” “三拜,愿福德正神仙寿不衰,永佑永宁!” “神女们”正坐在土地神像之前,他们这样诚心实意地跪拜,倒像是在跪拜她们。 “礼成!”随着这拖长的高音,八个站在“神女”身边的婆子一人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刀,稳而狠地划向了“神女们”的手腕! 宋千清瞳孔骤然一缩。 他清晰地看见,殷红的鲜血自姜苑手腕汨汨流下,尽数淌进了那个陶罐,而那陶罐像是活了一样,贪婪地吸食着她的鲜血! -- 第23页 14. 第 14 章   宋千清用尽了全身的…… 宋千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忍耐,才没有立刻冲上去。他告诉自己,这是玄玉,即便是曾经最负盛名的大魔头他自己,也死在了她的剑下,一群凡人,是无论如何也伤不到她的。 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可是那鲜血是如此刺目,激得他浑身的气血都一阵沸腾,他想分辨那是不是她的障眼法,可他前世就是她的手下败将,如今修为倒退,他更加看不出破绽。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不能忍受她受伤。 或许是因为,她是除了父母外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鲜血以一个快得可怕的速度向陶罐中流去,她紧闭着双眼,容颜同其他七个女子一般枯槁下去。 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村长用力敲响殿前的大鼓,高声道:“请神明降位!” 村民们一同跪拜下去,狂热而虔诚:“请神明降位!” 天边有流光隐隐闪动,宋千清攥紧了手中的定光剑。 其实他上辈子没有修习过剑法,这不是他最顺手的武器,可他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定光。 他不想被姜苑怀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不想被她怀疑。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空中却有惊雷响起,跪伏在地的村民们身躯甚至开始颤抖,宋千清听到有人口中喃喃:“神明,神明真的降位了!” 轰然一声巨响,土地神像上隐隐有光芒闪动,宋千清更隐蔽地隐藏起身形,仰头望着那巨大的神像,神像身上光芒更盛,原本低垂的泥塑眼睛竟然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神女”所在的高台之上有熊熊烈火燃起,几乎瞬间就笼罩了八人,那八个纸扎的美人率先在烈火中扭曲、跌倒、面目全非。 可仍是安静,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越发的安静,因为跪在下面的村民们也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场地,几百上千人,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忽然异变突起,一道耀目的剑光自劈开了烈火,径直朝着高大的神像刺去。 就是现在!宋千清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段鹤年三人也纷纷抽出自己的武器,一同朝着那神像攻去! 泥塑的高大神像轰然倒塌,露出一个堪称瘦小的身影。 果然,是个魔修。 姜苑右手持剑,左手丢下一个结界护住了惊慌失措的村民们。 “修士?”那魔修身材矮小如孩童,一脸的气急败坏,“这群蠢货,怎会引来修士!” 姜苑才不跟他废话,手中长剑轻轻一挥,便有千万道剑光朝着那魔修刺去。 魔修暗骂一声正欲逃跑,一道长鞭无声无息地卷住了他的腰身,让他立时动弹不得,虽说几乎是下一瞬他就挣开了长鞭,但只这一会儿的耽搁姜苑的剑光便一点儿没剩的落在了他身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约莫一息之后,那魔修就被剐成了个血窟窿,气息奄奄地跌落在地上。 姜苑分寸掌握的极好,此时他虚弱到幼童也能杀死,却还留着一条性命。 这一场让段鹤年悲壮地写好了十八页遗书的战斗,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结束了,他茫然望着手中一音未响的玉笛,默默把它收回了袖中。 这江师妹,竟恐怖如斯! 恐怖的江师妹干了一件更恐怖的事。 她那双白嫩纤细的手在半空中一抓,那魔修的魂魄竟被她生生抓了出来,紧接着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姜苑竟是在搜魂。 段鹤年倒吸一口凉气,瑟瑟发抖地想要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报团取暖,却突然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司徒曜和薛盼儿两人,他正诧异地想要找寻宋千清,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被他好好收在袖中用来感应死气的玉瓶,碎了。 刺骨的寒意窜上他的脊梁,段鹤年想也没想的大喝一声:“小心!!!” 一个无形的阵法在大地上悄然展开,与此同时宋千清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他以一个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姜苑身前,有所预料一般举起了定光,和魔修身后突然出现的灰色巨影结结实实对了一剑! 灰影膨胀到更大,而宋千清也完全没入了灰影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姜苑凝神去探,竟感应不到宋千清的气息。 她暗骂一声,转身问段鹤年:“能感应到吗?” 段鹤年声音颤抖:“感应不到......” 这下就麻烦了,他们不知宋千清在何处,就根本不敢对这灰影轻举妄动,姜苑怒极,作势又要搜魂,对那魔修喝到:“这是什么?” 那魔修浑身如水里捞出来一般,他如今看姜苑的恐惧更甚看到罗刹厉鬼,连忙答了:“是,是女怨......” 他这么一说姜苑立刻就明白了,永宁村村民经年以女子生魂肉身供养他,于是死去女子怨气不散形成了怨灵。 怨灵并无实体,向来是最难对付的,可怨灵形成的条件也极苛刻,往往只有极其惨烈的战场、天灾处才会形成,永宁村供奉这魔修七年,共供奉了一百七十六名女子,怎会形成如此强大的怨灵! 姜苑手心里攥了满满一把的冷汗,扭头对段鹤年道:“吹清净音!” 段鹤年连连点头,姜苑提剑正要冲进灰影,忽然凄然的尖啸声响起,那巨大的灰影炸裂开来,化作了无数女子狰狞痛苦的容颜,四散着要逃开。 -- 第24页 姜苑目光一凝,无数碧绿的藤蔓自她脚底升起,织就了一个巨大的网将这些死魂笼罩,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有无数细小的灰色气流伴随着无形的阵法,悄悄吸附、消失。 她急急地找寻,很快就看到了满身鲜血的宋千清。 殷红的鲜血沾满了他冰雪般的脸容和雪白的衣衫,他看着她,竟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姜苑疾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已然站立不稳的宋千清,他靠在她的肩头,声音低不可闻:“师尊,我做到了。” 随后他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这是宋千清第一次,如此安心地晕倒在一个人身边。 ------------------------------------- 姜苑确认了他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她指尖一点,便陡然开出一朵巨大的花朵,那花儿极有灵性地蹭到了宋千清身边,花瓣一张一合就让他躺在了自己身上,成了一个怪实用的花床。 “江......师姐。”段鹤年也悄悄地改了称呼,“你看这些怨灵怎么办。” 怨灵无法灭杀,只能超度。姜苑抬了抬下巴:“你吹清净音,我来超度。” “好!”段鹤年开心地接了任务。 姜苑足尖一点,人便升到了半空,她双手结成了一道繁杂的法印,淡绿的灵光蝴蝶一般绕着魂灵飞舞,她口中轻吟:“尔时寻声救苦天尊,与诸侍从,迅游十方世界,化度众生,出离苦海,令归正道,不入邪宗......” 她清泠的声音伴着笛声,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女孩儿们的魂灵神情不再狰狞,身上的灰气也渐渐散去,痛苦的人面一个个消失,她们重又合为一体。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通身莹白如玉的女孩。 那女孩儿眨了眨眼,看着姜苑:“你就是传说中的修士吗?” 姜苑立刻明白了:“是你想办法惊动了天极的修士,让他们知道这里有魔修?” “是呀。”女儿的声音清甜,还带着点孩子气,“我听说仙长们是不能插手凡人事的,除非是魔修作祟。但这些人一直帮他瞒着,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姜苑惊异不已:“你竟能保有神智?” 怨灵之所以最难对付,除了它不死不灭外,还因为它是个没有理智不懂疼痛畏惧的怪物,可这女孩儿居然还能想办法自救? 女孩儿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就是前一段时间吧,我很偶尔的时候是清醒的。” “所以我抓紧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啦!”她开心地笑起来,却忽又低落下去,“我不想再当一个疯子,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 她早就无法再流泪,可分明还在哭泣:“他会放干我们的血,可是血流尽了人也不会立刻死,他把我们活活烧死,切成肉块分给他们......” 她看着那些惊惶恐惧的村民,那是她们的父母、兄弟、血肉至亲,亦是亲手将她们推上祭祀高台的人。她想哭,可她早就不是人,干涸的眼流不出一滴泪水:“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她痛苦地掩面,“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有人再经历这一切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受尽折磨,成了怨灵,不想着报复自己的仇人,却还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别人。 多么天真,多么愚蠢。 姜苑执剑的手微颤,她仿佛又回到了拿起犀角灯的那天,一模一样的悲愤笼罩着她。 她说:“我替你们报仇。” 她手一张,那魔修便无可抵抗地被灵力拖拽至身前,她不是火属性,却硬生生以灵力为介燃起一朵艳红的火,在那魔修惊恐的目光下包裹住了他矮小的身躯。 凄厉的惨叫还未及出口,姜苑眼风轻扫,魔修的嘴唇便牢牢粘合在一起,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声音你不要听。”姜苑对女孩柔声道。 她要给她们讨回公道,要她们放下执念,但不能让她们心生戾气。 “还有。”她说。 藤蔓随她心意,如同活了一样拎起一个人便重重摔在姜苑面前。 姜苑把手中剑扔进他怀里。 “杀了我。”她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15. 第 15 章   村长双腿抖如筛糠,…… 村长双腿抖如筛糠,任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个被他轻视的、想用性命来换十两金的柔弱女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煞星! 长剑被“哐当”一声丢进他怀里,锋锐的剑刃顷刻便划伤了他的掌心,他如同被烫到一样想要把剑扔出去,却发现那剑就像粘在他手上一样怎么也丢不掉。 他彻底崩溃,双手滑稽的长长举着剑,拼命向姜苑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姜苑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搜了魔修的魂,深知在这一百多个女孩的悲剧中,这个人,这个看起来卑微弱小的人,他作得恶丝毫不比那魔修少。 七年前,正是这个人第一次遇到了那个魔修,当时他根本不是什么村长,只是一个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闲汉。 是他想出了这个法子,把那魔修当成邪神供奉;是他不遗余力地威逼利诱,让那些村民献上自己的女儿;更是他出主意,把女孩们的肉分给村民们,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手染鲜血身沾因果,再不能从此逃离。 -- 第25页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那点可笑的私欲。 姜苑想,没人需要他的道歉,更没人需要他的保障,她要的只是血债血偿。 修士不能对凡人出手?没关系,她只是自卫而已。 “杀了我。”她冷淡地开口,“你也看到了我的力量,我想要你如何死,你就会如何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最后一搏呢?说不定,这世上真有奇迹。” “我不信,”村长彻底崩溃了,“我不信!” 姜苑冷笑:“由不得你信不信。” 她逼近一步,大乘修士的威压直迫他的神魂:“动手!” “啊!!!!!”凡人的神魂哪受得了这个,他最后一丝理智也丧失,大叫一声举着剑便疯狂地向姜苑冲来。 姜苑一动不动,等着他。 在村长的剑锋快要刺穿她的胸口时,姜苑忽然眼前一花,只见宋千清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瞬息间便挡在了姜苑身前。 她听见剑锋穿透那少年单薄皮肉的声音,与此同时宋千清长剑一挽,径直砍下了村长的头颅! 他以剑支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知是说给天地,还是说给她:“我是为自保,才向凡人动了手,若有因果,也该落在我身上。” 姜苑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怒火从心底直往上蹿,待到眼眶,却变成了一股酸涩。 “你疯了吗?”她支撑着他,少年伶仃的蝴蝶骨硌得她生疼,她想斥责他,可话出口却变成了轻软的颤音,“一旦背上因果,你金丹天劫都要受影响的!” 宋千清仰着脸冲她笑,鲜血衬得他肤色越发雪一般白:“如果真的那么倒霉,师尊会护着我吧?” 姜苑深吸一口气:“我带你去疗伤。” 她拿出一个玉葫芦收了女孩们的灵体,吩咐段鹤年道:“收拾善后。” 段鹤年早被一波三折的剧情冲昏了头脑,听到她声音才反应过来,刚讷讷地应下,再一抬头便已不见了姜苑的踪影。 ------------------------------------- 姜苑带着宋千清进了芥子空间。 宋千清伤得实在是很重。纵然村长刺得那一剑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可他原本在与怨灵战斗时就受了重伤,后来又强行提气来掺和这么一脚,本就难以维持的内府险些四分五裂,他若是个凡人,这伤也就不用治了。 姜苑越是检查越是生气,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脑门:“你好端端的,逞什么强?我在这里,需要你这个半大孩子出头么?” 宋千清被她戳得咳了两声,吓得姜苑立刻收回了手。 “师尊。”他声音虚弱,乍一听简直像是撒娇,“你能别再管我叫小孩子了吗?” “等你哪天不这么幼稚了,我自然不会再拿你当小孩儿。”姜苑磅礴柔和的灵力一点点抚平他内府的损伤,连疼痛都没有那么剧烈了,只剩下一片麻痒。 “张嘴。”一个小药瓶飞到宋千清嘴边,他依言张开嘴,便有三颗丹药骨碌碌滚进他口中。 丹药入口便化成了精纯的药力滋养他的五脏六腑,宋千清被泡在了一汪温水里,舒服的他想要睡一觉。 宋千清早就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次伤,可少有人愿意帮他疗伤,愿意帮他减轻一些痛苦。 至于第一次...... 他想起上辈子,在天极宗中卑微弱小的他,又一次被师父抽得遍体鳞伤,可他连一瓶最便宜的下品回春丹都买不起,也不会有师兄师姐愿意冒着被师父发现的风险帮他,他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那是他到底年纪小,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还会委屈、还会哭。 他百般想不出,自己明明已经那么努力那么听话了,师父为什么还那么讨厌自己。 他在偌大的天极宗中漫无目的走着,找到了一块避风的大石头,精疲力尽地趴在上面哭了一鼻子。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你是我天极弟子?这是怎么了?” 他吓得跳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你,你你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他,一个小药瓶凭空落在他手心:“服下一颗,便可痊愈。” 宋千清将信将疑地打开药瓶,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即使是当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看得出这瓶药的珍贵。 他顿觉这药瓶烫手:“前辈,我,我不敢受前辈如此馈赠。” 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响来。 宋千清到底还是没有吃那丹药,他不舍得,只有在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才会抠抠搜搜地吃上一颗。后来药吃完了,那药瓶他也没有扔,好好地保存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收起他生活中难得的一点幸运。 可惜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前辈。 直到了他被逐出天极的那个夜晚,他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玄玉仙尊。 ...... 宋千清苦笑一声,收回了思绪。 他想,她还是如过去一般嫉恶如仇,若他无法改变,若还有那样一天,只盼她不要太厌恶他。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渐渐竟真的睡了过去。 姜苑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被别人保护,竟然是她的小徒弟。她过去就从不需要保护,现在成了玄玉仙尊,更不会有人觉得她需要保护。 可这个孩子,却偏偏要用这么笨拙的方式,固执地保护着她。 -- 第26页 “怎么随手一挑,就挑了个最傻的?”她似抱怨似窝心,又施了一个清洁术把他浑身的血污清理干净。 “咦?”姜苑疑惑地蹙起眉,又凑近了一些。 她没看错,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宋千清右眼下竟多出了一颗血红的小痣,她用手指捻了捻那颗痣,发现果然是擦不掉的。 姜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仔仔细细地给他检查了一遍,但她再怎么检查,这颗痣也只是颗痣。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多出颗痣呢? 宋千清皮肤很白,眉眼轮廓较一般人更深刻,头发和眉毛乌木一般黑,这样极致的黑与白的对比,竟硬生生让他原本带着一丝冷意的五官多出了一份动人心魄的昳丽,多出来的这一颗小痣更是为他增添了一分触目的艳。 姜苑看着看着,心绪就离题万里,她暗骂自己一声老流氓,却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小子,长得真是个祸水样。” “祸水”安安静静地躺着,姜苑双手轻挥,星星点点的灵力没入宋千清的浑身经脉,他体内那最后一点疼痛也消失无踪,她柔和的灵力像一只只温暖的手,让宋千清在昏睡中也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把他这厢安顿好了,姜苑才又放出了女孩儿的灵体。 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少女,天真又懵懂,她茫然地看着姜苑:“仙长,你不准备把我打散吗?” “你又没有作恶,现在也被我超度了怨气,我为什么要打散你?”姜苑淡笑道。 “可是我......我已经死了。”女孩儿低下了头,“我的魂魄也不在了。” 魔修抓住她们,要得就是她们浑身的精血和干净的生魂,这些女孩的魂魄早就被魔修用作修炼之阶,这连姜苑也无法挽回,她们说白了,只是一股执念。 而魂魄不在,她们就再也无□□回转世了。 “灵阿。”姜苑道,“出来。” “干什么?”灵阿揉着它虚无的眼睛飘了出来,它看起来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些,“是你嫌我烦我才休眠的,你现在就想起我了?又用得着我了?” 这嘴碎的剑灵!姜苑每每看到它都想拿根针缝起它的嘴。然而她现在毕竟有求于人,和颜悦色道:“你瞧瞧她,是被我超度的怨灵,可有办法让她像你一样存活吗?” “什么?”灵阿大叫一声猛地飘过来,把女孩吓了一跳,“你都能超度怨灵了?你出息了呀!” “是。”姜苑道,“我想救她,你有办法吗?” 16. 第 16 章   “也不是没有办法。…… “也不是没有办法。”灵阿指指自己,“像我们这种有灵之剑,铸剑时大多是有人殉剑的,或者像我一样因为杀生饮血太多而渐渐开了灵智,总而言之,是要以命滋养。她本来就是灵体了,你找点好的材料,拿她铸剑或者随便炼个什么法宝,就又是一个神器了。” 姜苑一惊,她没想到灵阿想出的办法是让女孩成为器灵:“这也不是一定会成功吧。” “那当然啦,这世上哪有一定会成功之事。”灵阿懒洋洋的,“但是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炼成器灵,以她现在这个样子过不了三五个月就该消散了。我们这些灵体又不是真正的生命,需以器为介,才能算是‘活’下来。” 灵阿自己就是灵体,这方面应是没有谁能比它更了解了,姜苑转头看着女孩:“你愿意吗?若想铸为器灵,少不得是要吃些苦头的,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你愿意我就帮你找人,你若不愿,我就找一山清水秀的灵秀之地,让你过完最后一段时间。” 女孩儿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仙长,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姜苑表情一僵:“这哪有什么为什么?” “当然有为什么。”女孩儿固执道,“我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虽说首恶是那魔修和村长,可我们.......我们也是被我们的父母亲人亲手交出去的。只要把我们的命交出去,就能什么都不做就过上富裕的生活,他们再怎么挣扎纠结,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也忍不了了。” “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们,哭得肝肠寸断一样,可还不是要我们去死。” “仙长,你知道吗?”女孩儿的声音低落下来,露出了一个想哭却哭不出来的笑,“对于魔修来说,男女于他修炼并无区别,他要的就只是童男童女。可是大家都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慢慢的,送女儿出去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传统,现在被送上祭台的就只有女孩了。” “父母亲人尚且如此,仙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女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姜苑,像一个明明收过伤害心怀警惕,却还是忍不住被人类的好迷了眼的小动物。 尽管姜苑早已猜到了实情,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现实,她依旧难以接受。 “你就当是......”姜苑想了想,“因为我也是女人吧。” 于修士而言,是男是女都无甚所谓,除了个别沾染凡尘太多思想陈腐的老古董,谁也不会觉得女修不如男修。可姜苑是当过凡人的,所有的这些不公,她在过去的年月里都扎扎实实地体会过。 这一百七十六个女孩的魂飞魄散,她们的生命永远也无法被挽救,但她至少可以,让她们以另外一种形式“活着”。 “好!”女孩重重点头,“你这么说,我相信你!仙长,我愿作仙长器灵!” -- 第27页 “好,”姜苑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我必会为你找到最好的炼器师。” “那,”女孩纠结地绕着手指,“当了器灵后,我是男是女呀?” “没有性别。”灵阿飘到她面前,“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性别吗?” “你像是没有脑子。”姜苑揪住灵阿的“尾巴”,把它生生揪了回来,“你可以继续休眠了。” “喂!”灵阿气得吱哇乱叫,“用完我就丢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解决了女孩的事情姜苑心情好了些,她笑眯眯地敷衍灵阿:“你不是受损严重需要休眠吗?我这是为你好啊。” 灵阿被她气得在半空翻滚:“你们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 “不让我听见你可以继续控诉一天一夜。”姜苑无情地把它丢回剑里,“好好休息吧。” “你也待在这个玉瓶里。”姜苑重新找了个更好的玉瓶,“待在这里可以凝实你的灵体。” “好的,谢谢仙长。”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化作一阵青烟进了玉瓶。 大功告成,姜苑满意地拍拍手,一转身便发现宋千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姜苑皱眉走向他,她最清楚他的伤有多重,论理昏迷个一整天也不为过。 于宋千清而言,昏迷时间越久就越危险这件事可谓是刻入骨髓,但凡他还能撑住一口气,他就不会放任自己昏过去。 但这些并不能和姜苑解释,他只是摇了摇头:“睡不着了。” “伤口还很疼吗?”姜苑以为他是被疼醒了。 这么点伤,况且又被她精心治疗过,能疼到哪里。宋千清下意识地就要说不疼,可他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有点。” 姜苑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性情之坚忍的,能让他说出“有点”两个字,想必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要哭爹喊娘,再想想他那被毁得破絮一般的五脏六腑,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给他用灵力压制伤口。 “师尊对我真好。”宋千清偏着头,意有所指一般,“师尊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姜苑好笑:“你觉得我对所有人都好吗?” 宋千清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肯定道:“是。” 姜苑万想不到,自己的道德品质还能有一天被给予如此高的评价。 不过相处日久,她对于少年那点敏感的小心思也多少有了些了解:“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还拈酸撒娇呢?为师自然是对你最好。” 宋千清被她一番红口白牙的胡说冤枉的目瞪口呆。他好歹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不过平白问她两句,怎么就能和拈酸撒娇扯上关系! 且她也甚是不讲道理,想要他听话的时候就说他年纪还小,误会他撒娇就说他年纪不小,他那年龄还能一日三变不成? 宋千清很是憋屈,然他憋了半晌,也只憋出了几个苍白无力的字:“我没有。” “好的,你没有。”姜苑自以为很体谅少年人的自尊心,可她演技太差,话语中的敷衍明明白白,叫宋千清心里不由得又憋闷了两分。 姜苑到底修为深厚,灵力也是颇为温和的木属性,在她的几番梳理下宋千清的伤势很快就好了三四分,嘴唇上也恢复了点血色。 “对了。”她看着少年打理自己在战斗中变得乱糟糟的衣服和头发,好像漫不经心一样问道,“你好像知道那怨灵的存在?” 宋千清动作一顿,心里长叹了一声。 果然。他切实露出的破绽,她不会注意不到。 他把衣袖缓缓抚平:“是。” 他话如惊雷:“师尊,我是永宁村人。” 17. 第 17 章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姜苑一下坐直了身子。 宋千清的耳边响起梦魇般的哭喊和尖叫。 “我是永宁村人,我爹爹和姐姐也是因此而死。”他低垂着眼帘,平静如一片冰湖,“师尊,我修道就是为此事,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这里。” “你怎么不早说?”姜苑惊疑不定。 “我想亲手报仇,我如今杀了村长,也算是能为我家人报仇了。”他这话真假掺半,他不知姜苑会不会继续怀疑,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圆满的说法了。 到底是他现在实力不济,做不到天衣无缝。但他抢先自曝伤疤,他猜姜苑不会继续追问。 果然姜苑心中虽还有疑问,但也按下了不提,只道:“既已了却心事,以后当放下执念。” “弟子明白。”即使猜到了,可她真的就没有追问,宋千清心绪还是一阵激荡,他纤长的眼睫微颤,忽然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师尊。” “你这是干什么?”姜苑被他吓了一跳,“快点起来,有伤在身还乱动!” “我的伤不碍事。”宋千清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碍事?”姜苑冷笑一声,“那你此次隐瞒实情,屡次擅自行动,想必也可以受罚了。” 宋千清心底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师尊想怎么罚我?” “你说呢?”姜苑笑眯眯,“不过我这回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可以自己选择想变成什么。” “当然,”她看着宋千清如释重负的样子,大喘气道,“我不一定会采用就是了。” -- 第28页 “师尊......”宋千清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张脸都垮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回逍遥峰再罚我好不好?” “可以。”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小徒弟留的,“但是为师的身份你也要守口如瓶。” 为了不暴露,她之前连灵阿剑都不敢用,毕竟她也不是不要脸的,要是被那几个小屁孩知道她就是玄玉仙尊,那她威严何存。 “弟子明白。”两人交换了“给对方留点脸”的重要承诺,姜苑一挥手带他出了芥子空间。 “江师姐!您可算回来了!”快要站成望夫石的段鹤年眼睛一亮,一不小心就抛弃了风度,脚底生风地跑了过来。 “处理的怎么样了?”姜苑问他。 “都疏散他们回去了,此地的事也告知当地官府了,就是......”段鹤年颇为头疼,“就咱们借住那家的方老太,扯着嗓子一直嗷嗷哭,方圆十里的老太太都被她带得哭起来了。” “哦。”姜苑漠然道,“哭累了自然不哭了。” 段鹤年:......也是。 “那我们?”段鹤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回天极,不必再停留。”姜苑道。 “这就回去吗?”段鹤年讶然,“宋师弟的伤怎么办?” “我带着他赶路就是,此地之事已与我等修士无关,日后如何都是个人缘法。”她看了眼一脸纠结的段鹤年,提醒道,“切莫过多沾染凡尘。” 段鹤年嘴角抽了抽,心想之前也不知是谁宁愿挨上一刀也要杀了那个村长。当然,作为一个识时务的俊杰,他很聪明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不过这里的村民都沾染上了因果,现在又没了那魔修邪法,这永宁村恐怕从此就要多灾多祸了。”段鹤年感慨道。 “那也是咎由自取。”一直没说话的宋千清突然开口。 “说得也没错。”段鹤年绕着宋千清看了一圈,“宋师弟,你的伤势如何了?” 宋千清礼貌地笑笑:“已无大碍了。”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段鹤年脸上挂起老气横秋的关切,仿佛一个爱操心的慈母,“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须知我们修士要是落下病根那比凡人还麻烦的多。你之前都伤成那样了,现在又何苦逞强?还站得那么直,不若师兄背你吧?你放心,我脚程可稳了,还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提醒你吃药。” 宋千清笑容变得勉强:“师兄......不必了。” “什么不必。”段鹤年热情地叫人招架不住,他看着宋千清苍白的脸色就觉得难受,心里升起无穷的责任感,抓起宋千清的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挂,“来,师兄背你。” “师兄!”宋千清被他吓得向后一仰,登时就飘出去老远,“真的不必了!” “好吧。”段鹤年颇无奈,露出了一个年轻人就是不懂事的长辈表情,“那你若有不适可要说出来,你现在是伤员,我们都紧着你。” 宋千清深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离他八丈远,绷着脸点了点头。 姜苑在心里快要笑破了肚皮,她清咳了两声强装严肃:“薛盼儿他们呢?” “在方老太家呢。”段鹤年这才想起正事,“江师姐想现在走的话我传讯叫他们过来。” “不。”姜苑却改变了主意,“我们过去吧。” 还没跨进方家的院门,就听到了方老太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这老太太嗓音永远如此嘹亮,精力永远如此旺盛,便是痛哭也能哭出一股闹事的架势。 薛盼儿手足无措地哄着被气氛感染一起放声哭泣的阿虎,司徒曜双手抱着剑,把自己站成了一尊头顶喷火的石像。 这场面委实有些滑稽,姜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是没想到有人还能在这样惨绝人寰的环境里笑出来,方老太中气十足的哭声一噎,她停得太快,一下子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哭嗝。 姜苑没有再看她,她摸了摸阿虎白嫩的小脸,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永宁村这些年死了这么多女孩,恐怕没几个人敢把女儿嫁来了吧?” 方老太彻底哭不出声了,她惊恐地瞪大了浑浊的老眼,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姜苑。 这原本就是个封闭偏远的小村子,没有女人敢嫁过来,自然只能村内通婚,通着通着血缘便越来越近,孩子自然也.......越来越不健康。 她扯了扯嘴角,已经看到了这个村子的未来。 “你还有什么留恋之地吗?”她偏头问宋千清。 “没有。”宋千清说。 他的父母亲人,尸骨无存,无坟无茔,他对这个地方再没有一丝留恋。 方老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浑身抽搐般颤抖了起来。 像是有一道无情地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刻意埋藏的记忆,她看着宋千清那张俊美的脸,像是看到了地狱里最可怕的恶鬼,她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哭音。 那俊美的恶鬼冲她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堪称温良恭俭让的笑容。 “走吧。”他没有再看这里的一切,只把目光停留在姜苑身上,声音压得低而又低,“师尊。” 姜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只觉得小徒弟懂事的让人心疼,她想这孩子如此早熟也是有缘由的,虽然宋千清并没有详说他的身世,可仅仅只言片语,就已经可以窥见那惨烈往事的一角。 -- 第29页 她对他安慰地笑笑:“好,我们走。” “仙长!”方老太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 宋千清率先回过头,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要认真聆听她的话。 方老太方才鼓起的勇气泄了气的河豚一样瘪了下来,她嘴唇掀动几许,终于说到:“多加小心,一切平安。” “你这老太太挺有意思。”司徒曜早就看他们这一村人都极不顺眼,闻言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真心感谢我们了不成?” “是。”她出人意料道,“我是感谢你们。” 她说完再不敢看他们,牵起阿虎就步履匆匆地回了房。 她这一生都活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泼妇,实则懦弱又没用,什么都保护不了。方老太紧紧地抱住阿虎,好像透过他抱住了所有自己夜夜思念的人,无声大哭。 希望你们都,多加小心,一切平安。 18. 第 18 章   回程的路途便轻松了…… 回程的路途便轻松了许多,因着宋千清的伤势,他们赶路的速度与游玩无亦。姜苑也终于端起了高人架势,每日只动动嘴皮子,指使这些小弟子开路打怪,以及......打猎。 当然她不会去使唤伤员,只是伤员自己似乎对此不大开心。 “前面应该是白面灵猴的地盘。”薛盼儿回来报告探查结果。 “哦?”正在湖边懒洋洋吹风的姜苑身子立刻站直了不少,眼睛发亮,“就是那个传闻中极善酿酒的白面灵猴?” 白面灵猴不是什么很高等的妖类,大多数都无法化为人形,但它们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其馋酒,它们自幼生活在山林之间,以各类灵果为食,最擅以其酿酒,据说是酒中极品与人酿的酒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滋味。 姜苑的酒瘾立刻就被勾了上来,兴致勃勃道:“走,我们去偷两瓶来尝尝。” “这还用你说吗?”薛盼儿洋洋得意的摸出两个酒瓶,“我已经顺出来了。” 段鹤年:“......” 段鹤年痛心疾首,人的意志,就是这样一次次在酒肉中消磨的!他沉痛地和司徒曜对视一眼,为自己逝去的意志流下了一滴离别泪。 “果真?”姜苑大喜,接过薛盼儿的酒瓶嗅了嗅,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她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真是好酒啊!” “你在哪儿拿的?”她问薛盼儿。 薛盼儿如实答了。姜苑想了想,召出一朵巴掌大的满地乱窜的小花,又拿出了一个小药瓶放在花蕊里,小花原本舒展的花瓣片片紧收,牢牢地包住小药瓶,一蹦一跳地走了。 “江师姐,”薛盼儿目瞪口呆,“你不会是要它再去偷酒吧?” “是啊。”姜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酒这样好,我当然要多囤一些。” 这是重点吗?段鹤年在心里咆哮,重点是她随手给出去了一整瓶的极品培元丹,这样珍贵的丹药,这群猴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败家子啊!然而段鹤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含泪咽下满腔辛酸。 小花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一蹦一跳地回来了,它花瓣绽放开来,“噗噗”两下就吐出了十几瓶酒,也不知它那样小的身子是怎么装下的。 “真棒。”姜苑满意极了,“没被那群猴子发现吧?” 小花骄傲地摇头。 “极好极好。”姜苑很大方的一人分了一瓶,唯独没有给宋千清,“你的伤还没好全,就不要喝酒了。” 宋千清最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哪怕他心里清楚这是为了他好,他很好地掩饰住了那一点轻微的赌气:“我无妨。” “这么想喝酒么?”姜苑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她这个徒弟一向可以用清心寡欲来形容,对吃穿住行都并无什么要求。她看得出来,要不是有她这么一个馋嘴的师尊,宋千清完全干得出终日靠难吃到要死的辟谷丹度日的事情。 宋千清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但还是坚持道:“嗯。” “伤倒是也好得差不多了......”姜苑考虑了会儿,还是给他倒了一小杯,“不过提前说好,只能喝这一杯。” “好。”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宋千清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闹脾气。 “江师姐!”段鹤年震惊的目光就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虐待孩子的母亲,“宋师弟伤还未好全,你怎么能给他喝酒啊!” “哎呀行了吧师兄。”薛盼儿先忍不了他了,“咱能别跟个到处操心的老妈子一样吗?这一路上你嘴停过吗?宋师弟步子迈得大些你都要絮叨两句,也亏得人家脾气没跟你翻脸,我都听烦啦。江师姐既然给了他一杯就说明喝这么点没什么问题,你就别瞎操心了。” 司徒曜抱着酒壶,深以为然地点头。 段鹤年:“......” 段鹤年好受伤。 “来来来我们干杯!”薛盼儿开心地招呼着,“庆祝我们此行虽然不顺利,但还是成功!” 四个酒壶和一个小酒杯碰在了一起。 宋千清之前从未喝过酒,他拿着酒杯踯躅了一会儿,偷眼看了看其他人,也学着他们一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感觉直冲鼻腔,而后醇而香的回甘慢慢弥散,宋千清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掉进了酒窖。 -- 第30页 要糟,他不动声色地想着。 “真是好酒啊。”姜苑眯起眼睛回味,“要是有几道凉菜下酒就好了。”她有些可惜地咂咂嘴,宋千清现在是伤员,她也不好使唤他,可她自己和薛盼儿几人的手艺比他差太多了,搞得她好几顿都不大有兴致吃。等回了逍遥峰他伤好了,一定得再喝一顿。 也不知道小宋会不会卤鸭脖鸭翅膀?想着他端着一副严肃冷淡啃鸭脖的样子姜苑就觉得好笑。 “怎么样?”姜苑抽空关心了一下小徒弟,“喝得惯吗?” 宋千清冷静地点头。 姜苑这才发现他一口气干了一杯:“你一气儿全喝了?” 宋千清冷静依旧,点头。 姜苑觑他脸色如常,感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万没有想到你喝酒竟如此生猛。” “宋师弟这才痛快嘛,”薛盼儿喝酒易上脸,脸蛋已经红扑扑的,“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喝酒。” 宋千清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长腿一迈就站到了姜苑身后,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定光剑召了出来,双手抱剑护卫一样跟着她。 姜苑愕然,转身想要问他,结果她这一转身,宋千清也跟着她一个角度都没变的转了一圈。 ......可以说是转了个寂寞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徒弟年纪尚幼,背对着他道:“你不会之前没有喝过酒吧?” 宋千清老实地摇头。 薛盼儿给她报信:“江师姐,他摇头了。” 这都什么事啊,姜苑无奈扶额,觉得自己真成了不负责任的家长。 她又转过身想看看宋千清的脸色,然而宋千清动作快得很,又一步转到了她身后。 ......姜苑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愚蠢的陀螺。 “你这是喝醉了?”她郁闷地问着。 “没有。”宋千清这回说话了,撂下了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这下完了,姜苑忧虑地想,她小徒弟是个一杯倒。 姜苑一眨眼,灵力随心而动,猝不及防困住了宋千清,让他没法再转来转去。 甩掉小尾巴,她一身轻松地转过身,好笑地看着宋千清皱眉挣扎,也真是奇了,他分明已醉,可是脸上却分毫不显,若是忽略掉他反常的举动,谁也看不出他醉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在我身后啊?”姜苑好奇道。 宋千清不说话,依旧努力挣扎。 他这样子怪搞笑的,难得显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姜苑都有点想拿他下酒了。但是当然,她也不能是这么恶劣的人,再说宋千清还是伤员呢。 姜苑又恋恋地喝了一口酒,对薛盼儿他们道:“你们自己玩吧,我去把这家伙安顿了。” 薛盼儿捧着一张红脸蛋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忽然语出惊人:“江师姐,你和宋师弟是不是道侣呀?” 姜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酒给呛死,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已经被段鹤年捂住嘴的薛盼儿:“胡说什么?” “这臭丫头话本子看多了。”段鹤年尴尬地笑,“江师姐你不用管她。” 可真是吓人,姜苑摇了摇头,拎起宋千清进了芥子空间。 宋千清这会儿倒是不挣扎了,他眼睛半合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真是个惹麻烦的家伙。”姜苑没好气地把他丢到床上,仍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以为呢?” 她难得的怀疑起自己来,难道她平时真的举止轻浮为老不尊?难道她不是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和关怀吗? “这牢底坐穿的罪名怎么能就这么安给我。”她小声抱怨。 “宋千清。”她用一根藤蔓戳他,“为师平日让你觉得像个老流氓吗?” 宋千清睡得安稳。 “你做什么要一直跟在我身后?”她又戳。 宋千清当然又没有回答。他浓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冷白的面容上那个殷红的小痣越发明显,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连唇色都比平时红了几分。 他忽然睁开了眼,乌润的瞳眸似乎还含着水,眼尾飞扬起一抹勾人的弧度,酒气上涌,晕出了淡淡一片红。 他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姜苑呼吸一窒,心说破案了。定是他这副过于祸水的长相和时时含情的桃花目,让旁人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遐想。 她端庄地离他八丈远,挂上师尊的笑:“感觉如何了?酒醒了吗?” 宋千清嘴唇掀动,好像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姜苑没听清,凑得离他近了些。 宋千清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脸,他晕晕沉沉,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唯有一句话在他唇齿间翻涌。 “师尊,其实我从未恨过你。” 哪怕是,你手中剑刺入我心口的那一刻。 19. 第 19 章   姜苑到底还是没听清…… 姜苑到底还是没听清宋千清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怎在意,喂了他一颗醒酒丹就不再管他了。 翌日,宋千清头痛欲裂地醒来了。 他茫然地望了望四周,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醒了?”姜苑循声走来,“可觉得酒劲散了?” 宋千清一惊:“我喝醉了?” “可不是?”姜苑坏心眼地逗他,“还说了好些醉话发了好些酒疯呢。” -- 第31页 宋千清脸色白了白,艰难道:“师尊,我都说了些什么?” “胡言乱语,颠七倒八的。”姜苑撑着下巴,面不改色地诬赖他,“说什么以后一定要努力练剑不让我失望,还说最喜欢被我变海豹了。” “师尊!”宋千清又恼,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这样说,可见他没真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你还说你觉得小猫小狗也很可爱。”姜苑一本正经,“小宋啊,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 “师尊定然是在骗我。”他很有底气。 “你不信?”姜苑冲他眨眨眼,“我可是都录下来了。” “什么?”宋千清不解。 “就是为师最近新得了一个法器,可以把人的声音记录下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醉话?”姜苑说着便做出了一个伸手去掏的动作。 宋千清大惊失色,心里的那点儿底气顿时烟消云散。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话,难不成醉酒一次真把他醉成十四岁了? 瞧他又震惊又忐忑的样子,姜苑顿时再也憋不住笑意,痛痛快快地大笑了出来,肚子都笑疼了。 “师尊!”宋千清如何还不晓得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姜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宋千清被她笑得浑身发烫,最后他忍无可忍地犯上作乱:“师尊再笑,我就要辟谷了!” 姜苑的笑声戛然而止。 很好,这臭小子成功地威胁到她了。 “小孩子家家的,辟什么谷?小心不长个儿。”姜苑一敛衣裙,若无其事道。 其实他上辈子饿肚子最后也长得比她高了。当然,这话他不会说。 “师尊,我们现在在哪里?”宋千清也假作若无其事,声音一如既往地严肃冷淡,只是面颊上尚未消退的红晕出卖了他,明晃晃地显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在我的芥子空间,也在逍遥峰。”姜苑道。 宋千清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本身就离天极不远了,你又睡了整整一天。”姜苑又忍不住打趣他,“喝酒时那样豪气,我还以为你千杯不醉呢,结果竟是个一杯倒。” 宋千清不大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也是,你年纪还小嘛。”姜苑表示理解,“不过以后若是再想喝就不要喝得那么急了,你先学会慢慢品。” 她抛过去一个酒壶落在宋千清怀里:“给你,学习工具。” 宋千清一把接住了,心理阴暗地揣测,觉得她一定是想让他学会了好陪她喝酒。 真是尽丧仙尊威严,他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露出笑容。 ------------------------------------- 又过了几日,宋千清的伤彻底好了。 “我觉得你的恢复能力有点差啊。”姜苑摸着下巴,“按理说由我亲自出手,这几日给你吃得也都是难得的珍品药材,你这个伤起码三日前就该好了的。” “徒弟,你有这种感觉吗?就是自己的伤总是好得比别人慢些。”姜苑问他。 他确实是有这个毛病,宋千清点头。 “那就是体质太差了!”姜苑手一挥,拍了板,“我们剑修体质尤为重要,为师给你找个锻体的地方。” 宋千清想,他的伤不易恢复恐怕不是锻体就能解决的,但横竖锻体并无坏处,又是师尊要求的,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逍遥峰上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有,姜苑仔细在记忆里找了找,竟还真想到了一处锻体之地。 “淬体石林。”姜苑指着面前林立的怪石对宋千清道,“你一进去就会有雷电落下,你可以利用这些石头躲,但是必然还是会被打到。不过为师建议你直到无法忍受了再躲,这些雷电对你加固经脉锻体练心都有好处,为师当年也是在这里修炼的。” 于宋千清这样的人来说,最让他吃亏的就是雷电之威,这些雷电劈在他身上多半能造成旁人成倍的伤害,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尚能撑住不至于漏出破绽,这才点了点头。 “把你所有的防御法器都拿出来。”姜苑向他伸出一只手,“要是下意识用了出来,不仅没有锻体之效还浪费法器。” 宋千清依言都给了她。 “你等等。”姜苑一把揪住转身就往石林里走得宋千清的衣领,难以置信地举着那个眼熟的玉石吊坠,“我给你的防御法器你没用?那会儿都快被怨灵打死了也没用?” 宋千清顿时心虚了起来:“我,我一时忘了。” “说谎。”姜苑冷笑一声,“这法器是自动护主的,你非但没有忘还刻意压制它了。” 谎言被拆穿的太轻易,宋千清一时也编不圆了。 其实他没有用只是因为不舍得,这法器是消耗性的,他若是用了,就会湮灭成灰,连一片碎玉都不会给他留下。可他又觉得这理由难以启齿,只得低下了头沉默以对。 姜苑被他气得心梗,她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这倔驴一样的性子实在让人头疼。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不用法器去硬生生用自己肉身承伤的理由,但是就看他那副样子,姜苑就知道她绝对什么也问不出来。 当家长好难,她默默深呼吸,咬牙点着他额头:“加罚一次。” 宋千清甚至没表达出一丁点抗议,低低应了声“是”就进了淬体石林。 -- 第32页 电闪雷鸣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宋千清眼也不眨一下,不仅不躲,还直面而上。他分明态度如此良好,姜苑却还是感到一阵憋屈,她忽然觉得小徒弟的乖巧只是表面,他内心其实是个固执到极点的人,一旦下了决定就谁也不能改变。 姜苑拿他实在没招,只能一边憋着气一边注意着他,别让他真的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损伤。 她原本的姿态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然而随着时间日久她越看越惊心,不得不打起全幅的心神盯着他。 她早知道宋千清是个极坚忍又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却还是被他的拼劲吓了一跳。玄玉仙尊也在这石林里锻过体,因此她知道这是一个极考验人意志力的地方,那不是一般的雷电,而是玄玉的师尊引来封印于此的天雷,每挨一下都无异于千刀万剐。即便是玄玉,第一次进这石林都只待了一个时辰,可现在距离宋千清进去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他竟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宋千清承受的痛苦比姜苑想象中还要多。他是这世上至肮脏的魔物,天雷若有灵,恐怕不惜一切也要劈死他,他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经脉都有万千把锋锐的小刀搅动,只要他松下一口气,他就能活生生痛晕过去。 可是越疼,他的神智反而越清明,这是他无数次刀山火海中历练出的本能,他死死的掐着自己崩溃的边缘, 不肯放过自己。 在永宁村他已经成功过一次了,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改变命运呢?而要改变命运,没有比修为实力更重要的了,他过去就很拼命,重来一次他可以更加拼命。 两个时辰过去,宋千清的脸色已经比纸还要苍白,连原本殷红的嘴唇也丧失了最后一分血色,姜苑实在无法忍受,强行将他带了出来。 他浑身的衣袍都被冷汗浸透,姜苑触及他的手腕,冰凉如雪,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 姜苑很想骂他一顿,然而看着他此时的样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好气地塞给他一把丹药,又以灵力舒缓他的经脉脏腑。 她不无自嘲地想,收徒才几个月这一套流程就做得如此熟练,可见她实在不是个好师父。 “师尊。”宋千清竟还能笑得出来,“我知道我身体的极限在哪里,这点损伤不算什么,一日就能好全。” “宋千清,”她难得的严肃起来,“你不需如此,修炼虽需吃苦,但也要张弛有度,你若时时踩着自己的极限,早晚有一天要吃大亏。” “师尊。”他低声说,“修士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是他。 姜苑怒极反笑:“你觉得自己很有理?你能清楚知道自己的极限,你能防得住所有意外吗?你若一直如此修炼,只要有一次意外那就是难以挽回的后果,这样你也觉得可以接受?” 宋千清不言。 她说得这些他当然清楚,可他要与天争命,不如此又要去哪里寻那一线生机呢? 他不吭不响,面上一片古井无波,分明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姜苑被他气得头昏,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就是她这个半吊子在误人子弟? “你当真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姜苑最后一次问他。 “师尊。”宋千清的声音低低的,“我想变得更强一点。”更强一点,这世间的无可奈何或许就能少一点。 “好。”姜苑倏然收了灵力,冷冷道,“你若是什么都不听我的,那我也教不了你了。” 20. 第 20 章   “师尊?”宋千清猛…… “师尊?”宋千清猛地抬起头,他慌乱又难以置信,“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宋千清。”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你我能为师徒是缘分,我作为你的师尊合该尽心竭力教导你,我并非要强求你事事如我心意,可若是你的修炼法门与我截然相反,你说我该如何教你?” 她素来爱逗他玩,宋千清拼命想在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可她眼中却只有漠然。 如同她杀死他的那一天。 “师尊,”他彻底慌了,死死地攥紧了她的长袖,“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了,你说什么我都改,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不是在跟你赌气。”姜苑认真道,“我刚刚仔细想过了,你说得也没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修炼法门,你与我不同,未必代表你就是不对,或许只是我们不契合。在这种情况下我非要教你,对你也未必是好事。” 姜苑没有骗他。似宋千清这般不顾后果不留退路的修炼方法,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不能断言自己是对他是错,可也确实不知该怎样教这样的他。 她本就是个半吊子,照本宣科已是极致,实在做不到因材施教。之前到底还是盲目自信了,以为凭借自己的修为境界,教一个小孩怎么都是绰绰有余,可从来好老师和好本事都不是完全挂钩的。 她心中有些不舍,可如果实在合不来,她也不想强求,但究竟是她耽误了这孩子,她会更用心一些,给他找一个真正适合他的师父。 姜苑的人生中经历过许许多多的老师,她没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想法,对她而言合则聚不合则散才是双赢的办法。 可宋千清不这么想。他看出来,姜苑是认真在想这个问题了,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 第33页 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慌得不知所措,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也想不出怎样才能讨好她,让她开心,他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攥住她的袖角。 “师尊......”宋千清想求她不要,想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将来也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可人这一生,又怎能一点私心都没有呢? 从很多很多年起,她就是他心中遥不可及的皎白月光,如今这月光终于洒落在他身上,要他如何舍得? “师尊......”他喉头哽塞,被强烈的情绪堵得一阵阵生疼,他有千言万语,可他却只会说,“师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脸上还带着剧痛过后的苍白,唯有眼尾处洇出了一抹殷红,额边的发也被冷汗打湿,像一只大雨中被抛弃的小狗。 姜苑长叹一声,舒缓了神情:“小宋,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逼你改变。” 他能忍受这样可怕的痛苦,能一次次反驳他,足以说明这条路并不是他随意走着玩玩的。 “师尊。”宋千清固执道,他不知道他的眼中早就不自觉地带上了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想,你总要尝试一下,总要努力一下,你不能,不能像丢弃一个没用的杂物一样把我丢掉。 她的袖袍只在他掌心里小小一角,可他攥到骨节青白也不肯放开。宋千清这一生也只尝过这么一点点的糖,所以哪怕他明知自己自私,却还是拼了命的不肯放弃。 姜苑再如何铁石心肠,也无法忍受他这样的目光,她温言道:“好,那你好好想想。但是你要知道,所谓‘道’是我们修士一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切不可一时被情感蒙蔽,做了不适合自己的选择。” “是。”宋千清如释重负,他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仿佛在九死一生中侥幸捡回了那一线生机,原本压下的疼痛瞬间变本加厉地反扑回来,让他脸色更加苍白。 “我继续给你疗伤。”姜苑无奈道。 宋千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很久都没有出现的,恭谨的神情:“是,多谢师尊。” ------------------------------------- 对于和宋千清的观念冲突,姜苑实是颇有些郁闷。 自那日起,宋千清待她比最初还要恭敬客气,他每日早上雷打不动的来给她请安,早中晚三顿变着花样地做好饭食请她,可自己却不吃,只说要学习辟谷。每当姜苑想要和他谈谈时,他好像总能先她一步猜出她想说的话,立刻以要修炼为由仓皇逃走。 她也不能说他找借口,他确实日日勤加修炼从不懈怠——当然,再没有那种玩命似的练法。 姜苑简直烦闷又迷茫,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才好。恰好今日听闻无咎仙尊终于回了天极,姜苑忙带上装着小女孩灵体的玉瓶去找他。 无咎道君乃是这天下间最会炼器的几人之一,此事交给他,她当能放心。 “呦,”无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出来,指着她笑道,“稀客呀,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姜苑笑不出来,淡淡道:“有事请你帮忙。”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咎啧了一声,手肘撑在她肩上,扇子摇得更欢了,“你这样无情,叫我好生伤心啊。” 姜苑熟稔地向后一撤躲开他的手臂,一掌推开他笑眯眯凑过来的脸:“少废话,快干活。”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是一惊,虽然知道玄玉仙尊和无咎关系不错,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自然的,以一种亲密到不客气的态度与他想出。 “唉!”无咎一唱三叹,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忧郁地对着身边跟来的少年道,“子湛,看到了吗?这女人啊,越是漂亮越是狠心,你以后可要仔细着些,别上了漂亮女人的当。” 名叫子湛的少年板着一张严肃俊秀的面孔,一板一眼道:“师尊自重。”又用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礼仪向姜苑行礼:“参见玄玉仙尊。” “真是没趣的小子。”无咎撇撇嘴,“好了别没眼色了,没看到我们大人要说话了吗?” 子湛依旧是可以拿来当模板的仪态:“是,弟子告退。” “好啦。”无咎没骨头一样歪在了树干上,“扰人的家伙走了,说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吧。” 姜苑把玉瓶递给他:“这是一个被超度的怨灵,你想想办法把她铸成器灵。” “怨灵?”无咎用两根指头举起玉瓶,一挑眉道,“谁超度的?你?” “是我。”姜苑颔首。 “看来人的性格还真是难改,师尊去了不过十四年,你又开始多管闲事了。”无咎懒懒道。 姜苑皱起了眉:“你帮是不帮?” “那当然......”无咎拖长了调子大喘气道,“还是要帮的,小师妹难得来求我一次,我岂能不应啊?” “可有把握?”姜苑仍是不放心。 “喂喂喂,”无咎不满地抗议道,“这就过分了啊,怀疑我还来找我帮忙,你觉得这合适吗?” “抱歉。”姜苑不甚有诚意地道歉。 “你不对劲啊,”无咎凑近了细细看她神情,忽地他猛一拍掌,笃定道,“你不对劲!快说,怎么了?” 姜苑不意他如此敏锐,但想她这位便宜师兄,座下有十数名弟子,想来于此事上比自己经验应该丰富得多,她只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和宋千清的事如实向他交代了。 -- 第34页 “不是吧?”无咎一双丹凤眼都瞪成了圆眼,“你真跟你那弟子这么说?” “是。”姜苑解释道,“若是我们道不合,我自然不想耽误他。” 无咎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以你的修为,教一个小屁孩还用考虑这么多?” 姜苑不语,若是玄玉仙尊,自然可以有这个自信,可是她没有。 而且......她想了想还是说到:“这孩子天资心性都难得一见,若无意外他日后前程不会输于我,因此我更不想耽搁了他。” “这么高的评价?”无咎若有所悟,“那这么看来我还是应该抽空去看看你那小徒弟。” “师兄!”姜苑烦闷道,“你还是先给我出出主意吧。” “出什么主意?让你把他赶走吗?”无咎恨铁不成钢地用扇子敲了敲她头顶,“你可真是个数百年如一日的榆木脑袋,你玄玉要是把他赶走,你要他如何在天极立足?” “我当然不是要把他赶走。”姜苑板着脸,“我如果确实教不了他,我当会尽心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师父。” “有什么用?在旁人眼里他还是被你这个天下第一剑扫地出门,他们不会觉得你有问题,只会觉得他有问题。”无咎抱臂凉凉道,“除非他日后能把你踩在脚下,向世人证明是你这个师尊有眼无珠,否则这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何至于如此严重?”姜苑皱眉,“若能找到自己的道,又何须理会他人看法。” “那你又怎知他在你这里找不到自己的道?”无咎问。 “我们的道不同。” “这世上又有谁和谁的道是一样的?你和师父的道一样么?你我师出同门,我们的道一样么?退一万步说,你现在和你十四岁时的道又一样么?”无咎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让姜苑不知如何回答。 “你呀,潇洒时是真潇洒,钻牛角尖时也是必要一条路走到黑。”无咎摇摇头,“所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你要交给他的是各种功法剑法,以及把住大方向不出错,至于他的道如何,由他自己去悟,若是有了什么后果,也由他自己承担,难道还需要你处处担着不成?” “好了,话我就说到这里,决定也要你自己来下。”无咎把姜苑往外推,“唉,做你徒弟可真倒霉,摊上这么个既多情又无情地混账,那小家伙恐怕早就哭晕过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他不忘夸自己:“瞧子湛多幸运。” 姜苑已无心鄙夷他,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慢慢踱回了逍遥峰,她走得很慢,过去的种种考量和无咎的话交织在一起,让她原本的想法开始动摇。 忽然她感觉一团细软的毛茸茸怯生生地蹭着自己脚踝,她一低头。 是一只白色的小猫。 21. 第 21 章   那小猫不过她小臂长…… 那小猫不过她小臂长,披着一身雪白柔软的毛茸茸,尾巴似有些不安般一扫一扫,一双琉璃般的碧蓝瞳眸望着她,见她低头看去,立刻讨好地“喵喵”叫了两声。 姜苑当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小白猫是谁,她又好气又好笑,用手弹琴一样拨拉他的胡子:“你憋了这几天,就憋出了这么个法子?” 宋千清看不出她是喜是怒,但他变成了猫反倒比当人时要大胆许多,见她似乎不排斥,遂壮着胆子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猫的脑袋触感柔软温暖,姜苑被搔地手心痒痒的,再看着那眼巴巴的蓝眼睛,忍不住把他抱在了怀里。 呜呜,她想自家主子了!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纯属巧合,宋千清变得这只猫和姜苑曾经养得猫主子简直有七八分的像,就是小宋猫要小很多瘦很多,更像她把主子刚刚接回家的样子。 姜苑的手像是有肌肉记忆一样,自然又娴熟地挠着小宋猫的下巴,发现这家伙给自己下的术法需得十二个时辰才能解,当然她现在若是非要解也不是解不开,只是宋千清难免会受伤。 她身体很诚实,嘴却特别硬:“这是从哪儿学的?奇技淫巧!” 宋千清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在姜苑的手挠上他下巴的那一刻,一种奇异而酥麻的感觉立刻攫取了他全部的感官,他仿佛连灵魂也飘到了天空,仅是克制住自己不要发出丢脸的声音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觉得自己出了个昏招。 这些天来宋千清苦思冥想,把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优点拎出来反复审视,仍是找不出有什么可以打动她的,她是玄玉,只要她想,什么样的徒弟找不到? 他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不能忍受被抛开,如此......不舍。 明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的缘分如纸一样薄,不是吗? 他的理智告诉他借此机会一别两宽,许还能落个好聚好散,可是他却不能控制自己,他饮鸩止渴一样想着,哪怕能只多一天的欢愉呢? 所以理智可以不要,尊严甚至也可以不要,他只想多待在她身边,哪怕一时一刻。 宋千清知道她喜欢看他变成小动物,他还记得她把自己变成海豹那天笑得有多开心。所以他强忍着羞耻,变成小猫来讨好她。 可他也没有想到,只是变个猫而已,竟还要忍受如此折磨! 他一半灵魂酥麻舒服到无法自己,一边灵魂惶恐着想要挣扎,两下拉扯着,他挠痒一样在她怀中无力地挣动了两下,便没出息地窝得更舒服了些。 -- 第35页 “你可真是......”姜苑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是不得不说,他这个举动正正戳中了她的心窝,让她本就不坚定的立场更动摇了些。 她还记得上次把宋千清变成海豹时他抗拒的样子,她把小猫举到眼前:“就这么想留下?” 小猫软绵绵的“喵喵”叫了两声,既像委屈又像撒娇。 宋千清惊恐。 不是他想这样叫的!只是她刚刚挠完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啊! “可真傻。”姜苑摸摸他头上绵软的绒毛,心中坠坠的酸。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本该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年纪,不该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别人。 可他没有父母亲人了,身边只剩下她这么一个想要放弃他的师父。 她难得的良心不安,觉得自己确实是欺负了他。 姜苑自认是了解自己的。她这一辈子最不喜欢强求,尤其是在人际关系上,若是辛辛苦苦才能维持,那她宁可干净利落地舍弃。 所以她对宋千清也是这样的,当她发现两人不合时,她第一反应不是磨合,而是索性一刀两断。她以惯有的方式对他,没有想到会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 她忽略了,宋千清不是她那些可交可不交的同事朋友,他是被她亲手捡回逍遥峰,一无所有一心依赖她的孩子。这样一个孩子,她怎么能把他当成一个冷心冷肺的成年人对待? 无咎说,道不同,也可为谋。这真的可以吗? “跟我来。”姜苑把小猫放下,对他说。 对于小宋猫来说,姜苑前所未有的身高腿长,普普通通的走路而已,他四条小短腿也要拼命倒腾才跟得上。 小猫辛辛苦苦地追她,姜苑这个坏人却暗暗加快了步伐,逼得那小猫四腿几乎要腾空,一个腾挪不及便“吧唧”一下脸朝地的摔了个翻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苑阴谋得逞,再次忍不住放声大笑。 小猫在她的笑声中羞耻地缩成了一团,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碧蓝的双眸好似汪着一泓水,控诉一般看着她。 姜苑丝毫不脸红,熟练地开始倒打一耙:“瞧你,路都不会走了。” 她大发慈悲一样把小宋猫抱进怀里:“还是为师带着你走吧。” 她抱着他,手再次自觉自动地挠上了他的下巴,折磨得宋千清几乎要肝肠寸断。 姜苑一路走进了一个漆黑一片的小屋,她自能视物如常,可宋千清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猫,此处一丝光线也无,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知,宋千清觉得更难熬了。那只手却越来越不老实,把他从头到尾地细细抚摸,还要揉搓把玩他的耳朵。 宋千清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都竖了起来,巨大的舒适让他又羞耻又不安,他好想一蹬腿跑掉,可是姜苑好不容易流露出一丝松动,他又怎么敢冒险。 他用了巨大的意志才能让自己乖乖待在姜苑怀里,可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委屈,他想,她难道真的把他当成一只猫了吗? .......是的。 姜苑当了七八年的铲屎官了,怀里但凡抱了一只猫,她的手就很自觉的有了自己的意识,这些年精研的撸猫十八式自然而然就施展了出来。 许久没有撸猫,她越摸越顺手,真是差一点点就忘了怀里的是她小徒弟。 好悬她还有一丝理智,在手触到他尾巴时一下电光火石地想起,这是宋千清。 且宋千清......是个小少年。 姜苑的手僵在了他的尾巴上,在黑暗中老脸通红,痛心疾首地想自己真的成了老流氓了。 老流氓最会装正经人,姜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把他放下,若无其事地开口:“为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不能太武断。” 宋千清猛地抬起头,巨大的惊喜冲散了他细微的委屈和无措,他好像被天降横财砸晕了脑子,一时间思绪混沌一片,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克制不住的开心。 姜苑听见显而易见带着兴奋的喵喵声,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她一打响指,指尖便燃起了一簇灵火,照亮了整间暗室。 于是宋千清看到了四面墙壁上刻满的剑式。 这是......他心中陡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愿意呢? 姜苑替他解了惑:“这就是百苦千劫剑。” 三十七年前,正是百苦千劫剑让玄玉仙尊一剑成名,她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横扫天下剑修,自此奠定了她天下第一剑的名声。 而百苦千劫剑,亦是她自创的剑法。 她怎么会,怎么会愿意把这套剑法传给他这个令她处处不满的徒弟? “从此以后,你便和我修习这百苦千劫剑。”这是姜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若是这一套凝结了她毕生道与法的剑法,宋千清都可以修习,那他怎么会不适合当她的徒弟呢? “当然现在还不行。”姜苑弯起了眼睛,“毕竟你只是一只小猫咪呀。” 22. 第 22 章   宋千清这一天一夜过…… 宋千清这一天一夜过得可谓是相当煎熬。 他猜到姜苑喜欢毛茸茸,却猜不到姜苑会这么喜欢毛茸茸。这一天的时间里她和他简直是寸步不离,有时候他随便歪一下身子,她就能捧着脸笑出来。 -- 第36页 许是记住了那个尴尬的教训,姜苑的手老实多了,只在小猫脑袋上流连,可她流连的次数过于多,宋千清很怀疑自己恢复人身时头发会不会少一半。 宋千清不大开心地歪了歪脑袋,欲拒还迎地避开了她的手。 他变成这副傻样子,就是为了求她心软,可她真的心软了,宋千清心里又老大不是滋味。 他是人的时候,姜苑都没有这么喜爱过他呢! 一只猫而已,又弱小又麻烦,除了浑身长得那二两毛外到底有哪里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只小宋猫成功唤醒了姜苑沉寂多日的养猫魂,这没有猫吸的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索性她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在晚上入睡时把小宋猫也带上床。她依依不舍地挥别小宋猫,躺在床上开始数房梁。 姜苑觉得,宋千清需要一个宠物。 这孩子孤苦无依,逍遥峰上又只有他们师徒两人,可她毕竟只是师父,不能时时陪伴着他,若是有一个小宠物相伴,说不定宋千清的“闷”还能少一点。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当下便连一丝睡意也无,所幸她这个修为的修士也无需睡觉,姜苑等也不想等,立刻就钻进了山林里——抓猫。 宋千清第二天醒来后,默默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待自己重新变回了人后才去找姜苑。 然而一进门他就傻了眼。姜苑怀抱着一只小白猫,看起来和他昨日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宋千清眨眨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确实是人身。 “小宋!”姜苑看见了他,开心地招呼他过来,双手举着小猫递到他眼前,“为师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宋千清的不满还没来得及窜上心头,便被她的笑容拍了个四分五裂。 师尊她是......以为他喜欢猫吗? 怎么看怎么无用的小白猫顷刻间顺眼了几分,宋千清唇角勾起了一点笑意:“喜欢。” “这是雪尾灵猫,也算得上是个小妖。”她把小猫放在宋千清怀里,笑眯眯地欣赏他手忙脚乱地窘态,“虽然修为上大概难有什么大出息,但到底比一般的猫聪明不少,以后就送给你养了。” 小猫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团,毫不见外地窝在他手臂上,带着肉垫的小爪子搭在他手上,带来清晰的温热触感。 它轻的像是一朵云,那么的弱小,只要他手心灵力一吐,顷刻就能死无全尸。 宋千清从未拥抱过这样柔弱的、幼小的生命,他手足无措地僵成一根木头,害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掰断它细弱的身躯。 “快去给它找些吃得。”姜苑提醒他。 “它吃什么?”宋千清僵硬地问。 自然是该吃奶,可这逍遥峰上哪来的奶?姜苑想起昨晚激动的献上自家小崽的大猫,说道:“后山紫玉竹的汁液。” 这东西对于这种小猫妖来说比奶水只好不坏,宋千清抱着猫,颠颠地去给它准备了。 姜苑很有成就感的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英明无比。 以后这只小白猫就是他们的师徒共同财产,宋千清负责照顾它吃喝拉撒,她负责逗猫撸猫,安排得妥妥当当。 “小宋,”她含笑的声音穿过层层紫竹林海,传入宋千清耳中,“安顿好猫记得来练剑。” ------------------------------------- 姜苑没让他用定光,只给了他一把木剑。 “初习剑法时最好还是不要用定光这样自带神威的宝剑。”她说。 “是,师尊。”宋千清整个人也站成了一柄剑,紧绷着点点头。 “你别这么紧张。”姜苑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门,分明没有用力,他额头上却立刻出现了一片红痕。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缩回手,好在宋千清面色无异,应是不知道他不靠谱的师尊又让他挂彩了。 姜苑把眼神从他眉心红痕处收回,勒令自己正经起来。 “第一式的剑招可记熟了?”她问。 “记熟了。” “很好。”姜苑带起了一点笑,“不过只是记熟了剑招,也是没用的。” 她手中亦只拿着一把木剑,站立的姿势甚至称不上端正,但是宋千清能明显感觉到她周身气场已变,她如剑,剑如她。 她手腕一转,平地便起了一阵微小的风,木剑似与风共舞,她的身法乍一看看不出什么精妙之处,手中挥舞的剑也甚至可称得上“温和”两字。 可宋千清看得到,那凝在剑锋上锐利的剑意。 这便是百苦千劫剑的第一式——度厄。 是极矛盾的一式剑,或许可以说,矛盾二字贯穿了整套百苦千劫剑。 微风骤大,远处的一朵花瓣瓣碎裂,木剑平和依旧的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回到了姜苑手中。 “你来一遍。”姜苑道。 “是。”宋千清有过目不忘之能,方才她的一招一式都仿佛刻在了他脑海中。 自然,他知道自己照搬她的招式是没有用的。 百苦千劫剑乃是化繁为简的一套剑法,每个人使出来都该有每个人的不同,他若一味模仿反而落了下乘。 度厄。身在厄运之中,心又如何呢? 宋千清一时想起了种种,过往无边无际的苦楚,似都被他化进了这一套剑法之中。 -- 第37页 木剑随心而动,狂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宋千清微微气喘,收了剑等待姜苑点评。 “我家徒儿确实是天资卓绝。”姜苑连忙挂上了一脸赞叹,“不过一遍,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宋千清被“我家”二字当头砸中,脸颊晕晕乎乎的红了一大片。 他也就没有看见,姜苑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 剑是不会骗人的。 这一式名叫度厄,可宋千清使出来却仿佛深陷无边无际的万重苦海之中。可他小小年纪,即便父母早亡,又怎会有这样深重的无边苦难?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是怎样的苦能生生将他磨砺成一柄麻木的剑? 可此时此刻,在她眼前,他还有些局促地低着头,脸上挂着因被夸奖而起的羞涩红晕,分明就是个面嫩的少年。 姜苑头一次觉得,她看不清宋千清。可是再看不清,她也忘不了那个酒醉后一步不肯离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她强压下心中种种疑虑,说:“再来一遍。” 宋千清依言。 他剑招乍起,一只温玉般的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宋千清浑身一颤,下一招的剑气立时便劈了叉。 “凝神。”姜苑在他耳边低喝了一声,宋千清心中一凛,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拉回了信马由缰的思绪。 她这样握着他的手,从侧面看像是将他揽入怀中一般,宋千清背后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艰难地把视线死死钉在了手中剑上。 她另一只手一挥,便有一个足有他三人高的木傀儡出现在眼前,高大的身躯极有压迫感,它低头,死板的五官阴沉沉看来,生动形象的充当了那个“厄”。 姜苑携着他,一步不退地朝那庞然大物冲去,与此同时她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这一式简单来说只有八个字,心境澄明,一往无前。” 心境澄明,一往无前,是为度厄。 23. 第 23 章   姜苑松开了他的手:…… 姜苑松开了他的手:“明白了吗?” 宋千清被她挨到的皮肤滚烫到可以摊煎饼,他整个人都像是中暑了:“......明白。” “真的吗?”姜苑总觉得他表情还懵着,“你若有不懂的,不要不好意思问。” 宋千清收了剑,正色道:“有所体悟。” “那就好。”姜苑也不指望他一遍两遍就能练通练懂这套剑法,“你就跟这个木傀儡对剑,我看着你。” 宋千清深吸一口气:“是。” “玄玉。”姜苑忽然收到掌门鹤如云的传讯,“来我这里一趟。” 掌门无事不会找她,姜苑只好先放下小徒弟:“为师有事先离开一会儿,你先自己练着。” 姜苑足尖轻点,瞬间便到了掌门所在的问道峰,一个小弟子过来向她行礼:“参见仙尊,掌门正在等您呢。” “好。”姜苑颔首。 “仙尊。”那弟子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眼中带着阴寒的冰冷,“您知道掌门找您何事吗?” 一个守山门的小弟子,怎么会敢这样问她?姜苑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另一个守山门的弟子被他吓住,压低了声音斥道:“你疯了吗!” 那弟子扬唇一笑,忽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逼近姜苑,与此同时浓稠的黑雾自他身上升腾而起,直冲姜苑面门而来! 姜苑心中一惊,一道剑光自她掌心凝结成了一道薄刃般的白芒,在那声势浩大的黑雾前显得无比渺小。 然而那白芒刹那间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硬生生撕裂了近在咫尺的浓稠黑雾,那人也被这剑光重创,鲜血喷涌着跌倒在台下。 姜苑左手一指,地上立刻长出数根碧绿的藤蔓,将那人捆了个结实。 这一番变故只在眨眼之间,姜苑剑势威压惊人,几个无辜的小弟子倒下了一圈,有个格外体弱的还喷出了一口血。 殃及池鱼姜苑怪不好意思的,她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其中一人:“累你们受伤了,把这个分了吧,伤很快就能好。” 鹤如云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她飞掠而来,急声问道:“可有受伤?” “无事。”姜苑摇摇头,重新把目光转向那意图刺杀她的人。 “魔修?”她低声道。 “怎么?”那魔修冷笑连连,“玄玉仙尊不记得我了?” 姜苑当然不记得,她在玄玉仙尊庞杂的记忆中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人。 然而她这样的表情却刺痛了那魔修,他一边挣扎一边讽刺道:“不记得?玄玉仙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会也不记得当初一剑斩了我玄洪洞的事吧?” “我为何要记得?”姜苑冷然道,“本尊斩妖除魔无数,你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轻抚着刚刚出招的右手:“你没发现吗?本尊斩你,甚至不需灵阿出鞘。” 那魔修瞬间脸涨得的通红,狰狞的表情浮现在一个小孩脸上更显得可怖:“即便我今日败了,我魔界还有他人!玄玉!我看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姜苑却已不想搭理他,转身对鹤如云道:“师姐,此人是如何混进来的,还需严查。” “你放心。”鹤如云眉目间已是一片冰冷,“我定然会查个清清楚楚。” “这个弟子......”她望着那原本稚嫩的面孔,心知这个被魔修上了身的小弟子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了,“师姐帮我找找他的家人,我会尽量补偿他们。” -- 第38页 “至于此人,”姜苑冷声道,“一切查清后废了修为,交给那弟子的家人。” “我知道。”鹤如云道,“师姐还能不明白你?此事你就交给我处理,定然不让你费心。” “走吧。”她轻揽住姜苑,“我还有要事要与你相商。” 几个被冲击的七荤八素的小弟子愣愣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忽有一人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玄玉仙尊啊!” “是啊,”另一人兴奋道,“而且仙尊根本就不像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快看看仙尊给的是什么?”几人想起此事,忙催促那个拿着药瓶的弟子。 那弟子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惊呼道:“竟是极品回春丹!” “什么?”众人纷纷扑上来,“快分我一颗!” “呜呜呜呜呜仙尊人真的太好了!我更崇拜仙尊了!” ...... “师姐找我何事?”姜苑跟着鹤如云回到殿内。 “也不是什么大事。”鹤如云道,“就是魔界的结界恐怕需要提前修补一下?” 此方世界分为魔、道二界,两界最大的不同便是,魔界具有魔族。 魔族与魔修不同,魔修说到底也是人,而魔族则彻底是另一个种族,其残忍嗜杀,为人所不容,因此每隔一百年,道界的大能修士都会去修补加固魔界结界,以防魔族入侵。 “提前?”姜苑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有。”鹤如云道,“这时间本就没有那么固定,便是提前个三年五年也属正常,我不过提醒提醒你早做准备。” 姜苑想到自己如今不稳定的修为,眉头皱得更紧了:“大概什么时候去?”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那还好,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准备,姜苑微微松了口气:“就是此事?” “就是此事。”鹤如云道,“但往常师尊在时也不需要你去,这也是你头一遭,你可不要掉以轻心,该准备好的阵盘法器都早做准备,若是缺了什么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师姐放心吧。”姜苑道,“我定然不会松懈的。” 鹤如云递给她一个储物袋:“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再找我。” “那多谢师姐了。”姜苑笑眯眯,心情一下好了不少,一直是她当散财童子,这还是第一次抱到别人的大腿呢。 “哎!”鹤如云叫她,“你这就走了?” “正陪我徒弟练剑呢。”姜苑挥挥手,“以后再来找师姐你聊。” “没良心的。”鹤如云笑嗔了一声,目送她背影远去。 姜苑刚走到逍遥峰山脚,就看见一个快得模糊的身影冲了下来,离得三丈远都能感觉到那人的腾腾杀意。 姜苑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他领子:“不是让你去练剑吗?这是干嘛去?” “师尊?”那人一惊,情绪激动地一把抱住她,“你没受伤吧?” 他冲来的速度太快,姜苑被他抱得后退了两步,瞧他这样子她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无奈道:“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瞎担心什么呢?你师尊还能被这种宵小伤到吗?” 宋千清不言不语,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在听说姜苑被刺杀的那一刻,宋千清脑子里轰鸣了一声,立时就呆在了原地,木傀儡收手不及,一拳重重打在他胸腹,无措地瞪大了两个木头眼珠。 宋千清咳出了一口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他理智上知道这世上能伤到她的人屈指可数,可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恐惧。 他惶惶然地想,是他的错,是他天生命贱,刑克六亲。 这段时日以来宋千清一直压抑着自己,时时告诉自己要养心静气。可这个消息把他这段时间的努力瞬间击成飞灰,杀意和戾气直冲头顶,让他无法自控。 他要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宋千清原本清明的眼中染上了猩红,他一定要杀了他! “好了。”见小徒弟这么关心自己姜苑还是很窝心的,她拍拍他的脑袋,“不要担心了,你师尊一根头发也没断。” “师尊......”宋千清的声音微微颤抖,“还好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你对你师尊有点信心好不好?”姜苑的手一下下轻拍着他脊背,安抚他的情绪,“倒是你,越来越会撒娇了。” “撒娇”两个字像针一样扎中了宋千清,他面红耳赤地从姜苑怀里跳出来:“我,我没有。” “怎么没有?”姜苑最喜欢逗他,“刚才是谁死死扒在我身上,把他师尊一把老骨头都要勒断了。” 宋千清大窘,脸红到头顶快要冒气了,他落荒而逃嘴硬依旧:“没有,没有撒娇!” 师尊又污蔑他?1?7 24. 第 24 章   株洲。  天极的两…… 株洲。 天极的两个弟子拎着一个修为尽废的魔修,互相推脱:“师兄,你去敲门吧。” “师弟,还是你去敲门吧。”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师弟的家人啊。” “那我就知道了吗?他们要是冲着我哭怎么办啊?” ...... “唉。”二人双双长叹了一口气,互相妥协,“那就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 话说得干脆,二人还是磨蹭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敲开了那扇木门。 -- 第39页 许久,宅院中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儿啊!!!” 所有人都被巨大的痛苦笼罩,也就没有人发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院中。 ...... 宋千清把魔修重重掼在了地上,冷声道:“是何人指示你来刺杀玄玉仙尊的?” 魔修眯着眼看他:“你是......玄玉那贱人的徒弟?” “哧”剑刃穿透他的琵琶骨,魔修痛得惨叫了一声,冷汗涔涔而下。 宋千清面无表情:“你若是再口出不逊,我还有的是手段可以让你体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魔修嘶哑地大笑,“有趣,真有趣啊,玄玉那样假仁假义的正道魁首,竟会收你这么个徒弟?” 白玉般秀美的手持着长剑在魔修骨肉中翻搅,宋千清俯身,浓墨重彩的眉目间满是戾气:“你再怎么恨师尊也断没有胆子去天极刺杀她,说,是谁给你的胆子?” 魔修痛得蜷缩成一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你再怎么逼我也没用,你以为天极没有对我用过邢?搜过魂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没用!” “哦?”宋千清缓缓勾起一抹笑,眼下殷红的泪痣衬得他容貌俊美如妖,“你觉得,我没有办法是吗?” 浓郁到极致的黑自他的指尖扩散开来,魔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你,你是......” 黑气侵入他识海,那是无法抵御的痛,魔修浑身痉挛翻滚,比方才惨烈百倍的叫声无法压抑地冲口而出。 “啧,”宋千清不耐烦地摸了摸耳廓,“真吵。” 他话音刚落,那魔修便一声都发不出来,可痛苦却分明并未消散,他眼珠都瞪到充血。 宋千清闭着眼,感知着自黑气中传来的意志。 “原来如此。”他睁开眼,一抹红光在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一闪而逝,“好大的胆子。” “至于你,”他看了看脚下已经瘫成了一滩烂泥的魔修,“还是死得干净些吧。” 一朵乌黑的火焰燃起,地上只余灰烬。 连神魂也无法逃脱。 ------------------------------------- 逍遥峰。 姜苑百无聊赖地逗着猫,口中嫌弃道:“‘霜刃’这名字起得也太无聊了,我们这么可爱的一只小猫咪,怎么能叫这么冷冰冰的名字呢?你说取名字的人是不是个笨蛋呀?啊?” 她光明正大地吐槽自家徒弟,又理直气壮地伸手:“好徒儿,为师让你带的东西呢?” 宋千清乖乖地掏出七瓶酒:“师尊,按你这个喝酒的频率,山下那窝猴子迟早要被薅秃了。” “这窝要是秃了,你就去给为师找一窝新的呀。”姜苑满意地收起酒,顺手拍拍宋千清头顶,“真是个乖徒儿。” “师尊。”宋千清耳根微微泛红,他板着脸后退了一步,“我已经这么大了,你不能再老是拍我的头。” “有吗?”姜苑无辜地眨眨眼,两根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左瞧右瞧,“让为师看看,哪儿大了?” 她手指温凉,可触到哪里哪里便燃起一簇火焰 ,宋千清口干舌燥,可又舍不得躲开:“我马上就要十五了,若是凡人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 “十五还是个小孩儿呢。”姜苑蹙起眉,“你好端端的想什么娶妻生子,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宋千清被她吓得几乎跳起来,连忙否认:“没有!” “不用不好意思。”姜苑自觉是个开明的师尊,“你现在确实是该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不过你天天待在逍遥峰上,能喜欢谁呢?” 她拧眉想着,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薛盼儿,是不是?也是,小姑娘确实蛮可爱的。” “不是。”宋千清的表情淡了下去,他莫名的很不高兴,一股无名火在心里窜来窜去,“我没有喜欢的人,师尊不要乱说。” “怎么了?”姜苑凑得近了些观察他的表情,“怎么不太开心了?” 她离他不过一掌长的距离,白皙挺翘的的鼻尖跃然在他眼前,宋千清的心砰砰跳起来,艰难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姜苑也没追究,“不过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为师,知道吗?” 宋千清浑身血液活跃无比地沸腾着,他说不清是燥是怒,只知道自己不敢再在此处待下去,几乎是仓惶而逃。 当夜他便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 宋千清醒来时面色铁青,恐怕一个三夜没睡的绝症病人都比他脸色好看些。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那些恐惧那些喜悦那些羞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好,更是因为他无耻的妄念。 他抬手便给了自己一耳光。他丝毫没有留力,脸上顷刻便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掌印,火辣辣的疼。 可这疼抵不过他心中的煎熬。 他强留在这里已经足够无耻,怎么还能如此龌龊恶心呢? 宋千清长长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着头发。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对师尊起这种心思呢? 他正心乱如麻,忽然听到姜苑的声音:“起了吗?” 宋千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唬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的头发和脸,这才结结巴巴道:“起,起了。” “那快出来。”姜苑道。 宋千清此时真是鼓不起勇气见她,可师尊就在门外等着,他还能让她吃闭门羹吗? -- 第40页 狠狠咬了咬牙,宋千清抖着手打开了门,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看姜苑一眼:“师尊。” “怎么这么慢?”姜苑有些奇怪。 清晨微风拂面,她身上的淡香也随风萦绕在他鼻间,宋千清的脸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被他慌乱地以灵力强压下,扎扎实实地体会了一番何为做贼心虚。 “没,没什么。”宋千清低着头就要跑,“我去做饭。” “回来。”姜苑哭笑不得地揪住他的袖子,“合着在你心里,你师尊一大早来找你就是馋那一口吃的呀?” “那师尊找我何事?”宋千清强拽回来满腔的心猿意马,肃着一张脸道。 “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她需要提前为日后修补结界做准备,修为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什么?”宋千清乱七八糟的思绪顺便被这一句话清空,他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失落,“师尊要闭关多久?” “说不上来。”姜苑道,“但少说也有个一两年。” 一两年,在修士的生涯中不过转瞬即逝,宋千清却品到了一丝漫长。 他心中涌起千万般不舍,可是又想,或许他们相离一段时间也好。 “怎么,”姜苑觑着他,“师尊要闭关你反而开心呀?小没良心。” “我没有,没有开心。”宋千清熟门熟路地被她冤枉,已经连“冤”的感觉都没有了。 “这还差不多。”姜苑递给他一块回影石和一沓符纸,“我给你示范的几式百苦千劫剑已经拓在了这块回影石里,你需得勤加修炼。若有不懂之处就录在这符纸里,我看到了自会解答。” 她又递给他一个储物袋:“这里面都是些丹药灵石法器之类的,我估计你能用得上,这段时间也不要就闷头在山中练剑,也可以多接一些宗门任务下山历练历练。” “是。”东西堆了他满手,宋千清的声音却更加低落了。 “怎么了?”姜苑问。 “师尊,谢谢你。”宋千清想,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了,可他却起了那样肮脏的心思,他简直禽兽不如! “跟我说什么谢。”姜苑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师尊闭关去了。” 此后便是数百日不得相见,而我会消磨掉,我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 四年后。 宋千清站在姜苑闭关的洞口,紧张地一下下抠着定光的剑柄,亏得定光是一把难得的宝剑,否则定然要被他抠出毛病。 这四年间,他几乎是刻意地避免了和姜苑的交流,只有在思念难以为继的时候,才会克制地画一纸符咒,公事公办地问一些修炼上的问题。 他这些年念《清心咒》快如呼吸一样自然,偶尔又做了大逆不道的梦,他就会跳进寒潭待一整夜,强迫自己清醒。 这世间心绪只要下得了决心和狠心,就没有什么控制不了的,宋千清已经整整两年再没做过此类的梦了。 四年时光,他一天天等着,那点沸腾的血液也被他生生磨平了。 近日姜苑闭关的山洞处灵力波动极大,他就知道,她要出关了。 他纠结半晌,仍是忍不住每日来等,他安慰自己,师尊出关他这个徒弟第一时间迎接,本就是应该的。 宋千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尊师重道。 洞口“吱呀”一声。 宋千清的背立时挺得更直了。 烟尘中人影如画,一如四年之前。 宋千清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只需要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四年的清心寡欲就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在一片狼藉中神魂颠倒地想着,完了。 25. 第 25 章   一树棠花如雪下,有…… 一树棠花如雪下, 有长身玉立的少年。 四年未见,宋千清直如脱胎换骨一样,若不是他脸上带着些一如往常的期盼, 姜苑都要不敢认他了。 他着一身雪色长衣,披着件淡银纱罩,腰间束带系着一块翠色玉石, 再配上他那张祸水脸,端的是一位令人倾倒的翩翩佳公子。 宋千清往常面无表情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带出一点肃然的冷与恨,过往的苦痛将他磨砺成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剑,而如今宝剑已然入鞘, 他眼中更多了一分淡然宁和。 “长大了。”姜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恭贺师尊出关。”宋千清快步上前,向她一揖到底。 “好端端的行什么礼。”姜苑伸手扶他,“快让为师瞧瞧。” 宋千清被她碰到的手臂一僵,《清心咒》习惯成自然地在心中默念, 面上才堪堪保持住了平静。 “已经比我高了。”姜苑有些怅然, 她忽觉得这魔界结界需要修补的实在不是时候, 少年人一天一变,而她就这样生生错过了宋千清成长的这四年。 四年,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那个面带稚气的小少年她再也见不到了。 “修为也没落下。”姜苑一眼就看出他这四年进益惊人, 已经从筑基初期到了心动境巅峰,这个速度称一句天纵之才绝不夸张, 更何况他还是在没有师父监督指点的情况下。 姜苑愈发怅然。她知道宋千清自律到惊人, 修炼一事原不用她督促,可眼见着没她的日子他也能自己做的那么好,还是升起了一点觉得自己不被需要的矫情愁绪。 -- 第41页 过去的小宋多依赖她啊! 他现在个子比她高了足足一头,她想要再如往常般拍拍他的脑袋都不能了——倒不是她够不着了, 虽然是比原来费劲些,但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就不能再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最近干什么呢?”她随意问道。 “参加了集英会。”宋千清道。 “集英会?”姜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集英会乃是修真界的一大盛会,每三十年举办一次,只有三十岁以下的弟子才可以参加,能在集英会中取得名次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而这一次的集英会,正是由天极宗举办。 “比到什么程度了?你现在是第几名?”姜苑来了兴致。 “现在还剩四人,我下午要和剑宗的弟子比试。”宋千清道。 四人,那就是半决赛了,也就是说宋千清最不济也能拿个第四名。 “很好很好。”姜苑喜不自胜,“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宋千清却毫无得色:“师尊当年是第一吗?” “是啊。”姜苑道,“怎么,你已经定下目标了?” 宋千清不答,但分明是志在必得。 “好,为师相信你可以。”姜苑笑道,“不过你下午就要比试怎么还乱跑?切不可大意啊。” “我估计师尊这几日就要出关,想来迎接师尊。”百般的纠结,最后也只化成了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你呀。”姜苑嘴上责怪,到底还是很窝心,“什么时候开始?我去看看。” “师尊要来看我比试?”宋千清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灿若星辰。 “我既然出关,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姜苑没想到他会这么高兴,“怎么了吗?” “没有。”宋千清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他郑重道,“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小宋,”姜苑停下脚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如何我都不会失望的。” 宋千清一直紧绷着的呼吸骤然松了下去,他捏了一手的汗,此时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他在电光火石间看清了自己,知道自己不想逃也逃不开。 他这一生,能得她这样一句话,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宋千清想,便是顷刻间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生也值得了。 ------------------------------------- 集英会场。 宋千清去为下一场比试做准备,而姜苑不耐烦惊动一众弟子大动干戈地为她迎接行礼,遂隐匿了身形,一路行至最高的楼台处才拍了拍鹤如云的肩膀:“师姐。” 鹤如云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玄玉?你出关了?” “嗯,出关了。”姜苑点头。 “准备的如何了?”鹤如云并不觉得她在此事上会出什么差错,随口问道。 “还可以。”姜苑表情不变。 其实这次闭关,并未达到她想象中的成效。她修为不稳的问题还是没能完全解决,她现在倒是可以一直维持在大乘境,但是每日都会有一个时辰无法控制的陷入昏睡,姜苑只能庆幸最近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昏睡开始的时间大都已经入夜,总得来说不是非常耽误事。 姜苑算了算,觉得这样去修补结界也算勉强够用,虽然多少有些隐患,可当世大乘期寥寥无几,她实在推脱不得。 她扯开话题:“和宋千清对阵的哪家的弟子?” “是我剑宗林间澈,亦是本尊的关门弟子。”忽有一人接话,朝她遥举酒杯,“玄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被他拖长了调子说出来,莫名有了缕缕缱绻之意。 姜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那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虽是一身白衣,却骚包地绣满了金色暗纹,他一仰首干尽了杯中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着她。 正是剑宗宗主剑寒衣,他与玄玉仙尊也算是相识已久了。 灵阿的狗鼻子嗅觉灵敏,剑寒衣甫一现身他就跳了出来:“哎呦呦手下败将又来了,玄玉你别拦我,我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姜苑不动声色地把它摁了回去,还顾得上回应剑寒衣:“倒也不算长。”她能感觉到自己并不厌恶他,却有种淡淡的无奈排斥。 “八年未见,还不算长吗?”剑寒衣又斟了一杯酒,指尖轻弹酒杯便飘在了姜苑面前,“如何?可要与我共饮一杯?” 高台之上端坐着的众位仙首端庄依旧,却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要说这玄玉仙尊与剑宗宗主之间,也可谓是一段孽缘。 剑宗,显然是一个以剑修为主的门派,剑宗的剑修也向来强大,在姜苑与剑寒衣之前,“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号,是一直花落剑宗的。 谁承想三十七年前横空出世了一个玄玉仙尊,一剑霜寒十四州,硬生生抢走了“天下第一剑”的宝座。 自此剑寒衣时不时就要上逍遥峰挑战姜苑,却回回落败,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时间久了他心里似乎也有些变态了,平日万万听不得别人提姜苑的名字,可每每见了姜苑,却又要自己主动凑上前去。若是惹了姜苑的烦一剑劈了他,似乎这一面才算圆满。 如今这两老对头又对上了,他们的徒弟也在比试场上对上了,这怎能不令众位仙首暗暗激动。 姜苑现在不想劈他,又深知此人难缠,反正也是好酒,她索性拿起酒杯干了。 -- 第42页 “好。”剑寒衣道,“果然还是如此痛快!” 他也不知怎得就挪到了姜苑身边:“下面那个是你徒弟?” “是。”姜苑点头。 剑寒衣状似漫不经心:“你把百苦千劫剑传他了吗?” 姜苑觑他一眼:“传了。” 仙首们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悠长的凉气。 剑寒衣紧张地捏杯:“你觉得谁会赢?” 姜苑对剑宗的那位林间澈毫无了解,但她自然是要支持自家徒弟:“宋千清。” “我不觉得。”剑寒衣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把扇子摇啊摇,“不如我们打个赌?” 姜苑冷冷看他一眼,心想这人果然烦人:“不赌。” “......你!”剑寒衣咬牙,“你不应该问‘赌什么’吗?” 姜苑重复:“不赌。” “要是你徒弟输了,你要再跟我比试一场!”剑寒衣不管不顾,他这八年来自觉剑术又精进了不少,又手痒痒地想和姜苑比试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至少......至少不会输得太难看。 姜苑实在不想理他,扭头问鹤如云:“快开始了吗?” “快了。”鹤如云和她一起把剑寒衣当成了空气,“你看,已经进场了。” 台下宋千清已经拔出了定光,而他的对面也走上来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衣,容貌俊雅,即便是手持长剑一举一动间仍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简直不像是个剑修。 姜苑霍然站起身。 她的目光死死粘在那青衣少年身上,一时间仿佛连灵魂都在战栗。 偏还有剑寒衣那个没有眼力见地在耳边聒噪:“怎么突然激动起来了?发现我徒弟实力非凡了吧?我跟你说啊......” “他叫林间澈?”姜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是啊。”剑寒衣道。 “年岁几何?” “你问这个干什么?”剑寒衣不解。 “回答我!”姜苑厉声道。 “二,二十有四。”剑寒衣被她吓了一跳。 “他父母亲人何在?几岁拜入剑宗?” “他是个孤儿,八岁被我领了回去。”剑寒衣简直莫名其妙,但他被姜苑压着打了这么多年,她一正经起来还真是心里有点发憷,只得不情不愿地回答了她。 姜苑缓缓攥紧了双手。 二十四岁,孤儿,八岁拜入剑宗。怎么看,他的人生轨迹都和玄玉仙尊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可她为何看他如此眼熟,又为何对他不由自主的如此在意? 可无论姜苑怎么努力寻找,都无法在玄玉仙尊的记忆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和林间澈相关的内容。 四年多过去,玄玉仙尊的记忆她不说接收了个十成十也差不多想起了七七八八,如果林间澈真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为什么一丝痕迹都没有? 还是说就是因为太过重要,才找不到一丝痕迹? 她莫名想起了,那个被玄玉仙尊珍重保管的犀角灯。 台下两人的比试已经开始,姜苑的心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林间澈果然不愧是剑寒衣的得意门生,小小年纪不光招式老练,甚至也修炼出了剑意,是这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姜苑看了十几招之后就知道,他不是宋千清的对手。若说林间澈的剑意春风化雨,那宋千清就是一往无回的料峭寒风,这两者本无高下之分,可宋千清不光在剑意上的领悟更深,也更能豁得出去。 他不怕伤人,更不怕伤己,相比起来林间澈就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剑宗的弟子最先忍不住了,大叫起来:“阿澈!加油啊!” “阿澈干他!” 若是能代表剑宗赢下这一局,他们剑宗也算是在多年结果伤人的比斗中搬回了一局啊! 天极这边也不甘示弱,素来最讲究风度的段鹤年叫得声音最大:“千清加油!千清必胜!” “千清必胜!” “让剑宗继续输!” ...... “年轻人还是有活力啊,”剑寒衣一脸欣慰地笑,“你说是吗?” 姜苑却根本顾不上理他,眼睛紧紧盯着场下的两人。 宋千清横剑防守,紧接着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一仰,手中定光一挑,一道凌厉的剑气就直冲林间澈而去。 他躲不过去。 在这个念头升起来的那一瞬间,姜苑的手就下意识抬起,一道灵力飞速掠过,击飞了宋千清的剑气,强横的力量甚至让他倒退了几步。 满场皆静。众人都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宋千清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高台上那个遥远的身影。 “玄玉!”鹤如云第一个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姜苑仿佛自梦中惊醒。在刚刚那一刻,她好像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有“不能让他受伤”这一条如本能般刻入她的血脉。 “你疯了吗?这是集英比试,台下的是你的弟子!”鹤如云紧握住她的手,厉声道。 姜苑看着她的神情,想,师姐知道,师姐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反常。 “是我的错。”她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坐下,“我干扰了比赛,抱歉。” 鹤如云深吸一口气:“让他们休息一炷香,继续比试。” ...... -- 第43页 “宋师弟,”段鹤年小心翼翼地传话,“掌门说让你们休息一炷香再继续比试。” 宋千清却好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只是用力的、死死的盯着那高台,喃喃道:“为什么?” 这谁能知道?段鹤年根本不敢说话。 可宋千清得不到回应。他忽然扭头,近乎凶狠地盯住了林间澈,像是一头发疯的兽。 林间澈也很慌,他压根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被宋千清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无辜又迷茫:“我,我也不知道啊。” 都不知道。 除了师尊,没有人会知道。 宋千清紧紧握着腰间的翠玉,心想,她真是一个很偏心的人。 当初她说她偏心他,可她如今最偏心的,是别人了。 “师尊。”他的声音喑哑,他用弟子钤印问她,“你希望我赢吗?” 她沉默了一瞬。 他的心也在那一瞬结成了寒冰。 “我希望你赢。”她说。 宋千清扯起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他该感谢她这样回答,还没有让他变成一个彻底的笑话。 可是该有多么在意,才能这样不顾一切的维护?连一点点的伤都舍不得对方受? 宋千清不敢深想,他怕只要多想一点,自己就会发疯。 ------------------------------------- 姜苑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难看到众人虽然好奇的百爪挠心也不敢多问一句,就连剑寒衣这个一向没眼色的事主都闭上了嘴。 她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搜寻自己的记忆,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哪怕是和林间澈相似的人都没有。 “阿苑,”鹤如云叹了口气,“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不用。”姜苑摇头。她今日是答应了宋千清来看他比试的,刚才那一手已经让他非常伤心,若是再中途离去,只怕他会更难过。 她只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台下的比试。 “阿苑,你一贯潇洒,怎么就只有这件事放不下呢?一百多年啊,比凡人的一辈子都要漫长,你还是不能淡忘吗?” 鹤如云用了传音入密,这话只有她能听见。 “你们都知道?”姜苑哑声道。 “能让你这么反常的还能是什么?”鹤如云急了,“阿苑,即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插手轮回之事,你所能凭借的也只有你的感觉不是吗?是或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证据,又何必如此挂心?你若是一直勘不破这一劫,你就只能止步大乘了!” “止步大乘?”姜苑笑了,“师姐这话说得,别人该说我轻狂了。” “阿苑!”鹤如云沉声道,“你以木灵根之身强行以剑入道,走到今日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自己最清楚。大道难行,一步不慎便是功亏一篑,你自己要想清楚!” 师姐总说要她放下。 可一个人如果什么都能放得下,飞升又有什么意思? 两人正争执着,台下忽然传来高声唱喏:“天极宗宋千清,胜!” 姜苑忙抬眼去看,宋千清虽然赢了比试,可他面上并无一丝喜色,而林间澈......他身上一点小伤也无。 集英会上虽不允许伤人性命,可是比试之间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他能一点伤都不受,宋千清该费了多大的心力? 而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姜苑无地自容。 明明是她先对他不公,可宋千清却还这样为她考虑。 “决赛是什么时候?”姜苑转头问鹤如云。 “明日。” “好,那我先带他回去。”姜苑长袖一挥,宋千清便被拽到了她身边,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 原本碍于她在场而快要憋炸了的围观群众们再也压抑不住八卦的心。 “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剑宗的林间澈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们天极的人就一点内幕消息都没有?” “那你们剑宗就有吗?” ...... 台上的仙首们好奇心也一点不少,剑寒衣最先忍不住:“鹤掌门,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鹤掌门,玄玉仙尊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鹤如云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袖,“玄玉毕竟年纪还小,年轻人冲动也是在所难免。” 众人快要被她噎死。 鹤如云这话还真没说错,玄玉仙尊虽然修为最高,可她还偏偏就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可是再怎么小也有一百大几十岁了,怎么可能真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 可是鹤如云的敷衍之意明明白白,此事也未造成什么后果,说起来唯一的受害者就是玄玉仙尊的那个徒弟,她不想说他们还真不能逼她。 众人只能悻悻而去,徒留诸多猜测。 ------------------------------------- 逍遥峰。 姜苑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只能和宋千清相对无言,他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白猫霜刃听到两人回来,喵喵叫着跑了过来,这些年来一直是宋千清在照顾它,它也对宋千清的亲近早就超过了姜苑,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脚踝,翻出肚皮朝他撒娇。 宋千清把他抱在怀里,低低道:“弟子先告退了。” “等等!”姜苑叫住他,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是有些生硬地说了句,“把障眼法撤了。” -- 第44页 宋千清背影一僵。 姜苑低低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一些:“你的那些障眼法还能瞒过为师吗?让我看看你伤的如何了,明天不是还有比试吗?” 后背鲜血淋漓的伤口显露,在雪白衣衫的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宋千清觉得自己好生卑劣。明明知道无法瞒过她,可偏偏还是要多此一举,他在干什么?试探吗?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试探? 可是酸而痛的情绪滚滚翻涌着,让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她的面前,总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柔和的灵力覆盖住他的伤口,姜苑低声问道:“你是为了......不想让林间澈受伤才弄伤了自己吗?” “是师尊不想他受伤。”他听见自己近乎尖酸的语气。 他手臂收得太紧,小猫感到不适“喵”地尖叫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挠了他一爪子挣扎着跑掉了。 轻微的刺痛让宋千清近乎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怎么能这样和师尊说话?可他知道自己是嫉妒,他无比、无比地嫉妒林间澈。 嫉妒的毒兽啃咬着他的心,让他丧失理智,近乎疯狂。 “对不起,师尊。”他低下头颓然道。 一股难言的自我厌弃狞笑着包围了宋千清,他无声地质问自己,像你这样的人,到底还在贪婪地奢求着什么呢?你难道不清楚自己是个怎样肮脏的玩意儿?浑身都是不敢对人言的恶心秘密,又怎么有资格怨怪师尊呢? “是我对不起你。”姜苑握着他的肩膀让他转向自己,“小宋,这件事为师一时也没办法跟你解释,但是我本心并没有要偏帮他的意思你知道吗?” “是我一时冲动让你难过了,你原谅师尊好不好?” 她诚恳地向他道歉。 宋千清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在过往的太多年里,无论他受了怎样天大的委屈,承受了多么非人的痛苦,泪水对于他而言也从来不是可以让别人心软的武器,只会变成他自己懦弱的证明。 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就丧失了哭的能力。 他在此时此刻也不过是晕红了眼眶,死死拽住姜苑的袖口,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他对她能有什么要求呢?只要她能看见他万分之一的委屈,怜惜他万分之一的痛苦,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不论再怎么嫉妒,宋千清也必须承认,他根本就不敢,不敢要求自己是姜苑心里放得最重的人。 她更维护别人,本就理所当然的事。他注定会是一个人人喊打的魔头,如今可以在她这里偷来一点点的温暖,已经是侥幸。 只要有她一句“抱歉”,只要她的目光还愿意停留在他身上,他就可以忽略一切,义无反顾地为她献上自己的所有。 宋千清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如果做不了让她骄傲的弟子,那他就做她飞升路上最重要的一块踏脚石,以他注定粉身碎骨的命运,铺就她的登天大道。 “师尊。”他看着姜苑的眼睛,把自己的心剖开在她面前,“我不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 姜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你愿意原谅师尊就好。”她最终这样说,习惯性地想要拍拍他的脑袋,可又因那高度一下想起了他如今已是个大人,正要收回手,却见宋千清弯下了腰,主动挨在了她手心。 “之前不是还不喜欢我拍你头顶吗?”他的头发软软的,和倔强的脾气完全不同,“怎么真的成了大人反而主动让我拍了?” “因为真的成了大人,所以不再担心被看成小孩。” 因为想要珍藏每一个和你亲密相处的瞬间。 这样在我日后黑暗苦涩的道路上,还可以揪住一点点回忆里的甜。 ------------------------------------- 翌日。 这是集英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胜者便是此次集英大会的魁首,因此格外万众瞩目,一大早就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人。 姜苑和各家仙首掌门们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一处高台,一夜过去她早已恢复了平静,仿佛昨日的失态不曾出现过。 这里的个个是人老成精的老妖怪,没人会不识趣地去触她的霉头,大家和乐融融地互相吹捧:“玄玉仙尊的徒弟今年不过十八吧?真是英雄出少年,颇有仙尊当年的风采啊。” “都是仙尊教导的好啊!” “也不怪天下剑修都想求仙尊指点而不得了。” “哪里,”姜苑自矜地笑了笑,“我这四年一直在闭关,还真是没能好好教导小徒,心中甚愧,幸亏我这徒儿自己奋发上进,倒是能给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师尊长脸了。” 众人看着她一脸不走心的谦虚,嘴角微抽。 这人,场面话说得一套套,实则意思不就是她徒弟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没人指导都走到了集英会决赛,这要是有人指导岂不更要把他们的弟子碾压成灰。 偏偏她说得还都是实话,谁不知道她是扎扎实实地闭关了四年,大家也只得忍着牙疼认了。 “玄玉仙尊话说得也太满了。”偏就有人不捧场,一个紫衣男子冷笑道,他容貌称得上俊美,一双吊梢眼里却时时带着三分刻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姜苑淡淡看他一眼,认出这是揭阳门的长老丹阳真人,今日和宋千清对战的越乘风正是他的徒弟。当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不会主动与宋千清这样的小辈过不去,他纯粹是看自己不顺眼。 -- 第45页 丹阳真人看姜苑不顺眼也是由来已久了,当然正是因为由来已久,姜苑早忘了两人结怨的原因。 因此她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确实,毕竟是我这个师尊没能教他太多。” “你!”丹阳真人怒极,可他到底忌惮姜苑的修为,不敢真的跟她吵起来,只得愤愤地一扭头不再言语。 只是玄玉往常都不屑这些口舌之争,今日怎么偏偏就要刺他一句! “呦,这不是丹阳真人嘛。”无咎这个懒人今日也来凑了热闹,阴阳怪气地打着圆场,“玄玉啊,我早就说了,宋师侄当了你的徒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看看人家越师侄,不仅年纪大了快一轮,人家师尊还带在身边时时指导,这你能比的了吗?” 无咎嘲讽起来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丹阳真人更是被气成了个河豚样。 姜苑心道这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她本就因昨日之事心情不好,因此也没有打断无咎,只是在他说完后转开话题:“我让你帮忙炼的法器呢?” “马上就好了,改日我给仙尊您亲自送过去,可好?”无咎笑眯眯。 “好啊。”姜苑欣然道。 “行了。”鹤如云深感头疼地瞪了两人一眼,觉得这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马上就开始了,你们俩也安静些。” ...... 台下越乘风身高九尺,身材健壮,拿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斧头,在他的对比下宋千清显得几乎有些单薄了,但没人会怀疑他手中剑的威力。 越乘风是个急性子,道了一声“得罪”就欺身上前,手中大斧携泰山压顶之势向宋千清劈来。 “他竟一开始就用这么大的招式?”台下天极弟子们惊呼道。 他们不知这是越乘风经过近几日对宋千清的观察,反复琢磨才决定的战术。他发现宋千清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怪胎,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灵力简直绵绵不绝,比试若拖到后半程一定对他大大不利,正是要在一开始就先声夺人。 宋千清足尖轻点,微一闪身就让过了这一招,他脚步飘逸轻盈,再配上他俊逸非凡的面容和飘飞的白衣,真个如谪仙一般,让场下大半的女弟子都心驰神往。 他并不进攻,只是凭借着绝妙的身法不断躲避着越乘风,溜得他蛮牛一般粗喘起来。 越乘风大怒,大骂道:“你这小白脸,只会躲吗?敢不敢跟你爷爷堂堂正正地对一招?” 宋千清并不搭理他,脸上也没有一丝被激怒的痕迹,他就这样又溜了越乘风两炷香的时间,忽然定住了脚步,扬唇一笑:“好。” “什么?”越乘风一时没反应过来。 定光出鞘,千万道森凉剑光如星子坠落。 “百苦千劫剑!”有人惊呼道。 “还真是百苦千劫剑。”无咎眨了眨眼,“宋师侄的百苦千劫剑竟已领悟到如此程度了吗?” 姜苑也吃了一惊,这还是她出关以来第一次看他使出百苦千劫剑,没有想到他竟练得如此之好,姜苑再不压抑笑容:“是,小徒颇有几分颖悟。” 以她的眼力,自然知道这一招一出胜败已定。 “不愧是百苦千劫剑啊......”剑寒衣喃喃道,忽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姜苑,“玄玉,我们再比过!” 这人真是个剑痴,姜苑敷衍道:“改日再说。” 有人欢喜有人愁,丹阳真人脸色铁青地看着越乘风左支右绌,最终不敌倒地。 “天极宗宋千清胜!集英魁首宋千清!”台下督战的长老也激动起来,随着他话音落下,天极弟子们的欢呼响成了一片。 无数道或欣赏或不服或妒忌的目光向他射来,万众瞩目之下,宋千清缓缓抬起了头。 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到姜苑,然后向她绽开一个粲然的笑。 姜苑也不禁笑起来,她的声音穿过鼎沸的人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果然我玄玉的徒弟就是最优秀的。” 宋千清的笑容更加明亮了。 一片热闹欢腾中,有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对:“那......那个越乘风怎么还一动不动啊?” 宋千清正要走向姜苑的脚步一滞,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命运重重地拉扯住,在绝望的挣扎中看到了“宿命”二字。 他蹲下身去,仔细检查着越乘风的情况。 不妙的气氛一传十十传百,原本的一片欢呼雀跃被令人窒息的静取代。 “他死了。”宋千清说。 26. 第 26 章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 丹阳真人最先反应过来, 他怒吼一声五指成爪向宋千清袭去:“还我徒儿命来!” 姜苑长袖轻拂,灵阿出鞘,两道流光在半空中相遇, 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台下有修为低微的弟子皆被震得耳中轰鸣。 “玄玉!”丹阳真人目眦欲裂,越乘风乃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他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不知几何,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叫他如何能接受! 他怒火攻心,方才对姜苑的种种忌惮都丢到了脑后, 见她竟还敢阻拦,当下怒吼一声欺身上前与姜苑对战了起来。 但丹阳真人如何是姜苑的对手?她手持灵阿,剑影如白虹翻飞,磅然的剑气自半空落下, 压得丹阳真人动弹不得。 “丹阳。”姜苑足尖点在剑上, 衣袂猎猎, “你先冷静。” -- 第46页 丹阳真人面容几乎扭曲,越乘风被杀的悲和被姜苑轻易压制的恨一同袭上心头, 他恨不得立时就能把姜苑和宋千清千刀万剐,可是却在灵阿剑气下动也不能一动。 “玄玉, ”他森然道,“你是要包庇你的徒弟吗?” “我并非是要包庇于他。”姜苑肃然道, “只是真相未明, 我自然不能让你泄愤。” “真相未明?”丹阳真人大笑起来,“在场的谁没有看见他杀了我徒儿!” “正是因为众目睽睽,所以我看得出宋千清最后一剑绝不至于伤了越乘风性命,丹阳你修至分神, 你难道看不出?若是那一剑对越乘风有性命之危,你当时就会出手阻止了。”姜苑面色平静依旧,只是说话的语速快了不少。 “谁知道他是不是耍了什么花招?”丹阳真人梗着脖子道。 “他不过一个心动境弟子,便是耍了什么花招,也瞒不过本尊的眼睛。”道理已经说得分明,他却还要胡搅蛮缠,姜苑心头也不禁涌上了一丝怒意。 “他是你的弟子,你自然包庇他。”丹阳真人冷笑道。 看来他今日是必要把这一盆脏水泼到宋千清头上了,姜苑寒声道:“本尊包庇?那好,剑寒衣,你来说说,以你的剑道修为可能看得出宋千清耍了什么花招吗?” 剑寒衣虽与她争斗多年屡战屡败,但姜苑明白,以他的高傲绝不屑做那栽赃嫁祸的小人。 果然,剑寒衣道:“并未。” 丹阳真人涨红了脸:“可是大家分明都看见了!是你,一定是你收买了剑寒衣。” 这话就说得太不讲道理,众人都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有些年纪轻的小弟子还没忍住发出了嘘声。 “收买?能收买本尊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剑寒衣冷下了脸。 “此事必有隐情,你若真想为越乘风讨回公道,就不该在此处与我纠缠,而是要尽快查明真相。”姜苑冷冷道。 “所以你们天极现在是不打算处置他了是吗?不论如何,他是最后攻击乘风的人!”丹阳真人大吼。 姜苑不欲与他争执,她转身问宋千清:“宋千清,为师问你,越乘风可是你所杀?” 那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脸上竟没有一丝紧张,倒像还有些愉悦,他声音可称是温柔:“不是我。” “好。”姜苑点头,“你放心,本尊的徒弟没人敢冤枉。” 宋千清快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他躬身掩藏起自己表情:“多谢师尊。” 姜苑一面压制着丹阳真人,一面对丹鼎阁的云瑶真人道:“烦请真人检查一下,看看越乘风师侄是因何丧命。” 云瑶真人回礼道:“不敢当仙尊一声请。” 云瑶真人蹲下身,灵力覆盖越乘风全身,细细检查了起来。她是当世最有名的几位医修之一,有云瑶真人出手,众人都很是信服,就连丹阳真人也安静了下来。 时间过了许久,云瑶真人的眉却越皱越紧,良久,她才收回了手,淡淡叹息了一声。 “如何?”丹阳真人急道,“是不是那小子害了我徒儿?” “越师侄身上除了一道不太严重的旧伤外,确实只有宋师侄方才留下的剑伤。”云瑶真人道。 一听此言,丹阳真人正欲发作,却又听云瑶真人大喘气道:“但正如仙尊所言,这剑伤并不能致命。” 众人一时都懵了,姜苑问道:“所以依真人所见,越师侄死因为何?” 云瑶真人叹道:“惭愧,在下并未找出。” 众人顿时哗然。 这也太邪门了,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个人,竟还找不出死因? 姜苑也皱起了眉,她在众人之中请出了云瑶真人,自是对云瑶真人的能力人品都很信任,她也相信宋千清绝不会无故伤人性命,可为何以云瑶真人之能也不能找出越乘风死因呢? 若是找不出缘由,宋千清的处境恐怕就不会太好了。 果然丹阳真人追问道:“那意思就是说,现在唯一有嫌疑的就是宋千清这小子了?” 云瑶真人为难道:“只能说宋师侄确实伤到了越师侄,但要说他就是凶手......恐怕还需斟酌。” “玄玉仙尊,鹤掌门。”丹阳真人此刻倒恢复了冷静,“我徒在你们天极宗的地盘上送了命,亦是被你们天极弟子所伤,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呀?” 鹤如云道:“丹阳真人放心,此事天极宗一定追查到底。” “那此人呢?”丹阳真人指着宋千清恨恨道。 鹤如云犹豫地看了一眼姜苑:“目前并无证据表明此事就是宋千清所为,但他既然牵扯其中,那便先押入地牢,待事情查清再行安排。” “鹤掌门,你可不要糊弄我。”丹阳真人轻哧一声,“此等大罪押入地牢怎么能够?起码得让他去水牢反省自身吧?” 天极地牢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一个幽禁所在,但水牢中寒潭冰冷刺骨,每过一个时辰还要行鞭刑,乃是不折不扣的酷刑,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关押在水牢。 “我可以同意先将宋千清押入地牢,但是水牢,”姜苑冷笑一声,“想都别想。” “凭什么?”丹阳真人怒道。 “就凭本尊不允!”姜苑甩袖离去,她凉而淡的声音却还清晰地飘荡在半空,“本尊倒要看看,谁敢未经本尊允许,押宋千清入水牢!” -- 第47页 ------------------------------------- 集英大会已毕,众人依次离去,除了丹阳真人和揭阳门弟子外就只剩一个剑寒衣,不知是为了什么硬是赖了下来。鹤如云清楚,这件事不能不给揭阳门一个交代,因此只能一边安抚丹阳真人,一边拜托云瑶真人延请众医修来调查越乘风死因。 她忙得焦头烂额,直到第二天才回了问道峰,却一进殿门就看到了姜苑的身影。 “你还知道过来啊?”鹤如云没好气道,“当时走得那么干脆,好大一个烂摊子留给了我。” “抱歉师姐。”姜苑烦闷地揉了揉眉心,“但我当时再听那丹阳乱吠下去,怕是真的会忍不住和他动手。” “你就那么相信你那徒弟?”鹤如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品道。 “那是自然。”姜苑道,“且不说小宋生性纯良绝不会滥杀无辜,便是他真的与那越乘风有仇怨,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他还没有那么傻。” “可越乘风身上唯一的伤就是他造成的。” “比斗之中有所损伤在所难免,小宋没有理由要杀他。”姜苑皱紧了眉。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鹤如云叹道,“可是他目前就是唯一可能的凶手,揭阳门那边又咄咄逼人,你要做好准备。” 姜苑冷笑:“我借他丹阳十个胆,也不敢来我逍遥峰上抢人。” “你是决心要护着他了?玄玉,你何时对徒弟如此上心了?” “不是我要护着他。”姜苑正色道,“我是不能让他受冤枉,若是最后铁证如山就是他杀的人,那我也绝不会包庇。” 还好。鹤如云悄悄松了口气,看来玄玉虽重视她那个徒弟,但还未如林间澈一般成了执念。 “好,你放心。此事师姐定然彻查到底,还你那徒弟一个清白,如何?”鹤如云安慰她。 “多谢师姐。”姜苑终于笑了笑,“我来也是想问师姐,你可知道什么能无声无息置人于死地的邪功禁法吗?” “我从未听闻过。”鹤如云摇摇头,“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可着实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瞒过我们这许多人的眼睛,不留任何伤地杀一个人。” “师姐觉得......有可能与魔族有关吗?”姜苑沉吟道。 “魔族?”鹤如云惊道。 “是。”姜苑颔首,“此事我也闻所未闻,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全然超出我们的认知,那不是仙就是魔了。” “可是魔界的封印......”鹤如云骇然。 “我会找机会去探查。”姜苑道,“宗内若有与魔族有关的典籍,也请师姐帮我留意。” “好。”鹤如云点头,“我会注意的。” “多谢师姐。” “去哪儿?”鹤如云见她要离去,冷不防问道。 “地牢。”姜苑很是坦然。 “你真是......”鹤如云无奈叹气,“别让揭阳门的人发现。” “放心吧师姐,”姜苑笑道,“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快去快去,”鹤如云嫌弃地挥手,“别碍我的眼了。” 姜苑果然一溜烟儿没了踪影,徒留鹤如云一人沉沉叹道:“......魔界。” 27. 第 27 章   地牢。 …… 地牢。 宋千清靠在寒凉的墙壁上, 他把双手举在眼前,很认真地一点点打量着,这双手修长白皙, 即便掌心中多出了一点红痕,也像是最精美的雕塑品一般,可在大多数人眼中, 这是一双沾满了鲜血的、丑陋的手。 如今世上,清楚越乘风死因的大概只有他一个。 上一世,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却遥远的恍若沧海桑田, 他沉溺于温暖之中,都快要忘记曾经的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但记忆的回笼有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他清楚地记得,曾经在这天极的集英会上,几乎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 是啊, 他怎么可以忘了呢, 他们的目的就是他啊。 当时百口莫辩是他, 千夫所指是他,废掉修为逐出师门, 亦是他。 众口一词中,他轻易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那时死得人是谁?好像不是越乘风, 毕竟当时他经脉滞涩未解,还走不到集英会的最后。他恍惚中已经忘记那人容貌, 只记得他的师门似乎比揭阳门更强势难缠。 当然没有一个人会维护他, 出了这种丑事,他能当天极的替罪羊已是他的荣幸。 他被他那好师父压着跪在逍遥峰外,听他毕恭毕敬地向玄玉仙尊禀告他的罪行,良久那山中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既已查清, 那便按门规处置罢。” 他在人生至绝望的时刻,听到他夜夜在梦中珍藏的声音,可是命运并不肯给他一丝一毫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才知道,那个好心的赠药人原来是玄玉仙尊。 门规。 那便是废除修为,逐出师门,生死不论。 这便是她为他选定的结局。 宋千清原本早已心如死灰,他的身子也早在多日的酷刑下破败不堪,可那一瞬他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拼命挣开了师父的禁锢,嘶声大喊道:“仙尊,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他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只能徒劳地大喊一声“没有”。 他自己也知道是徒劳,可他突然就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自己在她的眼中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凶手。 -- 第48页 逍遥峰上没有回音。 不知有多少妖邪曾在灵阿剑下涕泪横流地喊过“冤枉”,她并不会相信这样苍白的一句话。 她不知道,这样苍白的一句话,已经是他能为自己发出的最大的辩解。 带着倒刺的长鞭狠狠抽在背上,宋千清疼得一缩,双耳轰鸣中听到师父的怒喝:“还敢狡辩!” “我没有杀人......”可他已经说不出话,也流不出泪了。 回忆越发清晰,宋千清如旁人一般,冷眼看着当年那个弱小卑微的自己。 如此没用,像一只只会摇尾乞怜的狗。 他厌弃着曾经的自己,而心里更清楚,如今的自己与过去也并无本质上的分别。 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有愿意信他护他的师尊。 想到姜苑,宋千清的心便像是被泡进了温暖的糖水中,他原本冷厉漠然的目光渐渐柔软,口中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尊。” “为师在这。” 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宋千清吓得浑身一激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师尊???” 姜苑的面容慢慢在黑暗中显露,她唇角似含着笑:“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泼天的惊喜兜头把宋千清砸成了一个结巴:“师,师尊,你,你怎么会来?” “我,我当然是来,看,看你呀。”她恶劣地模仿着他。 她总爱逗他,似乎就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宋千清让她如愿以偿,口不对心地推拒道:“要是被揭阳门的人看见了,那丹阳真人必定又要闹了。” “就凭他们还发现不了我,”姜苑满不在乎地打趣他,“怎么,你不想看到为师吗?” “不是!”宋千清急急否认。 “不是就好。”姜苑环顾了一圈地牢,皱起眉来,“到底还是简陋阴寒。” “师尊。”宋千清失笑,“这是牢房,又不是让我来享受的。” 姜苑的声音低了低:“我同意他们把你关在此处,你心中怪为师吗?” “我当然不怪师尊。”宋千清摇头,“当时那种情况对我一点处置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师尊已经很维护我了。” 他一丝怨怪也无,姜苑心中却怜惜更甚。说是大人了,但不过也只有十八岁,陡然受了这样大的冤枉,却还是愿意为了大局委屈自己,她的小宋,真是这世上最懂事最可心的徒弟了。 “你放心。”她对他承诺,“为师一定找出真凶,还你清白。” 她是如此的笃定,仿佛从未有过怀疑,宋千清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这样相信过,他着魔似的望着她,赌徒一般不管不顾地问:“师尊,你真的不怀疑我吗?” 话出口,他又难免忐忑,他一面害怕着,一面期盼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姜苑。 “我不怀疑。”姜苑信步走进了牢房,如过去一般拍拍他的头顶,“我知道你不会无故伤人。” “那如果不是无故呢?”宋千清像个贪婪的欲鬼,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和越乘风有仇怨?”姜苑眉心微蹙。 宋千清摇头。 “那说这些做什么?”姜苑不解。 宋千清却只是巴巴地看着她,执拗地等着一个答案。 姜苑福至心灵,忽然就看透了他的想法:“为师最相信的当然是你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宋说不是,那就不是。” 她的话像是天降的甘霖,宋千清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爆发出了灼目的光彩,脸上也挂上了生动的笑意。 真是小孩子心性,姜苑心想,还是要获得别人的肯定才最开心。 他情绪良好,姜苑也就不那么担心,她来看他也还有别的目的:“你与师尊说说,那日你与越乘风比试时可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吗?” 他当时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此事棘手就棘手在,在没有发作之前,是很难发现异常的。 可是这些他又不能跟姜苑明说,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弟子可以知道的,如果他被发现了身份,那后果只会比杀了十个越乘风还要严重。 如果知道他的身份,她也一定不会再说一声“相信”了。 宋千清默默攥紧了拳,把一滴血色攥入了血脉:“我没有发现。” “此事果真是难办。”姜苑拧眉道,“我怀疑此事与魔界有关。” “什么?”宋千清大惊,骇然望向姜苑。 他有些过于强烈的反应让姜苑有些惊诧:“怎么了?” “没什么。”宋千清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我只是吃惊,魔界不是被封印了吗?” 姜苑摇头:“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封印。” “师尊为何会觉得此事与魔界有关?”宋千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姜苑沉默了一下,道:“直觉。” 似是觉得这两个字太过敷衍,姜苑又细细解释了一番:“我和掌门都仔细想过了,都没有听说过这样杀人于无形的法子,而且连云瑶真人也探不出死因......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如果查到确实是魔族所为呢?”宋千清连呼吸都放轻了。 “查明缘由,斩草除根。”姜苑道。 斩草,除根。 宋千清的心重重沉下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是啊,她是仙道魁首,她本就该是斩妖除魔的。 -- 第49页 这是她的使命,亦是他的宿命。 姜苑忽然发现他的脸越发白如冷玉,眼下小痣红得妖异,似乎下一刻就要变成惑人的精魅,又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小宋?”她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师尊,”宋千清如常笑了笑,似乎方才的异样都只是她的错觉,“你能跟我讲讲魔族的事吗?我再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出什么线索呢。” “其实我也不甚了解魔族。”姜苑沉吟道,“魔界于三千多年前就在大战后被我人族大能封印,如今这世上也没有谁见过魔族。” “我只知道他们不分五行只以魔气修炼,因此任何一个人族修士都可以成为他们修炼的养料。还听说他们残忍嗜杀,善于蛊惑人心,常能挑起纷争,或引人走火入魔。总之,于普通修士而言确实是十分危险的。” “师尊的意思是,我们修士所修得的灵力是可以被他们转化为魔气的吗?”宋千清问道。 “不错。”姜苑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可能是魔族所为。”宋千清目光虚虚地望着远方,唇角带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说?”姜苑霍然站起身来,追问道。 “越乘风是火属性,他的本命真火是赤阳真火,这是一种至刚至烈的火焰,可是我与他对战时却只能感觉到阴冷。”他目光平静,像是在复述一段书本上的词句,“他最后那一招,我在他的灵力里察觉到了一丝非常细小的黑气。” “可是越乘风已经死了,我们无法再去查看他的真火和灵力。”姜苑皱紧了眉。 “是的。”所以他刚才说得这些所谓线索,也不过是编来取信于人,“但普通人是以丹田运转灵力,我却注意到越乘风神识过于活跃,若是能剖开他的灵台,或可一探究竟。” 他低头看着自己洁白如玉一样的手,眼尾勾起了一抹带着恶意的笑。 他们想要逼他走那条路,可他偏不要他们如愿。 哪怕做第一个在这场浩劫里粉身碎骨的人,他也要揭开那阴谋的一角。 28. 第 28 章   宋千清的前生说起来…… 宋千清的前生说起来, 其实是一个非常无聊的故事。 他出身虽然贫寒,但是家里温馨幸福,他曾经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每天上山下水瞎胡闹的小孩。 直到一场人祸终结他没心没肺的快乐童年。这童年结束的甚早, 那一年他也不过才七岁。 爹爹让他忘记一切,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可宋千清不愿意。 血海深仇一日不报, 他就一日不能安睡。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在折磨自己,哪怕是无意中吃到了一口美味的食物,他都觉得对不起家人的在天之灵。 宋千清决定成为一个修士,只有拥有了力量, 他才有报仇的能力。 可他天生经脉滞涩,修行之路比旁人艰难何止十倍,为了提升修为,他什么样的方法都试过, 什么苦都吃过。姜苑不能接受他不顾安危地在淬体石林里修炼, 是因为她不知道他早就受过千倍百倍的苦。 一点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就这样一路挣扎着走到了天极, 以第九十九名的吊车尾成绩成为了一名天极弟子。 那时他以为生活终于有了希望,却不知道这只是另一个绝望的开端。 在当时的“好师父”手中受到的折磨在如今的宋千清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他直到如今都不能接受的只有他的宿命。 是的,宿命。 上一世在经过了无数挣扎之后, 宋千清才知道自己其实不能算人,或者说, 不能完全算人。 他是一个天生的魔种。用那些家伙的话说, 他是注定要带领魔族重回巅峰的人。 那是宋千清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巅峰?他只知道他是一个注定不得好死的人。 这世上越是厉害的东西越是懂得藏拙保护自己,就如定光这样的神剑,平日里看着也和普通的法剑没有太大区别。 他这个魔种更是贪生怕死, 保护自己的手段数不胜数。 在没有完全魔化之前,哪怕是只有一丁点没有魔化,任谁来看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这世上没什么能看得清他这副皮囊下包藏着的祸心。 而所谓的经脉滞涩,拥堵的也是存在他体内的魔气,那魔气伪装的天衣无缝,他曾被许多修士探查过经脉,却没有一人能发现其中异样。 姜苑说要为他疏通经脉时,他心中其实很是好奇,这当世第一的玄玉仙尊到底能不能看透他这个骨头里都浸着黑气的魔种呢? 要是她能发现,他再一次死在她手中也是一件幸事。 可惜她没发现,所幸她没发现。 魔气瞒过了世人也瞒过了他自己,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修士。 除了为父母报仇外,他还妄想着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啊。 宋千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不同,就是在集英会后。 他的对手莫名其妙身亡于台上,他是众口一致的唯一凶手。 于是他被废除修为,逐出天极。 他怎么能不恨,不怨,不委屈呢? 废除修为是那样的疼,疼到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最终还是生生昏阙了过去。 他再也不能报仇,也再不能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了。 -- 第50页 他被丢到了一座荒山脚下,一睁开眼就看到对手的师门要来找他报仇。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万念俱灰,可在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想活。 磅礴的魔气自他身上爆发,他赶退了仇家,也吓坏了自己。 宋千清不能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入魔了呢?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他辛辛苦苦修炼多年,不是为了当一个不容于世的魔修。 宋千清想了很多办法,想要除掉身上的魔气,想要重新修出灵力,可都是徒劳。 而他没有杀掉那些人,他入魔的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修真界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无法避免地朝着他曾经最不齿的方向越行越远。 许久之后宋千清才知道,原来他的人生不是从此被扭转,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方向。那个人只是给了他一个契机,一个开始他真正人生的契机。 那被他“杀”死的人,身上携带着魔灵——诱他入魔的魔灵。 那是他这一生遇到的,第一个魔灵。 ...... 宋千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没有想躲魔灵,也没有想扭转自己的命运,他只想把这一场泼天的功德,送到姜苑手上。 他说了,他会成为她飞升路上,最好的一块踏脚石。 ------------------------------------- 姜苑离开地牢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鹤如云发讯。 鹤如云声音肃然:“你能确定吗?” “我不能确定。”姜苑坦然道,“师姐,对于魔族我们所有人都知之甚少,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魔界一旦出事就是生灵涂炭,我们必须要慎之又慎。” 鹤如云也知道事态严重:“好,我会马上通知各宗,此事我们一起商议。” ...... “不行!”丹阳真人第一个拍案而起,“我徒本就死得不明不白,你们竟还想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去剖他的灵台?” “我说丹阳真人,”无咎闲闲地玩着自己的手指,“要是魔族已经真有本事暗害我界修士,那我看过不了多久,你也要变成虚无缥缈的灰烟了。” “你!”丹阳真人怒目圆睁,气急败坏地指着无咎。 “丹阳,”鹤如云开口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事事关重大轻忽不得,我们只得一试。若灵府开而无异常,我天极自会赔礼道歉。” “我不是为了你们......”丹阳忽然泄气地咽回了原本的话,挥了挥手道,“罢了,我不做这个恶人了。只有一点,剖完之后......请恢复乘风遗容完好。” “这是自然。”云瑶真人道,“真人放心,我等必不会有辱越师侄。” 既然丹阳真人已经同意,那此事就再无阻力。云瑶真人和另外几位医修一起一起前去剖越乘风灵台,其余诸人都在外等候。 “若真是魔族作祟,”有人先忍不住了,“他们想达成什么目的?” “也未听说魔界结界出了什么问题啊?” “魔族若已能伸手至此,那他们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可怕。” “难道又有浩劫要降世......” ...... 众人议论纷纷,过了许久才见云瑶真人等人出来。 “怎么样?”众人一下把她团团围住。 “是有一缕极细小的魔气,我没有时间多加查看,但应是与一般魔修不同。”云瑶真人神色凝重。 “那魔气难道已经......”姜苑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魔气散得极快,我们未有机会将其保存。”云瑶真人面露愧色,“是我失职。” 此时却也没有人有心情讨论她是否失职了。 “竟真与魔族有关!” “魔界封印三千年,要毁于如今了吗?” “魔族如今已如此强大了吗?可以跨越结界还让我们抓不住头绪。” ...... “所以越师侄就是被这魔气害死的?”姜苑问道。 “应该是。”云瑶真人颔首,“我在越师侄的灵府中发现了一道极细小的损伤,若是这魔气寄付在他身上日久,日积月累之下便会致人死亡。” “那可知这魔气是如何附着在越师侄身上的?”姜苑追问。 “还不知道。”云瑶真人遗憾的摇摇头。 “那岂不意味着我等很难防范这种手段?丹阳,你可曾发现越师侄有何不妥之处?”有人问道。 丹阳真人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徒弟竟是被魔族害死的,这要他如何去恨,又如何去报仇? 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怆然道:“我竟没发现一点不妥......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合格。” 众人默然,虽然能理解他丧徒的痛苦,但现在大家显然更关心魔族的事。 “诸位都回宗细细查查各家典籍,将与魔族魔界有关的编汇起来。明日我与剑寒衣还有玄清仙尊去结界处查看,大家以为如何?”姜苑道。 剑寒衣与玄清仙尊,便是如今修真界除了她以外的另外两位大乘境修士。 众人自然并无异议,又商议一番便各自离开了。 ...... 既然真凶已经找出,宋千清的嫌疑自然被洗清了,鹤如云也知道姜苑惦记着这个徒弟,早就吩咐人去地牢放了他。 -- 第51页 因此姜苑一回到逍遥峰就看到宋千清正蹲在地上和猫玩,旁边石桌上还摆了满满一桌饭菜,散发着阵阵香气。 “你倒是真有闲情逸致。”姜苑忍不住笑了,走过去夹一筷小菜,又抿了一口酒,赞道,“手艺是越发长进了。” 宋千清站起身一边盛饭一边笑道:“师尊喜欢,我自然精进。” 他把一小碗颗粒莹润的米饭放在姜苑面前:“师尊可不要只喝酒。” “小管家婆。”姜苑笑着打趣了他一句,果真多用了一些饭。 宋千清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问道:“师尊近日是不是要去魔界结界处?” 她这个徒弟一向聪明,姜苑并不指望瞒过他,因此大方承认道:“是。” “我要和师尊一起去。”宋千清道。 “不行。”姜苑拒绝他,“此一去还不知有没有什么危险,你不能去。” “他们要是有现在就冲破结界的能力,也不至于在暗地里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所以就算有什么意外,师尊也一定能护住我。”宋千清坚持道,“而且我应该是当世唯一一个和魔族交过手的人,师尊让我去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 他这话倒很是有理有据,姜苑不禁有些犹豫。 宋千清再接再厉:“我去了,也可以照顾师尊饮食啊。” 姜苑“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我如今出门还必须带个小厨子随身伺候了?” “行吧,我带你去。”宋千清说得没错,他是如今唯一一个和魔族交过手的人,有他在许是有一些好处。 “但是这次切不可擅自行动,否则我决不轻饶。”姜苑警告着这个前科累累的家伙。 “我都听师尊的。”宋千清淡笑着道。 ------------------------------------- 第二天。 姜苑递给宋千清一个银白的发带:“把这个带好。” 发带中隐隐有暗青色的图案,需要仔细辨别才能认出其中蕴含的繁复符篆。 “傀儡符?”宋千清惊诧道。 “嗯。”姜苑颔首,“此符可挡为师三击。” 宋千清握紧了发带,眼中光华流动,他似乎想问很多,但最后只是问道:“这是师尊......特意做给我的吗?” “那不然呢?”姜苑给了他一个爆栗,“快带好,我带你去见玄清仙尊和剑寒衣。” 那两人见姜苑还带了徒弟来都有些吃惊,玄清仙尊问道:“仙尊怎还带了弟子?” 姜苑解释了一番:“我这小徒可算是唯一与魔族交手之人,且上次寻魔气的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我想带着他或许能另有收获。” “有些道理。”玄清仙尊留着一副美髯,他捻着长须道,“还是玄玉仙尊想得周到。” 倒是剑寒衣,他虽然没说话,却似笑非笑地瞥了姜苑一眼,让姜苑心头顿时火起,恨不得立刻再揍他一顿。 但是还有求于他,姜苑强自按下了火气,一招袖里乾坤,另一条靛青发带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剑寒衣袖中。 剑寒衣眉峰一挑正欲说话,被姜苑反应极快地用传音堵住:“不许说话!” 剑寒衣:“......” “玄玉仙尊,你这是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拿去给林间澈。”姜苑平静的脸容八风不动。 剑寒衣摸了一摸便心中有数:“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这么随随便便送出去?我说你和我徒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会想要挖墙脚吧?” “这你不用担心,你也不用关心我和他的关系。”姜苑淡淡道。 “你这样我很好奇啊。”剑寒衣道。 “那你好奇着吧。”姜苑足下灵阿华光大盛,加快速度掠过了剑寒衣,“此事不许告诉宋千清。” “啧啧啧。”剑寒衣摇了摇头,笑道,“还真是有趣。” 姜苑加速太快太猛,站在她身后的宋千清猛然不查被闪了一下,鼻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背上。 姜苑一惊,她这身骨肉可是千锤百炼过的,要是把她从逍遥峰上扔下去地会砸裂她却不会有事,这样狠狠撞上一下可怎么了得。 她转过身去,只见宋千清鼻尖带着眼圈都嫣红一片,眼中也汪上了一层水光,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可怜,姜苑忐忑道:“没事吧?” “没事。”宋千清强忍着鼻子的酸痛,“师尊怎么突然赶这么急?” 被他这样一问姜苑更加心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按理说她自己做得东西想送谁就送谁,可姜苑就是无端升起了一种做贼一样的感觉,再被他这样眼圈红红泪水汪汪地一问,更觉得自己像对不起他一样。 “也没什么。”可是谎还是要扯下去,“我就是担心魔族的事。” 宋千清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唬过去,竟真信了她的鬼话:“那我站稳些,师尊不必担心我。” “好。”姜苑有苦难言,只得速度更快了些。 ...... 以三个大乘修士的速度,再加上姜苑不得不为的赶路,不过半天时间四人就已到了魔界结界处。 那结界隐藏在一座高山中,山中树木葱茏溪流缓缓,外表看着并无任何异样,倘若有不知情的凡人路过,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甚至会觉得风景还不错。 四人立于山前,姜苑道:“这结界颇大,我们分开行动吧。” -- 第52页 玄清仙尊和剑寒衣都无意见,姜苑便带着宋千清先向西北处探查起来。 她磅礴的灵力和神识一同铺散开来,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结界的每一处。 忽然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几乎是瞬间姜苑的脚下就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她吃了一惊,正待运转灵力躲开,却突然发现灵力无法运用了。 姜苑无可避免地坠落下去,而宋千清毫不迟疑地跟着她跳了下去。 事情发生只在转瞬之间,唯剩一道裂隙静静地张开狰狞的口。 29. 第 29 章   姜苑无奈看着宋千清…… 姜苑无奈看着宋千清:“你跟着下来干吗?” 宋千清无辜地眨眨眼。 罢了, 跟来就跟来吧,放他一个人在上面也不是个事,姜苑感觉到体内灵力渐渐恢复, 问宋千清:“你可有感觉灵力受制?” “有,但是已经在恢复了。”宋千清道。 这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只有上空一丝极微弱的光源, 姜苑落下来时算了算,这裂隙少说也有三百丈,要想出去不等灵力完全恢复恐怕会艰难。 但是又何必出去呢?他们本来就是来探查此处不妥的,发现了这等蹊跷之地, 正是要好好研究一番。 正思量着,眼前忽然一亮,只见是宋千清拿出了一个夜明珠,原本黑漆漆的地下顿时就明亮了起来。 “你倒是周全, 还带了这个。”姜苑又一次感叹, 小徒弟真的长大了。 她拿出传音符想给玄清他们报个信, 却发现在这裂隙里传音符竟然无法使用,姜苑皱起了眉:“此处竟能隔绝符阵吗?” “师尊, 前面有水流声,我们要不要去前面看看?”宋千清道。 姜苑侧耳倾听, 果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水流声音,她点头:“好。”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 如今他们闻声要寻水竟也如此艰难, 两人走了许久仍是没有看到一丝水流出现。 在这无尽的地底之渊,夜明珠的亮度也有限,四周一片寂静,唯余他二人走路的声音。 宋千清持着夜明珠走在前面, 少年原本单薄的骨肉不知何时已变得宽阔,似已能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港湾。 姜苑也不知为何,有些欣慰又在这寂静中感到一丝尴尬,她没话找话:“小宋,你害怕吗?” 这话说完她便知道自己问得蠢了。宋千清自小就有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儿,他又岂会害怕? 果然宋千清的脚步顿了顿:“不怕,师尊你不用担心我。” 他转过身来,脸上光影交错看不清神情:“师尊,你永远不要担心我。” “你这话说得,”姜苑笑了,“我是你师尊,怎么可能永远不担心你?” 或许黑暗会放大人心的阴暗面,听她这样说,宋千清一句“那你到底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林间澈”几乎冲口而出。 无人知道,自那日起林间澈几乎成了他的心魔,他的梦魇,他永远忘不了姜苑为林间澈向自己出手的那一刻。 但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因为不必,更因为......害怕。 宋千清压抑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前行。 走得时间越长,灵力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姜苑感到了一阵熟悉的头晕,她暗叫不好,忙拽住了宋千清。 “师尊,怎么了?”宋千清问道。 她那毛病要发作了,姜苑知道自己最多一炷香内就会昏睡过去,这一昏睡就是至少一个时辰,只是她也实在是倒霉,竟这么巧就在这时发作了。 “小宋,”姜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堆法器,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如今功法正在快要突破之时,每日都需睡上一个时辰。为师现在有些困倦,且先歇上一会儿,你不要扰我,注意着点周围情况,要是有什么危险不必管我,这世上还没谁能伤到你师父。” 若宋千清真是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或许还真就被她骗过去了,然而他毕竟不是,他上辈子也算是走到了此世巅峰的人,可还从没听过什么功法会让人困倦!更何况以姜苑的性格,若不是实在控制不了,怎会要在此处睡觉? “师尊。”宋千清的脸色陡然冰冷下来,“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是这里出现了什么伤到你了吗?” 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糊弄了,姜苑叹了口气,可她现在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合理的慌,反正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她心安理得地晕了过去,只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不是”。 她一言不合就往下倒,宋千清一惊,连忙接住了她瘫软下来的身子,姜苑晕得很彻底,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 宋千清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浑身僵硬地成了她的靠垫,心跳声大到能吵醒一只睡死过去的猪,可姜苑仍旧昏迷着,一动不动。 “师尊,师尊?”良久他忍不住轻声唤了她两声。 她没有回应。 宋千清想到她昏迷之前说需要睡上一个时辰,可见这种情况绝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也可见......她还要像这样安安静静的睡上许久。他探了探她的脉息,脉象平和并无损伤,可见确实只是单纯的昏迷。 他紧挨着她的大片肌肤变得滚烫起来,那些被他强压下的痴心妄想疯狂涌动,信马由缰地奔跑起来。 宋千清扶着她慢慢地坐下,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 第53页 他近乎贪婪地,小心翼翼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姜苑的面容,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短暂地拥有了她。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伟大,宋千清悲哀地认清了自己的卑劣,明明已经跟自己说好了,他什么都不求,只愿当她飞升路上的踏脚石,却也还是想要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一个魔种,又怎么当得了圣人呢? 她前所未有的安静,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他一伸手就能拥抱她,一俯身就能......亲吻她。 这个念头一起,宋千清顿时像着了魔一样,他几乎无法自控,在无边的欲海中沉浮,他离她越来越近,他的唇与她的唇之间只剩下了不到一掌宽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馨香的呼吸。 宋千清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抬起身,大口大口地急促喘着气,恨不得一掌扇死自己。 宋千清,你在干什么?他质问着自己,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亵渎于她! 不要让你的人生更恶心了,好吗? 师尊只是师尊,徒弟也只是徒弟。 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就该永远地埋在深不见底的烂泥里,每把它放出来重见天日一次,就更不堪了一次。 可欲望若是轻易能克制,人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苦痛纠纷? 宋千清被煎熬的五内俱焚,他又想逃离、不敢看她,又舍不得这点唯一可以放肆的时光。 他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兽,贪婪地品味着每一刻的幸福与折磨。 “尊主......”忽然,一道苍老的、兴奋的声音响起。 宋千清原本缠绵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他妥帖地收好了那些痴心妄想,脱掉外衫垫在姜苑脑后。 他站起来,便不再是天极宗的小弟子,而是魔界的尊主。 “是你们请我来的?”他没有一丝老者想象中的惊慌失措,面色平静而冰冷,淡淡看过来的目光便让他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 “尊主都知道了?”老者愕然。 宋千清不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尊主,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老者激动了起来,“尊主,您定能带领我魔族夺回一切!” “口中称我为尊主,暗地里却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尊在哪里?主在哪里?”宋千清懒洋洋的,似乎是一句漫不经心的责怪。 老者的额头却顷刻出了一层薄汗:“我等,我等也只是担心尊主不能顺利拿到您的力量,您既然已经觉醒,我们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今日‘请’我来,也是为了帮我‘觉醒’吧?”宋千清的桃花眼勾着一抹凉而淡的笑意,眼下魅红的小痣让他更多了几分妖气。 “不敢!”老者“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等绝不敢对尊主不敬!” “知道就好。”宋千清淡淡道,“实力衰弱到精心谋划多年,也只能派出你这么一个分|身和几枚魔灵,还是先不要怀有太大的野心。” 老者面色涨得通红:“我等自是实力不济,但是如今我魔族有了您啊!你不被困在魔界内,实力又是如此空前绝后,有您在我魔族必然大兴!” “这些虚话也不必多说。”宋千清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今日来便是要提醒你们,以后少兴风作浪,你没见已经引起修士的警觉了?” “这是......”老者的目光这才移向了姜苑,眼中露出阴狠之色,“能来此处修为必定不低,又是女子之身,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玄玉仙尊吧?尊主,既然她正昏迷不醒,我们不如......” “砰”的一声巨响,老者被宋千清重重击飞,后背砸在石壁上流下了一片淋漓的鲜血,他胸口剧痛,口中也喷出了一捧血雾。 老者却连擦都顾不上擦便跪在了地上:“尊主恕罪!尊主恕罪!” “我叫你不要兴风作浪,你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宋千清如玉的眼眸中满是戾气,“谁来杀?我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要你这个连真身都出不来的废物杀吗?你要是有杀了玄玉的本事,还用苟藏于魔界?” “尊主恕罪!尊主恕罪!”老者用力地磕着头,地面很快出现了一片血色。 “滚吧。”宋千清的神情平静了下来,“记住我的话,不要兴风作浪,诸事如何安排,我心中自有计较。” “是。”老者哪敢再有异议,忙不迭地化作一阵黑烟不见了踪影。 确认了他已走得彻底,宋千清面上终于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之意。淡淡的黑色烟雾自他身周弥漫,血迹与碎石消失不见,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明明也没做什么,宋千清却觉得无比的累,他前所未有地需要姜苑,需要待在她的身边。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她的身边,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让她靠住了自己。 在姜苑靠过来的那一刻,宋千清发出一声长长的、重回人间一般的慰叹。 他知道,需要依靠的不是她,而是他。 约摸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姜苑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刚一睁眼就觉得不太对。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昏迷在一个四处潮湿阴冷的裂隙里,可她如今背靠着的,温暖的、柔韧的...... 姜苑心中缓缓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僵硬地转身,果然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很为老不尊地、放肆地靠在自家小徒弟身上。 -- 第54页 姜苑被踩了尾巴一样迅速直起身,宋千清半边身子一空,心中无可避免的空落落了起来。 他强挤出一抹笑:“师尊醒了?” “嗯。”姜苑尴尬地点点头。 “师尊可有觉得不适的地方?”宋千清像个贴心的小棉袄。 她靠着徒弟睡得舒服极了,哪有什么难受的?姜苑无地自容地摇头。 “没有就好。”宋千清表情乖巧,说出口的却是让她招架不了的话,“那师尊是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师尊,你睡过去之前说得那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哪里是昏迷?”姜苑垂死挣扎地打着哈哈,“我就是倦了想歇歇......”这话她自己都说着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宋千清的脸色微不可查地阴沉了一点:“师尊,刚刚有魔族来了?” “什么?”姜苑大惊,“魔族竟真能出结界?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宋千清却抱臂冷笑一声:“师尊果然是昏迷。” 姜苑:“.......” 这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可是她也是真解释不了,她能怎么说,说自己莫名占了人家玄玉仙尊的壳却一下子消化不了人家的力量吗? 她只能佯做真诚:“此事为师现在还不能和你解释,但你放心,为师并无大碍。” 这怎么能叫没有大碍,若真是紧要关头昏迷了过去,那可就是要命的大事!宋千清眉头越皱越紧:“师尊你......” 却听姜苑喝了一声:“小心!” 30. 第 30 章   姜苑口中提醒着他,…… 姜苑口中提醒着他, 袖中长剑已出手,灵阿掠过宋千清头顶,寒光一闪便割下了一支足有成人手臂粗的墨绿枝蔓。 宋千清反应很快, 脚下轻巧地一闪,没让那粘稠的汁液溅自己一身。 可那东西即使被砍下了那么长一条枝蔓也丝毫没有虚弱的样子,顶着张抵得上十个大脸盘子的狰狞花冠, 七八根粗壮的藤蔓继续向两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这玩意儿虽看起来沾的上个“花”的边,却实在丑得伤人眼睛,宋千清不欲再让姜苑出手,定光出鞘, 他灵巧地挽了个剑花便当先向这丑花刺去。 徒弟愿意在前开路,姜苑也就不再劳神,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精力本就不济, 此时正好省了力气, 可以理直气壮的偷懒。 那丑花看着声势浩大, 又丑成了一副实力惊人的样子,其实全然不是宋千清的对手, 他过了几招便找了丑花命脉,定光脱手而出, 稳稳当当地刺中了花盘正中心,丑花顿如泄了气的皮球, 萎靡了下来。 姜苑这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嫌弃地看着那奇丑无比的蔫气花:“这里竟也能育出活物?” 若是普通的花草树木自然不行,但是以魔气为食,自然能活。 宋千清熟门熟路地砍下一节花茎,装模做样地观察了半天:“师尊, 这花上似有魔气。” “哦?”姜苑顿时严肃了起来,也不嫌那花丑了,接过宋千清手中的花茎以神识探查。 那花茎中隐含黑气,虽数量不多,颜色却比她所见过的魔修都浓郁许多,她小心地分出一缕灵力与那黑气触碰,当下就感受到了那比一般魔修暴戾和强劲的多的力量。 看来确实是魔气,连这丑花也恐怕是个魔物。 “你把这收好。”姜苑吩咐宋千清,“我们继续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魔物。” 宋千清瞧了眼她,心知今天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然而一路上除了又有三两只丑花跳出来作祟,也并无别的异常,两人一路顺着水流声走,最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被他们找到了一条小溪。 说是小溪实在是客气了,实际上那看起来更像是排水不畅留下的一滩积水,水深刚刚没过脚踝,七扭八歪地盘在崎岖的地上,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流淌着,也难为宋千清竟能发现这点声音。别的不说,耳聪目明可见是练得极好了。 姜苑蹲下身,正想掬一捧水来看看,宋千清却按住了她的手臂,一脸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姜苑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正待问他,只见宋千清拿出了一个小玉碗,舀了一碗水递给了她。 还真是有够谨慎,姜苑欣慰之余也很窝心,能年纪轻轻就享受到徒弟无微不至照顾的,舍她其谁?当然,此处的年纪轻轻指的是宋千清。 她以灵力试探,发现这水中的魔气更重了些。 姜苑心中便有了数。 这裂隙眼瞧着无边无际,既已有了结论那当然不必继续走下去,姜苑对宋千清道:“好了,此事我已经摸清了些许,为师带你上去吧。” 宋千清正想说自己也可以上得去,姜苑手臂便轻揽住了他的腰身,宋千清身子一软,推拒的话顿时就打道回府了。 其实师尊很少和自己有身体接触,最亲昵不过拍拍头顶,除了变成猫的那一次...... 宋千清悄悄红了耳根,心里龌龊的胡思乱想着,要不下次再变个小动物讨她开心?当然这也只能是胡乱想想,姜苑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就跃出了那道裂隙,轻揽在他腰间的柔软手臂也没有多停留一刻。 宋千清顿时有点失落。 “走远了。”姜苑看了眼四周环境,给玄清仙尊和剑寒衣发了传音符,告知了他们自己的地点。 没过多久两人便赶来了,剑寒衣抢先问道:“你们是下了那个裂隙?” -- 第55页 “是。”姜苑点头,示意宋千清把收起的丑花尸体拿出来,“这是我们在底下发现的。” “那裂隙下四处皆是石壁寸草不生,唯有此花可以存活,最大的可能就是它是以吸食魔气为生。”姜苑道。 “这花中果然有魔气!”玄清仙尊激动的胡须无风自动。 “而且那裂隙下课隔绝符阵,我刚下去就想以传音符通知你们,却发现传音符发不出去,后来我又以阵盘相试,果然也不能发挥作用。”姜苑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怀疑正是此处使结界有了破绽,使魔族不被完全隔绝于结界之内,他们通过一些手段便可向外界至少输送一些力量。” “什么?!”二人俱是大惊,“结界之处怎会有此等地方?” “难道当年先辈们设结界时没有发现吗?”剑寒衣说完自己就先摇了摇头,“不可能,封印之地必然是千挑白选出来的,这么大的破绽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问题姜苑早就思考过,她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天道不设绝路,虽我等视魔族如仇雠,但想来天道视魔族与我等无异。”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于天道而言,修士、魔族、凡人、乃至一草一木,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玄清仙尊张了张口,几乎有些怆然了,是啊,所谓翻江倒海的大能,和脚下的一株杂草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事在人为。”姜苑却并不悲观,“魔族借着这点破绽就想把我们吞吃入腹,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得对!”剑寒衣一拍玄清仙尊的肩膀,“我等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你怕什么?” “是老夫着相了。”玄清仙尊的胡子抖了抖,重又振作起精神,“我们回去吧,此事还需好好商议。” 裂隙之下阵符无效灵力受限,三人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先行回了天极。 也不知是不是姜苑错觉,总觉得自从从裂隙中出来,宋千清的脸色就有些苍白,回到逍遥峰后他面上苍白更甚,姜苑忍不住问他:“你在裂隙底受伤了?” “没有。”宋千清摇头,有点虚弱地冲她笑了笑,把收好的丑花尸体都给了姜苑,“师尊还是快去议事吧,大家都等着您呢。” 这事确实是不能耽搁,宋千清如今也不小了,姜苑并不过分担心:“那好,为师先走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自己吃些丹药,或者去丹鼎峰找个医修给你看看。” “师尊放心吧。”宋千清笑着点点头,目送她身影远去。 直到确认姜苑已经彻底离开了逍遥峰,宋千清这才闷哼一声倒在了塌上,眉目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几分痛苦之意。 去了魔渊一趟,他身上的魔气越发浓重,如今......已经开始慢慢侵蚀他体内的灵力了。 那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 三人带回的讯息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天极议事大堂中,原本有头有脸的仙首们再也端不住架子,殿内哄乱如菜市场一般。 姜苑可以理解这件事对众人的冲击,耐着性子听了半天除了抒发情绪别无他用的废话后,终是忍不住以指节敲了敲桌子。 有些沉闷的“咚咚”声传来,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致盯住了姜苑。 “诸位,还请先冷静些。”姜苑淡淡的声音中似含有安抚人心的作用,“目前一切还没有定论,以上所说的那些也都是我们三人的猜测,具体事宜还需我们合力谋划。但是首先,我不希望从这里传出些风言风语引人恐慌,大家明白吗?” 众仙首无一不是历经风浪才能走到这一步了,心中虽惊慌,但也都强自冷静了下来。他们只需稍稍一想就知道姜苑说得不错。 如今敌明我暗,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魔族打算如何,他们都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此时若是泄露了消息,那只会越传越离谱,除了引得人心惶惶外别无好处。 “仙尊放心,我等也不是不晓事的人。”一个姜苑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名字的女道君最先表态,“我愿立下心魔誓,今日殿内所言,绝不泄露一字!” 她这样干脆的立了誓,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照做,好在大家都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众人边便又开始讨论了起来。 “我看还是要再找几个精通阵法的再去看一看......” ...... 也不知怎得,从结界处回到天极后不久,宋千清就被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击倒了。 按说到了他这个程度的修士,早不该得这种小病,可宋千清偏偏不但病了,还烧得厉害,姜苑以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都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到。 姜苑百忙之中仍是抽出了个空,迷信地找了个年纪大的医修,结果那老医修吭哧了半天,也就磨叽出了一句“似是虚火旺盛,风邪入体”,抛了个药瓶便老当益壮地迅速飘走了。 姜苑捏着那孤零零的药瓶,茫然地想,这得是多大的一把火啊? 但听这话音他病情应该也不严重,姜苑多少松了口气。她走到烧得晕晕沉沉的宋千清面前,柔声道:“小宋?吃药了。” 宋千清眉头紧紧皱着,眼皮带着长长的眼睫剧烈颤抖着,额头挂了一层冷汗,看起来颇为不安的样子。 -- 第56页 许是做了噩梦,姜苑见叫不醒他,伸手捏住他下颌,手上巧劲一使宋千清的嘴就张开了,两颗小药丸立刻眼疾手快地蹦到了他口中。 那药的滋味似乎不大好,宋千清闷哼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苑叹口气,正欲收回手,宋千清的手却忽然像狼爪子一样用力地勾住了姜苑的手腕,他力气极大,仿佛在竭力挽留着逝去的流水,倘若姜苑是个□□凡胎,此时必被他留下五个乌青的指印子。 “嘶”,姜苑抽了口气,有心想要挣脱,却又怕弄伤了他,只能无奈地任他握着,口中抱怨了一句,“真是个小狼崽子。” 体内的两股力量互相冲撞,沸腾的魔气被宋千清强行压下,可这一遭到底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也亏姜苑近日事忙,不然他还真没信心瞒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到底是损伤了身子,宋千清一时如同身至烈火,一时又如坠入寒潭。 他迷迷糊糊的,无数散乱的记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 那些分明已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本以为淡忘的回忆重又清晰了起来。 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宋千清也不比旁人懂事多少,整日上树捉鸟下河捞鱼,每日回来都是一个脏兮兮的小泥猴。 他又一次一身尘土地冲回了家,被姐姐一把了揪住后脖领。 他姐姐比他大四岁,很有长姐威严的指着他:“小草,今天又不听话了!” 凡人相信贱名好养活,他和姐姐的小名便一个叫小花一个叫小草,听说原本娘是想起做猫蛋狗蛋的,但是爹爹好歹读过几日书,倔强地保有了一丝读书人的清高,他拼死抵抗,这才终于为他姐弟俩争取来了小花小草这两名字。 宋千清略大一点后,便很感谢父亲当时的英明决策。 但那时他傻得很,每日就知道疯玩,被姐姐训斥了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嘻嘻地凑上去,张开一直合拢着的手掌:“阿姐,你瞧这是什么?” 脏兮兮的小手中赫然站着一只神气活现的大蛐蛐,那蛐蛐骤然得见天光,立刻便意识到了这是个逃出生天的好时机,只可惜被小毛孩玩晕了头,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扑棱了一下差点就跳到了小花脸上。 小花严厉的表情顿时裂开,头上软趴趴的小黄毛根根竖起,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后退了三丈远,怒火冲天的尖叫震得屋顶瓦片都颤了颤:“小草!!!” 宋千清吓得一抖,神气大蛐蛐很机灵地趁着这边鸡飞狗跳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宋千清哀叫一声,满地找蛐蛐:“我的威武大将军!明日赢栓子就靠它了!” “你还敢找?”小花大怒,宋千清当即就挨了一顿揍。他年纪小,没能反抗两下就被彻底镇压,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待爹娘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女儿横眉怒目,儿子哭声震天的混乱场面。 “呦,这是怎么了?比赛谁嗓门大呢?”此等场景隔三差五便要出现一次,两个小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完仍是亲得同吃一块馒头的亲姐弟,宋母早就浑不在意,还有心情打趣。 “娘!”宋千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扑进母亲怀里,湿涟涟的泪水沾了宋母一身,“姐姐惊跑了我的蛐蛐,还打我!” “是他先拿蛐蛐吓我的!”小花大叫。 “明明是你欺负我!”宋千清靠在了母亲怀里,立刻仗上了人势,眼泪哗哗流也不妨碍他中气十足的指控。 “明明是你不对!你不讲道理!”小花也委屈了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一起放声大哭,家里顿时好不热闹。 宋父赶紧抱起女儿,给妻子使了个眼神,两人一人抱着一只分别安慰了起来。 宋母带着宋千清回了小房间,温柔地擦着他脸上的泪水:“姐姐是不应该打你,但你也不能拿蛐蛐吓姐姐呀?对不起?” 宋千清委屈死了:“我没有吓她!我就是给她看看!” “可是姐姐不喜欢蛐蛐,看到就会觉得害怕呀。就像你,你不是也不喜欢大公鸡,看见就不高兴吗?”宋母温声细语地和他讲着道理。 宋千清张了张嘴,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可是小孩子的委屈却不讲道理,他还是忍不住呜呜哭:“可是姐姐打我......” “那一会儿让姐姐跟你道歉,但你也要和姐姐道歉,保证以后再不拿蛐蛐给她看好不好?” ...... 母亲的声音那样温柔,宋千清在一阵混沌中忘记了今夕何夕,他紧紧握着掌中柔软的手,含混不清地念道:“娘......” 姜苑一愣。 她极少,极少听起宋千清说自己的家事。只在永安村那次,在她的追问下,他简单说了自己的亲人都在那一场人祸中过世了。 她怕提起他的伤心事,就也没有多问,事后宋千清一切如常,她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在她眼里,宋千清一向天资聪颖,勤奋刻苦,他成熟懂事的惊人,很多时候不仅不需要她操心,甚至还能帮到她。 他太懂事,懂事到让她也忽略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年纪就失怙失恃的少年人,脆弱时也会想娘。 可若是能幸福长大,哪个孩子会这样早就懂事呢? 姜苑心里顿时酸软成一团,也不想办法抽出手腕了,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你还有师尊在。” -- 第57页 宋千清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一下子从温暖的小村庄来了天极,走大运被玄玉仙尊收为了徒弟。 仙尊待他极好,教导他、关心他、怕他孤单还找了只小猫给他养,一点点抚平了他心中的戾气。 于是宋千清每日除了刻苦修炼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讨师尊开心。 师尊好美食美酒,他就潜心研究,可以做出很好吃的菜,酿出很好喝的酒。 这日他闲暇时又捣鼓出了一种小点心,软糯香甜,又被他一双巧手捏成了好看的小花形状,他拿食盒装了,兴致勃勃地去找师尊。 “师尊!师尊!”他远远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就高兴起来,新学会的步法也派上了用场,两下就到了她身前,献宝一样举起食盒,“师尊,您猜猜我又做了什么?” 师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惊喜地拿过食盒,也没有夸奖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宋千清渐渐不安起来:“师尊,怎么了吗?” “怎么了?”师尊的声音冷得冻裂了他的心魂,“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宋千清茫然四顾,惊愕的发现他背后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对华丽而诡异的翅膀,身周也缭绕着浓郁的黑气。 简直......简直不似个人一般! 他惊慌失措:“我,我这是怎么了?” 眼前寒光一闪,师尊平时陪他喂招的剑锋对准了他的咽喉:“你这腌臜魔物,竟敢骗我这么久!” ...... 宋千清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还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姜苑嗓音无比沙哑:“师......师尊?” “醒了?”姜苑道。 “你不气我了?”他一时还沉浸在梦境中,语气中还带着些无措和委屈。 “气你什么?”姜苑不解道。 “气我......”骗你两个字还未出口,宋千清陡然清醒。 他眼中的迷茫和委屈一瞬间尽数褪去,微微低垂了眼帘:“好像是做噩梦了,现在又想不起来了。” 姜苑并未深究:“醒了就好,我瞧瞧你还烧不烧。” 她说完就抬起手要去探宋千清额头,宋千清冷不防被她摸了个正着,一时呆住:“......师尊?” “好多了,不过还是有些烧。”姜苑发愁地皱起眉,“小宋啊,你说你一个修士,怎么会发烧呢?” 她温凉的手一触即碰,宋千清却无端多出了几分狼狈:“许是我有点倒霉吧。” “好吧。”姜苑也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她动了动已经被他握得酸麻的手,揶揄道:“宋小朋友,可以放开你师尊了吗?” 宋千清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握着姜苑的手腕,顿时大窘,手忙脚乱地松开了掌:“我,我这是......” 姜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逗他:“小狼崽子力气还真大,也就是你师尊我经得住造,日后若找个小娘子,还不得把人家腕子捏断?” 宋千清窘迫无比地僵坐着,脸颊比烧得最厉害时还红了几分:“师尊!” 见他已经很丢脸,姜苑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虽然知道你稳重,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今我们对魔界的所有发现和猜想,切不可传了出去,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宋千清面上的红晕倏地褪了下来:“师尊刚刚是去商议对付魔族之事了吗?” “嗯。”姜苑点点头。 “那师尊......”宋千清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子,嗓音也沙哑了几分,“您怎么看魔族呢?” 一滴汗水自他额前滴落,划过长睫,落于眼下,倒更像是——一滴泪。 31. 第 31 章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姜……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姜苑的意料, 她仔细想了一下,说到:“异族。” 宋千清一颗高悬起来的心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在了当口,他甚至有些怔愣:“就这样?” “就这样。”姜苑点头。 “师尊难道不觉得他们阴毒、恶心、残忍吗?”宋千清追问。 “史册上确实记载魔族会抓捕修士吸食灵力来修炼。”姜苑微微仰起头, 认真地回想着,“但这同样可以用‘异族’这两个字来形容。” 要姜苑来说,人类和魔族根本就是两个有着生殖隔离的不同物种, 是食物链上的两环,两者之间有利益冲突再正常不过。 “你看,其实我们人类也以动物为食不是吗?”姜苑跟他解释着自己的理解,“甚至很多凡人还把鸡鸭猪羊这些动物圈养起来, 为的就是等它们长大后宰杀吃肉,这么看来,在动物眼中人类也必然是阴毒、残忍、恶心。” “虎食人,人觉得虎毒, 人食羊, 人却不觉得自己毒。但其实如果你仔细观察过, 你就会发现这世上大多物种之间都是相杀的,大家也不过都为了活着。”姜苑道, “所以因为伤人便把魔族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形象,其实并不十分妥当。” “可是我看师尊您也一直对魔族之事很上心。”宋千清更不解了。 “这我自然上心。”姜苑笑了, “不论我心中如何想他们,魔族与我人族天然就利益冲突是事实, 我身为人族的大能修士, 多年来享受种种尊崇供奉,我自当首先为人族考虑,绝不能放任他们肆意伤人。” “小宋,师尊今日跟你说这些, 其实是像告诉你,这世上并非是非黑即白的。”她为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实际上立场之分要比黑白之分多得多,你有时不必非要分个对错,因为有些事本就没有对错。同时当你必须要选择的时候,你不可以站错了立场,因为一旦你站错立场,就会落得两边不靠甚至两面受敌的下场,你明白吗?” -- 第58页 宋千清再没有想到,姜苑会给他这样一番回答。 过去他自小就是个凡人,灵根觉醒后又拜入了天极,他几乎是天生一般憎恨着魔族,所以在他发现自己成了魔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接受自己。 可是在师尊眼里居然是这样吗?不是什么肮脏的秽物,只是一个不同的、利益相冲的种族,而已。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姜苑看着宋千清若有所思的神情,也怕他因为自己这一番话就对魔族掉以轻心,“若是他们真的造成了生灵涂炭,甚至害了我重视的人,那我到时也很难不生出憎恶之心。” 谁知宋千清听了她这句话,不但没有如她所愿一般表明一下自己对魔族的态度,反而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那我,我要是被魔族所害,师尊会不开心吗?” 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姜苑郁闷地揉乱了他的头发,没好气:“当然了,为师可就你这么一个徒弟。” “我看你身体恢复的也差不多了。”姜苑不怀好意,“下午就赶紧去练剑吧。” 自重生以来,宋千清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仰起脸冲姜苑笑了笑,竟罕见地带了点少年意气,他甚至大着胆子想要耍赖:“师尊,我想再休息一下午。” 这可是出奇,修炼狂魔竟也有不想修炼的时候,姜苑挑眉笑道:“难得呀,那好吧,你就休息一下午。” “师尊今日可还有事?”宋千清问道。 姜苑想了想:“无事。” “既无事,”宋千清眉目间带着笑意和期盼,“师尊可以陪一陪我吗?” 他难得这样提要求,姜苑自然不会不答应:“好啊。” “那师尊先自歇歇。”他有些嫌弃地看着出了一身汗的自己,“我换身衣服。” “还怪讲究。”姜苑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宋千清并没有让姜苑等太久,她刚把小猫撸得露出了肚皮,就听到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走吧师尊。” 姜苑转身,着实惊了一惊。 他显然是打扮过了,一身广袖白衣,绣着银竹暗纹,细窄的腰间束着一掌宽的腰封,更显得他腰细腿长,头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平添了几分清雅。 衣袂翩翩,红痣昳丽,他整个人就像是仙与妖的结合体,好看到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要去哪里?”姜苑晃了晃神,讶然道。 “想去后山逛逛。”宋千清道。 “那也值得如此隆重?”姜苑更想不通他在想什么了。 宋千清被她说得耳根起了一片薄红:“师尊既答应我了,就听我的吧。” 姜苑拗不过他,只得跟着他去了后山,小猫喵喵叫着,围着宋千清的腿打转,被他一把抱起来,然后高高一抛,“唰”地一下扔到了一颗高大的树上。 “......你这是干什么?”姜苑无语片刻。 “不想带它。”宋千清理直气壮,还催促着她,“走吧师尊。” 两人就这样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后山,山林处溪流缓缓,宋千清手一挥,一张三尺宽油布就铺平在了溪边,再一弹指,各色点心小菜稳稳当当地摆在了油布上。 “这是要野餐?”姜苑惊奇地绕着油布转了一圈,菜品堪称丰盛,姜苑问道,“这是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这两天。” “这两天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干这种费神的事?”姜苑不赞同地蹙起眉,“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嗯。”宋千清乖顺道,“我都听师尊的。” 宋千清对她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满满一桌尽是姜苑喜欢的,他为她拆开一只蒸好的蟹,满满丰腴的膏黄涌了出来,他手指灵巧地翻动,没几下就剥出了完整的蟹黄和蟹肉。 宋千清把小碗放到姜苑面前:“师尊尝尝。” 他真是很用心,可姜苑的心情却有些好不起来。 她仿佛又看见他蜷缩成一团喊娘的样子,他小时候,想必不会这么懂事,也不会这样妥帖周全的照顾爹娘吧? “小宋,”姜苑问他,“你喜欢吃什么?” 宋千清拆蟹的手一顿:“师尊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姜苑道,“但是你呢?你喜欢什么?” 很久很久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了,久到他早就忘了自己喜欢吃什么。 其实很多年来,他确实是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美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的一种享受,不光是吃的东西,就连其他,宋千清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 他早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喜好的人。 但是姜苑问,他也不想不答,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儿时光景,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一条:“我喜欢吃烤麻雀。” “烤麻雀?”姜苑来了兴趣,“说说。” “其实也不是多么喜欢那个味道。”他早就忘了那个味道,“只是我小时候喜欢那弹弓打麻雀玩,若是打到了,便可算是零嘴儿,我小时候家中贫穷,有零嘴吃就很高兴。” 他回忆着,目光中露出了一点悠远的笑意:“那时候也不懂什么烹饪技法,打到麻雀了就拿泥巴一糊,烤熟了就随便放些调料,想来也是不好吃的,但那时候小,只是开心。” 姜苑被他说得也升起了几分向往,只是逍遥峰上并无麻雀这种野物,饲养的都是些灵禽,拿来糊泥巴吃未免有些可惜——且还未见得好吃,她笑着道:“那改日为师再陪着你打一次麻雀。” -- 第59页 日后啊......宋千清低下头,淡淡笑了笑。 “那今日师尊先陪我喝点酒可好?”他变戏法般又拿出一个酒壶。 喝酒?姜苑挑眉:“你可是个一杯倒,现在也敢喝酒了?” “我觉得我进步了些。”宋千清倒出两杯酒,“师尊可愿陪我?” 左右他也不发酒疯,醉了就醉了吧,姜苑说了声“好”,接过酒杯正要痛快地一饮而尽,却被宋千清按住了手背。 他谴责一样看着她:“师尊还没有与我碰杯。” 还怪有仪式感的,姜苑当然由得他,洒然与他一碰。 玉质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宋千清照旧是默不作声地闷头干了一杯。 事实证明,他说自己酒量有进步完全就是毫无理由的自信。 一杯酒下肚,宋千清面色不改,目光却显而易见的茫然且笔直了起来。他笔直的目光灼灼地盯在她脸上,像是想要把她烧出个窟窿。 “还说进步了。”姜苑无奈,遥遥用手挡住他的眼睛,“让我瞧瞧,你哪里进步了?” 宋千清视线被阻,很不开心地皱紧了眉,他霍然蹲下身,从姜苑手臂下面钻过去,继续灼灼地看着她。 这下便离得更近,姜苑又是好笑又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宋千清,”她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宋千清的目光就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她鼻尖上,鼻尖下便是嫣红柔软的唇,他喉结滚动:“师......尊。”话音刚落,姜苑眼前便一花,只见那高瘦的少年一下又变成了小白猫,敏捷地一跳便跳到了她怀里。 姜苑被他逗笑,捏着小猫的后脖颈把他拎起来:“这是干什么呢?嗯?” 小猫被掐住死穴,一动也不动,喵喵叫着用水汪汪的蓝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姜苑立刻没辙,只能把他抱在了怀里,口中抱怨也带着点笑:“撒娇耍赖还整出新花招了。” 宋小猫听不到她的抱怨,窝在她的怀里娇气地用舌头舔她的手指。 猫咪的舌头上都带着小倒刺,姜苑被舔的手指又酥又麻,她曲指弹他的脑门:“醉猫。” 醉猫不服气,扯长嗓子叫了一声,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我没醉”。 “行,你没醉。”姜苑深知不能和醉鬼认真较劲,她摸着小猫的脑袋,“那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宋小猫“喵”了一声,窝在她怀里不挪窝。 姜苑就当他答应了,抱着小猫就往回走:“把霜刃的十几处‘房产’让一套给你?好不好?当然你去跟打它商量,人家要是不同意你可不能强迫。” 宋小猫很不高兴,张嘴就咬了她一口。 这一口没有用力,连个浅浅的牙印都没有留下,姜苑乐不可支,实在是没见过他如此幼稚的时候:“好好好,送你睡床行吗小祖宗?” 小祖宗这才满意,安分地继续窝在她怀中。 ------------------------------------- 安顿好宋千清又处理了一些杂事,夜已深,姜苑回房准备歇息。 正当她盘好腿准备调息时,却感应到了一股魔气,一股见所未见的、浓郁的魔气。 她愕然抬头,睁大了眼睛。 那魔气来自——宋千清的房间。 32. 第 32 章   这魔气浓郁的让人心…… 这魔气浓郁的让人心惊, 姜苑几乎是下一瞬就到了宋千清房中。 然而她看到的情景,更让她头晕目眩。 没有魔族入侵,没有不明魔气, 那些浓郁到粘稠的黑分明就是自宋千清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面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蝴蝶骨处微微耸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 一双透明的,嵌着水晶般羽磷的翅膀冲破了他的衣衫,在一室黑暗中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宋千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 宋千清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额边水洗一般挂满了冷汗,他似乎是笑了笑:“如师尊所见,我这个魔头让您失望了。” “你!”她的思维都混沌住了, 完全想不明白, 之前还好好的小徒弟, 怎么会突然就成了魔? 然而还不等她理清这一摊乱麻,逍遥峰外的护山大阵就已经闪烁起了红色的光芒, 道道凶险的机关就要直冲宋千清要害而来! 糟了,此处泄露的魔气已经触发阵法了!姜苑来不及多想, 一手强行打断阵法施为,一手抛出芥子空间将宋千清兜头扔了进去。 她仔细清除了此地残余的魔气, 一步跨至山林处, 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鹤如云就赶来了,她面上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神情:“阿苑,你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阵法还没有成型就被她打断, 想必只有拥有掌门令的鹤如云可以感应到,而夜深人静又事发紧急,她也果然没有带人只身前来。 “无事。”姜苑淡淡道,“一个魔修的分神罢了。” 魔修与魔族魔气有相似之处,如今世上还无人见过魔族,姜苑料鹤如云只凭一个远远的阵法感应更不可能拿得准。 “是魔修?”鹤如云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魔修能潜入逍遥峰可见天极内部守卫多有漏洞,可不是魔族他们似乎又能多了些喘息的时间。 “是。”姜苑肯定的点头,她当然不敢说是魔族,凭白多引来些怀疑不说,若是误导了修界对魔族的估量,那她真是罪该万死了。 -- 第60页 “没留下什么痕迹吗?”鹤如云不死心,一叠声地追问着“是何人前来?能潜入逍遥峰必定也不是无名之辈,他们在这个时候潜进逍遥峰有何企图?” “我也不知。”姜苑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一道分神,隐藏得也极好,打散后便再无痕迹,许是来试探的。” 鹤如云眉心的结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打开,反而更加忧心忡忡了:“你说他们怎么会在这么个时候出来惹事?难得魔修们也知道魔界的异动了?” “师姐不必太过忧心。”姜苑安慰她,“恨我的魔修数不胜数,前些年企图来杀我的更多呢,也未必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你叫我如何放心。”鹤如云疲惫至极地揉了揉眉心,“罢了,我再去查查魔修那边,你也多加注意。” “我明白。”姜苑道,“辛苦师姐。” 鹤如云百事缠身,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这样一打岔,姜苑也冷静了不少。 她转身慢慢走着,山林内阵法丛生,她一步一幻影,最终走到了一棵参天古木前。姜苑右手掐诀,在树干上轻轻一划,她人影便瞬间消失在古木前。 姜苑顺着长长的台阶向下走去,她走得很慢,无数思绪在她脑海中转过,最终却什么也没能留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停在了一扇石门前。 石门高大无比,瞧着便有千斤重,姜苑用手轻轻一推,那门便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向两边打开。 这是一座密室,是早年玄玉仙尊剑走偏锋担心自己走火入魔时为自己修建的密室,为确保自己即使在此处成魔也不能轻易逃脱,外间的人还能借着阵法将她镇压。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这间密室,却没有想到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还是因为自己的徒弟。 姜苑一甩长袖,将宋千清从芥子空间中放了出来,他有些狼狈地踉跄了一下,唇边却还带着笑:“师尊不打算杀我吗?” 他的脸颊俊美一如往昔,身上还穿着今日精心挑选出的飘飘白衣,若是忽略他身上散发的魔气,便是配上那一双翅膀他也仍是为人称颂的仙人之姿。 可他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一样,非但不进行丝毫遮掩,反而大大方方地舒展着翅膀,任由浓黑的魔气在身间缭绕,明明白白地彰显着“非人”的身份。 姜苑看着他,心情复杂难言,良久她才冷硬的开口:“解释。” “解释什么?”宋千清歪了歪头,似是不懂。 “你的身份,还有原因!”姜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怒喝道,“宋千清,你跟我装傻是不是?” “身份、原因......”宋千清低低笑了起来,他避开她的眼,轻声道,“师尊,一个人的出身也是可以有原因的吗?” “你是想告诉我你生下来就是魔?”姜苑冷笑。 “不是吗?”宋千清眨眨眼。 “我还没有瞎到分不清人和魔的地步!”姜苑怒火攻心,可她怒完又忽然泄气,倦声道,“小宋,你不要跟为师置气,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入魔?” 她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宋千清眼底一酸,可他面上的神情仍是一丝不变:“师尊,你不要自欺欺人,人入魔也只能变成魔修,你便是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族,可见过甚至杀过的魔修也数不胜数了吧?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他们不是一种东西吗?” “我不信!”姜苑咬牙道,“我不信好好的一个人,会突然变成魔!” “可它就是现实。”宋千清淡淡道。 他说完,闲庭信步一样在密室中转了一圈:“师尊是打算把我关起来?” 他笑了:“师尊,你关不住我的。” “是吗?”他这样阴阳怪气难以沟通,姜苑的火也上来了,她骤然出手,宋千清身上的白衣瞬间破碎成千万布条,像是一群白色的蝴蝶在这阴暗的密室中翩翩飞舞,金红二色带着种种强大禁制的灵力捆住了他赤|裸的上身,将他紧紧钉在了墙壁上! 那灵力无比霸道,直接强行锁住了他一身魔气,只要他用力挣扎,就会灼烫进他的皮肉。 “宋千清。”姜苑眉目间笼罩着一层霜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什么都不说,不配合,我就既不能帮你,也不敢信你。为了天极和人界我不能放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什么时候想说了......” 她把一只铃铛悬在他手边:“铃响,我自会前来。” 宋千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丝毫没有挣扎,反而笑了起来:“师尊,你这样,才像是以前的你。” “其实也不够像,”他说完又摇头,“你要是和以前一样,现在就应该杀了我。” 他说得没错,她要是能做一个公正的修界魁首玄玉仙尊,现在就该杀了他。姜苑悲哀地发现,自己之前和他说得那些对人族魔族的所谓见解,果然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情真正发生在了她在意的人身上,她也无法那么理智。 “你之前就有预感,对不对?”姜苑问他,“不然你不会好端端地问我怎么看待魔族。” “是。”事到如今,宋千清也大方承认,“我早就知道今日的结果。” “那就没有想过要避免吗?就没有想过求助我吗?”姜苑捏紧了拳。 “师尊,天生就是魔,我该如何避免?”宋千清仍是笑着,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悲意。 -- 第61页 “师尊,你把我关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呢?你想做什么都是徒劳,刚刚你把我收进芥子空间,是掌门发现这里的异变了吗?你怎么不把我交给她?你想改变我吗?”宋千清看起来比她冷静的多,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她。 他从未,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这样近乎尖锐的一面。 姜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他今天早上还烧得迷迷糊糊,握着她的手喊娘,下午还非要纠缠着她陪他,喝了一杯酒就醉倒,变成小猫窝在她怀中撒娇耍赖。可是现在,他身上魔气缭绕,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并且不愿回头。 她那个懂事乖巧的小徒弟仿佛一息逝去,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却只觉得陌生。 “师尊。”他又说了一遍,“你放我走吧,你不放我走,也迟早关不住我。” 姜苑陷入了迷茫,她现在很多事情都理不清,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放他走。一旦放离了他,不是他造成生灵涂炭,就是修界众人联手将他斩杀,这两种结果她都不能接受。 少年玉白的胸膛映衬着金红的灵力锁,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靡丽,他故意挣扎了一下,灵力锁顿时深陷进皮肉,晕下一道道淡淡的红,那滋味着实不好受,宋千清闷哼了一声,额间薄薄的浮起一层冷汗。 姜苑回过神来:“你只要不挣扎,它就绝不会伤到你。” 宋千清眼尾飞扬,勾着一点零丁的笑意:“师尊是在心疼我吗?” 他成了魔,连性情也似大变,姜苑不理会他的话:“你就在这里好好待在,不要妄动,此处尽在我掌握之中,我劝你不要抱侥幸心理。” 宋千清浑不在意地扭了扭手腕:“师尊打算关我一辈子不成?” “你若一辈子是这个样子,我就关你一辈子。”姜苑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若是死得比你早,那就在死前杀了你。” 33. 第 33 章   沉重的大门戛然紧闭…… 沉重的大门戛然紧闭, 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静。 宋千清安安静静地靠在墙上,在姜苑转身的那一刻他脸上那三分真七分假的玩味与不驯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如玉的脸庞上带着死寂的空白, 良久才轻轻扯了扯唇角。 他想,姜苑一定很不习惯刚才的他,她哪里会知道, 那才是他上辈子大部分时候的样子,一个戾气横生,恨天怨地的魔头。 这一世自从被她收入门下,他就总是扮演着一个乖巧徒弟的形象,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差点要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生活在逍遥峰,永远做一个让她骄傲的徒弟。这一生最大的困扰, 也不过是掩盖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说姜苑迟早关不住他, 并不是为了挑衅她, 更不是为了激怒她,他只是认真地和她诉说一个事实。 她关不住他。 这天地注定要有人来翻覆。 其实如果可以像她说得那样, 就这样被她关一辈子,于宋千清而言反倒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他在心里默默算着, 还要多久呢?时间太过久远,许多细节他早已记不清楚, 可是最多最多, 也不过半年时间了。 半年之后,他和她就真的师徒缘尽,天涯路远。 只是她还很傻,居然还想来救他。他说了那么多惹她生气的话, 可是以宋千清的聪明,又哪里能不明白姜苑这一番施为,都是想救他。 宋千清眼眶酸涩胀痛,他似是想要流泪,最后却只勾着唇笑了笑。 她哪里知道,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就是在收徒大典上选中了他。 ------------------------------------- 今日原本姜苑还打算睡一觉休息休息,可折腾了这么一通,她心理上疲累无比,却到底是睡不着了。不过好在已经不是□□凡胎,不然一夜不睡她这把年纪可熬不起,姜苑不无自嘲地想着。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一步的,她到如今还懵着,宋千清倒是什么都懂得样子,只是却一字不肯对她吐露。 姜苑恨恨锤了下床,像是在锤某突然叛逆的徒弟一样。 不,也不是,他也并非是一字都未吐露,他说了,他是天生的魔。 可这世上天生的魔不都在魔界吗?她从未听说过两人凡人也能生出魔族来。魔族与人类之间有没有可以互相伪装的办法她现在不清楚,但想必是有的,可是她更清楚的是,这世上一切所谓伪装的术法在绝对的修为压制面前都是透明的,以宋千清的修为,他再怎么伪装也不该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若说他的修为已经高过了自己,那又何必装模做样的潜伏在她身边,又何必束手就擒被她关在密室,早就可以搅得修界天翻地覆了! 姜苑真是如何也想不通。 过去她实在想不通的事就索性不想,如今可见逃避是没有用的,老天迟早要让你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即使脑袋都要想炸,还是要继续想下去。 托最近魔界搞事的福,近来各大门派都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各类与魔族有关的史册典籍,其中姜苑基本都看过,她闭着眼睛一本本回忆着内容,最后确定并没有任何记载与宋千清如今的情形相似。 倒是宋千清的那对翅膀......她总隐隐觉得熟悉,倒也不是眼熟,就是这个特殊的形容,仿佛在哪里见过...... -- 第62页 忽然,姜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确实见过这翅膀的形容,却不是在哪本仙家典籍,而是在一本打发时间的无聊小说里! 那小说是多年以前看得了,故事平平无奇,姜苑纯粹将它当成了下饭工具书,事到如今她唯一隐隐约约记得的,就是那书里的大反派,搞得修真界那叫一个天塌地陷血流成河,名字她也忘得差不多,如今想来仿佛确实姓宋,最重要的是,大反派也有一对水晶一样的华丽翅膀! 姜苑欲哭无泪。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蠢的人,穿了四五年才意识到自己八成是穿了书,还把原书大反派收为了座下弟子。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结局是什么来着?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那想必作者没有搞天马行空的神转折,最后多半是主角们历尽千辛万苦打到反派,修真界重返清明的烂大街大团圆结局。 想到此处,姜苑的心不可抑制地重重一沉。 主角们取得胜利,那他呢?作为一个反派,应该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如果没有相处过,姜苑或许也可以为这无聊却也美好的一幕拍手称快,可她真真实实的与宋千清做了几年师徒,又如何能只把他当成一个反派来看? 她又想起他那时问她:“师尊,你怎么看待魔族呢?” 如今回忆起来,所有细节都惊人的清晰,她甚至能准确地想起他流下的每一滴汗,睫毛的每一次颤抖,更能清晰地看清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紧张。 他这样问,说明他也是怕的吧?说明他也是不愿的吧? 她......有没有可能能改变这一切? ------------------------------------- 姜苑白日忙完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千清。 石门开启的动静比较大,宋千清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她。 姜苑却被他这一眼看得老脸一红。 昨晚混乱又生气,她也没有注意到太多,如今冷静下来一看,宋千清如今的样子实在是有些...... 少年浑身只剩下一条薄薄的长裤,白皙劲瘦的上身裸|露着,金红的灵力锁交错束缚着他的身躯,衬得那白愈白,红愈红,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又多添了一分靡丽。他的魔气被她压制,身周缭绕的黑气已不见踪影,翅膀无力地垂落着,却丝毫无法掩盖它的华丽,衬得宋千清越发昳丽如精怪。 若是让外人看到这场面,必要以为是她这个变态老妖婆在折辱无辜美少年。 说来也是可怜见,自从穿越到这里,姜苑再没机会能欣赏到展现自己美好身躯的美少年,如今好容易见到一个,还是自己成了问题少年的徒弟,她目光都不敢往宋千清身上落,清咳一声兜头向他扔了一件外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了他身上,这才遮住了那灼人的艳色。 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毕竟这灵力锁是个消耗人的东西,他如今灵力魔气皆无,想来还要吃饭喝水,又饿又渴了一整天,不虚弱才是奇怪。 姜苑重又端起了庄重的师尊脸,慢慢踱到了宋千清身前,冷冷道:“张嘴。” 她要喂他什么?控制他的毒药吗?昨夜他说自己不会被关住,所以她不放心,要再加一层码吗? 这是应该的,宋千清面无表情地想着。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向他展现了自己是个魔头的事实,她用这样的手段也是应该的。何况就算加上了这一颗毒药,她对待他的方式也可以说是温和的。 然而哪怕对自己说了一万遍的“应该”,宋千清的心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抽痛了起来。 一天前她还会因为他身体不适为他揪来老医修看病,一天后却要亲手给他喂下毒药。可宋千清知道,这怨不得她,这都是他自找的。 她再也不会偏心他了。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颗丹丸弹进了他口中,然后她手掌在他下巴轻轻一磕,强迫他闭上嘴咽下了丹丸。 何必?宋千清心中自嘲地笑,她要他吃得东西,他难道还会拒绝吗? 宋千清到底没能抑制住自己,开口问她:“吃了之后会怎样?”会肠穿肚烂?还是会万虫噬心?想必她的花样还是远远赶不上他曾经的师父,那他发作痛苦时,她还会有一丝丝的心疼吗? 姜苑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迟疑道:“......会饱?” 宋千清也愣住。他心绪如潮,这才品味出原来这滋味不怎样的丹药竟是辟谷丹。 “再张嘴。”姜苑又道。 宋千清呆呆地再张开嘴。 她拿出一支竹筒,喂到了他唇边,清甜的灵泉汨汨流入,滋润了他干涸的口舌。 宋千清咽回了自己不需食水的话。 他就是如此卑劣,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贪婪那一点的暖。 他吃完喝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亮,还带着一点呆,不像是个魔头,像是她的......小宋。 时至今日,姜苑必须承认,宋千清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他是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主动划进自己领域的人,他一张白纸一样面对着她姜苑而非玄玉仙尊,她带他历练,一点点教他功法剑法,她对他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放弃呢? 她看着他,无法相信这个为她做饭解馋,化成小猫来逗她开心的徒弟最后会变成毁天灭地的大魔王。他明明......就是小宋啊,是会求她不要放弃他,会在喝醉酒时紧紧护在她身边的小宋啊。 -- 第63页 世事易变,她来到此处,就是最大的变数。 “小宋......”她温软了声音,诚恳地看着他,“你跟为师说说,最近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你的师尊是天下第一的玄玉仙尊,你以为难如登天的事,未必就是我做不到的呢?” 宋千清怔怔看着她。 忽然落下泪来。 34. 第 34 章   姜苑从没见宋千清哭…… 姜苑从没见宋千清哭过。 哪怕是淬体石林那次, 他疼到浑身如被水泡过一样,满面仓惶地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他一直执拗而锐利, 似乎生怕将脆弱的一面显露人前,虽然是白皙俊秀的长相,但实实在在是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性格。 好像他这一生表达痛苦脆弱的极限, 就是眼尾处染上的淡红。 姜苑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能引出他的泪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一眼不发地用手帕慢慢擦拭他脸上的泪。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被情绪所控的时候,宋千清现在觉得无比丢脸, 哭泣的自己好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让泪水停下来。 他压抑的所有委屈和痛苦,仿佛都被她一句话引爆,他无法自控地释放着崩溃的情绪, 却又感到了新的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宋千清宁愿姜苑疾言厉色地对待自己, 这样他才能更加没有后顾之忧的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世上永远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双赤足早就走得鲜血淋漓, 一无所有的人根本就不会再害怕失去,可是她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给他穿上那双鞋呢?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婪的。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管它天崩地裂洪水滔天,他只要这片刻温暖。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宋千清的泪水渐渐止住,克制自己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即便有了一时的失控, 他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自己重回冷静。 除了眼下还带着一丝微红,宋千清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师尊,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见他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姜苑竟有些怅然,她一向觉得宋千清早熟的过分,偶尔的放纵她反倒觉得是好事,只可惜,他并不允许自己一直放纵下去。 “什么为什么?”姜苑问。 “当初师尊觉得与我道不合,所以想要放弃我,为我重寻师门。”宋千清回忆起自己唯一的一次挽留,“如今我与师尊的道更加是南辕北辙,您又何必偏要勉强?” “这不一样。”姜苑说,“当初我觉得与你不合,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想耽误你,所以想过为你另择名师,当时我认为这样对我们都有利。” “可是小宋,”姜苑指着他的翅膀,“我现在要是不管你,对我们谁有利?我现在要是把你放走,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吗?魔族还没有冲破结界呢!” “可是师尊您应该知道,杀了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宋千清垂下眼眸,方才的崩溃似乎只是昙花一样,他重又变回了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说得没错。”姜苑承认,“可是我私心里不愿。” 是的,私心。这是她抛开玄玉仙尊的身份后的,私心。 虽是担了个仙尊的名头,但姜苑从不真把自己看成“仙”,她心中明晰,即便修至大乘,也不过是个凡人。 修士修道数百年,又有谁能跳出生老病死,勘破爱恨嗔痴呢? 宋千清原本还在轻轻颤动的长睫忽然定住,像是一只蝴蝶落在了花上,而他整个人不言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止,好似要化为玉雕。 若是上辈子他这样有幸,必然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什么都听了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重回正道。 可正是因为都经历过一遍,他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她是有移山搬海之能的大乘修士,也抵不过那冥冥中弄人的造化之手。人力终有不可为,她如今还跳不出“人”的范畴。 宋千清眼中浮现哀意:“师尊,你放弃我吧。”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甘心放弃!”姜苑有些心急,扬高了声音,“宋千清,你还没有做任何努力,我也没有做任何努力!百苦千劫剑教会你的就是不战而退吗?” 不,他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 可这些都不能告诉她,宋千清闭上了眼,是一个拒绝沟通的姿态。 “你!”姜苑眼中升起一丝失望,然而还没等她多说什么,鹤如云的传音便急急而至:“玄玉速来,有要事相商。” 这个节骨眼上能被鹤如云称为“要事”的,必定都是极紧要的,姜苑也不敢多耽搁,留下一句“你再好好想想”便匆匆离开。 宋千清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姜苑匆忙离开的背影。 他想,她这样着急离开,是哪件事发生了呢? ------------------------------------- 姜苑赶到问道峰时,发现除了鹤如云外无咎居然也在,他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作风,难得的表情严肃。 “发生什么了?”姜苑的心更沉了沉。 鹤如云递给她一块玉简:“我们发现,在这十年间,修界尤其是凡人界,发生天灾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多,只今年这八个月,就发生了地震八起、洪水十二起、瘟疫四起、旱灾五起......已经比去年全年都要多了。” -- 第64页 姜苑翻看着玉简中的数据,也是阵阵心惊:“怎会如此之多?与魔界动荡有关吗?” “不,不是。”她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魔族也没有引来天灾的本事。” 鹤如云果然摇了摇头:“与魔界动荡无关,或者说,我怀疑魔界动荡与此事有关。” 姜苑放下了玉简:“怎么说?” “我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鹤如云长叹一声,“阿苑,你还记得十八年前师尊坐化吧?” “自然记得。”姜苑道。 “师尊年不过四百,以他的修为寿元起码还有三百年,你们可知师尊为何会英年早逝?”鹤如云问道。 两人皆是摇头。 “师尊三十年前起了一卦。”鹤如云陷入回忆,“卦象得,百年内天地间必有浩劫!” “你们都清楚师尊的为人,他一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既然得此卦象,又怎会坐以待毙?所以师尊过后的年月里,都在寻找着避开这一劫的方法。”鹤如云低声道。 “难道师尊寿元减少也是与此事有关?”无咎急道。 “天机不可泄啊!”鹤如云怆然道,“如此大事,他又要逆天而行,怎能不损寿元?” “这些年间师尊应是做了许多准备,找了许多方法,但是他对我也不敢多说,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鹤如云看向姜苑和无咎,“师尊不告诉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 “师姐放心,这我清楚。”姜苑道,“只是不知师尊做了何布置?” 鹤如云眼帘低垂,避开她的视线:“这我现在不能说。” “师姐!”无咎急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鹤如云只是摇头:“事情既已发生,说明师尊当初的布置未能完美实现,我现在说出来除了给你们二人带来困扰也别无他用。” “那师姐今日急急叫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姜苑不信鹤如云今日只为了半遮半掩地讲这些。 “多注意各种异常这些话也不必我说了。”鹤如云道,“叫你们来,是为了度怨魂。” ...... 姜苑和无咎一同自问道峰离开,他给姜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然而姜苑心绪烦乱,竟没注意到,让他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无咎无奈地用扇子在姜苑脸侧猛扇凉风:“祖宗,想什么呢?” 姜苑躲过他扰人的风:“我今日可没心情和你玩闹。” “谁要和你玩闹。”无咎哼一声,“你托我炼器,不会忘了吧?” 姜苑一拍脑袋,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还真是差点把这个忘了! “啧啧啧,”无咎抓到她的把柄,立刻抓紧时间嘲笑她,“当初那么诚恳地求我给你炼器,结果呢?才过了几年时间就忘得干干净净,酬劳也没有一分!” 姜苑过去总是红口白牙地诬赖宋千清,如今就遭了报应,也被人一盆污水泼了上来。她真是一见到无咎就想翻白眼,当下就遵从本心:“你炼好了?成功了吗?” 无咎一脸的奇耻大辱:“你竟然又怀疑我!” “废话真多。”姜苑道,“快拿来吧。” “真是无情啊......”无咎拖长了声音,“都到了我的地盘,也不打算先坐坐吗?” 姜苑一看,自己果然被他不知不觉拐了过来。 她顿生警惕:“你好端端地骗我来做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无咎恨铁不成钢地举起扇子就要敲姜苑的头,被她一仰身避开,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你没发现师姐今天很反常吗?” “发现了。”姜苑淡淡道,一口喝掉了无咎珍藏的茶。 “嘶!”无咎心痛地想打人,无奈却打不过,“你这是饮牛吗!” “你废话怎么这样多?”姜苑起身欲走,“你要是就这一句话就不用再说了,快点把东西给我是正经。” “一点都不尊重师兄。”无咎恨恨,却也不敢再说闲话,端出了一副正经的样子,“我是想不通师尊的布置有什么不能说的,要说天机不可泄露,那她今日说得也不少了,说那么多,最后就为了让我们度冤魂吗?” “那你觉得呢?”姜苑应是三人中知道实情最少的,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继承玄玉仙尊的所有记忆,当下不动声色地套起了话。 “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师姐一定有所隐瞒!”无咎一脸笃定。 姜苑:“......” 35. 第 35 章   姜苑觉得无咎此人也…… 姜苑觉得无咎此人也太会说废话。她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挑起一边眉毛:“你说些我不知道的。” 然而一靠,她就发现了这椅子的不同凡响之处。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板正的紫檀木椅,除了雕花精细些别无他物, 然而靠在上面却如陷进了一团柔软的云,让人立刻想瘫在上面闲度时光。 无咎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发现了这椅子的好处,得意洋洋地冲着她笑:“舒服吧?这可是我家子湛孝敬我这个师尊的礼物。” 姜苑回忆起上次来见到的那个一板一眼的严肃少年, 淡淡道:“不可能是他。”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只有无咎自己会做。 “就知道骗不了你。”无咎嘟囔了一声,悻悻喝了口茶。 姜苑指尖敲了敲桌子:“我的好师兄,你还记得叫我来是干什么吗?” -- 第65页 “我这不是等着你说吗?”无咎立刻强词夺理, “我都分享了那么多见解,你还一点都没说呢。” 姜苑实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脸皮如此之厚,那一堆人尽皆知的废话也能算是“见解”吗? 她也没心情继续和他闲话了, 切入正题道:“我看了师姐给的玉简, 今年死难者比去年多了一万六千八百四十一人, 算是这十年间增加数量最多的一年。” 一万多死者,背后是无数苦苦挣扎的生命和家庭, 可摊在这广袤大地上,依旧不过是沧海一粟。 “师姐说, 叫我们来是为了度怨魂,我觉得不大对。”姜苑拧着眉, 手指在茶杯上慢慢打着圈, “我看了,这一万多人大多死于天灾而非人祸,论理说不该有太大怨气,大多数人身亡后合该投胎转世去, 能怨气凝结不散甚至形成怨灵的,绝对是少之又少,何需如此大动干戈?” “但是在这件事上师姐总不会诓我们,有没有冤魂都是一试便知的事,于此事上作假很快就会被拆穿。”无咎接着她的话道。 “正是如此。”姜苑点头,“师姐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所以必然是确实多了很多一时无法解决的怨灵,可这些怨灵是自何处来?” “嘶。”无咎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躲了躲,“你越说我越觉得浑身冷得慌了。” “你不是说已经帮我炼好器了吗?东西呢?”姜苑不理他浮夸的表演,冲着他伸手。 “以怨灵作器灵,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呢?”无咎用扇柄敲她手心,“就知道朝我伸手,报酬呢?你知道旁人找我炼器要给我多少钱吗?” “我们可是师兄妹。”姜苑无辜地眨眨眼,“师兄帮师妹点忙还要报酬吗?” “平时也没见你把我当师兄尊敬过。”无咎气咻咻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个光可鉴人的铜镜,“度厄镜,说起来恰合了师姐给咱们的任务。” 姜苑摩挲着镜面:“她已成这镜中器灵了?现在可现形吗?” “刚炼好没多久,应该还虚弱着呢,你急什么啊。”无咎道。 “师兄,”姜苑难得正色唤他师兄,“我没和你说过这怨灵的来历吧?” “没。”无咎摇头,“我还奇怪呢,也没听说哪里出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兵祸,你竟找到了这么强大地怨灵。” “不是兵祸。”姜苑摇头,简单把永安村的事给他说了一下。 “所以这怨灵是一百多个女孩儿怨气所成?”无咎差点惊掉了下巴。 “是。”姜苑有些凝重的点头,当初她对玄玉仙尊的能力和记忆融合的都不彻底,所以虽觉得不妥,但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可如今一看,简直就是疑点丛生。 “怎么可能呢,”无咎犹自难以置信,“一百多人,怎么可能形成这么强大的怨灵?” 自古以来,怨灵形成最大的两个原因就是战乱和瘟疫。数以千万计人长期陷在绝望而压抑的环境中,无数生命接连而去,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容易出现强大的怨灵。 在永宁村之前,史载三十年前某镇突生瘟疫,锁城放火,亡者一千四百余人,诞怨灵。这是亡者人数最少的一次。 无咎想了想,伸手在镜面上一拂,就听到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少女声音:“无咎哥哥。” “小镜灵,”无咎放柔了声音,“哥哥问你,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永宁村诞生的吗?” 少女似有些困惑:“就......就那样诞生了呀?有一天我就突然发现自己存在了。” 无咎有些失望:“你没有觉得有什么加速了你的诞生吗?” “没有......”少女使劲回想,但也得不出什么新的线索。 “没事了。”无咎强笑笑,“那你继续休息吧。” “嗯。”少女乖巧地应了一声,镜中涟漪不见。 “她果然不知道。”姜苑沉吟道,“但师姐既然说了要我们去度怨魂,她多少应该是知道些的。” “但是她肯定不会说。”无咎笃定道,“师姐不愿说的事,除了师尊外没人能让她开口。” “先按师姐说得来吧。”姜苑头疼不已,“只是要多注意着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行吧。”无咎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无聊地摇了摇扇子,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那徒弟呢?” “被我派出去做事了。”姜苑不动声色地饮茶,“怎么了?” “没什么,”无咎得意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就是觉得虽然你难得对人那么上心,但是你徒弟也肯定比不上我徒弟,看这茶,可是我没回来时子湛就准备好的呢。” 姜苑忽然升起莫名的胜负欲:“是吗?那子湛师侄确实不错,不像我那徒弟,也就会做点什么芙蓉鸡片、佛跳墙、蟹酿橙......这些。” 但这话题如今说起来多少也是有点心虚了,姜苑不想多聊:“行了,既然你已经没什么正事,那我就先走了。” 她身形如风,转瞬就没了人影,徒留无咎在原地不甘地喃喃:“那臭小子竟这么心灵手巧?” “子湛!子湛!”无咎立刻作妖,叫来徒弟理直气壮地指责,“你怎么回事?怎么能不会做饭呢?凭白叫我在你玄玉师叔那里输了一截!” 子湛端雅依旧,他早就习惯时不时抽风的师尊,冷静地转移话题:“师尊,你那把紫檀椅呢?” -- 第66页 无咎一愣,这才发现桌子的另一侧空空如也,他好心拿来待客的心爱椅子不翼而飞,当下悲愤地高喊:“玄玉!你又顺我东西!” 要这师妹有何用! ------------------------------------- 姜苑很舒服地窝在了紫檀椅中。最开始她虽然喜欢这把椅子,但也没打算就这么带走,结果后来无咎冷不丁提起徒弟这个话题,说得姜苑一阵心梗,直接就顺手牵羊了。 她神念施于度厄镜上,感应十方魂灵,果然发现天地间怨灵数量远超往常,镜中甚至蒙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 姜苑开始仔细地回忆着书中的情节。奈何不知是她记忆衰退还是当初看书时太不走心,能回忆起的细节少之又少,甚至连主角名字都忘了个干净。 只隐隐约约记得,主角好像是剑宗之人。姜苑扼腕,只怪剑宗这名字太普通,不然她也不至于一直都察觉不到啊。 宋千清说他天生就是魔,书中好像也确实讲了这一代魔主乃是天生魔种之类的设定,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既然是魔那又怎么能瞒了自己和天极这么多年呢? 魔族与人族虽是两个敌对的种族,但三千年前人族前辈既然能把魔界封印,那说明魔族对人族并无绝对性的优势,还是以修为为先,以她的修为与宋千清朝夕相处,竟真就没察觉到一点端倪。 她敏锐地意识到,如今一切乱象的破局之处就在于宋千清。可惜这家伙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任她怎么游说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姜苑想,他为什么不肯说呢?是他真心想要当这个魔主吗?不,这不可能,她自认这点还看得清楚,如果有的选,他绝不会成魔。 可那是为什么呢?他确信......自己不能帮他吗? 是了,应该是这样。宋千清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而根据这些已知,他确信自己不能帮他,或者说,他确信这世上没人能帮他。 宋千清不是个怯弱之人,相反他心性坚定远超常人,会做出如今的决定,他定然已经默默付出了许多她看不到的努力,最后才决定认命。 可是姜苑不愿意认命。她是木灵根,原本就不该入剑道的,可她不但入了剑道,还成了天下剑修第一,她的道从一开始就是逆天而行,如今又有什么理由认命呢? 姜苑划破虚空,一脚便踏入了密室中。她抬手解开了宋千清身上的禁制,他被束缚得太久,骤然被放下来浑身都是麻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那外衫原本就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这一跌顿时大半衣袖滑落,露出玉白的的肌肤和被灵力锁捆住留下的红痕,宋千清耳根一红,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系好了。 姜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有些狼狈的样子:“时间长了想必不舒服,歇一歇吧。” 她没有再劝说宋千清,倒随身带着无咎的那把椅子,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神情态度一如往昔:“如今事多,为师也不能总来看你了。” 宋千清的目光落在了那把紫檀椅上,来密室都还带着,可见她是十分喜欢了。可是他可以确定这椅子不是逍遥峰之物,也不知是谁送她的? “师尊不用总来看我。”宋千清偏过了头,不去看她。 “果真?”姜苑笑笑,“那正好,我最近确实是忙。” 宋千清被她说得一梗,心中更加郁郁,不自觉地便脱口问道:“师尊这椅子是哪儿来的?”他话出口就觉得失言,以如今他们的关系,他哪还有资格问这些?宋千清紧紧抿住了唇,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 “这椅子?”姜苑倒是很好说话的回答了他,“是无咎的徒弟孝敬给他的,被他送了我。别说,确实是个好东西,看起来板正的华而不实,实际上却舒服的很。” 原来是无咎师伯的徒弟所做。 宋千清攥紧了袖口,心中又酸又闷,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还从未送过师尊什么礼物。诚然他如今身无长物,送不出什么能让玄玉仙尊也高看一眼的奇珍异宝,可若是他亲手所制,师尊多少也会是有些开心的吧? 可惜......他如今既没了机会炼器制物,也彻底失去了送她礼物的资格。等有一天他死了,就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这样也好。 “师尊,”他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对不起。” 遇到你是我这一辈子最走运的一件事,可遇到我大概是你最倒霉的一件事了。 姜苑听到了。她心中一酸,却还是铁石心肠地假作不知:“掌门要为师去度怨魂,这段时日确实是不能来看你了。” 宋千清目光一凝,度怨魂? 姜苑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在他眉心一点,一座藤蔓牢笼就牢牢地笼罩住了他。 “为师也不能对你太放心。”她状若无意,“你若是攻击这藤蔓,我立刻就能感应到,可不要轻举妄动。” 宋千清神情微黯,闷声道:“我不会逃。” “那就好。”姜苑把一瓶丹药和一只玉瓶放在了他将将把手探出牢笼就能拿到的地方,“这里的辟谷丹和泉水够你五日所需,你若需要了便自取。” 一朵白色的小花于瓶中盛放又湮灭,她转身拍拍手:“我先走了。” 36. 第 36 章   东海之滨。 …… 东海之滨。 -- 第67页 海水深不见底, 懵懂无知的螃蟹们在沙滩上没头脑地乱爬,姜苑未着双履,白皙的赤足陷在细腻的黄沙中, 像是沙中上好的贝。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却有人实在是等不下去, 海水浪潮滚滚,一个鲛人少年踏浪而来,这少年容貌是非一般的精致漂亮,看起来年纪尚幼, 倒是有几分雌雄莫变的意味。 少年的嗓音像歌声一样动听,他轻轻语来就似撒娇又似抱怨:“仙尊,您就这么站在这里看着,可是把好多小家伙都吓坏了呢。” 鲛人少年嘴上像是开玩笑, 心里却也直打鼓, 玄玉仙尊的大名在他们海妖中也是无人不知, 而且明明听说这些年来她闭关清修,轻易不下逍遥山来, 好端端地来他们这里,总不会是看风景吧?他们这些人类剑修惯来喜欢打打杀杀, 可千万别是要找麻烦呀。 这老家伙。姜苑懒得去拆穿这年纪比自己还大不少的“少年”装痴卖傻,她下定了决心:“带我去见见你们妖王。” 鲛人少年更慌了, 妖王也打不过这煞神啊, 他强笑:“仙尊要见王上做什么?” 姜苑一眼就看穿他的担忧,好笑道:“你只管放心,本尊必不是来闹事的。” “仙尊说笑了......”鲛人少年讪讪,但有了这句话他心中多少安定了些, 再说了,就算再借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就这么把玄玉仙尊拦在外面,他立刻变脸如翻书地换上了一副恭谨的面孔,“仙尊请随我来。” 姜苑辞了鲛人少年递来的避水珠,她身上这件法袍水火不侵,足够她在海底行走,那鲛人少年又发出一阵清冷悠远的长啸,一群海豚闻声而来,欢快地围着姜苑打着圈儿。 “仙尊请。”鲛人少年指着领头最健壮的那只海豚道。 这倒是有趣,姜苑没有推辞,依言侧坐在了那海豚身上。海豚本就亲人,而姜苑若不刻意释放威压,身边环绕的都是温和的木灵力,像这样的小妖仅仅是待在她的身边都能获得好处。 大海豚欣喜非常又胆大包天,抬起长吻亲昵地蹭着姜苑脸颊。 鲛人少年余光瞥到这一幕,吓得一个趔趄险些被水呛死,好在姜苑并未动怒,反倒温和地摸了摸那海豚的头顶,让鲛人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大海豚游得又快又稳,且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海妖妖王的宫殿前。海底没有阳光,漆黑一片,海妖大多喜欢各种亮晶晶可以发光的宝石,这妖王宫更是建得晶芒璀璨,富丽堂皇,若是称一声“水晶宫”那倒真是贴切无比。幸亏这一代海妖妖王不是个龙王,不然姜苑觉得自己也太像猴子了。 这妖王亦是鲛人,上身只罩了一层薄薄的金纱,银白的鱼尾在深海闪闪发光,他自己便像是一个移动的“水晶宫”,若非他容貌也极美,还真驾驭不了这样火树银花的配色。 妖王早早就迎了出来:“不知玄玉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他身后虾兵蟹将跟了一堆,也不知是壮胆还是示威。 “妖王多礼了。”姜苑也不想那么多,“今日倒是玄玉叨扰。” 妖王带着姜苑像殿内走去:“仙尊能来便是蓬荜生辉,不如本王先安排仙尊住下,晚上有宴席,仙尊可要给本王个机会好好招待。” “不必如此麻烦。”姜苑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近日事务繁忙,也无福享受您的招待了。” 妖王的笑容淡了点:“本王位卑,哪里帮得上仙尊。” 姜苑不和他绕弯子:“此次前来,是想请借海妖一族魂珠一用。” “魂珠?”妖王愕然,他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人不知不觉已被隔绝在了结界之外,当下又怒又怕,“这可是我族镇族之宝。” “之一。”姜苑淡淡道,她看一眼目露惊慌的妖王,“您不必担心,设这结界不过是不愿此事被众人听见,本尊对海妖一族绝无恶意。” 妖王壮起胆子:“仙尊手中也不是没有我海妖一族之血,本王为何要借用你魂珠。” “妖王应该知道,本尊从不主动出手。”姜苑道,“本尊与海妖一族,从来不是敌人。” “但也不是朋友,”最初的惊慌过去,妖王也拾回了威严,“本王为何要帮仙尊。” “自然不是白白帮忙,借用魂珠,本尊也会给海妖一族相应的报酬。”姜苑也不打算打人家的秋风。 这样想来,似乎划算许多,玄玉仙尊可以给出的报酬必然是令人心动,妖王当下脑筋就转了起来:“那......仙尊可否给我一个承诺?” 他倒是会狮子大开口,玄玉仙尊许下的承诺也敢要,姜苑果断道:“不行。” “好吧。”妖王有些气馁,却并不愤怒,他知道自己是漫天要价了,但要是走了大运她答应了,那可真是赚翻了,可惜姜苑显然不傻,不可能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那我想向仙尊求一个千罗万象阵的阵盘。”妖王想了想,换了一个要求。 这个阵盘姜苑手里正好有,亦是极珍贵之物,妖王还是很聪明,这个价码只比她心中上限高了一点,也并非不可接受。 鲛人向来是美人辈出,姜苑看着妖王美丽的脸庞,湛蓝的眼睛露出诚恳之色,觉得自己的容忍度在美人面前可以高一些。 她也不愿多费口舌,痛快地拿出阵盘:“可以。” “仙尊出手真是大方。”妖王面露喜色,魂珠事关重大,他也没让小妖代劳,亲自取了来给姜苑。 -- 第68页 小小的玉盒被递到姜苑手中:“仙尊请收好,怎么用您应是知道的。” 姜苑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她眉眼间也带上了点笑意:“多谢妖王。” 她身材纤瘦,个子虽高挑却生了一张格外柔美的脸,这样带着点笑意衬得她眉眼更加柔和,若是不说,谁也猜不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剑。 妖王也被这笑意晃了晃神,她瞧起来如此温柔知礼,和他过去所见那些一言不合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修士完全不同,他也就没忍住多提醒了一句:“仙尊,这魂珠使用可要多加注意啊,而且......也不可尽信魂珠。” 这话是纯粹的好意,姜苑自然领会的到,她笑笑:“我晓得了,多谢妖王,不必送了。” 她说完海水便分浪而开,妖王甚至没看清她的身法便见那身影无踪无影,分隔而开的海水瞬间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等修为......”他轻轻倒抽了口凉气,“幸亏我识趣。”不然她若闹起来,他的小鱼小虾可都怎么办呀? ------------------------------------- 逍遥峰。 姜苑打开玉盒,那魂珠不过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她借这魂珠,除了为度怨魂一事外,还有一个长久的疑惑想要解开。 只是......如今魂珠已在手中,她反倒有些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最后的答案。 只是有些事可以逃避,有些事却无从可逃,除了自欺欺人外找不到任何好处,在如今这个动荡的时段,反倒可能害人害己。 姜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便将掌心附在了魂珠上。 魂珠轻轻震颤,淡金光芒不改,只是变得暗淡了些。姜苑那一口气,便慢慢地呼了出来。 果然。 她就是玄玉仙尊,玄玉仙尊就是她,她的体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魂魄,只是这魂魄如今略有损伤之处。 最初“穿越”而来时不觉得,可越在这具身体里待得时间长,姜苑就越能感受到大乘修士的强大,这样强大的修为,若是被一个纯粹的凡人接管了身体,只怕那凡人之魂顷刻间便要魂飞魄散难入轮回,又怎能像她一样顺顺当当地接管玄玉的修为甚至是记忆? 可是这些年里,她虽想起的记忆越来越多,却丝毫没有共情之感,总像是外人看故事一样看待着玄玉的记忆,反倒是她做凡人的那二十多年,她能鲜明地回忆起所有的情绪。 她遗失了很多情绪,却继承了不少本能。在永宁村杀那魔修之前,姜苑这辈子亲手杀过最大的活物就是在南方遇见的蟑螂,可她当时手段堪称残忍的杀了那个魔修,一个活生生的人,事后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有分毫的不适。 是因为这双手早就染了无数魔修的血吗?姜苑忽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仿佛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看不清自己。 她可以确认那二十多年不是大梦一场,而是她真真实实的经历。可若是这样,那她的魂魄为什么会无端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凡人身上,她所以为自己穿的那本“书”又是什么? 解开了一个疑惑,却有更多的疑惑等着,姜苑不免头疼,无奈地收起了魂珠。 “灵阿,”她叫出了被自己勒令安静的剑灵,“你觉得这几年来我的性格有变化吗?” “哼!”灵阿很大声地表达不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无情无义,需要我了就把我叫出来,不需要了就嫌我烦嫌我吵!” “我是认真问你。”姜苑道。 “哦......”灵阿很快察觉到她严肃甚至有些沉郁的心情,也不敢再大呼小叫,“区别有一些,但也不是太大吧?” “什么区别?”姜苑追问。 灵阿若是有脸,此刻必定已经抓耳挠腮了,它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好像活泼了一些?也心软了一些?哦对,比以前爱笑不少,我以为是你收了徒弟的缘故呢。” 姜苑垂下眼帘:“会给人以性格大变,判若两人之感吗?” “怎么会?”灵阿道,“很明显还是你啊!再说你们人的性格不是本来也会变吗?” “你说得对。”即使有被强加了一段人生的感觉,但她不还是她吗?玄玉是她,姜苑也是她,又何必纠结?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灵体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恢复大半了。”灵阿与玄玉仙尊相伴多年,她一个眼神它就知道她是真的心情不好还是只是懒得搭理自己,看出她心情已经渐渐恢复,它立刻就开始打蛇随棍上,“我不在的你的实力肯定受损很多,等小爷我恢复完全了,咱们就去单手揍剑寒衣一顿!” 它又开始胡言乱语,姜苑简直无奈:“你到底为什么对剑寒衣那么大意见?” “他总是挑衅我!”灵阿激动地上蹿下跳,“他和他那把臭剑,总是想挑战我天下第一的地位!” “天下第一的本来也不是你。”姜苑面无表情地吐槽,“是我。” “玄玉!”灵阿大感受伤,“你变了!你浮躁了!你虚荣了!” 果然和这聒噪的家伙说两句就会有耳根不清净的感觉,姜苑熟练的无视了它永无止境的叽叽喳喳,沉下心来感应了一下宋千清那里的情况。 她心随意动,灵阿也感受到了她的所见所闻,它大惊失色:“这是你徒弟?怎么回事?怎么入魔了?你怎么关着他?还不快把他杀了!” -- 第69页 姜苑不理会它,迈步一跨便跨入了密室。 “五日了。”她对宋千清道,她不必检查就知道他吃光了她给的辟谷丹和灵泉水,未做一点手脚。 “师尊。”宋千清垂眸敛衽,这绿藤牢笼不比灵力锁,对他的压制少了许多,五日过去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不再惨白一片。 他收起了翅膀,自己收敛了魔气,如画眉目在绿叶掩映间,恍惚便是她过去那个乖巧懂事的徒弟。 其实除了不肯让她帮他以外,他依旧很乖,她关他他也不反抗,她给他东西他也都全部吃掉,好像忘记了他们现在全然相对的立场,也不怕她对他做什么手脚。 她收下他五年。五年放在玄玉仙尊漫长的生命中似乎不值一提,可对她姜苑而言,已经是人生的六分之一。 是了,即使知道她就是玄玉本人,但姜苑现在仍旧很难把自己完完全全看作玄玉仙尊。 灵阿在腰间剧烈震颤着,这饮血无数的宝剑感受到了妖魔的气息,立刻就想要拔剑出鞘。 姜苑压制着它,淡淡笑了笑:“果然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师尊该杀我。”宋千清低声。 “你就不怕死吗?”姜苑问。 宋千清不说话,但他浑身上下明明白白就写着“不怕”二字。 他连死都不怕。 “那你怕什么?”姜苑又问。 他抬头看她,总是如汪着一泉清水的眼眸中似多了一分欲说还休,他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姜苑直觉,他想说的是——“怕你”。 “怕你。”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似含了无数难以诉说的情感,她好像看到了他不敢诉诸于口的千言万语,又好像看到了他静默面孔下压抑的骇浪惊涛。 恍惚间,姜苑又看到了那个哀求她不要赶他走的少年。 她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攀在绿藤牢笼上,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眼神一凝,细长的眉瞬间就打了结。 下一刻她身形消失在眼前,只留下匆匆一句“为师改日再来。” 她忽然到来又忽然离去,他的面前刹那间空无一人,连风也静止,就好像那人从不曾来过一般。 宋千清的目光骤然冰凉,原本因看到她而欢喜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他的手不自觉地触到发间,咬着牙缓缓道:“传送 阵。” 37. 第 37 章   苍山密林。 …… 苍山密林。 几个剑宗的弟子正合力围攻着一个已然魔化了的妖兽, 这妖兽原本就实力强大,魔化后狂暴的程度更是上升了一截,几人对付的颇为吃力。 领头的正是林间澈, 他手中长剑寒光四射,一道凌厉的剑气骤然劈到了妖兽身上,他身边一个女弟子反应也极快, 左手拍出了一道符篆将那妖兽牢牢困在了原地,几人抓紧机会一攻而上,那妖兽愤怒地嘶吼了一声,不甘地晃了晃身子, 轰然倒地。 确认了它死得不能再死,几个剑宗弟子终于送了口气,年纪最小的谢明达已经撑不住坐在了地上:“林师兄,这都是咱们遇到的第几个魔化的妖兽了?我怎么觉得最近这倒霉的事情格外多呢?” 林间澈微微喘气, 仰头灌了好几颗回灵丹这才道:“确实是多, 我感觉不大正常。” “好了。”他拍拍手对众人说, “把这妖兽尸体收好我们就快点离开吧,此地妖气浓重, 要是再引来大妖我们就麻烦了。” 然而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几人正准备撤离时, 林间澈眼尖地看到一个触手样的东西绕到了谢明达身后,他大喊一声“小心”却已经来不及, 谢明达直接被重重拍飞, 好在他机敏,眼疾手快地祭出了所有防御法器,这才留得了一条命在。 那妖兽这才显露出全貌。它身形巨大无比,一条枝蔓就比寻常人腰还要粗上几分, 周身犹如枯树,看不出五官四肢,只有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那眼睛泛着红光,地动山摇般朝他们奔来。 有弟子当即便软了腿,颤声道:“九、九重萝妖......” 植物类妖兽大多攻击性不强,即便倒霉遇到高境界的大妖,仔细周旋一番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唯有这九重萝妖不同,这妖藤生就以人血、兽血为食,今日遇见它怕是绝无善了了! 林间澈心知要糟。这九重萝妖他看不出修为,但只看体型就知道其修炼日久,不是他们轻易能对付得了的,更何况他们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本就疲惫不堪,如今又哪里的气力对付这大妖呢? 他咬了咬牙:“你们先走,我断后。” “林师兄!”那女弟子率先不同意,“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它?必然是只能送死,我们所有人留下来,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依霜,”林间澈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他温言道,“你也知我师尊便是宗主,他很是给我留了些保命的法子,你们不必担心我。” 杨依霜持剑而上,冷笑道:“若真有这法子师兄你方才便用了,也不必此时来哄骗我。” 她说得没有错,剑寒衣对门下弟子一向是放养态度,他认为剑修便是要千磨万砺,哪会给他们保命法器这种东西。 “你!”林间澈终是急了,然情形已容不得他们废话,那九重萝妖粗壮的枝蔓已经铺天盖地般袭来! -- 第70页 这一仗艰难无比,他们根本不是九重萝妖的对手,那大妖见他们反抗不停也来了脾气,数条粗壮的枝蔓缠绕在了一起,重重向几个弟子聚集之地攻去。 这一招避无可避,林间澈白皙的脸庞涨红,他强行以丹药提高修为,以身挡在那枝蔓之前,同时斩出了他此时最强的一剑,大喊道:“我断后!快走!” “师兄!”剑宗弟子悲愤大喊,数条粗壮的枝蔓已重重打在林间澈胸口,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的一剑也劈在了九重萝妖身上。 林间澈温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容,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已经尽力,只望师弟师妹们可以逃出生天。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耳边好似听到“噗”的一声轻响,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面前展开,滴水不漏地挡住了九重萝妖,几乎是下一刹,一道凌厉剑光破开虚空,重重斩在了九重萝妖身上。 一声嘶哑的惨叫过后,九重萝妖庞大的身躯竟似无法抵抗那不过一人高的凝练剑光,重重地向身后倒去,几个剑宗弟子若不是躲得快,怕是要被压个正着。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得目瞪口呆,杨依霜难得结巴:“师,师兄原来你,你不是诓我们啊?” 林间澈也懵了,剑寒衣给了他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哪有如此效果? 九重萝妖并未身死,它挣扎着起了身,只是这动作中不免带了几分仓惶滋味,恨不能立时就能落荒而逃。 “既已魔化伤人,那就不必离去。”一个清泠女声自半空中响起,下一刻一道纤白身影自虚空中闲庭信步般走出,然而她手中剑势却不若她姿态悠闲,千万道剑影瞬间笼罩住了九重萝妖,那剑气中的寒意和威压让剑宗诸弟子腿软更甚。 杨依霜惊呼一声:“玄玉仙尊!” 诸人自然都认出了那女修身份,数道火辣辣的目光顿时就都落在了林间澈身上。 虽然大家都是高冷的剑修,虽然上一秒还在生死关头,但是八卦,是不可能不八卦的。 尤其是如此惊天八卦,让他们岂能忍得住心痒? 上次在集英会玄玉仙尊就因林间澈甚至拦住了自己徒弟的攻势,这一回竟然亲自前来救他,脸上尚还挂着血的谢明达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凑上前问出了众人共同的疑惑:“师兄,你和玄玉仙尊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林间澈:“......” 他也想知道啊!他究竟何德何能! “别废话。”林间澈难得板起脸,端出师兄威严,“玄玉仙尊亲自出手,你们还不仔细观摩学习?” 这一句话终于把诸位剑修的心从八卦拉回了剑身上,玄玉仙尊这种境界的大能出手何其难得,只是在旁观看也能学到不少呢。 然后他们就发现,能学到的其实也没有想象中多。原因无他,玄玉仙尊出手实在是太快,很多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剑招,那九重萝妖就已哀鸣几声,彻底没了声息。 众人:“.......” 修为差距如此之大,怎能不令人暗自垂泪。 姜苑缓缓落地,看一眼剑宗诸弟子五颜六色的脸,向他们丢过去一个药瓶:“先调息恢复,本尊在此,你们不必担心安危。” “是!多谢仙尊!”几人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脸都激动地涨得通红,个个如打了鸡血一样铿锵回答。 方才还一脸冷漠的杨依霜顿时星星眼,玄玉仙尊她好美,好强大,好可靠!她细细摩挲着手中药瓶,决定这瓶子就是她的了,就算打一架也必须是她的! 几个剑宗弟子兴奋地分着丹药,林间澈却有些尴尬,他踌躇半晌,还是慢腾腾地走近,向姜苑行礼道:“多谢仙尊救命之恩。” 姜苑看了一眼他发间发带,解释道:“这是我托你师尊给你的,可挡大乘修士三击,且上面刻了传送阵,你若有生命危险,我立刻就能感应到。” 原来竟是如此,林间澈手足无措地摸着发带:“可,可是......” “你想问我为什么?”姜苑道。 “是,仙尊。”林间澈点头。 “我也不知道。”姜苑坦诚道,“只是我不愿让你受伤。” 林间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通透。他觉得玄玉仙尊这解释还不如没解释,什么叫她也不知道但不愿意让他受伤啊,这未免太奇怪了! “仙尊,我,我......”林间澈全然乱了分寸,他过往二十多年实在是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状况。 “你不必有负担。”姜苑倒是很淡定,“护你一命罢了,平日我也不会干涉你。” 说得轻巧,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被玄玉仙尊护着啊?如此莫名的殊荣,让林间澈头脑发昏,他实在搞不清玄玉仙尊的想法。 ...... 两人这边交谈,另一边剑宗弟子也在鬼鬼祟祟地围观着。 弟子甲道:“果然仙尊就是来救林师兄的,我等是沾光了。” “仙尊和林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对他这么好?”谢明达好奇地抓耳挠腮。 “不知道啊......”弟子乙摇着头,语带酸气,“我师尊对我都没有这么上心。” 杨依霜摸着下巴:“仙尊欣赏林师兄的天分?觉得他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不可能,”弟子甲率先不认同,“林师兄固然天资极高,但仙尊什么样的天才没见过?远的不说,就之前集英会上,仙尊还为了林师兄向她徒弟动手了呢!她徒弟可是集英魁首,又是仙尊座下唯一的弟子,仙尊能这样做,一定是和林师兄关系匪浅。” -- 第71页 “你们说,”一直没有做声的弟子丙挑了挑眉,目光有些兴奋又有些猥琐,“仙尊她是不是看上咱们林师兄了?” 众人:“......!!!” 杨依霜这个新晋粉丝⑨时光整理首先不能接受:“不可能,仙尊她向来不近男色唯求大道,怎么可能看上林师兄?” “那你们说能是因为什么?”弟子丙一摊手,振振有词,“以仙尊地位,别说林师兄了,就是宗主,除了美色之外也没什么值得她图谋的吧?” 他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上次集英会显然是仙尊和林师兄第一次见面,不然若林师兄早有这么硬的关系,为什么从来不提呢?甚至他都没有必要拜入咱们剑宗,直接跟着玄玉仙尊修行就好,所以他们之间一定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仙尊地位尊崇,什么都有了,动了凡心也属人之常情。说不定就是在集英会上,仙尊一眼看到林师兄风姿俊秀,从此心生好感,冲冠一怒为蓝颜......” “哇......”其他几人俨然被他带进了沟里,弟子甲捧着脸一脸向往,“林师兄也太幸运了,只恨我爹娘没能把我这面皮生得再俊秀些。” “是啊。”弟子乙也陷入了遐想,“若能得玄玉仙尊一顾,那真是死也值得了!” “你们说仙尊对林师兄如此看重,有没有可能和林师兄结成道侣啊?” “天啊,那林师兄岂不是一步登天?不行不行,我已经要酸死了。” “酸什么?林师兄若是成了仙尊道侣,我们就是仙尊道侣的师弟了!”谢明达与有荣焉。 “说得也是,而且四舍五入,今天仙尊就是来救我们的!” “以后要抱紧林师兄大腿!” ...... “你们,”一道阴森森的声音自兴奋闲话的众人身后传来,“聊得可开心啊?” 38. 第 38 章   几人背后讲八卦被林…… 几人背后讲八卦被林间澈当场抓到, 纷纷尴尬地咧嘴笑,尽量无辜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仿佛一瞬之间丧失了言语能力。 林间澈脾气素来好,他们摆出无赖样子他便无可奈何:“仙尊还在这里呢,就敢胡言乱语, 胆子未免太大。” “嘿嘿,”谢明达胆儿最肥,还敢凑上去问,“林师兄, 刚刚仙尊都跟你说了什么呀?她有没有说这是为什么?” 林间澈面上浮现一丝茫然:“仙尊说她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谢明达惊呆了,“这怎么会?” “好了。”林间澈回过神来,轻斥几人,“不要再乱想瞎猜, 今日若不是仙尊出手我等还不知能不能留有性命在, 此恩要放在心中。” “这是自然。”几人齐齐点头, “我等自不会是忘恩负义之人。” 他们说话,姜苑便在一边遥遥望着。 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林间澈, 这句话不是作假。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玄玉仙尊之魂能飘散异世, 说明这一定是发生了大变故,如今她神魂有损, 些许记忆想不起来, 也是正常之事。 她想起集英会上鹤如云的话,猜想此事她必定知晓一些内情,如果她去问,未必不能得到答案。论理, 这该是最简单的方案了,只是不知为何,姜苑总觉得还是要自己亲自找出缘由所在才算安心。 姜苑沉吟片刻,拿出了那盏犀角灯。这个她一“穿越”而来就看到的,被玄玉仙尊珍重保管的犀角灯。 同样的,到了现在为止,她也依旧没有想起任何有关这个犀角灯的记忆。但她有一种预感,答案就藏在这个犀角灯里。 姜苑从玄玉仙尊的记忆中找不到有关犀角灯的蛛丝马迹,但她隐约还记得曾经在异世看到的一个有关犀角的典故。 牛渚燃犀。 传说晋温峤行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着赤衣者。其夜,梦人谓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① 据说温峤遇此事后不久便因中风亡故,但也因此,留下了犀角可沟通阴阳的说法。 林间澈年不过二十八,玄玉仙尊却已二百有余,过去这三十来年间更是极少步出逍遥峰,若说他和她之间会有什么交集,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前世。 林间澈的前世,是她的什么人呢?即便是大乘修士,亦无法插手生死轮回,这就是她找来犀角灯的原因吗?可又是为什么,她只是一直妥帖收藏,却不曾真的点燃试一试呢? 是因为......近乡情怯吗?原来玄玉仙尊,心中也有畏惧吗? ------------------------------------- 等了片刻后,剑宗弟子们已休整完毕,林间澈主动走到姜苑面前:“有劳仙尊等待,我等已无碍了。” 姜苑眼帘低垂,静静地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如此认真地看他。 林间澈身姿挺秀,容颜清隽,他天生一张笑脸,唇角微微上扬,一见面就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他是一个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人留下极好印象的人。那些小弟子们自以为悄声的议论其实也根本没能逃过她的耳朵,姜苑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些剑修看起来严肃,八卦起来想象力却这么丰富。她承认她对林间澈很有好感也很在意,但她更能确定自己对他并非有那种想法。相反,她对此还有些淡淡的抵触。 -- 第72页 许是她不说话的时间太久,林间澈施礼的腰似弯得更深了一些,几名跟在他身后的剑宗弟子也噤若寒蝉,什么也不敢说。 姜苑笑了笑,点了点林间澈:“林师侄可愿和我回一趟逍遥峰?” 林间澈一僵:“不知仙尊......” “我会告知剑寒衣的。”姜苑明知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可她此时也只能答这个。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间澈实在是无法拒绝,于是转身对剑宗诸弟子道:“我先和仙尊去一趟天极,此次历练事已毕,你们就尽快回宗吧。” “师兄......”几人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虽说闲话时大家说林师兄若能成了玄玉仙尊道侣那真是行了大运,可此时玄玉仙尊要把林间澈单独带走,他们还是难免心中惴惴。 “休要磨蹭。”林间澈微沉了脸色,“还不快快回去?”他不是看不出师弟师妹们的担心,虽说他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这不安只是因为他实在摸不清玄玉仙尊的心思,他倒是完全不担心玄玉仙尊会对他不利。 一来仙尊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方才若非有她出手,只怕他现在尸体都凉了;二来以玄玉仙尊的修为地位,他也实在是没什么可供她图谋的,至于师弟师妹闲聊的所谓“美色”......他还没有自信到这个地步;三来,他看玄玉仙尊也总有种莫名的亲切,她说不愿他受伤,他也几乎是立刻就坚定不移地信了。 见林间澈面色严肃,几人也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姜苑静静等在一边,待几人离去她对林间澈道:“走吧。” ------------------------------------- 逍遥峰密室。 距离姜苑离开已经过了快要两天了。 宋千清靠在她禁锢他的藤蔓牢笼中,默默地数着时间。他修长手指间把玩着一个小玉瓶,这里原本装着辟谷丹,是她担心禁了他灵力后腹中饥饿给他的。 其实宋千清是不需要的,他如今的身体严格来说早已不算人类,即使灵力和魔气都无法动用他也不需要食物和水。 虽然如此,她给了他五天的分量,他仍是每一天都按时按量地吃完了。 密室中的生活其实很难熬,他被困在方寸之中,什么都不能做,师尊事忙也不常过来。宋千清每吃一颗辟谷丹,就觉得她好像还在他身边,他就能抱着那一点小小的关心和温情,自己慢慢咂摸出一点甜来。 可是两天前她离开的太匆忙,根本来不及再给他留下辟谷丹和灵泉水。两日过去她也再没有来,不知是抽不出时间,还是索性忘记了。 宋千清解下发间发带,乌黑的长发迤逦而下,他却仿佛连撩一撩发的力气都没了。 发带上月华般的光芒流转,上面隐含着暗青色的繁复符篆,那是三道可挡大乘修士一击的傀儡符,和一个传送阵。 一旦傀儡符破,姜苑就会立即感应到,然后她便可通过这传送阵赶到身持发带者的身边。 姜苑是个纯粹的剑修,她于符篆阵法一道虽有些造诣,但是并不精通,于此道上宋千清恐怕懂得比她还要多些。所以那日她一离开,宋千清就认出了她是通过传送阵离开的——一个和他发带上一模一样的传送阵。 他本人就在此处,姜苑去了何人身边已是不言而喻。 果然是他,林间澈。 一瞬间宋千清好像又回到了那天集英会场上,她剑华如水,牢牢地护住了林间澈,而他被那强横的力量撞得倒退了几步。 她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力量拿捏远胜常人,自然没有让他受一点伤,可是那一刻对宋千清而言,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过后他甚至不敢问一句,林间澈和她是什么关系。 宋千清再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无私,他口口声声说着可以为师尊献上一切,实际却无法忍受师尊另有在意之人。 她多么地在意林间澈啊,简直不能容忍他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她不仅为林间澈挡了他的剑招,还要精心为他制作一条保命的发带,一发现他有危险,她就立刻急匆匆地赶去。 若说过去他还可和林间澈一争,如今他堕落成魔,固执地拒绝了她的所有帮助,他早就脏污不堪,彻彻底底地被林间澈踩在了泥底。 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剑宗弟子,一个恶贯满盈的魔王,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可是......宋千清握紧了手中的发带,他才是相伴她那么久的徒弟,林间澈不过就见了她一面,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取代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不......不是取代。宋千清自嘲地笑了一声,林间澈分明要比他重要得多。 从一开始多余的那个,就是他。 39. 第 39 章   逍遥峰。 …… 逍遥峰。 姜苑靠在从无咎那里顺来的紫檀椅中, 林间澈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姜苑笑了笑:“坐吧。” 林间澈又施一礼,方才坐下了。 “你应该也猜得出, 本尊与你颇有一些渊源。”姜苑道。 “是。”林间澈低声回道,“只是,只是我并无太多印象......” “这我知道。”姜苑摊手道, “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印象。” 林间澈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的紧张也一扫而空:“仙尊倒是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 第73页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姜苑好奇。 “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林间澈偏头沉吟, “总之不是那样好接触。” 姜苑想了想玄玉原来的样子,心说他想象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和林间澈随口打趣了几句,这才拿出了犀角灯,正色道:“我纠结许久, 还是觉得应该找个答案, 你可愿意?放心, 不会于你有任何损伤。” 林间澈自然无有不应:“我愿意。” 他话音落下,姜苑原本还算平静的一颗心顿时不上不下地架在了半空中。明明已经决定了一溯根源, 此刻万事俱备,她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就好像......她有些害怕知道真相,也有些害怕迎来那个知道真相后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自己起伏的心绪,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要临阵脱逃吗? 她点燃了犀角灯。 慢慢地,她看到了林间澈头顶上方慢慢升起了一个透明的魂体,那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 他容颜与林间澈全然不同,可面上却带着相似的温煦,而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温柔,还带着一丝怅然的欣慰。 那容颜是如此的熟悉,那个深埋在心底的人影终于冲破了那一层混沌的迷雾,姜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她想起来了,她终于都......想起来了。 玄玉仙尊二百余年的漫长生命中,也有着一段迷懵弱小的年少时光,在那一段时间里,一心一意保护着她的,就是眼前人。 ------------------------------------- 在只有十岁出头的那个年纪,当然没有玄玉仙尊这样的尊称,她只是姜苑。 小姜苑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她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父母也是凡人,她身边都是凡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除了哥哥。 在哥哥八岁那年,他被前来测仙缘的仙人看中,仙人说,哥哥是百里挑一的木属性天灵根。那时姜苑才不过五岁,她对这些事全无概念,只仰着头天真地问:“那哥哥是要去当仙人了吗?” 父母又哭又笑地搂着她:“是啊,你哥哥以后就可以斩妖除魔,长命百岁了。” “哇。”姜苑发出小小的惊叹,兴奋地拍着手,“那哥哥一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她还太小,不知道父母在哭些什么,直到看到哥哥背上了母亲整理出的大大行囊,站在了仙人身边,她才觉察出不对。 姜苑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了出来:“哥哥要离家吗?” 仙人冷冷淡淡:“是,但每年也可归家一次。” 每年归家一次!一年,那么漫长的时光,她就只能见哥哥一面了吗? 她还那么小,根本没有经历过离别,悲伤根本无法自控,她扑上去抱住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我不要哥哥离开!” 哥哥从来都最宠着她,见她哭成这样立刻就心软了:“那我就不走了!” 可是还没等姜苑破涕为笑,父亲就怒喝了一声:“胡闹!人生大事怎能如此轻率!” 他强行抱起了扑腾胡闹的姜苑,对仙人歉然道:“小孩子不懂事,望仙长原谅,您快带小儿走吧。” 仙人对此等场景早就见怪不怪,携着哥哥手腕,一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姜苑愈发哭得肝肠寸断。 可这些事哪里是她一个小孩子可以改变的呢?哥哥到底还是被带走了,从此他们一年只能见一面。 这样的日子直到她十一岁那年。 一场洪水席卷了那个小小的村庄,待哥哥拼命赶回来时,家园父母都已不在,只剩下了那个小小的妹妹。 姜苑看到他的那一刻犹如见到了救世主,她干涩的眼中终于又流出了泪,大哭着扑进哥哥怀中:“哥哥,爹娘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哥哥搂紧了她瘦弱颤抖的肩背:“不怕,你还有哥哥。” 哥哥是修士,在一个大宗门里修炼,可是他却没办法把自己的妹妹带进宗门,门内处处灵力浓郁,她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根本无法承受,少待一段时日还能有些好处,但时间长了必然会因承受不住庞大的灵力而爆体而亡。 哥哥没有犹豫太久,他拜别了师尊,退出了宗门。他的妹妹还那样小,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生活。 那时姜苑还不知道,对一个小修士而言,失去了宗门的庇护意味着什么。 从此哥哥将她带在身边,他们四处漂泊,哥哥时常去猎一些妖兽,或炼制一些丹药,以供两人花销和他的修炼。 他们居无定所,生活清贫,但自得其乐,姜苑甚至磨炼出了一手极好的厨艺,每日哥哥归家,她就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兄妹俩每日一起用餐时,就是她觉得最温馨最幸福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姜苑已经十四岁,将要及笄,再过一年,她就真的是个大人了。 哥哥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妹,他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地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真是长大了啊,都快要可以嫁人了。” 这时姜苑对宗门、修炼等事已经有了最粗浅的概念,她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娇一样道:“那等我嫁人了,哥哥再去找个宗门加入好不好呀?” 他现在年纪已长,想要再加入像原来天极宗那样的大宗门恐怕有些困难,但是以他的本事入一个中小宗门还是问题不大,有了宗门,哥哥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 第74页 哥哥鼻子一酸,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真是长大了,还会为我打算了。” “好不好嘛?”她使劲晃着他的手臂。 “好。”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渴望,身为修士,又怎会对修为没有任何野望呢? 待他为妹妹好好挑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也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回。 然而老天最残忍之处便在于,它往往给人以希望之后,再残忍地剥夺一切。 那一日,一魔修奔逃至此,肆虐乡里,姜苑素来机敏,又拿着哥哥留下的几张符篆,这才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 可虽然留下了一条性命,却也身中魔毒,待哥哥回来时,她已经人事不省了。 他一向捧在手心疼爱的妹妹,重活都舍不得让她干,如今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命不久矣。 那魔修不是什么厉害魔修,这毒也称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毒,若是个修士便是放着不管,灵气多运转几个周天也就好了。 可是姜苑她不是修士,她没有灵力,凡人的躯体也承受不起灵丹的药力,她只能静静等待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刻。 他一夜未睡,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救她的法子。 他剜掉了自己的灵根,输送了自己所有的灵力,他看到毒素一点点被排出,小妹苍白的容颜上重现了血色。 姜苑再次醒来时,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五感前所未有的灵敏,她再一转头,看到了白发苍苍,状若老翁的哥哥。 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如今他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损耗过度、寿数无几的凡人。 姜苑觉得天都塌了。 巨大的打击之下,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那魔修手下,还要活着拖累哥哥。 她的哥哥,是天赋卓绝的医修,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可是却为了她,要丢掉自己的修为和性命。 姜苑疯了一样拽着他:“我们走,我去再找一个医修,我还给你,我都还给你,哥,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啊!” “没有用的,阿苑。”他依旧温柔地注视着她,“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还不回来的,就算还回来了也没有用。” 姜苑终于崩溃地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哥哥!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来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 哥哥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阿苑,你就当我懦弱,不敢自己活着接受你的离去吧。” 他说:“就当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姜苑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哥哥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阿苑,我不后悔。” 可是姜苑后悔。她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面对魔修时苟且偷生,如果当时她就干脆的死了,哥哥也没有办法伤害自己了。 然而后悔永远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没有办法改变任何。 姜苑想,她从此就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了,她的身上还背着哥哥的命。 所以她虽是木灵根,却硬生生以剑入道。 她诚然可以顺风顺水地当个医修,可她要为哥哥报仇,她要斩妖除魔,那么剑就必须握在自己手中。 ...... 林间澈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神情哀伤的玄玉仙尊,他又慌张又无措,她这样难过,让他心里也极不好受,他踌躇半晌,还是道:“仙尊,您可还好?” 姜苑终于从过去的回忆和情绪中抽离。 林间澈有些局促地举着一块帕子:“仙尊你,你可需要?” 手帕素白,没有一丝花纹装饰,和他过去一模一样,只是那时他不会给她递手帕,而是会弯下腰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为她拭泪。 姜苑接过帕子,手帕展开遮住了她全部面容,她一点点把泪水擦干净,已然恢复了平静:“多谢。” 林间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仙尊看到了什么?” 是了,他不知道,并且他永远都不会想起。 姜苑不打算告诉他。 林间澈就是林间澈,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有新的人生。她既不愿强拉着他缅怀过去,也不愿让他沾染前世的因果。 她淡淡地笑起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林间澈看出她不想回答,便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那多谢仙尊了。” 她说:“你这一生,一定会过得很好。”没有小拖油瓶,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那就借仙尊吉言了。”林间澈笑容温文,如春风拂面。 姜苑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林间澈:“收下这个吧。” 林间澈后退一步:“仙尊,无功不受禄,何况您已经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你,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你不需要报答我。”姜苑摇摇头,固执地伸着手,“收下吧,就当是......给我一个慰藉。”这一生兄长为我牺牲良多,我却没有来得及给他哪怕一点点的报答,如今可以帮到你,于我而言,也是安慰。 林间澈看到她眼中隐含的千言万语,他读不懂她的情绪,却直觉他收下这储物袋她才会开心。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储物袋:“多谢仙尊。” 她眼睛弯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猛一看仍是冷淡自持的样子,林间澈却看得出她是真心欢喜:“不必谢我,回去吧。” -- 第75页 林间澈莫名有种恋恋之感,总觉得他如果此时离去,有些东西就这辈子都不会知晓了,可是她如此直接了当的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流连,只得告辞:“仙尊若有需要,也尽可找我。”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臊得慌,玄玉仙尊哪会有事需要他帮忙呢?说出那种话简直就是鬼迷了心窍,林间澈脸颊红透,匆匆说了句“告辞”便转身落荒而逃。 姜苑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渐渐化为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 她眼中的温情随着那背影的远去一点点消失,良久她闭上了眼,默默消化着新出现的记忆和......情绪。 这一下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汹涌的回忆包裹着她,兄长身死的悲愤,以剑入道的艰难,如何拜入天极,如何勤修苦练,如何从见血就恶心到成为真正执剑除魔的剑修......一点一滴,从未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心间。 过去她也有很多玄玉仙尊的记忆,可她看着那些记忆,就像是看着一本人物传记,哪怕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也生不起什么感同身受。 直到解封了有关林间澈的所有记忆。那些陌生的回忆和情绪一遍遍洗刷着她,姜苑头一次觉得,她就是玄玉仙尊。 是玄玉仙尊,而不是凡人姜苑。 她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灵阿说我性格虽有变化,却还是看得出和过去是一个人,还真是怪给我面子。” 姜苑的目光一点点凉了下来,面上再看不出一丝情感:“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感情用事,看来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凡人,简直愚不可及。” 灵阿出鞘,浮在她眼前,姜苑不带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倒是委屈了你,眼见着魔物却还被我强压了下来,险些要忘了自己是斩妖除魔的饮血之剑了。” “走吧。”她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原地,“让本尊再去会会这个天生魔种。” 40. 第 40 章   宋千清昏昏欲睡地靠…… 宋千清昏昏欲睡地靠在笼壁上。 忽然熟悉的气息出现, 宋千清欣喜地睁开眼睛,然而还没等他扬起笑容,就感到冰凉的剑锋横在脖颈处。 他目中的神采陡然凝滞, 长时间地、认真地看着颈间的长剑,那宝剑的光彩他熟悉无比,其实只消一眼, 就能认出那是灵阿。 然而他仔细地辨认了许久,才缓缓抬眸,看向那持剑人。 那殊丽无双的秀眉杏目间不复往日的温和,反而挂上一层淡而凉的霜色,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上一生最后的那一刻,那时她也是这样横剑在他身前,剑如寒霜, 神色淡淡, 仿佛他立刻粉身碎骨, 也不能让她动一下眉毛。 宋千清嘴唇无声地掀动了两下,才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句:“师尊。” 灵阿的剑锋压得更紧了一些, 她长睫掩映下的双眸无波无澜:“还叫我师尊?” 宋千清睁大了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我不能叫你师尊了吗?” “本尊自然没有成了魔的徒弟。”姜苑淡淡道。 宋千清的身体剧烈震颤,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苑。 明明早就做好了举目皆敌的准备,包括......她,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 他却仍旧犹如深陷十八层地狱。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可明明就在之前,她还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如今仅仅三天过去, 她连一句“师尊”都不愿让他叫了吗? “为什么?”他眼中染上了一丝猩红,“是因为林间澈吗?” “这与他何干?”姜苑眉心微蹙。 “难道师尊这几天不是去见他了吗?”他知道自己妒忌的样子丑陋又难堪,可是他没有办法,自从集英会后林间澈就成了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稍微一碰就痛不可当,然而他无法去怪姜苑,只能无理取闹的把怒气发泄在林间澈身上。 “你知道我去见了林间澈?”姜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随即她便想明白了,“因为那条发带?” 她似乎笑了笑:“我倒不知道,你的阵法造诣这么高。” 宋千清后退了一步,他神情冷硬,眼中却透露出了一丝慌乱和哀求,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我是不会把发带还你的。” “送了人的东西,本尊也不会要回。”姜苑的剑稳稳横在他颈间,她一边催促着自己动手,一边却下意识地和他废话,“我还没有那么丢人。” 她口中说着,另一只手忽然扣住宋千清手腕,一股磅礴灵力瞬间涌入,顺着他奇经八脉游走于全身。 宋千清如今是魔身,就这样被纯正灵力入侵经脉的滋味绝不好受,他额头隐隐见了汗意,却没有做任何抵抗,放任那灵力探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灵力游走越深入,姜苑眉头便皱得更紧。他现在经脉中尽是她前所未见的纯正魔气,显然不是走火入魔成了魔修,而大概率是一个真正的魔族。可他过去使用的灵力也是做不得假的,按理说灵力与魔气水火不容,一个人怎么可能既能修炼灵力又能修炼魔气呢?而他现在体内灵力荡然无存,那些灵力又都去哪儿了? 她不死心的又在他体内探查了一圈,却依旧没有找到一丝灵力的影子。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姜苑灵力缓缓撤回,宋千清微喘了一声,面上冷汗涔涔,可看着她的眼中似乎还有些笑意。 -- 第76页 姜苑心绪复杂的看着他。 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她刚才的行为都是十足的冒犯,且会带来巨大的危险,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排斥几乎是本能的,更不要说宋千清还是个魔。 她都已经做好了被他反扑的准备,却没有料到他就这样任她予取予求。 她真的是看不懂这个徒弟了。 “本尊之前好言相劝,你却从来不听。”姜苑声音冷淡,“你如今应该看得出,我已经没有了耐心,怎样,还不准备说出自己由人转魔的真相吗?” “师尊现在是要杀我吗?”宋千清却不回答她,只是低声问道。 “我不该杀你吗?”姜苑反问。 “师尊若是想杀我,我永远都不会反抗的。”他眉目间似有水雾氤氲,越发衬得他容颜如画一般,他就这样诚恳又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她下一秒挥剑,他也会笑着赴死。 姜苑的呼吸微微一窒。 剑锋向内侧一压,他雪玉一样的脖颈就渗出了鲜红的血,两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她似乎是在打量他,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温凉的气息也离得那样近,让宋千清颈侧细小的汗毛根根竖立。 良久,她收回了手,淡淡道:“你倒是会蛊惑人心。” 这话说得很是伤人,可宋千清却有些高兴的样子:“我蛊惑到师尊了吗?” “我不会立刻杀你。”灵阿归鞘,“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知道,但你应该清楚,你若是敢作乱,本尊也不会顾念那点师徒之谊。” 碧绿的藤蔓牢笼顷刻间灰飞烟灭,她冷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自己:“还真是心慈手软,感情用事。” 这牢笼困住一般人是够了,可宋千清不是常人,他是魔界封印下诞于外界的唯一的魔,他若真有心生事,这东西未必关得住他。 之前选择这个,不过是不舍得他受苦,连灵力锁都只是在盛怒时才用了几天,就换了这藤蔓牢笼。 疾风骤起,两条冰凉的玄铁链霎时穿透了宋千清的琵琶骨,他刚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便有一道柔和的灵力包裹住了玄铁链,让他不至于受伤太重,也不至于......太疼。 与此同时,十八道血红符篆牢牢封住了浑身十八处大穴,宋千清一动不能动,也再使不出一丝魔气。 他抬头望去,那道白色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他看着贯穿体内的玄铁链,低低笑了一声。 “师尊,你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 ------------------------------------- 逍遥峰上有一颗千年古树,姜苑闭目躺在树枝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星星点点的洒在她身上,凉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脱离了枝干,打着圈儿落在了她身上。 忽然听到“喵喵”的声响,姜苑睁开眼睛,只见那小白猫不声不响地爬了上来,乖巧地蹲在她身侧,见她睁眼就忙卖乖地凑上前,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脸颊。 这小白猫虽然被宋千清起了霜刃这么个霸气的名字,性子却是娇气地不得了,也亏他有耐心,每日都不厌其烦地给它寻来上好的食材,还用梨花木做了个梳子,日日给它梳毛。 如今有耐心的那个主人被关了密室,只剩她不负责任的待在外面,这几天事多,她甚至忘了喂它,也亏得这猫好歹是个妖,不然得饿出毛病来。 姜苑难得生出一点愧疚,把小猫抱进了怀里,轻轻摸着它柔顺的毛:“饿了吗?” 小猫又“喵”地叫了一声,湛蓝的眼睛里透出了点委屈。 可姜苑如今实在没有心情给它弄吃的,她想了想,掏出了辟谷丹:“这个可以吗?” 小猫:“......” 它现在眼睛里已经不是一点委屈了,明明白白写着“丧尽天良大渣女”几个大字。 小白猫轻巧地跳下了树干,抬头看着姜苑又叫了几声。 姜苑指了指自己:“让我跟你走?” 小白猫点点头。 姜苑无奈,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大地道,导致小家伙生活质量直线下降,她轻飘飘落地,妥协道:“走吧。” 小白猫颠颠地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宋千清住得屋子。 姜苑停在他门外:“你要做什么?” 小白猫回头催促地叫了几声,小爪子勾着姜苑裙角,一副非要把她拽进去的样子。 姜苑只好跟着它,看着它轻车熟路地跑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小脑袋一撞,那木门就被打开了。 它带着姜苑进了房间,冲着桌上放着的几个储物袋“喵喵”大叫。 姜苑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拿起了其中一个。储物袋没有认主,只是象征性地下了个禁制,也只能阻一阻这小猫。 她轻而易举破开了禁制,分出一小缕神识探了进去,待看清了里面放的是什么时,却不禁有些愣住。 竟然是满满一袋的小鱼干。 那鱼干都是上好的银鳞鱼做成,肉质鲜美,又蕴含着丝丝灵气,最适合霜刃这样的小妖吃。 只是银鳞鱼生性狡猾,不易抓捕,能弄来这么多的银鳞鱼做成鱼干,想必是费了很多的心力,那储物袋内还刻着几个保鲜的阵法,不难看出其主人花费的心思。 姜苑沉默着取出几个小鱼干装进碟子里,放在了小白猫面前。 小白猫却没有吃,它“喵”了一声,声音竟似有些凄哀,它抬起头,湛蓝的眼睛湿润润地看着她。 -- 第77页 姜苑这一刻竟和这小猫奇迹般的心有灵犀了:“你想你的主人了?” 小白猫的叫声顿时变得兴奋,它巴巴地抱住了姜苑脚踝,冲着她撒娇耍赖。 姜苑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小猫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连小鱼干也不想吃了。 姜苑的目光却落在了小鱼干身上。 那小鱼干好像被炸过,外面裹着一层金黄酥脆的壳,蛮不讲理地散发着袅袅香气。 她想起以前,宋千清也变着花样给她做过各式各样的好吃的。 真是美味啊,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41. 第 41 章   这几日姜苑几乎没干…… 这几日姜苑几乎没干别的, 兢兢业业地听了鹤如云的话超度怨魂,她有魂珠帮忙,于此事上倒是事半功倍。她几乎是刻意地不去想任何事, 难得的闲暇时间也只是喂喂猫。 直到无咎找上了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把被顺走的紫檀椅,立刻就心气不平:“当世第一的仙尊啊,我这把椅子可好用?” 姜苑兴致缺缺:“那你拿回去吧。” “怎么了?”无咎比狗鼻子还灵些, “你怎么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了?”姜苑神色不变,反问道。 “不想说就算了。”无咎知道这家伙嘴比死鸭子还硬,不想说的事他绝对撬不开,他也不白费功夫, 说起今日来的正事,“我来就是问问仙尊您,这两天有没有完成师姐给的任务啊?” 姜苑丢出一个玉瓶:“自己看。” “这么多?”无咎表情夸张地惊呼了一声。 “我有魂珠。”姜苑淡淡道。 “魂珠?”无咎不敢置信,“那不是东海鲛人的东西吗?你把人家鲛王杀了抢来的?” 姜苑冷冷看他一眼。 “我错了。”无咎很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立马就低头, “我知道仙尊您向来是不屑强抢别人东西的, 跟那群打打杀杀的土匪剑修不是一路人。” “好好说话。”姜苑声音发凉。 “好吧。”无咎立刻恢复正经,“你既然借了魂珠来, 肯定不只是为了省力吧?可有溯亡者之魂?” “有。”姜苑回答他,“我总共追溯了一千三百四十二例怨魂。” “结果如何?”无咎不知不觉皱起眉, 面上的嬉笑之意也荡然无存。 “......”姜苑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 “死前并无特殊伤害。” “果然啊......”无咎长长叹了口气, “这怨魂的数量根本不对,很多人完全没有理由会成为怨魂。” “而且你这几日度了这么多怨魂,我却一点也没觉得压力有减轻。”无咎补充道。 姜苑抬起眼帘:“你是从何时开始的?” 无咎:“初六。” 初六,这时间比她早了整整四天。 “因为每日都还有很多人死去。”姜苑已经想到了原因。 “这几日四境都并无灾祸发生。”无咎反驳。 “恐怕如今已不局限于枉死之人了。”说话间姜苑已用魂珠又追溯了十个亡者之魂, “其中有三人都是正常死亡,无灾无祸。” “怎么会这样......”无咎喃喃,“若一直这样下去,怨魂的数量该有多少?迟早有一天四境都要承受不了这么多怨魂!” 人死之后魂魄可入六道轮回,但怨魂却只能留在人间,怨魂越来越多就会形成怨灵,到时轻易便可为祸人间。 “魔界这几天可有异动?”姜苑想了想,问他。 “没有。”无咎默默摇头,“安分的怪异。” “不会一直安分下去的,怨气魔气虽不是同源,但可相伴相生,这于他们而言是千年未有的好机会,他们怎会坐视不理?”姜苑道。 “我昨日去问了师姐。”无咎忽然说,“她只回答了我两个字‘天意’。” “天意......”姜苑眼眸低垂,不甚走心地勾了勾唇角,“或许天道自有考量,但那与我何干?” “阿苑,”无咎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变了?” “我变了?”姜苑觉得有些好笑,她真正怀揣着一颗经历不过二十余年,天真到有些愚蠢之心时他不觉得她变了,如今她恢复正常,他反倒觉得她变了? “也不能说是变了,”无咎似有些怅然,“其实大部分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但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那样,更有人味。” 姜苑皱起眉,简直不明白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辈修士求得是飞升大道,走到最后就是要断七情六欲,修太上忘情,有人味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知道飞升成仙后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在这凡间一日就是凡人一日,任你多高的修为,不还是个人吗?放眼天下修士,有谁敢说自己真能断绝七情六欲?”无咎深深看着她,“阿苑,最可怕的不是有七情六欲,而是明明有七情六欲,却硬逼着自己断绝七情六欲。” 姜苑仿似被他说中心事,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是要干什么。” “很简单,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林间澈带回宗了?”无咎陡然尖锐起来。 她带林间澈回来并没有刻意遮掩,被他们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姜苑并没有否认:“是。” 无咎:“他是你兄长吗?” -- 第78页 “......是。” “两百多年,你终于找到他。”无咎叹了口气,“要说你不被影响,我是不信的。” “即便被影响,我也可以很快调整过来。”姜苑目光落在虚处,淡淡回道。 “是吗?”无咎笑了笑,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你怎么不把他留下来?你若是开口,剑寒衣未必会不放人。” “我何必如此?”姜苑眼中哀意一闪而过,她垂下眼,浓密的眼睫遮挡了眼中情绪,“他是我兄长,但也不是。如今他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不可能再想起过往,我又何必一意孤行,去打扰他。” “还行,不算傻得太厉害。”无咎点点头,用扇子一下下敲着自己掌心。 “你!”姜苑微怒,“师兄,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正事和你交代了啊?”无咎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现在聊聊你的私事不行吗?” “我的私事没什么好聊得。”姜苑板着脸,就差说出“送客”两字。 “你啊,”无咎大摇其头,扇子扇起的风吹的他长发飘飞,“从小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我也不指望你突然就转了性打开心扉,只是阿苑你记住,越是不愿提及之事,就是你心中越放不下之事。你若真不在意,便是当个玩笑开了又何妨?” “走了,我不碍你的眼了。”无咎翩翩离去,“只是我跟你说得公事私事,你都好好想一想。” 姜苑怔怔地望着他远去。 无咎想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修为亦是他们三人中最低的,还是个柔弱的炼器师,姜苑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可她却一直觉得,他才是他们三人中看事最通透的。 无咎说得没错,若是当真不在意,又何必把“不在意”三个字挂在脸上? 她还是在意的,在意好容易重逢的兄长早已换了人间,在意悉心教导的弟子......成了敌人。 自兄长去后,她一直独来独往,独自打拼,即使被师尊收入门下,也不过和师兄师姐相处的时间多些。但是她年纪小,当时的性格又很是孤僻,总还是师兄师姐照顾她的时间多些。 宋千清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倾注了如此多心力的人。 若她当时还是现在的她,那即使收了徒也最多时不时提点几句,绝不会把他带在身边,近乎亲密的相处,还手把手地教导他。 毕竟当时,她只是一个活了不过二十来年,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凡人啊。她将周遭一切视作陌生,只有宋千清是唯一的陪伴。 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可是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已经付出的感情,又怎能当作不存在呢? 不知不觉间,姜苑已走到了密室门口。 巨大的、厚重的石门分隔了她和他,她站在门前,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进去。 即便进去,又能说什么呢?她不可能放了他。 她在这里踌躇半晌,石门倒是感应到了她的气息,自作主张地“吱呀”叫了一声,轰然向两边打开。 姜苑也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暗暗瞪了那门一眼,小声道:“真是年久失修。” 宋千清的容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即使她最后用灵力护了一下,琵琶骨被贯穿还是给他留下了不轻的伤,殷红的血在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了两道痕迹,艳丽而刺目。 他面色苍白,唯有嘴唇和泪痣红得惊人,越发靡丽近妖。 她慢慢走近了宋千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于他身上最大的疑点,就是莫测的身份,她实则算不上多么正派的人,刑讯逼供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只是她莫名地不想把那些手段用在宋千清身上。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因此而服软,又或许只是她......不忍心。 姜苑想,她到底还是被影响了,再怎么嘲讽那个愣头青一样的自己,那曾经的愣头青也结结实实地影响到了她。 许是她眼中神色冰冷又莫测,宋千清忽然开口:“师尊,搜魂那种手段,对我是没有用的。” 他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阻止了她。并非是不能忍受搜魂的痛苦,而是不敢想象这种痛苦是由她施加。 宋千清到底还是怯懦了,他害怕,害怕她真的可以如此心狠,如若她真的要这样,他该怎么办呢?他无法反抗她也不想反抗她,可是太疼了,那真的太疼了,疼到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心生畏惧。 姜苑的神情又凉了几分:“你觉得我会对你搜魂?” 搜魂不同于其他刑罚,对于修士而言,除了废丹田外最残忍的手段不过就是搜魂,若非罪大恶极者,绝不会轻易上此刑。 宋千清虽然是魔族,但他现在未伤一人性命,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动用这样的手段。 一股无名的怒气涌上了姜苑的心头,她逼近一步,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双眸:“你当真担心,我会对你搜魂?” “我不是担心。”宋千清狼狈地转移开视线,不敢看她的脸。 “那是什么?”姜苑反问。 我是害怕,害怕那哪怕十万之一的概率。他这荒唐可笑的一生,如果连一颗糖都不能紧握在手,那以后的时光,他该靠什么撑下去呢? 我总要怀抱一丝妄念......想象你心中还有那么一点我的位置,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慰藉此生。 -- 第79页 等到将来你我执剑相向的那一刻,只要你会有一霎的不忍,我就可以含笑成为你的登天梯。 可是这些话,他当然都不能说。 宋千清低垂着眼眸,声音中似带了一分恳求:“师尊,别问了。” 他琉璃一样脆弱,好像只要她轻轻一戳就会碎裂一地,姜苑微愣,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昨天的手段吓坏了他。 正在此时,姜苑收到了鹤如云的传音符。她一向沉稳的声音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慌乱:“阿苑,地龙翻身了!” 姜苑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哪里?” “......魔界结界处。” 42. 第 42 章   传音符的声音姜苑没…… 传音符的声音姜苑没有遮掩, 宋千清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消息让姜苑愣了一瞬,她抬眼紧盯着宋千清,目光如电:“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宋千清确实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曾经一模一样地发生过, 他又怎会不知道?可他心里也明白,姜苑这样问,便是怀疑他了。 “师尊, 我说这不是我做的,你相信吗?”他没有看她,像是解释给她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相信。”姜苑沉默了一下, 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宋千清被她关在这里,一举一动都尽在眼下,她不信他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翻出浪花。 宋千清的眼中便蕴出一点淡淡笑意,为什么相信他不愿深究, 有这句话他就很开心了。 “但是我不信, 你对此一无所知。”姜苑长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 一瞬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宋千清, 魔界若出,你我师徒, 就要变成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他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只是这一天到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原来这么快, 这么快就到了这一天。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和她站在一起,以后见面,就是泾渭分明,生死相向了。他没有机会再离她这么近——除了她长剑刺穿他胸口的那一刻。 宋千清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那疯会燎原, 一旦起念便无乱如何也无法扑熄,只能愈演愈烈,烧灼掉他所有的理智。 他那些阴暗的想法并非是自愿一生不见天光,只是因为他自知不配,把它硬生生埋藏在心底,任它旺盛地腐败。 然这世上最能燎起欲望之火的,就是压抑欲望。 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还会有更坏的结果吗?不会了。那他为什么不能就放纵这一次呢? 这一生唯一一次遵从自己的意愿,吐露自己的心意,让那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午夜梦回,变成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反正她恨他,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好像看不见她眼中的审视和寒意,自顾自地笑起来,眼中唇边都蕴起笑意,让他本就昳丽无双的容颜光华更盛。 “师尊,”他轻轻地、温柔地诉说,“我心悦你。” 他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的寒霜碎裂成惊愕,连眼尾处也勾起了一抹飞扬的笑,好似他不是酷刑加身的阶下囚,只是一树棠花下向心上人倾诉心事的天真少年。 他变本加厉:“我心悦你,不是徒弟敬爱师父,是男人对女人,是我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玄铁链在他琵琶骨处咯吱作响,宋千清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缓缓地靠近她,面上仍是带着笑:“师尊,我真的心悦你。” 他破釜沉舟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话已至此,他真是没什么可怕的了,他慢慢地贴近姜苑,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唇也似着了魔,本能地渴求着芬芳。 他动作很慢,留下的时间足够姜苑躲开再逃出逍遥峰,可她像是傻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那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一点点逼近自己,在两人唇瓣快要相触的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一样堪称狼狈地扭过头。 他的唇到底还是轻轻擦过了她的脸颊,姜苑气息不稳,目光似要把地板盯出一个洞,她大怒:“你疯了!” “我是疯了。”他满不在乎地承认,刚才动得太多,鲜血淅淅沥沥地自玄铁链处流了一身,他的白衣都快要被染成红衣。 伤得这样重,宋千清面上却无一丝痛苦之色,他反倒很高兴的样子:“师尊,把这些话说给你听了,我这一生也无憾了。” 一道幽深的黑色裂隙在他身后缓缓张开狰狞的面孔,他轻轻说:“师尊,再见。” 姜苑面色一变,磅礴灵力顷刻间倾泻而出,狠狠击向那裂隙,可那裂隙仿佛能吞噬一切,她的灵力什么也没能阻挡,转瞬间宋千清的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姜苑怔怔望着眼前,黑色裂隙消失无痕,宋千清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几滴鲜血滴落在地,如花一般绽放,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久久没有回音,鹤如云的传音又至,声音中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急切:“阿苑,你在哪里?” “我马上就来。”传音符在手中化为灰烬,姜苑敛眸,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足以对她造成分毫影响,她依旧是那个冷淡无情的玄玉仙尊。 ------------------------------------- 待姜苑赶到问道峰时,大殿内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原本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首们个个脸上挂着慌张,殿内嗡嗡作响,诸人无头苍蝇一样乱了分寸。 -- 第80页 即便之前出现了种种异动,谁又能想到在他们的重重防范下魔界还能这么快就重见天日,魔族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姜苑心中已经有数:“结界破了?” “是。”鹤如云满脸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这次地龙翻身正正好便震在那结界处,魔族众人亦在魔界内使劲,两相冲撞结界当场就被破了,负责看守结界的几个长老都身受重伤,若不是反应得快,只怕有性命之危。” 姜苑看着殿内整整齐齐的人:“魔族冲破了结界,却没有大举进犯吗?” “没有。”鹤如云摇头,“他们只是冲破了结界,目前还没有其他异动。” 莫名其妙地,姜苑想起了宋千清,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这个局面,和他有几分关系? “你怎么才过来?我方才都感应不到你的气息。”鹤如云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出了一点事。”姜苑面无表情,语调平静,“我徒弟入魔了。” 她话如平地惊雷,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大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也不算是入魔,”姜苑却生怕不够刺激似的,又抛出一个消息,“他原本就是魔族。” “荒谬!”鹤如云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宋千清是通过了我天极宗门大比被你收入门下的,集英会上大家也都见过他,他若是魔族,焉能瞒得过这么多眼睛!” “是啊,我们都见过那孩子,岂会分不出他是不是魔族?”玄清仙尊道。 “他之前是如何隐藏身份的我也不知道,但他如今确然是魔族,这我不会认错,他自己也承认了。”姜苑淡淡道。 “那他如今人在何处?”有人问道。 “跑了。”姜苑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就在刚刚地龙翻身的时候,我怀疑他的身份在魔族中也不简单。” “怎么可能?”众人难以置信,“他就在玄玉仙尊您眼皮底下跑了。” “是。是我看管不力。”姜苑坦然认错。 “阿苑......”鹤如云声音干涩,“此事你没有和说过。” “此事是我的错。我不忍伤那......孽徒性命,便瞒下了此事,私下看管。如今却让他逃脱,我错上加错。”姜苑眼帘低垂,睫毛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乌黑的眼眸,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今日说出此事,是怕因为我的隐瞒致使大家错估魔族,届时我便是罪不可赦。但错已铸成,师姐若要罚我我绝无怨言。” 她说得如此透彻,众人反倒一时无言。 以他们对玄玉仙尊的了解,便知她此时绝无虚言,因此而暗暗恼恨的人不在少数,可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要罚她。 如今魔族虎视眈眈,此时罚了人界的第一剑修,岂不是无异于自断一臂。 鹤如云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此事自然要罚你,不过此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鹤掌门说得是,”玄清仙尊忙出来打圆场,“如今的重中之重还是魔族。” 众人心照不宣地先揭过此事:“没错没错,还是要就魔族的事宜商议出个章程来。” “魔界现在没有进犯,想必也是要休整一番,不敢立刻掀起战乱。” “我们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可,魔族对我们有了解,我等却对魔族一无所知,糊涂仗必然是要败的。” ...... 众人讨论了半晌,也没讨论出个具体的章程,只一致认为应该先派些人去探探魔族的虚实。 “我去吧。”方才一直一言不发地姜苑忽然开了口。 众人又静了一静。 “我带上几个人,就代表我们人族和他们谈一谈。”姜苑补充道。 “玄玉!”鹤如云冷喝了一声,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危险是有一些危险。”姜苑手捧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但若是连我也无法脱身,旁人去了就更危险,这么算来,还是我比较合适。” 她还有心情笑了笑:“若我那孽徒真是个人物,想来也不会立刻就弑师吧?” 见众人无话,姜苑放下了茶杯,杯底触及桌面发出一声脆响:“既如此,就这么定了,我先告辞。” 她转身离去,留下一室面面相觑的长老仙首,鹤如云脸色极不好看:“那便如玄玉所言,除她之外各宗今日也要回去挑一挑人,我们需要一批人坐镇边界。” 这是很危险的活计,但是天极宗也并不推脱,且玄玉仙尊都要亲自深入虎穴,他们也无话可说,何况众人也知道这是必有之事,倒也都痛快应下。 “那便好。”鹤如云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其他诸事,便待玄玉归来吧。” 43. 第 43 章   魔界。 …… 魔界。 十八路魔将满面激动地跪在了至高无上的王座之下:“恭迎魔主归位!” 巍峨的王座以珍贵的紫金离晶打造, 上嵌着九颗东海鲛珠,可谓是奢靡无比。王座宽大,那王座上的年轻人却十分清瘦, 越发显得王座空荡荡的,可即便如此,也无一人敢轻视于他。 那正是宋千清。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绣黑色龙纹的法袍, 一头乌发被高高束起,露出眉心一道暗红的火焰纹样,身周浓黑的魔气缭绕,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下方。 “魔主!”跪在最前面一个额生双角的大汉最先按捺不住, 激动道,“我等憋屈了三千多年,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好容易冲破了封印,可见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 我们为何不大举进兵, 杀他娘的!” -- 第81页 “老天站在我们这边?”宋千清冷冷一笑, “你倒是好大的脸。”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颗大泽明珠,那明珠莹莹生辉, 却还不及他的手玉白莹润,那修长的手指一松, 这价值连城的明珠便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碎裂一片, 像是一地散落的星子。 “你们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在暗地里打探过修界, 怎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吗?”他分明没有什么表情,语调中却字字都是讽意,那大汉涨红了脸:“我等一鼓作气, 未必没有胜算。” 宋千清蹙眉,看他如同看一只顽劣愚蠢的牲畜:“别人我不说,逍遥峰上的玄玉仙尊,列位谁可一战啊?” 又一个手臂上绕着一条黑白花纹小蛇的女子上前帮腔:“我等也不必非要单打独斗啊。”她说着又拍了个马屁,“再说,这不是还有魔主您在吗?” “本尊也不是她的对手。”宋千清似是不耐烦了,一股强横力量自王座上振开,瞬间便将那十八人通通逼退到殿外,“此事不必再议,都退下吧。” 在魔界,实力永远比道理有用,原本面上还带着些不服的几人立刻毕恭毕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地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内,便只剩了宋千清一人。 他沉默地靠在冰冷华丽的王座之上,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镶嵌的东海鲛珠,心想,这样奢靡无度,又徒有其表一点也不舒服的椅子,师尊她一定不会喜欢。 宋千清就这样静坐了许久,才掏出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 定光。 当年师尊带着他,在逍遥峰的洗剑池中取得的。当时他又茫然又无措,既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也不敢接受这样珍贵的馈赠,他僵立在洗剑池边,被她一把推了下去。 到如今,定光已经陪伴他五年有余了。 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定光锋利的剑锋,宝剑有灵,知道这是自己的主人,分毫也没有伤到他。 “你真是被我带傻了。”宋千清轻声低喃,“你可是上古神剑,生来就该斩妖除魔的啊。” 定光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小孩儿一样用剑身蹭了蹭他的小臂。 宋千清松开了手:“回逍遥峰去吧。” 定光不听,继续使劲挨着他。 宋千清身周魔气更加浓郁,他对定光道:“你感受不到吗?”定光是诛妖邪的神剑,这魔气,该是让它很难受的。 可是它却不闪躲,紧紧黏在宋千清身边,好像就算他要把它送回去,它也会不依不饶地回来。 剑主与剑心意相通,即使定光此时还未孕育出真正的剑灵,宋千清也奇迹般领悟到了定光的所思所想。 “你不是妖邪。” ------------------------------------- 姜苑昨日说要带几个人一起去魔界,实际上她并不愿意再牵扯他人,此事她若解决不了再带几人也是枉然,只能是徒增危险,她又何必做这个恶人的。 因此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孤身一人悄然离开了逍遥峰。 若说这天极宗对她最了解的,那必然非无咎莫属,他准时准点地在她打算离开之前把她堵了个正着。 “这几日我看你反常,原来不只是因为你兄长的原因,多多少少也跟你那个徒弟有关吧。”无咎十分笃定。 姜苑淡淡看着他,并不言语。 “你去魔界打算怎么办?杀了他吗?”无咎摇着扇子,“不是吧,你若是舍得,他早活不到今日了。” “我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上尚有许多谜团。”姜苑冷冷道。 “听起来合情合理,也算得上是一个理由。”无咎忽然凑近她,逼视着她双眸,“可你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吗?你骗我容易,骗自己有这么简单吗?” “师兄。”姜苑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无咎长叹一口气,没骨头似地靠在树上,“如今这情况看起来像个死局,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我来只是想说......”无咎破天荒地犹豫了一下,“你此去魔界,除了不负众生外,也不要负你自己。” 姜苑闭了闭眼,把无咎的话强行忽略。她赶往魔界的速度一时一时快慢,几乎算得上是走走停停,这条路她和宋千清曾经一模一样地走过一次,她总忍不住想起他。 如今想起来,当初的魔界之行宋千清并非全无破绽,可她当时全然地信任着他,又怎么会作此怀疑? 结界处无端生隙,让她无法动用灵力,她至今仍牢牢记着宋千清奋不顾身跟着她跳下来的身影,她不相信那只是做戏。 他固然隐瞒了许多,但真心和假意,姜苑自问还是分得清。 可他说心悦她......姜苑抿紧了唇,这简直就是荒唐!她简直想不通他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她过去是不晓事了些,和宋千清的相处比之一般师徒更加亲密,但也不是全无分寸,绝没有做过越界之事,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虽是女子,但这关系本质还是那个道理,他怎么会动这个念头! 姜苑头疼至极,只觉得两百多年来最麻烦的事都聚集在此时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魔界边界已到,姜苑收敛了气息,慢慢落在了地上。 结界已破,她能感受到魔气自西边逸散开来,许是因为地龙翻身的缘故,魔界与人界处有着一道巨大幽深的壕沟,而那些魔族果然如鹤如云所说,并未越雷池一步。 -- 第82页 各仙门还未来得及组建人手,如今只有几个长老级别的修士战战兢兢地守着,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峙。 姜苑隐去身形,未惊动一人跨过了鸿沟来到了魔界。 一到魔界她就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舒服,若让她用过去那二十年来的凡人思维来解释,那就像是穿反了套头毛衣,并非不可忍受,但时时存在,令人心情烦乱。 这应该是魔气与灵力相克的结果,但这点不适还不足以对姜苑形成阻碍,她继续隐匿着身形,默默观察来往的魔族。 这些魔族乍一看形貌与普通人类无异,只是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兽化的表现,有些魔顶着一对毛耳朵、有些魔下半身是蛇尾......但她观察了许久,并未见到有魔如宋千清一般生着翅膀,且这些魔兽化的部分总萦绕着一种阴邪的灰气,即使是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都难给人可爱之感,更不要说像宋千清的翅膀一样,几乎是一种纯净的华丽。 果然他的身份在魔族中不同寻常,姜苑默默想着。 观察了这么久,姜苑对魔族的表征也有了大概了解,她右手在长袖下捏了个诀,整个人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清丽的容颜变成了一个娇艳的少女,白衣也化作鹅黄的衣裙,头顶冒出了一对尖尖的毛耳朵,身后生出了蓬松的大尾巴,赫然是一个有着狐狸特征的魔族少女。 她解除了隐匿忽然出现在大街上,也并无一人察觉她出现的突兀,姜苑四处转了转,听到许多魔族正讨论着“魔都、魔宫”等事,她随手买了份地图,成功找到了魔都所在。 这里到底是边界,离魔都尚还有些距离,若按她现在所幻化的魔族少女的脚程,怎么也得走上三天三夜才能到,姜苑到底是有些焦急,施了个障眼法全力向魔都赶去。 一个时辰后姜苑赶到魔都,她发现魔都内极为热闹,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挂着笑容,倒想是凡人过年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混入人群,听到几人兴奋地商讨着:“果真吗?果真是后天开始?” “那还能有假?你瞧大家这兴奋劲儿。” “魔主果然是上天赐予我们魔族的福眷!”一个魔族少女面带红晕,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激动,“他一出现,那该死的结界就破了!” 她的同伴取笑她:“瞧你那走不动路的样子,我可听说魔主大人长相极其英俊,你不如努力努力,做我们的魔主夫人吧。” 那魔族少女胆子很大,与此事上也毫不避讳:“我也希望呢,后天登基大典上我说不定就能见到魔主大人了,到时候我会努力给他留下印象的。” “那你可要努力了。”同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姜苑默默捏紧了衣袖,一步跨到了那少女身边:“打扰了,我方才听见几位闲聊,是后日要举办魔主的登基大典吗?” 那魔族少女一脸警惕:“你不知道?” 姜苑做出一副羞赧的样子:“我闭关了三年,刚刚才出关,感觉外面变化好大,一时有些搞不清楚呢。” “那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魔族少女很快放下了戒心,“就在前几天,该死的人类封印我们的结界终于破碎了,而这一切正是魔主大人给我们带来的。” “那魔主大人真是太了不起了。”姜苑跟着夸了一句,心弦悄然绷紧,“只是不知魔主大人尊名啊?” 44. 第 44 章   她得到的那个答案,…… 她得到的那个答案, 果然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宋千清,魔主宋千清。 魔族不像人族修士,喜欢追求断情绝欲, 即便修为可以到了不进食水的境界,也喜好喝酒吃肉,因此沿街食肆酒馆极多, 这两日魔界解封,魔主又即将登基,街上更是热闹地不行,几乎每家馆子里都坐满了人。 姜苑随意走进一家酒馆, 店小二热情地前来招呼:“客官想要点什么啊?” “你们这里招牌的是什么?”姜苑随口问道。 “我们家雪里红可是一绝,再配上点牛肉下酒,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店小二张嘴就是一套天花乱坠的吹嘘。 “那便各来上一份吧,上完之后便不必管我了。”姜苑食指点点桌子。 “好嘞!”小二高呼一声, 脚下生风地去传菜了。 酒和肉很快上了桌, 姜苑举起酒坛闷头喝了一大口, 一阵猛烈的辛辣自舌根直冲鼻腔,这魔界的酒比之人界要烈得多, 竟让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不那么好喝,姜苑想, 远没有宋千清为她从灵猴那里偷来的就清冽醇香。 “这酒很烈,你喝得这样急, 恐怕会受不了。”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姜苑偏头一看,只见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极其精致灵秀,他长着一双令人惊艳的碧蓝眼眸, 头顶生着一对雪白的猫耳,身后长而蓬松的雪白尾巴不安分地晃呀晃。 那猫耳少年笑眯眯的:“这里人太多都没有位子了,我坐你身边和你拼一桌可好啊?” 厅内确实是人满为患,姜苑不想引人注目,点了点头。 猫耳少年熟门熟路地坐下,招来小二点了份和她一模一样的。 酒馆内向来许多人聊天吹牛,如今魔界大事无外乎解封和魔主,十个魔族里倒有八个是聊这个的。 姜苑侧耳倾听,却发现可供参考的信息实在不多,隔壁桌长着一对牛角的大汉嗓门最大,正在大声吹嘘着自己五年前曾机缘巧合地救了魔主一命。 -- 第83页 他兴奋地脸涨红:“我当时就看出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姜苑无奈地摇摇头,夹了一片牛肉吃掉,可惜这牛肉做得也甚是粗糙,并不如何美味。 然五年前魔界尚被封印,宋千清人在天极宗,他怎么可能见过?果然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想听来些有用的信息还是很难。 不过倒是可以确定一点,大部分魔族对宋千清的过去并无了解,否则这大汉绝无胆子吹出这样的牛。 “姑娘怎么称呼呀?”姜苑全程并未说话,那猫耳少年却并不见外,率先自报家门,“我姓姜,名叫姜翊然。” 居然和她是一个姓,姜苑随口编了个名字:“我叫林楚。” 猫耳少年清澈透亮的蓝眸几不可查地黯了黯,却依旧是笑容满面:“原来是林姑娘,我看你好像对魔主大人的事情很感兴趣呀?” 姜苑警惕心瞬起,手中酒杯缓缓放下:“不过随便听听罢了,魔主大人英明神武,我对他有些好奇,只是想来这些人口中也没几分实话。” “你这小娘皮,说什么呢!”姜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没想到还是被那牛角大汉听了个清清楚楚,魔族本就性情暴烈,这大汉更是脾气甚大,当场就拍了桌子,“什么叫这些人?俺们这些人口中怎么就没有实话了?” 他那手比姜苑的脸还要大上一圈,重重拍到那木桌上木桌竟连一丝裂缝也无,质量倒是十分好,想来是此类事件频出,店主早已有了对策。 这人体貌粗狂修为却平平,姜苑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她如今孤身一人深入魔界到底还是要小心些,她不欲起争执,便道:“那就是我的错。” 她认了错,那牛角大汉却更生气了,撸起袖子就走了过来:“什么叫就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你的错!” 姜苑简直莫名其妙。她说得有什么不对吗?她都承认了就是她的错,到底还有什么可生事的。 牛角大汉气势汹汹,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便想打人,姜苑眉心微蹙,这样水平的魔修她一只手也能摁死十个,只是在此处展露实力多半有害无利,她后撤一步,打算躲开这人。 牛角大汉的拳头却停滞在了半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钳制住了牛角大汉的手腕,衣袖滑落露出一角精致如玉雕的腕骨,那手白皙如玉,和牛角大汉粗黑的手掌形成了鲜明对比,若只看表现,牛角大汉一掌便能折断那精致手腕。 可那牛角大汉却被这轻飘飘的一掌制得分毫动弹不得,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痛苦的扭曲神情。 名叫姜翊然的猫耳少年言笑晏晏,像是捏住一只小虫一样轻松写意:“我说,实力不济的人,脾气还是不要太暴躁的好。” 牛家大汉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黑红黑红,像是一只染了酱色的大枣:“这小姑娘率先出现不逊,我生气不也是理所当然!” 姜翊然手下似乎更用力了些,牛角大汉的脸扭成了一块抹布,他却还是带着笑:“出言逊不逊的,也不是和你说话,需要你来多管闲事吗?” “再说了,”姜翊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嘲讽地看着牛角大汉,“她说得有错吗?你五年前当真见过魔主?还舍生忘死地救了他一命?” “我还能说假话不成!”牛角大汉梗着脖子道。 “那正好。”姜翊然变脸如翻书,适时地挂上了一脸诚恳,“我正好有认识的人在魔主大人身边做事,我请他帮忙给魔主大人带个话,就说他还有个救命恩人流落民间。” 他笑吟吟地看着牛角大汉黑中带青的脸色:“你放心,魔主大人最是重情重义,绝不会亏待他的救命恩人的,我也是乐于助人,绝不能让你白白埋没,怎么样,感动吗?” 牛角大汉哪敢动! 姜翊然揪着他就要往外走:“走,我这就带你去。” 牛角大汉脸色难看至极,可他白生了那么大的个子,竟丝毫抵抗不得姜翊然的力气,只得跟着他向前走。 这小少年如此深藏不露,恐怕是真的认识魔主身边的人! 牛角大汉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要逞那一时之快,他虽没有见过魔主,但也知道历来能坐上魔主之位的都绝非善类,若是真被魔主大人知道了他吹牛冒充他的救命恩人,那他的小命只怕就没了! “小,小兄弟。”牛角大汉终于怕了,忍不住认了怂,他努力想要站稳却被姜翊然拉得一个踉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逞口舌之快,我,我就是太好面子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这话俨然是承认了方才说得都是编的,刚刚围着他听得起劲的众魔顿时嘘声一片。 “我就说他若是出息到能救了魔主大人,还能跟我们坐一桌喝酒!”有人及时的马后炮。 “你错了?”姜翊然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手上一用劲便把他拽到了姜苑身前,双手抱臂不再说话了。 牛角大汉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少年分明就是来替这姑娘出头的。 他倒也是能屈能伸,当场腰就打了个对折狠狠鞠躬:“姑娘,之前是我老牛莽撞,冒犯了您,请姑娘原谅!” 姜苑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弯腰低头的牛角大汉,说实话这一点小争端她完全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不过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竟会为她出头。 -- 第84页 姜苑修剑多少年,就强硬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来但凡有危险都是她执剑挡在最前面,她这样强大,不会有人敢保护她,也不会有人认为她需要保护。 上一次这样站在她面前的,还是......宋千清。 他不愿她斩杀凡人背上因果,因此硬生生挡在她身前,生受了那凡人一剑才亲手杀了他。 他当时说:“若有因果,也该落在我身上。” 背上因果,他金丹天劫恐要受到影响,因此她答应他,若真的那么倒霉,金丹天劫她会护着他。 可惜还没有等他突破金丹...... 姜苑闭了闭眼,不再去想宋千清:“我原谅你,你走吧。” 牛角大汉大喜,高喊了句“多谢姑娘”就脚下生风地离开了酒馆。 没有了热闹看,围作一堆的魔族们也各自散开,姜翊然也没有拦那牛角大汉,他重新坐了下来,对姜苑道:“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姜苑神色已恢复如常。 可是我却很生气,这样的东西,怎么敢冒犯你!这话姜翊然当然没有说出来,他斟了一杯酒:“相逢即是有缘,可愿赏脸与我喝一杯?” “多谢你为我出头。”姜苑这句话倒是诚心实意。 他生着一对雪白的猫耳,又有一双琉璃般的湛蓝眼眸,姜苑看着他,总会想起那被宋千清亲手养大的小猫,还有他幻化成猫的样子。 她不喜魔族,但对这少年却有几分好感。 姜翊然笑容更大,头顶雪白的耳朵都欢快地抖了抖:“你既说谢,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姜苑被他逗笑:“你这么容易就交朋友了吗?” “这也不算容易吧。”姜翊然水汪汪的蓝眼睛巴巴地看着她,“这里这么多人,偏偏就你身边有空位,那大傻子又偏偏挑衅到我们头上,这已经很有缘分了。” “那便算朋友了。”姜苑道,“朋友,你果真认识魔主身边的人吗?” 姜翊然的笑容似乎滞了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是啊。” 45. 第 45 章   没想到这次运气还不…… 没想到这次运气还不错, 刚来魔界就认识了这样一个人。 姜苑假作好奇:“哦,这么看来姜兄对魔主大人应该比寻常人了解了?” “林姑娘对魔主大人真是好生感兴趣。”姜翊然道。 “那是自然。”姜苑大方承认,“不止是我, 对魔主大人好奇的恐怕多着呢。”魔界解封可说是这三千多年来最大的一件事了,在这节骨眼上对新任魔主好奇才是正常,若是完全不感兴趣, 恐怕才更引人怀疑,因此姜苑一点也不避讳。 “也是。”姜翊然笑笑,“如今魔主大人自是万众瞩目。” “你既然如此好奇,不如我带你混进登基大典吧?”姜翊然突发奇想。 “果真?”姜苑吃了一惊, 她不过是想套套话,他给的惊喜也未免太大了些。 “自然是真的,我不是认识魔主大人身边的人吗?还是有点门路可以混进去得。”姜翊然信誓旦旦地道。 姜苑却压低了眉眼,心生警惕。 他热情的太反常了。两人说白了不过是萍水相逢, 因那牛角大汉的事她还承着他的情, 不论怎么想, 他都没有这样帮着她的理由。 姜苑看着他那肖似小宋猫的蓝眸和白耳白尾,心中陡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 她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酒递到姜翊然手边, 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背:“这也太麻烦姜兄了,方才你帮我解围还没机会感谢, 只能先敬你一杯酒了。” 说完她仰头干掉,亮出光光的杯底给姜翊然看。 姜翊然笑道:“林姑娘如此爽快, 我也不能扭捏呀。”说完他也痛快地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在魔界姜苑当然不能动用灵力, 方才借敬酒接近时她神识悄无声息地绕着姜翊然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他干脆地喝净了一杯烈酒,神色如常眼神清明,面上并无一丝酒意, 显然不是个一杯倒的浅量。 果然不会是他。姜苑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小口品味着,任那辛辣的感受缓缓冲击着。 “怎样?要不要试试?”姜翊然还是热情洋溢,和宋千清那有些万事不上心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便多谢姜兄了。”姜苑欣然接受,既然有能混进登基大典的门路,那也就不必她自己大费周章还要仔细着不露马脚,至于姜翊然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那便见招拆招就是,她向来是不怕任何阴谋诡计的。 “那可真好。”姜翊然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我家正好有些空地,为了方便行事,林姑娘不如跟我回去?” “那就叨扰姜兄了。”事已至此,姜苑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走吧。”姜翊然三下五除二敲定了此事,叫来小二结了账,起身便要走。 他真的是很开心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笑意,颊边还漾出两个小酒窝:“我家很大,但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住,现在有你来陪我,我真的特别高兴。”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姜苑不知不觉也挂上了一点笑:“好巧,我家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 姜翊然脚步一顿:“你家中之前还有别人?” “嗯。”姜苑点点头。 -- 第85页 “是你的什么人啊?现在不和你一起住了吗?”姜翊然面上一派好奇,手心却微微冒汗,把袖子攥得皱成了一团。 “是我的......家人。”姜苑顿了顿,“他有事出了远门,恐怕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是吗。”姜翊然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希望他可以快点回来陪你。” “是,”姜苑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要听不见,“我也希望......” 以为永远不会诉诸于口的话语随风飘到了身前人的耳中,姜翊然身体微微一颤,忍不住回过头来,他皮肤很白,眼下的那一片薄红就分外明显些,他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你......” 话音未落,一个人身蛇尾的魔族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身周浓郁的魔气昭示了他强大的实力,那魔族笑了两声:“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还是被我蹲到你了。” 这一片巷子有些僻静,原本零星的一两个行人看到似乎要发生流血事件,非常熟练地一溜烟儿溜走了。 姜苑眉心微蹙:“你认识此人?”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姜翊然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分毫不显:“是,仇人。” 蛇尾魔族一噎,心想其实也不是仇人,我不过是奉命来揍你一顿罢了。但他也不欲争辩,反正完成那位的任务就是,他一甩手十数条小蛇就冲着姜翊然面门而来:“既然知道,那便留下吧。” 姜翊然把姜苑往后一推:“此事与你无关,不需插手。” 他说完便迎了上去,姜苑退后一步,默默观战。她观这蛇尾魔族虽然修为不俗,但是姜翊然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能不出手还是不会出手,若是姜翊然实在顶不住了,她再帮忙不迟。 只是也是奇了,她来魔界也不过几日时间,乱七八糟的小麻烦倒是一件接着一件,怕不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见到宋千清一面。 这两人战况胶着,姜苑观姜翊然身法招式都未曾见过,想来是魔族功法,她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她这边轻松观战,蛇尾魔族心里却有些急了。他接到的任务是将这猫耳少年狠狠揍一顿,可如今久拿他不下,这命令岂不是无法完成! 那位刚等位没多久就法办了几个处处和他唱反调的家伙,手段之狠辣有目共睹,他可不想亲身去体验一番。 他这一着急,就不由动了些歪心思,他见这猫耳少年看见他时第一反应便是将身边的姑娘往后推,可见两人之间定有些首尾,那姑娘又一直只是观战不曾帮忙,想来也没多少本事,他若是能偷袭成功劫为人质,定是能胜率大增。 魔族向来也不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蛇尾魔族做这种事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他率先示弱,装作一副不支的样子,然而却趁着姜翊然不注意,五指成爪,狠狠向姜苑袭来。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姜苑眉头也没皱一下,脚下轻挪,欲把这一招避过去。她却没想到姜翊然看到这一幕险些目眦欲裂,怒喝了一声“尔敢!”便飞身扑到了她身前。 刺目的鲜血透过他淡青的衣衫渗了出来,五只尖利的指甲狠狠戳在了姜翊然后背,他面色不改,周身气劲一荡将蛇尾魔族狠狠震了出去,随即脚下华光一闪,与姜苑两人消失不见。 这一下力气用得非同小可,蛇尾魔族龇牙咧嘴地被震飞了出去,他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快要散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小巷,喃喃道:“这应该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他看得清楚,自己那一爪确实是落在了猫耳少年的后背,虽然只揍上了这么一下,但这一下应该也让他伤得不轻,想来也该是达成了目标。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圆满完成任务,蛇尾魔族却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莫名有一种快要倒大霉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吧。”他心虚地挠挠脑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 姜翊然情急之下用了传送符,两人身形一闪,便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中。 “这是我家。”姜翊然脸色有些苍白,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这里是安全的,你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姜苑看着他后背那五个深可见骨的血洞,眉头皱得死紧,“你何必扑上来替我挡?我自己也是避得开。” 姜翊然苦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这一击绝伤不到她,可是本能不听从于理智,他根本无法忍受她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万一她不愿暴露实力,或者有其他考量决心硬抗下这一招呢? 他厌恶赌任何的万一。 “我没想那么多......”借着这个无人知晓的身份,反而敢说出一些过往只能深埋于心的话语,“我不想你受伤。” 他湛蓝的眼睛清澈见底,深深地望着姜苑,那眼中满是虔诚,让人无法不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话。 姜苑嗓音干涩,她几乎是无措的:“可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一生最怕亏欠别人,可她从见到姜翊然起,似乎就一直在亏欠他。 她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利用一个魔族,却没有办法这样对待一个真心为自己付出的人——哪怕他是魔族。 他似乎有些累,半合着眼睛靠在她肩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答应当我的朋友了不是吗?” “你不是说你有在魔主身边的朋友吗?” -- 第86页 “那是我吹牛的。”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认识,并且恰好指使得动他而已。”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值得你上前以身相替的朋友?” “你答应了呀。”他抬起眼,天空一样的眼中满满只有她一个人,“我长这么大,你是唯一一个答应当我朋友的人,我很珍惜你。” 姜苑却垂下了眼:“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你对我心存利用,还是对不起你永远不可能把我当朋友? 不用对不起,我早清楚我们只能是敌人,我只是......贪心而已。 姜翊然笑了一下,安心地晕在了她怀中。 46. 第 46 章   姜翊然突然晕倒,姜…… 姜翊然突然晕倒, 姜苑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她身上固然有不少灵丹妙药,却在这魔界中一个也不能拿出来,只能先替他将将止住了血。 宅院很大, 姜苑也不知哪一间才是他的房间,只得随便进了一间屋子,半抱着姜翊然把他放在了床上。 姜苑盘腿在旁调息了片刻, 想了想还是掐住姜翊然人中,将他生生弄醒了。 她用力很重,姜翊然嘴唇上方都染上了一片红,眼睛中愈发跟汪了一池春水一般, 想是她用力过重给惹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姜苑有些讪讪,她收回了手解释道:“我身上没有伤药。” “不用管它。”姜翊然并不在乎,“小伤罢了。” “不可,我观那人爪中含毒, 便是你修为高深可以自净, 在体内久了也会有所损伤, 还是要处理一下才好。”姜苑坚持道,这伤说到底还是为她所受,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放任不管。 “林姑娘,既然已是朋友了, 我叫你阿楚可好?”姜翊然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她讲话,突然冒出了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 左右也是个化名, 姜苑并不在意:“都可。” “阿楚......”他含着笑, 将这个称呼慢慢咀嚼,许是天生一双多情目的缘故,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让他说出来,竟无端多了几分缠绵缱绻之意。 “阿楚。”他问,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姜苑一愣:“这也算好吗?”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她不过关心一下伤势,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这样做吧? 姜翊然:“你说了你其实并不需要我保护,这一下也不过是我自讨苦吃。” “我固然不需要保护,但这也是你一片好意。”姜苑简直匪夷所思,“我这若是算好,那你这样保护我,岂不是算得上是个滥好人?” “滥好人?”姜翊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用力,牵动的伤口处刚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直笑得眼角泛出了泪花。 这人性格也太奇怪,姜苑绷着脸,完全不懂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好笑之处。 “抱歉。”半晌姜翊然终于止住了笑,“只是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滥好人,我觉得有趣。” 姜苑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你这里伤药放在哪里?我去寻一些来。” “我这里没有伤药。”姜翊然道。 姜苑不信。修士都难免受伤,人人身边会备着回春丹之类的丹药,魔族的生活更是刀口舔血,受伤只怕是家常便饭,岂会不备着伤药? 她面无表情,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大字,姜翊然又想笑了:“我真的没有。” 姜苑妥协:“那我去替你买。” 姜翊然拿出一个储物袋给她:“那就麻烦你了,这里是一些魔晶,你就用这个吧。” 这伤由她而起,没有替人家买药还要他出钱的道理。姜苑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手边魔界财物实在不多,姜翊然又显然身家不菲,她还是不要瞎逞强。 她不大好意思地接过储物袋:“附近哪里有药店?” 这姜翊然哪里知道,这里也是他第一次来,好在他识海中有魔界的精密地图,他想了想:“你出门向东一直走路口处向南转,就能看到了。” 姜苑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她一离开,姜翊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其实并没有想到,姜苑会孤身一人深入魔界。这实在是太危险,即便她修为绝世,可是蚁多咬死象,一旦在魔界暴露身份,绝对是要九死一生。 她并不知道他对于魔界的绝对掌控,这里哪怕是多开了一朵花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她。她的伪装骗得了所有魔族,却单单瞒不过他。 在得知姜苑入境直奔魔都时,姜翊然,不,宋千清心中又是惊怒又是窃喜。 他惊怒于她如此大胆,丝毫不把自身安危放在眼里,又窃喜于她如此大胆,是否是因为有他。因为魔主是他,所以她也相信,他绝不会害她。 宋千清在魔宫中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接近了她。她想要知道什么,他都会让她知道,但他也有私心,他想要......再偷偷的和她相处。 他如同饮鸩止渴,可只有在她身边的每时每刻,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切地活在这世上。 “师尊......”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心软。” ------------------------------------- 宋千清没有等多久,姜苑就回来了。她拿着两个小药瓶,把储物袋递还了他:“没用太多。” -- 第87页 “一瓶药丸,一瓶药粉。”姜苑把两个药瓶放在桌上,“药丸每日吃一丸,吃三天,药粉也要每天换药。” 宋千清很干脆地吃了一丸药,他拿起另一个药瓶,似有些踌躇:“阿楚可以帮我上一下药吗?” 他的伤在背上,确实不大好自己上药,姜苑自然没有拒绝。 她扶着他坐起来,背后血淋淋的狼藉一片,姜苑皱起了眉:“我把你的衣服撕开来上药,可以吗?” “可以。”宋千清很乖巧地点头,头顶的耳朵跟着抖了抖。 姜苑手中暗暗用力,将伤口周围的布料撕了干净,露出五个狰狞的血洞和大片光洁的背部。 她凑近了一些,拿起药瓶:“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淡黄的药粉轻轻洒在伤口处,宋千清没有吭声,背部的肌肉却倏然紧绷了起来,姜苑下手便又轻了几分。 然而药还没有上完,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姜苑低头,只见宋千清的尾巴根紧紧贴着她,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透出薄薄的布料直达心底,然他的尾巴也不老实,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原因,半截尾巴扫来扫去,几乎每一下都能精准地撩到她身上。 姜苑克制着自己,继续给他上药,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心绪不宁手重了些,宋千清地尾巴晃得更欢了,惊人的存在感让她根本无法忽视,姜苑忍无可忍,一手虚虚地按住了他尾巴尖:“不要乱晃了。” 她没有用力,宋千清的反应却大得惊人,他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脸颊连着脖颈红得快要烧起来,耳朵抖动如风中落叶,惊慌失措地望着她。 姜苑有些尴尬:“抱,抱歉。” “没,没事。”宋千清低垂着头声如蚊呐,慢吞吞地坐了回来。 他真不是装的,在姜苑手触到他尾巴的那一刻,一种难以形容的酥麻电流便自尾尖直冲大脑,让宋千清一时几乎无法自持。他没有想到,变成这样比真正变成猫时还要敏感,她只是轻轻一碰,他就难以自控。 强烈的欲与羞席卷心头,方才还十分活跃的尾巴顿时像打了蔫儿一样,垂在床边一动不敢动,老实的过分。 姜苑更觉得尴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有些匆忙地给他上药包扎,很快完成后就站起身:“你先休息吧。” “先别走呀。”尾巴看起来很蔫,但人却眼疾手快,宋千清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你可以陪我一会儿吗?” 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接近她,宋千清一分一秒都不想和她分开。他知道姜苑素来吃软不吃硬,反正她不会知道他是谁,他索性也完全不要面子,学着霜刃撒娇的样子和她装可怜。 许是失血的缘故,他原本淡红的唇失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苍白可怜,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恳求之色,连两个尖尖的耳朵也委委屈屈地耷拉了下来。 姜苑有些心软,但还是觉得这里气氛尴尬莫名:“你其实应该休息一会儿。” “可是这里也没有别人了。”宋千清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白玉一样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更添几分黯然,“我伤口好疼,也睡不着觉。” 姜苑开始挣扎。 “阿楚不是对魔主大人很感兴趣吗?我对魔主大人有些了解,我可以给你讲讲。”宋千清又送上一记暴击。 姜苑彻底投降。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多少有几分无奈:“你就这么不愿意我走?” “那当然了。”目的得逞,宋千清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也喜欢有人陪啊。” “可我也不知道能陪你聊些什么。”姜苑道。 “你在这里我就很开心了,你不是想知道魔主大人的事吗?我可以讲给你听。”宋千清趴在床上,偏着头对她说。 “你很了解魔主吗?”姜苑好奇。 “说不上太了解吧。”宋千清道,“但是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些。” “这样啊......”姜苑有些迟疑地问,“那你觉得魔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千清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他呀......”宋千清拖长了调子,“贪婪多欲、不自量力、狼心狗肺、不知廉耻。” 他说了这样一大串,字字皆是贬意,姜苑一愣:“你这么不喜欢魔主吗?” “这怎么能叫不喜欢?”宋千清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他可是魔主,这些词用来形容魔主,自然都是夸奖。”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姜苑问。 宋千清却不答反问:“阿楚,你知道魔界好不容易解封,魔主却为什么不下令攻打人界吗?” 姜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为什么?” 47. 第 47 章   “为什么?”姜苑没…… “为什么?”姜苑没想到他竟能知道这种消息, 不由得紧绷起了心神。 “因为魔主是个傻子?”宋千清面带笑意。 “你这人。”姜苑无奈瞥他一眼,却并未追问,这种大事必是魔界机密, 他不知道才是正常。 “你不信这话?”宋千清看起来却有些认真。 “信什么?”姜苑随口道,她又试探了一句,“你似乎对魔主大人有些不满?” 按说宋千清这个魔主也不过刚刚上任, 登基大典都还没办,功过是非普通魔族也该一无所知才对,可从姜翊然的字里行间,她总觉得他对这魔主甚为不屑。 -- 第88页 “怎么会?”宋千清不大有诚意的敷衍, “魔族大人最是英明神武,我崇拜得很。” 姜苑当然看得出他说得不是实话,但他们本就萍水相逢,不交心才是常理, 她也没有深究, 又陪着宋千清闲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这里空房间很多, 阿楚喜欢哪个就住哪个吧。”宋千清这回并未阻止。 姜苑应了声“好”,随意挑了一间离他有些远的屋子住下。 一进屋她就布下了一个隔绝阵, 她非常小心,灵力波动微乎其微, 等闲根本发现不了。隔绝阵布完姜苑这才拿出一块传音玉简,里面传来的鹤如云的声音几乎是肃杀的:“阿苑, 找机会务必要杀了宋千清。” “理由。”姜苑神色不变, 看起来平静依旧。 鹤如云很快回音:“我们要杀魔界之主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还需要理由。” “这话你拿来唬别人可以,唬我不行。”姜苑捏紧了手中玉符,“师姐,你明知道我孤身一人在魔界,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我想要杀掉魔主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却要我务必杀了他?” 鹤如云没有回音。 “而且,”姜苑很慢地笑了一下,“我没有传讯回去说魔主是谁,师姐你是如何得知他就是宋千清的?” 鹤如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姜苑很耐心地等着她,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清亮的茶汤盛在细腻的白瓷杯里,杯底隐隐有花朵状的纹路,姜苑欣赏了一下,慢慢品完了这杯茶。 “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半晌,鹤如云答道,她声音干涩沙哑,“但是你相信我,找到机会杀了他,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师姐,魔族和我们的矛盾之深,不是死了一个魔主就可以扼制的。”她又倒了一杯茶,“我若是在魔界之中杀了魔主,他们只会更恨我们。” “这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除非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不会动手。”这杯茶喝得有些快,若是无咎看到,又该嘲讽她饮牛饮驴。 “罢了。”良久那边才传来鹤如云的声音,“你一人在魔界,我们又没有早做准备,想要杀他恐怕很难。你快些回来吧,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好。”姜苑沉默了一下,答应了她。 玉符间的联系很快断掉,周遭一片寂静,姜苑靠在床沿上低头不语。 能让掌门师姐今日这样急切地要求她杀了宋千清,那他的身份就绝不只是魔主那么简单。正如姜苑之前所说,魔族与人族之间可谓是不共戴天,这一点是换了谁当魔主都无法改变的,如今结界破裂已成事实,冒险杀了魔主对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大的好处。 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宋千清不仅仅是魔主。 她想到人间无端而起的巨大怨气,鹤如云的多番遮掩隐瞒......还有宋千清。 在他被她关在逍遥峰密室的那段时间里,任她软硬兼施他也不肯吐露关于他入魔的事。 宋千清知道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吗?姜苑猜他是知道的。如果他一无所知,那也不必如此守口如瓶。 那该是怎样的身份呢?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吐露,让师姐一知道就丧失理智地要求她杀他。 姜苑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用力握住自己微颤的手,心想,原来她对这个徒弟的在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一些。 “灵阿。”姜苑声音很低,“我有话问你。” 在魔界动用灵力需要多加小心,但灵阿这样非魔非人的灵体魔界也有,倒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破绽。 灵阿似是察觉了她心绪的不宁,难得没有聒噪:“什么问题?” “你一直在我身边,可知道近三十年来,我可曾受过什么伤致使神魂大损吗?”姜苑问。 “近三十年?”灵阿蹲在她裙角,“没有吧,近三十年能有谁有本事把你伤到神魂大损?” “你完全不记得有此事,是吗?”姜苑道。 “是。” 姜苑:“那这些年来,你的记忆可有受损?你现在仔仔细细回忆一下,过去的记忆可有断裂之处。” 灵阿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它不但怠慢,按照姜苑的吩咐仔细回忆了一遍,随后它笃定的摇头:“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 “好。”姜苑闭上了眼,“我知道了。” “姜苑......”灵阿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了?” “无事。”她淡淡扯了扯唇,“我兜得住。” ------------------------------------- 姜苑似睡非睡许久,忽然听到叩门之声,会来这里找她的不作第二人想,她皱着眉开了门:“你伤势未愈,怎么胡乱走动。” “小伤。”宋千清毫不在意,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行动如常,根本看不出几个时辰前刚刚受过重伤。 屋外天色已暗,姜苑问:“急着找我有事吗?” “有事。”宋千清笑眼弯弯,“你跟我来。” 姜苑跟着他七绕八绕,他这处宅邸不像是魔修住所,到像是人间富贵之家的园林,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一池湖水边,湖心立着一小亭,宋千清转过头:“我们去哪儿。” 他轻轻握住她手腕,足尖在湖面如蜻蜓点水而过,两人已到了亭中。 亭子中央是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两个石榴一个酒壶和几块......月饼。 -- 第89页 姜苑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她指着月饼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这叫月饼。”宋千清很有耐心的解释,“今日是八月十五,凡人将这一天称作中秋节,据说是个团聚的节日,在这一天他们就会吃这样的月饼。” 天空如墨染,一轮圆月挂在夜空当中,银色的月光静悄悄洒在湖面上,泛起一片粼粼波光。魔界与人界处处不同,唯此明月共有一轮。 姜苑遥望着那皎洁圆月:“怎么想起过凡人的节日了?” “恰好是今日,我身边有难得有.......朋友在。”宋千清拿起一块月饼,掰下一半递给姜苑,“怎样,可愿与我共度中秋?” 姜苑有很久很久没有过过中秋了。 上一次过中秋还是百年之前的事,兄长算着日子从天极赶回他们那个小小村庄,爹爹提前一天就去镇上买好了月饼,娘亲也早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她心里急,太阳还没下山就跑到村口去等,等她数完了好几千只羊,才把哥哥盼回来。 她兴奋地叫着向他身上扑去,被哥哥一把接住,他笑着把她高高抱起:“我家阿苑又长高了。”爹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满眼欣慰:“你也长高了,你们都长高了。” ...... 姜苑收回思绪,看着手中的半块月饼,没有想到自己经年之后再度中秋,竟是在魔界和一个相识不过一天的魔族男子。 世事是如此奇妙,任是通天大能如何推演,终不得窥探所有玄机。 她眼中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把月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很好吃。” 见她张了口,宋千清这才把另一半月饼放入了口中,坚果独特的香味在唇齿间爆发,他微微弯起眼睛,没有告诉她这月饼是他亲手烤的。 “谢谢。”姜苑真心道,“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节日。” “你喜欢就好。”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琉璃碗,手指在石榴上轻轻一划,红宝石一样的石榴粒就乖乖地洒落在了琉璃碗中,他目光悠远,似是看着她,又似看着往后无尽时光,“不论何时何处,明月永恒,阿楚日后不能同我团聚之时,也不要忘记我们共赏过十五圆月。” “好。”姜苑拈起几颗石榴粒,郑重道,“我会记得。” 在失去所有亲人的百余年之后,我会记得这一晚,你赠我的一个中秋。 48. 第 48 章   第二天一大早,宋千…… 第二天一大早, 宋千清就来找了姜苑:“我带你去见我那个可以带你混进魔宫的朋友吧,明日就让他带你去。” “你明日不去魔宫吗?”姜苑一愣。 “我不去了。”宋千清摇摇头,“我明日还有其他事。” “哦。”姜苑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或许是因为明日之后她就要回到天极,他们恐怕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这个送给你。”宋千清忽然递过来一只碧玉雕成的簪子,簪头是一抹飘逸流云, 甚是清雅大方,更像是人界修士的审美。 “我不能要。”姜苑第一反应就是推拒。 “拿着吧。”宋千清把簪子强塞进她手中,轻车熟路地装可怜,“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为别人准备礼物呢,你别不喜欢呀。” “我不是不喜欢......”姜苑被他的胡搅蛮缠搞无奈了,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收下, 所幸这簪子并不算太贵重, 让她不至于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姜苑把簪子包好收了起来。 “不用。”宋千清很小声地道, “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 “你说什么?”姜苑没有听清他的话。 “我说,”宋千清重又扬起笑容, “你以后再送我吧。” 姜苑低低应了一声,只是她心中清楚, 永远不会有这个“以后”了。 宋千清说是带她去见人,实际上还是那人上了门来找他, 他不过带着她去宅院中可以会客的大厅。 来人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 容貌俊美,眼眸乃暗紫之色,他对宋千清的态度似是带了一分恭敬:“姜兄,好久不见。” 姜苑略有些疑惑, 自她来了魔界后,所见魔族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兽形,唯有眼前这人虽瞳色异于常人,其他却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然她即使心中疑惑,面上也并无表露出来,宋千清却像有读心术一样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靠过来小声解释道:“当修为高到一定程度时,魔族是可以隐藏自己的兽态的。” 姜苑看了眼他抖动地欢快的耳朵,他的修为似乎也不低,难道还不能隐藏兽态吗? 宋千清再次像偷窥了她的内心,他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笑眯眯道:“我不喜欢隐藏。” 他旁若无人地和姜苑交流,那红衣魔族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也看得出两人相谈甚欢,他平日里是个脾气暴躁的,若是旁人敢这样无视他早就要出手,但是想想今日吩咐他来此的人,还是隐忍了下来。 姜苑注意到红衣魔族的不悦,把客人就这样晾在一般说悄悄话也确实十分失礼,她轻咳一声,偷偷瞪了宋千清一眼。 这一眼瞪得宋千清反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看了红衣魔族一眼,那魔族立刻机灵的心领神会:“在下修夜,姑娘如此称呼便可。” “好久不见了修夜。”宋千清敷衍地表演着久别重逢,“明日魔主大人登基大典我有些事不能去,就劳烦你带她进去看看了。” -- 第90页 宋千清往后一靠,懒洋洋道:“带进去后你就不必管她了,一应禁忌我会提前和她讲明白。” “可是......”修夜有些犹疑,面前的魔族少女他从未听闻过,就这样贸贸然带进魔宫也不加看管,若是她闯出祸事该怎么办? 宋千清似能看穿他心里想法:“你不必担忧,若有什么事也是我兜着。” 有这一句话修夜的放心了。虽然不知眼前人具体身份,但他背景必然深不可测,他若肯兜底,那他也没什么害怕的,思及此,他痛快答应了:“好。” 姜苑若有所思地看着宋千清,如此看来,他在魔族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修夜今日过来就是与他们见一面,说完正事后他也没有逗留,很快就离开了,宋千清献宝一样看着她:“阿楚,我的安排你满意吗?” “自然是很满意了。”他给她的权限和自由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多谢。” “跟我说什么谢。”宋千清一双大眼睛深深地望着她,不舍和眷恋被他很好地藏在眼底,“参加完登基大典呢?要我在魔都招待你再玩几天吗?” “抱歉。”姜苑有些不好意思,这话说出来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把他用完就丢的人渣,但是鹤如云那样着急说明事态严重,她不得不回去,“我参加完登基大典就要回去了,我家里不在魔都。” “这样啊......”宋千清神情一黯,但他很快又扯起一抹笑,“那你日后若是再来魔都,可一定要来找我。” 姜苑想说,她应该不会再来魔都了。可看着宋千清几乎溢出恳求的双眸,她心下一软居然答应了:“好。” 仿佛她不愿意看到这双眼睛露出失望,至于日后......时光日久,他有了新的朋友,很快就会忘记只有萍水相逢的她。 宋千清眼中亮起一抹欢喜:“那说好了,到时候你要来找我。” 如果还有机会,他多希望姜翊然和林楚永远是朋友。 至少姜翊然和林楚,永远是朋友。 ------------------------------------- 翌日。 宋千清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修夜早早在门口等着姜苑:“姑娘,可以跟我走了。” “我姓林。”姜苑跟在他身后,淡淡道。 “原来是林姑娘。”修夜是善谈之人,他也乐于和姜苑这个“背景深厚”的打交道,“专门来参加登基大典,看来林姑娘很是崇拜魔主大人了。” “是很崇拜他,现在大家都很崇拜他。”姜苑也跟他打太极。 “是啊,魔主大人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英主。”即使只有一个听众,修夜的吹捧也是张口就来。 “你见过魔主大人吗?”姜苑偏头看他,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修夜回忆起和魔主的那次见面,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见过一次。” “魔主大人是什么样呀?”姜苑追问道,就像任何一个对魔主无比崇拜的普通魔族。 “魔主大人他......”修夜想了许久,方才谨慎道,“他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姜苑微微一怔,她从未想过,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一天会被人这样形容。 “这样啊。”姜苑低头笑了笑,掩饰掉自己一闪而逝的情绪,“那魔主大人应该很厉害了。” “是很厉害。”修夜感慨了一句,“我也自诩见多识广,可像魔主大人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什么这么说?”姜苑不解,“这世上厉害的人物也是不少的。” “当然不仅是因为大人的修为手段。”修夜解释道,“而是魔主大人给我的感觉是无欲无求,俗话说无欲则刚,这样一个人他能不厉害吗?” 无欲无求。莫名的,姜苑想起了那个擦过脸颊的吻和他灼热的呼吸。她耳尖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点红,心想这小子才不是无欲无求,他浴火包天的很。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魔宫外。魔宫的建筑风格与天极宗完全不同,若说天极宗是清雅简朴,那魔宫就是巍峨华丽,仅仅站在宫墙外,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宫门外守着的小兵看起来认识修夜,见他来便跪下施礼道:“见过修夜大人。” “起来吧。”修夜曼声道,领着姜苑施施然便要进去。 “大人,这......”一个小兵伸臂小心翼翼地拦了一下,犹豫道。 “怎么?”修夜眼中戾气顿起,强大的威压压得那小兵顿时就跪在了地上,口边也溢出了鲜血,“我的客人,不能进去吗?” “不敢不敢。”那小兵瑟瑟发抖,连血迹都不敢动手擦去,“是我唐突,大人请进。” 修夜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带着姜苑扬长而去。 “修夜大人。”姜苑做出不忍之态,试探道,“这样不会给您惹来麻烦吗?” 修夜笑了一声:“小姑娘家就是容易心软,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麻烦,你不要忘记了,在我们魔界,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真理。” 如果说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真理,那能让这样高傲暴戾的修夜俯首称臣,宋千清如今该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一定不止在逍遥峰是显现出来的那点实力,即便是在她面前,恐怕也不会没有一战之力。 “到了。”修夜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宏伟大殿之前,广场之上各个魔族列队成九排,修夜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过一会儿魔主大人就会来了。” -- 第91页 姜苑站在人群之中,她竟难得的有些紧张,双手紧紧交握着,眼睛快要把地板盯出了一个洞。 忽然,庞大恢弘的乐章响起,七七四十九只凤凰样的黑紫色魔鸟轻啼一声,展翅高飞,空中尽是它们华丽的尾羽,它们向着大殿中央飞去,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声拖长了调子的浑厚声响:“魔主大人到!” 姜苑身子微微一震,缓缓抬起了眼。 隔着如海人群,九九八十一级白玉阶,那人身着一身黑色绣银滚边长袍,华丽的琉冕之下是她曾经熟悉的容颜。 他俊美若神明,高高立于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世间万物无可与他匹敌,他们离得那样远,姜苑却能感到那若有实质的目光虚虚地笼罩在了她的头顶。 又是一声高声唱喏:“行跪礼,佑我魔界千秋万代,福泽不息!” 49. 第 49 章   行跪礼?姜苑微愣,…… 行跪礼?姜苑微愣, 便见身边众人已经弯身准备跪下,此时她若站着不动未免太过显眼。这世间诸般礼仪都是虚的,她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因此她并没有挣扎许久,便决定随了这个大流。 她正欲行礼,忽听白玉阶上传来一个冷淡男声:“不必。” 这是......宋千清。她慢慢站直了身子, 遥遥向上望去,他面容一半遮掩在琉冕之下看不清神情,只能见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就好像在这一刻,他也并不开心。 登基大典礼仪繁杂, 宋千清似乎并没有耐性在这里当一尊供人瞻观的雕像,他在外间没待多久就离去,只剩下一堆人在殿外完成种种环节。 姜苑趁着旁人没有注意,施了个障眼法悄然脱身。她对宋千清的气息最是熟悉不过, 很容易就寻到了他的踪迹, 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宫殿。 他身边没有带其他人, 孤身走入殿内,袖袍轻扬, 高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关上了。 姜苑心里清楚,他这是发现她了。 果然宋千清一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开口道:“师尊不愿出来见见我吗?” 姜苑慢慢现出身形:“看来你如今的本事,比我想象中要大。”她这一番跟踪极为隐秘, 若非修为境界与她不相上下, 绝没有可能发现。 “师尊,你胆子太大了。”宋千清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在一日之前还满怀欣悦地打磨着簪子,现在却只能与她为敌, “你一个人就敢深入魔界,可知哪怕是以你的修为,在这里被发现了身份也绝讨不了好。” “但是我现在已经被发现了,而且被发现得似乎比我想象中更早,不是吗,姜翊然?”姜苑神情无一丝紧张之色,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宋千清长睫一颤:“师尊在说什么?” “你不必再假装。”姜苑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之前就探查过你身份你应该知道,当时没发现什么不妥,也是我太自信了,就以为姜翊然只是姜翊然。如今看来你的本事远超我所料,现在又是在你的地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在我的身边,想来也不是难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宋千清知道此事再无狡辩余地。 “就刚刚。”姜苑坦然道。 宋千清一愣,笑了起来:“师尊如今也会诓人了。” “那便是你错看我,我一直以来也不是什么实诚人。”她哂笑一声,话音一转,“可我如今也看不透你了。” 姜苑霍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她一步步逼近宋千清,两人之间只有一掌之隔,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逼问道:“如今看来我甫一如魔界你就知道了,正如你所说,我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必然讨不了好,如今你我为敌,你为什么不来围剿我?” 宋千清攥紧了手,指甲在手心留下四道血痕,即使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她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你我为敌”四个字,还是让他感到窒息一样的痛苦。 见他不做声,姜苑继续道:“你非但不来围剿我,还改头换面来到我身边,为我解围,还把我一手带进这魔宫,宋千清,你所求为何?”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师尊。”宋千清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她,“我心悦你,所以我不忍心去围剿你。” “是吗?”姜苑冷笑一声。她倏然靠近,两人唇瓣之间只隔着一个指节的距离,宋千清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冷香,还有她温凉的、平稳的气息,她说:“宋千清,你果真心悦你的师尊吗?” 他们离得太近,宋千清猝不及防地僵成了一根棒槌,他背后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冷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姜苑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她似乎觉得有趣,微微勾起了唇角:“宋千清,你大话说得那么响亮,现在怕什么?” 她这近乎轻佻的举动激怒了宋千清,他又是愤懑又是委屈,她现在这样算什么?在她心里他说得都是儿戏吗?他呕心沥血捧出的一颗真心,于她而言难道就只是一个笑话? 她嫣红的唇瓣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宋千清觉得自己瞬间就被鬼迷了心窍,所有的理智不翼而飞,他莽撞的、渴切的向她靠近。 他气势汹汹,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可是落在唇上,却只是一个花瓣一样轻柔的吻。 在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他离家出走的理智顿时回笼,唇上传来的触感香甜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深入,可是方才包天的胆子此刻已经偃旗息鼓,他有些慌张地后退一步,耳垂处红到发亮:“我,我怕什么?” -- 第92页 那实在是一个一闪即逝,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就像是小猫撒娇,用耳尖轻轻蹭过她的唇,因此姜苑很是稳得住:“行,你,你不怕。” 这一句完全是没头没脑,好在宋千清也早失了头脑,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不妥。 真是疯了。 姜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告诫自己不要被情绪所控,她这一趟来魔界,不是为了搞清楚宋千清是不是心悦她的。 她的眼神渐渐清明,“哧”的一声,灵阿出鞘。 灵阿的寒光反射在他脸侧,宋千清一愣,然他反应很快,一个隔绝阵立刻放出,除非他俩拆了这殿,绝不会有其他人发现此处的异常。 姜苑握紧了剑柄,她没有想到,他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她逼着自己狠下心:“我好歹也当了你五年的师尊,如今讨教一番,想来魔主大人也不会介意吧?”她说完不等宋千清回答,持剑便向他刺去。 宋千清后撤一步,避开了她的剑锋,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受伤:“师尊!” 姜苑的剑势却越发凌厉,逼得他躲避的步伐狼狈了起来:“你若觉得只是避开就可以,那也太小看我了。” 她声色俱厉:“反击!” “好。”宋千清咬了咬牙,他华光璀璨的翅膀慢慢舒展开,“那我就领教师尊的高招。”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在殿内交手了起来,然而越是交手,姜苑越是心惊。 在逍遥峰宋千清入魔后,姜苑当然也探查过他的修为,以他当时的本事,即便用出十成十的魔气,也难在她手下走过十招。 可是现在不过十来日的光景,他就能与她僵持不下了。诚然两人都没有使出全力,然而即便是如此也可看出很多端倪,她现在要是想杀他,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这世上不该有无缘无故而来的修为。不论是修士还是魔族,所有人的修为皆是自己一点点辛苦修炼而来,绝不该是向他这样,莫名其妙而来的巨大能力。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礼物。 姜苑眉目更加冷厉的几分,她声音里也染上了寒意:“你这修为从何而来?” “我是魔主啊,师尊。”宋千清架开她手中灵阿。 灵阿剑气割落他一缕长发,姜苑长剑越发紧逼:“你这话骗得了我?只有修为压过所有人当上魔主,没有当上魔主就能修为压过所有人的道理!” “随师尊怎么想。”他又恢复了那种油盐不进的样子。 姜苑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她看准时机,纤手一翻便从他翅膀上揪下了一片鳞片。 宋千清翅膀处一阵刺痛,他神色一变,劈手就要去夺那鳞片。然而就是瞬间,姜苑手中灵阿光华大振,生生在虚空中划破一道裂隙,而她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 魔界边境处一个偏僻无人之处,半空中忽然离开一道黑隙,一道清瘦身影有些狼狈地落下,她伸手抚了抚胸口,吞下一颗丹药止住了欲呕的恶心之感。 这人正是姜苑,这样遥远的空间迁移之术于她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姜苑盘腿调息了片刻,这才感觉好了不少。 她神情凝重,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出现在手中,即使脱离了本体,它的光彩也分毫未损,触手温润微凉,姜苑轻轻抚了一下,把它细心收了起来。随后御剑而行,速度快到常人无法察觉有人经过,她一直向前,没有回头。 ...... 逍遥峰。 鹤如云早早就等在了那里,一见姜苑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如何?有机会杀他吗?” 姜苑沉着脸摇了摇头:“没有。” “果然,果然没有机会......”鹤如云神情茫然,低声喃喃道,“可现在不杀,以后就更难杀他了......” “师姐。”姜苑声音冷冷,打断了鹤如云的自言自语,“如今我回来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宋千清的真实身份吗?” “你在魔界感觉如何?魔族众人实力如何?”鹤如云不答反问。 这些总要告诉她,姜苑也就回答道:“魔族实力不输各大宗门,宋千清他......他的实力现在也不输我多少。” 鹤如云一惊:“你和他交手了。” “是。”姜苑颔首。 “可有受伤?” “并未。”姜苑眼睫一颤,她很清楚,此次得以毫发无损地从魔界归来,全是因为宋千清他......不愿意伤害她。 不愿再聊此事,姜苑淡淡地转移了话题:“师姐,你还不把实情说与我吗?” 鹤如云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她一手放在桌上,不断地握紧又松开:“你还记得师父当年之事吗?” 50. 第 50 章   “师父当年何事?”…… “师父当年何事?”说起师父, 姜苑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无咎跟我说了,你们早就发现了如今人界怨气的异常。”鹤如云喝光了一杯冷茶,“但是怨气异常不是从这几年开始的, 而是从六十七年开始。” “所以师父六十七年前就发现了人间怨气无故增多,于是他想方设法压制怨气?”姜苑反应极快。 鹤如云道:“是,你应该还记得, 就是六十七年前,师父不是外出远游就是闭关,很少有时间再教导你我。” “阿苑,你是知道怨气对人间影响有多大的, 怨气横生便会滋生怨灵,若人间处处皆是怨灵,那离生灵涂炭的那一天就不远了!”鹤如云言辞恳切,“师父一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他是不可能放任这种事发生的。” -- 第93页 “那师父做了什么准备?”姜苑出奇的冷静。 “师父他当年联合当世炼器尊师太玄仙尊, 取四境八方之柱石, 炼就一吞天盒,以此收拢人间怨气, 再通昆仑山巅太阴雪池,以两人无上之修为, 化八方之怨气。”鹤如云目露哀意,“若非在此损耗过大, 师父他未必没有飞升的机会。” “阿苑, 你现在发觉世间怨气增多,可是当年师父面对得远比你要险峻的多,怨气也远比今日要浓郁,师父是花费了大心力才维持住人间太平的。”鹤如云语气沉重, 她似乎生怕姜苑不能理解体谅他们的师父。 姜苑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世间诸事总是容易恶性循环,兵祸瘟疫造就怨灵,怨灵又加重兵祸瘟疫,若是无人作为,那人间沦为炼狱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然她说得越有道理,她心弦越是紧绷:“再然后呢?师父的这个计划若是万无一失,今日之事也不会出现。” “你说得没错。”鹤如云长叹一声,“二十八年前,吞天盒爆炸,人间怨气更重,整个天极上层都焦头烂额。” “那段时间人手根本不够,可是你在闭关冲击大乘境,师父不许我们打扰你,所以此事你不知晓。”鹤如云温言向她解释。 “可是无咎也没有告诉我......”姜苑喃喃。 “他那段时间因故受了重伤,也没掺和进此事,不然他在你这里哪里忍得住不说嘴。”鹤如云淡淡笑了笑。 “那当时是如何解决的?”姜苑追问道。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什么办法......”鹤如云又叹息了一声,“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尽力化解,可我们化解的速度赶不上怨气增长的速度,那段时间我已经快要绝望了。” “直到忽然有一天,天地间就清明了起来,怨气增长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们也兴奋极了,每日什么也不干就是超度怨灵净化怨气,就这样努力了将近一年之后,世间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师父他做了什么?”姜苑急声道。 “师父说他又炼制了两个吞天盒。”鹤如云垂着眸低声道。 “可是吞天盒不是没有用吗?”姜苑不解。 鹤如云道:“师父说吞天盒虽不能根治,但也能解燃眉之急,之后的事情他会再想办法。” “师父想出了什么办法?”姜苑的声音紧绷了起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鹤如云摇头,“师父没有对我说过,那几年他也常常不在天极,后来他陨落,我更没有机会知道。” “但是你现在知道了。”姜苑觉得喉头发疼,仿佛有一口腥甜的血液梗在那里,“和宋千清有关,是不是?” “是......”鹤如云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师父找到的那个办法,就是他。” 话已说到这里,再逃避下去也没有意义,鹤如云索性一口气说清楚:“师父的办法其实还是要找一个‘容器’来压制炼化那些怨气,吞天盒不行他就去找别的,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找到。” “然后他就见到了宋千清,准确说是前世濒死的宋千清。”鹤如云盯着自己手指,“阿苑,你听说过十世功德身吗?” 姜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 鹤如云哂笑了一下:“这词我听说过,却从未想过世间真会有这样的人,修一世功德尚且难如登天,又何况连着十世呢?” “可这样的人居然被师父遇到了,这一世走完,他就是千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十世功德身。”鹤如云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出来,“阿苑你说,还有比这样一个人更克制怨气的吗?” “别说了!”姜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鹤如云依言闭上了嘴,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许久之后,还是姜苑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所以这么多年,八方怨气都被封在宋千清体内,是吗?” “......是。” “我知道了。”姜苑的声音低不可闻,她闭上了眼,是一个送客的姿态,“师姐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苑......”鹤如云迟疑了一下,终究只是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会想清楚的。” 姜苑讽刺一笑,她能想清楚什么?她在树下枯坐许久,小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脚踝。 姜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抱起它,她游魂一样站起来,慢慢走到了宋千清过去的屋子。这屋子很久没有主人,窗棂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点点灵力自姜苑指尖散出,屋内重新恢复了整洁,仿佛它的主人还住在这里。 可是姜苑知道,它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到宋千清床前,整个人躺在了他的床上,被衾间似乎还残留有他的气息,小白猫轻巧地跳了上来,窝在他的被子里娇气地叫了一声。 至此,宋千清身上所有的疑点,她终于找到了解释。 他可以以人族修士的身份在天极生活这么多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妥,是因为他本就是人啊!十世功德身,他这一生本应顺遂无忧,轻轻松松修至大乘,是这世间最有可能飞升之人。 可这四境八方的怨气封在他骨血之中,生生练就了一身魔骨,它赋予他庞大的力量,却也让他这一生再没有了选择。 如果没有这一切,他本该是她最骄傲的徒弟,因为他,她再见到剑寒衣的时候都可以分外得意,因为这世间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徒弟良善、刻苦、优秀。可是没有如果,他的命运在出生之前就被她的师父决定了。 -- 第94页 四境八方的怨气啊......撑爆了一个吞天盒,那他呢?他的十世功德身,又能撑多久呢?姜苑觉得荒谬,因为他做了十生十世的好人,所以这世间所有的苦果最后都要他一个人来吞。 凭什么呢? 甚至到了现在,师姐知道了他的来龙去脉,第一反应还是让她杀了他。难道宋千清这一生,就活该为这天下献祭吗? 收在袖里的鳞片微微发烫,姜苑摸出了那块鳞片,鳞片上光华流转,她想起他那对翅膀,真的是很美很耀目的翅膀,像他这个人,永远可以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吸引最多的目光。 她轻轻抚着那鳞片,像是过去抚摸他的发顶,她想他一定是知道了所有,所以才不愿意向她吐露一字。他会迁怒她,恨她吗?几乎不需要去想,姜苑就知道那答案是不会。 他依旧像个小傻子一样,红着脸硬着头皮说心悦她。他可真傻,可真是傻。他本该有很好很好的一生,但这一生已经被毁了。 姜苑忽然很想宋千清。在他入魔以后,她总是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他,告诉自己他们已然成敌,她见了他,也总是不愿给他一分好脸色。 这世上或许只有这个傻子,愿意就这样把她从魔界毫发无伤地放出来。 识海内弟子钤印微微跳动,姜苑没有再克制,轻轻唤了一声:“小宋。” ...... 魔宫。 宋千清刚刚毫不留情地让一个胆敢对着他阳奉阴违的魔将成了飞灰,忽然识海深处传来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小宋”。 宋千清立时愣在了当场。 她很久没有用弟子钤印找过他,更很久没有叫过他......小宋。 似乎是怕他没有听清,她又唤了一声“小宋”。这一声堪称温柔,仿佛他成魔以来的所有时光都一笔勾销,他只是逍遥峰上那个让她欢喜骄傲的弟子。 她是那个会为了他集英夺魁精心准备礼物的师尊,而他只是她的弟子,这一生最大的苦恼不过是生出了那点对师尊不可表露于人前的情愫。 宋千清眼尾渗出了点点红意,他忽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跪伏在殿内的几个魔将原本正在瑟瑟发抖,然而高台之上却很久都没了声息,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颤巍巍抬起了头,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在了地上。 他们的魔主眼圈微红,呆呆地立在王座之前,面上的神情居然委屈又温软,像是一个满怀了心事的少年郎。 一阵劲风扫过,几个魔将被生生扫到了殿外,那胆大魔将不满地咂了咂嘴,觉得自己要错过了天下第一等的奇事。 而宋千清依旧僵在原地,他紧张无比,生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师尊”。 她的声音立刻传来,像是一道光芒刺破了无边黑暗:“小宋,对不起,为师不会让你做牺牲品的。” 51. 第 51 章   宋千清入坠梦中,他…… 宋千清入坠梦中, 他声音飘忽:“师尊,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姜苑言简意赅,“十世功德身。” 宋千清一般脑子转得飞快, 一半脑子已经木住:“是那天你收到的那个传音符?别人告诉你的?” 她低低的笑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千清被她笑得半边身子酥麻,漫长的反射弧这才反应过来那句“不让你做牺牲品。” 他心头巨跳,砰砰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麻:“什么......什么牺牲品。” “小宋, 我师父这样对你,是他不对。”姜苑声音恳切,“我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行事,小宋, 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宋千清眼底一阵发烫:“他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他有什么不对?”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固然伟大,但也该是自己的选择。”她的声音那么动听、那么坚定,“我不会任由你被绑架着牺牲自己。” 冰凉的泪水顷刻间打湿了衣襟, 宋千清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哭出了声。 在前一世, 他终于探寻到自己秘密的那一刻,宋千清是绝望的。 他其实一直在抗争, 他在天极长大,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斩妖除魔, 宋千清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魔族。 他尝试过停止修炼,他隐居在深山老林避开一切人, 他甚至自废修为, 可是没有用,他身上的魔气一日比一日多,把他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魔族。 地龙翻身,魔界大开, 修士们掘地三尺地寻找他,他们是为了追杀他,魔族们也掘地三尺地寻找他,他们是为了把他捧上王位。 只要他跨入魔族,他就是魔族至高无上的王,这世上再无人敢欺辱他。 可是宋千清不愿意。他是个人,他的父母亲人都因魔修而死,他怎么可以成魔?宋千清徒劳地抗争了许久,直到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叫命运。 那命运在他出生之前就已注定,早就没有了他选择的余地。 原来爹娘姐姐不是被魔修害死,而是因为他,他是真真正正的命中带煞刑克六亲,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凡人,又怎么抵得过? 如果不是有他,他们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如果没有他,如果他不曾出生该多好。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的人生,宋千清却连恨都没有底气。 -- 第95页 天下苍生和一个宋千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到底还是不平,还是委屈的,凭什么,凭什么就是他呢?他长久以来坚持当一个好人,最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这些话他从不敢对任何人讲,因为任谁来选都只会是一个答案,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天下安泰,损失的不过是一个人的一生,这真是再划算没有的买卖了。 宋千清太过清楚自己的命运,这注定要被牺牲的一生,如果可以选,他愿意牺牲给姜苑。他早就变得自私无比,他上辈子已经为了这天下牺牲过一次,这一次他只想把生命献给他的......爱人。 是啊,爱人。尽管姜苑永远不会承认,但是他心里早就偷偷敲定了她的身份,反正人之将死胆大包天,他非要这样想,她也没有办法。 可现在他的爱人,隔着万水千山,越过人魔两界,告诉他:“你不该被牺牲。” 你不该被牺牲,我不会让你做这个牺牲品。 即使在最荒谬的梦境里,宋千清也不敢幻想姜苑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她是这正道魁首,肩挑着亿万生灵,她该把灵阿横在他的脖颈,她该像她的师父一样,理智地做出最佳的决策。 可是她没有,她居然没有。 世人目光所在皆落于苍生,唯有她看到了他的苦痛。 宋千清哭得不能自己。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许是委屈、是痛苦、是幸福、是释然......千百种情绪交缠,唯有泪水可以倾泻。 姜苑静静地倾听着他的哭泣。 宋千清是个隐忍太过的人,这样的情绪释放对他而言十分难得,她没有安慰他“不哭”,只是静静地陪伴,偶尔出一声让他知道她还在。 说是发泄,他到底也没有发泄太久,没太长时间就停止了流泪,回忆起自己的种种失态,羞得耳根也红了。 “师尊......”他很小声,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撒娇,“我又丢人了。” “不丢人。”姜苑前所未有的好耐心,温声道,“小宋是受委屈了。” 完了,眼睛又开始泛酸了!宋千清忙眨眨眼眨掉了泪意,他声音里尚存着哭腔:“可我已经是魔主了。” 事已至此,他早就找不到回头路了。如果他可以不管不顾,那或许也可以找到释放怨气的办法,但宋千清若能做到不管不顾,他上辈子也不会死在她的剑下。 “我会想办法。”姜苑的声音无比坚定,“小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要放弃自己。” 她相信事在人为,绝对不愿对这命运束手就擒。 “好。”宋千清眼圈红红,“我都听师尊的。” “你魔界的事现在放得下吗?”姜苑问他。 宋千清的心高高扬起,忙不迭地点头,甚至忘了那人根本看不见:“放得下。” 听出他语气的急切,姜苑轻轻笑了一声:“那你抽个时间来一趟天极吧。”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开一个有些俏皮的玩笑:“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了,等你到了天极就来叫我,我偷偷带你回逍遥峰。” “好。”宋千清早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 “答应这么快。”姜苑似是有些惊讶,“不怕我是骗你,设陷阱抓你吗?” “不怕。”宋千清使劲摇头。得了今天这些话,就算这真是一个陷阱他也甘之如饴。 “真乖。”姜苑夸他,“那记得早点来。” 察觉到她有离意,宋千清忙忙叫住了她:“师尊......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他到底是不习惯用这个身份提要求,悄悄红了脸颊。 “你想聊些什么?”姜苑果然应了他。 宋千清哪知道要聊些什么,他现在大脑一团浆糊,话都快要不会说了:“......只要不断弟子钤印就可以。”只要让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就好。 “好。”姜苑答应他,她手指轻轻挠着小白猫的下巴,看着它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快些回来吧,霜刃它......很想你。” ------------------------------------- 弟子钤印挂了许久,在宋千清终于恋恋不舍地断了联系后,姜苑脸上那一丝淡淡的笑意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论她在宋千清面前表现的多么坚定,实则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件极其棘手之事。 当年师父的境界比自己如今尚要高出几许,可他潜心研究多年,也只想出了以十世功德身封怨气这么一个办法。 她闭上眼,庞大神识渐渐蔓延出去,笼罩四境八方,姜苑白皙的额头隐见汗意,神识却依旧牢牢不动。 果然。她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拭掉额边冷汗,人间怨气依旧在增多。按鹤如云所言,如今人间怨气的浓度和增加的频率都远不及当年,可到底还是在稳步上升,说明以十世功德身镇怨气这个法子,也在渐渐失效。 不论是吞天盒,还是十世功德身,如今看来都是治标不治本,只要源头不除,怨气总有一天会反噬人间。 可到底是为什么,人间怨气会无故增加呢? 姜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有预感,这个问题若能解决那一切皆可迎刃而解,可这原因当年师父必然也找寻过,他依旧用了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就说明要么他没有找到,要么他找到了,但也没用。 她站起身,寻到了一个后山一个有些冷僻的山洞。这山洞狭小难寻,可洞前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还栽着一丛紫竹。 -- 第96页 这是她师父太虚真人坐化之地。 这声名赫赫的一代大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就把自己关在这个荒凉的山洞处,他谁也不见,待徒弟们发现时,已然化做了一股清气,尸骨无存。 “师父。”她轻抚着一株紫竹,那是太虚真人生前最喜欢的,“你最后可有后悔过?” 太虚真人的寿元远比一般大乘修士要短,鹤如云说他是因为当年损耗太过,可姜苑却笃定,是因为他封怨气入宋千清之身之事。 十世功德身,原本该是天道宠儿,他若是能正儿八经踏入修行之路,那就是个脚底打滑也能捡到天材地宝的家伙,师父做了这样的事,必然是要担着天大的因果。 “您也知道此事有伤天和,也猜到了最后结果吧?”姜苑席地而坐,靠着最高大的一株紫竹,“可是您还是这样选择,因为您坚信这样是对的。” “您总是会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姜苑望天喃喃,“我关于兄长的记忆就是您封印的,对不对?” 她扯了扯唇角:“师姐和无咎都不说,但我能猜到。你觉得我放不下执念,不利于提升境界,索性就封了它,让我只做玄玉仙尊。” “师父,我感激您养我教我,可惜我们的观念恐怕永远都不能同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护着宋千清。”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您看着吧,我一定做得到。” 52. 第 52 章   姜苑这几日在忙着度…… 姜苑这几日在忙着度化怨魂之事。以往为了求快, 她都是借助魂珠以自身大法力行度化之事,往往一次便可度化上千,这种法子当然是快, 却也注定让她不会对这些怨魂有什么了解。 这样不行,她想,若是按鹤如云所说, 即便她速度再快也终有一天会赶不上怨魂增长的速度,她必须找出原因。 于是姜苑开始一个个依次度化。可惜化作怨魂会有损魂灵,许多怨魂即使被她度化也无法与她沟通,须得去地府养魂多年才能转世投胎。 姜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她只能加大度化怨魂的数量,这些损伤于每个魂灵而言也不尽相同,只要她度化的数量够多,那就一定可以找到能与之沟通的。 她正一边忙一边思索着敷衍鹤如云的话术, 忽然发现魂珠内散发出隐隐灵光, 与此同时她听到弟子钤印出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气声:“师尊, 我到天极宗外了。” “你到了?”他来得速度倒是比姜苑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她站起身来收好魂珠, “隐匿好气息,我下来接你。” 姜苑做贼一样, 神不知鬼不觉地遛下了山,正准备问问宋千清他在哪儿, 就看到一片翠绿树叶上盘着的一条小黑蛇。 小黑蛇通体如同一块黑玉, 看到她就兴奋地直起身子,像小狗尾巴一样使劲地晃呀晃。 姜苑有些想笑,她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小黑蛇立刻心有灵犀, 轻盈地越至她掌心,冰凉的身子一滑,就像个手镯一样环在了她手腕上。 宽大法袍垂下,遮住了小黑蛇的身子,一股灵力笼罩住他,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气息。姜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他偷渡到了逍遥峰。 近来因为魔界之事,天极防守巡查都严格了许多,就是上了逍遥峰姜苑也没有放松警惕,她没有放小宋蛇出来,而是三下两下转到了密室,厚重石门掩上,她这才掀开袖子,放那小蛇出来透风。 小蛇已经快要被自己憋死了。 他整条蛇盘在姜苑细腻温凉的手腕上,每一寸肌肤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她的体温和气息,顿时就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姜苑手指拨拉了一下小蛇的脑袋,含笑道:“还不下来吗?” 小蛇受惊一样跳到了半空中,变成了一个俊美少年,只是这少年脸有些泛红,也不知刚才在想些什么。 宋千清看着这熟悉的密室,有些委屈:“师尊你还要关我呀?” “想什么呢?”姜苑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脑蹦儿,“此处可以隔绝你的气息,你现在要是被掌门发现了,我也保不住你。” 行吧,宋千清对他如今是人界眼中刺肉中钉的地位还是多少有些了解,他要是暴露了身份绝对会给姜苑带来极大的麻烦,当下就很机灵地表忠心:“我一定尽量不动用魔气,不会被别人发现。” “知道就好。”姜苑很满意他的识趣,“那你先好好待在这里,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师尊。”宋千清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你会常来看我吗?” “当然,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给你关禁闭的。”他现在比她高许多,姜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忙完就来。” “好。”宋千清很乖地目送她离去,唇边的笑容怎么也压抑不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平和到温馨的相处了,就好像一切没有发生之前。 如果可以被她关在这里一辈子就好了,宋千清想。 ------------------------------------- 姜苑急忙赶回来拿出了魂珠,她目中掠过一丝喜色,果然她没有看错,这魂珠中的魂灵果然受损不大。 她小心翼翼地拘出那魂灵,放入早就准备好的养魂法器之中,那魂魄是个看不清容颜的人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出来:“这、这......哪儿......” 姜苑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到了他:“你受了伤,需要休息几日,这几日就由我来照顾你。” -- 第97页 “......哦”魂魄精疲力尽地发出一声叹息,沉沉昏睡了过去。 以此魂魄的受损程度,最多不过三五日,就能和她交流了。法器外她又布置了一层隔绝阵法,以防魂魄转入地府。 “要麻烦你在这人间多呆几日了。”姜苑轻轻摩挲着装魂魄的小盒,“你放心,我日后一定让你毫发无损地去转世轮回。” 除此之外,她还打算再去永宁村看一看,那里是她第一个发现怨灵的所在,也是宋千清的出生之地,在那应该还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她正思索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又如何?”姜苑早就察觉到无咎上了逍遥峰,并不惊讶。 他的目光落在那养魂法器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师姐的话。” “师姐都告诉你了?”姜苑问。 “是。”无咎并不隐瞒,“她让我来劝你。” “哦。”姜苑淡淡道,面无表情的往椅背上一靠,“劝吧。” “你可真是......”无咎欲拿折扇去敲她的头,却被姜苑一偏脸躲过,他半点不尴尬,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脾气。” 姜苑眉目间波澜不惊,随便他说。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解释解释,比如说你为什么不认同师父的选择,又比如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无咎凑过来问她。 “我做事不需要和旁人解释。”姜苑拨开他的脸。 “我是旁人?”无咎捂着胸口,夸张地做出心痛的表情,“师妹,你好让我伤心!” 姜苑着实无奈:“师兄,此事太过复杂,我没有必要非要把你扯下水。” “师妹,你若是深陷泥潭,我也会陪你一起跳下去的。”无咎是惯常的玩笑口吻。 他不等她说话,就抢先趁着姜苑愣神摸了摸她的头顶,随后一脸满足:“真不容易啊我,自从你修为比我高就再不让我揉脑袋了,没良心的。” 他揉得大力,姜苑不得不拢起被他弄乱的头发:“无咎,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你刚刚被师父带回天极的时候才十几岁,师父说你是木灵根却能以剑入道,可见天资心性都十分难得,所以破例收下了你。”无咎忽然开始忆往昔,“当时你的脸比现在还臭,每日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活像人人都欠了你八百灵石,又刻苦得吓人,害得师父天天说我没正行。” 姜苑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无咎自顾自地继续道:“当时我年纪也不大,又傻又调皮,看你那副努力样就十分不忿,有天晚上就偷偷摸进你屋内,想给你被窝里放癞□□。” 姜苑一惊,这事儿她居然不知道! “你那时已经睡下了,我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却发现你睡得很不好。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全是冷汗,我一走进你就突然睁开了眼睛,把我吓得够呛。”无咎带着一点怀念的笑,“我心虚,差点拔腿就跑,谁知你其实根本没醒,叫了我一声‘哥’然后抱住了我。” 无咎用扇子隔空点了点她,面上漏出一丝不满:“我当时还真以为你叫我呢。” “你叫完之后倒头就睡,把我惊得丢了三魂六魄,我那时傻得要命,心想原来新来的小师妹这么在意我这个师兄,看来白天冷着脸原来只是不好意思接近我。” “我当时想,你脸皮薄,但是我脸皮厚呀!小师妹这么看重我,我怎么能不表示表示?从此我就死皮赖脸地赖在你身边,非常努力地想你体会到来自兄长的关怀。这一努力就是好多年,即便后来知道你叫得那声哥根本就不是我,我也已经习惯了。算到如今,我习惯当你的兄长也有两百年了。” 姜苑眼睛微微发酸:“师兄......多谢你。” 当年她满怀着仇恨被带上了天极宗,师父高高在上地位尊崇,每日抽得出空来指导她已经难得,师姐已经独当一面,时常便要下山历练,所以他们两人对她虽好,但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无咎。 无咎总是围在她身边,他能从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找出无数好吃好玩的,非常大方地分享给她,哪怕她反应淡淡也从不气馁,他还喜欢玩一些小把戏小小地捉弄她一下,若能气得她瞪他一眼,他就高兴地手舞足蹈。 她其实需要感谢无咎,如果不是他的陪伴,她可能真的会长成一柄仇恨淬炼的剑,一生都无法为自己快活地活一天。 “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要你一声谢。”无咎的神情居然是罕见的温柔,“我是想告诉你,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厄,我是不可能任由你一个人去担的。” 他的小师妹,虽然早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但他也是她的师兄,虽然和她哥哥比起来是没正形了些,但是兄长该负得责任他也都不会逃避。 姜苑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是,我是不想杀宋千清,我现在要做的是要找出天地间怨气增加的原因。” “但我不杀他,不仅是因为私情,也是因为我觉得杀了他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导致问题更加严重。”姜苑又解释了一句。 无咎问:“为什么?” 她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这算不上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但还是说出了口:“直觉。” 53. 第 53 章   “直觉?”无咎有些…… -- 第98页 “直觉?”无咎有些惊讶了, 这世上或许是有很多人会凭着直觉选择,但那个人绝不该是姜苑。 “听起来是有些荒谬。”姜苑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打着圈儿,“但是我活了这许多年, 还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直觉,让我觉得只要稍加违背,就会后悔终身。” 修士境界到了姜苑这个份儿上, 直觉其实就不会像凡人那样毫无依据,她已经可以暗合天道,这种程度的预感她也不能轻忽。 “我其实也曾推演过此事,但师兄你是知道的, 我卜卦学得不好,推演过后眼前仍是大雾一片看不分明,你卦象比我准许多,不如你来试一试?”姜苑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 无咎自然答应了。 他随身带着龟甲等物, 服了一颗静心但就开始了推演天机, 姜苑静静等在一边,思绪无意识地游移着。 许是因为多少看到了一些希望,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愁宋千清那石破天惊地“心悦她”。 坦白来说,宋千清第一次表明心迹时她基本没太放在心上, 那是他们最剑拔弩张的时候,姜苑甚至觉得他可能就是在故意气她。 但是时至今日, 她已经不得不正视这份感情。她那徒弟是真的鬼迷心窍, 一脚踏进了师徒禁忌这个泥潭,且陷得似乎还有些深,她叫他来天极这样的大事,他也能毫不犹豫地答应, 马不停蹄地奔来。 就好像他对她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又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要伤害他。 姜苑难得地有些乱了阵脚。 她这么多年来在剑术上可出神入化,但于此事上却着实是没有太多的经验,更别说那人还是她的徒弟。 她不由暗怪起那个只当了二十多年凡人有些傻的自己,定是她那时太没分寸,才让宋千清乱了心绪,把好好的敬爱之情转移到了奇怪的地方。 要是一开始她就恢复了全部记忆,那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姜苑实在是头疼无比。按理说发生了这种事,她便该躲着他些,少年人的情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躲着他,在引他去见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修,那自然而然也能转移危机,可麻烦就麻烦在现在出了这种事,她根本就不能躲着他! 而且宋千清现在心境修为都不大稳定,不论缘由如何他现在也确实像是悬在整个人界上空的一把剑,她少不得还要多关心关心他的情绪,可这样一来,这家伙难免更加情绪上头,迟早弥足深陷。 天大的麻烦玄玉仙尊也能冷静下来抽丝剥茧慢慢解决,可面对自己的徒弟,她却完全地束手无策。 “真是个小讨债鬼。”姜苑带着点无奈,不轻不重地抱怨了一句,甚至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当凡人的那些年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里面总有各种可以短情绝爱的丹药,可惜她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也不知道丹鼎宗那些人能不能炼出来? 她这边正在神游天外,那边无咎闷哼了一声,脸色苍白地睁开了眼。 “如何了?”姜苑迅速拉回心神,给他递上了一颗回元丹。 无咎接过回元丹囫囵吞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也看不清。” “什么?”姜苑一惊,无咎的卜算向来是他们三个里学得最好的,便是放在整个修界也是数一数二,他竟然也看不清吗? “一点头绪都没有?”姜苑不信邪地追问。 无咎摇头:“一点头绪都没有。” 姜苑怔怔出神,无咎自嘲一笑:“这可真是天机不可泄露啊。” “看来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啊。”无咎拍拍姜苑肩膀,“你行事可要小心,万万不可依仗修为便托大,我们这些人在凡人眼中恍若神明,在天道面前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我知道了。”姜苑勉强笑笑,“多谢师兄。” “宋千清现在在魔界吗?你没抹除和他的弟子钤印吧?你得和他联系一下,此事终究还是要他配合。”无咎提醒道。 姜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他在逍遥峰。” “你说什么???”无咎向来最注重风度,此刻却仪态全无,瞪大着眼微张着嘴,手中折扇也狠狠砸在了脚背上。 “这事你万万不能说出去。”姜苑瞪他一眼。 无咎尚且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他在逍遥峰?你叫他来的?” “嗯。”姜苑点头。 “居然这么听话......”无咎揉了揉惊讶到发僵的脸,感慨道,“不愧是十世功德身,真是可惜了这孩子了。” 姜苑有些心虚,不敢说宋千清之所以如此听话多半还是因为他存了犯上作乱的逆徒心思。 “你把他藏在哪儿?”无咎兴致勃勃地追问,“居然能把魔主神不知鬼不觉地接上逍遥峰,我看天极的戒备还要加强。” “你先答应我不会把此事说出去。”姜苑盯着他。 “这你还不放心我?我嘴巴严得很。”无咎挥挥手。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无咎实则是个大嘴巴,但他是个有原则的大嘴巴,很拎得清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姜苑对他还是有信任的。 “我想去看看。”无咎现在整个人都很兴奋,“在我人界第一剑的居所处藏着魔界魔主,这事不说千年了,万年也难得一见,快带我去看看。” 姜苑着实无语了,他这是要把宋千清当成热闹看? -- 第99页 她本想一口回绝,但思绪转了个弯又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无咎虽然剑术不济,在打架方面很是不在行,但他于各类杂学却所知甚多,让他去见见宋千清说不定能有新的想法。 于是姜苑勉强答应了:“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悠着点,你倒时候好好看看小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好说好说。”无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密室。 宋千清百无聊赖地坐在他之前被姜苑捆住的那面墙壁之前,忽然听到石门作响,他无比惊喜地回头:“师尊!” 然而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宋千清脸上的笑容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苑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跟了一个身量修长容貌俊美的男子,宋千清认得出这是无咎,论理他该叫一声师伯。 他满脸的警惕:“师尊,他们逼你?”他也知自己此来天极是不传之密,这次姜苑身边却跟了别人,他下意识就以为是此事已经暴露。 宋千清浑身爪牙竖起,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按着无咎狠狠打上一顿。 姜苑安抚地看他一眼:“是我告诉师兄的,其他人不知道。” 宋千清却半点没有被安抚到。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姜苑都愿意告诉无咎,一时间心情更差了。他板着脸抱臂而立,这会儿倒是很有魔主的威仪。 他对无咎这样排斥,是姜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她有些尴尬,走近宋千清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宋,不可对无咎师伯无理。” 宋千清很是受伤,他没想到姜苑竟然为了无咎凶他!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师伯”,又用弟子钤印问姜苑:“师尊,此事你怎么告诉师伯了啊?他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办?” “这你放心,你师伯不会的”姜苑答道。 宋千清酸溜溜的:“师尊这么相信无咎师伯吗?” “无咎是值得信赖的。”这点姜苑可以肯定,她不解反问,“小宋,你今日怎么有些古怪。” 宋千清一噎。 54. 第 54 章   宋千清心里确实很不…… 宋千清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 一直以来由于姜苑的地位和性格, 与她相交之人并不算多,剑宗的剑寒衣总是想来找她比试,也都被她冷淡拒绝。 他一直以为, 自己是姜苑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林间澈。可是他来逍遥峰这件事,不仅关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关乎姜苑的声望, 这样的大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可是姜苑却这么轻易地告诉了无咎。 还把他带来看他。可见她心中有多么信任这个吊儿郎当的师伯。 宋千清悲哀又酸涩地发现,原来她的世界中有那么多的人,至于他能排到第几, 他自己都不敢想。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脾气来得站不住脚,甚至可说是无理取闹。姜苑不是莽撞之人,她既然肯带无咎过来,自然是对他有着信心, 来此处想必也是为了帮忙, 他方才所为确实是十分无礼。 然而理智归理智, 宋千清看无咎还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的不顺眼,但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 装也该装出个样子。 于是宋千清老大不情愿地向无咎赔礼:“是我失礼于师伯。” “不妨事不妨事。”无咎并不在意这些,他好奇十分地凑近宋千清, “我还没有见过魔族呢,让我看看。” 宋千清更加不高兴, 这人是来这是看耍猴的么! “师兄!”姜苑轻咳一声, 示意无咎不要得意忘形。 “行了,知道啦。”无咎收敛了一些,端出一副严肃长辈的架子,“你的魔族形态呢?让我观察观察, 你应该还是和一般魔族不同吧?” 宋千清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苑,她竟连这个也告诉了无咎。那是他一生最大的隐痛,他所有悲剧所有身不由己的根源,她居然也告诉了他。 宋千清的目光暗淡了下去,依言放出了魔气和翅膀,像个风干了的腊肉似的任无咎打量。 无咎围着宋千清看了许久,姜苑忍不住问:“你看出半天看出什么了?” “无咎师伯也没见过别的魔族。”宋千清还是忍不住硬邦邦地嘟囔了一声,“他能看出什么不同?” “那你自己说说,你和一般魔族的区别是什么?”无咎拍拍手,问宋千清。 “修为增长速度快?”宋千清想了想道。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吗?”姜苑追问。 “不瞒师尊说,我也曾经想过此事,我有身份之便观察过的魔族数量远胜一般人。”宋千清摇头,“但是没有,除了修炼速度外没有其他。” 他曾经也不信邪过,他分明是个人类,他的父母亲人也都是人类,他怎么可能,怎么会变成一个魔族呢?然而凭他怎么不信邪,事实就是事实,他这所谓的十世功德身,早就被四境八方的怨气生生练成一身魔骨。 “你这个翅膀我在魔界没有见过类似的。”姜苑指指宋千清有气无力耷拉下来的翅膀,“当然我在魔界的时间毕竟太短,你自己有见过类似的吗?” “没有。”宋千清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毫无喜色,“但这不能证明什么,许多魔族都有独一无二的兽形。” 姜苑不免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 一直默默立在一边的无咎却突然开了口:“我现在倒是有个猜想。” -- 第100页 他笑眯眯地冲宋千清伸出了手:“给块鳞片可以吗?” 姜苑不愿让宋千清再拔麟,说道:“不用他给你,我这里有。” 见姜苑要把那快鳞片给无咎,宋千清心里再次涌起一股不舒服,他迅速拔了一块鳞片下来扔到了无咎手中:“给你。” 他的动作太快,姜苑还没来得及阻止那鳞片就到了无咎手里,她只能又把自己的那块放了回去。 “好极了。”无咎仍是笑,“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我有了结论就来找你。” “好。”姜苑点头,“我送你。” “不用,咱们师兄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亲厚的情分还用这么客气吗?”无咎把一只胳膊搭在姜苑肩上,很刻意地看了一眼宋千清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我自己走就行了。” 姜苑强忍着把他膀子甩飞的冲动,冷冷道:“那你就快走吧。” “遵命!”无咎嘻嘻哈哈地抱拳,风一样离去了。 宋千清看得眼睛都要红了,他别扭着试探:“师尊与无咎师伯性格南辕北辙,怎么感情还这么好。” “他是没正形了点,但是正事上从不含糊。”姜苑拍了拍肩,反问宋千清,“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对无咎敌意这么重?别说没有,我看得出来。” 宋千清被她噎住,心想还能是为什么,他明明都表明过心意,师尊居然还是猜不到。 他满腔郁闷地先发制人:“师尊怎么能把我的身世告诉别人?” 姜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宋千清多半不愿被外人知晓此事,无咎虽和她亲近,但于宋千清而言也不过是个不大熟悉的师伯,以他倔强又敏感的性格,自然不会愿意被人知道这种事。 想到此处姜苑的表情柔和了几分,解释道:“这不是我告诉他的,是......”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此事我师父也一直瞒着我,只有师姐知道一二,是她发现了你的身份,然后告诉了我和无咎。” “是掌门说的?”宋千清的目光忽然闪亮了起来,他灼灼地盯着姜苑,“那掌门告诉师尊此事,一定是要师尊杀了我吧?” “是。”此事无法隐瞒,姜苑大方承认。 宋千清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那师尊怎么不杀我?还把我悄悄叫来逍遥峰?” “我自然不会就这样杀你......”姜苑正准备安慰他一番,忽然瞥见这小子眼里藏都藏不住的笑,她恍然惊觉,“你故意的?” 这家伙真真是变狡猾了,居然学会故意示弱骗她哄他了。她活了两百多年,却被这个还没有二十的小子给骗住了,姜苑难免脸上挂不住,她甩袖要走:“你真是学坏了!” “师尊我错了。”宋千清眼疾手快地揪住她袖子,很是诚心地忏悔,“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他认错认得快,姜苑却总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下次还敢”四个大字。只是她到了这个年纪,总不好再和个小辈耍性子,姜苑抽出自己的袖子,摆出一副高冷的师尊口吻:“知道就好。” 她神情冷淡,若是以往宋千清必然要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可如今他心里却多了几分有恃无恐,从姜苑把他接上逍遥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师尊是这世上最包容他的人。 宋千清有自信,除非他真的变成一个毁天灭地涂炭生灵的大魔头,姜苑都不会放弃他——而若真有那一天,他心甘情愿伏诛于她的剑下。 他当姜翊然的那几日,觉得这假身份永远不会被识破,很是没脸没皮地赖了她许久,如今回想这段时间也是收获满满,让他发现了他师尊完全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要他舍得下脸皮示弱,师尊就拿他没有办法。 “师尊。”他狗胆包天地教育她,“以后我给你的东西,你可不能再给别人啊。” 姜苑想到那块鳞片,好笑道:“那是你给我的吗?”明明就是她自己抢来的。 “反正是从我这里给出去的。”宋千清无理取闹,“师尊答应我好不好?” “可以。”姜苑答应了他,她指尖轻碰他的翅膀,触手温凉宛如上好的玉石,“那天我拔了你的鳞片,你紧张什么?” 她这话不过随口一问,谁知宋千清听完脸却“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怎么了?”姜苑下意识问道,可是问完她心中却突然警铃大作,忙要收回这句话,“不想回答也可以。” 可惜已经晚了,宋千清强忍着羞赧道:“是因为,是因为师尊拔的那块鳞片比较特殊,是我翅膀处最中央的一块......” 他声如蚊呐:“除,除了伴、伴侣之外,触之者死。” 姜苑从头麻到了脚。她面无表情地想着,她不仅碰了,还给人拔了下来。 什么叫做头大如斗姜苑算是真真体会到了,她简直恨不得宋千清来追杀她,让她还这“一鳞之仇”。 “你不是说了你也没见到跟你有一样翅膀的魔族吗?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鳞片的作用?许是你搞错了也未可知。”姜苑头疼之下居然还抽得出精力强词夺理,她说完也不敢再停留,脚下踩了风一样不见了身影,“为师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宋千清听着她刻意加重的“为师”两字,颇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那处新长出来的鳞片:“这还用别人告诉吗?我一长出翅膀就知道了。” -- 第101页 ...... 姜苑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她堪称落荒而逃,大气不喘地冲回了自己屋内,靠在墙壁上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会,怎么就会这么巧! 她心虚地拿出那块烫手的鳞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样一看,这块鳞片仿佛是比其他的更大、更流光溢彩一些。 姜苑无比想把这鳞片还给宋千清,但她想也知道,那小子肯定不会收,说不定还要一边心中窃喜,一边装可怜拿捏她。 她委实想不通,她堂堂玄玉仙尊,怎么就把师尊当成了这副窝囊样子。都怪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早早丧失了当师尊的威严。 这烫手鳞片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55. 第 55 章   不过玄玉仙尊到底是…… 不过玄玉仙尊到底是玄玉仙尊。姜苑冷静了一会儿, 也真就冷静了下来,只要她自不动如山,那臭小子还能把她怎样? 姜苑冷静了一天, 终于又踏进了密室之中。她不去看宋千清亮闪闪的眼睛,伸出一只胳膊:“我带你出去。” 宋千清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变成小蛇盘在了姜苑手腕上。 为了好好遮住他姜苑特意选了一件窄袖的衣服, 宋千清被藏在袖子里,外面几乎透不进来光,他在黑暗中更加安心,舒服地贴在她的手腕上, 只希望这条路长长久久,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宋千清尽力隐匿气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忽然感到姜苑停住了步伐, 有淡淡的女声叫了她一声:“阿苑。” 是鹤如云。 宋千清浑身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上身不由自主地直立起了一些, 被姜苑不动声色地一巴掌拍了下去。 “师姐。”姜苑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宋千清的事你已经考虑许久了, 该给我一个答案了。”鹤如云道。 “我能不能给师姐答案这不重要。无论我怎么想,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冲进魔界杀了他。”姜苑很是冷静。宋千清窝在她袖子里, 心想原来师尊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 然她说这些瞎话是为了维护他,又让他心里很是满足。 “阿苑!”鹤如云面上浮起一丝薄怒, “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不重要。”姜苑仍是淡淡的, “如今我们人界自己都一堆的事,根本不敢对魔界用兵,那便是有了我的态度又能如何?” “阿苑......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做错了?”鹤如云的声音疲惫了下来。 “是。”姜苑并不掩饰。 “师父对你恩重如山!”鹤如云提高了声音。 “我一日未曾忘记过师父的恩情。”姜苑一手握在了手腕上,小蛇隔着袖子悄悄蹭了蹭她的掌心, “但是师父有恩于我,不代表师父事事皆对。” 姜苑向前走了一步:“师姐,你会这样问我,你敢说自己心里没有过一丝动摇吗?” 鹤如云表情几经变幻:“你要去哪儿?” “去做该做之事。”姜苑脚步不停,转瞬间便不见了身影,只剩青烟缕缕。 鹤如云面现茫然,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她与师父对这天下不遗余力的保护,难道是错的吗? ------------------------------------- 姜苑是打算再去一次永宁村的,但她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先落了脚。确定了这镇上没有修士,姜苑随便找了家客栈开了间上房把宋千清放了出来。 “不要露出你的本貌。”姜苑叮嘱道。 “哦。”宋千清乖乖应了一声,转身便变幻成了一个精致灵秀的少年,除了一双黑眸和没了猫耳猫尾外,活脱脱就是魔界的姜翊然。 看他这副样子姜苑不免又想起了些往事:“我一入魔界你就知道了?” “嗯。”宋千清点头。 “怎么做到的?”姜苑好奇,“我自认伪装并无破绽,你的修为境界也并未高于我。” “倒不是师尊隐藏得不好。”宋千清看着她眼中露出的淡淡争胜之意,眼睛弯起一抹漂亮的弧度,“但是我对魔界掌控极强,魔界中就是多了一草一木我也能知晓。”在这样的掌控之下,一切在他眼中都无处可藏。 “对魔界的掌控?”姜苑敏锐地察觉到他措辞的不同,“那你在人界之中就没有这种能力是吗?” “是。”宋千清道。 “好生神奇,可是每一任魔主都有此能力?”姜苑问道。 “魔界的界眼便在魔宫之中,这种掌控就与界眼息息相关,至于能力强弱,该是与修为神识都有关。”宋千清解释道。 原来如此,姜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师尊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接近您吗?”宋千清头顶忽然又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冲着她抖了抖。 姜苑预感这答案一定是她不想听的。她手指隔空点了点,把那迎风摇曳的耳朵强行点了回去:“少生事,和我出去吃酒。” 宋千清不情不愿地恢复了正常:“师尊若想吃酒何必来这种凡人小镇,我的手艺师尊难道不了解吗?” “我来这难道是为了一饱口腹之欲?”姜苑暗暗横了这不争气的徒弟一眼,说到此处她又想起一桩旧事,“既然姜翊然是你的假身份,徒儿可否告诉为师,这姜翊然是怎么结得仇?” 宋千清:“......”这问题太犀利,他顿时就无话可说。当时仗着受伤,他很是撒娇耍赖了一番,现在一朝被揭穿,即便宋千清最近一直在修炼脸皮也不由臊得满脸通红。 -- 第102页 一句话揭了小徒弟的短,让他最近格外能言善道的嘴紧紧闭了起来,姜苑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感觉。 她走在宋千清身前:“你如今对怨魂怨气的感应应该会比我强,多注意着些。” “是。”正心虚着的宋千清蔫蔫地答应了。 这个小镇名叫清风镇,据说也是较为繁华之地,可如今街面之上却比姜苑印象中的人间小镇要萧条不少。 她随便走进一家酒馆,这酒馆装潢尚可,达官贵人最看不上眼,但能进这酒馆的小民应也是生活的还不错的。 姜苑与宋千清两人容貌抢眼衣着不凡,店小二一见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来两壶好酒,再上些小菜。”姜苑随意道。 “好嘞客官!”店小二把手中抹布往肩上一搭,“您请先坐,酒菜一会儿就来。” 姜苑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问宋千清:“你之前来过此处吗?” 自然是来过的。这里离永宁村不远,过去逢年过节之事,爹娘也常带着他的阿姐来镇上赶集,在宋千清童年的记忆里,镇上有许许多多好吃好玩的,他有时能看到杂耍艺人变戏法儿,有时也能缠着爹娘买一串糖葫芦。 每当爹娘说要去镇上,他和阿姐都会提前一晚上兴奋起来,他疯丫头一样的阿姐也会精心地编好辫子,漂漂亮亮地去赶集。 可惜...... 宋千清低垂着眼睫:“来过。” “小宋......”姜苑知道这句话多半又让他想起了伤心的往事。 “我无事。”宋千清仰起脸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师尊想问什么?” “你印象中,清风镇的人一直这么少吗?”姜苑问。 “不是。”宋千清摇头,“清风镇是这一带的富庶之地,人口不少,往日是很热闹的。” 两人正说话间店小二也端着酒菜过来了:“二位客官慢用。” 姜苑看着面前桌上摆着的几盘绿油油的素菜,叫住了店小二:“贵店内竟一点荤腥也无吗?” “倒也不是没有。”店小二面露为难之色,“只是二位客官也知道,最近肉价涨了不少,客官不说我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这我们还真不知道。”姜苑适时地露出一点好奇之色,“我们俩都是外地人,今日方才到了这清风镇上,不知肉价为何上涨呀?” “外地肉价都还平稳吗?”店小二有些惊讶。 宋千清接过话来,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呃......这倒是未听家中长辈说过。” 店小二这下明白了,这两位显然是富家公子小姐,平日万不会沾手俗物,能知道肉价才是奇怪呢。左右现在店中无人,这两人又十分赏心悦目,他索性就闲聊了起来:“其实肉价就是最近这几个月涨起来的。” “这也没办法,谁让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呢。” 56. 第 56 章   这话里感觉就有很多…… 这话里感觉就有很多故事, 宋千清把一盘毛豆往店小二处推了推,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店小二感激一笑,捻了一颗毛豆细嚼慢咽地吃了:“其实这时节什么都涨, 今年以来征战连绵,上头一直在加税,但好歹战火还没有蔓延到咱们这儿来, 也还活得下去。” “可就在三个月前,发生了一桩奇事。方圆三十里内,不论是养猪牛羊这种家畜的,还是养鸡鸭鹅这种家禽, 通通死了大半!” 宋千清于农事有些了解:“可是染了猪瘟鸡瘟?”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店小二摇头,“可麻烦就麻烦在我们根本找不出原因,镇上也不乏养猪养鸡养了几十年的大户,对这些个病啊灾啊的都十分了解, 可偏偏就是找不出原因啊。” “养了那么多的牲畜, 临了临了死了一大半, 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大家伙儿也没人敢吃啊, 后来是县令大人把这些死猪死鸡等的尸体收到了一块儿,一把火烧了了事。最后没有惹出大乱子, 可不少小户之家也破产了,好多人那猪苗啊牛犊啊都是管地主爷借贷来的, 说是日后下了崽再多还回去些, 可现在都死了,地主爷才不会怜惜,只得一家子为奴去了。”店小二指了指城门外,“就我们这条护城河, 前些日子里跳河死得都多了不少。” 店小二顺手接过宋千清递来的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酒气熏得他眼圈儿发红越发谈兴大发:“若说最惨的就是那永宁村了,过往他们富庶,养牲畜的也多。这几年来不知是不是地力用尽了,土地不若以往肥沃,永宁村的粮产是一年不如一年,全靠牲畜撑着,那河里的尸体十具里倒有七具是永宁村的人。” 他啧啧感叹:“可见世事无常,往日周边几个村子谁不羡慕永宁村,谁成想不过几年光景,永宁村倒成了最穷的一个了!” 见宋千清神色有些怔忪,姜苑率先问道:“既查不出缘由,可曾怀疑过是邪祟作乱?” “自然是怀疑过的。”店小二似是酒气上头,摇头晃脑道,“县太爷还准备了一堆金银珠玉,去附近九华门求仙长出手,只是仙长在祭坛念念有词一通,却也没什么作用,那些钱也没退回来。” “九华门?”姜苑微蹙眉心,怎这仙门她从未听说过?还要凡人财物,莫不是骗子? “确有此门。”见姜苑不解,宋千清为她解释道,“是这附近的一个小仙门,门内修为最高不过筑基,师......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 第103页 “原来如此。”姜苑这才明白。于一般修士而言,凡人的金银财物毫无用处,在修界含灵气越多的才越有价值,修士也一般都以灵石交易,金银与普通石头无异,只有这些修为低微,还不能脱离凡人范畴须得吃喝睡觉的修士才会使用金银。 店小二惊得瞪大了眼睛:“两位客官知道九华门?” “略知一二。”宋千清道。 “唉。”店小二神情又是敬畏又是愤懑,“这九华门的仙长们也没少收我等的供奉,关键时刻却不得用,现在别说是肉了,多少人饭都吃不起了。” “会好的。”姜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多谢你跟我们聊了这么多。”宋千清拿出一块分量可观的银子,“结账吧,剩下的便不必找了。” “多谢客官!”店小二捧着银子喜笑颜开。 两人走出店门,宋千清才问道:“师尊可怀疑九华门?” “说不上怀疑。”姜苑摇头,“若是只有筑基修为,寻不出缘由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寻不出缘由还收了银子,德行有亏。” 宋千清笑道:“师尊还是在天极太久,不了解这些小宗门小修士都是如何生存的。” “那你说说。”姜苑好奇道。 “小宗门内大多没有灵脉也没多少灵石,门内灵气匮乏,弟子天资平平,想要修炼、进境都十分困难,久而久之,他们所求早就不是大道了。”宋千清神情淡淡,“人们总是痛恨自己被恃强凌弱,却又不敢找那强者报复,只能欺压更弱者。他们嫉恨大宗门内丰沛的资源,却又没有能力让大宗高看一眼,大道无望,只能从凡人身上刮刮油水让自己活得滋润些。” “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但十有八九都是如此。所以这九华门,入了他们手中的好处就万不可能放开了。”宋千清勾起一抹微不可觉的讽笑。 “可你也是一开始就拜入天极,”姜苑发现了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一开始当然也是不了解的。但上辈子被逐出天极之后,他也于不少小宗之中藏身,久而久之自然也就都懂了。 但宋千清只是笑了笑:“我也是听旁人说得。” 姜苑不信。她直觉这个徒弟还藏着许多秘密,不过他现在不想说,她也不打算逼问。 “但是这已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所有牲畜的尸体也被付之一炬,我们若想知道原因只怕还是要去九华门一趟。”姜苑说回正事。 “师尊觉得是妖邪作祟?”宋千清问道。 “八成是如此,且他们的目的多半不仅仅是这些牲畜的性命。”姜苑道。 “那小二说......永宁村受损最重。”宋千清长长的睫毛颤动,“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之前多行不义的果报?” “不会。”姜苑摇头,“若只是他们自己的因果,不会波及这么远。” 她觑了眼宋千清的神色:“小宋,你在永宁村可还有在意之人?” “没有。”宋千清低头冲她笑,笑容中仿佛没有一丝阴霾。 “我们总还是要去永宁村看看的,”姜苑拍拍他的肩,“你放心。” ------------------------------------- 然去永宁村之前,总还要先去九华门一探究竟。两人掩饰了修为容貌,只作是两个修为低微想要找个宗门容身的散修。 “这样却不能叫师尊了。”宋千清看起来有些高兴,“我要怎么称呼?”他想起之前在袖子中听到鹤如云和她的对话,才知道她的小名原来叫做阿苑。 不叫师尊就这么高兴?姜苑有些郁闷,冷着脸道:“那你可以唤我一声阿娘。”她务必不给他一点旖旎联想。 宋千清脸色一僵:“师尊不要开玩笑。” “那就叫姜道友。”姜苑选了个极正式极疏远的称呼,“如何啊,宋道友?” 宋道友神情郁郁,低头整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袍——真是两个好生穷酸的散修。 “你这也谨慎太过。”灵阿突然冒了出来,在她识海里喋喋不休,“这么一个小破宗门,老子一把剑就能挑了他们全宗,还用得着你们装穷?” “我难道是为了去杀人?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自然是要小心一点。”姜苑解释了一句就不耐烦,“好了,你不要说话了。” “那怎么能行?”灵阿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我还要看一出师徒禁忌的好戏呢!” 姜苑:“......” 她大怒:“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一直把你封印了?” 这事她也不是没可能干出来,灵阿一边怂一边壮着胆子嘴贱:“我难道说错了?你那逆徒不是觊觎你?你不是拿他毫无办法?” “你难道有办法?”姜苑冷笑。 “我当然是有。”灵阿挺起胸脯自信满满。 “哦?”姜苑病急乱投医,“说来听听。” “你就先遂了他的意,男人都是贱,他得了手自然就不会再想着你了。”灵阿把一个馊主意说得铿锵有力。 姜苑:“......” 她为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居然真的相信它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而深深忏悔,她狠狠地禁了它的言:“你就闭嘴吧!” 灵阿和她心有灵犀,立刻就知道她要禁言自己,它口速极快地秃噜出一句话:“你有本事禁言我,你有本事别让宋千清再对你说骚话啊!”说完它就一秒不差地被迫恢复了安静,但成功的在最后一刻狠狠扎了自己主人的心。 -- 第104页 是的,她没有办法,她甚至连躲着宋千清走都不行。 姜苑陡然生出一种晚节不保的悲凉。 “师尊,”宋千清凑了过来,他是姜翊然的容貌,唯有眼下的小痣依旧灼灼,“你怎么了?” 姜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无事。” “师尊不用太忧心。”宋千清好看的眉眼舒展,“有我在。”最不济我舍了这条命,总能为你争得更多机会。 姜苑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他小孩子心性不喜被轻视:“是,你如今也极厉害。” “师尊。”宋千清无奈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脚程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九华门外,两个守山门的弟子歪歪扭扭地站在,看有人来了才勉强站直了身子:“来者何人?” 即便是伪装,宋千清也不愿姜苑和这种人赔笑,他熟练地拿出两块灵石,动作没有一丝烟火气地塞进了两个弟子的袖中:“我与这位姜道友乃是江湖散修,久闻九华门大名,想来投靠一二。” 守山弟子有两年时间没有见过灵石了,他一手握着袖中灵石,心里砰砰直跳:“你是想我等为你通传?” “是,还要麻烦两位道友。”宋千清道。 “什么修为?”守山弟子斜着眼睛问道。 “在下练气八层,这位姜道友练气大圆满。”宋千清笑着道。 好家伙,那这两人都是快要筑基的人了!守山弟子不敢再拿乔:“好,我这就为你们通传。” 57. 第 57 章   姜苑和宋千清很快就…… 姜苑和宋千清很快就见到了九华门的掌门。掌门望之四十余岁, 倒不是宋千清口中说得筑基期,他堪堪进了融合境,只是气息虚浮, 若非得了天大的机缘,这辈子也难再进一步。 融合境的修士论理是不授道号的,只是他毕竟是一宗之长, 到底还是给自己取了个道号,曰:太华真人。 太华真人高高在上地看着两人:“就是你二人想要入我九华门?” “是。”宋千清一揖,“还望真人看得起。” 说实话,太华真人还是看得起他两人的。这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修为却已快要筑基,若是运气好,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筑基的可能,届时他九华门一下子多了两个筑基修士, 岂不是大大长脸?只是看得起归看得起, 该讨的好处也是一点不能少。 太华真人咳嗽了一下, 捻着胡须作仙风道骨样:“我观你二人资质不错,入我门中也能得个客卿长老之位, 只是我九华门有个规矩,入门须缴一份供奉以慰三清祖师。” 虽是强行扯了一张大旗, 但这话也很是直白了,宋千清做出一副纠结心痛的样子:“不知需要供奉几何?” 太华真人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想来这两人给两个守山门的弟子都能一人一块灵石, 可见也是有些身家的,他考虑了一下狮子大张口:“一人二十块灵石即可。” 四十块灵石对于姜苑和宋千清都不值一提,但宋千清还是戏很足地做出了一副割肉的样子:“那,那自然是我们该做的。” 他说完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袋, 双手递了过去:“请掌门替我等供奉于祖师之前。” “好说好说。”太华真人喜笑颜开,“日后两位就是我九华门的客卿长老了,我这就让弟子给你们安排住处。” 不一会儿果然来了一个小弟子,瞧起来刚刚引气入体的模样,他看起来有些腼腆:“姜长老,宋长老请随我来吧。” 九华门不过占了一个小山头,因此他们的住处离此处也不算远,是两座有些破旧的小竹屋,倒是比姜苑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小弟子把他们带了过来便告退了,姜苑布下一个隔绝阵,问道:“可觉出有什么不对?” “这九华门门众不过百余人,除了掌门之外筑基以上的只有四人,山门内一条灵脉也无,贪利是正常,但要是主谋此事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宋千清道。 “你说得都不错。”姜苑眼中蕴起一点笑意,“但是你只发现这里没有灵脉,就没有发现别的吗?” “什么?”宋千清不解。 “罢了,你现在也不适合过多动用能力。”姜苑抬手遥遥一指,“就在那掌门所居之处,向东南方向行七里,有一处洞穴。” “这山上虽没有灵脉,但九华门好歹是个仙门,选址在此也不是全无道理,多少也算是个洞天福地,唯有那处洞穴,不仅灵气全无且还有枯竭之象,这极不正常。”姜苑细细解释。 “师尊说得都对。”宋千清手肘撑着桌子,托腮笑道。 姜苑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这家伙又来这一招! “是你自己心思龌龊吧?”灵阿啧啧冷笑,“我看人家行为举止很正常啊?你用龌龊的眼睛看世界,小徒弟走路先迈左脚也是龌龊的。” 姜苑深呼吸:“你现在本事很大,禁言解得很快啊?” “那是自然。”灵阿得意洋洋,“我现在灵体已经恢复了□□成,你再想拿捏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姜苑觉得可以把这把碎嘴剑丢回洗剑池了,天下名剑那么多,她何苦要受这委屈! 然灵阿能在她手下过这么多年,除了嘴碎本性无法克制外多少也是有点眼色,见姜苑真动了怒它也很自觉地没有再火上浇油:“说笑说笑,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 第105页 “怎么算站在我这边?”姜苑冷笑连连,“怂恿我和徒弟搞禁断?” “我这真是为你们着想啊!”灵阿大声叫屈,“以你和宋千清如今的本事,你们就是禁断了谁又能奈你们何?你又不是个畏人言的,而且说不定还能为人魔两界的和平做出贡献,大家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呢!” 姜苑修身养性百余年,然她的养气功夫已经要濒临破碎了,再和灵阿多说一句都是她犯蠢,她毫不犹豫再次禁言了灵阿,反正她不缺禁言这点灵力,有的是耐心一遍遍禁言它。 “师尊,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看?”宋千清有些忧心,“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了,你无妨吧?” “无妨。”姜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灵阿说了些浑话罢了,我已禁言了它。” “它说了什么?”宋千清好奇,这剑灵也真是个人才,竟能把师尊气成这样。 “......一些瞎话而已。”那些话姜苑如何能说得出口,非但说不出口,搞得她现在看宋千清都莫名心虚,好像自己真跟灵阿一般龌龊似的。 她生硬地把宋千清打发出去:“你再去九华门内探探,我稍歇一下我们便一起去那个洞穴。” “是。”宋千清看出她的逐客之意,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这小子现在惯会做出这副委屈样子,姜苑冷着脸不理他,头却愈发痛了。她当然不需要休息,只是她现如今和宋千清的关系实在尴尬,相处时间一长,她多少就要缓缓。 然而老天爷并不给她缓缓的机会。宋千清前脚刚出去,她后脚就听到一个跋扈的声音:“这位便是新来的长老?” “不敢当,”宋千清很会装相,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怯弱,“只是运气好,掌门容我当个客卿罢了。” 他这话却更激起了来人的怒火,什么叫运气好?他定是使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 这人名叫拓跋恒,是九华门资历最老的长老门下的大弟子,一向在九华门诸弟子中天赋最高,二十四岁就已是炼气八层,恰恰和宋千清如今伪装的修为一样。他师父早就告诉了他,等他一旦筑基就能得个长老之位,拓跋恒也一直为此努力,可如今却忽然天降两个长老,修为还和他不相上下,这叫拓跋恒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不无恶意地猜测,不是这两人耍了什么手段蒙蔽了掌门,就是掌门要借此打压他师父这一脉。 拓跋恒当下便冷笑一声:“小白脸,莫非便是靠此得了掌门青眼?”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宋千清当下便涨红了脸:“道友怎能如此口出恶言?” 听着两人在门外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姜苑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入灵阿所言,直接打上九华门来逼他们说出实话,好过在这里玩小孩子过家家。 她“砰”地一声打开了门,冷声道:“既不服气,去找掌门论理罢。” 见她出来,宋千清立刻后退一步站在了姜苑身后,很是委屈:“这位道友非要拉着我比试呢。” 这是要她出头的意思?姜苑斜觑他一眼,也是,好死不死她现在的“修为”是要比他高上一些。 姜苑也不想再废话,她本就是剑修,当年也是常常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也就是这些年身居高位狠狠磨了磨性子,若是她年纪轻时,拓跋恒第一句叨叨她就出剑了。 “既不服气,动手吧。”姜苑淡淡道。 “你们两人打我一个怎能公平?”拓跋恒很是不忿。 “我和你打。”姜苑不耐烦,“磨蹭什么?” 拓跋恒不可置信地望着宋千清:“你就这么躲在女人背后?” 宋千清露出一个引以为荣的笑容:“道友,我姜道友已经出手了。” 果然一股剑气已经席卷而来,拓跋恒再没有时间说话,手忙脚乱地招架着。可姜苑就是把修为压到了练气期他又如何能是对手?不过三招就被姜苑扼住了命门,姜苑冷冷道:“气息虚浮,持剑不稳,就这还来和我比试?有这功夫不如每日练习挥剑一千下。” 这战斗结束地太快,拓跋恒还从未被这样打击过,神情怔怔,愣在了原地。 “还不走?”姜苑眉峰一挑。 “每日练习挥剑一千下,就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吗?”拓跋恒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自然不能。”宋千清抢先在姜苑开口前道,他皮笑肉不笑地打击拓跋恒,“但怎么也比现在强。” “好。”谁知拓跋恒却是个越打击越来劲儿的,他握紧了拳,目光灼灼地看着姜苑,“等我练习过后,再来找你挑战!”他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跑了,看样子至少这几日都会坚持挥剑,院里的树叶多半要遭殃。 “师尊怎么还指点他,”宋千清很是不满,“世间多少剑修求师尊一顾而不得,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他何德何能。” “无冤无仇,我总不能把他道心击垮。”姜苑不凉不热地看他一眼,“我替你出头就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宋千清笑道。虽然是他自己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小麻烦,但是她愿意为他出手,他心里就格外高兴。 只要她愿意为他做一点点事,他就非常高兴。 姜苑被他笑得莫名脸热,她偏过头不看他:“罢了,我们现在就去那个洞穴处。”她现在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呆,只想速战速决。 -- 第106页 “好。”对于她的要求宋千清自然无有不应,两人趁着现在没人打扰,隐匿了行踪向那奇异洞穴走去。 58. 第 58 章   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 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走到了那洞穴旁边。九华门内是一片郁郁葱葱, 唯有这洞穴四周是一片荒凉的枯草,洞口不大,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往内看去是漆黑一片,探不出深浅。 姜苑神情凝重,她神识蔓延之下竟只能感觉到重重阻隔, 看来这洞穴比她想象中还要不简单。她伸手拦住了欲要下去探个究竟的宋千清:“我先下。” “不。”宋千清罕见地拒绝了她,“此事还是让我先来。”说完他不顾姜苑阻止,抢先一步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许久不闻落地之声,姜苑心中焦急, 以弟子钤印联系他:“下面如何?” 过了一会儿宋千清的声音才传来,他语气有些古怪:“现在没什么危险,师尊先下来吧。” 他既然这样说,姜苑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洞穴隧道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许多, 且狭窄十分, 稍一不主意便会磕碰在岩壁上。她趁机从两侧掰下一块石头,手中稍一用力石块就被碾为飞灰, 可见这石壁倒无什么特殊之处。 也不知落了多久,姜苑忽觉空间似乎大了不少, 她心知是快到了底,调整力度正欲站稳, 却突然发现脚下踩着的并非坚硬的土地, 而是一片莫名的柔软。 “师尊,是我。”宋千清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开了口,他拿出一颗夜明珠,姜苑这才看清了两人如今的处境。 原来这狭窄洞穴下只连着一处椭圆凹陷, 这凹陷处也很小,若不是姜苑恰恰站在隧道之下只怕就要碰头,其宽度亦窄,宋千清甚至不能躺平,只能屈着身子窝在此处。 是了,她此时正是踩在了他的腿上。 姜苑蹙眉,正欲撤回双足,却听宋千清道:“师尊莫动。” “怎么了?”姜苑问他。 “这底下是附魔石。”宋千清迟疑了一下回答,“也是师尊你下来,我才确定了此事。” “附魔石?”此物姜苑竟从未听过,但顾名思义似乎与魔族有关。 “附魔石是以魔族之魂炼成,内蕴大量魔气,若是修士直接接触便会被吸取灵力。”宋千清为她解释。 “魔族之魂?”姜苑十分诧异,魔界于三千年前被封印,此处难道是三千年前遗留下来的? “嗯。”宋千清道,“所以师尊还是不要接触这附魔石,由我来为师尊阻隔极可。” 这就是胡话了,她难道还能一直踩在他腿上不成?姜苑才不理会他,稳稳站在了那附魔石之上,对宋千清道:“往边上点,腿蜷起来。” 这底下如此狭小,他再不省着点地方她都快没有了落脚之地。 见她果然不听他的建议,宋千清无奈叹了口气,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看她有点憋屈地蹲下身,细细观察那附魔石。 双足甫一落地,姜苑就感受到脚下的附魔石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自己的灵力,那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若是无法扼制,三天时间就可以吸干一个元婴境的修士。 她蹲下来以手触地,果然附魔石吸取灵力的速度更快了些。 姜苑若有所悟:“这附魔石可还有其他用途?” “没有了。”宋千清摇头,“据说这东西原本是修士炼制来压制魔族的,后来却发现熔炼的魔族之魂不能太多,一旦多出那修士无法掌控的范围就会反噬其主,成为可以吸食修士灵力的附魔石。” 姜苑抬头看着上方狭窄的洞道:“这地方虽隐蔽,但只要有些修为想要脱身也不难,更兼这附魔石有着吸食灵力的能力,一般修士即便不慎落入此处,也会因此尽快想办法逃脱。” “是,所以这里一定掩藏着什么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宋千清眉眼弯弯,“看来我与师尊心有灵犀。” 玄玉仙尊心境非同常人,所以她已经可以免疫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可现在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宋千清的存在感就强到了让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地洞实在太狭小了,即便宋千清已经竭力把一双长腿蜷了起来,两人还是有半边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在他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口鼻间呼出的微微气流拂乱了她颊边的碎发。 他气息灼热,烧得她脸颊微微发烫,姜苑在夜明珠的微光中看过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原貌,一双美到妖异的眼睛比明珠更亮。 她惯常在男女之情上慢半拍,此时却无比清晰地看清了他眼中的情思。 那不是一个徒弟看向师尊的眼神。 姜苑手掌慢慢握紧又张开,她想,不能这样了。 “宋千清。”她说,“你说你心悦我?” 宋千清没想到她突出此言,一时间心脏狂跳,声音紧绷成了一条线:“嗯。” “那你现在想如何?”姜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到残忍,“做我的道侣吗?” 这话像是一击重锤,重重敲在了宋千清发昏发热的头脑上。自从那日她让他来逍遥峰,宋千清就一直陷在一种巨大的兴奋中。 他过去最怕她知道自己身世,怕她觉得他肮脏,怕她觉得他活该以死谢天下。这世上有太多人觉得他应该去死,他不敢想象这其中也有她。 可是姜苑她没有。她不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她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委屈他的苦痛。这世上他最深爱之人正是最理解他之人,这是宋千清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美事。 -- 第107页 他幸福得头脑发昏,理智都丧失得所剩无几,仿佛他只要在努力一下,就可以和她一起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姜苑一句话就让他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中。 他宋千清再怎样厚颜无耻,也说不出希望做她道侣这句话。 她是仙界至尊,而他是魔族中人,而且......是一个即使看到了一些希望的微芒,也依旧没有未来的魔族中人。 这才是现实。 如今可以在她身边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仗着她心软。他还能求什么?还敢求什么? 他想,其实在这四境八方的怨气被封入骨血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注定被打上了诅咒的印记。所有他以为可以争取挽留的幸福,最后都会化作灰烟。 爹爹、娘亲、阿姐、师尊......所有他珍爱的人都会离他远去,他什么也留不住。 宋千清慢慢红了眼眶,他垂下眼眸,让密密的长睫掩盖住眼中翻涌的疼痛:“我知道了,师尊。” “小宋。”姜苑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大一些,见过更多的女孩子,你就会知道你现在不过是对我这个师尊的依赖,你终究会......” “不。”宋千清打断了她的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尾尚还晕着一抹红,“师尊,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但是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我分得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恋慕。” “姜苑。”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执着地看着她,“我对你有许多大逆不道的幻想,我最清楚,我有多么地爱慕你。” 他看着她怔愣的神情,苦笑一声:“我就是想让你知道。” 如果我注定没有未来,当你飞升登仙,在你日后漫长无尽的岁月里,我希望你记住我,记住我爱你。 这是我的私心。 那少年的目光如此真挚执拗,让人没有办法去怀疑他的所言所语,姜苑半边身子紧挨着他,感受着他冰凉又灼热的气息,她觉得自己被那目光笼罩,无处可逃。 她过去总会安慰自己,在宋千清长大的过程中他身边只有她这么一个女性,他年纪轻,在长久相处之下分不清自己的情感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一刻,他的目光打碎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姜苑从未如此清晰地明白,他真的心悦她。 她的徒弟,真诚的、掏心掏肺的恋慕着她这个师尊。 她应该觉得被冒犯,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斥他一句“放肆”,可她居然生出一种酸软的感动,为这少年在他绝境一般的人生中为她捧出的那一颗赤诚真心。 姜苑忽然很后悔,她不该在这里与他说这些话,在这样一个私密到近乎暧昧的地方,让她居然也升起了一点点只有自己察觉得到的动摇。 可细小的偏差立刻就能在她强大的理智下回归正轨,姜苑低头看着附魔石,语气中只有平静:“你知道怎么解决附魔石吗?” 宋千清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暗淡了下去:“知道。” “那就好。”姜苑点头,“正事要紧。” 宋千清手掌覆盖在附魔石上,姜苑感到一阵强烈的魔气翻涌,附魔石对她灵力源源不断的吸食戛然而止,磅礴灵力笼罩住了洞穴,掩盖住了这里所有的痕迹。 在这小小的一方世界中,至光明与至黑暗交融在一起,竟然展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一阵刺眼的强光突然传来,随后是强烈的失重感,姜苑睁大了眼睛,任凭自己坠落下去。 漫长的坠落好似没有止境,姜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到了实地,她想去找宋千清,脸上却突然被烫到一样刺痛。 姜苑步伐一顿,缓缓抬起头。 她看到一把锋锐的长剑贯穿了宋千清的心口,他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让她仿佛被灼伤一般的痛,他脸色惨白,漂亮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彩,唇边却还挂着笑:“玄玉......仙尊。” “我都忘了跟你说......谢谢。” 姜苑睁大了眼睛。 原来那执剑人,正是她自己。 59. 第 59 章   这感受十分真实,她…… 这感受十分真实, 她能清晰地听见剑锋穿透骨骼血肉的声音,宋千清脸上的所有神情也都纤毫毕现,她握紧了剑柄, 看到自己青白的骨节。 她要杀他。姜苑在一片混沌中想,为什么? “为什么?”她听到宋千清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原来是不小心说出了心中所想。 他的脸色越发白到透明, 声音轻得随时要飘散在空中:“因为你......帮过我。” 他的生命随时要消散,可他脸上却带着宁静而满足的神情,仿佛他这一生中,唯有此刻最轻松。 姜苑心中一阵钝痛。 灵阿归鞘, 宋千清闷哼一声,身躯自半空坠落,淡绿色的木系灵力温柔地堵住了他流血的伤口,他也落在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 “仙尊!”姜苑听到底下传来不可置信地呼喊, “您在干什么?” 她并不理会, 只是看着倚靠在她怀中的宋千清:“你说我帮过你?” “......是。”宋千清的神情中也带上了几分怔愣, 他似乎也搞不明白面前人在做什么。 “我帮过你什么?”姜苑问。 “仙尊不记得?”源源不绝的生机自灵力处涌入经脉,宋千清的脸上多了一分血色, 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 第108页 “不记得。”姜苑老实地摇头。 “也是。”他自嘲一笑,“像我这样的小弟子如过江之鲫, 仙尊不记得才是正常。” “所以我帮了你什么?”姜苑不依不饶地追问。 宋千清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偏过头半合着眼:“我受重伤时, 有蒙仙尊赠药。” “仅此而已?”姜苑问道。 “仅此而已。”宋千清心里涌起三分恼火, “仙尊问这些做什么?” “我觉得不够。”姜苑轻声道,“我还要再帮帮你。” 宋千清愣住,那仙尊永远琉璃般淡漠的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点点温情,那温情笼罩着他, 好似在证明她所言非虚。 他的身体因失血而冰凉,可是靠在她的怀里,就可以汲取到无限的温暖。 宋千清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在生命的最后,能有这样一个怀抱,也算是老天对他难得的善意了。 “不用帮我。”他眼眸明亮,如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年,“我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结局。” 庞大的魔气自他身躯中逸散,淡绿的木系灵力立刻湮灭于无形,他被浓重的黑雾包裹着,可姜苑似乎能看到他在笑,他在笑容中化作了灰烟。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姜苑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可怀中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脸颊和白衣上的刺目的鲜血昭示着那个人曾经的存在。 地面上传来阵阵喜悦的欢呼,她在一片欢呼中缓慢地眨了眨眼,长睫上似乎挂着一丝雾气:“这就是你的选择?” 没有人在回答她,可这寂静,恰是另一种无声的回答。 有比那震天的欢呼更响亮的声响传来,她看到雪山崩塌、大地裂隙、海水倒灌...... 这一场浩劫,自此刻才真正拉开了帷幕。 ...... 姜苑霍然睁开了眼。 四周是冰冷的石壁,面前有两扇巨大的石门,大门顶上是一块非金非玉的牌匾,上书着“璇玑洞”三个大字。 刚才那一幕,果然是一场幻境。姜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逼真的幻境,竟让她也差点分不清是真是幻。 随后她目光一凛,既然她陷入了幻境中,那宋千清八成也中了招,只是——他人呢? 姜苑四下找了一圈,才在一处寒潭中找到了宋千清,他半沉半浮在水面之上,双眼紧闭,睫毛却不安地颤抖着,显然正深陷幻境之中。 姜苑把他捞了出来,以灵力烘干了他身上水气,见他还未挣脱也就没有再管,她能感受到这幻境造化虽深却并无恶意,即便一时难以出来也于人无损,说不定还能化解心结,索性就让他自己努力了。 只是......姜苑陷入沉思,她为什么会在幻境中看见那些呢? 她于幻阵并无高深造诣,但基本原理还是清楚的,幻境多以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为基,幻以入境者真实的经历,或让人忧惧动摇,或让人无法自拔,许多厉害险恶的幻境要么令人道心损毁,要么令人无法出阵消磨性命,都是极危险之物。 总之,幻境中的所见所感必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入境者心中最重要最惦念之事。 她在幻境中看到宋千清身死,天下浩劫荡荡,若说这是她心中最惦念之事自然也说得过去,可姜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幻境中宋千清说,她对他有赠药之恩,她固然赠过他药,可他们之间牵绊之深,又岂是“赠药”两字可以概括的? 姜苑正思量间,忽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抬眼一看,只见宋千清已经清醒了过来,身子微佝起剧烈地咳嗽着,脸都咳红了。 温和的木系灵力阵阵抚平着他不稳的气息,待宋千清平静了下来姜苑问道:“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宋千清刚刚露出迟疑之色,就见姜苑厉声道:“不许隐瞒,不许说谎。” 没有办法,宋千清只得说了实话:“我看到......师尊杀了我。” “你竟也看到的是这个?”姜苑震惊道。 “师尊也看到了这个?”宋千清睫毛一颤。 “是。”姜苑道,“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宋千清回忆起那逼真无比的幻境,她脸上的冷厉与漠然,眼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痛色:“师尊说,为了天下安危,为了以防万一,一定要杀了我。” “居然是这样说的?”姜苑若有所思,“那在你的幻境中,你我亦是师徒?” “是。”宋千清答道,“那师尊的幻境呢?您为何要杀我?” 姜苑摇头:“我没有看到前因,有意识后已经动了手。” 那看来在她的幻境中,最重要的就是杀了他这件事本身。宋千清忽然有些高兴,可他还记得姜苑之前的警告,并没有把这点高兴展露出来,他轻咳了两下平复心绪:“师尊,这是哪里?” 姜苑指指那刻着璇玑洞三个大字的牌匾。 宋千清:“......” 他有些尴尬:“倒是未听说过此地。” “我也没有听说过。”姜苑道,“不过既有附魔石,想来是两界分隔之前哪位大能留下的遗迹。” “要进去看看么?”宋千清问。 “自然要。”姜苑毫不犹豫,“这里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巧了,不进去探一探我心中不安。” “但是进去后务必要小心。”姜苑面色凝重,提醒宋千清道,“自三千前年人魔两界分隔之后,再无修士可突破大乘乃至渡劫境,更无人得以飞升,但三千年前是有渡劫界大能的,此洞主人修为或许胜过我等,万万不可托大。” -- 第109页 修士修为到了元婴境后就每一个境界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基本不存在越阶挑战的可能,姜苑没有见过渡劫境的修士,也不知自己和渡劫境有多大的差距,因此更加需要小心。 宋千清自然懂这些,点了点头。 石门上雕琢着一个小阵法,这阵法并不复杂,姜苑没花多长时间就解开了。 石门轰然而开,宋千清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姜苑眼前一花,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再睁开眼时,看到自己身处一座雕梁画栋的精致宅院中,而她头上带着满满的金玉珠翠,身着艳红华丽的精致衣裙,那是一身——婚服。 60. 第 60 章   姜苑一把扯下了盖头…… 姜苑一把扯下了盖头, 缓缓蹙紧了眉心。 床沿上挂着喜庆的红绸,雕花的窗户上也都贴着大大的“囍”字,怎么看这都该是一番热闹非凡的婚嫁场景。 可这屋内却只有她一人, 姜苑从喜床上站起来,窗边有一架精致的紫檀妆台,台面上放着各类胭脂水粉, 铜镜打磨得光亮,姜苑看到镜中的自己,面容未改,却是化着前所未有的浓艳妆容, 让她原本清丽的脸庞生生多增了几分艳色。 这里倒不像是幻境,或者说不完全是幻境,这世上没有哪个幻境是一开始就能让人认清身不在其境的。 如若不是幻境,那就最大的可能, 就是这璇玑洞主的执念。果然, 姜苑轻轻叹气, 能将她拉入执念中,这位璇玑洞主生前最少也得是大乘巅峰的修为, 在璇玑洞中他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只是......姜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场婚礼有新娘自然该有新郎, 新郎是谁? 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热闹喧哗的声响:“新郎官来了!” 随后喜房的大门被打开, 喜婆和几个小丫鬟拥拥簇簇地进了来, 那喜婆声音喜庆嘹亮:“我们新郎官来啦!” 姜苑默默地吸了口气。 那万众瞩目中登场的新郎官是被人用轮椅推进来的,一把骨头瘦得在衣袍中叮咚作响,艳红的喜袍越发衬得他脸色死人一样惨白,看着就是个命不久矣的样子, 可那俊秀容颜确实姜苑最熟悉不过的,可不就是宋千清本人! 他显然也认出了姜苑,死人脸上勾起一个笑容来。 姜苑觉得老天爷属实是在和她作对,她才刚刚放了狠话想让宋千清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现在就让他俩扮夫妻? 喜婆把宋千清推到了姜苑面前,她笑得合不拢嘴:“来行合卺礼了!” “哎呦喂!”她的反应似有些慢半拍,现在才捂着嘴大惊小怪,“您怎么能自己就把盖头掀了呢?这是新郎官帮您掀才对啊!” 姜苑神色冰冷,一言不发。她知道被拉入修士执念中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照着执念指引演下去,这样执念既不会伤人,他⑨时光整理们了解了执念也可以更了解其人,可她有些演不下去了。 若真做了这假夫妻,宋千清岂不是更难打消念头? 瞧她神色宋千清就大致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神色黯了黯,对喜婆道:“无妨。” “这怎么能无妨呢?”喜婆喋喋不休,“这坏了规矩呀!” “我已经很累了。”宋千清眼一闭向后一靠,越发的气若游丝,“你们快退下罢。” 这少爷的身体真真是个纸糊的,风一吹也能散架,他说累了喜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压着他们行礼,她悻悻应了一声,对两个小丫鬟道:“那你们留着伺候。” “不、咳咳咳......不必。”宋千清说一句话便咳得肺都快出来,“都下去。” “少爷!”喜婆十二万分地不赞同,“您这身子没人伺候怎么能行?” “这、咳咳,这不是有......娘子在。”宋千清小心翼翼地看了姜苑一眼,摆手道,“快下去罢。” 他如此坚持,喜婆也没了办法,只得带着两个小丫鬟退了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关紧,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 姜苑走到宋千清面前:“你现在身体果真如此不适吗?” “嗯。”宋千清苦笑,“不瞒师尊说,我觉得今夜若是风大一些我就能大病一场。” “如此看来,这璇玑洞主人该是有渡劫修为,只怕差一步就是飞升了。”姜苑沉吟道。 越是强大的修士留下的执念也越是强大,入境者受到的影响也越是大,宋千清如今真成了个病秧子,可见璇玑洞主修为不俗。 “坐轮椅是因为你身体太虚弱了吗?”姜苑问。 宋千清摇摇头:“我这两条腿毫无知觉,也动弹不得,想是瘫痪了。” 姜苑:“......” 真是好倒霉一病秧子。 两人一时无言,相对而坐,在一室喜庆艳红的氛围中显得古怪又暧昧,姜苑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妆台前试图拆掉这一头珠翠。 可她清修多年,平素并不会梳这样繁复的发式,且她过去所佩钗环皆是法器,也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去梳头,如今成了凡人,面对这一头朱钗竟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 在姜苑第三次硬生生揪掉自己一缕头发时,宋千清轻叹一声抬高了手:“我来吧。” 姜苑手一顿:“不必。” “师尊何必与我如此避嫌?”宋千清固执道,“我们已经在这执念中成了夫妻,有些接触也无法避免,师尊如此,反倒着相。” -- 第110页 他手法轻巧,轻易就取下了一支与长发纠缠的金钗:“那些话师尊不愿听,我以后都不会再说。” 不会说。可只是不会说,又有什么用? 不过宋千清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她越是这样风声鹤唳就越是显得在意,反倒让两人都尴尬,现在事已至此,她更不可能为了一点私情坏了大事,倒不如自然一些。 于是姜苑不再阻止,任由他一件件拆下发间珠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那些在她手中无比难缠的朱钗一个个变得温顺听话,再没有勾断她一丝头发。 “你居然会这个。”姜苑有些惊讶。 “也不是会。”宋千清淡淡一笑,“多花点功夫罢了。” 一套完整的头面被他卸下,整整齐齐地摆在妆台上,宋千清定定望着那精美的金钗,手指不舍地摩挲了一下。 喜婆推他到门外时,宋千清紧张到了极点。既怕里面的新娘是她,更怕那新娘不是她。 他苍白细瘦的手悄悄在袖子里紧攥,大门洞开,他看到了那一室辉映中的新娘。 是姜苑,是她从未见过的姜苑。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嫁衣,大红的嫁衣上以金线绣着精美的花朵纹样,发间的金钗坠下几缕流苏,晃晃悠悠地晃进了他的心里。 新娘的妆容艳丽,她额间点缀着花钿,一对秀眉弯弯若远山,眼眸含波似秋水,挺翘的鼻梁下是格外嫣红饱满的唇,比春日里最美的花瓣更加娇艳。 若非她脸上没有一丝羞涩欣喜,那就真真是一个新娘子了。 可即便如此,宋千清也觉得十分幸运了。他这一生,居然还有机会看到她作新娘的打扮,居然还有机会以丈夫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烛影飘摇间,他几乎要真的以为,她是他的妻,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梦,让他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可她面上的冰霜还是把他打回了现实,宋千清自嘲一笑,心想,恐怕只有他为了这个幻梦暗自窃喜吧,她只会觉得麻烦。 宋千清收回了手,不再看那些金钗:“你去洗洗脸吧,妆粉留在脸上不好。” 姜苑一顿,没有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真实,低声应了句:“好。” 她打开门,冰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小丫鬟没敢走远去歇息,见她出来便赶忙迎了过来:“夫人请吩咐。” 这称呼让她别扭,姜苑点了点面颊:“洁面。” 小丫鬟应了声“是”,麻利地端来一盆温水伺候着姜苑洁面,姜苑擦干脸上水珠指了指宋千清:“你也帮......他梳洗吧。” “打盆水来就行。”宋千清淡淡道,“打完水就退下吧。” 他要自己洗,姜苑也不管他,她靠在窗边的塌上,一边思考一边发愁。 她自己现在是个凡人,宋千清显然也是个凡人,那他们俩是谁正在扮演着璇玑洞主的身份呢?两人既能成婚,想来年纪也不会太小,踏入仙途更不知是何年何月,这样还能修至渡劫,这璇玑洞主定是天纵之才。 姜苑乱七八糟地想着,听见背后传来他轮椅的声音,忽然道:“你睡床上,我歇在这塌上就行。” 当凡人就是麻烦,但凡她现在有个金丹修为,又何至于操心这些。 轮椅的声音停下:“师尊歇在床上吧。” “不必。”姜苑摇头,“你现在身子太虚弱。” “......好。”宋千清低声道,“那师尊先歇息。” “嗯。”姜苑也不宽衣,就这么囫囵倒在了塌上,刻意不去看他。 轮椅声再次响起,她听到他宽衣解带的声音,心里越发不自在,紧忙闭上了眼睛。 闭上了眼,听觉就更加灵敏,有磕碰之声不断传来,姜苑不解地蹙眉,忽然坐起了身。 她心烦意乱,竟忘了这个! 这时也顾不上避嫌,姜苑赶忙扭头朝宋千清看去,只见他狼狈地撑着自己,正欲从轮椅挪至床上,然而两条绵软的腿丝毫动弹不得,让他本就虚弱地身体更为费劲,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苍白的面孔上就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姜苑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他身边:“我一时忘了,你怎么自己也不说?” 宋千清瘫回了轮椅上,微微喘着粗气,良久才艰难道:“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不为难。”姜苑顿了顿,道,“你不要为难自己。” 她一手搂着他肩,一手搂着他膝弯:“我帮你上去。” 若是姜苑自己,这样抱起十个宋千清也不费吹灰之力,然她现在到底是个凡人女子,未免感到吃力,好在轮椅就在床边,并不需要她抱太久。 姜苑使劲提着气,好容易落手却稍重了些,宋千清半摔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前,他先前褪了喜袍,如今只着这一件单薄的亵衣,如今被这么一摔,本就松松垮垮的亵衣瞬间就滑落了大半,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肤。 ——正对着姜苑鼻尖。 61. 第 61 章   姜苑活了两百多年,…… 姜苑活了两百多年, 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 宋千清虚弱地躺在床上,而她压在人家身上,还拽掉了半截衣服, 怎么看怎么像个图谋不轨的老流氓。 他光裸的半身无遮无掩地展露在她眼前,虽然有些太瘦,但仍有着漂亮的肌理, 泛着白玉一般温润的光辉,姜苑僵硬着略略抬起一点头,便看到瓷白肌肤点缀着的一点樱红,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脸色轰然一下烧得通红。 -- 第111页 姜苑心里已经快要疯了,但看起来还是一贯地端得住,她冷静地坐直了身子,甚至还动手帮他拢了拢衣服:“抱歉, 手滑。” 她神情再怎么平静, 嫣红的脸颊却还是暴露此刻惊涛骇浪的内心, 宋千清看着她脸上罕见的红晕,他忽然醒悟——原来面对他表露的心意, 师尊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近人情。 如果她真的能断情绝欲,视他为无物, 那她此刻在慌乱什么,又在脸红什么? 宋千清顿时胆大包天, 紧提着心试探了一句:“师尊, 还从来没有女子看到过我......呢。” 宋千清如今是个病秧子身体,方才又费劲挪了自己半天,说话时便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喘息,他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 话语中的暧昧气息越发浓重。 姜苑:“......” 姜苑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她觉得现在瘫痪的不是宋千清,而是她。 然而宋千清半截身子不能动,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衣衫被她胡乱拢过之后反倒更显凌乱,方才对他来说似乎已经算得上剧烈运动,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病态的晕红,本就格外多情一双桃花目带着点控诉看着她,让她活像是个不负责任的薄情女。 宋千清紧紧盯着她,不愿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如果他的心意对师尊来说是困扰,那他可以永远把它埋在心底,不会给她增添一丝麻烦,可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宋千清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纸糊的身子承受不了这么激烈的情绪,连半隐半现的胸膛上也泛起了红。 “哎呀你还在等什么!”灵阿偷窥半晌,因为害怕又被她禁言一直没敢出声,这时却实在忍不住了,激动地在姜苑识海内上蹿下跳,“你这还不下手?还不下手?你看不出来他是在邀请你吗?” “邀请我什么?”姜苑真没明白。 “邀请你辣手催......不是,邀请你糟蹋......不是,邀请你双修啊!”灵阿活得年岁比姜苑还久得多,岁月漫漫无聊时也偷看过人间许多情情爱爱的话本,看她如此不开窍,气得简直七窍生烟,恨不得把她的头按在宋千清脸上。 ......但它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还是活命要紧,所以只能嘴上嚷嚷。 姜苑简直震惊到无以伦比:“你龌龊!” “我哪里龌龊?”灵阿不服气,“你仔细看看小徒弟表情,我跟你说你现在要是去亲他一口,他保准乐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姜苑想也不想:“我们不可能,你别再乱说了。” “为什么不可能?”灵阿反问。 姜苑愣住。是啊,为什么......不可能? 从宋千清第一次说出“心悦她”时,姜苑就从未想过第二种可能。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师徒,或许是因为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或许是因为她清修多年从未思考过男女之情......姜苑脑海中一瞬闪过许多理由,却似乎并没有哪个能让她毫不犹豫地大声说出来。 她一直坚信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可似乎却从未考虑过他们为什么没有可能。 伦常?确实有违伦常,可她不是死扣着伦常活着的人,更何况就如灵阿所说,以她的修为,她便是有违伦常了,又有谁能管得了她? “说不出来了吧?”见她不语,灵阿愈发得意,“你就是死脑筋,你只要思维稍微转个弯,你就知道这种一心恋慕你一人的小少年才是最妙的。” “......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姜苑有些气恼,却破天荒地没有禁它的言。 “试试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呢?”灵阿使劲怂恿她,“你瞧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你现在采了他他绝对不会反抗,采完你要是觉得还是不合意你就一脚把他踢了,横竖以你的容貌修为,他也绝对不吃亏。” “你可真是疯了!”姜苑斥它,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千清,却见他衣衫凌乱,乌发披散,白玉般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红,额边挂着点点晶莹的汗珠,羸弱中透着一种惊人的昳丽,一时间姜苑脑子里竟然只剩下了“任君采撷”四个大字。 宋千清还偏着头看她,见她许久不言,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师尊?” “任君采撷”四个字更加加大加粗。 姜苑猛地站起身,随手掀过被子兜头罩在他脸上,把那惹得她心烦意乱俊颜遮得严严实实:“你先歇着吧,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见线索。” 这借口太经不起推敲,新婚之夜她能探出什么来?宋千清在被子底下忍不住勾起唇角,他确信,他刚刚在姜苑脸上看到了动摇。 他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即使有些闷闷的也掩不住轻快:“那我在这里等着师尊。” “不用等我。”姜苑吱呀一声大力推开房门,“你快休息。” 嫁衣中看不中用很是单薄,夜风却寒凉,呼啸着吹得她一个激灵,姜苑许多年没有感受到冷的滋味,此刻倒是有些新奇。 她迎风站着,默默任那寒凉夜风吹熄体内莫名的燥热,可脑子里却依旧是一团乱麻,几乎要理不清她和宋千清现在的关系。 “你为什么总让我试试?”姜苑问灵阿。 “为什么不试试?”灵阿反问,“你这么多年来活得像个苦行僧,每日不是修炼就是修炼,若不是你这小徒弟,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酒鬼馋嘴猫,可见他确实让你开心。这人间鲜妍明媚,为什么不多试试?” -- 第112页 姜苑失笑:“我那时确实有些反常,却不是因为他。” 她心情倏得轻松下来,轻松过后却又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舍:“你若是因此觉得我该试试,那恰好证明我没有尝试的必要。” “当时是不是因为他我不知道,但你现在也时常要用一日三餐,是因为谁?”灵阿一副看透一切的高人架势。 姜苑噎住。 她觉得自己不能和灵阿再说下去了,这家伙不知道是话本看多了还是当了太多年孤身灵体心理有些变态,看着别人情情爱爱它就兴奋,它有一万种理由来论证她该和宋千清在一起,她就不该和它浪费时间。 定是因为如此,是它巧舌善辩,不是她心神动摇。 姜苑简单粗暴地再次禁言。 她披散着长发,一身红衣立在院中,夜风吹得她长发飘飞,把个起夜的婆子唬得险些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叫都叫不出声。 姜苑听到动静,走了过去,那婆子越发两股战战,她想爬起来就跑,却见那红衣女鬼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问道:“你怎么了?” 月光下,婆子瞧见了她脚下的影子和那张美丽到见之难忘的脸,她难以置信:“夫人?” 姜苑顿了顿,只得承认道:“是我,怎么了?” 婆子腿脚顿时利索了起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夫人怎么在这里?” 怎么遇到谁都要跟她说这种话题,姜苑不想回答,闭口不言。 婆子见她表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想象力立刻就不受控制的发散了。他们家这位大少爷她也是知道的,体弱多病还是个半身瘫痪,现下新娘子半夜在院中独自神伤,莫不是...... 她顿时更加同情这位小夫人了。 她素来是个热心肠,自家女儿又和这位夫人差不多年岁,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她凑近姜苑压低了声音:“夫人,老奴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大少爷他不大......行,若是可以,还是最好能有个孩子。” 姜苑原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又见这婆子神情微妙的挤眉弄眼还说到孩子,这才恍然大悟。她脸颊烧红:“你说这些做什么!” “老奴真是为您好。”那婆子倒很是诚恳,“您这个身份嫁进来,若是没个孩子傍身,以后可怎么在这深宅大院里过啊。” 什么身份?姜苑察觉出不对,难道他们俩竟不是正常嫁娶? 婆子还在絮叨:“老夫人最是疼爱大少爷,若真有用日后难保不会给大少爷娶个高门新妇逼您下堂,若是没用她更可能迁怒于您......若有个孩子,就安心多了。” 姜苑顿时明白了。她就说总觉得这婚礼有些古怪,先前还以为是因为执念中许多细节不完整,如今来看,除此之外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位少夫人只是娶来为少爷冲喜的。 这么看来,多半是她在扮演璇玑洞主的身份。 有了这个关键线索姜苑心情大好,她也知这婆子是好意:“多谢了。” “那夫人快回去吧。”婆子催促道,“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您半夜出来,少不得要生气。” “.....好。”姜苑也知自己不可能一直在这逃避,只得在婆子殷切的目光下略有一丝僵硬地回了屋内。 她心里默默盼着宋千清已经睡下了,然刚一推开门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师尊。” 62. 第 62 章   姜苑心一横,缓步走…… 姜苑心一横, 缓步走了进去。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千清,淡淡道:“什么事?” 宋千清眨眨眼, 指了指离自己八丈远的枕头:“师尊,我自己挪不过去。” 确然,她因为没太能抱住他, 让他没能正好地躺在适合睡觉的地方,可是已经在床上了,姜苑不信他真的没有办法挪过去。 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上不了床还一言不发不愿意找她帮忙呢, 现在这么一点小事倒是没她不行了。 姜苑隐约猜得出他的目的,可她不愿深想,索性抱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既然事已至此,那她就如了他的愿, 或许......或许也能算是小小的“试试”。 她微微俯下身, 长发垂落下来, 发梢一晃一晃地在他脸颊上搔痒,她目光落在他含笑的眼中, 轻轻一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我抱你去枕好, 是吗?” 宋千清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如果师尊不嫌麻烦的话。” 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样子, 姜苑心里居然涌起一种诡异的快意, 过去总是她在他的言语攻势下不知所措,如今风水轮流转,感觉还真不错。 “好啊。”她倾身,双臂揽着他的肩膀, “我帮你。” 她清淡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宋千清忍不住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他又紧张又期待,一时竟然不敢看她靠近的脸容,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她的拥抱。 然而还没等姜苑完全抱住他,宋千清就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周遭已然换了场景。 宋千清愣愣望着高堂之上端坐着的慈祥老妇人,良久怅然一叹。 “你这孩子。”老妇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这样的大喜事,叹什么气呢。” 宋千清又是一愣。 他这才从方才那个若即若离的拥抱中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他衣衫完好地坐在轮椅上,姜苑正坐在他手边的椅子上,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宋千清却知道她此刻也有些茫然。 -- 第113页 这老妇人显然是他这个身份的长辈,宋千清挂起一丝笑:“确实是好事。”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妇人一脸的喜不自胜,“我的好孙儿终于也要有了自己的子嗣,总算叫我放下了一大桩心事。” 宋千清险些喷出一口茶水来,子,子嗣? 他难以置信地转身去看姜苑,却见姜苑眼睛微微睁大,显然也被这个急转直下的剧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抚了抚有点经受不住这刺激的虚弱心脏:“还是要多找几个大夫来看看。” 老妇人只当他欣喜太过放心不下,笑着摆手道:“你就放心吧,这可是我第一个重孙儿,我可重视的紧呢,方才这已经诊过两次了,必然是没问题的。改日我再延请名医入府,必叫你媳妇这一胎安安稳稳。” 这老太太满口都是安胎育儿,听得姜苑浑身不自在,宋千清看出她的不适,连忙咳嗽了两声:“祖母,我有些累了......” “那还不快回去歇着!”老妇人面露焦急,一叠声道,“你可不能累着,快点回去吧,你娘那里也不必去请安了,我打发人跟她说一声就是。” “多谢祖母。”宋千清虚虚握着姜苑一只手,“走吧。” 姜苑早就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草草告了礼就推起宋千清的轮椅离开了。 这府内为了方便轮椅进出都不设门槛,姜苑推着倒也算轻松,她正默默消化着这消息,忽听宋千清有些迟疑着问:“......累吗?” 这有什么累的,姜苑不解正欲问他,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为何有此一问,顿时脸色爆红。 身后跟着小丫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其中一个活泼的笑着道:“少爷和夫人可真真是神仙眷侣了,倒是奴婢疏忽,往日少爷都只愿意让夫人推,奴婢竟忘了夫人现在不方便了。” 她说完便欲接过轮椅,姜苑握紧了手中扶手:“不必,我不累。” 所幸他们住的小院离此处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屋内,姜苑一进房门就打发了所有侍女:“都出去罢,无事不必进来。” 待屋内人走了个干净,姜苑才匪夷所思地歪在了塌上:“竟是突然到了这一出。” 就在方才一个婆子还暗示她宋千清不行,转眼间他们就连孩子都有了,姜苑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宋千清下身游移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行...... 宋千清莫名觉得后背一寒,沉吟道:“看来成婚和有子对这璇玑洞主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事。” 说起这个姜苑又想起方才得来的线索:“刚刚忘了给你说了,‘我’八成是你们家为了给‘你’冲喜才娶进门的。” “冲喜?”宋千清拧眉,“那看来,师尊多半就是那个璇玑洞主了。” “我猜也是。”姜苑微微颔首,“不过目前看来,虽是冲喜,璇玑洞主现在的生活应该还不错。” 宋千清虽是个病秧子,但显然家境不错,老夫人看起来也不是个刁钻的,小丫鬟们又敢打趣他们神仙眷侣,显然两人平时相处也很不错。 对于一个凡人女子而言,吃穿不愁,夫妻和睦,如今还有了孩子,也算得上是圆满的人生了。 “看来问题多半要出在这个孩子身上,”姜苑猜测道,“这孩子恐怕没法安安稳稳生下来。” 一般来说,修士所留执念不过是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因此即便是入了旁人执念,那时间跨度一般不会太大。他们根本没有经历璇玑洞主成婚后的种种事宜,说明这些对她而言都不是十分重要,她命运的转折点,应该就是这个孩子。 “宋千清。”姜苑托腮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你猜你是个好丈夫,还是个坏丈夫?” 宋千清苦笑:“我猜我以后得干些人神共愤之事。” 这倒不是宋千清乱猜,而是但凡女子所留执念中出现了“丈夫”这个角色,但十个里有九个都是些禽兽不如的大人渣,更别提这种为了“冲喜”而成亲的了。 “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出璇玑洞主心结所在,这样才好快些挣脱这执念。”宋千清沉声道。 璇玑洞主的执念多半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不愿意让姜苑也跟着经历一遍。 姜苑点头:“你若有时间再去找那位老夫人聊聊,我猜她也是当事人之一。” 63. 第 63 章   姜苑歪在软榻上,身…… 姜苑歪在软榻上, 身边一个侍女为她打扇,一个侍女为她剥石榴,时节已到了中秋, 白日里天气却还是炎热,她没了寒暑不侵的仙体,这屋里又一个是“孕妇”一个是“病秧子”, 府上并不给供给冰块消暑,只能靠小丫鬟聊胜于无的扇子。 又是中秋了......外间离中秋还有许久,幻境内斗转星移却只需一瞬。 “晚上又可以拜月了。”小丫鬟年纪小,最是喜欢这些热闹, 说起来眼睛就亮晶晶的,止不住地向往。 “我看你就是嘴馋。”另一个年纪大些名叫碧痕的丫鬟打趣她,“想吃月饼了不是?” “府上的月饼也确实好吃啊。”小丫鬟理直气壮,她扭身对姜苑道, “夫人你今晚尝尝就知道了, 府上的月饼可真是一绝, 有好几家都来咱们府上讨过月饼方子呢。” “好,我尝尝。”姜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呀, 少爷回来了。”轮椅的声音响起,碧痕惊喜地唤了一声。 -- 第114页 宋千清自己推着轮椅进来, 他笑着对两个小丫鬟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捂着嘴,一脸坏笑地下去了。 “怎么样?”姜苑直起身子, “可打探出什么来了?” “嗯。”宋千清点头, “我怕引人怀疑没敢问太多,但是大致看来,家中帮我娶你应该是为了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姜苑不解。 “我这身子从小就不好,据说延请了无数名医, 都断定我活不过二十岁,可我又是家中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家里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我。”宋千清道。 “这么看来,所谓的冲喜并不是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而是真的可能有用?”姜苑问道。 “八成是这样。”宋千清肯定了她的猜测。 “逆天改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往往要付出数倍的代价。”姜苑蹙起了眉,“可这一家都只是纯粹的凡人,从哪里学会这样的邪法?” “现在还不清楚。”宋千清摇头,“不过我知道,老太太有一位很信任的赵大夫,只是这赵大夫深居简出,我也从没有见过。” “若是大夫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引他出来......”姜苑看了宋千清一眼,“只是你恐怕要吃点苦头。” “我也打算这么办。”宋千清微微弯起眼睛,“不过师尊若是觉得我吃苦,我自己就不觉着苦了。” 姜苑不为所动,铁石心肠地横他一眼:“既如此,你就找一盆冷水多泡一会儿吧。” 两人又闲聊一阵儿,外面小丫鬟通传道:“少爷,夫人,老太太那边传了话,中秋家宴就要开始了呢。” “行,我知道了。”姜苑应了一声,起身便要走。 “等等。”宋千清拽住她手腕,无奈笑道,“你就准备这么去?” 姜苑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师尊,你真是脱离凡间界太久,对凡人的规矩一点概念都没有了。”宋千清示意她坐到妆台前,推着轮椅到了她身后,“你打扮得太素,他们要觉得你不尊重的。” 姜苑拧起眉:“可真是麻烦。”她是修成已久的剑修,平素里身边佩饰多是法器,极少有单是为了好看戴的,最烦戴着一头毫无作用的朱钗。 “入乡随俗嘛。”宋千清安慰她道,姜苑现在头上拢共就两支固定长发的白玉簪子,也未着耳珰佩饰,若是就这么去了,必是要引人注目,说不定还会惹来写不必要的麻烦。 她有些不乐,宋千清心中却跃跃欲试,他在妆台处翻找着各色钗环头面,觉得哪一个姜苑戴上都会好看,一时竟选不出来。 瞧他眼花缭乱的样子姜苑有些好笑,她敲敲宋千清肩膀:“宋姑娘可选好了?我们若是迟了,恐怕更是失礼。” 宋千清翻捡的手指一僵,他有些不自在:“师尊做什么叫我宋姑娘?” “难道不是?”姜苑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瞧你喜欢这些喜欢的紧,比我感兴趣多了。” “师尊净会打趣我。”宋千清讪讪,终于忍痛割爱选出了一套翡翠头面,这套头面华美中不失清雅,即不会失礼也不会累赘,很是适合姜苑。 他没有叫丫鬟进来,自己亲手为姜苑戴上钗环,看着她乌黑的秀发被自己一点点妆点起来,他竟恍惚觉得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凡人夫妻。 会有虽然短暂,但是简单幸福的一生。 他轻轻拿着一对滴翠耳珰,问道:“师尊可会佩耳饰?” 姜苑有些犹豫:“我没自己戴过,应是不难吧。”她当凡人时年岁小,后来跟着兄长四处漂泊,三餐有时尚且不济,又哪里的心思考虑这些,等上了天极宗后便是有耳饰也都是各种法器,根本不需要她自己佩戴,她是真没有自己尝试过。 “这铜镜也不大清晰瞧不清耳洞。”宋千清拿着耳珰的手心微微出汗,声音也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我帮师尊戴吧。” “也好。”姜苑轻轻点头。 宋千清于是更紧张了。 他轻轻捏住她软玉一样的耳垂,耳洞很小,他要凑近才看得清,他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细小的耳洞,他这辈子没有这么仔细过,既怕弄疼她,又怕暴露自己的紧张。 两个耳珰带完,宋千清险些把自己憋死。 他深吸一口气,用两声低咳掩盖自己火烧一样的耳垂,紧紧握住轮椅转动:“走,走吧。”宋千清百忙之中还抽空气馁,他又是紧张又是羞赧,可姜苑却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耳朵依旧百余一般,不沾染半分霞色。 姜苑慢慢站起身来,想,有点奇怪,但是......不讨厌。 两人赶到时果然有些晚了,好在并不过分,老太太也未说什么,只是热情地招呼:“快过来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姜苑推着宋千清过去,因着都是自己家人,也并未分席,桌边还坐着宋千清的“父母”和一个“妹妹”。 桌面上花团锦簇地摆了一堆,各色月饼、小菜、还有一篓肥美的螃蟹。 老太太招呼着大家吃,又特特嘱咐道:“初哥儿身子差,那螃蟹尝一点味道就行,初哥儿媳妇有孕,也不能吃这些寒凉的东西,多吃些菜罢。” 姜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初哥儿”正是宋千清,“初哥儿媳妇”正是她。 宋千清耳朵更是烧得姹紫嫣红一片,胡乱给姜苑夹了几筷子菜:“那你,你先吃点这个。” -- 第115页 说是拜月赏月,其实不过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闲聊,姜苑向来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吃菜。 这是个假中秋,她不久前过了一个真中秋,也是和眼前人,他当时扮了个假身份,缠着她和他过这团圆之节。 姜苑拈起一块月饼,微微弯起了眼睛,倒是可巧,两人竟能在这里再过一次中秋,可惜这月饼虽好,却不若当初魔界的那一块美味。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宋千清:“当初那几块月饼是你自己烤得罢。” “是啊。”宋千清也小小声,“你觉得哪个更好吃?” 姜苑故意先不回答他,慢慢吃完了手中月饼才道:“你烤得好吃。” 宋千清心满意足地笑了:“以后我每年都烤给你吃。” “瞧瞧。”老太太的笑声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看这小两口,还在这里说悄悄话呢!” 姜苑脸上莫名一臊,坐正了身子再不和他说话了。 宋千清熟练地挂起好孙儿的笑:“好祖母,可别再拿我耍开心了!” ...... 这一场中秋家宴没有什么波澜的结束了,事后宋千清又在老太太这里多留了一会儿,没和她一起回来。 姜苑回屋翻了几页闲书,才听到轮椅滚动的声音。他袖子处不大平整,似藏着什么东西,一进来就把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姜苑提起了心弦,关好门走到他身边:“发现什么了?” “什么发现?大螃蟹?”宋千清似乎被她问得愣了一下,而后变戏法般拎出了两只红彤彤的大螃蟹,他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螃蟹嚣张的八条腿被草绳紧紧地捆了起来,他又不知从那找到了个盘子把蟹放了上去。他手指修长灵巧,三两下就拆下了草绳,卸下了蟹腿蟹钳,动作轻灵的像一幅画。 烛火跳动着映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比画卷更美。 宋千清一边熟练地拆蟹一边絮絮叨叨:“席上咱们还是要装一装,不能露了马脚,但我方才看了,这都是些膏满黄肥的好蟹,我知道你喜欢这些,特意去偷了两只来。” 蟹壳里盛着满满的蟹黄,腿上的蟹肉也别他完整地剥了出来,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推到了她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神殷切又讨好:“师尊快尝尝。” 姜苑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蟹。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玄玉仙尊,已经许久没有人会这样包容着她甚至还没有发作出来的小任性。不,准确来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任性过。可是看着这一壳蟹,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天真无忧的少女时期,不需要学会懂事,可以肆无忌惮地提一些不那么合理的要求,因为爹娘和哥哥都会满足她。 姜苑久违的,有了一种被照顾着的感觉。好像她不是玄玉仙尊,只是姜苑。 她慢慢地吃完了一只蟹,眼睛微微弯起,黑白分明的眼中荡漾着粼粼的波光:“很好吃。” 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螃蟹。 64. 第 64 章   宋千清也不是只记得…… 宋千清也不是只记得偷螃蟹。 他打湿了头发靠在风口上, 本就羸弱苍白的身躯在夜晚的凉风中微微颤抖:“师尊,你的猜测应该没有错,这家人就是想利用你来为我续命。” “你现在这个身份, 出生年月是阴年阴月阴时,他们就是想以此做文章。”宋千清道。 姜苑没想到璇玑洞主竟还有个这么特殊的生辰。修界修士多如牛毛,天资出众者少, 心性坚韧者少,运气奇佳者更少,大部分修士都只能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混一个不高不低的修为, 度过百余年寿命,在不甘中死去。 修士的寿数再如何也比凡人要长久许多,但人是一种不会知足的生物,尤其是窥见了上层的无限好风光, 又怎么能再甘心平庸一生? 正道走不通, 便有不少走邪道的, 若以邪道论,这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是最好的炉鼎, 与之双修既可精进修为又可延年益寿,这样的女孩儿在自己没有强大起来之前若是没有人保护, 往往都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但是你现在是完全的凡人,就算是最简单的双修之法也是需要灵力的, 不能引气入体, 阴年阴月阴时的女子也没有什么用。”姜苑沉吟道,“他们恐怕还有别的手段。” “是。”宋千清轻轻打了个寒战,“我怀疑就是那个神秘的赵大夫。” 他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一点凉风就让他头疼欲裂, 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宋千清缩在轮椅上,身子止不住地打着抖。 姜苑眉心紧缩:“我觉得也可以了,你快把窗户关了把头发擦干吧。” “既然要唱苦肉计,怎么能舍不得下本钱呢?”宋千清轻轻摇头,“师尊先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劝不动他,姜苑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这儿自己去睡,她左思右想,去倒了一杯热茶让他拿在手里。 宋千清握着温热的茶杯,他脸色难看,却还带着笑:“正是要大病一场呢,怎么能贪暖。” “这一杯茶阻止不了你病来如山倒。”姜苑碰了一下的手腕,冰凉刺骨,“但是多少还是能舒服些。” “那就多谢师尊了。”宋千清弯起眼睛笑了,他是典型的桃花眼,笑起来眼尾处就飞扬起两个小勾子,衬着他眼下的一点红痣,越发有种魅惑人心的感觉。 -- 第116页 可惜这妖孽也没能魅惑多久,如今这纸糊的身子顶着一头水气吹了半晌凉风,很快就发起烧来了。 宋千清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靠在轮椅上脸颊晕起病态的红,他头脑都被烧得不太清醒,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下倒,被姜苑一手撑住,她另一只手还忙着给他擦干头发,哄小孩儿一样:“乖,再忍一会儿啊,等我把头发给你擦干。” 对哦,还要毁尸灭迹掩盖证据......宋千清晕晕乎乎的,不太高兴:“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你已经长大了。”姜苑不走心地安慰他,没有灵力就是麻烦,还要拿着布巾使劲擦头发,宋千清的头发还又多又长,擦起来十分费劲。 姜苑太久没有做过这种活计,颇有一点手忙脚乱,待她好不容易擦干,宋千清那一头柔滑的长发也炸成了狮子。 他自小就很早熟,从来没有过这么没形象的时候,看起来滑稽又可爱,姜苑忍不住笑了一声。 宋千清好委屈:“师尊,我这么不舒服你还笑......” “为师的错。”姜苑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把炸毛的头发揉得更乱了,她忍住笑找来一把梳子,细细地为他梳理乱糟糟的长发。 木梳的齿梳不轻不重地划过头皮,像是在按摩一样,宋千清疼得快要炸的头终于缓解了几分,他望着她专注秀美的侧脸,好想求求她,以后能不能经常帮他梳梳头。 他想了又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虽然炸了毛,但幸好宋千清的发质很好,认真梳理一番又恢复了原本柔顺的模样,他失望地看着姜苑收回的手,说道:“可以了。” 姜苑把他半抱半掺到了床上,略略打乱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急急打开门揪住碧痕:“快,快去找大夫,少爷他发烧了!” “什么?”碧痕大惊失色,少爷的身子骨很弱,寻常人很快就能好的小风寒都能折腾掉他半条命,更别说是发热了,在碧痕印象中,少爷每次发热都是要走一回鬼门关。 她急得不行,手里的东西随手一丢就跑得飞快:“我这就去找大夫!” 很快屋内就乌央乌央地进了一堆人,老太太和大夫人跟着大夫一起进了来,一见宋千清虚弱的样子立时就落了泪,心肝儿肉地叫了起来:“怎么好好的,病成了这样!” 老太太面上的慈祥荡然无存,她狠狠地瞪向姜苑:“是不是你惹了少爷生气!还是你没照顾好他?说!” “咳咳咳......祖、祖母,”宋千清半撑起身子艰难道,“不关她的事,我的身子一向如此。” 老太太的泪又落了下来:“初哥儿,你莫要再劳动了!” 大夫按住宋千清不让他乱动:“还是先让老夫未少爷诊脉吧。” “是是是。”老太太忙不迭地点头,“冯先生,您仔细看看。” 姜苑微微蹙眉,这位大夫姓冯,看来却不是他们想要找的赵大夫了。 她没听进去冯大夫那些玄奥艰涩的医学用语,宋千清已经病倒了那位赵大夫却还是没有出现,可见他的神秘程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高,不是大事轻易不会出手,可若要钓出这位赵大夫,难道要宋千清再病情反复甚至加重吗? 其实不用多想,她就知道这是目前见效最快的一个法子,宋千清心中也一定做好了决断。幻境中病几场罢了,待他们挣脱了璇玑洞主的执念,这些病情对宋千清本人一点影响都不会有,可是......这里受的苦,却也是实打实的。 她心中,居然觉得不愿。 这不像她。为了可以达成目标,付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在姜苑过去的人生中是根本不需要犹豫的事。她不会觉得这一点付出也需要规避,若是换了她自己,她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修士想要登顶大道,无一不需披荆斩棘,这么一点小小的苦痛,又有什么可怕的? 姜苑正想着,忽听老太太问她:“冯先生方才说得,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姜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就好。”老太太这才满意,“你可要照顾好初哥儿。” 老太太她们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屋内的小丫鬟去熬药,宋千清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额上盖着一块浸了水的布巾。 姜苑挪到他床边:“赵大夫没有出现。” “我知道。”宋千清满不在乎道,“那就再病得重一点,我就不信我快要病死,老太太还端得住不去请他。” 他果然做如此打算,姜苑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宋千清正打算说没有,看到她神情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有点头疼。”其实不是有点,这具身体实在太差,他头疼得像是有人拿刀捅进去搅。 “会委屈吗?”姜苑轻轻问,“让你用这样的方法?” “我不委屈。”宋千清气色很差,看起来心情却不错,“师尊觉得我委屈?” 姜苑没有回答。 “那师尊会劝阻我吗?让我不要用这个办法。”宋千清追问。 “不会。”她这回倒是回答地很快。 真是无情啊,宋千清倒并不失望,他眨眨眼:“那我要是自己不想用呢?你会劝我用吗?” “不会。”姜苑依旧是斩钉截铁。 宋千清于是笑了起来。 这已经足够了。 他烧得厉害,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姜苑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两道纤细的眉毛皱得打了个褶:“好严重。” -- 第117页 “没事。”他嘴唇烧得干裂,眼睛却晶亮,“师尊陪陪我,我就不难受。” “好。”姜苑自然不会拒绝。 ....... 宋千清就这么病了几日,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又忽然急转直下,几乎就要命悬一线。 老太太终于再也忍不住,去请了那位神秘的赵大夫出手。 一位望之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缓缓步入这药气熏人的小屋,他看起来器宇轩昂英俊不凡,一点也不似人们最信任的那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姜苑的心重重一沉。 她不会认错,这位赵大夫,一定是一个——魔族。 65. 第 65 章   赵大夫幽深的目光盯…… 赵大夫幽深的目光盯紧了宋千清, 他烧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本就瘦弱的身子又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骨骼上只挂着薄薄的一层皮肉, 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赵大夫没有把脉,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转向了老太太:“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什么?”老太太几欲昏阙,她老泪纵横,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赵大夫的手腕,“我求求您, 您帮帮他,您帮帮初哥儿!我们只有这一个独苗苗啊!” 倒也不是真的独苗苗,宋千清他还有姊妹,但显然在老太太心中, 要嫁出去的女孩儿们究竟不能算是一家人的。 她哭得肝肠寸断, 几乎要跪下:“我求求您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赵大夫扬起一边唇角, “只是这场病来得突然,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方才还哭天喊地的老太太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僵在原地不动了,她尖利的哭声戛然而止, 屋内瞬间诡异地寂静了起来,只剩下了宋千清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您是知道的。”赵大夫负手而立, 瞧着竟是十分悠闲。 “祖母。”姜苑一副被吓得刚回了神的样子, 她一手掺住老太太,颤声道,“赵先生有法子救夫君吗?您知道?您快答应啊!” 老太太浑身一颤,满面惊恐地看着她, 像是在看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此时若是能落两滴泪倒是会更加逼真,只是姜苑属实没有这个天分,只能把老太太抓得更紧了些,逼问道:“祖母?”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用力之大让她自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我再想想。” “您还要想什么?”姜苑适时地表达出自己的不解。 “我,我再想想。”她嗫嚅着,不敢看赵大夫更不敢看姜苑,慌慌张张地夺门而逃。 赵大夫意味不明地笑笑,他一点也不着急:“那我就告退了。” 屋内的人走了个干净,姜苑脸上的不解与痛苦瞬间荡然无存。 她把帕子浸湿盖在了宋千清额头上,笃定道:“她心虚了。” 宋千清却什么都听不见。 高烧让他耳边一片轰鸣,在四处乱糟糟的杂音中,他只能清晰地听见那一声“夫君”。 夫君。 他翻来覆去地回味着,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好端端地笑什么?”姜苑不懂了,她有些担心,烧了这么些天,不会真烧成了个傻子吧? 她担忧地晃晃他,在他眼前伸出三根手指,面色严肃地问:“这是几?” “师尊。”宋千清回过神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好着呢。” 姜苑也觉得自己有些傻了,她嘴硬:“我就该拿个镜子让你看看自己刚才笑得有多吓人。” “老太太......最后肯定还是接受了赵大夫的建议。”宋千清低声道。 “嗯。”姜苑赞同,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璇玑洞主也就不会留下这个执念了。 万事俱备,他们只需要等,等到所有真相揭开的一瞬间,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执念。 ------------------------------------- 姜苑并没有等太久。以宋千清如今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留下多少时间供老太太犹豫考虑。 当一碗下了迷药的粥被递到手上时,姜苑知道,她等到了。 她慢悠悠地吹了吹碗中的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了个干净。 再次醒来时她还在这间屋子内,双手和双脚都被牢牢绑在了椅子上,丝毫动弹不得。 宋千清仍旧躺在床上,老太太流着泪看着她:“我对不起你啊!” 姜苑看着好整以暇站在一边的赵大夫,平静地问道:“即使知道对不起,但仍然要做,是吗?” “你,你都知道了?”老太太颤颤,不敢再看她。 “所以从一开始娶我,就是为了今天是吗?”姜苑问。 “不,不是!”老太太泪流满面,“我没有想害你的性命,如果不是初哥儿这场大病,不会这么早害了你的性命!” 姜苑点头,看来一开始是打算慢慢采补,如今宋千清命悬一线,只能下狠手了。 许是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太过平静,老太太轻声问:你.....你不恨我吗?” 怎么可能不恨呢?她如今可以平静,是因为她本就置身事外,若是身处其中,谁又能不恨? 姜苑的目光转到宋千清身上:“他知道吗?” “他......”老太太迟疑。 “我都快要死了。”姜苑盯着她的眼睛,“我想知道实话。” 老太太不敢直视她:“......知道。” -- 第118页 “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老太太咬牙承认道。 原来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姜苑想起身边的小丫鬟,她们欣喜又羡慕地跟她说:“少爷和夫人可真是恩爱。”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在璇玑洞主眼中呢?她也相信了吧。 相信她的丈夫爱她,相信他们夫妻恩爱。 “你现在要怎么做?”她不再理老太太,转而看向赵大夫。 “怎么?”赵大夫一扬眉,“你要配合我吗?” “我显然是逃不掉了,配合你,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姜苑淡淡道。 她越是平静,倒越是又几分心如死灰的样子,赵大夫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聪明人!” “其实很简单。”赵大夫凑近了她,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只需要两样东西,一味药引,一味主药。” 他的气息如同一只嘶嘶吐信的阴冷毒蛇,姜苑避开了一点:“药引是什么?主药又是什么?” “药引,是他亲生血脉的心头血;而主药......”他冲着她一笑,拖长了声音,“是你的心脏啊。” 姜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一直以为,他是打这阴年阴月阴时女子的主意,却没有想到他还要这孩子的命! 她如剑的目光射向老太太,却见她有些佝偻了的身躯缩在了一起,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她哭得这样痛苦,却也没有分毫阻拦,姜苑就知道了,老太太是知道的。 知道,并且允许。 老太太知道,那个所谓的丈夫显然也知道。 姜苑寒声道:“孩子还没有成形。” “不要紧啊。”赵大夫笑眯眯的,“剖开你的肚子把他取出来就好了,反正我只要他的血嘛。” “就是委屈你了,我要的是一个新鲜的心脏,所以剖腹时你还不可以死哦。”赵大夫像是找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玩意儿,一边笑一边说。 他要生生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孩子做一味药引,他还要新鲜的心脏,所以剖心之时,她也不可以死。 在真正的那个时空中,这一切发生时,那孩子多大?出生了吗?璇玑洞主就是这样,清醒地看着他从腹中取出孩子,再剖开她的心脏吗? 姜苑看到屋内的陈设颜色慢慢变淡,她知道,这是幻境快要崩溃的预兆。 “他们要他活命。”姜苑再接再厉地逼问,“那你呢?你要什么?” 他一个魔族,他要什么? “我?”赵大夫笑了,“我自然有好处。” 姜苑明白了:“需要我心脏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一个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炉鼎”对于凡人来说用处还是不大,提升修为才是她最大的作用,“采补”已经不够,他们要把她吞吃入腹才甘心。 “孩子也是你要,是吗?”不然他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骗人,直接杀了她更容易。 “这么聪明,我都快不舍得杀你了。”赵大夫啧啧摇头,“若是你能心甘情愿赴死,那效果会更好,怎么样,你愿意吗?” 姜苑冷笑一声。 “唉,我就猜你不会情愿。”赵大夫失望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将就了。” “赵先生!”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死死拽住了赵大夫的胳膊,“你不能这样啊!你答应过我要救初哥儿的!” “真是麻烦,真当我是什么言出必践的君子不成?”赵大夫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了她,老太太伏在地上痛苦地□□了一声。 四周的颜色已经很淡,可幻境就是还没有破,这差这临门一脚,到底还缺些什么? 赵大夫已经拿起了刀,一步步逼近了姜苑:“你放心,我会尽量快一点,不让你那么疼。” 他竟然还笑了起来:“怎么样,我心疼你吧?” 说着他举起手臂,就要向姜苑腹中割去 66. 第 66 章   “缺我。”宋千清不…… “缺我。”宋千清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把拽住了赵大夫。 赵大夫当然不会被他这点微弱力气阻拦,他瞧着别人挣扎只觉得有趣,因此放缓了手中刀:“缺你什么?” “她最恨的人, 一定是她的丈夫。”宋千清却没有理他,他走到了姜苑面前,以自己的身躯阻隔开了她和赵大夫。 她最恨的, 一定是她以为的良人。 她的良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而娶她,最后更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要害了她和孩子的命。 宋千清看着四周暗淡到快要消散的幻境, 他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得见:“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你说这些胡话,是想拖延时间吗?”赵大夫抱臂站在他身后,挑高了眉毛说道。 “是。”宋千清道, “我已经拖延到了。” 话音刚落, 他便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分明病到走路都在颤抖,动作却快到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锋利的剑刃割开了他的喉管,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姜苑身上, 她仿佛被灼伤般瑟缩了一下,总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似乎在什么时候, 她也这样沐浴过他的鲜血。 然而不等姜苑想分明, 面前的幻境就已破裂成千万碎片,她眼前一晕,再睁开眼时,眼前就已是清寒的石壁。 他们终于进了璇玑洞。 -- 第119页 宋千清唤她:“师尊。” 姜苑转身, 只见他就站在她身边,她下意识朝他颈上看去,那里光洁完好,没有一丝伤痕。 看到她的目光,宋千清轻抚了抚脖颈,笑道:“幻境罢了,没事的。” 是啊,不过是幻境罢了,可是那一刻,为何又那样真实的熟悉呢? 姜苑摇摇头,暂时将此事抛在脑后,她对宋千清道:“仔细找一找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分开来在洞中探寻,过了一会儿宋千清忽然唤她:“师尊你来。” 姜苑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那是一卷手札,以凡间最普通的笔墨一字字写成,其上用了阵法保护,令其历经千年而不朽不腐。 “璇玑洞主就是三千年前封印魔界的几位前辈之一?”姜苑一惊,细细阅读了起来。 这本手札应是璇玑洞主寿元将尽时写成,她的执念与姜苑和宋千清所推测的大致相同。一个贫寒家庭的孤女,被嫁进了豪富人家冲喜,丈夫虽然身体不好,待她却温柔体贴,是她从小寄人篱下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她理所当然地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在得知怀孕的那一刻,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这幸福是如此的短暂。 在她怀孕七个月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击垮了丈夫的身体,她每日每夜地守在他床前,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她休息时从不敢放心去睡,一点点声音就足以把她惊醒,她是多么的害怕,自己与丈夫厮守的时间越来越短。 可那一日,许是她太累了,竟然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手脚被缚,那个深居简出的赵大夫就站在她面前,笑眯眯地说出了那个让她肝肠寸断的真相。 她绝望地质问,丈夫和老太太都不敢看她,他们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可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止。 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赵大夫剖开了她的肚子。 太疼了,她疼得浑身颤抖,可她居然分不清,自己此刻更痛的是身还是心。 她痛到几欲昏阙,赵大夫给她灌了一碗药水让她清醒了过来——他不允许她晕过去。 她就这样清醒着,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被活生生剖开,看到她长了七个月,已经初具人形的孩子被取出,被杀死。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人这一生,还有比此刻更痛苦的吗?她恨极了所有的人,尤其是她那个所谓的丈夫,她想,她若是死了,一定要化作厉鬼,生生世世纠缠着他! 可她没有死。一个路过的道君发现了此处的魔气,他杀了那个魔族,救了她。 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灵根,可以修炼的。 她跪着求道君,求他收自己为徒,她说一定会努力,不顾一切的努力。 她没有骗人,道君座下弟子中,没有人比她更刻苦。 她却只嫌自己还不够拼。她要变得强大,亲手为自己和孩子报仇。 六年之后她的修为终于小有所成,她迫不及待地赶回了那个曾经的家,得到的却是那个丈夫早已病死的消息。 她还没有来得及报仇,他就已经死了。 ...... 姜苑微微叹息一声:“难怪成了她的执念。” 从此璇玑真人的一生,只为斩妖除魔而活。她总是在最险恶之处游历,她知道自己修炼的时间太晚,天赋有一点,但也算不上卓绝,因此她对自己比谁都狠。 一次次九死一生中,她磨砺出了自己的道。 三千年前,天地间灵气渐渐减少,人、魔两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每一日都有无数流血事件发生,修为稍低一点的修士都不敢独自一人出门。 这时璇玑真人已经是离飞升只差一步的渡劫境大能,因那执念她迟迟难以跨出最后一步,数十年如一日闭关清修,直至人界大乱,日日都有凡人和小修士在她山门下跪着哭求她出山。 璇玑真人出山了。 可即便是渡劫境大能的力量,在两个族群庞大的仇恨面前也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她救不了所有的人。 这一场人魔大战,终究还是开始了。 那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浩劫。 灾难席卷了整个大地,无数门派就此凋零,每日陨落的修士数不胜数,人魔之间斗得天崩地裂,无数凡人被殃及池鱼,曾经繁华的小镇十室九空。 战争一旦开始,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是不可能停下的。 璇玑真人站在半空之中,她看到因修士斗法而滑落的山石、崩溃的雪山、干涸的河流......牛羊死去,田地枯竭,大地之上满是呼啸悲嚎的魂灵。 “我这一生,已经没有机会飞升了。”良久,她如此说道。 这一场战争旷日持久,整整持续了三十多年,最后人族获得了惨烈的胜利,璇玑真人联合当世其他几位大能,一起封印了整个魔族。 人间终于恢复了太平。田野间重新长起了翠绿的麦苗,村落里重新拥有了喧嚣的人烟。 可是她心中清楚,这太平不会长久。 这太平一定不会长久,而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她——他们这几个一起封印了魔族的人。 67. 第 67 章   两人翻看至此处,却…… 两人翻看至此处, 却忽然没了下文。 姜苑拿起手札,看到纸张被撕扯的痕迹:“后面的被人撕掉了。” -- 第120页 话说到正关键处却没了结果,姜苑轻抚着那粗糙齿痕:“不知这是璇玑真人自己撕去, 还是这里另有他人来过。” “我们找一找吧。”宋千清皱起了眉,“看看这里有没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先不急着找。”姜苑拦住他,“你猜一猜, 璇玑真人为什么说第一个被反噬的他们这几个一起封印了魔族的人?” 宋千清迟疑了一下:“据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下界就是人、妖、魔三族共存,且上界亦是如此。” “是啊。”姜苑长叹一声,“自我出生以来, 魔界就与人界分隔,传闻中的魔族也永远邪恶嗜血,过去我从不曾思考过,分隔人魔两界是不是一件对的事。” 她似是有些疲累, 慢慢地靠着石壁坐了下来:“现在看来, 天行有常, 万物有其自然之法,人魔两族原本就是相克相生, 没有了魔族人间也无法维持一个平衡。” “我过去觉得,魔界封印破裂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她微微笑了一下, “我还怀疑过......那是你处心积虑的一场谋划。” “对不起啊,小宋。”她笑容温软, 抱歉地望着他。 宋千清有些狼狈地躲过她的目光:“师尊不用说对不起, 我确实......谋划过很多。” “你被强加上了这样的命运,有些谋划才是情理之中,可我知道,你从来不愿行恶。”姜苑有些自责, “我不该怀疑你的,我明明该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最该了解,你是一个多么良善的孩子。” “师尊......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宋千清声音微哑。 “从我知道你是十世功德身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到底错了多少。”姜苑低声道,“如今看来,我错得很离谱,我太相信自己,太不相信你。” “为师对不住你。”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琵琶骨上,“我不该关着你,更不该......伤了你。” 她曾经用千年玄铁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那里曾经蚀骨灼心的疼痛,在他回到魔界后,从没有用过任何手段去疗伤,好像身体上多疼一些,心里就能更好受一点。 那里至今留着两道抹不去的伤痕。 宋千清蹲下身与她平视:“师尊,你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你不知道你给予了我多少,我可以因为千万种理由死去,却只会因你而活着,因你而......抱有一点残存的希望。 他说完没有等待她的回忆,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师尊休息一会儿,我来找一找有没有前人来过的痕迹。” “我不累,一起找吧。”姜苑道。 瞥见她走远的身影,宋千清暗暗攥紧了拳,他没有告诉姜苑,自从到了这璇玑洞,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 他遵循着那指引走去,手指在石壁上轻轻扣了几下,石壁上立刻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巴掌大的阵盘,灵光一闪,宋千清脑海中瞬间多了许多内容。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快要把自己站成了一尊石像。 ...... 璇玑洞并不算打,姜苑上上下下地找了半天,除了一些璇玑真人留下的书籍法器外再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些于大多数修士而言都是无价珍宝,可是对她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锦上添花,姜苑并没有动。 与其被她拿走放在储物袋吃灰,不如静待有缘人,让它们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没能发现新的线索还是让姜苑有些气闷,在这临门一脚就要找到真相之时,却硬生生被阻断,实在是令人灰心。 姜苑收起了璇玑真人的手札,虽说没能找到手札后面的内容,但是拿着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你有什么发现吗?”姜苑随口问宋千清,不过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要是真有发现自然会告诉她。 果然宋千清摇了摇头。 姜苑叹一口气:“罢了,我们离去吧,再去九华门打听打听,然后去一趟永宁村。” “师尊。”宋千清突然道,“我们去长安吧。” “长安?”姜苑皱起了眉,这是人间帝国的都城,好端端去这里做什么? 但她知道宋千清不是任性的人,问道:“为什么?” 宋千清想要任性一次。 爹爹是个久试不第的清寒秀才,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机会去长安赶考,中进士。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爹爹指着书上的诗句,“要是能中了进士,游街是就是这么风光呢。” “你可要好好读书啊。”爹爹教他认字,为他开蒙,“要是爹这辈子不能中进士,你一定要去长安替爹看一看。” “好。”小小的宋千清握拳承诺,“等我中了进士当了大官,我就把爹爹娘亲和姐姐都接到长安来,买个大宅子咱们一家人住。” “好!”爹爹大笑起来,“我儿真有志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千清的梦想就是中进士、去长安。 他年幼之时虽然也调皮,但还是比一般孩子自律不少,家里又有个秀才爹,日日督促着他起早贪黑的读书,读书是很辛苦的事,他有时候也想偷懒,可是想想自己的梦想,就又可以坚持下去。 后来家破人亡,他没有机会再去中进士,也不再想去长安。 哪怕对于修士而言,去长安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不用又坐马车又坐船地赶上许久的路,可他也从没有去过,有时经过这里,他甚至会特意绕开。 -- 第121页 一个人的长安,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他现在很想和师尊最后去一次。 但他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理由:“长安是人间都城,人间发生了什么大事长安那边都会知道的,比我们自己各处去找要方便。” 这话有些道理,姜苑点头:“好,但还是等先探完九华门和永宁村,你知道的,这两个地方不大寻常。” 他也想陪师尊走过更多的地方,可是时间要来不及了。 “不师尊,我们立刻就去吧。”宋千清编着瞎话,“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现在就去吧。” 宋千清是这一场浩劫中最关键的人,姜苑不会不重视他的预感:“果真?你感觉我们现在应该去长安?” “嗯。”宋千清笃定点头。 “那好。”姜苑果然同意了,“我们先去长安,再去九华门和永宁村。”虽说绕路了些,但以他们的脚程也不算麻烦。 “好。”宋千清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们去长安。” ------------------------------------------ 长安。 人间乱象渐起,都城却还保有几分繁华之象,尤其是此时临近年关,长安城内更热闹了几分。 “此处倒是个好地方。”姜苑习惯性地看了看地势,“名字也好。” “可惜没赶上春闱。”宋千清有些遗憾。 “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姜苑有些惊讶。 “是啊。”宋千清笑笑,“我小时候总想着考状元呢。” “这还不简单,待明年春闱时你再来便是,来一趟也不麻烦。”姜苑道。 “明年啊......”宋千清淡淡叹息,“也好。” “不过你之前倒是提醒了我。”姜苑还想着正事,“想要了解凡人界情况,可以去宰相府邸和皇宫看一看。” “师尊也不用心急。”宋千清道,“过两日便要过年了,皇帝和官府都会挂印休息,倒时我们去看,既方便东西有齐全。” “这会儿又说不急了?”姜苑好笑,“那你方才急着叫我来。” “我们可以先在城内转转,我总觉得长安也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太平。”宋千清随口道。 姜苑盯紧了他:“我总觉得你没说实话。” “怎么会?”宋千清心中一紧。 “你一时有所隐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姜苑并不信他的辩解,语气淡淡,“但是事情如果比较严重,你还是不能瞒我太久。” 她的神情让宋千清有些慌:“师尊......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姜苑道。她确实没有到生气的地步,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是心怀顾忌隐瞒于她,她也确实不大高兴。 “我会告诉你的。”宋千清沉默一会儿,郑重道,“师尊给我一点时间。” “好。”姜苑自然答应。 宋千清这才重新绽开笑颜:“师尊,我们找个地方住吧,我听说长安的面食都很美味,我们也去尝一尝?” “你怎么突然嘴馋了?”姜苑问他。 “也不是嘴馋,我就是很想......试一试。”宋千清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在回忆和思念着什么。 尝试一下,这座我曾经梦想中的都城的滋味。 和你一起。 68. 第 68 章   宋千清一大早就拉着…… 宋千清一大早就拉着姜苑出了客栈。 已至冬日, 城内花木凋零,飘飘摇摇的雪花自天空中降落,很快就为整个长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天极宗内无有寒暑, 四季如春,姜苑倒是许久没有见过雪景了。 城墙青灰的瓦片上挂着霜雪,让这座古城更多了几分厚重, 姜苑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笑道:“我们运气倒是好。” 赶上这一场好雪。 宋千清要为她撑伞,被姜苑侧身躲开:“你瞧这街上有谁打伞?我更不因为下点雪就生病了。” 这一场是冬日的初雪,街上行人们非但不会打伞,好些还兴奋得不行, 小孩子们更是乐疯了,地上团起一个雪球就使劲扔出去,半空中满是小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姜苑有些遗憾:“可惜我的家乡并不下雪,儿时也没有机会玩雪。” 在姜苑小时候, 雪不过是一个书本上的字眼, 她在诗书中读到“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难免十分向往, 一到冬日就眼巴巴地等着,哥哥知道她想看雪, 就陪着她一起等。 那日她还在睡觉,哥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阿苑, 阿苑快看下雪了!” 姜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衣服都顾不上披,急急忙忙地跑到屋外:“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哥哥指着天空:“看,雪花。” 零星的雪花可可怜怜地飘落在半空,姜苑伸手接住, 那雪花还不及她小指甲盖一半大,触到她的体温就飞速化成了水。这一场雪下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下完后地面湿漉漉一片,一点儿积雪都没有,和下过一场雨没什么分别。 姜苑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掉:“骗人!假雪!” 哥哥把她抱在怀里哄:“我们这里的雪就只有这样,等你在长大一点,哥哥带你去北方看雪好不好?” 可惜他还是食言了。 待姜苑成为了玄玉仙尊后,她不是没有再看过真正的大雪,她甚至在冰封万里的极北之地摘采过雪莲,可唯有今日的一场雪,竟让她找回了几分儿时盼雪的心情。 -- 第122页 “我们那里也不下雪,”见她开心,宋千清也笑了起来,“我小时候年年想要打雪仗,可惜年年下得雪堆起来也没有拳头大。” “知足吧,我们那里的雪堆都堆不起来呢。”姜苑忍俊不禁。 他们两人在这边聊天,旁边的秦阿婆却实在忍不住了。 这对小儿女一过来就吸引了她的目光,无他,这两人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秦阿婆晕晕乎乎地想着,天上的神仙也就长这个样了吧。 她素来是个热心肠,又喜欢这两人的容颜,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多事:“小姑娘,你们这穿得太单薄了啊,尤其是你呀,姑娘家可不能冻着。” 她暗暗瞪了宋千清一眼,长得这样好看,却让自家娘子陪自家挨冻,可见男人再好看也没什么用处! 姜苑当然不会被冻着,但她知道这阿婆是好意:“您说得是,我们一会儿就去添衣。” 天仙小娘子的声音也那么好听,为人又有礼有节,秦阿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堆了起来:“你们过了这条街向东拐,整整一条街都是成衣店呢,若是回去路远就快去买两件凑合一下,可千万不能冻着啊。” “阿婆说得是。”宋千清笑吟吟,“我们这就去。” 他轻轻牵住姜苑手腕让她跟着自己,见他果真向那阿婆指的路走去,姜苑讶然:“你还真要去买厚衣服不成?” 她衣衫单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那手腕柔软温暖的触感,她没有挣脱,宋千清便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放开,舍不得,牵住,又觉得不妥。 他耳朵悄悄地有些红,硬撑着解释:“我们这样太显眼了。” “使个障眼法呀。”姜苑理所当然道。 宋千清挺直的肩膀有些垮下来,他就是想和她一起穿大氅罢了,师尊也太不解风情。 他闷声向前,背影隐隐透着怨气,姜苑猜不出他想干什么,只能由着他了。 两人相携走进一家成衣店,老板娘一看见两人便眼前一亮,热情十分地迎了上来:“大冷的天两位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快进来看看。” 宋千清轻轻推了一下姜苑:“你先看。” 老板娘很快敏锐地察觉出谁是做主的人,立刻招呼着姜苑:“姑娘快看看,我们这儿可都是最时新的样式呢。” 她指着一件大红色绣金线的斗篷道:“两位现在不方便更衣的话拿件斗篷批着最合适不过了,我这件斗篷是用上好的狐狸皮毛做成的,颜色虽艳,但姑娘你肤色白又漂亮,正是您这样的才能压得住呢。” 这件斗篷好看是好看,但颜色实在太艳,姜苑从不会穿这么亮眼的衣饰,正要推拒宋千清就双眼亮亮地看着她:“要试一试吗?” 姜苑迟疑了一下:“......好吧。” 斗篷试起来十分方便,老板娘的巧手把系带打了个结,立刻就夸了起来:“真真是好看!我就知道只有姑娘这样的容貌才能穿出这件斗篷的好看。” 确实是十分好看的。红衣似火,衬得她脸容更加雪白,斗篷下露出她的白衣,中和了那惊人的艳,让这身衣袍与她更加相得益彰。 她难得穿一次红色,让宋千清想起在璇玑真人的执念中,打扮成新娘的她。 “很好看。”宋千清笑了起来。 姜苑一向对衣着并不上心,既已穿上她也懒得再挑:“那就这件吧。” 宋千清的笑容更深了些:“帮我也拿件差不多的。” 老板娘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射,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好嘞,您放心吧爷!” 宋千清穿着一身玄衣,老板娘给他拿了件白色斗篷,样式绣纹与姜苑那件别无二致:“您就拿这件,保管暖和又好看!” “不错。”宋千清自然很满意,痛快地结了账。 两人穿着一样的斗篷并肩走在一起,宋千清又克制不住耳根发烫了。 离开成衣店又逛了一阵,便听到一个面摊上老板的儿子在大声讲古:“我们家这面可是当年始皇帝亲口赞过的呢!” “话说当年始皇帝他老人家统一了六国,在这咸阳秦宫之内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可也正是因为山珍海味吃多了,始皇帝也厌了。皇帝没有食欲,可急坏了宫里的太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就溜出了宫来,看到我家的面色香味俱全,又在宫中从没见过,就买了一碗回去进献给始皇帝。”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家招牌,那布幡上写着一个极复杂的字:“始皇帝吃完之后果然十分满意,特意赐名为biang biang面,从此我家祖祖辈辈都做这个面的生意,你们来吃我们家的绝没错!” “这小少年倒是好口才。”姜苑忍不住笑了。 “要尝尝吗?”宋千清问。 “好啊。”姜苑欣然答应,“说了是长安的特色呢。” 小摊小贩的不算太干净,宋千清略略皱起眉,假借着擦桌子的动作施了清洁术,这自然瞒不过姜苑的眼睛,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宋千清自己不是那么讲究,但是不干净一些,他觉得配不上师尊。 两人衣着不凡容貌出众,一坐下来就引起了摊子上所有人的注目,小少年也不讲古了,哒哒地跑到姜苑身边,声音又乖又文气:“两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就来两碗你方才说得biang biang面吧。”姜苑道。 -- 第123页 “好嘞,我记下了。”小少年在她的注视下脸红了,慌忙跑了过去催他爹,“爹,快点,两碗biang biang面!” 宋千清很不满地看那小少年一眼,忍住了没说什么。 许是得益于小少年一个劲儿地催他爹,两碗面很快就端了上来。 两口白瓷大碗上满满地盛着面条,那面足有成人三指宽,上面拌着炒好的菜卤,热油“刺啦”一下泼上去,香味顿时被激发出来,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姜苑挑起一根面条,面条口感十分筋道,浓香中带着一丝酸辣,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不错,”她眼睛微弯,“不愧是始皇帝也赞过的面。” 小少年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也,也不是完全没有夸张。” 他那局促的样子让姜苑想起少年时的宋千清,笑容不由更大了几分。 宋千清看着她面上的笑,想说以后我也可以做给你,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出口。 69. 第 69 章   回到客栈歇息了一晚…… 回到客栈歇息了一晚, 想起昨日卖面的小摊贩姜苑还是很喜欢,美味温暖,带着最美好不过的人间烟火气, 让她觉得清修属实无趣。 “所谓七情六欲压制是最没有用的。”她有些感慨,顺便指点自己徒弟,“我不知道仙人们能不能断绝七情六欲, 但是在下界,即便修到了大乘渡劫,终究不过是个凡人,想要完全杜绝七情六欲是不可能的。” “人都有欲望, 这不可耻,可耻的是无法自控,任欲望控制自己。”这话说起来容易,但能做到的也不多, “你要学会与自己的欲望共处, 如果可以实现那就去实现, 只是时刻记住是你控制欲望就是了,若是一味压制, 反而易起心魔,在这两条路上走岔的修士可不少。” “师尊也走岔过吗?”宋千清为她倒了一杯茶。 姜苑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自然, 我这一辈子走过的岔路也不少。” 见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姜苑便把自己的丢人事讲给他听:“我修为刚至元婴时, 心中很是急切。” “进了元婴便算是步入了高阶修士的门槛, 但元婴只是高阶修士的底层,我想要变得更强。”那时她修炼最大的动力就是仇恨,跨入了元婴的门槛,她前所未有地渴望更强大的力量。 “我把自己关在逍遥峰上清修, 不吃不喝不见人,完全地强迫自己断情绝欲,最一开始也确实是效果斐然。”杯子里不知何时换上了酒,姜苑眼中带了点笑意,一仰首喝干净,点点杯壁示意他再满上。 “我于是越发相信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对待自己也更加苛刻,可是这一回,却整整十年修为没有寸进,还险些生了心魔。” “那师尊是怎么走出来的?”宋千清问。 “是你无咎师伯。”姜苑叹一声,“他冲上了逍遥峰,硬是砸开了我闭关的山门,把我赶出了天极宗,让我游历十年再回来。” “这十年我走过了许多地方,极北的雪山,东海的海底,还有无数凡人的城镇村长,看过了不少生离死别。”姜苑温言道,“看多了天地就不会把目光只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圄之地,心境自然开阔。” “等世间太平一些,你也要多去游历,你现在修为虽高,却不是靠自己修炼所得,长此以往心境上难保不会出问题。你年纪还小,正应该是多见见世面的时候。”姜苑对他道。 “那师尊会陪我吗?”宋千清问道。 “我可以陪你,但也不能时时陪着你。”姜苑好笑道,“修炼到底还是一个人的事。” 宋千清抿抿唇:“我们再出去转转吧。” “好啊。”左右呆在客栈也无事。 她站起身来就要走,被宋千清一把拽住,他有些无奈地指着衣架上挂着的斗篷:“师尊,你忘了这个了。” 宋千清取下斗篷,展开来为她披在身上,他低头系带,修长的手指被红绳衬得越发如玉一般,他的个子高,这样站在她面前几乎像是拥抱一样笼罩着她,姜苑看着自己身上的斗篷,再看到他放在一边的白斗篷,忽有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这臭小子昨日买这两件斗篷还存了这种小心思! 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千清,把他看得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姜苑没有拆穿他。 自入了璇玑真人执念以来,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宋千清的关系,最后她发现,她已经没有办法心无杂念地只把他当成徒弟看待了。 在他靠近她时,她居然也会脸红心跳。 瞧着宋千清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想起方才所谈的欲望之道,姜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冲动。 既然有了欲,那又何必非要压制?他们是有违伦常,但是谁又敢来她的面前聒噪? 想通了这一关节,姜苑心中竟是久违的轻松。 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姜苑笑笑转过身去:“走吧。”若是现在说出了口,她怕他兴奋得无心正事。 两人走出客栈,宋千清还是奇怪,但她只是笑而不语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去打听打听早点摊子在哪里。 这家伙察言观色可谓一绝,姜苑并未说过喜欢,他却早把她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 “略有些远。”宋千清回来对姜苑道,“但是据说是家开了十几年的摊子,味道很好。” -- 第124页 “那就去吧。”姜苑拍板,远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 没多久两人就赶到了那个小摊前,那生意极好,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排到,要了两碗小馄饨和两张葱油酥饼。 薄如蝉翼的馄饨皮透出淡粉的肉馅,浮在清亮的汤中,葱油饼层理分明,青翠的葱花散落在饼皮上,一拿就酥得掉渣。 宋千清接过馄饨和酥饼放在了小桌上,姜苑不由笑道:“看来是不虚此行。” 瓷勺舀起一颗小馄饨,馄饨浸在汤里,莹白的皮上挂着一片翠绿的香菜,还未及放入口中,姜苑眉头却猛地皱紧。 热气袅袅中氤氲着身边食客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可是她听到了剧烈的声响——那是山石崩裂的声音。 她霍然站起身来,只来得及对宋千清留下一句:“快走。”就转身匆匆离去,凡人看不清她的身影,她转瞬就到十数里之外。 宋千清沉默着坐在原地,良久他包起了那两张尚还有些烫手的葱油酥饼,在简陋的木桌上留下一颗金珠。 寒风掠过,桌边再无人影,只余两碗馄饨,证明着有人曾来过。 ------------------------------------- 终南山下。 终南山乃隐士之山,自姜子牙起便常有大修行者在此隐居,此山于道家来说意义非凡,但姜苑如此紧张不仅是因为这个,更因为终南山毗邻长安城,终南山崩若是损毁龙脉,国本动摇,在这种时候一定是雪上加霜的沉重打击。 磅礴的灵力以她为中心覆盖了整座终南山,崩裂的巨大山石骤然停留在半空,而后缓慢地向上移动。 山脚下逃命的百姓见此奇景无不目瞪口呆,一个汉子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神仙啊......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他的举动惊醒了还在怔愣的百姓,山下顿时哗啦啦跪了一片:“多谢神仙!多谢救命之恩!” 姜苑的声音以灵力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山崩未止,尔等速速离去。” “真有神仙!”百姓们哗然,一边站起身逃命一边忍不住互相议论着。 姜苑没再说话,这么多的山石以她的灵力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她以神识取出传音符,向鹤如云传音请她速派人来。 这时宋千清才赶了来,姜苑眼睛一亮:“怎么才来,快帮我。” 宋千清却没有来帮忙,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师尊,你知道的,这样没用。” 这当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现在只要拖延时间就还有机会,姜苑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她心念电转,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要来长安?就在璇玑洞里?你在璇玑洞知道了什么?!” “你反应太快了,师尊。”听着她一叠声地质问,宋千清摇摇头,“幸好我知道的,比你要多一些。” 幸好我重来了一遍,幸好我找到了只有我能看到的秘密,不然我要怎么瞒过你啊。 “从三千年前人魔大战,就为此时恶果种下了恶因。”宋千清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师尊,想要解决这一切,是要付出代价的。” 姜苑面色大变,她几乎是吼出声:“宋千清,你要干什么!” “我还没有见过师尊这么不冷静的时候。”宋千清笑得心满意足,“是因为我,我好开心。” “你不要冲动,小宋......”姜苑勉励支撑着,她几乎在恳求他,“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我们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不是吗?” “等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还要死多少人啊......”宋千清望着山脚下四处奔逃的百姓,轻声喃喃。 “小宋!”姜苑大叫,她的身躯颤抖着,眼泪不可自抑地模糊了面前景象,“我说过我不要你牺牲自己,你忘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这回没有人逼他。 宋千清慢慢走近了她,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问:“这眼泪是为我流的吗?”他没有等她回答就笑了起来,“当然是为我。” “我一直想做让你骄傲的徒弟。” “你一直让我骄傲。” “骗子。”他亲昵地轻斥,“所有人都知道你教出了个魔王徒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呢。” “我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我知道你有多么令我骄傲。”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想起自己握紧药瓶的手,“你呢?” “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是在收徒大典上,她在些微的惶然不安中,被他点亮了双眼,“我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少年。” 宋千清忍俊不禁:“看来我这张面皮还有些用处。” “小宋,”姜苑的泪水更加汹涌,“不要,好不好?” 刺目的金光自宋千清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庞大的功德,汹涌的灵力。 姜苑声音尖利:“不要!” 鹤如云带着数名长老和数百名弟子赶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愣在了当场。 “接住!”姜苑喝了一声,猛然撤去了支撑山石的灵力,向前抱住了宋千清。 可是她无法阻止。 功德和灵力源源不断地自他体内流出,修补着这世界的每一片疮痍,等这一切停止时,他也会油尽灯枯。 姜苑徒劳地为他输送着灵力,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她在想,拼命地想办法救她的小宋。 -- 第125页 宋千清却只是笑,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毫不犹豫地吻住她。 吻她柔软的唇瓣,咸涩的泪水。 在地裂山崩中,他旁若无人地亲吻她,亲吻他这一生中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他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声音虚弱:“我死之后五年之内,你不许收徒。” 他眼睛弯弯:“更不许找道侣。” 她会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而他只要她的五年。 其实他很自私地希望她可以长长久久地记着他,可是时间太久,他会舍不得。 “我永远不会。”她紧紧拥抱着他,“宋千清,我爱你。” 70. 第 70 章   三十年后。 …… 三十年后。 逍遥峰上仍旧是一片宁和, 姜苑躺在一株紫竹上喝着酒,长大了不少的霜刃轻盈地几步跃至她身边,控诉的“喵喵”叫。 姜苑无奈扶额:“怎么又饿了?你怎生这么能吃?” 圆滚滚的霜刃“喵”一声, 骄傲地挺起了自己肉乎乎的肚皮。 姜苑给它丢鱼干:“特意从醉仙楼买来的,一直用保鲜玉盒装着,吃吧。” 霜刃挑剔地扒拉了一下鱼干, 慢慢吃完了。 “怎么样?”姜苑问它。 霜刃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她怀中,碧蓝的眼睛中明明白白就是“差强人意”四个大字。 姜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知道你最爱的是哪个,可是......” 话未说完,传音符就响了:“仙尊, 我们这里有好多怨气!” “好。”姜苑立刻从紫竹上跳下来,“你把位置给我,我这就过来。” 在那日之后,姜苑发现宋千清身上带有一方芥子空间, 那芥子空间的灵力波动与一般的芥子空间大为不同, 姜苑推测空间内和外界时间流速多半不同,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宋千清可以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把体内庞大的怨气炼化成灵力。 可即便有十世功德和磅礴灵力,仅以宋千清一人之力想要这世间恢复到人魔大战之前的样子还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阻止了事态的恶化——也就是说,这世间怨气不会再无故增加, 只要他们解决完已有的怨气,人间就能真正恢复太平。 三十年来, 整个修真界都在忙于此事。 怨气既已不再增加, 那么有些事情即便棘手危险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决,因此少有姜苑这个修为的修士会亲自出手,大多是各派弟子在忙碌。 只有姜苑不同,她把传音符分给了各派掌事弟子, 吩咐他们只要有难事就找她。 有这样的大能在背后保驾护航,众弟子都十分激动,不过能被派出解决怨气的也都是各派精英,能人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也确实都是些棘手的难题。 ...... 剑光如雪,怨灵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随即浩荡灵力笼罩四方,此地怨气渐渐消散,枯黄的草木中重又透露出一分生机。 “见过玄玉仙尊!”等在一旁的剑宗弟子们不无激动万分,好几个都是同手同脚走过来行礼的。 “嗯。”姜苑微微颔首,三十余年过去,剑宗弟子也换了一批人,她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剑修随后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仙尊的剑法真是太高明了!” “你说仙尊到底是喜欢咱们林师兄还是喜欢她那弟子啊?” ...... 留仙城是天极附近的一处城池,其中多以修士为主繁华无比,霜刃第二爱吃的小鱼干就是在此地的醉仙楼中,既然已经路过,那干脆就顺便再买一点,省得那贪吃的胖猫天天一副她虐待了它的样子。 打包好了小鱼干,姜苑自己也叫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她掩盖了修为,旁人就算注意到她也绝不会想到她就是玄玉仙尊。 几个年轻女修在姜苑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一圈,她们几个似是朋友,从坐下起就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一刻也没有停过,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几十年来修真界最大的八卦。 “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粉裙女修震惊地看着身边的绿衣少女,“这种大事你居然不知道!” “我爹娘都是凡人嘛,而且三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绿衣少女抱着粉裙女修的胳膊撒娇,“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都要好奇死了。” “好吧。”粉裙女修有点得意,她清了清嗓子,“那就让我来跟你说说这段轰轰烈烈的旷世奇恋!” 这粉裙女修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天分,讲起故事来是抑扬顿挫:“......为了救下玄玉仙尊的性命,千清道君终究还是坠入了魔道,从此师徒二人便是人魔相隔,不得不站在了对立面上!” “但是玄玉仙尊并不认命,她孤身一人杀入了魔界,在万魔瞩目下把千清道君压在了魔主王座之上:‘我不管你是人是魔,我要的就只有你!’” ...... “最后,千清道君牺牲了自己,他动情地吻着玄玉仙尊:‘师尊,从此以后你就忘了我吧。’,玄玉仙尊泪流满面:‘你是我此生最爱之人,我如何能忘了你!’” ...... 绿衣少女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我之前竟不知道,原来修士之间也可以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恋。” “是啊。”粉裙少女也叹气,“可惜情深不寿啊......” “悲剧才更让人铭记呢!” 姜苑面无表情地干了一杯酒,她已经成熟了,已经不会因为听到奇怪的故事而喷酒了。 -- 第126页 要说这三十年来最引人讨论的盛事,那必然就是玄玉仙尊和她魔主徒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 终南山一役,姜苑那刚刚萌芽的感情立刻天下皆知,这世上传播速度最快的不是光而是八卦,没过多久就连好些深山老林里窝着隐居的老家伙都听说了此事。 师徒、正道、魔族,这三个关键词只要放在一起就够人联想出一百八十个跌宕起伏的狗血故事,这些年来只要能一起讨论玄玉仙尊的八卦,那大家就是好朋友。 甚至还衍生出了各种话本戏文,从晋江镇也可传阅到充满了不可描述......应有尽有。 姜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时,没控制住灵力把那本书化成碾粉。 后来......后来她化不过来了,听得多了,她人也麻木了。只要不是离谱太过,她也可以淡定如听别人八卦。 只是......姜苑还有些淡淡郁闷,怎么三十年了还有人在聊这些事啊,还她杀入魔界去压宋千清,这都是些什么啊! 姜苑惆怅地吃了一片卤牛肉。 传音符又亮了,八成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姜苑懒洋洋拿起来,却见那传音符是从逍遥峰传来的。 对面是猫咪急切的声音:“喵喵喵!喵喵喵!” 姜苑顿时心头巨跳。她霍然站起身,风一般转身就走,身边的人甚至注意不到有人离开,只有匆忙间留下的几块灵石证明着曾有人来过。 姜苑从未走得如此之快,一息之间就赶到了逍遥峰下,可都到了此处她却忽然情怯,竟有些不敢上山。 踌躇许久,姜苑还是一咬牙走了上去。 她步履轻缓地走到那座竹屋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了门。 那人依旧躺在床榻上,可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紧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深深地看着她。 霜刃在她脚边激动地跳来跳去,姜苑却已经顾不上它了,她呆呆望着宋千清,忍不住怀疑这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师尊。”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姜苑一瞬间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去给你找个医修。”她仓皇而逃。 姜苑几乎是把丹鼎宗的宗主连拖带拽地请了来,医修素来柔弱一些,实在跟不上她御剑的速度,姜苑索性就带着他一起御剑,她本来速度就快更兼心中急切,可怜的丹鼎宗宗主到了逍遥峰时险些吐出来。 “你们这些剑修,真是鲁莽!”丹鼎宗宗主敢怒又敢言地瞪了姜苑一眼。 姜苑歉然:“有劳宗主。” 丹鼎宗宗主一甩袖袍哼了一声:“若不是敬重宋道友做得牺牲,就你这种态度本尊才不会出山。” 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他还是细细为宋千清检查了身体。 “竟真的好了。”丹鼎宗宗主一边检查一边惊叹,“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再养养就好,恭喜宋道友啊!” 宋千清淡淡一笑:“多谢宗主。” 丹鼎宗宗主又掏出两个小药瓶:“这两瓶丹药皆是极品,一者养魂一者养身,每样每天吃一粒,保准过个半年就能跑能跳。” “多谢宗主。”宋千清接过药瓶。 丹鼎宗宗主斜睨姜苑一眼,她立刻就懂了:“多少灵石?” “我不要灵石。”丹鼎宗宗主得意地抖抖胡子,“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极北之地采药。” 这显然是要她当保镖,但这些年也确实有劳了他,姜苑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那就好。”丹鼎宗宗主眉开眼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这就走。” 丹鼎宗宗主很不柔弱地飞速离开,竹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姜苑无端有些紧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些不敢看他。 还是宋千清先开口:“师尊是怎么救下我的?” 说到这个姜苑就有些尴尬:“我,我用了东海鲛人的魂珠......但是给人家弄坏了。”为此狠狠出了一笔血。 “师尊为了救我,这些年费了很多心力吧。” 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宋千清当时□□崩裂,魂魄几乎溃散,若非有魂珠和姜苑的大法力护持,立时就要灰飞烟灭,而这些年她除了清除怨气,就是出入各大险境为他寻药。 但她只是淡淡道:“还好。” “我的修为都没有了。”宋千清抿了抿唇,“师尊会嫌弃我吗?” “你是我的徒弟。”姜苑认真道,“便是用丹药堆,我也能给你堆上元婴期。” “我还没有这么不争气。”宋千清勾了勾唇,却还是有些郁闷,他怎么觉得她又恢复那公事公办的态度呢? “我还没有问你。”姜苑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感觉自己可以开始思考,“当初在璇玑洞,你是找到我师父留下的东西了吗?” 三十年有足够的时间让姜苑查清一切,虽然不知道璇玑洞中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猜也能猜出个□□成来。 以姜苑对自己师父的了解,他多半也是在赌——赌那个被害了一生的孩子,仍旧愿意为这世间付出一切。 他恐怕都想不到自己真的能成功,居然遇上了宋千清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傻子。 宋千清没想到她忽然拐到这个话题上,愣了愣道:“......是。” 看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姜苑便是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她冷笑一声:“他让你牺牲,你就牺牲?” -- 第127页 “我又不是为了他。”宋千清小声辩解。 姜苑却更怒,三十年的怒火与担忧都在此刻爆发:“那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 宋千清低头不语,显然是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同意。 “你可真是......”姜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师尊,”宋千清声音低低的,“别说我了好吗?” 姜苑顿时哑火。 “我昏迷了三十年,这才醒来。”他有些委屈,“你也不说想我。” 她自然......想他。可这话姜苑打死也说不出口,当初若不是生死时刻她恐怕也这辈子也说不出这三个字。 “说这些干什么。”姜苑有些不好意思。 宋千清讶然抬头:“三十年前师尊对我说的话,难道是骗我的?” 宋千清是真的担心。 他又是害怕那不过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又害怕那只是姜苑为了让他努力活下去的手段,他从不敢想象师尊会跟自己说那样的话,让他又是欣喜若狂,又是患得患失。 他眼睛湿漉漉的,有些难过有些黯然,像只被丢到大雨天的小狗,在这样的目光下,姜苑感觉自己成了负心薄幸的大渣女。 “......不是骗你。”姜苑耳朵有些发烫,“我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正文完) 71. [最新] 第 71 章   1.前世 …… 1.前世 对玄玉仙尊来说, 没有什么比大道更重要。 自入境大乘后,她便很少下逍遥峰,不论宗门事还是世间事都与她无关, 宗门内人也都很识趣,没事不会来扰她。 偶尔她闭关的间隙也会休息休息,以神识在宗门内随便逛逛。 那日她神游时看到一个小少年, 他衣衫单薄遍体鳞伤,正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哭鼻子,很是可怜的样子。 她自然认出他身上的乃是鞭伤,这说明他是被同门或是师长鞭打至此, 一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有这样的待遇也是寻常。 姜苑素来不喜恃强凌弱,更是厌恶同门相欺,但她也很清楚, 修士间最是弱肉强食, 即便有门规存在, 可偌大的天极宗也总会有阳光普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除非她时时把这孩子护在身边, 否则即便为他出了一次头也无济于事。 当然,身为玄玉仙尊若是真想护住一个人自然是有无数办法, 可她见过的可怜的修士凡人无数,这个小少年除了格外好看些也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她只是抛给了他一瓶丹药, 有这瓶丹药在, 也足以救他几次性命了。 这件事不过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姜苑很快把它抛在了脑后。 ...... 姜苑面无表情地听着山脚下的长老慷慨激昂地陈述着自己徒弟的罪行,集英会上残杀对手乃是大罪,处置此人要通报天极各长老也是应该的。 她兴致缺缺地听完, 淡淡道:“既已查清,那便按门规处置罢。” 面都没有露,显然不打算插手此事,那长老毕恭毕敬道:“是,仙尊。” 方才他陈述时,身边押着的弟子一直一言未发,此刻却挣扎着大叫起来:“仙尊,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姜苑却已闭眼入定,她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些自有掌门师姐会处理。 ...... 可以安静清修的时间却不多了,人间大乱,魔界出世,姜苑不得不出山。 “魔族攻下了三座城池。”鹤如云面色凝重,“阿苑,让你出山主要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斩杀魔主。” “大概再过半月后,我们这边会主动进攻,这个魔主魔力强大,于战场之上屡屡身先士卒,我们这边除了你无人是他对手,你一定要杀了他,只要魔主一死,魔族必然群龙无首,届时我们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鹤如云殷殷叮嘱道。 “好。”姜苑自然答应,她是人族修士,斩杀魔主是再应当不过之事。 半月时间一闪而过,姜苑与众修士一同奔赴前线,战场上硝烟滚滚,她一眼就确认了魔主。 果真是好修为。 姜苑抽出灵阿凌空而上,没有人拦得住她,她径直穿过人群,手中长剑直指魔主:“天极宗姜苑,特来讨教。” 魔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随后他一言不发,迎战于她。 这一场大战可谓是酣畅淋漓,姜苑许久未遇见可以与她不相上下之人,若他也是个剑修姜苑定会惺惺相惜,可惜他却是魔主,她要杀了他。 最后到底还是姜苑渐渐占了上风,最后一剑刺来时,魔主并未抵挡,任由那寒凉的长剑穿过他的心口。 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她面上,底下传来修士的欢呼之声,而魔主看着她,勾唇淡淡一笑:“忘了和仙尊说......谢谢。” 姜苑愣住,还未等她问出为什么,面前人的身躯便已化作飞灰,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仿佛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世间。 魔主已死,魔族大军渐退,人间终于有了喘息之时。 姜苑微叹,亲手杀了魔主,她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反而升起淡淡的厌倦,她更不想再理世间之事,只想回逍遥峰上清修。 然而在她足尖落地的瞬间,可怕的轰然之声传来,雪山崩塌、大地裂隙、海水倒灌......人间顷刻间陷入了更大的浩劫之中。 -- 第128页 覆巢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姜苑当然也不能再回到逍遥峰。 凡间天灾人祸四起,往往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自成了玄玉仙尊后,姜苑再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无能为力之感。 魔族确实是退兵了,可是世间并没有因为魔族的退兵变得好转,反而更加哀鸿遍野。 整个修真界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拼命找寻原因,有一日鹤如云面色惨白地回到天极宗,告诉了她十世功德身的真相。 宋千清。 原来魔主叫住宋千清,这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好名字,看得出为他取名字的人是多么爱他。 他也原本该有光风霁月幸福美满的一生。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姜苑一下子想起了那趴在石头上哭泣的少年,那跪在逍遥山脚大喊冤枉的少年,她从未有过如此后悔,如果她当初更关注他一些,如果她当初愿意分出一点心力刨根问底,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会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这世道虽然乱遭,但普通人运气若好,也能苟延残喘出一线生机,他死后才真是天翻地覆,妖魔横生。 这十方的怨气被收束在他一人体内,虽将宋千清活生生炼成了一身魔骨,但他的十世功德身也是真真切切地镇压了诸多怨灵,师父的打算并不算完全落空。 可现在他死了。含怨而死。 天极亏欠他如此之多,她亏欠他如此之多。 姜苑找到了宋千清当初的师父,只要她愿意,即便时隔已久也可以轻易找到真相,她知道了当初这老东西是怎么虐待他,知道他是怎么迫不及待地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姜苑脸色冰冷的吓人,老东西瑟瑟发抖地跪在她脚下:“仙尊,我只是一时糊涂,而且,而且宋千清他就是一个魔头啊,您亲手杀了他,您最清楚了!” 姜苑一言不发,出手便毁了他的修为和灵根。 老东西痛得面色狰狞,头发迅速变得灰白,脸上一道道沟壑出现,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凡间老者。 姜苑拎起了他,把他扔在了宋千清死去的地方。 “对不起。”她对着虚空道,“你当初......对我抱有过希望吧。” 所以明明最开始不再解释,却又拼命告诉我你是冤枉的。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人会回应她,没有人能原谅她。 姜苑站在最高处,望着这满目疮痍的人间,她知道,在这时她已经无能为力。 这一场自三千前就种下的祸根,人们狂妄地把这世间按照自己的利益大肆修改,人间失衡了整整三千年,这一切都随着宋千清——这最后的镇压者的死亡爆发,人间自此成了炼狱。 她做错了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弥补的机会。 姜苑回到了逍遥峰,她走进密室,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卷画轴。 子午卷,有回溯过往,逆转时空之效。 而这样的神器,想要启动的代价也是巨大。 华丽的卷轴缓缓打开,散发出璀璨的华光,卷轴之中犹如幽黑深洞,寻常人看一眼就会被吸进神魂,灰飞烟灭。 姜苑盘膝坐在卷轴前,她的身上散发出了更加刺目的光芒,修为和生机以一个恐怖的速度迅速流失。 以大乘修士毕生修为与神魂为祭,启子午之卷。 “姜苑。”在最后的时刻,她轻声对自己说,“这一次再遇到宋千清,请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让他的人生有另一种可能,让人家有另一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