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火葬场了吗》 第1页 [穿越重生] 《世子今天火葬场了吗》作者:甜鸢【完结】 本文文案: 金枝玉贵的小公主楚映枝重生了,她决定去救枉死的白月光-承恩府世子谢嗣初。 令她欢喜的是,相熟之后,他唤她乳名,护她周全,全她心意。 原来,清冷的公子竟也会在酒醉后轻声呢喃:“爱慕枝枝…” 楚映枝喜出望外,隔日便求来一旨婚书。 却在门外听见向来端方的公子轻蔑嗤笑:“楚映枝开始喜欢我了,我赢了,赌约到此为止。” 向来绵软懂礼的小公主竟徒手撕毁了御赐的圣旨,泪流满面,却再未回头多看谢府一眼。 谢嗣初自地狱归来,外表清风明月,内里却阴暗病态。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将小公主当做一方梯。 直到那日— 被小公主撞破接近她是因为赌约。 向来从容的世子慌了神,半跪着颤抖拼好了撕碎的圣旨,在宫廷前跪了三天三夜,却只等来一句。 “不见。” 后来,人们发现娇软的小公主变了。 心变的格外硬。 谢嗣初为她放弃半生谋算,险些死在破庙中,她都再未施舍一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映枝 ┃ 配角:谢嗣初 ┃ 其它:预收《太子今天火葬场了吗》求收吖 一句话简介:白切黑世子追妻火葬场已开启~ 立意:真诚,方能扣开心门。 第一章 宫殿内,病榻上,楚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楚映枝唇色惨败,双目紧闭。 半年前她开始缠绵病榻,宫中乃至民间的大夫皆是瞧了个遍,却仍止不住她身体的衰颓。 终于无力垂上眼皮的那一刻,小公主开始回想这一生。 红墙绿瓦,宫闱之下,虽生母早逝,她却未受过半分委屈。 其实说来,只有一件憾事,自小爱慕的小公子,死在了两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至死,她都未向她的小公子表明心意。 若是,若是能够再见到他… * 立冬日,却罕见地空中挂了个烈阳。 换做平常,此时京城当是细雪纷纷。可这数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却连宫墙的半角都未惊动。 烈光映着宫殿暗红的砖瓦,掀开生机之下的死沉。 金丝钩绣龙爪的明黄色衣角前,鱼贯而出的宫婢颤抖地跪成一片,随着后方宫殿一声凄凉的丧音,乌泱一片瘫软在地。 “公主,薨了。” 楚映枝自五岁起养在太后寝宫,及笄之际,皇帝广征天下议,最终赐其封号“卿云”。 卿云,祥瑞之意。其间宠爱,天下人皆明晰于心。 而如今,受尽宠爱的小公主薨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却止步于宫殿前。 肃穆之下,众人皆颤身而跪,也就无人窥得,平日最宠爱小公主的皇帝,垂眸下的无情。 * “谢嗣初…” 楚映枝无意识唤着小公子的名字,心中想着:“原来人死后是有意识的吗?” 眼睛在巨大的压力下依旧睁不开,口中的呢喃在意识迷糊的情况下却唤出了声音,还等不及她惊讶,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带着淡淡腥臭的液体瞬间涌入她的口腔。 那东西仿佛被人强压着咽下去,恶心挣扎中,楚映枝一时间控制不住,却不料睁开了双眼。 微光透入柔和的眼眸,迷糊中她感觉到,墨绿的水浸着她的身子,水波肆意侵入所有,鼻息之间满是窒意。 原来是在湖中! 湖中脏污入眼的那一刻,她赫然屏住呼吸,双手开始扑腾出水花。十五岁那年她被推下了水,昏迷半月才堪堪转醒。自那之后她便偷偷学了凫水,此后在水中便不再如鱼肉般任“水”宰割。 一向娇柔惯了的楚映枝此时心中忍不住撒气:“怎会死了还要经历这一遭?” 心中这般想着,手不慎被一旁的水草缠上。若是平时,她废番力气便可挣脱。可此时她浑身虚软,意识模糊,身上劲更是丝毫使不出来。 呛入口腔的水让她几近窒息,楚映枝绝望地看着愈来愈远的湖面,心中那残留的灯芯在这一刻彻底扑灭。 她不知道已死之人面临将死之局该是如何反应,虚弱的身子让她连挣扎都变得奢侈。 意识失即将失去之间,她慢慢沉入湖底… * 随着一圈圈荡开的水波,湖面的波澜逐渐开始平静下来。娇弱的挣扎声也在三月和煦的风中缓缓地消散。 公子哥的交谈声从距湖中亭不过十米的假山后响起。 为首的男子一双狐狸似的眸,绛红色的长袍边缘镶绣着水云纹银丝,姣好的面容在假山明明灭灭的光影下显得更为妖冶。 口中的话调笑且暧昧:“嗣初,你说这小公主得罪了何人,下手竟如此狠毒...” 这般说着,他望向亭远处。 一刻钟前他们离了无趣的宫宴,随意漫步至这庭中。刚巧瞧见一人鬼祟离去,随即便听见湖中微弱的挣扎声。 那人他们自然也认识,宫中唯有那受尽了宠爱的小公主,一身正红色宫袍,不合礼却又格外合理。 那鲜入目的红浸湿了他们的眼,却只教他们苦恼。这般阴私,叫他们这群纨绔子弟撞见了,这小公主... -- 第2页 真是倒霉至极。 其实,倒也不全是纨绔,他看向后方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席简单至极的月白色直襟长袍,腰间装饰也仅是垂挂着白玉流云配,却是玉树临风,翩翩君子。清雅端方之态,柔和着些许温润,在这假山昏暗之间也眼眸澈亮。 只见对方瞥过“平静”的水面,神色淡然不惊,甚至眼底还残留着刚刚宴会上的缱绻笑意。 这男子正是他口中的“嗣初”。 连着说话,也是温文尔雅,清润有佳:“姬澈,公主清誉,不可妄议。” 男子眸中明明印着温润,就连眼尾的那一丝清雅余韵都仿佛带着三分笑意,却在这三月的和煦春光中教人脊背生寒。 姬澈嘴角一撇,与剩下两人相视,嗤笑一声。 他们自知纨绔至极,可眼前这位看似清雅温柔的公子,才是心最狠最硬的那个。 也算是小公主倒霉至极,遇上他们这些纨绔。若是遇上些寻常人,今日不知何方的谋算便算是落空了。 可偏偏遇见的是他们。 今日宫中有宫宴,这地方偏僻荒凉至极,除了路上撞见的鬼祟身影,这儿除了他们几个便是没有旁人。这小公主在这落了水,若是没有他们,便是要死的。 可他们身份尴尬,又属实救不得。这场局明目张胆,这一场落水戏定只是开端。若是谁下水救了小公主,后面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姬澈望向了谢嗣初,只见他噙着笑温柔望着水面,微弯的眼角透出清雅与和煦。 心中叹口气,指望谁也不该指望嗣初,这里面最救不得人的便是他了。更何况,嗣初那温柔都是铸在外面的性子... 只是可惜了这娇贵的小公主,连着挣扎时唤出的声音都是温软而娇甜的。 水波仿佛已经晃荡到颓软,小公主呛着水的挣扎声也愈发轻。 姬澈叹口气,透过层层宫墙望向远方的喧嚣,此刻宫侍都在那宫宴处,此时去寻已是来不及。他转身欲与同伴离开,却在下一刻睁大了双眼。 身旁月白衣角腾空而起,轻踏假山巅后直入水中,游龙一般的身姿再次荡起湖面的水波,也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平静。 谢嗣初入水了! 去救小公主? “姜宋,姜羌!”姬澈不可置信的眸子望向同伴,面面相觑之后,三人皆呆愣半刻。 姜羌一拳锤在假山上,“砰”地一声让三人都惊醒过来。 “谢嗣初今日如何做人了?”姬澈轻声疑惑道,望向湖中的身影,眉头开始皱起。这里面最不可能救人的便是嗣初了... “姜宋,为何你不去?若是你去了,嗣初此时便不用去,平日里不是最爱救些猫猫狗狗,今日这娇贵的小公主如何就救不得?” 听着姬澈病急乱投医,姜宋白脸红透,心中道理就是讲不出来。 姜羌也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皱眉细细打量了四周,见两人还在“玩闹”。 “什么时候,这些事结束了再说。嗣初此时入了水,便是不能教人见着。周围的人当是被清干净了,姜宋,你随我再去查探番。姬澈,你去拦住外面的宫侍,切不可让人入了这院子。” “好。” * 谢嗣初跃入水中时,脸上的温柔笑意收了几分,一双丹凤眼轻微敛了些许。他望向被水草缠住的楚映枝。 她此时口中仍在唤着那三个字,整个人被水草拉着沉向湖底。像被枝蔓缠绕住的脆弱蝴蝶,蝶骨在下坠那一刻都几近折断,配着柔美的娇颜有种病态的美。 他不再犹豫,向着楚映枝游去。 楚映枝残留着轻微的意识,感受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窒息感。 缠着的水草不愿放过娇弱金贵的美人,她只能在水中挣扎着,逐渐变得无力。 身上被水浸过的正红色宫袍恍若流动的血,眼见着自己就要被缠绕的水草彻底扯下深渊,远处突然有道人影向她游来。 意识模糊之间,楚映枝只看见了道流动的白,便再也经受不住,在极端的窒息中缓慢而痛苦地阖上双眼。 那人一把抱住她。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楚映枝心中涌动。 她恍惚间觉得,这一切与那年的落水也太相似了些。不由得又是想起了她的小公子。若是人死之后感触真的这般真实,她当是有机会再见到她的小公子的。 于是她强忍着痛苦,睁开了双眼。 水中看不大清,可谁会认不清自己爱慕了十几年的人呢? 她感觉有东西从自己眼眶中垂直落下,融入这一滩足以淹没她整个人的水中。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子在慢慢接近水面,那一眼使她徒增力气,在看见的那一刻,葱白的手指紧紧扣住怀抱着她的人。 是她爱了了一生的小公子。 破水而出,谢嗣初怀抱着楚映枝。 他向着假山望去,见着空无一人,一身凝固的温柔化了几分。 相识多年,彼此了解,那三人定是去安排后面的事情了。 谢嗣初将怀中人轻柔的放在地上,向来笑意敷衍的眸此时带了三分探究。 欲离开之际,却发现手腕上赫然有着只葱白的手。 谢嗣初轻挑眉,这轻佻的动作在他温和如玉的脸上,也只是多了几分温柔的缱绻。 向着楚映枝望去,小公主奄奄躺在那,娇弱的小脸倘若白透的玉,乌发妩媚又随意地散在身侧,皓白如雪的柔荑在乌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诱人,柔美之余更是教人多了几分怜意。 -- 第3页 他饶有兴味看着冰冷石板上躺着的小公主,若不是眉间还有微小弧度,看着便像是再也睁不开眼的人般。 可这手...还是牢固的紧。 * 就在这时,一旁的假山传来了哨声,姜羌抬头示意。 一切处理好了,此时再不走,徒生事端。 谢嗣初温柔收回眸子,因着手腕被“桎梏”住,无奈伏身在楚映枝耳旁轻语:“公主,臣该走了。” 楚映枝意识模糊,隐约听见,不舍却也慢慢松开了手。 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松开手那刻便是彻底晕了过去。 谢嗣初望着腕上两道红痕,望向她垂下去的柔荑,握紧了依旧滑腻的手感。他眸色深了深。起身,依旧是一副温柔样,款款向着假山走去。 却在他入假山那一刻,看见姬澈突然对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眸光淡淡,向着姬澈所指方向望去。 第二章 一玄色长衫男子左顾右盼,发现地上浑身湿透的小公主时,眼神骤亮。挥手唤来身后的小侍,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去,快去,去唤宫侍!随便什么宫侍都行,就说...就说公主落水了,你家主子我下水救了公主,速速去唤!” 待到小侍走后,那男子向天长笑:“想不到我翟言还有如此机遇,那高人说的果真没错,下次该多带些银子去孝敬。” 说着便跳下池塘。 * 假山后。 谢嗣初温柔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翟言跳下水的那一声“扑通”,温柔的笑意从他眼底慷慨地泄出,一旁的姬澈却开始瑟瑟发抖。 嗣初笑得越温柔,便,便是越有人要遭殃。 想到这,姬澈一双狐狸眼凶横地望向刚刚从池塘边爬起来的翟言。 翟言是何居心,他们不在乎,可是代领救人之功,这事情做的阴损。 不过是翟丞相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子,靠着翟相得了个无用职位,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个遍。这样的人,也敢动嗣初的人? 即便是在他身上,他也定是不会放过翟言,更何况嗣初? 想到这,姬澈看向谢嗣初,只见他刚刚从湖中上来的衣衫还在滴着水珠,周身的温柔却更浓厚了些,长身玉立,眼尾微弯,轻笑着看着翟言。 * 隔日清晨。 “咳...” 楚映枝缓缓睁开双眼,入眼便是勾着银丝的嫩青绸罗帷,身下柔褥触感也熟悉的紧,是西域上供的仅此一匹的天蚕丝。 一切太过熟悉,她都不用再多做思索,这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寝宫。 她按耐住心中的惊涛大浪,咳嗽的声音故意大了些。 她心中已是有了些许猜测,若是真的如她所想,很快也就知道了。 几乎是瞬间,床榻旁的宫婢便是被惊动了。 一道久违的声音响起:“公主醒了,快是去唤太医。” 楚映枝默默看向此时向她走来的宫婢,十七八岁模样,一身淡蓝色宫装,清秀的脸上此时满是焦急与责备,眉宇间的心疼更是如沟壑般深重。 这是自小陪在她身旁的宫婢清穗上辈子在她油尽灯枯之际,清穗伤心欲绝,忧思成疾,却仍旧坚持日夜守候在她身旁,生生熬坏了身子,竟是离开的比她这重病之人还要早。 “清穗...”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泛红的眼眶垂着三两滴泪,生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清穗原本要说出口的“斥责”也被楚映枝这服可怜样打断,无奈拿了润口的茶盏走过去。 语气缓和了些,嘴中却还是不饶人:“那锁秋宫是何地,公主怎敢独自去。独自去便是算了,如何要靠近那那满是脏污的湖?这下可好,若不是有那丞相府的大公子相救,清穗怕是再也见不着公主了。” 说到这清穗哽咽起来:“清穗不过出宫一日,公主便是如此让人放心不下。” 自知理亏,楚映枝埋头,听话地听着面前清穗的教训。这些年,她们面上奴仆之称,但私底下,清穗便是如同她的姐姐般。 只是听到丞相府大公子时,她柔笑着的眼睛顿了顿,像是拨开了困恼的迷雾般,晶亮着眼睛撒娇道:“清穗,我没听清,是何人救的我?” “丞相府大公子,翟相之子-翟言。那时他恰巧路过那地,见着水中有人呼救,便是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待到救上来时,才知道是公主您。虽说男女有防,但这翟公子可真是翩翩君子,虽是稍微冒犯了些礼数,但是什么都没有公主您重要。” 清穗言语中的欣赏让楚映枝眼角染笑,她递过手中润口的茶盏,状似无意问道:“清穗,那公子穿的衣衫是何样?” “玄色长衫。” “噢...”楚映枝垂下眸子,可她那日在水中见的...是月白色呢。 更别说,她还睁眼看见了她的小公子。别人认错也就罢了,但是小公子,她怎会错认?那翟言,真是胆大妄为,无耻至极! 倒是不知,何时承恩府世子谢嗣初,变成了翟相家大公子翟言。 论相貌,论才学,论家世,翟言他哪一点比得上她的小公子。竟敢做出如此动作,莫不是她落水这事...有翟府的手笔? 想到这,她的眼中更为温柔,轻笑着娇气说道:“清穗,你可还记得我昨日是如何装扮?” “当然记得,若不是那些婢女不懂规矩,怎敢给公主你穿那正红色宫服。皇上赏是一回事,但是...” -- 第4页 楚映枝轻笑着等面前的傻丫鬟反应过来。 “清穗,这宫中有几人能穿正红色宫服?你言他自己说不知道湖中是何人,那我那一身正红色宫袍,当真是不打眼地紧呀。” 不待清穗“反驳”,楚映枝转眼看向珠帘外跪着的御医。 “让他们都出去,我身体无大碍,让我再歇息会。” 说罢,她示意一旁的侍女放下了床边的帘子。 清穗连忙制止,“公主,身体!”,可对上楚映枝那双柔着笑撒娇的眸子,到底是咽了下去后面的话。 楚映枝满意地看着珠帘后清穗闭上门退出去的身影,随即眸中换了副模样。喜悦从微红的眼角传出,途经娇俏的面颊与微扬的唇。 因着落水,唇色是微微透白的粉。此时沾着些润湿的茶水,心中喜悦着,连唇珠都轻微颤动起来。 她重生了! 她重生在了落水那一刻。那水中的感触如此真实,她一早便该意识到的。 上一世她不会水,这场落水直接要了她半条命。她生生在病榻上修养整月,不仅错过了及笄之礼,此后身子也是落下了一堆毛病。 可这次,她感受得到,她身子并无不适。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重生后她是能够改变事情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她心中涌出。 她上辈子唯有一件遗憾事,老天既然再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这次定是要... 了却遗憾! 她要救她的小公子...绝不会,绝不能,再让自己懊悔终生。 * 正待她细细思索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听着这大阵仗,她默默将苍白的小脸埋进了锦被中。有些期待,却又满心忐忑。 重生一世,再见父皇,她不知该作何态。上一世她已是受尽了宠爱,她缠绵病榻那半月,父皇连着头发丝都白了。可惜最后那刻没见到父皇… 不,不可惜!她如今重生回来了,这辈子一定不会再如前世一般。她不会十八岁便早早离世,只要避开那些险事,怎么也能陪伴父皇到晚年。 来不及想太多,她便感觉床边来了人。随即,父皇身边的安公公笑着的声音便是传入她耳中:“小公主这是作何,被锦被闷着成何体统,还不快出来行礼!” 顿了片刻,爽朗中气的笑声响起。 “安山,你何时见她守过礼。这么久,也不怕被这被子闷坏了。”穿着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笑着看着面前猛裹着被子的女儿。 楚映枝原是想再赖上会,但父皇都开了口,她怎么也不合适再在被中了。 她轻微地动了动身子,默默将身上的被褥往下拉了些,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长而翘的睫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双眸,本就如白玉的脸庞此时更是无一丝血润,整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父皇。”她声音小小的,平日娇柔的嗓子,因为昏睡了半日变得有些哑,轻轻唤人的时候眨着水润的眸,如平日养在殿中那只最爱撒娇的小猫。 “可是知错了,你可知你昏迷了半日?身体还不知如何,御医便是被你赶出去了,看来是朕平日太宠着你了。” “女儿知错。” “王太医,还跪在原地作何?快是上前为公主诊脉。”安公公上前一步,白玉拂尘一甩。顺着皇帝的话提点着御医,顺势也为小公主缓解几分。 楚映枝自是乖乖顺着安公公给的梯子下,乖巧伸出了细白柔软的手,还不忘眨眼向着父皇卖着娇。 御医也极为上道:“回皇上,公主身体并无大碍。这几日服下些驱寒的药,几日后便调养好了。” 皇帝脸色这才好看起来,向着珠帘外望上一眼。 清穗忙领着太医和宫婢退下去。 “映枝,告诉父皇,昨日如何落水了?” 楚映枝眨眼,前世的事情已经太过遥远,这一世她重生之际便是在湖中。但是如何落得水…她将笑意细碎揉进眸子,弯着眼撒娇道:“父皇,女儿记不清啦…” 皇帝无奈,极轻敲了她下额头:“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般迷糊。这以后若是出嫁了,不知要叫朕多担心。” “有父皇在,谁敢欺负女儿!”她说的自然,娇中带着些傲气。 “你呀…”皇帝轻笑着,这女儿算是被他宠坏了。 又见她这般模样,身体也已无大碍,想着等会要在御书房接见的人,问道:“朕半个时辰后要接见翟相之子翟言,就是昨日在湖中救了你的人,可要同孤一同去?” 楚映枝弯起眸子:“去!安公公,快去唤清穗进来,我要梳妆。” 皇帝无奈对着安山点点头,安山自然也不耽搁。外人眼中手眼通天的宦官,在小公主面前,也不过是个传唤人的。 * “真不同父皇去前面?” “于礼不合,女儿在后面看就好。”半个时辰只够草草打扮,楚映枝只是穿了身素白的衣裳,头上的珠翠也不过两三枝。 皇帝点头,心中却是好笑的紧。这丫头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什么时候会为这种虚礼迁就了。 楚映枝隔着幕帘望向前方。 明黄的龙椅下,一面目尚且端正的玄衣男子跪拜叩首。 “拜见皇上。”翟言难掩面上兴奋,昨日之行果真有用。若是真能借此迎娶了这小公主,以后何愁不官运亨通! -- 第5页 “昨日便是爱卿救了映枝?” “回皇上,臣昨日恰巧路过湖中时,见水花四溅。一时间便是顾不得礼数,跳水救了人,到了岸上才发现是公主。请皇上责罚,伤了公主清誉,臣愿意负责。” 听到这,楚映枝挑眉,嘴角轻笑。她说这人为何要代领小公子的救水之功呢,原是打的她的主意。 真是…愚蠢呀。 果不其然,她看见父皇的眉已经蹙了起来,一个丞相府的庶子,竟胆敢用公主的清誉作要挟来迎娶… 又听见父皇说道:“爱卿救人心切,不合礼数也情有可原。来人,赏。” 她轻笑着转身,父皇这番没有拒绝,定是要来问她主意。她还想知道翟府和她落水之事是否有关联,此番还是先走为妙。 从暗门出了书房,斜前方突然出现抹月白色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长身玉立,芝兰玉树,正在同友人轻声交谈。温润的声音顺着漆红的柱传入她耳间,沉静谦和的模样一如她记忆中的人。 是她的小公子! 如何会在这遇见,她不过任清穗草草装扮了刻钟,此时头上的珠翠都不是匣子里最好看的!更别说这一身素白的衣裙… 如何能让小公子看见她这副模样。 她绝对不能出去! 却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玄色衣衫从红柱前走过,径直向那边走去。 讨厌的尖锐声音又是响了起来。 “唉哟,小爷看这是谁呢!这不是承恩府世子和他的三个小跟班嘛,怎的日子混够了,纨绔如今也知道来讨差事了?” 谢嗣初淡淡一眼望过去,缱绻的笑也是凝固了下来,周身的温润像是浓厚的雾,叫人看不清其中模样。 翟言就是看不惯谢嗣初这一副翩翩君子样,刚刚一番赏赐壮了胆,大声讥讽道:“整日装模作样,故作姿态,虚伪至极!” 一旁的姬澈忍不住了:“翟言,就你这还说嗣初呢,京城谁不知你那官职是“讨”来的,狗都知道不讨占别人的东西…” 意思是他还不如狗。 翟言怒,想到御书房内皇帝的态度,尚公主的事情定是十拿九稳,便不由得威胁:“你们可给我想好了,隔日小爷便要做驸马了,尚的还是那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得罪了我可没有好果子,识相点,给爷道歉!” 柱子后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个“驸马”的楚映枝:? 作者有话要说: 翟言:(骄傲)我要成为小公主的驸马啦! 楚映枝:(蒙圈)??? 谢嗣初:... ----------- 啾咪~ 楚映枝:(反应过来后)泥奏凯呀! 第三章 素白衣角原已经是出去了半步,最后,楚映枝还是停了下来。 她向来隐着笑的眸子变得沉默,望着此时不远处小公子清逸的身影。 那翟言可恶嚣张至极,但她此时不便出去。 还不是时机。 翟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翟相。翟府在这场落水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如今还看不透彻,谨慎些,勿打草惊蛇了。 最后深深看了小公子一眼,她转身离去。 * 清穗见小公主不过一个时辰便是回来,连着上挑的眉梢也是怒意,忙问道:“公主,怎的如此模样,可别气坏了身子,清荷,快是去给公主端盏凉茶来。” 楚映枝接过清荷递过来的茶盏,眸子淡了些许。突然见着桌上放着一名帖。 那名帖精致的紧,纸张上乘且不论,纸面上的簪花小楷都是用掺着金粉的墨写的。 她好奇地紧,这般奢靡让她有些熟悉:“清穗,这是何物?” “回公主,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三日后要在府中举办赏园会,照例给公主送来了。”清穗特意加重了“照例”二字,眼中的无奈浓厚到楚映枝都忽视不了。 她摸摸鼻子,不就是长公主年年邀约,她都未去过一次嘛… 这能怪她嘛…她自小长在太后身边,和这个一向清冷的姐姐实在不熟。长公主年年办的宴会几乎将人邀请了遍,她才不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桌上的名贴的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 不!她愿意了! “清穗,给我准备去赴宴的衣裳和饰品!” * 三日后。 铜镜映着楚映枝娇美的容颜,乍看去恍若春日枝头含羞的花。只见她发髻上满是华贵的珠翠,却丝毫不显得赘余,反而与脸上的妆容相得益彰。 一旁的侍女低下了头,眼中满是惊艳。 公主生的好看,可平日总是娇气,如今安安静静坐在那,潋滟春光便是从轻弯的眸中透出。 楚映枝对着装扮尚算满意,起身之际轻笑。 这宴会是如何,不打紧,但是宴会上能见到小公子,很打紧! 这一次,她可是浑身都不素白了! 去长公主府上,又装着自己的心思,楚映枝便只带了清穗和清荷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被婢女迎到偌大的园中时,三三两两已经交谈起来。 她挥退了长公主派来的随从,带着清穗和清荷往偏僻地走去。 “公主可是觉得无趣了,不若我们回宫?”清荷小声问道。 “清荷,胡言!”清穗低头斥责,公主平日任性也就罢了,她们手下人哪里能给公主惹事端。 -- 第6页 楚映枝轻眨着眸子,听着清穗小声念叨清荷,在这一片空寂的地方竟也是格外清楚。前面便是一片桃花林了,艳而不俗,好看的紧。 但她一点都不喜悦! 她是为了小公子而来的,如今却是连小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正在丧气之际,她又是听见了翟言那极具特色的刺耳尖锐声音。 更气了! “清穗,停下。” 她听着林前方的声音,丛丛桃花盖住了前面几人的模样,但她的心却在听见声音那一刻提起来。 灼灼的桃花盖住了那人的身影,但是她仿佛透过桃花林看见了小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那声音依旧是如往常般的温润:“翟言,此番在长公主园中,慎言。” 是小公子! 很快她又是皱起眉头,那翟言便是像被点燃的爆竹般,讥讽的言论一句接一句:“呵,谢嗣初,唤你一声世子,还开始摆世子的架子了?谁不知道你承恩府那些事!” “肆初并无此意。” 可翟言哪里会听,跳脚一般又是说道:“你是世子又如何?待到小爷我成了驸马,尚了公主,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那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皇上已经明里暗里告诉我,只待小公主及笄礼过...”又像是还不解气一般,翟言口中的言语越发污秽。 站在桃花林后楚映枝默默和两个侍女对上一眼。 楚映枝:我及笄之后?驸马...翟言? 两位侍女:“......” 楚映枝捏紧拳头,这人又是在小公子面前毁她清誉! 她撞见的第二次了! 面上都已经气到了,但是想着落水之事,怕翟言真的牵涉到些什么,她还是咽了下去。 可翟言却没有丝毫消停的现象! 见一行人不再理会他,谢嗣初更是拿着温润的眸无奈又可怜地看着他,他反而更是生气。 他要气炸了。 自小他便厌恶谢嗣初,父亲总拿谢嗣初来说教他。就连他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嫡妹,也讽刺说谢嗣初才是君子模样,他就活脱一个纨绔。 可如今就是他这纨绔,要成为最受圣宠的小公主的驸马!何谓飞黄腾达!何谓一雪前耻! 可这谢嗣初,凭什么还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模样? 他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嘴中的话开始前所未有地恶毒起来:“谢嗣初,如今你这模样,你娘亲九泉之下当是很欣慰吧!惨呀,那二月天,你娘亲为了你跪了一天一夜...” “翟言,停下。” 谢嗣初依旧是往日般,温润一双眸淡淡看着,长身玉立,翩翩君子模样,可此时却是让人看得浑身发冷。 被点燃的炮仗如何停的下?翟言像是全然打开了禁忌。 “呵,谢嗣初,你凭何身份让我停下?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生的下贱玩意,平日装着一副君子样,还真当自己是金贵人儿了?可笑,小爷我不日便是驸马,你这拿着闲职空有名号的世子,凭什么身份让我停下?” 空气一时间陷入死寂,这春日的桃花此时恍若凝固般。 楚映枝冷着的眸子狭长而阴冷,从桃花林走出时轻蔑一笑。 “那本公主的身份够了吗?” 一众人才如梦方醒般,望向“凭空出现”的楚映枝。 一身盛装,容貌艳极,若不是此时此景,他们也能感慨两句美人貌。可此时一行人心中皆是惶恐,其中当属翟言最盛。 “公...公主,你...你怎么在这?” 楚映枝静默不语,一旁的清穗怒声呵斥道:“大胆,见了公主竟不知行礼?” 翟言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气焰,看着公主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公主,我,我是翟言,就是,就是前些日子...” “你可是要说那日是你在水下救了本公主?”楚映枝脸上的笑柔和起来,刚刚的冰霜仿佛昙花一现。 翟言大大松了口气:“对!公主,你记起我了!” 楚映枝轻笑着,语气越发柔和:“翟公子,本公主记起来了,众位同我走一趟吧。” 她哪里需要记得,从一开始她便知道救她的人不是翟言。 而是... 她望向对面那周身温润的人,对视那一刻,眸中不由得颤了一瞬。 她慌忙转过身,镇定后说道:“清穗,去唤人告诉安公公。至于各位,就烦请同我走一趟了。” 这哪里是商量,众人自然不敢不答应。 * 待看见马车入宫时,翟言脸上的神色越发傲气,透露着一股不知前路的...愚蠢。 谢嗣初轻摇头,面上藏着的寒意化了些。 他温柔的目光带着考究望向面前盛装的小公主, 每次与她相遇,都很是奇怪。 第一次,她落了水,明明他们毫不相识,她嘴中却不停唤着他的名字,那一声声“谢肆初”砸在他心上,便是会惹来麻烦,也是下水救了她。 第二次,她在红柱后,听了翟言那一番话,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只是气愤地转身离去,白裙缀着山河迤逦。 第三次,便是刚刚了。 楚映枝被身后温润的目光烫得心发颤,垂下的双眸满是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盛气凌人模样。 看见安公公的那一刻,恍若救星般,娇俏的脸都委屈了几分。 安公公见状,也是心疼地紧,忙是安慰道:“公主,皇上在里面等着了。公主受委屈了,纨绔子弟之言,公主勿放在心上。” -- 第7页 楚映枝先入了门,面色委屈将事情都讲了一遭。看着父皇越发严肃的脸,她目光淡淡望向门外的身影。 原本她怀疑是翟府在背后捣鬼... 但是今日,她终于自己否认了这个说法。 一众人入门,行礼叩首跪拜,却久久未等到皇帝的“平身”。 皇帝威仪的雄厚声音从众人上方响起:“翟言,听映枝说,你四处宣扬朕要将公主许配给你?” “臣...臣不敢。” “呵!”楚映枝轻笑着驳道:“你这是在说本公主说谎咯?” “臣...臣不敢!” “你还有哪里不敢,本公主问你,下水那日你穿的何衣衫?” “玄...玄色长袍。” “翟公子不若再好好想想,我那日在水中见得可是可不是玄色呢。”她语调软软的,轻笑着恍若娇羞般。说出的话却句句让翟言寒入骨。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向着娇笑的小公主望过去。 “你...” “我如何?噢,翟公子在岸上见我时已昏迷,便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在水中见了救我的公子,他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 青绿色长衫? 谢嗣初稍稍抬起头,眼中的笑又是浓厚了几分。 却在下一刻看见楚映枝径直跪下,那一声清脆的响声让人听了都疼。 他愣了一秒。 小公主,这怕不是...没有正经行过礼? 可这谁敢笑,小公主已是有了哭腔,皇帝和安公公都关切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非要跪下说的小公主。 “父皇,女儿刚刚想起来了,那日女儿落入水中...是被人推下去的!” 皇帝眯着眼看向翟言。 翟言还沉浸在刚刚的打击中,此时一见,整个人身体开始抖了起来。一瞬间痛哭流涕,求饶声在殿中回荡。 “皇上,臣...臣没有呀!臣怎敢害小公主,臣,臣只是听了一人言,那日去此宫中必有大机遇。过去,过去时便看见了躺在岸上浑身湿透的小公主,臣便一时糊涂抢了功劳。其他的,臣,臣真的没有做过呀!” 看着他这废物样,皇帝眼中多了丝嫌弃。 楚映枝虽不喜翟言,也适当帮腔:“父皇,儿臣觉得他所言是真的。”而后幽幽嫌弃道:“他也没这个胆子!” 众人都被逗乐,可这殿前也只能憋笑。 皇帝也被逗乐,一时间气氛融洽不少:“那照映枝所言,凶手是何人还需查证,可有心仪的办案人选?” 楚映枝眼眸骤亮:“父皇!儿臣可以随意选吗!” “自然,君无戏言。”皇帝言中的宠溺让众人皆是一惊,唯有安山寻常色。 像是怕父皇悔般,她说的极快:“那儿臣选谢嗣初!” 作者有话要说: 翟言:(骄傲)明日驸马就是我! 楚映枝:(仰头望天)怎么羊毛逮着我一人薅,这委屈我受不了了! 谢嗣初:(温柔一笑)公主说的对。 —————— (≧ω≦) 第四章 皇帝的眼神扫过下方的谢嗣初,即使被小公主点了名,他也依旧是一副荣辱不惊、翩翩君子样。 皇帝心中暗暗点了头,对上楚映枝期待的眼神,笑着许道:“好,便是如映枝所愿。谢爱卿,彻查公主落水一事,七日为限!” 君王之言,皆是赏赐,谢嗣初起身领命:“臣定当不负皇上和公主期望。” 楚映枝笑眼盈盈望着下方的谢嗣初,落水之事她心中已有法子。借此接近小公子,再合适不过。无论如何,这辈子她定是要了却遗憾! 小公子会此后会拥有很多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翟言也暂时被关押了起来,哭喊着被拖出去时,她悄悄弯了眸子。 谢嗣初随着众人出去了,恰巧瞥见这一幕,只觉得一弯娇小的月亮,缓缓地在湖中映出了模糊的影子。 * 待到众人都出去后,皇帝问道:“映枝,告诉父皇,为何选了谢爱卿?” 楚映枝到了皇帝面前,撒娇道:“父皇,你让我随意选的!”又是过了一会,见四下无人,她靠近了些偷偷说道:“刚刚那些人中,就属谢世子长得最好看了!” 果不其然,父皇爽朗的笑声即刻响起,一旁的安公公也低头偷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嘴中却还是倔强:“女儿说的没错嘛!” 自然是没错,她的小公子一表人才,出类拔萃,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有了查案的名头,见到小公子可是方便多了。 楚映枝看着手中出宫的令牌,这可是她昨日求了父皇好久才求来的。这些天有些麻烦,不过等到半月后,她及笄了,此后出宫便是方便多了。 “清穗,打听清楚了吗,那人现在在何处?” “公主,不若我们还是回宫。若是出了事情,清穗如何担待的起!” “胡说!怎会出事,那人的踪迹可是查探清楚了?翟言那时定不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那,那高人其中定是知道些什么。” 她撑着头,心中想的却不是那贼人,而是…已有一日未见的小公子,不禁脸红了些许。怕清穗看出异样,忙咳了两声。 “查到了,那人此时便是在城东的庙中。那儿有些偏僻,公主我们不若寻了官兵再来。” “胡说,报到父皇那,我这出宫令牌便是要被收回去了。” -- 第8页 “那…那我们不若去寻谢大人,皇上给谢大人下了旨,查案原就是谢大人的事情,如何都比公主这般独自前去要好!” 楚映枝见目的达到,装作犹豫片刻后欢快说道:“清穗说的有理,快,让马夫转了方向。” * “大人,公主正在前堂。” 正在审问“犯人”的谢嗣初眸光一滞,手中的书卷随即放下,看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犯人”,起身去迎。 昏暗的油灯下,如玉的脸庞少了些常日的温润。 待见到楚映枝时,面上又依旧是如往日般的温柔样。 “臣见过公主。” 楚映枝转过头时,便看见他微微行礼的模样。君子温润如玉,谦和沉静,见之便让人…倾心。 一声“小公子”还未出口,便是被她咽了回去。儿时的称呼,此时如何还能用呢,怕不是要吓坏了她的小公子。 想到这,她微微一笑:“谢大人有礼,正巧手下人追查到了相关线索,便想着来报给谢大人。那日翟言听人言去了那荒僻地,如此巧合定是信不得,我便派人去寻了他口中的高人,打探到那人此时正在城东的庙中。” 听她提到那日落水的事情,谢嗣初眼眸暗了暗,他心中也有诸多疑问。 为何,那日她落水时,嘴中一直唤着的…是他的名字? 楚映枝笑颜灼灼望着面前的人,接下来的话也顺理成章般:“谢大人,有些冒昧,但是我想同大人一同前去,我对那贼人也兴趣的紧。” “公主,不可,危险。”谢嗣初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楚映枝撇撇嘴,小公子就是这点不好,不过… * 半个时辰后,马车上。 清穗无奈看着对面的谢大人,和一旁正假装翻着书,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得意笑的公主。 刚刚的一幕历历在目。 “谢大人,如若你不同我一道去,我便是独自去了。”她还特意还那个“独自”咬了重音,娇俏笑着时透出些许无赖模样。 清穗叹气,谢大人倒是拒绝个透彻,可哪里耐得住公主的“强权”! 而此时楚映枝柔眼含笑,对面的小公子看着还是那副温润样,只是刚刚惊愕的一瞬间还是被她瞧见了。 “谢大人,父皇所言期限是七天,若是今日能够抓到那贼人,便是好了。” “公主无须担心。”谢嗣初掀开帘子,看着路边的荒凉色,心中本应该想着等会逮捕贼人的事情,却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 “此时不唤谢嗣初了?” * 待下了马车时,一队官兵已经将破庙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微微行礼。 怕惊扰庙中人,众人并未交谈。一番手势之下,数人从各处潜入庙中。 预想的危险并未发生,庙中人如瓮中捉鳖般,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便被五花大绑架着走出来了。 楚映枝在众人身后,看着面前这个手持一柄断裂浮尘,衣衫褴褛,满脸惶恐求饶的男子。他看着像是被惊吓了几日,整个人都颤巍巍的,连话都说不清一句。 便是这人,差点害了她两世? 楚映枝摇头,望向了正在审查的谢嗣初,却不料他突然转身,两人的眸,便这般突兀的对上。 那眸子干净澄澈,恍若装尽了这人世的清风明月。 一瞬间,她恍若回到了前世。他死后的那两年,她总是会在梦中不停重逢这样一双眼,每每梦醒时分,枕边总是盈满泪。 她一时间愣在原地,刚刚那点疑虑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极不自然的转过眸子,双拳握紧。 谢嗣初从她身上转过眼神,继续审问着犯人。温润的声音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熟悉的人心中都是一紧。 刚刚那个囚室的犯人,他们可是都见了。来时生龙活虎,不过一晚,那人今日…便是只剩下半条命了。最可怕的是,谢大人还没动刑房中的东西,便让人如此了。 那人也是胆大包天,冒领功称自己救了公主… * 怕是破庙中还有线索,多数官兵被派去搜查。 破庙处于荒僻处,四周全是山峦。余下的一些人便是被派去搜查附近的山。 一时间,原地只余下几人。 就在此时,无声无息之间,一只锋利的箭划破长空,直直向着谢嗣初射去。 就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恰巧看见的楚映枝像是本能反应般,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已经覆了上去,生生替谢嗣初挨了这一箭。 “噗嗤。” 锋利的箭刺破了楚映枝的肩膀,痛苦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从未受过如此冲击的疼痛,她红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巨大的疼痛使她难以站立,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 被一人轻柔搂住。 谢嗣初惯是云淡风轻的神色,难得淡了下来,他抬眸望向怀中,那箭入了她的血肉,今日她又恰巧穿的白衣,此时肩胛处便是鲜红一片。 而此时她却还在忍着痛苦,强行出来一抹笑。 “快去,快去马车上,我这模样不能教别人看见,快,快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疼痛已经让她无法说话了。前世她病痛得久,但是如此生烈的疼痛,两辈子倒都是第一次。 谢嗣初眸色一深,搂着少女的双手紧攥一瞬,又缓缓松开。 抱住公主去马车时,他极快地向四周扫视了眼,在一处看见飞速移动的人影。他欲去追,却在怀中人痛苦的呢喃声中停下,他顿了顿,无声地向周围的人点点头。 -- 第9页 这些人明面上是官兵,实际上却是他的人。 一旁的清穗早已经吓得出不了声,反应过来之际,公主已经被谢大人抱到了马车上。 楚映枝其实未昏迷,只是太痛苦了些,感受着上了马车,她忍着痛睁开眼。 嘴中又是开始重复:“谢,谢大人,不能,不能教人看见,清穗…清穗不会说出去。”她还想说什么,一双指节分明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她听见她的小公子不似往日温柔般轻声说道:“公主,臣知晓,不必…不必再为臣做这些了。” 怀中人彻底昏了过去,谢嗣初一双复杂的眼也就袒露无遗,他轻声呢喃。 公主,为何? * 再没有箭从那山林间射来,派去查探的官兵也落了个空。 回去的马车上,清穗颤着身子望着昏迷的公主,无声地留着泪,嘴中却说着和昏迷的人一样的话:“谢大人,不可,不可外传。可公主今日还需回宫…” “为何?”谢嗣初沉默之后,抬眸问出了那句在他心中盘旋已久的话,向来温润的公子此时却满眼沉默。 但他知道,他得不到答案。 怀中人轻声的呢喃听在他耳中… “谢嗣初…谢嗣初…” 一声又一声,顺着那湖水,慢慢地从夜色中爬出一弯被浸湿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肆楚:(温柔一笑)此时不唤谢肆初了? 楚映枝:(低头)...那,那不是,现在还“神志清醒”嘛! 清穗:(默默转身)没脸看了! 第五章 楚映枝再醒来时,已经是几个时辰后了。 不必去看那前方的铜镜,她都知道自己脸色当是苍白的紧,浑身的模样也定是好不到哪去。故而睁开眼撞进一双温润的眸时,她第一反应便是躲进被子。 她今日细细装扮才出了宫,如何还是教小公子瞧见了这副模样! 这般想着,这被子今天必要盖住她的脸! 十分必要! 见她动作,谢肆初眸色一深,不顾礼,上前便是按住了她乱动被子的手。 楚映枝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近怔住,这时才恍惚想起,她是中了箭之后晕过去的,此时肩胛处当时被细致处理了,但是疼痛也随着她的意识在复苏。 她耐不住疼,面色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化。但是疼痛仿佛只是身体的,她的心是欢喜的。 “谢大人。”她轻笑着开口,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意,偶尔因为疼痛带出些脆弱,软软的语调让人听了便是想护住。 被他握住的皓腕软若无骨,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一抹柔白恍若玉色。水润的双眼含笑且乖巧,弯弯的月亮露出了自己柔柔的角。 这一刻,谢肆初恍若知道了,小公主为何在那位面前如此受宠。 “公主,有伤,别动。”他轻柔松开手,眼中温柔像是散落的星河,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那双手乖乖地停了下来。 楚映枝顺着窗望向外面,猜测了下天色:“谢大人,清穗在何处,先是唤她进来。”在谢肆初推门而出那一刻,她像是犹豫了许久低声补充道:“谢,谢大人也一同进来。” “臣领旨。” “砰。” 楚映枝轻松一口气,试着动了一下受伤的手,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撕裂疼痛。她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有些严重,太容易露馅了。若是教父皇和安公公瞧见,小公子定是免不得一顿责罚... 她这些天如何都不能去殿前了。 “砰。” 门开了,首先见到的是清穗一双红肿的眼,她好笑又心疼地紧。 “清穗,你家主子还没...!” “公主!不许胡说!” “那别哭了,快是想一下对策。若是教宫中人知晓了,那几位的滔天怒火...你家公主我这次铁定要被关禁闭。” “公主被禁闭了也好!”清穗嘴上这么说,心中也在飞快的想着。 她自然知道公主不是怕被关禁闭,而是...她偷偷瞧了眼一旁的公子。 虽是是好看地紧...但是公主如何需做到此般! 不顾生命危险挡了箭就算了,居然还在担心因为她挡箭,这人受到责难! “好清穗,快是帮我想想,如何这几天逃过去!及笄礼快到了,父皇要是气了,答应给的东西不给了怎么办!” 至始至终,“特意”被吩咐唤进来的谢肆初就是从容站在一旁。听着她和她的好清穗商量着“对策”。 他没听那对策,走出去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怎么对谁都撒娇? * 幸而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楚映枝随着宫中的人回去时,没被人看出异常。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一路的胆战心惊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夜色缓缓入窗,她看着流淌的月光,实在是睡不着。 那小公子贯会入她的梦,故而她前世恨不得大半日都赖在床上。可如今她能够见到小公子了,活生生的,热乎乎的,她虽还是稀罕那些梦,却不大愿意再去梦中相见了。 这一晚,她睡得很晚。 * 隔日。 “小公主,如何几日都不去殿中了,皇上那边可是想念地紧,莫不是小公主这些天寻了新的乐趣,便是连皇上都忘了?” “安公公!” -- 第10页 楚映枝呆愣着看着进来的安山,有些小心翼翼地向着他背后望上一眼。 “小公主,这是看何呢!皇上这些天忙于政事,派老奴来看看小公主...”突然,安山脸上突变,上前一步关心道:“小公主这是哪处伤了?这儿怎的这么浓的药味,还有丝丝...血味。” “没!安公公,没!” “就是前些天御花园救了只受伤的兔子,那兔子长的可...” 她在安山越发凝重的神色中停下了对兔子的“造谣”,委委屈屈将那日的事情挑拣了说:“只是肩膀稍稍,稍稍伤了些,安公公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父皇,我求了好久才求来的那些东西...若是,若是没了...” “那小公主再求些日子也是有的。” “安公公,枝枝错了,别告诉父皇...” 安山:“...” 终于,他被一声声硬唤得心软了,更何况小公主乳名都是出来了... “下不为例。便是下次要出宫,侍卫得带着。” “那,父皇那边...”小公主眨着眼,眸中便是写着四个大字-得寸进尺! “老奴只当这趟没来,其他的,小公主便是要自己做了。” “枝枝明白的!” “下不为例。”安山说罢欲出门,看见清穗赶上来塞荷包,也是不推辞。小公主这不知哪里学的做派,若不是怕伤了小公主的心,他怎会收。 出门时,他转身看见小公主正同清穗玩笑着,看见他转身时还甜甜一笑。 * 又是清晨,困倦袭来,楚映枝便是欢欢喜喜睡了个回笼觉。 梦中她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过小公子了! 两整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整天,便是六秋。 六年! 她被这个梦吓醒,正巧见着清穗福身行礼。 “公主,谢大人来宫中了。” “!” “他在何处?快是服侍我起来,如何在这个时候来了,身上,脸上,清穗,是不是来不及了,怎么办!” “来...的确来不及,谢大人此时正在殿中。” “哪个殿中?”楚映枝有些僵硬地下床,眸中的希望随着清穗的开口彻底碎裂。 “公主殿...” “我刚刚只是被梦惊吓到了,夸张了些,清,清穗,梳妆,简单些便好。” 清穗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声,上前服侍。 说是简单,也用了半个时辰。 还隔着珠帘,楚映枝便是看见了那道温润的身影。 她脸上便是漾开了笑,轻笑着上前。 抬眼望去,小公子今日装扮让她熟悉的紧。一身云白色长袍配着腰间的玉穗,头顶的白玉冠毫无杂质,长身玉立,温温润润站在那。恍若空中日夜流转的云,轻柔地在这眷顾了片刻。 “拜见公主。不知公主可有好些?”谢嗣初轻微低下头,做足了一个臣子的恭敬。 听在楚映枝耳中,便成了:“小公子问她可有好些....” 小公子这是在关心她! 这个想法恰好冒出,令她忽的红了脸庞。糯白的脸上染了些红,便是连窗边吹来的风都热了些许。 谢嗣初抬头,恰好望见这一幕。少女向来瓷白的脸染上些红,稍稍鼓起的脸和欢喜的眼神。他宽大云白袍下的手轻微动了动,心中生出微微笑意,继续说道:“臣此番前来,是前些天抓获的贼人吐露了实情,证词和搜查出来的证据皆指向宫中的一位贵人。臣不敢贸然定罪,故而此番来报给公主。” 眼见着那鼓鼓的脸庞倏地变化,谢嗣初不由地心中轻摇头。吃人的深宫,怎的养出了这样一位公主? 楚映枝虽猜到了小公子来定是为这事,但是真听见了,伴随着一阵微微的失望,更多的却是骨子里生起的胆寒。 哪怕重生一世,哪怕她现在已经会凫水,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被推入水中时,浑身涌起的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窒息... 她是害怕的。 垂下的眸,只能看见微微颤动的睫,她感受着自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忽的,她抬眼望向了前方的人,那人直直地站在那,温柔又耐心地等着她发话。 她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忽的想起上一世那场滔天大火。那时她正值生辰,为了弥补及笄之时的遗憾,父皇为她办了一场宫宴。那日宫中热闹极了,她也穿上了那身自落水之后再未穿过的正红色宫袍,在高座之上搜寻那抹温润的身影。 还未等她搜寻到,突然,手中的杯盏落地而碎。抬眼,她望见了宫外被火光映红的天。浓密的黑烟叫嚣着,四处蔓延,扭曲着身子通向天边。烈烈火光映亮了半边天,渲染成通红的夜色。碎掉的杯盏沾着些许酒液,一瞬间她无由来地泪流满面。 她不顾宫侍阻拦,拿着父皇的令牌急奔出宫。整整破开了十二道宫门,来到那通红夜色之处。御赐的承恩候牌匾轰然落地,耳边萦绕着数不清的哭喊和丧音,她看见让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断壁残垣。 天子脚下,依旧有贼人猖狂至此。 可笑京城最为繁华之处,人声鼎沸,却贼人肆意。除去赴宴的承恩公夫妇,承恩府数百人,连带着抱恙未去赴宴的世子谢嗣初,在一夕之间,全数覆灭。 那吞噬一切的火光亮了整整三日,生生在她心中活了一辈子。 -- 第11页 上一世闭眼时,她心中诉说着了无遗憾。 却原来,只是和遗憾有关的人,一早便是成为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人日常: 1.她怎么不唤我谢肆初了? 2.她怎么对谁都撒娇? 3.她怎么这么单纯? 第六章 楚映枝颤动着双眸,长长的睫毛下是盈满泪的双眸,像一只受惊的脆弱蝴蝶。婉转却决绝地飞向空中的流光,却在还未触及那一瞬,转眼失去生机,随后毫不留情地坠向地面。 眼睫上的那一滴晶莹的泪,也同心底那不能言说的绝望一起,“砰”地砸向地面。 很轻,却又太重了。 相较于坠落,那一场入目的残垣才是困住蝴蝶的罪魁祸首。逝去的火光化作四面的丝缕,缠绕住脆弱又绝望的蝴蝶,不顾她的嘶吼,轻挑却又凝重地宣判最终的死亡。 比起水中窒息强烈数倍的感觉从周围袭来,她恍若那坠入废墟的蝴蝶,华光溢彩,瞬间黯淡,了无生机。 “公主?”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那废墟之中响起,托起那只看似流逝的蝴蝶。那只蝴蝶轻轻颤动了翅膀,楚映枝抬起水润的眸望向下方的人。 恰而对上那双温柔中带着缱绻的眼,她不停颤着的双眸稍稍平静,这让她一时间有些愣住。 心中一个声音颤抖却又坚定地出来。 不,这不是上一世了! 这一世她提前预知了所有的始末,便是倾尽全力,她也定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再过些时候,再过些时候便是好了。待到她及笄,她便是能去做那一切了。 她不由得望向下方的小公子,此时他们之间虽隔着长长的阶梯,但恍若纵身一扑,便是能坠入他的怀中。 一时间,宫殿内静得可怕。随着风轻轻吹动四面的珠帘,清脆玲珑的声音倏地响起。 谢嗣初稍稍有些愣住,宽大的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他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她的眼神,总是充斥着一些他不懂的情愫。明明自己都脆弱至此,却恍若一次次,从那脆弱却又坚韧的眸光中,透着想要将他从那看不见的深渊拉起来般的渴望。 他压抑下心中那如迷雾般蔓延的疑惑,低头轻声说道:“若是公主今日不便,臣明日再来。” 他想,她定是怕了这些宫中阴私,才会有如此反应。如若如此,他便是不将事情说的如此细致了。待到最后确定案宗时,再细致写上便是。 欲此时先退下,却在抬头那一刻,看见她投来的“胆怯”的眼神,他转身的动作一时间停了下来。 只见她颤着眸子,像是恢复了般,轻声说道:“有劳谢大人了,不知那贵人是何人?” “公主,是宸婕妤。” 楚映枝微微睁大双眸,口中重复了一遍:“宸婕妤?”这三个字将她从那漫天火光中彻底拉出,她捏紧手中的白鹤帕,稍稍沉默了会开口:“谢大人,还请稍候一会,清穗此时当是已经去请示父皇了。” 她起身,向着下方的小公子走去。 她终于稍稍缓过来些,脸上开始有些笑意。颤动的眸光也开始柔和起来,望向面前长身玉立的小公子,轻声问道:“谢大人言,幕后之人是宸婕妤,可是准确?” 她自然是相信小公子的,只是...想多和小公子说说话。 谢嗣初眸子稍动,透出一股不同于平日温柔的锋芒,扬唇轻笑道:“回公主,证据和证词皆在。”说罢便示意一旁的宫侍将证据呈上前。 楚映枝拿起那方证词,眸色稍稍变化,原本就湿漉漉的眸此时更是润了些。 待到看那处滴血的认罪书时,她的手缓缓停住。虽刚刚已是经历了一遭,但这一纸之上森森寒意,还是让她在这暖和的春日也瑟了身子。 她抬眼望向一旁的谢肆初,嘴中斟酌着说道:“这些天有劳谢大人,如若我未料错,父皇当是会派安公公前来。算算时间,安公公此时在路上了,谢大人稍候上会,宸婕妤的寝宫…不太远。” 她又是上前了两步,在距离他刚刚好的距离停了下来,轻微仰起头,笑着望向他。 谢嗣初低头,不急不缓道:“臣遵旨。” 就在谢嗣初以为她还会做些什么时,却看见她在踏步那一瞬间,停了下来,又是冲着他柔柔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清穗也是终于松了口气,跟上去小声说道:“公主!吓到奴婢了,奴婢还以为公主又是要…” “又是要如何?”楚映枝抛开刚刚的复杂情绪,鼓起脸威胁着面前眸中满是打趣之色的清穗。 大有一种你敢说我敢做的“威猛”气势,清穗自然也不甘落后,在珠帘后轻声说道:“公主明知故问,谢大人…” 楚映枝猛地睁大了双眸:“清穗还真说!”一时间心都快了些,红着脸快声否认道: “没,没了!” 远处的谢嗣初手中的茶盏顿了下,随即垂眸细细品着公主殿上好的茶饼。 当是下面进贡来的佳品… * 楚映枝隔着珠帘,远远望着那道温润的身影。心中虽因为宸婕妤的事情有些寒意,但想到小公子,那笑又是慢慢地扬起。 站在一旁的清穗摇摇头,公主这心思,怕是都写在脸上了。 又是看见公主手中似乎在把玩着物件,好奇之余,定睛一看,是一支玉色上乘的玉簪。 -- 第12页 楚映枝也在看着手中的簪子,上好的玉色,温温润润的。当初她在一众赏赐中独独挑了它,便是因为这玉簪和小公子给她的感觉相似。 她弯了眼,抬眸向着小公子的方向望去,隔着一扇珠帘,小公子明明低头品着茶,她却恍若撞见了那双温润的眼。 她轻笑着起身,小心放下手中的玉簪:“清穗,也是快了,同我一起去迎安公公。” 又是想到了宸婕妤,她眉眼之间的欢喜淡了两分,垂眸之间带着些疑惑:宸婕妤为何要害她? 清穗应声:“是,公主。” 两人出门那一刻,果真遇见了缓步而来的安公公,楚映枝忙迎上去。 “安公公,父皇那边如何说?如若宸婕妤真的…” 她有些委屈地说道,若是宸婕妤是真的,便是谋害了她两世…上一世她因为落水,错过了及笄礼,身体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虚弱。 “是,是,我的小公主,皇上这不是派老奴来随着小公主去一趟了嘛。”说罢安公公看向躬身的谢嗣初:“谢大人无须多礼,此番谢大人有功,待到处理完后,烦请谢大人同老奴回去复命!” “多谢安公公。” * 到了宸婕妤的寝宫,一众人的神色都稍稍变淡了些。 为首的宫婢突然见了安公公,惶恐行礼的同时忙教人向里通报,却也无一人敢拦住他们径直向里行。 她家娘娘虽有个婕妤的称号,但是已经多年不得圣宠,便是连那御膳房的奴才都能踩上一脚,这几位…如何都得罪不起。 楚映枝攥着帕子的手轻颤,她不是没有见过宸婕妤,但是知道了她是谋害她落水,欲害她身亡的幕后凶手,她浑身都是冷意。 走在身后的谢嗣初看她这模样,温柔一笑。 不由得再次感叹,外界传言倒是为真。小公主果真受宠,在这满处藏着阴私的皇宫,竟还能保持住如此单纯的性子。 连着再“轻微”不过的恶意,都能让小公主颤了身子… 几乎是瞬间,他深了眸。 那为何,那时她又会义无反顾地扑上来呢? 胆小甚至有些怯弱的小公主,为他挡箭时却比谁都勇敢。 楚映枝自是不知道谢嗣初的心思,帕子被攥皱了。又想着此时小公子正在她身后,她才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 轻松一口气,她细细打量着宸宫,千言万语只化为四个字-有些寒酸。 她眼底的疑惑更甚。 在父皇的治理下,国家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上供和税收之下,宫中处处皆是华贵富堂,堂堂婕妤的宫殿,怎会连件值钱物件都瞧不见? 待见到宸婕妤时,她便更是讶异了。那方攥了一路的帕子也被悄悄松开。 眼前的人,面容憔悴,一身素白的衣裳,发髻上更是连一只珠翠都没有,脸上就是粗粗扑了层粉,在这午时的日光下,人也显得单薄至极。 虽是如此,她还是轻退后一步。 便是这人害了她两世? 楚映枝仔细端详之际,无人敢扰。 过了许久,她抬眸,湿漉漉的眸子望向对面的人,语气轻轻说道:“宸婕妤,我极少在宫中见到你。” 那女子未想到公主先出口的是这一句,嘴动了动,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恍若浮萍。 楚映枝手中的帕子又是攥紧,声调却还是如往常般软:“宸婕妤,为何,为何要…派人做这些?”她口中“谋害”两个字转了又转,最终变成另一句:“婕妤,父皇很宠爱我,若是,若不是婕妤做的,婕妤…” 一旁的安公公见小公主实在有些惧怕,适时补充道:“婕妤,可是下面那贼人随意污蔑,向上禀清,定是还婕妤一个清白!” 宸婕妤垂眸,捏着的那张认罪书的手不停地颤抖。楚映枝柔柔的目光让她想起那个人,她突然低声嘶吼起来,一下子撕碎了手中的认罪书,随即向着距离最近的楚映枝扑过去。 不知何时,她从怀中拿出了一簪子,周身散着寒光,直直向着面前那位矜贵的小公主刺去。 楚映枝眼眸睁大,寒光在她面前闪过,绣着白鹤的帕子堕入泥土。她不合时宜地望向对面的谢嗣初。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人:(温柔一笑)鸽子,你给我出来解释清楚,她说什么没了? 此时一只咕咕缓缓爬过:(颤抖)那,那个,就是你lp快要没了... 谢大人:(更温柔了些)嗯? 此时一只咕咕缓缓爬过:(结巴)那,那个,其实还没有啦...还有那么十几章... 谢大人:??? ———— 第七章 她望见了一双温柔又平静的眼,恍若世间所有事情最终都只是无波无澜。 谢嗣初轻笑着扔出了手中的纸扇,而就在那钗子将要刺入的前一刻,宸婕妤握住银钗的手被纸扇猛地打中,手中的钗子“叮咚”一声落地。 宸婕妤却还不死心,气急败坏,欲捡了钗子再来。 谢嗣初已是飞身而来,挡在了她面前。她紧张的一下攥住了小公子的雪白的衣袖。 周围的侍卫也“哐当”一声,剑齐齐出鞘。她颤着眸子望过去,宸婕妤的思维似乎被这突变扰乱了,那只好不容易拿起的簪子“叮咚”一下落地。 她不再向后退,心中松了口气,原本抓住小公子衣衫的手也缓缓放下。带刀侍卫也趁机上前,将宸婕妤一把架住。 -- 第13页 她停留在原地,与宸婕妤四目相望。她无端读出了一股悲切,但是地上那闪着寒光的钗子又是如此地让人森寒。 她突然不知要做些什么,她明明抓住了谋害她的贼人,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脸色的仓皇。 她无措地望向了前方的谢嗣初。 他原本平淡地看着前方,长身玉立,在这天光中,清俊儒雅。在看见她的视线之后,眉梢轻挑,温柔地看着她。 楚映枝稳住身子,心中的惧意稍稍褪去。相较于那森寒的恶意,小公子随意的一个眼神,反而更能牵动她的心怀。 一旁的安公公从始至终都“纵容”地看着一切,在那只银钗差点刺中小公主时,神色变得晦暗,却又在小公主转过头的那一刻恢复常色。 他心中轻叹,小公主,这些年被“保护”地太好,多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怯弱的人,活不下去。 只是,他冷眼望向地上的宸婕妤,问道:“公主,老奴这边将人带去皇上面前了。公主可要一同前往?” 楚映枝刚想答“好”,肩膀上的疼痛刺醒了她,她从地上拾起那方白鹤帕,摇了摇头。 “安公公,便是…如实禀告父皇吧。” 说罢,她看向了面前的宸婕妤。 只见宸婕妤一声素白衣裳沾了些灰尘,被两个侍卫重重按在地上。恍若一朵在尘土中被碾碎的花。连最后的芬芳都与这尘土混杂在了一起。这怕是身为宫妃的她一生也未有过的屈辱遭遇,但楚映枝从她的眼中,并没有读到足够深寒的怨恨。 她犹豫着上前,手颤了颤,凝望着面前这个害她两世的人。最后轻弯腰,用那方帕子轻柔擦了擦宸婕妤脸上豆大的汗珠。在宸婕妤眼眸抬起之际,她轻声将刚刚那个问题再问了一遍。 “婕妤,为何?” 宸婕妤深深地望上一眼,脸上的苍白更浓厚了些,哑着嗓子颓废说道:“因为什么?大概是嫉妒吧,小公主,你这无上的宠爱,可知惹了这深宫多少人的妒忌。” 说道最后,诡异的平静之中透出些许幽怨,竟是又重复了句:“小公主,这无上的宠爱!你可知惹了多少人的妒忌!” 谢肆初温柔的眸子轻轻抬起,望向前方的楚映枝。 只见她轻眨着眸子,眼神复杂,又带着几分同情,注视着面前的宸婕妤。 那一方白鹤帕最终还是被丢弃,飘转之际竟盖到了宸婕妤身旁的华钗上。 那支宸婕妤刚刚用来刺杀楚映枝的华钗。 看着一众人远离,谢嗣初不动声色拾起那方帕子,和帕子下包裹的华钗。 他眸色复杂望着前方纤细的身影,一身水粉长裙绣着荷花,行走之际发髻间步摇纹丝不动,迎面当是对上她流转含笑的眸光。 摩挲着那支看起来极其锋利的华钗,用了七分力,边沿处竟是连手指都划不破。 谢嗣初那双笑意敷衍的眸微微垂下。 “果真如此呀…” 这只钗,两面都是钝的。 只是,宸婕妤话中深意,那位小公主,怕是毫无察觉。 宸婕妤怕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幕后之人,此番却是查不得了。 是谁呢? 婕妤竟都成了被随意舍弃的棋子... 谢嗣初哑然,眸色渐而发深。那弯从水中爬出来的湿漉漉的月亮,随时…可能被水草再缠回水中。 但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静静站在那,思索了很久。 小月亮呀… 谢嗣初随意一笑,像是要将心中那些稍显杂乱的心思都抛出去。前面的宫人轻声提醒着,他轻微点头,起身欲去寻安公公。 这桩案子到这里便是结束了。 想起刚刚那侍卫对婕妤的态度,竟是毫不留情将婕妤直接按倒在地。他眸色不禁深了些,固然知道小公主受宠,但是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若是没有皇帝的指令,安公公和侍卫如何敢如此大胆行径。 便是婕妤真做下谋害之事,如何连脸面都未留上两分?当真是盛宠...滔天。 到了转角处,他抬眼,撞见了一双弯弯的眸。 他宽大的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如潮水褪去般余下些许温柔。一双丹凤眼轻挑,眸光恍若流彩,直直向着前面娇笑得弯眸的小公主而去。 “拜见公主。” “谢大人!”楚映枝看着他周身余下的些许清冷,心中不禁一动。小公子相貌生的极好,温柔时眼神缱绻,恍若一张绵密的网;而清冷时双眸微垂,恍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虽是知晓自己有些奇怪,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恍若一个登徒子。 可,可,若是小公子,她便是当了那...登徒子,又如何? 她可是公主! 谢嗣初自然不知道她在胡想这些,只是轻笑着她已而染粉的面庞,轻声说道:“公主,若是无事,臣便是退下了。” 楚映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却是向前一步。话也变得轻而柔:“谢大人,隔得近些,你能嗅到血丝味吗?背上的伤口虽是结痂了,但若是贸然去到殿前,父皇发现了便是要遭殃了。” 谢嗣初抬眸,始料未及,望向她。 这是...威胁? 她柔着一张脸,恍若被研细的花,水粉的长袖轻微摆动。他心中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淡淡的。好似有些失望,他便是直直向着小公主望了过去。 -- 第14页 嘴中也淡淡道:“臣有罪,这便随公主面见皇上。” 这话说的实在无理,楚映枝急忙反驳道: “胡说,谢大人才没有罪呢!怎的就要去禀告父皇了,我就是担忧父皇发现,这才让谢大人...” 后面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她也发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安公公那边唤我告诉你,父皇那边明日再去复命便好。” 她心中委屈了几分,面上便是表现个透彻,刚刚弯弯的眸此刻便是水润了起来。嘴中的话也越发赌气:“我才没有这个意思呢,那我那时何故去挡...”说着说着越发委屈了起来,“那处结痂了,坑洼坑洼的,丑丑的,若是留下了疤痕...” 谢肆初:“......” 他心中叹口气,终于经受不住她一句比一句撒娇的话,眼见着那双眼泛起了微微泪珠,话语间的委屈更是已经溢出来了,他无奈般轻哄般说道。 “不会的,不会留疤的。那日让公主拿回去的药膏,每日可有按时涂抹?” 楚映枝乖乖点头,眼角的笑偷偷藏住,嘴上依旧委屈道:“有按时涂抹,只是几日下来伤口处反而更加狰狞了...” 她看着面前为她细细解释的小公子,眼眸又是弯了起来。他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她的心思却不由分说飘到了别的地方。 自然,也是与小公子有关的。 她轻轻眨着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步,两步...只有三步!若是她能够... 这般想着,她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待到再抬起眼,一双温柔的眸捎带着些许疑惑望着她。她面色不变,等着那一句:“公主,近了些。” 她只是想要离小公子近些,再近些,待到小公子说了那句话,她便是立刻退后! 一个眨眼,两个眨眼,没等到! 她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谢肆初,心中那面鼓又是不合时宜敲了起来。 “公主...” 终于,温柔却无奈的声音传入她耳朵,这一刻羞红的便不止是脸了。她感觉自己浑身都红了个透彻,便是这御花园最娇艳的花也不及她。 遇上小公子,她便鬼迷心窍! 她轻眨眼,想要缓解些,却是一时间忘了退后。待到反应过来时,眼前人的眸子已经带了些打趣的笑。 嘴中的话也是让她反应不过来,“公主,若是无事,臣便是先退下了。” “...好。” 她有些呆住,径直应允。待到谢肆初身影远去时,这才反应过来。 糟了! 她望向手中原本欲送出的平安扣,葱白的手指将其轻轻按住。 那方温润的身影此时已经是寻不着,可她心中却是久久安稳不下来。 平安扣此时恍若发烫,她做了平生绝无可能之事,快着步子,欲追上半刻钟前离去的小公子。 一旁的宫侍见着匆匆的贵人,都只管行礼。见着小公主身旁没有奴仆,头更是掩低了些。 前些日子宫中便是传遍了,小公主不知何故竟独自前往那无人居住的宫殿,还不小心落了水。 这段日子人心惶惶,如今竟又见小公主独身一人,惶恐之余忙唤人去公主殿寻人。 * 楚映枝到底是没追上,最后爬上城墙,望着那道出宫的身影。微微喘气之时,攥紧了手中出宫的令牌。 清穗的声音也从后面响起,她再次望向那方远去的身影,知道已是来不及,怕是只得另寻时机。 只是她没想到,时机来得如此快。 回到宫殿后,她接过清穗手中熟悉的金粉簪花小楷名贴,撒娇道:“清穗,帮我备上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心虚中不乏一丝骄傲)花痴怎么了!我可是公主! 鸢鸢:(疑惑中带着一缕诡异)这是你是谁的问题嘛?! 第八章 两日后。 楚映枝听着沿街的喧闹,心中的紧张不由得缓解了些许。 此番长公主名贴中言,上次宴会因为“偶发”之事,中途便是散了。此番便是要弥补,故而十日后再举办一次。 如若这番,受到邀约的人当是一致的,小公子也定是被邀请了! 她望向手中的平安扣,原就是暖玉,此刻不知是否心境作祟,她只觉得烫的厉害。 清穗攥紧手中的帕子,眼神带了些忧。大楚民风开放,民间男女若是有意,便会彼此送上信物。 这平安扣,便是最常见的信物之一。但她之所以忧心,并不是因为公主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心思。 而是...她想到那个端方有礼的世子,眼神凝了凝,公主欢喜如此温雅君子,她并不奇怪。只是,她未想到这欢喜竟会来的如此热烈。 无论是公主为之挡下的那一箭,还是今日将要送出的特殊含义的平安扣,都太过了些... 马车渐渐停在长公主府前,清穗掀开车帘。楚映枝顺着掀开的帘子望去,一眼便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正从前方的马车下来。 几乎是瞬间,她便是放下了面前的帘子,脸色开始变化起来。手中的平安扣开始发热,若不是此番前来是为了见小公子,此时她便是即刻想转身离去。待到帘子被放下,她一向娇俏的容颜变得有些冷,又透着些许委屈:“清穗,她何时回来的京城?” 清穗忙向前望去,见到那道雪白的身影,心中一个“疙瘩”。那道雪白身影,正是安柔郡主,儿时公主与她结了怨,直到现在,两人关系都僵的厉害。 -- 第15页 便是看见了,都要掐起来的。 她轻叹口气,最大的问题是,她家公主,还掐不赢。 安柔郡主,是安阳王唯一的女儿。而安阳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安柔郡主自小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不同于公主软糯的性子,自小安柔郡主便很是...明媚。但凡有些错事祸事,总喜欢往她家公主头上推。 虽说论宠爱她家公主可能更胜一筹,但是公主的性子让她从小受了不少委屈。故而即使公主长大了些,也总是想避着这人。 楚映枝沉默地望着手中的平安扣,只觉得脑袋疼的紧。 “公主,不若我们先回去?”清穗小心翼翼试探着。 “...”楚映枝捏着平安扣,透着帘子向前望去,缓慢又艰难地吩咐道:“转头,回宫,长公主那边清穗你派人去回复一声。” 却是不等马夫转头,交谈的声音便是传入了帘中。 “嗣初,前些日子我才回到京城,没想到今日便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与你相遇了。原本爹爹打算过些日子再带我去拜访谢伯伯的。” “待到回府,在下定是传与父亲。”温柔的声音恍若春日的柔风,连带着那微微的鞠躬都显得君子仪态。 “嗣初,怎的如此生疏...”娇俏的打趣声随之响起,安柔脸上的笑意毫不作假,眼中满是重逢的喜悦。 透过帘子,楚映枝呆呆看着安柔顾自挽上去的那支手,转眼委屈的低下头:“清穗...” 清穗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心猛地一跳:“公主,不若我们先回宫。” “清穗,她挽住了谢大人的手...”她呆着眸子,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有些失落地继续说道:“谢大人也没有...移开手,她来日还要去拜访。” 说到这,手中的平安扣被默默扣紧,她突然不想走了:“不,清穗,我们不走了...” 外面的马夫早已得了命令,待到前方的马车离去后,正欲掉头。里面却传来清穗清脆的声音:“暂且停下。” 楚映枝在清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有些沉默地望向长公主府的大门:“清穗,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前些天太子不是给公主来了信件,那随州的水患还需上半个月。若是恶化一些,几月也是有可能的。” 楚映枝叹口气:“若是哥哥在就好了...” 清穗从刚刚的气氛中缓解出来,闻言不禁笑道:“便是太子回来了,国事如此繁忙,这趟也得公主自己来的。” 楚映枝不禁反驳道:“才不会!若是哥哥在,定是会陪我来这一趟。若是哥哥来了,安柔便是不敢做那些。” “好好好,我的公主,但是太子此刻还在千里之外的随州,这宴会,公主您是去还不是不去。” “去!”楚映枝鼓起脸,轻轻“哼”了一声。 清穗被她这小孩意气逗得发笑,柔声哄了两句,搀扶着入宴。 穿过庭院,便是听见轻笑打闹声。高座之下,一众公子小姐分席而坐,但相距并不算太远。楚映枝望向最上方的两个位置,心中一跳,她倒是忘记这一段了。 “清穗...此时走还来得及吗?”楚映枝微微侧身,小声说道。 她自小不参加这种宴会...若是宫宴,先不说她多半在帘后,即便是在人前,上面有父皇母后,她开宴后便能够离开。如今被安排在最高处,她实在不喜欢。 清穗无奈摇摇头,非常肯定地说:“来不及。长公主如此安排合理,位置并非随意安排。” 一道尖细嗓音响起:“映枝公主到”,全堂安静了下来。 公子小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较少见到的小公主,微微行礼后低声私语起来。 楚映枝感受着多人投来的目光,一瞬间便是有了逃离的想法。可上面的长公主正冷冷看着她,面前的宫侍正弯着身子待她上座,那一道温润的眸光也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驱赶走那股不适感,走向高座。 一个冷冰冰的美人望着她,连着嘴角都看不出一丝欢意。只是在她快要落座时冷冷说道:“映枝。” 她不适地点头,不敢教下面的人瞧出自己的无措。她自小便是怕这个姐姐,从小她便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无论她如何亲昵,面对的都是一张冷冷的脸。 她儿时还会软软唤一声“阿姐”,如今点点头便算是回应了。 如若不是为了小公子,她定是不会来这些个宴会的。更何况是长公主举办的。 宴会只是聚上一会,不过一会,大家便是各自散开了,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怕教身旁的冷美人瞧出什么,整个席间她不敢瞧小公子一眼。待到人群四处散开,她心中也终于欣喜了些。 欲先离开庭院,去寻小公子,却听见一旁的长公主开口说道:“映枝,过些日子便是及笄礼了,准备好了吗?” 她柔柔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向这个不太熟悉的姐姐:“嗯,映枝准备好了。” 心中却嘀咕着:“及笄礼日子都是定下了,该有的东西下面的人自是会安排好,她有什么好准备的?” “那便好。” 尴尬的对话止于这一句,冷冷淡淡的语气陪着冷漠的脸,楚映枝心都寒上不少。看见长公主离去的身影,心中又是叹上一口气:“真难!” 然后,更难的事情就出现了。 -- 第16页 依旧是那片隐蔽性极强的桃花林... 楚映枝面无表情地眨眨眼,听着前方少女大胆的示爱,心中有些复杂。 这声音又柔又娇,尾调还有些江南的软,一听便是柔安郡主的。 而安柔嘴中的“嗣初”,除了她的小公子,还有谁! 那一声声欢喜听在耳中,先是教她羞红脸庞,随后便慌忙逃离现场。清穗倒是不像她般无措,只是无奈地看了看这片隐蔽性太强的桃花林。 心中想着:如若下次再来长公主府,她如何都不让公主来这。 疾步而出,楚映枝也顾不得有无声响,只是心中那阵羞过了,反而闷的紧。弯弯的眸微微闭上,嘴角下垂,整个人都透出“生人勿扰”的气息。 在一处亭中坐下时,她用手撑起头望向远处的桃花林。 “公主,不若我们回去寻谢大人。”清穗无奈说道,那两人但凡换了一人,公主都不会是如此反应,却恰恰是那两人。 “清穗,你说他会喜欢安柔吗?”楚映枝细细说着,还不等轻穗回答,便是自己补充起来:“安柔虽然对我有些坏,但是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一副很好的模样,就连父皇也喜欢她。便是在宫中也常常能听见安柔郡主的美名,阿姐...长公主从小不太理会我,却对她笑过。刚刚她牵住谢大人的衣袖,谢大人也没有甩开...” “公主,那我们不若回去,公主便是知道了。” 楚映枝乖乖摇摇头,嘀咕道:“清穗,那样不好,不能那么做。偷听这种事情是不好的,即使那人是安柔...即使那人是...” 说到这,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这个“即使”放在小公子身上,是如此苍白。她才不是因为这个离开的,而是她有上一世的记忆。 安柔所嫁之人,并非她的小公子。 小公子,弱冠之年葬于大火,终生未娶。 所以她不怕,只是为什么心还是“颤动”的厉害?她说不准。 这些话无法同清穗说,她只能独自消耗心中那些突兀的情绪。她想起那只拉住小公子衣袖的手,微微的酸意恍若要泛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嗣初:(温柔一笑)鸽子,出来解释解释,我就两句??? 鸽子(正是在下):阿这这这这,你听我狡辩(bushi )! 桃花林:终究是我一人扛下了所有... 第九章 被念叨的谢嗣初微微看了一眼桃花林,心下一动,不过目光只停了一瞬,便收回了。 虽桃花瓣瓣遮人眼,但那一抹藕色衣角,已经足够让他知道来人是谁了。 面前的安柔还在细细说着什么,他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一向温柔的眼神也散了两分,粗粗听着她“叙旧”。 安柔面色羞红,这难得的两人相处机会她自然不愿意放弃。从儿时开始说起,便是那只有两三天的相处时光,也被翻来覆去地咀嚼。 看着面前的人一副“耐心”样,她低下头,娇羞地递出手中的玉佩。 这可是父王前些年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便是整个大楚也寻不到几块成色如此好的玉佩,用来送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谢嗣初定定看了会玉佩,抬头轻笑道:“如此贵重,在下不便收下。” 安柔惊诧抬头,意外他竟然没有接受这玉佩。语气不免难听了些:“谢嗣初,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谢嗣初微微一笑:“是玉佩,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那你这是拒绝我?”安柔眯着眼,面上的羞红陡的散去,只留下些许阴狠。却又像是觉得这样太暴露了些,脸上带了笑再问了句:“谢嗣初,你可想好了,这方玉佩接了...” “不接。” 谢嗣初轻笑着说道。微微垂下头,掩饰住冷冷的眸。 安柔自小深受宠爱,如何受过此等委屈? 不由得气急败坏扔出了手中的玉佩,恰好砸在一棵树上,红缨牵扯住枝干,一时间竟也没有落下碎成几瓣。 “哼,谢嗣初,今日之事...” “郡主放心,嗣初定然守口如瓶。”谢嗣初又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笑意缱绻望着前方波涛磷磷的湖水。 安柔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气急败坏,却又知道无可奈何。 脸上闪过一抹难色,若不是爹爹让她前来接近谢嗣初,她如何会来?谢嗣初这一张脸的确能够教人迷惑心智,但是也仅止于此,她生来金枝玉贵,什么东西得不到? “哼。”转身那一刻,安柔的脸也恢复如常,念着那许久没有见过的小公主,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谢嗣初暂时动不得,那便是去那软包子楚映枝那儿找点乐趣好了... * 谢嗣初看着安柔的身子没入桃花林,又是想到那抹藕色的身影,轻笑了笑。 ....她怎么每次这种时候都能赶上? 想起御花园的那一幕 ,他的眸色深了深,随意选了个与安柔相反的方向,随意走着。不爱去热闹的地方,便是寻了些偏僻的位置。 忽然一阵交谈声入了耳。 “清穗,面上总是吹过些风,那边是一片湖吗?”楚映枝眨着眸子,心不在焉地问道。 清穗点头:“公主,是的,桃花林东面有一片湖。公主可是要去观上一观?” 话刚出口,清穗就知道她糊涂了,连忙请罪:“公主,是奴口无遮拦。” -- 第17页 楚映枝轻轻摇摇头:“起身吧,只有我们两人在,无须如此行礼。这风扑在面上,倒是舒服的紧。湖本身没有错,我也不可能一辈子不接近湖边,你且去帮我拿些果子酒来。” 清穗面露难色:“公主,清荷今日告了假,若奴走了便是只剩公主一人,奴不能留公主一人在这。” 她微微抿唇,知道清穗说的在理,一时间情况有些焦灼。突然一阵温柔的轻笑声响起:“见过公主,臣误入此处,无意听得,若是公主允许,臣这边去帮公主寻果子酒。” 谢嗣初温柔看向面色恹恹撑着手臂的楚映枝。 清穗忙行礼:“谢大人安,怎可让谢大人去寻果酒。若是谢大人能够稍稍同公主闲聊两句,清穗这便去寻果酒,不过刻钟便是能回来。” 谢嗣初轻笑:“这般也好。” 楚映枝愣愣听着这一唱一和,直到清穗离去时才反应过来。 那这里,便是只有她和小公子二人了?手中的平安扣突然开始发热,她快速将这多日未送出的东西藏进袖中。 见着小公子面色如常,想着应是未看见,不免得轻轻松了口气。 却不料,下一秒,小公子温柔的声音忽的传来:“公主,许久未见。”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安柔拉着他衣袖的那一幕,嘴上顿了顿,最终轻声说道:“不久,两日罢了。” 谢嗣初一愣,稍稍一想,便是知道了因为何事。 因为安柔郡主? 但是安柔郡主的事情他如何向她解释?又为何要解释? 他便只是如往常般温柔说道:“是在下唐突了,若是公主不喜,待刻钟后清穗便是回来了。还望公主见谅,清穗回来之际,在下便是离开。” 他眼中满是缱绻的笑,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公主,便是有那一箭之恩,但又如何呢?他自小习武,如何会躲不过那箭。更别提幕后之人,其目的也只是为了警告,并不是为了取人性命。 刚刚也不过安柔一番虚伪地只差将意图说出来的话,她为何要气? 本该这般想着,但是为什么心中会有一种微微下坠的感觉? 他不知,但他觉得无须知。 楚映枝原就是嘴上倔强一句,猛地听见小公子的回复。一股委屈瞬间就涌上了心头,嘴上也就变得更加倔强:“本公主允了。” 谢嗣初温柔笑着,对这浅薄话语的小孩意气“不屑一顾”。 原本就该这样等着她那婢女来,他再行退下便好。 但是,身旁响起轻微的呜咽声,他转眼望去,竟是看见小公主红了眼眶。 她是不是也太爱哭了?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细细看上一看,却见她那双颊都是哭红了起来,脸上的笑突然就挂不住了,他少见地有些慌乱,寻了身上的白帕递过去。 楚映枝委屈极了,才不顾这些,一把转了身子。她自小便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此番抽泣本非她心,她如何愿意教小公子看见她这模样。 但是泪珠还是一滴一滴地落下,轻微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不由得心中更是气了些,抽咽便是越发急促,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无用极了。她起身便是欲离去,总归先是逃离这尴尬的处境。 却不料起身那一刻,袖口中的平安扣直接落向地面。 心中一急迫,脸上的泪都是不流了,她急忙弯身去接住。这暖玉若是砸向青石板,十有八九便是要碎掉了。 身子一踉跄,平安扣是接住了,整个人却是向后倒去。 “啊!” 谢嗣初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却是来不及犹豫,急忙一个转身接住向后倾倒的楚映枝。 紧隔春日轻薄的布料,腰肢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颤了颤,微微的温度恍若灼热。他眸色稍深,极快放开了惊魂未定的小公主。 刚刚才闹了不知哪里的脾气,此时楚映枝只觉得脸有些发烫,虽然梦中她与小公子一再相遇,但是如此亲近...便是那放肆的梦中都不曾有。心中生出的丝丝酸意,也在此刻随之消散。 经由这一遭,气氛缓和了不少,那平安扣也暴露了个彻底。 谢嗣初眼神只是停了一瞬,便是了无痕迹地转开。面上还是如往常一般端方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向来如死水般的心,被扰乱了。 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的乱,那支箭染红了怀中那个人的衣衫,也染湿了他的心。 平日他尽力将那种想法压了下去,但是就在刚刚接住小公主的那一刻。 压不住了。 他一向温柔的眸子冷了冷,月白袍下的手微微握紧,此时那纷飞的桃花瓣变得如此扰乱,让他心久久不能静下来。 他知道他需要稍稍静上一会,但是有人明显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楚映枝一狠心,直接将那平安扣坦露出来,带着羞意怯怯说道:“这是...玉佩,答谢你在水中的救命之恩。” 谢嗣初望向玉佩,和玉佩下白皙细嫩的手。 他的心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第一次褪下了眼中的温和,缓缓地,缓缓地冷了眸子,随即抬起眼望向面前怯怯的楚映枝。 捧着那方平安扣的手轻微颤动着,恍若彰显着主人的紧张。从藕色轻纱中透出的皓腕,白糯之中是微青的血管,脆弱极了,也美极了。 他的心乱了,压不住了。 -- 第18页 就该,就该...弃了。 面对着怯怯羞羞的小公主,他的嘴张了几次,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如此贵重,在下不能收下。” 他想,他从未如此“冷漠”。 果不其然,楚映枝捧着玉佩的手僵了僵,怯怯的声音随即响起:“谢大人,这是...” “平安扣”三个字还未说出,便是被打断了。 谢嗣初袖中的手握到指骨发白。 他不能让她说出那三个字,故而他打断了她。他沉下眼,冷冷说道:“是玉佩,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是,是...是平安扣。”楚映枝抬起眼,怯弱如她,在明知被拒绝后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 “是平安扣。不是别的玉佩,是平安扣。谢大人,你知道吗?按照民间习俗,若是女子送男子平安扣,便是欢喜他。” 谢嗣初本就装作冷漠的双眸凝住,抬眸那一刻眼中多了无数复杂。他千算万算没预料到,他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小公主委屈万分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谢嗣初,我喜欢你。” 那方白玉平安扣又是被捧到了眼前,谢嗣初赫然松开了握得发白的手。刚刚的冷漠恍若昙花一现,他尽数将其揉碎,随即如碎片扎入骨肉。 他轻笑着望向眼前满眼含羞的小公主。 他轻笑着,拒绝了她。 他说:“公主,这是玉佩。” 楚映枝一瞬间失了魂魄,呆呆望着面前如往常般温润的小公子,心中疼的厉害。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明明感觉到了,小公子当也是欢喜她的。她张张口,最后艰难地问出了那句话:“那我改日送谢大人一方平安扣可好?” 她可可怜怜地说着,语气中带了些不自觉的哀求。脸上长长的泪痕言说着她什么都明白,嘴中却倔强地不愿承认。 那方白玉平安扣随着下面的手掌一同颤动,像是知道即将被抛弃的命运一般,呜咽着。 谢嗣初望着远处缓缓而来的人影,淡淡的温柔恍若偏偏的刀,直直地扎在楚映枝的心上。 直到清穗回来,她依旧愣在原地。 小公子最后说:“不必了,公主送的每一方玉佩,都不能是平安扣。”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败青梅》求收吖!纯纯火葬场风! 点进专栏,拥有这个火葬场!拥有鸢鸢(救命装可爱会被抓嘛~) 抱住小可爱们,啾咪~ 第十章 转身那一刻,谢嗣初脸上的轻笑全然褪去,只余下脸上数不清道不尽的淡漠。他闭眼,眼前满是血色,从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刹那起,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或深或浅的血痕。 他不由得又是轻笑了出来,听不出悲切却恍若哀鸣,再睁开眼时,恢复了往日的缱绻。 那湿漉漉的月亮从湖中爬起,飞身一跃,入他怀中。 可即使是落了水的月亮… 他一身血污,也该离远些。 * 清穗回来时,便见着了呆愣住的公主。 那方平安扣依旧颤抖着,卧在公主白嫩的掌心,即便是上好的暖玉也失了几分光泽。清穗心中一“疙瘩”,心中着急嘴上却说不出话。 楚映枝垂着眸,看着泪珠轻轻砸在青石板上。 瓷白的脸此时苍白的紧,轻轻眨眼时恍若一碰便碎的花瓶,阳光刺眼地照来,许久后她终于将手掌合紧。 那方平安扣沾了泪,握住那一刻,粘稠的触感向她袭来。她细细回想着小公子那几句话,随即听见自己颤抖的语调:“清穗,是这方平安扣太普通了吗?” 无须清穗回答,她顾自摇了摇头,随着低下的眸子,她的身影开始苍白起来。 清穗不敢随意回答,只能守着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里面囚住了她的公主。 她也不知为何谢大人要拒绝如此好的公主,但她知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想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慢慢收回前面那句话。 公主身份特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眼见着公主要被悲伤完全淹没,她说出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令她后悔至极的话:“公主,及笄之后,皇上许诺的及笄之礼,谢大人...拒绝不得。” 后来她总是在想,如若她当是没有说出这句话,是不是后来那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但此时的她不知道,只是不忍心小公主再红了眸子满眼是泪。 楚映枝握着平安扣的手轻轻收紧,红着眼眶沉默地向清穗望去。在那一方天色中,微风柔和,桃花瓣瓣,她的心却开始挣扎和坠落。 她回到那个御书房的午后,那天她犯了些错,正被父皇罚着在御书房研墨。 父皇见她一直委屈巴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谈起了她日后的婚嫁。公主婚嫁,不同于常事,但是父皇就恍若民间关爱女儿的父亲一般,细细同她谈论着。 最后,父皇给出了旁人想不到的许诺:“映枝,你是朕最疼爱的小公主。待到及笄礼成,朕便按照映枝心意为映枝择婿。若是映枝有了欢喜的人,父皇便是一旨圣旨赐下,看哪家公子胆敢不从!” 父皇从不骗她,她拥有了这世间绝大部分女子都绝无可能拥有的权利。 那为何她前世没有这么做呢? 她轻轻笑了笑,明明眼中含着泪,却有了一丝清醒的意味。 -- 第19页 清穗所言之法,可行极了。 圣旨,谁敢不从? 可那前世都未做下的事情,这一世她也做不出。她的小公子,属于这世间的清风明月,拥有较星河更温柔的缱绻。 她那顾自生长的占有欲,不能化作囚|牢。 若不是两情相悦,这一切便毫无意义。 那样的拥有,毫无意义。 将那方平安扣收入囊中。她任由清穗帮她擦拭脸庞,待到一切都是恢复如常,她起身之际却踉跄了些许。 这些话说不得清穗听,她此时便只想回宫。回到前庭定是会再遇上小公子,哭过的喉咙有些嘶哑,说出来的声音极轻:“清穗,我们从后门出去,回宫吧。” 肩膀传来微微疼痛,她颤着眸子想着日后的事情。这些天她被自己的心思冲昏了,重生一世她是为了救小公子。 而不是,而不是...逼迫他。 思极那场大火,虽然是两年后的事情,但是她心中已经开始惴惴不安。待到及笄之后,有些事情她也应该准备起来了。 这般想着,刚刚的情绪又是下去了些。 只是在某个角落,水珠从赤红的屋檐沿着砖瓦落下,一下一下。 她思绪纷杂,转角之时,突然看见了方雪白的衣角。顿然停住之时,她抬眼望向面前的安柔。 只见安柔嘴角携着讽刺的笑,眼中含着满满的恶意,先是装模作样向着清穗挥了挥手:“清穗,你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同...映枝说。” 楚映枝抬头,袖中的手已然握紧。 清穗自是不肯,但是嘴上不能反驳,一时间便僵在了原地。 她心疼地看向小公主,果真见她的身子已经微微发颤。 她知道,公主在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清穗,如今便是我都唤不动你了?”安柔轻笑着,刻薄从眼中直直向楚映枝而出。 楚映枝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她知道,安柔这话,是讲给她听的。她原就茫然的心此时更加变得更加苍白。 但是不能再牵连清穗了,见安柔轻笑一声,她赶在安柔责罚清穗之前命令到: “清穗,退下。” 清穗不忍:“公主!” 楚映枝垂下眸:“退下,如今便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安柔在一旁欣赏着这一出好戏,倒是“主仆情深”呀。 随着清穗退下,安柔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也消退了。脸上漾出恶意的笑,上前一步看着瑟缩着身子的小可怜。 从前的记忆太深了,楚映枝完全忍不住身体的颤抖。随着脚步的一声声靠近,她的心跳声越发急促。她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是一方昏暗的宫殿,她的娘亲只是个被父皇无意间宠幸的宫婢。 不过恍若露水般的一夜,却为她的娘亲遭来了数不清的祸端。 她从未见过她的娘亲,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安禾宫的小殿中。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欺凌,但是应着她公主的身份,那些人都只敢暗中克扣几分。 直到安柔入了宫,她成为了安柔的...玩具。 猛地抬起头,安柔一双恶意的眼毫不遮掩,她听见安柔肆意地说:“这几年我随父王去了封地,每当心情郁闷之际,总是想你想念的紧。” 她不敢回复一言,却恍若让安柔更兴奋了,她毫不掩饰的恶意揉入话语:“映枝,还记得五岁那年我为你讲的故事吗,还记得那个惑君之后惨死冷宫的贱婢吗?还记得那个贱婢是你的娘亲吗?这些年皇帝伯伯疼爱你疼爱的紧,便是教我的映枝忘了骨子里的卑贱了吗?” “怎么,映枝想去告状了?你觉得,皇帝伯伯是信你还是信我呢?我的映枝不会忘记了吧,八岁那年,十岁那年,十二岁那年...” “别哭呀,怎么我的映枝还是哭了呢!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安柔一下一下擦拭着楚映枝红透的眼,力道毫不控制,尖锐的指甲瞬间而过,不几下楚映枝白嫩的脸上便满是红痕。 “哎呀,映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怎么...就把自己的脸弄伤了,这过几日便是映枝的及笄之礼了,听说文武百官都要参加,如何这么不小心呢!” 楚映枝最后眼神已经变得漠然,安柔见已经是块哭不出的木头,只觉得实在没有意思,冷哼一声这才满意离去。 一个贱婢生的公主,如何凌驾在她之上。想起长公主设置的高座,不由得又是冷哼一声。 安柔走了片刻,清穗才终于能够上来,刚刚她被安柔的婢子死死地按在那,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到如此折磨。 “公主!”清穗哭红了眼,上前忙是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公主,安阳郡主怎么敢!她怎么敢!奴不应该退下去的,便是再被打上二十大板,奴也不该退下去的!” 楚映枝颤抖的身体终于停下,脸上的疼痛让她一瞬间失了意志。她没有阻止眼前清穗的哭泣,伸手按住了清穗为她擦拭的丝帕。 她喑哑问道:“清穗,严重吗?” 清穗点头,随即又是止不住泪水。 “清穗,怀中的镜子给我。” 接过镜子,楚映枝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脸,虽安柔说的严重,她也疼的厉害,但都看上去都是些细微的伤口。 不够... 她又想起去往宸婕妤宫殿时,她也是如此。 -- 第20页 颤着身子,惧怕那些森寒的恶意。 为宸婕妤轻轻擦拭脸庞时,她心中想着:“小公子清风明月,她如何也不能堕入泥沼,便是如此深寒的恶意,她也不应该怀抱同样的恶意。” 便是今日见到安柔,她也只想远远地躲开。安柔身上的恶意太重了,从小到大都笼罩着她,她不愿意沾染分毫。 可她前世便是如此,最后却得了个满心满眼的遗憾,这一世...她不愿意了。 她的小公子呀,她要护住他,那个连轻微恶意都惧怕的她如何能够做到呢... 这些不过两日就能够消除的红痕,不够... 她漠然将手翻转,那镜子“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尖锐叫嚣着冲出来。 随着清穗一声高昂到失声的“公主”,她慢慢从地上拾起尖锐的碎片,猛地一下划破了遍布红痕的脸。 看着红痕变成血痕,小半边脸都遍布鲜血。 她轻柔一笑,眼中垂下一滴泪。 她知道,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脸,有药,会好,枝枝有分寸哒! 啾咪~ 第十二章 她望向面前被她惊吓得不轻的清穗,随意丢下了染血的碎片,嘴中看似轻易地说道:“傻清穗,哭什么,别哭,只是看起来稍稍严重了些,耽误不得事情的。” “快是起来,地上凉,我们得快些入宫了。若是被人瞧见了,再生变故,我可禁不起再来一遭。” 清穗红着眼,颤声点头,公主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她如何都不能拖后腿。 她起身,颤着手为公主戴上一方面帕,小心绕过看起来颇有些狰狞的伤口,随意对着公主装出一脸笑。 她们从后门离开,令牌一出,无人敢阻拦。待到了马车上,清穗松的一口气又是提起来。 楚映枝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她逼迫自己抛开怀中那方搅乱了她多半心思的平安扣,思索着待见到父皇后的说辞。 她沉默地望向窗外,听见清穗担忧说道:“公主,刚刚地处偏僻,我们没有证据。若是安柔郡主反咬一口,我们该如何?公主八岁时,十二岁时,安柔郡主明明做了那些伤害公主的事情,可是却在皇上面前反咬一口,最后皇上还责罚了公主!” 她放下车帘,低着头,轻笑了出来:“清穗,那些年为何父皇会责罚我?” 清穗犹豫:“因为,皇上觉得是公主欺负了安柔。” “对,可是如今我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清穗,你觉得父皇会觉得是我欺负了安柔吗?” 清穗摇头,却还是忧心:“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安柔郡主还是会同往常一般,只要说公主陷害她便是够了。” 楚映枝摇头,取下了脸上的面纱,取了一面小镜看着那处狰狞的地方:“清穗,证据在这个时候,不重要了。” 她闭上眼睛,想起从小到大安柔毫无源头毫无顾忌的恶意,记忆中她总是颤抖着身子。她不是不知道怎么样去破开恶意,但是她从前是不愿的。 从前她还在安禾殿时,安柔的欺凌来的毫无顾忌,便是青天白日她满身青紫,她也寻不得机会去告状。如此往复下来,安柔越发肆无忌惮,她险些死在了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时,安柔备受宠爱,是皇叔唯一的女儿,而她只是偏僻宫殿毫不受宠无人问津的小公主。 后来,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且这种宠爱有飞天之势。安柔欺凌的方式便是变化了起来。 安柔很会取巧,选择的地方总是足够偏僻,嘴中的话语总是足够恶毒。恶意毫不遮掩,却很少会在肉眼可见的地方留下证据。 但这一次,不需要证据了。 她弯了弯眸,手中摩挲着平安扣,眸中流淌的却不是笑意。 清穗不懂,有着这一脸伤,便是这事情不是安柔做的,安柔这一次也必定要付出比她脸上这伤惨痛百倍的代价。 安柔,到底不懂“盛宠滔天”这四个字。 如今安阳王与父皇早已不同往日亲近,便是连她一个不沾政事的公主都能够得到一两分风声。 她要轻轻添上一根稻草。 在这一脸伤面前,父皇将会毫无理由站在她这边,且从此以后只会站在她这边。 那些安柔曾经以为的惩罚,不过是在众多嫔妃都难进去一次的御书房研磨,父皇笑着安慰她赏下一些旁人羡慕不来的物件。 渗血的伤口已经有了凝固的趋势,随着马车一声声急促的响声,宫门道道开。 她在清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却忽的一滴泪划过面上狰狞的伤口,她瞬间红了眼眶,在安公公急促的惊呼中,她闭上眼回到那一片火海。 断木残垣,满目疮痍,火中葬了一个她欢喜了一生还未来得及言说的小公子。 比起宫殿那华贵的床榻,她前世更像是死在了那一场三年前的大火中。 而此时面上凝固的血痕,恍若再也洗不清,洗不净。 作者有话要说: 会慢慢铺开故事,枝枝也会慢慢成长哒,啾咪~ 第十三章 再睁开眼,面前是盛怒的父皇,此时散发着面对群臣才会有的威压,不言语间蔓延到了整个御书房中。 楚映枝想要行礼的身子在皇帝的示意下,被安公公稳稳扶住。 刚刚泪滴划过伤处,又是晕开了那凝固的红,面上本就没有处理,此时显得更是狰狞。 -- 第21页 若是旁人带着这样一副面容面圣,还未发一言,定是要以“惊扰”之罪被拿下,但偏偏,这半脸血污,湿漉着眼委屈诉说的人,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小公主。 楚映枝被安公公安置到一旁的木椅上,看着父皇盛怒的容颜,心中稍稍颤动,她对着父皇眨眨眼睛,轻声安慰道:“父皇,不疼的。” 皇帝被她这举动弄得冷笑一声,眼中的心疼便是连自己都不自知,怒声呵斥道:“安山,还等着做什么呢,去唤太医,都给我唤来。” 安山麻溜点头,对着小太监一个眼神,那小太监便从宫殿后暗自出去。 楚映枝将长公主府中的事情挑拣了说,最后看着父皇深深的眼眸,她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嘴上却还是刻意保持了冷静。 皇帝的脸色随着她一句一句变得越发差劲,盛怒之下直接拂袖甩出了砚台和茶盏,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全都碎成了几瓣。 她从木椅上起身,不顾父皇难看的脸色,不合礼仪地抱住了面前这个在别人面前威严至极的男人。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九五之尊,这是天下的帝王,可对于她来说,这只是她的爹爹。 她轻声:“女儿没事的。” 她听见父皇很久之后叹息了一声,伸手抚摸她的头,那声音苍老了些许:“映枝,你长大了。” 她不懂这句话是何意思,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跳,便听见父皇接而说道:“这件事情,交给父皇处理,父皇定是会给映枝一个交代。这些年,是父皇不对,委屈映枝了。及笄礼没有几天了,映枝这些天该好好准备了。” 随即便被安山送上了步辇,那些太医也在后面随着。 她拿起小镜,整个人心思却不在那张伤了的脸上。她在想父皇那一句“长大了”是何意思?是被发现了什么破绽么,可是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询问过细节。 “映枝这些天该好好准备了...” 她轻轻皱眉,她知道父皇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这些天乖乖呆着宫中养伤,但是联想到长公主那一句“准备准备”,她心中总是有怪异之感。 还正在思索时,身旁传来安公公的声音,她才恍惚间发现,原来安公公竟然一直跟从在步辇半步之后。 “公主,皇上有些话没有说,老奴却觉得公主该明白了。”他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些嘶哑,这个外人面前权势滔天的宦官此刻眼中却满是真诚与担忧。 那种担忧被他藏得太深,却还是忍不住在关心中漏下些蛛丝马迹。 “公主,你是这楚国最为受宠的公主。区区一个安柔郡主,不需要公主做到如此地步。” 她心中一惊,却发现周围的人都紧紧低着头,宛若未闻。 她颤动的心微微定住,轻声道:“安公公,映枝只是...” “公主放心。老奴定不会在皇上面前闲言碎语。只是有些事情,老奴能够想到,皇上又哪里会想不到。公主,及笄之后,便是该长大了。”安山声音缓慢,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 她这次认真看着镜子,感觉从那道血痕之中,蔓延出来层层雾,将她整个人萦绕其中。 头顶不停地出来声音。 “枝枝,是该长大了。” “准备好了吗?” “映枝,准备...” 最后那道温润的声音袭入耳中,她一瞬间握紧了镜子。 不! 为什么? 随着安山从暗中递上来的那一方锦囊,她被围住的思维才挣脱了出来。她暗自收下,迷惑地望着这个向来对她很好的人。 却见安山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跟在步辇半步之后。 她握紧那方暗红色的锦囊,明明前方全是光明之景,她却只感觉丛丛迷雾。 她匆匆行走在其间,寻觅着那一场埋葬一切的大火。按说火光冲天,应是极为容易。但是这雾愈发浓厚,她甚至看不清小镜中的脸。 好像从某一刻,从那一声“准备”开始,一切都变化了。 * 三日之后,一道圣旨颁布,引起全朝哗然。 原先“闲职在身”的谢肆初,因为上次追查落水事件的杰出表现,惹得龙颜大悦,在朝中获得了“不大不小”的官职。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清风明月的世子在六部之中,没有选择适合自身的礼部,没有选择油水较多的户部和吏部,反而选择了大多数世家子弟都避之不及的刑部。 那刑部尚书汪霖厉是科举制度来的寒门子弟,平日最看不惯朱门酒肉臭的世家子弟。 就算不提这长官,刑部那是什么地方?好好一个人进去,出来就剩一副骨头的地方。谢肆初在流言蜚语之中,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笑着。 众人也不敢多议。这谢世子官职虽暂时不高,但是他的父亲,承恩王可是实实在在掌管着兵权。 虽是异性王,但那可是金戈铁马累累战功出来的人。如今在朝堂势力上占据一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谁敢嘲讽这位温润世子? 谢肆初从来不管那些考量的目光,只是细细听着安公公宣读的圣旨。 “安阳王之女安柔郡主,恃宠而骄,顽劣善妒,多次身涉命案,现剥夺郡主封号,贬为庶民。” 群臣哗然,这些天他们都是接到了些风声,自然知道事情不全如圣旨所言。 -- 第22页 想到那小公主,大臣心中都是多了一番忌惮。下朝便去告诫家中小辈... 安阳王铁青着脸色,却怒不敢言。他想起安柔昨日又吓又哭,最后还剩苍白的半口气,恳求他这个无用的父王。 他深深吸一口气,跪下行礼:“臣弟遵旨。” 从争夺皇位之际,他便明白,这世间皇兄要做到何事,任何人都不容辩驳。 谢肆初在角落,轻声一呵,望向皇座之上的君王。 眸中映出那个几日未见的身影,娇娇弱弱的一张脸,皓白的腕,皎白的脸。 那天,却是蒙着面纱,透着血。 匆匆离去。 第十四章 半月后。 各宫殿都心照不宣地悄然在宫殿外挂了个红灯笼,其中当属公主殿最甚。 挂上红灯笼,便是讨个喜庆的兆头。一般是过年时,各个宫殿才会象征性地挂上一盏。但是此时距离年底还有个小半年,各个宫殿无论心甘情愿否,都是挂上了盏。 不为别的,是小公主的及笄礼要到了。 早在三日之前,清穗便是将公主殿内里里外外合适的地方都挂满了红灯笼。看着有些不同于满是珠玉般的俗气,但是楚映枝也就任她折腾。 上一世因为落水之事,她错过了及笄礼的时辰。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父皇许诺多年的及笄礼便是要来了。 这般想着,晨时被催醒的起床气便是没了,她任由着周围一圈人摆弄着,心早已不在这铜镜中越发娇艳的容颜上。 这半月,太医院的人可都是遭了罪,有父皇的圣旨在前,太后的命令在后,一众人惶惶恐恐,为了小公主脸上的伤,用“伤筋动骨”来形容都不为过。 此时,铜镜中赫然是一张光洁的脸,糯白中透着红润,瓷白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血痕存在的痕迹。她三日前见着效果是也是松了口气。总归小女儿家心思,她还是希望及笄礼能够美一些。 更何况,她今天定是会见到小公子。 一旁正梳着发髻的宫婢见她皱了眉头,惶恐间还以为自己“手艺不精”冲突了贵人,听见一声娇软的“无事”才放下心来,手上的动作却是更为小心。 楚映枝垂下眼,她刚刚,只是想到小公子了。 也想到了那句:“不必了,公主送的每一方玉佩,都不能是平安扣。”小公子冷冷的脸恍若映在眼前,这不知道是这段时间第几百次了。 这些天她思索了很久,隐去那些如针扎的心痛,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奇怪”二字。 便是小公子对她全然无爱慕之情,按照小公子的性子,也不该做出如此举动,说出如此话语。 太奇怪了。 她的小公子,清风明月,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儿。面对少女的爱慕,无论如何,生生冷了脸,且说出那些硬邦邦的扎痛人心的话,都太不像他了。 她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尚衣局五百绣娘耗费三年做出的世间仅此一件的五彩华服,这是几年前父皇便下令备着的衣裳。 心绪却还是在小公子那,这些天她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了重生之后的所有事情,越发觉得小公子即使要拒绝她,也该是温润着声音谦和地婉拒。 如若,如若小公子做出了与平常全然不同的表现,那是不是代表,她是特殊的。 想到这,她的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像是悄悄探出的绿芽受到了些许暖光的安抚,便是忘记了差点让它淹没窒息的大雨。 背上的伤这些天也褪去了狰狞的面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楚映枝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按照一般的礼俗,公主的及笄礼是不会邀请群臣的。但是早在三日之前,皇帝便宣布了今日宫内宴会的事宜,虽然明面上没有说,这是为小公主举办的及笄礼,但是私底下的意思便是如此。 继安柔郡主被贬为庶民后,这是发生的又一件让群臣哗然的事情。 他们不得不再一次思考,小公主身上滔天的宠爱...与权势。 作者有话要说: 鸢:(严肃)枝枝,来,咱剧透一下!你的计划是什么? 枝枝:(软软)不,不要。 鸢:(内心os)为什么会有人用这么软的声音拒绝人,嗯,等一会,她拒绝了我??? 鸢:(非常严肃)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枝枝:(心疼)你是只因为写的太短被炖了的鸽子,咕,咕~ 鸢:哇的一声哭了 --- 给每个小可爱递上一只羽毛,刚刚从鸢鸢身上拔的! 第十五章 宫宴在晚间,在宫宴之前,还有一系类繁琐的礼节。 金丝勾绣的五彩华服笔直垂在地上,楚映枝在皇后宫殿旁,静待着侍女的传唤。此时皇后宫殿内,皇后高座在正位之上,一众命妇按照等级站在宫殿两侧。 皇后端庄大气,一身雍容的正装,对着礼官轻轻示意,瞬间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 礼官得到皇后的示意,从殿中而出,严肃道:“请公主上殿!” 华服稍重,楚映枝被青穗搀扶着,一步步步入宫殿。在进入宫殿那一刻,清穗放开了她的手,她独自恭敬地向前,到了殿正中时,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举至眉间,行叩拜礼。 直至三叩,礼官的声音才悠悠而出。 -- 第23页 楚映枝起身,步到高座之侧,皇后娘娘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宫内御制的浅金凤展钗,为她簪发。 她再次跪下叩拜,一旁的礼官被唤下,迎面而来的是安山。 只见他白玉的拂尘轻摆动方向,一眼看去像是又苍老了不少。尖细而悠长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礼成,遵皇帝圣旨,赐封号‘卿云’。” 随着这一声礼成,一众宫仆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一旁的小侍卫开始代替安山宣读御赐之物。 珠玉珍宝,钱财丝帛,都不过寻常之物。直到最后一人托着明黄的圣旨而入,安山接过圣旨,却不宣读,径直扶起跪地的小公主。 “公主,皇恩浩荡,许姻缘天定,望公主良缘一生,平安一世。” 严肃的宫殿瞬间哗然起来,即使是端庄的皇后,也投来了深深的一眼。 许姻缘天定?岂不就是姻缘自定。 这对一个公主而言,是何等荣宠? 楚映枝顶着众人讶异的目光领旨谢恩。再次叩头的那一刻,眼眶开始不自觉的温热。 前世未做到之事,这一世她做到了! 父皇曾经许诺的,都在这一道仅只言片语的圣旨中。 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有分毫差错,她克制地起身,从安公公的手中接过圣旨。待到看见安公公的目光是,她愣了一瞬。 安公公投来的那一眼,在欢喜,可... 来不及待她细想,安公公便是出了宫殿门,她则需要留下来听命,走完剩下的礼节。待到天色稍晚时,她便是要第一次以“卿云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安山转身那一刻,眼神变得肃穆。 想起刚刚皇后和命妇们的眼神,他的眸色越发深邃。便是一道姻缘自定的圣旨,她们看向小公主便是如红眼的饿狼一般。 可这,才到哪里呢。 * 承恩王府。 “世子,这是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衣裳,说是晚间的宫宴...” 小侍看着世子越发冷漠的神色,嘴中的话语也开始断断续续。 别人不知道,可是世子院子里的人哪里会不知道。王爷和世子关系,自从那一年起,便是水火不容了。世子为何初入官场只担了个闲职?那可是承恩府的世子呀!还不是王爷暗中用关系... 想到这,小侍的身子开始发颤,托盘中的绛色长袍也映入谢嗣初的眼眸。 他随意一挥手,小侍连忙转身,却又在下一刻听见了温润的一声。 “衣服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宫宴。 但凡是这宫中的事物,都脱离不开礼制。一方方座位从高座两边依次排开,上面的贵人和官员姿态各异,余光却都在注视那个空出来的两个座位。 高座之上的龙椅,不必多说。高座之下右边第一排的空位,单看摆设便是不同于其他座位,皇帝身边的得力太监甚至还贴心地布置了软垫。 在众人交谈之际,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到,皇后到,卿云公主到!” 众人起身行礼,待到抬起头之际,非常默契地隐下了眼波下的暗流涌动。 楚映枝被清穗掺着到了座椅上,随后清穗跪坐在座位旁服侍。 她轻微低下头,虽然不知道小公子在哪个角落,但是她暂时不愿意看见。 打量座位,她轻微蹙眉,小声问道:“清穗,随州那边已经半月有余,水患是否又复发了?” “清穗不知,这些天都未收到太子信件,外面打探的消息也没有准确下来。若是太子回京了,定是第一时间会告诉公主的。”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虽然今天是她的及笄礼,但是哥哥的安危实在令她挂心。从小到大,哥哥都不会哄骗她,若不是随州出了大的祸患,这才让哥哥回不来。 可前世,随州的水患不过半月便是平息了,待到她落水醒来,第一时间看见的便是守在她床前的太子哥哥。 这番想着,她蹙起的眉颇有些放不下的意味。 谢嗣初轻轻望了一眼。 宫宴少不得谈笑声,可无论谈着什么,大家都留了几分余光到高座之下的小公主上。今日这场宫宴,定是不会简单吃喝了事,突破点怕还是在那个今日刚刚被赐了封号的小公主身上。 卿云公主。 卿云,祥瑞之意。 要知道“卿云”这二字,可是皇帝广征天下议,最终为这小公主选的封号。 众人之间暗暗交换眼神。 谢嗣初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隔得稍稍有些远,他却还是看见了她一直蹙起的眉。 是因为他吗? 他低头拿起桌上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那酒始终未送入口中。 皇帝微点头,安山便是上前一步,开始宣读手上圣旨:“宣皇帝旨意,卿云公主楚映枝,品性纯良,巧思聪颖,幼年有救驾之功,故此赐封地淮安。” 一片哗然中,还未等楚映枝起身接旨,一道蓝色的身影缓缓从殿外而来。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驾到”,楚映枝起身准备接旨的身影顿时停下。她瓷白的脸上漾开笑意,转身欲奔向蓝色身影怀中。 却还未等感触到,额头先是被扇面轻轻抵住,一道清雅却不乏温柔的声音无奈道:“枝枝,成何体统,先接旨。” -- 第24页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等到望向高座之上,却发现皇帝和皇后都是一副习以为常模样,就连颁旨的安公公也只是笑着。 “哥哥!”她轻微扬头,有些不满地说道:“若不是担心你,我才不会这样呢!” “先接旨。”楚承鸣无奈撵着怀中的撒娇精,若是在别处就算了,此时此地此刻,真的是被纵贯了。 楚映枝倒也没有如此不知分寸,上前一步接旨道:“儿臣接旨,谢父皇!” 宫宴瞬间又是热闹起来,楚承鸣看着嘟着嘴的楚映枝,好笑走过去:“皇兄今日回来的匆忙,未给枝枝准备及笄礼,枝枝可否原谅皇兄?” 清穗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不出她所料,公主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她心下一颤,却发现公主下一秒笑了起来。 “哥哥,是不是怕啦!要你半月不见,第一句便是‘成何体统’,还当我是十岁小孩吗,枝枝今天及笄了呢。”原本柔柔地撒着娇,说到这语气开始稍稍变化:“随州那边水患凶险,我每日都担忧哥哥安危。礼物如何抵得过哥哥安危,哥哥此番回宫,便是枝枝最好的礼物了。” 楚承鸣眸轻掩下,随即恢复了平常模样,嘴中说的话令人气愤的紧:“噢,那我可真是白准备了...可惜呀,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幽州,为了那小小一架琴,足足待了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出场啦! 谢嗣初:(轻笑)她是因为我蹙眉吗? 鸢:(嘲笑)哈哈哈哈哈不是!没想到吧不是!不仅如此,明天你将会... 谢嗣初:(冷静笑)不是?你大声一点说,明天我会如何? 鸢:(莫名害怕)明天...明天你会... 谢嗣初:(越发温柔)嗯? 鸢:(颤颤抖抖,继而狗胆迸发)会...醋醋啦! 谢谢小可爱,从明天开始正常更新啦!终于终于终于快到文案了! 第十七章 楚映枝眼神骤亮,刚刚沉稳下去的模样,一瞬间又是变了,那双细嫩的手在桌底下悄悄扯住楚承鸣的衣袖,眨巴眨巴弯弯的眼眸。 活脱一副撒娇样,楚承鸣受不住,低声笑到:“像什么模样,已经派人送去你寝宫了。”说罢语气稍稍变化,担忧问道:“前些日子落了水,如今身体可好,怎可如此不小心。” 楚映枝轻咬唇,她不愿再提落水之事。可是哥哥向来不好敷衍,她灵机一动,便只挑最“有趣”的部分说道:“哥哥你不知道,那翟相之子翟言,不仅冒充救我之人,竟然还想用着虚假的救人之恩求娶我!那时候我在屏风外,看见父皇脸都绿了,那翟言还真的以为父皇会将我许配给他呢!” 她看见哥哥转移了注意力,心中松口气。 “那是何人救的我们的小公主呢?”楚承鸣放下摇动的扇子,随意问道。 她松的那口气一时间没有缓过来,视线也开始飘转:“不,不知道。” 才不管哥哥知不知道她在扯谎! 楚承鸣轻飘飘放过,左右这小公主不说,他也打探到了。 想到这,他温和笑道:“枝枝,这次我从幽州还带回一人,你看门外是谁。” “哥哥,谁呀?”说着她轻飘向着外面望去,只见一人立于暗处,银盔甲,墨发黑冠,眼神专注地望着她,却未透出任何情绪。那双鹰眼恍若一潭深水,见她望过来时,那张写满冷酷的脸僵了一瞬。 是墨沉!如果她在这宫中还有何友人,便是墨沉了。那个时候,墨沉是哥哥的伴读,一来二去她们便是熟悉了。墨沉总是冷着一张脸,后来去了边疆,现在已经是手下几千精兵的小将军了。 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 她惊喜起身,轻微提起裙摆,从暗处向着门外奔去。 对面的谢嗣初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在黑暗中看着她欢喜起身,跟随她目光一直到了门外,看见了两人月下而立的交谈身影。 他轻微转身,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眼不见,为净。 可是有时武功太好了,这个时候有些东西便是避不开,一如那日他在假山后听见了小公主的呼救声,此时他也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声, 楚映枝放下裙摆,望向对面冷面的人,笑着道:“墨沉,” “卿云公主。”墨沉张口,望向面前的人,她因为走急了些,瓷白的脸上带了些微红,轻轻地喘气声传来。 稍稍思考片刻,他无情说道:“公主,平日该多多走动。” 意思是,她不过走了两步,便是开始喘了... 楚映枝抬起头,叉起手,假装严肃道:“墨沉,今天是我的及笄礼呢,礼物呢!” 她一边伸出手,一边看墨尘的冷漠面具,玩笑间说道:“哼,要是没有,本公主可是会生气的噢!” 娇柔的嗓音声声入耳,谢嗣初深了眸子,她对谁都如此撒娇? 他想起那天她为他挡下的那支箭,想起来她递过来的平安扣,想起那一句“喜欢你”。 又听着她对墨沉的一句句撒娇,手中的酒一饮而下,杯盏间有些恍惚想到她欢喜他的模样。 可这才不过几日? 欢喜便是如此不值钱吗? 她问谁都要,为何不问他要及笄礼? 她奔向墨沉的时候,步子也是一样的快... 他沉默地又是斟酒,一杯又一杯饮下。 -- 第25页 他本来应该欢喜,小公主眼神不在他身上了,这不是正如他所愿?不正合他意? 可,她为何不问他要及笄礼呢? 明明,他也准备了的。 十岁后再未穿过的绛红长袍,映着温柔如玉的容颜,缱绻的目光中却阴阴沉沉,心中某个地方正在暗自发酵。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楚映枝逗着墨沉,这是从小她便爱做的事情。 “噢,我生气了噢,真的没有礼物吗,墨沉!这么多年没见,一件礼物都没有哦,我好失望!” 语气变得可怜起来,惹得墨沉抬头,他知道她才不缺礼物。她那小库房里,最不缺的便是礼物了。 不过还是在她偷笑的目光中,冷漠又不自然地说道:“有的。” “没听清!”楚映枝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劲逗着。 却见面前的人认真轻声说道:“有的,今年有...每一年都有。”说着他唤过来一个侍卫。 只见那侍卫放下一个金楠沉木箱,大小约莫能够装进去一个人。 楚映枝呆呆地看着墨沉打开木箱,冷酷的声线缓缓说着:“这是十岁的,是一只蝶灯银钗;这是十一岁那年的,是一个纸阁笼;这是十二岁...” 最后,他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方黑鞘匕首:“这是今年的。” 那双向来冷酷的眼柔和了些,对着他的小公主说道:“映枝,生辰快乐。” 谢嗣初在那一句“生辰快乐”时,预感要失去什么,不自觉起身。身旁好友投来诧异的目光,他趁着夜色向门外深深看了一眼,酒盏此刻变得如此脆弱,恍若下一刻便是要碎裂。 下一刻,他收回眼神,坐下来。 温和的脸带了些沉默,眼前映出那抹濡湿的月亮。 他怕那月亮沾了血色,可是刚刚那一刻,他好像更怕... 那月亮再也不是他的。 楚映枝看着面前一箱子的礼物,听着墨沉“冷冰冰”的生辰快乐,眼眶却热了起来。 她弯下身子,仔细看着每一件礼物。 这些年墨沉镇守边疆,出生入死,却年年为她备下这些。 她的手轻轻拂过,嘴中的话也变得轻起来:“墨沉,这样,我会哭的。” 墨沉向着侍卫点头,侍卫上前关上箱子,另一人上来抬下去。最后只留下了一方匕首,他递给面前的小公主。 楚映枝接过,打量起来。这匕首是黑色的鞘,鞘上隐晦刻着连绵的枝丫。上手很轻,抽出时闪出的光如雪,看着便是如墨沉的人一般,冷。 “它名为‘华’。”墨沉冷冷开口。 谢嗣初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轻笑着喝下了手中的酒。 他自己推开的月亮,便是别人要了,又何如? 不过,是他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肆初:(冷漠)噢,我不要的,我不在乎。 鸢:(偷笑)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谢肆初:(轻瞥一眼)呵。 第十八章 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谢嗣初望向庭外的宫灯,孤零零地落在那,一墙之隔的景象却是热闹非凡。 一旁的好友对着月色正在吟诗,他却只觉得这一切无趣极了。最后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拱手温和说道:“在下今日有些贪杯,实在是不胜酒力。” 这般避过了后面的酒,他也从暗处退出了宴会。待到那宫灯旁时,他从怀中拿出了那黄梨木盒。 待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到了最初与楚映枝相遇的假山后。 隐约之间看见前面有一人窈窕的影。 他眸色一深,转身便是要离去,可是脚如何都迈不动。 那是她。 楚映枝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克制住心中生出的恐惧,强迫自己适应。 虽然身子微微发颤,柔美的面容却是少有的坚毅。 已经被谋害过一次,她便该长些教训。这些天她才想起,这湖名为绣湖,水不算太深。但第一世时她不识水性,重生后又被水草缠住。 如若这般说起,上一世也是小公子救的她吗? 微微蹙眉,楚映枝脑中恍若一团乱线。但从那交缠的乱线之中,又生出一股浓浓的想念。 随着墨沉离开宴会,一是多年未见,二便是要想避开小公子。 从前她未见他许多年,重生之后不过短短时日,她竟然也会有躲避相见的一天? 不! 她摇头,转身欲回去。 即使他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脸,她也想要见他! 步子很急,宫灯有些暗,一不小心便撞到了石块上。 “啊。” 反应不过来,直直坠向地面,短促而惊恐的声音响起,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却在最后一瞬间被人从腰间拦住,翻转间落入一人怀抱。 即使在黑暗中,楚映枝也几乎是瞬间便认出是谁。 这个怀抱,像他的人一样硬。 假山后的谢嗣初只差一步凌空的步子顿下来,漆黑的瞳注视着湖前的两人。 眼中的温柔在这一刻凝结成冰,如若有实体,定是已经将面前的人千穿万孔。 接住她的人,是换回常服的墨沉。 他心中不自觉地痛,眼中有些麻木。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轻“呵”一声。 -- 第26页 所有表面的伪善和温润全然褪去,他微微勾唇。恍若嗤笑,心中有个声音说道。 便是他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得别人。 便是染了血,那月亮也是他的。 黄梨木盒砰然落地,他无情看了眼。 待到出假山的那一刻,他面上又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正常了。 * 楚映枝奔回宴会,杯盏之间,却始终不见谢嗣初的身影。 她一瞬间湿了眸子,却不敢教人看出。 一旁的楚承鸣察觉了异样,轻声问道:“枝枝,若是有些乏了,先回寝宫,父皇这边哥哥帮你说。” 她摇摇头,沉默地喝着杯中的果酒。 及笄之后,她便是能自由出入皇宫。父皇早已为她在宫外择址建造公主府,不用待她嫁人,她便是能长居公主府。 甚至她的及笄礼,远不止这些。 可她最想要的... 她轻笑着,眼中却苦涩极了,想起了清穗那日说的话。 “公主若是想要,不过一旨圣旨。” 真的,只是一旨圣旨吗? * 转眼间,到了乞巧节。 任由清穗打扮着,楚映枝却一直在失神。 掰数手指,她已经一月未见过小公子了。微微叹气,想起昨日墨沉的邀约。 一起过乞巧? 昨日,墨沉入宫,拦住欲去御花园的她,冷漠道:“明日我带你出宫。” 她愣了片刻,点点头,探究着墨沉罕见的红脸,待到反应过来时,墨沉已经是走了。 待到清穗说起,她才知道今日是乞巧。这些天她调查着前世的事情,属实迷糊了。 但是,和墨沉一起过乞巧节? 她蹙眉,昨日应下了,今日便是要去。但是如若真的如她所想,今日便是要说清楚。 想到这,她吩咐道:“清穗,简单些,素白些。” 清穗叹口气,罕见说道:“公主,墨沉小将军同您青梅竹马,何尝不是一桩...” “住嘴。”铜镜中的面容冷了下来,向来的娇俏此时都消失的干净。楚映枝拿下头上繁复的钗环,“哐当”一声,轻轻扔在妆奁匣中。 清穗即刻跪了下去,惶恐道:“公主,奴婢知罪。” 到底不是旁人,楚映枝脸上的冷意也不过存了一瞬,她未直接教清穗起身,只是语气极轻极为慎重说道:“若是论遇见,清穗,没有人会比他早。” “半个时辰,此后便不要再犯。” 清荷见状上前,继续为她梳妆,对着跪着的清穗点点头,意思是公主交给我了。 清穗垂眼,却不敢落泪。这一声“逾矩”重重砸在她心上,她却不是委屈,只是恨自己扰了公主心情。 出宫门那一刻,楚映枝看向了手中的圣令。 这是父皇暗中给她的生辰礼之一,有这圣令在,无论何时,十二道宫门都能随意开。但是打开宫门,只是这圣令最微不足道的功能。 这圣令,最大的能力,是...调动军队。 她猛地睁开双眼,圣令天下共三枚,一枚主令和两枚副令,两枚副令分别是云圣令和虎圣令。 主圣令能够调动五万兵马,两枚副圣令各能够调动一万兵马,若三枚圣令合并,便可调动共十万兵马。 这是历代皇帝的三圣令,她如今手上的,便是云圣令。 那一团迷雾,越发浓郁,她恍若拥有了较前世更多的东西,且只能看见眼前的雾。 索性,她就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已经到了闹事,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汀宛酒楼附近停下,帘子被掀开时,她便看见了墨沉冷漠的脸。 “噗。”她掩着面,轻笑起来,只觉得墨沉这约人还一副冷漠样,实在是趣味。 那她所想的事情,可能真的是她多想了。 墨沉怎么会喜欢人呢! 同一时刻,姬澈推开了汀宛酒楼最好包间的窗,嘈杂声入耳时,谢嗣初顺着窗,向楼下望去。 少女伸出手递给马车下的锦衣男子,盈盈笑颜,掩面轻笑,娇艳欲滴。 好不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大家愿意去看看我的预收嘛~ 《欲金枝》娇软小可爱x温柔病态精致美少年 《败青梅》太子的追妻纯纯火葬场 《公主诱奴成帝》权倾朝野长公主和她的小奴隶 《太子今天火葬场了吗》狗太子和他的小丫鬟 性感(?)鸽子在线啾咪~ 点个小小的收藏嘛! 爱你们哟! 你们和故事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十九章 夜色沉如墨,却也抵不住这人间的喧嚣。 少男少女们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稍有些扭捏地行走在闹市的街上。偶尔在人群攒动之时暗自递出一个荷包,偶尔从路边小摊买上一盏精致的花灯赠与身旁的美人,偶尔在嬉笑之间眼神流转,眼波传递之间确定心意。 乞巧独有的氛围自每一处喧闹处传开,顺着风轻轻吹响汀宛酒楼二楼正中的窗户,月光顺势映出谢嗣初那张如玉的脸庞。 可此时这如玉的脸庞,却是如夜色一般,仿佛被沉了墨,并随着楼下的欢声笑语慢慢晕开。 “嗣初,哈哈哈哈,少见你如此模样,可是心中有和怨事?”姬怀看似关心的发问,笑意却只流转于表面,任谁听了都知道不怀好意。 -- 第27页 见谢嗣初不言,姬怀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稍淡又是问了一句:“哦,若不是姬某不小心戳中了嗣初的痛处,平日嗣初看着沉稳,没想到心中也是急躁性子。” 姬怀嗤笑瞥向对面的人,这些天谢嗣初在朝堂中有所动作,却没想到在他们面前还是如同包子一般。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神童,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朝堂中谁人都知,谢嗣初和他那手握重兵的爹不合,日后便是再往上爬,也爬不到高处。 作为稍稍打听到些内幕的人,要他说,谢嗣初和承恩王,哪止是不合呀。说是父子,根本上说是“生死仇敌”都不为过。 温润?软包子一个罢了,前些天靠着小公主升了次官职,他还稍稍忌惮了些,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还未等谢嗣初发话,一旁的姬澈便是忍不住了,手中的酒杯便是要摔过去。 谢嗣初不发一言,抬手拦下。 姬怀见此,哈哈大笑起来,言语间轻视着:“姬澈,我的好弟弟,你竟然是为了个外人想要和我翻脸吗?” 姬澈胀红脸,恶心透了说道:“谁是你弟弟,你是什么玩意,也敢在我面前称哥哥。我娘亲可只有我一个孩子。” 姬怀不怒反笑,这些年,姬府中早已是他母亲掌权。那位曾经的姬府主母,如今可是在破庙中带发修行,多少年都没有出来过了。想他父亲和母亲原是好好姻缘,却被姬澈的母亲携旨拦截,最后他母亲只能入府为妾。 姬怀笑道:“弟弟,如何能够这般同哥哥说话呢,如若是父亲知道了,那位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若是没有提到母亲就算了,可如今这姬怀也太过分! 姬澈刚准备动手,却听见谢嗣初疑惑说道:“姬澈,如今庶子也是能自称你哥哥了吗?” 姬怀平生最恨人提他庶子身份,脸色即刻变化,周围的人也开始默不作声。 原来这酒桌之上,整整数十人。只是到“庶子”这一刻,平静才被完全打碎。 “谢嗣初!” “如何?” 谢嗣初冷笑道:“便是一个小小的姬家庶子,也敢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了?” 姬怀嗤笑:“谁不知...” 谢嗣初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打断道:“姬怀,姬家那些事情,京城又何人不知呢?” 见姬怀脸色稍变,他讥讽说道:“若不是姬夫人不追究,便是姬大人如何宠爱你,姬家半分都落不到你头上。” 姬澈少见谢嗣初如此说话,还是为他,心中狠狠出了口恶气,但是又开始担忧。 其实嗣初说的有道理,但是细细究下来... 更为重要的是,嗣初不该为他出头。便是用“自身难保”都不为过,如今却是为了他出头,他开始怨恨自己的鲁莽。 谢嗣初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刚刚墨沉扶楚映枝下马车那一幕。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姬怀挥袖愤怒离开,四五人跟在后面默默离去。 除了一群纨绔,还剩下一人,便是安阳王世子。不久前他才随父王从封地回京,如今那讨人厌的妹妹被贬为庶人,父王便是想让他来接近谢嗣初。 他一边不屑,一边却又不得不乖乖听话。这些天接触下来,发现谢嗣初身边便只有一群纨绔。特别是那姬澈,更是废物一个,好好的嫡子,日日被庶子压得抬不起头。 他轻笑着饮酒,刚刚别人没看见,他可是看见了。从窗边望下去,正巧看见了一个熟人。 如今朝廷间议论颇多的卿云公主楚映枝。 想起父王对自己说的话,他不耐皱眉。突然,想到刚刚谢嗣初对楚映枝的在意,突生一计。 说罢,他来到窗边,轻笑着说道:“我还想着这下面有何风景呢,却原来没有风景,是美人呢。” 一群纨绔来了精神,凑到窗边,左顾右盼谈论着。谢嗣初笑僵硬了一秒,随即拿起了桌上的酒。 安阳王世子自然不会放过,有些惋惜说道:“唉,可惜了。” 纨绔们七嘴八舌:“可惜什么?” 他勾唇:“那公主旁边那一人,名为墨沉,自小我便是厌恶极了。” 谢嗣初眸光一滞,随即便听见他说道:“嗣初,不若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 随着谢嗣初缓缓点头,安阳王世子轻笑起来,一群纨绔稍稍被吓到之后也开始凑热闹。只是各自的心思,怕是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谢嗣初温润稍凝,眸光深邃,向着下方的人看去。 “便是赌,小公主是否会爱上嗣初如何?” “好。” 楚映枝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下,在路边的混沌摊上,和墨沉一起。 两人言笑晏晏。 “便是赌,小公主的欢喜如何?” “好。” 楚映枝轻笑着撒娇,墨沉外表冷漠却从眼中透出笑意。 好不般配。 “便是赌,小公主如何?” “...好。” 安阳王世子很是满意,父王和安柔都太过蠢笨,对于谢嗣初这样的人,找到弱点所在,进而拿捏住把柄,不比拉拢有效多了? 太恰巧了,他手中,便是有谢嗣初想要的筹码。 便是这个事情闹到皇上面前,又如何?再受宠爱,不过一个公主。皇上能为她动一个安柔,也不过是因为安柔...只是一个郡主罢了。 -- 第28页 宠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抵得过实权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其实只是...醋坏了。这孩子从小没醋过,一醋就酿成大错,为他今后的“八十章”默哀! 和我一起为他,默默点上一根蜡烛! 第二十章 安阳王世子轻笑着,朝着一旁的小侍使了个眼色。小侍上前,关上了那扇窗。 明晃晃的得罪,写在脸上,也让谢嗣初眼角冷了两分。 “谢世子,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半年为限。”安阳王世子缓缓说完,转身离开在这小小的酒楼中。 谢嗣初原本冷着的脸,此时却轻笑出了声。 一旁的纨绔们也纷纷脱去了纨绔样,有些担忧地望着谢嗣初。他们的确是这京城有名的纨绔,但却非他们本愿。除去宋家两兄弟,剩下两人都是因为纨绔之名,才能在家族中得以生存。初见嗣初之时,他外表温润,待到相识之后,知他冷心冷情,多番了解之后,才知道其中情谊。 他们知道嗣初原就在那条路上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便是一点意外都能撼动整个计划。如今朝中局势诡谲,三派势力暗中涌动,太子与皇帝也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虽是国泰民安,四方不敢来犯,蛮夷亦年年上供,但局势之复杂,还是容不得一点意外。 姬澈望着面前轻笑的谢嗣初,口中话语堆积了千万句,最后却只说出来一句:“嗣初,今日之事,谢谢。” 谢嗣初回过神,点头轻笑。眼神却在紧闭的窗户上,明明视线不能透过窗户,他却恍若看见了她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小公主的喜欢?呵,三天两头便能更改,如此轻易却又短暂的喜爱,便是拿来做了赌约,又如何? 他面上的轻笑也恍若在说着这其中的轻易,心中某一块的确却以看不见的速度飞快下沉。堕入云端,轻飘在无边无际之上。 几人相继散去,谢嗣初随意漫步到一旁,时而有少女看中了这张欺骗性极高的脸,羞红着脸便将手中的荷包递过来。谢嗣初自是拒绝,他不愿意沾染上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他拒绝人也温柔的很,丝毫不见那天拒绝楚映枝的冰冷模样。 无意中在馄饨小摊坐下时,待到回神时,面前已经上了碗热腾腾的混沌。他皱着眉头尝了一口,稍稍舒展开却又即刻皱眉。 一旁的摊主热情地搭话:“客官,你这混沌忘记加醋咯,这样吃的混沌不正宗捏!” 谢嗣初刚勺起的混沌顷刻放下,脸上的笑稍稍僵硬。小摊在街边,人来人往的注视让他回过神,从荷包中拿了碎银放了,起身离开。 小摊主收了银钱嘀咕道:“这公子大方是大方,就是脸皮有些薄,不过那张脸生的好呀,我这几十年也未见过几张如此好看的。” 从刚刚的小摊处离开,谢嗣初心已经静下来。 他沉着眸子,轻笑一声,从应下刚刚那个赌开始,意味着什么,他便应该明白。 赌约呀。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他默默的向前望去,眼眸中赫然浮现楚映枝手拿着糖葫芦的身影,还有个碍眼的人,墨沉熟练地掏出银钱。 那什么重要呢? 楚映枝,卿云公主。 想着安阳王世子赌约中无意说下的话,谢嗣初轻嗤。 安阳王世子递出了,那他便接下。 左右,这欢喜随意的小公主不过是一方梯,他需要用她打开权势的门。至于那个赌,不过是安阳王世子背后那人的一次试探。 他需要这方梯,有人递上来了,他便应下。 一方梯,如何能够牵动他的喜乐呢? 心中这么想着,在自己不知道之际,手却是慢慢扣紧,直到看着墨沉的身影离开,独独留了小公主一人在原地,他的手才慢慢放下来。 可是眉却又蹙起。 墨沉怎么能够独留楚映枝一人在原地? 另一边,墨沉自然不止留了楚映枝一人在原地。只是面对小公主的无礼要求,拒绝不得只好上前去争夺那盏绝妙的花灯。 楚映枝柔柔笑着,在墨沉离去的那一刻,脸色稍稍淡了下来。一旁的清荷看出了不对劲,小心遮掩过墨沉留下来的侍卫的视线,有些担忧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楚映枝向来弯弯的眼带了些迷惑,她看不懂墨沉。 今日是乞巧,男女相约是何意思,墨沉不会不知。即使多年身在边疆,墨沉也是世家出来的人,今日之约,处处透着诡异。 其间她多次试探,但是墨沉却全然不言,只是默默地点头。即使她说了诸多无礼的要求,墨沉也一一满足。那盏花灯,在这民间虽然精巧,但是在宫中深受宠爱的小公主什么没有,她不过是不想再让自己深陷那种疑惑之中。 重生一世,她开始觉得一切变得诡异起来。脑海中萦绕着诸多人的脸,朝廷中的关系。睁开眼时,她掩去了面上的怪异,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墨沉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此番怀疑让她心生愧疚,但是又知道无可奈何。 比起男女之意,她更在意,是什么让墨沉用着一颗裹着真实表面的心对待她? 脑中纷乱,她便又是想到小公子。 这世间,若是有什么她可以全然信任与付出,便是小公子了。 -- 第29页 这世间,谁都可能骗她,谁都可能害她,唯独小公子不会。 此生,她便是为小公子而来。 若是,现在能够看见小公子便是好了,乞巧,他会和哪家的贵女一起拿着花灯吗? 楚映枝稍稍有些神色黯淡,却再抬眼之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眸。 那,那街边,那街边的人,不正是,不正是她的小公子! 此时她的眸中,映出一声云白色的长袍,白玉冠让小公子整个人都温柔至极,明明人潮汹涌,她却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他。 忙着看了看他的身旁,见没有旁人,楚映枝不自觉露出笑意。 想着这边一团迷雾的墨沉,楚映枝有些歉意的眨眨眼,在小公子面前,任何东西都只能第二位。 墨沉是,那些疑惑和谜团也是。 所以,她偷偷在清荷耳旁说道:“清荷,我看见了相识的故人,待到墨沉回来,你便是同他说,我有些不适,先回宫了。” “公主!” 清荷着急,就算她真的如此说了,这小侍还在这呢,到时候她不过睁眼说瞎话,公主啊! 一旁的小侍默默垂头,眼中闪过一道光。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后续剧情但是不能剧透的某鸢:(神色复杂)这一波,我居然不知道是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某鸢:(严肃)咳咳咳,排好队,看到这的读者一人一个啾咪~(啾咪牛逼症不过如此!) 第二十一章 楚映枝才不顾这些,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墨沉,今天便是父皇在这,她也会想着法子离开去寻小公子。 可不过与清荷说话的眨眼时间,待到她再回头时,便只能看见小公子模糊的影子了。她心中着急,其他的也来不及吩咐,手中的糖葫芦塞给清荷便涌入人群。 虽今日往简易了打扮,可这宫中出来的衣裙,便是“简单”,也实在简单不到哪去。楚映枝艰难提起衣裙,在人群中顺着小公子模糊的背影而去,却在一次拥挤之后,眼前瞬间失去了他的踪迹。 心中轻叹口气,面上也愁了起来。她垂着头想,事事不顺也不过如此了。 转身欲走,却猛地被身前一人拦下。 那人狭长浑浊的眸透着色|欲,望着眼前娇嫩欲滴的小娘子,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看着小娘子独身一人,身边竟然脸丫鬟都没有,只觉得一个大馅饼撞了上来。 周围的摊贩都默默垂下了头,这小娘子他们不认识,但是这恶霸刘猖却是横行已久。刘猖上头有人,每次官差来了也都是毕恭毕敬请进牢房,不过两天便是放了出来。 可惜了这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了呀。 楚映枝本就因为寻不见谢嗣初的身影失落,被突兀拦下时,心中“疙瘩”一下,抬眼望去,白糯的脸上染出几分红。 当然,不是羞的,是气的。 但她此时也知道时机不对,便压着身子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可是有何事情,为何阻我去路。若是触犯了公子,小女子先行赔罪,可否让我先去寻兄长。” 刘猖狭长的眼微微睁开,露出恶寒,用眼神一寸寸抚摸过面前凝白的脸庞。直到看见面前的小娘子浑身发颤,才慢悠悠地道:“我跟了小姐一路,也未见什么兄长,若不是...小姐说出来诓骗我的?” 刘猖也不急,他上面有人。这京中,他得罪不起的人,迄今还没碰见过。几日牢狱之灾,换这么个娇娇的小娘子,不亏不亏。一想到春宵一度,他脸上的笑意越发奸|邪起来。 楚映枝被他这眼神打量得全身不自在,眼见他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她一时间只后悔自己没考虑周到。 刘猖却没给她考虑的时间,给手下人一个眼神,一群人立马将楚映枝给围起来,他则淫|笑着上前,手已经是要放上去。 想到那白皙滑腻的触感,还未触摸到,刘猖便享受地眯起了眼。 楚映枝颤着身子向后退,两步之后却退无可退。 眼见那脏手就要触碰到她脸上,她咬牙,即刻从怀中拿出匕首,颤抖着向前刺去。却因为手太颤,匕首被轻易打落在地。 “小娘子,就这三脚猫功夫,来,等会呀...随便你来。”周围的仆人都发出下流的笑声,小贩和过路的人都低着头。 楚映枝猛地闭眼,眼中一滴泪垂直落下... 最后,砸在了一双白玉的手上。 她扑腾着如蝶的双睫,当自己被搂入那个淡淡的怀抱中时,微微愣住。 “谢,谢嗣初...”她抬眼,一双不似往日温柔的面庞映入眼帘,此时正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刘猖。 好事被打断,刘猖自然怒不可遏,待抬起头看见面前的人时,刚要出口的污言秽语顿了一下。 不为别的,只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比他见过的所有男子,甚至女子,都还要好看。从前不懂有些人为何好断袖之风,但是...想到这,他脸上的怒气消去,取而代之是眼中如打量女子一般的奸|淫目光。 还未等谢嗣初皱眉,楚映枝见这眼神,拳头紧握,一下就炸了。 这下流子是在臆想小公子? 他配? 气上心头,一时间顾不得伪装。 她飞快从地上捡起匕首,娇嫩的脸此时满是冷硬,手握刀柄直直刺去,哪里还有刚刚的半分呆愣模样。 -- 第30页 刘猖防着这好看的男子,却不料楚映枝持着匕首直直刺来,他躲闪不及,虽然反应过来了却还是被刺入胸膛。 这匕首笔锋的紧,“滋溜”划过血肉,周围的侍卫神色皆是一凝,刚刚的下流模样此时都正经起来。 刘猖欺男霸女不要紧,可如果他受伤了,丞相大人问罪,遭罪的定然是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手中剑顷刻出鞘,对着谢嗣初和楚映枝。 楚映枝轻轻勾唇,不过这些侍卫,这些人侮辱了小公子,这便是受不住了?却在准备将匕首再次推入时,手被轻轻握住。 她直愣愣看着自己小手上面的大手,轻轻将她的手裹在怀中。 小公子的! 一瞬间,周围的人便都是不重要了。什么下流痞子刘猖,什么人山人海乞巧,什么墨沉清荷... 她只听见小公子无奈的声音:“映枝,先放下匕首,等会伤了自己。” 都唤了“映枝”,楚映枝几乎即刻就松开了手,乖巧极了。在谢嗣初怀中,眨巴眨巴眼,一点心思都分不到刘猖身上。 谢嗣初唤这声,语气也无奈。在外如何唤得“公主”? 见怀中人乖巧,他也转过心思看着面前的刘猖,被刺伤后他狭长的双眸多了些阴鸷。 刘猖未下令,周围的侍卫也不敢贸然上前。 刘猖恶狠狠地望着谢嗣初怀中的娇人儿,胸口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刚刚满心的欲念已经消失个干净,他现在只想... 杀! 至于...他抬眼望着面前如玉的男子。 若是他听话,便是饶他一命,入他府中。想到这,他恶狠狠说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听话一点,从了小爷...” 原本躲在谢嗣初怀中的楚映枝稍稍仰头,与同样有些笑到的谢嗣初对上双眸。 两人不约而同心中想道:“你知道我们爹是谁吗?” 刘猖不知道,但是对这眼前两人的不理会,再也容忍不下,手势一下,周围的侍卫全都冲上来。 “抓紧。” 谢嗣初温柔说道,随即点地,在一阵慌乱中,一手怀中搂着楚映枝,一手提着上一秒被他打晕的刘猖,足尖一点,硬生生从数十人之中突围。随着后面追着的人越来越少,待到跃至一家小铺时,停下进入铺中,对着掌柜点头。 随即入后堂,随手将晕过去的刘猖摔在地上,再轻柔放下怀中有些懵的楚映枝。 楚映枝抬起懵懵的眸,轻轻眨了几次之后,盈满了泪珠:“谢嗣初...” 谢嗣初温柔有些凝住,紧接着被小公主扑入怀中的那一刻,要推开的手又缓缓停了下来。 楚映枝说:“谢嗣初,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楚?护夫狂魔?映枝:你敢臆想小公子?下流子! 谢?唤了映枝?嗣初:我原应该推开她,可是她说她害怕... -- 啾咪,谢谢大家的支持,鸢鸢持续努力中~ 第二十二章 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柔软透露出不言可说的脆弱,谢嗣初要推开的手缓缓地停下来。沉眸间心中一凝,他望着这双推不她的手,好像暗示着什么,却在这微暖的气氛之中,谁都无言且沉默。 赌约已下,他现在即便...不推开她,也没事的吧? 寻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谢嗣初不再执着推开怀中的温软,却也做不出更加亲密的举动。在一片沉默之中,他渐渐感受到胸口的濡湿,小声的呜咽声从怀中响起。 谢嗣初想到她刚刚那副“勇猛”模样,再看到如今这副样。 她总是很不一样。 不由得摇摇头,却未发现,自己眼中盛满了往日未曾有过的欢喜。 待到楚映枝呜咽够了,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一双杏眸微红,梨花带雨般撞入谢嗣初视线。 她轻眨着眼睛,稍稍向后退了两步,声音带着些羞:“谢嗣初,我,我没有...哭!” 明晃晃的骗人模样! 却只是教谢嗣初轻笑一声,从容地上怀中的白帕:“是在下的衣衫不小心沾了水,公主且擦擦脸。” 楚映枝眨眨眼,面前这个小公子,熟悉又陌生。几日不见,为何小公子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变化?但是这对她而言是好事,她也不愿多想,只是继续打量着底线。 她微微红着的眼透出些许水雾,摇曳的衣裙恍若绽开的花,轻轻上前一步,微抬起自己白嫩的脸庞,双眼灼灼望着面前如玉的男子。 那双眼恍若在说。 “谢嗣初,帮我。” 谢嗣初一瞬间攥紧了手中的白帕,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凝住眼神望了一眼面前的楚映枝。她微闭着眼,唇边带着丝摇曳的笑,轻飘恍若羽毛拂过水面,惑着水底不知何物的生灵。 他今日沉默的次数越发频繁,随后轻笑一声,眼中的温柔与清润融汇在一起,手中的帕子不再僵硬。他轻柔地,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 温润的气质围绕在身旁,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得他在轻轻擦拭这一生的珍宝。 眼前的小姑娘轻闭着言,如蝶的睫毛轻轻扑在白嫩的小脸上,瓷白的肌肤从耳边透出些许红,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给予。 那是谢嗣初很久之后才明白的事情,埋藏于心底的心动不会被谎言和罪恶所压抑,哪怕在一片黑,黑的不能再黑的黑夜,那一抹心动,也会挣脱出,绽放于谎言与罪恶之上。 -- 第31页 但他现在还不懂,他以为他完全可以控制的了。他想着那弯濡湿的月亮,他想短暂地揽入怀中,擦拭她身上的水渍,随后再...毫不留情地“丢弃”。 楚映枝原本便只是轻飘飘落了几滴泪,脸上的水润不过瞬间便是消散了。可谢嗣初前所未来的耐心,轻柔地用帕子擦拭着这个此生仅此一件的珍宝。 放下帕子的那一刻,他满意地看着面前这张干净的脸,就恍若擦去了那弯被水草缠住的月亮的雾光。 月亮一点点清晰的面容,随着楚映枝的笑颜一起,映入他脸庞。 他却异常冷静,丝毫不在意刚刚滋生的暧昧,一如平常说道:“那歹人在里面,公主想如何处理他?” 楚映枝的心还未从欣喜中醒过来,陡然听见这扫兴的人,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副模样,透着她自己不知道的可爱。 “谢嗣初,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理他?” “送至官府。” 楚映枝眨着眸子,轻声说道:“官府,怕是有些麻烦。刚刚地方明明是闹市,京城民风也极好,可当我一个弱女子被一群大汉围住时,行人只是面色难看行迹匆匆,小贩只是默默后退不发一言。这人,背后定是有人撑腰,从前发生过如此事情,才能教一众人都如此忌惮。” 谢嗣初温柔一笑,看着面前鼓起脸烦恼的公主,补充道:“便是如公主所言,他背后有人,从前这些事情发生过数次,又如何?从前送去官府,他所伤害的是何人,如今公主将其送去官府,他所伤害的又是何人?从前官府因为他上头的人不敢责罚,可是在那人与公主之间,无论是官府,还是那人上头的人,怎么也该是另一番考量。” 楚映枝轻笑,转了话题:“谢嗣初,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 谢嗣初莞尔,语气稍稍沉了些,透着些慎重:“臣只是想告诉公主一些事情。” 看着小公子一副认真模样,楚映枝眨眨眼,轻声问道:“告诉我,我的权利在他之上?” 谢嗣初摇头:“臣只是想告诉公主,宠爱有时也能化作权利和威胁,公主不必惧怕。” 她楞了一秒,小心将他的话收入心间。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些从前未有的认真。她说不上那是什么,但是恍若从这一刻开始,她重生的这一世,开始有了意义。 她总觉得,谢嗣初并不是因为今日这一事情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好像在隐喻着什么,她且只管一并收下。连着她那些明晃晃的爱恋,一并先收入怀中。 “宠爱”、“权利”与“威胁”,这三个词慢慢的在她心中扎根。她脑海中划过一丝亮光,却未全部抓住,她在那一瞬间,想到了父皇。 宠爱是父皇给的,权利是父皇给的... 那威胁呢? 谢嗣初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模样,嘴角暗暗含了笑,如今他调查到的事情,不足以让他了解全部的真相。权谋之争,向来诡谲,他也不知道他近日的猜测是否得当。但是从刚刚她扑如他怀中的那一刻,他不愿意这弯小月亮再被水草拉入水中了。 原就应该悬在高空之上,何故落入水中泥沼? 至于别的,至于那个赌约,至于这一切的谎言,他按捺下心中的不舍。总归这月亮,属于高空,属于清风,不属于他。 总归,只是一架梯。 他属于那年染血的雪,属于剑匕之下的鲜红,属于从十岁那年便没有的未来。 可望着眼前柔柔笑意的公主,他此时心中又只有一个想法。 若是,没有从前的一切,便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口是心非谢狗,连自己都骗。 第二十三章 “谢嗣初。” 娇娇弱弱的声音忽的响起。 “嗯?” 楚映枝弯着眸子,满意地笑出声:“那贼子现在在何处,我们是审问一番,还是直接送去官府?” 她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拿过了那方白帕,偷偷藏到身后。 谢嗣初只当做没看见,轻笑:“那便如公主所愿,还是先去审问一番,再送至官府便好。” “我可没有这么说...”她嘀咕着,身子已经往关押的方向走去。 “吱...” 随着门打开,她好奇地四处看了番,才发现这里面大有玄机。虽然从外面看着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子,但是内里极为宽敞,中间怕是有暗道一类的东西。 再走两步,刘猖那张令她厌恶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楚映枝眉头轻皱,不由得轻看了眼身旁的谢嗣初。却见谢嗣初只是温柔着一双眼望着她,她不禁有些羞红,即刻转身。 那刘猖也缓缓醒来,嘴中骂骂咧咧道:“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等到我爹找到我了,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识相点,快将我放了。” 楚映枝眨眨眸子,冷漠地望向这个对小公子心存龌龊的人,若不是顾忌现在还在小公子面前,她定是... “公主?” 谢嗣初清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回过神来,发问道:“现在可有后悔了?” 虽头上疼痛,但刘猖依旧格外猖狂:“哼,待到我爹爹来了,才有你们后悔的。” “哦,你爹爹是谁?”她好奇问道。 刘猖犹豫了一瞬,却在瞬间被楚映枝讥讽道:“若不是说出来哄骗人的,无耻之徒。” -- 第32页 哪里受得这种质疑,还是个弱女子的,刘猖嘴上一急:“当朝丞相!翟相可是我爹,劝你们赶紧放了我,还有条活路...” 原本带着两分试探意味,“翟相”一出,楚映枝攥紧帕子,脸气得直接发红。 又是翟相! ... 她生气问道:“那翟言是你何人?” 刘猖见她竟知道翟言,心中猛地动了一下。 楚映枝阴着眸子,宫中养大的公主,便是气质软弱几分,可是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也还是在的,看得刘猖浑身一颤。 竟变得有些结巴:“是,是...我兄长。” “兄长?我可没听说翟相还有一个庶子,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冒充翟言之子。”楚映枝即刻反驳道,心中已然信了两分,想继续探查出更多消息。 谢嗣初也轻笑着说道:“家父与翟相有些交情,这些年也去府中拜访过两次,如何没见得你?” 相较于楚映枝的“咄咄逼人”,谢嗣初反而来地“温言细语”,引得刘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我没说谎,爹最近才给我信物!你们,你们若是不信,玉佩就在我怀中,是当今皇帝亲赏的!” 楚映枝与谢嗣初相望一眼,随即谢嗣初继续“温柔”道:“噢,衣袖中吗,若是真如‘公子’所言,莫不是冲撞了。” “是,是,就在衣袖中,一看便知,最近爹十分疼爱我,你们动了我,他一定不会饶过你的。若是...” 谢嗣初向边上小侍望上一眼,小侍立即上前,在刘猖身上翻找起来。 很快,一块上好的玉佩便是被呈上,楚映枝接过,不过一眼,便是认出来了。这便是前几年西域进贡上来的暖禾白玉,当时父皇曾让她挑选,但是她选择了另一只玉钗。 证据拿到手,楚映枝脸上的笑已经是掩不住,弯弯的眸子对着谢嗣初,眨眨眼时透出几分俏皮。 刘猖还以为自己能够被放了,大声说道:“现在信了吧!快放了小爷,小爷,小爷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嘴上如此说,刘猖却已经想着被找到后如何折磨眼前两人了。 阴暗的眸子还来不及转换,就看见面前的小美人轻笑了起来。 他不解,烦闷欲开口,却突然小侍按倒在地。 头“砰”地一下撞到了地,清脆的声响后,是震荡的疼痛。 “你...” 他恍惚间听见那娇柔的声音说道:“原来,你平日里,便是靠着这层身份欺男霸女么?那翟言好歹还是个庶子,你是什么,外室之子么?” 句句讥讽,却让他有些生寒。 刘猖是知道些的,爹这些天对他突然好了起来,是因为翟言毁了自己的前程...若不是如此,他一个外室之子,任凭他娘亲如何受宠,他也得不到翟家分毫,更别说着御赐的玉佩了。 紧接着,更加令他深寒的话语响起:“签了这份认罪书吧,本公主,暂时饶你一条命。” “公主,什么公主?”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只看见那女子远去的身影,那好看男子跟在女子身后,在关门那一刻望了他一眼。 森寒,如蛇蝎,刚刚的温润瞬间消失,却又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恢复常态。 随即,等待他的,便是包围过来的人。 * “草民刘猖,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在此认罪。罪状如下:在五年间,烧杀抢掠,曾欺|辱良家女子数二十人,其中有许氏一家在反抗时被失手杀害,丢弃于城西乱坟岗...” 看着这满满两页纸的认罪书,楚映枝气红了眸子。手紧紧攥着这两页纸,眼眶中的泪打转着要下。 这里面提到的许氏,竟是在新婚路上被残忍奸|杀... 谢嗣初轻轻低下身子:“公主,别哭,今后他便是再也不能如此了。” “可是那些被他所害的人,何其无辜,他一条命,如何去抵...” 谢嗣初沉默,他轻轻将眼前哭泣的人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太善良的小月亮,以后怎么办呢? 这世间还有许多疾苦,是她这个长在深宫中的小公主瞧不见的。而如今不过揭开了小小一角,这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人。 那些真正的权势,凌驾在万民之上的权势,对抗不了的权势。 若是被她知道了,她要如何呢? 谢嗣初没有再抑制自己的心疼,罕见地轻哄着。 这也是楚映枝第一次,在小公子的怀中,没有只顾着羞红脸,依旧固执地流着泪。 她没曾想,即使是在京城这样王法森严的地方,依旧有子民被权势深深所害。她从前自诩自己的遭受过的苦难,竟也不过这其中的分毫。而她... 谢嗣初的腰被轻轻搂住的时候,一双温柔的眼,看向了怀中的人。 可是公主...原就是权势本身。 红眼抬起头,楚映枝拿起桌上的暖禾白玉,神色犹豫。 “谢大人,我该如何?” 谢嗣初猛地被唤了“谢大人”,便知道她是在以公主的身份发问,眼波动荡,低头说道:“回公主,臣以为公主不应该继续。” 谢嗣初抬头,不出意外看见了楚映枝眸中的犹豫。 公主的身份,若只是一个刘猖,绰绰有余。可若要牵涉到翟相,无论是否会动摇社稷,都不应该是她一个公主应该参与的事情。 即使,她有再多的宠爱。 -- 第33页 也起码,不是现在。 楚映枝有些泄气,软声道:“那我应该如何,谢嗣初...” 又是唤回了“谢嗣初”,便不是以公主的身份了,他不禁轻笑建议道:“翟相在朝中之地位,绝非一般人可比拟,但是公主可以于朝堂之上,寻一身份合适之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补充道:“哪怕只是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 楚映枝眨眨眼,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关心道:“谢嗣初,可会连累你?” 谢嗣初没想到她深思熟虑之后,竟然最后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袖中的手紧握,微微的疼痛刺醒了他,他突然有些不忍心继续“欺骗”她了。 哪怕今日...是水到渠成的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翟相:(怒火冲冲)大号被废了,行,那我就练小号...结果,小号也被废了??? 某鸢:(阴气森森)你也快要被废了... ---- 狗子就真的每天都在作死呀,从那个赌约开始,看似温情脉脉,下面全是欺骗,咱就说,后面不管怎么样,他都活该! 第二十四章 那双向来弯弯的眼此时带着些忧虑,他一瞬间僵硬了身子,不动声色说道:“不会...”像是怕眼前人听不清楚,他又是温柔重复了遍:“公主,不会连累臣。” 眼前的楚映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却叫谢嗣初一点都喜悦不起来。 心中缓缓被一种莫名的不舍撕扯着,和欲望一起交替着在心里冲撞。 单纯的小公主,这如何会连累到他呢? 见她低头思索,他冷下自己一向温柔的眸,嘴边轻带了些笑。 朝中势力分为三派,这些年在朝堂之上呈现三足鼎立之势。但是这些年他探查下来,发现这些都只是表面的。暗地里,所谓的中立派,也就是以他父亲为主的势力,早已认清局势,各自投明。 而翟言,代表的正是保皇派的核心势力。若是公主真将证据交于皇帝,皇帝便是气愤,也不会让自己势力被折损,石沉大海便是能够看得见的路途。 公主定是不愿意看见如此的,谢嗣初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明白自己那番话的出发点,依旧是算计。 便是水到渠成的算计,也依旧是算计。 从安阳王世子递过来那支橄榄枝,他轻飘飘接下那个赌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避免的方向发展。明明早在心中有所预料,但是如今他还是心软了两分。 不,他不能。 谢嗣初转身,冷了眸子。 心中告诫自己,公主不过是一架梯,不过是一架梯,其他的...不能,也不会有其他的。一架梯,得到了便该物尽其用,用完了便该舍弃。 “谢嗣初,我该回宫啦。”楚映枝收拾好了刚刚的情绪,眨眨眸子,轻笑着望向面前的小公子。 嘴上说着离别之语,心中却在期盼着。一秒一秒都过得极为缓慢,待到谢嗣初开口,她眼中已经盈满了笑。 “那臣这边送公主回宫。” “那便麻烦谢大人了!”楚映枝上前一步,轻轻抓起谢嗣初右边的袖子,看着门开的漆黑一片,声音小小道:“有些黑,我自小怕黑,便麻烦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轻乎地吹灭了屋内的最后一盏灯。一瞬间,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楚映枝紧紧攥着谢嗣初的衣袖,心中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羞。从小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但是从某一刻起,她便无师自通了。 她对小公子,便是喜欢。和小公子有关的一切,她都喜欢。 前一世各种阴差阳错下的错过,这一次她都在一一弥补了。一切也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前些日子小公子用平安扣拒绝了她,但是现在恍若又有了诸多可能。 想着那一声“映枝”,趁着黑暗,她悄悄红了脸。 独属于小公子清润温柔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起:“公主,别怕,只是风吹灭了烛火。”此时的他格外的温柔,是那种与平日不太相同的温柔。就像是那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她也沉溺在这种温柔之中。 又是攥紧了些袖子,她小声回道:“我不怕。”黑暗幽幽壮人胆,她眨眸一下接一下,看似轻易地问:“谢嗣初,那日,为何你说我的平安扣,不能是平安扣?” 她的声音带着些疑惑,还有些小心翼翼不让人讨厌的试探。谢嗣初想,起码比那些街上直接塞过来的荷包来的不让人讨厌。 他又是想起了那个赌约,让小公主欢喜上他? 呵。 他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没了柔和,满是阴暗和冷漠。他转过身,突兀却轻柔地将楚映枝抱在怀中,唇慢慢靠近她的耳梢,在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之际,停在距离耳边不过分毫的地方,轻语道:“对不起...” 微润的风此时倒是不打扰良人,一片寂静之中,楚映枝瞬间愣在原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耳边若有若无的触感扰乱了她的思绪,一瞬间就羞红了脸,整个人都恍若置身于荒唐之中。心中所想都开始变得“结巴”,嘴唇干脆紧紧抿上,害怕一出口便是语无伦次之言。 黑暗中,谢嗣初冷着眸子冷着脸,最终的话却温柔至极。他恍若未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只是垂着一双冷冷的眸,默然将自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怀中颤抖的身躯传出微微温热,一双小手轻轻环上他的腰,然后趁着夜色不注意时,慢慢扣紧。 -- 第34页 他感受到楚映枝向他的怀中靠了靠... 楚映枝趁着夜色模糊,趁着怀中片刻,微微闭上双眼。从眼尾垂下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皱到一副上。她面上前所未有的虔诚,靠近,再靠近,她轻轻地,轻轻地... 亲吻了谢嗣初的衣衫。 谢嗣初自然见不着,他冷着一双眸,向来微凉的手此时却有些热意。 眼前恍若有一团雾,黑沉沉的雾,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堕落地想,赌他能否让小公主喜欢他? 这个从一开始他便赢下的赌,这份从一开始就太过单纯的喜欢。 他温柔着声音:“公主,那方平安扣可还在?” 只要将平安扣拿到手,再交给那人,便是能够结束这个赌了吧。 耳边温热的声音传来,楚映枝被迷惑的神志稍稍清醒。 平安扣? 她那日回去便是将平安扣锁在暗盒中了! 从未有过的懊悔袭上心头,她从谢嗣初怀中抬头,软着声音害羞撒娇道:“谢嗣初,平安扣在寝宫,过些日子给你好不好。” 说完她抬头。 对上楚映枝那双写满了欢喜的眸,谢嗣初笑意稍稍凝了下,停了几秒后温柔说道:“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楚映枝被送回宫时,在马车上楞了很久,不过一趟与墨沉的乞巧之约,她从未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一瞬间她也不愿意去想墨沉今日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思了,只是念着小公子那一句。 “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害羞地捂住脸,不知为何小公子转变了态度,但是今日... 小公子也是欢喜她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方平安扣,就...再也没有被送出去过了。 第二十五章 这般想着,连着入睡,梦都是甜丝丝的。 隔日,楚映枝一副餍足模样,轻揉揉眼,乖巧伸手让清穗方便服侍。像是想到什么,原本惺忪的眼微微睁大,弯弯眸子露出了笑意,抬头道:“清穗,去将铜镜旁的暗盒拿过来。” 说是暗盒,其实也就是一个带锁的妆奁盒。只是相较于其他的,格外精巧些。楚映枝含着笑,用钥匙打开暗盒,目光灼灼看向被小心放置的平安扣。想着小公子昨日那句话,脸上已是通红,却在数秒之后微微摇头。 嘴中轻轻嘀咕道:“才不要见面就给他呢,等到...等到合适的时机,如昨晚一般的时候,再给小公子便好。” 清穗见公主已不计较她昨日的逾矩,手上轻柔的动作也实了几分,嘴中也开始絮叨:“公主,今日早些时候墨沉小将军派人来寻公主,奴见公主昨日歇息地晚,便是让人先在外殿候着了。”想了想又补充道:“若公主不想见,奴这便是派人回绝了去,只说公主还在歇着就好。” 楚映枝摇摇头,一如往常的撒娇语调:“清穗,墨沉昨日奇怪地紧,我虽是不愿意去探究原因了。但是下一次如此的约,我定是不再应了。现在服侍我起身,昨日我不告而别,只留个清荷...” 嘴上这么说着,清穗却也没听出半分愧疚,只是快了手上的动作,随即对着一旁的清荷轻点头,清荷快步从一旁退下。 墨沉派来的是平日常随在身旁的小侍墨二,墨二一见公主便是问安:“拜见公主,主子派奴来向公主赔罪。”说着呈上了一盒玉珠。 楚映枝不知墨沉打得何算盘,但是凭借她和墨沉的情分,收下盒玉珠绰绰有余。清穗上前收了玉珠,随即送墨二出了公主殿。却不料到门口时,迎面碰上持旨而来的安公公。 见安公公一脸沉重,清穗不敢耽搁,忙将安公公迎进了殿内。 楚映枝原端详着手中的平安扣,想着送出去的时机,抬眼却突然见到安公公,眸子刚弯起来,就听见安公公轻咳嗽几声。 她转眼便看见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轻笑的神情稍收敛些,跪下接旨。 “宣皇帝旨,卿云公主及笄之际,得赐封地淮安。淮安官员闻讯,齐齐请愿卿云公主下淮安巡视,皇帝允。今责令卿云公主三日后出发前往淮安,且将另外择两官员随行。” “儿臣接旨。”楚映枝接旨谢恩,疑惑突然而生。 上一世,虽然错过了及笄礼,但是她的封号依旧是“卿云”,封地依旧是淮安。可是前一世,她从未去过淮安,更别提淮安官员请愿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了。 她叫停了欲走的安公公,上前轻声问道:“父皇可有嘱咐什么?临走之前,我可需要去见见父皇,此行可还有其他事由。” 安公公苍老的手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拂尘,说来,这柄拂尘还是小公主送给他的生辰礼。虽不是他库房中最为华贵的拂尘,他却是用了许多年。 思及此,他轻向后巡视一圈,随后轻声道:“皇上还赐下了些物件,公主请随老奴来。” 楚映枝应声跟上,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两人停在御花园西边的一处小亭子中。 “安公公,为何父皇突然派我去淮安?可是淮安有何事情,如若如此,我能否提前预知,也好早做打算。”楚映枝只能想到是淮安出现了何祸患,而淮安又是她的封地,如今身体尚好,去上一趟合情合理。 前一世应是她身体自落水之后变得孱弱,故而未能被派去。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不解。 -- 第35页 按照当朝礼制,公主原只会在京城另建公主府,从未有过封地之说。及笄之日,父皇将淮安赐予她作封地,这是受宠的皇子才会有的待遇。赐公主封地,这已经极不符合礼制了,如今下旨的趟淮安之行,细细探究,却更为严重。 若是封地只当做是恩赐,如今却是活生生... 让她以公主之身,涉政。 楚映枝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出了一身冷汗。 安山却未回答楚映枝那些问题,只是柔和地抚着手中的拂尘,慈爱说道:“这柄拂尘,还是公主当年为老奴挑选的。那时公主还只到老奴这,如今却已经及笄了,老奴也老了。” “公公胡说,枝枝初见公公时,便是如此模样。”稍稍褪去些猜疑,楚映枝像着往常一般撒着娇,瓷白的脸上满是笑意。她也不急迫,从儿时到如今,除了父皇,安公公便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安山轻叹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说道:“便是老奴依旧是如此模样,公主却是长大了...” 楚映枝怔住片刻,脑中飞快闪过了什么,一声声“长大了”在她脑中盘旋,她感觉到莫名的熟悉。突然,她想起来了,在她及笄之时,她也曾有过如此感觉。 压迫,撕扯,和危机迫近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身处团团迷雾之中。 安公公离开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公主去求求皇上,随行的官员应是可以由公主挑选。公主,记得要选信任的。” 楚映枝在朦胧的雾色中摘下身旁的一朵牡丹,看着手掌上被稀释的艳红。 信任? * 三日后。 一辆马车从宫内驶出,宫门外早早的便有两人在等候。 一个是刚刚回朝的小将军墨沉,身旁赫然是一匹黝黑的战马。 一个是承恩府世子谢嗣初,几番被皇帝提携后,如今在刑部担任着二把手的职位。 他们微微对视一眼,随即一齐转向了那扇即将打开的宫门。 墨沉冷漠地望着朱红色的宫门,待到见到公主的马车时,眼角的冷漠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谢嗣初如往常一般轻笑着,长身玉立,温柔的双眸藏着缱绻的笑意。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那份信,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除了深深的依赖,还有一种未被察觉到的疑惑。 楚映枝,单纯的小公主,她在疑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淮安距京城,三日马车行程。 一路上马车颠簸,向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楚映枝可是遭罪了。一行人虽考虑到要照顾公主身体,但是圣旨在那,三日的行程再如何延迟也只能放缓到五日。 待到距离淮安只有最后半日行程的时候,楚映枝终于稍稍适应了些,掀开紧闭了四日的车帘,抬眸向着帘外望去。 赫然对上一双温柔的眼,正浮着一层关心,担忧地望着她。 是谢嗣初。 只需要一眼,她的脸便是微红,却只能嘴上怪这风闷了些,随后看似不在意地放下帘子。 清穗在一旁轻微笑几声,递过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楚映枝眼睛眨了眨,这几日因为颠簸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她细细思索了番,想起刘猖和认罪书的事情,犹豫中开口:“清穗,去唤谢大人进来。” 清穗轻声一笑,叫楚映枝脸又红了些。 马夫听了吩咐,将马车停在一旁。 谢嗣初在墨沉阴沉沉的目光之中,轻笑了笑,转身不顾墨沉难看的脸色,上去马车。 路途遥远,考虑到公主的情况,马车做到极为舒适。白靴踏在软垫之上,恍若踩在一团柔软的云上。 “拜见公主。” 楚映枝眨眨眸子,借花献佛般递过去清穗沏好的茶,笑着说道:“喝茶。” 谢嗣初接过茶,马车开始慢慢地行驶起来,他正在品着茶,却听见楚映枝小声说道:“那方认罪书,我交给了哥哥。” 他端着茶水的手一松,险些将茶水泼下,一双手轻覆上来帮他稳住了这杯不算滚烫的茶,气氛骤然升温之际,楚映枝好奇道:“谢嗣初,这倒是我第一次见你如此‘慌乱’!我想想,若不是从前你和哥哥有何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手指相触的柔软触感,在这一句“取笑”声轻轻散去,两人都是轻松了口气。 谢嗣初温和一笑,藏下眼中的锋芒,否认道:“臣如何与太子殿下有何事情,只是马车颠簸了下,手有些不稳。”随后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公主和太子殿下关系如何?” 随着楚映枝脱口而出的一句“很好”,他向来温柔的眼漠然了几分。嘴角不合时宜地带起两分讥笑,却未叫楚映枝看见。 她此时正弯着眼睛,十分开心地分享着:“哥哥从小对我可好了,虽然我平日总在太后的宫殿,但是哥哥还未入住东宫前,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皇后娘娘的宫殿了。哥哥教我习字,给我买宫外的点心和玩偶,还偶尔会偷偷带我去宫外玩耍。只是每次最后都被父皇发现了,少不得一顿惩罚。” 楚映枝想着小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没止过。这便是她前世离开地如此之早,唯一的遗憾却只是小公子的原因。因为其他的,父皇和哥哥,都给她了。 谢嗣初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沉浸在回忆中的小公主,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将面前这个柔笑着的人搂进怀中的冲动。 -- 第36页 他生出了一股心疼,恍若雨丝轻飘飘落下,入地那一刻却满是灼烧之感。 但是男女有别,身份在此,他松开了捏得发青的拳。 “是不是关系很好!”楚映枝抬起头,眸中满是骄傲之色。 “...是。”谢嗣初敛起所有的异样,脸上的笑又温柔了起来。听着她轻笑着讲述着儿时同太子的经历,其间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个刺耳的“墨沉”。 他脑子中闪过一丝亮光,终于在这一刻将乞巧节所有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公主。”他难得地打断她,楚映枝也就乖乖地停下。 他问道:“全部的证物都是给太子了吗,他可说过何时会处理这件事情?刘猖被羁押在牢房中,位置可也是告诉太子了?” 楚映枝点头,这些事情她自然也都考虑到了:“我是在接到去淮安的圣旨那一日去寻的哥哥,他当时言,在我去淮安的途中,会在朝廷上让官员上书。更加具体的我便是没问了,交给哥哥的事情,哥哥一定会办好的。” 谢嗣初轻笑,语气听不出是何意思:“太子的确会办得很好,日后一定是贤明之君。” 待到他意识到自己在下意识地试探,他轻皱眉,这些年他习惯了人面前便是如此,如今... 面前一脸笑的小公主自然没有多想:“那自然!”不防备地像是他给一颗糖便能骗走的模样,他便是好笑地说:“臣给公主一颗糖,公主会随着臣走吗?” “自然!”回答得比刚刚还要快,脱口而出的瞬间,楚映枝原本微红的脸一下愣住,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却还是轻声坚定回答道:“会的。” 谢嗣初神色复杂:“为何?” “因为,你是谢嗣初呀!”楚映枝抬起眸,柔柔地笑意从眼中而出,轻柔地给出这个能回答一切的答案。 便是不给糖,她也会是会随着小公子走的。只要他是谢嗣初,哪怕她反而要将自己所有的糖都给他,她也会随着他走的。 从来,谢嗣初这个名字,就是她最大的理由。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神色也是如此。 谢嗣初再也端不下这一杯茶水,出声请别。 楚映枝有些不舍,却没有什么理由再将他留下。看着他下马车的身影,刚刚还洒下皎洁月光的小月亮,一下子变的黯淡了起来。 清穗随之上了马车,见状小声嘀咕道:“还有一月余,公主不必忧心。” 心思被戳破,黯淡的小月亮“愤怒”了起来:“好你个清穗,给我过来...”凶狠狠地语气陡然转变,小月亮褪去“愤怒”的外皮,撒娇道:“过来罚你...给我按摩!” 分内之事,如何算得惩罚?清穗宠溺地望着面前傻笑的小公主,上前去按摩。 马车外,马车恍若分离了两边,用一句泾渭分明也不为过。 墨沉冷漠地看着对面一身云白长衫的谢嗣初,眸色复杂,想要出口的话最后只能咽下。 谢嗣初接近公主目的不纯,但是他... 他现在和谢嗣初,又有何区别? 第二十七章 本就只剩下半日行程,到了晚间时候,一行人便是抵达了淮安。 大小官员们乌泱泱候在别府前,彼此之间的神情都带着三分挪移。 这座别府是三年前专门为卿云公主修建的,但是那时候他们都只当是为小公主修建个游玩地,未曾想到如今淮安直接成为了小公主的封地。 这是何等可怕的恩宠? 淮安还不似偏远地方,这是大楚极为繁华的都市之一。其中,水运尤为繁盛,每年的税收都是一笔极大的财富,说是多年持续不断地充实着国库也不为过。 他们“忐忑”地等待着大楚第一位拥有封地的公主。 楚映枝在清穗的搀扶下自马车而下,稍长的官服衣摆从后方被人稳稳接住。她罕见地沉稳了下来,像她那位向来冷漠的长公主姐姐一般,看着面前一众人行礼和跪拜,一切礼节完毕之后,她抬手。 众人起身退去,留下提督伴着公主。 淮安提督,楚映枝垂眸,来之前清穗送上的档案中写道:“淮安提督,沈桓,二十九岁,贫寒出身,三元及第,如今是成为淮安提督的第三年。” 这不由得让她高看两分,沈桓此时正在粗略介绍着淮安的情况,传入她耳中的声音十分漠然,丝毫没有为官多年的油滑,淡青的衣裳衬着挺拔的身躯,是恍若青竹一般的人。 她心中生了几分好感,这趟淮安之行的疑惑也稍稍退散了些。 只是舟车劳顿,她身体实在不好,刚刚在众人面前的气势都是硬生生装出来的,不由得眨了眨藏着深深困倦的眼。 沈桓突然轻笑了笑,像是注意到她这副模样。随后建议道:“公主舟车劳顿,臣这时便先不叨扰了,待到明日,还请公主给臣机会,去瞧瞧淮安的酒楼,当是与京城的风情不同。” 她一时有些羞,轻点点头。 待到沈桓走后,她无措地用手捂住脸,嘴中嘀咕着:“清穗,这脸,这眼,实在不争气!” “是是是,公主,我们先去歇息,明日也不迟。”清穗像哄小孩一般哄着。 “对了,墨沉和谢...大人呢?”脱口而出的“谢嗣初”被慢慢咽回去,在清穗挪移的目光中她轻眨眨眼。 墨沉便是墨沉,小公子在旁人面前还是要唤一声“谢大人”的! -- 第37页 “墨大人和谢大人先去淮安衙府内巡视了,晚间时候回来。公主这边可先歇息番,待到明日再去相见。” “谁想见他了!”楚映枝赶紧否认,随后察觉到自己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像是放弃了般,轻声羞涩说道:“就是...想了又如何?” 她可是公主,想一个人如何想不得了! * 另一边,一路上没有说话的两人“被迫”聚到了一起。彼此之间都看不顺眼,原本墨沉就是个冷漠性子,如今身边是谢肆初,这个能用厌恶来形容的人,他眼中只会更冷漠。 向来温和的谢嗣初此时眼中也没了笑意,两人视线交汇之处恍如有了冰渣。 “谢嗣初,离公主远一些,她从小便生得善良,不要让她卷入你的那些肮脏事情中。” 最后竟然是一向少言的墨沉先开的口,还是如往常般冷漠,夹带着几分愤怒,但是细细听着,竟然带了一分哀求。 哀求? 谢嗣初冷漠地看过去,讥讽笑道:“你果然知道啊...” 知道那个赌。 “是,我知道。” “所以?如若我没记错,我和墨小将军当是没有什么情分,我为何要答应你?”谢嗣初嘴上轻轻说着,眼角甚至带了些笑意。 可是心中冷漠地想着,一个墨沉,是谁?也配让他放过楚映枝,便是他不要她,也是他自己不要,他墨沉是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凭什么代替楚映枝,要他放过她? 放过她?便是他不要了,墨沉便是可以了吗。 “谢大人,谢嗣初。”墨沉咬着这几个字,切齿说道:“我愿意拿任何东西交换,你想从公主身上拿到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要再去招惹公主。” 墨沉眼中的在意有些刺眼,谢肆初眼角的笑更柔和了些。 他拿着扇子的手一顿,随后不解说道:“墨沉,你和我,又有何区别?要在下说的再明白一些吗?乞巧节...” 墨沉像是被这三个字裹挟住,原本冷漠的气焰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眼中的坚硬也开始慢慢淡化为一种微小却泛滥的痛苦。 乞巧节... 他何尝想在乞巧节那天,那样不清不楚地约她,那样为别人做嫁衣? 他如何想特意做那些事情。 在她被沈猖围住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要冲出去,但是他最后还是只能看着谢嗣初出现在那个地方。 墨沉想到了那天的场景,他其实在她离开前便买来了糖葫芦。待她离开时,他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见她一直跟随着谢嗣初的身影,一路随着谢嗣初,直到谢嗣初故意消失在人群中...而她被沈猖围住。 公主没看见,可是他看见了。她被沈猖围住的时候,谢嗣初就在五米之外的人群中。但是从始至终,谢嗣初都只是冷眼看着,眼角那抹笑就像现在一般。 虚伪,泛滥。 他不由得质问道。 “谢嗣初,你真的忍心吗?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喜欢你。对,我是没有资格,但是我做的事情绝对不是为了害她。你呢?你现在为什么接近她,要我说出来吗?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如何?” 谢嗣初停了一秒,随后不在意般蔑笑问道:“你会说吗?”他的言语夹杂着锋芒的自信,脸上的温和也消失了大半。 墨沉败下阵来,声音从未有过的和缓。 “...是,我不会,但是谢嗣初,如何有一天她知道了呢?” 墨沉像是在进行着最后的商量,却不想这一句彻底惹怒了谢肆初。 说是惹怒,换成“戳破”也极为合适。只是这时,两人都不知。 谢嗣初一身清傲,脸上的笑,甚至幅度都未变化分毫,他毫不在意地说道:“她知道了又如何呢?我需要的,在她知道那一刻,便是拿到了。还是你觉得,一个身上仅有‘宠爱’的公主,会让我付出何代价?” 他原就是将小公主作为一架梯,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一半,她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他语气如此清淡,神情如此漠然。 就好像,真的一样。 看着谢嗣初温柔笑着的混蛋样,墨沉的拳头就是要落下去。 谢嗣初抬手,“砰”地一声,稳稳接住,连眉头都未皱分毫,冷漠道:“更何况,你凭何为她做决定?” 墨沉甩开他的手,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谢嗣初。做着最后的...求饶。 “谢肆初,放过枝枝,她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在那些宠爱之前,她经受的苦难远比你知道的要悲惨,她...” 墨沉说不出口,他想起初见枝枝的模样。 她灰扑扑着一张脸,身上满是抽打的伤痕,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吃食。见他望着她,她便眨着眼看着他:“哥哥,这...这是我的,如果你饿了,我...我分你一半。不能...不能再多了。” 谢肆初没法窥得墨沉的回忆,听见那一句话,此时整张脸都阴鸷了下来。 墨沉唤她什么? 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火葬场是你永久的家。 第二十八章 谢嗣初冷着脸,许久后唇角微勾,几丝轻蔑便从那浅薄的笑意中传出来。 唤她枝枝,墨沉也配。 至于苦难,他的心猛地停止了一瞬,随后轻呵道:“楚映枝,受尽宠爱的小公主,你口中所谓的苦难是哪些?” -- 第38页 墨沉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欲言,却被谢嗣初的讽刺声打断:“是今日没了最好的首饰,还是明日丢了最心爱的配子?” 他向来端方有礼,今日却是频频咄咄逼人,可即使是咄咄逼人,他依旧是那副君子样。只是眼角的温柔化作利箭,直直望向对面的墨沉,向来清润的声音也变得冷寒。 心中反驳得其实比嘴上还要快,他哂笑,就楚映枝那没沾一点黑的单纯性子,如何是险恶环境中养得出来的。墨沉即使要扯谎,也不该在这种事情上。 便是墨沉从小同她一起长大,又如何? 便是墨沉认识她比他早许久,又如何? 便是墨沉参与了他未参与过的她的人生,又如何?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心中被纠疼的那一块,下意识地否认着对楚映枝所有不好的可能,且深深地埋下了一颗种子。 墨沉猛地被他打断话语,拳头通红,面上的冷漠也转为气愤。刚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此时被他深深缓缓咽下,他冷眼看着面前恢复了平常温柔模样的谢嗣初。 腰间的利刃有些发烫,墨沉眼神晦暗。 谢嗣初不再与他纠缠,轻蔑的笑意恍若流光般掠过腰间闪着寒光的利刃。 想杀他?就凭他? 他不再与之纠缠,转身离去,唇齿间轻声念着“枝枝”两个字。一声又一声,恍若要将这个名字咬碎了,嚼烂了。 再...咽下去。 他想起与她的初见,那是一切的开始。 他抑制不住地想,若是他未听见那声“谢嗣初”便是好了,若是未听见,他便不会生了好奇心思,去救楚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去承担她眼中的那一份浓厚得快将他溺到窒息的欢喜。 也就不会,无可抑制地陷入...就快要爬不出来。 呵。 他讽刺笑道,明明落水的人是那个小公主,为何如今快要溺亡的却是他。 若是当初他未救人,她便是该淹死在那河中了吧。 想到这,他轻笑起来,他的心开始前所未有地剧痛,却在这剧痛之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秘快感。 恍若赎罪。 恍若惩罚。 他想起乞巧节那日,就她,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人,跟上来的第一刻便是被他发现了。 他放缓步子,看着她脸上的欣喜,却不想让她追上。却也,不想让她走。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就在她准备上前之际,他在转角处放快步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冷眼,看着她瓷白的脸庞上的欣喜一点点化为灰烬,却又在下一刻悄悄复燃些希望。 有趣极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恶劣,但他享受着这种恶劣。就好像笃定了,就算他消失了,她也会追上来。 是啊,她会追上来的。比起他满心满眼的恶劣,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应下那个赌,明知道是圈套,也闭上眼钻。但是他想,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个单纯过了头的小公主。 既然归咎于她,那就是她错了,她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所以在她为刘猖围住的那一刻,他漠然在人群之中看着。 被围起来? 不够。 被吓到脸色苍白? 不够。 ... 他的心明明如同刀绞,脸上却满是漠然。他想放弃她,想不要她,他为自己埋下一颗又一颗随时会爆发的种子,享受着诡异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早就坏了,从她在他怀中紧闭双眼唤他名字的那一刻,从他在假山后看见她在墨沉怀中的那一刻,从乞巧节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她和墨沉身影的那一刻。 从他轻笑着应下赌约的那一刻。 他就坏了。 他想占有她,又想抛弃她。 他想爱慕她,又想不要她。 他想...用水草困住他的小月亮,让她从此以后都陪他沉溺在这痛苦的深渊之中。 所以刘猖一群人围住她的那一刻,他有想过要不要让她和他一起坏了。 隔着数十米,他看见了对面的墨沉。墨沉不知为何也没上前,他们就那样僵持着,在小公主苍白的脸庞、颤抖的声音和微弱的呼救中,僵持着,谁也不上前。 直到出现了那柄匕首,他认识,是墨沉赠给她的。 原来,她会随身携带着墨沉送上的生辰礼,他眼神开始晦暗。 他再次无可救药地坏了,从前他能轻飘一句,他一身血污,该离她远些。可如今,他却只想要将自己的血污,一点点涂|满那弯月亮,一点一点。 染|脏她。 他哂笑,所以为什么要招惹他呢? 他始终想不透,为什么楚映枝会从一开始便满眼爱慕,想不通她那无可救药般的信任与期待。 那些他没有的东西,她在期待什么呢? 他还是上前去了,因为,他知道,墨沉要忍不住了。 他也不知道如果墨沉未忍不住,他会不会上前。可能...不会吧。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看见他脸上便只剩下欢喜,恍若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人般。那股不可抗拒的沉溺又开始拖拽他,要让他彻底没了气息。 他在那一刻想。 便是告诉她这个赌,又或者哪天她自己发现了,她应该也会满眼欢喜,傻呵呵地说好吧。 -- 第39页 她那么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听不听,谢狗念经。 ----- 谢狗不是个好人,只是表面上被清风明月腌入味了,文案里面的阴暗病态也都是真的。 不过嘛,谢狗心里面想的(嘴上念的经),十句有八句是为了说服(骗)自己。 ----- 啾咪~ 第二十九章 淮安之行,转眼间已过去半程。 楚映枝沉闷着脸望向窗外,一向弯弯的眼此时满是低落。 清穗瞧出异样,细细思索一番,最终也只能得出个公主实在是无聊透了的结论。来这淮安半月有余,除了最初几日沈桓带着公主“巡视”了各处,剩下的十余天,公主便是闲在府邸。 又是轻叹口气,若只是公主无事可做,有那谢大人和墨大人也好说。只是不知为何清闲的只是公主,谢大人和墨大人这些天忙碌得,那是连影子都难见着。 像是较着性子一般。 楚映枝心中所想,其实和清穗猜测的大差不差。 只是更深一层的,她依旧想不通,父皇为何要将她派遣来这淮安。 自从五岁那年后,她的确被娇宠着长大,但是她心中其实明白,那些宠爱再重,也从未超出一个公主的本分。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软乎着被骄纵地长大。 她轻眨眨眼,愣神地望着窗外池中干枯的芙蓉。 她是公主,她可以拥有这世间最华美的衣裳,最珠光宝气的首饰,最精美的宫殿,甚至于最好的驸马。 就恍若夏日初时的芙蓉般,美丽地活着。 但是有些东西,她是不该拥有的。例如这繁华如京城般的淮安,例如这趟长达一月的淮安之行,例如那轻飘飘交予她,却沉甸甸地云圣令。 即便她是公主,她是皇权之下宠爱最甚的人,但宠爱便是宠爱,从来都不是权力。那天小公子告诉她:“宠爱有时也可以变为权力和威胁。” 她这通天的宠爱,又成了谁的威胁? 这一趟淮安之行,从始至终都太过平淡。如若真的发生一些什么,一切反倒说得过去。但是半月有余,什么都未发生。 淮安处处繁荣安康,如何需要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公主的巡查?那天安公公来得急,说得凶,追上去才要来的未说透的提点,竟也是毫无用处。 怎么重生一世,许多事情都变复杂了些。 楚映枝只愿意是她多想了。 轻叹口气,眼神从那支干枯的芙蓉上移开,揉揉自己有些发冷的脸,有些可怜地说道:“清穗,这府邸好冷清,我都听不见什么人气声儿。” 清穗哪里不懂,立马应到:“确是不如宫中,奴来了这些天,一直想去看看淮安的繁华。不若公主满足奴的心愿,带了侍卫去街上转上一转?” 楚映枝抛开脑中那繁多的思绪,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天实在有些闷坏了,她也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若不是小公子这些天忙得很,她也不会独自苦恼了。 * 逛了些铺子,最后两人停在一个小首饰铺子里。 楚映枝眨眨眼睛,看着店铺最暗处那只芙蓉岁玉钗,一瞬间便是望向了清穗。 “荷包。” 清穗自然乖乖递上,楚映枝即刻喜笑颜开,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般:“老板,这支芙蓉岁玉钗多少银子?这些够吗?” 楚映枝一把将荷包递上,一旁的店小二抬眼一看,只见荷包内鼓鼓囊囊地全是黄金,想要接过的手颤了几瞬。 就在这时,一道冷漠地女声从布帘后面传来:“不巧,这位小姐,这支玉钗被人定下了。” 楚映枝鼓起的脸瞬间就挂满了失望,眨眨眼想要把喜爱都送走。 却在帘子被掀起之际,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芙蓉面,桃花眼,眼角一颗美人痣,浑身却满是清冷,是藕荷,当年京城盛家的嫡小姐,她曾经的伴读。 随着盛家出事,藕荷出宫,她们已多年未见,为何藕荷如今会在淮安? 刹那间,满脸的失望变为了疑惑,最后迟疑却格外坚定地,唤出那个名字。 “藕荷。” 清冷女子也是一愣,抬眼间看见了小公主那张比起儿时更盛的脸,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藕荷!”楚映枝眼角弯起笑,便想上前一步。却恍若吓到了清冷女子,只见清冷女子冷着脸向后退。 “这位小姐...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什么藕荷。” ... 出了铺子时,楚映枝只觉得比出府邸时,心中的失望更甚了。 “小姐,也是有缘,这钗子便是送小姐了,只是小姐切勿再说我是哪位故人了,卑贱之身,当不得小姐故人。” 藕荷如何会是卑贱之身?她可是清冷孤傲的嫡小姐。 那女子若不是藕荷...可是那张脸,明明就是藕荷,藕荷为何不认她? 握紧手中的芙蓉岁玉钗,心中也没了兴致。 * 谢嗣初终于拜访完淮安城中最后一处,心中有了大致,回到府中已是傍晚。 如若墨沉那边也是完成了,明日他们便是可以启程回京了。 此时距与墨沉的谈话已半月有余。算起来,他也十多天未见小公主了,他无意识地在避着她。 原打算过几日再去寻,打开门却见到了清穗苦笑的脸。 -- 第40页 他连忙随着清穗而去,推开门,一个带着些醉意的女子便是扑入怀中。 楚映枝扑如谢嗣初怀中,迷糊中轻声说道:“唔!” 谢嗣初没听清,原本要用力推出的手也缓缓松了下来,他温柔一双眼透出些许笑意,好笑地望着怀中明显醉了的楚映枝。 身后的门悄然关上,他听见了却未回头。认命般将怀中人稍稍固定住,想要退后些许,却不料怀中人像是早有意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又是一愣,也就没有发现,怀中女子清明了一瞬的眸子。 楚映枝原就是轻微醉意,待到谢嗣初推开门时,想着这些天他莫名其妙的疏远,抬眼那一瞬便装作“迷糊”起来。 清穗也极有眼色地早让所有婢子都退了下去,此时房中便是只有她和小公子两人。 感受着小公子要将自己推出去,她一下子就搂住了小公子的腰。 嗯,是她没有搂过的地方! 心满意足地脸红了! 反正她此时醉酒模样,脸蛋儿早已经染上绯红,便是害羞也被看不出。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公主,放开臣,成何体统。” 她轻“哼”一声,抬起半张酒气的脸,迷糊说道:“就,不成体统!你,你要拿我如何...” “我...我可是公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的枝枝:原来,我是真的醉酒了??? 这一波,枝枝以为自己没醉,其实还是醉了一半,但是wuli枝枝自己是不承认的! 写完表白这场戏,狗子就要被葬了,让他火葬场前最后再甜一下下哈哈哈哈哈! ---- 我会继续加油哒! ———— 宝子们冬至快乐吖,今天给宝们发小红包! 第三十章 微醺的脸稍稍透红,那一双向来弯弯的眼迷糊地笑着,时不时在呆愣缝隙眨上一两下,嘴中的话语也越发娇柔。 她轻轻地,软软地,像是一口咬下去,能够流出|蜜来。 谢嗣初被她这糊涂撒娇模样闹得没有脾气,轻笑着说道:“是是是,我的公主。” 楚映枝见他不再反驳,非常满意地点点头,一下又一下将自己磕进谢嗣初怀中,嘴中也不停地在嘀咕说着什么。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但是这个怀抱的气息让她太过眷恋,怀揣着一种舒适极了的心思,她在稍稍起身之后,再次踉跄扑向谢嗣初怀中。 谢嗣初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直接搂住了面前摇摇欲坠的人,一股暖香突然顺着柔软的腰肢,丝缕般挺|直而上,直至缓缓缠上他喉间。 他眸色稍深,手开始微微收力。七月的衣裳单薄地紧,滑腻的触感几乎就要顺着相触的肌肤挣出来。眼神晦暗之中,他轻呼口气,再次推开了怀中的人。 忽然被推开的小公主,控制不住地就红了眸子,泪珠含在双眸中,要流不流,委屈地很。这时谢嗣初终于听见了她口中一直嘀咕的话。 她说:“谢嗣初,你为什么一直推开我?” 他怔了一秒,随后弯下身子与她的视线垂平,轻柔地哄道:“公主,臣没有。” 撒谎的话张口就来,左右小公主也从未怀疑过他,就在他以为立马能够掀过这一节时,一向他说什么,她听什么的小公主竟然委委屈屈反驳了起来:“才不是,呜,你骗人!明明你一直,一直,一直都不要我...” “我...” “平安扣是,那天,乞巧节那天也是...明明,明明你就在人群中,我都看见了,但是,但是你就是不出来,就是不出来。我当时那么害怕,你都不出来,你...你过分!” 说着说着,楚映枝眸中水润,随后更加委屈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不舍得怪你...你,你是谢嗣初...” 谢嗣初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两行泪顺着白嫩的脸颊而下,满脸都是委屈,哭哭哒哒控诉着一切。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以为的天衣无缝的事情,很多地方都有着裂痕,只是公主未追究。 他欲开口,却看见楚映枝莹着泪:“谢肆初,你是我在这世间最信任的人...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你不要骗我,以后都不要骗我好不好...” 她抽泣着,拉住他的衣袖,委屈问他:“我...我不会生气的,你还有什么骗过我的事情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不生气了...” 瞬间,谢肆初就想起了那个赌,心中窒了一瞬,却在她委屈的哭咽中,缓缓地摇头。 他说:“没有,没有了。” 那时他想,不过就是一个赌,便是日后被发现了,也不会如何。但是现在,他看不得她哭了。 似乎是很满意的答案,他的手却被一双葱白的手牵起。刚刚哭哭啼啼的楚映枝红着眸,轻轻低下头,乖乖撒娇道:“那,谢嗣初,平安扣和乞巧节的事情,我不怪你。你喜欢喜欢我好不好...我,我很好的...我是大楚最受宠爱的公主,我有塞满了一整个库房的珍宝,你看这繁华的淮安...也是我的封地。最,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谢嗣初...” 她特别乖乖地低着头,声音软软地,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随即又很满足得很快低下头。醉着的她脚步有些不稳,踉跄间就又是要跌下去。 -- 第41页 谢嗣初手上动作比心里快,一身“啊”还未出口,楚映枝便发现自己在谢嗣初怀中,她眨眨眼,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便暂且呆呆地乖乖呆着这个喜欢的人怀中。 酒劲有些上来,楚映枝迷糊间闭上了眼,耳边一声声温柔唤着“公主”的人,便只当是梦中的人。直到... 谢嗣初笑意洒满眸,轻轻唤道:“枝枝,醒醒。” 她一瞬间便是清明了不少,抬起眸呆呆地望向谢嗣初,带着笑撒娇到:“枝枝,我是枝枝...谢嗣初,你唤枝枝干嘛...” “枝枝刚刚说喜欢什么?”谢嗣初轻哄着,眸中却看不出表情。 “枝枝,枝枝最喜欢...” “最喜欢什么?”谢嗣初的声音温柔而蛊惑,声音出口的瞬间,身体随之退口一步。 楚映枝要抓住的手落了个空,眨眨眸说道:“最喜欢...枝枝最喜欢谢嗣初...”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谢嗣初握紧了手,声音更加轻柔地蛊惑道:“那枝枝喜欢他什么呢?” “我不...不告诉你!”楚映枝“哼”一声,像是对谢嗣初擅自退后有些不满,却又在转头之际偷偷瞄着他。这一切自然落入谢嗣初眼中,他淡淡一笑。 他眼神阴暗望着面前满是醉意的小公主,心中那些压不住的病态心思又是开始泛滥。这一刻,他浑身都感受到了自由。面前的小月亮,一步步奔着,自己要摔进血污... 他一次次给了她逃离的机会,推开她,拒绝她。 是她不要的。 至于那个赌,待回了京,毁了便是,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 他轻笑,只是对于她,他却也舍不得。 他“无奈”地叹口气,那便抱住那弯月亮,踏过这片血污吧。 只不过,他勾唇,从此以后,这月亮便是他的了。 于是,在她带着醉意的灼灼目光中。 他轻笑着,张开了怀抱。 他说:“枝枝,过来。” 自己向我走过来,用你踉跄的脚步,用你虔诚的爱意,用你...自己。 自己跳下这片深渊...而我在深渊之下,接住你,亲吻你... 占有你。 “枝枝,过来...” “乖...” 过来,你就是我的了... 他桀骜地化去了往日的温润,在这小小的一角展现出自己截然不同的面貌,随着那弯月亮慢慢走近,他唇角的笑也越来越大。 “枝枝,过来...” 枝枝自然会过去,几乎是瞬间,她便不可抑制地欢喜起来,弯弯的角都挂满了笑意,一下子扑进他怀中。 她感觉自己腰肢被搂住,她被迫仰头。 谢嗣初修长的手轻柔地抚|摸上她的脸庞,像是在欣赏一样独属于自己的绝世珍宝,随后轻笑着顺着瓷白的脸庞而下,流连于脖颈那块细嫩的皮肤,见怀中少女稍稍颤了身子,却还是乖乖地仰长脖颈,撒娇般看着他。 真乖... 他手一抬,取下那支玉钗,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掩住他放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的手。滑腻的触感透着轻纱传来,他轻轻摩挲了下,怀中的少女便红了眸子。 这一次,却不是气哭的。 但他还是低下头,流连于她的耳边,嘶哑的声音轻哄道:“枝枝,肆初也最喜欢枝枝了...” “爱慕枝枝...” * 隔天,睁开眼的那一刻,楚映枝羞得不想再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昨天,都干了什么! 瞬间闭上眼,昨日的一幕幕却恍若倒映。她酒量不太好,但是每次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她都会记得特别清楚,哪怕是...小公子昨日眼角的笑意。 她用被子捂过头,心想自己不长教训。就因为每次都能将醉酒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所以醉酒时她总觉得自己没有醉! 一想到昨日那些话,她便羞得不想见人。 却突然,记忆开始复苏,她缓缓从被子中探出脑袋。 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爱慕枝枝...” 怔住片刻,又是赶忙用被子捂住了头,脸已经羞红得没办法见人了。 没办法见人了! 不过...小公子在她耳边呢喃:“爱慕枝枝...” 喜欢...她。 喜欢她! 她脸上漾开笑意,心中暗暗想到:“虽然父皇所留期限还余半月,但淮安的事情已经结束,故而她一刻也不想多呆,待到今天向提督沈桓辞别后,她便是启程,待到回京,便是让父皇赐婚。” “爱慕枝枝...” 第31章 入V三合一(火葬场开启) 三日后。 楚映枝已是回到宫中。去的时候她身体不适, 耽误了不少行程,但是回来之时她归心似箭,下令所有人都快着步子。 不过三日, 她便是回到了宫中。 心中萦绕了几天的欢喜, 在看见桌上摊开的明黄圣旨时翻涌起来。 若是有人定睛一看, 便会发现, 这道圣旨,竟是空白的! 这是前些日子父皇送上的及笄礼,许她姻缘自定。那时父皇慈爱地笑着:“若是映枝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映枝便拿着这道圣旨来寻父皇, 父皇定是让映枝满意。” 想来父皇也不会知晓,这道姻缘竟会来的如此之快,父皇定是舍不得她的。她也舍不得父皇, 但可以先定下婚约,待过几年再出宫便好。 -- 第42页 清穗动作很快,但是还是快不过天色的黯淡。待到沐浴打扮一番后,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清穗轻推开窗门,一抹月光顺着微微的影照进来,映着屋内不知何时点起的烛火, 楚映枝起身,用手轻轻地去触那束月光。 心中没有一丝犹豫。 天色很晚,但是父皇一心为政,常年不入后宫。如今不是初一十五,也不会去母后的寝宫,此时天色虽暗, 但也不算太晚,父皇定还是在御书房中。她只需要避开些人, 从御书房的暗门中进去,便是好了。父皇是如何也舍不得责备她的。 更何况半月未见,父皇怎么也该想念她了。 但是如若从暗门进去,清穗便是不方便带着了。她眨眨眼,示意让清穗靠过来,随后轻声在清穗耳旁吩咐道:“清穗,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问,便说我这几日舟车劳顿,如今已经歇息了。” 后宫是非多,能少一事是一事。 清穗细心为她扎好圣旨,便她携带。那御书房的暗门漆黑而狭窄,她也是儿时偶然发现的,想到这,她又拿了几颗前些天墨沉送过来的能够在夜晚中发光的玉珠。 她有些怕黑。 待到吩咐好一切,她拿起圣旨,偷偷出了宫殿。 清穗好笑地看着公主的背影,轻摇摇头,想到明日殿中便是要传有个驸马爷了,又是忍不住轻笑了笑。从前殿走来的清荷不知她为何如此开怀,打趣询问道:“清穗,何事如此开心?公主呢,可是安寝了?” 清穗轻笑着拦住她欲前去的身影:“小声些,这些天公主舟车劳顿,一回来便是睡着了,吵醒了公主,妹妹便是要自己去哄了。” 清荷忙摇头,转身便走,小公主那起床的“狗脾气”,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她要是能哄,哪里还有清穗这个大丫头什么事。 * 此时,楚映枝已经悄悄来到了暗门中,面前有着一扇铜制的门,只需要她轻轻一推,随后她便是能“凭空”出现,父皇就能看见他半月未见的女儿了! 手已经轻轻放了上去,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 莫名心虚的楚映枝摸摸鼻子,想要推开的手停住,握着的圣旨有些发烫,不自觉又是想到那天晚上小公子在她耳边说的那一声“爱慕枝枝”。 脸有些红了,父皇好像在和别人谈着什么事情,她还是在这暗门中呆一会,等到他们事情谈完,再出去好了。有些黑,她便想从怀中去翻找那几颗玉珠,刚巧找到的那一刻。 父皇不同于平日的威严声音传入了她耳朵:“安山,她回来了?” 闻言,楚映枝嘟囔起嘴,她去了这些天。去的时候,父皇没有送别,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还不是当着她的面的...哼,待到等会出去了,她定是要气的。 她继续埋着脑袋乖乖听着,玉珠盈盈的光映亮她柔和的脸庞,如上好的白玉般。 安山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回皇上,卿云公主是今天晚间时候回来的,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如今已经睡下了。” 暗门中,楚映枝怔了一秒,为何安公公知道她“睡下”了?她从未派人传过来消息,清穗也定是不会。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父皇冷漠肃然的声音便是响起。 “安山,认清身份,你太关心她了。” 安山怔住片刻,缓缓跪下:“老奴知错。” 皇帝冷漠地望着下方的安山,从他尚是承王时,安山便是随在他身边。一步步爬上帝位,若是身边还有谁能够相信,除了那些肱股之臣,便是这个外人口中玩弄权术的宦官了。 只是安山,对映枝实在太关心了些,日后怕是会舍不得。 想到这,他眼神又是锐利了些,带着一丝帝王独有的威压,敲打道:“安山,你当知道映枝只是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特殊些,养了十几年,但是即便再过去多少年,她都只是一颗棋子。” “如今,她已经成为了最好的一步棋。安山,不要为了一个宫婢之子毁了计划,若是让朕知道...” 暗门后,楚映枝缓缓抬起莹白的脸,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光瞬间涣散,她无神地眨了眨眸子,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耳边恍若出现“嗡嗡”声,她努力辨认着父皇嘴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映枝”、“棋子”、“宫婢之子”,这些毫无联系的词,为何会一起从父皇口中出来? 她,她怎么不太听得懂,不太听得懂父皇和安公公在说什么呢? 谁是棋子?什么棋子...为何他们要说枝枝是棋子? 她呆愣着转身,将自己对向门的方向,明明耳边的“嗡嗡”声一直未停,但是从暗门前传过来的声音又是如此清晰。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梦,定是她最近胡思乱想多了,这梦才如此地真实。 或者,或者,她是不是又喝醉酒了,耳边出现了幻听?她努力找寻着每一个可能,却猛地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咚”地一声,滴落在黑暗中。 荡开那层从重生之际便萦绕在她心上的迷雾,那些她曾放过的所有怪异,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浮现在眼前。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眼前的幻境。 突然加害她的宸婕妤,被拖走时嘶吼着:“公主,你这通天的宠爱,惹了多少人妒忌!” 长公主,父皇,安公公,那一声声... -- 第43页 “枝枝,是该长大了。” “准备好了吗?” “映枝,准备...” 不!楚映枝捏着圣旨的刻出血印,白嫩的指尖被颗颗血珠洇湿,她恍若察觉不到疼痛,只是格外清晰地听着一颗颗血珠落地的声音。 伴随着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地上,混在一起,没于这玉珠照不亮的黑暗。 这十指连心地疼痛,竟是比不上心中痛意的分毫,她眼中恍若过往云烟般倒映从五岁开始的一生。 父皇的宠爱,是假的。 映枝,她的名字;卿云,她的封号;淮安,她的封地,都是假的。 就连她的人,最后都只是父皇局面上的一颗棋子... 不,她不信,她绝对不信。 她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就是要推门而出,却听见“扑通”一声。 御书房内,安山握紧拳头,手中的白玉拂尘悄然落地,他跪地求饶,声音缓长而哀痛:“皇上,老奴...不敢!”安山很想就这般退下去,但是心中却不断浮现他转身时,小公主下意识露出的笑颜。 他手缓缓爬过去握住拂尘,颤抖几许,抱住最后一丝希望劝说到:“皇上,老奴不敢...可是公主,她是无辜的呀!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她...如何承受得住这些。便是我们的计划,没了公主,也当是...” 楚映枝眼中回过一丝温度,即使听见了前面父皇如此无情的一番话,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抱着期许。万一,万一父皇只是嘴上如此说,万一父皇...会舍不得呢?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颗稻草,心猛地被提到最高处。只要父皇一声应允,她便当今天这番话她未听见一句,她在那温暖的寝宫睡觉,她,她从未来过这御书房。 只要,只要一句... 她几近恳求得等待着。 随着一滴泪砸落在手上,她听见了让她浑身冰寒的回答。 那对她向来宠爱无双的父皇,冷笑一声,蔑声说道:“安山,朕看你是糊涂了。只要能够为大业换来一丝的稳妥,哪怕只有分毫,她被牺牲了又如何?当初不是...你选中她的吗?” 什,什么? 楚映枝一颗心恍若碎掉了大半,碎片滴滴答答砸在黑暗中,她颤抖地想捂住耳朵。 她听不懂是何意思...父皇已是大楚的皇帝,什么大业?分毫可能?原来,只要分毫的可能...便是可以牺牲她吗? 为,为什么?她明明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是这大楚最受宠的公主,她...她是楚映枝,她才不是,才不是什么棋子。 她不是棋子呀... 轻微的呜咽声已经是忍不住,紧绷着难受得咽入口腔,她腿脚持续发颤。 她不蠢,如若刚刚她愤怒,悲伤,只想推门而出。那么现在她只有惧怕,那个轻蔑说着牺牲她的人,说着她只是一颗棋子的人,除了是她的父皇以外,还是这大楚的皇上。 如若他想,软禁她,牺牲她,甚至处死,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心如死灰,但是她不能死... 她想要后退,却猛地撞上一木柜,原就颤抖的腿直接软了下去,折在地上。她整个人瞬间摔落在地,怀中的玉珠也“砰”地掉落,弹起。 一下,两下,全然清脆的响声。 只隔着一道铜门,外面的人定是听得见声响,果不其然,瞬间便是有声音顺着暗门而来。 楚映枝怔了片刻,转身便是想跑出去,可是腿软地都起不了身。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楚映枝泪流满面,恐惧在暗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到达巅峰。 那种深水中的窒息感又是来了,她无助地闭上双眼,不想面对下面的一幕,整个人快要被恐惧和遗憾窒息。 她心如死灰,但是她不能死... 对,她不能! 她重生这一世,是为了小公子,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是导致小公子死亡的那个节点还并未改变,她不能,她不能死! 那被猛然扑灭的火苗又噼啪有了几丝亮光,微弱地让猛烈的风都饶过这一丝最后的希望。 楚映枝混沌的大脑逐渐明晰,她要救小公子,前世的遗憾,绝对不能再发生。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把锋寒的匕首,刀鞘脱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也从未如此清晰。 被赐予的封号卿云,是假的;被赐予的封地淮安,是假的;被宠爱的映枝,是假的... 但是,但是,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这世间一切东西都是假的,但是,但是她的小公子... 她的小公子是真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踏”,“踏”,“踏”... 她在心中默念,就是现在! 她猛地睁开眼,锋寒瞬间对准前方人而去,不顾一切地狠劲是她前所未有,所有的成败都在此一举。 长袖甩动,匕首刺入衣物,径直向下划破划,然后“砰”地一声,被一柄拂尘打落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泪流满面,恨自己的没用,没有刺中人... 等等,拂尘? 那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平生罕见的急迫:“公主,快走。”随后俯下身搀扶起她,不管她听没听清,急促地在她的耳边叮嘱道:“公主,不管你今日听见了什么,都只当没听见。公主殿有人知道你来了御书房吗?皇上刚巧出了御书房,不知何时回来,时间急迫,快是告诉老奴。” -- 第44页 楚映枝懵懵的,随即从刚刚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安山刚刚被匕首刺裂的袖子,在有些混沌的脑子中搜寻着,慌张说道:“有,有清穗,只有...只有清穗。一路上我不知道,但是公主殿的只有清穗。” 楚映枝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那道圣旨,背面深深的血印赫然可见。安山神色复杂,一眼看出了楚映枝今日原本的意图,原本要将她推出去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也停下了脚步,为楚映枝极快整理着仪容,随即准备拉着楚映枝从暗门而出。 楚映枝吓坏了,以为安山要将她交给父皇,颤抖着挣开,后退。嘴中满是祈求:“安公公,公公,不要,不要把我交给父皇。不要把枝枝交给父皇,枝枝,枝枝还有事情要做,枝枝不能死...” 安山这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公主误会了,但是来不及安抚她情绪,快速说道:“皇上约莫还有一刻钟回到御书房,待会你便说,你是在皇上出去的那段时间内进来御书房的。” 说着举起了她手中那道圣旨:“枝枝,你今日什么话都未听见,你是来请求皇上赐婚的。赐婚后你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自己的驸马,连夜打开十二道宫门出宫,去见谢大人。” “枝枝,你一定记住,你今日什么都未听见。你只是被骄纵贯了,心中实在欢喜那郎君,再忍不得一天。原本困倦休憩了,不料很快便醒了,醒之后便来到御书房,想要求皇上赐婚,赐婚后即刻便出宫。” 楚映枝愣愣点头,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浮木。 安山躬身,递上自己的手,楚映枝身体颤抖地搭上去:“安公公,为何要救我?” 安山搀扶着公主,在一阵慌乱后终于露出了点笑,这笑在此时很苦悲,却让楚映枝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她的心不住地颤抖,停留在那片沉溺的深水中,可是她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听见安山说:“公主那时候太小了,救了老奴一命,如今应该也记不得了。老奴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公主,按照老奴说的做...” 安山看着面前镇定下来的小公主,藏起浑浊眼眶的两滴泪。他苍老的手上是她白嫩的手,她也还是从前那个小小的模样。她自小长在皇上身边,他看着便像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呢。只是他一个阉人,如何也说不得这话。 楚映枝原本冷静下来的身子,在听见“皇上驾到”的那一刻,又轻微地颤动起来。她呆愣在木椅上,手中的帕子被攥了又攥。 眼见着就要出事,安山快声提醒道:“公主,刚才是老奴不对,老奴给公主赔罪,如今皇上来了,快是行礼。” 她这才惊醒过来,转身那一刻望向父皇,那张威严却慈爱的脸,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中的人,明明只是隔了淮安半月,她却恍若隔了两世。前世她死于十八岁,她心寒地想,她是因为父皇的大业而死的吗? 她怔住的眼神,让皇帝不禁皱眉,以为是安山训斥了她什么,笑着开口道:“算了,她从小便不遵礼,如今这也没有旁人。枝枝,过来,让父皇看看,怎么不过半月,脸消瘦成这个模样。” 楚映枝下意识摇头,随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在皇帝有些怔住的目光中,她轻轻挂起笑,像往常一般撒娇道:“父皇怎么能这般说,枝枝明明最懂礼了。若是父皇再这么说,枝枝就去向皇祖母告状啦!” 安山轻声一笑,小公主只是单纯,搬出如今在佛寺修行的皇太后,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也呵呵大笑起来:“好,好,映枝最懂礼了。刚从淮安回来,如何就来了父皇这处,该好好休息的。” 明明是平常的话语,楚映枝却听出了与常日不同的东西,她衣袖下的手腕被刻出道道红痕,才能忍住身体的颤抖,装作平常语气说道:“枝枝刚刚从床上起来呢!睡好了便来寻父皇了,一是想念父皇了,二嘛...” 她有些娇羞地低头,缓缓地拿出那道空白圣旨,手还特意遮住了染上些许血的那块。 安山在一旁帮着搭腔:“皇上,公主说是看上了一家的公子,奴想着公主才及笄,还不急,便是劝说了几句,谁料公主还和老奴急了,便是连礼都不会行了。” 这便是在解释刚刚楚映枝的异样了。 楚映枝眨眨眸子,撒娇道:“哪里有!枝枝都及笄了,及笄了便是能够嫁人了,枝枝只是想要...” 总算是明白了其中曲折,皇帝面上一笑:“这便是安山你的不对了,枝枝有了欢喜的小君子,如何能够阻拦呢?就是不知我的好女儿,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皇帝轻微挑眉,手中的扳指被不停转动。 直到他听见枝枝娇羞说道:“承恩府世子,谢嗣初。” 一瞬间御书房寂静了,安山轻轻埋下头,楚映枝眨着眼睛,皇帝扣动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 谢嗣初,承恩府... 好人选呀。 若是去了别家,他还要考虑考虑。但若是是承恩府,驸马是谢嗣初,哪里还需要考虑。 一切都太合乎心意了。 皇帝眼眸发深,嘴角挂上笑:“谢世子一表人才,的确堪配枝枝,朕现在便为朕的枝枝赐婚。” 还欲再言几语的楚映枝松开袖中的帕子,她未想到如此容易,她抬眼望向龙座之上的父皇,他依旧高大威武,嘴角的笑却只让她骨髓发凉。 -- 第45页 * 拿到赐婚的圣旨,奔出宫门的那一刻。 楚映枝看着十二道齐齐打开的朱红宫门,在她身后一扇扇闭上。 前一世在火光漫天之时,她也曾于深夜破开十二道宫门,骑马直奔承恩候府,在一片废墟之中埋葬了自己的余生。 临死之时,红砖绿瓦,宫墙之下,她曾经觉得自己了无遗憾。 可如今看着最后一扇宫门闭上的那一刻,她用意念强装镇静的身子开始瘫软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马儿也被她惊吓到,向来温和的主人今天格外怪异。但是她的马也像她的人一般,认准了什么,认准了谁,便是绝对地信任。 起伏之中,离着宫门越来越远,腰间的圣旨上下晃动,楚映枝觉得她恍若逃出了深渊。 距离承恩候府还剩百米的时候,楚映枝下了马,一同下马的还有身后的清穗。暗中还有一人,是她自小的暗卫十三。 她向来怕黑,如今却整个人混沌地没于黑暗中。颤抖的身子,低落的神色,明明手中便是赐婚的圣旨,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刚刚不能表现出来的胆战心惊,如今在黑暗之中,能够发泄个痛快。清穗不知道公主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应该是不想她去询问的,便敛起脸上的担忧,只在暗中默默流露些许。 楚映枝却感觉自己还是置身与御书房之中,在那个漆黑的暗门后,听着父皇说她是一颗“棋子”。 她曾经赖以为傲的一切,原来都是如浮云一般。 宠爱,封号,封地,都是假的。 她步子有些踉跄,却嘶吼不出来,只是想着。 不能,不能这样,等会便是要去见小公子了。如何能够让他见到如此模样的自己,她还特意换了美美的襦裙,戴了华贵的珠宝。 对了,她拿出腰间的平安扣。 终于,终于能够将平安扣送给小公子了! 明明是一件很欣喜的事情,但是她为什么就是笑不起来呢?楚映枝强迫自己笑,在黑暗中一下一下弯起眸子。等到终于熟练了些,她转身“轻笑”着对清穗说道:“清穗,可以啦!” 她才不要小公子看见她不好看的模样呢! 她步子有些踉跄,却拒绝了清穗的搀扶,走向小公子的每一步路,她都想依靠自己的力量。 黑暗沉沉,小公子便是她的光。什么是假的都没关系,只要... 只要,她的小公子是真的便好了。 她从来都只是为他而来。 她轻微地扬起唇,在那沉溺的湖中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顺着而上,眼见着就要被救赎... * 此时,承恩府内。 安阳王世子加着那天的一群纨绔,正在品尝承恩府内的美酒。安阳王自己佳人在怀,看向谢嗣初的眼神都友善了不少。 他知道这小子虚伪,但是谢嗣初的虚伪若是都用到这上面,例如呵呵,他挑了挑怀中美人的下巴。若是虚伪都用在这送来的美人上,再虚伪些,也是无妨。 谢嗣初温柔的眼中闪过冷漠。那个赌,今日便是要结束。于是他如往常般轻笑着开口:“安阳王世子,一月有余...” 还未等他说完,原本沉迷美色的安阳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个赌啊。他还想着谢嗣初约他是为何事,原来是为了那个赌。他轻“呵”一声,眼中色|欲乍现。 如若他为记错,那小公主长得...娇艳欲滴,国色天香,若是何时能够“品尝”一番...只可惜是公主,不过若是... 他抬眼,轻眯着望向面前的谢嗣初。 * 拿着圣旨,承恩府内自然无人敢挡。巧合又遇上谢嗣初正在宴请客人,引路的奴仆在楚映枝的命令下,便直接将楚映枝往宴会上引。 一旁想去通报的婢子被清穗拦下,楚映枝害羞地握紧手中的圣旨,她想直接去告诉小公子,才不想让人通报。到了最后一个庭院时,楚映枝轻呼一口气,吩咐道:“都停下。” 清穗见公主终于欢喜了些,也就安心守在庭院外,想着明日便是要多出一个驸马,她都不禁替公主脸红了些。 清穗想着都脸红,楚映枝便是更不用说了。 原本的失落被她狠狠地掩埋住,想着日后的生活,她有些娇羞,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期待向着那通亮的屋子走去。 还未等到门边,她便听见了一群公子哥的轻笑声,她有些害羞地握紧了手中的圣旨,腰间的平安扣也在月光下盈盈地发亮。 恍若走出了黑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希望和光明。 她迈向台阶,掩藏起刚刚几欲将她击碎的打击,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她就快要,成为小公子的新娘了。 她会拥有全天下最好看的嫁衣,和全天下最俊美的夫君。 这世间一切是假的都没有关系,哪怕她是假的都没有关系。 只要,小公子是真的。 “一步,两步...”她的嘴角慢慢漾开笑,想起小公子在她耳边轻声的呢喃:“爱慕枝枝。”她从未觉得自己的乳名如此好听,心也从未跳动地如此之快。 她藏起所有的悲伤,奔向自己唯一的光明。 就在她要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小公子那清润温柔的声音。 她不可抑制地弯起眼,漂亮的眼眸闪着光,恍若一片皎洁的月光。 -- 第46页 她听见小公子那清润温柔的声音,在一片公子哥的取笑声中轻蔑说道:“楚映枝开始喜欢我了,我赢了,赌约到此为止。” 明明不止小公子一人的声音,就连远处的酒楼都还听得见喧嚣声,但是她的耳中就只有那一道声音。 她笑得僵硬的嘴角缓缓放下,下一刻却又机械般地抬起,刚刚为了见小公子,她练习地太久了,如今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拼命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嘴角还能不能不笑的小事上,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楚映枝开始喜欢我了,我赢了,赌约到此为止。” “楚映枝”,“赌约”,“赢了”,为什么小公子也要将她听不懂的字眼放在一起呢? 她甚至还没有察觉,面上已泪流满面,心中止不住撕裂地疼。 那一片月光,突然就碎了。 她又开始沉溺那片深海,只是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反抗了,她任由水草将她缠回去。 她想,她就该死在前世那一片火海之中,重生一世又如何,如今又是要再死一次。 原来,她的小公子也是假的呀。 她轻声笑了起来,在屋内人的欢声笑语、打趣声中,她的笑声被缓缓掩藏,就连带着眼中绝望的悲伤一起,从此不见天日。 “假的,都是假的呀。”她轻轻笑着,踉跄着一把扯下了怀中的平安扣。手就那么握着,直到平安扣上满是血,那娇嫩的肌肤不过一个时辰便再次被划破,她却浑然不觉痛意。 她觉得那欢喜、悲痛舍弃了最好,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是假的。 虚假的一切,哪里还需要欢喜悲痛,她默声流着泪。 无悲无喜,放开那方还未送出去的平安扣,听它“砰”地一声落于地面,成了碎片渣沫,就如同她一般。 碎个彻底。 通亮的屋,依旧是欢声笑语的一片,他清润的声音也混杂在其中。 她缓缓摊开手中的圣旨,从未觉得那么恶心。 她干呕地想把自己整个人吐出去,手中圣旨落地,她腿|软瘫坐在地上,脸上无悲无喜,只剩泪还在慢慢地留着。 她从怀中拿出那方匕首,打开刀鞘。 刀尖这一刻对着她,那森寒的光顺着脸颊而上,她的眼漠然迎接着。 有那么一刻,她看着那锋寒的刀尖,想着它刺入骨肉也定是极快的。手缓缓望下,却忽然瞧见了那一方圣旨。 她看着自己的名字和谢嗣初的名字靠在一起。 “呕...” 她缓缓转变了刀锋的方向,狠狠滑下黄色的布帛的“赐婚”二字,随后起身,在身后人的惊呼中,徒手撕裂了这张她苦苦求来的赐婚圣旨。 清穗颤抖看着眼前的一幕,控制不住地惊呼:“公主!” 她未理会清穗的呼声,只是漠然翻手,手中黄色的碎布轻飘落在地上。 她踉跄着身子,无视所有人,向着府外走去。 她几近讽刺地想,毁坏圣旨是死罪,可她一颗棋子,还未到用的时候,好像也死不了。 心中却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了。 从屋内“赌约”出来的那一刻,她便是死了。 她后悔自己未死在那片湖中了,若是死在了那片冰凉的湖中,她便是不会失去她的小公子了。 从今以后,她没有小公子了。 这大概是她此生最后的悲怆。 * “公主!” 通亮屋子里的欢声笑语突然就停了下来,向来冷静自持的谢嗣初,这一刻眸子都慌了。他颤抖地推开门,却只看见沾满血被人摔碎的平安扣,和被撕扯成碎片的圣旨。 他颤抖地跪下,身后的奴仆说的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他颤着手,慌乱中几次拼错,拼接出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赐婚二字。他再不顾什么,追了出去。 来得及的吧,来得及的,她那么喜欢他。 一个赌,不会的... 他此时还保持着隐秘的自傲,他从第一面便看出了小公主眼中的欢喜。是那种他即便如何玩弄,都永远灿烂的欢喜。 他不知欢喜的根源,却知道欢喜的浓厚。 可是,明明就是如此,他的心为什么在害怕呢?她不会离开他的,她那么喜欢他,她只是...伤心了。他哄哄便是好了,就像从前一般,甚至不用他哄,她便自己欢欢乐乐入了他的怀中。 终于,他看见了她。 她踉跄着摆开身旁婢女的手,却不过两步就扑到地上,看得他心疼极了。 他急忙追上去,一把将面前满脸苍白和泪痕的人搂入怀中。 她哭的那么伤心,一定是因为太欢喜他了,那便是不舍得与他生气的。他不知自己的想法为何如此卑劣,也拼命地掩去其中的慌乱与害怕。 他无法接受另一个可能,成功将人带入怀中的那一刻,他的担忧又是减少了一分。 她都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哄哄便是好了。 楚映枝面无表情,被搂入怀中时,也只是嘴角稍稍动了动。她又是想要干呕了,但是这人将她固得好紧,她连干呕都只能咽下去,真难受呀。 于是,她轻轻说道:“放开我。” 她不愿意称呼他的所有名讳,在她心中,那些都不是他的,是另一个人的。 他不是他。 谢嗣初自然听见了,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温润的声音轻哄着:“枝枝,是我错了,今后我定是不会如此了。” -- 第47页 楚映枝眨眨眼,只觉得毫不在意。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他错不错与她何干? 但她有一个疑惑,她抬头问道:“为何那天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骗我,你摇头了呢?” 谢嗣初一下愣住,那时她醉酒模样,撒着娇软软问他,他... 见他不答,楚映枝再次眨眨眼,其实也无所谓了。 “放开我。” 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感。 谢嗣初一下就慌了,听见公主的那一刻,看见碎掉的平安扣的那一刻,拼好撕碎的圣旨的那一刻,他都未如此慌乱。 可面前这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却让他实实在在地慌乱了。 他欲开口,却被楚映枝挣扎着离开了怀抱,他怕伤着她,不敢抱得紧,最后她还是摆开了他的手。他的眸一下子变得晦暗,衣袖下的指骨青白。 他未再追上去,只是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她走得极慢,像是摔到了,这时他才发现她的衣裙上满是血痕。 他心疼得不像自己的,想要追上去,想着无论她如何抗拒,他都是要将她带回府中为她上药,却突然身后出现一人。 他脸上是银质面具,齐齐遮住整张脸,伏身跪下,用不知是何语言低语着。 谢嗣初原本要追上去的步子缓缓停下来,目光灼灼望向跪下的人:“消息准确?” 伏首之人点头,随后退下消失于夜色之中。 谢嗣初皱眉,远处的枝枝,身影踉跄。他放下眼中一向温和的笑,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皇宫,随后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踉跄地,一步步走回了皇宫。 依旧是那十二道朱红宫门,一扇扇宫门依次打开,楚映枝一眼望去,有着宫灯也就漆黑的道,直直地通往埋葬她的深渊。 她却未再向后望上一眼,就如同当初一扇扇门走出一般,她一步一步,踉跄着身体,缓缓走入。 待到最后一道宫门关闭,楚映枝转过身子,隔着十二道宫门,悠悠地向着远方望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从前她最厌恶黑暗,如今,她的世界,却只剩黑暗了。 晕过去的那一刻,一道黑色锦服身影急速而来,在她跌下去的那刻接住了她,他沉默地抱住他心中最为珍视的珍宝,慢慢得向前方走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 谢嗣初被拦在了宫门之外,看着她一道道走入朱红的宫门。 他想起刚刚银质面具男子所言的一切,缓缓地掀开衣袍。 那向来端方的公子,狼狈地跪下,这沉默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终于葬了狗子了呜呜呜,评论有小红包嗷,请宝子们榨干鸢鸢! ---- 啾咪~ 第32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再醒来时, 已是隔日。 昨日摔倒了太多次,衣裙上都满是血迹,待到她睁开眼那一刻, 只感觉全身都恍若被锤炼过一般。那种从骨髓深处传来的疼痛, 伴随着身子中铺天盖地的闷意, 让她的意识缓缓复苏。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 刺痛了她红肿的眼,她不由控制般闭上眼。 待到再睁开时,她的眼中已毫无波澜。 她轻轻偏头,望向床边一身黑色锦服的墨沉。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和惊讶为何墨沉会在这里了, 只是轻轻地眨眨眼,像不会说话的布偶娃娃般,安静地沉默地打量着。 打量着浑身都是疲倦的墨沉。 墨沉守了一夜, 天微微亮时抵不过困倦,闭眼休憩了会,待到再睁开眼那一刻, 看见一双漆黑安静的眼眸正在望着他。他原本立于身侧的手一紧,下意识地上前帮她掖好了被子。 靠近她的那一刻,明明隔得如此之近, 她的眼中倒映的也都是他的面庞,他却心中一颤。 那双眼无波无澜,安安静静地,连眨眼都很少。 这一刻,他只想到了“心如死水”四个字。 他斟酌着自己该如何开口,他自小不爱说话, 也的确是外人口中的冷漠性子。可是对着公主时,他往往都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还未等他斟酌好, 清穗便匆匆忙忙进来了,她面上有些慌张,越过墨沉便是往公主的床褥而去。昨日她去寻公主时,正巧看见公主正在徒手撕扯圣旨。 而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一慨不知。 但是毁坏圣旨可是大罪,便是公主如此受宠,也难以轻易掀过。昨日事情发生已是深夜,如今不过半日,宫内宫外竟都是风言风语。 只是暂时没有人寻得证据,也暂且还没有人敢问责。 清穗没有避着墨沉,细致将事情说道:“公主,如今宫内宫外皆传言,公主一时赌气撕毁了圣旨,要定公主的罪。安公公让奴婢告诉公主,毁坏圣旨可是大罪,流言之事需得尽快平息下来。” 楚映枝没有动作,她眨眨眼,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许久后,轻声说道:“不是流言。” 清穗手一紧,面上的慌乱再也掩不住,她自然知道不是流言,但是这罪名不能定下来。 楚映枝原先并不在意。如果可以,她今日便是连睁眼都不愿。只是看着面前清穗面上的慌乱,那无波无澜的眸子终于稍稍动了动,她轻声说道:“傻清穗...” -- 第48页 前世,明明卧病在床的是她,清穗这傻丫头却因为担忧她,最后走的竟是比她还早。这一世,便是不要如此了。她已经坏了,但是清穗,清穗能够离开。 她废些气力才掀开身上的被子,踉跄着站起来的那一刻,对着清穗弯起眼,如往常般撒着娇:“清穗,不若,我放你出宫吧。”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却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落在清穗和墨沉眼中,哪里都透着奇怪。 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该是奇怪的,但是她尽力了。她就保持着弯弯的那一抹笑,认真地望着清穗。 清穗不知为何突然就谈到了出宫,但是她极快摇头:“公主,奴婢从小在公主身旁,便是日后年老了,也要在公主身边。” “年老?”楚映枝眨眨眼,这个词,对于两世的她来说,都太过遥远。 前世她死于十八岁。 这一世,她抬起自己的手,她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该如何定义生死。那她便只当清穗在胡言,待过些日子,她便是将清穗送出宫。 寻个好人家也好,不寻个人家也好,总归不要在这宫中了。 至于这宫中的流言,她掩下眸子,轻语道:“先是梳妆吧,随意些便好。” * “公主,我们如今是去御书房还是...”清穗支吾地未说出那个地方。 谢世子从昨日便跪在宫廷之外,清荷刚刚传来消息,如今谢世子已经跪了整整一日。来往的人皆注目,但是那清雅的公子,却只是一双漠然的眼。 她虽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但是知道应是与谢世子有关。 于是她问道:“公主,不若我们去御书房,求一求皇上,去退了这赐婚。” 饶是楚映枝整个人都是倦的,此时也不禁轻笑了起来:“清穗,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哪里有圣旨赐婚说毁便毁的道理。” 那笑容恍若昙花一现,瞬间便是消失在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不知为何从南边吹来的风格外地阴凉,在这七月也让人寒了身。 在这七月诡异的寒风之中,虽然一张脸更是苍白了,她却终于有了丝人气。 空中开始飘起小雨丝,清穗忙撑开手中的白伞,扇骨越过公主的肩头,为她撑开一片接近的天空。 这是刚刚墨沉小将军离开时留下的,说等会便是要落雨,吩咐她出门一定携带着。那时公主不知在看着何方,整个人恍若雨中的一株芙蓉,清风便是能将其轻轻摇曳。 清穗不再想这些,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圣旨赐婚之事。公主走的很慢,但是步子却是向着那处去的。她不由得犹豫问道:“公主,不若我们去求求皇上,皇上如此宠爱公主,看公主如此模样,定是不舍得的。那赐婚,悔了便是。” 突然听见那几个字,楚映枝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她午时才起,喉腔中什么都呛不出来。最后瘫倒在地上那一刻,被雨微微润湿的地方染着些红。 “咳...” “公主!”清穗忙放下手中的白伞,扑过去搀扶住,瞧见地上血丝的那一刻,她眼眶即刻盈满了泪,心疼道:“公主,我们不去了,不去了,哪都不去了,我们回宫。” 楚映枝轻摇摇头,望向远处那赤红的宫墙。许久之后轻声道:“不悔婚,为何要悔...”她眼中无一丝留恋,对于刚刚咳出的血也未太惊讶。 前世也大概是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开始衰颓。原以为是因为落水,如今一看,应当不是。 清穗不理解,也顾不得身份:“公主,为何不?” 楚映枝慢慢擦拭去嘴角的血丝,轻轻扬起一弯笑,抬起自己的苍白的手抚向清穗红肿的眼:“清穗,你不懂的。” 轻飘的雨丝砸在她的脸上,白伞孤零零地躺在泥泞里。 楚映枝放下了嘴角的笑,眼中漠然向着赤红的宫墙走去,守卫的士兵像是很久之前便听从了吩咐,目不斜视地任着她走上宫墙。 她想起淮安的那一株枯荷。 一步一步迈着,衣裙沾了些湿散落在地,她恍若一株迤逦的花。 清穗拾起白伞追上宫墙的那一刻,看见公主正望着下方,赫然是谢世子直直跪着的身影。 即便是跪着,依旧掩不住人的清隽温雅。 楚映枝又是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帕子上满满浸透雨丝,这一次却未看见那抹红。她尚有闲心地想,看来身体还未如此严重。 悔婚? 呵,从他谢嗣初跪在这宫门前的一刻,她这用生辰礼求来的婚便是毁不了。她是这世人眼中最受宠爱的公主,却也只是那人棋面上一颗棋子。顶多不过特殊些,稍稍给予假意宠爱,却从来无关权势。 可他,她躲开清穗欲搀扶的手,颤抖着身子缓缓起身,直到站直身子,她向着下方跪着的身影望去。 在那宫殿上,她指定了谢世子。父皇打趣却满意的笑,随后不合礼制的几次提携,她早该看出,承恩王之子,谢世子,是父皇一早便选中的人。 权势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从前从不关心,如今她也只是在想,她怎么会如此蠢呢? 蠢到自投罗网,蠢到别人伤害她竟然不用耗费半分力气。 她突然问道:“我毁坏圣旨的消息,清穗你是如何知道宫内宫外皆是风言风语的?”就恍若昨日在暗门后,她想着安公公是如何知道她入睡了般。 -- 第49页 清穗一时间有些愣住,随后结巴地回答:“清荷...” 楚映枝没再说话,只是漠然望着下面依旧挺直跪着的清隽身影。 她眼眸无波无澜,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轻轻说道。 便从他开始吧... 白伞又倔强地被清穗撑开,在这风也猛烈雨也细碎的宫墙之上,为她的公主留出一片稍稍和缓的天地。 * 谢嗣初常年习武,宫墙前这一天一夜,对于旁人而言,可能太过煎熬,可是对于他而言,便只是家常便饭。他也不是没有存着两分惹小公主怜惜的心思,只是更多的。 他清幽的眼眸掩下,眼前映出那一方银质面具,补全了刚刚的话,只是更多的,自然还是因为别的。 这一刻,他浑然不知,赤红的宫墙之上,那小公主望向他的眼神,漠然而怨恨。他只以为是赌约之事,一时让小公主伤了心,他想着以后有机会,将事情说明白了便好。 欢喜做不得假,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何会因为小小的赌约,而做出...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呢? 待到她气头过去了,他多哄一哄便是好了。跪在这的三天三夜,实在也算不得赎罪,他和她之间,如何能够有如此生疏的词呢? 想到打探到的消息,如今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皇上的谕旨还未出来,这婚约便是毁不成了。枝枝,日后会是他的新娘,他的夫人,他的小月亮。 想到这,他轻轻含了抹笑,在这凄风苦雨之中,幻想着抱住了他心中的月亮。那小小的月亮弯着角,他却只当她在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狗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之前说的“八十章”也是认真的,狗子绝对值得。 评论有小红包嗷,请放心大胆地榨干鸢鸢! ------ 鸢:(轻咬手绢)如果小可爱们还愿意去看看我的预收,就更好喵!(鸢鸢无效撒娇,有!) 第33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跪了整整三日。 起初还有人去劝阻, 但是清贵的世子只是淡笑着摇头,随后依旧身形挺直地跪着,望向高楼。 第一日, 他在最后望见了那抹白色的柔弱身影, 他难以言喻当时的欣喜。此后两日除了眨眼, 哪怕在黑暗之中, 他都直直望着那城墙之上,只是任凭风雨交加,衣衫湿透,寒气浸骨, 他再未见过那抹身影。 但他并不失望,只是想着她身体原就柔弱,天空这寒他骨的雨丝, 不要浸染她分毫。 * 说也奇怪,七月原是烈阳天,但耐不得天气骤变, 不过半日,日常的薄纱便是穿不得身了。楚映枝此时正偎在床榻之上,手中捧着冬日的小暖炉。 整个公主殿, 暖烘烘的。常人平常装束进了,都要热到难受几分。 楚映枝却觉得很惬意,难有的惬意。窗外凄风苦雨,城墙下定是寒冷如冰,那人难受,她便惬意。也就靠着这种无聊的慰藉, 她略去心中那提不起任何生气的哀痛。 她轻轻眨着眼,听着面前的清穗的逗笑语。笑起来的一瞬间, 她差点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从未去过淮安的小公主,未听见那些阴谋,也未见识过彻头彻尾的虚假。 清穗也装作平常模样地讲述着:“公主,这几日阴雨连绵,外头更是冷了些。只是可惜这些天,雨丝都还是太小了,刚刚够浸透衣衫...” 她自然知晓清穗在旁敲侧击何事,望着寝宫内唯一打开的那扇小窗,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噢,那他最后是被抬下去的吗?” 不知为何,她的手还是微微凝了一瞬,随后便悄无声息地放过。 清穗原本侃侃而谈,到这还是露出了几分端倪,手中的帕子攥紧,顿了片刻说道:“不是,是自己起身走回去的。” 楚映枝闭上眼,想着谢嗣初缓缓爬起,漫天的雨丝倾斜着,云白色的衣衫早已被折腾地不成模样。赤红的宫墙之下,漫天都是嗤笑的言语,他缓缓消失在宫墙之外。 “呵...” 在清穗忐忑的目光之中,她轻声道:“那还真是可惜了啊...” 却在这一声轻“呵”声中,清穗眼眶突然盈湿。 明明公主自那日从城墙回来之后,一切都变得极为正常。会如从前一般说话,会如从前一般言笑,但是还是奇怪,奇怪透了。 就像,就像要花费全身力气才能伪装起来的平静般。看着波澜的湖面,下一刻便可能顷刻掀起大浪。清穗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她知道事情定是与那谢世子有关。 她从来不管顾那么多,她只希望公主能活得开心自在一些,而不是像如今一般,想到这,她挺直跪下,哭泣着说道:“公主,我们便是不要谢世子了,好不好。奴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公主如若不欢喜,任何人都不必要。这世间千千万万公子,没了他谢世子,也还有陈公子,墨公子...” 楚映枝未想到清穗是如此反应,她微微有些诧异。但是连着诧异,也只是在她眸中停了一瞬间,随后顷刻归于平静。 她怔了片刻,意识到清穗可能是误会了。她原不想解释,但是看着清穗满眼的泪,她还是挣扎着起了几分,递过去手帕。 随后轻声解释道:“清穗,我没有委屈自己。那赐婚毁不了,的确是有其他的原因。但即便是没有那些原因,我也不会悔婚的。” -- 第50页 她说的很认真,很平静。 这让清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公主,为何?” 见清穗稍稍平静了些,她眨眨眼,弯唇,轻声说道:“我不毁婚,但我也不嫁人。” 在清穗惊异的目光之中,她嘴角含的那抹笑,终于从那霜寒之中透出些许生机,她轻笑着说道:“清穗,谁告诉你,姻缘自定,定的只是夫婿?”还不等清穗反应过来,她便是掀开被子下了床,缓缓走到那雨丝轻飘的窗边。 她望着七月的寒雨,伸出手轻轻任其染湿身上轻薄的纱裙。此时她眼眸低垂,声音也恍若冰寒了起来:“我若是活着,他谢世子便永远有一位未过门的妻。” “清穗,我要他此生,求我不得,娶我不得;娶旁人,更不得。” 楚映枝轻笑着,她从一开始就未打算放过谢嗣初。 她这一生,为他而来,是她此生最大的笑话。但也将会是她此生,最后的“坚守”。 她嗤笑着,觉得自己在某一刻,便是已经坏了。那个曾经天真无邪、宠爱无双的小公主,消失在那个衣裙满是血的深夜。 那十二扇宫门次第开,奴仆颤抖着迎接她,她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回了深渊,她是放弃自己了吗? 自然...不是。 她轻笑着拿出怀中的云圣令,父皇给的宠爱都是假的,面上的关心是假的,但是有些东西却做不得假。无论是那满是珍宝的库房,还是手中这能调动兵马的云圣令。 想来父皇给她的时候,也未曾想过,这颗被倾注了大半精力的棋子,有一天也会想要去挣扎反抗。 用着父皇倾注的筹码,去毁坏父皇口中的“大业”,想想便是有趣的事情。 她已经在那些欺骗和背叛中坏地如此彻底,早已没有了放弃了余地。 但是,坏了便要放弃自己吗? 不,她不甘,她怨恨,她难以忘怀... 若是忘不了,那便狠狠记着吧。总该要有些东西,让她能够瞧见些乐趣。她关上了这扇小小的窗,望向了此时跪地而泣的清穗。 心中那片废墟之中,忽的又出现些暖光。在那些毁坏的东西之外,她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 十日后。 宫廷开始忙碌了起来,一是因为临近祭祀,二是因为皇太后要回宫了。 皇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但是皇帝儿时,便是养在皇太后膝下。待到皇帝登基后,皇太后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太后。 皇帝对皇太后极为敬重,但是宫中皆是传言,皇太后对皇帝却极为冷漠。 * 此时宫中殿内。 楚映枝还是一脸恹恹之色地躺在床上,不到半月,整个人都廋了一大圈。看得清穗和清荷直心疼,每日午膳时都想尽了法子。 公主殿内有小厨房,御膳房每天也都是挑好的送过来。 楚映枝对着满桌的菜色,却没有丝毫兴致。只是在清荷说起太后明日回宫时,轻轻抬了头。她这些天只喝得下粥,还不能是中间杂了什么的,得是细细熬煮碎透了的白粥。 此时听闻皇祖母要回来的消息,她手中的汤勺一顿,随即再没有了再拿起来的心思。清穗在一旁看得心碎,却知道劝不动。 清荷原本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见公主放下汤勺,也慢慢止住声音。 “清荷,继续。”楚映枝轻轻眨眼,眼眸中带了些欢喜。皇祖母在她十三岁那年后,每年大半时间都会去佛寺修行。 如若按照这一世来算,此时她约莫有大半年未见皇祖母了,此次皇祖母回来,她定是欢喜的。 清荷偷偷地看了看那碗就动了两口的粥,转眼又看了看公主苍白的脸色。 狠着心,说道:“公主安心用午膳,奴就继续。奴这些天到处打探消息,所有的事情都知道!都传言皇太后此次不是一人回来的,宫中人多数都好奇,但是都不知晓。”说到这清荷语气有些小骄傲,像用饴糖哄骗孩子般诱惑道:“若是公主用了这碗粥,奴便是全部说给公主听!” 楚映枝眨眨眼,这是真当她是小孩了? 但...她抬头,又是看了眼桌上的粥,犹豫几秒后,缓缓拿起了汤勺。 她的确有兴趣... 虽然清荷身份多半存在问题,但是的确也算是打探消息的好手,说不定日后还是会用到,她暂时不准备动清荷。 更何况,她苦着脸咽下了口中的粥。 清荷,对她也没有坏心思。 此时,清荷得意地向着清穗望了一眼,她被皇上派来公主身边时,公主才八岁。白白糯糯的一团,说气话来都是软乎乎的。她从前也不叫清荷,清荷是公主赐的名字。 她从前名为“时婴”,在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公主这般的人。每当公主轻轻撒娇的时候,她便是什么都想给公主。 至于这从小便在公主身边的清穗,原先她是存了将清穗赶走的心思,那样公主的大丫鬟便是她了。只是有一天清穗出宫探亲,她接起了唤公主起床的事务。 那一天,鸡飞狗跳,吓人至极。见识了那软乎的人起床的“狗脾气”,她便是将请命将清穗留在了公主身边。 至于有没有存着一丝怜惜的意思,她自己也说不清。 此时,向着清穗炫耀完了,她也开始正正经经说起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皇太后此次回宫,带回了一人,名为‘吾玉’是清水寺新一任主持,负责清水寺一切祭祀。” -- 第51页 楚映枝满意点点头,口中苦涩的白粥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清荷口中所言消息,虽不知是何渠道,但是应该是准确无误。 清水寺新一任主持... 清水寺是楚国最大的寺庙,在大楚各处皆有其分支,说其垄断了大楚的祭祀都不为过。除开祭祀之外,民间对于清水寺极为推崇,一位清水寺高僧的影响力,甚至不亚于皇室。 新一任主持,她垂下眼眸,有些事情已经可以被预料到。吾玉,这趟京城之行,朝堂的局势也应该要被搅动了。 可是“吾玉”,她轻轻皱眉,这名字为何听着有些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没有狗的第一天,想他! ---- 26要上夹子了,更新时间会在26日晚上的23:30,我努力出来个万字章~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评论有小红包嗷,请放心大胆榨干鸢鸢! 第34章 世子火葬场了 细细思索了片刻, 楚映枝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吾玉”这个名字,明明极为熟悉,但是脑海中的记忆, 好像就是缺了一环, 她实在想不起来。 算来前世也不过几月, 但是她竟然已经快记不清了。思及此, 她的手微微顿住。 “吾玉...”她究竟是从何处知晓这个名字的? 那记忆仿佛前世就模糊,经历过了这一遭又一遭,她也实在想不清了。恰巧碗中的白粥已经快见底,她眨眨眼, 默默地推开了面前的膳食。 清荷口中的消息也已经讲述完,随即已经有小太监来上报:“请禀卿云公主,三日后将在宫中举行晚宴, 庆贺皇太后回宫。” 一旁的清穗见公主脸色的苍白模样,开口便是想要婉拒,反正这种事情她们从前也做得多。无论是宫中的宴会, 还是长公主官家小姐的邀约,公主大多时候都是不去。 “小贾子,我家公主...” 楚映枝揉了揉额头, 伸手阻了清穗下面的话,示意清穗接过小太监送上的衣裳,随意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清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一旁的清荷直直发笑:“清穗姐姐,这是作何呢?” 楚映枝也打趣看着,跳出从前的思维之后, 有些事情就明晰了不少。 清穗这性子,便是随着她养出来的。无论是皇祖母的太后殿, 还是离了太后殿之后到的现在的公主殿,清穗这大丫鬟,什么也不用担心。宫内的人,上到妃嫔,下到宫仆,因为父皇那外表的荣宠,都会对她巴结和宽待几分。 故而作为她的大丫鬟,清穗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少。唯一在意的,便是她的平安喜乐。这就养成了副单纯的性子,心中想的,都写在脸上,旁人瞧上一眼,便是能够知晓。 眼见清穗有些着急了起来,楚映枝轻轻笑笑,说道:“我自小长于宫中,从未去过寺庙,有些想瞧瞧,清水寺的主持是何模样。想来佛气绕身,应是别有一番气质。更何况,皇祖母回来了,这宴会我本就是该去的。” 还有句话她没说,这明面上是为皇祖母举办的宴会,实际上...应当是为那位清水寺新任主持“吾玉”举办的。只是不知,父皇此举,意图为何? 为了拉拢? 可佛寺众人,一向都不会参与皇权斗争,她如今也实在想不明白,父皇已经是一国天子,是这大楚权势最高之人。究竟谋划什么,需要她这样一位表面备受宠爱的“棋子”,需要谋划整整十年之久。 她恍然发现,前一世她恍若雾里看花,看似真切,实则什么都未瞧个真切。那些明明清晰可见的细节,都被她一一掠过。直到...被强硬地撕开伪装的表皮,她才慢慢地睁开眼。 她轻轻望着窗外的雨,想着,无论如何,她都该去瞧上一番。如今也没有太多事情能够提起她的兴趣,恰巧,她对这“吾玉”,极有兴趣。 “可是公主,你的身体...”清穗眼中的担忧并未减少分毫,除开公主的身体之外,她还想着,宴会之上,谢世子定是会参加,虽然公主嘴上说着那般“恶狠狠”的话,但是公主骨子里,却是个柔软的人,她怕公主会舍不得。 楚映枝暂时不愿意去想起清穗顾忌中的那人,便取笑般问了一句:“清穗,如今便是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她说的温柔,随后又是轻轻补了一句:“待到再过些时日,清穗也该出宫嫁人了。” 清穗只当公主在打趣,脸色羞红,嘴上还是说这那句:“奴要永远陪在公主身边!”一旁的清荷脸上的笑却淡了些许,她知道,公主十有八九是认真的,不由地从侧后方轻轻看了眼小公主。 明明小公主笑的比前些日子还要明媚些,她却总觉得,像看见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让她的心,也抽抽地疼。这种疼,与她在谷中,名为“时婴”时,身上日日伤痕的疼不同。这种疼,外面看不出,里面却伤个透彻。 待到清穗和清荷都出去,寝宫终于只剩下一人时,楚映枝脸上的笑慢慢放了下来。眼角的幅度,嘴角的弯度,一点点,变为平缓。 那眼神中难得有的笑意,也随着关门声一起慢慢消失。此时寝宫都恍若寂静了下来,那种浑身的疲惫也重新从身体深处出来,肆意,叫嚣。 她控制不住,故而她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扇被关上的窗,耳边尽是滴滴答答的雨声。 * 皇太后回宫的消息同样传到了承恩王府。 -- 第52页 此时承恩府内,送旨的小太监胆战心惊。便是连他们宫中都传言,在承恩王府当值是个好差事。每个月能拿到的俸禄,是其他府邸的好几倍。 于是,哪怕是宫中当值的小太监,都羡慕至极。只是,送旨的小太监从入府的那一刻,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明明是白天,承恩王府却漆黑一片,微弱的烛光从沿途的房内传出。 前面有侍卫领着,却不似其他府的侍卫会寒暄两句。而是全身都是冷漠,一片肃杀之气。小太监胆战心惊,随着领路之人,向着里堂走去。 下面见到的一幕更让他后悔领了这个差事。 他抬眼,赫然看见朝中新贵-谢世子,正面色平静跪坐在一排灵位前。小太监不敢去瞧,一旁的侍卫冷漠地汇报着。 “禀世子,皇太后回宫,宫中宴会之约。” 谢嗣初原本潋眸静思,闻言,手中一动,向着侍卫望上一眼。侍卫点头应答,随后接过小太监手中的东西,摆出送别的手势。 见着侍卫和小太监都已离开,从排位后缓缓走出来一人,冷漠看着跪坐在地的谢嗣初。 若是小太监临走前瞧上一眼,便会发现烛光微弱的房间之中,除了一排灵位和跪坐着的谢世子之外,承恩王谢尚也在这个房间中。 谢尚恍若没有瞧见谢嗣初般,只是走向了那些灵位,深情地看着中间的那一方白玉灵位。那白玉排位上复杂雕刻着些许花纹,若是细看,还能瞧见花瓣下层叠的根。 除开这方灵位,其他灵位都是木质的,在白玉灵位的精雕细琢之下,其他的排位都恍若粗制滥造一般。 那白玉排位上极为光滑,在微弱的烛火下翻着幽幽的光,一看便是经常被人抚摸。 谢尚缓缓地将手放上去,一下又一下,脸上写着深情,眸中却全是渗人情愫。待到手指抚摸灵位停住的那一刻,忽地生出些怒气,手中的玉扳指就直直地摔向谢嗣初。 玉扳指带着凌厉的风,不留任何余地地向着谢嗣初而去,随着“噗嗤”一声,那玉扳指随着谢嗣初脖颈处而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旁的侍卫握紧了拳头,若是这掌力再重一些,这玉扳指便是会要了世子的命! 谢嗣初却从始至终温润着眼,玉扳指来势汹汹,他也不躲。 “呵,如今倒是骨气了,明明躲得过,为何不躲?”谢尚神情的眼神终于从那白玉牌位上离开,转眼间便是换了副冷漠表情对着谢嗣初。 “父亲教诲,不敢。”谢嗣初温温润润说着,连着眼底情绪都未流露几分。 黑暗中一鞭子便是打了过去,带着伶俐的鞭风,狠狠地将谢嗣初抽打在地。随着谢嗣初口中吐出一口血,一旁的老奴开始上前阻拦:“王爷,三日后的宴会,小世子...” “呵,云叔,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情吗?”说着谢尚又是一鞭子过去,末梢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谢嗣初闷哼一声,黑暗中的眸子冒着光。 在这幽暗的烛火之中,他缓缓地抬头,望向桌案上的白玉牌位...旁边的简陋粗糙的木头排位。他在暗中轻声嗤笑,面对身上的一鞭又一鞭,沉默地接下。 只是稍微控制着方向,不让鞭子再刮过脸留下血痕。 三日后便是会见到公主,若是她看见他脸上的伤,定是会心疼的,他不希望她心疼。这十日他都被谢尚拘在这祠堂之中,认真算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公主了。 待到见到公主,他定是... 一旁的云叔见闷哼声已经几近于消失,不由得上前阻拦谢尚。出人意料,对着谢嗣初如此冷漠的谢尚,见云叔上前,不耐烦却也将鞭子放下。 云叔轻叹口气,劝阻道:“王爷,这次便饶过小世子吧。” 谢尚到底还需要谢嗣初这个世子,手中鞭子愤怒一扔,起身呵斥道:“一个楚映枝,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跪在那城墙下三日三夜,呵,王府的面子你置于何地,你可不是别人家的猫猫狗狗,若是这世子你不想当了,我明日便是去向皇上请命。真就如同你那没出息的娘一般!” 谢尚上过战场,虽然这些年文雅了些,但是在自家府中,说话还是不太在意。 谢嗣初几乎是片刻就说道:“她是公主。” 谢尚果不其然直嘴道:“呵,宫婢之女罢了,以后别再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谢尚脸色稍变,眼色嫌弃望向那白玉牌位旁的木质牌位,再次威胁道:“玩物而已,坏了事情,你娘亲...呵。” 随着一声“砰”,门陡然关上。 一旁的侍卫想要扶起谢嗣初,却被他轻笑着屏退下去。他缓缓起身,没有一丝刚刚的虚弱模样,鞭子抽打出的痕迹让他的白衣狼狈至极,衣带松散露出的些许皮肤上带着斑驳的血痕,蔓延之中便能瞧见其中狰狞,却依旧掩不住他浑身的清贵。 满身的疼痛也未引来他的在意,他只是轻轻地向着下颚处抚去,果真摸着了细微的血痕。 瞬间,他眼中的温柔突然一凝,轻笑声随即而出。他向着那方白玉灵位走去,轻柔地注视着,随即脸渐渐冷漠下来,浑身散发着一种渗人的气息。 那双眼漠然看着那方白玉牌位,之间那白玉牌位的花纹之中,赫然写着一个字:“云”。 一旁的侍卫在黑暗中淡淡出声:“世子,我们如今,已无须如此。王爷对世子,向来暴虐,能避则避,不能避,不若...” -- 第53页 那个“杀”字还未出口,就被谢嗣初轻笑着打断,他温柔地望向那方白玉牌位,手轻轻得抚上那一个“云”字,像是在回答侍卫,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够,仅仅只是杀了他,如何足够。” 谢嗣初放下脸上的笑,沉默地望向白玉牌位旁的木质牌位,他小心地隔空触碰着,怕自己的手脏了娘亲的牌位。从前娘亲教导他,要做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娘亲在时,他也的确是如此。 只是十二岁的他,护不了娘亲。而成为一个君子,无法为娘亲复仇。 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有那么一刻,他脸上的笑和沉默,都缓缓地,与几日前的楚映枝对应起来。 遥遥相望。 * 三日后。 清穗正为楚映枝打扮着,这三日以来,眼见着公主的脸色好了不少,她心中也舒适。一旁的清荷在旁边轻轻笑着,看着清穗一只簪子,又一只簪子地往公主头上摆弄着。 清荷欲开口,但是看着公主不在意的神色,也就没有出口提醒。只是在心中轻笑着,清穗这打扮的,倒像是去争相斗艳。 楚映枝原就在思考些事情,直到清穗打扮完,整个人才反应过来。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眉头轻微地蹙起。 随即,趁着清穗前去收拾的刹那。 一根,两根...足足拔下来十根玉簪子,左右看了看,发现也丝毫不影响妆容,楚映枝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天持续不断得恹恹之色下,才终于透出来些从前的灵动。 清穗收拾完回来,眼见着艳压群芳的公主变成了“平平无奇”,轻叹一声,心中打的小算盘也就此落空。她原想着,公主今日必定会见到谢世子,那便将公主打扮的好看些,让那谢世子好好瞧瞧,定是要让谢世子狠狠后悔一番。 谁知道竟会如此! 楚映枝轻轻笑笑,应了清穗口中的几句嘀咕。 随即换好宫服,前往举办宴会的宫殿。 一路山,想着马上便是要见到皇祖母了,她有些紧张。这些天她思考了很多,如若父皇将她当做一颗棋子,那皇祖母呢? 她自小在皇祖母殿内长大,相较于皇族其他小辈,她与皇祖母应当是最为亲近的。父皇和皇祖母总是不对付,多半时候皇祖母都不愿意见父皇,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皇祖母愿意见她。 她便总是当着两人的传话筒。 往事浮上心头,楚映枝原本期待的笑容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如若父皇都是如此,皇祖母那里,她又在奢望什么呢?总归那些不合理的事情,她从前总是不在意。放过了蛛丝马迹,如今也确认不了。 那种深深的不信任感,直到她见到皇祖母的那一刻,也未消退。若是平时,她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她定是早就上前撒娇了。 她默默得注视着皇祖母,眼神中露出一丝怯弱,那种接连被背叛的不信任感侵袭着她,如今她便是连迈出微微一步,都要几番斟酌。 皇祖母两日前便是回宫了,公主殿和太后殿相隔路程,不过是两座宫殿。可整整两天,她也是未去。那从第一天掀起的心中的欢喜,在慢慢减弱和消散。 她安安静静坐在了席位之上,垂眸喝着杯中的酒。 待到宴会开始,一杯又一杯,她已经一个人喝了半壶。她也不惧怕被人察觉到异样,左右落水之后,她与平时便是变了不少。谢嗣初跪在城墙下三天三夜,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暗地里都是传遍了。她便是再奇怪些,也没什么。 也果真如她所料,父皇甚至没有派安公公过来,问上一句。 “呵...” 待到一壶下肚,她才惊觉,这宴会上的酒,并不是她平常所喝的果酒。头已经有些开始晕了起来,她轻轻一笑,恍若取笑自己。随即趁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宴会。 那“吾玉”应当是晚些时候才来,彼时她再回来便好。 一旁的清穗想要随去,被清荷默默拦下。清荷对着清穗摇摇头,随即安静地呆在宴会之上。 楚映枝有些摇摇晃晃地走着,皇宫如此之大,上千间屋子,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恍惚间她突然不想住在这宫中了,皇宫外的公主府也是修建好了。她也应该如同染黛阿姐般,及笄后便去往自己的公主府。 染黛阿姐? 她迷迷糊糊想着,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出现在她的口中了... 是谁呢?有些摇摇晃晃点着头,她突然轻笑了一下。染黛阿姐,是长公主,楚绾。那时染黛阿姐对她,没有现在冷漠... 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她望着面前的一面湖。那些纷杂的心思陡然消失,她摇晃的身体也突然沉稳了下来,眼中的醉意全然消失。 湖面波光粼粼,那些她曾刻意避免的恐惧还是在这一刻顷刻袭来。 她颤抖地向后退了一步,面上一滴泪悄然滑落。 那天的想法又是涌上心头,她要是死在这一片湖中便好了... 她曾经觉得自己死在很多时候,死在那一片冲天的火光中,死在这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中,死在听见...那些话的夜晚。 她闭上眼,轻轻地向前走去... 后面陡然出现一人,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决心“轻轻”地“帮”这小公主一把。手间用力,直直往前推去。 -- 第54页 却不料,下一刻,原本闭上眼的人陡然睁眼转身,随着一声男子声音高昂的痛苦尖叫。 “啊...” 锐利的匕首被它的主人的小巧的手握着,顺着刀柄处,一颗颗血珠从刀尖滑落。少女盈盈的脸此时冷冷望着他,一字一句恍若玉珠落盘:“安阳王世子,有趣吗?” 安阳王世子的手腕猛地被划破,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小公主。楚映枝这人他从小便知道,即便是有那些宠爱加身,她也不过是个柔软可欺的白兔般的人。那日安柔向着父王哭诉时,他心中是半分不信的。 安柔自小欺负楚映枝欺负惯了,那次想必也只是严重了些。可如今这手腕淌下的血痕,由不得他不信。他眼神瞬间变得阴狠,随即也不再如常日般伪装:“公主,你这是何意?”一边说,一边打探着四周,见四周皆无人影,眼神越发阴暗。 楚映枝拿着匕首,轻飘飘用丝帕擦拭着上面的血。 “有点脏...” 安阳王世子没听清,不耐心问道:“你说什么?” “脏。”楚映枝异常冷静,随即向着他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以我的欢喜为赌,你也...配?” 原本就愤怒要动手的安阳王世子,手颤了一瞬,随即眼神更加阴狠就是要下手。却突然听见面前人轻声说道:“安阳王世子,你不会觉得我会蠢到...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吧。” 她嘴角轻挑,随即用刀尖指了指他流血的手腕:“为了安柔?” 安阳王世子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身体颤了一瞬,随即忙点头,装出几分凶狠:“是,公主如此欺负阿妹,我实在气不过...” 她越发觉得有趣了,冷下声音反问道:“你不是在场吗?”怕是他没听清,她又好心重复了一遍:“五岁那年,八岁那年,十二岁那年,安阳王世子...你不是都在场吗?” 安阳王世子浑身冷汗,颤抖地望着面前这个骤变的少女。有从前那些欺辱她的岁月,故而无论这些年她如何受宠,他心中都未将她当一回事。若不是... 他慌忙逃离,手腕还滴着血,他甚至来不及分辨楚映枝话中的真假。 湖水依旧波光粼粼,楚映枝的眼眸却不再波动。从离开宴会那一刻,她便是察觉了身后的人。拐角之处注意了番,便发现是安阳王世子。 为了安柔? 想起安阳王世子浑身颤抖的那一刹那,楚映枝垂下了眼眸。 她不信。 风很轻柔,那些被强压下去的醉意也慢慢地出来。她半眯着眼,又想起安阳王世子眼中的...欲望。 “呕...” 就在她喉腔之中升起一股血腥感之时,她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她愣了一秒,随后轻轻说道:“放开我。” 似乎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也带着一种罕有的冷漠。 身后人顿了一秒,随即将头轻轻埋在她颈间,轻轻磨蹭了两下。清贵的世子如何知道哄人呢,谢嗣初在这一刻,依旧未觉得,枝枝会真的与他生气。 也依旧不知道,枝枝从来都不是和他生气。 “放开我。”依旧是毫无变化的声音,楚映枝声音很轻,她觉得自己声音中的生气一点点在消失。 谢嗣初环抱住的手微微楞了一秒,他慢慢抬起头,这才发现怀中的消瘦了很多。即使在夜色中,她都能看见她小小尖尖的脸。 只是看不清那一双眼,他未想过,过了这些天了,枝枝还在生气。随即像是有些了然,罕见地学着哄人:“枝枝,我错了。” 他感受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随即声音更冷了些:“放开我!” 这一次,甚至带了轻微的呜咽声。随着这一声轻轻的呜咽,他轻柔地将枝枝转过身,拿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 楚映枝也未动作,她发现再次遇见谢嗣初,她并未像想象般平静。眼睛还是不自觉地会落泪,声音还是会不自觉地呜咽,她的灵魂恍若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在躯壳之中替她伤心流泪,一个则在躯体之外漠然地看着她伤心流泪。 谢嗣初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他轻轻哄着怀中不断呜咽的枝枝,执着地擦拭掉她掉落的每一颗泪滴。 就在楚映枝停下呜咽的那一刻,他却又是听见了那一句:“放开我。” 她依旧说的很轻,刚刚的哭腔已经没了,只留了些如那日踉跄回宫时的漠然。她刚刚灵动的双眸失去了那些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谢嗣初轻轻地,再次将她搂入怀中。 楚映枝轻微挣扎了两下,却再次被他抱紧。她轻轻一笑,不知道为何,他总是听不见她说话。于是她又是将那日的问题问了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怀揣着何种心思,但是此刻她还是问道:“谢嗣初,为何那日,你不告诉我呢?”她的声音平平静静地,带着一丝惋惜。 在那十天中,她经常会发呆,偶尔一发呆,便是一整天。 那句她未曾问道的答案,那句始终萦绕在她心间的“为何”,终于在这一世他们相遇的地方,以一种不太好的方式问了出来。 而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谢嗣初轻轻放开了环抱住她的手,看着她不回头地走远。 他有很多个理由,为何应下赌约的理由,为何宴请安阳王世子的理由,为何跪了三天三夜的理由,但是没有一个,能够告诉她。 -- 第55页 * 楚映枝轻轻笑着,垂下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回到宴会时,恰巧看见一僧人,她稍稍愣了一瞬。 她再一次来到这个世上,对神佛一类的事情,本就多了些虔诚。而这僧人,她眨了眨眼。 生的太好看了些。 红色袈裟,更衬得面色如玉。那无波无澜地一双眼,轻轻扬起,无人间红尘情爱,唯有天下苍生悲悯。 父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吾玉,听闻你素爱莲。京城唯有长公主府内,盛荷连天...” 楚映枝手中的帕子悄然落地,在这一刻,她突然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了。那些模糊的回忆载着两人的生死,以至于她病重之际,下意识地选择遗忘。 她是从何人口中听说过“吾玉”? ... ... 从天下皆知的圣谕中。 “今朕,赐死,吾玉。” 原因是...私通。她猛地望向对面正浅浅酌酒的长公主,她脸颊微红,接下了父皇的旨意。 * “染黛阿姐...” “啊...”楚映枝从梦中惊醒,抬眼一望,却不过午夜时分。她这几天总是会忆起儿时,那时她总是唤长公主“染黛阿姐”。 这些天她总是有些不适应,因为她有些认床,如今床并不是从前公主殿的那台。 半月前,她搬离了皇宫。公主及笄之后会拥有自己的公主府,一般是成婚之后才会出来居住。但是有长公主在前,父皇同意地极快。 公主府本就有奴仆,她自然也不用自己去打理。只是这些天,她怎么也睡不熟,但凡入了梦,总是会梦见染黛阿姐。 她轻轻闭上眼,今天实在是醒的太早了。离入睡也不过两个时辰,此时窗外的月亮正明。 却突然听见了一丝响声,她闻见空气中多了丝幽香。她缓缓地闭上眼,意识却保持清醒。半个时辰后,一道人影缓缓走至床边。 她尽量缓着呼吸,那人也并未怀疑。她虽闭着眼,却能感受那人在一点点靠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心中升起一股酸楚,不用睁眼,她便是知道是谁了。还未等这阵酸楚过去,怒气便是开始翻涌。 她回忆着,睡觉前,她将那把黑色小刀放在了枕下。 ... ... 他什么也未做,只是默默地在她床边,看了她半个时辰。待到她再睁开眼时,周围已是寂静一片,只剩下她一人。 她起身,挑起香炉中的香,用纸沾了些燃尽的灰。 轻声笑了笑,有些玩味,眼中却尽是冷漠。 她不打算放过任何人。 更可况是他。 她从来...没有打算就那样放过他。 只是这些轻飘的东西,都太容易了些。他毁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也理所应当,如数奉还。 谢嗣初为的是什么,权势吗? 安阳王世子提出那个赌,他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应下,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如若按照之前的推断,安阳王世子不过是其中的一架桥,他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楚映枝轻轻蹙眉,朝中势力复杂,她知晓一二。但是安阳王,她未记错的话,应当都是父皇的人。 那便是...说不通了。 还有谁呢? 她推开门,走进夏日的夜色之中,月亮清辉洒下些许光,她心中升起一丝疲惫。她从来无意卷入权势之争中,但是命运好像并不能尽如她意。 恍惚间,她回到儿时。 那时,她第一次遇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鞭子不能打到我的脸,枝枝会心疼! 枝枝:??? 鸢:... ... -------- 注:不会不虐狗子的,前面埋了很多线,就是为了后面一一虐。失去和失去对等才有意思嘛,啾咪~ -------- 努力榨了,明天继续榨干鸢鸢,我自己来!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呀! 第35章 世子火葬场了 隔日, 楚映枝拿出了昨晚用纸张包着的灰,用完早膳后,将其递给了清穗。 清穗有些迷糊地接过:“公主, 这是何物?” 她未回答, 只是轻笑着说道:“让人将这东西送去离公主府最近的药房, 就说想让他们辨认番, 这是何物。” 清穗也不再问,出门之时恰巧碰上了端着衣物前来的清荷。待到派人将香灰送去药房,一药房师傅便随着公主府的小侍回来了。 “禀公主,这灰应当是上好材质的安神香, 有助眠之效。” 楚映枝此时正在沏茶,闻言抬起头,轻声问道:“只是安神香吗?我昨日隐约闻到一股幽香, 其中可是加了别的东西?” 茶水有些不听话地溢出来些,一旁的清穗忙上去收拾。楚映枝放下手中的茶壶,面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老师傅。 只见他颤颤巍巍摇摇头:“禀公主, 此幽香即为安神香之香,平日宫中的香料大多混杂,公主闻不出也极为平常。” 她没再多询问, 挥挥手,便是让人带了下去。 一旁的清穗收拾好了桌子,嘴中嘀咕道:“公主屋内的香料,向来是由专门的婢女负责的。今日奴细细去审问了那小婢女,用的都是以往公主殿常用的花香,怎会突地生出来安神香?” 清荷暗了暗眼眸, 她可不似清穗想的这般简单,只是上前为公主揉着肩, 轻声打趣道:“辨香的老师傅,公主府内便有几位,公主为何还要特意去外面的药房问呢?” -- 第56页 楚映枝轻轻一笑,眼眸中却毫无波动,像是在回答清荷,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自然,是为了让该知晓的人知晓...” * 药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承恩王府。 “世子,那边有人来报,公主应当是已经发现了。那香...” 谢嗣初垂下眼眸,没什么情绪说道:“如常。” “是。” 他抚摸上自己颈间的血痕,这些天已经结痂,想起了谢尚脱口而出的那一番话。 他原以为谢尚是听见了打赌的风言风语,怕他影响了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才会在他回府之后如此气愤。却原来,不是因为大逆不道的赌,而是城墙之下的三日三夜,让他谢尚丢了面子。 他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从前的有关枝枝的猜测都是真的。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清楚,究竟是何东西,让谢尚这颗狼子野心甘于臣服,甚至也换取到了皇帝绝对的信任呢? 究竟,还有哪一环,是他还没有发现的。 他眸色发深,轻声吩咐:“继续查。” *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楚映枝饮完了杯中的茶。 房间里空荡荡地,她一早便让清穗和清荷退下去了,此时房内仅有她一人。 她轻轻望向窗外,想起那老师傅颤颤巍巍说:“禀公主,只是普通的安神香。”那一股幽香恍若在鼻尖,她恍惚中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不知多久之后,她被人轻柔地接在怀中。 谢嗣初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从窗边悄然进来时,便发现在桌上熟睡的楚映枝。他走近,轻轻地抱起,向着床边走过去。 怀中的人又是轻了不少,他面上的温柔之色蒙上了一层担忧。她最近的身体总是不怎么好,他得想个法子让她去诊脉。 谢嗣初将脚步放得极轻,床榻近在天边,但是怀中的人娇小而温暖,他有些舍不得就这般将她放到床榻之上。便是较于平时的远远观望,今日稍稍放肆了些,在床榻边上坐下来,让她枕在自己的怀中。 他已经许久未这般与她亲近了,他静默地看着她,这些天过去了,她面色依旧苍白地紧。小小的脸上,睡着了才能寻到一丝丝的红润。 那天刚回到京城,他便约了安阳王世子。他原便是想作废那个赌约,他虽然不太在意这些,但是却知道枝枝若是知道了,她定是会生气的。 不知何时候,他便是连她生气都舍不得了。 于是那日想着枝枝回宫,他便是立刻约了安阳王世子和那群纨绔,他原想着赌约作废,再不要让他们说出去便好。这样枝枝不会知道,也就不会同他生气了。 却没想到,枝枝会深夜持着圣旨来到他的府中,恰巧还是独自来到那房间外,听了最不该听的那一句。 想到这,他用着极轻的声音说道:“枝枝,赌约的事情是我不对,能不能不生气了?”这些天他见她一点点消瘦,心疼大过了曾经想要隐瞒的所有。 他也曾想过不若将那些事情告诉枝枝,但是枝枝连赌约之事都会有如此反应,若是知道了有些事情,他害怕她会更加难以接受。 想到这,他又再一次确认了,枝枝如今已经与他生气了,可是过段时间应该也就好了。那些事情,待到他都解决了,枝枝便是永远不会知道了。与其让枝枝知道更多伤心的事情,不若还是让枝枝只同他生气吧。 他轻轻在她耳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虽然知道怀中的人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地说道:“公主,能不能不同臣生气了...” 怀中原本熟睡的人却轻轻睁开了眼,没有一丝困倦的模样,楚映枝轻轻开口说道:“不能。” 谢嗣初怀抱住她的身体怔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听错了般,向着怀中看去。 楚映枝抬起眼,漠然地望着他,随即一把推开他,便是要出去。 谢嗣初还未出声,却用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一只手将她拥入怀中,温柔说道:“枝枝,你醒了。” “不要唤我枝枝。”楚映枝轻轻说着,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轻,直直望着谢嗣初的眼睛,手却不管不顾,即使伤害到自己都要挣脱开他的手。 这是这些天后,谢嗣初第一次认真看见她的眼睛。 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杏眸淡淡地抬起,眸珠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静静看着他,他却未瞧见一丝往日的欢喜。连着愤怒,他都未见到几分。 就好像,他突然从她眼中,瞧不见他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公主,在这一刻,眸子已经没有了他丝毫的影子。 他一瞬间慌乱了,心中叫嚣了多日的忐忑在这一刻奔涌而出。他握紧双拳,心中的慌乱让他害怕开口,他预感到,他一定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 赌约? 他轻轻开口,随即向前一步,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在枝枝无一丝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咽下了要出口的话。 他不能。 “枝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心中依旧想着只要哄好了枝枝,日后便是都会好了。 楚映枝无波无澜的眸子终于有了变化,她在这一刻彻底地失望了。即使是一句真诚的道歉,她都等不到吗,为什么儿时那个端方的公子,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 第57页 他让她从前的那些欢喜,失去了所有的价值。那些曾经支撑她走过黑暗的一切,都在一刻开始腐烂。 她失望地眼望着面前的谢嗣初,一把挥开他的手,声音冷漠又带着怒气:“不要唤我枝枝,谢嗣初,你没有资格唤我枝枝,你让我觉得恶心。” 谢嗣初不知为何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但是即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是上前一步,想要开口阻止她,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蔑笑一声,随即向他走进,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嗣初,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恶心,很恶心。谢嗣初,我以后不要喜欢你了。我不会,永远不会,再喜欢一个让我觉得恶心的人。” “谢嗣初,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吧。” 楚映枝垂下眸,手指向窗的方向,再不看他一眼。 这一瞬间,气氛恍若凝固。谢嗣初弯下了向来挺直的身躯,在一系类恶语之后,向来端方的公子垂下了清傲的头颅,失去了往日的冷漠与平静,像一个不小心打碎了珍宝的孩子,嘴中呢喃道:“枝枝,我...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 楚映枝转身,轻笑着,脸上是泪:“谢嗣初,我没有原谅你吗?”在谢嗣初诧异的目光之中,她的声音恍若霜寒,含着从很久之前就埋下心中的失望:“谢嗣初,那日乞巧节,你在人群中看了多久?” 谢嗣初眸瞬间抬起,想要辩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枝枝,我...” “看着那群人不怀好意用恶心的目光围住我,看着那群人带着肮脏心思慢慢地靠近我,看着我独自在其中惊慌失措,看着我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谢嗣初,你在人群中看了多久?” “半刻钟,还是一刻钟?谢世子早就看见我了吧,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奔去人群中寻找你,看着我跟在你后面不断地踌躇,看着我眼中愚蠢的期望和失望,谢嗣初,可笑吗?” “可笑吗?你面上从未变过的温柔笑意,恶心,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觉得如现在般恶心。”她整个人一边轻笑一边嘶吼着,刚刚冷漠的表面被全然打碎。 随着她越说越多,谢嗣初面色越发复杂,不由自主说道:“那为何...” “呵...”楚映枝讽刺地笑道:“谢嗣初,你是想知道,为何我之前未说?”她缓缓地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像是被抽去了一半的力气,她逼迫自己看着这双曾经让自己着迷不已的温柔双眸,一字一句像是在做最后的宣告:“因为,谢嗣初,我喜欢你啊。” 句句泣血,带着绝望的气息,像是用尽了小公主最后的生气般。 谢嗣初看见她突然冷静下来,心中猛地颤了一下,突然眼中的温柔尽数消失,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她。嘴中不停的地说着对不起,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 她颤抖地身躯还未平静,出口的话却带着霜寒:“谢嗣初,放开我。” 他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他不知道他此时放开了,会如何。那种儿时体验过一次的痛苦,让他的心慌乱地不能停下来思考,他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呢喃着。 期盼向来心软的枝枝,能够最后原谅他一次。 他终于,也用上了原谅这个词。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错了,曾经的清傲在这一刻化为碎片。他只希望怀中的枝枝,原谅他的过错。 “枝枝,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他还在说着,却突然发现腰间一阵寒凉。 一把黑色的匕首,抵在他身上。 他甚至认出了,是墨沉送给她的生辰礼。 楚映枝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谢嗣初,我让你放开我。” 他怎么可能放开她,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刚刚的话。 “噗嗤...” 那把小巧的黑色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腰间,穿透缜密的布料,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刺入到骨肉之中。他看见了枝枝那双满是冰寒的眼。她静静地望着他,一瞬间什么都寂静了下来,夏日独有的蝉鸣在这一刻都恍然消失。 只剩下鲜血咽下的吞咽声,和血珠滴落在地的滴答声。沉默间,那血珠染湿了楚映枝的白色的靴面,恍若一株株在雪日绽放的梅花。 只是这梅花,过于鲜艳。 那把匕首还留在他的腰间,几番沉默过后,谢嗣初却只是温柔一笑,怀抱住她的手丝毫未放开。 楚映枝握着匕首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眸中丝毫未露出,但是面前这人,到底是谢嗣初。那血珠还在颗颗滴落下来,她看着他温柔的眸,突然那种想要毁没一切的冲动又是涌上心头。 她也轻轻地笑道,在谢嗣初了几分希望的眸光中,轻飘地说道:“谢嗣楚,好脏。” 像是怕他没听清,她笑意又大了一些,好心“提醒”:“谢嗣初,好脏,你的血,好脏。” 谢嗣初脸上的温柔凝固了一瞬,腰间持续不断袭来的疼痛,却是比不上她口中言语的千分之一。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丝痛苦闪过,像是被透支尽了力气,轻声说道:“臣改日...给公主送来。” 楚映枝沉沉眸子,匕首横在她们之间,她放下了脸上的笑,继续冷漠地重复着那一句:“谢嗣初,放开我。” 此时匕首插入的并不算深,她挺直身子,眼睛望着谢嗣初,手依旧握着那方黑色匕首。两人谁都知道,那一声冷漠的“放开”,带着深深地威胁。 -- 第58页 却不料,谢嗣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在枝枝略带惊慌的眼神中,拉住她颤抖的手,狠狠地将她再次拥入怀中。枝枝手持着那把匕首,眼睁睁看着那方匕首,一点点没入他的身体。 痛苦的闷哼声从上方传来,她看见谢嗣初脸上痛苦的神色,见到她的眸,还努力地扬起笑:“别害怕...” 她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死死地抱在怀中。那把匕首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到最后晃动不了,她看着谢嗣初一点点倒在她面前,血流了满地,他白色的锦袍,大半染满了血... 恍惚间。她看见他温柔笑着,轻声说道:“枝枝,不要害怕。还有,下次...换把匕首。” 说完,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一直紧紧固着她的手,在那一刻缓缓地放开。她眼睁睁看着他,无力地闭上双眸,倒在地上。 楚映枝愣愣看着,他从她面前,一点一点,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枝枝,下次...换把匕首。(我不要用你用墨沉送的匕首捅我!!!) 枝枝:......(你是不有病...) --- 盖章,狗子就是有病... 当枝枝捅他,他在想,下次能不能换把匕首,我不想你用墨沉送的匕首捅我。 当枝枝嫌弃他的血恶心,他在想,下次枝枝捅他,他的血不能再滴在枝枝身上了... 当枝枝威胁他,他在想,这匕首阻隔了他和枝枝拥抱... --- 狗子,慢慢虐,身心都有(鸢鸢眨眼~) 第36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愣住了, 如蝶的睫在这一刻停下了煽动的翅膀,眼睛死死得盯着谢嗣初倒下去的身影,随着那一片红缓缓地洇开,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中宣泄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也不知道自己在哭, 眼泪在这一瞬间已经失去了感觉。她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是随之而来的颤抖的手和不知向前还是向后的身躯。 一瞬间她也站立不住了,那把匕首还挺直地插在他的腰上,只剩个光秃秃的黑色刀柄。即便是跌下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也一直盯着那柄匕首。 倒地微许的疼痛刺醒了她, 她有些颤抖地向着前方而去,看着他苍白的容颜,手轻轻地探向着他的鼻息。 感受到呼吸的那一刻, 她的心中突然就松了口气。她的眼神缓缓从他染满血的腰间向上移动,白衫裹住的清隽身姿在这一刻变得鲜红。 恍惚间,她突然从他散开的衣衫中看见了什么。 脖颈处结痂的血痕, 顺着脖颈向下,一道道深紫的伤痕恍若探出枝丫。她上前去,轻轻拨开他已经散开的衣衫, 入目一片玉白。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纵横交错的深紫色伤痕,在他恍若白玉的躯体上格外明显。随着视线缓缓向下,她看见他身上,好几处都恍若被锋利的小刀多次划破。 他原就重伤来寻她? 是谁? 却由不得她思考这么多,谢嗣初痛苦的呢喃声将她的思维带回来,他紧闭双眼, 面色苍白,身下的血已经几乎要染红半面衣衫。 原本衣衫就已敞开, 脖颈中用红线缠着的玉坠在他身体痛苦地颤动,突兀地掉了出来。那用红线缠着的玉坠干干净净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楚映枝原想去开门,看见那方吊坠时,手却凝了一瞬。她身体的颤抖终于停了下来,拿出了袖中的暗铃,轻轻摇响的同时,瘫坐在地。 一方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房内,看见眼前的一幕,眸中波澜不动,只是淡淡垂下眼眸。随着他行礼,冷漠的寒气随之而来:“主人。” 楚映枝未抬起眼,只是微微动了下眼眸,手颤抖地抚过谢嗣初的脸,最后停留在那根红绳上。 轻微一用力,攥下了玉坠。 她紧紧握住,这才恍若汲取了一丝气力。 一瞬间房内又是陷入了寂静,那血珠清脆的滴答声恍惚得在楚映枝脑中响起。片刻后,她缓缓地起身,不再看谢嗣初一眼。 只是轻着声音说道:“...丢出去。” * 隔天,清穗一大早便是被管家安排了出去,说是公主的命令。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先去伺候公主起床时,清荷在一边接过了话头:“姐姐快是去吧,公主那边,便是交给妹妹了。姐姐最近也实在糊涂了些,公主的命令,哪里还有听不听的道理。” 虽然清荷说话总是带点刺,但是清穗私心里,也还是放心清荷,便叮嘱道:“起床之后便是早膳,一定不能让公主耽误了时辰,公主最近脸色刚刚好了些。” “是是是,好姐姐,快去吧。公主身边我也这些年了,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清穗这才放心得出府了,却在清穗转身的那一刻,清荷脸上的笑突然放了下来。她极快地向着公主房间而去,面上罕见得露出了担忧的情绪。 推开门的那一刻,果真见着的不是床榻上熟睡的公主。 楚映枝见有人开门,轻轻抬眸望向来人。此时,她颤动的眼眸含着些许泪珠,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惧意。看见门在轻微的阳光中缓缓被人打开,八月带着些炎意的风席卷这满室的悲凉,她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期望。 很少有人,可以抗拒地了这般美人抬眸时的小心翼翼却颤抖地期望,清荷也不行。 清荷愣愣看着血泊之中的公主,她白色的寝衣上丝丝沾着血,像是滴血沾泪慢慢晕开的。白色的靴面上也是如此,清荷几乎能够猜想到血珠落下的瞬间,“滴答”一声,“砰”地绽开,恍若一朵朵艳丽的花。 -- 第59页 她的心在这一刻被纠紧,不过瞬间,她面上平静下来,心从惊讶担忧中反应过来。 这血应当不是公主的。 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她快速上前,丝毫没有平日柔弱的模样,一把横抱起公主。然后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踏出那片连绵的血污,动作轻柔将公主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榻上,轻轻为她褪去那沾血的白靴。 随即比平日里温柔许多问道:“公主还能走路吗,奴婢来处理这里,公主先去偏房可好。” 楚映枝在被她横抱起那一刻,愣愣地眨了眨眼,被询问时,她怔怔地看着她,眼底那一【工/仲/呺:xnttaaa】滴泪就在此时突兀地滑下。 像是有预料一般,滴落在清荷的白皙的手腕上。 清荷眼眸稍动,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公主带着轻微呜咽的回答:“好...” 清荷即刻开始收拾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暴露自己的熟练,只是偶尔看看背后公主有些踉跄的身影,担心着,如若她摔倒了,自己能不能第一时间过去接住公主。 楚映枝轻微低着头,身体因为“害怕”,还在轻微地发颤,身后不断传来清荷的收拾声,随着她走远,那声响越来越小。 楚映枝嘴角,也缓缓地挂了一抹笑。 她挺直身子,眸子哪里还有刚刚的半分颤抖,只是漠然地,抬起眸。 * 偏房内,昨夜的黑衣男子正静静立在房中。 见着主人推门而入,他跪下行礼:“主人。” 楚映枝轻轻点头,一身的脏污在刚刚已经被换下了,她靠在小榻之上,面色有些慵懒:“十三,处理好了?” 十三点头,眸中毫无波动,语调都无一丝变化:“丢出去了。” 楚映枝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拿起手中的玉坠,轻轻地晃动:“十三,可能查出,他身上的伤痕来源于何处?” 声音轻轻地,看似不带一分情绪,字字之间却全是深寒。她的脸上,甚至随着玉坠的摆动,有了轻微的笑意。 “需要些时日。”十三直视着公主,漠然却恭敬道。 “查。”随即楚映枝挥挥手,那方玉坠和缓缓地消失在手中,她恍若深思望着远方,一抹轻蔑的笑意淡淡地从眸中溢出。 随着十三翻窗而出,偏房内就剩下她一人。她轻笑着,饶有兴致给自己倒茶。茶水没有再像上次那般溢出来,上面的茶沫零散未成形状。她就恍若看见了好玩的事物一般,静静地等待着。 听到轻柔的敲门声的那一刻,她眼中的笑意,慢慢地浓郁了起来。 她知道,她等到了。 *依誮 半刻钟内,清荷收拾好了屋子。推开所有门窗,又是点燃了平日的香炉,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随即想到公主,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决心还是要去看看。 去偏房只有半刻钟,去的路上,她没了刚刚收拾的利落,反倒比往日还踌躇许多。明明半刻钟的路程,在她的不刻意磨蹭下,竟然足足一刻钟才到。 敲门的那一刻,她心中无奈地叹口气。 在这一刻,那个名为“时婴”的人冷冷地看着她,用一种抛弃的目光看着她。而她此时...是清荷。她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想到那滴落到她手上的泪,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疼了。 都说从谷中出来的人,绝情绝爱,更不会有“怜悯”一说。但这一刻她觉得,那些人都说错了。黑暗与恐惧下滋生的麻木的信仰,终会在某一刻化为灰烬。 而她,在这一刻。 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清荷在门外轻声道:“公主,房间内的一切都是处理好了,不要害怕。待到清穗回来了,我会暂且去牵住她,公主慢慢在偏房休息即可。” 想了想,她又是轻声安慰了句:“不是公主的错,无须害怕。” 楚映枝缓缓睁开眼,料想到,此时清荷定是不会推门而入。她丝毫没有收敛脸上的笑意,嘴中还是轻柔地抽泣声说道:“好...” 听着清荷走远的脚步声,她轻轻地依偎在小榻上。 清荷啊... 那天在暗门后,安公公对父皇说道,她已经睡下了。她很确定,那时候知晓她“睡下”的人,应当只有清穗。但是清穗自儿时便在她身旁,她如何都是不愿意怀疑清穗的。 那便是另有其人,还距离她的日常起居很近... 她的脑中,突然就浮现了清荷的影子。清荷是她八岁那年来到她的身边的,那时的清荷不如现在般喧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便是对她这个公主,也是一点点,才慢慢地会笑,会闹,像一个正常的宫婢般。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违和之处,清荷,一点都不像宫中长大的婢女。 后来逐渐变得同清穗无两样,更像是一种模仿。 如若那一次暗门后的偷听,让她怀疑了清荷,那一场传入她耳中的风言风语,才让她真正地确定。那方圣旨,知晓她将其撕碎的人,应该只有当日在现场的人。 清穗不会说出去,至于...那边那些人,谢嗣初也定然不会让消息流露出去。如何在一夜之间风言风语四起,即使真的不小心流露了,也不应该如此快地传到她这公主殿。 还是经由清穗之口,一番询问,便是知道了。 是清荷。 不难猜想,清荷应当是父皇的人。 -- 第60页 楚映枝放下手中的茶盏,轻笑着闭上眼。 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清荷究竟知道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清仓大甩卖,狗子一个么么一只~ ---- 第37章 世子火葬场了 半月后。 屋内的香炉中正燃着香, 楚映枝慵懒地从床榻上起身。 八月的太阳太烈了,总是断了她想出门的想法。这些天,无论是谁的邀约, 清穗都帮她一一拒了。可能是之前十几年, 年年都是这般过来的, 清穗做的倒也熟练。 她眼神轻飘望向桌上的请帖, 其他的都是拒绝了,可明日的一趟清水寺之行,却是拒绝不了的。皇祖母带着,为国祈福的事情, 她一个公主,如何拒绝呢? 清穗恰在此时进来,前些日子公主无故换了主殿, 她最近才慢慢适应下来。 想到这,她的脸上带了笑意。说也巧合,这半月来, 自从搬离了原先的主殿,公主脸上的苍白开始一点点消退了,终于在这几天有了几分红润的模样。 总归如今去到风里, 不会被一吹就走了。 想到这,她上前伺候道:“公主,明日便是要去清水寺祈福了,奴为公主挑选了几套衣裳,公主看看哪件欢喜些。” 楚映枝摇摇头,刚刚睡醒, 丝毫没有动弹地想法:“清穗帮我选了便好,简单些。” * 隔日。 清水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 平日里香火鼎盛,连着来往的路上也都是热闹的人群。此次祈福,一众贵女都是去了,各自连着马车都恍若在争相斗艳。 楚映枝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身着双蝶金丝白绣襦裙,头上简简单单用一根玉钗挽起长发,撑着头时露出一截皓腕,白润如雪。 清穗暗暗满意,虽然公主要求今日打扮的简单些,少了她些发挥的余地。但是简单有简单的打扮法子不是,如今一眼望去,公主就恍若清水芙蓉一般。 楚映枝原本倚着窗边,原本因为山路的崎岖,应当是有些难受的,但是马夫驾车技术很稳,她便是这般靠在,也没有太大的感受。 突然,一阵轻轻地敲窗的声音响起。虽然听得出外面的人已经极力控制了力度,但是还是吓到了正靠在窗边的楚映枝。 她有些疑惑地掀开帘子,脸上染了淡淡的怒气。 夏日含有的瞌睡,就这般被人敲走了,待到清水寺后,一系类冗杂的礼数定是要耗费不少时辰。她倒是要看看是谁如此,大逆不道! 想到心中那个人,她轻“哼”一声。半月过去了,当时没有死的话,这个时候也当能出门了。那日他倒在血泊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是愣住了。 但是也只是一瞬间。是不舍得,却又不是不舍得。她倒不是舍不得他这个人,只是舍不得她才不过捅了一刀,他便是死了。 那样,也太可惜了。 缓缓掀开帘子,看见那抹黑色衣角时,她暗暗按回去口中那个称呼。原本充满讽刺性的话语变为了稍稍“甜腻”的... “墨沉!” 墨沉原本扣着车窗的手颤了一下,随即旁若无事地放开,耳垂边上稍稍带了些红。他抬眼望去,她正眨着眼睛看着他,一时间耳垂边上更是红透了。 嘴中的话依旧是那种独对楚映枝的冷漠:“今日清水寺之行,时辰良久,车上若是有吃食,先垫上些许,若是没有...” 楚映枝撑着自己的脸,假装没有看见墨沉身后的小包裹,眨着眼轻声问道:“若是没有,当是如何?” 她轻笑着,在这清晨恍若初绽开的话,连着山间那一抹阳光都格外地眷顾。一时间,墨沉忘记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直到看见她眼中“恶劣”的笑,才“冷冷”地将自己身后的小包裹递过去。 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城西那家点心铺的,虽是要垫肚子,也少吃些。”说完便扬鞭而去,只留下楚映枝一人柔柔地笑着。 墨沉总是不善言辞,在她面前都是这般,以后若是有了欢喜的人,该如何啊... 这想法也就存了一瞬,她未看见他通红的耳垂,也听不出他话语间的情愫。那些可能存有的暧昧,都在自小到大的熟悉之中,缓缓地化作了风,尽数追赶着墨沉而去。 她欢喜地打开精致的点心盒,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六种不同的糕点。细细看了番,都是她喜欢的。还怕是她吃多了,每样都只放了小小的三块。 一边嘴上说着“小气”,眼中的笑却是如何都掩不住。 一旁的清穗看着眼前的公主,眼中突然一热。自那天起,她已经许久未看见公主如此模样了。便是如从前一般轻轻的笑,也是今日才第一番见着。 楚映枝没有去关心马车内两位侍女的复杂情绪,只是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糕点。 待到过了好些时辰,点心盒的糕点已经是被她们分食完了,马车却还未停下。楚映枝脸上的笑轻轻淡了些,与清荷相望一眼,彼此眼中都多了丝凝重。 昨日来之前,她便是查阅了到清水寺的地图,按照正常路程算,也应当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程。如何会变成这般,此时距离墨沉将手中包裹给她,应当是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绝对出了问题。 马车内,只有清穗浑然未知,还在悠闲地点茶沫,却也随着马一声惨烈地嘶吼,那杯精心点制的茶从小桌上翻腾下去。 -- 第61页 像是预兆般,一支箭横穿过马车,直直钉在马车骨上。 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随即响起,不断有人倒下的声音。 随着一声声尖叫,清荷欲下马车查探,楚映枝按住了清荷。 思考间,她正欲摇响手中的铃铛,唤十三出来,却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缓缓地收回了手。马匹的嘶吼声越发痛苦,听着声响,马上便是要沉声倒地。 马车已经微微地晃动起来,楚映枝不再犹豫,掀开车帘。 眼前的一幕让她直接干呕起来,四处蔓延的血,以马车为中心散开。出门时带着的所有的侍卫都被绑住双手,死死压着跪在地上,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持着滴着血的刀,眸色发黑地看着这个从晃荡的马车中探出头的女人。 无可避免,马车内的三人几乎是瞬间就被绑了起来。 无一丝轻柔,带血的绳索毫不留情地穿过三人的双手,楚映枝还未反应过来,面上便是被蒙了一层布袋。 “咳,咳,咳...” 被打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一位黑衣人说:“老大,这一票听说是个大的,兄弟们...” 来不及听完,她便被打晕,迷糊中她感觉自己被堆在马车上,跌跌碰碰了好远好远。铃铛她一早便是摇动了,但是十三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去寻人... *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和清穗、清荷一起被关在漆黑的房间之中。透过从窗边映进来的轻微的月光,她看清了这房间的全貌。 只有吱吱呀呀的一张木床,和墙角两三堆茅草,看着实在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看见清荷清明的眼,与之对视一刻,两人即刻将眼睛闭上,假装自己还未清醒。 余光中,她看见匪气十足的两人正探着头,透过细小的门缝向里望着。见三人还在昏睡之中,口中污言顿时起了:“那三个小娘们还未醒呢,你说老大为什么把她们劫回来,关在这,看着那细皮嫩肉的,老子真是...可惜老大不让俺们动。真是可惜咧,老大自己也不...” 另外一人明显没有那些心思,重重拍了那大汉一手:“老大最近宠那小娘子宠得厉害,任凭这三人如何...”想到半天,终于憋出一个不知多久话本里面看见的词,“不管多么...貌似天仙,老大也不在意,你以为俺们老大同你一般。” 那大汉还是心痒痒,掏出钥匙便是要进来,却被另一大汉一把抢过:“刘二傻,头不想要了是吧,滚一边去。” 两人打了一架,随后又好兄弟般坐在地上喝酒,时不时口中骂骂咧咧对骂几句。 看着房外两人的模样,趁着黑暗,楚映枝试着挣脱被绳子挣脱的手,却是发现挣脱不开。她望着依旧在昏迷中的清穗,向着清荷眨眨眼。 清荷了然,悄无声息挪动到楚映枝身后,手中划出一弯刀片,快速地割起来。这绳子极为特殊,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却只是破开个小口。清荷轻微蹙眉,她手中力气加重,刀片狠狠划破她的手,染满了血,那方绳索才终于断了。 楚映枝拿过刀片,却发现自己根本割不动这不知是何物做的绳子。她眉头蹙起,望向窗外,此时清穗还在昏迷之中。她手无缚鸡之力,唯一会武功的清荷此时却被绳索狠狠捆住。 就在这时,那劫匪不知为何又是打斗了起来,楚映枝急忙装作昏睡的模样。眼睛虽然避着,但是耳朵在黑暗中反而更清晰了。 一阵打斗声过去,随着一人闷声到底,钥匙晃动的声音,在楚映枝的耳边,突兀地响起来。 刘二傻左右浑身酒气,左右看了看,脚重重地踢向了昏迷过去的高蛋:“大狗蛋,阻止老子,天天阻止老子,要你天天阻止老子。一天天的,跟着那个安隅大狗蛋,阻止老子,老大倒是叫得顺口,两月前他安隅是个屁的老大!” “嘿嘿嘿,美人...”他晃晃悠悠拿出钥匙串,左找右找,看着一方破烂的钥匙:“嘿,就是你了...我刘二傻别的本事没有,这刘家寨的钥匙...嘿嘿嘿,老子从小就认得清!” 他踉踉跄跄,眼前的三个美人变成了六个,摇摇晃晃,直直倒了下去。 原本在想着对策的楚映枝楞了一秒,随即睁眼起身,可就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刘二傻突然又晃悠悠而起,眼睛直直与她对上:“美人儿,原来...你醒了。” 他眼睛眯笑,就是要扑上来,瞬间被清荷绊倒。楚映枝手中的刀片猛地向下,却被他一把打掉。他淫|笑着拿起了那方刀片,抵在了一旁昏睡的清穗的脖子上:“别动,都被动,否则这个小娘子...” “别动她!”楚映枝软了声音,像是没有了刚刚的半分硬气般,缓缓地向他走进。清荷还在挣扎着手中的绳索,这绳索不知为何,如此牢固。 刚刚为公主隔开绳索,她的手已经全是刀痕,此刻她只能死死盯着。 看着迎面而来的小美人儿,刘二狗手便是欲上去。 楚映枝盯着刀片,一边哄骗着,一边死死看着刀片缓缓离开清穗脆弱的脖颈。她捏紧拳头,继续哄骗到:“手上的刀片,实在是不方便,不若...” 刘二傻起了警惕心:“你是不想在骗我,放下刀片了你就可以...” 楚映枝连忙否认,那双眸子带着些胆怯:“我一个弱女子,便是有了刀片,我也打不过你。若是等会伤了谁,都不太好。” -- 第62页 刘二傻被这一番话哄开心了,手中的刀片直接扔开,随即准备去抱眼前的美人时,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眼睛上。 随后,一块石头便是迎面而来。 楚映枝颤抖着手,原想着砖块能够砸晕他,却不料他竟然躲过了砖块。阴影几乎要盖过她的身体,她睁大双眼,刘二傻愤怒地向她扑来。 瞬间的恐惧感袭来,她握紧拳头狠狠地向前挥去,却看着刘二傻在距离她最后一瞬时,倒了下去。 一把黑色匕首隔空凌厉而来,狠狠地插在了刘二傻的大腿上。 即使在一片黑暗中,楚映枝也即刻辨认出了。 这把匕首,是...墨沉在她生辰送她的那把。这把匕首,上一次... 那来的人,她缓缓向着前方望去。 微弱的月光下,他罕见地穿了一身黑衣。 “谢嗣初...” 清辉的月光之下,谢嗣初缓缓用衣袖掩住刚刚扔出匕首后发颤的手,他从得到消息后便一路赶来,远处看见门开的这一刻,他的心僵停了一瞬。 隔着窗户看见里面的景象时,手中的匕首几乎一刻都未停。但是他想不到,如何他再,他再晚来一秒,如何她受到了任何伤害,任何一点伤害,他会如何。 衣袖下的手轻微地颤动,身后两黑衣人急速上前,怀抱住地上两个看似昏迷的女子,向着谢嗣初行礼后,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清穗和清荷被他的人带走,楚映枝惊呼一声,却又即刻止住了嘴。 谢嗣初缓缓向她走来,欲抱起她带她离开,伸出去的手却被她一把挥开。那一直因为担心她而颤抖的手,在此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只听见楚映枝冷漠到:“谢嗣初,你为何会在此?” 那双眼满是不信任,她的身体呈现防备之势。 明明眼前的人冷漠自己,眼中满是厌恶之色,他还是耐心哄着,那双温柔的眼轻轻笑着:“枝枝,乖,我们先离开这。” 楚映枝再次厌恶地挥开他的手:“谢嗣初,滚,我就是死在这,也不需要你救。”左右清穗和清荷已经被救出去了,背后之人应当也不敢动她,她便是留在这,也不愿意和他走。 谢嗣初蹙眉,眼中的温柔缓缓化为无奈,在楚映枝惊异的目光之中,不再执着于带她走,而是坐在了她的身旁,轻轻闭上了双眼。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也不再向她靠近。 那一片黑衣之下,狰狞的伤口处处渗血,白色的绷带已经被尽数染红。原本休养了十几日的身体,在刚刚的一番激战中,又是尽数崩裂。腰间那深深地一刀,此时换若复苏般,血“噗嗤”一下崩腾而出。 原就染红的绷带直接渗出了血,谢嗣初沉着眸子将痛苦咽进去。 他耳旁有她的呼吸声,此刻他只是在想,幸好今日穿的锦袍是黑色的... 突然心中一疼,他沉默地睁开眼,轻轻望了身边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小公主。 其实也无伤大雅,便是看见他衣衫染了血,她也...不会在意的。 * 半个时辰后,楚映枝听见了身旁人轻微痛苦的咽气声。 她心中嗤笑一声,不过是装的,她才不会再一次被他哄骗。便是个眼神,她都不愿意施舍给他,转身身子,彻底将自己背对着他。 谢嗣初原本想看看伤口,见到着一幕,沉默地放下了去查探伤口的手。 “枝枝,乖一些,我们先离开这寨子好不好?”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腰间裂口处,鲜血一直不停地流,他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失去意识。 但是如今在这个地方,他绝对不能。他强撑着意识,想要劝劝倔强的枝枝,便是同他气愤,便是他...恶心,也不要在这个地方同他闹气。 他不知道若是再过几个时辰,他...他不是担心腰间的伤,只是很怕... 他还能不能护住她... 许久,都未等到枝枝的回应,那方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他眼中原本堆积起来的笑意全然黯淡,她现在便是连说话都不愿意同他说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火光和响声,他即刻将她拉至身后,强迫自己撑起身子,眼神狠辣地望向来人。 被他拉至身后的楚映枝也陡然睁大了双眼,望着前方举着火束的黑衣人中被拖拽的一人,她颤抖着:“墨沉!” 谢嗣初握紧拳头,眼前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捆绑了墨沉。此刻墨沉正在昏迷之中,头部染了血,看着像是被砸的。 他环顾四周,知道绝非妙事。举着火把的黑衣人,一眼望去,十几来人,如若平时尚可一战,但是... 他面色凝重,脑中急速想着,他究竟有没有遗漏什么。 黑衣人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为首的人冷哼一声,一旁的墨沉便是被狠狠摔在地上。 楚映枝眼瞬间就含了泪,这个世上如若还有什么是她想保护的,墨沉绝对算。眸中的泪颗颗滴落,她推开谢嗣初的手,向前走去,语气发狠到:“你们的目标不是我吗,有什么冲我来,放开他” 为首的黑衣人来了兴致,轻蔑笑道:“噢...那用公主来换这个小子吗?”说着他用脚重重踢向墨沉,即使是昏迷中的墨沉也闷声一吭。 “换!”楚映枝语气坚硬,毫不犹豫,眼中的泪珠流成了泪痕,说罢便是要上前去。却还未踏出一步,她突然被身前的一只手给拦住,谢嗣初冲上来,将她强硬地搂在怀中,不顾她挣扎带着她向后退。 -- 第63页 “谢嗣初,你放开我!” 谢嗣初沉默不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安稷,突然脸上带了抹轻笑,他知道他遗漏的地方在哪里了。 安稷也随之起了一抹笑,看向他的眸子突然生出许多怜惜,他在楚映枝的挣扎声中,缓缓开口道:“公主来换,没意思,实在没意思...”就在楚映枝安静下来之际,他轻笑着开口:“不若,让他来换吧。” 安稷还觉得不够,伸出一根手指,轻笑着继续问道:“公主,他和我脚下的这人,你选一个,选...哪个?” 楚映枝愣住,顺着安稷的手指,缓缓地望向谢嗣初。面上的泪痕在这一刻都凝固,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选...墨沉。” 那双怀抱住的她的手,像是再也没有力气一般,陡然放开,径直垂下。 谢嗣初原本强留的微弱意识,在无尽地挣扎过后,终于在听见“墨沉”的一瞬间,断了线。他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甚至也没有该有的责怪和委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楚映枝。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心中想到。 他的枝枝,好像比他想的,还要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为谢狗默哀五秒... 一切才慢慢拉开序幕... --- 第38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恍若又看见了前世那一片火光, 整个人都怔在当场。满屋的火把胜过了清辉的月光,让屋子内缓缓亮了起来,她终于看见了, 刚刚与谢嗣初挣扎间她手中沾上的湿润的粘稠是何物。 她颤抖着手... 红, 鲜红的一片。 是血。 谢嗣初那一片黑衣之上, 满满地渗着血, 连着她挣扎间的短暂触碰都是沾到了。 她愣愣地看着,谢嗣初那双清润的眼睛,此时正沉默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那双眼缓缓闭上,随即在她眼前,又一次地倒下去。 只是这一次, 他的眼中已经来不及有她的影子,那一句“别害怕”,也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她不可置信地扑过去, 颤抖着身子。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在那日之后,还能再一次地崩塌。那些曾经叫嚣着的怨恨, 在这一刻如此轻飘,又如此可笑。 她愣愣地看着他清隽的容颜,慢慢染上一层青灰色,那恰巧在身后的枯黄的茅草,此时正斑驳地染着丝丝血渍。 她颤抖地将手伸过去,双眸滚动着泪珠, 那一声“谢嗣初”哑在嗓子中,苦涩又绝望。 随着火光纷飞的一切, 刀剑相缠的声音响起,楚承鸣带着人包围了这个小屋子,暗卫破窗而入,一众人相缠在一起。但是两方人马都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此时,楚映枝已经听不见了,听不见“乒乓”的刀剑声,也听不见耳边不知是谁的呼唤,手指颤抖,却终于还是越过了短短的两步距离。 突然那一刻,她眼角苦涩着,嘴角却带了丝笑。 “还...还有呼吸。” 颤抖地手指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那一丝丝热意恍若成为救赎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从那冰封之地放出了自己的心,恍若又重新活过来了般。 直到身上被披上一件斗篷,她才含着泪转过头,扑进那人的怀中:“哥哥...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枝枝要面对这些,枝枝是不是做错了...” 楚承鸣未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了怀中哭泣的枝枝,披风将枝枝苍白的小脸盖住,一身的狼狈和血污,也缓缓被这白雪一般的斗篷掩盖。 楚承鸣对着手下人一个眼神,便是即刻有两人上前,将昏迷的谢嗣初抬到外面。原本为小公主准备的太医急忙上前,一系类诊脉之后,连着太医的额头都沾了汗。 针线、绷带,这些来之前便是备好的东西,也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这八月的尾巴,夜晚依旧炎热。这一夜,诉尽了辗转难眠。 * “不,不,我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枝枝没有...” “不要!” 随着一声尖叫声,楚映枝从那个吓人至极的梦中惊醒。熟悉的装扮映入眼帘,她这才发现,她回到了公主殿的床榻上。 不是公主府,是宫中。 她有些浑浑噩噩,最终轻声呢喃着“谢嗣初...”,掀开被子便是要下床。刚巧回来的清穗忙是一把奔上前,接住了眼见着就要摔下床铺的公主。 听着公主口中唤着的名字,她心中一“疙瘩”。公主如今的模样,有些不太清醒。昨日太子殿下将人送回公主殿的时候,公主便是已经昏迷过去了。她和清荷为公主清理了身子,今日原也是在守着的,只是刚刚出去为公主端来了早膳。 谁知道,一回来便是看见如此景象。 楚映枝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接住,抬眼间突然看见了清穗的脸,她像是失去了刚刚的记忆一般:“清穗...你为何会在这里?我为何会在这...他。”说到这,楚映枝顿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嘴中却问不出那一句。 她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清穗,眸缓缓地扬起。 “奴,奴...”清穗半天支吾不出,她昨日被太子殿下派人送回宫,公主自然也是被太子殿下送回来的。挣扎了半天,清穗小心说道:“昨日遇险,是太子殿下救下了奴和清荷,公主也是被太子殿下送回宫殿的。” 楚映枝张口便是要反驳:“是谢嗣初救的。”却在开口那一刻停了下来,昨日意识恍惚,她才会如此。她努力这般说服自己,随即在清穗担忧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询问道:“...墨沉如何了?” -- 第64页 她浑然不知抓着身下的锦被,满是皱痕,指甲划破了上面勾着的丝线,她却一点都未发现。 清穗心中一跳,哪里还不懂,试探着说道:“墨沉小将军无事...”清穗看着公主抓着锦被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是紧了些,她又缓缓说道:“谢世子还在昏迷中,有些严重...不过太医说休养一月便是好了。” 清穗没有说的是,谢嗣初的伤很严重,严重到,如若今日醒不过来,今后可能都醒不过来了。 楚映枝眸色一动,却未阻止她,只是那双眼片刻颤动,听到一月之时,那双攥着锦被的手才终于缓缓松开。却还是嘴硬道:“我没问他。” 其余的,却是一句不说了。 恰巧这时,清荷在外面通报:“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楚映枝轻轻垂眸,不若片刻,楚承鸣身着一身墨色锦袍,手上拿着一方点心盒。她轻轻瞟了一眼,心中某处地方突然开始塌陷,随即抬起脸,笑道:“哥哥。” 她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相较前些日子已经好了不少。楚承鸣有些欣慰地笑笑,手中的点心盒被清穗笑着接过。 是城西那家铺子的点心,外方的木盒也和昨日墨沉送的差不多。 仿若在他踏入宫殿的这一刻,刚刚的氛围全然消失,楚映枝也在一瞬间忘记了,那个昨日在她眼前倒下去的,如今还昏迷未醒的,谢嗣初。 “哥哥...”楚映枝抬起头,轻轻在楚承鸣怀中蹭了蹭,在那日之后,罕见地向人撒起了娇。 楚承鸣轻轻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昨日吓到枝枝了,不要怕,没事的,哥哥都解决了。” 楚映枝蹭在他怀中,轻轻地点点头:“哥哥总是能够找到枝枝,小时候是,昨日也是。哥哥是不是和枝枝心有灵犀...” 楚承鸣被她逗笑,耐心解释道:“昨日到了寺庙,才发现枝枝未来。最开始孤还以为枝枝又是要偷懒了...” 楚映枝闻言,在他怀中轻“哼”一声,随即继续认真地听。 “结果遇上了墨沉,他说路上碰见了枝枝了的。孤便以为枝枝迷路了,便派了一队人,随着墨沉去寻枝枝...”讲到这,楚承鸣的声音开始轻微严肃起来:“结果最后只回来了一人,孤便是立刻领着禁卫军去寻枝枝了。” “幸好...寻到了。”楚承鸣的语气中罕见地颤了一瞬,向来沉稳的太子殿下,这一刻也轻轻抱紧了怀中的人。 “哥哥...”楚映枝也伸出手怀抱住了楚承鸣,清荷从一旁悠悠而来。 待到楚承鸣出去的那一刻,清荷望向了此时脸上的笑缓缓放下的小公主,随即慢慢地垂下眼眸。 清穗想,便是当做,自己未看见公主变化的脸色吧。 只是,这一次,难道公主察觉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慢慢地在展开啦,鸢鸢为大家表演一个开心! -------- 这几天期末,今天终于把最后一门考完啦,以后的更新时间便是能够固定啦嘿嘿嘿,看宝子们意见,你们觉得几点固定更新比较好哇! 第39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脸?的笑, 缓缓放下,空气中的一切,都逐渐归于平静, 她抬起沉默的眸, 看向桌?熟悉的糕点。 如若不是哥哥露出的马脚实在太多, 她也是不愿意怀疑哥哥的。 桌?的点心, 是城西铺子的,桌?的木盒,是东宫独有的。如若她未猜想错,昨日那个木盒背面, 应当是有一个小小的“宫”字,那时哥哥府中那位师傅独有的习惯。 昨日墨沉敲开窗,为她送过来的填肚子的点心。点心便是城西铺子的, 装着点心的盒子,那时她未认出,此时却是认出来了, 那时东宫独有的木盒。 她转身望向后面的清荷,面?有些犹豫。心中那个猜测,让她有些发寒, 但是到底轻声问出了那一句:“清荷,昨日墨沉送过来的糕点,你也吃了一块,路?,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昨日马车原是要行至清水寺,但是中途却转换了方向, 她昨日大致看了去清水寺的路线,也大致估算了到的时间。 原本, 她应该早就察觉出时间的不对,但是整个路?,都有些困倦。 当时她未多想,只当是平日里睡眠较足,今日起的有些早了。甚至,在去往清水寺的路?,她还小小地休憩了会。只是再睁开眼时,马车竟然还未到清水寺。这才引起了她的怀疑。 只是但是已经为时尚晚,不过半刻钟便是被山匪围住了。 清荷轻轻点点头,那糕点应该是有些问题。她也是昨日回到公主殿时才想到的,平日她的警觉性绝不对如此低,而在马车?,入嘴的东西,便是只有同公主一起入食的糕点和清穗递过来的茶水。 楚映枝走过去,打开木盒,愣愣看着面前桌?的糕点,她有些讶异自己的平静。从重生开始,那一团萦绕她的迷雾,这时才小小地掀开个角。 昨日马车并未走官道,侍卫们大多也不认识稍稍偏僻些的小路,便只是随在马车后面走。而马夫,楚映枝暗暗眸子,马夫应该是被提前买通了,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即便是一些事情很明确了,楚映枝还是蹙起眉头,她还是想不通很多事情。 如若幕后之人真的是...哥哥,墨沉在其中又是扮演什么角色? 即使万般不可能,她愿意相信哥哥会因为一些原因,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但是墨沉,她是不相信的。 -- 第65页 她不相信,墨沉会站在哥哥身后,同哥哥一起谋划这些事情。 心中默默说道:“不行,不可能!” 她眸色一紧,起身欲出宫。无论是何情况,她都要去问问。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故而在被清荷拦下来的那一刻,她抬高了头,疑惑清荷此时为何要拦住她。 又是想到昨日那带血的刀片,她脸?的焦急稍稍褪去,轻轻关心了句:“清荷,让我看看你的手。” 清荷神情楞了一瞬,就是要将手向后藏。 但,楚映枝才不是藏了就不看的人,伸出手将清荷的手拉过来,虽然用的力气很小,但是清荷也不敢反抗。 待将手拉过来后,她看见清荷手?凝固的斑驳伤口,不禁蹙眉问道:“如此严重,为何不处理?你下去唤清穗过来,同我出宫,你便是留在殿中休养,去唤个医女为你?药包扎伤口。” 楚映枝责怪的语气中有一些心疼,这让清荷耳垂微微红,但还是面色平静地拒绝:“公主,只是小伤。”清荷自认为自己说的没有问题,对于从前在谷中的经历,不过是被刀片伤到了手,的确算不?大伤。 只是看着楚映枝面色骤变,那恍若起床般狗脾气一般的脸又是出现,她努努嘴,即刻改了后面的话:“奴婢这便是去处理,但是公主若是要出宫,奴觉得公主不若先去大牢,见见昨日被缉拿回来的山匪,再去见墨沉小将军。” 听着心思被清荷猜中,楚映枝也不惊讶,稍一审度,点头答应。 清荷说的没错,墨沉那里,她并不急迫,但是大牢中的人,若是晚些,她可能便是见不到了。想起昨日门外那两个绑匪口中的只言片语,她垂下眸。 清荷下去包扎伤口,楚映枝突然看向了自己的手。 此时这双手,干干净净地,完全没有了昨日血污的模样。但是那股粘稠感仿佛还在手间,她又是想起昨日的场景。 明明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起谢嗣初了,清穗也已经告诉她,他虽然伤的重,但是性命无虞,一月之后便是会好了。 不过是皮肉之伤,如何也抵不过他给自己的任何伤害。 这般在心中默默念了三遍,她面色再次平静下来。 随即,遥遥望向铜镜前?锁的暗盒。 * 及笄之后,出宫便是比从前方便了不少。 方便起见,楚映枝并没有带?清穗,而是带?了刚刚包扎完的清荷。清穗太过单纯,只是处理平常事物还好,处理这些,只怕是力不从心。 她也是时候为清穗寻一个好的去处了。 一月前她便有这个想法,拖延了些日子,还是觉得将清穗尽早送离自己身边较好。 身旁的清荷还在细细叮嘱些事务,她也抬眼望向了清荷。她其实对清荷也是好奇的,这些天清荷在她面前也越发不加伪装了。 但是她心中明白,一切都还不到时候。此时若是去询问或者责问清荷,她无法确定,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 日后,慢慢谋划便是了。那天清荷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背叛便在清荷的心中钻出了小小的芽,而她,也有了日后可以利用一切的可能。 但她还是打断了清荷:“清荷,你是昨日便是察觉到了吗?昨日是什么情况?” 清荷很快点头,随即解释:“昨日被谢世子的手下解开绳索,随后被送回来,后来太子殿下的手下寻奴和清穗入宫,便是见到了昏迷的公主。” 清荷未说,那时在昏迷的过程中,公主的嘴中一直在低声呢喃着三个字。她虽不知道是谁,但是看公主没有记忆的模样,也暂且不多生事端了。 楚映枝又细细问了些情况,马车便是停在了“宁巷”前。 两人下了马车,“宁巷”是专门用来关押重大罪犯的地方,看守极为严格。楚映枝看着面前一排守军齐刷刷将她挡在门外,微微蹙眉。 清荷也忘记了这一遭,但是还是厉声开口道:“大胆,这可是卿云公主,还不快放下手中的兵器。” 守军们极为犹豫,看起来是个头目的人?前挥手,一众守军才勉强将手中的兵器放下。随即头目说道:“望卿云公主见谅,‘宁巷’关押之人,皆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公主只身进去,手下怕吓到公主。”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楚映枝垂眼,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便是阻止了清荷欲出口的怒斥。 就在守军头目以为卿云公主要发怒之际,楚映枝抬起眼,眸中带了丝丝笑意:“大人,可是有何人给大人下了命令?” 守军头目立刻摇头:“禀公主,没有!” 楚映枝脸?的笑意便一点点消失,声音如寒冰说道:“既然没有人给你下命令,你也敢拦本宫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他们给本宫让开,需要本宫提醒大人,对当朝公主兵戈相向是何罪吗!” 守军头目面露难色,在楚映枝越来越差的脸色中,咬牙对着身后的人挥手:“给公主让开。” 楚映枝这才满意,脸?哪里还有刚刚的怒气,轻笑着说道:“卿云在此谢过大人。” 说完便是向着“宁巷”而去,清荷紧随其后,走之前用余光轻轻瞥了周围一眼。 “宁巷”,如其名,是一条长而窄的巷子,里面昏暗得即使在白天也需要点?油灯。一盏盏油灯在八月最热的正午轻微地摇曳中,入眼便是成百的房挤在这狭窄的巷子中。 -- 第66页 “宁巷”里面都关押着朝廷重犯,所谓朝廷重犯,便是威胁了社稷或者伤害了皇室中人。那一群劫匪被关押在“宁巷”,倒也合情合理。 “宁巷”的地面坑洼,油灯微弱的灯光下,楚映枝靠着清荷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面前的守卫却如履平地,楚映枝在后方试探问道:“如若有人想要劫狱,此地如此昏暗,岂不是会让有心之人得逞?” 带路的守军自信一笑,随即为身后“单纯”的公主解释道:“公主别看这巷子昏暗,里面守卫的人也不多,但是那屋顶之?,树梢之?,几里之内,都是有守卫的。公主不必担心犯人可能会被劫走。小人来了这十多年来,也就那年发生了一次...” 说到这,守卫发现自己失言了,即刻转了话题。 楚映枝暗暗记下,也不再问。只是继续打听昨日那帮劫匪的情况。 这守卫极为配合,见公主问题,立刻义愤填膺说道:“那刘家寨,早就有许多人来报案了。前些日子官府去清剿了番,已将他们元气大伤,就是连那刘老大,都是在清剿过程中死了。只是那群人竟然贼心不死,这一次竟然还敢劫持公主。真是罪大恶极,可恶至极!” “刘老大,死了?”楚映枝惊讶出声。 那昨日劫持她的时候,那些黑夜人的老大是谁? 那守卫见公主感兴趣,立马将自己知道的都抖擞出来:“对呀,大概是两三月以前,官府便是去围剿刘家寨,那时刘家寨的老大刘老大就是死了,官府就是拿着刘老大的人头交的差呢!公主不知道啊,那一月去的兄弟每人都赏了半两银子...” 楚映枝听懂了,向清荷递了个眼色。清荷立即轻笑着?前,轻轻将一荷包递了过去。 那守卫手中一掂量,脸?立刻热情了些,立刻将自己知道的剩下的消息一咕咚说了。幸好他有个官府当值的兄弟,那日恰巧去了围剿,他才知道些官府未对外宣布的事情。 “听说那刘家寨啊,两个月前恰巧有一批人外出抢劫了,那日没碰?官府的清剿,才侥幸逃了过去。后来官府也已经交差,刘家寨那一小批人也成不了气候,也就未清剿了...” 直到守军将楚映枝领到牢门前,那张嘴才停下。 楚映枝非常满意地让清穗又是赏了些银两,守军也乐呵呵接下,随即恭敬为公主打开门。 楚映枝抬眼,眸子一瞬间睁大。 昨日无论在树林中,还是屋子中,那群人都穿着黑衣,黑衣人首领更是蒙着面。 她便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里面的人,她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应该就是固定每晚九点更新啦,不更新会请假哒`(如果有加更应该就是0点加更~) 第40章 世子火葬场了 昏暗的牢房中, 那个昨日浑身都被黑布包裹的劫匪头子,此时面上和身上包裹的黑布都被换成了带有“囚”字样的犯人衣裳。 此时正有些狼狈垂着眼,但是看起来并不是休憩的模样。牢房内只有从外面油灯透射进的小小微光, 刚刚的守军为她们准备了一盏油灯。 清荷将其微微举起。 但是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之下, 楚映枝还是一眼辨认出了里面的人。 她攥着帕子的手即刻收紧, 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唤出声。 “安...稷?” 安稷是安阳王收养的养子, 自小同安柔和安阳王世子安驲一同长大,也是安柔,最听话的一条...狗。 自从十二岁那年,安稷为安柔顶罪后, 她便是再未见过安稷了。当时她被“捉弄”得十日难下床,哥哥在她稍稍康健之后告诉她,安稷已经被流放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闽南, 还是安阳王向父皇求情才免除其死罪。 她那时尚年幼,自然是哥哥说什么,便信什么。 却从未想过, 如今会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场合,再见到安稷。被流放的人, 若不是被赦免,此生都是不能回到京城的,若是未经赦免回来了,便是死罪。 这个...自幼帮着安柔欺凌她的人,他偷偷回到京城,为何还敢如此张扬? 儿时, 如若安柔辱人打人,他安稷定是在五米之内把风;如若安柔想要何物, 他便是头破血流也要争到;如若安柔犯罪当罚,安稷定是会为安柔以命抵罪。 安稷,就是安柔身边最衷心的一条狗。 “呵...”楚映枝轻嗤一声:“许久未见,安稷。” 安稷抬抬眼,并不搭话,眸子里满是冷漠。楚映枝倒也不在意,她又不是不知道安稷死穴在哪。只是逗狗,就得慢慢逗,才有意思。 于是她绕开那个安稷最关心的人,轻笑着问了一句:“安稷,你说这一次,安阳王还能保下你吗,还会保住你吗?” “闽南,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回来呢...” 她调笑的语气,满是惋惜,昨日那些脆弱都被尽数隐藏了起来。在那些轻蔑的语气之下,还藏着难为人知的怒火,从昨日到今天,她心中那一股气,始终未出。 她眼神不似往日柔和,变得有些尖锐,她不知她楚映枝,如何就变成了他们眼中最好捏的软柿子,一个个,都要上来碰上一碰。 更何况,想到昨日那人沾满血的黑色衣衫,她眸中的情绪又是阴暗了一层。 谁允许...他们碰他了? 便是被她捅上十二刀,活活流血而死,谢嗣初都死得其所。 -- 第67页 但是别人,他们配么? 安稷明显不想搭理眼前的小公主,见她提起安阳王,都只是冷漠地抬了抬眼皮,随即不再动作。 楚映枝轻笑,缓缓走近他,带着铁锈的粗长铁链映入她眼帘,她轻轻用镶着珍珠的鞋挑衅踢了踢:“不在意是吗?” 安稷还是不搭话,他与楚映枝之间,既没有叙旧关系,也没有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错了,那个曾经被在角落欺凌的小可怜,此时已经变成了能够轻笑着抓住人软肋的公主了。 楚映枝微微低下自己的身子,恍若屈尊降贵一般,轻着语气说道:“安稷,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意什么,考虑清楚,你今天若不说...” 她轻笑了一声,在安稷冷漠的眸光中,骤然冷漠说道:“她必死。” 这个“她”指的啥谁,两人都心照不宣。 楚映枝也不急,一点一点补充道:“本宫,说到做到。本宫给你半刻钟的时间,你若是再什么都吐不出来,明日你便会看见她的尸首。” 安稷想要反驳,却被楚映枝比一个安静的手势:“不要担心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做得到的。你应该会比安柔...聪明一些吧。” 在半刻钟快要结束之际,安稷面部表情终于变化,他不敢赌面前这位如今宠爱无双的小公主说的话的真假,但是另一边,他也丝毫得罪不起。 “公主,我...不能说。”安稷握紧拳头,希望楚映枝听懂了这一句话。 后方的清荷轻轻抬了眼,随即望向了身影凝住瞬间的公主。在暗影中,她有些看不清公主面上的表情,只听见一阵轻笑声响起。 随即,楚映枝说道:“安稷,你知道,这不够的,不要试探我的耐心。” 安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眼睛发红了也未等来一个好的转机,身下的锁链吱呀作响,随即想要朝着楚映枝扑过来。 楚映枝漠然看着,身影挺直,丝毫不躲避。 那带锈的铁链在最后一刻固定住了安稷,张牙舞爪的手最终只能无力垂下,楚映枝也冷下脸,转眼就是要出牢房。 随着门锁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安稷妥协低声恳求:“安柔和此件事情无关,还请公主宽宏大量,不要计较儿时恩怨,放过她。” 楚映枝走出去的脚步停了一下,随即与清荷对了对眼神。 也不说自己答应不答应,即刻便是离开了。 楚映枝脑中回荡着刚刚的画面,如若未想错,刚刚那两句话,就是安稷能够告诉她的全部东西了。 第一句,他不能说,意思是后面还有别的势力在威胁着他,且比她的威胁要更加让他惧怕。 第二句,与安柔无关,意思是此次事件与安阳王与安柔皆无关,那便不是为了上次安柔事件的打击报复,而是独独针对她的计划。 等等,楚映枝微微睁大双眼,她忽然之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若这次绑架不是针对她,或者说,不止是针对她呢? 她看着面前已经被拦起来的入口,眸色发深,看着那片明黄色的衣角,嘴上轻笑着唤着:“哥哥。”心中却暗暗发凉:“哥哥...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抬眼望着匆忙赶来的楚承鸣,此时他正“絮叨”着她不应该进牢房,自然会有人帮她处理下面的事情,那些坏人自然都会受到惩罚。 她突然问了句:“哥哥,坏人都会受到惩罚的话,对枝枝不好的,欺瞒枝枝,哄骗枝枝,诱导枝枝的,都是坏人吗?” 楚承鸣表情有一瞬间怔住,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温柔摸摸楚映枝的头:“当然,谁对我们的小公主不好,哪怕只是一丝丝,便...都是坏人。” 楚映枝抬头,眸弯弯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着:“那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哥哥,从来都不会骗我。” 楚承鸣此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闻言也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枝枝今日如何想要来‘宁巷’,这种地方不是枝枝应该来的,就算下次要来,和孤说一声,孤陪枝枝来。” 楚映枝挽上楚承鸣的衣袖,有些委屈说道:“哥哥,昨日被抓起来的绑匪,枝枝认识...” 楚承鸣又是耐心安慰着,随即问道:“待到奏折传到父皇那里去,那些人定是会被定罪的,枝枝不要担心,那些人竟然敢欺负孤的枝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略带满意地点头,随即轻声问道:“哥哥,我要去将军府看墨沉,哥哥要同枝枝一起吗?” 楚承鸣微微睁大双眸:“去看墨沉?” 她乖巧点头:“昨日他被绑匪抓住了,头上全是血,枝枝担心他。哥哥要同枝枝一起吗?” “不了,孤是担心枝枝才来,还需赶回去处理公务,枝枝随着护卫去便好,记得代孤问候。”楚承鸣转转手中的扳指,他更想去看另一人。 只是,他抬起眸看向枝枝上马车的背影,孤的枝枝,变心还真快啊...他轻轻笑着,想着今日太医报上来的:“禀太子,谢世子性命垂危,如若今日醒不来,此后当终身难醒。” 他未让太医隐瞒这个消息,枝枝应当是知道的。 真...无情。 不过,正合他心意。从乞巧节开始,他谋划如此良多,不就是为了将谢嗣初彻底笼入他麾下。 “政务繁忙”的楚承鸣向着承恩王府而去。这些日承恩王被父皇派去了江南巡视,如今承恩王府内,应当只有昏迷在床的谢世子。 -- 第68页 * 清荷掀开马车帘,看着面色沉默的公主。 待到马儿的声音传来,楚映枝才恍若被惊醒一般,扶着清荷的手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御赐的牌匾,楚映枝发现她没有自己想的生气。只是心中那一块小小的角落,一直在不停地塌陷。她那些有过的质问,都被她一一咽下。 清荷上前敲开将军府门,楚映枝被奴婢引着,向墨沉所在的地方而去。 待到停住之际,她才发现,这里是练武场。此时墨沉正在练武,他看起来是不同于常日的沉默,携带了一丝怒火,沙包被打得“噗噗”作响,她阻止了欲上前通报的婢女。 挥挥手让婢女退下,随即在原处的凉亭中,静静地看着。 墨沉是哥哥的伴读,后来随大将军去了边疆,她们已经许多年未见了。墨沉对她很好,自小便很好,好到她即使知道了哥哥有些事情后,依旧是不愿意相信,墨沉会对她做出什么。 她只是后知后觉,她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无论是父皇,还是哥哥,那些纷杂的信息在她心中不断地交叠,最后停在了一个人身上。 谢嗣初。 或许,她是否也将他想得太过简单了些?即便是有那个赌,但是赌约背后是何,是安阳王世子的引诱,是哥哥的推波助澜,是权势的搏斗。 她尽力寻求着,却发现即使上面这些都存在,她依旧是责怪和怨恨谢嗣初的。 没有人,会轻飘原谅一个毁灭了自己世界的...爱人。 她垂眸,也就未注意到练武场中的墨沉早已缓缓停下了动作,僵硬了片刻之后,直直地向她走来。 他比往日更沉默,开口:“公主。” 楚映枝也即刻从发愣中抬起头,直到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他的伤口上。她起身,有些想抚摸那道伤口,却有些吓到了墨沉,直直向后退去。 她突然就笑了,轻笑声让墨沉放松下来,耳垂那一边红也开始明显。 这是少有的,楚映枝捕捉到了墨沉脸上的不自然。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少会有别的表情。她一直以为在她面前也是如此,却原来不是。 她便试着向墨沉靠近一些,果真见到墨沉下意识地后退。 那耳垂的那一块,变得格外地红。 十几年未感觉到的情愫,在这一瞬间恍若戳破了伪装的表现。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期,楚映枝面对这份可能的“欢喜”,没有丝毫欢喜。 她只是想要问一下昨天的事情,寻一个答案。 “墨沉,昨日你是如何被抓的,那些人昨日对你好粗鲁,你绝对想不到那抓我的土匪头子是何人!”此时墨沉已经步到了凉亭下,楚映枝一脸娇笑着,轻轻问着。 “随着贼人去了寨子,却不料被他们发现...”墨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昨日直到在府中醒来,他才从别人口中听了事情的原委。他微微垂下头,只是他未想到,楚承鸣竟然连他也算计,明明最开始便答应了他,在这场权谋之乱中,绝不对再动枝枝半分汗毛的。 “墨沉,墨沉...”见墨沉发呆,楚映枝笑着摇他。 墨沉这才醒过来,察觉自己失态了,这时便是连脸都红了。还是立马补救着:“那谋划抓公主的贼人的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墨沉定是让...” “让他如何?”楚映枝取笑着,直见着墨沉脸皮都快要被烫熟了,才放过他:“是安稷。” 墨沉一听“安稷”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他不应在闽南?为何会回来京城...” 楚映枝摇头,装作剩下的她也不知,还不忘补上一句:“今日我去监牢见他时,哥哥那担心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安心安稷呢!” 墨沉脸色顿了一下,随即反驳:“公主切不可胡言乱语,太子殿下如何会担心一贼人。在臣面前说说便好,切不可让人传到太子殿下面前,伤了感情。” “墨沉,你今天好多话。” “...” “墨沉,你怎么不说话了?” “墨沉,不多话。” 楚映枝乐呵起来,连着常日的步摇都轻微地晃动,实在是觉得不合礼仪,却又极少见墨沉如此模样。不由得眨眨眼:“墨沉,如果有一天,在哥哥和我之间,墨沉只能选择一人,墨沉会选枝枝吗?” 墨沉看着面前的公主,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不合礼仪地揉了揉她的头。 这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选择。 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宠溺:“无论何时,墨沉都会选择枝枝的。” 而是答案。 “公主要相信臣。” 楚映枝抬手摸了摸墨沉嘴角的笑,也轻笑了起来:“墨沉,不要骗枝枝哦,否则枝枝,以后再也不理墨沉了。” 她望着墨沉,心中那些诸多的疑惑,在他给出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觉得可以放一放了。 来日方长。 * “公主,我们回宫吗?”清荷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映枝望向了承恩府的方向,眼中无甚情绪,很久之后,轻闭双眸:“回宫。” 马车很快便奔腾起来,楚映枝扣着马车的手却一寸寸扣紧,锦布上被攥初道道皱纹,她不知道心底强烈的不安源自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她逼迫自己不去向那个方向望上一眼,逼迫自己不去想谢嗣初在她面前倒下的身影,逼迫自己不去理会心中那愈发强烈的声音。 -- 第69页 她可以轻飘地暂且原谅和放过墨沉,但是谢嗣初,不行... 绝对不行! 只是重伤,只是卧病在床,只是伤得重了一些。 只是被她放弃了一次... 她突然哽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委屈,一滴泪砸在了手上。 * 承恩府。 云叔正焦急地在病房之外等待,眼见着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如若正如御医所言,今日若是醒不过来,今后也再也醒不过来。 云叔焦急地在门外踱步,心中想着有没有别的更稳妥的法子。但是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眼见着已经要到时辰,他心一急,唤来小侍:“去将王爷书房内的银盒拿来。” 小侍唯唯诺诺,眼神慌张,脚步顿着不敢往前。 王爷的书房,是府内重地,向来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云叔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我大意了,你在这守着,我这便去。” 十年前,王爷得了一株奇花,是西域那边来的,传说能够唤起人心中最深的渴望。说的玄乎,但是对王爷来说无甚用处。因着是赏赐,也就摆在书房内装装模样。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只希望若小世子服下了这花,能够忆起心中在意的人和事,即便是充满着仇恨的往事... “唉...” 他颤颤巍巍拿起银盒,又是叹口了气,不知道小世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丫鬟拿到了,立刻下去熬制,待到看着药入了小世子的口,云叔的心稍稍放下来些。他儿时随父亲学过医术,虽是比不上正统的太医院出来的太医,但是也懂几分。 当时皇上赏赐给王爷这株奇花,最初其实是讽刺王爷...想起那桩往事,云叔摇摇头,云府,也已经没了数十年了。 只希望小世子,今日,能够醒过来。 * “枝枝...” 谢嗣初行走在茫茫一片白雾之中,全身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是受不得疼的人,也不知如今身子为何如此脆弱。 但是他还是强忍着疼痛爬起,一步步踉跄向前,却不过两步,就摔倒在另一片迷雾之中。 满眼都是雾色,伸手挥过去也是一片虚无。他再次踉跄地爬起。 他恍惚间记得,自己要去寻一人。那人... 他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最后一刻他昏倒下去时,他看见的是她平静的眼和平静的脸。 那一瞬间,他身体的疼痛即使再千般万般重,也比不过她漠视的眼神。 她会奔向那人吗? 她... 那漫天的火把又开始涌入他的脑海,原本的一团迷雾便成为被火把包围的世界。他倒下去时,那群黑衣人便是围住了他们,他倒下去之后,那群人是不是会欺负她? 念及此,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踉跄向着那通天的火光而去。 不许动她... 在那些哀痛之下,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向着火光而去。 他要救她。 逐渐...被融化在了火光之中。 她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火光之后,他伸出手,却再次被身后的火光吞噬。 但是他不能! 他不能! 突然,谢嗣初睁开了眼,刚刚的迷雾和火光全然消失,枝枝也消失了。 他浑然不知,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而下。 “枝枝...” 一旁焦急万分,担心自己小命不保的太医,见世子突然醒了,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便是要上前诊脉。 这位脾气一向极好的世子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踉跄着就要下床,嘴中还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太医欲上前说明情况,却看见云管家从房门外冲过来。 但是云管家很明显也挡不住世子,明明一个身体虚弱到极点的人,此时却能挥开所有人。 直到云管家一声“世子”,谢嗣初才缓缓回过神来,他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那眸子一瞬间变化,随即问道:“我...是如何回来的?” “回世子,是太子殿下送您回来的,当时世子昏过去那一刻,太子殿下便是带人赶到了,不仅救下了卿云公主和世子,还将刘家寨剩余的匪徒都抓了回来。” “有人伤亡吗?”谢嗣初面色依旧恢复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被褥下的手,不住地发颤。 他第一次,如此害怕。 “禀世子,未有。太子殿下到时,只有世子受了重伤,墨沉小将军也只有脸上的轻伤,卿云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 他颤抖的手轻微停下,那被压抑的心间疼痛开始复苏。 “选...墨沉。” 他有些愣神,云叔却还在旁边絮叨说道:“世子你不知道你今日有多凶险,太医说今日若是醒不过来,今后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有谁知晓此事?” 云叔以为谢嗣初是怕王爷知晓,望了望下面的太医,叹气说道:“京城都是传遍了...” “今日可有人...过来探望过?” “有的。” 谢嗣初眸中骤然一股希望,他罕见有些急迫地向着云叔望去,嘴角已经带了些笑意,如若... 可甚至他还来不及想清楚后面的假设,他便听见云叔说道:“有的,小世子,今日太子过来看望了小世子。” 他不死心,继续问道:“没有别人吗,是不是云叔你...” -- 第70页 云叔立刻反驳道:“老奴一直守在世子身边,今日便是一步都未离开,如若有人来探望了世子,老奴定是知晓的,不若世子问太医,也是可以的。” 谢嗣初冷冷的眸光向着太医而去,太医颤颤巍巍身子,最终还是点头。 “回世子,未有其他人。” 云叔又是叫人传上来一份礼单:“小世子,因为世子太过病重,大多数人都是派小侍过来送礼问候,世子看一看,这是单子。” 谢嗣初刚刚到冰窖的心又恍若回暖了些,他急忙攥过单子。 一行,又一行。 他始终未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直到看到最后一行,他轻“呵”了起来。他在期待什么? 但是,便是他生命垂危,明日将死之际... 原来,她也不愿意,再见他一面。 哪怕是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提请祝小可爱们元旦快乐呀! 新的一年,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吖! 鸢鸢撒花,幸福和幸福,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拥有~ 爱你们哟~ 你们和梦想,永远是我最大的动力,新的一年,鸢鸢也会继续进步哒! 谢谢大家的支持,啾咪~ ----- 第41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垂下眼眸, 耳边云叔的絮叨声和奴仆的走动声,在这一刻都恍若烟消云散一般,掠过水面, 荡不起丝毫波痕。 他那向来引以为傲的漫不经心, 在这一刻, 全然粉碎。他曾经见过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欢喜, 故而在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私心里从来不认为,他会失去她。 即便是那天他推开门,看见地上那破碎的圣旨;即便寻她时, 他看见她踉跄的身影和满是泪痕的脸庞;即便是在那个昏暗的房间内,她深深捅进他腰间且毫不犹豫的一刀。 在昨日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个可能。 他会失去他的枝枝。 她多欢喜他, 从第一次见面,还未清醒,她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后来的每次见面, 她眸中的笑意璀璨,欢喜璀璨,她为他挡箭, 她送他平安扣。怎么会...怎么会,有一天,那些东西,会消失呢? 明明,明明,是她先喜欢他的。 明明他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 只要她不要撞入他的怀抱,只要她乖乖地走远, 只要她不要出现在他的周围,扰乱他原本极为坚定的心绪。 他就不会压抑不住地心动,不会让心中那种欲望张狂到难以抑制,不会...应下那个从一开始就错误的赌。 他知道自己在寻着无数个借口。 可是,明明,是她先喜欢他的。 可是,即使他寻了无数个借口,也依旧改变不了她不要他了的事实。 他曾经被无数人放弃,这一次也不过是一次“轻飘”的放弃罢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痛呢? 谢嗣初轻轻抬起眸,嘴角轻蔑一笑,像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他曾经轻笑着望着她,在心中说道:“拥有她,抛弃她,占有她,不要她。” 却原来,最后被抛弃的人,是他谢嗣初。 他轻轻闭上眼,理智在和心中那股抑制不住的疯狂撕扯。他现在便是想离开床榻,哪怕拖着病重之躯,去寻到她的宫殿。 去质问她,去责问她,去...拥抱她。 但是他不能,他也...不配。 在这短暂的清醒瞬间,他恍若完成了对自己的全部宣判。一层层枷锁顺着他的思绪铐上他的灵魂,让他用难以化解的深沉疼痛来铐住可能的疯狂欲念。 如若他清醒着,他会去寻枝枝。 如若他不清醒,他会疯狂着去寻枝枝。 而她,应当是不想见他的。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彻底断开脑中那一条线,就恍若被枝枝放弃的那一刻一般,他也放弃了自己。 在这一刻,好像唯有他放弃自己,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他才不是什么清风明月的翩翩君子,他才不是楚映枝想不要就不要的存在,他更不是枝枝不要了便能不要的东西。 他原该是这样的。 就像是对待身边每个人一般,去对待楚映枝。 可是心中,好像有些东西,盖过了欲念。笼罩在那些欲念之上,拉扯着,最后...赢了。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他此时,该昏睡了。 唯有如此,那双脚,那颗心,才能短暂地止住奔向她的脚步。 随着一声惊呼声,承恩王府瞬间又慌忙了起来。刚刚醒来的世子,不知为何,又是昏迷了过去。 谢嗣初握紧的手缓缓松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眉宇之间满是痛苦。 恍若受刑。 * 公主殿内。 明明不过两日,局势却变化了许多。 楚映枝轻轻蘸着茶水,在桌上轻轻勾画着。前一世她不大关心朝中事务,或者说从来不关心朝中局势也不为过。故而虽然多活了几年,但是对于朝中局势,她并没有比这一世多知道什么东西。 她亦不敢,将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记录下来。如若某一天被别人探查到,面对她的,绝不会是她想要的。她这些天思考了很多,将前世后面几年发生的大事件都回忆番。 但是思索多日,她其实并未忆起很多东西。 -- 第71页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场大火。 想到这,她蘸着茶水的手指微微凝住,这是她记得的所有事情中,唯一她亲身参与进去的。那日,十二道宫门也是如这一世般,道道开。 她起码扬鞭,顺着承恩王府而去。 却只见到一场滔天大火后的断木残垣。 她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些东西,有关朝中局势,她不了解,但是...如若是人? 她眼眸骤亮,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前世未发生,安柔和安驲之事,但是安阳王府,还是以肉眼可见之势垮了下去,半年,半年后,安阳王府便是会... 楚映枝摇摇脑袋,她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清穗。 那时清穗脸上欢喜掩不住,她一询问,清穗便迫不及待说道:“公主,安柔郡主被剥了郡主封号,贬为庶人。不止是安柔郡主,安阳王府一家都是被流放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何事,但是听宫内太监说,龙颜大怒,皇上那日生了好大的气。” 清穗说的幸灾乐祸,她当时听得也欢喜。不为别的,安柔若是被贬为庶人,从此之后便是再也不能入宫,更遑论继续欺辱她了。 那段时间,她让清穗继续打听着,后来却再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突然,楚映枝望向了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 她想起来了,还有一件大事。 翟相在府中被人刺杀,当场身死。父皇为了安抚翟府众人,将翟相膝下嫡女翟莺莺,定为太子妃。翟莺莺心有所属,抗旨不遵,新婚前夜毅然逃婚,最后不知所向。 翟莺莺? 是那贼子翟言的嫡妹,也是翟相夫人所生的唯一一个孩子。 故而,翟府只有嫡女,没有嫡子。翟相也才会如此宠溺翟言,毕竟,若是当初那件事情未发生,翟府原应该是要交到翟言的手上的。 只是不知道重生一世,那些事情是否会变化? 楚映枝细细想着,这一世,究竟哪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她沉着眸,手中的茶盏突然有些不稳,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滋啦”声,茶水尽数泼地,碎瓷片分散在她脚下,裙角也被轻微沾湿。 她起身望向门外,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她心中思绪被打断,稍稍退后一步,轻声说道:“进来吧。” 是清穗,楚映枝抬抬头,欲出声,却发现后面还随着一太监,是父皇身边的小全子。她脸色稍变,未想到父皇此时传唤她为何事,但是只要想到要见到父皇,那心中许久未泛起的恶心又是开始泛滥。 她轻微握紧双拳,脸上表情却未变化。 只听见小全子恭敬说道:“卿云公主,皇上唤公主去御书房。” “可说了何事情?”清穗上前塞了一荷包,一向只当是赏赐收下的小全子,此时却颤抖着身子,快速向后退了一步,嘴中立即说道:“公主,不可。” 随即再说道:“皇上未说,公主随奴去便可。” 楚映枝脸上笑轻微淡了两分,向着清穗问道:“清穗,清荷呢?” 清穗浑然不知,见气氛不对,轻声说道:“回公主,清荷今日随人出宫了,说是前些日子同公主说了的,奴这便为公主梳妆。” 楚映枝自然不是因为梳妆之事寻清荷,但是见状也未再出声。那小全子就在一旁候着,模样与平时半分不对。她轻轻蹙眉,照理说,此时父皇绝不对察觉到那些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谋划,难道还未开始,便是要夭折了吗... 直到到了御书房,楚映枝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她的确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刘猖之事。 乞巧节,那时她在街上,被刘猖一众人围住。后来谢嗣初出现,救下她,顺便抓住了刘猖。在一番“严刑拷问”之下,刘猖写了一封认罪书,且在上面签字画押。 随即那封认罪书到了她的手中,她将认罪书交给了哥哥,随即便去了淮安。 而此时,这份认罪书,到了...父皇手中。 “映枝,如此危险的事情,如何不先与父皇说?”皇帝轻皱眉,不知从何时起,映枝便是不再如从前一般亲近他了。那个会在他怀中撒娇的女儿,遭遇了如此委屈和困境,却一句话未向他言说。 皇帝心中有一股隐隐的失控感,可是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来自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担忧。 皇帝从来都认为,在他心中,映枝是一颗棋子,顶多是一颗用心养了十多年的棋子。 到了需要的那一刻,棋子自然有早就定好的命运。 但是这一刻,皇帝未意识到,他在为这颗“棋子”委屈。 楚映枝抬眼,望向父皇手上的认罪书。嘴轻轻张开,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轻轻低下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心中却无比冷漠,便是她说了,又会如何? 一个只是棋子的公主,如何抵得上一位肱股之臣。很凑巧地,翟相,一定是父皇这边的人。 翟相出生并未名门,是父皇一手提携上来的,如今到了丞相的位置,更是坐拥无上权力。对父皇,更是忠心耿耿。上一辈子直到翟相身死,翟言和刘猖哪管恶事做尽,也都活得好好的。 如今,父皇又怎么会动翟相。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父皇说道:“映枝,这一次是委屈了你。今日朝上有大臣弹劾,父皇才知道此事。那刘猖果真胆大,色|欲滔天。但是刘猖之错,祸不及翟相,父皇...” -- 第72页 楚映枝跪地:“是,父皇,儿臣知道了。” 皇帝要出口的话突然被堵住,拿着认罪书的手有些颤抖。这对映枝来说,应当是天大的委屈,放在平时,如何也应该和他闹上几番。 但是,她只是跪下应“是”。 映枝如此懂事,为他省事不少,这才是一颗棋子应该有的,他理应欣慰才对。但是皇上看着面前行礼越发规矩的映枝,那股泛滥的酸涩又一步蔓延。 连皇上自己都未意识到,那曾经轻飘给予的宠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重量。 楚映枝低着头,眼中一滴泪,缓缓没入袖中。 她的眸光冷漠,可是深处,那用多日滋生出来的微小渴望再一次被尽数毁灭。 她原以为那日在暗门后,偷听到那些事情后,她应该再无半分渴望。但是,数十年绝不是一朝一夕,即使心在流泪,那些渴望也在趁机而出。 也是从这一刻起,从她将脸上的冷漠转为轻笑的这一刻起,她缓缓下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无论是父皇,还是谢嗣初,她都会一一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关我何事。 之前枝枝其实有意避开皇上,专门针对谢狗,现在嘛...只是谢狗哈哈哈哈,我真的哈哈哈哈了,虽然他值得,但是也可怜哈哈哈哈,原本枝枝心软了一瞬,又硬起来了。 谢狗:???还带捆绑的哇! 啾咪,元旦快乐,宝子们~ 第42章 世子火葬场了 承恩王府内。 谢嗣初虽说又昏了过去, 但是之前已经清醒些许,故而即使再昏过去,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太医们连夜为其诊脉施针, 终于在天蒙蒙亮时, 松开一口气。 若是谢世子出了何问题, 首要被开罪的, 便是那群贼人,其次便是他们。 只是看着已经在昏睡的谢世子,一众太医都奇怪至极。照理说第一次醒过来后,后面便是不会再昏过去了。世子虽然身受重伤, 但是意志那个时候是极度清醒的,不知为何,后来又晕了过去。 众太医摇摇头, 留下一两位继续守在承恩王府,其他人先回宫复命了。 * 公主殿也收到了消息,这还来源于刚刚回宫的清荷。 清荷掩上宫殿门, 轻轻跪在公主床榻之下,看着柔纱之中的纤细人影,将声音也放轻了些:“公主, 宫外传来的消息,谢世子已经醒了,如今性命无虞。” 清荷只当是清穗之前已将情况如实说过,如今便是只稍带了这么一句。看着没有多大反应的公主,话题也即刻转到了皇上此次的召见上。 “公主,皇上此次之召见, 绝非仅有刘猖一事。奴不知其中细况,但刘猖之事, 早在公主去淮安之际,便已有朝臣弹劾。待到公主从淮安回来之际,刘猖已认罪伏诛,翟相已罚半年禄。公主近而变化稍大,皇上可能已经有所怀疑。有些事情,公主应早做打算。 伏下头,清荷脸上更严肃了些,话语极为坚定:“无论公主作何打算,清荷定当追随公主。” 楚映枝缓缓睁开眼眸,罕见地没了平时的轻柔,她声音极淡地问:“清荷,你知道此言意味着什么吗?” 楚映枝轻轻掀开帘子,面色平静,裸露着玉足踩踏在柔软的毛毯之上,行至清荷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与清荷之间,虽然有些事情,早已模糊了边界。此前诸多事情,清穗在父皇面前都当是有所隐瞒,她之前特意用谢嗣初的事情试探清荷,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若非如此,她当时反应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清荷。 她给了清荷一次机会,清荷交给了她满意的答复。但是她们从未互相戳破,她默默地容许,清荷暗暗地相助。 这对于从前的她而言,已经足够;但是今日若是下了要一一奉还的决定,便是不够了。 清荷所言,为她心意。 但是楚映枝看着伏下头的清荷,她还是再一次问道:“清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背叛,和新一次的臣服。 清荷点头,轻声答道:“奴清楚,从今往后,公主所言,皆为清荷之绝对服从之命令;公主所愿,皆为清荷之愿;清荷,誓死效忠!” 楚映枝敛起眸中的复杂神色,转变为日常的撒娇模样,轻轻弯腰,在清荷耳边说道:“那第一件事情,清荷,告诉枝枝,所有你知道的。” 楚映枝语气有些撒娇,轻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清荷只感觉耳边一股热气,伏在毛毯上的身体微微颤抖,随即一股羞意涌上心头。 公主,真是! 清荷耳尖微微爬上些红,声音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清冷,楚映枝轻笑着,不再捉弄清荷,认真听清荷讲述。 “奴自小在谷中长大,受人培训,随后被送到了宫中。到了宫中之后,奴便被送至公主身边。日常负责的便是对公主事务的监视。故而奴知道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与公主有关的。” 清荷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依照皇上所言,公主应当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是皇上具体的计划,奴无从得知。”想到这,清荷有些犹豫却还是问道:“这些,公主应当都是知道的吧。” 楚映枝没有否认,只是眨眨眼,反问:“清荷如何知道的。” -- 第73页 清荷叹口气,有些无奈:“公主便是连半月难见一次面的皇上都险些瞒不过,更何况是日夜在公主身边的清荷呢。公主最近之变化,清荷丝毫不敢上报。思来想去,那日奴曾被安公公唤去询问公主近况。” “公主携圣旨出宫那日,奴曾询问清荷,清荷称公主困倦至极,已然熟睡。可不过半个时辰,公主便是携圣旨,从门外而归。可那半个时辰,奴一直在公主门外,从未见公主出来过。如何能够不出门便归来呢?思索一番,便是知道了。” “公主那日回来时,神情并不对。脸上之欣喜,未盖过面上之担忧。公主又是从御书房回来,此后公主相较于从前,成熟诸多。虽有谢世子之缘故,但是奴猜测,公主那日在御书房,定是听到些什么。” 楚映枝随着清荷说的,一句句点头。猝不及防问了一句:“那清荷,为何未上报。” 轻笑声传入了清荷耳中,清荷低头,再没有刚刚半分的果断,只是轻声道:“日常事务,奴上报并不会对公主造成影响。但是如若此事上报,定会发生奴不愿意看见之事。” 楚映枝弯了眼眸,轻轻跪坐下来,直视着清荷的眼睛:“清荷,你会帮我的,对吧?” 楚映枝不是疑惑的语气,清荷也答应地毫不犹豫。从她今日进入这道门开始,一切便是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定然。” 只是,她甘之如饴。 想到这,清荷继续说道:“这些年的观察下来,奴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有些事情是可以大致确定的。” 楚映枝轻笑着点点头,示意清荷继续说,她的心在这一刻也开始剧烈地跳动。那些围绕她两辈子的谜团,终于能够轻轻地掀开一角。 “奴应该能够确定,皇上属意的继位人选,并不是太子殿下。” 楚映枝睁大双眸,顿时有些愣住。半晌后,她抬起眸,轻轻问道:“可是父皇,只有哥哥一个皇子。” 如若不是将皇位给哥哥,那是要给谁呢? 对于清荷的话,楚映枝心中已经确信了七分,这和她的猜测,和那日所偷听到的谈话,其实对上了。 但是这中间一定还缺少一环,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她没有理由,能够将如此荒谬的设想联系上。 清荷也摇摇头,这一点,她也暂且不能够给出答案。 随后清荷声音严肃了些:“公主,如若真是如此,公主如今最大的威胁,并不是皇上。” 楚映枝微微低头,不情愿地说出了那个答案:“是哥哥,对吧,清荷。” 楚映枝声音很淡,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清荷瞬间想要点下的头微微顿住,最后轻微停顿一下后说道:“是的,公主,是太子殿下。” 公主是皇上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这些年被皇上赋予了无上的宠爱。这一切。早已经超过了一位公主应该得到的宠爱。 楚映枝弯着清荷的眼,补全了下面的话。 故而她楚映枝,在父皇的大业中,需要无上的宠爱。 她被那些簇拥的宠爱一起,在父皇的棋盘上,作为一颗最特殊的棋子,缓缓地被推到人前。 无论是封号卿云,封地淮安,还是数十年间,永远超出公主规格的赏赐。这一切,无非是父皇在为他的棋子,也就是她楚映枝,一次次增加筹码。 让哥哥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一位拥有无上宠爱的公主,理所当然地成为顺位继承人哥哥的眼中钉。 如若哥哥察觉到了父皇的异常举动,她这位被推到人前的公主,便是哥哥不得不...除去的人。 至此,楚映枝终于明白了,她在父皇的大业中,作为一颗棋子,一颗倾注了十多年宠爱的棋子,以何种身份存在。 这便是迷雾的另一角。 自她重生开始,漫天的迷雾便围绕着她。无论是落水事件,还是刺杀案件,一切来得都极具端倪。可天下从来不会有无由来的事情,她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其中的联系所在。 如今,她找到了。 那些迷雾背后,始终隐隐有一只手,推她缓缓步入深渊。 那只手,是...哥哥。 楚映枝垂眸,撕扯的时间过于缓长,故而宣判来临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复最初的痛彻心扉。那些信任和背叛,交杂反复,那颗僵化的心,此时也只能缓缓地去疼。 楚映枝突然轻笑了声,不知是否是父皇和谢嗣初的事情在前。如今便是知道了哥哥的事情,她心中竟远不如从前伤悲。 她只是有些遗憾,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竟然从来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她只是,稍稍,有些遗憾罢了。 清荷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公主,她从前便隐隐察觉到太子殿下之事。但是那时,她并不能戳破一切,哪怕只是假象,至少那时的公主,单纯而幸福,看不见下面波涛汹涌又肮脏的一切。 可是随着落水,刺杀,淮安之行,一切一切都在缓缓拉开帷幕。她能力微薄,此时已经无法护住公主,哪怕只是护住公主心中那片角落。 清荷眼中默默含泪,却不敢教公主瞧见。她身份卑微,自小在厮杀中长大,来到公主身边之后,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柔软和心善的人。她一直努力护住公主的小小世界,可是终于还是护不住了。 -- 第74页 可是,至少,现在还能企图护住公主。 思及此,清穗伏地:“公主,形势危急,公主应当早做打算。皇上计划已有十年之久,随着封地之行,公主被彻底推到危险之中。无论是太子,还是太子势力以下的人,都将不会放过公主的。” 楚映枝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就像是在问从前的哥哥:“哥哥不会,察觉到吗?” 哥哥自小便具备一位储君应当具备的所有品质,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品德仁爱,哥哥从来都未让所有人失望过。这样一位储君,会看不出这样的阴谋吗? 清穗一句话便是打破了楚映枝的“幻想”:“公主,且无论十年之久,假亦是真。单论,即便太子殿下察觉到了,但凡太子殿下不能完全确定,但凡有一丝可能,太子殿下能够留下公主吗? “那可是...皇帝之位。” 楚映枝突然就轻笑出来了,此时她竟然没有多少怨恨哥哥的心思。 父皇设下如此之套,以十年宠爱为饵,是教哥哥,钻也得钻,不钻,也得钻。 只是不知,她轻轻望向了桌上微微闪烁的烛火。 她为饵,哥哥为鱼,那父皇,又是为谁谋的大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搬家,所以迟了一些,抱歉吖,宝子们,明天我给大家日万!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哟! ------- 女鹅崛起! 第43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想不出。 她知道这其中一定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此时她思绪纷杂,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继续探究。思及此,她缓缓望向正跪着的清荷。 清荷正垂着头, 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 缓缓地, 抬起头, 直视着她的双眸。 楚映枝微微蹙眉。 如今即便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例如,她是父皇棋面上养了十多年的重要棋子,父皇所属意的储君人选其实并不是哥哥, 从前几次迫害的背后元凶应当都是哥哥。 但是即使知道了诸多信息,局势在此,作为一个仅有表面宠爱而无实权的公主, 她依旧还是太过被动。 就像是浮萍一般,始终难以找到安息之所。 前世她身体自落水之后逐渐虚弱,最后病榻而亡, 其间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未发现的。但是她暂时不愿意去想,这前世一步步令她迈向死亡的虚弱。 如今,有更为紧迫和重要的事情。 她在想, 她现在需要寻到一条出路。 她必须做一些什么,才能够避免那样的结局再次来临。若是要改变此时已经僵化的局势,她便是一定要做一些什么。 但是那个突破口... 清荷突然抬起眼,对上楚映枝平静的眼。 楚映枝也就顺应着开口:“清荷,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清荷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如今, 公主最想要什么?” 楚映枝几乎毫不犹豫,冷着眼道:“我要所有利用之人, 欺瞒之人,哄骗之人,都付出代价。我要通天权势,不似虚无宠爱,可庇安宁。” “何等代价?” “...同等代价。” “那公主口中的所有人,是哪些人?”清荷面色凝重起来,若只是安逸逃生,她自有法子。但是若是如公主所言,那公主所面对之路,必然艰难险阻。 公主不擅长博弈,如今也不过是靠昔日外表暂且迷惑了皇上和太子殿下,若是有朝一日露出破绽,公主定然性命难保。 无论是谁,皇上,亦或是太子殿下,如今都是在以公主为中心博弈。 公主在这样平衡的局面下,才能暂且保住。 一旦局势发生变化,公主若无助力,但凡太子殿下鱼死网破,殊死一搏,公主必然会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需要为...公主找到一个绝对的助力。清荷沉默地听着公主轻轻说出那几个人。 “父皇,哥哥。”许久之后,楚映枝掩下眼眸,嘴中轻声念道:“还有...谢嗣初。” 楚映枝抬起眸,如今也明白了清荷的话外之音。 她轻轻地望向远方,此时处处黑暗,脚下之地,尽为沉默。 她最终再次轻轻念起那个名字。 “谢嗣初...”停顿片刻,楚映枝看向缓缓起身的清荷,清荷轻轻地点点头。 回答了楚映枝刚刚问出的那句:“清荷,我应该那么做吗?” 几乎不用清荷回答,她自己也能给出答案。 她应该。 父皇和哥哥,作为权利的绝对两方,她无法去贸然加入或者打破,更遑论寻求庇护。 故而仅靠她个人,难以打破如今的僵局,她需要一个人。 这个人,独立于两方权势之外,且自身拥有令两方权势忌惮的权势。 这个人,要有能够庇护她的能力,更要有,能够庇护她的身份和意愿。 念及此,楚映枝不由得轻笑了笑,眼中却未有多少欢愉。 还有什么人,会比谢嗣初更为合适呢? 那日她撞破赌约,撕毁赐婚圣旨,他于细雨中,跪在宫墙之下三日三夜,硬生生接下了那张破碎的赐婚圣旨。 她永远不会喜结连理的驸马,朝中新贵,中立派势力承恩王之子,父皇和哥哥都拉拢的对象,这些身份的层层叠加下,还有什么人,会比谢嗣初更合适呢? -- 第75页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丝趣味,若是一向谋算诸事的谢世子,陡然在一刻发现,日后自己所有谋划的戛然而止,都源于乞巧节那日那一场无足轻重的赌约,都源于跪于城墙之下依旧算计的三日三夜。 他会如何? 想想便很有趣。 而至此,楚映枝也终于在曲折之中,寻到了一条绝佳的道路。 她站在路的半途,回首,是那日撞破的赌约;尽头,是不知如何模样的谢嗣初。 无论是那日宫殿内,因为谢嗣初冒犯,被刺进的那一刀。还是清水寺路途中,被绑后他来营救,在墨沉和他之间,她选择墨沉,放弃他的那一刻。 这些相较于她所受到的伤害而言,又算什么呢? 楚映枝轻声嗤笑。 不过是皮肉之苦,心灵之痛。 她始终未能原谅他。 就像她始终无法忘记那场将一切变为残垣的大火,她亦在门外得知他接近真相的那一刻,决定对他永恒地怨恨。 从那日缓缓走下城墙的那一刻,她便是决定。 她将,一一奉还。 就像他曾经为了赌约接近她一般,如今她亦要为了权势,接近他,利用他,毁灭他。 而他永远不会知晓。 她这一世,原是为他而来。 * 十日后,承恩王府内。 “禀世子,太子殿下来访,如今已经到了前厅,一同前来的还有墨小将军。” 侍卫垂头,说话干净利落,一言一行规范极了,丝毫不像是普通家卫的模样。 谢肆初将自己隐在黑暗之中,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良久言道:“领太子殿下前来。” 侍卫听命,这便是不见墨小将军的意思了。他们只负责听命,随即便退出去。 伴随着一阵清风,屋内的烛火倏忽,谢肆初咽下了喉咙中的咳嗽。腰间那处伤,几经波折,即使修养了十天,如今亦尚未完全痊愈。 他却不太在意,直到纸上缓缓浮现枝枝的轮廓,沉默的眼中,突然多了些欢喜。他这些天,一直在试着将枝枝描绘出来。 前几天都不太满意,虽然面貌已经极为相像,但是神韵总是少了几分。他儿时擅长丹青,如今只能算平平。大几天心思都在这宣纸上,描绘出来的枝枝模样,才终于多了些神韵。 他轻轻抚摸着纸张,在门被敲响的那一刻,缓缓用洁白的宣纸盖上。看着那滴未干的墨被一点点晕开,他扣着玉扳指的手轻轻用力。 他轻笑着望向前方:“太子殿下。” 楚承鸣也淡然一笑,随即书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嗣初未动,心中毫无君臣礼仪,即便几步之外便是储君,他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模样。守礼,却又极不守礼。 他心中那股多日的怒火,也在嘴角的轻笑中一点一点延展。他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只要一瞬间,这玉扳指便是能顷刻碎裂,碎片顺着轨迹,便能够划破楚承鸣脆弱的脖颈。 太子殿下,可并不会武。 楚承鸣反而成为了那个先出声的人:“嗣初,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谢嗣初轻轻抬头,没有搭理这无关紧要地问候,只是慢慢炼化着温柔,轻笑着说道:“殿下,为何要动她?”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面前依旧一脸虚伪笑意的楚承鸣。 从很多地方,楚承鸣?他谢嗣初,都极为相像。 他们儿时,亦是密友。 故而这一刻,谢嗣初才明白自己平日脸上的笑意,有多虚伪和可恶。 枝枝看见的,也是如此模样的他吗? 楚承鸣手中的扇子轻放下,不慌不忙道:“孤只答应过嗣初,留枝枝性命。清水寺一行,不也未伤枝枝分毫吗?倒是嗣初,如若你一而再再而三阻孤计划,即便是嗣初,孤也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别唤她枝枝。”谢嗣初冷着眸,面上的温柔全然褪去。随即冷漠道:“你若再动她分毫,我定是毁你计划。” 楚承鸣丝毫不慌张,他望着祠堂的方向,嘴中轻笑着说道:“嗣初说笑了,如何是阻孤计划?嗣初所求,?孤,不是殊途同归吗?如若嗣初阻了孤的计划,嗣初这些年的谋划,付诸东流,嗣初当真会舍得?” 见谢嗣初不说话,楚承鸣满意地点点头,象征性地安慰道:“嗣初放心,孤承诺过的,定是会做到。枝枝也是孤从小宠爱的妹妹,孤如何舍得她出事呢?” 谢嗣初冷冷看着,直到楚承鸣走出书房,侍卫垂头关上门。他转身走向那副画,轻轻地掀开。果然,刚刚覆上去那层宣纸,还是把画作染墨了。 他轻轻抚摸画像发皱的地方,想着楚承鸣刚刚的话,嘴角轻轻含了丝笑。 楚承鸣说的很对,楚承鸣所谋划的大业,的确?他谢嗣初所谋划之大业,殊途同归。 楚承鸣想阻止皇帝,而他要阻止谢尚。皇帝和谢尚所谋划之事,应当是同一件。他不知道楚承鸣究竟知道多少,但是单论大业之事,他?楚承鸣目的一致。 故而最初为了尽快地做到一些事情,虽不尽然,但他的确想过借用赌约去接近这位曾经的故人。 安阳王世子背后之人,便是楚承鸣。 那日安驲口中之筹码,便是将他引见给太子殿下。 这世间亦无如此多的巧合,怎会在乞巧节恰巧看见枝枝和墨沉同在酒楼下的馄饨摊吃馄饨呢? -- 第76页 如若他未猜错,那日乞巧节,无论是安驲之约,还是墨沉之约,都应是楚承鸣的手笔。为的便是一手促成这个赌约,所为的,便是手中捏住一个他的筹码。 谢嗣初轻轻垂下眼眸,眼中带了些柔和。 原来,即便是旁人,也一早看出了枝枝便是他的软肋吗? 楚承鸣想拉拢他,但是并不信任他。故而借由赌约,引他自己上门,从而手中捏住他的把柄。 只是未曾想到,赌约暴露地,会如此之快,甚至还未等他们达成合作,便是暴露在枝枝面前。故而楚承鸣为了计划,便开始弃了赌约,改用更直接的方式,用枝枝威胁他。 于是,便有了清水寺之行的绑匪事件。 刘家寨一行人,无论是领头的安稷,还是故意放给他消息的侍卫,还是带去解救他们的护卫军,都是楚承鸣的手笔。 为的便是,警告他。 谢嗣初轻轻笑笑,柔着眼望向画像中的人。 他的枝枝呀... 楚承鸣步步算计,的确一步步踩准了他的心思,即便他看得出其中谋划,也不得不一一跳入。 可... 谢嗣初放下脸上的笑,沉默地抬起眼。 楚承鸣错就错在,不该用枝枝威胁他。 赌约,楚承鸣是故意的,可赌约,他谢嗣初...也是故意应下的。 * 如何保护一弯小小、漂亮却脆弱的月亮呢? 装作不在意地走开,暗中周全的护卫? 谢嗣楚摇摇头,枝枝所处之局势,远比他曾经所想之复杂。他因为自己身处血污,最开始并不想将这弯月亮带到这血污之中,怕血污沾染了月亮。 但是逐渐发现,这弯月亮,身处险境。若是无人相护,定是会化为碎片。 察觉到这里,他便暗自下决心,即便是要将月亮拉入血污之中,他也不能看着月亮破碎。 他可以,抱着他的小月亮,一步步踏过这些血污。 故而那日在安驲提出赌约之际,他想到了一个,较“远离月亮,暗中保护”更好的方法。 那便是。 明目张胆地将月亮揽入自己怀中。 向所有人宣誓,这弯月亮,是他谢嗣初的。 无论旁人打着何种心思,都不要动,不要碰。 一滴墨轻轻滴在宣纸上,“噗”地一声全然晕开,画作就此毁坏。谢嗣初有些慌张地看着那几日才描摹出的神韵一点点消失,脸上出现了慌张之色。 只是,只是他未曾想到。 那弯他想竭尽全力保护的月亮,最后还是失去了皎洁的月光。 她的眼中没了欢喜。 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悲伤却隐秘地说。 欢喜还会有的,只要月亮还在,一切都还是会有的。 便是...没了他,也是会有别人的。 他觉得,这个声音说得对。 谢嗣初轻轻收起了那张宣纸,即使它被墨染坏了,在他眼中依旧珍贵异常。他轻轻地笑了笑,那些曾经病态的占有欲,在看见她眼中欢喜骤然消失的那一刻,也突然被凝固住了。 枝枝眼中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欢喜,他如何能够再让枝枝失去更多的东西呢? 无论是探寻到的消息,皇帝的异常,还是明目张胆地,太子的威迫,他只要将其拦在枝枝的世界之外,枝枝便是不会知道了吧。 如若那些宠爱都是虚假的,那他便是...让其变成真实的。 枝枝原就应该生活在美好之中,他本就应该守着他的脏污,缓缓地退出枝枝的世界。 一切,原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自信狗狗变自卑狗狗~ ----- 今天还有一更,应该是零点,昨天承诺的万字嘿嘿嘿! 以后日六起步(鸢鸢话是放这了!) ---- 第44章 世子火葬场了 “公主, 我们又是要搬出宫中,去到公主府吗?”清穗犹豫问道。 软榻之上的楚映枝轻轻抬起衣袖,白纱随着凉风轻轻浮动, 她轻轻点点头, 假装看不见清穗变化的表情。 “可是公主, 宫内较为安全。”无论如何, 清穗都不想清水寺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楚映枝轻轻眨眨眼,拒绝了清穗。 她轻轻闭上双眸,先不论,宫中和公主府, 哪处更安全,真的说不清。 单论,宫中较公主府, 守卫如此之重,如若不在公主府,谢嗣初要如何来寻她呢? 他便是武功高强, 也难以攻破固若金汤的皇宫。 她想,暂且应该给他些甜头,后面才会有意思起来。 她轻轻睁开眼, 眸中带了一丝笑意。 * 承恩王府。 “禀世子,卿云公主又是回到了公主府,从前一直燃着的香料,是否照旧?” 谢嗣初笔下一顿,蹙眉:“为何她又是搬回了公主府,查一查, 是否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卫即刻回答道:“禀世子,属下已经查过了, 这几日未发生任何事情。如今去公主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宫中,属下这才来汇报。” 谢嗣初垂眸:“既然如此...除了香料,一切照旧,若是她出了任何事情,莫五,提头来见。” 莫五冷漠点头,恍若讨论的不是他的头,而是明日晚膳般。 谢嗣初轻轻笑笑,那香料便是安神香。只是与平常的安神香不太相同,是孤本上记载的安神香料。香料所得材料十分珍贵,是他的人在楚国南部的山林中寻了数年才寻到的。 -- 第77页 原就只有一小盒,前些日子原也用去了小半。 本是为了安她神之用,她既然不喜欢...那不用便是了。 只是为何她又要搬出宫中? 谢嗣初轻轻垂双眸,他只是怕她又受了些别的委屈,才搬去的公主府。虽然公主府也不会缺少些什么,但是到底比不得宫中。 有了香料的前车之鉴,或许他不出现在她身边,不让他出现在她眼中,或许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只是,他还是担忧她的安危...即使有被发现的危险,也比不过她的安危重要。 若是她知道了,又是要怨恨他了。 谢嗣初面色平静,如墨的眼缓缓向着前方望去。 “枝枝...” 后面还有一句话,但是他应当也没有机会说了。 * 夜晚时分,楚映枝依旧如前段时间一般,早早地屏退众人,一人卧于床上,等待着。 却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燃起的,是自小熟悉的花香。 楚映枝攥紧床单,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轻轻睁开双眼,望着从窗边流淌进来的月色。 夜,已经深了。 那花香依旧浓郁,恍若要将她紧紧包围。前些日子熟悉的安神香,竟一丝一缕都闻不到了。就恍若,在这偌大的寝宫之中,消散得干干净净。 窗边隐约传来“吱呀”声,打乱了楚映枝心中的胡乱思绪,也引得她心中一阵嗤笑。 原来谢嗣初经历过清水寺一遭,竟然连安眠香都不燃起,便是准备直接闯她寝宫了吗? 真是,大胆至极。 她静静地望着那扇摇曳的窗,想着等会看见谢嗣初了,她要如何地恶语相向。 ...... 但她,没有等到谢嗣初。 直到天明,那扇窗一直在风中摇曳,“吱呀”、“吱呀”响了整晚,她却始终未在窗边看见拿到熟悉的人影。 她有些木然,垂眸,很久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 直到清穗前来此后她洗漱用膳。 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早膳也不再是可怜兮兮毫无滋味的白粥了。 清荷与清穗正在伺候着公主用膳,却发现公主眼神恹恹。 一旁的小奴婢,从未见过公主如此神色,发呆中不小心打碎了茶水。 一向脾气软和的公主,这一次,竟然一袖子掀翻了桌上滚烫的鸡汤。带着些许油花的滚烫鸡汤“滋溜”洒落在地,在场的所有人心都“疙瘩”一下。 那小奴婢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楚映枝冷漠瞥了一眼,随即去了花园。 清穗面色担忧,从晨起之际,公主便面色不对。但是她不知一晚,如何便让公主如此变化。她张口欲问清荷,却被清荷急忙阻断:“清荷姐姐若是都不知道,妹妹自然也是不知的,姐姐别为难妹妹。” 清穗那一句话便被堵在了喉咙之中,只能怀着担忧的眼神上前。 清荷则是缓缓看了跪在地上的小婢女一眼,见她颤抖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转角处对着另一位婢女吩咐了几句。 随即看向了花园之中,公主已经开始实行计划了吗? 看模样,谢世子昨晚应当是未来公主府。 * 承恩王府。 “禀世子,卿云公主今日挥袖子摔了鸡汤。” 谢嗣初着急问道:“汤可滚烫,她可有受伤?” 莫五面无表情冷漠回道:“滚烫,卿云公主未受伤。” 谢嗣初松了口气,随即问道:“发生了何事?” 莫五罕见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平静道:“属下不知。” “莫五,头。”谢嗣初更为冷漠,手中的玉扳指已经扣下。 莫五又极为罕见地说话快了些:“公主昨夜入睡之前还是好好的,今日晨起便是面色不好。属下合理猜测,应该是未睡好。” 保住了自己的头的莫五,又是恢复了冷漠。 谢嗣初挥挥手,示意莫五退下。 是枝枝认床吗,所以再次搬过来,可能会失眠几天。他又是想到了安神香,但是随即便苦笑着摇摇头。枝枝怕是宁愿失眠,也不会想要这香的。 他轻轻思考了一下,将公主殿的床搬去公主府的可能。 随即摇摇头,他真是遇见枝枝,什么昏招都是有了。 但是,床没有办法,床褥和被子... “莫五,进来。” * “清荷,你说这是谁送来的?”楚映枝面色复杂望着面前的床褥和被子,只觉得有些头疼。 清荷低下头,声音极低地说:“安清王送过来的。” 楚映枝有些气:“清荷,你说他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清荷摇摇头,默默咽下嘴中那一句话。 他只是关心你。 随即又随着楚映枝一起气恼:“是的,明目张胆,谢世子一定还在公主身边安插了人,只是现在不知道是谁,公主府人数众多,也难以排查。” 楚映枝轻轻用脚踢了踢被褥,面上的生气也顿然散去。 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明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委屈,她还是有些委屈。她明明为后面的一切做好了计划。 如今,却是连第一步都实施不了。 “扔了吧。”楚映枝闭上眼,冷静过后说道。 清荷原想劝上一两句,随即又觉得本该如此,也就唤了两个奴婢来。 -- 第78页 看着“碍眼之物”消失,楚映枝心中却缓缓空了一块。 那扇从昨晚空到现在的窗,依旧在缓缓地摇动,“吱呀”、“吱呀”,一声又一声。 * “禀世子,卿云公主扔了‘安清王’送去的床褥和被子。”莫五面无表情转述着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 谢嗣初提笔的动作一顿,随即垂下眼眸:“嗯” 沉默了几瞬,莫五转身准备出书房,却听见身后传来平静地声音:“这段时间的情况,不用报上来了。” 左右他若做了什么,枝枝都会心烦。 不若消失地干干净净,枝枝应当会开心些。 他也是时候,去淮安一趟了。 莫五脚步顿了一下,点头应是。 关上门的那一刻想,果然是主人,便是连伤心的时候,声音也还是如此平静。 * “安清王又是送东西来了?”楚映枝看着一众人鱼贯而入,轻声嗤笑道。 谢嗣初是不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的身边全是他安插的人! 清荷默默摇了摇头:“公主,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都是些瓷器珍宝,没有床褥被子。” “谁在意那床褥被子了?” 楚映枝立即反驳道,转身离去,这热乎的满满十大箱,却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清荷有些担忧地望着面前的公主,她刚刚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谢世子,如今已经不在京城,而是去了淮安。 是否要告知公主? 清荷摇头,还是决定报上去。 思及此,她赶忙追上公主,见周围有婢女,轻声说道:“公主,奴婢打听到,谢世子如今已经不在京城。” 楚映枝有一瞬间愣住,随即低头,轻声问道:“何时去的?” “今日晨时。” “去的何处。” “淮安。” 楚映枝微微从发怔中反应过来,蹙眉道:“淮安,他去淮安作何?淮安是我的封地,与他何干?” 清穗摇头:“奴不知。” “清荷,你是如何知道的?”楚映枝怀疑谢嗣初是为了让她知晓,故意让清荷知道的。 却不料清荷只是摇摇头:“公主,奴是无意间打听到的。今日奴去采购时偶然看见了承恩王府的标志,驾车之人是谢世子日常随在身边的侍卫,莫五。” “他是不是挑着采购时间经过的?”楚映枝说服着自己。 “公主,清荷负责府内其他香料的采购,由于香料消耗情况不尽相同,清荷采购的时间,向来都是不定时的。” “更何况,清荷认识莫五,但是谢世子并不知晓。” 楚映枝沉默了,随即垂眸低声道:“备马车,我们去淮安。” 清荷点头,随即望向了正在吩咐府内事物的清穗。楚映枝顺着清荷的眼神望了过去,轻声补了一句:“淮安之行,清荷你随我去。清穗,便是留在府中,处理府内事物。” “公主,出京因何缘由?” 楚映枝轻“哼”一声,作为一位表面备受宠爱的公主,偶尔任性一点,当是正符合一些人的意思。 “无须缘由,散心!” 清荷被逗笑,随即下去安排。 楚映枝回到房间,拿出钥匙,打开带锁的暗盒。 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方串着红线的玉佩。 她轻轻地抚摸,这是那天谢嗣初闯人她寝宫,被她腰间一道,刺得满身是血,最后狼狈倒在她房中,衣领微开时,她看见的。 这方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躺在他胸膛狰狞地伤口之上。 那一刻,她无法否认,她难以言喻地心疼。 很久之前,她便是见过这方玉佩了。 那时,她五岁。 不是拥有宠爱的卿云公主,而是在冷宫中被一众人欺凌的孤儿。 是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 自小没有娘亲,从未见过父皇,只有一个总是对她恶言相向的乳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名字。 很不幸地,在她四岁那年,她遇上了安柔一众人。 安柔对她无由来地恶意,让她害怕。那日,她被安柔追着,到了一处冷宫之中。身后是一处枯井,安柔手中拿着小小的鞭子,嘲笑说道:“你不是一直要寻你的娘亲吗,喏,看见身后的井了吗,跳下去,你娘亲便是在里面。” 这是安柔罕见地对她如此温柔,没有拳打脚踢,没有恶语相向。 甚至在帮她寻找娘亲,她一瞬间信了。 随即缓缓向着枯井走去,双手扒在井的岩壁,好奇地向下看。 低声的嘟囔声从她的口腔发出:“好黑...” “啊...” 突然,身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巨大地推力让她身体瞬间翻了过来,眼见着就要继续向下坠,满是干燥地黑,突然被一只白玉般的手给拉住。 她抬眼,他那日穿着一身云白色袍子,七八岁年纪,拉住她的时候,面上也依旧是满是温柔。那时他,便和如今一个模样了。 他哄着她,轻声说道:“不要害怕,不要乱动,我会救你上来的。” 一方玉坠从他脖颈之间掉了出来,她愣愣地看着那条红线。 那般紧急的时候,她却还是记住了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他果真将她救上来了,她害怕又好奇,她在宫中从未见过他。但是她知道她要道谢,她学着她偷看学会的姿势,轻轻福身:“谢谢小哥哥。” -- 第79页 他笑得很温柔,也未戳破她姿势的不对,只是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温柔说道:“不会有人在那儿的,下次一定记得不要去了。会有危险的,要听话,乖。” “小哥哥,我从未在宫中见过你。” 他突然就笑了,这是她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笑。 “嗣初,我是谢嗣初,承恩王是我父亲,今日是来拜访云妃娘娘的。” 她那时窘迫极了,不知为何自己从未有过一个名字。 她支支吾吾,突然看见了一旁的枯树枝。 便说道:“枝枝,小哥哥,我是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嗷~ 明日继续两更(鸢鸢话是放这了!) 第45章 世子火葬场了 “枝枝?”他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她便是有了自己的名字。 枝枝。 后来偶然间救下父皇时,父皇询问她的名字。她躺在安公公的怀中, 身上疼得要命, 却忍住疼痛, 眨了眨眼睛, 有些怯弱却带着些倔强说。 “我是枝枝。” 再后来,她便成为了楚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楚映枝。 * 这一次去往淮安,比上一次平静地多。 楚映枝没了那时的虚弱,只是面上也未有什么乐趣。 清荷轻轻掀开车帘, 此次无两行随行的护卫,只有扮作车夫的暗卫和两三位小厮。 清荷看着顾自生着闷气的公主,不由得打趣道:“公主, 虽说此行本就隐秘,但此次亦不应该只带这些人。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便是不好了。” 楚映枝埋着头, 不大有兴趣说道:“暂且父皇和哥哥,暂时都不会动我了。若是真的想动,在哪都是一样, 更何况,只是明面上,只有车夫而已。” 清荷摇摇头,放下帘子,细心分析着公主的表情,轻声劝慰道:“公主, 若是谢世子真的让公主如此犹豫,我们再寻他法便好。也不是只有谢世子能够...” 楚映枝很快摇摇头, 她心中清楚,她并不是因为谢嗣初而犹豫。 是因为谢嗣初,但不是因为犹豫,而是不解。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方玉佩,那条缠住的红线已经有了些许斑驳,她轻轻地抚摸过去。 谢嗣初也定然发现玉佩不见了,却是连询问都未有一句。 若是不重要的玉佩,怎会贴身携带这些年;若是重要的玉佩,又如何连询问都未有一句? 还是,他只是不想见她? 想到这一层,楚映枝面色微变,谢嗣初凭什么不想见她? 不过就是被她放弃了一次,他不也...放弃过她么? 他凭什么! 楚映枝抬起玉佩便是要摔下去,纤细的手腕微微颤动,在清荷担忧的眼神中,缓缓地将玉佩收回来。 不能。 无济于事。 玉佩即便要碎,也要碎在谢嗣初面前。 让他心痛! * “世子,属下查探到,卿云公主...”莫五冷漠地声音在黑暗的书房中响起,听得谢嗣初一顿皱眉。 “莫五,昨日我如何说的?” “世子说,最近一段时间,卿云公主的相关事情,无须上报。”莫五刚准备说,可是这次的事情应当不在世子话中范围之内,因为卿云公主离开了京城。 就被谢嗣初一把打断:“出去,莫五。” 莫五还是觉得应该开口,却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那凛冽的目光,为了他的头颅,嘴瞬间闭上。转身,出门,不再多言一语。 左右那些人也随着公主,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大的事情。 公主暗中应该也是带了些护卫的。 莫五点了几下头,最后说服了自己,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模样。 书房内的谢嗣初起身,轻轻点上书房内的烛火。原本打算先去淮安,但是路上突然传来泸州的消息,他便半路转途,来了泸州。 不过半日,便是到了泸州。 点燃灯,看着书桌上属下刚刚呈上来的密报,谢嗣初轻轻蹙眉。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探寻谢尚和皇帝之间的联盟,他实在有些想不通,皇帝为何会对谢尚如此信任。 在权在位之君王,无不对臣属怀有忌惮之心。三方分权,暗中夺权都是常有之事。但是多年来,谢尚独拥一方势力,成为继皇帝、太子两方势力之后朝堂之上的第三方势力。 这些年,谢尚的势力有增无减。皇帝明面上虽然打压,但是暗地里却十分纵容。 或许并未相助,但是毫不阻止。 即便是私下里达成了何种交易,但这种信任,究竟来源于何处? 今日半路转途来泸州,如今处理完了事情,明日还是要继续启程去淮安。想到淮安,谢嗣初面上和缓了些,就是不知道,枝枝如何了? 他有些晦涩地轻轻唤起她的名字,眼眸低垂。 明明没有风,微弱的烛火还是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等待着它终于熄灭的那一刻,谢嗣初也短暂地放纵着自己。 “枝枝...” 原来真的有一刻,想念枝枝,也会成为他的放纵。 * 淮安。 来了淮安,清荷便是定下了淮安最好客栈的天字房,楚映枝怀着欣赏一番的心思,欲上楼打量。刚走到拐角之处,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世子,今日便暂且在此处安置,莫五这便去。” -- 第80页 谢嗣初点点头:“嗯。” 清荷自然也听出了,一瞬间便是看向了楚映枝。 如若不是时机不允许,她定是要笑着说上一声“巧”的! 谢世子明明较她们先出发,如何还在她们身后来到淮安,若说这不是缘分,她清荷都不信。只是这缘分... 楚映枝顿了一秒,随即忙奔上去,裙摆伴着风轻轻地飘起,直到到了房间中,关上房门,才轻轻地送上一口气。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紧张。 即便这趟便是为他而来,此时也还是紧张到脸颊微红。她抬起手向着耳垂摸过去,果然有些烫。 身后响起脚步声,不知为何,她便是觉得是他。 “世子,天字房客栈之中已是有了一位客人,便是不能全包下了。明日莫五便是寻一处宅子租下。” 楚映枝在门后,一丝声音也不敢出,这些天她特意让车夫避开了身后那些人。谢嗣楚此时即便知道她离开了京城,也定然不会想到,她如今与他同在淮安。 谢嗣初依旧是一句简单地“嗯”回答了莫五。 楚映枝轻轻垂眸,从他刚刚入客栈到现在,她不过听了他两句话。 他很累吗? 为何而累? 为何声音之中透出浓浓地疲倦。 她也鲜少地纵容了自己的担心,她原就是要接近他,利用他,再背叛他。 如今便是关心一些,也没什么的。 她仿佛说服了自己,面上的红也悄悄褪去。 “莫五,退下吧,晚膳不用送上来了。” 楚映枝扣紧手,轻轻转身。可是客栈的客房隐蔽性很好,她便是连门外的影子都瞧不见。直到听见“砰”地一声,她这才直到谢嗣初当是进了房间。 听着声音,应当就是在她对面。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清荷缓缓指向桌上的纸墨,楚映枝心领神会,走过去。 在纸上写道:“清荷,为我寻一顶面纱,厚实些的。” 清荷也接过笔:“公主,如若公主不觉得清荷唐突,奴可以稍稍帮公主改变相貌,是江湖中人常用的法子,清荷前些年也算学了个大概。虽不能完全变了相貌,一般人应是认不出的。” 楚映枝摇摇头,继续写道:“你觉得谢嗣初是一般人吗? “便是改变了相貌,也当是隐瞒不过他。便是只听声音,他也当是能够认出我...” 清荷有些不解地眨眼,提笔道:“便是谢世子认出了公主,又如何?公主不本就是为了谢世子而来的吗?” 楚映枝来不及提笔,便急忙否认道:“清荷,胡说,谁为他而来!” 清荷眨眨眼,提笔极快写道:“公主若是说话了,清荷是不是也可以弃了纸墨?” 楚映枝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看着对面的清荷。若不是清荷相逗,她定然不会如此! 随即提笔,亦是极快写道:“我不管,不行!” 清荷笑出声,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对面。 却是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对门的谢嗣初正垂眸歇息,恍惚间却听见了枝枝的声音。闹市的声音从未间断,那声音也不过一瞬,再认真去听时也只有闹市人来人往的喧闹声。 他不由得揉揉额头。 这可是淮安,他如何会听到远在京城的枝枝的声音。 他这些天太放纵自己了些,那些思念恍若丝线,缓缓扣紧。 谢嗣初也没了休憩的意图,只是提笔。 * 待到用晚膳时,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淮安菜式,楚映枝夹菜的手缓缓停下。 她望向对面,随后示意清荷过来些,轻声在其耳旁说道:“去让店家送些菜到对面的房间,就说是天字房的人的待遇。” 清穗点头,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对着楚映枝摇摇头,轻声道:“公主,谢世子门前有人,送不进去的。” 楚映枝嘴角下扬,嘴中嘀咕道:“看来饭菜下毒这一遭,是走不通了。” 清荷倒也不拆穿,只是按着公主的话,说道:“公主预下什么药,虽然饭菜动不了手脚,但是茶水,清荷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楚映枝转了转眼眸,轻笑道:“泻药!” 清荷也就随着一起轻轻笑了起来。明日谢世子便是要离开客栈,她也就试着问道:“公主,我们明日可是要继续在客栈中?” 楚映枝有些不明白清荷为何如此问,咀嚼完嘴中的菜肴,漱漱口,轻声回答道:“自然。” * 隔日。 楚映枝还是稍稍变了相貌,保险起见,还是戴上清荷昨日准备的面纱。 刘猖那样浪荡子的事情,她可是再也不愿意遇见了。 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却未看见对面房间守着的侍卫。 她有些疑惑向着清荷望去,在离得稍远些问道:“清荷,为何他门前守着的侍卫没了?” 清荷眨眨眼:“公主,昨日谢世子与莫五谈话间,便是言只‘将就’一日,莫五昨日便是去租院子了,今日谢世子应该已经搬走了。” “为何不早些同我说?”楚映枝鼓着脸,但是面纱遮挡着,清荷看不见。 但即便清荷看不见,她也能猜想道,便轻笑了一句:“昨日,清荷便是问过公主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世子火葬场了 -- 第81页 楚映枝没有再出声, 只是轻轻摘下了面纱。 原本眼角含笑,透着娇羞,却在摘下面纱的瞬间, 化为深水一般的平静。那平静慢慢蔓延, 直至全身, 连着蜷曲的手指都缓缓舒直, 最终停在一个微小的幅度。 她像是一朵,没有生气的花。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眼含笑意的清荷,眸再抬起的那一刻,刚刚面上眼中所有的娇羞, 恼怒情绪,在这一刻都尽然消失。 就像是十一二月的风,轻飘地吹过了那个盛夏, 沾染了些许炎热与炙意,随即又即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冷,而静。 清荷原本还在打趣地笑着, 见状,也觉得自己的笑越发不合时宜。 看着面前如此模样的公主,清荷心中涌起一种奇异感觉, 她心中“砰砰”不停,那种恍若暗影中无形地刀刃感,从她的心中呼啸而过,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她浑然不觉,颤了下身子,心中生出一个大胆地想法。 公主这些天... 下一秒楚映枝便证实了她的想法。 楚映枝看着清荷眼中的笑, 一点点随着她的目光凉透,等到四周终于归于寂静, 楚映枝随意将面纱扔在地上。 转身对上清荷,手轻轻拨弄着手中的玉佩,直到那缠着的红绳眼看着要断裂,才无甚表情问道:“清荷,这些日子的我,够了吗?” 清荷不解,抬眼望?。 楚映枝柔柔笑笑,恍若珍宝一般捧着那方玉佩,眼睛弯弯望向清荷:“清荷看枝枝,像心存爱意的模样吗?” 清荷微微张口。 楚映枝依旧是柔着一张脸,轻声说道:“那便是像了,清荷,你说枝枝这番模样能够骗过谢嗣初吗?” 清荷愣愣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公主这些天...是在试探。 如若连一直在公主身边的她,都下意识地觉得公主对谢世子,虽然存了些怨恨,但是心中还是满是欢喜。 那谢世子呢? 如若公主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在谢世子面前,谢世子会如何认为? 清荷猛地抬眼,其他事情她不知道,但是和公主有关的事情,谢世子绝对不会如她般清醒。她这些天未察觉出丝毫不对,那即使是谢世子,也当是...察觉不出。 楚映枝轻轻指着地上的面纱,眼神中的情绪晦暗不明:“清荷,便是我未说,你也当是租下了他旁边的院子吧。” 清荷未想到这都被料到,只能喃喃开口:“公主,租下了...” 公主便是连她,也算计进?了。 楚映枝有些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轻轻看了四周,突然听见清荷好奇地问道:“公主,何须如何麻烦?” 未说出的话是,谢世子本就心悦于公主... 楚映枝放下面上的笑意,走到窗边。看着窗边无尽地喧闹,声音恍若寂静之中的呢喃。 “清荷,你未发现,那些试探都是失效了吗?回到公主府的第一日,我早早便让人灭了房内的烛火,但是一整宿,他都未来。我当时在想,会不会他已经不在意我了,但是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以谢嗣初的性子,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于是我又试探了一次,隔日,我当着许多人的面摔了那碗鸡汤。当时正是早膳时间,若是他安插了人,定是会很快将消息传给他的。果不其然,隔日他便以‘安清王’之名送来了床褥和被子。那便证实了我先前的猜测。” “若不是他还在意,却重病在床,毕竟之前伤的,应该也算严重?”想到这,楚映枝轻“呵”一声:“可是,不过隔日,他便离开了京城。舟车劳顿,便不是病重之人可以做的事情。那便是,有什么我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 清荷终于能够插上话,小心问道:“公主,你不想看见何事情?” 楚映枝转身,脸上又是从前那抹柔柔的笑容:“我曾经如何欢喜他,他便是此生都要如何欢喜我。起码在我厌倦之前...都应该如此。爱而不得,我怎么能够让他爱都不敢爱了呢?那样便是他将我护个周全,又有何意思?” 清荷抓住了公主话中的一个词,蹙眉问道:“不敢,可是谢世子并不像不敢的人?” 楚映枝不再望向窗外,转而倚在床榻之上,眼眸轻轻垂下。她其实也很意外,在他以‘安清王’名义送来那些关心之物是,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他之所想。 不敢,呵。 但是,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地放过他呢... 便是他不敢了,后退了... 楚映枝对着清荷眨眨眼,语调轻而缓长,就像看见了:“我也要让他,自己再次向我走来。随后...再抛弃他一次。” “更何况...”楚映枝将一方令牌拿出来,轻笑着递给清荷。 清荷疑惑地接过:“云令牌?” 历代皇帝都会拥有三圣令,分别是云圣令、虎圣令和主令。若是三圣令分开,各能调遣一万兵马;三圣令合并,便可以调集十万兵马。 楚映枝点点头,随即声音极轻:“虎圣令在谢嗣初手上,我需得取得三圣令,才是长久之计。若仅仅靠着谢嗣初的庇护,如若生变,太过被动。” 清荷蹙眉:“公主如何得知,虎圣令在谢世子手中的。” 楚映枝抬眼,想起她离开宫中的前一日。 安公公带着几位小太监,来到公主殿。 她看着一箱箱抬进来的珠宝,心中实在生不起兴趣。但是有些事情,她需得问清楚。 -- 第82页 安公公定是知道所有事情,起码也应该能够解开她心中的疑惑。故而她留下了安公公。 安山亦未拒绝,自那日暗门之后的交谈,她们已经许久未细细聊过了。一是怕引起皇帝怀疑,二是... “安公公,父皇所谋之大业,为何?安公公定是知晓,能不能向枝枝透露两分?” 安山沉默地看着面前眼中逐渐有了锐气的小公主,有些欣慰却又深深担忧,几乎是瞬间便拒绝了她:“公主,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老奴,如今不能告诉你。” 楚映枝听出了安山的言外之意,若是她知道了那些事情,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但是想到那些事情,楚映枝还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安公公,若是枝枝什么都不知晓,便恍若在迷雾之中。日后若是有人想加害枝枝,枝枝亦毫不知情,公公定当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她自然知晓,在权谋乱斗之中,她如何都比不上安公公。 于是不顾身份礼仪,福身一跪:“枝枝,求安公公,指条明路。” 安山万万没想到,小公主会做到如此地步,急忙将其扶起。眼眸中闪过波涛之色,他如今已经年迈,许没有多少年好活。若是他在时,还能护住小公主一两分;可若是他不在了,小公主将如何? 恩情虽重,他如此相护,到底是因为自小看着公主长大。原本他为公主寻到了后路,也就是承恩府世子谢嗣初,一纸婚约,如何都会护住公主;但是承恩府世子赌约之事,属实不再是可靠之人。 他可怜的小公主,最后还是需得自谋出路。 也好。 楚映枝固执地望着他,终于,安山叹了一口气,随即沉声说道:“公主,不是老奴不愿意帮公主。而是有些是非,知道了不如不知晓。如今皇上能够暂且放任公主,但若是知道公主知晓了那些事情,皇上定不会再多顾念。公主,真的决定了吗?” 一旦决定了,此后道路,绝非往日平顺。 曾经荣宠,烟消云散,化为杀机显露。 楚映枝几乎是毫不犹豫,那张柔美的脸此时满是坚毅:“请公公指教!” 安山张口,抚摸着手中的白玉拂尘:“那公主,先是寻到三圣令吧。待到公主寻到了三圣令,老奴便是将前尘过往,一一为公主讲述。” 楚映枝几乎是一瞬间就握紧了手中的云圣令,她拉着安公公欲走而带起的衣袖,向着安公公眨眨眼,撒娇了番。 “公公,也不能让枝枝毫无头绪地寻找..。” 安山几乎是无奈地苦笑道:“老奴只知,虎圣令,在承恩王世子手中。” 楚映枝松开了袖子,见好就收,轻声道:“多谢公公。” 安山慈爱地望着面前愈发长大的少女,想要抚头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一介阉人,如何配呢? 只是前路险阻,公主若是想要知晓那些事情,便是要让他看见,公主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 那云圣令原就是皇上的无心之举,权因皇上手中只有云圣令,无甚作用。故而一方副令,赐给公主,既能引起太子的猜疑,又能够迷惑其他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却未想到,这成了公主如今唯一的突破口。 安山叹口气,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他为小公主准备的东西,也要尽快了。 楚映枝从那日的情景中回过神,轻飘回了清荷一句:“之前偶然间看见的,因为和我的云圣令很像,便是多看了两眼,后来才想到是虎圣令。” 清荷有些可惜地道:“若是公主当时拿了便好!” 楚映枝也知道清荷在打趣,单论身手,谢嗣初武功高强,她...废人一个。她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从谢嗣初身上拿得虎令牌。 不过,她也就顺着清荷的话向下。 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很淡,透着烟雾轻飘地笑意。 随后清荷听见她的小公主,柔着脸,冷着声,轻着笑。 一字一顿说道:“我拿的,没意思。” “...我要他,跪着,自己送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解除了嘛,宝子们!!! 第47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拿着帕子的手松了一下, 随即撇开心中瞬间的胆寒,轻笑着说道:“无论公主如何,清荷定当是跟随公主的。” 楚映枝轻轻点头, 随即沉默地望着杯中的茶水, 突然冷不伶仃地说道:“清荷, 你是安公公的人吧?” 唯有如此, 有关清荷的一切,才来得如此顺利。 楚映枝说的毫不在意,却让清荷直接愣在当场,手中的帕子再来不及攥紧, 那帕子便飘转而下,直到落在地面之上。 清荷张嘴,却觉得如何都是“狡辩”之词。虽然这点上她隐瞒了公主, 但是之前所言的那些,都是真的。清荷努力想要解释,却被轻飘地止住。 楚映枝就像是无趣问起一般, 甚至不在意答案,不等清荷回答便是随意说道:“那院子在何处,晚间时候我们便搬去院子。床要软和些的, 府中的香料可是带了?” 清荷愣愣地回答,看着公主面上的轻笑,她缓缓咽下去了嘴中的话语,随即也恍若事情掀过去一般:“怕公主晚上睡不熟,清荷特意为公主重新择了床褥。府中的香料带了一盒,只是房间中要重新添置香炉。谢世子租的院子, 并不在繁华大街上,故而隔壁的院子, 如何也只能比得上公主府一分,这些天让公主受苦了。” -- 第83页 楚映枝摇摇头,像是预料到了之后的事情一般:“无事,那个院子,总归我也住不了几天。那些东西,谢嗣初当是会为我准备好的。” 想到这,楚映枝望向窗外,呢喃道:“此时,应当已经去准备了...” 清荷讶异:“公主,我们不是甩开了身后谢世子的人?” 楚映枝低下头,轻轻笑笑:“清荷,一时罢了,如何能够如此低估谢嗣初呢?便是甩开了一时,也也终会被察觉到,我从来就未想过能隐瞒到见他那一日。” 清荷轻蹙眉,看得楚映枝直直发笑,刚刚的奇怪氛围一扫而空。 清荷也被公主笑得不知所措,只是隐隐觉得,她已经看不透公主了。明明她也儿时便来到了公主身边,长达十多年都在公主身旁。 看着公主在荣宠之下愈发纯真,却原来不是? 她不相信一夕转变,能够让公主宛若脱胎换骨一般。就恍若...突然被打开了所有的禁忌。 楚映枝看出了清荷的疑惑,她没有过多地解释,只是轻笑着望过去:“清荷,你知道,为何你在我六岁时才来到我身边吗?” 清荷摇头。 楚映枝很大方地解释道:“因为之前,我甚至都没有成为棋子的资格。若是真的抽丝剥茧,父皇竟然是将成为棋子这个机会当做恩赐一般给我。因为我在六岁时,为父皇挡了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在那之后,宫中才多了一位‘小公主’。” 楚映枝轻轻笑着,话语间已经让人听不出情绪了。 没有再去想清荷会如何想,她原就不太在意,嘴中缓缓呢喃道。 “淮安?” 她口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不懂,为何淮安成为了这个节点。父皇为何要将淮安赐予她做封地,谢嗣初又为何要暗中离京来到淮安... 淮安,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这个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三日路程的繁华都市,明面上她的封地,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清荷,你先下去,我想休憩一会。”楚映枝有些慵懒地动了下身子,随即听见了清荷关门的声音。 刚刚眼中的困倦缓缓变为清明,她依旧保持着斜倚在榻上的姿势,手腕轻轻动了动。 暗铃响,十三至。 楚映枝第一次认真看跪在床榻下的黑衣男子:“十三,摘下面具。” 名为十三的暗卫毫不犹豫,瞬间褪下了面具。 楚映枝一边为十三的乖巧点头,一边好奇问道:“这是你本来的脸吗?” 十三冷冰冰说道:“不是。” 楚映枝突然就笑了起来,如此诚实,这可比有些人好多了。从软塌上起身,她步到十三身边。 “十三,你这一生,说过谎吗?” 十三回答地依旧很快:“不知。” 楚映枝眨眨眼,随即不再逗|弄,眼眸在一次次的眨眼中逐渐冷静,声音也冷了下来:“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十三冷声摇头:“未曾,承恩王府世子身上的伤,属下未曾查到是从哪里来的,请主人责罚。” 楚映枝点点头,的确该责罚,随即摇摇手中的铃铛,十三面露痛苦之色,却不发一声。 楚映枝顿觉毫无乐趣:“继续查,还有淮安,查查...淮安。” 十三点头,行礼退下。 楚映枝推开窗,不知是否如此巧合,她恰就看见莫五从客栈前走过。 她轻笑着,向着四周望了望,有些失望地咂咂嘴。 竟然未望见谢嗣初? 那个往日清风明月如此却些许怯弱的谢嗣初... “呵。” 随意关上窗,倚在窗边,看着那一碗凉透的茶,她几乎是瞬间便下了决定。 那便暂且将谢嗣初放一放,在淮安,她还有一位要去相见的故人。 * 手中攥着上次来淮安被送的那支芙蓉岁玉钗,楚映枝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嘟了嘟嘴,她觉得藕荷一定是故意的。 “小店打烊”的标识挂在紧闭的木门前,原就冷清地铺子此时门前更是只有她和清荷二人。 楚映枝气气地想,藕荷一定是猜到了她会再来寻她,才闭门不见。 “公主,我们来这处,是来买...首饰吗?”清荷有些好奇地问,面前这家首饰铺子关了门,她们再去别处就是。 隔壁铺子的小二已经探了几次头,眼见着就要出来招呼客人了。 楚映枝摇摇头,却也在见到隔壁店小二那一刻,瞬间改变了想法。她向着隔壁铺子走去,好巧不巧,也是一家首饰铺。 楚映枝随意看着店内的首饰,假装不经意间问道:“小哥,隔壁那家首饰铺为何关了,我上次来的时候,那家小铺子明明还是开着的呀。” 小二原本介绍着自家的首饰,突然听见隔壁店铺,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家店啊,首饰样式不行,生意也差,小姐怕是好些日子没来了吧,那铺子早就关了捏,小姐来看看我们家的银钗...” 楚映枝一边看着,一边继续问道:“小哥可还记得隔壁那铺子是何时关的,前些日子在她家定做了一件首饰,还未取货呢...” 听着她口中的惋惜意思,小二也卖力想了想:“小姐让我想想,约是...三月之前,那铺子也关得奇怪,毫无预兆,一夜之间便是关了。” 楚映枝知道再问不出多的信息了,随即向着清荷望上一眼。 -- 第84页 随意拿了几支簪子,给了些赏银。 小二脸上满是笑,却看不见刚刚还浅浅笑着的小姐,转身之际,已经冷了脸庞。 清荷这才知道公主是来寻人的,刚准备开口,先是被楚映枝止住。 “在外面,别叫我公主,不必要的事端,能避就避。” 清荷立即改口:“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可还要去寻人?” 楚映枝转眼看了眼紧闭大门的铺子,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眼神一暗,随即又装作不在意转开眼神:“不寻了,会有人帮我们寻的。” 她轻轻近了清荷耳边:“铺子二楼的素色帘子,我们来时,是不是未完全关上?” 清荷轻轻蹙眉:“小姐,清荷有些记不清了。” 楚映枝未再问,也未再回头。 二楼有人。 会是藕荷吗?若是藕荷,为何不愿意见她? * 二楼。 帘子处的人急忙躲过身子,半掩的窗恰好遮住视线可以看见的身体。 那人看起来有些匆忙,几乎看着楚映枝两人离开,便即刻从后院中飞出,直奔一处而去。 半刻钟后,跪在一素衣女子前。 “小姐,是公主。” 那素衣女子未言一语,挥手让其退下。 清冷的面庞流露出些许担忧,望着前方。 此种事端,关系重大,她不愿意将枝枝卷进来。 * “小姐,我们现在去何处?” 楚映枝弯弯眼,既然藕荷寻不着,便是该去做这趟淮安之行的正事了。 “清荷,回趟客栈,今日便去昨日你租好的院子。” 清荷点头:“是,小姐。” 回去客栈的路上,楚映枝面上的白纱轻轻飘起,白纱下的面容,含着三分笑意,即便是只露出了半边脸,也教一旁的公子哥看呆了神。 楚映枝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反应,只是在想着,她要如何尽早拿到虎令牌。若是谢嗣初手中有虎令牌,这些年他也一定在寻另外两枚令牌。 云令牌,她前几次在数人面前拿出来过,谢嗣初也应当早就知道。 那还有一枚主令牌,这些年,谢嗣初是否知晓。 接近谢嗣初毫无难度,她都打不起几分心思。相较于谢嗣初本人,她更加感兴趣地是,谢嗣初为何要来淮安,已经谢嗣初心中所谋为何。 她换上更厚一些的面纱,幸而已经到了九月,天气早已不太炎热,也不算太过奇怪。 路过谢嗣初的院子时,面纱下,楚映枝嘴角轻轻含了抹笑。 她轻轻向里望上一眼,只看见闭上的门,和顺着院子而上,直直到清荷租下的隔壁院子的葡萄蔓。 楚映枝刚刚转过头,突然,背后的院子的门传来了轻微的“吱呀”声。 面纱之下,她垂眸,轻轻笑着,嘴角的幅度却无一丝温度。 她默默地感受着身后凝视的目光。 和她之前,很像... 属实有些讽刺。 谢嗣初手中一顿,心便开始疼痛,他愣愣看着从门前而过的倩影。 枝枝,为何会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终于! 枝枝要去压榨狗子了! 嗷,枝枝另一大助力(藕荷小姐姐诶)出场啦! 我们的口号是:压榨狗子!压榨狗子!压榨狗子! 每当女鹅接近狗子一次,狗子总得少些东西哈哈哈哈~ 第48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未有丝毫停留, 依旧是平静地向着院子走去。 感受着背后那道不容忽视的灼热目光,她缓缓放下了嘴角的笑。眼中迷蒙,像一层浅浅的雾气, 便是摘了面纱, 也教人分辨不出她眼中是何情绪。 直到清荷推开院子的门, 楚映枝才借由余光轻轻向隔壁看上一眼。隔着厚厚的面纱, 她看不太清,却知道有一道身影,直直地立在那。 和许多她曾经梦中幻想的场景一般,落花的树下, 微风的日里,他长身玉立。 而今,却物是人非。 那恍若温润的身后, 藏着曾经令她坠入万丈深渊的梦魇,她眼见着自己的世界在顷刻间覆灭,因他而覆灭。 痛苦与沉沦之下, 她堪堪用着最后的力气逃离。 而她决心从崖底爬起的那一刻... 那些曾不为人知的过往,便在顷刻间隐藏。 她未心如死水,因为怨恨, 比平缓更为永恒。 楚映枝缓缓转过身,眼中无甚情绪,嘴角却含着一抹笑。 谢嗣初,若是在京城,相隔着数条大街,你能忍住不来公主府见我。 那如今呢? 在这淮安, 仅一道墙之隔,你还忍得住吗? 清荷上前, 却看见公主对着她轻轻一笑,嘴中轻语道:“清荷,我赌他,忍不住。” 温润包裹下的“恶劣”本性,一层又一层地抑制下,谢嗣初忍住了冲动。那她便是要解开他的禁锢,甚至让自己离得更近。 他后退了一步,她便前进两步。 害怕、怯弱,这些本就不该属于谢嗣初的情绪,她会暂时一一...帮他清理掉。 浅薄的一层如何有意思,她要让这不合时宜地情绪,反复地涌现,反复的消褪,反复地加深。 左右此生,她都要如此“蹉跎”,方有乐趣。 * -- 第85页 谢嗣初直直望着面前走过的身影,他甚至都不用再多看上一眼。 他便是知晓,这是枝枝。 他移不开自己的眼神,却也伸不出那双手。 袖中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玉扳指的刻痕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加深。他却恍若感受不到□□的疼痛,只是为内心涌起的丝毫欲望而痛恶。 恍如煎熬,他的心原本落入了万丈深渊,如今却从那千里之外,渗透进丝丝光亮。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是否为慰藉,只是觉得那亮灼得他生痛。 他有些站立不住,直直向后退了一步,“砰”一声倚在背后起伏的墙上。 “噗...” 甜腥味从喉腔直直向上冲,谢嗣初微微垂下头,嘴角的血丝缓缓溢出。 他像是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将这甜腥顿时咽下。却不料突然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血气,让身体刚刚恢复的他一时承受不住,跪坐在地。刚刚的血丝化作喷涌的鲜血,“噗”地一声洒落在地。 一旁的莫五不再如往日冷淡,却因为命令不敢上前一步。莫五亦眸色渐深地望着隔壁的院子,心中开始盘算。 他这颗头,能不能保到明日。 可显然,谢嗣初此时并无法子管顾莫五,他陷入刚刚的倩影一瞥。心中开始倒映这几月以来的所有事情,他紧紧地凝望着地面上的血。 有些苦涩地挂起嘴角。 事情,好像远比他想的要严重。 他以为的漠然,他以为的放弃,他以为的退后,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若是不相见,能够多隐瞒一些时日。但一旦相见,那些他以为的贫瘠的欲望,就以他控制不住的速度飞快地膨胀。 他...克制不住。 那股血腥气又是顺着喉腔而上,这一次,谢嗣初狠狠将其咽下。眸中乍现狠厉之色,仿佛就能掩去眸中的脆弱-这种他本不应存在的东西。 他狠着心,快步离开巷子,转角的那一刻,终于感觉全身的力气回来了些。 他已无意在意自己浑身的狼狈,只是在想着枝枝。 枝枝原应该在百里之外的京城,如何会出现在淮安?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了冷着眼看向了莫五。 莫五知道是自己的失误,在那一眼望过来之际,即刻跪下。 谢嗣初原本狠厉的眸子,眸光稍稍松散,他此时分不出别的心思再去处理莫五的事情。最后也只是垂上眸:“今晚,一切查清楚,回到京城之后去自领责罚。” 莫五松口气,这便是世子饶他一命了。 谢嗣初原是要去见六年前京城盛家之乱中最后残留下的嫡小姐,如今也没了心思。 他望着那方在转角依旧能够看见葡萄蔓的院子。 即便这只是巧合。 他的枝枝,想做什么? 可这,是巧合吗? 谢嗣初闭上眼,撕裂地疼痛从腰间蔓延到身体各处,他垂下眸,痛苦随之浓浓地咽入。 * 出现在墙头的这一刻,谢嗣初便是知道了。 他忍不住。 恰巧对上枝枝诧异眼神的那一刻,谢嗣初便是知道了。 他不可能忍得住。 因为枝枝眼中诧异率下墙的那一刻,谢嗣初听见了一阵笑声。 他有些愣住,他许久未听见枝枝如此轻快地笑声了。他珍贵地想将刚刚的一刻永存,却在下一刻被对面轻笑的声音打断。 “这位公子,翻墙为何?” 这时,谢嗣初才想起自己脸上的银面具,他伸手摸了摸,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枝枝未认出他...他不应该庆幸吗? 但他不庆幸,他也不敢用“失望”这个词,只是心中那股微微的苦涩,又是在时时刻刻地蔓延。 心中思虑良久,也不过一瞬,他几乎瞬间便是回答了枝枝:“有东西,在小姐的院子中。” 他变化了声音,枝枝当是更认不出他了。 ...... 料定了谢嗣初此时不敢再越过墙头,楚映枝便是连脸上的伪装都不愿意。 她嘴角噙着笑,眼中却平静淡漠,脚轻轻踢着谢嗣初扔过来的一方玉佩,将其往土中碾了碾,就像是谢嗣初那张温润的脸一般。 徒有其表。 随着“砰”一声,楚映枝有些抱歉地声音响起:“公子,抱歉,刚刚拾起时,不小心摔了下去。玉已经碎了,不如小女子赔公子一方。” 谢嗣初愣了愣,急忙说道:“不用,原就是在下唐突。” 一旁清荷轻轻低下头,嘴角含笑。 公主哪里是捡起来“不小心”摔碎的,看公主嫌弃的表情,连手碰到都觉得脏。那玉,是被公主生生用脚踩碎的。 楚映枝轻轻点头,嘴角含笑,随即抛出自己的诱饵:“坏了公子的玉,不若小女子同夫君一同请公子吃一顿饭吧。” 饶是清荷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禁昂起头:? 一墙之隔,莫五几乎是僵硬地望向了自己的主子。 从“夫君”那个词出来那一刻,谢嗣初只感觉自己全身血液的流动都凝固了,那用了一趟鬼门关才压抑下的病态欲望,在这一刻开始缓缓复苏。 原来枝枝到淮安,便是来寻她夫君? 可是枝枝怎会有夫君?怎么会... 那种一开始对一墙之隔的人的责问,到最后化为浑身的刺痛。谢嗣初头昏欲裂,几种声音脑内不停地盘旋。 -- 第86页 是谁? 是谁! 不可能,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昨日是不是看错了,今日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不是枝枝? 对!一定不是枝枝! 枝枝...此生,都... 那种头昏欲裂的感觉又是传来,这一次谢嗣初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 莫五想要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他用多日搭建起来的防线,如今被一句轻飘地“夫君”,血淋淋地攻破。 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无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枝枝的。 曾经的欲望拉扯在他的身体中重现,谢嗣初痛苦地握紧双拳,那玉扳指竟然在顷刻间化为细碎的灰,随着指缝而下,洋洋洒洒。 痛苦地嘶吼声被谢嗣初咽入,他眸中光影不断,情绪百转。 楚映枝很久都未听见声响,眼中终于多了丝玩味地笑。 谢嗣初,这便受不住了吗? 可这,只是开胃菜呢... 随即,她望向一旁的清荷。 清荷想,她从未如此明白小姐的意思。 清了清嗓子,清荷也笑着道:“对墙的公子,小姐见公子多时不见声,已经回房休憩了。我家姑爷恰巧明日回淮安,小姐原就准备为姑爷备下酒宴接风洗尘。恰巧今日坏了公子的玉,便是邀公子一同,明日在淮安最大的酒楼等候公子。” “公子放下,我家小姐和姑爷,都是大善人...” 谢嗣初抬起头,阴鸷之色乍现。 这是清荷的声音。 待到脚步声走远,他轻轻抬起眸:“莫五,去查...” 他的声音教莫五听不出情绪,此时也只能跪下应是。匆忙离开之际,他轻轻向回忘了一眼。 恍若未有那一道墙,世子直直看着对面。 他好似没有刚刚痛苦,却又像是,陷入了永久地痛苦。 谢嗣初下意识向着自己脖颈间摸去。 却未摸到陪伴了十几年的玉佩。 这时他在恍惚间想起,那玉佩,早些天便是丢了。 他轻微地闭上眼,放在脖子上的手也未移开,只是慢慢扣紧,最后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缩紧。 再缩紧。 在一点一点地窒息中,他想到满是雪的冬天,和枝枝。 玉佩会消失,枝枝...也会。 那他在这世间,还有何意义? 手继续缩紧。 缩紧。 若是明日见到了枝枝的...夫君。看见枝枝依偎在他人怀中的模样,他会不会忍不住去伤害那个所谓的“夫君”,伤害枝枝,他会吗? 他不会的! 他如何都不会伤害枝枝的! 可万一呢? 他不能活。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玉坏了,我和我夫君一同请你吃饭吧,谢嗣初? 谢嗣初:...你怕不是,想我也坏。 枝枝:(是的哇!答对啦!没有奖励呀!) 第49章 世子火葬场了 窒息感越来越浓, 谢嗣初痛苦地闭上眼,却又在瞬间松开,青白的指骨顺着胸|膛滑下。 “咳...” 他面色沉郁, 透着些许苍白。直直看着两院相连的墙之间的葡萄蔓。 那葡萄蔓, 已经无了生机。只剩下枯枝, 在这九月的微风中轻轻晃动。他的视线顺着葡萄蔓的枯枝向对面望去, 随即不可抑制地晕了过去。 谢嗣初最后一刻放开了掐紧的手,因为他想不着,这世间,还会有谁, 会护住他的枝枝。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夫君吗? * 隔日午时。 站在淮安最大的酒楼前,楚映枝轻轻笑出了声。 心中念着谢嗣初,是长久以来未有的“温柔”, 几近是缠绵。 谢嗣初,这一夜的辗转难眠,滋味好吗? 清荷微微垂头, 感受到公主难得地开怀,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一抹笑。 无论公主目的为何,只要公主想要, 便是值得的。 她望望四周,心中也多了丝期待,等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姑爷”。 楚映枝却好像没打算等那个所谓的“姑爷”,只是眼眸一转,想到了昨日晚间。 她轻轻摇响了手腕的暗铃,十三悄然而至。 她打量着十三, 一瞬间想到白天的计划,随即不费吹灰之力摘下了十三的银面|具。看着那张极为普通的脸, 有些可惜地叹息。 若是...十三再俊美些就好了? 突然想到上次十三说,这非他本来面容。楚映枝眼眸一亮,不怀好意笑了笑:“十三,摘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十三不愧是从小养在她身边的暗卫,便是不符合暗卫守则的要求,也没有丝毫犹豫。 十三的手毫不犹豫地欲硬生生撕开面上的人|皮|面|具,却在下一秒被楚映枝止住。 他有些不解地望去,只见小公主轻蹙眉,轻声说道:“我刚刚才想起来,暗卫不是不能在主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的吗?而且,此时没有药水,十三你会疼。” 十三愣了愣,随即冷声说道:“遵从主人命令,才是身为一名暗卫,最大的准则。” 楚映枝也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止住了十三欲继续的手,转而轻轻抚上十三的脸庞,有些好奇的捏了捏:“这人皮面|具,实在是教人看不出...” 随后又像是无意呢喃:“十三,若是我愿意放你走,无须再如这十多年,日日生活在暗处,你可愿意?” -- 第87页 楚映枝眨眨眼,虽是呢喃,却很认真。 自从那件事后,她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放走身边的人。她已经身在深渊,在未能完全保护住旁人之前,她宁愿放走他们。 十三摇头:“主人,自十三成为公主暗卫的那一日起,十三便一生都是公主的暗卫。半年前的落水事情,是属下失职。如此失误,公主原应该处死属下。属下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看着公主脸上的怅然若失,十三垂头,不符合暗卫守则地补了一句:“属下,也不会。” 楚映枝被逗笑,轻轻地抬头。有些傲气地说:“我自然是说着玩的,才不会放走十三呢。” 那些属于从前小公主的骄纵,才从这寥寥几语种透露些许。 楚映枝转眼,思绪回到面前的酒楼上-“淮安酒楼”。 倒是...简单直白。 上次沈桓带她们去的是另一家,故而她这次来了另外一家,希望不要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包间自然是早就定好了的。小二见到清荷,立马热情地在前面领路。 清荷怀着些许好奇,直到小二推开包间的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清荷轻轻叹口气。 楚映枝一眼便瞧出了清荷是何想法,但也不解释,只是上前推开了窗。 距离她们相约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任由那窗开着,楚映枝垂下眸,细碎的眸光顺着从窗倾洒下的光而动,嘴角轻轻含笑。 清荷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美好,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克制的敲门声。 是昨日隔墙的声音,只是添了丝虚弱,单单听着声音,像是病气入体一般。 谢嗣初犹豫之后开口:“小姐,昨日...” 还未等谢嗣初说完,门已经被清荷打开。 酒楼包间的门是像里打开的,清荷向里拉开的那一刻,只要谢嗣初稍稍抬头,包间的全貌便是会映入眼帘。 一向清雅有度,挺直身子走路的谢嗣初,此刻却微微低下了头。 袖中的手发颤,他不敢抬眼看向里面是何场景。 但是今日之约,他又不能不来。 谈不上进退两难,只能算四面楚歌。 谢嗣初在颤抖着手敲门那一刻,只觉得寒意刺骨。那种隐痛从昨日到这一刻,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达到顶峰,他抑制不住咳嗽出了声。 “咳...” 一双苍白的手上,青筋毕现,虽然面上带了面|具,但是从未遮盖的脖颈之处,依旧能看出脸色的苍白。黑色的长袍之上,透着血管的苍白皮肤,直直映入楚映枝的眼帘。 谢嗣初何时变成如何模样了? 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楚映枝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有趣。 她浅笑着,就像是看不出垂头之人的狼狈,也没认出眼前之人是那个诸多纠葛的谢嗣初。 恍若她们的交集,就在昨日的那一方被硬生生踩碎的玉上。 她用浅绿色的帕子包着那碎玉,见到人缓缓上前,轻笑着抱歉说道:“这位公子,昨日实在是抱歉,这玉,我让自家奴婢连夜去寻了一方相似的,公子看...” 谢嗣初黑色衣袖下的手轻轻颤抖,许久才伸出手,虚弱着声音说道:“小姐...无须如此客气,一方杂玉罢了,小姐若是寻了...给在下便是。” 明明昨日便是知晓,枝枝认不出他,再次见到的这一刻,谢嗣初一边心发颤,一边又抑制不住地疼。 他想,若是枝枝之后变换成如何模样,他都定能一眼认出枝枝的。 可是枝枝,即便他们相隔仅几尺之距,枝枝也依旧认不出他。 谢嗣初伸出的手,很努力才克制住颤抖。却在一次次的心灵责问中,无力地垂下。 他突然不知今天他为何要来此处,明明睁开眼那一刻,便是下了决定。 活在阴暗之中,摒弃那些欲望,护着枝枝便好。 可是那些决定,在枝枝面前,不堪一击... 枝枝,那些欢喜好像消失地太过彻底,让他连丝毫的痕迹都是寻不见。 楚映枝原本已经拿出了那方玉,却突然看见谢嗣初的双手缩回。 她嘴角轻含一抹笑,突然也就揭过玉的事情,转身背对着谢嗣初。随即介绍起桌上的菜:“原就是小女子鲁莽了,公子不若先进来,用过这顿,再言玉之事。” 绝口不提“夫君”。 只需一抬眼,谢嗣初便是能看见,这偌大的包间,除了他、楚映枝、清荷之外,再无旁人。但是从昨日开始的恐惧,让他在这一刻,便是连抬眼都不敢。 赤|裸|裸地失去,从昨日恍如一把钝刀子,缓缓地一道一道凌|迟着谢嗣初的神经。原本的轻咳赫然变为喉间的甜腥,他将其咽下。 除了面色又是苍白些,倒是没教人看出。 楚映枝见已经差不多了,浅笑着继续问:“公子为何日日戴着一方面|具,可是不太方便?若是不介意,小女子为公子取下吧?” 明明知晓不合时宜,明明知晓权宜之策,明明知晓...很多很多。 但是枝枝为他取下面|具,枝枝亲自帮他... 他抵抗不了这种诱惑,他轻轻吞咽一下,点头。 待到一双手到他的面|具周围,他颤抖着微微抬眸,满心的兴奋却在下一秒凝固。 不是枝枝。 楚映枝眼角含笑,怎么会是她呢? -- 第88页 自然,是清荷接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看着面具下的一张脸,楚映枝微微叹叹气,果然如十三一般,面具之下还有一张人|皮|面|具。 也是,谢嗣初此时如何敢用自己那张清贵温柔的脸庞来见她? 这时,谢嗣初才看清了包间内的情况。 他因为枝枝口中一句“夫君”,如蚁虫噬咬的一晚... 可是枝枝口中的“夫君”在哪? 他的心一下了恍若被砸了,却未因为这空荡的包间感到欢喜。 无论夫君是真是假,只是枝枝嘴中轻飘一句,他便如此受不得。 可是枝枝...终会有,白头之人。 那种无法抑制的嫉妒,顺着那整晚的噬咬之痛,缓缓蔓延,他几乎是哑着声音说道:“小姐昨日言,今日与夫君一同宴请在下,如今...为何只有小姐一人?” 楚映枝目光从一旁的茶盏中移开,意味不明地轻笑着问道:“公子很想认识一下我夫君?” 谢嗣初沉默一瞬,抬起眸,这些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望向枝枝。 不再是那些稍许神韵的画像。 不再是偶尔梦中的匆匆一瞥。 不再是昨日墙头的狼狈和忐忑。 而是,沉默地,认真地,望着枝枝。 他没有。 于是他便是如实说了:“在下未有如此意思。” 他心中贪婪的欲望在这一刻疯长,折磨研细着他克制的神经。 他该拿他的枝枝怎么办? 他该拿枝枝怎么办... 楚映枝难得能从那双温润的眼中看出痛苦的影子,连着那直立的身躯,她也能看出微微地颤抖,这一刻,她只觉得画面美如画。 若是,能够掀开那张掩饰情绪的人|皮|面|具,看看那张同黑襟衬着的脖颈般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就像剖下谢嗣初的最后一层伪装一般... 一定会更美吧。 楚映枝轻轻扬起笑,这次连眼角都含着笑意,就如同从前一般。 那一瞬间,谢嗣初以为。 他的小月亮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嗣初:(犹豫恍惚)我的小月亮(枝枝)是不是回来了? 鸢:(略微嫌弃)是是是,回来了,就是不是你的,也不是小月亮,对你最多算个小黑月亮哈哈哈哈。 解锁 阴阳怪气?枝枝:(认真)谢嗣初,你很想见我夫君? 第50章 世子火葬场了 他不由得看楞了, 几瞬之后,谢嗣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 无论是何种身份,这都是唐突了。 有些支吾, 过程中, 谢嗣初手中的茶杯被不断攥紧。最后, 脸色渗出两分苍白孱弱, 百般思绪之下,才虚弱着声音道:“抱歉。” 除开不经意的动作,在枝枝面前,谢嗣初变得小心翼翼。 连着道歉, 也小心翼翼。 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楚映枝恍若未闻,只装作不知晓。听到这声“抱歉”, 她对此也不过投去疑惑的一眼,随后轻轻含笑,连着眼角微笑的幅度, 都控制地极好。 极为熟捻。 这让谢嗣初一下就将刚刚从心中微微涌出的想法收回。 枝枝不可能认出他了。 如若...如若枝枝认出了,当会以厌恶的目光,躲避有关他的一切视线。 枝枝就在他的身侧, 面上含着笑,如何是认出他后的表现呢? 这多月未曾见过的温柔,让他想要时间就停留在此刻。 他抑制不住地渴望,显得有些异常地慌乱。 他便是连吃饭,都吃得极慢。连着碗中的米粒,他挑起筷子时都能清晰数出其中的颗数。偶尔轻轻望一眼枝枝, 眼眸随即微垂,掩饰着汹涌的情绪。 从十二岁那年起, 他便是学会了,何种场景,何种情绪,何种表现,何种姿态。但是在这一刻,全然失效,他克制不住自己。 但幸好,幸好,枝枝察觉不出。 京城之时,他们相隔极远。 隔着城墙,隔着权势,甚至曾经隔着生死。 可如今,他稍稍转身,伸手便是能相碰。 他的枝枝... 可是望见枝枝脸上轻松的笑意。 那些疯长的欲望却又在某一刻消弭了,像是寂音。 明明是伸手便能碰到的距离,但是他们之间,又隔了一些新的东西。 他望不见那咫尺之距,垂眸只能瞧见,自己颤抖的手,和撕扯的欲望。 他,前所未有地痛苦。 但是,即使吃得再慢,也有结束的那一刻。 整个用食途中,楚映枝安心享用着淮安的美食,偶尔对着青荷,撒娇将某道菜夸赞一番,浅浅的笑意更是一直挂在嘴角。 直到放下碗筷,楚映枝从清荷手中接过手帕,随即微微昂头,浅笑着向着谢嗣初递去。 谢嗣初看见枝枝的手过来的那一刻,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凳因此有些不稳,谢嗣初却无暇顾及这不合场合的声响。 只是在想着。 若是枝枝碰到他了,枝枝会觉得...恶心的,不能,不能让枝枝碰到他。 楚映枝也未想到这一茬,若不是手帕掩着半边面容,她都是快轻笑出了声。 她原是猜到了些,但是如今谢嗣初,如今好像比她想的,还要...有趣。 只要摒弃那些爱恋,哪怕暂时摒弃不了,只是锁住。 -- 第89页 原来,平日里都会多了这么多的乐趣。 可是,还不够呢... 她怎么能够让谢嗣初以“胆怯”之名...想到这,她弯起的嘴角逐渐成为平直地一条线。 楚映枝在心底补齐了那几个字。 “苟延残喘。” 掩着帕子轻笑,带着些许错愕的模样映入谢嗣初眼帘,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何事。也顾不得心底那不知是何的情绪,耳骨微微发烫。 “是在下唐突。” 楚映枝并不领情,揶揄道:“如何见公子一面,公子在小女子面前,要言几次唐突。莫不是...心中总是想着唐突之事?” 谢嗣初哪里见过如此模样的楚映枝,心微微发涩,即刻解释道:“在下...鲜少出门,如今...” 未等他说完,楚映枝轻撇撇嘴,罕见地尖酸道:“公子怕不是说谎成性?日日只知晓骗人。” 即使知道这不过谢嗣初想出来的无用借口,楚映枝也并不打算放过他。就像是抓住了一丝破绽,便要顺着杆子而上。 谢嗣初倒也看不出楚映枝的异常,只是不断回忆着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昨日初见,她如何知晓我...说谎? 若不是... 想到这,他垂了半边的眸忽的睁开,向着前方的枝枝而去。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是涌上心头。依旧是多方情愫在不停地撕扯,此刻却是欢喜胜了一头。 难道,难道,枝枝认出他了? 可都不用枝枝来浇灭那团火,他自己便一盆冷水而下。 不会的... 若是枝枝认出了他,定然,不会对他笑。笑意做不得假,枝枝...又不是他。 那边枝枝还在继续说着:“我此生,最恨欺瞒我之人了。” 谢嗣初宽大的黑袖下,是握得青白的指骨,那道因玉扳指而受的伤,此时也慢慢渗出血。但是谢嗣初浑然不觉,他像是走完了这一生的风雪,对着高悬的月轻声以询问的方式忏悔:“为何...小姐会如此痛恨欺瞒之人?” 正中楚映枝下怀,她缓缓转过头,直视着面前脖颈惨白的谢嗣初,嘴角缓缓扬起笑。 一字一顿,恍若透着他,在看着“死”在那日的故人:“因为,从前,有一人,是我世界中最璀璨最美好最欢喜的存在,他骗了我。” 楚映枝轻轻扬着笑,直直望着谢嗣初,一滴泪却顺着脸颊垂直落下。 “滴答”一声,击破了谢嗣初用全力堪堪维持出来的平静。 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直到白帕子被血丝染红,他才恢复些许气力。僵硬着身体,手轻颤着想要帮枝枝擦去脸上的泪痕,却抬不起来。 若是枝枝知道这是他,即使是如此短暂的接触,也会让枝枝难受至极。 他不能...不能。 他的一颗心撕扯开裂,从里面蹿出鲜红的欢喜。 手垂到身侧的那一刻,他转身欲走。 即便是这迈开的一步,他已经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 彻底远离枝枝的世界,不再妄想汲取到一丝阳光,不再贪恋这瞬时的美好。 彻底离开。 才是对枝枝最好的。 从应下那个赌约那一刻起,他本就应,一生赎罪。 是,本,本就应该如此。 他转身欲走,却在开门那一刻,感受到柔|软的触感。 是...枝枝的手。 但是... 他眉头微蹙,狠下心来,便是要双开枝枝的手。 他曾于梦中无数次贪恋这个场景,却在这一刻,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地放开。 他欲甩开,却突然听见枝枝轻声说道。 “公子,昨日摔碎了公子的玉,小女子为公子重新寻了一方,如若...” 谢嗣初此时哪里还听得见什么玉,若不是淮安有必须做之事情,他此刻便是想离开淮安。 “小姐,不,不必了,在下...” 楚映枝今日好像特别喜欢打断眼前人一般,委屈着一双眼,轻声再次问道:“公子,真的不要吗?” 明明她未哭,甚至未软着声音,但是谢嗣初就是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委屈。这种无可预料的感知,一步步将他推回这个甜蜜的深渊。 他颤抖着转过身。 心中不断说道,只是一方玉,拿了便是走了,只是... 只是一方玉,什么都改变不了。 最后,最后再看枝枝一眼便好。 谢嗣初侧着身,垂着眸,也就未看见,楚映枝嘴角的笑,冷而轻。 在他彻底转过身那一刻,那抹笑意恍若云烟,尽数散去。楚映枝又是换上了那副有些委屈的模样。 只是一方玉... ...... 那方玉安安静静躺在楚映枝瓷白的手上,磨损得有些发黄的红绳静静地垂下。 看见玉的那一刻,谢嗣初便是知道。 走不了了。 逃不了了。 此生,都不能了。 谢嗣初怔了片刻,随即抬起眼,不敢出声。 怕惊恐了眼前的枝枝,也怕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涌。 他几次欲说话,却又在一瞬间顿住。 最后泪汹涌而出,全然控制不住,颤抖着声音:“...枝枝。” 楚映枝知道,前些日子的练习,如今终于首次派上了用场。 她双眸睁大,眼泪顺着眼眸而下,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那悲伤夹带着委屈,和掩藏不住的淡淡欢喜,就顺着那滴垂不下的泪一起,映入谢嗣初的眼帘。 -- 第90页 谢嗣初的手,终于能够抚上日思夜想的人的脸,他颤抖着手,尽力控制着力道擦去枝枝脸上的泪痕。 也终于变成了原本的声音,温润中带了些颤抖:“枝枝,对不起,是我错了...枝枝,对不起,枝枝...” 随着被拥入怀中,楚映枝终于能够收一收眼中的泪。 她静默地垂着眸,听着谢嗣初的一声声抱歉。 “枝枝,对不起...” 她难得见到谢嗣初如此狼狈,眼眸却黑沉沉地,静到令一旁的清荷害怕。 公主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只是由自己控制可以控制木偶的线。在谢世子的怀中,因为谢世子看不见,任何的动作都是失去了意义,公主便漠然停下了那一根根线的摆动。 在谢世子狼狈哭泣之际,公主...在笑。 那种笑,透着玩弄的乐趣,透着报复的快意,也...透露着自我的放逐。 楚映枝轻轻用脸蹭了蹭谢嗣初的衣襟,想到很久很久之前。 她虔诚地,慎重地,在谢嗣初的衣襟上,印上一吻。 那是,好久,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轻轻抬头,望着谢嗣初。 眼中的委屈又是泛上,心中却轻笑着问道。 谢嗣初,你说,是吗? 如今,轮到我了。 谢嗣初心中的所有防备,被巨大的欢喜冲散,可或许,他原就枝枝无丝毫防备。 只是那颗用了许久才决意退缩的心,在这一刻,又全然不受控制地。 堕入。 独属于枝枝的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三部曲:点蜡烛,默哀,狗子好走~ 狗子偶尔还是非常敏锐的,但是,敏锐的狗子也逃不过枝枝的陷阱。 第51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默默潋眸, 看着前方小姐和世子的背影。 两人走在淮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有了宫廷规矩的束缚,没了嗔痴怨恨的纠葛。 很美好。 却是假的。 清荷不由得轻蹙眉, 即使来到了这淮安, 她依旧不知道公主欲做何。真的只是蓄意接近谢世子, 如此简单吗? 权势之争, 从来都不是儿戏。公主那天堪堪提过一嘴之后,她便再未从公主口中听过相关的话语。 前方。 谢嗣初转身为楚映枝去买一支冰糖葫芦时,背对着谢肆初,嘴角那抹笑轻轻淡了些。 楚映枝微微垂眼, 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细白的手。 谢嗣初,她从前怎么不知,这么黏人。 谢肆初转过身, 见枝枝有些呆愣模样,心瞬间停止一瞬,随即温柔笑着关心问道:“枝枝, 怎么了,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楚映枝抬眸,摇摇头:“没有的, 只是有些累了。”随即轻笑着接过谢肆初手中的冰糖葫芦,轻轻舔了一下。 “好甜,淮安的糖葫芦和京城的糖葫芦,竟然都是一个味道。” 本就话里有话,楚映枝便装作看不见谢肆初浑身的小心翼翼,轻轻地用话刀子, 一刀一刀轻轻扎着。 “谢肆初。”楚映枝的注意力从冰糖葫芦上移开,认真瞧着谢肆初这一张她陌生的脸。 不难看。 只是如何也比不上原来的那方温柔端方面容。 但因着本身的气质在那, 谢嗣初即便是这一副普通面貌,浑身的清贵气息也掩不住。 她到底不是对谢嗣初的脸好奇,只是对这人|皮|面|具多存了几分心思。手轻轻地触上去,滑腻细润几近于人|皮的质感从掌心传来。 这好像,比十三那张人|皮|面|具的感触还要真些,楚映枝不由得也轻轻捏了一下。 随即轻轻点点头。 的确,比十三的要好些。 谢肆初从她眼神望过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就有些怔住,待到那双细嫩的手抚上他的脸庞,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他柔着笑,轻轻望着面前的枝枝。若是前几日他痛不欲生,此刻便是彻底的涅槃重生。 那些欢喜,冒着芽从他的心头钻出来。深埋的隐忍的情愫,也终于不再用阴暗中的撕扯去压抑。 却不料楚映枝突然问:“为什么见我需要戴上一方又一方面具?” 说话间,他们已经步回小院。 路过谢肆初的小院时,楚映枝未停留,只是牵着谢肆初的手,到了葡萄蔓大片向着的自己的小院中。 谢肆初沉默稍许,到底不想再说出“怕枝枝嫌恶我”这个答案,便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握住枝枝放在他脸上的手,随后自然地牵在身侧。 楚映枝也没有继续追问的习惯。 无论谢肆初成了如何模样,她也依旧能够从人群中一眼认出。 两世,皆是如此。 从前她引以为豪,如今...只觉得方便异常。 如若她有关他的习惯,成为谢嗣初眼中的深情,那可能,谢嗣初想要她有多深情,她便是有多深情。 待到了院中,她轻笑着对谢肆初撒娇道:“枝枝不要看见面具这张脸,枝枝还没有取过□□呢,枝枝来帮你取下吧。” 每当她语气软些,总是会唤自己枝枝。 谢肆初自然点头。 丝毫不提及,人|皮|面|具超过半日,取下来,便是会有伤害。若是要减小取下带来的伤害,是需要用特制的药水来取下的。 -- 第91页 楚映枝眨眨眼,嘴角浅笑,这,她哪里不知呢。 只是今天被谢肆初黏得有些发腻,她便想先收取些微不足道的利息。 他总是用那种小心翼翼的,恍若随时会被抛弃的,恍若狗狗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做尽了坏事的人是她一般,她一边欣赏这难得的乐趣,一边却有些发腻。 在谢肆初温柔的眸光中,她的手轻轻向着谢嗣初脖颈处而去。细细探了一番,最后停留在后颈一处,眼睛看不出,但是亲自去触摸,还是能够在贴合处感受到一丝异样。 她的手轻轻撕开,眼眸温柔,手中力气也“温柔”。只是原本就贴合地紧,微小的力气带来的撕裂痛感极为缓长。 明明但凡枝枝触碰到之处,谢嗣初相接的皮肉都传撕裂的疼痛,有些地方甚至溢出了血丝。但是他一直温柔着眸,对视着面前的枝枝。 这些□□的痛苦,较之这几月,太过轻微。 哪怕这是梦,他都不愿意放过一分一秒。 楚映枝也算是折磨够了,随后加大力道,赏了谢嗣初一个痛快。 原本期待着巨大痛感下谢嗣初的眼眸变化,她愣是不愿错过一秒,最后却还是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眸光。 楚映枝莫名有些生气,顿觉无趣。 却又在此刻,看见谢嗣初脸上终于露出了与温柔不符的表情。 ... 他在遗憾。 遗憾什么? 被折磨的不够久吗? ... 楚映枝心中咬牙,攥着那张□□,仿佛抓着谢嗣初的脸。此时她也终于看清了,谢嗣初脸上除了遗憾之外的东西。 数十条细小的血痕,和满脸的虚弱与苍白。 她心中怔了一秒。 不过一月,为何会虚弱至此? 她都还未出手,他凭什么变成如此模样? 她手握成拳,又是想到了那天他闯入她寝宫时,衣衫不小心敞开,入目的满身伤痕。 十三依旧未查探到,这些伤痕究竟来自何处,她得想个法子,让谢嗣初自己告诉她。 她不愿意将此称之为“心疼”,太暧昧了些,她和谢嗣初,早已不是如此关系。 更像是...对所有物的一种,宣誓。 她不会保护他,但若是谢嗣初让别人伤害到了他,他便是太无用了。 对于无用且暂时还未失去玩趣的物件,她愿意,稍稍给予些恩惠。 这些心思,楚映枝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分毫,手轻轻地抚上那些伤口,随即按压。 看到谢嗣初脸色终于变了些,她这才浅笑起来,娇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疼呢?”说罢嫌弃地将手中的面具扔到地上,有些气说道:“我还以为,这面具就是如普通的面具一般。你脸上为何会有这些个伤痕,是不是这面具的问题?” 耳朵骨都有些红了,看起来像是气的。 扔到地上还不解气,脚轻轻地踩了一下。稍稍背对着谢嗣初,继续说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这样,你还要戴这面具。见我也不愿意用本来面目,还如此想见到我夫君,下一次...” 还未等枝枝说完,谢嗣初就一把抱住了枝枝。 轻声在她耳边哄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枝枝...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清荷默默低头,刚刚公主哪里是“气”,踩的又哪里是“面具”。 公主是笑着,看似踩着面具,实则...踩着世子呢。 看着谢世子的模样,她实觉得公主最初那句话,并不是在玩笑。 “我要让谢嗣初,跪着,送上来。” 楚映枝扑在谢嗣初怀中,被紧紧搂着,不拒绝,却也没有多大的回应。 她嘴角轻勾,从前在宫中,妃嫔们都爱养上一只娇贵的浑身雪白的蓝眸猫。 她不喜欢。 她喜欢冷宫门前的那一条看宫的大黄狗。 大黄狗不怎么好看,自然也比不上备受宠爱的蓝眸猫金贵。 但只要每日给些吃剩的饭菜,日后但凡见了她,都很乖。 她轻轻抬眼,望向面前的谢嗣初。 本来,想清楚之后,也无两样。 谢嗣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问道:“枝枝,为何你此时会来淮安。如今外头多动乱,不若我明日将你送回京城...” 楚映枝原还未摸清谢嗣初来淮安是为何,但是如今听到谢嗣初如此说。 便是知道,虽然不知是何,但是这其中,她一定大有所为的空间。 谢嗣初都能够忍心将她送回京城,送离他的身边。 这淮安究竟有何,让谢嗣初,便是连她,都能够暂且放下? 至于谢嗣初嘴上的担心? 她不信。 即便谢嗣初语气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浓浓担心。 她也是不信了。 她知道,谢嗣初一定知道些她想知道的东西,此番在淮安,她一定要弄清楚。 于是,楚映枝在谢嗣初怀中摇摇头,软软说道:“枝枝不走。” 谢嗣初原本就是痛苦中才能说出送枝枝回京城的话,如今听见枝枝不想走,那想法便是被立刻摒弃了。 左右,他也不是护不住。 故而抱紧了枝枝,轻声呢喃道:“那枝枝不走,我能...” 那句“护住”没有说完,谢嗣初便暗了眼眸,楚映枝等着他的那句话,许久之后心中笑笑。 -- 第92页 最好,谢嗣初不要让她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打下那个赌。 若是打着为她好的借口,来伤害,毁灭她的世界,她一定,让谢嗣初...更惨些。 比现在,还要,惨上千倍。 但她还是很“好心”地帮谢嗣初补全了那句话:“就算淮安危险,你不能护住枝枝吗?” “能。” 谢嗣初抱住枝枝,咽下喉腔中的血腥。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住枝枝。 他的枝枝,应当永远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娇气小公主。 不应该触到,一丝,哪怕一丝的,黑暗。 这些永远应该在暗处的事情,便是交给他吧。 楚映枝继续说道:“更何况,我此次来淮安,是为了寻一人。”随即语气带了些苦恼:“不过,寻了这些日子,也未寻到踪迹,不知道还要多久。” 谢嗣初自然毫不犹豫且心甘情愿地咬上鱼钩:“枝枝来淮安,是为了寻谁?” 作者有话要说: 鸢:(咳咳)狗子,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狗子: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鸢:(仗势欺人)态度好点!lp是不是不想要了? 狗子:...错了。 ------ 还有一章,不过发出来比较晚啦,宝子们不要等,早点睡觉,睡眠好好噢! 想和宝子们分享一下最近的生活日常:双人成行真的好难哇(哭唧唧),一打boss手残鸢上线,这双手只适合码字哈哈哈哈。 第52章 世子火葬场了 九月的风很细, 杂着不知从何处散来的花香,想要挤进葡萄蔓下的怀抱中。 楚映枝轻轻用脸,在谢肆初怀间蹭了蹭, 那只白玉修长的手, 此时正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扑在他怀中, 谢嗣初柔软的衣襟触碰到她的脸。稍静些, 她甚至能够听见谢肆初心脏跃动的声音。 “扑腾...” 不同于此时他动作的放肆,和话语的小心。那直直传入耳中的跃动声,打破了从前凝滞的端方,亦越过了两世的清欢。 在此刻, 让楚映枝听见。 她稍稍怔了一瞬。 即便是从前,她与谢嗣初,也从未如此亲密。若要真的说起, 也醉酒那一次,他轻轻伏在她发红的耳边。或许那时,能够与此时相匹敌。 但这种想法, 也不过一瞬。 越过这短暂,却格外漫长几月的枝枝。抬眸的瞬间,眸光中, 不再是迷离的欢喜。 她开始从未有过的清醒。 她瞧得见,他眼中的欢喜,她听得到,他跃动的心跳。 但她不要了。 她不要他了。 她如今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但凡与他相关。 都不是出自爱。 她眨眨眼, 不再留恋这瞬间而过的想法,有些抱怨地却浅笑着说到:“谢嗣初, 我来淮安,是为了寻到藕荷...” 谢肆初依旧摸着怀中小姑娘的头,闻言,脸上的笑也未变化分毫。 他并不认识什么藕荷,这名字听着亦不像男儿名。若是枝枝寻不到,他这些日子,帮她寻便是。 一个藕荷罢了。 左右淮安,他原就是要翻个遍的。 楚映枝静静待了会,随后像是突然想起般,懊恼说到:“对哦,藕荷,是她的乳名,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只是习惯了如此唤她。她姓盛,名为盛稚。谢肆初,你应当也见过她。” 谢肆初原本抚着枝枝头发的手瞬间僵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搂住怀中的人,轻声确认到:“是七年前,因为贪污被流放到偏远之地的盛家吗?” 静了一瞬,楚映枝垂眸,嘴角的笑缓缓放下。 “盛大人清廉一生,平日里便是嫡女用度,都一切至简。即便如此,藕荷每月都会定时去城外施粥给灾民和乞丐,盛大人更是爱才惜才,时常接济寒门子弟。如何会贪污?真是讽刺至极。”楚映枝语气微微气恼,双拳握紧。 枝枝这一番话,谢肆初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只因,盛大人仁名在外,京城人尽皆知。 当时盛家贪污流放之案,京城人人皆知是冤案,但是无一人敢反。 别说反,便是暗中帮衬一手,流放路上稍稍接济一番,盛家一众人也不至于落得那番境地。 但是无人敢。 稍稍有些权势的,在当时的局势下,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掺和进那一滩浑水之中。百年世家盛家拔起不过一夜,其他人又何尝敢再触 盛家被流放的背后,是皇权斗争。而杀鸡儆猴的人,是如今龙座上的皇帝。 其中应当还有些他暂时未查出来的事情,但是盛家,当时一定是冒了皇帝的禁忌。才让一向有着贤明之名的皇帝,讽刺地用了如此罪名去污蔑贤臣。 但是枝枝,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枝枝又是怎么知道,盛稚尚存活于人间?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希望枝枝卷入这些事端。 谢肆初在心中叹口气,随即沉声道:“枝枝,盛家之事,牵涉重大。盛家一行人,皆死于流放路上的疫病。枝枝口中的盛稚,也就是藕荷...” 他未说完,便是被枝枝打断。 枝枝声音很轻:“谢肆初,别骗我。起码,你别...骗我。” 谢肆初有些慌,后面那些话说不下去了。他原想让枝枝打消寻盛稚的念头,可是... -- 第93页 楚映枝面色未如声音般轻,也丝毫不冷漠。她只觉得出奇地...顺利。 之前不确定,但是谢肆初此番表现,这是知道藕荷在何处? 若是谢肆初真的帮她寻到了藕荷,看在谢肆初如此有用的份上,她愿意稍稍对他宽容一些。 留个全尸。 谢肆初沉默了,但是也知晓,他不可能永远沉默。他不愿意骗枝枝,但是更不愿意让枝枝卷入这烂摊子中。 盛家牵涉事情,虽已过去了七年之久,但是还是过于广泛,现今更是有萌发之势。 如今朝堂之上,皇帝和太子呈现剑拔弩张之势。翟相之事,借刘畅,太子将了皇帝一军。 但到底,从未动摇根基。 真论起来,若此时谋反,太子胜算仅有一成。皇帝当年,也是在多方势力中夺得帝位。 原先只是一位不受宠的皇子,隐忍多年,在先帝驾崩后,通过几近狠绝的宫变,夺得帝王之位。 自皇帝上位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海晏河清,四周蛮夷不敢来犯。 太子如今的玩弄权谋,在皇帝眼中,当如过家家一般。虽皇后母族势力雄厚,却也难以从根基撼动。如今之细细谋划,也不过是皇帝放任之举。 但如今朝堂诡谲,定是有什么突破口,是他还未发现的。 原欲与太子合作,但是太子既不守承诺,伤害枝枝,他便是要另寻路径。 他得完完整整护住枝枝。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随即轻声哄到:“在下不骗枝枝,以后都不会了。” 楚映枝满意地点头,说道:“上次来淮安时,遇见了藕荷。虽然藕荷不承认,但是我怎么可能认不出藕荷呢,明明就是她,她就是在淮安。但是昨日我再去时,藕荷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有些担忧藕荷...” “你说,藕荷现在还在淮安吗?”楚映枝轻轻的问。 短暂地沉默过后,谢嗣初终于是无奈搂紧了怀中的人,答道:“在,盛稚在淮安,她没事。” 有事的,是我的枝枝。 楚映枝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浅笑着问道:“你知道藕荷在何处,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谢嗣初没有犹豫,轻轻摇头:“枝枝,在下的确知道盛稚在何处。但是暂时不能带枝枝前去相见,她在淮安,昨日不现身,便是不想见到枝枝。” “枝枝告诉我,为何要去见盛稚?”随即沉声补了一句:“盛稚身份特殊,若是被人发现,她未死在那场流放途中,而是在这淮安隐居多年。枝枝,盛稚会有危险。” 这明显“威慑”到了枝枝,她轻轻低着头,有些委屈,轻声呢喃道:“我...只是很担心她,我就是去见上一面,一面,都不可以吗?” 谢嗣初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顿时顿住,他的手轻轻握紧,怀中的人左右蹭着他的衣襟。他的心在这一刻都被软化了,口中的拒绝之语,斟酌了几番也未能说出来。 他好像,真的拒绝不了枝枝。 于是他无奈笑笑:“枝枝,只要见上一面,便是够了?” 枝枝眼眸瞬间亮起,不断点头。 谢嗣初温柔看着面前乖乖的枝枝,心中的底线也一退再退,最终也是不忍心说道:“那枝枝答应我,只能看,不能说话。” * 待到三日后,楚映枝才明白谢嗣初说的是何意思。 她看着谢嗣初递过来的小厮衣裳,面露难色,最后小声地抗议:“丫鬟的衣裳不行吗?若是你那边没有,我这边问清荷要一套新的。” 谢嗣初一反常态,摇头拒绝:“不行。”看着枝枝脸上蒙上一层雾气,只觉得这娇气可爱极了,轻声哄道:“枝枝那日答应我了的,我会让枝枝见到盛稚,但是枝枝要乖一些。” 楚映枝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转圜。 先前是她对盛家之事,了解并不多,故而行事有些鲁莽。谢嗣初这一出,倒是提醒了她。父皇之谋划,可能比她想之更早。 盛家之事发生时,她年纪尚小。在宫中亦无自己的消息来源,所闻皆来源于宫内传闻。但是即便是在规矩森严的宫中,盛家事情的闲言碎语,依旧在宫中流传了很多年。 这背后,一定有势力在暗中推动。故而盛家之事,定不如表面如此简单,应当是牵涉到了其他的东西。 此次来寻藕荷,也是因为此。 虽然安公公称自己寻到了三圣令,便将往事一一告知。但是即便是虎圣令在谢嗣初这,她可以轻松拿到,主令却依旧不知所踪。 她必须要做一些另外打算。 藕荷在这淮安,且不愿与她相认。她曾想过是因为父皇的原因,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藕荷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彼此再了解不过。 若是藕荷真的怨恨,在她走进铺子那一刻,她便该生命危矣,如何还能得到那一只玉簪。 思及此,她乖乖点头,拿过衣服,将谢嗣初推出了门。 谢嗣初一脸无奈,随后轻轻为她关上了门。 楚映枝望着门外谢嗣初的背影,手摩挲着托盘中的衣裳,嘴角轻轻挂起笑。 虽然这衣裳外面看着普通,可是触摸起来,料子却是极好的,应当是谢嗣初这几日特意去定做的。 她垂眸,唇轻扬,又是想到了那条大黄狗。 那条冷宫的大黄狗,只会在她路过时,乖巧摇尾,算起来也无太大的作用。 -- 第94页 可是谢嗣初... 作者有话要说: 嗷~ 第53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垂眸, 手一瞬间攥紧衣裳,随后轻笑着卧于榻上。 谢嗣初,比她预想的, 还要有用些。 略带嫌弃地换好了手中的小侍衣裳, 楚映枝忙到镜子前, 看看如今是何样貌。这衣裳是黑色的, 外表看起来不太精细的黑,衬得她的脸,格外地白。 这布料,看着像粗布, 但是穿在身上,还是轻得很。楚映枝从未穿过如此服饰,有些好奇地左右捏了捏自己的脸, 此时尚未施脂粉,看着就像糯米团子一般。 手感也有些差不多... 想到这,“噗嗤”一声笑出来, 楚映枝稍稍整理头发,去打开了刚刚闭上的房门。 原本在宫中和公主府时,她的梳洗打扮便是由清穗一手负责。如今来了淮安, 这些日子便是清荷在勉强负责。常日里女儿家的装扮,清荷还能应付应付,不出大错。 小侍的打扮,清荷... 楚映枝摇摇头。 谢嗣初见楚映枝模样,手指轻轻按了按手掌心的肉。 枝枝现在的模样,很可爱, 但是不能笑。 “谢嗣初,我自己不会。”楚映枝眨眨眼, 面上有些羞,又有些无奈。 谢嗣初手轻抬,嘴中话语一转,还是说道:“那枝枝且等一会,我去寻婢子来。” 楚映枝点头,看着谢嗣初走远,脸上的笑变得玩味。谢嗣初原还会这些事情,刚才若不是想他来帮她? 不过,谈不上帮,楚映枝垂眸轻笑,顶多算“伺候”。 * 马车行驶了很久,一路上车帘都是紧紧闭着。楚映枝见谢嗣初如此“防范”,也不再动自己去探寻两分的心思。 只是迎着困倦,小憩起来。 左右,她早就暗中吩咐十三了。只要十三不被发现,不出意外,过几日她便是能再来寻藕荷一次。便是十三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只说是她的暗卫,谢嗣初如何都不敢动十三。 这才是她为何执意要去见藕荷一面的原因。 这般想着,眼眸慢慢垂下。 谢嗣初温柔看着,随后轻轻让自己过去些,让枝枝更加舒服睡在他怀中。 这路格外地平稳,马夫也格外谨慎,便是颠簸,也未有。 楚映枝睡得很熟,直到被轻轻摇醒,她才揉着眼睛醒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随谢嗣初下了马车,风轻轻地拂上面庞。 眼中的困倦才消退不少。 她眨眨眼,前方是一座小木屋,门前还有着两块荒地,此处看着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她疑惑地眼神向着谢嗣初望去,手被谢嗣初轻轻牵起:“枝枝,我们之前说好了,只能远远看着,不能发出声响。”随后轻轻摸了摸枝枝被包住的头发,带了些笑意:“委屈枝枝了。” 楚映枝摇摇头,她倒是不委屈。 只希望谢嗣初彼时知道一切时,不要觉得委屈便好。 另一边,谢嗣初摸了摸扳指,莫五上前敲门。谢嗣初转过身,面对枝枝的温柔一一褪去,望着那扇简陋的木门,思索着等会的交锋。 他也好奇,为什么盛稚会找上他。是打探到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盛稚在寄过来的书信中所言,百年盛家,其实只有盛家人知,盛家一直有两支,京城盛家和淮安盛家。 这两支,在百年前原是一支。后来所走的路不同,一方为政,一方为商。 京城一脉,世代为政;淮安一脉,世代经商。百年间,除了淮安一脉偶尔给京城一脉提供些银钱,大多时候都罕有联系。故而除了盛家人,谁都不知。当初流放之际,淮安一脉才能幸免于难。 谢嗣初沉眸,他对信中所提及内容,信了七八分。这盛家两脉定是真的,但是这世间只有盛家家主知,他暂时不能确定。 信中还提到,淮安盛家,在京城盛家被流放时,选择了暂时退隐。这几年间,逐渐屏退原先的“盛”姓,改为“沈”姓。 且由于淮安的地理优势,沈家这些年一直在积蓄财力,培养兵力。 盛稚想与他合作。 莫五暗中信中所写敲门,约摸着过了半刻钟,终于有人前来开门。 楚映枝轻轻望过去,只见是一佝偻模样的老仆人,嘴中支吾说不出来话,走路的动作有些颤巍,想来是个哑奴。 莫五上前递上信物,是一块雕刻成青竹模样的玉石。 哑奴见了信物,躬身行礼,随后带着一众人步入庭院之中。 楚映枝随在莫五后,看着莫五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小侍服装,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 莫五冷漠地望向楚映枝,又想到自己的头,硬生生将冷漠削去些。 但是若世子回头看见这副模样,他的头也别要了。 楚映枝收回手,无辜地眨眨眼。她只是想看看他衣服材质是否和她的一样,没其他意思。 一点点挑拨离间的意思都没有! 望着走在最前方的谢嗣初,楚映枝又是摸了摸身上的衣袖,这和莫五的摸上去完全不一样。 这些年在宫中,她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但是谢嗣初总是能够惊讶到她,承恩王府,与承恩王关系不好的世子。 是如何能够做到这些的? 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超过了表面上能够拥有的。谢嗣初也绝不会只如表面展现出来如此简单。 -- 第95页 究竟,她还不知道一些什么。 随着木门的关上,庭院中的一切也映入眼帘。木门的荒凉,没有蔓延到庭院中。稍稍仔细看,便能发现院中时常有人活动的痕迹,楚映枝望向那一座木屋。 藕荷在木屋里面? 哑奴不能开口言,便是独自步到一边的水井旁,在枯木之中,按下开关。地面上赫然出现一道通往地下的通道。 楚映枝收回在木屋上的眼神,也明白了,这木屋,应当是哑奴的住所。 藕荷,应当是在这地道通往的地方。 待到进去后,楚映枝才发现,这地道不如她想象般狭窄阴湿,反而干燥异常。待到半刻钟后,亮光骤起,一旁突然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谢嗣初?”她小声呢喃道。 她此时可是小侍模样,谢嗣初怎的自己露馅。 谢嗣初也未想到,会突然有冲击眼睛的亮光。一想到枝枝会不舒服,那些谋划也都暂且放下。 待到枝枝的眼睛能够逐渐适应后,谢嗣初才轻轻放开,随后不发一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带路的哑奴一直走在前方,也未发现这奇怪场景。 楚映枝则是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待出了地道,直接通往一间房。 楚映枝被莫五搀扶上来,随后轻轻打量,就在转过头那一刻,愣在当场。 一身黑色轻纱勾线裙,裹着修长婀娜的身姿,冷冰冰的美人,是藕荷。 楚映枝袖中手轻握,最后却也未发生声音。确定了藕荷如今安全,她今天便是足够了,以后谋划,待到今日回去,等到十三画出地形图,再做打算。 谢嗣初手中扇轻收,浅笑一声:“盛大小姐。” 盛稚点头,算是应答。随后望向谢嗣初身后的人,在那个明显矮一头的小侍上停了片刻,随后一旁的婢子说道:“世子请随奴婢来。” 谢嗣初手中扇子一顿,心中明晰。 只是以盛稚之名相约。他糊涂了,如若只有盛稚,怎会知晓如此多盛家两脉之事。若是如此,盛稚之后,当是还有主事之人,会是谁? 盛家,淮安,改名为...“沈”。 谢嗣初垂眸,轻笑,对着盛稚道:“盛大小姐心意不诚,若是幕后之人亦是如此,谢某便是当此趟淮安未来。” 盛稚此时才露出了笑意:“世子说笑,小小把戏,未想到还未踏出一步,便是被世子看穿了。世子请随我来,哥哥已等候多时,” 谢嗣初轻笑,随后看向莫五。 莫五心领神会,到了小公主身旁守着。一会如果有意外发生,按照世子的吩咐,护着小公主先走。 楚映枝轻蹙眉,谢嗣初所言,是何意思?藕荷何时有了哥哥,她如何不知? 谢嗣初随着藕荷,轻笑着。 “沈兄可好?” 藕荷也不含糊:“瞒不过世子,但是世子是如何知晓的?” 谢嗣初收起扇子,缓缓说道:“淮安,是卿云公主的封地。”看着盛稚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上次随卿云公主来淮安时,荣沈兄接待,有幸见过沈兄。” 盛稚心中惊讶,但面上不动声色。 “或许盛大小姐知晓,为何偏偏淮安是卿云公主的封地吗?谢某有幸听过一些传闻,虽是当不得真,但是当个玩笑一听,还是可以的。” 盛稚沉默,谢肆初也就浅笑不语。 最终盛稚开口:“世子请言,盛稚愿闻其详。” 谢肆初抚摸着手中的扇面,入眼是一簇满花的枝丫。他浅笑着说道:“传闻淮安,是太子殿下欲得之地。局势紧张之下,甚至不顾身份,几次明里暗里欲讨。淮安之举,太子殿下属实不如常时耐心,盛大小姐说呢?” 盛稚手中帕子攥紧,一双美眸终于不再只有冰冷,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谢肆初。 谢肆初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随后向后望了一眼:“盛大小姐,谢某无意冒犯,只是此时卿云公主在淮安,且在寻盛大小姐。” “你想做什么,要我不要见枝枝?”盛稚皱眉,没想到是因为枝枝。 谢肆初摇头,随即轻笑着道:“谢某只希望盛大小姐,即使见到了卿云公主,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心里要清楚,嘴上更要做到。” 盛稚轻声道:“哪些不该说呢?” “盛大小姐和太子殿下曾经的事情,就不该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世子火葬场了 京城。 东宫内, 奴仆们有条不紊,端着手中的菜品佳肴,低着头向着太子殿下宴请贵客的地方而去。 待到放下了手中佳肴, 便是日常布食的宫女, 都温顺着眼退下。 若是抬眼一看, 便是发现, 所谓的宴请贵客,不过是宴请一人。 墨沉神色复杂望向上座的太子,殿下头上一顶玉冠,一身鱼肚白长袍, 较平时入宫的装扮,要简单许多。 自从上次清水寺的事情之后,他在将军府, 等了殿下半月有余。这半月他一直在想,公主来寻他时,所说的那些话。若是公主察觉了异样, 绝对不止是他一人的异样。 那些曾经不想让公主接触到的事物,好像还是以不可避免之势发生了。 他不知道公主知晓多少,但是如今, 太子殿下已然威胁到公主的安危。 他神色复杂,面对太子投来的温和目光,沉默不语。 -- 第96页 墨沉不知,何时太子殿下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明明在他前去边疆之际,殿下还是那个心怀仁义、心有苍生的储君。边疆数年,他们暗中都有通信。他知晓殿下对于天下苍生之仁义, 知晓殿下胸腔赫然之抱负。 虽然将军府从未在夺位之中站队,但是他墨沉, 伴读身份,自小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知晓太子殿下品性仁义。便是皇帝一派的人,都早早将他将军府作为太子殿下的势力。 父亲在他的默认之下,更是从未驳斥。 直到,在太子殿下的谋划之下,他被从边疆召回。 楚承鸣看着墨沉的复杂申请,心中一怔。随即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爬上面庞的是掩不住地疲倦。即便是在人后,他也罕见如此失态。 但是如若失态一次,能够换得墨沉以及墨沉背后的将军府的支持。 天平的一方缓缓倾斜,那些被斤斤计较的权势成为此时他面上的疲倦。他甚至放下了殿下身份,就像儿时一般,唤着墨沉。 “莫之,这一次是孤错了,你别怪我。” 听见“莫之”,墨沉的面色好了些,但是还是严肃着语气说道:“殿下,在臣从边疆回来之际,殿下便答应了臣。此后臣助殿下大业之唯一条件,便是殿下万不可动公主,护公主一世周全。” “但是殿下,便是乞巧节,臣姑且放过,清水寺一事,殿下当如何解释?” 墨沉此时已经顾不得君臣礼节,他曾经害怕的事情,还是一件件发生了。仅凭借他个人之力,他难以护公主周全,故而在承鸣找上他时,他便是以此为交换。 乞巧节,是承鸣命他约枝枝出宫,后面的一切不要插手。他虽然心中不快,但是想到承诺之事,还是咬牙执行。 但是清水寺一事,殿下已然不顾他们之间的约定。 楚承鸣见墨沉语气虽缓和了些,话语还是尖锐,明白此时不是相争之刻。随即垂头认错:“莫之,清水寺一事,是孤迫切了,未考虑周全。但是枝枝,最后也未受到伤害...莫之你要相信孤,孤绝对不会伤害枝枝的。” 楚承鸣痛苦地闭上双眸,掩于袖间的手却诡异地弯曲。 墨沉难得见到楚承鸣的失态模样,闻言脸色好了不少。随即又是确认了次:“殿下,今后,殿下不会再如清水寺般伤害公主,是吗?” 说谎不需要付出代价,楚承鸣睁开双眼,认真看着墨沉:“不会了,莫之。枝枝,也是孤从小宠到大的妹妹。” 在墨沉欲离开之际,楚承鸣笑着说:“墨沉,孤知晓你心悦枝枝,待到孤登上皇位,枝枝身上那婚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孤定将枝枝许配给你。” * 淮安。 “盛大小姐和太子殿下曾经的事情,就不该说。” 盛稚怔了一瞬,随后面色变得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原世子不言,盛稚也不会随意言说。已是往事,何故再言?” 谢嗣初面上笑意未变,只是意味不明说了一句:“谢某只是举个例子,盛大小姐如此聪慧,但是能明白谢某意思。卿云公主对一切浑然不知,望盛大小姐勿胡言。” 盛稚被听着这一声声“盛大小姐”,只觉得刺耳,刚刚的波澜不惊也被几次打乱,不由得面色冷淡起来,话语间也带了几分气闷:“枝枝自小,最厌恶哄骗之人,世子若是有心,当对枝枝实言以待。枝枝不若世子想的那般脆弱,看来世子亦不全然了解枝枝。” 谢嗣初面色未变,但是面色多了些疑惑,他难得虚心问道:“明知道告知真相会伤害到她,甚至可能会伤害得很深很深,也要告诉她吗?” “你能保证她一辈子不知道吗?” 谢嗣初摇头,他从未想过能够骗过枝枝一辈子。只是一下子让枝枝接受这么多,他害怕枝枝接受不了。故而回道:“或许,以后知道,会比现在要好。” 盛稚眸色微暗,谢嗣初谋算过人,他所言之语,所行之事,自有道理。但是...她觉得谢嗣初可能遗漏了一些地方。 但她未开口,看着面前的珠帘。轻声说道:“到了,哥哥在里面等世子。” 两位婢子掀开珠帘,谢嗣楚迎面看见盛稚口中的“哥哥”。 果然是淮安提督,沈桓。 他温和一笑:“沈兄,许久未见。” 茶室内面色浅浅的人正是沈桓,他一身青色长衫,恍若青竹直直挺立在这茶室之中。 * 楚映枝发愣地打量着这房中的物件,等候地有些无聊了,透着微开的窗户望向窄窄的一角。 这儿很静。 如若有对淮安较为熟悉的人,可能能够从这窄窄的一角中分辨出,这是何处。 但即使淮安是她的封地,这也不过是她第二次来到淮安。她努力记下这窄窄一角透出的风景,欲回去后描摹下来,再结合十三的打探,寻出具体位置。 她望着谢嗣初随藕荷出去的那条暗道,微微摇头,此时冒险前去,对她而言无丝毫益处。这几日下来,她大致打探到了几分谢嗣初为何来淮安。 一应该就是与藕荷详谈之事;还有一件,谢嗣初好像在这淮安寻什么东西。 楚映枝揉揉脑袋。如今重中之重,还是先寻齐三圣令。知晓那些过往之事,她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谋划。 父皇、哥哥、谢嗣初,究竟每个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得一一厘清,才好一一报复。 -- 第97页 按照安公公所言,虎圣令在谢嗣初手中,她该如何拿到虎圣令。 若是直接要,谢嗣初会给她吗? 她觉得谢嗣初会给她,但是这样得来,毫无意义。她还是得设下一个局,让谢嗣初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可是她一个人,不够,她得寻帮手。 藕荷...会帮她吗? 正在她思索之际,藕荷突然带着谢嗣初从离开的地方回来了。 她看见谢嗣初温柔笑着,就和往日一样,看不出情绪。 但她总是有一种怪异感。 随着哑奴回到来时的地方,马车依然在外面候着。 离开了小院,到了马车上,谢嗣初突然一把抱住了枝枝。 楚映枝罕见谢嗣初情绪如此外露,被他紧紧抱着,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由得拍了拍谢嗣初,却听见他脆弱着声音说道:“枝枝,让我抱一会,枝枝...” 她原本欲推开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 她很少见到谢嗣初如此脆弱,不是因为她的脆弱,她愿意多上两分耐心。 但她不推开,也就仅限于此了。 谢嗣初声音很轻,但是还是让她听见了,谢嗣初说:“枝枝,若是有一天,我有不得不做之事,你会陪着我吗?” 楚映枝不知道是何事,但这是谢嗣初第一次在她面前,透露他日后想做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离之前的目标进了一步,谢嗣初已经开始逐渐愿意告诉她有关他的事情了。 从前那些天衣无缝的故事,在谢嗣初的脆弱之下,开始撕开了一个裂口。 她轻轻回答道:“我会。” 她语气轻柔,让谢嗣初不安稳的身子平静了两分。但是在谢嗣初看不见的地方,楚映枝垂眸,此时嘴角未挂起笑,眼角亦平直地沉默。 她自然会陪着他去做,因为她要毁了他欲做之事。 她抬眸,将自己往谢嗣初的怀中送了送。 所以谢嗣初,快些吧。 谢嗣初感受到了枝枝主动的接近,有些欣喜若狂。这些日子,虽然枝枝看似不怨恨他了,但是从来都不会如从前一般,主动靠近他。 更别说,是如此亲密地拥抱了。 枝枝,枝枝是不是真的原谅他了? 枝枝愿意和他一起去做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愿意陪着他? 枝枝,他的枝枝,他一定会护好他的枝枝。 若是大仇得报,他也不要什么天下。 此时争权夺位,一是要为娘亲报仇雪恨;二是要护枝枝一生安乐。 原本他做好了在暗中一辈子的准备,但是,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比枝枝此时在他怀中,更能够慰藉他的了。 只要枝枝在他身边,那些事情,都会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两更,但是会比较晚,小可爱们先睡~ 第55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 别抱我,这么...紧。” 有些害羞的轻语声在两人中响起,谢嗣初这才后知后觉, 他抱住枝枝的手太用力了些。 一眼望去, 将枝枝的衣服都弄皱了些。 他猛地松开, 怔了一瞬, 他还是想抱住枝枝。 枝枝只是说松开些,也没有...说松开,那... 下一刻,他面上含笑, 伸手将枝枝轻轻环住,待到怀中又是枝枝,他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心中却兴奋不已。连带着刚刚出院子时的脆弱神色,也在缓长的呼吸交融中慢慢消失。 只要能够感受到枝枝在身旁,他便能够恢复平静。 那些涌动的情绪, 在见到枝枝那一刻,化为延绵的欢喜。 他一早便知晓自己的沦陷,可是唯有在这一刻, 他如此开怀。 从前那些欺骗已经翻篇,枝枝原谅了他,或许是看在那一刀,或许是看在清水寺之事,但是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 只要枝枝, 愿意原谅他。 愿意将那些事情,从自己的心间松开。 此后他再不会做如此欺瞒之事, 他能够护住枝枝,也一定会护住枝枝。 哪怕是放弃多年的谋划,他亦在所不惜。那些谋划,如何都没有枝枝重要。 他只想要,枝枝。 刚刚枝枝将自己拥入他怀中,这难得的举动,让他有些兴奋。或许不止是有些兴奋,他面上的笑缓缓地蔓延开,那张如玉的脸,此时颇有些红透的趋势。 他非常稚嫩且本能地表达着自己的欢喜。 对于枝枝的欢喜。 对于未来的欢喜。 故而开口说话时,像个孩子一般。 “枝枝,我们以后,离开京城,离开淮安,可好?” 无论枝枝是否知晓,京城和淮安,对于枝枝而言,都是伤心地。楚国疆域如此辽阔,待到那些事情都处理完,他便是带着枝枝离开这是非之地。 楚映枝不明所以,但是... 她平静着眼,缓缓点头。 这是谢嗣初教会她的,这种时候,要得到自己要的,说谎便是好了。 谢嗣初更喜悦了些,惊喜问道:“枝枝想去何处,若是...” 楚映枝认真听着,喉间忽然涌起一股甜腥味,她面不改色咽下。 许久未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她轻轻垂眸,恍惚想起了什么,袖中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她这些天在淮安,在谢嗣初身边,有些事情恍若发生了变化。 -- 第98页 比如,她的身体,在未服用任何药的情况下,出现了好转。这些天,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喉间的甜腥味,较之在宫中和公主府时,频率变低了。 难道,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那究竟是谁,从何处下的药? 前世她以为是落水损害了身体,她身体虽日渐虚弱,但是太医皆说无病状。故而只能靠着上好药材吊着,最后也不过是熬了两年。 如今算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 她不由得抬起头,望向谢嗣初。 谢嗣初未注意到,只是想着枝枝未去过楚国其他地方,轻笑着说:“若是枝枝暂时不知道,那我们可以先各个地方都去一番,江南那一带,枝枝应当会很喜欢,还有...” 楚映枝原想要此时将身体之事说出来,她大概能够猜到,定是那两位做的手脚,但是她此时暂时不能自己去调查,便想借助谢嗣初之手,解了这身体中的毒。 利用人,自然要利用地彻底。 但是看着谢嗣初毫不内敛的喜悦模样,她轻轻眨眨眼。 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法子。 人自然要利用地彻底,但是谢嗣初会因为她的背叛而对她死心吗? 还是会...继续如她所想的循环重复。 无论死不死心,她都想看看,谢嗣初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可如若要重复,便是要有诱饵,口中的甜腥慢慢咽下,她浅浅一笑,她仿佛找到诱饵了。 谢嗣初看见了枝枝面上的笑意,以为枝枝喜欢江南,乐此不疲地介绍起江南。 “为何你会对江南如此熟悉?”枝枝耐心听着,眨着眼睛问道。 谢嗣初面上怔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被枝枝捕捉到了。 她轻轻扬唇:“谢嗣初,不许说谎哦~” 谢嗣初摸了摸她的头,面上的温柔更深了一层。刚刚那些从内里渗出的喜悦。被慢慢收回。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不容许他如此放肆喜悦的事情。 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枝枝,轻声却郑重:“不说谎,我不对枝枝说谎,因为江南...江南,是我娘亲自小长大的地方。” 谢嗣初面色平静,心中却有些忐忑。他第一次向枝枝说起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那个人,是他的娘亲。 楚映枝有些愣住,她未想到,会是如此。 谢嗣初声音很轻,面上含着温柔的笑意:“枝枝,她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自小她便教导我,要成为一个温柔有礼的君子,要与人和善,要心怀苍生。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很喜欢笑,那种面上浅浅,眼角弯弯的笑。” 楚映枝抬起头,认真看着面前的谢嗣初。 面上浅浅,眼角弯弯。 那一瞬间,她仿佛知道了,五岁那年她遇见的小公子,为何是那个模样。 “谢嗣初,不要伤心。”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他明明面上是温柔的笑意,此刻她却还是从中看出了彻骨的悲伤。 她第一次觉得,太了解他,不是一件好事。 她望着面前的谢嗣初,此时他不发一言,却是从未有过地脆弱,但她的温情,也仅仅只能在此停留一瞬。 便是连着瞬间的心疼,她都知道自己不该有。 那些过往,无法抹去;那些谋划,不会停下;那些报复,无法停止。 但是这片刻,她愿意给他...一个拥抱。 她望着谢嗣初,与他对视着,最后张开了自己的手,轻声说道:“谢嗣初,抱抱。” 在谢嗣初唇边笑意绽开的那一刻。 她默默地在心里说:“谢嗣初,再见了。” 享有我最后的温情,下一刻便是你永恒的炼狱。 谢嗣初垂着一双眼,有些怔住,他试着抬起手,在第三次时终于颤抖地抚向枝枝的脸颊。 在即将触碰到之际,又红了耳尖,缓缓移到一旁,将手从枝枝的发间穿过,轻轻在她的颈后摩挲,伏下头,将自己枕在枝枝肩上,低声温柔笑着。 他未言,她未语。 曾也是,一瞬温情。 * 谢嗣初伏在枝枝脖间,轻笑着,思绪回转到茶室内。 盛家,沈家。 从沈桓这一代起,开始有了变化。 盛家子嗣一直稀薄,这一代,京城盛家更是只有盛稚一位。 女子如何入仕为官?但偏巧盛大人在盛夫人撒手人寰后,不愿意再娶续弦。便是连小妾偏房,也不愿意再有。 虽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但这番形式之下,京城盛家眼见着就要走向衰落,淮安盛家便只能找人顶替。 沈桓是淮安盛家旁支的孩子,自小醉心诗书,被淮安盛家选中,暗中培养。 但是还未等到能够送出手之际,京城盛家便出事了。 流放闽南,路上感染瘟疫,对外传言,盛家无一人生还。 唯一逃出来的,是嫡小姐,也就是盛稚。 淮安盛家原想自保,但是沈桓出手救了盛稚。 谢嗣初回到了书房,继续想着沈桓口中的说辞。便是只到此,沈桓嘴中便满是漏洞,他是否要信任他后面的说辞? 如若只是淮安盛家旁支的孩子,以盛稚的性格,盛稚如何愿意称呼他为“哥哥”,仅仅因为,沈桓救了她? 若是盛稚勉强算说得过去,淮安盛家,如何会任一个旁支孩子做主? -- 第99页 便是未欺瞒,也定是隐瞒。 但是想到沈桓最后的说辞,谢嗣初沉眸。 沈桓递过一杯茶,轻笑着说道:“世子,若是合作,必然拿出诚意。盛家愿意站在世子身后,为世子谋划大业,只希望世子能够允诺沈桓一件事情。” 他抬眸:“什么事情?” 沈桓摇摇头,浅笑说道:“不急,世子,如今还不是时机。世子只需知晓,沈桓,定不会为难世子。是沈桓要阿稚以阿稚的口吻给世子送去信件,邀世子来淮安相见,还望世子不要介意。沈桓自知理亏,愿意告知世子一些消息作为补偿,以示诚意。” 谢嗣初轻笑一声:“难道有什么消息,是沈大人能够查探到,谢某查探不到的吗?” 沈桓也不恼,轻笑说道:“沈某只是为谢兄节省时间,如若谢兄探查,定也只是时间问题。” “静闻。” 沈桓摇了摇杯中的茶,轻笑的语调说道:“谢兄所困惑一事,无非...一个“云”字。”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三部曲,继续响起~ 鸢鸢心愿:希望小可爱们接下来每一天起床就能看见更新! 第56章 世子火葬场了 “云?” 空荡的书房之中, 谢嗣初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听不出太多情绪。 一种隐忍的痛苦从燃着的香炉中飘出,顺着烟雾拂过谢嗣初的面容。此时透着烟雾的朦胧下, 才能看见那双温柔的眼中浓郁的痛苦。 不挣扎, 却挣脱不了的痛苦。 他垂下眸, 仰面而笑, 手无力地松弛开,颓然垂在一旁。最后笑声逐渐苍白,直至随着着朦胧的烟雾一同消散。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恍惚间他见到了一片白。 待到再垂上眸时。 他的手指蜷曲了一瞬, 随即不自然地松开。嘴角那抹温柔的笑,僵硬地融在脸上。 那沾着满地猩红的皑皑白雪,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三寒天, 层层雪,娘亲身穿素白的单衣伏在冰面上,手腕青白且僵硬, 身下的血洇红了冰面。 三月之前,娘亲拉起他的手放在那个隆起的地方,温柔笑地说道:“待到暖和些的时候, 小初便是要有一个阿弟或阿妹了,小初想要阿弟还是阿妹?” 他忘记他如何答复娘亲了,只记得娘亲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初,答应娘亲,无论今后遇到了什么,小初一定要记得娘亲教小初的。乖, 说给娘亲听...” 他昂起头,轻声说道:“要与人为善, 要心怀苍生,要成为一个温润有礼的君子。” 他声音很轻,怕吵到了娘亲肚中的阿弟阿妹。 后来,阿弟阿妹和娘亲的,都化作了那雪地里那团洇开的血,那连绵的红雪,最后成为了红色的冰。 后来初春,雪融,那一片红,也消散在木门小小的缝隙之中。 他从看见跪在雪地中的娘亲时,一直不明白,为何谢尚会对娘亲如此无情。可即便是被谢尚折磨地死在了雪地之中,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 “小初,好好长大...” 他这些年未向谢尚下手,便是在寻求当年的答案。他想知道谢尚究竟因为何,从那一刻陡然转变,从一个慈爱的父亲、恩爱的夫君,变成了无情的刽子手。 无论是隐忍的两年,还是如今堪有羽翼,他都一直在暗中寻求。 那个年幼的他在被锁在门后,透着微小的缝隙,看见了娘亲满身是血,倒在雪地之中。谢尚提起他的身子,将他狠狠压在木门上,撞击着木门,最后抵在缝隙之中,让他死死看着。 他看着,娘亲的身体一点点冰冷,一点点僵化,一点点倒下。 最后,终于死去。 即便木门被抠出了条条扭曲的血印,他依旧挣脱不开谢尚的手。 他猛地睁开眸,眼中满是阴鸷。 却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追寻的答案,竟然触手可及。 可笑,可笑至极。他那对他无情的父亲,对娘亲无情的夫君,如何会是一个痴情种。 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妻儿,权势,都比不过那一方牌匾。 云,云叔,祠堂中白玉做的刻有“云”字的牌匾。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人,云妃娘娘。 * 到了晚膳的时辰,清荷将菜肴端入房中,随即轻唤正在小榻上休憩的公主。 待到公主睁开眼眸,清荷恍然一笑,这时她才后知后觉。从前她憱的公主起床的“狗脾气”,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 原就未入睡,听见清荷的唤声,楚映枝微微睁开眼。 慵懒地起身后,她便把那个微不足道的拥抱抛之脑后。 她轻垂着眸,淡淡笑着。 这几日杂乱的纠缠,也让她看出了几分意味。相较于从前那些情绪,她如今对谢嗣初,更为好奇。 她想知晓,儿时的小公子,是如此一点一点消失的。 虽是好奇,但是那些计划,也不会妨碍分毫。 清荷欲布食,她挥挥手,让清荷先退下。 虽然清荷应当早有察觉,但是楚映枝仍旧不想让清荷与十三见面。这般想着,她轻轻摇响暗铃。 她也未看着半开的窗户,只是一勺一勺,用其了清荷刚刚送来的清粥。 自从那件事之后,口腹之欲,她便是少了很多。从前抗拒的清粥,此时却觉得最为方便。含|入嘴中,轻轻咽下。勉强用完半碗,她抬眼,望向面前的十三。 -- 第100页 “今日让你随在马车后,如何,可有被发现,路线都是记下了吗?” 十三点头,脸上虽还是冷漠之色,手却极快从怀中拿出绘制好的地图。 “应该没有被发现,我回来的路上无可疑之人。这是属下绘制好的淮安一代的地图,标注出来的位置便是公主今日所去的地方。” 楚映枝有些惊喜,即刻放下了手中汤勺,轻笑着夸赞道:“如此迅速!” 十三无甚反应,只是偷偷将地图又举高了些。 楚映枝自然也不戳破,轻笑着接过,暂时也不急着去看。 “今日马车所停留的位置,还要经过长长的暗道,才是藕荷所在之位置。我今日在出口之处,透过小窗看见了一抹景色。”说着将一旁桌上的画纸递过去:“十三,这是我回来之际,凭借记忆描摹下来的场景,你拿着这方纸去寻,淮安何处会有如此景象。” 十三点头,随即退下。 清荷推门而进之际,轻轻看了眼那扇打开的窗户,随后装作什么都未察觉一般。 “公主,清荷稍才想起来,从前去御书房汇报公主情况时,偶然间听讲过这样一番话,可能和公主的封地为何是淮安有关。” 楚映枝来了兴趣,她思索这个问题良久,最后也未能想到。 为何偏偏是淮安? 她眨眨眼睛,示意清荷开口。 清荷面上带了些慎重:“清荷平日,都是单独和安公公汇报,随后安公公再将清荷所汇报之事情,摘选报给皇帝。故而那日,我原不应该去御书房的。但是恰巧那日安公公有了别的事情,是一个新面孔的小太监带我,直接将我带到了御书房外面。我自小习武,故而即使透着御书房紧闭的门,也能够听见开面的谈话声。” “只是有些模糊,但是我很清晰地听见了‘淮安’。里面除了皇上,还有一位大人。那位大人声音听起来并不陌生,但是我如今也未想起来。我听见他们说,太子殿下一直向皇上讨要淮安,但是皇上一直未应允。一是不符合礼制,二是...” 楚映枝看着杯中平静地茶,轻声帮清荷补全:“二是哥哥欲做之事,父皇不愿全哥哥心愿。”随后抬起头:“那父皇,是因为哥哥欲要淮安,故而将淮安赐给我作为封地吗?” 清荷点头:“奴猜测是这般,但是太子殿下为何要淮安,奴便是一概不知了。” 楚映枝轻点头,轻轻笑起来,随着谢嗣初来了淮安,真是一个太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淮安,无论是哥哥,还是谢嗣初,都展现出了不同的态度。 淮安,究竟有什么? 她垂眸,藏住眼中的兴奋。 便是连谢嗣初都忘了,淮安,是她的封地。 在她的封地之上,她能够做的事情,便是更多的。 但是她需要一个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人,或者能够证明她身份的物件。 摩挲着手中的云令牌,楚映枝轻轻摇头。 这还不够。 京城所做的那些谋划,还是太慢了。若是待到局势一触即发,她仍旧是粘板鱼肉,任人刀俎。 借由淮安,发展势力,她需要一个帮手。 如此看来,她也该去寻那个人了。 待到与那人达成合作,她便是要先拿到谢嗣初手中的虎令牌,再借由淮安暗中发展势力,随后再去寻主令牌。 至于谢嗣初与哥哥欲在淮安行之事情... 最后,都该入她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业,虐狗子! 对称! 啾咪,从今天起你们将会看见一只好好更新的鸽子,不要养肥鸢鸢哇! 第57章 世子火葬场了 隔日。 楚映枝看着十三昨日奉上的地形图, 手指随着路线一直到了那方木屋中。 她轻轻蹙眉,原今天便是要去寻藕荷,但是昨日从清荷嘴中得到的消息, 让她此时更想去见另外一人。 左右十三还未探查出那地道通完何处, 她暗了暗眼眸, 不如先去见那人。 淮安是她的封地, 便是直接去官府寻他,也无大碍。 只是... 如若生了意外,谢嗣初会不会引起警惕。此时若是她出门,身后定是有人跟随。清荷暂且能够引开一瞬, 但如若她去的地方是官府,谢嗣初一定很容易得到消息。 楚映枝思虑着两全之策,最后还是到了书桌之前, 提笔写信。 待到唤来清荷,轻声吩咐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不要被人发现, 送到淮安提督沈桓手中。” “公主为何选择他?” 楚映枝默了一瞬,随后抬眸道:“淮安是我的封地,从他成为淮安提督的那一刻, 从我被父皇赐予封地淮安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和我绑在了一起。” “可是公主,若是沈桓一早便成为...的人。公主此行,与自投罗网无异。这样太过冒险,更何况,公主与沈大人之交集, 虽有淮安为系,终究还是过于浅薄。” “...公主, 沈大人不是谢世子。” “放肆!出去!”楚映枝万没想到清荷能说出如此忤逆之言,手中的茶杯已然摔了出去。 半烫的茶水从清荷的鞋尖而过,随即“砰”地一声摔裂开来。 “清荷知错。”清荷随即跪地,面上之色,满是担忧。 即便知晓公主不愿,她仍旧劝到:“公主,时局尚未如此急迫,公主不用太过着急。公主欲谋求之事,需得一步步来。” -- 第101页 楚映枝握紧拳头,前十几年她活得太过无知,以至于现在所谋求之事,步步困境。她的确有些急迫了,被清荷说透,她反应过来,此时的沈桓,绝对不是良选... 她蹙眉望向跪地的清荷。 清荷也抬眸,认真重复:“公主,我们无需如此急迫。只要皇上和太子殿下处在平衡之中,便哪方势力都不会动公主。局势尚未如此急迫,公主,我们得慢慢谋划。” “淮安是公主的封地,但是封地,也是皇上赏赐的。楚国之土地,无论是否为封地,归根到底,是皇上拥有的疆域。公主,不能如此急迫。” 楚映枝闭上眼,脑中将最近的事情一一放映。 清荷说的没错,是她的野心变大了。 或者不是变大了,而是变急迫了。 原本来这淮安,是为拿到谢嗣初的虎令牌,且趁机探寻谢嗣初的势力。而只要她在谢嗣初身旁,谢嗣初定会护住她。 是淮安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她稍稍迷了心智。 淮安之势力,她尚未调查清楚,如何能够贸然出手?是她太急迫了。淮安是她的封地,她定要拿到手中,但是不能如此鲁莽。 清荷低着头,不再言一语。 楚映枝心中明白了些事情,但是还是有些气清荷。 但又是知晓,清荷所做的事情,无不是为了她。 片刻后,她眨眨眼,扭捏伸出去自己的手。 清荷原本跪着,低着头,一只白嫩的手突然不是很自然地出现在了眼前。 嫣红的指甲衬着公主纤长的手,这指甲,还是前些日子她为公主染地。 刚刚还“狗脾气”的公主此时正嘴中嘟囔:“便是我哪里错了,清荷你怎能如此说我...刚刚的茶水有烫到你吗?” 清荷轻笑着摇头,随即起身:“公主,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淮安可取,但是此时我们难取。即便淮安是公主的封地,但是淮安的军队、官府、粮草,公主了解都甚少。特别是军队,公主若是想真正掌控淮安,便是要从皇上那拿到淮安军队的掌控权。” “可是,清荷,父皇会如此轻易将淮安军队掌控权放给我吗?” “公主,没那么容易,但是也没那么难。公主不若想想,皇上最初为何将淮安赐给公主?” “因为...哥哥欲讨淮安。” 清荷点头,便不再言语。 楚映枝看着清荷认真的脸庞,思绪也终于转到这一环:“我明白了,若是我要取得何东西,便是应该...让父皇以为,哥哥想要,而不是自己去讨要。我只需要让父皇错认为,或许让哥哥间接‘帮’我一步。” 清荷点头,随即犹豫间后轻声说道:“若是公主,欲卷进这权势之斗中,不若去待到回到京城后,暗中向安公公请教一番。” 楚映枝想起她上次同安公公的对话,认真点点头。 安公公其实已经点拨过她,先拿到三令牌,再行其他打算。 这一次,的确是她急功近利了。 今日暂且算了,待到十三查探到消息,她便是去寻藕荷。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得与藕荷见上一面。 * 淮安? 门外出现谢嗣初的身影时,楚映枝轻轻垂眸。 清荷此时不在房内,她便自己为谢嗣初开门。 待到看见谢嗣初时,她微微楞了一下。 半日未见,为何谢嗣初面色更加苍白了些。 “谢嗣初,你,还好吗?”她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有些碍眼。 她那些事情都还未做,谢嗣初便是成为了如此模样。 谢嗣初温柔笑笑,摇头:“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家枝枝不会是每天都在想我有没有出事吧...” 楚映枝轻声一笑,反驳道:“谁是你家的,我是皇家的,你也是皇家的吗?” 谢嗣初一愣,意味不明说道:“若是枝枝想要我是,我自然可以是。” 楚映枝袖中的手陡然握紧,果然,谢嗣初所谋之大业,是为了夺取皇位吗? 故而前世才被... 但是...如若是谢嗣初夺得皇位,父皇和哥哥便都是...落空谋算。 而谢嗣初,亦可以成为她的傀儡。 这天下之人,无人再可动她。 诱惑。 她眼眸认真一瞬,随即自己缓缓掐灭这个想法。 她轻笑着望向谢嗣初。 这样,太便宜谢嗣初了。 谢嗣初见他的枝枝还正在认真思考,不由得轻声笑道:“笨蛋枝枝。” 楚映枝抬眸:“?” 谢嗣初忙求饶:“错了错了,枝枝勿怪。” 谢嗣初认真看着面前的枝枝,直视着枝枝的眼睛,轻笑着说道:“谢某对这天下权势,并无兴趣。” 后面一句话他未说,但是他觉得枝枝肯定能够明白。 楚映枝轻轻低头,随即笑道:“谢嗣初,如若。我有兴趣呢。”说到最后一刻,她抬眼望向面前的谢嗣初。 他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便是受了伤的模样。 说好了昨日一个拥抱,之后便是再见。 她不心疼他。 便是此时他死在她面前。 她都不心疼他。 但是很多事情,她都想知道答案。 这跨越两世的迷雾,每当能够探寻到些许,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便是能筑起更高更稳固的城墙。 -- 第102页 “谢嗣初,如若,我对着世间权势有兴趣呢?” 她静静地望着谢嗣初那双澄澈的眼。 随即看见那双眼透出温柔的笑意,他轻许诺道:“那我便是为枝枝,去争夺。” “不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不会。” “不会觉得我狼子野心吗?” “不会。” “不会觉得这样的我有些陌生吗?” “不会。” “不会觉得我在骗你吗?” “没关系。” 谢嗣初温柔笑着,楚映枝想,很像儿时的模样。 从枯井的死亡中拉住她,帮她回到人间,她与他的初见,午后的日光轻轻洒在他白玉的面庞之上。 他询问她姓名的时候,也是如此地温柔。 她眼角也轻轻漾起了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是,谢嗣初,我在骗你啊。 * 待到一起用过晚膳后,楚映枝轻笑着望向了对面的谢嗣初。 “谢嗣初,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谢嗣初怔了一瞬间,恍惚间又回到从前枝枝问他的时候。 “谢嗣初,你还有什么骗了我吗?” 那一次,他说:“没了。” 这一次,他放下手中的茶水,收起眼底复杂的情绪。 抬眸,望向枝枝,待到与枝枝两两相望时,轻轻地点头。 枝枝,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 但是这一次,我终于能够承认了。 “枝枝,对不起。”他还是轻轻地道歉,心中开始忐忑。虽然不算骗了枝枝,但是很多事情,的确现在还未到时机。 “那日后你会告诉我吗?”楚映枝反应并不大,甚至有些惊异,谢嗣初这一次居然说了实话。她还以为谢嗣初会继续骗她。 看来,是不敢了? 这一次,谢嗣初慎重的点头:“枝枝,日后,所有事情,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告诉枝枝。”最后很小心地补了一句:“枝枝,我只是要日后才能告诉枝枝,我并没有骗枝枝。” “枝枝,不要再和我生气了。” 楚映枝几乎不用思考,便点头。嘴角的笑轻轻扬着,眼角弯弯,温柔的眸光看着谢嗣初。 她不生气,她如何会生气呢? 从前她会因为他欺瞒她而生气,那是因为那是从前,那时的枝枝,浑身的欢喜都不过一个谢嗣初罢了。 可现在,不会了。 如今再也不会了。 楚映枝眨眨眼,有现成的谢嗣初在眼前,她为何要舍近求远,去寻沈桓? 即便是谢嗣初察觉到些许,但如若她能够拿下淮安,那便有了自保之力。其中取舍,她早该明白。 至于沈桓,如若到时候能够合作,自然是好的。 不能合作... 到底一个提督罢了。 于是她轻笑着:“谢嗣初,你知道淮安为何是我的封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笨蛋枝枝。 枝枝:? 鸢:笨蛋谢狗! 枝枝:! 谢狗:? 第58章 世子火葬场了 为何淮安是枝枝的封地? 他自然知道, 但是看枝枝此时的模样,枝枝也知晓了吗? 他面上未露出丝毫诧异,听着枝枝继续说下去。 袖中的手轻轻僵住, 若是枝枝知晓淮安之事, 那别的事情呢, 枝枝是否知晓? 淮安之事, 又是谁告诉她的? 虽然心中恍若惊涛骇浪,但是面上,谢嗣初连一分怜惜都不敢露。 楚映枝见谢嗣初反应不大,也判断不出他是否知晓, 便微微扬起笑说道:“谢嗣初,淮安是我的封地,是因为哥哥想要淮安。父皇应当是不愿将淮安给哥哥, 便将淮安赐给我了。哥哥自小疼爱我,父皇给我的东西,即便是哥哥从前想要, 给了我之后,也是不会要了。” 谢嗣初轻轻笑出了声,垂眸掩饰住眼中的心疼。 在枝枝的世界中, 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是宠爱她的人。 如若有一天,她知道了那些真相,该会多么伤心。 他一定不能让枝枝知道那些。 于是他轻轻摸了摸枝枝的头:“不管从前是谁要的,淮安如今是枝枝的封地, 日后谁也要不走。” 楚映枝面上闪过一丝苦恼,却很快掩住, 对着谢嗣初眨眨眼。 向来心思极细的谢嗣初如何会错过枝枝面上的表情变化,看枝枝如此模样,便知晓,应当是有事情发生了。 都不用再做思考,上前一步,轻声哄道:“枝枝,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枝枝闷闷摇头。 谢嗣初抬起枝枝的头,继续哄道:“那枝枝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枝枝说出来好嘛。” 枝枝眨眨眼睛,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在谢嗣初鼓励的眼神之中,她轻轻张嘴:“按照楚国的律法,若是淮安是我的封地,我不应该拥有淮安的一切吗?可是除了父皇的一纸诏书,来过一次淮安,淮安的一切,我都不大了解。” 谢嗣初未想枝枝是在为此困惑。还未等他想出来如何安慰,便又是听见面前之人委屈地说。 “为何父皇给我的生辰礼,只是一纸诏书,我是不是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了?” 谢嗣初听着,不禁笑了起来。 -- 第103页 “胡说,除了长公主和枝枝,皇上哪里还有别的公主?” 楚映枝昂起头:“那为什么,父皇将淮安赐给我作封地,我却连淮安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 谢嗣初装作思索了一番,解释道:“原本,公主是不应该拥有封地的。皇上将封地赐给枝枝,已经是超越了礼制的荣宠。除了封地的名号,其他的安排下来都需要时间。待到日后时机成熟了,枝枝便是会有这些东西了。”最后谢嗣初还轻笑着补了一句:“枝枝自然是楚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一直都会是的。” 垂下眸的瞬间,谢嗣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枝枝不过想要拿到淮安,他为她拿到便是了。 摸清了皇上心思,这里面只需要传点消息到太子那边,枝枝想要的一切,不会太难。 不过,便是需要再多的谋划,也比枝枝闷闷不乐要好。 他温柔笑着望向面前的枝枝,见她明显地开怀起来,他也不禁喜悦了些。 为了枝枝,他不能再让皇上与谢尚的计划如此顺利了,得尽快查清楚。 皇上与谢尚所谋划的一切,究竟意欲为何。 * 谢嗣初离开时,清荷正从院子一旁的小路回来。 清荷行了礼,随即提着手中热腾的杏花糕向屋内走去。 谢嗣初暗暗记下包装的袋子,想着日常给枝枝备上一些。 这些日子,这院子已经和最初大不相同了。 清荷暗暗发笑,公主当时说不用她们来添置,原来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这些日子,谢世子乐此不疲地向这小院子添置东西,公主日常的吃穿住行,都是换了一遭了。 清荷有些惋惜,若是...没有当初那个赌约。 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便是没有后悔的余地。她只是心疼公主,但是那些日子既然都已经熬过来了,就万不该再有回去的念头。 “清荷,想什么呢,快些进来。”楚映枝见清荷呆呆站在那,不由得轻笑道:“倒是罕见清荷如此模样,是在寻思何人?” 清荷自然是摇头,忙着打开油纸,香味便四处溢散。 楚映枝轻轻捻了块,抿了抿,待到用过茶水后问道:“寻到了吗?” 清荷自然地关上门,轻声回道:“寻到了,今日奴在木屋旁待了半日。那木屋的敲门方式,奴记下了。应当是先三下,再三下,最后连续五下。” “当日我未完全听清,但是应当是只有这暗号。” “只是公主,我们若是去,定是会惊动谢世子...” 楚映枝轻轻抬眸,那双眼缓缓透出笑意,轻声说道:“我原也未准备瞒过他,即便他知晓了,清荷,你觉得他会拦我吗?” 清荷摇头,能够逗公主开心的事情,谢世子都做了。 半分惹到公主的事情,谢世子都不愿意做。 上次,是个例外。 “公主,那为何谢世子不直接让公主上次便与藕荷小姐相谈?” 楚映枝望向窗外,从这软塌之上,望不见天空,只能望见一颗梅树,此时不是冬日,只能看见枝丫。 她像是低喃,又像是解释:“他大概,是要和藕荷交代些东西吧。” * 隔日。 楚映枝早早地便出了门,这一次贸然地去拜访藕荷,她有些忐忑。 于藕荷而言,她算故人。 但是上次在店铺之中,藕荷不与她相认。 这一次,藕荷会如何? 她拿不准,但是还是决定要试试。 盛家之事,她如今也未查探清楚。但是盛大人一定是冤枉的,如若慢慢谋划,她日后定是能够帮盛大人洗刷冤屈。 她如今,反而需要藕荷的帮助。 她已是想出了计谋,能够乖乖让谢嗣初交出虎令牌。虽然直接去向谢嗣初要,她也是能够拿到,但是那样得来不仅毫无趣味,且会暴露一些东西。 她得用更稳妥的法子。 她真正要做的,从来不是拿到谢嗣初一方虎令牌。故而此时,她不能暴露过早。 藕荷,会帮她吗? 下了马车,楚映枝眉目逐渐变得坚定,她向清荷望了一眼。 清荷点头,上前,先三下,再三下,最后五下敲响了木门。 等到了整整一刻钟,那哑奴才颤巍巍打开门。 见到是她们,倒也不吃惊,只是默默打开了暗道的门。 楚映枝未想到会如此顺利,不由得攥紧了手帕。 途经那一片陡然亮起的地方时,光生生刺进了她的眼睛。只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了自己脸颊上的泪痕。 她无所谓地擦去,再抬起眸时,除了眼尾的一点红,也教人看不出异样。 待到出了暗道,楚映枝打量着这个熟悉的房间,也顺势看向了窗外。不同于上次的拘谨,此时她除了有些忐忑,还有些喜悦。 这些年她一直在寻藕荷,她不相信藕荷死在了流放途中。虽然她在宫中鲜少有自己的人手,但她有银两,便是让清穗带着银两去到京城的镖局,借助镖局来寻人。 但是直到她上次因为父皇命令来到淮安之际,她才再次遇见藕荷。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楚映枝握紧手,看着那扇快要被打开的门。 轻微的“吱呀”声让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楚映枝眼睛都未眨,待到藕荷清冷的面貌出现在视线内时,眼眸一下了就红了。 -- 第104页 她上前一步,拉住藕荷的衣袖,轻轻撒娇道:“藕荷,这些年,我好想你。” 藕荷原本面上的冰冷再也维持不住,她声音有些泛哑:“公主,都是及笄了,怎可还同儿时一般。” “我只是太想藕荷了...”楚映枝轻声说道,她颤着眸子。 儿时的一切,这几月间,早已天翻地覆。 但是藕荷,还是那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藕荷。 “怎么寻到此处的,那家铺子,我明明都让人关了。”藕荷看着面前鼻尖都哭红了的枝枝,有些好笑又心疼。 皇帝做的事情,她不准备牵连枝枝。这些天躲着她,不过是不想将枝枝拉入盛家这复杂的事情之中。 但是此刻枝枝已经寻来,便是无需再避了。她轻轻低下头,温柔地拭去枝枝面上的泪珠。 随后,便拉着枝枝在一旁坐下。 哥哥此时不在,她如今便是放肆一些,也不会有问题。 楚映枝眨眨眼,轻声说道:“要你躲我,不告诉你。” 看着同儿时一模一样的枝枝,藕荷面上的冷淡再也维持不住,她擦了擦枝枝泛红的眼角。 楚映枝借势抬眸,拉住她的衣袖。 轻声说道:“藕荷,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天天演狗子~ 啾咪,宝子们~ 第59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拉着藕荷的衣袖, 那双眼带了微微的红。 扣着薄纱的手最初时微微颤了一下,随即与眸中复杂的情绪一同冷静下来。她不知晓藕荷会不会帮她,上次谢嗣初已经寻过藕荷, 她们相谈之后, 定是达成了某种合作。 否则那天, 她们离开地不会如此容易。 若是藕荷已经与谢嗣初达成了某方面的合作, 此时藕荷再知晓她是为了算计谢嗣初,是否还会顾念她们的情谊。 她私心中,觉得藕荷是会顾念的。但是她们之间,毕竟隔了这多年的分离和未厘清的仇怨。可若是不来寻藕荷, 她如若自己冒险一试,只会更大的风险。 她尚不愿让谢嗣初如此快地察觉到,后面还需要借助谢嗣初做到一些事情。无论是父皇, 还是哥哥,都不是如今她能独自匹敌的存在。即便安公公隐隐透出永远站在她身后的趋势,但是一切还是太早了。 拿到三圣令, 再拿到淮安,才是稳妥之计。 可是这些,藕荷都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下, 藕荷会愿意帮她吗? 藕荷原本隐隐猜到了些许,她对人一向冰冷的脸,此时慢慢柔和了下来。 她静静看着枝枝,眼角突然带了丝笑,有些心疼地说道:“枝枝,倒是从未见过你如此模样。”她藏起眼中那抹心疼, 斟酌着自己的说辞。 楚映枝眼见着藕荷有松口的痕迹,便是要继续... 但是欲开口的一瞬间, 藕荷轻笑着望着她,慢慢摇头。 意思是让她别说。 她声音有些轻,那种如冬日的浮雪一般的感觉,唇轻启之时,轻飘地落下。 藕荷说:“枝枝,别告诉我,什么都别告诉我。” 楚映枝怔了一瞬,微蹙眉头,有些担忧地向着藕荷望去。 “藕荷...” 藕荷轻轻笑笑,像是把面上那层浮雪化去,她伸出手为枝枝理了理头发,随后注视着她,轻声说道:“枝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不要告诉我你的计划,也不要告诉我你的目的,一点都不要。” “枝枝,谈不上帮,是这些年我都陪未在你身边。” 若是你告诉了我,为了盛家,我必然需要告诉哥哥。待到彼时,破了了枝枝的计划,便是不好了。这些话,藕荷未说,但是她觉得枝枝应当是明白的。 因为盛家,她早已身不由己。 被沈桓从东宫救出来的那一刻,她这只被楚承鸣豢|养了数年的雀,才重新看见这世道的日光。她身上背负着盛家的血海深仇,背后是皇权的累累白骨。 无论枝枝知道了什么,欲做什么,欲得什么,作为盛家的嫡小姐,她都不该知道。 便是连藕荷这个名字,也该随着被豢养在东宫的那几年的扭曲一起,埋葬在过去。 楚映枝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眼角那抹红意更加明显。 但是此时再说什么,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楚映枝面上变得坚毅,声音却轻,却很坚定地承诺道:“藕荷,待到枝枝能够做到那些事情时,一定会为盛伯伯洗刷冤屈!” 藕荷怔了片刻,随即牵起枝枝的手:“无须如此,答应你是因为你是枝枝,不是因为你是卿云公主。” 看着时间,藕荷有些不舍,但是沈桓快来了。 若是沈桓见到了枝枝,今日的事情,便是说不过去了。她从腰间拿出一方玉佩,递给枝枝。 “拿着这方玉佩,去淮安西边的寺庙中,自会有人带枝枝去寻人。这是前些年别人欠的恩情,人应当都是可靠的,只是还是需磨炼一番。这方玉佩亦不必再还给我,枝枝,自此之后,这世间唯有盛稚,再无藕荷。不要再寻我了,待到能够相见之时,我自然会去寻枝枝。” 楚映枝接过玉佩,艰难地点头。 被哑奴带回去那一刻,她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一角风景。 * “此后世间再无藕荷,唯有盛稚。” -- 第105页 盛稚轻轻描眉,镜中的容貌冰而冷,恍若那山间凝结的冰泉一般,毫无流动之感。美则美矣,却不真实。 她也许久未被人唤过“藕荷”了。 想着枝枝如今的模样,她有些心疼。但是如今,她亦是只能算寄人篱下。只要盛家大仇一日未报,她便一日只能是盛稚。 她正发着呆,突然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环住了她。 有温热的气息从耳尖传来,他轻轻舔|舐。 盛稚握着眉笔的手轻轻一颤,那眉笔就倏然落地。 身后人没有丝毫收敛,已经钻进了她细嫩的脖颈间,轻轻摩挲。 她抑制住从喉腔中升起的嘶痒感,手轻轻抓住衣袖,随即轻声抗拒道:“沈桓!” 原本是冰冷的语气,却在这耳鬓厮磨之中,涂添了一丝暧昧。随着一阵低沉地轻笑声,盛稚在天翻地覆之间,突然被抱起。 沈桓声音低沉,轻笑道:“此时不唤哥哥了?” 被轻柔放在榻上的那一刻,盛稚来不及反应,沈桓已经伏身而上。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挑开白色的纱,直到指尖能够触到盛稚白皙的锁骨。 他隔着薄薄的衣料向下,直到身下的人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即便是在这床榻之上,在这贪欢之间,他连挑开衣衫的动作,也异常端正。 他伏下身子,舔|舐着圆|润饱|满的耳垂,轻声诱|哄着:“阿稚,唤哥哥...” 盛稚将难言的声音咽入喉间,抓紧床单的手在某一刻猛然松开。 “哥哥...” * 楚映枝拿着那方玉佩,回到了原先的木屋之中。 那哑奴打开了木门,她轻轻向暗道处望了一眼。 她明白,今日之后,她便是再来到这木门处,哑奴也不会再为她打开暗道之门了。 捏紧那方玉佩,她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在思索。 藕荷...不,是盛稚。藕荷说了此后世间再无藕荷,她便是盛稚了。 那日随着谢嗣初去寻盛稚时,盛稚言,她还有一个哥哥。 盛稚何时有了一个哥哥? 她为何不知。 当初盛伯伯只有盛稚一个女儿,便是连庶子庶女,也未有。 如何此时多了一个哥哥? 但是若有一个哥哥,盛稚便是不用一人担负盛家冤屈了。哥哥也不会欺负盛稚,一定会抱住盛稚,如何也是好的。 她暗暗点头。 从今以后,她也要习惯唤藕荷“盛稚”了。 * 待到回到院子时,楚映枝看见了正在院子中等待她的谢嗣初。 她轻轻笑笑,上前问道:“等了多久了?” 谢嗣初摇头:“不久,刚刚才来。今日去了何处,为何此时才回来?” 楚映枝提了提手中热腾腾地杏花糕:“去买杏花糕了。” 谢嗣初深了眼眸,随即便听见耳边一道撒娇的声音:“还去...见藕荷啦,谢嗣初,你不要生气。” 谢嗣初眼中的阴郁一下烟消云散,接过枝枝手中的杏花糕,明知故问道:“那日枝枝明明都睡着了,如何还能记住路线?” 楚映枝昂头,有些傲气,娇俏模样。 “不告诉你!” 看到谢嗣初面上不加掩饰的温润笑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楚映枝也轻轻笑出了声。 甜言蜜语裹起的累累高墙,当崩塌的那一刻,砸到的砸碎的 ,如何也不是她。 那日十三地图来的太过容易,今日盛稚亦未在见面上拒绝她。 她便是想清楚了,谢嗣初从一开始便不是想要阻止她去见盛稚。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让十三尾随其后,也不会对刚刚她所言之事毫不惊讶。 就应该是如她最初所想,谢嗣初那次应当是为了先去见盛稚,待到他与盛稚达成合作后,他便无须再阻止盛稚与她见面。 甚至为了她的欢喜,还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她实在不明白,谢嗣初到底还想瞒她什么?在等待一个怎样的时机? 他如今已经如此爱她,心中想要隐瞒之事,究竟是何事。 谢嗣初在她面前,已经变得极为简单,却是更教她看不透了。曾经他利用她达成赌约,故而欺瞒哄骗她。 可如今,他哪怕眸子里泄出的分毫,都是对她慢慢的欢喜。 他究竟还想瞒着她什么。 谢嗣初,为什么你不能坦诚一些。 她柔和着眸子,张口吃下谢嗣初递过来的一块杏花糕。 知晓他向来不喜甜,于是她也拿了一块,递上前。 谢嗣初有些受宠若惊,张开了嘴。 她一下子全塞了进去,看见谢嗣初掩饰不住的被呛到的模样,笑出了声。 但是无论谢嗣初是否坦诚,赌约之后,她便不会原谅他了。 是不是,将他捧得越高。 他就会,摔得越惨?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藕荷(盛稚)和沈桓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嗷~ 啾咪宝子们~ 鸢鸢现在正好去干饭! 第60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柔着眼神, 淮安她已经耽搁了许久,京城那边该知晓消息的应当都知晓消息了。 不知道谢嗣初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但是她的计划, 要开始了。 -- 第106页 思及此, 她又是拿了一块白白胖胖的杏花糕, 弯着眼递过去。 谢嗣初自然不会拒绝, 只觉得今日的枝枝,对他格外地温柔。他拿起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就像是闲聊般问道:“今日见到了盛姑娘,枝枝可是开心了?” 楚映枝转转眸, 随即不再掩饰笑意,将自己扑倒在谢嗣初怀中,声音轻轻地笑道。 “开心。只是以后, 便是不能唤她藕荷了,我现在正在努力适应她的新名字。” 谢嗣初揉揉怀中枝枝的头,温柔安慰到:“只是名字罢了, 淮安是枝枝的封地,能够在此遇见盛姑娘,也是一种缘分。” 楚映枝在他的怀中, 慢慢地点头。这些天,她有些习惯谢嗣初的怀抱,他总是会在她扑入她怀中时,用一只手将她微微揽住,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发。 偶尔,她会觉得这样欺骗着, 比从前在宫中那段生不如死的时间,要好上许多。 想到这, 她垂上眼眸。已经从盛稚那儿拿到了可以助她的玉佩,她这几日便是要开始谋划了。这一次,倒是不能让谢嗣初元气大伤,但是能让她盆满钵满... “谢嗣初,为何盛稚会有一个哥哥?”这一点上,楚映枝一直未想清楚。看那日谢嗣初的模样,谢嗣初应当是从盛稚哥哥那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微微失态。 那谢嗣初,若是要与人合作,定是要打探清楚对方底细的。 他应该会知晓。 谢嗣初搂紧了怀中的人,迟疑了片刻说道:“如今我也尚未确定,盛家当年的事情,有些蹊跷。” 楚映枝颇有些失望,但是这本也是预料到的。想到十三报上来的,她声音稍稍压低了些:“谢嗣初,这些天,我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我,是你的人吗?” 谢嗣初的手微微一动,随即温柔问道:“枝枝如何瞧出来的?” 楚映枝昂起了头:“不是我瞧出来的,是清荷瞧出来的。这些日子我出门都会带上清荷,清荷说每次在暗中,都是会有人随着我们。” “暗中?”谢嗣初微微蹙眉,可是他派去的人手,都是在明面上。便是想着枝枝发现了,也能解释。淮安不大,势力也未像京城复杂。 究竟是谁,盯上了枝枝? “谢嗣初,不是你的人吗?”楚映枝有些担忧地问道,随即小声呢喃:“会不会是父皇和哥哥的人,我来淮安已经半月有余,他们见我不在京城,可能是担心,所以派人寻来了。但是又不想扰我兴致,故而只是派人在后面偷偷跟着我,应当是为了护卫我的安全。” “但是,我不想日常被人随着。他们会将我的行程一一报回去吗,今日去盛稚那时,我特意让清荷引开了她们,但是日后...” 楚映枝眨眨眼,眼眸中有些担忧。 言语之间,就差没有直接说:“谢嗣初,是父皇和哥哥做的,你帮我把这些人除掉。” 但谢嗣初自然听明白了,他原本还未想到这一层。枝枝若是这几日才发觉,重要些的消息应当还未传回去,此时去拦截应当是来得及。 皇帝多半不会做如此事情,应当是太子殿下做的。 想到他最初和太子殿下的约定,他的面色沉郁了一分。 最初选择太子殿下,便是想护住枝枝。幸而在清水寺之后,他便是看清了楚承鸣的真面目,楚承鸣千万不该用枝枝威胁他。 他稍稍柔和了眼神,哄着怀中的枝枝:“不用担心,交给我便好。” 楚映枝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是拿起了一块杏花糕。 此时杏花糕已经凉透,到嘴中时,先前的甜腻味道加深后缓缓化开,更为奇怪。 楚映枝眨眨眼,杏花糕,便是她嗜甜如命,都不吃凉透的。 眼见着谢嗣初咽下时,面色都苍白了几分,她不禁轻笑起来。 谢嗣初哪里没有看出这两分算计,只是报复性地搂紧了怀中的人,轻声唤道:“枝枝,待到那些事情都做完..我们便是离开。” “那我的杏花糕怎么办?我可不会做。”她像是随意问道,也不期待什么回答,左右她根本就不会与他离开。 “是个问题,看来回去得新招一批厨娘。” “招来干嘛?” “教不会做杏花糕的谢某做杏花糕。” “不止是杏花糕哦~” “自然,枝枝要不列个单子给在下?” 楚映枝轻捶过去,脸颊泛红。 若是谢嗣初想哄人,从前的她,定是怎么都招架不住的。 打闹一番,楚映枝清了清嗓子,撒娇说道:“三日后我想去淮安的清水寺,上次在京城时未去成,此次来了淮安,既是我的封地,我想去清水寺为淮安子民祈福。” 谢嗣初先未说话,而是微微低头,冲着枝枝眨了眨眼。 也学着枝枝的声调:“枝枝,三日后我有些事情,我们再多过两日去可好?枝枝独自去,我会担心枝枝的安全。” 看着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谢嗣初,愣了一瞬,随即轻笑起来。 “谢嗣初,别学我说话!上次清水寺只是意外罢了,淮安又没有人认识我,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我怕过些日子,便是没有时间了。” 谢嗣初蹙眉,可是三日后他需随着沈桓... “枝枝,多给我两日时间,我便是能陪你去...”谢嗣初温柔劝着。 但是“别有目的”的楚映枝如何会答应,她本就是算好了三日后谢嗣初有离不开的事情,她才能独自去。 -- 第107页 只见半刻钟前还撒着娇的枝枝一下子脸鼓起来,明显是生气了。 谢嗣初苦笑不得,又怕枝枝气坏身体。最后妥协退让一步:“你得让莫五跟着你。” 楚映枝脸色一秒转晴,轻笑着用鼻尖触了一下谢嗣初的鼻尖,随后害羞地跑开:“说好了哦!不许反悔的!除了莫五不要再派人暗中随着我了,我不喜欢被人跟踪的感觉。” 谢嗣楚温柔笑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今日去解决了太子派过来的人,三日后,不派人随着枝枝,派些人去清水寺守着,这总该不惹枝枝讨厌了。 只要莫五能够随着枝枝,他倒也能放心。 思及此,他唤来莫五,交代着。 一番交谈后,莫五退下时,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如今还完整的头。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但凡什么事情,与小公主扯上了关系,他的头就开始处于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但是世子的命令,他如何能拒绝。 每当此刻,他就开始怀念莫七,那家伙被世子派去了边疆,这些年过得可比他潇洒多了。若是当初世子将他和莫七调换一下,便是好了。 * 被莫五惦念的莫七,此时却不在边疆,而是正在与他相隔不过半刻钟路程的,谢嗣初的书房内。 “世子。” 莫七带着铁质的面具,从粗劣的布料中露出的手腕满是伤痕,看着都是些旧伤,余下些化不去的疤痕交错着。 莫七恭敬跪下行礼。 谢嗣初抬手,露出一张冷漠平静的脸。平日里对枝枝的温润模样,在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他蹙眉,望向下面的莫七。 “如何此时离开边疆?” “世子,这几月,边疆时有动乱。在下几经探查,发现东边的部落“凶闽”有异常,呈现联合之势,欲侵蚀边疆地带。” “东边“凶闽”,如若我未记错,不过是个几千兵马的蛮夷部落。除了马上凶悍些,倒是造不成大的影响。若不是...” “正是,世子。他们部落之中,突然多了一个白面军师,打探过来的消息称是汉人。据说东部在完成联合之后,欲攻占周围的小部落。待到完成联合之后,恐会进攻。” “自己人打探来的消息,可有误?”谢嗣楚垂眸,汉人军师... 莫七点头:“消息来源无误,故而属下第一时间来亲自上报给世子。”说着莫七呈上一份用他们暗语写的密报,打探到的相关的消息,他不敢遗漏都写了下来。 便是为了将这份密报亲自送到世子手中,他才会冒险离开边疆快马加鞭来到淮安。 谢嗣初点头,接过那卷密报,挥手示意莫七退下。 “知晓,你先起身回到边疆,不要教人看出把柄。” 莫七点头,欲望离开之际,谢嗣初突然问道:“其他人都还好吗?” 边疆安插的势力,为了最大可能避免被发现,若非重大事件,一般不会传信或离开边疆。 莫七微微垂头,边疆多动乱。 即使楚国如今繁盛异常,周边部落也时常骚乱。他声音依旧维持了一名暗卫的冷漠:“回世子,十二上月死在了一场小的争斗中,尸骨无存。其他人,除了十五带了伤,其他一切都好。” 谢嗣初垂眸,沉默之后:“莫五此时正在前面的小院中。” 莫七摇头:“多谢世子好意。属下这便是回边疆了。”犹豫了一瞬,快马加鞭跑死了七匹马才来到淮安的莫七,终于说出了此次唯一不符合身份的话。 “世子,莫五年纪尚小。若是将来莫五做错了什么不可饶恕、无法挽回的事情,即便抽筋扒皮,也还望世子,能够留莫五一条性命。” 谢嗣初抬起眸,轻轻转着手中的玉扳指。 没说自己是否答应,莫七也只能转身离开。 在莫七欲翻窗而出的那一刻,谢嗣初垂眸,轻声笑道:“好,我答应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鸢:凉透的杏花糕,狗都不吃! 谢狗:??? 枝枝:你说得对!谢嗣初,狗都不如! 谢狗:(委屈巴巴)...好吧。 第61章 世子火葬场了 次日。 清荷回来时, 正看见院中摇椅上的公主。 如此场面,清荷不禁轻轻笑笑,将手中还在冒着热气的梅子糕放到桌上。 不同于杏花糕的甜腻, 梅子糕的甜中带了些酸, 口感更为清爽些。 这些日子天天看公主一口一个杏花糕, 想到那杏花糕的甜腻, 她心中时常都担忧,这才自作主张将杏花糕换成了梅子糕。 听见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楚映枝轻轻睁开眼。 眼见着自己的杏花糕变成了梅花糕,她面上不显, 身体有些嫌弃地偏过去。 “清荷,送去隔壁!梅花糕...不能浪费,冷宫那条大黄狗也不喜欢吃, 送去给谢嗣初吃。” “公主,世子今日一早便是出门了,奴离开的时候还同公主说了一声。” 楚映枝缓缓转过身, 面上的笑轻了一层。 未在看那冒腾着热气的油皮纸一眼,她轻轻点头。 只见清荷在摇椅旁跪坐下来,将手中的玉佩交还。轻声道:“公主, 已经按照公主的吩咐,让这些人先去提前埋伏了。过两日公主只需要...” “他们未问你是何人?” -- 第108页 清荷摇头:“按照他们领事的说法,他们自小是盛家为盛小姐养的人手。自然是盛小姐如何安排他们,他们便如何听从安排...” “等一等,养在何处?京城?”楚映枝察觉到有些不对。 清荷摇头,面上表情严肃了起来:“不, 小姐,是淮安。” 楚映枝嘴中轻轻念着“淮安”, 随后眼眸深邃,垂头低声道:“清荷,你说,这是不是盛稚在暗示我?” “公主觉得盛小姐在暗示什么?” “我暂时不知晓,但是若不是养在京城,而是养在淮安,这也太巧合了些。如若不是巧合,为何又是淮安?” “公主,此时不是论这事情的时候。奴猜想,或许只是盛小姐手中,除了这一众人,再无可足够信任的人选。今日我拿着玉佩而去,亮出来的那一刻,那些人的眼神都变了。就像是等候了十几年,终于得偿所愿一般。清荷自小也是如此出来的,那种眼神,清荷绝对不会感知错。” 楚映枝垂眸,低声道:“盛稚将玉佩交给我时,让我什么都不要透露。那是不是说明她所处之环境,亦是身不由己?这玉佩...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出现差错。原也不需要足够信任这些人,只是需要他们引开我们身后的人。” “公主,真的确定了吗?如若这一次这般做了,再也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清荷为公主捶着腿,轻轻地确认着。 “开弓没有回头箭,清荷,这不过是计划中再小不过的一步,我怎么会后悔呢?” “公主想清楚了便好,此次拿到虎圣令,我们便该回到京城了。” “没错,前几日我提起了淮安之事情,谢嗣初应当是在谋划了。待到我回到京城,真正拿到了淮安,再来淮安也不迟。这些日子,谢嗣初应当也快结束他来淮安之事了。倒是这几日他格外忙碌,派出的人可有追寻到什么?” 清荷轻轻摇头:“公主,查探不到。我们此时在淮安,势力轻微,人手不足。世子只需要稍加警惕,那些人便都会被甩在身后。我们派出去的那些人,至今没有被问罪,奴猜想并不是世子未发现,只是因为世子不想计较。” “你说,谢嗣初,知道那些人是我派出去的吗?” 清荷继续摇摇头:“清荷不能确定,因为除了公主以外,其他势力的人也都在探查世子的踪迹。世子不过是一并避开,至于世子是否知晓,那些人中有公主的人,就目前来看,不得而知。” 说完笑着补了一句:“公主不若亲自问世子,来的快些。世子便是知道了公主派人打探他踪迹,也只是开心,公主终于又多在意他了些。” 楚映枝缓缓收起面上的笑,突然用非常平静的眼神望向清荷。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今日,她想计较一番。或者也是她很好奇,清荷对她忠心,从这些日子来看,毋庸置疑。 清荷会在她急功近利时冒着被责骂之险多次提醒,很多时候,也的确是清荷为她指出了一条更为正确的路。 她在慢慢地成长,这其中,都离不开清荷。 只是,一旦牵涉到谢嗣初,清荷总是有些异常。 她轻轻垂着眸,轻声道:“清荷,你好像总是很...喜欢谢嗣初?” 这句话原就意味不明,清荷原本笑着的脸轻轻怔了一下。 楚映枝继续说道:“清荷,之前我说过的话,你好像没有记在心中。为何?” 她是真的疑惑,为何清荷独独对谢嗣初态度不一般? 总不是看上了谢嗣初那张好看皮囊? 她不信,清荷不是这般的人。 清荷有些失落,面上恍惚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公主,很想直接说。 公主,除了公主以外,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特殊。 除了公主以外的人,在奴的眼中,谁都是一样的。 清穗一样,世子也一样。 她还想说。 公主,奴只是永远下意识地站在,不让公主受伤的方向。 但清荷最后只是摇摇头,跪下认错:“公主,奴知晓了,是奴错了。清荷对世子绝无二意,下次一定不会了。” 楚映枝也瞧出了异样,察觉到了自己话语间的歧义,忙解释道:“清荷,我没有觉得你会为了谢嗣初做任何背叛我的事情,我只是不清楚为何你会对谢嗣初如此。他那个人,徒有一张端方清雅的面容,温润君子的气质,内里却?然不是如此模样。” 清荷轻轻点头:“奴知晓了,奴就是被这些天世子的外表给欺骗了。”然后慢慢咽下那句后面的话。 在皇帝、太子和世子之间,若是让她为公主选择一个去处,她定是会选择世子。 前两者只会将公主作为身前的挡箭牌,世子却愿意为公主挡去所有的箭。赌约之事她只是听了个大概,但是即便是她,也能觉察出赌约之蹊跷。 但是公主,一丝未有。 如今能够如此对公主的世子,最初又怎么会因为一场赌约的输赢来接近公主呢? 若不是先动了心,世子那般的人,如何会做出现在的事情。 她也曾经尝试向公主说起这其中的蹊跷,但是公主总是淡淡地摇头:“清荷,你不懂。” 清荷的确不懂,但是听了公主之后的每一步计划,她都觉得残忍。 她并不心疼谢世子,她只是害怕如若最后按照公主计划一步步实施,当谢世子堕入万丈深渊,彼时公主,真的会开心吗? -- 第109页 她很怕,公主会后悔。 清荷咬牙,任何人都不能阻挠公主的决定。 她更不能。 楚映枝看着清荷脸皱在一起的模样,有些好笑。 突然也就不再抑制自己,轻轻笑出了声。 “清荷,你在替我害怕吗?”她见清荷脸色微动,知晓自己可能猜对了。于是她继续问道:“你是怕我此时如此对付谢嗣初,日后会生出后悔之意吗?” 看着清荷的脸色,她便是知晓自己应当是又说对了。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面前这位侍女的心思。 自从那日宫墙之后,她已经鲜少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了。她此时将清荷轻轻拉起来,让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好。 “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她也罕见地自己在回忆,或许也不是要向清荷解释什么。 她隐去重生,轻轻说着从前的一切。 对她而言,谢嗣初曾经是她的?世界。 故而在知道赌约的那一刻,她的?世界,顷刻崩塌。 那日撞破了父皇口中的计划,她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去寻谢嗣初,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父皇是假的,宠爱是假的,自小爱慕的小公子是假的。 她也就,好像,是假的一般。 直到说道那日宫墙之下,谢嗣初跪了三天三夜,未毁掉的婚约。 她才缓缓停下。 看见清荷双目含泪,楚映枝递过帕子,笑道:“别哭,我现在可只有一方帕子。” 清荷垂头,任眼中的泪滴落在地,不要沾污了公主的白帕。 楚映枝最后笑着说道:“清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清荷知道了,清荷会陪着公主的,永远都会陪着公主的。奴不是清穗,公主任何事情,都可以和奴说的,奴都能承受得住。” 说到这,清荷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能够承受得住的故事,却是公主这半生以来的苦楚。 她只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在这皇权之中,如皇城之下的蝼蚁。 护不住她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滴,给清荷好人卡~ 枝枝身边会有很多对她不是那么好甚至很坏的人(有些人则是不能用好坏来概括),但是也会慢慢出来很多对枝枝很好的人。我最想写的,其实是枝枝的成长,知道皇帝和狗子之事,那个时候的枝枝是极为脆弱的,但是当知道太子的事情时,她已经开始飞速地成长了。 啾咪,宝子们~很开心有小可爱们陪我一起! 提前和大家晚安嗷! 第62章 世子火葬场了 淮安城的夜, 没有白日的喧嚣与繁华。 已是十月,半夜时分,微小的露珠缓缓流淌, 压弯身下的小草。顺着青绿色上不太规则的纹理而下, 轻轻地砸在地面之上。 声音很轻, 教人觉察不出的轻, 消失在这平静的夜色中。 楚映枝推开窗,倚着身子,在这深夜之中,静静地望着天边的那轮被云遮住大半的月。 朦朦胧胧地, 带着些极致地美。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一阵寒风顺着飘转而下的叶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手腕此时也不复往日的白皙, 而是逐渐苍白,透着股不知名的凉。 她想到了谢嗣初。 谢嗣初这几日应当被事物缠住了身,接连两日都未来寻她。 有些顾自地轻松, 也带着些终于要开始的释然。 她轻笑着望着那弯月,此时云雾让其更朦胧了些。 相较于从谢嗣初手中夺得权势,庇护自身, 庇护他人。她更想亲眼看见,谢嗣初得知真相那一刻的面容。 会很绝望吗?是那种带着破碎的绝望吗?会和她那时如出一辙的绝望吗? 会很美吧。 对他,她提不起“原谅”这个词。 有些事物,从发生的那一刻起,就有其必然的轨迹。她从很久以前,便是知晓这个道理。 六岁那年, 她奋不顾身,无谓生死, 为父皇挡下那一箭,便是为了去见他。 唯有成为了身上有宠爱的小公主,她才能够以平等的身份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而非一个永远要被救赎的人,一个连名字都未拥有的“孤儿”。 她从一开始,便孤注一掷。 因为,无论是何时的谢嗣初,从五岁那年起,从他将她从枯井中拉出来那一刻起,从他对她露出那个笑起,都是她一切的必然轨迹。 而当他毁了她的世界,她毁了他,也是必然。 如若爱已无法救赎,恨意就该无止息地延绵。 * 隔日。 “公主,梳妆需要简单一些吗?”清荷轻轻询问,明知道今天妆容打扮最后必会染上尘土,她在想不如让公主轻松些。 “清荷,如何一遇到我的事情,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聪慧呢?平时如何打扮的,今日便是如何打扮。更何况我今日去清水寺,是为了淮安人民祈福,如何打扮也不能素雅,这不符合规矩。若是到时候因为打扮问题教谢嗣初看出了异样,多没意思。” 清荷暗暗点头,手上的动作缓慢起来,眼中也认真不少。待到将一支簪花插入公主发间时,轻声说道:“公主,待到我?之前计划好的地方时,会有人引开莫五。便是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公主也定是要注意安全。只是公主,世子真的不会派多的人来守着公主吗?有京城之事在前,世子定然不会只派一个莫五。” -- 第110页 楚映枝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待到满意了,轻声说道:“谢嗣初虽不放心我的安危,但是如若被我知晓了,他定是怕我会生气,故而一定是尽量选择了一个两全之策。况且此是淮安,不是京城。这几日他一定将我身后的尾巴都是处理干净了,心中定然安心了几分。如若我未猜错,他应当是未在路上安排人手,但是在清水寺之中安排了人手。” “公主,清荷知晓了。公主放心,交给清荷的部分,清荷一定不会出错的。” 楚映枝见清荷的眼中透着浓浓的担忧,轻笑了笑:“那清荷也无须担心我,不会有危险的。” 清荷哪里都好,就是太在意她了。计划中某些她自己可以做到的部分,她便是未告诉清荷了,虽然最后也能劝下来,但她实在不想浪费这些时间。 清荷蹙眉,最后还是点点头,待到开门时,莫五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她面上又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楚映枝轻笑,看向莫五时,上下打量了一番。 步去马车之上时,她轻声问道:“莫五,谢嗣初呢?” 莫五扣了扣手中的剑,独自面对小公主,他有些紧张。 同手同脚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回公主,世子他昨日未回来,属下也不知世子在何处。” “谢嗣初一整夜未回来,那莫五你不会担心谢嗣初吗?”楚映枝眨着眼,很认真地问。 莫五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心里面在想。世子不回来和他莫五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担心一个能打他成千上万个的世子? 清荷看着莫五的呆呆模样,掩面轻笑。 公主这是在逗他呢,怎么这都看不出。 平日里也不是个呆头鹅,在世子面前冷冷漠漠的模样,怎么到了公主面前,就成了一只只会点头摇头的呆头鹅了。 莫五看着公主和清荷上了马车,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危险。 但凡从世子那,领了什么关于小公主的任务,他总觉得他的脖子危险异常。 从租下的小院子,到清水寺,约是一个时辰的行程。 莫五骑马随在马车后,警惕地巡视着四方。待到入了一片树林时,从小培养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他看了看手中传递消息的烟火筒,犹豫了一瞬。 世子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此时若是打扰了世子,淮安之事必定会被延误。于是他慢慢收回手,更加警惕地望着四周。 淮安势力不若京城复杂,可能只是他觉察错了。 就在这时,一道箭突然从山林中射出来,直直向着马车而去。 莫五再不敢犹豫,抽|剑飞身上前挡下了来势汹汹的银箭,护卫也立马反应过来,全都拔|刀,围在马车周围。 “啊!” 是公主被吓到的声音,清荷小声的安慰声从马车内响起。 莫五沉着眼眸,扫视一圈,最后定在西边的一片树林中。他靠近马车,轻声且快速道:“公主,恐是遇见了贼人,公主一定呆着马车内,注意安全。” 说着又是一支银箭从山间射来,那箭就像警告一般,莫五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太过被动。 于是压低声音,在马车窗边快速道:“公主,莫五带两人前去西边的树林巡查,公主先躲到马车角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下来。” 楚映枝颤着声音,挪动着身子:“好...” 莫五摆摆手,两人顺势上前,随着莫五一起小心翼翼前往西边的树林。 眼见着一道道银箭从树林中射出,莫五快速闪过,飞身想着箭射出之地而去。待到赶到时,却只看见了一大片被丢弃的弓箭。 满地都是石头,绳索和被丢弃的弓箭,一个人影都未见着。 莫五暗道不好:“快回去!” 待回到马车附近,却只见到了满地狼藉,四五个护卫晕倒在地,一柄带血的匕首,刀面上血珠缓缓流下,直直竖立在原先马车在的地方。 嚣张至极! 莫五查探着地上的轱辘印,再不犹豫,拉响手中的烟花筒,快速顺着轱辘印而去。 路上陡然出现了许多别的轱辘印,莫五沉眸,与护卫一人探查两条路。 顺着一处歪曲的轱辘印,他一直追寻到一处悬崖边,车轱辘印一直到悬崖边才彻底消失,还将悬崖边的土生生压了下去。 顺着悬崖向下望,深不见底,若是有人落下去,定是尸骨无存。 欲离开时,莫五拿着剑的手一颤,他转过身蹲下,颤着眸子,看着悬崖边散落的糕点。 手中的剑陡然落地。 这半被压碎的糕点,是世子吩咐他为小公主买来的杏花糕,说怕公主路上无聊,特意让他今早去买的。 完了。 他的头,怎么都保不住了。 莫五有些浑噩,但很快调整好情绪,继续探查着四周。确认只有这几块散落的杏花糕后,他向着悬崖边望去。 他再次拿出怀中剩下的烟火筒,直接全部向天空而去。 * “公主,我?现在去何处?” 清荷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印,带着公主暂时躲避到林间的小屋子中。 适才趁护卫不注意,她偷偷在马儿身上涂抹了能够令马儿发狂的香料。找准时机,事先安排的人也顺势而上,将护卫全都打晕。 -- 第111页 趁马儿发狂向前奔去时,公主则被她偷偷带下,向着事先踩好点的林间小屋而去。 为了防止被发现,楚映枝自己将发髻弄松散些,双手直接在土里滚了个遍,面上也毫不留情沾了些,让清荷粗鲁一些将她双手死死绑在身后。 便是谋划出了问题,谢嗣初赶到的时间比她?预计的时间早,也不会立即露馅。 除了清荷和楚映枝,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带着银质面具的黑衣人。 清荷只以为是盛小姐那边派来的人,也没有多加询问。 楚映枝向着黑衣人轻轻一笑,嘴形说道:“十三。” 十三蹙眉,不自然转过头。 到了林间小屋,清荷眼有担忧:“公主...” 楚映枝摇摇头,随即对着十三点头。在清荷浑然不知之际,一双手便是从清荷的脖间砍了下去。清荷惊愕了一瞬,缓缓倒下。 楚映枝担忧地望着清荷,询问道:“不会出事吧。” 十三摇头:“只是昏了过去,两个时辰后便是能醒来。彼时她应该已经被找到了。”说罢动身伪造起来,待到只差最后一步时,直接从自己衣上撕下长长的黑条子。 将清荷的手从后面捆住。 “若是清荷未被寻到?” “废些力气可以挣脱,那边有玻璃碎片。此处无凶猛的野兽,公主放心。” 十三做好一切,低头询问:“公主,我?现在去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鸢鸢可以求一个作收嘛~(作收到了500这本书有机会上签到页,鸢鸢太想了啊啊啊啊!) 谢谢小可爱们!啾咪~ 第63章 世子火葬场了 去何处? 楚映枝沉眸, 唇轻启:“清水寺。” 最后看了一眼清荷,她微微低头:“十三,拿一支簪子。” 十三照做, 随即皱眉, 在楚映枝下句话出来之前, 直接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看着血不断地染上银簪子,随后一脸冷漠,随意地将其丢弃在角落。 楚映枝轻笑笑,手本来想去为十三包扎伤口, 却因为被绑住,动弹不得。 十三漠着脸,声音尽量平静:“公主, 冒犯了。”说完便双手横抱起楚映枝,他们需得尽快离开这片树林。 楚映枝心中明白,自是点头。 * 待到从后院进入清水寺, 寻了间寺庙的客房住下,十三想要帮公主松开绑住的绳索。 绳索周边那圈肉,已经从瓷白变成了微微红肿。深紫的印记落在白皙的手腕上, 看着十分吓人。 即便十三过程中再小心,绳索还是不可避免地摩挲。楚映枝肌肤本就细嫩,稍稍力气大些,红印便发深。如今看着,就像是被折磨了半日的模样。 十三不忍,手中的匕首脱离刀鞘。 楚映枝暗自转了身子, 对着十三微微摇头。 按照她们的计划,明日会将那封信送出。彼时再见到谢嗣初时, 她不能是干干净净毫发无损的模样。 崖边那些都是布置好了吗?楚映枝轻轻垂着头,想着还有没有哪里会出差错。 十三点头,痕迹都是今日晨时去伪造的,杏花糕他按照公主吩咐,特意摔碎了一两块。 “都是按照公主吩咐,布置好了。到了午膳的时间,十三这边先去为公主端些斋食...” 楚映枝摇头,这两日,她没准备用膳。 便是要再次见到谢嗣初时,苍白些,惶恐些,病弱些,可怜些。 她越是可怜,身上伤越多,谢嗣初就会更自责难受。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楚映枝垂眸,轻轻勾起一抹笑。 * 谢嗣初从京城暗中来到淮安。 一是因为盛稚信中的合作之事,他向来探明情况;二是因为下面的人打探到淮安有势力暗中在招兵买马,培养军队。 这几日,他才查到暗中培养军队的线索,终于快要寻到幕后之人之际。 突然看见了天空中用来传递危险情报的烟花筒。 谢嗣初原本欲推开暗门的手停住,蹙眉,直直看向天空。 凝神,是五色烟花筒,莫五专有的。 莫五...枝枝! 谢嗣初睁大双眼,眼前的暗门只要推开,便可能发现幕后之人的秘密。 但是... 几乎不用考虑,他迅速放下放在暗门上的手,转身带着人离去。 身后之人疑惑,但是绝对听从命令,看着世子在前面的身影,他们竟看出了一丝慌张。 这可是向来冷静到骨子里,千军万马都如履平地的世子。 谢嗣初拿出地形图,他此时相距枝枝所在的地方... 夺过一匹马,直接向着烟火之处而去。他手有些颤抖,面色凝重,他后悔前几日枝枝提起时,他为何不直接应下。 淮安的确不似京城,但是... 他不该! 若是枝枝出了什么事情,他不敢想象。 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握着马鞭的手不断握紧,哪怕麻绳刻入手掌间亦毫无知觉。 血缓缓染红因为常年使用变黑的马鞭。 谢嗣初沉默地望着前方,他不应该将枝枝独自置于险地的。 马儿感受到身上之人的急迫,在马鞭之下尽力地奔驰着。但是谢嗣初未见到枝枝的一分一秒,都恍若煎熬。 -- 第112页 半途之中,天空中突然连着数次响起了莫五的烟花筒。 如若刚刚还能存有一丝侥幸,此时谢嗣初手一顿,眼眸微张,马儿见状就要将身上之人摔下去。但是下一刻便被勒住了脖子,只能死命地向前跑。 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起来,还未到晚间,便是变得漆黑。 顺着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鸣声,恍若大斧划开天空,大雨开始急速泄下。 雨如刺如针,透过月白色的衣衫,狠狠地扎在谢嗣初的心上。 肆虐之余,他握着马鞭的手颤抖起来。 如若枝枝出了任何事,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 到底是谁,是谁!暗中的人,他明明已经全部清理掉,为何还是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希望,只是莫五过于小心多疑。 但是直觉告诉他,定然不是。 谢嗣初凝眉,手中的鞭飞一下又一下,向着第二次烟花筒响起的地方而去。 随着马儿奔跑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谢嗣初也终于看见了莫五第二次放出烟花筒的位置。 他手随着心愣了片刻,马儿“扑腾”一声,再也坚持不知,倒在地上,他即刻转身,向着前方而去。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在一道闪光之间,他看清了前方是何处。 悬崖。 莫五见他而来,已然伏地跪下,身后一片人也齐刷刷跪下。 莫五在此处,他的枝枝呢? 枝枝呢? 他握紧双拳,狭长着眼眸,上前凝视着莫五。 “解释。” 谢嗣初的声音很冷,恍若细长的冰针,向着所有人的毛孔而去。透过皮|骨,直直向着内里而去。 众人恐惧地垂头。 谢嗣初一脚踢开了前面的莫五,那细长的冰针恍若炸裂开。 “我要你解释!” 莫五被踹到地面,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他不敢再耽搁,如实说起:“世子,今日行到半路时,突然从西边出来银箭。属下带人...带人去西边查询,却只看见了弓箭、石块和大量的麻绳。待到再回到马车原先所在之处时,护卫全都晕倒,马车和...和公主都不见了。” 谢嗣初听见“公主不见了”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用一种死人的目光看向莫五。 莫五身体不停地颤抖,咬牙继续说道:“属下循着车轱辘的痕迹,一路...一路到了这悬崖边。” “只有这一处车轱辘痕迹?” 莫五摇头,直接将头磕到此时已经湿软的土地上:“世子,是属下失职。不止这一次车轱辘印,但是在此处寻到了...” 谢嗣初幽幽向莫五望去。 “寻到了...寻到了杏花糕。还有,还有悬崖边的印记。”莫五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世子。 他知晓小公主对于世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今日之事,他未想过还能活命,只是... 谢嗣初怔了片刻,走向了前方的悬崖。 枝枝,便是在这悬崖之下吗? 这悬崖有多深。 此时下雨了,她会不会很冷? 若是被树枝石块伤到了,摔倒了悬崖底,会不会很疼? 会不会正在哭,等着他... 她最爱美了.. 她一定在等他。 他呆呆向着前方而去。依誮 眼神恍若死水,轻轻蹲下身子。 天空阴沉,此时大雨淋漓。雨水顺着谢嗣初的衣衫而下,崖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待到闪电直直滑过,亮起的瞬间,谢嗣初轻笑了笑。 那种,不能称之为笑的笑。 在莫五一声撕心裂肺的“世子”中,谢嗣初向前迈了一步。 漫天的雨向着他而来,山谷清冷的风顺着他而过。 是不是,只要下去了,便能见到枝枝了? * 莫五睁大双眼,恍若裂开,喉间发出极度嘶哑的声音。 “世子!” 他爬到悬崖边,趴在向下看。除了感觉到咸湿的风拍他身上,他入目只有黑沉沉的一片。 世子,跳下去了? 他瘫坐在地。 颤抖着想要张口,却在下一刻几近昏厥。 他错了,他今日便该死死守在小公主身旁。 他错了,他错了,他错了... 莫五颤抖地起身,指挥着剩下的人:“去寻,崖底下,寻...” “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死不了(毕竟是男主呢咳咳),也没那么蠢。 只是真的怕枝枝,就在崖底... 怕枝枝冷,唉~ 啾咪,宝子们! 第64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水寺中的楚映枝, 提笔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她抬眸,望向这黑沉的天色,蹙眉走到窗边。 那一圈曾经被绳索捆住的手腕, 半日之下, 已经开始隐隐发紫。 细碎的疼痛未引起楚映枝的分毫注意, 反而是刚刚天空的一道雷, 让她心中一惊。 她漠然看着从窗台飘进来的雨珠,随即眼中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泪,落在手掌之上,轻微的震感敲碎那原本停留在她指尖的圆润的雨珠。 在这磅礴大雨之中, 她的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惶恐,随着着偶有的雷声,陷入长久的黑暗。 她欲推开门, 却被迎面而来的十三一把拉住。 -- 第113页 “雨。” 楚映枝恍若从沉默中反应过来,她静静望着前方的雨。 她自然知晓,此时, 雨丝比缠绵更甚。 “十三,这一场大雨,那些痕迹, 都是会...消失吧。” 十三认真看了一眼,拉回了她尚在雨中的那一截透着青紫的纤细手腕。 “会的,公主无需担心。” “嗯,我不担心的。”楚映枝转身,十三?她披上一层衣衫。 楚映枝浑然不知,她自然不是担心这一场大雨。 她再无提笔的兴趣, 只教十三坐下,?她提笔。 “字无须端正, 且说我在手中,要他...谢嗣初一人携着虎令牌来换便好。” 十三点头,询问:“还需要写别的吗?” 楚映枝摇摇头,那扇窗刚刚已经被十三关上了,但是隔着木门、木窗,雷鸣声和雨点声依旧清晰入耳。她恍惚间闭上眼,轻轻摇头:“不用了,原本来淮安,也只是?了那令牌。其他的,待回到了京城再言。” 待到十三欲出门时,楚映枝突然补了一句:“不要做得太干净。” 耳边雷声轰鸣,狂风大作,楚映枝双眸垂泪,轻轻含笑。 谢嗣初,一切便从这里。 拉开帷幕了。 * 莫五正欲下崖寻人,属下将一昏迷被绑的人寻到了跟前。 看见清荷的那一瞬间,莫五终于看见了一丝他的头还能保住的希望。 他急迫上前,?清荷松绑。 油纸伞遮不住这滂沱大雨,清荷浑身冰凉,听着急切地呼唤,陡然睁开双眼。几乎是一瞬间,她双手双脚一起挣扎,嘴中不停地唤着:“公主,你们放开公主...不要,不要...” 莫五一下子握住清荷的手,待到清荷意识逐渐转醒之际,忙询问道:“公主呢,在何处,可有受伤?” 清荷缓慢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像是突然回忆起来一般,一下子拉住了莫五的手。 “去,去救公主,他们将我打晕了,把...公主带走了。” “方向,我不知道方向...我和公主被带到了那个木屋中,随后我未反应过来...便是,便是被人打晕了,快,去救公主...” “我不知道在何处...” 清荷爬起身便是要去寻,长久未活动的腿陡然一软,便是要跪在地上。 莫五将其扶住:“清荷,你的意思的,公主未坠崖?”莫五顾不得力道,几乎是嘶吼地问着,忐忑之中带了些祈求,山崖之下不知是何情况,世子如今... 清荷被摇晃地有些怔,面对莫五直直射来的目光,顿住片刻后。 缓慢却又坚定地摇头。 “公主,他们将我和公主一同绑了起来,随后带到了那个木屋之中。然后,然后我就被他们打晕了,再醒来,再醒来,就是看见你了...公主呢,去找公主。” 莫五看见清荷有些疯魔的模样,自己先牵制住清荷,再忙派人再去林中寻。 “莫大人,木屋中还寻到了此物。”侍卫将带血的珠钗地上,被清荷一把抢过:“这是公主的,是今日我?公主插上的。啊,这,这上面?何会有血,快去救公主...” 莫五面色凝重,若是侍卫再早些寻到清荷,世子便... 如今之计,他手默默从后面上来,以极快地速度打晕了清荷。清荷原本嘶哑的嗓子顿时停下,身体变软,缓缓倒在莫五怀中。 严肃吩咐道:“你们两个,将她带回去。其他人,同我去崖底寻世子。” “是!” 这雨随着时间过去,越发阴森凉透。此时更是下个不停,不见边际,从天空落下,直直地向着崖底坠去,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丝回响也未听着。 * 一个时辰前。 谢嗣初控制着自己,向着山崖而下。天色昏暗,他闭上双眼,靠着山崖边的断木枝不断地减缓速度。 手中的剑早已磨损地只剩半段,擦着山壁不断地摩擦出火星。 一路而下的时候,他不停地想。 枝枝坠入山崖时,是何等的害怕... 那种恍若凌|虐一般的痛,刀刀直刺谢嗣初的心。 此时原分不得心,否则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但是他脑中总是闪过枝枝的面容,笑的时候,苦的时候。 听见枝枝尖叫着:“谢嗣初,我好害怕...” 听着枝枝虚弱着:“谢嗣初,这儿好黑...” 直到狠狠地摔倒一汪冰寒的泉水之中,谢嗣初才从慌乱的假象中反应过来。 这山崖底,原是一汪冰寒的泉水。 他潜入泉水之中,极速地寻找着枝枝。 却只找到了摔碎的马车的残骸。 不对,谢嗣初猛地从湖水跃出。 马车不对!这不是黄梁木的,不是早上枝枝出门那一辆。 那枝枝,不在这崖底? 这种想法瞬间袭来,让谢嗣初的身体放松了一瞬。 那些过度紧张凝住的一切都开始复苏,从腰腹之中传来一阵剧痛,谢嗣初跪在地上,嘴中猛地吐出一口血。 刚刚跳下悬崖时,即使他一直借助山崖边的树木和剑,但是毕竟悬崖深不见底。 他的腹部,被锋利的端木狠狠地捅了一下,此时那处正殷殷淌血。 他颤着身体,随意从衣衫上撕下一条布。 咬牙咽进闷哼声,狠狠地绑上。 -- 第114页 随即颤着身子,缓缓起身,向前面走去。 枝枝还在等着他,他不能...不能在这耽搁。 走了不过三步,便倒在地上,他捂住被刺穿的腹部,随后手死死抓住地上的石块,直到十指都被磨出了血,借着疼痛起身,颤巍向前方走去。 雨丝往日轻飘,如今却沉重如铁。 染湿的衣襟,透着血水,在他身后淌出一条细细的河。 * 莫五带着人寻到崖底。 看着世子直接跃下去时,他怔了片刻。待到爬到崖边时,咸湿的气息顺着崖底而上,他便是猜测崖底应当有水。这才寻了别的法子下崖,来寻世子。 一众人的呼喊声在崖底响起。 “世子,世子...” 丝毫不见回响,莫五凝神,想到最坏的可能,一头扎进寒潭之中。 一刻钟后,寻遍了寒潭的每个角落,都未寻到世子。他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松了一瞬,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缓缓从寒潭中爬上来,他望向这黑暗的崖底。四方看着都是有路,刚刚他们从西边来,便是除开西边,还有三条路。 他对着手下轻轻摇头,一群人分出三路各自去寻。 若是世子今日寻不到,他们便是也活不了了。 此时,依旧漫天风雨,电闪雷鸣,一切都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 楚映枝最后还是熬不过十三,用勺子轻轻用着碗中的清粥。 这粥熬得极细,不用咽,便是入了喉。 她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抬眸说道:“这雨,一直在下。淮安是不是鲜少有这般的雨?” 十三点头:“这应当是淮安今年,最大的一场雨了。” 楚映枝蹙眉,淮安人,靠水而居,此次雨水如此之大,恐会生事端。 “十三,去查探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惨还是狗子惨... 一切刚刚拉开帷幕≈狗子漫漫追妻路(火葬场,是狗子永远的家!) 第65章 世子火葬场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日夜未停歇,十月的淮安突兀地陷入一场满是暴雨声的寂静之中。 骤寒,骤冷, 骤静。 关上了窗, 关上了门, 关上了山林与海河。 直到黑沉沉的夜色恍然透出些许晨时的光, 才缓缓地停下来。 此时葡萄蔓的枯枝已经被尽数砸落在地,守在院中的人却分不出半分心思到这无关紧要的景致上。 只见门前齐刷刷地跪着一排人。 随着天色变亮,最后一点雨丝也缓缓地停在了屋檐上,不再去折磨跪了一夜的人。只有时不时雨丝汇聚的水滴, 看着疲倦的热闹,从瓦片边沿落下。 一众人跪地垂头,衣衫湿透, 远远看着,成为一片凝住的沉闷的黑。 清荷拖着疲累的身子,推开谢嗣初院子的木门, 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此时发髻杂乱,衣衫勉强端正,青着眼向着那扇关着的门而去。在她推开门那一刻, 跪了满院的人,都未匀出一个眼神。 待她要不管不顾推开那扇门时,才被一直沉默且狼狈的莫五拦了下来。 莫五神色凝住,对着清荷摇头。 昨日寻到世子时,世子正在一片山林之中,沉默地倚靠在一颗树上。 待到他走近, 才发现世子身上的月白色衣衫早已全被血水染透。大雨冲刷之下,不是那种鲜艳的红, 而是那种淡淡地,恍若失去了生命体征一般的浅浅的红。 那血色,很浅。 仿佛是要消失了般。 他急速向着世子所在的方向而去,几乎是颤抖地感受鼻息,大雨此时瓢泼下,指尖颤动中... 世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很少听到世子的声音如此轻:“莫五,翻了...淮安,也要寻到枝枝,此后...也要护住她。若是...我没有办法,你便代我去完成那些...事情。” 他此时已经没有了责怪莫五的心思,只是担忧,若是他不再存活于这世间,谁来护住他的枝枝呢? 谢嗣初再也熬不住,腹间的伤口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雨声滴落在他耳边的声音却越发情绪。 “滴...哒。”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想要抬手,摸一摸脖间那块玉。那玉曾经在枝枝手中,触到玉,也算是见到枝枝了... 却还未坚持到那一刻,手便无力地垂下。 那一瞬间,谢嗣初又是想到了他的枝枝。 他想。 他还未护住她一生安乐,如何能...死。 * 清荷沉默着眸,依旧不依不饶,要去见世子。 虽然这是公主计划的一部分,但是此时已是出了意外,她必须确定世子的情况,再看看需不需要冒险将情报报给公主。 莫五不说话,但是依旧将清荷拦下。两人直直对视,最后从门内传出一道声音。 “世子说...让她进来。” 清荷微微颤眼,世子已经醒了? 莫五显然也才知晓,沉默了片刻,让出了位置。 清荷推门而入,一室的血味混着药味,这才知道为何刚刚不是世子唤她进去。 谢嗣初苍白着脸躺在床上,虽然眼眸睁开,却透着一种重病难愈的将死气息。 清荷行礼的身子一顿,随即极为恭敬地行了礼。 -- 第115页 谢嗣初欲起身,却止不住地咳嗽。 他望向此时满身狼狈的清荷,知晓她也是担心枝枝。对着她倒也比平时和善了几分:“我会救回枝枝的...” 边说边咳嗽,直到一口血吐出。 清荷眼眸微颤,想到公主原先的计划,可能...可能要出变故了。世子如今如此模样,要如何孤身前去寻公主? 那信...此时,送到了吗? 谢嗣初缓缓展开拿出手中的白帕,上面绣了一只紫色的鹤,这是枝枝的帕子。 上面赫然写着:“卿云公主,无恙,以虎令牌相换,世子独身前来。” 清荷望见了那帕子,知晓一切来不及了。看着世子如今如此模样,她在袖中的手轻轻捏紧。 “清荷,待到她回来了,这几日你所见的一切,都无须告诉她。” 谢嗣初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声音很轻,但是看着苍白的面色,再用力一些,便是熬不住了。 清荷不明所以,但是此时,默默点头。 “世子放心,这几日清荷所闻所见,待到公主平安...归来,清荷一定是守口如瓶。” 自然是假的,但是此时清荷还是应了。 “退下吧。明日,枝枝便是会回来了。彼时你直接同莫五一起,送枝枝回京。” 清荷轻颤着身子:“世子,公主若不想回去,清荷做不到。” 谢嗣初沉默地垂眸。 “退下吧。” * “熬好了吗?” “端过来吧。” 谢嗣初声音淡淡地,知晓了枝枝无恙,他的心终于放下来些。 他以为在这小小的淮安中,哪怕有势力,必然也不会越过他,能够去威胁枝枝。 却原来,是他错了。 是他自负至极,这一次,莫五有错,可是犯了最大错的,其实是他。 如若他最开始将枝枝送回京城,不贪恋枝枝在他身旁,便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如若他果断些,放弃探寻淮安兵马的机会,陪着枝枝去清水寺,也定然不会让枝枝陷入困境。 是他错了。 是他太过收敛锋芒,那些暗中的人,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枝枝。 是他错了。 “世子,这药喝下,虽然能够让世子明日身体好起来,但是只是表面的...是药三分毒,这药毒性可有七分,世子...” “拿过来。” “世子,老奴请世子三思啊...” “不必再劝,拿过来吧。” 步履蹒跚的老人颤着身子,向着药罐而去。 这药方,是从前他师父交给他的。 他师父那人,一生钻研些奇怪药方,用处往往在特殊地方,虽偶尔有奇用,但对身体的危险性,那是极大。 这已经是世子第二次用这个药方了。 都是为了...那位公主。 情字,果真误人。 颤巍端来了药,看着世子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张口,却不欲再劝。 只是叹气说道:“世子,这药,每用一次,身体都会残留下些毒素。上一次老奴为世子排了半月之久,才堪堪排出五分。这一次回京城之后,世子定不能再向从前一般。 “这药,也绝对不能用第三次了。” 谢嗣初未说话,只是接过了老奴手中的药,一口饮下。 昏迷过去时,他昏沉沉地想。 枝枝,还在等着他。 待到大仇雪恨,他这一生所愿,唯有一个枝枝罢了。 * 清水寺内。 楚映枝望着手上青紫的勒痕,静静地翻动着手腕。 昨日十三去淮安各处查探了一番,此次暴雨,确是淮安十几年未有。 但幸好,淮安虽然地处沿海,昨日暴雨让水线都涨了几分,如若没有防范措施可能就会酿成大祸,但是淮安在当地官府的带领下,这几年无论是否有暴雨,一直很注重防水和防洪。 故而,昨日那下了一日一夜的暴雨,才没有出现大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暴雨若是再有一次,淮安... 楚映枝不敢再想,上一世,淮安不是她的封地。对淮安的情况,她自然了解地少之又少。也未听过淮安洪灾之事。 但是这一世,诸多事情的轨迹,都在发生变化。 她已经开始记不清前世的很多事情,但她知道,一切事情,都是要加速了。若是真的等到了父皇和哥哥开始争夺,最苦的,定是这天下的百姓。 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事情未查清楚,但是父皇用十年所谋划之事... 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我心中全是枝枝。 枝枝:我心中开始担心天下百姓安危。 格局打开! 哈哈哈哈其实也不全是啦,谢狗,除开感情,还是算个大好人的。 第66章 世子火葬场了 次日。 “躲”在清水寺的这两日, 楚映枝过得格外地悠闲。以至于要离开时,心中竟还生出了些不舍。 不知是否是重生的缘故,她这一世, 对着佛法寺庙, 总带了些天生的敬畏。因为此, 此时她也越发想回到京城, 去见一见住进阿姐长公主府的清水寺持住吾玉。 思及此,楚映枝垂眸,如若可行,她不想让吾玉和阿姐, 再陷入上一世的循环之中,双双殒命。 -- 第116页 正在此时,十三推门而入, 轻声说道:“公主,一切都是安排好了。暗中的人都已撤去,盛小姐那些人已经被送离淮安, 去往京城。与谢嗣初约定的时间,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到了。” 说到这顿了一下,想到等会的事情, 低头道:“待会,便是要委屈公主了。” 楚映枝看着十三,轻轻笑了起来:“哪来的什么委屈,我自己一手谋划的,‘逼迫’我们十三做坏人,要委屈, 也是十三委屈。” 十三不说话,待会他只负责拿走虎令牌, 再回到院中与公主汇合。公主需得拖住世子,故而公主不能像此时如此放松。 他上前一步,抬起公主的手腕,皱眉看着上面的青紫。 “公主回到院中,便是要涂药。” 楚映枝点头,她原就是为了骗过谢嗣初,这几日才一直用绳索弄出青紫痕迹。回到院中,便是她不说话,不喊疼,也自会有人为她上药。 多半,还是那讨人厌的谢嗣初。 但她还是乖乖应了,这些天下来,十三已经慢慢变了,不似从前般冷漠。上一世因为她落水之事,十三受尽责罚,最后在她病重之际,被父皇直接处死。 她那时只觉得父皇真真心疼她,便是她为十三求了几日的情,父皇打着十三失职害她病重的幌子,依旧丝毫不愿意松口。 却原来,都只是为了做给外面的人看。 父皇精心谋划了十多年,天子之座上被权势熏陶多年。如今却依然谨小慎微,所要做之事情,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哥哥几次谋害她,不到危机万分时刻,哥哥绝对不是她能够合作投靠的对象。即便是她同哥哥说了她如今所知道的事情,哥哥定还是以除她为己任。 她如今之际,唯有平衡之中求得生存,谢嗣初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只是不知道谢嗣初,到底他手下之势力,还有多少是她不知晓的。即便她从未接触到他的势力核心,但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世人口中与承恩王关系不合的世子那般简单。 前几次她派去跟踪的人,隐隐跟到了那个地方,此后便是被谢嗣初一行人甩开了。要是能够知道淮安究竟有什么,她便是能够继续下一步计划。 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拿到虎令牌。 想到此,她从怀中拿出自己的云令牌,轻轻摩挲了一下,递给十三。 “等会见到谢嗣初时,无意间让他看见这令牌。无须太慢,只要能够让他知晓便好。”楚映枝吩咐着,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到身后。 转过身,十三上前,用麻绳绑住她的双手。 还是有些刺痛,她蹙眉,轻轻将喉间的声音咽下去。待到发髻、衣衫,全都弄乱了些,一方面纱轻轻戴在她的头上。 走着寂静地小路,十三带着楚映枝埋伏在附近。 此时距他们与谢嗣初交易的时间,还剩半个时辰。 “现在打晕我,不要太重,然后等会用匕首顶着我脖颈,用刀刃的一面。不要怕伤了我,不能让谢嗣初看出异样。待到到了谢嗣初面前,当着他的面将我打醒,记住,过程中匕首一定不能离开我。谢嗣初武功高强,便是十三,我也怕出了变故。周围事先安排了人,若是出了意外,十三你直接走。” 十三轻点头,手迟疑了一瞬,随即直直而下。 楚映枝缓缓晕了过去。 她们不担心谢嗣初会提前来,或者不止一个人来。谢嗣初将她的生命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任何能够威胁到她的事情,他定是都要尽量避免的。 最后,她们还需要将祸水引到哥哥身上...让谢嗣初误以为,是哥哥为了虎令牌,绑架她,最后拿走了她的云令牌和谢嗣初的虎令牌。 这一点,暗中的人已经去布置了,只需要留下蛛丝马迹便好。 * 原是准备骑马赴“约”,谢嗣初已经走到了马厩,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他轻咳一声,面上靠着药养出来的血色,顿时全无。他缓缓离开马厩,吩咐沉默随在一旁的莫五:“两个时辰后,带上雀医,驱一辆马车,去往那个地点,不要提前来。” “世子,你的身体...”莫五此时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冷淡模样,只恨不得将担忧写脸上写得再浓厚些,好教世子心中多在意番。 “无碍,责罚一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到京城后三个月,自行去领罚。莫五,若是我身边的日子太过安逸,再来一次,你便自行去边疆。” 离开之际,谢嗣初声音冷淡:“你的这条命,是莫七为你求的,十二为你换的。” 莫五愣在原地,眼前黑了一瞬,随即跪地谢恩。 声音缓长而悲怆:“谢世子,不杀之恩。” 谢嗣初没有回头,若不是莫七离开时为莫五要到了一声赦免,便此次之事,莫五在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便应该尸骨无存。 从莫谷杀出来的死士,这些年,在他这,倒是越养越废了。 * “枝枝...” 谢嗣初愣愣看着前方昏迷的枝枝,手一瞬间握得青白,他阴沉着眼望着眼前的黑衣面具人。 面具人此时正将匕首悬于枝枝脖颈间,只差一点,便是能够割破枝枝白皙的脖颈。仿佛都能看见血涌出的模样,谢嗣初一下子就慌了。 但谢嗣初强装镇定,此时若是露怯,反而怕他对枝枝不利。 -- 第117页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谢嗣初声音低沉,充斥着山雨欲来的暴怒。 待确认了枝枝安全,这件事让他查出蛛丝马迹,他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他们怎么敢,如此对待他的枝枝。 怎么敢。 十三手中的匕首稳然不动,沉着眸,另一只手向着公主而去。 随着一声“住手”,一柄长剑顺势而来,十三向后退一步,看看躲过攻势。 他晃了晃手中的匕首,阴沉说道:“谢世子,若是你再有动作,我便是不能保证这小公主的安全了。”说完看着谢嗣初,手中的匕首缓缓向着楚映枝脖颈而去。 谢嗣初丢下了手中的剑,沉默道:“你不该,如此对她。”随即轻声一笑,苍白的面容满是阴鸷,摇了摇手中的虎令牌:“你不是要这个吗,我不要。” 手指向枝枝:“我要她。” 十三沉默,握着刀的手松了片刻。 就在这时,枝枝从昏沉中悠悠转醒。 她眼睛艰难变成一条缝,剧烈的日光让她瞬间闭上眼。再睁开眼时,赫然看见眼前的刀。 “啊!” 刚刚还面上沉稳的谢嗣初一下就慌了,尽量让声音温润些:“枝枝,别动。没事,你先闭上眼睛,现在先别看。没事的,马上枝枝就会没事了。” “谢嗣初...”楚映枝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两个人都顿了一下。十三默默将刀向后移了一些,谢嗣初整个人心思都在枝枝身上,这一下心陡然被抓起。 “闭上眼,枝枝...” 楚映枝颤着身子,最后还是缓缓地闭上眼。 枝枝闭上眼那一瞬间,谢嗣初眼神变得阴鸷,他摩挲着手中的虎令牌,若是知道这个东西会给枝枝带来伤害,他得到之初便是会毁掉。 他阴着眸,直接上前几步,将虎令牌向前方远远丢去:“我不要,你去拿。”随后将自己手中的剑、怀中的匕首都往前扔,刀剑砸落在石头上,清脆响声。 谢嗣初沉着声音,望着面前的面具人:“放了她。” 十三顿了一瞬,随即将公主往前猛地一推,自己运起轻功便是向后飞去。撩起衣衫的一瞬间,谢嗣初看见了那方白色的令牌,云令牌。 枝枝的。 如若此时追上去,谢嗣初定然能够生擒住面前的黑衣面具人... 无论是云令牌、虎令牌,他都能拿回来。 幕后之人的谋划,定然会全部落空。 可他只是快步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快要摔倒的枝枝。 这些东西,便是连枝枝分毫都不能及。 楚映枝感受到自己落在一块不太柔软却比石块要软的胸膛上,手轻轻抚了上去,轻声唤道:“谢嗣初...” 她睁开眸,小心地望着面前正垂眸的谢嗣初。 “谢嗣初,对不起,我...不应该独自...” 谢嗣初忙抱紧了面前的枝枝,声音中的脆弱此时不再掩饰。 这几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枝枝在了怀中,他才恍若活过来一般。 “不是枝枝的错,是嗣初的错,我不该让枝枝一人独自去,是我未考虑周全...枝枝,对不起,对不起。” 谢嗣初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模样,直到枝枝抚上他的脸。 她杂乱着发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人都好看。 楚映枝轻轻抚着他的眼眸向下,直到一滴泪珠滴落在她指尖。 她有些呆住,随后不可置信地说道:“谢嗣初,你哭了。” 谢嗣初怔了片刻,随即更加紧地抱紧了枝枝。 这几日他恍若行尸走肉,疼痛都未叫醒他的半分神志。 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想,若是枝枝死了,他必然即刻赴死。 他要,陪着他的枝枝啊。 “枝枝,枝枝...” 天地之间,茫茫众生。可从很久之前开始,谢嗣初的世间,便只剩下了一人。 他轻轻地将枝枝放入他怀中,暗暗咽下喉中的一腔血。 楚映枝蹙眉,她抬眸欲看,却被谢嗣初一把挡住了眼睛。 “枝枝,别看。我...刚刚哭了,此时...肯定很奇怪。”他说的有些别扭,脸色却异常平静,说话前一刻,他咽下了喉中的血,身子暗暗弯了片刻。 楚映枝明明闻到了异味,此时又被谢嗣初衣裳上的药味被掩盖了。 听见谢嗣初的话,她轻轻笑笑:“不奇怪,什么模样都不奇怪。谢嗣初,谢谢你来救我。” 谢嗣初怔了片刻,怀抱更轻柔了些。 他的枝枝,说什么傻话呢,哪里需要谢。 苍白的面色掩不住,他尽量让自己面色柔和些。 谢嗣初轻轻放开枝枝,随后从衣衫之中拿出那方从前娘亲留给他的玉佩。 轻咳一声,脸上染上些苍白的笑。 “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应该还要double虐谢狗。 我没有心,我比谢狗还没有心... 第67章 世子火葬场了 天色稍稍昏暗下来, 那块玉缓缓露出莹莹的光。 谢嗣初原本脸色苍白,在玉的映照之下,竟然微微带了些红。 他有些不应该属于谢嗣初的紧张。 楚映枝手掩在狼狈的衣衫之下, 轻轻握紧。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但是不知为何, 此时她并不希望事情如她所想。 -- 第118页 她随着谢嗣初苍白的手望去。 什么时候, 谢嗣初在她面前,总是面色苍白带着伤? 明明今日谢嗣初与十三都未打斗,也不该动作大到能够引发旧伤口,为何他的面色还是如此地苍白? 那股奇怪的铁锈味, 是血吗? 谢嗣初,这才到哪里,我只是设计了一场绑架。 你甚至还未知道欺骗的真相, 还未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为何,总是我还未出手,你便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就好像, 她总是在欺负人一般。 她默默地看着谢嗣初,此时他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恍若那暖玉映出淡淡的光, 他面上的温润,也令她前所未有地熟悉。 那玉在她身边半月有余,她如何会认不出。 黯淡的红绳,有些断裂的痕迹,从斑驳之中能够看出长久的岁月。 谢嗣初青白的指骨微微弯曲,摩挲了一下那方小小的暖玉。 突然向着枝枝望去, 没有任何侵略性和攻击性,只是轻轻地拉起她的手。 楚映枝慌忙之中想要遮掩, 却还是被谢嗣初发现了。 他心疼的眸光落在那圈青紫上,却没有很长地停留,揉了揉她的头:“枝枝,是我来晚了,还疼吗?” 不等枝枝摇头,他自己就轻笑了出来:“看我说的什么傻话,哪里会不疼。” 他轻柔地帮她吹着她刻意留下的青紫的勒痕,神色从未如此地温柔。即便是她初次见到他时,他面上的笑,也未有如此地温柔。 带着微微暖意的呼气落在手腕之上,她不由得瑟缩了下。 谢嗣初停下了动作,手缓缓地拿起那方暖玉,慢慢地抽开了那条十几年的快要断裂的红绳,从怀中拿出一条准备好的新的红绳,仔细地穿进暖玉之上那个小小的洞。 那条快要断裂的红绳,谢嗣初也未丢弃在这山野之间,而是小心地将其放入了怀中。 即便只是从这红绳之中,也能看得出来,这十几年,他都很爱惜这方玉。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谢嗣初随后眼眸浅浅含着笑,望着她。 “枝枝,弯弯头。” 楚映枝握着手,眼眸含着复杂情绪,望向他。 “枝枝,乖,弯弯头。” 楚映枝低下了头,随后那双冰凉的手轻轻为她拨开脖颈间的头发,将那暖玉为她戴上。 玉“疙瘩”一下落在她的脖间,原以为是冰冰凉凉的,但是真到了她脖间,竟然带着几分暖意。 是他捂热的吗? 她不该问的,可是她还是问了。 “谢嗣初,这是什么?” 谢嗣初戴着的手丝毫不耽搁,犹豫片刻,轻声却郑重说道:“聘礼。” 楚映枝原该脸色羞红,但此时只是轻声问道:“聘礼?” 她的心轻轻地责问,可是谢嗣初,那日之后,我便是不会嫁给你了。 不会了。 她轻着眼,望向谢嗣初。 她突兀地想。 哪怕她露出再多的蛛丝马迹,他依旧会在看见的那一刻为她自动掩盖踪迹。 她口中轻念着“聘礼”,手缓缓摸上去,却在要抬起那一刻,被谢嗣初轻轻握住。 谢嗣初尽量放轻了力道,他怕伤了此时不知哪里还有伤的枝枝。 他的心在这一刻反复煎熬,又反复地欢喜。 为枝枝身上的伤煎熬,为此时枝枝便在他身旁欢喜。 一想到此后与枝枝的漫长余生,他此刻便是愿意就此隐于山林。 什么权势,什么谋算,都不过是他从前岁月的昙花,如今已经到了“一现”后的永恒。 枝枝便是他余生的永恒。 至此,他终于能够彻底向枝枝敞开自己的心扉,试着讲述一些,枝枝可能没那么爱听的过去。 楚映枝的手,最后还是到了那方暖玉上。 她静静地摩挲着这方玉佩,知其珍重,哪怕此后万千算计谋划,此刻她也在细细地听。 谢嗣初看着她,眸光很温柔,声音很轻。 “公主。” 他未唤她“枝枝”,反而唤起了这个已有些陌生的称呼。 “公主,一方玉佩为聘,玉佩虽轻微,却是微臣前半生最重之物,望公主收下。” 楚映枝认真地看着谢嗣初。 他未在意她的未回应,只是继续说:“微臣儿时,娘亲便教导儿臣,若是长大后有了心仪的女子,便是要将这玉佩赠给心仪之人。送上一方玉,好教心仪之人,知晓心意。” 楚映枝怔了片刻,轻声问道:“那你从前为何未给我?” 谢嗣初轻轻笑笑:“公主可还记得,微臣此前言,此生有不可不做之事?” 楚映枝点头,她自然记得。 她亦有此生不可不做之事,那便是毁了他的毕生所愿。 谢嗣初为她揉着手腕,轻声说道:“微臣年幼时,父亲不喜微臣与娘亲,但微臣尚年幼,不觉。待到微臣稍稍长大时,娘亲触怒父亲,父亲罚跪娘亲于雪地之中,最后娘亲三寒天跪了整整一日,离开了人世。微臣便是发誓,此生定是要为娘亲复仇。” 至于娘亲腹中的胎儿和那满地的红雪,他便不再提。这些太过残忍,便是让枝枝听见,他都是不愿的。 他怕吓到枝枝。 他的枝枝,自小便受尽宠爱,恍若生活在蜜罐之中。 -- 第119页 此后也当是。 他会护着她,此次的事情,他再不会给旁人半分机会。 他将事情略了又略,最后堪堪讲述完。 他轻轻松了口气,心中却不由地忐忑,轻声说道:“可是吓到公主了?” 枝枝垂眸,摇头。 问起的话颇有些不合时宜:“谢嗣初,你为何唤我公主?” 谢嗣初笑笑:“枝枝,原就是公主,是高空之中的月,是微臣心上的月。” 本就该高高在上,接受他的臣服与敬仰。 他只是有些贪心了,触到了月的影,便想要揽月入怀。 他的小月亮,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很久之前,他便再也没有办法离开。那光辉轻柔落下,蔓延开来,成为他此生再也逃不开的囚|牢。 “这玉,是娘亲留给微臣的唯一一件东西。以此为聘,是微臣之愿。” 是以此生珍视,换你此刻眷顾。 楚映枝轻轻望着面前的人,她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最后却只是缓缓放下,那日她便对自己说了。 “再见了,谢嗣初。” 她不是很久以前便知道,谢嗣初如此爱她了吗? 她不是步下每一个陷阱的时候,都是以谢嗣初的爱为饵吗? 她不是和自己说好,如何也不能停下前进的步伐了吗? 不过是听了一个故事,不过是一方玉佩。 不过是一个谢嗣初。 她的心,在此刻,为何又开始动摇起来? 她在可怜他吗? 如若只是可怜,只是怜惜,尚且说得过去。 可是,如若不是呢? 谢嗣初温柔望着她,从那抹笑出现的那一刻,她陷入他温柔的眼眸之中。 但...也只是一瞬。 门外听见的赌约历历在耳,城墙之下的逼迫历历在目。 她如今已经行至此,停不下来,亦不会停下来。 她放下的自己的手,却还是想要为他构建一个最虚幻最美好的梦。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楚映枝轻轻地想。 她可能,没有心了。 是谢嗣初教会她的,唯有在欢喜巅峰之际坠落,才能堕入无尽的深渊。 是他教会她的。 曾经那颗为谢嗣初欢喜的心,死在了那一天。 她扬起唇,轻声说。 “好,谢嗣初,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鸢鸢在线求饶! 鸢鸢愿意,完结了奉上一个肥肥的甜甜的番外... 收藏一个鸢鸢,收获一份快乐(?)! 第68章 世子火葬场了 风带着些昨日山雨的凉意, 也吹不开此时漫天的欢喜。 风是凉的,也是柔的。 露气轻微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不清晰的纹路缓缓地淌进未知的旅途。 楚映枝柔着眼, 轻张嘴。 那漫天的欢喜都在此时向着谢嗣初涌去。 “谢嗣初, 我答应你。” 楚映枝轻笑着。 若是可以, 谢嗣初, 我愿意代替从前的我,答应此时的你。 谢嗣初的眸怔了一瞬,心中不停地回荡着,枝枝说, 答应他了? 瞬时,他的心被猛烈的欢喜冲击,眸满是星光, 唇尽是笑意。一时间,喉间刚刚咽下的淡淡甜腥味又开始复发。 却是喜悦的。 握住枝枝的手,一瞬间握紧, 却又在下一刻陡然放松。手原就有些颤抖,此时更是让他心中的喜悦,昭然若揭。 他唇启了几次, 最后却只是笑起来。 纯粹得,恍如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楚映枝柔着眼看着他,可若是细看,那双温柔的眼中,没有笑意,只有平静。 对于此时的她而言, 谎言来的如此地轻易。 刚刚瞬间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涌现过去,她的心恍若套上了一层又一层坚固的盔甲。 盔甲之上, 是无尽的锁链。 那些锁链,缠绕着她,让她从某一刻开始,为他稍稍心动些许,便是能感受到撕裂的疼痛。 她不怕疼,但是她也不要了。 她柔柔望着他,看着他满身的欢喜,轻笑着说道:“谢嗣初,你有些慌乱。” 谢嗣初轻轻将枝枝搂入怀中,也未否认这个说法。他此时恍若全然褪去了往日那些稳重,就仿佛脱下了一层重重的包袱。 整个人都轻松灵动了起来。 他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慌乱,下意识想要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给枝枝。 即便是没有那么好的一面,他也想。 他将枝枝搂在怀中,轻轻点头,温柔笑道:“枝枝,我...有些欢喜。不是有些,是很欢喜,很欢喜。这是我最欢喜的一天,而这些欢喜,都是枝枝给我的。” 随后他轻笑着望着她,温柔说道:“谢谢你,枝枝。” 谢谢枝枝能答应我。 谢谢枝枝能原谅我。 谢谢枝枝愿意将未来交付给我。 楚映枝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手慢慢地向上,随后遮住那双深情的眼。 谢嗣初也就任由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游走,待到陷入一片黑暗时,也只是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枝枝...” “嗯。” “我爱你。” 声音很轻,却很有磁性,有些低沉,带着浅浅的笑。 楚映枝遮住他深情的眼,却依旧未躲过这仿佛要将她烫坏的炙热。 -- 第120页 她轻笑着,有些失神,看向他苍白的面容之下,失了些血色的唇。 她不由自主覆了过去,却在最后一刻睁眼,抬眸,从朦胧到清醒,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无声滴入一旁的草地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漫天的欢喜也随着这滴泪,叹息着缓慢地散去。山林之中涌起层层的雾,裹着这湿软的泥土之上半跪的两人。 她微微避开,吻在了他的唇角。 随着那泪痕很快地消失在雾气中,她平静地望着面前清隽的面容,嘴角的笑缓缓放下。 谢嗣初,你看,我多残忍... 对你,连一个吻,我都吝啬。 她轻轻地望着他,被他牵住的手,在她吻上他唇角的那一刻,陡然被握紧。 他的手又松了一瞬,像是想要抚摸她的脸庞。她都闭上了眼,等待着,但最后他只是又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傻傻地笑了起来。 谢嗣初的心静止在了那一刻,他的心,今天静止了好多刻。 他哪里有半分感受到吝啬,他只觉得他今天得到了太多不该有的馈赠。 是枝枝的。 与枝枝有关的一切,于他而言,早已成为了馈赠。 楚映枝“宽容”着他这瞬时的满足,拿开自己的手,笑着卧倒在了他的怀中。 就让我们沉溺在这片刻的欢愉,或许,我也是愿意的。 她听着他“砰砰”的心跳,感受着欢喜的热烈。 谢嗣初默默咽下喉腔中的“闷哼”声,若不是雀医的药,他此时便该在床上卧着。此时怀中是枝枝,是完好无恙的枝枝,他已经太过满足。 这时他才发现,那些贪心,那些野心,在枝枝面前,实在是分毫也难以匹敌。 看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凉意缓缓侵袭,突然从前方传来了车轱辘的声音,谢嗣初拿起地上那还算干净的斗篷,轻轻为枝枝披上。 莫五下车时,正看见这一幕,慌忙转过了身子。 低头说道:“世子,马车已经来了,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准备的。” 谢嗣初摸了摸枝枝的脸,轻笑着将枝枝抱到了马车上。他面色无恙,脚下原就湿软的土地,一步一陷。 楚映枝乖乖在他怀中,安静地眨着眼。 虽然不知道谢嗣初为何受了伤,但是从今日见到他之际,从谢嗣初苍白的面色之中,她便是知晓他受伤极为严重。 若不是实在掩饰不了,他是不愿意让她看见他这副模样的。 谢嗣初走得有些慢,期间突然轻声笑道:“我的枝枝...好轻。” 看到世子抱起小公主的那一刻,莫五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垂下了头。 他虽然担心世子身体,但是世子...绝对不会让他碰小公主的,早知道他便是该带着那个烦人的清荷来,她应当也是能抱起小公主。 谢嗣初放下了车帘,从马车中寻出来。 先是为枝枝换下了那落在地上的披风,再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披风,小心地为枝枝一点点都拢上,只露出那白白尖尖的小脸。 楚映枝刚刚想说话,就被谢嗣初塞了几个暖手的汤婆子。 随后又看见谢嗣初好一通忙活,从茶水到吃食。 最后他犹豫着,拿着沾了烫水的帕子,微微拧干后,蹙眉片刻,直到耳尖染了些红才装作不在意说道。 “这儿没有铜镜,清荷也不在,枝枝抬抬脸,我帮枝枝擦拭一下。” 楚映枝看着他纠结了半刻,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却没想到只是想为她擦拭掉脸上的脏污。她轻轻笑笑,闭眼,抬起下巴。 感受到温暖的帕子在她脸上轻轻地擦拭,最后停留在了脸颊处。 微凉的手代替帕子在她脸颊处停了一瞬,很快便慌乱地拿下去。 楚映枝不由得轻轻地笑了出来。 都是处理好了,谢嗣初垂头,打量着枝枝的手上那两圈严重的青紫。车上有药膏,但是稍稍颠簸,上药一定会碰到伤口,枝枝可能会很疼。 正在他犹豫之际,枝枝已经向他倒了过来。 谢嗣初忙一把接住,将其搂在自己怀中,看着已经有些迷糊的枝枝。 轻声哄道:“困了吗?” 枝枝在他怀中钻了钻,随后缓缓点头:“有些困了...”过了片刻,就在谢嗣初以为枝枝已经睡熟时,突然听见一道更迷糊的声音:“谢嗣初,你为什么...要来淮安呀?我都...没有和父皇说,便是随着你来了淮安...淮安,有什么好,京城有枝枝,为什么...要来淮安啊。” 谢嗣初一时间竟不知怀中的人是否睡着,轻轻笑着,哄道:“...先前嗣初安排在淮安的人,探查到...淮安有军队活动的痕迹,嗣初怀疑是有人在淮安招兵买马,意图不明。淮安是枝枝的封地,若是出了何事,枝枝恐会被问责,嗣初便是想先来探查一番。不想,枝枝也来了淮安。” 原来,枝枝是为我来的淮安嘛... 他轻轻哄着,也不管醒来的枝枝是否还记得。 他想明白了,枝枝最见不得欺骗。哪怕不是欺骗,只是欺瞒,不似赌约那样让枝枝厌恶,也定是会让枝枝不舒服。 枝枝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那他不如慢慢将事情都告诉枝枝,还要告诉枝枝别怕,他会一直在枝枝身边的。 怀中的人已经没了动静,刚刚可能只是梦中呓语。但是谢嗣初还是轻声哄着:“枝枝无需担心,嗣初会帮枝枝解决这些事情的。没有人可以再动枝枝,除非他们从嗣初的...” -- 第121页 谢嗣初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搂紧了怀中的人。 马车颠簸,若不是枝枝实在困倦,应当也不能睡熟。如若那日他陪着枝枝去清水寺,枝枝便是... 便是枝枝如今安然无恙,他依旧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这两天打探到的消息,处处指向楚承鸣。 想去楚承鸣那副虚伪嘴脸,谢嗣初眸中阴鸷。 待到淮安之事结束,回到京城,他一定亲自去找楚承鸣算账。楚承鸣他怎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动枝枝。 上次的清水寺不够,如今又是一样的把戏,便是他们到了淮安,他依旧如此不知收敛。 不过是一个仅有三分实权的太子。 思及此,谢嗣初蔑然一笑。 虎令牌、云令牌,不过两万兵马。云虎军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纪律更是因人而异,在没有拿到主令牌之前,楚承鸣如何都调不动云虎军。 而主令牌,在那人手中,楚承鸣怎么可能拿得到。 就凭现在的楚承鸣,他敢动那人一下... * 楚映枝原本有些恍惚,这两日她的确没有休憩好。一边担心着大雨,一定谋划着后面的事情,睡在谢嗣初怀中时,迷糊中试探着问他。 “谢嗣初,你为何要来淮安?” 其他都不重要,只有这一句。 半月,她一直派人在暗中跟踪谢嗣初,但是一切线索都在那间屋子外断了。 原本也未抱有希望,但是她竟然...听见了。 兵马? 相较于兵马之事,她后知后觉,谢嗣初...告诉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楚承鸣,这丫的,比我还虚伪... 枝枝:长见识,第一次见着连自己一起骂的。(实际上:给我两狗相争!) 第69章 世子火葬场了 “公主, 醒醒,醒醒...” 清荷轻轻唤着,刚刚她本来正在外面守着, 突然听见了公主微弱的挣扎声。她忙打开门, 奔到床前。却发现公主是梦魇了, 面上满是虚汗, 身下的被褥也尽然弄皱。 清荷轻轻唤着:“公主,醒醒,不过是梦魇...” 楚映枝从梦中惊醒,陡然直起身子, 颤抖着呼气。 她又是梦见了那片大火,这一次她不再看见那片大火之后的断木残垣,而是在大火发生之前, 走进了承恩王府。 很静,很暗,一草一木都笼罩在阴暗之中, 格外地真实。 太真实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梦。 “公主,没事吧?”清荷递上早就备好的温水, 此时窗外夜色正浓,月光轻轻顺着窗洒进来,映在地板上。 楚映枝握住温热的茶杯,轻轻摇摇头。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手,淡淡的药味涌入鼻腔,两边都缠满了绷带。 谁为她上的药, 谢嗣初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未醒过吗?”楚映枝蹙眉,为何她没有什么知觉。脑中除了那梦的破碎记忆, 便是记得谢嗣初在马车上轻声哄着她入睡。 谢嗣初说...说。 那记忆一瞬间划过,直接让她整个人精神起来。 她猛地抓住了清荷的手,清荷担忧的目光又是望过来。此时也顾不得清荷还在场,况且经此一事,如今已经可以完全信任清荷,再无可隐瞒之处,她便直接摇响了暗铃。 片刻之后,十三从窗外翻进来,行礼。 清荷愣愣看着这个跪地的面具人,熟悉感从心中涌来,轻轻蹙眉。 公主做事未免太不小心了... 那日她只轻轻瞥了一眼,今日相见便是能够认出。 若是那日也是这面具人同世子见面,只需要再看见这面具人,世子当是如她一般,一眼便能认出。 公主计划,便是有全盘崩坏的风险。不行,她等会一定要和公主商量此事。最好将这人直接调离公主身边。 楚映枝没有看清荷的面色,直接向着十三说道:“谢嗣初来到淮安,是因为淮安有人在招兵买马。十三,你顺着这条线索,再去查探。我需要知道背后的势力和兵马的地理位置,无论能够查探到多少,三日之后都报上来。” 清荷大惊,如此事情,公主... 不由问道:“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楚映枝神色怔了一下,很快轻声说道:“谢嗣初自己说的。”她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做解释,她自己暂时都不愿意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连带着脖子间微微晃动的玉佩一起,被她遗忘。 清荷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欲张嘴说出这几日看见的事情,但是公主此时沉眸不语,她便也轻轻掩眸,不再言语。 十三浑然不觉奇怪氛围,冷漠领下任务,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方木盒,双手递上去。 那木盒看着朴实,棕色的料子,就像山野间最随意的木头上下来的。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上头一丝花纹也无,只有一方小小的铁扣。 铁扣上面带着一把不似平常锁形状的小锁,若是不上手细看触摸,根本看不出。 清荷上前一步,拿起木盒,半跪着递给榻上的公主。 楚映枝接过,手轻轻摩挲一番,眼神凝重望着木盒。 便是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何物。 她费心谋划这一遭,拿到这两方令牌。如今,还差一方主令牌。她便是能够去寻安公公,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 第122页 暗了暗眸,她轻声道:“十三,你先下去吧。” 随着一声轻响,十三翻窗而出,房间内只剩下了楚映枝和清荷二人。 清荷直言:“公主,今日与世子相见之时,假装挟持公主的人可是他?” 楚映枝意味不明地点头,眼神未从木盒上移开。 清荷蹙眉,果真如她所料。 思及此,连忙跪下,轻声道:“公主,我们从盛小姐那拿到了人,为何还要用公主的人,走如此冒险的一步?公主刚刚唤他十三,十三想必一直在公主身旁,若是十三日后被世子发现,公主该如何是好?” 清荷语气有些着急,如今决策以下,令牌已夺,便是再无后悔的余地。公主此次露出如此大的破绽,日后极有可能暴露,她实在是担忧。 楚映枝摩挲着手中的木盒,看着清荷的焦急,她很想装出一副也很焦急的模样,但是... 她轻轻笑了出来。 本就是她故意的,哪来的焦急之说。 她反问道:“清荷,便是被他发现了,又如何?” 她声音很轻,却让清荷心中一沉。清荷暗暗压下自己的着急,让自己冷静些,思考一番她是否遗漏了什么。 但是左思右想,她仍旧认为公主这一步棋,没有走好,原有更好的方式的。 房间内陷入了寂静,清荷缓缓抬头望向床榻上的公主。 公主正轻笑着摩挲手下的木盒,但是眸光平静,毫无波动。便是对她说着温柔至极的话语,声音多轻柔,眼神多平静。 一瞬间,她有些怔住。 公主,好像有些变了。 清荷垂头,有些丧气道:“清荷不明白。” 楚映枝眼中的笑这才带了些真意,从床上直接下来,赤足踩在毛毯上,缓缓行至清荷身旁。 月光轻,楚映枝身着单薄的衣衫,步步生莲。 此时,一切都恍若重现。楚映枝微微弯下头,唇轻轻扬笑。 当初谢嗣初闯入她房间,被她刺伤时,她设计让清荷来到她房中,为她收拾残局。 她那时给了清荷一道选择,清荷选择了她。 只是那时,哪怕双手沾着血,她面上都还是柔弱的。 此时,一切都几乎重现了。 但是她不再掩饰,她弯下腰,轻轻拨着自己的指尖。 轻笑着说道:“露出破绽,就是为了适当的时候,让人发现。这个时候,破绽便是武器了...清荷,懂了吗?” 清荷抬眸,对上公主眸光清澈的眼,恍若被蛊惑般,轻轻地点头。 “清荷,明白了。” 楚映枝半跪下来,也不顾什么主仆规矩,轻轻抱住了清荷,将自己身上的大半力都压在清荷身上。将头埋在清荷的肩膀上,嘴中呢喃着:“清荷,权谋我不如你。但是谢嗣初...我应该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了。” 笑声在房间内响起,清荷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清荷沉默地望着公主,从这一刻起,她开始知道,自己再不能向从前一般,对公主的计谋“指手画脚”,如今的公主,早已不是那个在公主府时一窍不通懵懂无知的公主了。 仅仅来到淮安的这段时间,公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成长。 唯有沈桓那一次,因为焦急犯了些错,但是她稍稍提醒,公主也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其他时候公主的谋划,她已经快看不懂了。 她所拥有的那些东西,谷中养出来的能力,耳濡目染的经验,已经不能帮助公主更进一步了。 公主身边,需要一个更为合适的人了。 楚映枝没有想这些,只是在想那方主令牌,会在何处。 谢嗣初会知道吗? 先回了京城,若是再打探不出,她便是去寻墨沉。足足给了墨沉半月时间,墨沉也该想清楚了。 谢嗣初可恨,可是父皇和哥哥,她亦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先从哥哥开始吧... 若是算上前一世,哥哥究竟害了她多少次。便是单单论落水之事,若是没有谢嗣初,她会不会死在那冰冷的湖中。 楚承鸣,他从一开始,便想谋了她性命。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无人生还≈一个都不放过 自然不可能只是狗子遭殃! 第70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 下去吧,不必守着我了。谢嗣初不清楚,清荷你当是清楚的。” 说着抬起了缠着纱布的手腕:“身上的勒痕都是我自己用绳子勒出来的, 无大碍, 只是看着吓人了些。那日十三将你打晕, 如今可还疼痛?” 楚映枝起身, 又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开始关心清荷。那日未提前和清荷说,但是事后清荷应该都自己想明白了。 清荷抬眸,望向公主清澈的眼, 轻轻地摇摇头。 在公主面前,她便是声音大了些,都怕惊扰了公主。 “公主, 隔日便是没事了,十三下手很轻。” 说完,清荷转身欲退下, 看见公主向着窗边走去时,她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楚映枝有些睡多了,如今半夜梦魇而醒, 此时也不想再去睡了。她站在窗边,看着凉凉的月色,知晓身后的清荷顿了一下。 她便也笑着问:“清荷可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枝枝说?” 待到她撒娇时,便喜欢唤自己枝枝,那样让人听着,总是亲近些。 -- 第123页 清荷手微微触动:“是, 清荷那天被打晕之后,是被世子的手下寻到了, 看见了一些事情,或许公主会有兴趣。” 楚映枝眨眨眼:“清荷说,枝枝听。” 清荷顿了一下,轻声说道:“那日清荷被寻到了,天色已经暗了,随着世子的手下,到了我们提前派人不知布置好的断崖边。到的时候,世子已经跳下去了...” 跳下去? 楚映枝怔住片刻,随后又眨眨眼,望向那弯圆圆的月亮。 “后来,莫五趁我不注意,又是从背后将我打晕了。待到我再醒来时,便是在这个小院了。我便想去隔壁打探些消息,却还未进去,就被莫五拦了下来。那时院中一众人,都跪在世子房前。世子,伤得很重。” 楚映枝打断了清荷:“若是他伤得极重,为何还能独自去到我们约定的地点?” 她转过身,望向清荷,眼眸中藏了些情绪。 清荷摇头:“奴不知,那时因为世子跳下断崖,重伤卧病在床,奴本想打探情况,然后派人通知公主。可是世子见到奴时,只告诉奴,他会平安带回公主的。” 清荷尽力描绘当初她看到的景象:“世子那时面上一丝血色也无,连手抬起时都有些颤抖。听外面的人说,是断木贯穿了世子的腹部。” 楚映枝握紧手中的帕子,最后轻声笑了一句:“清荷,他好蠢啊...” 如此明显的陷阱,那么深的断崖,谢嗣初,为何要跳? “那他今日去见我时,虽然面色苍白,但是还能...与十三交手,还能抱起我,不像如此重伤的模样?” 清荷看着公主,说道:“公主,若是无事,今日守在公主身边的人,应当是世子了。” 楚映枝一时间哑口无言,低声说道:“倒也是。”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稍大些说道:“清荷,若是如此,这几日他重伤在床,应当都要休养。军队如此重大之事,谢嗣初定是要亲自去的。若我们此时去查探军队之事,岂不是绝佳的好时期?” 清荷怔了一瞬,随即笑起来。 “是的,公主。” 若公主无了七情六欲,她陪公主没心没肺便是。 * 隔日。 楚映枝对着镜子簪花,最后又不满意地拔下了一根银钗。 就在她还在犹豫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在下能邀请枝枝一同用早膳吗?”温柔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楚映枝放下手中的银钗,左右看了看镜中的模样,不轻不重回应,带着些被宠坏的骄纵:“若是枝枝还在床榻之上,谢嗣初你要如何?” 传回来的声音温柔又无奈:“自然是在外边候着枝枝起床了。” 楚映枝面上笑意绽开,拉开门,轻笑着看向谢嗣初。 他此时面色还是苍白地紧,但是整个人看不出太多的病气。她隐约向着谢嗣初的腹部看了一眼,却一下被他带入怀中。 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柔着声音:“枝枝,有些累。” 楚映枝回抱的手僵了一下,谢嗣初声音撒娇一些,总是让她浑身战栗。 明明她日常对着他,也是这种语气。一旦换过来,她便是有些受不住了。 “谢嗣初,不要学我...”她微微抱怨,抱住他。 “不要学枝枝,那是要学谁。”谢嗣初恢复了平常语气,轻笑着发问。 楚映枝一时无奈,被逗笑。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谢嗣初,那断崖那里那么凶险,谁知道跳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就算你武功高强,也不能如此冒险。为什么要跳下去,不能从别的地方寻路吗?” “枝枝一下子问了好多问题,谢某不知道要从哪个回答起。”谢嗣初在她脖间蹭蹭,轻笑着说道。 那声音恍若直接传到她的心中,她轻声一笑:“一个一个回答。” 谢嗣初稍稍正经了些,抬头:“到了断崖边,闻到了咸湿的气息,我猜测下面大概是有一大片湖。便是未再寻路,直接跳下去了。” 解释完了,他拉起枝枝的手,轻声说道:“现在没事了,枝枝别担心。” 楚映枝眨眨眼睛:“清荷说...” 谢嗣初暗道不好,忙改口:“身上还有些疼,但是没大碍了。”随后小声嘀咕道:“明明和我说好了的,不告诉枝枝的,不守信用!” 看着谢嗣初少见的可可爱爱的模样,楚映枝也就不计较刚刚的插曲。但即便清荷此时不在,她还是辩解了一句:“清荷可是我的丫鬟,哪里可以和你说好什么。” 谢嗣初自然是连忙点头,仿佛忘记了刚刚自己说过什么:“枝枝说得对!” 楚映枝被逗笑,轻轻挣开了怀抱:“进来,用早膳。” 很简单的白粥,但是谢嗣初用的很欢喜。昨日将枝枝送回来时,他便是晕倒了。 若不是实在是伤势太重,他定要守着枝枝的。 不过有清荷守着枝枝,雀医也就在自己院中,他也算放心。 直到今日醒来,他戳了戳自己腹间的伤口,见到伤口出血,剧烈的疼痛感袭来。他才知晓,昨日的一切,不是虚无缥缈的梦,而是真的。 枝枝真的收下了他的玉佩。 谢嗣初温柔地望向对面的枝枝,见她小口用着粥,见到他的目光,枝枝先是笑了笑,随后瞪了瞪眼,指了指他碗中未用完的白粥。 -- 第124页 见谢嗣初不动,楚映枝咽下了喉间的白粥。 “是白粥太过清淡了吗?那明日,我让清荷...” 谢嗣初摇头,慢慢用白粥。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只是想着昨日,如今看枝枝看呆了。 用完膳后,谢嗣初拿出了一方地形图。 楚映枝一眼便认出了,是淮安的。 谢嗣初为何要拿淮安的地形图到这? 还不等楚映枝想清楚,谢嗣初便笑着说道:“枝枝,过来。” 楚映枝走进一些,微微弯曲身子,顺着谢嗣初所指的地方看去。 重叠的大山之中,有一处凹陷的位置,被谢嗣初用炭笔给圈了出来。旁边标着的名字是“淮山”和“安山”,那凹陷的地方位于淮山与安山之间。 “谢嗣初,这是?”楚映枝轻轻眨眼,不等她开口,谢嗣初便是要自己送上来了吗? 为何如此大的变化,仅仅因为她收下了他的那方玉佩吗? “昨日枝枝在马车上问我,为何要离开京城,来到淮安,枝枝还记得吗?”谢嗣初轻轻解释着,怕昨日枝枝睡熟了,一觉醒来便是全然忘记了。 楚映枝点头:“我好像记得,你说...是因为淮安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意行不轨之事。” 谢嗣初握着枝枝的手,到了那处被圈出来的地方:“是的,枝枝向这里看。淮安之所以名为淮安,便是因为这两座大山。”说着将手移到了两座大山之间:“这两座山,一座是淮山,一座是安山,所以淮安才叫做淮安。这两座大山,树木茂盛,隐蔽性极强,故而来了淮安半月,才寻到他们暗中训练兵马的地方。” 随后又将手移到了黑炭之处:“枝枝看,便是这里。这里地处淮山与安山之间,四周全被树木环绕。若非暗中跟随多日,便是再探查数月,也难以寻出异样。淮安是枝枝的封地,若是淮安出了任何事情,枝枝恐怕会受到牵连。” “此次来淮安,便是想要解决此事。若是能够将军队收为枝枝所用,便是更好了。” 楚映枝听着谢嗣初为她打开一条新的思路,不由得问道:“收为我所用?” 第71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点头, 揉了揉枝枝的头,开始为枝枝讲述楚国关于军队的规定。 “枝枝有了封地,按照律法, 是能够拥有自己的军队的。只是对军队规模和数量有严格的限制, 所拥有的军队, 能够用于淮安的维护和治安。淮安在地理位置上较为特殊, 枝枝看这一片。” 楚映枝的手随着他的手,一起到了蓝色的一片。 “这是运河,蓝色的一片即为水域。淮安之繁华,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堪比京城, 便是这个原因。这片水域,每日都会有大量的船只来往,特别是货船。淮安负责关口管控的同时, 还会收取相应的银钱,作为税收到淮安官府的账上。” 楚映枝认真听着,被谢嗣初握着的手紧了一瞬。她这才知道, 哥哥为何如此想拿到淮安。 谢嗣初怕枝枝有些听不懂,故而讲的很慢:“正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枝枝若真正能够拿下淮安, 手中能够拥有的军队便会成为实权。且因为淮安特殊,枝枝公主身份特殊,淮安军队能够比其他地方的军队规模和数量上更大一些。” 楚映枝明白了,问道:“我要如何收他们为我所用?” 谢嗣初指向那片两山之间的盆地:“枝枝,两种方法。” “哪两种?” “一种是强行,一种是交易。” 稍稍停顿后, 谢嗣初继续说道:“私自训练大规模的军队,若寻到了证据, 是能够直接申请朝廷兵马来进行清剿的,就如同剿灭匪盗一般。借着剿灭匪寇之由,借由周边之兵力,围困住或直接攻破,再去‘谈判’。不过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是谢某并不推荐。如若稍有差错,可能最后只剩下些残将,难为枝枝所用。” “那,是交易?谢嗣初,若是交易,我用何交易?”楚映枝慢慢谋算着,谢嗣初说的在理,若是真的存在这只兵马,最后能够收为她所用,在局势之中,她万不会像如今这般被迫。 “枝枝,不急。”谢嗣初将枝枝转过身,面对自己,抚平她的眉宇:“乖,别蹙眉,在下会帮枝枝的。” 楚映枝抬眸,望向谢嗣初。 虽算不上全然周密,但这绝不是谢嗣初昨日一夜想出来的说辞。若是如此,最初谢嗣初来到淮安,便是想为她收编这支兵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此时正温柔笑着,望着她,继续为她分析了起来:“相较于强行,交易明显更为合适。不管这支军队是哪方势力,私自训练兵马,便是犯了诛灭九族之罪。淮安人口流动较大,每日都有大量的船只进出,相应的物资获取也会更加方便,这一定是他们考虑淮安的原因。” “这些人做的极为隐蔽,若不是淮安成为了枝枝的封地,谢某应当也难以发现。枝枝被派往淮安之际,我便暗中谴人来调查淮安。用了整整一月,才探寻到蛛丝马迹。顺着蛛丝马迹,如今才打探到所在位置。” 说到这谢嗣初停顿了一下,很快便转过话题:“在淮山与安山之间,虽然由于山林树木的遮挡,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发现。但是也能够顺势推断出,这支兵马,规模并不会太大。这种规模不太大的兵马,我们可以去谈判。” -- 第125页 楚映枝眨眼:“谈判,便是交易,我们拿到兵马,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谢嗣初弯头,轻笑:“枝枝真聪明。” 就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枝枝脸稍稍变红,转身看着那方地图。 面色稍稍沉静下来,谢嗣初说的没错,这被圈出来的地方,虽然隐蔽,但是不大。能够训练兵马的规模一定不会太大,背后之人所为之事,当不是大业。 更多的,可能只是私仇。 谢嗣初从背后环住枝枝,将头轻轻放在枝枝肩头。 将自己的重量缓缓压在枝枝身上:“枝枝...” 楚映枝原本认真看着面前的地图,谢嗣初这一份比十三呈上来的那一份详细多了。 突然被人从身后环抱住时,握住地图的手都未动一下。 待到身上越来越重,她垂眸,轻轻笑了一笑。 “干嘛呢,谢嗣初?” 谢嗣初摇摇头,轻轻蹭蹭,然后变得正经些:“这几日我还在打探,谈判定为上策。若是强行清剿,我们到时再商量对策。枝枝无需担心,如今算不得急迫。” 楚映枝昂首,像是知道了谢嗣初要说什么:“我们是不是还要等父皇一道圣旨?” 淮安如今只是明面上为她的封地,实际上的权利她一分也未拿到。如若拿不到真正的权利,她如今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只是纸上谈兵。 谢嗣初夸张点头:“枝枝,真聪明!” “谢嗣初,你正经些!”楚映枝语气无奈,嘴角轻含笑。 一切从她接下那方玉佩起,恍若都变了。 谢嗣初开始变得她有些招架不住,他会温柔地笑着望着她,会告诉她从前很多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会引导她帮她分析最后还是听从她的想法。 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在这长久的几月,但是对于此时的她而言。 太突兀了。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谢嗣初,被他轻轻抱住:“枝枝去我那边用午膳吧...” “不是在说圣旨的事情?”楚映枝下意识想避开,却在下一刻被谢嗣初紧紧握住。 “枝枝不是明白了嘛,枝枝,这几日我们去逛一逛淮安吧。你想去看看淮安的运河吗?” 楚映枝有些招架不住,不明白谢嗣初如何为何想一出是一出,是她已经露出了什么异样吗? 她抬眸,望向谢嗣初。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缓缓开口,轻轻看着他。 谢嗣初极为自然地摇头,认真地说:“没有,只是觉得以后再来淮安,枝枝会变得忙碌起来,可能枝枝就没有时间陪我了。”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吗?”楚映枝有些被谢嗣初的预想笑到,他们之间,如若论忙碌,怎么也该是谢嗣初忙碌些。 谢嗣初跳过这个话题,趁着枝枝看着地图,手轻轻地压住自己的腹部,转身咽下一口血。 这伤,好像比他想的要严重一些。 外头已经传来了雀医的脚步声,他叹口气,午膳应当是吃不成了。 “那枝枝...” 他原本想说他先走了,但是看枝枝一副沉迷于地图的模样,他温柔笑笑,转身离开。 不过两步,便遇见了怒气冲冲的雀医,见了他,冷哼一声:“世子,身体不想要了,是吧?” 谢嗣初不作答,只是摇头:“还是要的。” 他还要陪着枝枝去做好多事情,身体,如何也还是得要的。如今枝枝好像对别的事物起了更大的兴趣,他有些吃味,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枝枝已经答应了他的余生,便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都恍若新生。 枝枝想要的,他帮她拿到便是了。 无论是这淮安,还是这...天下。 只是枝枝是否知晓了些其他的东西,否则蜜糖罐子里的小公主,不该对权势兵马这般感兴趣。 他此趟来淮安,本就是为了枝枝而来。 但是一开始,他原是更倾向于寻到证据,直接将其剿灭的。 在枝枝表达出想真正拿到淮安的意愿之前,他也一直是这个想法。 淮安势力探查下来,比他想的还要复杂些。 虽然不似京城,但是地理位置太过优越,海关的税收馋了太多人的眼。这样一块肥肉,落到了枝枝的手中。 即使枝枝还未真正将其吃入腹中,也容易惹上是非。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开始可爱起来~ 第72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对着雀医伸出来的手摇摇头:“没有虚弱至此。” 心中想着适才的盘算, 这两天在淮安稍稍布置好,多派些人盯着那处。 他们便是要先回京城了。 唯有回到了京城,去面见了皇上, 枝枝才能拿到那方圣旨。 他默默看向了今日的长衫, 幸好是深色了。 “雀医, 这病几日可好?” 雀医皱眉, 摇头:“世子口中的好,和雀医口中的好,向来不是一种好。那药本就副作用严重,世子体内已经积攒了几分毒性, 此时本来应该为世子排毒,但是老奴准备好了药浴,世子却不见人。” 谢嗣初等他抱怨完之后, 问道:“此时也当是不晚,最快几日能够暂时清除体内的毒性,外面看不出来便可以。” 雀医生气地将袖子一甩, 推开房门:“三日。” -- 第126页 谢嗣初盘算着日子,打着商量问道:“加上今天半日,两日半...” 雀医冷“哼”一声:“够了, 但是世子得答应老奴,回去半月不能动功。”这几日只能将表层的毒素清一番,倘若用功,热气上体,会加速毒素的流转, 谢嗣初点头, 闭上门,解下衣衫, 步入药浴之中。 浑身都恍若针刺,但是他面上痛苦之色一丝也未有。他下意识向着脖间抚去,手被残破的玉渣刺破,一滴血顺着修长的手指留下。 可他浑然未知,只是在摸到那碎玉的那一瞬间,嘴角轻轻翘起。 这是枝枝那日摔在房门前的玉,他后来将其拼好了。有些可惜的是,虽然他吩咐了下人不要动那院子,但是这玉还是少了一块。 他的手轻轻摩挲那处缺口,低头沉笑。 玉缺了一块没关系,枝枝在他身边,便在没有比这更欢喜的事情了。 * 葡萄蔓经过前日的大雨,枯枝已经全然被吹散。碎枝点点洒在地上,沿着墙角爬向两边。那些曾经在春日的盎然,盛开之后固执残留着秋日的萧瑟。 可经过暴雨淋漓的一夜,彻底没了。 向前望去,门透出些许缝隙。 楚映枝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地图,这一方地图,几乎将淮安的大致情况都包含在内了。 不仅是淮安的地势情况,还有那一条几乎包围住淮安的运河。 沿着运河,用正楷端正写着周围的水路交易情况。 是谢嗣初的字。 待到她转头欲寻谢嗣初时,却发现房内早已只有她一人。 她放下手中的地图,拉开门的手半路放了下来。 不去寻了。 这些日子在淮安,她过得有些安逸。她得想想,待回到了京城,她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主令牌在何处呢? 若是寻不到主令牌,她还是得去寻一趟安公公,她得试一试。 楚映枝卧躺在软塌之上,用手掩住双眸。她总感觉,距离揭开事情的真相,就只差一步了。仅一步之遥,却难如登天。 借着谢嗣初对付哥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得寻到,对哥哥产生真正威胁的人。 便是那个人存在,哥哥便不能安心的人。 如她一般的人。 * “公主,世子唤公主过去用午膳。”清荷敲着门,轻声说道。 许久未听见里面动静,她怕公主还在休憩。只是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公主便是睡了个“回笼觉”,此时也该下床了。 楚映枝的确睡着了,声音传入她耳中时,有些懵。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轻轻咬唇。 她不想去。 她眨眨眼,最后轻声回道:“不去,清荷,去帮我拒绝,就说你家公主还在睡觉。” 门外的清荷默默垂头。 “谁家公主正午了还在睡觉呀?”谢嗣初接过话头,温柔地笑到。 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白色的衣衫,面色有些苍白,但洽今日阳光不错,映着倒也有了两分红润。 楚映枝一瞬间清醒,抬眸向着门外望去。 谢嗣初他前两日不是还忙碌地很,为何这两日便是如此清闲了。 这般黏着她,她实在有些不太适应。 她刚想拒绝,就听见门外传来谢嗣初微微失落的声音:“那枝枝先睡,待到枝枝醒了,在下再派人给枝枝送午膳过来。” 楚映枝手微微抓住床单,以今天谢嗣初的黏人程度,如此轻易便放弃了? 但是离开的脚步声告诉她,好像的确是如此。 另一边。 雀医满意地看着世子独自回来。 用膳时,雀医在一旁提醒道:“这几日都是如此,不可再耽搁了。除了用膳的时间和睡觉的时间,世子都得听我安排。” 枝枝未来,谢嗣初对着膳食实在没什么兴趣。 随意用着,听见雀医的话,也点头应下。 用完膳后,谢嗣初轻轻抬起衣袖,因为一直在药浴中泡着,即使净了身子,还是会有一股轻微的药味。 也好,这几日他避着些。 “莫五。” 莫五绷紧身子,不敢耽搁,这几日世子都未寻他麻烦,可他深知他犯了何等过错,一直在等世子惩罚。 “这几日,待到用膳的时间,将膳食端去。每日去买上些糕点,也给她送去。”顿了顿,谢嗣初皱眉:“不要买杏花糕。” “是。”莫五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等着世子下一步指令。此时他依旧未完全相信,他的头竟然保住了。 谢嗣初看着莫五一动不动,微微抬头:“出去吧。” 看着莫五缓着步子出去,谢嗣初眼眸微垂。 若不是莫七那日来求情,他的确不会放过莫五。 莫五当初是莫谷最优秀的一代,这些年在他身边也未养废,为他做成了许多事情。 但是此次,莫五轻敌了。想起那日见到的那个挟持枝枝的黑衣人,谢嗣初眼神漠然。 那日大雨掩盖了痕迹,莫五描述下的怪异之处也让他无从查证。那些人更是恍若消失在了淮安,果真有如此警惕吗? 一切线索倒是都指向楚承鸣,但是那些怪异之处仍旧无法解释。 那日莫五所描述的场景,大量的石头,弓箭和绳索,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 第127页 那儿可能只是提前做好的机关,待到莫五发现异样,欲追过去时,人早就走了。 只是为何时机控制地如此之好? 莫不是枝枝的身边,有楚承鸣安插的人... 是谁呢? 不过那批护卫他已经全部调离枝枝身边,如今只剩下一个清荷,是谁倒也不重要了。 待到回京,他一定给楚承鸣奉上一份大礼。 “去,将那边的木盒拿过来。” 一旁的小侍忙过去,一方雕花木盒被呈上来。 谢嗣初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张婚柬。 这是前两日,沈桓给他的。 沈桓与盛稚的大婚,他还未告诉枝枝。他想,这种事情,枝枝应该更想盛稚告诉她。 待到他们回到京城,沈桓与盛稚也该回到京城了。 按照楚国的律法,罪臣之女,不可为正妻。 但是看沈桓的意思,盛稚只会是正妻。 他对沈桓与盛稚错综复杂的关系毫无兴趣,但是这请柬,楚承鸣应当会...很有兴趣。 若是从前的谢嗣初,只会认为沈桓这一步做的极错,此时如此张扬,徒生事端。 但是如今,谢嗣初想到枝枝,唇轻轻扬起来。 他也想。 * 楚映枝看着清荷收拾行李,眨眨眼道:“其实不用收拾,不过一月,我们当会回到淮安。” “公主,可是路上还有三五天。”清荷嘴上说着,手上未停。 “今日晚膳,又是莫五送过来的吗?” “是世子送过来的,但是小姐不在,世子便先回去了。” 楚映枝点头,今日她去寻了十三,让他陪着她去看了淮安的运河。 作者有话要说: 谢嗣初:枝枝我陪你去看运河吧! 枝枝:不去。 转头... 枝枝:十三我们去看运河!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73章 世子火葬场了 很热闹, 是那种不同于京城的热闹。 想起今日所见的场景,她唇轻轻扬起来,的确如谢嗣初所言。淮安之景色, 与京城, 是全然不同的风貌。 淮安, 运河, 她此次回京,定是要全部拿入手中。 隔日清晨,楚映枝在困倦之中被唤醒,有些懵懂上了马车。幸好马车四周被人早早地铺满了软和的垫枕。便是在马车颠簸之中, 小憩些时候,醒来也不会觉得浑身疼痛。 楚映枝满意地再次闭上双眼,待到再被唤醒时, 还以为是清荷。 嘴中嘟囔了一声,眸光中看见了谢嗣初的脸。 她一把挥开,只觉得真是扰人的梦。却不料下一刻, 手被轻轻握住。 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轻笑声也在马车内响起。 一瞬间,她从背后一激灵, 突然就清醒了。 被谢嗣初握住的手微微动了动,想要收回,却被谢嗣初以稍大的力道按住。 他语气很温柔。 “别动,让我看看伤口,这几日恢复的如何了。” 谢嗣初轻轻解着绷带,专注地一圈一圈缠开, 待到看见白皙的手腕上还是留有乌青的勒痕时,皱了皱眉。从马车一边翻出药膏, 涂抹之前,轻轻吹了吹气。 楚映枝想收回手腕,却被谢嗣初看了一眼。 莫名其妙地,楚映枝觉得他有点凶。虽然对于此,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手还是没动了,只是用着平静的眸光,注视着正在认真为她上药的谢嗣初。 “谢嗣初,回到京城之后,我是回宫,还是住在公主府?” 谢嗣初握着她的手顿了一下,腰腹隐隐作痛,脑中关于公主府的记忆又涌现出来。 他轻轻眨眨眼,说道:“自然是枝枝想住哪,便是住哪里。” 楚映枝静静看着他为自己上着药,没再回答他的话。待到两只手腕都重新又缠好了绷布,她轻轻地动了动鼻子。 不知道是否是谢嗣初为她涂抹的药膏的味道,待谢嗣初稍稍近身时,她总能够闻到一股轻微的药味。她轻轻垂眸,眼见着又是困倦了起来。 一行人简单地休憩之后,又是开始了整日的奔波。 守在马车旁的两行护卫,动作整齐,护在马车两旁。眼中清亮,目视前方,一看便有严格的纪律。 马车内。 谢嗣初原本翻着手中的书,待到再抬头时,却发现枝枝又是困倦起来。面色微红地躺在一旁,他轻轻过去,将人移到自己怀中。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手中的书许久也未再翻一页。 他轻轻地看着枝枝,从白皙的额头到嫣红的唇,待到看见修长的脖颈中那根红绳时,嘴角轻轻含了抹笑。 他弯下身子,抱住枝枝。 “枝枝,真好...” 谢嗣初难以言喻心中的满足,这种从未拥有过的幸福,淡淡地改变着他的一切。 从他眼中的温柔的眸光,到嘴角轻扬的浅笑,再到那颗“砰砰”跃动的心脏。 他偶尔会想,从前他那些荒诞的想法,原来在真的拥有枝枝的那一刻,便是会即刻碎裂。 他怎么会舍得扔下他的小月亮... 他从一开始,便是不舍得。 有些事情,他永远都不会让枝枝知道。 便是他自己,也该忘了。 * 回到京城时,已是深夜。 楚映枝原想回宫,但是时辰不候人,她被谢嗣初送回了公主府。 -- 第128页 月光之下,清荷推开了公主府的门,楚映枝未直接进去,只是先让清荷进去准备。 她望着门前的谢嗣初,只想着若是如此显眼,此时各处的探子也都该知道了。 “不走吗,谢嗣初?”她轻轻笑着,一副不拒绝的模样。 此时她尚未想,若是谢嗣初“不走”,她该如何。偶尔她也有些讨厌这般了解谢嗣初的自己,此时即使是深夜,亦有众目睽睽,谢嗣初断然不会在深夜坏她清誉。 谢嗣初自然也知分寸,月光浅浅洒在他面庞之上,轻轻笑笑。 “枝枝明日回宫,嗣初怕多日难见枝枝,心中有些不舍。” 楚映枝望向台阶之下的谢嗣初,她们隔了整整三步。 她的绣花鞋上镶了两颗大大的玉珠,此时在月光下正莹莹。 她轻柔着目光,眼中的笑意恍若恩赐。 最后留给谢嗣初的,自然是背影。 舍不得,怎么会呢... * 莫五在一旁候着,看着世子脉脉望着公主的背影,眼眸一顿,忙低下头。 待到公主府的大门关上,才轻声询问。 “世子,我们此时去何处?”世子在,他自然不敢擅自做决定。 “谢尚回到京城了吗?”谢嗣初转着玉扳指,脸上的笑轻轻放下来,眸中是如夜一般沉默的黑。 “回世子,尚未,如若不出意外,应当是半月后回京城。若是世子不想谢尚此时回来,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在了路上,随时可以拦截下来。” “云叔呢?”想到那日沈桓口中所言,那个“云”字恍若是从撕裂中探出声音。 待到云字出口时,谢嗣初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之色。 莫五感受到了世子的变化,不敢抬头,语气也没了常日的冷漠:“世子,云管家此时正在府中。此次谢尚出门时,念及云管家身体,并未带上云管家。若是世子此时想见云管家,回到府中,便能立刻见到。” 此时已是深夜,萧瑟的叶被马车的车轱辘卷起,飘转入空中,随后又缓缓归于寂静。 “先行回府,吩咐下去,那些事情可以开始了。明日你亲自去传信,一定要将谢尚困在泸州,警惕些。”谢嗣初声音很淡,掀开马车的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 就算只是为了枝枝,不能让皇帝那盘棋下的太过顺利,他也该先解决了谢尚。 更何况,亘在他和谢尚之间的仇怨,是此生都难以化解分毫的。 他蛰伏多年,隐忍多年,从那带着锁链的小院出来,便是为了这一刻。 想到苍白雪地里那抹红雪,谢嗣初闭上了双眸。 那是京城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护城河都结了厚厚的冰。 如今,他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 * 祠堂内。 “下去吧,把云叔带到院外,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允许进来。”谢嗣初一手拿着木盒,另一只手轻轻关上了房间的门。 带到所有人都退下去,谢嗣初走到祠堂的后面,温柔地看着面前粗糙的木头牌位。 这是娘亲的。 他从怀中拿出干净的帕子,细致用帕子净了手,想要抬手去触摸一下,手已经快要碰到,却还在是最后一刻放下。 他轻轻笑笑,随后不似平常沉默,眼神柔和了下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轻笑着跪下,语气同眼神一般柔和:“娘亲,孩儿寻到娘亲口中那位女子了,也将娘亲留给孩儿的玉佩为她戴上了。娘亲是不是很想知道是谁,但是孩儿如今还不能将她带到娘亲面前。待到这段时间孩儿将事情都解决了,孩儿一定带她来到娘亲面前。” “她很好,娘亲一定会喜欢她的,孩儿也喜欢她。” 提到了枝枝,他面上含了些笑。 但很快,那些笑便悄然消失了,他眼中的柔和也慢慢散去。 他向着一旁望去,那方白玉的刻着“云”的牌位端正地立在一旁。 谢嗣初缓缓转过身子,眼眸如墨。 可牌位哪里会回答他心中的质问。 一段沉默过后,谢嗣初直起身子,从怀中拿出干净的帕子,不再犹豫,包裹起那块木头牌位,送入提前准备好的干净的木盒之中。 孩儿送娘亲离开...承恩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抚摸着盒子。 娘亲放心, 不用多久,孩儿会让谢尚跪在娘亲面前,给娘亲认错。 谢尚罪该万死, 是孩儿没用, 枉费了这些年。 推开门, 原本清朗的月色变得有些朦胧, 四处的雾丝丝地向着月笼去。 可此时也不再需要月亮,院中已经亮起了数排白色的蜡烛,微黄的光在风中惶惶,苍白地映出院中人的脸庞。 谢嗣初半张脸在光中, 嘴角绷直,眼眸下垂。两手端正手中的木盒,待到走到院中时, 轻轻将木盒交给莫五。 木盒很轻,但是在他心中,却恍若千斤重。 他看着莫五一路恭敬地端着木盒而出, 直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他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 缓缓转身,望向一旁颤巍着身体的云叔。 “云叔, 进来吧。” 谢嗣初声音淡漠,推开祠堂的门,一抹月光顺着找照到那方白玉牌位上。 云叔颤巍着身子,慢慢移动,待到看见那方牌位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 第129页 转身挺直身子跪下, 恍若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浑浊的声音在静默的祠堂响起:“世子,老奴...有罪。” * 次日。 “公主, 快些起身,皇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唤了。”清荷声音,罕见地焦急了起来。 一旁打扮的清穗手上动作也不由自主快了些,嘴中念叨着:“公主去了淮安,这些日子也不曾回来。期间皇上、皇太后都派人来询问,奴婢不敢隐瞒。昨日公主刚回府,今日传唤的旨意便到了。公主,若是责罚,该如何是好?” 楚映枝倒是最平静地一个:“无需焦急,是皇祖母的旨意,不是父皇的旨意,事情便不大。多半是为了见见我,知晓我性子,故意说得紧急了些。” 虽是这般说着,但是心中还是好好盘算了番。 她一直有意避开皇祖母,事情已经足够复杂,她不愿意再将皇祖母牵涉进来。 如今却是避无可避了,想到此,楚映枝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入了宫,这些日子倒是都出不来了。 还真应了谢嗣初那句话,多日难相见。 他是如何猜到的? 外面已经在马车在候着,楚映枝倒也第一次见皇祖母如此急迫地想要见她。 心中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生了两分兴趣。 马车一路到了宫中,被清穗搀扶下来时,楚映枝看着这宫内的红砖绿瓦,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一趟淮安,的确让她如获新生。 依附于任何人生长的花,最终都会如那院中的葡萄蔓一般,一场暴雨,顷刻枯枝漫地。 被相熟的小太监迎进皇祖母的宫殿,楚映枝刚准备想行礼,却发现此时大殿中不止一人。 长公主染黛阿姐和翟相之女翟莺莺都在大殿之中。 她暗暗弯了眼:“拜见皇祖母。”随后抬眸,只见皇祖母缓缓向她走来。 “许久未见,清瘦了些。”太后声音淡淡的,笑着,让人看不清情绪。 楚映枝忙上前,挽住太后的手,撒娇道:“映枝哪里有,今日对着镜子,清穗那丫头都还取笑我呢。皇祖母,映枝多日未见皇祖母,心中也想皇祖母想的紧。” “倒也不见来本宫宫中?”太后声音多了些笑意,眼眸中的宠爱还是未掩住。 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如何都还是宠爱几分的。 楚映枝心中暗暗松口气,倒也没有管顾旁人在场,语气柔又娇:“前些日子偷跑出去散心,不是隔天便被皇祖母抓到了,这不一回来便来向皇祖母请罪啦。” “你呀,本宫真是拿你没办法,染黛,你该好好管管她。”太后笑着看向一旁的楚染黛,见到她脸上神色微微变了两分,才满意地转过头。 楚映枝吐着舌头向楚染黛望去。 她从小千不怕万不怕,唯独怕阿姐。 皇祖母、父皇和哥哥总是哄着她,唯有染黛阿姐,说不理人是真的不理人了。 她眨眨眼,一声“阿姐”从嘴中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楚染黛那双冰冷的眸就更冰了些,微微蹙眉。 枝枝许多年未唤过她阿姐了,今日这是作何,因为皇祖母吗? “染黛?”皇太后轻轻提点,一边拍着楚映枝的手,一边看向此时还冰冷着脸的楚染黛。 一旁的翟莺莺有些羞窘地埋下脸,从卿云公主进来的这一刻,她便全身不自在。有翟言和刘猖的事情在前,她如今恨不得直接出宫。 那两个废物对卿云公主做出如此事情,色欲熏天,做便算了,还教人发现,真是上不得台面。 不仅爹爹在皇上那被责备,就连平日里她随着小姐妹出门,都能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声。碍于她的身份,一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看不起她。 真是两个废物。 但是对着这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她也没有好的印象,晦气至极。 楚映枝弯着眼睛,看着皇祖母为难染黛阿姐,微微眨了几次眼,看见染黛阿姐面上艰难的神色,不由得轻轻笑出声。 或许染黛阿姐这样的人,才是正常的。 父皇和哥哥,倒是面上对她比谁都好。父皇给足了宠爱,哥哥给足了关心。但实际上呢? 楚映枝向前迈了一步,拉住了楚染黛的手。 “阿姐。” 她眨着眼睛,就像平日里对着父皇和哥哥一般,看见楚染黛眸子突然僵了一瞬,她心中顿时生了些兴趣。 皇太后在一旁笑着看着,一副很欣慰的模样。 楚映枝看着楚染黛的反应,突然试探着说道:“阿姐,听闻吾玉在阿姐府中,隔日枝枝能去阿姐府中拜见一番吗?” “...能。” “谢谢阿姐!”楚映枝倒没想到如此轻易,原本以为阿姐多少还要阻止一番,却是直接应了。 一面说着有趣,一面她也未忽略从一旁投过来的不喜目光。 翟莺莺? 楚映枝轻轻垂眸,思索着。 前世,再过数月,翟丞相将会在府中被人刺杀,翟莺莺被封为太子妃。但是翟莺莺心中已有心上人,不满赐婚,最后竟然逃婚。 最后生死未卜。 但如此损坏皇室名誉,父皇和哥哥,无论是谁,都不会放过翟莺莺。 虽然翟莺莺两个哥哥实在令人厌恶,但是想到崔莺莺的上一世的结局,楚映枝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 第130页 随着楚染黛出了皇祖母的宫殿,楚映枝向后望了一眼。 “阿姐,为何今日翟莺莺会来皇祖母这?”楚映枝也就随口一问,也没指望阿姐知道,就算阿姐知道,阿姐应当也不会告诉她。 “她是父皇为楚承鸣选定的太子妃。” 楚映枝顿了一瞬,望向微快她一步的楚染黛。 随后又像是试探一般问:“阿姐,你如何知晓的?” 楚染黛迟疑了一瞬,随后说道:“皇祖母告诉我的,我来得比你早些。” 楚映枝轻轻点头,随后慢慢地跟在楚染黛身后。 她感觉到阿姐明显地不适应,甚至步子都有些奇怪,但是也不避开她,也不寻借口。这些年她与阿姐接触的少,倒是不知阿姐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模样。 有些,局促不安... 不像是阿姐的性格,阿姐向来冰冰冷冷的。 就在她还在思索之际,楚染黛忽然又恢复了平日模样,那张美人脸上一点笑意也无,转过身直接与她的脸对上:“什么时候去?” 楚映枝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正欲开口问。 楚染黛声音更冷了些:“吾玉,什么时候去?” 嘴上说的如此冷漠,心中却还在念着她刚刚随口一提的事情。楚映枝弯弯眸,突然向前一步,拉上楚染黛的手,撒娇道:“阿姐,枝枝未想好,隔日给阿姐答复可以吗?” 她眼神毫无攻击力,轻轻柔柔地望着楚染黛。 实则在认真分辨楚染黛的每个表情,有些愣住,到些许慌乱,到...有些害羞? 最后再是平日里如出一辙的冷漠。 楚映枝轻轻笑笑,实在有趣。 楚染黛冷漠地说:“好。”随后便转身离去。 这时楚映枝才知道,阿姐刚刚是在等她定下时间。若不是因为此,当出了皇祖母的宫殿,便是要与她分道扬镳了吧。 看着楚染黛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楚映枝轻轻地笑笑。 阿姐,怎的一副害怕她的模样? 对她冰冰冷冷的,待到她主动接近时,却会微微脸红。 她从前怎未发现? 楚映枝向皇祖母宫殿而去,遇上从宫殿中刚刚出来的翟莺莺。 随后微微垂眸,翟莺莺刚刚,瞪了她一眼? 她何时招惹了翟莺莺? 摇摇头,这些问题她如今都想不出,今日一个人比一个人奇怪。里面的皇祖母,还不知道还如何,轻轻叹口气,楚映枝到了宫殿之中。 皇太后见是她,轻轻笑笑:“映枝,到皇祖母身边来。” 待到楚映枝到了身前,皇太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映枝不会怪皇祖母吧,映枝及笄的时候,皇祖母还在清水寺之中...未能赶回来,参加映枝的及笄礼。听说皇帝还举办了宴会,映枝当是收到了不少礼物吧。” 楚映枝忙摇头:“映枝不敢,皇祖母在清水寺之中,是为国祈福,如何能够因为映枝的事情耽搁如此大事呢。映枝怎么会怪皇祖母呢,映枝想皇祖母都来不及呢!” 皇太后慈祥笑笑:“映枝长大了,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模样。” 楚映枝羞红了脸,低下头。 也就未看见,皇太后那眸光中的一抹担忧。不过也只是瞬间,待到楚映枝再抬起头时,又是慈祥地问道:“皇祖母还未送映枝及笄礼,映枝可有想要的?” 第75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忙是摇摇头, 轻声说道:“映枝没什么想要的,谢谢皇祖母的好意。” 皇太后看着懂事不少的楚映枝,从手腕上拿下一串佛珠, 拿过楚映枝的手, 轻轻为她戴上:“那些俗物, 皇祖母便是不拿出来了, 已经送到映枝的府中了。这串佛珠,是皇祖母在清水寺时,为映枝求的,希望能够保佑我的映枝, 一世安乐。” 淡淡的佛香从手中的佛珠传来,看上去便知道不是凡物,楚映枝忙接过:“映枝谢过皇祖母。”随后轻轻撒娇:“映枝很喜欢, 父皇和哥哥都为枝枝准备了很多东西。映枝此次去的地方是淮安,皇祖母知道淮安吗,父皇将淮安赐给了枝枝做封地。” “那我们映枝, 是大楚第一位拥有封地的公主...”皇太后沉着眼,看着面上满是喜悦的枝枝,有些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 楚映枝还在那讲着在淮安的见闻, 说到那条运河时,轻声感叹道:“皇祖母,京城虽繁华,枝枝却觉得有些厌了。若是以后能够如皇祖母一般,去到佛寺中为大楚祈福,枝枝应当会更欢喜些。” 皇太后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婚约尚在, 说的什么胡话。” 楚映枝愣了一瞬,很快便如常般害羞起来。 皇太后慈爱地看着面前已经出落地极好的孙女, 想到那些事情,忍不住还是补了一句:“映枝,这些日子,若是有时间,多去染黛那。小时候,你和染黛关系不是很好,怎么长大反而生疏了呢?” “枝枝也不知道,染黛阿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枝枝。这些年下来,枝枝慢慢也就不想上前同她玩闹了。” “小孩习气,染黛那丫头,只是面上冷冰冰的。”皇太后语重心长说着:“映枝,你如今也长大了,要明白,表面所见非内里所在,不要因为表面的亲近或生疏,而简单地去判断人和关系。” 楚映枝乖乖地点头,她总觉皇祖母在暗示她什么。 -- 第131页 “好啦,皇祖母,刚刚我还和染黛阿姐约好,过些日子去她府中呢。我说阿姐怎么答应地如此容易,莫不是皇祖母和阿姐吩咐了?” 皇太后笑着否认:“没有,染黛那丫头,只是面上冷,心中定然也是喜欢我们映枝的。”随后轻声一笑:“谁会不喜欢我们映枝呢。” 楚映枝害羞地垂下头,待到出了皇祖母的宫殿,脸上的笑慢慢地放下来。 再抬眸时,眼中多了些疑虑。 她在皇祖母跟前长大,自小皇祖母在这一代的小辈中,唯独对她宠爱些。 至于染黛阿姐,染黛阿姐很少会来皇祖母的宫殿,便是从前皇祖母也不会让她多和染黛阿姐相处,如今是出了什么变故,让皇祖母想要她去多寻染黛阿姐。 楚映枝越发觉得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触到了些那些疑惑的边缘。 “清荷,去查一查,皇祖母和染黛阿姐的关系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从最近的宫中的事情开始查起,就是我们去淮安的这段日子。” 清穗虽然有些不懂,但还是跟着调笑道:“清荷,这可是你擅长的。” 清荷淡然一笑,她的确最擅长在这宫中打探消息。 自小被培养出来的,如何能不擅长。 见清穗搭了话,清荷缓缓一笑:“那可不是,待到清穗姐姐出宫嫁人了,清荷便是要忙碌起来了。” 清穗脸一红,向着清荷而去:“公主别听清荷胡说,清穗才不嫁人呢,清穗要一直陪在公主身边。” 楚映枝握着帕子的手一顿,她知道清荷是在提醒她。 逃避了近一月,她的确要快下决定了。清穗什么都不知晓,留在她身边,恐生祸端。上一世因为她病重,清穗日日忧心,最后走的竟比她还早。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清穗,必须送走。 楚映枝对上清荷投过来的笑,轻轻地点点头。 随后笑着打趣:“清穗,我看清荷说的对,我们清穗可有心上人?” 看着清穗有些害羞地跑远,她也轻轻地低头笑。 若是清穗能够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一世安好,她也算圆了前世的遗憾。 “公主,我们何时去长公主府?”清荷也淡淡笑着,看着远处的清穗,心中不由想到。 这些年,终于能够光明正大送走清穗了,最重要的是,公主还不会伤心,一举多得。清穗?论从前还是现在,虽然对公主绝对忠诚,但是实在有些碍事。 楚映枝轻轻笑着,随后转身望向清荷,意味不明说道:“明日阿姐会派人过来询问,便是我们后日去造访。不过清荷,你有心上人吗?” 她眼眸含着笑,轻轻眨眼,一副认真发问的模样。 清荷倒是没像清穗般脸红,只是实在没预料到事情到了自己这,很快地摇头之后,轻声说道:“清荷没有。”她从小生活在谷中,长大些来到了宫中,?论是在谷中还是宫中,她的心都容不下些许的心动。 如若不说心动的人,单说特殊的人,便是公主了。 但是这话,如何也不能对公主说。 楚映枝本也只是打趣,随后便轻声商量起后天的事宜。 “到时候...” 原本正在轻声说着,突然前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被清荷带到假山后的那一刻,楚映枝很快地自己捂住了嘴,怕发出声音。 前方有两人,两个人她都非常熟悉。 一个是刚刚还瞪了她一眼的翟莺莺,一个是哥哥。 此时周围有些寂静,但是刚刚听到的一耳,两人好像在吵架。 正在她思索两人关系之际,翟莺莺冷漠又放肆的声音响起。 “楚承鸣,别人想成为你的太子妃,我翟莺莺可不想,我对太子妃之位毫?兴趣。我心上的人,比你好上千万倍。” 楚映枝眼中带了些笑意,翟莺莺这话,属实...大胆啊。 看热闹自然不怕事情大,楚映枝轻笑着继续听着。 楚承鸣倒也没有想到翟莺莺如此直白,出口的声音极为平淡:“翟小姐知晓,孤亦不愿,但皇命难违。” 翟莺莺显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将手中玉镯直接摔碎:“那你快想想办法呀,若是赐婚旨意下来,到时候才是麻烦。” 楚承鸣见到鱼儿已经悄然上钩,突然轻笑着问道:“翟小姐不想成为太子妃,应当是想成为世子妃吧。” 原本正在看戏的楚映枝轻轻蹙眉,怎么没听两句,这火要烧到她自己身上来了。 世子妃?哪个世子妃? 翟莺莺被猛地戳破心思,不由得惊呼:“你如何知道的?” 看着面前咋呼的翟莺莺,楚承鸣暗暗摇头,若不是翟相只有这一位嫡女,翟家如何都不愿意是翟莺莺成为太子妃的。 心思写在脸上,还如此蠢笨。 不过也好,这场还未赐下的婚约,他也不愿。 父皇想用翟家牵制住他,借由赐婚之事下手,他此时?法拒绝,但是可以从翟莺莺下手,只是,要稍稍对不住映枝了。 这边翟莺莺因为楚承鸣点破了心思,面上已经有了恼怒之色。楚承鸣是太子又如何,比不上她心中那人半分。她可是丞相嫡女,如何受得此等委屈。 “是,我翟莺莺的确爱慕谢嗣初,那又如何?听到你未来的太子妃亲口承认爱慕别人,太子殿下心中可好受?”左右四周?人,翟莺莺也不怕破罐子破摔。 -- 第132页 楚映枝轻轻眨眨眼,一旁的清荷开始?声地轻笑起来。 这翟莺莺,属实...大胆了些。 第76章 世子火葬场了 翟莺莺爱慕...谢嗣初? 楚映枝轻轻含上一抹笑, 手中的帕子缓缓被摊开。翟莺莺倒是提醒了她,好几天都未见到谢嗣初了。 想到翟莺莺如此大胆的一句,居然还会有人爱慕谢嗣初? 呵, 定是不知道他品性。 清荷默默地垂头, 看见公主嘴角的笑, 轻轻地摇头。 楚承鸣一点都不惊讶, 翟莺莺那些心思,但凡稍稍调查了番,都能够猜到。他只是讶异,她居然承认地如此之快。 “别误会, 翟小姐,只是父皇有意赐婚,孤并无此心。” 翟莺莺从小被骄纵惯了, 哪怕眼前是太子,心中亦未重视几分。太子身份尊贵,但她是可是爹爹唯一的女儿。爹爹是丞相, 朝廷中满是爹爹的门生,连着皇上都敬重几分。便是最受宠爱的卿云公主被那两人接连冒犯,皇上也不过罚了爹爹几月俸禄。实权没几分的太子, 在她心中,如何也比不上那芝兰玉树的谢世子。 “翟小姐无须动怒,今日相约,便是不想看见这不愿之事发生,翟小姐说是吗?”楚承鸣嘴角含着一抹笑,看着翟莺莺面上由恼怒慢慢平静, 一步一步走进陷阱。 随后又像是有些惋惜道:“真是可惜,若是卿云未求到那方圣旨, 翟小姐和谢世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着孤,都觉得般配。” “那你说,我该如何?” 翟莺莺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沉默下来,想到谢嗣初同楚映枝的婚约,手中的帕子攥紧。“圣旨已经赐下,我也即日要被许配给你,太晚了。” 楚承鸣面上还是带着可惜之色,摇头道:“真是可惜。虽然卿云与谢世子尚未完婚,这段时间亦没有完婚的念头。但是圣旨毕竟在那,过半月为我们赐婚的圣旨也要下来了。待到彼时,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孤这几日稍稍拖延,但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实在是对不住翟小姐,婚约之事,孤出来能够拖延些许时日,也无他法。” 翟莺莺面上闪过一丝阴暗之色,随即猛地转身:“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放心,绝对不会。”说完便沉着眸子向前而去,快步离开。 楚承鸣则是轻轻笑笑,随后也缓缓离开。 假山内的楚映枝和清荷面面相觑,随后待了片刻。 “公主,出来吧,四周无人了。” 楚映枝搀扶着清荷的手除了假山,凹凸不平的石头让她身子有些不稳,她有些心虚道:“刚刚若是被哥哥发现了...” 清荷轻轻笑笑:“公主,有清荷在呢。” 楚映枝眨眨眸,眼中那抹本就虚无的心虚散去,转而看向了两人刚刚站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还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出的阴暗。 回宫的路上,清荷有些不解地说:“公主,若是太子并不想让翟莺莺为太子妃,为何不直接拒绝?” 楚映枝没犹豫:“翟莺莺是翟相唯一的女儿,翟相是父皇这边的人。此时将翟莺莺许配给哥哥,定是为了牵制哥哥,防止哥哥通过婚约获取朝中中立派的势力。至于哥哥为什么不拒绝,应当是不能拒绝。选择太子妃,翟莺莺身份担得上,若是抛开势力层面,说是最合适的人也不为过。这样一个明面上没有污点也没有不合适之处的太子妃,父皇赐婚,哥哥拒绝不得。” “那...太子殿下此次的目的是?” 楚映枝暗了暗眼眸,她怀疑上一世翟莺莺的逃婚,没有如此简单。 “哥哥字里行间都在引导翟莺莺,他先是说他无意于翟莺莺,被迫无奈才要娶她。本就不想成为太子妃的翟莺莺,听见这话,心中那股傲气自然就爆发了。接着哥哥又将谢嗣初引了出来,让翟莺莺自己承认心中另有他人,勾出翟莺莺对谢嗣初的爱慕。” 清荷蹙眉:“可是公主,那太子殿下为何要提到公主与世子的婚约,不提不是更好吗?” “当然不是,翟莺莺心中自然也有考量。但是哥哥提出我与谢嗣初的婚约,只是为了激起翟莺莺的好胜之心。翟相唯一的女儿,千娇万宠长大,什么没有,什么争不到。你看哥哥提出了我和谢嗣初的婚约之后,恍若无意给翟莺莺补充着信息,一是赐婚的圣旨是我求来的;二是我暂时不会与谢嗣初成婚;三是他会尽量拖延父皇赐婚的时间。” 清荷点头,太子殿下的话她听明白了,但是,她疑惑问道:“赐婚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呢?” 楚映枝轻轻笑笑,眼眸中有些冷:“哥哥想通过翟莺莺害谢嗣初,然后一举三得。” “哪三得?”清荷不解问道。 楚映枝转过身,敲敲清荷的头:“怎么这种事情,清荷就想不明白了呢。哥哥所做之事,清荷你别从他愿或不愿来看,而是从目的来看。” “哥哥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翟莺莺,一是希望翟莺莺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从未让父皇不能选翟莺莺做太子妃;二是希望借翟莺莺之手‘加害’谢嗣初;三是想借翟莺莺所做之事情,挑拨我和谢嗣初的关系,毁了我和谢嗣初的婚约。” 想到这,楚映枝眸中含笑:“清荷,谢嗣初应当对哥哥下手了。否则哥哥不会如此急不可耐,走翟莺莺这步并不算好的棋,去害人。” -- 第133页 “公主不是说,这是一举三得吗,如何还算不得好棋?” 楚映枝停下身,弯腰,轻轻嗅着一旁的花,眼睛轻轻垂上:“便是哥哥的目的达到,到底损害了太子名声,也会让父皇更加忌惮,最重要的是,必然得罪了谢嗣初。” 待到再抬眸是,楚映枝捏紧了手中的白帕。 “真好奇,谢嗣初到底做了什么,让一下沉得下心的哥哥,此次如此失态。他今日在翟莺莺面前的模样,和平常的他,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 承恩王府。 “莫五,那请柬送到了吗?”谢嗣初放下手中的茶,拿起沈桓与盛稚大婚的请柬。 那日沈桓为他送来了两张请柬,还附带着一封信。信中倒是未提及请柬半分,但他一瞬间便明白了沈桓的意思。 杀人当诛心。 沈桓想诛太子的心。 比起皇帝,盛家当是更恨太子。当年事情败露,皇上盛怒,太子直接将盛家推出去挡刀,害了盛家满门。在盛家流放路上,太子派人在暗中劫持了盛稚。 在盛家未出事之前,盛稚与太子应当是两情相悦。 待到盛家被满门流放之后,太子派人从流放路上劫持了盛稚。随后哄骗盛稚,承诺会暗中救下盛家老小。借此将盛稚,一个高门世家的嫡小姐,没名没分囚在东宫成了通房。 待到盛稚察觉到事情不对,百般查探,最后了解到盛家灭门真相,欲离开时,被太子拦了下来,锁在了东宫的暗室中整整三年。 看着沈桓对盛稚的爱意,沈桓恨不得将楚承鸣抽|筋拔|骨。 莫五点头:“昨日送到了东宫,今日太子应当看见了。” “附上那句话了吗?” 莫五继续点头,垂眸道:“属下模仿盛小姐的字迹写的邀请信,但是太子应当看得出,这是世子的手笔。” “无妨,按照我昨日的吩咐,今日继续去做。” 谢嗣初端起茶,轻轻垂眸。 楚承鸣动了枝枝,便是要付出代价。 这才刚刚开始。 他绝不对让楚承鸣登上皇位,如今楚承鸣便敢一而再再而三动枝枝,待到楚承鸣登上皇位,枝枝必是楚承鸣眼中钉。 若是枝枝知晓了这些... 谢嗣初轻轻叹气,一想到枝枝会因此伤心,他此时心便疼的厉害。 但是一日不坦白楚承鸣之事,枝枝便一日可能受到伤害。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全然护住枝枝,但是上次淮安之事,还是让他意识到,如今还是不够。 他得寻个时机,见枝枝。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去见另外一个人。 * 墨将军府。 “小将军,这是承恩王府送来的拜帖,指名要交给小将军。”仆人恭敬地将请帖递上,座上的墨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枝枝爱茶,这几日他一直在品尝从各处搜集来的茶叶,想着挑选出一些为枝枝送去。 不料还未等他挑选出来,谢嗣初的拜帖便送了上来。 他对谢嗣初没有好印象,但是因着枝枝,他还是皱眉收下了这份拜帖。 说是拜帖,实则只是写明了时间和地点,墨沉看着这满桌的茶,点了几款。 “这个,这个,那个,这三款,先挑出来。” 随后换了一套衣裳,去酒楼见谢嗣初。 推开客房的门,看见谢嗣初依旧是那一身让人讨厌的白衫。 “墨沉,许久未见。”谢嗣初眼眸含笑,恍若墨沉真是友人一般。 墨沉蹙眉:“你我之间,用不得寒暄,何事?” 谢嗣初收起两分笑,稍稍认真说道:“清水寺是楚承鸣的手笔。” 看见墨沉面上毫无惊讶,情绪也未波动两分,他有些自嘲笑道:“看来墨小将军一早便知道。” 这一句话,便让墨沉握起拳头,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谢嗣初。 谢嗣初笑声过后,面上平静下来:“楚承鸣同你,也是以枝枝为筹码吧?是不是答应你,日后定是会护住枝枝,不会动枝枝,绝不对伤害枝枝?” 墨沉脸色微变:“谢嗣初,你什么意思?” 谢嗣初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墨小将军模样,我应当是猜对了。”随后轻笑道:“墨小将军好奇我怎么知晓的?” 他轻轻向着墨沉望去。 “因为,他同我,也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嗣初:杀人当诛心! 楚映枝:(轻轻笑笑)你说得对。 鸢:是啊,不仅杀人要诛心,杀狗子也要猪心! 第77章 世子火葬场了 墨沉蹙眉:“谢嗣初, 你想做什么?” 谢嗣初悠悠打开客房的窗,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飘转的云:“不想做什么, 此次约墨小将军出来, 只是想和墨小将军分享一番。前些日子在下同枝枝一起去了淮安, 发生了些事情。” 提到了枝枝, 墨沉眸中多了一丝耐心,身上生人勿扰的气息也散了些,他紧紧握着茶杯。 谢嗣初温润的声音恍若潺潺流水:“枝枝在淮安的时候,想要去清水寺为淮安的百姓祈福。就在去清水寺的路上, 被劫持了...” 但是墨沉无意欣赏,听到枝枝出事,他猛地站起身, 面色不善地看着谢嗣初:“你为何不护住她?” 谢嗣初轻轻转身,错倒是认得爽快:“这件事情我有错,就算再忙碌, 也不该让枝枝独自一人去清水寺。那时我前几天将枝枝身后的尾巴都处理掉了,我原以为此时在淮安,谢某也在枝枝身旁, 楚承鸣应当不敢如此放肆。” -- 第134页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太子做的?”墨沉下意识否认:“不可能,上次他明明答应我,不会再动枝枝的。” 谢嗣初走到桌旁:“与我见面的黑衣人,身上的功法, 是谷中那处的。那处,都是些什么人, 培养出来都是供向了何处,墨小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皇室中人的暗卫,皇室...”墨沉突然哑了下来,他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眼望向对面平静的谢嗣初。 谢嗣初知不知道,枝枝身边也有那谷中出来的人。谷名为惶,从惶中出来的人,都是自小供给皇室的。 楚承鸣有,枝枝也有。 不对,他为何要去怀疑枝枝。 墨沉沉默些许,说道:“从惶中出来的人,也没办法证实就是太子的人。或许...” 谢嗣初耐心等他说完,但是墨沉的那个“或许”久久也难出口。墨沉沉默下来,皇室这一代,子嗣绵薄,除了太子,便只有长?主和枝枝。 如若不是太子,长?主和枝枝...谁都说不过去。 见墨沉说不出来话,谢嗣初不紧不慢补充到:“我还查到了其他的证据。”说着将一东西直接丢到了桌子上,恰巧丝带早已解开,就这样借着力在桌面上缓缓摊开。 是手谕! 墨沉死死盯着上面的字,最后变得沉默。 “这总该相信了?”谢嗣初收起,随意拿着这方手谕向着火盆中扔去,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吞噬手谕,他微微扬起唇。 他坐到墨沉身边:“虽然在下并不喜你,但是我们的目的一致。” 墨沉抬眸,缓慢地说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会答应你?” 谢嗣初轻轻笑笑:“因为枝枝。我愿意因为枝枝和你坐在这,你便愿意为了枝枝答应我,不是吗?” “你想要皇位?”墨沉蹙眉。 谢嗣初缓缓摇头:“不,我只想能够护住她。皇位这种东西,就算从前我有两分念想,但是遇见枝枝之后,便是没有了。你我皆清楚,皇权背后牵涉到多少东西,我不愿枝枝在这牵涉中陪我煎熬。不过是功名权势,我谢某不在意,比不得枝枝的半分欢喜。” “她知道这些吗?” “枝枝不知道,我不舍得告诉她。但是楚承鸣一而再,再而三对枝枝下手,枝枝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与其让枝枝自己察觉到,不如我告诉她。” 墨沉沉默些许后说道:“需要我做什么?” 谢嗣初抬眸,放开手中的茶杯:“先...告诉我,我遇见枝枝之前,枝枝身上的事情吧。” “你不应该早派人查探了?”墨沉嗤笑一声,上次在淮安他欲开口,谢嗣初的态度可不是如今这般。 “查探了,但是很多事情,查探到的消息都很模棱。”谢嗣初低垂着眸,轻轻笑着,却无端让墨沉感受到了悲伤。 墨沉看着谢嗣初的模样,语气慢慢平静下来:“谢嗣初,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上次那些话。枝枝不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小?主,她比你想的坚强。那些我们未看见的苦难,都是在她身上真实发生的。大楚在枝枝六岁那年才多了一个小?主,从前那些年,大楚都只有长?主一位?主,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嗣初未点头,也未摇头,直直地看着墨沉。 “宫中曾经也有过别的小?主小皇子,但是都死了。” 谢嗣初也查探到了这一点,皇上子嗣绵薄,是因为皇子?主大多生下来便夭折,长久以来,后宫子嗣便开始稀薄起来。 但是为什么,枝枝独独活了下来,还成为了如此受宠的?主? 宫中秘辛,他打探的不实,便还是想来问问墨沉。墨沉自小伴读身份,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宫中,对于宫中秘辛,了解的定是比他要多上许多。 墨沉语气缓长,便是连他都不愿回忆那些过去。 最后轻声说道:“皇后善妒。” 谢嗣初手陡然放松,随即垂下眸。 皇后善妒,故而那些小皇子小?主不是夭折,便是意外而亡。 为何独独枝枝留了下来... 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但是那个可能还是一下子便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唯一让皇后放过枝枝的方式,便是那时在宫中,枝枝相较于生,不如去死。 唯有生不如死,才有一线生机。 墨沉闭上眼,看着面上面上平静,眼中却满是痛苦之色的谢嗣初。 他突然安心了些,如若谢嗣初如此在乎枝枝,会为枝枝过去的苦难而痛苦。他应当是可以放心将枝枝交给他的。 他护不住枝枝,只能去和楚承鸣谈判条件,借助楚承鸣之力护住枝枝。虽然他已经尽了全力,但是枝枝依旧会被伤害。 他必须得承认。 他护不住。 但是,谢嗣初可以。 墨沉望着谢嗣初,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嘴角含了抹笑。 更何况,这是枝枝喜欢的人。如若谢嗣初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他是愿意相信谢嗣初的。 于是墨沉端起了茶盏,埋葬自己最后的可能。 他说:“谢嗣初,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诺言,若是某一天你你为了皇权辜负枝枝,即便赌上我的一切,我也一定让你付出代价。” 这一刻,墨沉轻轻地想,他好歹还有与枝枝的过去过去聊以慰藉,那是谢嗣初不曾参与过的世界。枝枝抬起脏脏的脸,递过那半片吃食,唤他“小哥哥”时,他未想到片刻的心疼会演化成这一生的欢喜与遗憾。 -- 第135页 但是,只要枝枝平安喜乐,他的遗憾,实在也算不得遗憾。 谢嗣初望着面前的墨沉,沉默说道:“若是担心,为何要答应我。” 墨沉面上冷酷,语气中罕见多了些无奈:“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相信你。”随后顿了一下:“就像,你也信我,不是吗?” 谢嗣初轻轻笑笑,他与面前这人,倒是想地一致。 “需要我做什么?”墨沉随意问着,接过了谢嗣初递过来的茶。 谢嗣初嘴角轻轻含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太子的党羽,全部写给我。” “这倒是不难,但是楚承鸣的势力,大多是皇后那边的。单单凭借一份名单,谢嗣初,你动不了他。” 谢嗣初摇摇头:“墨沉,你常年在边疆,不懂官场。即便是母族的势力,也是依靠着利益联结起来的。没有那么多一荣俱荣一瞬俱损,即便是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更何况是皇权下的人。更何况,皇后的母族,想要削弱或者除掉的,哪里只有我。” “你的意思是...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 但其实,谢嗣初遇见枝枝,比墨沉更早,但是狗子不记得了,醋死狗子吧。 第78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轻轻摇着茶盏, 点头。 墨沉稍稍思虑:“那名单,明日我派人送到你府上。我虽然知道一些,但是太子背后的势力, 定然不止我知道的这些。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谢嗣初思索了番, 神色有些凝重:“墨沉, 若是边疆出现动乱, 以你对朝中武将的了解,皇上会派谁去往边疆?” 墨沉沉思片刻:“边疆,这些年边疆虽有小打斗,但是大楚兵强马壮, 外域不敢来犯。若是只是小的动乱,可能派过去的只是年轻一些的将领。不过朝中原也没有多的大将,如若真的发生大的动乱, 可能要从其他地方调遣将领。” “你如此言,是边疆有何动乱吗?”墨沉蹙眉,边疆这些年还算安稳。但是一旦发生动乱, 必定死伤无数。 谢嗣初点头:“下面打探到的消息,边疆最近有些动乱,谢某有些担忧。大楚国力如此强盛, 边疆原不该有部落胆敢侵犯,但是这些月频发...” “你的意思是,其中另有隐情?” 谢嗣初点头,直直望着墨沉。 墨沉握紧拳头,若是有人在边疆之事上做文章,便能轻易造得生灵涂炭, 他绝对不容许这般事情发生。 “此等事情我暂时做不得主,待到我回去问过父亲, 再给你答复。但是谢嗣初,父亲并不会像我这般,因为枝枝站在你身后。若是父亲拒绝,我亦没有办法。” 谢嗣初点头,他们如今还缺少重要的一环。 “墨沉,皇后这些年暗中加害如此多的皇嗣,皇上便没有阻止吗?”谢嗣初有些不解,若不是墨沉提到,他这些年打探的结果之中,压根没有相关的事情。 他不怀疑墨沉口中话的真假,只是在想,若是无人帮其掩盖,怎么事情会如此干净?如今竟然连一丝线索都查不到,他不信皇后的势力在宫中到了如此地步。 墨沉摇头:“具体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皇后绝不像表面那般大度。不过,我记得我偶然间听到过,皇上这些年唯一一次对皇后大发雷霆,是在云妃死的那个晚上...” 谢嗣初眸子僵了一瞬,随后缓缓抬起头:“云妃?” 墨沉点头:“对,就是云妃。你不知道云妃,你应该知道云家吧,这些年云家逐渐退出朝野,但是暗中应当还是拥有许多势力,毕竟云家,当初可是一手助皇上登上皇位...” 谢嗣初沉默许久,最后嗤笑道:“我知道云妃,儿时,父亲还曾带我去云妃的宫殿中。不过,也就去了那么一次。” 墨沉觉得谢嗣初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得暂时结束了话题:“当时云妃之死,皇上勃然大怒,连带着太子也受了一月的责罚,可后来不知为何又不了了之。那段日子我正巧在宫中,但是那时尚年幼,后来父亲也让我不要再谣传,便是提及此事都会被责骂。” 谢嗣初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突然轻声道:“多谢。” 墨沉得了这一声谢,总觉得有些怪异。他看向此时的谢嗣初,他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就像是外面裹了一层薄怒,内里全是化不开的悲伤。 莫非,他和云妃关系很好? 他不是多事之人,今日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辞。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这些天枝枝送来的消息,沉默后说道:“枝枝明日要去长公主府拜见吾玉住持,若是你今日递交拜帖,还来得及。” 谢嗣初垂下的眸这才抬起,望向门外的墨沉。 “多谢。”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谢嗣初面上的笑轻薄,恍若轻风便能吹散的云。 偶尔,他有些艳羡墨沉。 墨沉拥有那些他不曾拥有过的时光,也向来,比他纯粹。 * 隔日,公主殿。 “公主,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楚映枝摸着手中的佛珠,这是那日皇祖母送给她的,她拿在手中,总是有一种安神的感觉, 今日是去阿姐府中拜见吾玉住持的日子,她心中微微有些忐忑。 若是被吾玉看出了异样,她该如何?但是她的确想要见一见吾玉,就算是...试一试。 -- 第136页 她不愿阿姐和吾玉最后是那样的结局。 “不用了,走吧。” 下了马车,才发现阿姐门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 楚映枝正看着马车标识眼熟,就看见了马车边的熟人。 那一身黑衣,冷冷酷酷站那的人,不正是...莫五。 莫五在,谢嗣初岂不是也在? 楚映枝顿时有些慌乱,若是吾玉真的能看出她的秘密,那谢嗣初是否也会知晓? 不行,她今日不宜见吾玉,左右这段时间吾玉都在阿姐府中,过几天她再寻借口。 她几乎转身便想走,手却陡然被轻柔牵住。 她微微颤抖着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不想见到谢嗣初。即便谢嗣初知晓了,事情依旧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但是她此刻不想回头,不想与他相见。 她怕他从她眸中,看见那一场葬身的大火。 “枝枝,天有些寒,为何穿得如此单薄?”温柔地说着,谢嗣初便解下了身上白色的大氅,严严实实将楚映枝裹着。 楚映枝被迫转身,待到抬头那一刻,谢嗣初眼中的欢喜映入她眼中。 如此欢喜?因为见到了她吗。 她蹙眉:“谢嗣初,为何你会在阿姐这?” 谢嗣初看着明显脾气不太好的枝枝,温柔笑笑,还是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枝枝搂入怀中,只是低头认错:“因为...想念枝枝了。” 楚映枝被堵得说不出话,绷直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溢出些笑,她转身垂头,轻轻笑起来。 她在担心什么呢。 谢嗣初也只是温柔看着,墨沉昨日告诉了他,枝枝今日会来长公主府,他便也递了拜帖。 他有些不舍,将枝枝转了过来。 待到身后的人逐渐消失时,谢嗣初有些克制地牵起枝枝的手,嘴角扬起的笑尽是欢喜。 “这些日子,在下好想枝枝。” 楚映枝转身,轻轻笑着:“那你为何不入宫寻我?” 谢嗣初眨眨眼:“可以入宫去寻枝枝吗,枝枝不会不开心吗?” 楚映枝抬眸,望向谢嗣初,发现他的眼神竟然是认真的。 她怔了一瞬,随后眸中漾出笑:“为何不可以,我为什么会不开心?”还不等谢嗣初回答,她轻笑着说,有些恶劣说道:“谢嗣初,你不会觉得此时入宫和当初入我房间一般,是一个意思吧?” 看着明显眸中呈现无辜之色的谢嗣初,楚映枝轻轻扣着手中的玉镯。 看这样子,她,还真猜对了。 谢嗣初,便是这般想的。 谢嗣初也不摇头,只是轻轻将头抵在枝枝肩头:“我只是不想再做让枝枝不开心的事情。” “那你做了什么让枝枝开心的事情吗?”楚映枝轻轻笑着,跟着前面的奴婢向着吾玉所在的院子走去。 谢嗣初很认真的思索,随后牵住她的手紧了一分:“应当是,做了。” “为何是应当?”楚映枝迈着步子,笑着问。 “因为虽然做了,但是让枝枝开心的部分,还需要些时日。”谢嗣初原本打算隐瞒下淮安事情的进展,但是枝枝已然问了,他便挑着说了说。 “淮安?”楚映枝眸中微微含笑,问道。如若是淮安之事,她今日倒是愿意对谢嗣初“好”一些。不要再用虚无缥缈的梦将他堆积起来了。 谢嗣初点头:“圣旨应当这两天便是会下来,到时候枝枝需得再去一趟淮安,去解决军队的事情。若是皇上问起枝枝,可要指派人随枝枝前去,枝枝便说墨沉便好。” 楚映枝沉眸,突然停住脚步,望向谢嗣初:“为何是墨沉?” 为何不是你? 为何你的口中会出现墨沉的名字? 在谢嗣初说出墨沉名字的这一刻,楚映枝突然察觉到,她的计划要加快了,不能再慢悠悠地将谢嗣初玩|弄,她为他心慌的每一瞬间,都恍若预兆着,她未来可能的不忍与抉择。 “谢嗣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又和赌约一般?”见谢嗣初不说话,楚映枝垂眸,有些低落地说道。实则隐在袖中的手,已经攥紧了布料。 眼见着枝枝已经带了哭腔,谢嗣初有些慌乱,忙解释道:“不是,枝枝,不会再有赌约这样的事情的。枝枝,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最近边疆那边出现了情况,我可能要被派去边疆,可能没有办法陪枝枝去淮安,但是莫五会随着枝枝去的,枝枝不要担心,淮安的事情会解决的...” 楚映枝一把摔开谢嗣初的手,眸含泪微红控诉道:“谢嗣初,你在说什么啊?淮安和你之间,我为何担心的会是淮安,你榆木脑袋...” “枝枝别哭...”谢嗣初轻轻擦拭着,随后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着枝枝今日是来见吾玉住持的,原本想等着枝枝见过了吾玉住持,再同枝枝说嗣初的事情,没有要隐瞒枝枝的意思。” 他轻声哄着,直到怀中的抽泣声停止,他的心才放下去:“枝枝先去见吾玉,嗣初去府外等枝枝。” “你不同我一起进去吗?”楚映枝轻轻问道,像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般。 谢嗣初温柔笑笑,摇头:“在下来拜见长公主,原就是为了见到枝枝,如何能够扰了枝枝的事情?” 楚映枝蹙眉:“谢嗣初,你不好奇是何事情吗?” 这种隐隐的失控感让楚映枝几乎没有瞬间犹豫便说出了这番话。 -- 第137页 她愣了一瞬,望向谢嗣初,谢嗣初却只是温柔对她笑笑。 “好奇的,只是枝枝若是欢喜同在下言,自然是好的,若是枝枝并不欢喜,嗣初原也只是想见枝枝一面。” 直到被轻轻推入院中,看见谢嗣初背影的那一刻,楚映枝恍然意识到。 谢嗣初,真的变了。 他不再如从前一般完美如玉,却开始变得越发地纯粹和...脆弱。 或者这背后,还有那一份不加掩饰的欢喜,但楚映枝不愿再去深思。 她沉着眸,缓缓步到门前。 “请进。” 这是楚映枝第一次听见吾玉的声音,是山泉那种潺潺的宁静的轻,引不起人的丝毫厌恶。 楚映枝推开门,望向已经盛满了两杯茶水的檀木桌。 她跪坐下来,望向对面的吾玉。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吾玉未说话,只是轻轻推过一杯茶水,抬眸望向楚映枝的那一刻,轻声说道。 “施主,从心而欲,先得看清自己的心。” 第79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垂眸, 重复刚刚那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她轻轻地吐出每个字,抬眸之际望向吾玉无波无澜的眼。 屋内的檀香缓缓悠悠地飘着, 不用细嗅便能浮入鼻尖。这样的环境原因为让人心生宁静, 但是楚映枝却觉得心中恍若蚁虫撕咬, 微小的疼痛顺着指尖而散, 让她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连带着说话的语气,眸中的神色光彩,都变化起来。 话同前面是一般的,但是呈现出来的状态全然不同。楚映枝恍若不再掩饰全身的刺, 轻飘地放下那身柔和,眸光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吾玉。 她不喜任何人对她和谢嗣初的关系多加揣测,更何况吾玉只是在门内听了这寥寥几言。 吾玉也不恼, 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前面的女子,只一眼,他便知晓, 她与佛有缘。 “吾玉多言,望施主见谅。” 楚映枝垂眸,未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稍稍缓了一身的刺:“吾玉,在阿姐府中住了如此些时日,可还适应?” 吾玉轻颔首,放下手中的佛珠:“自然。施主适才问,吾玉是否知晓施主来此为何。吾玉应当知道几分,对错便是由施主来决断了。” 楚映枝轻轻笑笑:“愿闻其详。” “宫宴上见到施主, 吾玉便在想,总有一天吾玉应当会与施主再见面。” “为何?” “施主与佛有缘, 便也是吾玉的有缘人。” 楚映枝眸中丝毫不动,连着眸光含着的笑意,也在那一刻僵直:“这缘分,来得蹊跷,可有化解之策?” 她与佛的缘分,无非重生一说。 看见吾玉的那一刻,她便信了吾玉。因为吾玉,生了一张,让人不得不信的脸。 佛法熏陶下长大的人,或许只是稍稍与众人有异。但吾玉,连带着袈裟上的皱痕,都透着对苍生的怜爱。 他无波无澜德的眸,看向你,涌动的是苍生。 楚映枝不禁轻轻蹙眉,这般的人,为何上一世会是那样的结局? 吾玉听着她口中的“化解之策”,轻轻摇头:“已是恩赐,无法化解。” “可是这于我而言,真的是恩赐吗?”楚映枝轻轻地端起桌上的茶,细细抿茶。 重生一世,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化作幻象,化作虚无,化作苦痛,这真的是恩赐吗? 谁的恩赐,会伴随着世界的轰塌与信仰的重构? 楚映枝摇头:“这于我而言,算不得恩赐...” 吾玉怜爱地看着面前的楚映枝:“施主此行,应当不仅仅为此。至于是否是恩赐,施主还有许多年,诸多时间,慢慢地去验证。” 楚映枝浑身一僵,随后向着吾玉看过去,胸前的玉随着她直起身子的动作微微一动,红线摩挲着细嫩的肌肤。 她松开手中的茶:“的确不止为此,吾玉,离开阿姐的府邸吧。你能够算出我身上的恩赐,怎么会不能算出你和阿姐的结局,吾玉,不是良人,不要纠缠一生。 “随我离开阿姐的府邸吧,离开吧。去到我的府邸,不过是莲花池,如今已是十月,早已成了枯荷。” 楚映枝冷了声音,却柔了眼眸,她想阻止上一世她不曾参与的悲剧的发生。吾玉是清水寺住持,动情即为罪过,如若此时还来得及,她愿意帮他们一把。 却见吾玉只是轻摇头,怜爱地望着她:“施主,一生自有命定之轨迹,能够窥得天意,但更应遵从人心。” 楚映枝有些颓败,不解:“已经知晓结局,为何不悔改?” 吾玉眼眸有苍生:“施主,世间唯错,方需悔改。窥得天意,只是因为吾玉之佛缘,以窥得天意行违逆天命之事,是为错。” 最后很轻地笑着说道:“爱,不为错。” 楚映枝冷冷看着面前的吾玉,她不想听他这些怪哉言论,只知道这样下去阿姐会和他一起被毁掉。她心中有怒,甩袖便是要离开,却在推开门时被吾玉的声音拦住。 “公主,世间之人皆有苦。公主不似吾玉,吾玉之佛缘,生来便有,吾玉无可选之余地。但公主不同,公主佛缘,半途而生,若是公主愿意,公主有可选之余地。” 楚映枝转身,望向已经闭上眼的吾玉。 那佛珠在他手中缓缓拨动,那一身袈裟普渡佛光,却恍若一层层枷锁,让吾玉半步不得移动。 -- 第138页 她知道吾玉在暗示她什么,可此刻她只想离开阿姐的府邸。 待到出了门,看见那一辆承恩王府的马车,和长身玉立在马车旁的人,楚映枝才想起来,谢嗣初还在此处等她。 她握紧手中的佛珠,这是皇祖母为她求来的。她日日带在身边,刚刚她看见了吾玉手上的佛珠,如若她未猜错,吾玉应当早就预料到了。 皇祖母为她所求的佛珠,便是吾玉给皇祖母的。 吾玉一直在,清醒着沉沦。 不行,若是无法从吾玉这边下手,她便从阿姐或者父皇那边下手。 还有...谢嗣初。 像是感受到她出来了一般,谢嗣初转过身来,轻笑着望着她。 她微微一愣,上前,将自己埋在他的怀中。 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脸颊,她神情慢慢掩饰下适才流露出的那一丝脆弱,温柔的询问声从上方传来,她缓缓垂眸。 “枝枝,怎么了?” 她未回答,谢嗣初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对着莫五看了一眼。 莫五心领神会,掀开了车帘,谢嗣初缓缓将她抱到了马车上,随后跪坐在她面前,轻轻撑起她的脸:“枝枝,告诉我,怎么了?” 他眸中的担心很温柔,毫无侵略性,半跪在马车内的毛毯之上,仰望着有些失落的小月亮。他轻轻为她将头发放到肩后,抬起她的脸。 楚映枝颤着眸,轻轻地与他对视,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吞吐说道:“谢嗣初,你说父皇为何要将吾玉安置在阿姐的府中?” 谢嗣初眸中温柔了些,手上瞬间的僵硬悄悄隐去,怕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温柔问道:“但是皇上不是说,因为长公主的府中栽种一大片盛开的荷,吾玉住持爱荷...” “可是...谢嗣初,如今那荷也已经成了枯荷。” “是发生什么了吗?”谢嗣初没有明白这其中的联系,枝枝不过第一次见吾玉,如何会在吾玉住所安排上疑惑。 楚映枝被握住的手轻轻回握,面上浮现一丝担忧和犹豫,最后向着面前温柔眸光的人说道:“谢嗣初,清水寺住持不可动情,一旦动情,按照律法...我不愿看见吾玉落得如此结局,但我劝不动他,你有什么办法吗?” 谢嗣初消化这这几句话,瞬间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还是先抚平枝枝微微蹙起的眉,柔声安慰:“别担心,按照枝枝的意思,是希望吾玉搬出长公主府,是吗?” 他没有问她如何知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救吾玉。 楚映枝眼眸微微垂下,轻声点头:“是,但是我刚刚让吾玉去我的公主府,吾玉不愿。” “去枝枝的公主府?” 楚映枝点点头。 原本之前,谢嗣初一直都是一副温柔模样,听见长公主与吾玉的事情也不过稍稍讶异了一瞬。但是听见枝枝后一句话时,面上温柔僵了一瞬,随即低头轻声笑笑。 楚映枝不明所以,就听见谢嗣初轻笑着说着:“那在下才不要帮枝枝。” 随即不顾她的惊讶,抬起她的手,从她手腕上剥下那一串佛珠,仔细观摩着。 “谢嗣初?” 闻言,谢嗣初抬眸,欲张嘴最后又一下咽下去,罕见地孩子气玩弄着手中的佛珠。 楚映枝看着突然变化的谢嗣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伸出了手:“佛珠给我。” 谢嗣初面上的温柔多了些忧伤,有些委屈巴巴地将佛珠还了回去,望向她的脖颈间。 快到冬日,大氅厚厚地裹着,谢嗣初看不清,但是看着枝枝受伤那床佛珠,整个人气压都低了起来。是那种委屈到,天空乌云密闭,欲垂泪的氛围。 楚映枝眨眨眼,想着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手中的佛珠,吾玉,她的脖颈。 她轻轻笑笑,也不去理会谢嗣初。左右这件事情,去寻父皇和阿姐,应当都比谢嗣初有用。在无用的事情上,她如今一般罕下功夫。 就算,是谢嗣初。 更何况,是谢嗣初。 但是看着谢嗣初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楚映枝还是觉得有趣。偷偷看了一眼,想着这人为什么温柔和委屈可以恍若一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嗣初变成如此模样的呢? 并不教人讨厌,反倒让她喜欢。这种毫不掩饰的爱意,在这撕扯之间体现地淋漓尽致,她到底还是享受着谢嗣初的爱意的。 她能对他不屑一顾,但他的爱必须纯粹又热烈。 这种轻微附生在怨恨之上的“卑劣”,让她唇轻轻扬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望着前方,很安静。那种委屈,也不是透着面容表现出来的,但是就是让楚映枝感受到了,在这小小的马车之类,还让她忽视不了。 楚映枝对哄人没有兴趣,但是对谢嗣初为什么委屈有兴趣,她慢慢地等着,依照这些日子的经验,谢嗣初会自己同她说。 赌约的事情“结束”后,谢嗣初变得格外地“乖”。 虽然这结束,也只是她为他设下的幌子。但是并不妨碍,她“享受”这段时间谢嗣初的小心翼翼。 她抬眸望向谢嗣初,眼眸很平静,就如她的心一般,格外地平淡。 那方玉佩此时正在她的脖颈间好好挂着,她也知晓,此时她只需要“不经意”地露出那条红绳,或者让谢嗣初知晓那佛珠是皇祖母送给她的及笄礼,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 第139页 但,她不想。 她逐渐开始“享受”折磨谢嗣初的这种乐趣。 这种无关痛痒的折磨,就像收取着这些日子微不足道的利息一般,她缓缓将自己的心变硬变得封闭。 她不知晓,自己是要将谢嗣初关在外面,还在锁死在里面。 但是定然,哪种结局,看起来,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开口了。 谢嗣初抬眸望向她:“枝枝,你不能这样。” 楚映枝轻轻一笑,好像被看出来了,但是这亦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嗣初看见她嘴角的一抹笑,也轻轻笑了起来,明明刚刚委屈的人是他,如今开口哄人的人依旧是他:“枝枝,你不能这样。佛珠是吾玉送给你的吗,为什么我看不得?” 说着望了一下她的脖颈,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还想问她是否佩戴了那方换上了新红线的暖玉,那时娘亲从前从寺庙中为他求来的,这些年一直庇佑着他“平安”长大,他想枝枝能够佩戴着。 枝枝明明收下了那方暖玉,但他心中有个角落还是止不住地恐慌。他为他所有的小心翼翼寻着借口,最后却再无借口可寻。 爱,不是借口。 他曾经的运筹帷幄如今沦为笑柄,但他甘之如饴。 他扬起唇,将头放在她肩上,唇轻轻地映在衣衫之上。微微的热气自然传不透冬日的衣衫,但是楚映枝依旧扬起了唇,相触的肌肤之感从微小的颤动之中透出来。 她轻轻摸了摸谢嗣初的头,却还是一声不发。 谢嗣初已经溃不成军,她便该变本加厉,乘胜追击。便是谢嗣初看出了她的目的,不也还是供她玩乐吗?她缓缓地摒弃从前那些爱意,滋生出来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熟悉的楚映枝。 但是她,很快乐。 第80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轻轻笑着, 像是全然地妥协,他如今就如枝枝手中的一把刃,枝枝想要他去何处, 他便是去何处。 只是在枝枝握着他刺向黑暗之处时, 他祈祷枝枝不要伤了自己。 哪怕是一点。 他好像没错, 但是这一刻, 他又觉得那些滋生的委屈,都成了错误。 这种奇怪的情绪,本就不该出现在他心中。 待到一声轻笑声从上方传来,谢嗣初缓缓垂上眼眸, 眸光中带了些沉沦。他不再去问,也隐下心中偶尔对自己的苛责。 过了许久,他轻声说道:“枝枝, 我错了,三日后,吾玉会到你府中。” 楚映枝缓缓扬唇, 从今日在阿姐门前看见谢嗣初时,她便在想着谢嗣初如今这一句答应。片刻的欢愉从指间蔓延到微微抬起的脖颈,眸光恍若沾了星辰, 轻笑着洒下些许余晖。 她变得很温柔,比刚刚温柔许多,轻声问道:“谢嗣初,你不问为什么吗?” 谢嗣初未抬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放下唇边的笑:“不问了, 只要枝枝想要,嗣初一定会帮枝枝做到的。” “一切吗?” “一切。” 楚映枝认真地望着眼前依靠在她身上的谢嗣初,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却觉得这恍若承诺。她带着三分娇又带着三分笑:“谢嗣初,我信了。” 还有一句话两人心知肚明:“谢嗣初,我信了,你别骗我。” 谢嗣初搂紧她:“不会了。” 他是一个向来喜欢权衡利弊的人。 只是有一天,他发现欢喜难以权衡,遇见枝枝,利弊都得入囊中。 直到下马车前,楚映枝再也没有听到那一句:“枝枝,为什么?” 她被清荷搀扶着,入了宫门。 十二道宫门开着,一眼望去,却还是只能看见赤红的宫壁。 “清荷,你喜欢这皇宫吗?”楚映枝轻轻问道。 清荷点头,后来又摇头:“从前是喜欢的,因为这皇宫有公主。但如今不喜欢了,因为这皇宫困住了公主。”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静。话语之间格外地平淡,有着一种蔓延不开的忧伤。 “困住了吗?可我明明能够随意出宫,还能去淮安,或者,我能去楚国的任何地方。”楚映枝轻轻笑着。 “......” “公主,奴婢走的时候,淮安那个院子的葡萄蔓的枯枝,被人扫干净了。我们下次去的时候,可以栽种些葡萄蔓,待到过些时日,也能看见绿藤了。” “......” “好。” 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前面的话。楚映枝垂着眼眸,赤红的宫墙还是从余光映入眼中。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谢嗣初,他刚刚听了她那些话语,垂下眼眸,趴在她肩头时,是什么模样。 她想起胸前那块被新的红绳缠住的暖玉,此时也在随着她缓缓地摇动。 她想起在山间她接下这方暖玉时,他眼中满是真挚的欢喜和郑重。 “公主,今日风有些大。”清荷垂下头。 楚映枝轻轻笑笑,一滴泪直直垂到帕上,刚巧打湿了那块白帕上白鹤的眼眸。 清穗迎出来时,两人已经欢笑如常。 清穗也罕见地欢脱起来,她拿着手中的请柬,快步向着楚映枝而去。 “公主!” 楚映枝难得见清穗这副模样,与清荷相视一笑。 清荷开口打趣:“哟,清穗姐姐这是怎么了,少见姐姐如此开怀的模样。” -- 第140页 就连清荷的揶揄都未打断清穗面上的笑意,若是放在平日,这定是要反一两句,或者面上总是要冷会会的。 这不由得让两人稍稍来了兴致。 清穗小步奔到公主面前,眼眸含笑,将手中的婚柬递了出去。 楚映枝接过的那一刻,手轻轻颤了下,明白了清穗为何这副开心的模样。 清荷在为她开心。 “藕荷的?”还未打开,但是看着婚柬上藕荷与她们从小约定的独特的标识,楚映枝眸色也变了。 清荷不明,望了一眼请柬的右下侧。 大红的请柬上,那有一截开满荷花的断枝丫。 荷花如何能够开在枝丫上,清荷摇头。 清穗忙是点头:“公主看这荷花,看这枝丫,是藕荷小姐回来了。” 从刚刚的欢喜过后,楚映枝冷静下来,她有些不敢翻开这请柬。 藕荷如今的身份,若是盛大人未沉冤得雪,便永远是罪臣之女,按照大楚的律法,罪臣之女不能以正妻之礼相聘。更何况,此时藕荷应当在闽南,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这般想着,楚映枝忙打开了请柬。 看见盛淮旁边的名字时,足足愣了半刻。 沈桓? 楚映枝手有些不稳,请柬眼见着就要被松开,最后一刻她握紧了手中的请柬,眼眸中带了些疑虑。 为什么会是沈桓? 那上次,谢嗣初去见藕荷时,藕荷口中所言的“哥哥”,是沈桓? 可是沈桓,是淮安提督,为何会回来京城大婚? 淮安,又是淮安。 可沈桓之婚,待到举办时,京城定人尽皆知。彼时藕荷之身份,该如何是好。 她眉宇间染上一丝急迫,也来不及去思考沈桓、藕荷、淮安与谢嗣初的关系。只是觉得事情,远远比她想的复杂。 就在这时,安公公拿着圣旨,出现在公主殿前。 “卿云公主安好。”这一声便是行礼了。 一旁的小太监低下头,便是对着长公主,公公脸色也未这般好看过。这小公主的宠爱,当真是这宫中第一人。但这话他们都只敢在心里说,上次有个小太监随意说了小公主一嘴,隔天他们便见到他的惨状。 这宫中,上面人想寻个错,再简单不过了。; 楚映枝转身,嘴角扬起笑:“安公公!” “公主请接旨。” 进了公主殿,倒也没那么多规矩,清穗带了那些个小太监下去领赏。 殿中留了公主、安公公与清荷三人。 安山握着手中的圣旨,面上多了些欣慰,夸赞道:“淮安这步棋,公主走的不错,是公主自己的主意吗?” 楚映枝眨眨眼,将来龙去脉简略讲了番。 “不算是我自己的主意,具体的是谢嗣初做的。若我未猜错,他应当是派人在京城散布谣言,让父皇以为是哥哥传播的,目的是为了拿到淮安真正的管辖权利。所以父皇为了进一步刺激哥哥,会将淮安管辖的权利交给我。一是彻底断了哥哥想要拿到淮安的心,二是为了激怒哥哥。” 安山满意点头:“公主猜得不错,但是谢世子应当还做了些其他的安排,否则仅仅凭借莫须有的谣言,公主难以拿到。” “那是,坐实谣言?”楚映枝微微皱眉,她这些日子也想到了这些问题,但是暂时还未想到谢嗣初是如何做到的。 “原本只是京中的谣言,公主不会如此快拿到淮安的管辖权利。但是那天太子来到御书房中,再次向皇上讨要了淮安。可是淮安已经是公主的封地,太子自然被拒绝。当天,淮安提督的奏折到了皇上的案桌上,随后皇上便拟下了这方圣旨。” 楚映枝暗暗记下,随后向清荷望了一眼。 清荷恭敬递上一黑一白两块令牌,正是云令牌和虎令牌。 安山眼眸一动,微微摇头:“公主,我们最初说好的,是公主集齐了三枚令牌后,老奴将事情全部都告诉公主。如今不过是一方虎令牌,是从谢世子那里得到的,不管是什么途径,对公主而言都太简单了些。” “公主,这不够向老奴证明,公主此时拥有了知道所有事情的能力。” 楚映枝吐吐舌头,就知道不会如此简单。转转眼,耍赖道:“安公公,就算不能告诉枝枝全部的事情,也能稍稍告诉一些。要不枝枝都没有方向了...” 安山不为所动,这其中牵涉到的事情绝非儿戏,不是撒撒娇便能过去的。 半刻钟后... “只能说一点。” 楚映枝满意地点点头:“枝枝谢过公公,若是公公愿意告诉枝枝,主令牌在何处,那便是更好了。” 安山被逗笑:“主令牌在何处,老奴丝毫不知。但是或许...谢世子,会知道一些。老奴若未猜错,这些年,谢世子一定在暗中探访当年的事情。” “公主,老奴如今能够告诉你的,便是谢世子也牵涉在多年前的事情中,甚至比公主还要早些。且无论从何而论,谢世子,都同公主一般,是受害者。” 安山语气带了些无奈,无论是皇上还是承恩王,深情又残忍。他只是心疼小公主,无端卷入这些事情之中。若是当初他知道皇上是因为...他定不会选了枝枝。 他年事已高,眼眸此时略带浑浊,脸上平滑的皱纹缓缓蔓延,即便宫中最好的补药养着,他身体依旧衰颓了起来。这些年看着公主长大,他欣慰又自责。 -- 第141页 阉人,终究不是正常身子。虽然外表看着没有大的问题,太医那边也只会颤着身子恭维,但他已经猜到自己命不久矣,至多再熬个几年。 也不知道今后还能有几年能够见着公主,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主。 若不是毫无办法,他绝不会让公主卷入这趟浑水之中,即便...公主从一开始就在浑水之中。 但是知不知晓,这趟浑水,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心疼又欣慰,被宠爱了十多年的小公主,面对这般事情,表现地已经比他想的要好了很多。 不知不觉间,公主已经成长为了他曾经不敢想象的模样, “公主,当初是老奴的错,若不是老奴选了公主,可能公主也不会卷入这其中...”安山一边欣慰,却又叹息。他面对旁人的杀厉狠绝,此时在略微浑浊的目光中,消失的干净。 他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忏悔着,担心着。 楚映枝面上笑意未变,起身握住了安山的手。 她的掌心细嫩,安山掌心却格外地粗糙。按理说一直在皇上身边,很久之前便成为了人人畏惧的宦官,粗活是做不到的,手虽然会因为年老而发皱,但是应当还是细滑的。 但安山不是。 “公公,若不是当初公公选了枝枝,枝枝活不下来。” “枝枝知道的,公公是为枝枝好,等到枝枝以后做到了那些事情,枝枝便带着公公离开宫中,去枝枝的封地,那儿的运河和京城的风情完全不同...” 安山心软了一瞬,随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瞬光,最后黯淡下来:“怎么我这在外人口中的大宦官,到了公主嘴中,便是连运河都未见过的可怜人了...” “公公才不可怜,枝枝才是小可怜!公公要相信枝枝,再多告诉枝枝一些吧。” 楚映枝轻轻笑起来,眨眨眼,手握在安山的拂尘上。 这是她送给安山的白玉拂尘,那年她偷偷溜出宫,去外面的珍宝铺,花了大价钱定的。宫中的物件不能拿出去偷偷换钱,父皇和哥哥也是一箱一箱珍宝送到殿中,从来不会送银钱给她,那些钱,是每个月领的月钱,是她攒了数年才攒下来的。 最后去到珍宝铺中,还差上一点,最后还是清荷为她垫上的。 那时候她倒是未想,清荷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能够随身携带几十两碎银。 后来她偷偷将白玉拂尘送给了公公,公公便换下了从前一直用的父皇赏赐的玉拂尘。但是即便她偷偷地送,不想让父皇知道,但宫中的事情,父皇想要知道如何会不知道,最后还是被父皇知道了。 那时父皇还佯装怒火:“怎么安山有,父皇未有?” 她那时委委屈屈,最后轻声说道:“因为父皇拥有很多东西,不差枝枝这一个。公公几年拂尘也未换一个...” 父皇被她逗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按了按她哭红的鼻尖:“傻枝枝,安山的拂尘,真论起来,可以放满枝枝一整个库房,还担心安山没有拂尘可换。你让安山告诉你,他为什么不换?” 安山那时已经换上了枝枝送的白玉拂尘,手中一摇,低头笑道:“皇上赐的拂尘,是恩赐,老奴不敢换。” 可是嘴上说着“不敢换”,那天接下枝枝送的白玉拂尘之后,还是立马就换上了。 本来父皇也只是佯装,后来直接被她逗笑,“追究”自然是未追究的。只是从那之后,父皇让人一箱一箱抬入她殿中的东西,隔几月总是会有一箱碎银。 零的整的都有,从那以后,即便每月的月钱不攒下来,每年她都能准备两份礼物了。 思绪回转,她轻轻垂眸,声音有些低。 她已经很久未回忆过这些事情了,自从那日在暗门听见那些事情之后,她便再也不愿意去想从前的事情了。 如若不是她亲耳听见,她如何都不愿相信,父皇会忍心这般对她。 那个从小宠爱她到大的父皇,那个恍若平常家爹爹一般的人,会把她当做棋盘上的棋子,十年如一日地欺骗她。 对谢嗣初的恨意,来得猛烈,来得毫无余地。 可是对父皇,她却不知所措。 她心中想着一个也不能放过,说着狠话... 虽然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如今一步一步攫取着上一世不属于她的权利。 从父皇手中,从哥哥手中,从谢嗣初手中。 可这些权利没有让她充实起来,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恍若空中楼阁,她远没有前世来得自在。 她很想问问父皇,为什么。 这也是她一直想要从安公公口中听到的东西。 “安公公,再多告诉枝枝一些吧...” 安山却只是轻轻摇了头:“公主,老奴该走了,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老奴回去答复。”停顿片刻,安山摸了摸手中的白玉拂尘:“公主,可要老奴带什么话给皇上吗,这些日子公主去了淮安,不在宫中,皇上时常提到公主。” 楚映枝愣了片刻。 从那件事情之后,她很少再去御书房了。 她长大了,知道了御书房不是公主想去便去的地方,从前父皇那些放任,是因为她作为一颗棋子,能够稍稍得到些别人没有的权利。 但她现在知道了。 她轻轻对着安山摇摇头。 她没有什么需要安公公带给父皇的话。 -- 第142页 她只是想有一天,她能在父皇面前,认真地问父皇一句。 为何? 但是可能没有答案,但是即便没有答案,她也还是要问的。 不同于谢嗣初的猛烈,这种缓长的疼痛,让她迄今不想面对。这一刻,她想到很久之前为父皇挡下的那只箭。 后来过了很久,她从没有名字的枝枝变成了宫中人人宠爱的公主楚映枝,她才知道,即便没有她,父皇也能够躲过那只箭。 那是父皇一早便布置下的陷阱,她挡下那只箭,不是在救驾,而是在破坏。 第81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安静收下圣旨, 轻声询问道:“公主,如今圣旨已经拿到,我们何时回去淮安?” 楚映枝望着圣旨, 眼眸半垂, 叫人看不清情绪, 手中紧紧攥着那两枚令牌, 突然像是泄气一般,全都扔在地面上。 令牌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闷哼”声,随着天色一起, 慢慢地黯淡下去。 “清荷,明日让墨沉入宫。” “是,公主。” * 隔日。 墨沉望着传信的丫鬟, 有些匆忙地入了宫。 待到看见许久未见的公主时,他冷漠的眼眸软了些许。 “拜见公主。” 楚映枝上前一步,笑着递过去盛稚送过来的婚柬, 昨日的阴沉情绪,现在已经全然消失。 “公主,这是?”墨沉语调平常, 眼睛却一直在“盛稚”这两个字上。 哪个盛稚? “干嘛苦着脸,藕荷没有出事,墨沉你不应该高兴吗?”楚映枝显然没料到墨沉是如此反应,话语间带了些“埋怨”。 不过这“埋怨”也是带着笑的,楚映枝轻笑着补充到:“我去淮安的时候,见到藕荷了。不过藕荷告诉我, 以后不要再唤她藕荷了,要唤盛稚。” “这请柬, 是藕荷...不,盛稚给公主的吗?” 楚映枝点头,他们都是儿时的玩伴。盛稚是她自己挑选的伴读,墨沉也是哥哥自己挑选的伴读。从前哥哥还未如此忙碌,盛家还未出事之前,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玩耍的。 “自然是盛稚给我的,不过嘛...即便盛稚不送这方请柬,沈桓也要送过来的。你知道沈桓吗,他是淮安提督,我上次被父皇派去淮安,便是他接待的我。如今他回到京城,淮安提督的位置可能要换人了。”说到这楚映枝微微蹙眉:“父皇将淮安相关的权利都交给了我,按理说沈桓的位置若是换人...” 墨沉显然没听她讲这些,他心思全都在这请柬上。 如若公主收到了,太子那...也定是知道了吧。 “淮安,公主,沈桓和盛稚都在淮安吗?”墨沉想起那段时间,太子一直想拿到淮安相关的权利, 即便是触怒皇上也依旧坚持,如若淮安没有其他的东西,难道是因为...盛稚吗? 楚映枝点头:“都在淮安,我前些日子在淮安,还见到了盛稚。” “太子殿下知晓吗?”墨沉蹙眉,面上的冷漠终于褪去些。 “这和哥哥有什么关系?”她看着手中的请柬,时间是三月后,其实不太急迫。待到她先回到淮安,处理好那些事情,再回来参加便是。 她还在想着一定要为盛稚准备好礼物,就被墨沉打断。 他声音中透出些许沉重,就像是被掩饰了多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天掀开了罪恶的帷幔。 “公主,有关系。” 墨沉凝重的语气让楚映枝稍稍抬眸,接下来听见的话,让她微微抬起头,嘴角的笑一点点放下。 “沉胭?” “你说,盛稚便是当初哥哥宫中那个名为沉胭的婢女?” 楚映枝微微眨眼,随后面上的喜悦消失个干净,咬着牙说道:“那哥哥还真是...对谁都如出一辙的过分。” “... ...” “墨沉,你一早便知道吗?”楚映枝用了很久才缓过来,对着墨沉轻声问道。 墨沉点头,随后便像做错事情一般,低着头。 两人久久无言,过了许久,她突然转移话题:“墨沉,哥哥是用我威胁你吗?” 她抬眸望向墨沉,眼中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 连一丝苛责也无,只是带着少许的疑惑。 墨沉未点头,与她的平静的眸光对视后,一直紧握的手无力地松开,最后才缓缓点头。 “公主,是墨沉无用。”他声音有些低落,从前那些掩饰在冷漠之后的脆弱,在这一刻都从破裂的伪装之中涌现出来。墨沉常常在想,如若不是他太过弱小,他便是能独自护住枝枝,不必需要借助太子的力量。 这些年,从盛稚的事情发生后,他便该意识到,太子殿下绝非儿时模样,但是他愚昧地掩饰过去,因为如若撕破脸皮,第一个受到殃及的一定是枝枝。 他不敢赌。 楚映枝眼神柔和了些,便是墨沉不说,她都能够猜透墨沉的想法。 无非是为了保护她。 她有些怔住,真奇怪,无论在父皇那、哥哥那、谢嗣初那还是墨沉这,她好像都成为他们交易的一部分。 无论是伤害她,还是保护她,都成为与其他东西交换的筹码。 而她一无所知。 归根到底,这是她楚映枝的弱小。 虽是怔住,但几乎只是瞬间,她便摇头:“不是墨沉无用,是我没用。若是我能够护住自己,便不需要墨沉卷入这浑水之中。不过墨沉,墨将军如何会允许你这般做?” -- 第143页 如若真的是为了前途,站队还好说些。但是只是为了她,墨将军如何会放任墨沉如此做。 墨沉面上的沉默散了些,他望向枝枝,这只言片语之中,枝枝好像已经猜到了许多东西。也定不是此时才猜到了,上次枝枝去他府中时,便是应该猜到了大半。 他想着如何解释父亲暗中的默许,却被枝枝打断。 她放下手中的婚柬,突然摇了摇头:“不重要了,如若我未猜错,墨沉,谢嗣初应当已经找过你了?” 墨沉准备抬起的手顿住,随后点头。 他虽答应了谢嗣初不告诉枝枝,但那是在枝枝不主动问的情况下。此时枝枝问了,只是一个谢嗣初,他不可能不说。 更可况,他觉得自己瞒不过如今的枝枝。 “他如何同你说的?”随后又像是轻笑道:“你答应他了?” 墨沉张口,犹豫说道:“谢嗣初找到我,想要我帮他,我答应了。” “又是因为我?”楚映枝上前一步,突然塞了个小手炉到墨沉手中。 原本殿内就燃着炭火,墨沉丝毫不冷,但是在手碰到的那一刻,还是牢牢地握紧了。 暖意从小手炉中透出来,他点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这个好像什么都能猜到的枝枝。 “干嘛对我这么好,明明他们对我都不好的。”楚映枝轻笑着说道。不等墨沉说话,她便轻飘地掀开这个话题。 “谢嗣初要你怎么帮他?”楚映枝玩弄着手中的玉珠,唇微微扬起。 “谢嗣初想要我知道的太子党羽的名单,我已经给他了。” “还有呢?” “还有边疆的事情,不过谢嗣初暂时没有说太清楚,如今应当还不算严重。” 楚映枝好奇:“他没和你说过,不能和我说吗?” 墨沉摇头,明明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枝枝,但是谢嗣初与他谈话时,很少会提到枝枝,便是楚承鸣的名字,出现的都比枝枝多。 他如实说了,便看见了公主微微愣住的脸。 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可爱,轻轻笑了一声。毫不意外地引起了枝枝的注意,楚映枝微微抬起头,弯着眼:“墨沉,不许对他心软!” 墨沉面上的冷漠消失个干净,原本在枝枝面前,他冷漠就只是面上给别人看的,如今只有他和枝枝,他早已不需要那层冷漠了。 “淮安的事情,是公主做的吧。”墨沉突然出声,语气不算笃定,却毫不迟疑。 楚映枝摸摸自己的鼻头... 墨沉突然补充说道:“公主说谎的时候,便会习惯性地摸...” “不许说出来!” 随后又挂起笑,面上轻松了许多:“他又没发现,他甚至一点都未怀疑,他肯定和你说,是哥哥做的吧。我除了清理痕迹外,还留了些别的东西。” 墨沉眼眸深了些许,他不觉得公主不懂,所以此时他也不会去戳破一些东西。 即便他未在现场,他都能猜到十有八九是枝枝的手笔。 谢嗣初呢,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真的一点未察觉吗? 还是只是顺着枝枝的想法,一步一步地按照轨迹找到他,对付太子。 墨沉不知道,或许枝枝这次的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或许谢嗣初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想到谢嗣初给他的用太子殿下笔迹所写手谕,他试探着问道:“公主,那手谕也是公主留下的吗?”那上面的笔迹,他细看几眼便能识破,如若真的是枝枝伪造的,谢嗣初如何也该看出了些。 楚映枝不明所以:“什么手谕?” 墨沉轻轻咽口气,这一点他倒是未猜到,谢嗣初直接拿自己伪造的来哄骗他。 他解释道:“谢嗣初来寻我时,带了一方太子殿下的手谕,不过是伪造的。” 楚映枝略微思考,摇摇头:“不是我做的,手谕一旦被发现对峙,便是明晃晃的漏洞,如此明显的漏洞,不是我留的。” “所以公主就留了别的漏洞?”墨沉轻声笑笑,刚刚的沉闷一扫而空。 楚映枝摸摸鼻头,随后拿过墨沉手中的小手炉。 “你说,我留下什么漏洞了?” “是十三吗?” 楚映枝不可置信地抬眼,有些吞吐的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话都说道如此地步,掩饰没有必要,如若不是墨沉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站在她这边,今天墨沉就别想好好地离开她这公主殿。 谢嗣初丝毫没有察觉的事情,墨沉是怎么一猜一个准的。 “公主觉得墨沉是猜的?” 楚映枝点头,她未曾与旁人说过完整的计划,墨沉无论如何不能从旁人口中全然知晓。 更何况,便是清荷,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十三的。 “公主忘了吗,十三是墨沉陪公主去挑选的。” 楚映枝扬起笑,也想到那个时候的事情。 “我没忘,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是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念谢狗的第一天~ 第82章 世子火葬场了 “承恩王也算半个皇室中人, 谢嗣初知道惶谷...”说到这墨沉顿了一下:“可能还不是知道如此简单,他能够认出惶谷的招式,那么他身边一定有一个对惶谷相熟悉的人。” 楚映枝摩挲着手中的小手炉, 突然低头补充道:“可是那天, 谢嗣初是一人去的, 我确定, 只有谢嗣初一人见到了十三。” -- 第144页 墨沉顿了片刻,沉思说道:“那便是谢嗣初自己知晓了,公主,为何要故意留下十三这个漏洞。” 楚映枝拿出那两方令牌, 眸子带着些轻飘的色彩,轻声呢喃道:“墨沉,漏洞不就是给人发现的吗?或许, 让他发现,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呢。更何况,相较于其他的漏洞, 十三是我唯一能够完全掌控的存在,已经没有其他更完美的办法了。” 墨沉一时哑口无言,他看不准她的心思, 最后只是温柔笑笑。 这温柔在他向来冷酷的脸上,有些突兀,却又像浑然天成,他本就该如此温柔一般。 他望着枝枝:“枝枝,无论如何,墨沉永远在枝枝身后。” 楚映枝扬起唇, 轻声道:“枝枝知道的。” 将手中的小手炉放下,楚映枝思考了片刻:“这些日子我应该要去淮安, 上次我去阿姐府中遇见谢嗣初时,他同我说,这段日子他可能会去边疆。淮安的事情,他和墨沉说了吗?” 墨沉摇头:“未同我说,边疆的事情说了三分,我也答应了会暗中探查,淮安的事情未说。” “我知道了。”楚映枝看着明黄的圣旨,如此之快,倒也出乎她意料。 在墨沉快要出宫殿的时候,楚映枝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轻声问道。 “哥哥会放过藕荷吗?” * 京城淅淅沥沥下着雨,一连下了许多日。 楚映枝原打算去淮安的计划也不由得耽搁了下来,这些日子皇祖母总喜欢拉上她和阿姐,在太后殿中话家常。 偶尔翟莺莺,也会被皇祖母召到殿中 想起翟莺莺近日看她的眼神,楚映枝眼眸微微发深。 此时距那日在假山后听见翟莺莺和哥哥谈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月。 这半月,因为皇祖母,她时常能在宫中与翟莺莺碰着面。如若一开始翟莺莺看她的目光只是厌恶,现在却越发不善了。 她心中也不欢喜,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未做。 翟莺莺此时若是想做些什么,虽然心中的矛头在她这,但是最后指向的矛头在谢嗣初那。 即便是哥哥,此时也不敢动她。一个翟莺莺,如若不是蠢透了,都应该知道如若想要得到谢嗣初,应当从谢嗣初那儿下手。 但...如若翟莺莺就是... 楚映枝轻轻叹口气,她虽想渔翁之利,损了谢嗣初,又抓到翟莺莺的把柄。但是如若事情出了差错,她实在是得不偿失。 还是得提前部署一番,思及此,她对着门外的清荷招招手。 “公主。” “上次让你去查的翟莺莺最近的动向,查到了吗?” 原本公主不问,清荷今日也要汇报的。但是此时看着公主清澈的眸光,她张开的嘴慢慢地闭上。她细细磨着心中知道的消息,想着怎么说出来,会稍微好一点。 “如何犹豫了?”楚映枝原本只是先问上一问,见向来果断的清荷此时犹豫了起来,不由得轻笑笑,心中添了分好奇。 清荷脸慢慢变红:“公主真的要听吗?” 楚映枝轻轻笑笑:“到底是查到了什么,怎么如此模样,这可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清荷。” 待到清荷在她耳边,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清荷一句一句认真讲着,楚映枝默默地垂眸,待到听见中间时,眼中流露出些许错愕,等到清荷声音停下时,她缓缓挥挥手,意思是让她稍微消化下这些东西。 待到稍稍反应过来,楚映枝面上带着一丝犹豫,夹杂着一丝嫌弃:“这便是翟莺莺想了多日想出来的法子?” 清荷点头:“这些日子看来,是这样的...”说完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公主不要生气,我们如今已经打探到了,到时候...” 楚映枝摇头:“我不气,只是在想,怎么最后翟莺莺就想出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我能够查探到,那哥哥也能查探到,哥哥就让翟莺莺这般胡来?虽然这样成功了的确她不可能再成为太子妃,但是这如何都不是一个丞相嫡女能够想出来的法子。” 清荷见状,上前为她揉了揉头:“公主别生气,这法子,稍稍出了差错...” 楚映枝点头,这些她都知道。但是翟莺莺要动谢嗣初,还是如此脏的法子,她...看不下去。心中充斥着股奇怪的情绪,她没觉得是生气,只是疑惑为何翟莺莺如此...蠢笨。 便是她成功了,这天下的谣言,哪里会顾忌她的丞相之女的身份。更何况,这一下得罪的,是多少人。等到稍稍回味过来,楚映枝缓缓转身:“清荷,等等,你说翟莺莺欲在何时做此事?” 清荷垂头:“盛稚小姐的大婚上。” 楚映枝坐到椅子上,用手撑起头,眸中神色不似刚刚轻浮。 “这便是哥哥不阻止甚至暗中推动的原因吗?” “如此下流的法子,这是要毁了盛稚的大婚吗?” 清荷不做声,她不知晓。随后便听见公主轻声问道:“清荷,这算是因为爱而生出的在乎吗?哥哥这样的人,也会因为爱去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吗?” 她说的很犹豫,连自己不信。 清荷摇头,很慎重地说:“公主,这不是。” 清荷望向此时陷入沉思的公主,瓷白的面容挂着些许轻笑,但是眸中却看不见丝毫笑意。 她有些心疼,她总是觉得,公主如今远没有从前快乐。 -- 第145页 至于爱。 什么是爱? 她答应了公主,不谈论那个人。 其实她一直觉得,公主已经拥有了这世界上最纯粹的爱。 即便从前不是,现在也早已是了。 过了许久,楚映枝垂眸,轻声说道:“清荷,派人去唤谢嗣初入宫。” 清荷关上了宫殿的门,楚映枝轻轻吹灭了殿中的烛火。她走到唯一还亮着的那扇窗面前,轻轻地向外望。 细细的雨丝顺着窗飘到她的面庞上,她轻笑着闭上眼,任由雨丝沾湿她长长的睫,待到手心微凉时,她抬起眸,轻轻接住从檐上落下的那一颗凝结而成的雨珠。 她才没有对谢嗣初心软。 只是觉得这么肮脏的法子,翟莺莺不配。 更何况,是在盛稚的大婚上。即便只是知道这一点,她也会尽力阻止的。 楚承鸣,也不配。 * 听到管家上报时,谢嗣初抬手,放下了手中的笔。 枝枝为何此时唤他入宫? 他原以为在长公主府见过枝枝之后,他得等到去淮安之际,才能再见到枝枝了。 原本他是想让莫五同枝枝一起去淮安,他去边疆查探一番情况。但是边疆那边的事情如今有变故,他便推延了行程,还是准备陪枝枝去淮安。 淮安的事情,如若顺利,不过半月。 直到下面的人将枝枝殿中的婢女引进来时,谢嗣初才反应过来。 他抬眸向着婢女望去,一眼便认出了,不是常在枝枝身边的清荷和清穗,而是公主殿中的婢女。 枝枝唤他入宫,怎会如此突然,所为何事? 莫五默默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从淮安回到京城之后,他整整领了半个月的责罚,如今外面看上去好好的,里面...不提也罢。 默默缩了缩自己的头,莫五保持了面上的冷酷,但是无论怎么说,头是保住了。 眼前的婢女他也熟悉,当初世子让他去调查公主,虽然是为了保护公主,但是却是在为难他。他执行任务这些年,那几乎是他接到过的最刁钻的一个任务,世子的要求,刁钻到公主身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要记录在册。 这个婢女,是公主公主殿中的一个二等丫鬟 想到这,莫五又是摇摇头,面上虽冷酷,心中却恍若千军万马奔腾。 他想那时候他的想法错了,不是世子刁钻,是从世子那出来的每一个与小公主有关的任务,都刁钻至极。 婢女轻声说道:“谢世子,卿云公主派奴婢来,迎谢世子入宫。如若谢世子无甚杂事,此时便可随奴婢入宫。” 谢嗣初轻轻笑笑:“自然,麻烦了。” 莫五默默随在其后,待到快要出书房门时,才发现世子看着他,随后向书房内看了一眼。 他不动声色转身,向书房内而去,收拾好刚刚下面人送过来的密函,再跟上去。 第83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入门, 只见暗色之中,一抹窈窕的身影倚靠在窗边,雨丝轻轻飘在她瓷白的脸庞上, 顺成小水珠, 轻轻地没入白皙细嫩的脖颈。 清荷预想的瑟缩未看见, 顺着水珠流过的痕迹向上, 只看见公主微微扬起的唇。 她也不由得轻轻笑了笑,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公主便独独爱雨。 从前畏寒,如今倒也不大畏了。雨天总是喜欢在窗前, 闭上眼听雨滴从屋檐砸落的轻微声响。她已经见到过许多次了。 但是看着公主苍白细弱的手腕,和无一丝血色的面庞,她的心又疼得紧。手中的披风拢了拢, 她碎着步子上前,动作轻柔地披在公主身上。 待到披风安稳地落到了公主身上,她这才发现, 公主竟然是赤足。 虽然寝宫中处处铺满了白狐毯,但是清荷还是担忧,她跪身为公主穿上鞋袜。公主倒也配合, 眼眸中的光晃荡着望向她。 脆弱且美,这是她第一瞬的想法。 楚映枝垂着白皙细弱的手腕,轻笑着望着跪地的清荷。 声音柔且轻:“他来了吗?” 清荷一边整理着珍珠鞋,一边回答:“早些时候已经派岁绿去了,算算时候,谢世子应该快到了。公主, 是为了翟莺莺的事情吗?” 楚映枝摇头:“翟莺莺,不是。”像是不愿意同时说出翟莺莺和盛稚两个名字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轻笑着说道:“是因为盛稚,我不希望她的大婚上,翟莺莺做那些下贱事情。” “其实,即使翟莺莺按照那些一步步走,很大可能也做不到。谢世子只是在公主面前如此...” 楚映枝抬眸望去,想看看清荷能够说出什么。 就发现清荷一皱眉,直接放弃形容:“翟莺莺如若真的如此算计,最后多半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又没担心他。”楚映枝柔着笑,随后轻轻用手点了一下清荷额头:“笨清荷,这件事情明明有两个人,清荷如何就只考虑翟莺莺呢?” “公主的意思是?”清荷迟疑地问出声,随后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 楚映枝低头笑着,眸光中带着些透彻的冷漠:“还有,我那好哥哥啊。” 清荷身子微微弯下,终于为公主穿好了鞋。待看见公主苍白细弱的手时,顺势从一旁拿出个小手炉。 楚映枝斜倚靠在窗边,眼眸微微垂下,乖巧接过清荷手中的小手炉。 -- 第146页 手间温度回暖的一瞬间,她面上的笑真切了些,转身望向门外。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雨顺着屋檐轻轻地垂在地上,恍若呜咽。 在这间断的呜咽之中,楚映枝抬眸望向窗外的人。 他持着一把白伞,长身玉立在殿前。 殿前栽种的花在细雨的滋润之下,打开了紧闭的花苞,展现着各自舒展的姿态,此刻就恍若争相簇拥着着谢嗣初。 她抬眸之际,他恰巧望过来。 即刻,他嘴角轻扬,眼眸中清澈的温柔越过这清晨便未消散的轻雾,跨过这半开的雕刻精细的窗,向着楚映枝而去。 楚映枝低头一笑。 花自是上好的姿色,人,亦是。 她尚未见过比谢嗣初还好看的人,是那种从骨相中透出来的好看,即便知道了他是个混蛋,她还是没有办法泯灭良心说难看的那种好看。 想到此,她在谢嗣初温柔夹杂着眷恋的眸光之中,轻轻地,毫无留恋地关上了窗。 如若只是“见色起意”,她如今倒也不必如此。 可惜,不是。 一旁的清荷静静待着,直到听见那一声:“去带他进来。” 推开门,带着些许寒意的风向内而来,原本点亮的烛火开始摇曳着影子,时而拉长,时而骤短,飘忽地像天边的云,薄厚难定。 就在这般忽明忽暗之间,楚映枝转身,望向刚刚入门的谢嗣初。 她轻轻地扬起笑。 谢嗣初放下手中的白伞,虽是轻飘的雨丝,还是让他的长发沾了些湿。望着面前柔柔笑着的枝枝,他心微动,却还是先擦拭了微湿的手腕。 清荷见状,悄悄地退出去,关上门之际,她轻轻地叹口气。 虽然答应了公主,她再不主动在公主面前提到世子,但看着公主和世子的样子,她的心竟也是疼的。她更希望公主能够喜乐些,像从前一般。 门关上的声响很小,殿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太注意。 谢嗣初觉得自己满身携带着寒气,不由得偷偷运功驱散。 雀医那句不能动功此刻早已去了云霄之外,谢嗣初手腕默默地向后而去。 楚映枝没有动,她眨眨眼,弯着唇,默默看着。 从很久之前,她们之间,就是谢嗣初向着她走来了。 如若她们之间有十步,谢嗣初便要走十步。 如若她们之间有百步,谢嗣初便要走百步。 这些能够计量的步子,连她都不计较,那些不能够计量的步子,是谢嗣初应当计较的事情。 这一次,还是同从前一般,谢嗣初缓缓向着她而来。 她轻轻笑着,望着谢嗣初。 一步,两步,三步... 待到被拥住时,她轻轻笑道:“大胆,不应该先行礼...” 谢嗣初宠溺地笑笑,将枝枝抱到了一旁的矮榻上,帮她整理了皱起的衣衫。 “是,见过公主,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公主见谅。” “若是不见谅呢?”楚映枝轻轻晃着腿,抬头笑着望向他。 谢嗣初被她眸光之中的灿烂笑意迷了眼,耳垂微微染上些许红,反应过来后微微退了一小步:“那公主可以...” “可以怎么?”楚映枝从矮榻上下来,向前一小步,待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她轻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怎么,谢嗣初?” 香炉缓缓飘出略微带着甜腻的烟,蔓延到大殿中的各个角落。恍若花香,又像是蜜,轻微地浮到两人鼻尖。 谢嗣初手轻轻握紧,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看枝枝,即便面色如玉,浑身的热气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不对。他望向那边的窗,想要过去打开。 就在他迈开步子之际,手被轻轻拉住。 明明枝枝什么都未说,只是弯着眼向他笑笑,他总觉得身体那种感觉有些奇异。摸了摸枝枝的头,轻笑着说道:“枝枝,乖,有些热,我去开一下窗。” “可是谢嗣初,我好冷...”楚映枝软着声音,待到鼻尖全是甜腻的花香,眸中的笑意更大了些。 谢嗣初有些茫然之际,楚映枝重复刚刚他未回答的那句:“谢嗣初,我可以怎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比平常要温柔一些。 谢嗣初低头轻笑,上前一步,彻底断了和枝枝的最后距离。 手轻柔地为她整理碎发,待到一支玉簪从发间抽下,长发瞬间如瀑布一般,直直向下。 楚映枝毫无动作,殿内暖炉烧的足,她今日的衣衫很是单薄,隔着薄薄的几层布料,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谢嗣初手间的茧。 她弯着眼,任由谢嗣初的手从腰间滑到她脖颈之上。只需要轻轻一拨,她最外面一层的衣衫便是能落地,她望着那扇关上的窗,有些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何表情。 那暖香从鼻尖的轻微甜腻,燃到现在,类似花香的甜腻气息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宫殿之中,越发浓郁的甜腻花香让两人呼吸都有些重。 但她依旧未动作,放松着身体,弯着眸,默许一切。 她感受到谢嗣初的手缓缓到了她的脖颈之间,顺着衣衫滑入... 就在她以为这件衣衫保不住之际... 谢嗣初从她脖颈间,小心地挑出那根红绳。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世子火葬场了 在谢嗣初微凉的手指没入衣衫时, 微微带茧的指尖划过她脖间细腻的肌肤,瞬间的摩挲让楚映枝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 -- 第147页 她面色如常,弯眼含笑。 谢嗣初发红的耳尖映入她的眼帘, 她欣赏着往日如玉一般的人缓缓染上空气中甜腻的气味。缓缓渗透进, 暧昧传到微凉相触的指尖。 她好整以暇, 垂下了眸。 直到...看见那根被挑出的红绳以及红绳中缠住的玉。 她呆愣片刻, 未想到是这般结局,眸中的光变幻几分,轻声呢喃道:“无趣。” 谢嗣初在见到那玉的那一刻,面上的欢喜便是止不住了。他温柔着眼, 红着脸,将手轻轻地从玉佩上拿开,低下身子, 温柔地凝视着枝枝。 “枝枝真好。” 楚映枝还未抬眸,眼前的人便更近了一步,那缠着红线的玉佩轻砸在她脖间。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谢嗣初双手从她的指缝中擦过,将她锢在怀中。 向来克制的人此刻也被怀中的柔软迷了眼,却又不敢多做些什么, 呼吸间甜腻的气味越发浓厚,他闻着枝枝的身上,也是甜甜的。 那种很淡的甜,夹杂在这浓郁的甜腻中,很难嗅出。 但是当他将鼻尖贴近枝枝脖颈间的肌肤时,那种甜意仿佛透了出来, 他忍不住吻了上去。 一瞬间,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都默契地停了下来。 楚映枝缓缓垂下了眸, 像是默许一般,手慢慢地缩紧。 她未服下解药,这空气中的浓郁甜腻香,影响的人从来不止谢嗣初。 谢嗣初的唇未直接触到枝枝的肌肤,枝枝穿了一层细细的纱,他隔着那层鹅黄的轻纱,轻轻地吻了上去。 很轻,却让他心中“砰”地开出一朵烟花。 他向来克制,这个抑制不住的吻,已经越过了他心中的那条线,直直向着未知而去。他说不清是因为这甜腻的花香躁动了他的神经,还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日思夜想的枝枝。 亦或者,缺一不可。 但枝枝在他怀中的这一刻,他心中那条绷紧的线,突然就断了。 以不可抑制之势,断了。 他轻轻垂眸,眼中的温柔星光在这一刻被锁在眼眸中,相扣的手慢慢缩紧。 呼吸加重之际,他抬起了手... 空气中的甜腻夹杂着燥热,封闭的门窗让这甜腻味越发浓郁。 就在楚映枝以为自己要倒在矮榻上,想着矮榻够软,她的背应该不会疼时,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她。 推开了...她? 楚映枝轻笑着抬眸,弯着唇,向后一步,坐在软塌之上。 谢嗣初上前一步,半跪下身,俯在枝枝身侧,抬起头,眸光中满是无奈。 “枝枝,香炉中燃着何物?” 他面色上染了些红,语气还算温和镇定。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枝枝再“过分”一些,他便... 楚映枝眨眨眼,眸光中满是无辜。 空气中的甜腻已经浓郁到了极致,但是她轻笑着摇头:“没有哦,谢嗣初,什么都没有。” 谢嗣初也不争辩,半跪着身体,牵住枝枝的手。 “下次不许这样了,这香闻多了,对身体没有好处。这是谁为枝枝寻来的香,怎可如此胡用?” 楚映枝手轻轻用力,谢嗣初随之而起。 这时她仰着头,才能看见谢嗣初的脸。微微蹙眉,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 谢嗣初乖乖坐下,随后一旁的枝枝松开他的手,卧在他怀中。 他轻轻抚着枝枝的头:“乖,我先去开了窗,散了这香味。”他的确担心枝枝的身体,虽然大病之后未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但是这甜腻香闻多了,枝枝身子可能不适。 楚映枝轻轻摇头:“才不要,我磨了清荷许久才弄来这些的。”像是轻轻埋怨着,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隐藏心思。 谢嗣初摇头,就知道这甜腻香味,定是香炉中燃了那些东西。他半开玩笑道:“枝枝不懂事,清荷也跟着不懂事...” 怀中人不等他说完,一声轻呵声便出口:“谢嗣初,到底谁不懂事!怎么,清荷听我的话也错了?” 完美诠释完被宠爱的人有恃无恐后,楚映枝又往谢嗣初怀中钻了钻。 谢嗣初被怼的哑口无言,枝枝但凡情绪露出半分气,哪怕是装的,他的话都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他轻轻哄着怀中人:“在下不懂事。”说着一只手拿出了怀中的药丸,继续哄道:“张口。” 楚映枝看着嘴边的药丸,乖乖张口。 谢嗣初松口气,这药丸是雀医配的,虽然解不了大毒,但是这时候也算有点用。 看见枝枝乖乖咽下,他温柔笑笑。 “怎么突然对这东西来了兴趣?”还有一句话轻轻咽下去:“就算是有兴趣,也不该在自己身上试,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楚映枝从他怀中起来,靠在他肩膀上。 “我最近打探到一些事情,从别人那里听了这药,就想看看是何效果。”说完又嫌弃道:“但是对你一点用都没有,这药也太无用了。” 谢嗣初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他怎么和不知在生什么气的枝枝说...有效果呢? 他轻轻摸了摸枝枝鼻尖:“那也不该在自己身上试,若是出了问题,该如何是好。是从哪处听说的,教坏枝枝,嗣初去给他们寻点麻烦。” 楚映枝抬眸,谢嗣初问到了点子上,她也来了兴趣。 -- 第148页 声音微微有些气愤:“翟莺莺说的!” 谢嗣初看着可可爱爱的枝枝,有些忍不住揉了揉头:“如何说的?翟小姐和这药,有什么关系吗?” 刚刚出口,就看见怀中小姑娘委委屈屈的表情,她抬眸望着他,轻轻眨眼。 他不明所以,但是哄就对了。 “枝枝说,嗣初在呢。”他的声音很温柔,唇边轻轻笑着。 这才让楚映枝委委屈屈道出来:“我偶然间在假山后听见,翟莺莺...喜欢你。” 谢嗣初一愣,事情怎么开始和他扯上关系了,意识到大事不好后,他忙解释:“在下与翟小姐只在长公主的宴会上见过几面,再没有其他的交集了。” “可是...她喜欢你。”楚映枝委屈巴巴补充:“她还想给你下药,下这种药,毁了我们的婚约。” 谢嗣初总算是知道今天为何会有这一炉香等着他了。 他先在心中微微问候了那位实在不熟的翟小姐,再起身向前去,开了那扇枝枝几次不许他开的窗。 一瞬间,微凉的空气涌入,冲淡这满室浓郁的甜腻。 他难得没有温和的面色,有些严肃地望着枝枝。 被微凉的风浮起碎发,楚映枝怔了片刻,看着谢嗣初神色不对,想着哪里出了问题。 谢嗣初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都吻到...她了,还在生气什么? “楚映枝。” 微微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 她微微抬头,真的有些愣住。 谢嗣初已经许久未唤过她全名了,这是...真的生气了吗? 她抬眸向着谢嗣初望去,面上的无辜之色满满当当,对视的一瞬间,她看见谢嗣初眸光软了片刻,却又很快冷起来。 谢嗣初面色有些冷,却有一种别致的好看。楚映枝心中暗暗想着,如若事情都结束之后,看在谢嗣初这张脸的份上... 在这微凉的风中,她微微瑟缩身子。 她又看见谢嗣初眸光软了一瞬,她好像知道了什么,还不等谢嗣初开口,轻轻说道:“谢嗣初,我好冷。” 她委委屈屈的,身上衣衫单薄,谢嗣初突然就“凶”不下去了。 他沉默着垂下头,解下自己的衣衫,上前一步帮她披上。 待到全然拢住,他将人轻轻抱在怀中。 刚刚很难才维持住的面上的“冷”,此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若是旁人,这些事情,他毫无理睬之心思。 可这是枝枝。 他的手慢慢缩紧,用身体对着窗户,将寒风都抵御在枝枝之外。 他开口,声音有些轻:“枝枝,下次不能这样了。” 楚映枝不明所以:“怎么了?”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谢嗣初为何生气,此刻声音中也带了些委屈。 谢嗣初声音顿了一下,但还是很冷静地说:“枝枝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试,那翟小姐无论想对我做什么,都不值得枝枝动自己分毫。” 原本还只有一点委屈,此刻听见谢嗣初这般说,她心中莫名的委屈一起涌出来了。 “我不听,谢嗣初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规定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手锤着谢嗣初,想要把他推开。 却最后被一把抱住,力道不断加紧:“枝枝,我不是在规定枝枝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是不想枝枝为何任何东西伤害自己的身体。” “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没有枝枝半分重要。”依誮 “答应我好不好,枝枝。” 谢嗣初语气一开始有些冷,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软了声音,轻轻哄着怀中的人。 他认真看着她:“答应我。” 楚映枝怔了一瞬,手慢慢握紧。 这个...原因吗? 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抬眸推开他:“不,我不要...” 答应他,也不过是骗人罢了,此时她不正在做着谢嗣初口中这件事情吗。 谢嗣初却也格外地坚持:“枝枝,答应我。如若枝枝要做什么事情,嗣初会帮枝枝做到。这世间的一切事情,嗣初都会帮枝枝做到。” “答应我,枝枝。” 楚映枝心中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在这沉闷的气氛之中,她垂下眸,轻笑出声。 “谢嗣初,你送聘礼的时候都未有这么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应该会少更一点(差不多一天3000),因为可能快要完结了(正文完结)(大概还有十万字,鸢鸢估计最多还有三个星期),到时候鸢鸢应该会一起更出来~ 第85章 世子火葬场了 那缠着红绳的玉佩也适时地晃了下, 将谢嗣初面上最后一丝冷酷都晃荡没了。 他的眼又柔和了起来,凝望着她,轻轻笑:“是, 所以枝枝能否答应在下呢?” 楚映枝眨眨眼, 不说话。 她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清澈, 在这唯有烛光摇曳的雨天, 恍若流动的清泉一般。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 “枝枝,你愿意原谅我吗?” “枝枝,你愿意收下我的聘礼吗?” “枝枝,你真好。” 她抬手, 轻轻抚上谢嗣初的脸,弯弯的眼角透着些许笑。 就像那日在山间一般,她点头。 “谢嗣初, 我答应你。” 那显而易见的欢喜又是从谢嗣初的眼眸之中溢散开,直直将她包裹住。浓郁甜腻的恍若她在香炉中燃起的合|欢香。 -- 第149页 如若她未记错的话,这香应当是叫这个名字。 谢嗣初轻轻摸着她的头:“枝枝真乖, 所以在下决定奖励...” 楚映枝轻笑,望着他,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能够诱惑到她的东西。 “奖励...枝枝与在下共白头!”虽是第一次说赖皮话, 但是谢嗣初面色十分正常。 楚映枝一脚轻轻踢了过去,毫不意外被握住之际,她鼓着脸:“这香为何对你毫无影响?我看书中记载,这种香料,大多都是对男子影响比较大。”说着她轻轻嗅了嗅:“刚刚如此浓郁,为何你丝毫没有影响?” 眼看着她嘴中的话越发不着边际, 谢嗣初不敢再让她说下去,忙轻轻打断:“枝枝莫胡说...有影响的。” 他面色微微发红, 眼眸含着浓浓的情意,却透着十足的清澈和纯粹。 楚映枝好奇地靠近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那为何我看不出?” 在她身体靠过去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很小幅度地顿了一下,像是有些迷糊和无措,又夹杂着独属于谢嗣初的害羞,但是随后很快就恢复过来。 他望着一脸笑意的枝枝,直接将人拥入怀中。 满满当当抱住,总比枝枝在他耳边说些“奇怪”话要来的强。 待到一番玩闹过去,楚映枝继续开始嘀咕翟莺莺的事情。但是从开始到现在,她都特意隐去了楚承鸣。 谢嗣初安慰到:“别担心,我会注意一些的。枝枝也看见了,便是枝枝在我面前,我都...” 果不其然又是轻轻的一脚,很快谢嗣初便有意越过了这个话题。 房间中残留的甜腻味,偶尔丝丝缕缕飘入他鼻尖,他一边偷偷运功压下,一边继续和枝枝商量着淮安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此趟淮安,我不去?”楚映枝蹙眉,她犹豫地问出声。 谢嗣初点头:“这段时间我又反复派人查探了番,淮安事情变得复杂了,那处兵马应当还有一方势力在接触。此次再去淮安,可能比上次还要凶险些。上次...”谢嗣初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枝枝如若去了,我会担忧枝枝,所以枝枝能不能留在京城,最好留在宫内。” “可是你不是陪我一起去吗?”问出之后,她细细思索了一遍谢嗣初的话,突然轻声问道:“谢嗣初,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你不好同我说?” 她眸光微微黯下,整个人带着可怜模样,手轻轻拉着他的衣袖。 可怜又柔柔地撒着娇。 谢嗣初受不住,手指微微蜷曲,他原也想找个时机同枝枝说楚承鸣的事情,如今也算到了时候了。 他微微点头,面上更温柔了些,还未说,他已经开始哄了起来:“我不会隐瞒枝枝,本也是准备今天告诉枝枝的。但是枝枝得答应我,不能哭鼻子。” 看着枝枝抬起眼眸,他手微微握紧,低声补了一句:“那可以哭鼻子,但是只能在我怀中哭,哭过了不能太伤心,要好好用膳。” 楚映枝点点头,这些微不足道的要求,她还是愿意满足一下谢嗣初的。 至于哭鼻子? 她才不! 谢嗣初看着面前眼眸弯弯的枝枝,有些不知道自己这样打碎枝枝的世界,是对还是错。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眸光中含了一丝心疼。 “枝枝,在下无论说什么,枝枝都会相信在下,是吗?” 看着枝枝乖乖点头,还轻轻蹭了他的手。 谢嗣初眸光一散,突然不想开口了,小公主就应该永远被宠爱,就应该生活在蜜罐之中。 他的枝枝,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枝枝...”他想回拒心中那个想法,欲寻个借口。 却被她一眼看穿:“谢嗣初,别骗人,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我此生最讨厌欺骗之人。 所以谢嗣初,不要骗我。 谢嗣初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些:“枝枝,那我说了。” 楚映枝撑着手,她大概猜到了谢嗣初要同她讲什么,她好奇为何谢嗣初决定此时同她讲。 从很久以前,他就应该知道了吧。 她弯着眼,望着他,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可能是因为吹了许久的寒风,有些凉。 他声音很轻,看起来像是终于不再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他在害怕什么? 谢嗣初握紧手中的手,温柔却认真地说道:“枝枝,可能下面我说的事情,枝枝会很难接受,但是枝枝要相信我。枝枝还记得吗,两次去清水寺,枝枝都遇见了危险。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追查这两起事情的幕后之人,前些天,我查到了。” 没有停顿,谢嗣初很认真地说:“枝枝,幕后之人是枝枝比较熟悉的人。” 说完静静地等待着,轻轻地望着枝枝。 楚映枝面上有些懵,心中却是明了。 “是谁?” 她乖乖地问道,像是过了许久,她突然又轻声问。 “谢嗣初,是哥哥吗?” 谢嗣初怔了一瞬,突然想起墨沉两次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眸中藏了些心疼,却又庆幸,如若枝枝知道分毫,那此刻知晓,便不会如此伤心了。 起码,不会像当初一般。 他上前一步,见人抱在怀中。 “枝枝...怎么知道的?” -- 第150页 楚映枝回答的声音很轻,既没有像他预想般哭到眼眸发红,也没有像他预料般伤心。 只是声音,较平常轻了些:“猜到的呀,你说是我熟悉的人,我身边熟悉的,又有权势的,你又怕我不相信的,只有哥哥了呀。” 其实也不止哥哥,只是那个人,无论是她,还是谢嗣初,此时都不是谈论的时候。 谢嗣初轻轻抱住,抚着她散下的长发。 楚映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眸中含了些笑。 声音却还是很轻:“更何况,清水寺那一次,又不是第一次。” 谢嗣初抚着长发的手顿了一下,但是未出声,此时可能枝枝只是需要他听着便是够了。 他微微抱紧她,即使披了几件衣衫,还是能够感受到她身子的单薄。 楚映枝非常“大方”地说着自己的发现:“谢嗣初,还记得我落水那次吗?那时我们查到了宸婕妤的头上,最后宸婕妤成为害我落水的凶手。我原也以为是宸婕妤,但是后来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宸婕妤的背后,是哥哥。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去宸婕妤的宫殿时,她被抓下去时对我嘶吼,通天的宠爱,惹了无数人的妒忌。” “我原以为这是她害我的原因,却原来...是提醒我。”说到这楚映枝终于开始低落了起来,她虽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但是对谢嗣初说这些...才不要证据。 原本,她落水的背后真凶也是哥哥。 谢嗣初微微蹙眉,他虽然早有猜测,也找到了一些证据,但是始终不能直接和太子联系起来。虽然如此,此刻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抱紧怀中的人。 “枝枝...”他轻轻地唤着,就像是在说。 别怕,我在你身边,我永远在你身边。 枝枝,别怕。 楚映枝缓缓伸出手,试探着搂住了谢嗣初的腰。 她偷偷用手比划了番,就差上一点点,谢嗣初的腰便是要比她的细了。 她轻轻看了眼谢嗣初,眼中微微有些无奈,怎么谢嗣初,比她还伤心? 她才不伤心了呢... 她轻轻垂下了眼眸。 楚承鸣和现在她抱住的这人,也没什么区别。她能报复一个,就能报复两个。 更可况,她连那皇座上的那位都想要报复,她连父皇都要报复,不过是哥哥罢了,不过是楚国的太子殿下罢了。 她微微转头,望向不远处一方铜镜。她有点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抬眸望去,却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连铜镜也是模糊的,她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也看不清,此时她是何模样。 心中叹了句“可惜”,她又轻轻垂上了眸。 谢嗣初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偶尔手帮她整理下长发,她忽然想到,此时她头上还残着一根玉簪。 “谢嗣初,有些累。” 明明未说,谢嗣初却像是听懂了,他轻轻笑笑。一只手抱住枝枝,一只手向上而去,拔了那最后一根玉簪。乌黑柔软的长发再一次覆在他手面上,他轻轻拨了拨。 将人抱到了榻上,轻轻褪去鞋袜,再小心褪去外面的衣衫。 他的手指有些凉,他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的肌肤。 待到用被子将枝枝盖住,谢嗣初心中松了口气。 “睡吧。” “谢嗣初...”带着些许困意的声音还未说完,谢嗣初便很自然地接上:“枝枝睡,在下不走。” 他温柔地看着枝枝,眼眸也有些疲倦地垂下,嘴中轻声哼唱着什么。 儿时母亲便是这般哄他入睡的... 第86章 世子火葬场了 待到楚映枝恍惚间被惊醒, 直直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牵着。 她眸光沉重地望向此时闭着双眸的谢嗣初,慢慢咽下差点出口的惊呼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 她苍白的面皱着, 眸色缓和了许久才正常了些。 她又是梦见前世了。 本是许久未梦见了, 前世的事情她也都记不大清了, 但是今天这梦,格外地真实。真实到她连枯井前的一草一木都能真实感触到,她坠入枯井之中,里面的潮湿粘稠夹杂着黑暗裹着她... 她转头, 向沉睡的谢嗣初看去。 他此时面色如常,但是楚映枝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往常这样的动静, 以谢嗣初的警觉性,在她挣扎起身的那一刻,谢嗣初应当就醒了。但今天, 他毫无反应,此刻看着紧闭的眼眸,依旧是沉睡的模样。 她试着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就在快要成功之际,突然被一把握住。 谢嗣初抓住手的那一刻,眸光还有些涣散,下意识抓住了枝枝的手。 但是在抬眸的那一刻,瞬间清明起来。 楚映枝感受到她的手被紧紧握住,随后又像是谢嗣初意识到了自己力道太大了, 他稍稍松了些。 “枝枝醒了,是嗣初糊涂了, 睡过去了。”他温柔笑着,轻轻上前为她整理好床褥。待到近一些时,看见她苍白的脸,眼中划过一丝心疼。 却没有询问。 谢嗣初只是温柔地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拭。 他将枝枝额鬓间的碎发稍稍整理下,随后轻声哄起来。 “只是噩梦,乖,现在梦醒了...” 他藏着心疼的眸光,温柔地哄着。 -- 第151页 他知道是因为楚承鸣的事情。 他今天同枝枝说之前,没想到枝枝心中是猜到一些的。虽然这样他今天说这些,枝枝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反而更加疼。 那种被揪着不放的疼痛,苦涩地在他心头蔓延开。 他不知道枝枝是何时知道楚承鸣就是推她下水的真凶的,但是他知道,那个时候,他并不在她身边。 这种忍不住的自责萦绕在他心头,伴随着眸光发颤的心疼,一起混乱着他的思维。 他轻轻移开自己的手,望着枝枝清澈的眼睛。 虽然枝枝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中定然还是在因为楚承鸣伤心。 看着她发白的脸,他心疼地将人抱在怀中。 若是楚承鸣都已经让枝枝如此困恼,彼时再知道了皇上的事情.. 他微微蹙眉,不敢想象如若枝枝知道了会是如何。 他的眸色发深,眼眸中有些挣扎,恍若过了很久,一片黑之中恍惚间划过一瞬流光,他轻闭上双眸。 抽丝剥茧之中,他缓缓剥除那一颗心。 曾经因为仇恨,他有了此生不得不做之事,他为此忍耐了数十年。 遇见枝枝之前,他对未来的规划,在大仇得报之日,戛然而止。 遇见枝枝之后,他开始乐此不疲地规划未来,这些曾经让他能够在痛苦中尝到些许喜悦的有关仇恨的东西,开始变得轻于鸿毛。 他从与枝枝有关的一切之中汲取到了此后人生的归属,那些仇怨虽不曾如烟般消散,但他...愿意放下了。 为了枝枝... 他的声音有些轻,却又格外地坚定,他试探地问道:“枝枝,如若...嗣初想要远离京城,枝枝愿意陪着嗣初吗?” 楚映枝原本被抱住,从那噩梦之中稍稍缓了过来,突然听见谢嗣初口中这话,心中不由得疑惑。 谢嗣初此时便已经将事情全部安排好了吗? 如此快,她究竟漏掉了哪一块。 不应该,如若是这样,上一世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她未直接答应:“为何,要离开京城?” 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若是谢嗣初安排好了一切,应当不会此时提出这些。如今让她选择,那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谢嗣初,在怕什么,在避什么? 谢嗣初轻轻摸着怀中小姑娘的头发,轻声说:“便是不想呆了,枝枝不是想去各处看看嘛...” 他眸光微微含笑,嘴中随意地恍若说着真话。 这些在他心中经过百转千回的事情,最后说出口也不过一句。 不想了。 只要在京城一日,只要在这权利中心一日,枝枝便一日可能受到伤害。 他如今已经探查到了真相的边缘,事情远比他最初猜想的复杂和...恶心。想到谢尚的丑恶嘴脸,想到皇上对枝枝数十年如一日的利用,想到枝枝知道后的伤心和绝望,他此刻便是想血溅金銮殿。 但是为了枝枝,他不能... 如若事情真的一切如他所想,他想象不到枝枝如若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毁坏枝枝的世界。 从前他未参与过那些岁月,已经足够遗憾;如今便是放弃一切,他也不想让别人再去破坏枝枝曾经有过的欢乐。 不过是数十年的谋划,在枝枝面前,同样轻如鸿毛。 他不要便是了。 至于什么权利,什么野心,早就如草芥一般,在去见枝枝的路途中,被践踏在脚下。 无关紧要。 谢嗣初的怀抱很轻,楚映枝乖乖被搂在怀中。 她微微垂眸,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失去了控制,才让谢嗣初突然改变了想法。 但是... 她微微抬眸,声音中含了些笑:“那我们...是不是要先大婚?” 如若按照谢嗣初话中的意思,要想光明正大离开京城,只要她公主的身份还在,谢嗣初想要带她离开,便是要大婚之后。 只是,父皇中意谢嗣初做她的驸马,原本就是不想让她离开京城。 这一纸婚约,从一开始,便是束缚她的枷锁。谢嗣初原本是父皇选中的人,只是恰巧,也是她那时欢喜的人。 当时那一旨圣旨求得如此容易,便是因为这个人...是谢嗣初。 她那时不懂,可是现在,已经全然明白了。 从她落水之后开始,父皇开始重用谢嗣初。她最开始以为是因为她,父皇发现了谢嗣初的才能,日后想要委以重任。 但是原来,她一开始便错了,落水之事,从来只是一个契机。 重用谢嗣初,不仅是因为承恩王,也不仅因为他是她选中的驸马,还因为父皇从一开始,便想将谢嗣初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父皇谋划了这些年,虽然她还未调查出目的为何。 但,如今又怎么会背道而驰? 她若在此时离开京城,哥哥便会明白,她只是父皇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父皇这些年的谋划,在她彻底离开京城的那一刻,便会功亏一篑。 若是她不再被父皇推出来,有些事情,便该浮出水面了。 她摇摇头,她实在想不出,谢嗣初如何做,父皇才有答应的可能。 想到这,她犹豫了一瞬。 若是常人,她便是觉得,到这里便是不能再下去了。 -- 第152页 但...若是谢嗣初。 她轻轻垂头,将自己靠在他怀中。 若是这人是谢嗣初,想要带她离开京城,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她如今是父皇的一枚棋子。谢嗣初如若想要从父皇的棋盘上移开她这枚棋子,便需要付出相应的筹码。 若是这般想,其实只是看谢嗣初此时愿意给父皇的筹码,够不够换出她这个被精心培育十年的棋子。 想到这,她素白衣衫下的手微微抬起,眼眸垂下,让人看不清眸中情绪。 随后,她听见谢嗣初害羞答了个“是”。 很少见到谢嗣初如此害羞,若是真的要算,上一次,应该是在山间,她收下他的玉佩。 也是从骨子到皮相,都透着害羞。 像是一块白玉微微染上了红,看着便是让人... 算是赏心悦目,楚映枝也就未再出声。 谢嗣初等待着,眸中含了些期待。 枝枝...会答应的吧。 一片沉寂之中,她突然轻声问道:“谢嗣初,从前你对我说,此生有不得不做之事情,现在...是做完了吗?” 谢嗣初怔了一瞬,他未想到枝枝会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情。 那一片红雪又是出现在他脑海之中,但他丝毫未犹豫。 回答的声音很轻,却含着释怀的笑意。 “不做了,枝枝。” 不做了,枝枝,你比那些都重要。 他未说出口,楚映枝却是感受到了。 她很想细细追问一番。 什么叫不做了? 为何不做了? 因为我吗... 但她没有。 她只是在想。 已经彻底上钩的鱼,便是可以... 杀了。 她轻轻地扣着衣衫,眼眸微微垂下,声音很温柔:“谢嗣初,你还记得那日我在山间对你说什么吗?” 她带他回到那日潮湿的山间,雾气识趣地饶过他们,风儿知趣地绕过他们,只剩下雨后倔强的小白花,在树后轻轻地探着脑袋。 那日她对他说。 “谢嗣初,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 接下那方玉佩,收下那件聘礼,成为他的...新娘。 她弯眸,望着他,轻轻地在他额头印上一个吻。 时间在这一刻,恍若静止。 谢嗣初原本温柔的眸光,在这一刻微微怔住。 他被枝枝眸中的笑迷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乱了心。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为枝枝跃动,一下又一下,他甚至怕枝枝嫌弃它吵闹。 他听见枝枝又给出了同山间那日一般的回答。 “谢嗣初,我答应你。” 答应与你大婚,答应同你离开京城,答应再不回来。 楚映枝弯着眸,唇轻轻地扬起。 她这次比上次“仁慈”了些。 虽然话是假的,但是笑是真的。 谢嗣初,这一次,可是真的,开始了哦... 第87章 世子火葬场了 木窗外, 风恍若停了下来。 这几日细雨不断,连着窗下的泥土,都是潮湿松软的。 一切和那日山间的事物, 都格外地相似。 楚映枝拉着谢嗣初奔到窗边, 稍稍止住自己因为奔跑急促的呼吸, 半跪在一旁的矮榻上, 从埋着的木盒子中拿出一些东西。 从始至终,谢嗣初都恍若陷入了一场梦。 他有些不敢确定梦的真假,故而在枝枝动作的那一刻,他只是耐心又专注地看着她, 就好像这个世间,再没有其他事物。 待到再回过神,他发现枝枝递给他一把钥匙。 那钥匙有些粗糙, 上面不知布着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锈,这把钥匙与这宫殿中的人与事物,格格不入。 谢嗣初接过那把钥匙, 小心地收入了怀中。 “不好奇是什么吗?”楚映枝弯着眼眸,看在他眼中,白日恍若黑夜, 那一弯小月亮正在入他怀中。 他摇头:“好奇的。” 楚映枝靠近些,笑声萦绕在他耳畔:“谢嗣初,帮我收着这钥匙,它对我很重要。” 她眨眨眼,随后牵起他的手,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 轻轻吻在了他的月白色的衣衫之上。 她唇娇嫩鲜红,哪怕只是片刻的接触, 依旧染红了这一件月白长袍。 谢嗣初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却看见她突然向前靠了些,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这是报酬哦。” 说完,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没有丝毫意外地被接住,在谢嗣初看不见的地方,楚映枝面上的笑依旧柔和。 轻地恍若天边一片云,不用风吹,下一刻便是要散了。 谢嗣初感受到她的放松,不由笑着问道:“许久未见枝枝如此模样?” 怀中人轻“哼”一声,随即撒娇问道:“那淮安之行,你需要多久?我在宫中等你回来,未免太过无趣。”刚刚的欢喜带了些苦闷,楚映枝咬着唇,犹豫地呢喃:“父皇会答应我们的大婚吗?若是如此,我得先去安置一些东西。” 谢嗣初抱紧怀中的人,温柔问道:“皇上那边交给在下,枝枝只需要耐心等待便好。还有什么东西,是得我们小公主亲自安置的?” 楚映枝轻轻弯曲他的头发,脸上的笑意添了添。 “当然有!” 说完扳着手指一个一个数了起来:“清穗、清荷、十三...” -- 第153页 待她口中念叨到“十三”时,谢嗣初顿了一下,但是只以为是她身边的普通小侍,只是从前未见过。 想着莫五又有了失误,他轻轻扣了扳指。不过此时在枝枝面前,他倒也就心情极好地又放了莫五一次。 “若是我们永远离开京城,我就需得先安置她们...”说完轻声叹了口气。 谢嗣初眼眸中有些心疼,但是没有劝枝枝将这些人留下来。提前安置好,的确是最好的出路。虽然嘴中说的容易,大婚之后离开京城再不回京,但是... 不过,只要枝枝答应了,剩下的一切,交给他就是了。 枝枝对于皇帝而言,只是一颗棋子,可枝枝却是他愿意用一切交换的珍宝。 这场交易,皇帝没道理不答应。 谢尚已经被他暗中软禁起来,虽然此时与皇帝交易带枝枝离开京城,相当于放弃了那数十年的谋划,但是他不会放过谢尚。 谢尚,死。 就在他还在思考之际,突然听见怀中人轻声问道:“谢嗣初,你知道主令牌在哪吗?” 谢嗣初手不由得跳了一下,枝枝被绑的那段时间的回忆全部袭来,他暗了暗眼眸,压下心中那些不应该生出的情绪。 温柔着问道:“怎么了?” 他未说自己是否知道,柔和的眼神中藏了丝凛冽的杀意。 他以为枝枝是又想到了清水寺的两次绑架,不由得搂紧了她,希望她不要再害怕。 即便是要离开京城,他也会让楚承鸣此生都得不到皇位。 楚承鸣对枝枝下的死手,他定会一一讨要回来。 在这个层面上,他与皇帝的目的是一致的。 楚映枝转着手中的头发,耐心地将其一个个绕成圆,也不向谢嗣初解释为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我想要做一件事情,需要用到这个东西。” “枝枝是想拿到主令牌,让太子不能集齐三令牌吗?”谢嗣初抚着怀中人的头,这其间关系复杂,牵涉到十多年前的权谋斗争。他此时一时半会难以将云虎军的相关情况和枝枝全部说清楚,便轻轻安慰道:“枝枝放心,楚承鸣拿不到主令牌的,那个人绝对不会给他的。用在枝枝身上那些手段,太子对那个人,也用不了。” 楚映枝玩着头发的手一顿,面色沉静下来,声音还是如刚刚般轻:“谢嗣初...你知道主令牌在何人手中?” 谢嗣初毫不避讳地点头:“偶然间发现的。” 其实不是偶然间发现,但是此刻,最好的说辞便是如此了。谢嗣初将人一把抱在矮榻上,突然就像捉迷藏一般,轻轻提醒道:“在下与那个人也不熟,如若枝枝要主令牌,在下...” “如果我要,你会帮我拿来吗?”楚映枝弯着眸,轻笑着望着谢嗣初。 理智告诉谢嗣初,此时拒绝便好了,主令牌对他而言,只是徒生事端,他暂时无须同那人对上。 但是对着满是笑意的枝枝,他眸中柔光乍现,温柔中带了些可怜。 “自然。” 自然会帮枝枝拿来,一方令牌罢了。 枝枝如若想要,在下原本想为枝枝拿下这个天下。 这天下无趣,但如若枝枝愿意,他自然无一丝怨言。 但这话只是在他心中,同那些无声无息的放弃一起,坠入枝枝永远看不见的深渊。 那深渊,填满了爱恋与偏执。 在很久以前,爱恋便压下了偏执。 楚映枝轻轻一笑,眸微微闭上:“...我才不要你帮我呢。” 谢嗣初轻轻将她怀抱住,以为她只是如往常一般说着玩笑:“乖。” 眼眸垂上,遮住了她眼中的冷意。 只是不要谢嗣初“帮”,拿,她还是要拿到的。 那日公公提醒了她,谢嗣初同她一样。 她最初不明白这话是何意思,但是想到十三汇报上来的那些东西,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主令牌在何处,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 这个猜想太大胆了,但是...站在这数十年的浩瀚之中,又格外地合理。 这一次,她要自己去拿。 这般想着,她抬起眼眸,突然手拉住了谢嗣初的衣衫。 谢嗣初不明所以,但是眼中还是尽是宠溺,随着枝枝褪下他衣衫的动作越发大胆,他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枝枝。 一边准备接受枝枝的质疑,一边极快地从脖间挑出一根红绳,连带着红绳上缠着的玉一起,极快地收入袖间。 楚映枝一瞬间被抱住,片刻后只看见了残影。 她好奇地歪歪头,谢嗣初好像藏起了什么东西? 但是原本她想看的,便不是这,于是她只是慢慢等着谢嗣初道歉。 随后推开他,继续目不转睛脱掉谢嗣初的外衫。 看着枝枝明显没有刚刚欢喜的脸,谢嗣初不敢再动作,小心地勾着手中缺了一块的玉。 这是枝枝撞破赌约,撕破圣旨那日,摔在地上的玉。 他寻遍了小院,最后也还缺上一块。 他不想让枝枝看见这方碎玉,那种痛苦,他不想再让枝枝经历一遍。 哪怕只是回想,他都不愿意。 他轻轻蹭了蹭枝枝的手,看见她面上笑意多了些,心中才缓缓放下去。 心放下的那一刻... 衣衫毫不留情地被掀开,那颗刚刚放下去的心,突然又以不可阻挡之势升起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面前的枝枝倒是格外的平静。 -- 第154页 这让他更加有些...不知所措。 楚映枝没时间欣赏谢嗣初难得的情绪变化,手慢慢抚摸上去。 眸光有些散,带着些谢嗣初看不见的冷。 恍若白玉的肌肤上,赫然映着一道道疤痕。 就像是绝佳的珍宝上,布着一道道裂痕。 看着有新有旧,有些颜色已经淡了,有的刚刚褪去了痂,看得出,主人对这些来自不同时间的伤,一律采用“放养”。 她轻轻地抚着一道道疤痕,一言不发。 谢嗣初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虽然枝枝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看出了怒气。 心中有些莫名地开心,但是此刻枝枝的怒火,他得... 果不其然,下一刻,楚映枝略带嫌弃地看着地上的衣衫。 “穿上,出去,你去淮安之前我都不见你了。” 语气是谢嗣初未见过的冷,他有些无措,虽然知道枝枝知道了可能会生气,但是如此气愤,他到口的解释都说不出。 “枝枝...”他尝试上前,却被她眸光中的冷意止住。 “谢嗣初,为什么不上药?” 楚映枝掩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扣着,眸光中的冷和心头的怒,她有些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情愫。 被一把抱住的时候,她微微愣了愣。 没有衣衫的阻隔,她感受到了他胸膛的热意。那颗不停跃动的心脏,也仿佛在此刻不留余地地表达忠诚。 她有些怔住。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能够这般被他抱着了。 谢嗣初种下的因,理应由他咽下那颗苦涩的果。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但被紧紧抱住,感受到了被爱的这一刻,她还是犹豫了。 就像那日看见他在她面前倒下去,她犹豫了一般。 就像听说他为她毫不犹豫跳下未知的悬崖,她犹豫了一般。 她此刻的犹豫,好像也来的理所当然。 但无论是哪次,犹豫过后,她都选择了继续向前。 这一次,自然...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那么虐是真的,一切结束了希望他们好好在一起也是真的。 第88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嗣初, 为什么不上药?”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听见回答。 在风都穿不透的炙热怀抱中,一切都消失地安静。 连绵的雨恍如化成了烟, 这个带着三分认真的问题, 连带着那些诉了几分的过往, 也消失在这个说不清道不明, 心思各异的怀抱中。 谢嗣初闭上双眼,嘴角轻轻扬起,面容神色如雪一般洁净,也在这一刻, 彻底埋葬过往中有关雪地中的一切。 那是他的过去,而怀中的人,是他永恒的未来与欢喜。 楚映枝抬眸望向他, 手轻轻从一旁放下,眼眸中的情愫几经翻转,最后化为浅浅的笑意。她恍若一朵迤逦的花, 独独绽开在谢嗣初难以触及的山崖之上。 那场火不合时宜地又是闯入她的脑海,许久之后她站在窗边,望着谢嗣初的背影, 就像是他来时一般,轻声却决然地关上了那扇窗。 远处的谢嗣初若有所感,装过身,望向那扇紧闭的窗。 如今已是十一月,又下了一夜的雨,寒气重。 他想, 他走的时候应该帮枝枝关上的。 下次他会记住的。 莫五从一旁追了上来,撑起手中的伞。虽然雨已经停了, 但是树梢在风的安抚下,总是出乎意料地落下些硕大的雨珠。 莫五不敢耽搁,忙为身前的世子撑伞。这宫中他虽然来得少,但是地形从很久之前便记得滚瓜烂熟了。看着世子的脚步,明显不是出宫的方向。莫五皱了皱眉,虽然一早便知晓了世子的想法,但是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地望向此时心情明显不错的世子,嘴中那些话吞吐之中,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又是几经吞吐,他还是试探地发声。 声音出来的一瞬间,他握紧手中的伞,心在一瞬间被绷紧。 “世子,不若...” 谢嗣初未说话,转身看向莫五,耐心地听他说完。 “世子,就算世子想同公主一同离开京城,不必选择如此决绝之方法,我们迂回一些...若是不留后路,彼时出了差错,到时候可能落入万劫不复境地。世子,再待上半年,只需要半年,等到边疆的事情调查清楚,那边的势力向京城而来,即便是...”莫五攥着伞的手已经青白,那两个字最后也没说出口。 他知道这些世子都清楚,但是世子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最凶险的一条。 谢嗣初摇摇头,倒也不计较莫五口中大逆不道的言论。已经走到四下无人之处,谢嗣初声音很轻,含着些笑。虽然此时不在枝枝身旁,但是想到枝枝,他的眸光还是温柔地紧。 “莫五,我对那至高之位没有兴趣。就算从前有,如今也没了。事情分轻重缓急,如今我在做之事,便是我心头最重。” 从前那些年的野心隐藏在他温柔的外表之下,也消失在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中。 他看着莫五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神情,像是解释,又像是单纯地诉说。 “皇位,万人之上。可这对我而言,无足轻重。无论是十二岁那年,还是现在,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皇位的另一边。十二岁那年我选不了...”谢嗣初顿了一下,很快眼眸中又含了些笑:“但我现在可以选了,莫五,你应该为我开心。” -- 第155页 莫五握紧双拳,垂眸间闪过了一丝阴鸷。 他面上的冷漠散了个干净,又像是赌气:“世子的决定,莫五本就左右不了。”木伞外形流畅,做工精致,但是从纷飞的木屑之中,看得出并不牢固。 谢嗣初看着满地的碎屑,轻轻地笑了笑。 “莫五,怎么同枝枝一般,小孩习气。”说完这句话,眼眸中的温柔收了收,又变成了莫五平日熟悉的模样。 想到世子的那些手段,他身子不由得一颤,但是看着远处的御书房,还是强硬地冷着声音说道。 “世子,属下无权说这些,但是世子谋划了数十年...”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刚刚的强硬缓缓消失,莫五声音哽咽起来:“世子谋划数十年,忍受谢尚,舍弃自由,周转各波势力之间,不就是为了那一日吗?还有边疆,十二葬身...莫五不明白,明明只需要再半年,只要半年,待到...” “世子,我们如今已经查清了当年的事情,没有顾忌了。如若世子觉得半年太长,即便冒险一些,属下愿意带领...” 谢嗣初同他一起望向远处的御书房。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莫五哽咽的声音,即便是知晓了十二的死讯时,莫五也没有像如今这般。那层冷漠的面具被撕下,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看向了地上的伞。 莫五言之有理,但是...他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看着面色愈发沉静的世子,莫五知道,世子心意已决,无力转圜了。 他莫五知道的事情,世子如何会不知晓,他自然也知晓这些,但是... 他真的不甘心,为世子不甘心。 小公主不知晓,但是他莫五知晓,世子放弃的,不仅是几年后唾手可得的皇位,还有这数十年的谋划、艰辛与隐忍。 这些东西太重了,即便是他,也曾在无人之时渴盼这日的到来,更何况世子呢? 即便是世子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都未觉得世子有如今疯狂。 一瞬间,他握紧腰间的刃。 还不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在世子的轻轻一瞥下,他的手缓缓松开。 谢嗣初未直接怪罪,但是语气不容商量。 “仅此一次,若有下次,莫五,我亲自处决你。” 莫五颤着身子,明白自己犯了大忌,颤身跪下:“谢世子不杀之恩。” 他痛苦地垂眸,那些杀念顷刻退去。刚刚,他对小公主动了杀念... 谢嗣初淡淡看了一眼:“自己回府受刑,跪到明日晨时,同我骑马去淮安。” 说完,没有再向后望上一眼,毫不犹豫地向着远处的御书房走去。 他轻轻转动手中的玉扳指,眼眸中带了些笑意。 笑不达眼底,带着一丝恍若云间的缱绻。 轻且柔,虚且假。 * 御书房内。 伴随着一声嗤笑声,安山握紧手中的白玉拂尘,颤着身子,默默垂头。 谢世子此时正端方立于案桌下,一声云白色长袍,一顶白玉冠,衬得脸如玉。想着谢世子刚刚那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安山默默地捏紧了手中的拂尘。 若不是时机不允许,安山定是要摇起头 谢世子这也太大胆了些! 皇帝显然也被谢嗣初一番话给刺激到了,不怒自威,嗤笑之中,手中的砚台直接砸了下去,直直砸在谢嗣初的额角上。 很容易躲,但是谢嗣初并未躲。 “砰”地一声,一抹红顺着额角而下,砚台也随之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那一角沾着些血,掩在碎沫之中,不怎么显眼。 谢嗣初含着笑,轻轻地望向高座之上的皇帝。 皇帝面上满是怒气,但也只是“面上”罢了。 他刚刚在御花园中,对莫五所言之话,句句属实。九五至尊又如何,活生生的例子便摆在他面前,让他连多想都不必。 如今对他满是怒颜的皇帝,当年不也未护住心爱的女子吗,当他查到那一层,他才发现,真相一直摆着他面前。 只是他从未想到那一层罢了。 看着那层“怒火”之下的东西,谢嗣初轻轻弯了唇。 他不顾额角的伤,轻笑着重复了刚刚的话:“皇上,臣想赎回枝枝。” 他的声音清且淡,如无波无澜的水一般,让人摸不出深浅,觉不出高低。 皇帝又是嗤笑一声,起身一步,在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将身后的宝剑直接拔出。刀刃划过的声音清亮,刀影顺着烛光向谢嗣初而去,瞬息之间,不过两步,刀尖直直抵住谢嗣初喉间。 谢嗣初依旧浅笑着,眸色都未变化一分。 那宝剑也毫不留情,刀光闪烁,划破风声,毫不留情地,“滋啦”,刺入谢嗣初的喉间。 听声音,都能感受到刀尖刺入的疼痛,更何况这是人最脆弱的脖颈。 原本白玉的面庞瞬间一黯,苍白顺着刀影向上爬去。 谢嗣初不反抗,仿佛被剑抵住脖子的不是他,面前的人不是九五之尊一般。 他浅笑着眸,毫不在意诡异的氛围。刀光下,他眼珠的颜色难以辨认,眼眸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漠然,从他的眸光望去,皇帝此时的愤怒太过表面,他也不想去思考其中的原因。 喉咙间的剑有缓缓向上的趋势,谢嗣初松着手。 “对于皇上而言,枝枝只是一颗棋子罢了,不若给臣。” -- 第156页 “臣能与之交换的东西,相较于枝枝这一颗对于皇上而言已经废了一半的棋子,皇上定会满意的。” “至于为什么,枝枝对皇上而言是棋子,对臣而言,是天下第一无二的珍宝。” “皇上,权衡利弊了十年,谨小慎微了十年,若是能得偿所愿,如今应当也不需要犹豫?” 他话说得轻飘,丝毫不吝啬分享自己所拥有的和所知道的。他把筹码一件件摆在皇上面前,即便不去观察皇上的神情,他都能够猜到。 皇上,定是心动的。 最后,也定会同意。 这一点,从他决心来御书房的时候,他便想好了。 即使此时被剑指着,他还有闲心转动手中的扳指,这期间,便是连心跳,都未快一分。 皇帝不说话,他也只是浅笑着。 权当奉陪。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噗”地一声,剑被无情拔出,沾着些许血,被皇帝直直扔在地上。 血珠微微溅出,没入地毯。 “谢皇上饶臣一命。” 他微微弯腰,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面前之人是天子的觉悟。 皇帝却不恼,脸上的笑意恍若一层一层叠上来,明明从嘴角到眼角都透着笑意,最后出来的声音确是冷的:“这可不是个聪明法子,不像谢爱卿会做出的事情。” 谢嗣初垂头,不置可否,轻轻笑。 “这难道不是最聪明的法子了吗?”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温柔,在御书房响起时,安山不由得望了过去。 皇帝回到龙椅之上,把玩着案桌之上的东西。堆起的奏折在刚刚洒落在地,安山也未不识趣地现在去拾。 皇帝望向下方挺立着修长身姿的谢嗣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寒意。 “谢嗣初,你说你是来赎人的。赎人,听你这意思,朕这皇宫倒是会吃人了...呵呵呵,且不说这句话说得毫不留情,戳破颜面,一点都不像你平日的风格。单论你是来谈判的,正确的谈判方法不应该是压低想要的东西的价值,用尽可能少的代价,拿到想到的东西吗?” 拿到他的女儿,他的公主。 楚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楚映枝。 皇帝像是在提醒,眼中却满是趣味。 这几日派去联络的人察觉到谢尚那边的异样,已经将消息传回来了。 也不用多想,他知道是谢嗣初做的。只是按理说谢嗣初不会动手的如此之早,如今动手,便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他本准备再观察观察谢嗣初,查探出为何恰是此时动手。但是派去查探消息的人有用的消息还未传回来,谢嗣初便自己找来了。 出乎他意料,却让他生了十分的趣味。 要知道谢尚,都不过是他放给谢嗣初的饵。 如今鱼儿上钩了,却是因为这种他从未预想过的方式。听见谢嗣初说出要赎回枝枝那句话时,他差点直接笑出声了。 皇帝轻轻扣着扳指,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安山默默垂头,这个时候,这种动作,便代表皇上在思考。他捏紧手中的白玉拂尘,世子如此大胆,他倒也从未想到。 但是这对枝枝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情。 只是皇上,即便安山在皇上身边这些年,他依旧不敢说自己了解皇上。虽然皇上所想荒谬,但是这些年,皇上真的一步步实现了十年前所想的荒谬之事。 即使世子真的...可对上皇上,安山心中摇了摇头,为谢嗣初的天真,也为他心中的那一抹天真。 万一,皇上愿意...放过枝枝呢? 皇上手中的扳指未停,眼眸却慢慢抬起,望向了下面的谢嗣初。 这些年,谢嗣初伪装的如此之好,即便他暗中一直在关注谢嗣初,也从未真正抓到过谢嗣初的软肋和把柄。 虽然有些遗憾,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便该将谢嗣初从他的计划之上抹除,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将谢嗣初这般的臣子全然打压下去。借着谢嗣初知趣的伪装和他的一颗惜才之心,他暗中放任谢嗣初,未想到他竟然成长到了如今地步。 其中除去那不算微薄的爱才惜才之心,还因为那个人。 这世间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她,能多一个,他愿意让这个人多着。 为此,即便他一直知道谢嗣初在暗中不断地成长,他也从未出手打压。至于谢嗣初和谢尚的恩怨,皇帝半分不想掺和。 他需要谢尚的地方已经差不多了,从前谢尚所做的混蛋事情,也该付出代价。 相较于谢尚,他更想要谢嗣初,这种能够成为肱股之臣的聪明人。 待到他百年之后,谢嗣初也能... 只是,这里面出了意外。 他的映枝啊... 皇帝摇摇头,眼中带了些疑惑,望向下方的谢嗣初。 已经到了此刻,连他这个九五之尊,都要开始忌惮这美名在外的承恩府世子。 为何谢嗣初,此时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世子火葬场了 香炉中燃着细细的烟, 烟丝气从炉顶缓缓飘出,随着这一声意味不明的话,窗边的风轻轻刮过, 烟丝气也陡然熄灭。 皇帝狭长着眼, 不再掩饰眸中的趣味。 “谢嗣初, 聪明一世, 你当知道这不是个好法子。若是要如此做,几年前你便可以做了,但你没有。路走到一半,如今戛然而止, 便是朕也为你可惜。今日来寻朕,踏出这一步,日后不会后悔吗?若是你愿意就此...悔改, 聪明如爱卿,朕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 第157页 皇帝意味深长,语气缓慢, 眼眸死死盯着下方的谢嗣初。如若这是一种他未想到的计谋,他倒是能够理解。但是谢嗣初这一步,是将自己的后路全部斩断, 如此...蠢笨。 “蠢笨”得都不像他看着长大的谢嗣初了。 谢嗣初依旧温柔着眸子,此时眸光亦未变化分毫。 他轻轻摇头,一阵轻柔的风卷入房间,慢慢卷没了寒意,含着细细的烟,裹住他。 “不后悔, 望皇上成全。”他弓下腰,做足了一个臣子的姿态, 面上平静地恍若只是接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 随着这声“不后悔”一出,窗外的风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安山只希望将头埋得更低些,让皇帝瞧不清他面上错愕夹杂着丝丝期待的神色。 寂静难以亘古,出来的那一刻,便会被打破。 谢嗣初抬眸望向了高座之上的皇帝,他不慌不忙,动作轻缓,在场之人皆明白这场交易绝对的受利方是高座之上的皇帝,即便存着几分别样心思,皇帝也不会拒绝他。 皇帝扣着案面,眼眸中翻滚着浓厚的情绪。从谢嗣初开口那一刻,这场交易绝对地偏向他,他占据高位。 而这一切,都是谢嗣初自己选择的。 “理由?如若你能够打动朕,朕便允了。”皇帝许久之后缓慢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安山将手中的白玉拂尘摆个个方向。 谢嗣初轻轻念起朝中的势力,在皇帝越发沉重的面色中,轻笑着说道:“除了这些之外,臣偶然间还得到一份虽不算完善,却足够杀鸡儆猴的名单,想必皇上应该会很感兴趣。” 许久过后,皇帝爽朗一笑,眼眸中的阴沉被压进了深处,意味深长说道。 “...只是要映枝吗?” 谢嗣初行礼,明白事情成了一般,恭敬道:“望皇上成全。” 明明面上温和,神情温润,但是那股掩不住的少年意气还是从谢嗣初身上散发出来,恍若锋利的箭,穿过长空,直击人心,这一时间让皇帝按住了手中的玉扳指。 皇帝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臣子。 他早已成长得能够成为朝廷中的栋梁之才,数年后定是担得起肱股之臣的称号。 若是没有今天在御书房发生的一切。 无论为臣,还是为...君,他都会在那条路上走的很远。 不出意外,这朝堂,最后必是他的天下。 皇帝觉得有些可惜。 但也只是一瞬间。 皇帝神色不似最初满是怒火,也不似中途偶有困惑,他变得像谢嗣初一般,有着一股难以从容的沉静。 “只是要映枝吗?” 安山抬头,攥紧了手中的拂尘,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掩不住的喜悦。 下一刻,又听见皇帝笑着说道:“再多要些吧,这种交易,嗣初还是小辈,朕总归觉得不太合适。” 谢嗣初眼眸中涌现笑意,像是早就预料般:“皇上圣恩,臣还想求一个恩典。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六年前的盛家,当年盛家以贪污之罪论处,盛家几十人皆发放闽南地带,途中遇到瘟疫不幸感染。臣年幼之时,曾受过盛家恩惠。故而这些年一直在苦苦追寻往年盛家消息,查询到当年之事存有蹊跷,证据明日会奏折呈上,望皇上能够暗中派人重新调查此事,还盛大人一家清白,也算臣报答了当年盛家的恩惠。” 皇帝沉默片刻,没想到是当年盛家的事情。 看着谢嗣初给好的台阶,他缓慢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许久之后嗤笑一声。 “谢嗣初,欺君之罪,朕现在便可以处决你。” 谢嗣初扬唇,知道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谢皇上荣恩,此生臣一定会好好爱护公主。” 出御书房门的那一刻,下了整日的细雨突然停了,从云边探出些些光,映着谢嗣初面上柔和的笑。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能够确定和枝枝未来的那一刻... 他好开心呀。 没了些平时的沉稳,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此时也染上浓浓一层欢喜。 枝枝... 想到与枝枝一月之后的大婚,谢嗣初不由地手脚慌乱了些,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同手同脚后,猛地停下步子。 最后轻声笑出声来。 原想去见枝枝,但是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 太喜悦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这股涌动的喜悦。若是此时去见枝枝,定是...要被笑的。 不行! 他颇有些少年意气想着这些话,与皇上的约定之中,淮安的势力他保留了下来。这也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若是后面出了什么差错,在淮安他也能护住枝枝。不过淮安也只是暂居之地,枝枝从前同他说,未看过别处的河山,待到一切结束后,他便是陪枝枝一同去往楚国各处。 淮安不过是暂时停留之地,算是一道屏障。 虽然楚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谢嗣初心中明白,只要他们离开了京城,势力纷争便与他们无关了。他对皇位权势毫无兴趣,那些人不会自损八百与他对上。 不过淮安,他答应了枝枝的,就算没有前面几层考虑,他也必会拿下的。 谢嗣初轻轻弯了眼,想起枝枝,柔和的笑意便眸光到了脖间挂着的碎玉中。 如今他得快马加鞭赶去淮安,处理淮安那里的军队事项,待到拿到那里的军队势力,再回到京城献给枝枝。 -- 第158页 虽然此时便很想见枝枝,告诉枝枝大婚的事情,连分秒都不想放过,但是他已经拥有曾经不敢想的未来,满意从心底溢了出来,只是片刻的忍耐,他自然...能够做到! 更何况,连着这份忍耐,也是喜悦的。 他有些眷恋地望了望公主殿的方向,脚步却还是向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暗红的宫墙沉默地看着此时长身玉立,转身回望的公子,最后停留在公子嘴角那抹轻如碎玉般的笑意上。 垂杨柳轻轻地叹息,十一月却只剩枯枝在孤寂地摇摆,吱吱呀呀,无奈地停下。 谢嗣初那回望的一眼,只看见了御花园中纷飞的繁花,即使风寒雨凉的十一月,也迎风地招展。 后来,他总是在想。 为何那日不去见见枝枝呢? 那漫天的欢喜,碎裂的顷刻,满地如招展的繁花。 * 穿过御花园,又是过了几座宫殿,才到了公主殿。 安山捏紧手中的圣旨,苍老的面容之上,连着褶皱都稍带着喜悦。 若是!若是! 公主啊... 他颤着眸子,望向面前的公主殿,深深呼气,带着些不知从何处来的紧张,被清穗笑着迎了进去。 “公公,如何此时来了公主殿,公主如今正在歇息,奴婢这便去唤公主起来。”清穗笑着招待,快着步子入了内殿,看见清荷对她摇摇头,清穗面上的笑不由得无奈了些。 望了一眼外面的安公公,示意清荷去招待。 公主被唤醒引发的“狗脾气”许久未发作了,偏偏就挑了今日,恰好此时安公公来了,心疼公主也得唤起来。她垂头无奈笑笑,脸颊微红,就这般,公主还想让她出宫嫁人。 都说了要在公主身边一辈子的,她清穗连半分出宫的想法都没有。 便是公主... 不等她想完,便看见了用被子裹住头的公主,她上前一步,低着声音说道:“公主快些起来,奴为公主梳洗,安公公已经带着圣旨在外面候着了。” 那一声不太合乎礼仪的“不成样子”还未出来,清穗忽然发现了些许异样。 她准备掀被子的手缓缓停下来,虽然看不清公主的脸,但是她觉得公主此时和平日赖床不同。 几乎是瞬间升起来的感觉,让她的手慢了下来,最后放下去。 清穗眸光中带了些心疼,在被子掀开的那一刻,面上又是换上了笑。 她像是没有发现公主的异样,看不见蒙住头微乱的床褥,也看不见公主微红的眼角,笑着打趣:“公主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是赖床,真是的...” 她欢喜着声音,让楚映枝暗暗松了口气。 清穗没发现便好... 伺候着公主梳妆,清穗眸中温柔,面上欢喜,待到将公主送出去的那一刻,手却在空中陡然滞住。眼眸中是一种复杂的情绪,难以描述。 她闭上门,将手中余下的钗环放回铜镜旁。 许久之后,面上又是换上了平日的欢喜面庞,若是掩饰好眼角的一分僵硬,任谁都看不出来。 她对着铜镜,又是弯了弯眼眸,将那一分僵硬彻底收回去。 眉眼弯弯,唇角轻扬。 清穗推开门,向着殿内的公主望去,不知何时,公主变得有些陌生。 那些她曾经陪伴的痕迹,一点一点被清荷取代。 她没有尝试去追逐,去争夺,公主希望她如何,她便如何。 公主希望清穗什么模样,清穗便什么模样。 只是求着公主,让清穗陪在公主身边。 无论未来如何。 思及此,清穗浅笑着上前,为公主和安公公斟茶。 楚映枝柔柔笑着,丝毫不觉适才的暗涌波澜。 她望着安山手上那道圣谕,刚刚在被褥间,如月光淌过的丝丝脆弱神色消散不见,眸中的欢喜覆上来,牢牢地裹着那层脆弱。 她转着眸中的神色,灵动的欢喜从话语中跃出来。 “清穗,除了清荷,都退下去,我要和公公单独谈谈!” “是。”清穗轻笑,转身那一刻,向着四周的奴婢小侍招招手。瞬间,公主殿内就只剩下三人。 楚映枝接过圣旨,看着“大婚”二字,愣了一瞬,随即像是毫不在意地扔开。不问大婚之事,反而对着安山撒娇起来。 “公公,我寻到了两枚令牌,也知道了最后一枚令牌的所在之处。公公能不能...”她眸中藏着微微的狡黠,像一只小狐狸一般。 “公主寻到了?”安山微微愣住,第三枚令牌已经多年未出现,公主是如何寻到的?他有些焦急和担忧地抓住了小公主的袖子,忙再次询问。 “公主是如何知道的?”话说的有些急,安山身子原就很弱了,这一下竟然咳了起来。 楚映枝没想到会如此,忙拿来手帕和茶水,看着安山许久平复下来,才像犯了错一般低声说道:“公公上次同我说谢嗣初的事情,我便顺着谢嗣初这条线,查到了承恩王。”说到这偷看了一眼安公公,看见面色好了些,才继续说道:“顺着承恩王,我又查到了一些...云虎军的来历,便大概知道令牌在何处了。” 楚映枝声音很柔,面色也温和,但是下面的话,却让安山心中一颤。 “所以...公公,你一开始便知道主令牌在染黛阿姐那,是吗?” -- 第159页 安山眸色复杂,面上的苍老在这一瞬陡然增长。刚刚咳嗽过,喉咙间的痒意如蚂蚁撕咬,他缓慢地咽下,发出嘶哑带着些尖细的颤音,却在下一瞬猛地闭上嘴,压住声音中的苍白与担忧。 可那担忧从那微微浑浊的双目中,还是不可阻挡地泻了出来。那双眼含了千万句言语,交汇在一起成为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缓缓地流淌下。 在他有些枯槁的面容上,那滴浑浊的泪越过恍若沟壑的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最后不知隐没在哪条沟壑中。连着泪痕,都只是浅浅地留下一道,稍稍眨眼,便是消失不见。 安山抬手,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苍老混杂着慈爱,从悲伤又心疼的眸色中流淌出来,他嘶哑着细细的嗓子,颤抖着手。 “枝枝,长大了...” 楚映枝抬眸,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微微地颤抖。 不知何时,公公已经如此苍老了。手间那柄白玉拂尘,数年过去,日日使用,却始终光洁如新。那光滑的玉面,透着使用之人十年如一日的珍视。 她支吾地张口,原本信誓旦旦带着些傲气的分析,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在她眸子中微弱光亮起来的那一刻,安山手中的力道重了些。 “公主所想,无论多么荒谬,都是对的。”安山颤着声音,肯定着枝枝的想法。 他眸中有些欣慰,更多的却还是心疼。他原本也未想到枝枝能够探到这一层,或许枝枝,真的长大了。 楚映枝颤着眸子,一时间不知道哪件事情更应该先说。 稍稍沉默过后,她冷静下来,握住公公的手,轻声说道:“枝枝一切都好,公公无须为枝枝担忧,公公当保重身体。” 纷杂的信息在她脑中回荡,但是她更关心的,是面前这位不知何时苍老的人的身体。 她想推开门,去唤清穗,让清穗将父皇从前赏赐的药材都让公公带回去。 还未起身,就被拉住。 “枝枝,生老病死,皆为常事。”安山未谈论那些事情,虽知道不可避免,但是这一刻,他想让枝枝知道一些别的东西。手中那道圣谕,被他缓缓摊开。 他细细讲述着在御书房发生的一切。 没有漏下那柄插入谢嗣初喉间的剑,也没有忘记谢嗣初口中一句比一句珍重的话。 他慈爱地看着发愣的枝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枝枝,随世子离开京城吧,此后京城一切纷争,再与枝枝无关。世上再无卿云公主,但是会有一个自由自在开心快乐的枝枝。” 楚映枝沉默地接收着早已预料到的消息,但是所描绘的细节之处,还是让她不由得阵阵怔住。 她想问谢嗣初的伤如何了。 她想问谢嗣初为何那么说。 她想问谢嗣初是不是傻啊。 但她最后却只是对着安山,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是忽略掉瓷白肌肤上深红的指甲印,倒也算面色平静,浑身平静,毫无波动。 安山轻轻叹了口气,从说出那一刻,他便知道枝枝会拒绝。 他罕见地开起玩笑,故意把手拍重了些:“还不如不长大呢...” 楚映枝被逗笑,刚刚那些情绪都藏进心中。那一颗心曾经因为谢嗣初软得不像话,如今却围绕了层层的雾,教人看不清,看不明。 她伏在安山腿上,就像是儿时伏在父皇腿上一样。 声音很轻,很细,说不上是否坚定,却透着一股前方之路,从前之果,不容抗拒的意味。 “公公,有些事情,从发生那一刻便注定了。枝枝长大了,公公要相信枝枝,能够保护好自己。公公让枝枝去寻三令牌,其实是想枝枝自己去寻当年之事的痕迹,对吗?寻到了第三枚令牌所在之处,当年的事情,父皇的谋划,其实也差不多浮出水面了。公公一开始让枝枝去寻令牌的目的,便是让枝枝知道这些,这是一种考验。如今枝枝通过了公公的考验,不是吗?” “公公,枝枝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这两世,不甘心这十年,不甘心那些宠爱与欢喜。 所以,这圣谕,这大婚... 她绝不。 原本就是为谢嗣初步下的局,如今只是要收网了。 至于那滴落在被褥间滚烫的泪,她绝口不提,那一句答案,又是藏进了那个迷雾笼罩的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挺住! ------- 或许宝子们愿意去看一看鸢鸢的预收嘛! 一个现代的预收,专栏可见,名为《请抛弃我》,大概,可能,有点虐,但结局肯定HE~ 文案如下: 姜莺不是一个好女孩 她用她恶毒的心思,卑微的信仰,和满嘴的谎话。 囚住了谢钦言。 后来,她死了。 再睁开眼时,她看见谢钦年正准备喝下那杯水。 那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她柔柔笑着:“哥,我渴了。 * 谢钦言纵了姜莺一辈子。 某天推开门时却只剩一桌冷冰冰的菜。 和一个蛋糕。 他不合时宜,想到了早上离开时。 姜莺说:“哥,抱抱我。” 他想,他该抱抱她的。 1.无任何血缘关系,从始至终不在一个户口本! -- 第160页 第90章 世子火葬场了 “公主真的决定了吗?” 随着这一声轻声的问话, 安山面上的愁绪缓缓地从层叠的皱纹之中消失。那股折磨他多年的心疼也被死死地压了下去,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枝枝儿时的模样。 开始的青涩,再到如今的成熟。 在他的眸光中, 儿时的枝枝和如今的枝枝, 两道身影缓缓重叠在一起。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 宫内稍稍位置高些的太监, 都喜欢寻个对食,收个干儿子,只当是做个伴。但对这些,他从来无甚兴趣。 唯有面前的公主。 虽是大不敬, 但他...的确自小便是将公主当女儿待的。 他伸手慈爱地拍着她的手,像是终于做出决定般,缓缓张口。 从儿时从墙角奔出为皇上挡下锋利的箭, 博得在宫内的一丝生机,到如今知晓一切真相后,决心继续向着深渊之处行走。 枝枝, 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枝枝。 娇俏的面容之下,隐藏着岁月间无声缓慢磨炼出的坚强。 她很爱撒娇,总是软着音调, 轻着声音。从前,面对安柔一行人暗中的欺负,枝枝总是默默地咽下,甚至学不会孩童最有效的告状行径。 但是他知道,枝枝啊,从来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 只是有着自己的坚守, 一直坚守着自己心中那个信念。 他不大明白从前支撑枝枝的信念是何,但是如今, 那信念明显变了。故而,枝枝想要走那条路,他便该竭尽全力地去帮助她。 他缓缓开口:“枝枝是对的,第三枚令牌,的确在长公主那。” 楚映枝双眸一瞬间收紧,眼中的担忧还未化开,新生的几分期待又突兀地冒出来。她看着面前整个人都放松了些的安山,攥着衣袖的手微微松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倒不是觉得公公此时应当会把事情都告诉她,能够印证她的猜测了。而是不忍心看着公公为她的事情为难,白白消耗了身体。 故而还不等公公说话,她忙是开口。 “枝枝知晓公公为难,便是枝枝问,公公点头或者摇头便好,不用公公再详细地说,可好?”她又和平时一般软着声音,眨着眼睛。 惯用的撒娇伎俩这一次也一如既往地管用。 随着安山手中的白玉拂尘一动,楚映枝看见公公轻轻点了头。 她试探性地问道:“云虎军唤‘云虎’这个名字,和当年的云家有关吗?”她攥紧帕子,心中虽有了猜测,但是此时还是十分紧张。 安山沉默的点点头,他眸光轻轻黯了一分,他知道,一切都该开始了。 点头,便是她说的是对的。楚映枝考虑着,找着不痛不痒的地方又问了一个:“云虎军,既不是父皇的势力,也不是哥哥的势力,对吗?” 安山又是点点头,却不再像第一个问题时那般沉默。他嘴角微微含了些笑,公主从小便有这个习惯,如若试探人,哪怕是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试探,总喜欢在第三次暴露真实目的。 果不其然,他听见枝枝轻声问道。 “染黛阿姐,其实不是故去的晴妃娘娘的孩子,而是当年云妃难产夭折的那个孩子,对吗?” 她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颤音。最初查到这个可能时,她万般不愿相信。 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了。 但是如若是这个可能,从暗房开始的一切,就都合上了。 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可能,这个上一世她未察觉到丝毫端倪的可能。 她颤着眸子,望向前面的安公公。在这一刻,她甚至都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此刻,在此刻,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这个从这一世开始就笼罩在她身边的迷雾,就藏在这一个简单的答案中。 只要,只要公公点头... 安山无奈地垂眸,有些不忍心看见枝枝面上的表情,他慎重地,用着此生最慎重的表情。轻轻地,轻轻地,却又极为坚定地... 承认了枝枝口中的猜测。 独立于所有纷争之外的长公主-楚染黛,不是故去的晴妃娘娘的女儿,而是当年云妃娘娘遭人暗算,难产之时生下的公主。 当年云家被皇后一派势力陷害,皇上当时势力尚微,不仅没能够保下云家,还让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怀孕七月的云妃娘娘耳中。 再加上那药,几乎是当日,云妃娘娘难产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云妃娘娘怀胎七月的孩子,成了死胎。 云妃娘娘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此后数年,都整日恹恹神色,最后药石无医,死在了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 后来,大家都只知道云妃娘娘生下了一位夭折的皇子,出生那一刻,皇子便没了。云妃娘娘因为这个事情,难以和缓伤悲,终是死在了那个初春。 再后来,有关云妃娘娘的一切,都成为皇宫的禁谈。早些年宫内还是有不知死活的人,总爱谈论两句,但很快便再没有人敢谈论了。 因为一旦被发现,便是...死。 却很少有人知道,晴妃娘娘与云妃娘娘同年诞下的公主楚染黛,才是云妃娘娘真正的孩子。 晴妃娘娘当年也被皇后娘娘下了同样的药,生产之际,同样难产,但是晴妃娘娘身子骨本来就弱些,云妃娘娘当年勉强活了下来,晴妃娘娘却没有熬过那个夜晚。 -- 第161页 最后,稳婆只抱出一位面上满是血污的小公主,一片沉默声中,在那“哇哇”地哭。 见到只是公主,宫内嫔妃的兴趣就都淡了些。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在外人眼中,虽然落了个长公主的名号,却没有得到皇上更多的宠爱。 幸好晴妃母族朝中地位高,虽然不被父皇疼爱,但是也从未被人苛责过。 从长公主出生的那一刻,皇上便用着这种方式保护着云妃娘娘诞下的孩子。长公主也的确如皇上所愿,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安山慈爱的目光望向面前的枝枝,以为她会红了眼眶,落下几颗珍珠泪,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为她拭泪的帕子,手有微微向上而去的趋势。 很久之后,却只是听见枝枝轻声说了一句。 “原来,父皇只是为了保护阿姐啊。”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话语间藏着一丝不敢表露出来的困惑,连着微红的眼角一起,失了些神色。 为了保护阿姐,所以父皇有了那一面棋盘,寻了她这颗棋子。 如何让阿姐在皇权斗争之中隐去踪迹? 自然最有效的方法,是推出一个能够吸引所有目光和火力的人。 父皇曾经给予的每一分宠爱,都是不断地加重这颗棋子的筹码。唯有她这颗棋子身上的筹码够重,哥哥才能相信,阿姐才能安全... 她便是被父皇选中的那颗棋子。 在父皇心中,从选中的那一天起,她的意义便是代替染黛阿姐,成为哥哥和皇后娘娘那方势力的靶子。 故而有了“卿云”的称号,淮安的封地和姻缘天定的圣旨... 故而有了落水之事,咳血之事和清水寺之事... 楚映枝缓慢地消化,许久之后,她面上逐渐归于平静,抬眸望向面前眼中满是心疼之色的安公公。 她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道:“公公,我应该,未说全?” 如若父皇只是为了保护染黛阿姐,晴妃娘娘之女的身份便足够了。细细想来,甚至不需要她这样一颗掩耳盗铃的棋子。 染黛阿姐,若只是晴妃娘娘的女儿,大楚的长公主,一介女子,并不会... 她脑中飞速的转着,一直被忽略的事情涌上心头。 若只是护染黛阿姐一世平安,父皇做的太多了... 若是称号还说得过去,但是淮安,封地... 一位公主为何要有封地? 突然,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她微微睁大双眼,攥紧帕子。 谢嗣初曾经对她说过,皇上中意的继位人选,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那是...谁? 她掩不住眼中的惊诧,轻声问道。 “公公,父皇...是想让染黛阿姐...登上皇位吗?”她声音带着不确定,但颤抖的身子稳了下来,她抬起清亮的眸,最后一丝困惑也消散得干净。 安山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半刻,最后缓缓地点头。 在这数次的点头之后,安山终于开口了:“公主,比老奴想的还要聪慧。” 虽然是夸奖,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欣慰。他深刻地知道,即便公主再聪慧,与谋划多年的皇上相比,都不过是蜉蝣撼大树。 安山眸光含着泪光,看着又苍老了些。 他心中不由叹气,面上慎重地重复:“公主,最后听老奴一句,公主随谢世子离开京城吧。有人能护住公主,老奴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楚映枝很快便反应过来,微微仰头。葱白的手指上布满了新鲜的伤痕,红紫相间,一道道交错着。她丝毫不觉从手腕处传来的疼意,面上还是那副浅浅的笑。 只是相较于知晓赌约后那三日虚伪的笑意,此时多了一丝真切。在垂头的刹那,眼底流过的光,清亮而自醒。 对于自己的存在。 她从未如此清醒。 她终于补全了前世边缘都未探到的故事,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全新的世界。 或许现在拥有的这个世界带着累累的伤痕,撞上去会疼,摔下去会疼。 但是这种疼,让她真正意识到,她终于打破了那层屏障,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她真正地拥有了自己的世界。 不再是那个被宠爱堆积得高高的小公主。 不再永恒地被困于那场始终走不出的大火。 直到将安公公送出公主殿,推开那扇门,清穗和清荷都关心地围上来时,她也未应下公公那句话。 她不要。 从前清荷问她:“公主,你想要什么?”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要所有利用之人,欺瞒之人,哄骗之人,都付出代价。我要通天权势,不似虚无宠爱,可庇安宁。” 如今,依旧一样。 她周身的迷雾都散了个干净,她从未觉得如此地自在。 在这或许短暂,或许永恒的自在之间,她不愿为难自己。 或许她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她从前总是觉得,这一世,是为小公子而来。 故而在知晓谢嗣初欺骗的那一刻,她的世界碎了个干净。 但是,或许... 她是为自己而来呢? 重生这一世,她是为了拯救自己的遗憾,她是为了真正知晓身边的一切。 从前她在屏障之中,在迷雾之中,在层层包裹的虚假之中。 -- 第162页 但是此刻,她虽伤痕累累,却彻底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终于写到这了! 这就是我写这篇文最想写的部分! 从一开始,我就想写枝枝的成长,这一世,枝枝是为自己而来! 打破那些虚幻的美梦,真正地认清一切,勇敢地去接受! 我的枝枝呜呜呜冲哇! 今天还有一章,这一章等我闲下来可能会精修一下,好激动哇! 第91章 世子火葬场了 旁听了些许内容, 最后关头被派遣出去的清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事情听了个大概,如今心中已满是震撼。 看着紧闭的宫殿门, 对着铜镜拆下钗环的平静的公主, 她缓缓向前走去, 手向上按住公主的额头, 用着不知名却令人格外舒适的手法按着。 楚映枝唇边轻扬,缓缓闭上双眼。端正的身子微微弯了些,依靠在清荷身上。 感受到轻微靠过来的力道,清荷忙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让公主靠得舒服些。她带着些许好奇地望向此时面色沉静的公主,那唇边浅浅的笑意恍若夏日荡漾的水波。 莫名给她一种暖意。 楚映枝安心地松软着身子,不去想后面的事情。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 但是已经足够她舒缓。 不知多久过去,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向铜镜中清荷的脸。 虽然清荷隐藏的很好, 但是她还是抓到了丝丝疑惑,她的手在虚无之中抓紧又松开,抓紧又松开, 最后像是调皮的孩童一般,一下抓住那只花间飞舞的蝴蝶。 她轻笑着:“有什么疑惑,就问,后面我可就不会回答你了哦~” 她软软的音调,透着些许慵懒,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样。这一时间让清荷有些诧异, 按理说,那些夹杂着黑暗与过往的赤|裸|裸的真相, 如何都不会让公主像此时这般开怀。 若不是她离开的那短暂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公主心情陡然便好的事情? 但是细细想着,她已经自己否认了这个说法,她想不到何种事情,能够穿越如此长的黑暗,给她的公主带来快乐和喜悦。 她自己不知晓,铜镜之中,她眸光中的心疼远远胜过好奇。 楚映枝精妙地捕捉到这一点,微微扬唇。 前世她倒是没有怎么注意清荷这个宫女,虽然和清穗一同为公主殿的一等宫女,掌管着公主殿的一应事务。但是清荷一直负责对外,清穗才是日常负责她起居的。 也算这一世,她得到的,珍宝。 她唇角微扬,一时间更让清荷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 不知道被公主形容为“珍宝”的清荷看着公主浅笑的面容,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疑惑。她说话向来胆大,更何况此时室内只有她和公主二人。 她微微蹙眉,怕自己扰了公主这不知从何而起的兴致。 轻声问道:“公主,若是长公主是云妃娘娘的孩子,皇上当初将长公主伪装成晴妃娘娘的孩子,不已经是一种保护了吗?” 说到这,清荷手中的力道微微变重,在楚映枝享受的瞬间,轻声嘀咕。 “如若是为了保护长公主,推公主出来又有何益处?难道皇上对公主的宠爱,便能够抵消所有射向长公主的利箭了吗?” 清荷知道事情的大致,此时的疑惑也是真的万般想不通。她微微垂头,眼眸之中的困惑还是顺着映到了铜镜之上。 楚映枝微微弯唇,身子又是向后一靠,彻底将自己的重量压在清荷身上。 “如若只是为了保护阿姐,父皇的确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那清荷不如想想,若是不止是为了保护阿姐,父皇做这些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楚映枝轻轻地眨眨眼,难得地放松着自己,清荷的肚皮软软的,隔着一层衣衫她都能感觉到。一边觉得清荷这些日子怕是缺乏锻炼了,一边等待着清荷的回答。 清荷摇摇头,试探地说道:“难道皇上...想要让公主...”还未说完,清荷便知道这个可能绝对不成立了。她原先是皇上通过安公公派到公主身边的人,皇上只是把公主当做一颗棋子。 轻笑声在两人之中响起,楚映枝玩着手中的玉簪,光滑的簪体让她掌心一凉。幸而这内殿炭火烧的足,她颤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她如今对着一切都保持着旺盛的兴趣,连带着清荷欲言又止的话,纠结的神情和不自觉流露出的依赖。 清荷也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公主之间,她逐渐成为了依赖的那个人。她开始觉得公主说的是对的,做的是对的,想的是对的。 就连公主犯的错,她也觉得是对的。 她未听见安公公第二次询问公主是否要同世子离开京城,但是安公公第一次询问时,她是在场的。若不是前几次已经被公主压了几次,她定是想直接上前为公主应下。 如今的形势,即便她未听到最后,都知道随世子离开京城,是对公主最好的选择。 但是看着安公公离开时眼中的担忧和公主此时的神色,显然公主最后也应当未同意。更何况,公主的计划已经步到了如此深的地方,若是最后没有收网... 不,没有这个可能。 楚映枝耐心地看着清荷的神色变化,轻轻笑着。 最后听着清荷一句:“公主,不猜了,公主告诉奴婢便好...” -- 第163页 她满意地点点头,面上带了些严肃。 清荷见此,便知道,事情应当比她想的还要眼中。 楚映枝思考着从哪里开口,此时与清荷这番对话,一是想要告诉清荷后面的事情;二也是希望帮自己重新理清思路。 她寻常语气说道:“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不是哥哥,而是染黛阿姐。” 清荷微微仰头,无措从眸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 ? 前面半句她清楚,但是后面半句... 楚映枝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父皇当年是从先太子手中夺得皇位,说是逼宫也不为过。云妃娘娘同父皇青梅竹马,父皇少年时便求得先帝赐下婚约。但是还未等到成婚之日,因为先太子的逼压和兄弟的迫害,父皇被诬陷,是当时四大家族之一的云家救出了父皇。” “云家,云家世代从军,云虎军便是云将军,也就是云妃娘娘的父亲一手创立。父皇在那次迫害之后,毅然决然推迟大婚,并在暗中集结势力,得到了当时四大家族之首的阴家的支持。到最后顺利夺位。” “父皇夺位成功之后,顺利登基。此时后宫空缺,按理说应当按照先前的赐婚迎云妃娘娘为后,但是此话一出,被朝廷众臣抵制。云妃娘娘是先皇为父皇定下的嫡妻,如今先皇被推翻,一切也该重新来过。众臣一致请愿让阴家之女阴鸯,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上位。” “但是父皇势力微薄,当时父皇初登基,因为谋反动乱的朝政刚刚稳固下来,边疆也时不时传来动乱,可当时的大楚早已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动乱,父皇在群臣久久的逼迫之下,最后被迫违背少时约定,下旨定阴家之女为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至于云妃,朝臣原就是在阴家的示意下请愿,阴家之女为皇后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再过分逼迫父皇,迎娶皇后的第二天,云妃娘娘入了宫。” 楚映枝轻轻玩弄着手间的白玉簪,葱白细长的手指扣着桌面,听着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第一次,在大楚和云妃娘娘之间,父皇选择了大楚。” 清荷抬头,认真地记下公主所说的一切。连带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一起刻入心间。她看着此时的公主,手上的力道放轻些,继续听着公主讲着。 “宫中少子嗣,清荷是知道的。父皇子女,只有枝枝、染黛阿姐和哥哥三人。少子嗣的原因,其实很久之前我便知道些,这在宫中并不算秘密,清荷你应当也听过一些风声。” 清荷点头:“是因为皇后娘娘善妒...”虽然这话大不敬,万万不该从她一个宫女口中说出来,但是即便如此大不敬,她这些年在宫中也时常听到如此言论。 楚映枝点头:“入宫之后,父皇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皇后娘娘当年在京城尽是美名,父皇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极端善妒之人。手不仅伸向了各个宫中,还不断地残害子嗣。起初父皇应当并未在意,直到这一次...皇后娘娘将手伸向了云妃娘娘宫中。” “如若我未猜错,皇后娘娘虽然极端善妒,但是迫害云妃娘娘,才是她从始至终的目的。善妒是幌子,皇后娘娘想要除掉云妃娘娘这个威胁。父皇那些年,慢慢抓拢手中的权势,阴家逐渐掌控不住父皇了。所以在父皇尚未挣脱阴家控制之前,为了保住皇后娘娘未来的孩子,也就是哥哥的太子之位,对云家下了狠手。” 清荷慢慢攥紧手帕,就听见公主用一种不知道是如何情绪的语调说着。 “很可惜,这一次,父皇在大楚和云妃娘娘之间,还是选择了大楚。” 楚映枝轻轻眨着眼,这就是为什么云虎军,不听父皇指挥,也不由哥哥管辖的原因。 云家,在阴家的肆意迫害下...只余下了云妃娘娘和云将军二人。云将军削去官位,发往闽南,最后死于闽南途中。 她继续轻声说道。 “虽然父皇尽力瞒下云家的事情,不想刺激到当时已经怀孕七月的云妃娘娘。但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一个时时刻刻需要提防的皇后娘娘。云妃娘娘还是知道了,这大概就是云妃娘娘心死的原因吧。” “后来难产,父皇明白了如若染黛阿姐是云妃娘娘的女儿,他可能连染黛阿姐都护不住。因为阴家已经彻底惹怒了父皇,也因为要护住染黛阿姐的安全。父皇将目光看向了三月后生产的晴妃娘娘。晴妃娘娘母族势力雄厚,而阴家已经逐渐呈现颓败之势,父皇决心将染黛阿姐...‘送’给晴妃娘娘。” 清荷默默听着,恍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送?” 楚映枝点头:“晴妃娘娘当年应该是知情的,若是没有晴妃娘娘的帮助,染黛阿姐不能那么顺利地骗过众人。当时父皇势力微薄,晴妃娘娘的母族是四大家族的娄家,虽然不敌四大家族之手的阴家,但是父皇难以在生产之事上在晴妃娘娘这里做手脚。” “当年,晴妃娘娘应该是自己想要染黛阿姐这个孩子。” “因为什么呢?”清荷不理解这种行为,皱眉问道。 楚映枝摇头,这一点她是从查到的信息中推断出来的,并不能算一定真实。 或许,因为...爱? 她轻轻笑了自己这个说法,继续说着后面的事情:“到此,如若皇后娘娘未做手脚,可能事情暂且结束了。但是皇后娘娘如此大胆,事情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父皇维系的平衡被全然打破。当时一并怀孕的有云妃娘娘和晴妃娘娘,皇后娘娘除开对心头之患云妃娘娘下了药,居然对背后有着娄家的晴妃娘娘也下了药。” -- 第164页 “晴妃娘娘难产,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父皇终于认清了阴家的真面目,开始不断地拉拢势力,打压阴家。父皇对阴家的恨,逐渐超过了...对云妃娘娘的爱。云妃娘娘自从云家的事情之后,日渐消瘦,忧郁成疾,整日郁郁寡欢,恹恹神色,最后还未等父皇将阴家打压完,将这大楚捧到云妃娘娘面前,云妃娘娘便烟消玉陨了。” “父皇在此时,也终于做出了他的第三次选择。” 在云妃娘娘死之后,父皇终于选择了云妃娘娘。 说到这,楚映枝轻轻笑笑,说不清是否带着几分苦涩。 清荷听着公主轻轻说着,试图找出是否有地方同她查到的信息相悖。 但是,没有。 “公主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清荷将身子向前送些,手缓缓放下。 楚映枝摇摇头,不说话了。 云妃娘娘无罪,但是父皇... 第92章 世子火葬场了 她望向面前的清荷, 轻轻笑道:“下面,枝枝就该出场啦!” 清荷有些无措地看着公主如此模样,最后恍若被惊吓到般轻轻点头:“公主说, 清荷听着呢。” 楚映枝摇摇头, 轻笑着说道:“在云妃娘娘死后, 父皇在大楚和云妃娘娘之间, 终于选择了云妃娘娘。父皇选择的方式,便是让云妃娘娘的孩子...染黛阿姐,登上皇位。” “可是女子之躯,皇上如何能够?”清荷忍不住问道。 “如若染黛阿姐不是女儿身, 便不算是父皇在大楚和云妃娘娘之间,选择了云妃娘娘了。正因为染黛阿姐是女儿身,登上皇位, 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父皇想做的,如若我未猜错,应当是想给染黛阿姐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补偿染黛阿姐。” “而对于父皇而言,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还有什么, 比得过他的皇位呢?” ” 第93章 世子火葬场了 清荷一时间愣住, 她完全松开按住公主额头的手。 楚映枝轻轻抬起眼,望向钗环之后的铜镜,铜镜中映出她和身后的清荷, 微微抬眼, 细枝末节, 尽然收入眼中, 便是连还未拆卸下的发簪上的珍珠的光泽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弯眼,随后手向后探去,轻轻地止住了清荷细颤的手。 清荷身子一瞬间僵直,她如今身体有多僵硬, 心中就有多软多心疼, 如若真如公主所言,皇上做的所有的一切, 都是为了让长公主上位。她不敢想象,公主知道这些时,心有多碎多痛。 如今, 公主却又是这般平静模样。 清荷向公主望去,公主平淡着一双眸,甚至嘴角还含着轻轻的笑意。见清荷反应过来了, 她随意地抽开手。 冬日的衣袖原应该有些厚重,但是此时屋内炉火烧得足,虽还是裹了好几层,细长脆弱满布血痕的手腕微微露出半截,她不大掩饰,也不太在意。 待看见清荷心疼的眸光, 才恍然觉察,微微让手腕上的轻纱落下去。 待到轻纱掩住遍布的血痕, 她轻轻扬唇,继续着刚刚那些令清荷已经心痛到听不下去的话。 “对于父皇而言,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他能够给阿姐最好的补偿,便是这皇位。所以才有了我的出现,有了楚国的小公主楚映枝,有了卿云公主。从在暗门中听见父皇和安公公的对话,我便一直心存疑惑,是何事?,需要如今大权在握的父皇谋划整整十年。” “需要...他将这虚假的通天的宠爱施加于我,需要我这样一颗养了整整十年的棋子。” 说到这楚映枝有些沉默,后面的事?,便是父皇对于她这颗棋子的谋算。她想要去握住自己的手腕,却硬生生忍住了,就像是逼迫自己一般,她冷静地说完了下面的话。 “如若我未猜错,我在父皇那的用处,应当有两层。一是吸引哥哥与皇后娘娘那一方势力的注意力,让哥哥以为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其实是我...这中间应该有一个契机,但是具体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时机大概就是在我落水之前。是从落水那一次开始,哥哥才对我下了狠手。这其中,父皇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哥哥误会的事?。” 说到这,楚映枝停顿了一下:“也不是误会,而是加深哥哥怀疑的事?。先前的数十年,父皇虽然在子嗣之中独独宠爱我,但是对我的宠爱,本质上从来没有超出一个公主的...本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一步步将我彻底推出去的呢?” 那方圣旨吗?可是大楚国力强盛,公主的婚嫁本就自由,若是不是姻缘天定的圣旨,那便是... 清荷轻轻上前,蹙眉问道:“公主,会不会是...淮安?” 楚映枝扣着桌面,眉头松了一分,轻轻点头:“对,是淮安,是因为淮安封地的事?。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哥哥想要淮安,但是父皇将淮安赐给我做了封地。自古公主是没有封地的,相较于姻缘天定的圣旨,封地才是哥哥正在开始‘忌惮’的地方。因为姻缘说到底只是能够自己挑个夫君,我去求父皇赐婚也是一样的。但是封地,封地背后代表着权利。这让事?不再在哥哥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清荷眉间愁绪未消散,恍惚间突然想去:“公主,淮安的事?,清荷其实一直有一点想不通。按理说赐予公主封地,这不仅是大楚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更是违背了老祖宗的律法规矩。但是在那天的宫宴上,没有大人出来反驳一句,奴婢一直觉得这里很奇怪。” -- 第165页 楚映枝拔下头上的簪子,抚摸着那颗硕大的珍珠。 这是父皇前些年赐给她的,是周边不知道哪个小国送来的珍宝。当时这簪子珍贵,仅此一只。圆润光洁的珍珠镶嵌在做工细致的的簪上。 按照规矩,这些珍宝都是要皇后娘娘挑了,才能给她送过来,但是父皇当着群臣的面,在宫宴上便直接将这簪子送给了她。 不仅是这簪子,楚映枝转身,细致看着寝宫的每个物件。环顾一圈,最后看向铜镜旁的那方钥匙,这是她小库房的钥匙。 里面堆得东西,可要比她的寝宫多得多。她攥紧手中的珍珠钗,轻轻笑了笑。 相较于室内的烛火,珍珠的光泽较为柔和,微微的暖光映着她瓷白柔美的脸。 “这可能,就是我对父皇而言的另一层作用了。父皇用十年宠爱堆砌的棋子,不仅仅是为了吸引火力,更重要的...父皇是在用我一步步试探大臣和朝堂的容忍度。或者不能单单说是试探,而是逐渐扩宽? “在父皇日渐集中的权利下,虽然我身上的宠爱逐步加深,但是大臣们也只能被迫一点点接受。或许也有大臣曾经弹劾过,但是应该都被父皇处理了。父皇一直在用我,表明着自己的态度。” “长此以往,大臣们都已经习惯了。曾经挑刺弹劾上奏的大臣,应该都暗中被父皇贬职罢免放逐。这样逐年下来,大臣都被迫习惯了,就这样,一直到了封地的事?。虽然单看封地的事?,实在是大不符合礼制。但是这些年,父皇的宠爱下,我向来都...不合礼制。” “故而,虽然单独看,的确不符合礼制,但是其实和从前相相较,也只是又稍微过分了一些,那些弹劾之人也早已被父皇处置,大臣们自危,自然不敢再在宫宴上扫父皇兴。所以封地的事?,才会那么顺利。” 说到这时,楚映枝不再像之前那般肯定。她归拢现在知道的所有信息,尽可能让现在的局面清晰一些。如若她大体未猜测错误,父皇即是用她在筛选大臣,又是用她在试探和扩展朝廷的接受程度。 这十年来,皆是如此。 即便事?是反常的,但是在这十年之中,即便是反常,留下来的人也会选择接受。 而父皇选择她,而不选择皇子的原因便是...染黛阿姐同她一般,是位公主。 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但如若有她在前,再有父皇为阿姐铺路... 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她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静,最后转身看向清荷,眼眸中闪着些许光。 “清荷,你相信我吗?” 清荷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极快地点头。 楚映枝弯唇,抬眸掩住眸光,声音带了些笑意。 “虽然父皇谋划了许多年,所有的路都为阿姐铺好了,但是父皇...不会如愿的。” 剩下的话她未说了。 因为父皇所想,非阿姐所想;父皇所愿,非阿姐所愿。 父皇所谓的偿还,对于阿姐而言,只是一道...再重不过的枷|锁。 她抬起眸,眼眸中含着轻轻笑意。 这是第一次,前世所知道的事?,让她有了破局的路。 对上父皇,她的确如蜉蝣撼大树。 所以她得另想别的法子。 楚映枝轻轻摇着腿,看着细纱在烛光下隐隐闪着光,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皇祖母总是要她同阿姐多玩耍。 她微微扬唇,安公公离开公主殿的时候,她其实还问了安公公一个问题。 “皇祖母...与云家是何关系?” 她抬眸,安公公在点头摇头之外,破例告诉她。 “太后娘娘,曾经是云家的养女,后来入了宫,换了名讳。据说尚在闺中时,极为疼爱家中唯一的小侄女,也就是后来的...云妃娘娘。” 是因为这样,所以皇祖母才“不待见”父皇。 也是因为这样,父皇才能对不是生母亦不是养母的皇祖母如此尊重。 更是因为这样,皇祖母才只能暗暗让她和阿姐多走动,如若她与阿姐感?深厚,彼时也会...放她一命吧。 一切都解释地通了,周边那些迷雾都散了个干净。 明日便是要开始她的计划,在这夜幕来临,最后的时刻。她闭上双眼,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她耗费了所有的银两,才能为安公公送上一柄白玉拂尘。 父皇问她,为何他没有生辰礼? 其实,有的... 楚映枝轻轻弯起唇,她的银钱的确只能购置一柄白玉拂尘,多的一两银子都没有了。但是原本她想送给父皇的东西,便不需要银钱。 只是最后,也未送出。 父皇生辰,自然有人帮她备好生辰礼。 华贵的,雍容的,大气的,各类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珍宝,堆满了她的库房。 在那些东西面前,她手中那只雕刻的丑丑的玉兔子,实在是送不出手。 那只玉兔子,可还缺了一个耳朵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世子火葬场了 京城淅淅沥沥下了几日的雨, 天气终于也寒凉下来。 在这一片令人瑟缩的寒冷中,天边终于不再全然吝啬,偷偷露出些许暖黄稀薄的光。只是那稀薄的光, 只能远远瞧着, 推开门, 寒风便是顺着衣袖直席全身。 这般, 终于能够瞧见些许冬日时节的影子。 -- 第166页 清穗一早便起了,公主今日要去长公主府,昨日事情便安排下来了。虽然这些事情其实不需要她来做,但是和公主有关的琐事, 她还是习惯事事盯着。 公主这几日心情不错,只是感叹阴雨连绵。若是能够如在淮安一般,躺在藤椅上, 晒一晒春日的阳光便好了。 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赤红的瓦面上正凝结着天空飘下来的雨丝,随之凝结成硕大的珠, 最后重重滴落下来。 这不知哪里惹得公主发笑,柔和的笑意顺着公主的眼眸向外泄出。她在一旁看呆了,连着清荷也一同笑了起来。那些曾经沉重烦闷的往事, 像这天边的雨丝,轻轻地凝结,重重地落下,但是落到地上那一刻,又只化作微小的水流。 那微小的水流淌过院子,渐渐地消失在一众人的视野之中。 清荷许久未见如此模样的公主, 见状,不由得也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后来, 若不是她拉着公主和清荷,看着两人眼中满是趣味的架势,一场冬雨怕是躲不过她们了。但是她一手一个,轻飘飘将两人都拉了下来,扑成一团,堪堪避开屋檐外的雨丝。 就这般,不知为何,最后三人笑作一团。 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清穗嘴角含笑。心中虽想着事情,手上和嘴上都没有停。 一边吩咐着取暖的物件,一边亲自为公主去准备暖手的小手炉,供公主等会出行时携带。 待到精心挑选好了公主喜欢的样式,她这才顺着窗向外望去。 那一抹微光在云间半遮半掩。 她轻轻推开门,果不其然公主还在熟睡之中。她面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止住要进去的小奴婢,轻声上前,准备好屋内的一切,再到床边。 楚映枝眼眸懵懂了一瞬,随后缓缓抓过被子,想要蒙过头部。 却不料下一刻被清穗一把抓住:“公主,起来了,前两日已经递了拜帖,今日需得去拜访长公主了。” “阿姐...阿姐原就与我生气,便是迟到些...”楚映枝半梦半醒,说到这才缓缓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眼眸中多了丝清亮,还闪过些无奈。 她不再挣扎,放弃抵赖,从被子中出来,伸出手,任由清穗动作。 清穗左右忙着,她则垂眸开始想今日的事情,前些天给阿姐递了拜帖,想到这,她不由得轻声笑出来。 清荷恰在这时进来,也没什么顾忌:“公主在笑何,说出来让奴婢们也开心开心。” 楚映枝眼眸一转,这几日让她重新思考了一些事情,故而她也不再顾忌清穗在,轻声笑道:“我在想,如若那拜帖晚一天递过去,阿姐怕不是连我派去递拜帖的人都不让进府。” 清荷听着公主开起了玩笑,也顺着说着:“那可不是,不让进府还是好的,怒上心头只怕想要派人出去驱赶,世上哪有人拐走别人心上人的...” 那日拜帖刚递去长公主府,隔日公主便派人又过去长公主府,带走了吾玉。 美其名曰,是要与吾玉住持探讨佛法。但是公主这些日子都住在皇宫的公主殿,吾玉住持在公主的府邸。 位置都不相同,如何探讨佛法?这可真是太敷衍不过了。 虽然不明白长公主是何性子,但是看着公主的架势,长公主...估计不太好受。 也难怪后来谢世子答应地如此爽快,不到一天便将这件事情办妥当了。原来吾玉住持是入公主府了,但是公主却在皇宫的公主殿中。 清荷轻轻摇摇头,无声望向一旁的清穗。 公主看似不经意地调笑,她看似不经意地迎合,却都是说给清穗听得。 清穗,听明白了吗? 清荷弯着眼,微微扬唇。待到看见清穗手中动作未慢上一份,眼眸中才多了分思索。她不明白公主意图,只是顺着公主的吩咐做事。 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翘尾巴的“得意”,能够多了解公主一分,她这心中就多喜悦一分。 思及此,清荷上前安静接过另一边衣袖,为公主穿戴好衣裳。 楚映枝弯着眸,在去阿姐府中之前,她还得做一件事情。 待到用膳时,看着为她布菜的清穗,她轻轻抿唇,眼眸中流动着光彩,像是终于下了决定,她咽下了喉间的白粥。 从前她最不爱这些清淡食物,如今却已经习惯了,也逐渐开始觉得。 白粥,清清爽爽,简简单单,如出水芙蓉般。 她抬眸望向面前的清穗。 虽然清穗一向不爱打扮,但是从小被选在她身边,样貌自然是不差的。 六七岁宫女选拔,样貌便是最基本的筛选。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清穗,一副美人脸,温柔如水般的人儿。 她开口:“清穗,前些日子...” 清穗布菜的手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弯着眸子含着笑望向公主。 放下手中的长筷,她轻轻张口:“公主说的何事?” 楚映枝轻轻眨着眼,轻轻牵过清穗的手,直直看了一会,才转身看向一旁的清荷:“清荷,你先出去。” 清荷此时没了平日的玩闹性子,听话地出去,且细心地关上了门。 “砰。” 这一身恍若打开了清穗的闸门,她几乎是一瞬间眼眸就红了,她垂头,声音带了些呜咽:“公主,是清穗无用。” -- 第167页 要是清穗有用些,就能留在公主身边了。 她眸光颤着,很久之后,随着面前黑下来,突然不再颤动。 她的双眸只能看见模糊的光亮,一股芬芳气息扑入鼻尖,一双手轻轻抱住了她的脖颈。 公主...将她抱在了怀中。 楚映枝轻轻拍着面前人的背,轻声说道:“不是因为清穗无用,也不是因为枝枝无用。我们只是要选择一种最安全、最合适的方式。” “只是因为清穗对枝枝而言,太重要了。哪怕受到了一点的伤害,枝枝都会担心,都会伤心,都会忧心。” “如若清穗在京城,枝枝放心不下清穗。” “清穗,这几月枝枝才知晓,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看见的大。是皇宫困住了枝枝,也是枝枝困住了清穗。” “清穗要相信,这只是短暂的别离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含了些真切的笑,随后用手再次轻轻将清穗抱住。 抬眸望去,窗外那一片天空,厚厚的云缓缓摊成薄薄的一片,刹那间,微光突然穿透云层,洒了下来。 在公主这番话后,清穗一直有些沉默。微微发愣的空隙,一方白帕递到眼前。她正要去接,却被公主轻轻止住。随后,她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她看见公主细心捏着帕子,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她愣愣地望着公主,公主眼眸中笑意虽浅,但是却能够教她觉察出真切。她原本提着的一颗心突然就放下了,公主说的是对的。如若公主享受如今所有的一切,享有这个现下能够通往的未来,她便是连一句阻拦的话,都不该说。 更何况,是作为一个阻拦的石头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公主,清穗何时走?” 楚映枝手中的帕子止住,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声音轻且柔:“今天。” * 马车慢悠悠走着,繁华的大街上时不时有纵马而过的吵闹声。 “清荷,若我未记错,此时若无要务,京城主街当是不能纵马的?”楚映枝微微掀开帘子,被扬起来的尘土小小呛了一下。 她用帕子掩着面部,蹙眉看着周遭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放下帘子,她轻声问道:“那是哪家的?” “回公主,是阴家的公子。” 楚映枝轻轻敲着桌面,向清荷看了一眼。 清荷点头:“小余子,继续驾车吧。” 待到了长公主府邸前,马车停稳后,楚映枝面上的笑意缓缓放下。 她望向面前的牌匾和门,手轻轻地握紧。 她从夹缝之中寻出来的生路,一环扣一环。如今,她容不得丝毫差错。 这是她的第一步,决不能。 虽然手微微颤着,但是她的眼神却格外地坚毅。这几日看似清闲,但是实际上她已经提前将能够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要送走的人都送走了。 片刻后,她眸中含了些笑,唇微微扬起。手中的小手炉传来这寒日中恍若珍宝的热意,可她觉得她的心更为沸腾。 热意奔|涌而出,冲向身体各个角落,她轻轻垂眸,颤动睫毛,最后这热意,停在颤抖的手上。 她攥紧手中暖手的小手炉,眼眸忽的抬起。 两世,她从未如此胆大妄为,也从未有一刻,思绪比这一刻还清晰。 那股从心中透出来的坚毅,那股传递到身体各处的热意,汹涌着,叫嚣着,也带着陌生却令人好奇的猖狂。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而从这一刻开始的每一个瞬间,都不再是从前繁复冗杂的生活。她恍若被火灼烧着,那火苗肆意,吞噬融化她身上的木枷。 这是,自由。 从此以后,彻底的自由。 迈起步子,她面上已是恢复了常日的轻笑。 当踏入阿姐府邸的这一刻,她微微垂头。 她曾经在心中对谢嗣初说过很多次,开始,真的开始了。 从前那些不算假,可如今这一次,却不止是谢嗣初了。 一切,曾经伤害欺瞒过她的一切,都要开始了。 那些沉重曾经恍若包袱,让她的心寸步难行。 但是包裹,就该弃! 她如今走向门内的每一步,都在放弃,可是相应的,她迈向门内的每一步,都在不断地拥有。 直到看见面前冷颜的阿姐。 “染黛阿姐。”楚映枝甜着声音,不再像从前那般生硬,说着便将手炉递给一旁的清荷,上前一步挽住了楚染黛的衣袖。 一副撒娇模样,软里软气的样子。 原本的满腔怒火,在这一瞬僵硬片刻,像是烟火绽到一半,被人突兀地阻断,就像是花朵绽到一半,被人紧压着闭起。 楚染黛不知道自己脑海在想什么,但是无疑此时有些楞住了,手腕间的摩挲感告诉她这不是做梦。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推开这个长大后便不太熟悉的阿妹,但是... 她微抿唇,如何都抬不起推开楚映枝的手。 她见着映枝睁大双眸,一双眼柔柔笑意,像是她儿时养的那只小兔子,无害且软乎乎的。 ...... 想起吾玉的事情,她心中又暗自摇头,几乎是瞬间就否认了映枝像软乎乎的无害兔子这个说法。 才...不是小兔子。 楚染黛不擅长和这个她不知自己怀着何情愫的阿妹交际,许久也未能说出一句话。 -- 第168页 楚映枝心中微微惊讶,她原以为阿姐一开始便会推开她,然后她便能顺理成章地... 但如今的情况,显然有些不对。 她转转眸子,突然不顾一旁的奴仆,打了个止住的手势,便飞快地拉着阿姐到了那片桃花林中。 楚染黛被她拉着,一路甚至小跑了起来,寒风顺着裙面刮过,盘旋一圈后,在纷杂的裙摆之中找不到侵袭的方向,故而留在了盘旋的缝隙之中。 不止是裙摆,头上钗环也“叮咚”地摇晃,这明显极不符合从小学到的规矩,但是楚染黛还是未强制地让自己停下。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到了桃花林后面的那方亭子,楚映枝才停下来。 看着明显不太舒服却又一言不发的阿姐,明明之前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但是这一刻,楚映枝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哪里开始呢? 两人有相似的眉眼,只是楚映枝常常眼含笑意,柔地像一汪春水,楚染黛总是冰冷着眸子,淡地像天边的云。 楚映枝突然轻笑了起来,冬日桃花林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枝干,看着一点都没有兴致。 四周很安静,远处的湖面上映着些许光。 在这样一片寂静之中,楚映枝突然撒娇着说。 “阿姐,枝枝遇到了困难,阿姐帮帮枝枝吧。”她眨着眼,弯着眸,声音柔得让楚染黛几次张不了口。 楚染黛向来冷漠的眸子中多了一丝复杂之色,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应当拒绝映枝。 但她没有听直觉的话,或者说来不及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淡声回到:“什么...困难?” 她看着映枝面上又是多了些笑,看着很是开心。 她张张口,后面那句补充的话就突然咽下了。 映枝开心... 她也开心。 楚映枝有些看不懂染黛阿姐的心思,按照她的计划,此时她们便该陷入争吵,威胁和妥协之中了。但是此时,染黛阿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最擅长看人的眸子,阿姐的眸中,如冰霜的眼眸之下,是淡淡的笑意。 于她而言是好事,但是此时她感觉异常地奇怪。 “什么事情?”楚染黛又淡淡重复了一遍,这一句话不禁让楚映枝眼眸含笑。 这是见面以来,阿姐第一次主动说话。 她抬眸,向着阿姐恍若冰霜的脸望去,轻声说道:“阿姐,我要你帮我...夺下皇位。” 一瞬间,楚染黛眼眸骤变,原本的淡淡冰霜化作深深寒潭。 那股压迫性的气息向着楚映枝而去。 在如此压迫性的眸光之下,楚映枝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是阿姐的伪装啊...” 被父皇从小培养的皇位继承者,如何会如阿姐一般淡漠?便是心里淡漠,面上也不应该是淡漠的。且不说耳濡目染,单单只论有父皇,这种事情便不会发生。 那句“伪装”亘在两人之间,混沌间飘荡片刻,不知要回到何处。 楚染黛眼眸微变,映枝是知晓了? 事关重大,她正欲问清楚之际,就听见楚映枝用不乏遗憾的声音说道。 “可是阿姐,你如今这副模样,不过也是在父皇面前的伪装罢了。皇位你不想要,不是吗?这对你而言如木枷的皇位,给了枝枝,又何妨?” 她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楚染黛听见。映枝面上的笑意虽柔,却带了一股不可一世的猖狂劲,这是楚染黛不熟悉的映枝,透着一股...不知死活的桀骜。 但这话的内容,属实荒谬。 楚染黛没有说拒绝,但是面上的表情,每处都写满了“荒唐”。 像是不屑与小儿玩闹,她甩袖,抽开了自己的手,半是冷漠半是警告说道:“楚映枝,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见。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了,也该吞咽在肚中。今日便算了,但是下次,如若你再如此,我便...” 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警告的话一句接一句。 但是楚映枝却轻轻笑了起来,阿姐是不是不知道,她说的越多,话中透着的关心便越明显。 就在楚染黛最后冷漠的一句:“楚映枝,好自为之。” 楚染黛甩开袖子就要走之际,被楚映枝一把拉住。 动作看着轻柔,却用了不小的力道,原本未预料会被拉住,楚染黛一下子顿在当地,抬眸利落向映枝望去。 似乎就是等这一眼,她可怜着眸子,半是委屈半是玩笑地说道:“可是阿姐,没人教枝枝这些。” 数十年来,她只有宠爱一层层堆砌起的高墙,困住她,剥夺她,迷惑她。 她听不见,看不见。 被宠爱层层裹住的小公主,耳中听不到,心中听不懂这些。 她未明说,可是楚染黛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口中的意思。 楚映枝看着楚染黛面上的强硬一点点褪落,就像是面具被震碎了一块块掉落般。 她牵住了楚染黛的手:“阿姐,为什么不承认呢?那东西,你不想要。阿姐,或许,我可以帮你?” 原本正处于为难之中,听见这话,楚染黛轻声笑了起来,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映枝:“映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办法相信你。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皇位之事,其他的事情就应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我不在意你口中话的真假,是真的想要这个皇位,还是只是试探戏弄我,但是映枝,我不会相信你的。” -- 第169页 隔了一瞬,楚染黛抬起眸子,没了平日的冰霜,也不似压迫的寒潭,是那种让人看不出情绪的静默。 “枝枝,我不信你,我更不会帮你。” “不仅如此,如若你安分守己,今天这件事情便算了。如若你再做出什么事情,任何和皇位有关的任何事情,阿姐不会再让你一分。” 楚染黛的话,她自己自然知道,五分真,五分假。 但是她希望,枝枝听成十分真。 如若再掺和到皇位之争中,枝枝只怕会被父皇... 楚染黛清楚,她保不下枝枝。 唯一能够保护枝枝的谢嗣初,如今还在百里之外的淮安,如若父皇真的狠下心,这京城谁也救不了如今这副肆意妄为模样的枝枝。 “听话...”楚染黛语气稍软,却不料直接被面前的映枝打断。 她低头轻轻笑着,像是遇见了什么欢乐事情。 再抬眸时,那些欢乐消散个干净,她的眸光暗沉,透着让楚染黛看不清的黑。 “阿姐,帮我。” “如若不帮我,吾玉今天就会死在我府中。” ...... 楚染黛蹙眉,深深凝望着面前的映枝。 有些诧异,又有些失望。 “所以,这才是你让吾玉去你府中的目的?” “是。” “不是交流佛法?” “不是。” 沉默半晌后:“...那你杀吧,左右不过一僧人。” 言语之冷漠,较从前更甚。 她像是失望之极,已经不愿再看映枝,转身便要离去。 这一次,楚映枝没有再拉住她的衣袖,只是用着她听得见的声音冷淡说道:“阿姐确定,只是僧人吗?” 几乎在楚染黛转身的瞬间,她便听见映枝冷冰冰地吐出那几个字:“还是爱人呢?” 恍若一条毒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清晰冰冷且恶毒。 “阿姐,我不杀他,但是...” 楚染黛捏紧拳头,因为愤怒眼眸撑得大大的,面上紧绷。 楚映枝看见了,但是没在意,继续说完那句话:“阿姐,我不杀他,但是父皇呢?你说父皇若是知晓了吾玉和阿姐的事情,会如何?” 她威胁得明目张胆,楚染黛也知晓自己的妥协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是父皇知道了,父皇知道了,等待吾玉的只有一个字。 死。 还是身败名裂的死。 父皇不会容许她的皇位上有这样一个...污点。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瞬,楚染黛收起满眸的失望,眼中却再也没有那层因为映枝生出的淡淡欢喜。 “...你要什么?” “主令牌。” “没了吗?” “有,以后再说。” 一枚令牌狠狠砸过来,最后却只是擦过她的衣服,落在满是枯草的地上。 枯草原就脆弱,令牌直接压垮了枯草,深深陷进去一块。 楚映枝弯腰拾起令牌,再起身时,发现阿姐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她不再有刚刚的趾高气昂,眼眸中平静无波澜,直直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 随后低头,轻轻一笑。 她若是直接告诉阿姐,她是在救阿姐和吾玉,阿姐应当也不会信的吧。 按照上一世,此时父皇已经知晓了阿姐和吾玉的事情,只是等待着一个时机... 父皇不会动阿姐分毫,但是吾玉必然难逃一死。 上一世,吾玉被父皇以引|诱公主之罪,剥夺清水寺住持身份,施以残忍至极的火刑。 火燃,人灭,风吹,人没。 尸骨无存。 阿姐悲痛欲绝,罪魁祸首昭然若揭,她却难以为吾玉报仇雪恨。 终日郁郁之下,她最后想到的办法,是用自己的死去报复父皇,这是她在伦理与仇恨之间,唯一能够自由选择的方法... 也算是,与吾玉一种别样的团聚。 楚映枝轻轻摩挲着那枚令牌,眼眸之中含了些笑意。 从前父皇和哥哥总是万般宠爱她,阿姐总是对她格外地冷漠。 她原以为是阿姐不喜欢她,现在才知道,可能只是一种愧怍。 阿姐知晓父皇的计划,明白她的作用,清晰那些宠爱的源头,明了最后的结局。 因为这种难以跨越的愧怍,阿姐对她,始终都冷着脸。 但真相呢? 父皇,哥哥和阿姐之中,唯有阿姐,才是对她存有善意的那个。 想到愤怒之时阿姐劝告的那两句话,楚映枝不慌不忙下了另一个结论。 或许,这善意,还不小。 所以即便是为了这份善意,计划中顺手的事情,她愿意帮阿姐和吾玉一把。 毕竟,这份善意,于她而言,或许两世,都很难得。 * 许久未去见父皇了,楚映枝看着手上的主令牌,轻轻摩挲了番。 这是一步险棋。 但是有些事情,此生必然... 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眼中突然就出现了谢嗣初的影子。 最开始他和她说:“枝枝,我这一生,有此生不得不做之事,待到做完了,我们便...” 后来他同她说:“枝枝,不做了,在下不做了...” 她轻轻笑笑,将心中所想的那句话补完整。 此生,她有不得不做之事。 -- 第170页 无论是谢嗣初,父皇,还是哥哥,她都会一一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失去了什么,他们便也要失去什么。 她握紧手中的主令牌,这是一步险棋,但她别无他选。 也,不想他选。 入宫的马车走得极慢,待下了马车,清荷轻声说道:“皇上那边,时间已经打探好了,公主此时过去,御书房内应当只有皇上和安公公。” “暗门后呢?” “十三埋伏在暗门后了,若是公主需要十三出去,便直接摇响手中的铃铛。门外的侍卫和小太监中有两个是我们的人。公主,切记,等一会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公主也要控制好自己。清荷会守在门外,公主铃铛传唤之际,清荷也能知晓。” 楚映枝点头,想着还有没有遗漏什么。 这一步步,她都是前几日早就布置好的。阿姐那里她留足了时间,如今入宫时机刚刚好。 她轻轻垂眸,片刻后问道:“吾玉那边安排好了吗?” 清荷小幅度点头,声音很轻:“已经同清穗一起秘密送往淮安了,公主放心,这件事情,便是连清穗都不知晓。” 说到清穗,像是终于缓和了此时紧张的气氛,清荷笑着说:“若是清穗知晓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楚映枝轻轻一笑,再抬头时,面前便是御书房。 她沉眸,有上一世的记忆在,阿姐不过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父皇,她确信,等会她只要露了半分怯,便会落入父皇的陷阱之中。 她眉头微蹙,在父皇面前,她唯一的优势便是... 思及此,她眨了眨眸子,让自己与平日的模样无异。她这些天在宫中,一直在回忆与父皇的事情,她试图在回忆之中找到父皇的些许漏洞。 直到昨天,她才恍惚间意识到什么。 来不及再让她更多地思考,她轻笑着入门:“父皇!” 先抬起头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一旁正在研墨的安山,安山手上动作未停,眸中却不自觉露出了一丝担忧。 人老了,便是看不得冒险的东西。 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枝枝。 那天枝枝的一番话,说没说服他都是二话,最重要的是,他从那之中,看见了枝枝必做那些事情,蹚这趟浑水的原因。 可能是他老了,如今枝枝在做的事情,在他看来便是蹚浑水。 什么报复,或是抱负? 都是假的,这就是一趟浑水,皇上对云妃娘娘的执念,困住了两辈人。 但...枝枝想蹚,便是浑水,他也要随着。 左右一副老骨头,多少还能为枝枝抗一些。 皇上未注意一旁的安山的动作,只是狭长眼,看着面前的枝枝。 看着枝枝乖巧关上门的动作,嘴角不由得轻笑了笑。 “过来,让父皇瞧瞧,许久未见的小公主可有长变模样?” 楚映枝鼓起脸,转身,语气不太好:“父皇怎么说话呢!哪里有半月不见就长变模样的说法!” 皇上大笑,招手将枝枝唤过来。 见状,安山沉默地放下手中的墨,微微向后退上一步,为枝枝留出位置。 楚映枝上前,眼眸含笑,像平日一般撒娇:“父皇不守信用,当初说好了让枝枝姻缘自定,如今就要催着枝枝去嫁人了,枝枝才...” 皇帝又被逗笑,面上也叫楚映枝看不出半分端倪:“当初与谢世子的姻缘,可是枝枝求到父皇这的。如今父皇将枝枝早早许配给欢喜的人,不好吗?” 楚映枝靠着皇上,轻轻地摇摇头:“不好,父皇。” 皇帝面色终于变化些:“圣旨已下,婚约已成,便是朕最宠爱的小公主,也不能毁了婚约。” 楚映枝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那些质问被她狠狠咽下。 她轻着声音说道:“父皇,我不想嫁给他了。” 皇帝龙袍下的手陡然一顿,但是恍若自己都未察觉,他言语中还是带着笑意:“告诉父皇,发生什么事情了,是谁欺负了父皇的小公主。” 每当枝枝委屈时,就是如今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太清楚了,皇帝都没有太多怀疑。 楚映枝将头轻轻埋进去。 皇帝倒也不急,耐着性子等待着。 一旁的安山沉默地看着,眼眸中情绪复杂。虽然儿时便到了皇上身边,但是从那年云妃娘娘死后,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懂皇上了。 皇上对枝枝,真的没有爱吗? 那些珍宝不过随意赏赐,那些宴会不过有意举办,那些欢心不过无意恩赐。 可未曾量化中流露的一切情愫呢? 枝枝,毕竟也是皇上的女儿啊。 这十年,陪在皇上身边最多的,除了他,便是枝枝了。 这十年,除了国事,皇上心分的最多的,就是枝枝了。 从最初自卑怯弱,到软软乎乎,再到如今的明媚肆意。 这是皇上一手养出来的,即便只是只鹦鹉,也不会舍得... 皇帝还在等着枝枝的答复,此时的枝枝很像儿时的模样。 习惯性地依赖着他,却又不敢说出心中的话,只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 总要他去猜,他的小公主今日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 这个时候,枝枝一般会摇头。 他便要继续问,那父皇的小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 第171页 这个时候,枝枝会停顿一下,然后再轻轻摇头。 到了最后,他一般会再问一句,那父皇的小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讲给父皇听。 一般这个时候,枝枝就会慢慢地点头,声音糯糯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或是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或是将委屈淡了两分,或是将欢喜浓了两分。 这便是枝枝的习惯,总喜欢在第三次时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刚刚他问了两次,在楚映枝看不见的地方,皇帝眸中滑过一丝笑意,这是第三次了。 “枝枝,发生了什么,如实告诉父皇?” 他看向枝枝,她果然未再摇头了。只是在他的怀中逃避着,许久之后才低声呢喃。 “父皇,不要不要枝枝。” 皇帝有些愣住,他锁住眉头:“谁在枝枝面前说了胡话,父皇帮枝枝去教训他。” 楚映枝声音中满是委屈,眼眸中却无波无澜。 她翻找了几日记忆,想要找到父皇可能的漏洞。在放弃之际,想起安公公那日临走时谈笑说起的话,才算找到了一个。 安公公那日说:“枝枝总是有一个习惯,真实的意图喜欢放在第三次,从小便这样啊...” 安公公知晓的,父皇只会更熟悉。 她眨眨眼眸,眼眶发红,抬眸望向父皇:“父皇别不要枝枝,枝枝可以做很多事情...”说到这楚映枝顿了一下,泪珠颗颗落下,却努力睁大眼睛说道:“无论是为姐姐做登上皇位前人前的棋子,还是带走吾玉让他没有机会再缠着姐姐,父皇,枝枝都可以的。”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留着,眼睛却倔强地睁着,一眨都不眨,像一个因为要被抛弃而倔强数清自己作用的孩子。 皇帝面上的笑凝住,狠厉的目光望向安山。 谁告诉她的,去查! 安山默默点头,随后将头垂得更低。 楚映枝还在倔强地睁着眼睛,眼眶周围一圈都红了,在她白瓷般的小脸上格外显眼。 她死死地攥着父皇的衣袖,绝不让他甩开。 皇帝本来心中气愤,看见如此模样的枝枝,手还是忍不住伸了出去。 虽然养尊处优,但是他的手心因为少时练武留下了厚厚的茧,一触上去就把枝枝的面庞刮红了。 心中叹着娇气,手还是认命地接过安山手中的帕子。 难得温柔地帮枝枝擦着泪珠。 处理完之后,看着满脸狼狈的枝枝,脸上一块一块全是红的,不由得黑了脸:“说就说,哭什么哭。都及笄了,堂堂一国公主,像什么模样?” 话是凶的,但是话语间的心疼意味,谁都听得出。 皇帝自己也听出来了,他心中顿了片刻,是平日逢场作戏习惯了,如今下意识对枝枝这般吗? 一定是的,只是平日装作宠爱枝枝成了习惯,如今才看见枝枝的眼泪都会心疼。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宫婢的女儿。 可是他未问自己。 平日里除了枝枝,他还对谁如此“逢场作戏”了呢? 这十年,皇帝都未这样问过自己。 明面上对翟言和刘猖,只是小小教训了番,罚了翟相半年的俸禄。 暗地里,翟言和刘猖,一早便被抓进了暗牢之中,不出意外终身难以再见天日。 明面上对安柔和安驲,只是废掉身份变为庶人。 暗地里,安柔和安驲,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这些无须拿到明面上的宠爱,暗地里却还是发生了。 而皇帝早已经习惯,甚至没察觉出丝毫异样。 楚映枝脸上泪珠被擦干了,但是很快,一颗,两颗,三颗... 她颤着眸,手依旧死死地攥着皇帝的衣袖。 她未说话,但是整个人都在说。 父皇,我害怕。 父皇,不要不要枝枝。 父皇,父皇,父皇... 皇帝沉默地看向角落的安山,随后手轻轻放下。 “枝枝,是从哪里听说的。” 楚映枝抬起头,眼睛一圈早就红透了,看着像伤痕一般。 泪珠一颗从眸中向下落,声音呜咽。 “谢,谢嗣初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鸢鸢道歉,对不起宝子们,我估算错了字数,今天没写到狗子知道枝枝骗人那一段。不过这个情节后面就是了,明天的一万字我一定早点奉上,对不起宝子们,鸢鸢认错jpg. 第95章 世子火葬场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了, 皇帝阴鸷着眸,扣住枝枝的手猛地扣紧。 枝枝不由得颤动了身子,短暂地颤动之后, 又紧紧抱住了皇帝。 她什么都没说, 但是这一瞬间, 皇帝又是听见了那些话。 父皇, 枝枝害怕。 父皇,别不要枝枝。 父皇,枝枝害怕,对一切都害怕, 但是最怕,最怕...最怕父皇不要枝枝。 皇帝阴沉着眸,此时枝枝伏在他怀中, 小小的一团。 这些年枝枝长大了许多,却又好像,还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孩。 此时, 她苍白脆弱的脖颈距离他的手只有一掌之距,他僵直手掌,青筋微露, 硬着眸,不再犹豫,手狠狠向脖颈而去。 微弱可感知的凌厉的风浮动枝枝的碎发。 “父皇...” 这一身抽泣,让皇帝的手僵直停顿,他眸光散了些许,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犹豫。紧接着,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拍了上去。 -- 第172页 这些年, 他早已经习惯了。 此时怀中的枝枝还在小声的抽泣,还不知道刚刚躲过了什么。 “父皇,枝枝不要嫁给谢嗣初了...不要了,不要了,枝枝不要了。枝枝不喜欢他了,不喜欢了,他...” 像是奇耻大辱,不仅说话语无伦次,楚映枝抽泣的声音也扭曲了几分,那种难以缓解的委屈直直冲击着皇帝。 “父皇,谢嗣初拿枝枝做赌,枝枝的欢喜,于他而言,只是一场赌。” “父皇,他放肆,他不配...” 楚映枝红着眸,抬起因为抽泣红一块白一块的小脸,委屈地望着皇帝。 皇帝手此时已经抚上了枝枝的背,低声安慰着。 枝枝还在固执地说着:“父皇,我不要,不要嫁给他。我要留在父皇身边,父皇不是还需要枝枝吗,父皇将枝枝留下吧。” 她的语气几近祈求。 皇帝皱眉,他与谢嗣初一早便约定好了,谢嗣初给出的筹码他很满意,此时自然不会轻易应下:“映枝,你当知道,这是圣旨。即便这是你的生辰礼,但是圣旨一旦赐下,便是连父皇也无法...” 说到这,皇帝声音顿了一下,突然想起。 那时,他与云嫦,也是先皇圣旨赐下的婚约,最后也... 那遥远的事情袭入脑海,皇帝语气好了些,但是话中的意思仍是不变:“映枝,不可。” 皇帝望向此时红着眼的枝枝,除了抽泣声,便是长久的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他才恍然想起,枝枝在说这事之前,说了何事。 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谢嗣初若是自己将事情告诉了枝枝,何苦还要放弃那些东西和他做交易。难道,谢嗣初对他还欺瞒了什么? 可如若不是谢嗣初说的,映枝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些是必然的疑惑,但是此时,他紧紧盯着面前抽泣的枝枝。 知道了一切,为何枝枝会是这个反应? 一丝怪异从心底袭来,他被抽泣声扰乱的心此时已经全然冷静。 他静静等待着。 可他预料的质问并没有来。 哪怕是一句。 一旁的安山静静地盯着这边的动静,刚刚皇上手背曲起的一瞬间,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幸好在最后一刻放下去了。 等到皇上的手放下去了,他的心却放不下去。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便想训斥枝枝一声“胆大包天”。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旧未明白枝枝欲作何。来御书房,应该是谈判,但是枝枝用什么谈判?枝枝手上有何东西,能够作为与皇上谈判的筹码。 安山想不出,而且看着公主进来御书房之后的架势,不像谈判... 抽泣声愈小,楚映枝低垂着眼,手缓缓从皇帝的衣袖上拿开,背到身后。 她抿着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望向皇帝。 “父皇,枝枝可以帮你,除掉谢嗣初...” * 御书房的门推开,楚映枝沉默地从里面独自出来。 身后的皇帝背着手,安山沉默地低着头。 等待了数个时辰的清荷忙迎了上去,看见公主发红的眼眸,不由得手中动作也着急了起来。两旁的侍卫齐齐垂头,这不是他们该看见的东西。 其中的两人四目相对,知晓今天的一场祸事,暂时是不会发生了。 清荷便像是看见主子受委屈了的小婢女,心中心疼,故而嘴中一直念叨着。却又因着皇上还在不远处,实在不敢大声喧哗。 随着御书房的门被闭上,里外的人身体都微微僵住。 皇帝收回眼神,提笔,但还未写下一字,又将笔放下。一旁正在研墨的安山也恭敬地停下动作,等待着皇帝吩咐。 却未听见吩咐,只听见疑惑的一句。 “安山,朕是不是做错了?” 安山沉默不语,他知道皇上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甚至,他抬起眼,望向面前面无波澜的皇上,他都不知晓,皇上口中说的做错了,是哪里做错了。 * 半个时辰前。 “父皇,枝枝能够帮你,除掉谢嗣初...” “...嗯?” “父皇,谢嗣初此次前去淮安,是为了军队之事。事态急迫,离开淮安之前,他应当未向父皇上报。只要...”楚映枝低着声音,一声一声说着周全的谋划。 最开始皇帝并未上心,直到枝枝口中的计划越来越周全,他开始将眼神放在此时面色已经平静的枝枝身上。 枝枝细细诉着,言语之间尽是对谢嗣初的厌恶。 皇帝一句一句认真听着,听到一半时眸微抬,听完之后手微微僵住,但是这种失态只是一瞬,最后哑然一笑。 伸手为枝枝整理好碎发:“父皇倒是不知,世子如何招了枝枝的恨,就因为,那样一个赌?” 皇帝轻声问着,罕见的脸上有了温柔神色。 这时的枝枝褪去了刚刚诉说计划的锋锐,平静中带着一股不难觉察的悲伤:“父皇,他打破了枝枝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怎么可以,拿枝枝对他的欢喜...去赌呢?” “不可以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中的悲伤做不得假。 若是刚才只信了五分,此时皇帝便信了七分。他开始审视枝枝刚刚说出的那个计划,片刻之后“提醒”到:“映枝,那样,他会死,映枝真的想让他...身败名裂赴黄泉吗?” -- 第173页 这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看着枝枝愣了一瞬,继续说道:“若是映枝执意要留下,父皇自然是愿意的。但是映枝,如若这一步迈出了,便是容不得后悔了。” 皇帝心情颇好地劝说着,枝枝今日对他下意识的依赖和偏颇取悦了他。 谢嗣初已经为映枝付出足够的代价,如今他便将枝枝当做一个正常人来看。 他对这样子的枝枝,还是愿意好心地“劝说”两句的。 但是能够说出那一番计划,楚映枝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此时虽有些犹豫,却还是在片刻之后,摇头拒绝。 “父皇,人犯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她面色不再如刚刚般冷静,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像是掀开了无波无澜的表面,露出了波涛下的汹涌。她毫不掩饰地向皇帝展示着她的报复心和...脆弱。 皇帝闻言,爽朗一笑,看向一旁一直垂头的安山。 * 安山抬起头,看向此时问着他的皇帝。 “安山,朕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 是刚刚不应该应下枝枝那疯狂却对他百利无一害的计划。 还是,不应该被枝枝口中的利益动摇,毁了与谢嗣初的约定。 亦或是,面对枝枝“毫无保留”的坦诚和付出,终于有了一丝丝...愧疚? 安山虽知道,枝枝口中所言,十有八九都是虚假。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的沉默。 皇帝也并不准备要到这个答案,只是继续提起笔,开始批改奏折。 枝枝那一声“人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手上动作慢了些。他这一生,是从何时开始,事事都是错的呢? 在大楚和阿嫦之间,选择谁,都是错的。 若是映枝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会不会也觉得自己错了。 皇帝很久之前便知道“赌约”的事情了,但是知道的,又不像枝枝那样简单。 枝枝一定不知道,谢嗣初当初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应下太子一手设下的赌约圈套吧。 枝枝也一定不知道,谢嗣初为了从他手中换出她,已经将自己手上的大部分权利让了出来,如今只是一个空壳子也不为过。 枝枝一定还不知道,如若按照她今日在这说出来的计划,若是一步不差,谢嗣初必会死在大婚之上。 * 十一月的风愈来愈寒,早些时候浓烈的日光此时也散了个干净,天空一副阴沉沉的样式,看着便是快要落雨了。 早已有人准备好了白伞,随在公主身后。 清荷还在絮叨地说着什么,直到搀扶着的人手轻轻一动,她才安静下来。 此时御花园中,靠近湖边的凉亭空无一人,被寒风吹起的湖面荡起些许波澜。 清荷向后望了一眼,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白伞:“你们先回公主殿吧,公主这边交给我就行。” 清穗离宫了,清荷就成了公主殿的大丫鬟,小丫鬟们哪敢不听话,忙行礼退下。 待到人都消散之后,清荷面上的担忧才显现出来,忙上前一步,紧紧搀扶住了公主。 “公主...”小声唤着,却也没立刻开问。 今日公主能一人从御书房出来,公主的计划应当就成功了大半。但是看见脸上满是泪痕的公主,即便知晓公主是装的,她还是心疼了。 楚映枝的确有些脱力,父皇面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 若是她露出一丝端倪,父皇都应当会立即察觉到。 她虽使了些小计谋,但还是一直吊着一颗心。父皇手袭来的那一刻,她手中的银铃铛差一点就要摇响了。 若是十三从暗门后破门而出,事情便到了最坏的地步。 她轻轻松口气,望向担忧的清荷,安慰道:“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今日一趟,虽然不知道父皇信了几分,但是总算让父皇应下了。” 清荷皱眉:“清荷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同意公主的计划。如若公主的计划失败了,皇上不就不能...” 楚映枝被搀扶到了石凳之上,轻轻活动着自己僵直的腿,顺道解释:“清荷,你不该这么想。你应该想,如若我成功了,父皇能够得到什么。” 看着清荷依旧有些愣神,楚映枝轻笑着说道:“傻清荷,只要我在父皇手中,便是我的计划失败了,父皇依旧能够拿到想要的一切。” 清荷心猛地被刺了一下,但是对着此时笑颜的公主,她又说不出如此煞风景的话,只能轻轻应下,希望公主能够自己察觉到。 但是许久都未等到公主面上神情的变化,清荷手捏紧腰间的荷包,还是问了出来:“公主,我们真的要让世子...死吗?” 从前提起谢嗣初,楚映枝定是要僵硬一下,但是这一刻,她无一丝异常。 风很轻,她的笑也很轻。 她轻笑着回答清荷的问题:“谁知道呢。” 清荷半跪下来,在石桌旁为她捏腿,放松僵直了许久的肌肉。 待到腿全然恢复时,楚映枝从怀中拿出一方奏折,轻轻打开。 “公主,这是?”清荷已经起身,好奇看着这奏折。 楚映枝将折子递过去:“淮安地势特殊,本就受不得雨。之前我们去淮安时,大雨连绵几日,淮安便有洪灾之势。这几日京城日日飘雨,淮安也未停歇。此时虽还未到洪灾的地步,但是定然人心惶惶。如此境地,应该要暂时困住谢嗣初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有了更多的时间准备。” -- 第174页 她冷淡地分析着,口中开始部署大婚那日的军力安排。 这让清荷拿着折子的手顿了一下,她缓缓打开。 这折子上面写着,淮安剿匪,谢嗣初。 楚映枝弯着眼,眼眸中没有什么波澜,嘴角成为平直的一条线,看向灰沉沉的天空。 她,不准备放过谢嗣初。 * 正如楚映枝所料,因为淮安的大雨,原本半月之后就要回到京城的谢嗣初,迟了半个月,整整一个月后才回到京城。 而她们的大婚,在三日后。 楚映枝看着清荷递上来的帖子,看也不看,直接拒绝。 清荷向门外看看,意思是世子如今就在门外呢。 楚映枝抬眸望去,只看见一道关上的窗。 这是她刚刚吩咐让人关上的。 “不见,清荷你去同他说,哪有大婚前三日还相见的道理。” 清荷顿了一下:“世子说,他是来认错的。” 楚映枝抬眉,像是终于来了些兴趣:“认何错?” 谢嗣初犯的错太多了,她一时间竟然也未猜到。随着清荷飞快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后,楚映枝缓缓起身,向着窗边而去,轻轻推开了那扇窗。 窗向外而去,露出一角风景,和谢嗣初的身影。 见到她开了窗,谢嗣初手忙背到身后,眼中满是温柔。 楚映枝撑着脸:“谢嗣初,你知不知道大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她轻笑着,直直望着谢嗣初。 他依旧是一身云白色长袍,头上简单样式的玉冠,腰间佩戴者一方玉佩。 如玉的脸庞,温柔的眼眸。 很久之前,谢嗣初就是这副模样了。 她突然不满足这小小的窗,想要飞奔出去,扑到谢嗣初怀中。 门紧紧闭着,隔她有些远。 她索性从一旁的矮榻上踩上去,轻轻一迈步,到了窗台之上。身体有些不平衡,她晃荡着身子,看见了谢嗣初眼中担忧的眸光。 她轻轻一笑,眼眸弯弯:“谢嗣初,接住我。” 下一刻,她彻底放松自己的身体,直直向下扑去。 不过一瞬,她便被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谢嗣初紧紧抱住怀中的人,轻轻地抵在墙边,将头伏在她苍白细腻的脖颈间。 低沉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她感到到耳梢一阵热意。 “枝枝...” 她也伸出手,唇角含笑,搂住面前的人。 眸中的光细碎而真实,像是春日的光,带着些许暖意。 脖颈见的细微触感让她不由得瑟缩身子,但她没有动作,只是任由谢嗣初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这不成体统的一幕,发生在窗外那颗冬日亦满是绿叶的大树。 楚映枝轻笑着,轻声问道:“错在哪了?” 谢嗣初小心将她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蹲下来,为她整理有些杂乱的衣裙,随后抬起头,仰望着脸上满是笑意的枝枝。 “错在...今日来见枝枝了。” 说完,他的眸中也漫初了笑意,沉迷于枝枝那一双清澈的眸。 果不其然,一丝怒火也未看见,他又是轻轻笑笑。 就算枝枝未生气,他也是要请罪的。看在他提起准备好东西的份上,枝枝会原谅他的吧。 没有再遮掩,他从怀中拿出一方令牌,轻轻地递过去。 楚映枝伸手接过,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睁大双眼望着他,耐心等着他的解释。 如若未猜错,这应当是谢嗣初去淮安收编的那支军队的调用令牌。 但她想听谢嗣初亲自说。 她乖乖地眨眨眼眸,谢嗣初又是忍不住将人搂住了怀中。 他未直接为她解释这令牌是何用,而是从去淮安的第一日说起。 从谈判到招安,再到后面为抵御洪灾做准备,谢嗣初慢慢地讲着。 说到最后,谢嗣初的声音越来越低,轻笑声也慢慢咽进喉咙。 他认真抬起枝枝的脸,轻轻用额头抵住枝枝的额头,闭上眼。 “枝枝,我想你。” 一瞬间,天光暗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狗子知道真相这个部分我写的太卡了,坐到电脑面前一天一夜都还是写的不满意。原本是准备一起写完了然后发的,但是感觉这样太鸽了,我就先把前面的发出来。 第一次卡文卡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情人节快乐呀大家~ 我现在继续去码字,实不相瞒我已经坐在电脑面前一天一夜了,万恶的狗子。 第96章 世子火葬场了 三日后。 不过卯时, 楚映枝便被清荷唤醒,今日是她与谢嗣初的大婚之日。 难得,如此早离开被褥, 她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若是换做平常, 此时如何也要倔强半个时辰, 但是今日, 她却格外地听话。 门外早已经喧闹忙碌起来,隔着门都能看见外面黑沉沉的一片。伴随着脚步声和喧闹声,那黑沉的一片也流动起来。 楚映枝安静地下床,任清荷简单地收拾打扮。 今日的装束定然简单不了, 清荷此时也只是为她先收拾一番,待到收拾完了,那些嬷嬷婢子入门,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平静着一张脸,低垂眸,教人看不清情绪。 待到清荷打开那扇门, 她向外望去。 -- 第175页 外面有许多人,但她未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人身上,而是抬头, 直直看向了天空。 已是冬日,还是卯时,此时天色黑得看不见一丝光。 自然除了黑,她什么也未看见。 烛火幽幽地点燃,一排又一排,随着最后一排蜡烛燃起, 宫殿内的最后一丝漆黑完全被光亮侵占,整个宫殿都灯火通明。 殿内安静摆放着大红的喜服, 这喜服尚衣局三年前就开始绣制了,绣制了整整三年,直到半月前才送过来。 这是父皇一早为她准备的。 她转过身,入目是热烈的一片。 大红的灯笼、喜烛和剪纸挂满了宫殿各处。 直到一众婢女忙忙碌碌两个时辰,为她穿戴好喜服,收拾好面上的妆容与周身的钗环,重量慢慢地从头上身上压过来,她才从那一片红中回过神来。 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这般热烈的红了。 这会让她想起前世那场大火。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未喜欢起来。淡淡的厌恶笼着复杂的情绪,让她面色冷了一分。 身上的喜服和冠子有些重,她的心恍若也沉重了起来。她抬眸向铜镜望去,她今日的装束,比这宫殿中的一切都要热烈,身上喜服是用金丝和银丝勾绣的,头上的冠子缀满了各色的宝石和珍珠。 瓷白的脸扑上了一层细细的胭脂,若是忽略此时她微冷的表情,眉眼倒是温柔地紧。 每迈一步,她都感觉格外地沉重。 她很努力说服自己是因为身上的喜服和头上的冠子,但是偶尔对自己认识地太清楚,或许也是一种错误。 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沉重。 她又是抬眸向门外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闭上了。 她垂头,轻轻笑笑。 笑自己最后关头的优柔寡断。 * 承恩府。 莫五冷漠着脸,看着眼前身着喜服的世子。 世子总是常年身着淡色衣衫,浑身都是简单装束。他从前总是觉得,有世子那张脸在,繁复些的装束,反而像是束缚。 但是今日一见,却发现自己错的彻底。 端方清正的公子一身喜服,看惯了素简,如今的繁复才更衬清颜。 莫五微微讶异了一瞬,最后眼神停留在喜服之上。 世子不爱艳色,特别是面前这热烈到极致的红。 但是今日,看着世子的神情... 莫五面上的冷漠化了些,低头咽下笑意。 谢嗣初是谁,莫五神情稍一变化,他便注意到了。莫五那点心思,他心中也清楚,但是今日什么事情,他都无心计较。 毕竟,今日是与枝枝大婚的日子。 他眉眼原是温柔的,此刻更是柔和了些,像是被微风浮动的春水轻轻荡漾。 前些日子他在淮安,去淮安的时候,他未料到会有连绵的雨,滞留在淮安情非得已,但幸有枝枝理解。 大婚的日子是一早便定下的,原就是有些仓促了。再加上他因为淮安大雨的事情滞留在淮安,大婚上的多数事务都是枝枝操办的。 枝枝向来不喜欢碰这些事情,此次应当是将她为难了些时日。若是平日有何东西或者何人,为难了枝枝,他一定第一时间想要帮枝枝解决。 但是这一次... 他心中隐隐还有些欢喜。 再想到枝枝为难的小脸,他唇边的笑意便是掩不住了。 莫五看他笑得奇怪,那眸中的温柔确是温柔,却无端让他觉得渗人。 这话心中敢想,嘴上还是不敢说,他维持着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却还是在唇角处泄了些笑意。 这些日子,他心中既担忧,又不甘心。 他不是不能猜到世子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明明再忍耐一些时日,无论是小公主,还是这皇权,世子都可以收入囊中。 他不懂,即便只是为了世子的安危,他都觉得这是一步既烂又差的险棋。 去淮安的一月,他日日都是这般想着。即便是在昨天,他依旧是如此想的。 但是此时,看着世子周身的喜悦,莫五垂下头,握紧腰间的长剑。 他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懂世子对小公主的那种情愫,但是世子,很欢喜。 他从前,从未看见世子因为其他人其他事如此。 一切好像都是在遇到小公主之后发生的,或许,这种欢喜,真的能够永恒呢。 或许相较于从前谋划的那种永恒,与小公主一切的永恒,对世子而言,更为重要吧。 莫五放下了面上的冷漠,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谢嗣初轻挑眉:“?” 知道世子明知故问,莫五还是很认真地答:“属下只是觉得,世子已经不需要这一把剑了。” 谢嗣初轻轻笑笑,莫五口中这剑,指的哪里是剑呢。 他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只是在最后快要出门的时候,轻声道:“剑是剑,你是你。” 莫五身影一顿,无声随在身后。 小公主身份特殊,世子骨子里又是厌恶承恩王府的,故而世子与小公主大婚的地方,在一早便修建好的公主府。 如今世子需要去皇宫迎亲,再同公主一道去往公主府。 一众的侍卫和奴仆已经围了上来,虽然平日里规矩森严,但是世子待人一直温和有礼。即便是知晓世子真面目的,看着世子今日的神色,都真心上来添份欢喜。 -- 第176页 谢嗣初平日里外表本就温和,今日看上去,更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大街喧闹,满是热闹景象,还未等新郎官出门迎亲,周边早已围满了百姓,承恩王府的下人各个面上含笑,一路分发着碎银和四色喜糖。 谢嗣初身着一身喜服,骑着骏马,去迎接他的公主。 曾经他的公主在高楼之上,在宫墙之下,在利刃之巅,在不可逃脱的权利漩涡之中。 但那是从前了。 今日之后,他的公主会成为一只自由的燕。 而他,会成为另一只同样自由的鹰,陪她去草原,陪她去翱翔天际,陪她去她梦中心中过往所有岁月中向往的一切。 或许,他没有她口中那么的自由。 因为鹰,深深地欢喜着那只燕。 * 谢嗣初终于见到了他的公主。 虽然心中早已被爱慕填满,但是等到见到枝枝的那一刻,他还是轻笑着弯了眼眸。 或许还是有光,从“填满”心的缝隙之中钻过去了。 然后“砰”地一声,照亮所有的黑暗,这一次,连角落的缝隙都不放过了。 他抬眸,此时,他的公主,凤冠霞帔,眉眼潋滟,灿如皎月。 他想他应该为他的公主的美貌所惊叹,但是心中又升起一股原该如此的自豪。或许片刻之中,他还是为这不太光明的“自豪”稍显愧疚,但是下一刻欢喜越过一切,化作他唇边的笑,和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他的公主。 世界在这一刻,随着他眼眸中珍重的笑意,悄悄地静止。 但是这静止,却又不是永恒。 谢嗣初抬头,仰望台阶之上的枝枝。 与枝枝的余生,才是永恒。 他不稀罕这瞬间。 或许还是稀罕的,和枝枝有关的一切,他都稀罕地要命。 真是...足够矛盾。 想来枝枝知晓了,定是要笑话他的。 就这般执过枝枝的手,十指相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捏紧。 为何枝枝的手,与他的全然不同? 他的手上后厚厚的茧,枝枝的手却柔若无骨。 白玉般的脸庞之上,轻轻染上些红,像是余晖时那一抹天边的艳|色。 他浑然不觉,直到再次翻身上马。 这一次,他的身后,是他的枝枝,他的公主... 他的新娘。 大街上依旧围满了人,余光中他看见莫五正冷漠着脸,分发着手中的碎银和喜糖。 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低头一笑。 若是枝枝见到了这一幕,会不会扑到他怀中,将脸上的笑意,也一并藏进他的怀中。 然后对他说:“谢嗣初,你看莫五噢...” 想到这,他不由得又是轻笑了起来,只要是与枝枝的未来,如何想都是美梦。 最好的是,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他真的要迎娶他的枝枝了。 明媒正娶,天下祝贺,两心相爱,共赴白首。 直到,被身穿盔甲,手持□□的军队凶狠围起来的前一刻。 他都是这般想的。 * 大婚的傧相是娄家一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此时一拜二拜皆过,娄二夫人正笑眼高呼。 “夫妻对拜~” 周围人的喜悦也都到了至高点,无论真心与否,此时都期待着两位新人的最后一拜。 谢嗣初眼眸含笑,正欲对拜。 就在众人的屏息期待之中... “咚,咚,咚...”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这突兀响起的铃铛声,像极了半夜孩儿的哭啼,在这大婚之日的喧闹中,被压了三分却又格外清晰。 相隔如此之近,谢嗣初自然听见了这铃铛声,眼眸中笑意未变,欲行完礼。 耳边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的相碰声、嘈杂的呼吸声。 这一瞬格外地漫长,谢嗣初还未伏下身子,恍若孩提哭泣的铃铛声又是响起,听起来格外地着急。 一切的声音混在一起涌入谢嗣初的耳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双膝跪地,痛苦垂眸,欲行完最后的礼。 这是他和枝枝的大婚。 他得...行完礼。 交叠手,头向前...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持□□配盔甲突兀闯入的军队吓坏了向来养尊处优的宾客,慌乱之中一切都变得无序起来。 随着一声命令,将院子团团围住的士兵皆□□一动,齐齐对准中间身穿喜服的新郎官。 交叠手,头向前... 谢嗣初像是听不见院中的动静,正欲做完行礼的最后一步,突然被一道声音止住。 “谢嗣初。” 楚映枝清清淡淡的一声,直接让他止住了动作。 她什么都未说,但是他好像明白了一切。 也知道这一声“谢嗣初”,代表着什么。 有那么一刻,他不想再管顾这些,只想行完最后的跪拜礼。 不管一切,不管枝枝... 他没做到,他做不到。 他僵硬着身子,面上还维持着前一瞬的温柔,那种恍若凝固的苍凉的温柔。 入目满是鲜红,刺痛了他的眼,他缓缓将交叠的手从身前拿开。 起身的那一刻,他想。 真可惜啊,只差...最后一步了。 -- 第177页 见他起身,一旁的军队开始逼近。 军队首领此时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接到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时,立马意识到了这是一次绝佳的晋升机会。 他高声呵斥着:“谢嗣初,放下武器,如今以谋逆之罪将你缉拿。” 此话一出,慌乱的宾客渐渐安静了下来,神色各异望着中间身穿喜服的二人。 他们看见向来向来娇软的小公主,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冷着眼望着此时还未抬头的谢嗣初。 和楚映枝一起,宾客们看向了对面的谢嗣初。 他们何曾见过向来端方公子的谢嗣初如此模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狼狈浓浓地包裹住他,让他恍若丧家之犬般,连头都抬不起来。 楚映枝轻轻松手,任由大红的盖头落地,瘫软成一团。 她嘴角轻含一抹笑,眼中却还是冷的。 她露出那一截皓白的手腕,轻轻地摇响铃铛。 “咚,咚,咚...” 谢嗣初轻轻抬头,望向对面的枝枝。 周围是齐齐举起的□□,殷红的穗直直垂下,刀锋映出谢嗣初平静的脸。 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枝枝。 在泛亮的刀锋和锋利的□□从背后齐齐涌过来的一瞬间,他在心中轻轻说道。 枝枝,好美。 只是可惜,刚刚的礼未行完。 只是可惜,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陪着她了。 他嘴唇微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浑身的平静,却透着彻底的绝望。 军队的小首领见他愣住,眼中眸光一闪,心中暗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想到今日之后便能加官进爵,他狭长眸,手持一柄长矛,直直向前刺去。 “噗嗤...” 谢嗣初未躲,漠然看着长矛从他胸膛破出,嘴角的血瞬间流出。 他欲张口,那血直接淌过脖颈,淌成细长的一片,最后与大红的喜服融为一体。 他有些不想让枝枝看见如此残忍的画面,却又觉得自己张嘴的一瞬间,枝枝便是要更加厌恶。 他缓缓闭上了嘴。 是他错了。 他曾经对枝枝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他为何还祈盼着枝枝能够原谅他。 可是,他真的好想一直陪着枝枝... 他真的好想啊... 后面的小首领见他不动作,心中暗喜,偷偷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将力气全都注到长矛上,想着唾手可得的加官进爵,“噗嗤”一下... 长矛没入身体,随着这一下,没入身体的那一截又捅出,入眼满是鲜红,粘稠的血液从长矛尖处滴落。 接连两次猛烈的疼痛,谢嗣初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血从喉腔中呕吐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跪地... 作者有话要说: 怜爱狗子,但是我们下章继续~ 鸢鸢抱头,第一次卡文卡成PPT哈哈哈哈~ 啾咪,宝子们情人节快乐~ 第97章 世子火葬场了 “砰。” 谢嗣初直直半膝跪地, 长矛锋利的尖端上缓慢滴落粘稠的血液。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 聚集成鲜红的一片,热烈之中满是刻骨的沉默。 谢嗣初半垂下双目, 腹间的疼痛让他的意识短暂地模糊, 因为经受不住跪地的震动让长矛松动了下。 血液缓缓顺着长矛流动的折磨感被无限放大, 谢嗣初混沌模糊中想要离开。 身子微微一颤, 他猛地扑倒在地。 “呕...” 他无力地咳嗽着,血水从喉间呕吐而出,掺杂着黄土,在十一月的寒风中, 成为凝固的一片。 随着这一扑,原本就深深刺入长矛,又是刺进去些许。 几番疼痛折磨之下, 他的意识终于恢复些。 他狼狈地垂眸,入目是污|浊|暗|红的一片,黄土混杂着血水, 浓郁的腥味从四处而来。 从他满布血液的身体而来。 周围有很多人,但此时都默契地陷入沉默。 周围有很多人,但谢嗣初眼中只有一人。 但他不敢去看那人。 他不敢抬头。 他眼睛无神盯着混着血水的黄土, 粘稠的血液从嘴角缓慢滴落,最后融入黄土之中,微微深了那片黯淡。 他的手颤抖着抓地,却无力地松开。 他不敢,抬头去望一眼对面的枝枝。 哪怕只是一眼。 即使在感受着生命流逝的当下,即便是生命中的最后一眼, 但他到最后,也只是沉默地看着混着血水的黄土。 他不敢。 他从未如此狼狈, 一柄普通的长矛直直穿透他的腰腹,他跪倒在地,浑身是血,低垂着头,眼眸甚至不敢抬起。 他的傲骨被折断,他的温柔被践踏。 他的爱...受到了所爱之人的唾弃。 如若这些还只算寻常,只是成王败寇,只是一念之差。 那为什么...他不敢抬头呢? 他今日还只看了凤冠霞帔的枝枝一眼,甚至还没有一旁的宾客多。 那为什么,他不敢抬头呢? 他想的...他想再看一眼。 只看一眼。 他试探地抬起眼眸,沾满血液的手直直插|入身下坚硬的黄土,他长如蝶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身子微微抬起... 只要...只要再将头抬高些,他便能... -- 第178页 可不过一瞬,甚至来不及让他抬起头,这勇气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不敢。 他满身是血。 他狼狈至极。 他污浊不堪。 他罪该万死。 他不敢。 他不配。 微小的弧度几不可查,瞬间的起落恍若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谢嗣初眸中最后一丝光散去,唇微微张开。 原本干枯的唇被血液润湿,在一张苍白的脸上格外地显眼。 他眸中是混杂着血液的细碎黄土,身体中是沾满鲜血的锋利长矛。 心中,是凤冠霞帔的枝枝。 他不敢出声,怕惊扰,怕恐惧,怕厌恶。 他唇轻张,血珠凝成长长的一条线,顺着唇微张的瞬间直直向下淌。没入血红的喜袍与白玉的胸膛。 他唇微张,诉说着此生沉默的爱意与此后无声的祈盼。 他缓缓闭上眼,空洞的眼眸与无神的瞳孔,连着最后一丝温柔都埋在在了狼狈与痛苦之中。 原来比枝枝不爱他更让他痛苦的事情,这世间还有许多。 即便现在,枝枝同样不爱他。 谢嗣初不知为何,嘴角轻轻带了一丝笑意,在楚映枝看不见的地方,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温柔了眼眸,无声地诉说着此后沉默的爱意。 最后的爱意。 “此后无臣,唯愿公主,毕生欢喜。” 他不再用力控着身子,垂下眼眸,他感受到身后的长矛逐渐被握紧... 他不再挣扎,不再反抗,不再回忆,不再惋惜。 不再...遗憾。 如若他的公主希望他赴死,他便没有半分活下来的理由。 他害怕再看见她厌恶的双眸,后退的步伐与被迫的妥协。 他如何值得他的公主如此费尽心力呢? 他不值得,他也不配。 他只是一抹尘埃,月光曾经片刻眷顾已是恩赐。 或许下一世,如若有下一世... 谢嗣初一瞬间想了最后,最后又觉得,还是不要有了。 他甚至不敢委屈。 若是从赌约开始便注定是一场悲剧,他只恨自己的无能。 如今唯有赴死,是他能够慷慨的唯一途径。 他不再祈求原谅,颤动的双眸逐渐平静。 谢嗣初无声握住长矛的一段... 就在这一瞬间,长矛突然从身前身后两处劈|断,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只余下插入身体的一截短短地留在腰腹之间。 谢嗣初平静的眸无甚波动,落空的手无力垂下。 即便不抬头,他也知道后面的人是莫五。 莫五直接一跃,一脚踹开身后的小首领,稳稳接住浑身是血的谢嗣初,面上的冷漠第一次染上了怒火。 持着一把锋寒的剑,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楚映枝。 他的眸光若是箭,望向之人的最后一丝血也该被放完了。 剑直直指向楚映枝,还未等莫五开口,一道黑衣身影也瞬间从屋檐落下,剑光一闪,挡在楚映枝身前。 谢嗣初沉默着,此时被莫五支撑着,他并未抬头,因而只能看见黑衣人的半截身子。 但这半截身子...他眼眸微微一动。 原来...是这样。 清水寺那一次的绑架不过是枝枝自导自演,绑架她的黑衣人便是此时拦在她身前的黑衣人。为的...只是他手中那枚虎令牌。 何须如此... 只要枝枝说一声想要,别说是在他手中的物件,即便是在别人手中的,他也会为了枝枝抢过来。 他手轻轻抬了一下,却觉得已经没了必要。 从一开始,枝枝口中的一切,便都是假的。 所有的事情一瞬间在他脑海中串连成线,从淮安到第二次清水寺,虎令牌到今日的大婚。 原来是这样啊... 呵... 谢嗣初嘴角勾了一下,喑哑的嗓音轻轻呢喃。 莫五眼眸一深,握紧剑的手用力到发白,最后也只能应下。 “是,世子。” 楚映枝愣愣看着满身是血污的谢嗣初,直到十三拦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 她没想要... 她怔着眸,想要上前。 腿却僵直到迈不开,手被清荷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血,满地的血。 楚映枝颤抖着眸,听见了谢嗣初的那一声呢喃。 他是在对她说话吗?他在说什么,为何她听不懂? 谢嗣初...她颤抖着想要上前,却被十三暗中拦住。她慌乱了眸,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好像...好像要失去谢嗣初了。 她喃喃,欲张口。 却听见了莫五的回复:“是,世子。” 她的脚步颤了一下,原来,他是对莫五说的啊。 难怪,难怪...她,她听不懂。 那血还在流,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她恍惚间被清荷从身后扶住,颤抖着想要扒开十三的手。 但是十三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她慌了眸,没了最初胜券在握的自信。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没有想要... 不,不... 楚映枝被眸中满地的血困住,整个人陷入了两世记忆的混乱之中。 火,漫天的火,烧红了天,断壁残垣..。 -- 第179页 血,满地的血,长矛刺入,一下又一下... 谢嗣初...不... 她好像要失去他了... 这一瞬间,刚刚的一切回想起来。 没有,再没有。 他未对她说过一句话,未看过她一眼... 不,她没有... 楚映枝望着自己的手,明明白皙细腻,她却觉得满是污血,鲜红的一片。受不得如此冲击,她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清荷原本就一直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公主,在看见公主闭上眼的一瞬间,她忙上前一步,从身后接住了枝枝。 可这一切,谢嗣初都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枝枝眼中无数次闪过的挣扎,不知道长矛刺入的错愕与担忧,更不知道让她晕厥的后悔与惧怕。 最不知道,那些枝枝,裹挟在痛苦之下,同样沉默的爱意。 她是爱他的,这从来毋庸置疑。 可她悄无声息骗过了所有人,甚至是她爱的那个人。 谢嗣初永远不会知道,她要用多大的痛苦,才能压抑住她对他永恒的欢喜。 她挣扎着,撕扯着,呼喊着,可是没有人会来救她。 他越爱她,她越痛苦。 她越爱他,她亦越痛苦。 她悄无声息骗过了所有人,毫不留情地步下天罗地网,一步步引诱谢嗣初落入圈套。 可她,唯独没有骗过自己。 从始至终,她挣扎在沉默的爱意之中,同他一起走向灭亡。 他犯了错,他毁了她的世界,她应该惩罚他。 可她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可是狗子不知道啊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98章 世子火葬场了 莫五持剑冷漠地挡在谢嗣初身前, 冷寒的剑光直直向前而去。身后持着长矛的军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首领刚刚已经被一脚踹晕过去,如今小公主亦昏迷,他们谁也做不得这个主。 身后的宾客各个身份不俗, 倒是有可以主事的人。但是此番景象,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滩浑水, 皆沉默地垂眸。只是那耳朵, 悄悄地竖直,连这边的一点风声都不愿放过。 一时间,院中只剩寂静。 十三分了五分心思向身后望去,小公主此时苍白着脸, 晕倒在清荷怀中。他微微蹙眉,望向对面眼中藏不住杀意的莫五。 真要论武功,他不一定能在莫五的全力攻击下保住公主。他手缓缓向后, 给清荷做着手势。 清荷沉默地望向对面苟延残喘的两人,握住公主肩膀的手轻轻按紧。公主的计划已是出了意外,如今若是她带公主离开, 后面的事情便更不可控了。 僵持之中,清荷直直地望着对面的莫五。 、 她与十三想得全然不同,即便莫五此时眼中满是杀意、 那柄剑的寒光直直向她们这边而来。但是她知道, 莫五不会的。 不会抛下后面...半死不活的世子,也不会伤害此时已经昏迷的公主。 莫五依旧是冷漠着一张脸,刚刚世子只是轻声对他说了一句。 “走。” 他咬紧牙,握住剑的手青白。他太了解世子了,若是他刚刚再晚来一步,世子此时已经... 这是他第一次, 在世子的眼中,看见寻死的意志。 不是绝望痛苦悲伤到用死做解脱, 而是在生命的最后算计得失觉得死是最后的结局。 见鬼的得失。 自从遇见楚映枝,世子算计得还不够吗,又得到了什么? 在他冷漠的皮相之下,他怒火滔天,手中的剑泛着寒光。 见鬼的走。 他就该去边疆,就该直接死在战乱中,也好过这番局面。 偏偏身后这人,他怨不得,骂不得,怒不得。就连身后这人的心上人,他也动不得。 他莫五,这一生,就没这么憋屈过。 谢嗣初沉默地垂着头,并未向对面望一眼。 他的世界安静地可怕,消弭的意志与求生的渴望盘旋矛盾着。 或许只需要一眼,哪怕只是轻轻地抬起头,他便能看见莫五与十三身后,昏迷的枝枝。 知晓那些可能藏于矛盾之下挣扎的爱意,知道那些留白的沉默与默许。 但他没有。 无论挣扎与绝望如何盘旋,他此后都只有一个选择。 这世间比枝枝不爱他更让他痛苦的事情还有许多。 例如他的爱与接近让枝枝痛苦。 他的眸光轻而闪,喜袍早已被折腾地不成模样。 刚刚瞬间几近昏厥的疼痛已经熬过去,此时他的意志终于清醒了些。 他沉默地抬起手,在莫五冷漠又愤怒的眸光中,轻轻地重复了刚刚那句话。 “莫五,走。” 他面上的温和消失得干净,痛苦的余光埋葬在掺杂着鲜血的黄土之中。他苍白脆弱的面孔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此时并不是被团团围住,面临的并不是九死一生。 他沉默地缓平嘴角,轻声用只有两个人才懂的话吩咐着。 莫五黑着脸,却还是一次次沉默地应下。 谢嗣初依旧未向对面望上一眼,沾着血污的手平静地抚上腹间插入的长矛。 楚映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醒来的。 清荷没有听十三的吩咐,带昏迷的她下去休息,反而点穴让她强行从昏迷中苏醒。她被清荷死死攥着身子,瞪大眼睛看见面前血淋淋的一幕。 -- 第180页 他满身是血跪坐在地上,喜袍四分五裂散在地上。他的身上面上全是血污,脆弱的脖颈,苍白的脸。唇间一抹妖冶的红,血珠沿着唇边滑落。 他垂着头,异常地平静。手抚上腰间被砍断的长矛,不在意地利落拔出。 楚映枝手死死攥着,倏忽间,唇边传来一股热意。但她恍若未觉,直直看着对面身子又低了一分的谢嗣初。 他未看她一眼,只是异常平静地将手中的半截长矛扔到一旁。 莫五和周围所有人对峙着,谢嗣初却只是淡淡神色,他仿佛一瞬间洗去了所有的铅华,爱恋与过往。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甚至那柄刚刚还插在他腰腹间的半截长矛。 有那么一刻,楚映枝好像觉得,曾经那个将她从枯井之中救回人世间的小公子又回来了。 他沉默着眸,平静着脸。 眼中没有这个世界... 也没有她。 楚映枝忽然也就平静下来了,起码面上平静下来了。 她的手陡然放松,缓缓垂眸。 清荷愣愣看着公主,最后轻轻地放开攥紧她的手,将担忧深深藏入眸中。 “十三。” 她的声音很冷,听在他耳中也是。 谢嗣初眼眸颤动了一瞬,院中却未有一个人看见。在这漫天的挣扎与血腥之中,那不由自主颤动的一瞬,太轻又太小了。 如若蝴蝶在暴风中煽动了翅膀,也很少有人能够看清那一瞬的美丽。 有的,只是暴风的冷酷与沉默。 一切发生好像就在一瞬间。 十三和莫五剑碰上剑,周围的士兵全都涌上来。 长矛再次直直对着谢嗣初而去。 在这一刻,谢嗣初终于抬头,平静地向对面望去。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责怪。 也,没有爱意。 他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枝枝,凤冠霞帔,她今天异常地美。 只是面色有些白,可能是被他身上的血和这惨烈的局面吓着了。 一瞬间他想收拾一下自己,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枝枝迟早会面对这一切,无论是他遍体的伤,还是他的死亡。 心狠一些,日后他不在她身旁,也能好好护住自己。 随着谢嗣初缓缓起身,局势一下子就变了。 从房顶上突然涌出五人,飞身而下护在谢嗣初身旁。 谢嗣初低声呢喃着周围人听不懂的话,围在他身边的一周人与莫五皆沉默地点头。 莫五一人抗住了十三,剩下的五人拦住了围住谢嗣初的军队。 局势一下子就翻转了,宾客开始四处逃蹿。无论是军队,还是谢嗣初的人,都没有管顾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那个将长矛刺入谢嗣初身体的小首领也醒了。 混乱的一片中,谢嗣初没有动,楚映枝也没有动。 两人在一片混乱中沉默地对视着。 谢嗣初看着对面的枝枝,衣袖下的手轻微地向前抬了一下。 他还有许多话未对她说,在这一刻却都失去了意义。 枝枝想要什么呢? 他这条命吗。 他会给她的。 可是为什么,他心底还是留着一丝渴望呢?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依旧想要行完刚刚那个未行完的礼。 他可能没多少日子了,但是他的公主,未来还很漫长。 他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例如这惨烈而混乱的一切,例如今后不可避免地分崩离析和对抗,例如...明明刚刚才劝服了自己不要再去渴望枝枝。 可在这一刻,在这兵戈相向声满耳的对视中,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渴望了。 或许,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呢。 或许,他可以再贪心一次呢。 原谅他足够贪婪,他只是想要再试一次。 如果枝枝,真的爱他呢... 谢嗣初垂头,轻轻地吩咐着。 莫五愤怒地扔了手中的剑,冷漠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轻笑的痕迹。 是那种,蔑视的笑。 他大逆不道,但此刻他只想将身后这位重伤的世子的脸按入冰潭之中,让世子好好清醒一下脑子,再听听自己此时说的什么胡话。 “丢下重伤的他,他们自己走。是要在这被长矛围住的小院子里,赌对面那位面无表情的公主不知还剩几分的仁慈心吗?” 他蔑笑一声,直接一剑将十三击倒在地。 按照世子命令假意周旋罢了,不过凰谷出来的一个小暗卫,真以为有十二分能耐? 莫五怒着望向世子,眸中的怒火清晰可见。 谢嗣初沉默地对向莫五的眸,最后眸光涣散了一瞬。 是他错了。 他闭眼,点头。 突然一阵烟雾弥漫开来,等到院中的众人再反应过来,小院中已经没了谢嗣初一众人的身影。 楚映枝未像其他人一样打量周围,而是直直盯着地上的一块玉。 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块玉了。 上面缠了根红线,此时也沾了些暗红的血。 周身也满是裂痕,像是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让一块已经碎掉的玉又合起来了。只是偏偏,还缺了一处,看着便更是残缺的模样。 是撞破赌约那日她摔在地上的平安扣。 原来,那日在寝宫他褪下衣衫时,藏的物件是这块玉。 -- 第181页 楚映枝直直看着这块玉。 冷声对周围的人吩咐道:“追。” 余下的三两宾客也终于散开,等到院中无人时,楚映枝缓缓跪坐下来。 清荷想要阻止,却被她一手挥开。 她跪坐在刚刚谢嗣初倒下的地方,即便隔着几层布料,她仿佛都感受到了膝下的热意。 那是...谢嗣初的血。 她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假的,可是泪痕,做不得假。 她无声地落泪,心中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院中空无一人,她轻轻呢喃。 “谢嗣初,我答应你...” 那滴泪落在破碎残缺的平安扣之上,顺着裂痕淌入玉的深处。 楚映枝缓缓起身,再沉默跪下。 交叠手,头向前... 她替他行完了那个礼。 傧相欢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围的院子仿佛还是两个时辰般热绕,透着红盖头她看见了他眼中温柔清浅的笑意。 “夫妻对拜~” 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文案中破庙的剧情了~ 在狗子的视角中,这个时候,枝枝半分不爱他,所以才会有文案那一句。 “险些死在破庙中,她都再未施舍一眼。” 这几章我没有只写狗子,是因为死亡太浩瀚了,我没有办法让枝枝对狗子的死亡无动于衷。后面虐狗子还会继续的,再过两天终于要写到我这本书最喜欢最喜欢的地方啦!(感受得到我的开心嘛!) 第99章 世子火葬场了 “谢肆初, 我答应你。” 漫天的欢喜曾经在那一刻笼罩山林,惊动了树梢上歇息的鸟与近处伏着头的青草。 鸟儿扑哧湿淋淋的翅膀,却还是不愿放弃难得的歇息地。青草从尖处凝落颗颗晶莹的泪珠, 悄悄压弯了身子。 那时山野寂静, 一切欢喜都在雨后的空气中发酵蔓延。 即便不细致感受, 楚映枝也看见了谢肆初眼眸中燃起的光亮。 银铃未摇响时, 他的眼中,也是这样一片光亮。 恍若星河,璀璨夺目。 银铃摇响之后,脚步声, 交谈声,兵戈声,全都入了他的耳。 这些, 她都是知道的。 就如她了解的他一般,谢肆初伪装得很好,几乎把苦痛吞咽成平淡。 但她太了解他了, 也太知道,如何予之苦痛。 她自然,也那么做了。 只需要, 一声简单的“谢肆初”。 或者,是什么不重要,说什么不重要,怎么说不重要。 只要,是她说。 只要轻轻地一句,只要她打破他堪堪维持的梦境。 她几乎不用刻意去看, 毕竟她前世早已习惯了在暗处分析他的一切。 欢喜...或是痛苦。 故而待到他眸光支离破碎的一瞬间,她一眼便瞧见了。 毫不意外地, 瞧见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也随之狠狠揪紧。 她甘愿让自己沉溺在苦痛之中,因他而生的苦,她已经尝了两世。 如今,亦不过是一种习惯。 习惯罢了。 楚映枝端正行完礼,抬眸那一刹那,面上所有的失态都烟消云散。 真心或是假意,欢喜或是厌恶,她从未试图欺瞒自己。 她爱谢肆初,这从来毋庸置疑。 但从她听见赌约的那一刻起,从他以她的欢喜打赌那一刻起,从他亵|渎她对他的欢喜那一刻起。 她恨他,亦毋庸置疑。 人犯了错,便该受到惩罚,即便她爱他。 如今,不过是惩罚罢了。 她缓缓起身,接过清荷递过来的丝帕,轻轻地擦拭着手上淡淡的血痕。 迷雾散去,欢喜散去,今日一切,她并不可惜。 至多是懊悔那些差错。 归根到底,是她未算计得如此精细。才让人有机可乘,乱了她的计划。 才叫她,曾有一刻的脆弱不堪。 山野间,那源于谎言的承诺,即便她夹杂了几分真心,那也是谎言。 便该随着大雨后漫天的繁花一起,消失在山野之外。 “人呢?” 楚映枝垂下头,手轻轻一松,那沾着淡淡血迹的帕子轻飘地向下飘去,落在一片脏乱之上。 她未再看那帕子,而是望向了一旁的清荷,眉眼间有微微不耐,她的确未曾料想到,今日最大的差错竟然出在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首领上。 那么锋利的长矛,那么决绝的两次,这个小首领,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谢肆初浑身是血的画面又是涌现在楚映枝脑海中,她冷漠地垂眸,掩下眸中满满当当的肆|虐情绪。 清荷心中松口气,面上的担忧早就被藏得干干净净。嘴中利落答着,仿佛未看见刚刚的一切。 “在院外,奴婢让人将他打晕了。”也不必楚映枝再言,清荷接着说到:“公主随奴婢来,奴婢将他‘唤’醒。” 楚映枝平静着一张脸,未说话,向院外望去。 待她到院外时,清荷已经将小首领弄醒了。周围看着狼狈不堪,想来也不是什么泼一壶水般的温柔手段。 她轻轻抬眸,从上向下俯视着小首领。 小首领混沌之中,仰望着楚映枝。虽然身子几处不知为何断裂地疼,但睁眼那一刻看见楚映枝时,还以为公主是要嘉奖他。 -- 第182页 小公主瓷白的肌肤鲜红的唇,他眼中闪过一丝色意。他欲张口讨赏,却被一双鞋直直踏上了脸。 喜鞋今日第一次沾上了血。 楚映枝轻飘地从清荷手中接过院中半截断裂的长矛。 长矛用丝帕包着,掀开丝帕时周身都是污血和黄土。 她看着小首领惊恐的脸,嘴角平直成一条线,轻声呢喃道:“这长矛,熟悉吗?” 小首领哪里不熟悉,这不正是他插|入... “之前的吩咐都忘了吗,是谁让你擅作主张的...坏了我的计划,你怎么赔,嗯?” 小首领来不及解释,尖锐插|入身体的恐惧感和痛意就让他口齿不清。 “啊!” “公,公主...” 楚映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待到人昏死过去后,她轻飘地望向了一旁的清荷。 “活的。” 她没下死手,他对谢肆初做了什么,她只是双倍奉还了。 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她都会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备着。 她低头,轻轻弯了眼眸。 即便是谢肆初身边那条狗,也不会放过这人的。 清荷将人交给下面处理,就在远处看着秋千上的公主。 公主轻轻晃悠着,庭院中的一切都恍若消失了。她细细想了一下适才发生的一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 她眼眸中多了丝复杂,手微微握紧。 公主情绪的陡然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莫五!是莫五! 她懂了,是公主确定了世子无性命之忧后,态度才陡然转变的。 公主到底算计了多少事情? 她刚刚为何没有直接听十三的话将公主带走? 是因为...是因为,清荷不敢再细想,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外,她只是公主身边的清荷。 其他的,那是,世子要担忧的事情。 楚映枝望着微微暗下的天空,轻声呢喃道:“要下雨了啊,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她嘴角轻轻含笑,是那种很浅的笑意。 谢肆初身败名裂离开京城,这第一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迈出了。 雨还未下,清荷听着下面的人报上来的话,愣了片刻。随后赶忙奔上去,焦急说到:“公主,下面的人来报,城郊的破庙,世子重伤...军队还有一个时辰搜查到破庙。” “?” 楚映枝从秋千下下来,随手碰落了藤蔓上的小紫花,小紫花摔落一地。 她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谢肆初是不是疯了?” 清荷默默埋头,不知如何作答。难得看见公主无奈的神情,她偷偷多看了两眼。 要知道公主无奈的时候,可比伤心的时候还要少。她如今已经看不懂公主心思,但是面上情绪,还是看得清楚七八分的。 * 谢肆初的确疯了。 莫五一把摔了手中的剑,“哐当”一声砸在破败的佛像上。 暴躁得,仿佛他才是这破庙中几人的主人。 五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生来只学会服从,世子的命令便是一切。 所以即便世子想让自己死,他们也会安心地当世子死的路上的垫脚石。 更不会像暴躁的莫五一般,嘴中不是“愚蠢”就是“疯了”。 他们埋着头,沉默地等着世子最后的吩咐。 谢肆初平静捂着腰腹间的伤口,倒不是怕疼,只是怕伤口这般一直放任,他应该撑不到再见到枝枝了。 莫五一直在一旁骂骂咧咧,他听不得,无奈唤了声。 “莫五。” 莫五凶狠地抬起头,不过一瞬便转过头去。重重“哼”了一声,刚刚剑扔得多利落,此时弯腰就多狼狈。 “世子,我不会同意的。”莫五趁捡剑的瞬间,冷漠地说着。 心中却一点都冷漠不起来。 他只觉得,世子是真的疯了。他原以为劝服世子从院落中逃出来,今天之灾祸便避开了大半。 直到... “莫五,传出消息给枝枝,她要抓捕之人在城郊的破庙苟延残喘。” 莫五握紧手中的剑,眼中满是愤恨。 “世子!” 谢肆初轻轻应了一声,这伤虽重,但没到要害处,如今算是性命无忧。 谢肆初越平静,莫五越觉得他疯了。 如若成王成帝,世子要什么要不到,偏偏要在这里为了一个小公主挣扎到死。 他欲开口,被谢肆初轻描淡写打断。 “莫五,劝不动的,不要耽误时间。” 莫五哑口无言,许久之后,声音低沉:“起码,世子服下止血的药。” 谢肆初摇摇头,轻轻说道:“不行。” 莫五自动帮他补全下面的话,不行,那样不够惨,小公主不会心疼。 手中的剑仿佛在叫嚣,莫五暴躁之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见莫五终于冷静下来了,谢肆初开始淡声吩咐后面的事情。 不是一件两件,而是所有。 莫五捏紧拳头,这听着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他不想听。 但他又只能听。 这破庙,如若出了差错,就是世子为自己选的... 要交代的不多,很快便交代完了。 “出去吧。按照我的吩咐,你们即刻出城。” -- 第183页 谢肆初闭上眼,一副不再交流的模样。 破庙只有一扇坏了半边的木门,稍微用些力便“吱呀”响个不停。 莫五沉默地望着半靠在脏乱的墙边的世子,看了许久,也未见他睁眼。 转身那一刻,他想,世子疯了,他也疯了。 世子赴死,他眼睁睁看世子赴死。 疯了。 谢肆初眼眸缓缓抬起,却没有望向门的方向。 他唇边带了些笑意,温柔到极致。 他只是想要再赌一次。 万一呢。 万一枝枝...会因为这满身的伤对他心软呢? 即便可能是不切实际,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如若不试,他会遗憾一生的。 如若枝枝出现,他随枝枝离开破庙,远走高飞也好,入宫请罪也好,一切结果他甘之如饴。 如若枝枝未出现,一个时辰后抓捕他的军队会寻到破庙,直接处死也好,隔日斩首也好,一切结果他亦甘之如饴。 谢肆初弯着眼,轻轻垂下眼眸。 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浑身的力气也随着腰腹间的伤口的加重缓缓流失。 传播消息,遣散下属,任由伤口加重。 他一步步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濒临死亡的困境。 谢肆初浑身无力瘫在地上,蜷曲成一团。口中的伤口凝固了又撕裂,不由得嘶哑出声。 破庙供奉着破损的佛,吱呀的门被风吹来了些许,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地面。 谢肆初眼神涣散地望着门。 他只是...太痛苦了。 他原以为他可以忍受住,起码,他可以选择离开。 但他做不到。 或许,枝枝会在这一次的选择中,起码...微微地偏向他呢? 或许,他可以最后地自私一次呢? 他可以的吧。 后面的事情他都安排好了,即便他死在了破庙之中,也会有人护住枝枝的。 他可以的。 他只是太痛苦了,所以让他试一试吧。 他的小月亮,他只需要她向他走一步。 他便,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世子火葬场了 天色昏昏沉沉, 黯淡地伸手难见五指。 风大雨杂,已经教人分不清,这天色的昏暗是因为漫天的雨与云, 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天色渐晚。 破庙木门一直吱呀地响, 门外风雨交加, 庙前未修缮的院中的黄土早已被泡得发软。 谢嗣初垂眸, 透过破损的木门被风吹起的一条细细的缝向外望去,渴盼看见些亮,却还是同庙中如出一辙的昏暗。 凄风苦雨,处处寒凉。破损的庙四面有风, 四处漏雨,呼啸声,滴答声时不时在四周响起。 寒风恍若一柄利落的剑, 破庙中剑光四处刺来,谢嗣初不由自主瑟缩着身子,苍白的面上只有一双眼尚且有些生气。 腰腹间的伤口, 血是流还是止,痛意是轻还是淡,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天色昏昏沉沉,他整个人也都在一片黑暗昏沉之中,仅仅靠意志在强撑着。 他等了多久了? 谢肆初眼眸轻眨,思绪有些迟钝地望向同样漆黑一片的地面。他伸手去感知,指缝间的黄土混着血,细细地掉落下来。 一道痕, 两道痕...四道痕。 原来,还只有半个时辰啊。 他的心像是陡然放下, 眼眸抬起,继续望向木门的方向。他其实已经意识昏沉地看不见门了,但是那儿寒凉最甚,时不时寒风裹着雨,熙熙攘攘而来。 是门吧。 若是算上风声雨声,耳边是喧闹的。但谢肆初只觉得周围静地可怕,他也静地可怕。 指缝间杂着黄土是因为他每隔半刻钟会在地上划一道,他没有趁手的工具,只有一双手尚且有些力气。 刻痕的时候,手指几处磕到了碎石子上,密密麻麻划出了好多血口子。他没有痛意,又或是这样轻微的疼痛对来来说已经无关轻重,他甚至没有去寻个平坦的位置。 他试着张口,原以为只会是如枯枝般的喑哑,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是因为流血?多了,还是因为他没有力气了。 他不知道。 他轻轻地垂眸,有些觉得自己?狼狈了。即便是被谢尚如狗一般锁在院中的那两年,他也未如此狼狈过。 原来有时候,爱比恨更磨人。 但这些有关狼狈想法只是在他脑中划过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以狼狈去祈求,其实他知道,这是可笑的。 到底,他还是在赌。 枝枝的爱。 莫五说他疯了,但他知道他没有。 这才不是孤注一掷。 而是一场以赌之名包裹起来的彻头彻尾的自私。 他在用自己拥有的最后的一切,祈求枝枝的爱,与原谅。 他在赌万分之一的可能。 谢肆初轻轻闭眼。 即将到来的是猛烈的欢喜,亦或是决绝的死亡,他不知道。 但那么一刻,在听见脚步声的那么一刻,他曾经觉得自己,是赢了的。 * 十三带着军队冲进破庙时,长靴上沾满了厚厚的黄土,带着几分平日没有的粘稠,一脚踹开面前破庙的烂门。 蘸满油的火把在雨中顽固地亮着,火光冲破驱散黑暗,照亮小而狭窄的破庙中的一切。 -- 第184页 也包括,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倚在破烂的佛像旁,一身喜袍破烂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红衣上几处暗红鲜红交错着,身下的雨水混着泥水,依稀还能看见淡淡的红。 他痛苦地端坐在那,手指深深插|入已经被雨水泡的发软的泥土中,一眼望过去,浑身皆是污浊。 全身上下,唯有那张脸算是干净的。在这火光堪堪驱散的黑暗之中,苍白得可怕。 即便是十三,在看见眼前的一幕时,也不忍动了下眼眸。原本要出口的那一句抓捕,被他下意识咽回喉间。 谢肆初一动不动深埋着脸,看上去像是没了气息般。 在火光带来光亮的瞬间,谢肆初紧紧地闭上眼,埋着头,固执地将自己困回一片黑暗之中。 却...不够。 还是有光从缝隙中透出来,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透进来,强硬地以不可挣脱之势冲进他的眼眸中,告诉他。 这不是梦,枝枝没来。 醒醒吧,虚无缥缈的曾经的爱意如何能够支撑你走完破碎的一生。 放弃吧,她不爱你,分毫不爱。 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盘旋,争吵着,矛盾着,搏斗着。 你死我活,最后却又谁都战胜不了谁。在无法抵御的数次侵袭中,他大脑有一瞬间地断线。 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何在此,忘了这带着刺鼻气味的火光和这破烂喜袍之下的满身伤痕。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一切,却在那人向他奔来时,张开了双臂。 他没忘记枝枝,可如若不能忘记枝枝,他忘记了世间的一切都救不了自己。 可如若忘了枝枝,这世间的一切又都没有意义。 他一如既往地矛盾着。 但他没有来得及选择,就已经下意识张开了双臂,狠狠砸在佛像上那一刻,他才发觉向他奔赴而来的枝枝,是假的,是幻念。 眼前只有火光,只有黑压压的一片盔甲,只有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存在的他毫不在意的一切。 那火光?亮了,他连沉溺幻觉都成了奢望,他无意识垂下不知青紫了几处的手,头再次无力地垂下,轻轻地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嘶哑得恍若用刀刻着喉壁,干枯如猛然折断的树枝,隐着不可再言的过往与永不再燃的期望。 他甚至笑出了泪,混着血一起滴滴答答向下淌。 即便到了此刻,他亦对她生不起半分怒火。他为他余下不多的生命而笑,为她丝毫的不在意而笑。 最后笑得埋下头,只余下面上干枯的泪。 十三看不见谢肆初的眼,只能听见这一下又一下的笑声,却丝毫不妨碍他想象出谢肆初眼中的悲凉。 接到上面命令的那一刻,十三正在搜查城郊东,而这破庙,在城郊西。 十三不是想不出谢肆初想要干嘛,从上面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谢肆初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他只是未想到,谢肆初会做到如此地步。 即便是他,亦沉默的地步。 飘了半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换了个无人在意。沉默片刻,十三冷声:“谢肆初,我奉公主之命,以谋逆之罪,将你逮捕入大牢。” 谢肆初没有应答,十三知道这时候他上去,甚至连三分力气都用不上,就能直接将谢肆初抓捕。 可十三没动,他耐心地等待着。后面的士兵偶尔“哐当”一声将长矛弄出了声响,他们小声的嘀咕声也时不时响起。 十三甚至转过身,不再看向谢肆初,而是望向外面黑沉的一片。 谢肆初在等待吗? 可是公主不会来的。 心中突生的烦闷让十三有些错愕,他没有半分为谢肆初着想的立场,但是刚刚的一瞬间,看见谢肆初毫无求生意志的一瞬间,那些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十三正在思索着原因,只听见身后的谢肆初突然轻轻地问了一句。 “天色有些黑,现在什么时候了?” 十三有些愣住,不知晓为何是这么一句,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戌时二刻。” 极轻的笑声又是响起,十三只听见谢肆初喃喃说了一句:“这样啊。” 原来还未到一个时辰。 他看向十三背后乌泱泱的军队,未到一个时辰,他们便找到了破庙,那便是枝枝直接让他们过来的。 这样啊,原来枝枝,对他便是一个时辰都吝啬。 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 或许,他死了,枝枝反而会更加欢喜吧。 这可能是他最后能做的让枝枝欢喜的事情了。 不过是一条命,原就是枝枝的。 他不要了。 不要这条命... 也,不要枝枝了。 谢肆初闭上眸,身体中的血液都恍若停止了流动,或许早些时候腰腹间那个血洞,就已经将血流完了。 他意识昏迷,不再端正身子,眼见着就要直直摔下去,被十三一把扶住。 他看不懂十三眸中的着急,也没有想要去了解的意思,无意识地缓缓垂上眸。 如若看枝枝最后一眼都是奢望,那他便不看了。 谢尚已死,他也该回到那场染满鲜红的大雪之中,他这满身的脏污,定是要收拾好了再去见娘亲。 用雪埋了他,他就干净了吧。 莫五会帮他处理好之后的一切的。 -- 第185页 至于那些曾经因为枝枝得到的救赎,他不要了,这样便好了吧。 他错了,从遇见枝枝那一刻开始,他便错了。 他入了水,救了人,爱了人。 那双手曾死死攥着他的衣袖,他转过身回望,见到了一生最美的风景。 可他这样的人,原就不配动心,更何谈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世子火葬场了 十三蹙眉, 此时他扶住了谢嗣初,手中的剑插入软透的黄土之中。 他腾出手,不想让谢嗣初再倒在地上, 故而他几乎承受了谢嗣初全身的重量。、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 谢嗣初身体轻得可怕。明明全身血污, 却给人一种轻如纯净的羽毛般的感觉。 为了扶住谢嗣初的身子, 十三不得已距离谢嗣初更近些。此时谢嗣初眼眸半睁,他看不清谢嗣初眼眸中的情绪。他以为是因为周围太黯了,但是当士兵无意识将火把转动位置,光照入谢嗣初眸中的那一刻, 即使已经只有一截手臂的距离,他依旧没办法看清楚谢嗣初眸中的情绪。 倒不是谢嗣初眸中情绪太过复杂,十三分辨不出。而是谢嗣初的眼眸如一片毫无波痕的水面, 即便是巨大的落石下去,应该连一丝涟漪也掀不起。 这已经不是绝望了,而是沉沉的死意。 此时谢嗣初沉默平静毫无波澜的眼眸, 反而比绝望,更让十三震撼。 十三不知道,是否他在公主身边太久了, 他太了解公主了。 以至于旁人不说,但是他这个从未明白过情爱是何物的人,反而看得很清楚。公主步下了重重陷阱,诱导谢嗣初一步步走到这方死局中,并不是因为公主不爱谢嗣初。 甚至相反。 早些年在凰谷,后来到了宫中, 说他十三还剩什么仁慈心,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这一刻, 除了那消失的仁慈心,他竟然也没办法解释心中那令人讽刺的对谢嗣初的恻隐。 他将声音放得很轻。 “谢嗣初,公主在出宫寻你的那日,便知晓了皇上的事情。” 所以谢嗣初,有些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谢嗣初没有应答,但是十三知道他听见了。他看着谢嗣初微微回神的眸子,十三缓缓直起了身子。 谢嗣初是他今日要抓捕的犯人,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他如今不该如此态度。 刚刚所言,已经是他能够告诉谢嗣初的全部。若不是谢嗣初今日为公主做到了如此地步,让公主拿到了原先预想的一切,否则即便谢嗣初死在这破庙中,他也不会多言一句的。 十三原以为这一句,已经足够。 谢嗣初如此聪慧的人,怎么能不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即便是为了这最后一分的期望,谢嗣初也该顽强地活下去。 谢嗣初,他不是...爱公主胜过一切吗? 谢嗣初的确爱楚映枝胜过世间的一切,也的确明白了十三话中的含义。 所以... 他轻轻地抬眸,从干枯、嘶哑到失声,刚刚的大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如今说不出话,只能缓缓地望向十三。 这是十三第一次,从谢嗣初的眸中看见祈求。 谢嗣初全身上下都是血污,最干净的便是那一双眸子。此刻更是干净到透彻澄净,不沾染分毫杂质,恍若新生。 他的身下是发软的黄土,是浑浊的血水,眼中却是干净的一片,茫茫如雾,皑皑如雪。 他像是终于对这世间毫无眷恋,连着那一丝浓厚到遗忘都悲痛的爱意,在这一刻都缓缓破碎。 破碎出,一个新的世界。 他澄净着眸,用着最后的力气望向十三,无声祈求。 “杀了我。” 他的唇落下那一刻,他终于熬不住了,重重地瘫软到地上。 有人向他递来一丝希望的光,他知道是好意,但这却成为了刺死他的最后一根矛。 那丝希望的光直直穿透他早已破碎的胸膛,融化在火光一片的寂静中。 从这一刻起。 谢嗣初不爱楚映枝了。 * 十三握住手中的长剑,凌厉的剑光映在谢嗣初的脸上。 杀了...谢嗣初? 直到破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惊,警戒地望向门外。 外面的士兵并未阻止门外的人,来的人会是谁? 公主,太子,还是皇帝? 如若是公主,还好说些。 如若是后两位,他今日必然阻止不了任何事情,他如何能够背负着谢嗣初的性命去向公主复命。 十三思绪翻转之间,蹙眉向破庙外望去,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不是公主,不是太子,亦不是皇帝。 而是... 十三拔起插入黄土中的剑,眉宇间带了些肃杀气息。 他怎么会...来到这? 一身深蓝色锦服的人缓缓走来,只见其身姿挺拔,面上含着轻微的笑意。 他缓缓地走近,十三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来破庙处之人,为何而来,不用想也知道。 只能是为他身旁昏死过去的世子而来。 只是这人背后代表的是哪方势力,又要做到何种地步。 十三蹙眉,在深蓝色锦袍男子走近时,还是不得不恭敬行礼。 “沈大人。” -- 第186页 此人正是淮安提督沈桓,前些日子因为治水有功,升官调回了京城。 沈桓轻轻点头,即便看见了一旁已经昏死过去的谢嗣初,嘴边的笑意依旧未变分毫。他向后轻轻招手,十三便看见一佝偻老者提着老旧的药箱子,慌慌张张,面色担忧上前来,欲穿过他直奔向后面的谢嗣初。 沈桓还是面带笑意看着十三,也不说话。 十三握紧手中的剑,想也不想,直接拦下了因为谢嗣初伤势担忧的老者。 他沉声道:“沈大人,这是皇上的命令。沈大人此举,是在妨碍公务?” 随着这话一出,身后原本沉默的士兵全都举起了长矛,对准了沈桓和老者。 面对凌厉的剑光与肃杀的气氛,沈桓毫不在意,嘴角的笑意亦分毫未变。 十三握紧拳头,单论刚刚的表现,沈桓便绝对不止淮安提督如此简单。之前查到的消息,沈桓是依靠科举入仕,此后一路升官,最后成为了淮安提督。 但是此时这番举动,如何是单纯的读书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如此的上位者气势,到底...依誮 又是有何对策,竟然如此胆大,带着个连走路都踉跄的老者直接来破庙劫人。 雀医看见如此重伤的世子,提着药箱的手都在颤抖。本就踉跄着身子,这一下又被十三拦住,不由得剧烈反抗起来。 他这身老骨头禁不起这么折腾,几下就气喘吁吁。他自己也知道,但是即使面色惨白,雀医还是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 他从小看小世子长大,什么时候见过小世子如此狼狈。见小世子毫无生气躺在那,他已经难以形容心中的痛意了。若不是这世间实在没什么忘情水,他就是以死相逼,也要让小世子喝下去。 眼见老者面色惨白还在反抗,十三蹙眉,声音更重了些:“沈大人!” 沈桓轻轻瞥了地上昏死的谢嗣初一眼,他其实与谢嗣初未见过几面,淮安一次,京城一次,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说起来,若是论面相,他与谢嗣初只是陌生人。 虽然他面上未显露,但是谢嗣初此刻的狼狈,亦惊讶到了他。打了数年交道,他知道谢嗣初是何样的人,即使只是那些信件,他也一眼看出了掩饰在温润下的字里行间的桀骜。 从很多层面上来说,谢嗣初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像是,狼狈为奸的知音。 沈桓垂头,背影不再如竹一般挺拔。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沉甸甸的黄金令牌,上面雕刻着繁复冗杂的花纹,他缓缓摊开手掌,让这枚黄金的令牌的正面显现出来。 就在十三想接过黄金令牌查看之际,沈桓的手轻轻一松,甚至让十三来不及反应,黄金令牌就重重砸在地上。 溅起地上的泥水,尽数脏了十三的衣摆。 十三不在意这些,也知道沈桓是故意的。只是有些惊讶,沈桓这样的人还会在这种地方做把戏,他弯个腰,捡个东西,脏身衣裳,实在是不痛不痒。 沈桓心中也讶异,虽然面上向来一派温和,但是他从来没有压抑自己性子的习惯。他不像谢嗣初,他比谢嗣初卑鄙,也比谢嗣初自私,在相爱这方面尤是。 他淡淡笑着,着看着弯腰去捡令牌的十三。 十三心中都清楚,但面上未表现出来分毫,他甚至未加快动作,只是沉默地拾起地上的黄金令牌。沉甸甸的一块,即便不去仔细查看,他也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此时此刻,沈桓能够拿出的黄金令牌,只能是那个东西。 他翻开手掌,看到令牌之际,沉默地跪下,原本还算干燥的衣衫全都被泥水浸湿,膝下全成了泥泞的一片。 在身后士兵皆不解之际,十三垂下眸。 “免死金牌等同皇上亲临,之前是属下冒犯了,望沈大人谅解。” 身后的一片人慌乱之后也急忙随着十三跪下来,一柄柄长矛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 泥水四溅,除了沈桓和雀医,破庙中的人都一身泥泞,满身狼狈。 沈桓没有心思“欣赏”这美妙的乱象,他嘴角的笑终于放下,整个人都沉默起来。 这一枚免死金牌,是当年京城盛家出事前,被秘密送到淮安沈家的。连带着一同送来的,还有让他们保全沈家的消息。 他年少时曾疯狂地想,为何他们沈家明明有一块免死金牌,却不能救下但是只是被流放的盛伯伯。最后害的盛伯伯一家,除了阿稚,全都感染瘟疫死在流放途中。 即使是阿稚,也...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后来当他真正执掌沈家,并获取了盛家暗中的一切势力时,他才明白,免死金牌能救人,却救不下皇权至高者所不容的人。 当年如若救下盛伯伯,也不过是一时。皇帝若要挑盛伯伯的错,千万条也挑的出。送来这枚免死金牌,一是为了让皇帝安心,平息皇上的怒火;二是想保全淮安沈家,给阿稚留一条生路。 大楚律法,罪臣之女,只可为妾。 他原准备用这枚免死金牌,光明正大地迎娶阿稚为妻,但是莫五寻到了他。 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手段,那些人还是一样的污浊。 当年这枚免死金牌救不下盛伯伯,如今却能救下谢嗣初。 左右阿稚同意地比他还快,为何不呢? -- 第187页 即便谢嗣初今日是自己寻死,为了谢嗣初为盛家所做的一切,即便只是为了这份恩情,他也该试一试。 想起他骑马离开府邸时,莫五在身后对他下跪,直到他消失在街角,莫五依旧在不停地磕着头。 他望向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谢嗣初,轻轻地闭上眼。 谢嗣初,醒过来吧。 还有许多人,都在等着你。 我们不是想让你痛苦的活着,只是希望你,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 雨下了半日,此时依旧没有停歇的架势。随着时辰越来越晚,天色愈发黑了起来。如若不是火把亮着,这破庙一丝光亮也无。 黑暗中,一辆马车缓慢地离开。地上的黄土早已全都湿|软,马车留下重重的刻印,若不是马夫鞭子抽得狠,马儿在这极度粘稠的黄土之中,也定是要生了懒惰。 十三在破庙檐下,沉默地看着那辆马车愈来愈远。他想起最后雀医慌张的神色和沈桓亦慌乱了几分的面庞,手中的剑有些握不住了。 直到马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垂头,轻声说道。 “公主,他们走了。” 他沉默地向着公主所在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了空空的墙角。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望向了天上依旧未停的雨。 公主,到底还是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道。 直到许久过后,一声微不可闻的银铃声响起。 十三顿住脚步,沉默地凝望着破庙中的油灯。 他仿佛又看见了,谢嗣初用唇语说出的那句话。 “杀了我”。 * 清荷在雨中撑着一把白伞,就像许久之前的清穗一般。 在雨中,撑起那一把,公主不需要的伞。 清荷沉默地望向前方,看着白伞越过肩头。 公主一早便换下了喜服,此时身上全是素白,出来得仓促,公主头上原本只有一支发簪。她们原是骑马而来,快到破庙时,马儿却不愿意再前进。她们只得徒步越过满是泥泞的路。 后来公主提起裙摆,奔了起来。寒风刮着面,也刮掉了发簪。发簪掉落,公主无心管顾,一路散着头发。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清荷的泪缓缓从眼角而下,一路划过下颚,直直地滴落。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能只是这一天的雨,真的太大了。 明明公主在一个时辰内到了,为何破庙内已经只有昏死的世子和对峙的两方。 她没有看见公主的泪。 只看见了前方满是泥泞的衣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啾咪~ 第102章 世子火葬场了 一月后。 “听说了吗, 最近边疆那边实在是不太平,我听从那边回来的人说啊...” “快别胡说了,我这几天啊, 一直担心我家小儿呐。这已经快两载未见了, 我这心里啊, 最近总是不踏实, 你可快别吓我了。” “胡大娘,最近你不是要给胡娃子寄些东西过去嘛,这也两年未见了,要不给胡娃子写封信, 托人一起捎去。” 胡大娘心动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忙着摇头:“不了不了,刘大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啊,大字不识一个...” 刘大婶看着胡大娘嘴上说着不要,那双眼中却全是渴望, 转了转眼睛,大嗓门就急迫道:“我刘婶子这么说,自然不用你胡大娘自己写, 胡大娘你随我来。我和你讲啊,东街那边来了个贼俊的小娃,这几日正帮着大伙儿写信呢。我算算哈,估计得有十来天了。胡大娘你是不知道啊,我刘大婶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娃。” 胡大娘明显也动心了, 犹豫道:“那我们且去买些纸墨,只是最近农活收成一般, 怕是...”这些日子买给娃儿寄去的东西已经用光了铜板,那纸墨又是上等玩意,只怕是那最便宜的,也要她勒紧裤腰带大半年了。 但是为了胡娃儿,胡大娘一咬牙! 刘大婶哈哈大笑:“胡大娘,我刘大婶是什么人,哪里不知道你难处。那俊娃儿啊,不仅免费帮忙写,不收一个铜板,还送纸墨耶。这些日子去那的人,没有纸墨的都是那俊娃儿出的。那娃儿长得好,心肠也好。要不是我家丫儿已经嫁人了,我怎么都要让丫儿试一试的。” 胡大娘眼睛有些热,不由得自己用袖子擦了擦,做了几日农活的粗布衣裳带着些许的臭气,但她一点未察觉出。想到能给自己胡娃儿写封信,那泪就是衣袖都遮不住了。 两人一路说着,快着步子到了东街那处。还是清晨,这里已经排满了长队,其中不乏有些穿着极好的女子。头上的钗环不是金就是银,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胡大娘不解:“刘大婶子,怎么这些小姐衣裳的人也要...”还未说完,便看见刘大婶子面上满是取笑。 只见刘大婶子可惜地咂舌,向着前方正提笔的小相公努了努嘴:“那些可不是像咱这为了纸墨书信而来,那是,偌,为了那俊俏心肠好的小相公来的。” 刘大婶子声音不小,周围一圈都哈哈笑了起来。几位穿着不错的女子偷偷羞红了脸,却也没有反驳,大楚女子地位不低,女追男若是成了也是美事一桩。虽是有些害羞,但是看见那公子的容貌,她们又是红了脸。 排了许久的队,已经到了日午,终于到了胡大娘。 -- 第188页 胡大娘坐在面前的软椅上,抬头向面前这位小相公望去,直接愣住了。 想她也活了五十来岁了,这辈子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大娘,可是要写信?” 持笔的人微微抬眸,眸中轻轻含笑,这温柔的一声问候让胡大娘瞬间局促。她有些紧张地不敢说话,张了半天嘴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刘大婶子看不下去了,忙大嗓门帮忙说道:“小相公,这是胡大娘,她小儿在边疆呐,今天就是想小相公帮忙忙,写封信寄给她小儿。” 胡大娘只见面前的小相公微微点头,扬唇温柔说道:“那胡大娘说,在下这便下笔了。” 直到对面落笔的那一刻,胡大娘才反应过来,接过包好的信件,流着泪感谢道:“谢谢小相公。我那小儿啊两年了,也不知小相公啊如何称呼,将来...” 谢嗣初温柔一笑,声音轻缓:“某姓谢。” 胡大娘一声一声哭诉着,将这两年对小儿的思念都哭诉了出来。 谢嗣初温柔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偶尔应上几句。 直到刘大婶都看不过去,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大娘走了,那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捏,这胡大娘啊。 谢嗣初望着胡大娘走的身影,笑得温柔,依旧是耐心地问着下一个人:“可是要写信?” 这一次是一位红着脸的小姑娘,害羞地递一方平安符... 隔壁酒楼上。 楚映枝撑着脸,淡淡看着下方笑得一脸温柔的谢嗣初。 她面上没有笑意,嘴唇是平直的一条线,手时不时轻轻地抬起放下。 这是她在思考的标志。 清荷默默抹了抹不存在的汗,看了眼公主,又向下望了一眼。 两个人她都看不懂就是了! 那日世子被沈桓用免死金牌救下,公主回宫后,沈桓连夜入宫,与皇上密谈一夜后,双方谈妥了交易。隔天,皇上便下旨废除了世子的爵位,并一并废除了公主与世子的婚约,表示此后,世子身上的事情再不追究。 沈桓那边也不知用了何方法,世子如此重的伤势,竟然只休养了一个月,便好了大半。虽然她不知道好了多少,但是十天前世子已经出现在了此处,架起一个小摊子,免费帮贫苦人家写信。 至于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清荷无奈地看向面前沉默的公主。 从世子来这儿支摊的第一天起,公主便在这酒楼坐着,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自然也就日日陪着公主来。 自从那日破庙的事情后,公主脸上便没了什么笑意。但是看着公主的模样,她也看不出一丝懊悔。从那之后,她就再也看不懂公主了。 就像此时,那位玫红色衣裳的姑娘羞着脸给世子递了张请帖,公主居然...笑了? 清荷垂眸,一瞬间心中满是迷茫。 公主在...笑什么? 谢嗣初温柔着一张脸,看向面前羞红着脸的小姑娘,轻轻地摇头:“抱歉,在下这些日子都会在这里,怕是没有时间去参加小姐家的宴会了。” 就连拒绝人,也是温柔的。姜羽红着一张脸,将请帖轻轻放在桌子上,害羞地跑开。 谢嗣初轻轻笑笑,倒也没执意让人将请柬拿走。 只是继续温柔地问着下一位:“需要给谁写信呢,边疆啊...” 楚映枝有一瞬望向了那红色的请柬,然后缓缓收回了脸上的笑,轻轻地望向正执笔的谢嗣初。 他好像变了。 她轻轻垂眸,谢嗣初变得,让现在的她有些陌生。 如若真的要说,如今的谢嗣初,是从前的她所熟悉的,那个温柔端方的小公子。 便像是,她儿时遇见的小公子,突然长大了般。 温柔端方,翩翩有礼,待人眉眼间都是极致的温柔。 谢嗣初变成了她曾经多年欢喜的模样。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楚映枝突然移开了眼,一把关上了窗门。 凭借谢嗣初的武功,不可能没有感知到她在这酒楼之上、但是十日以来,谢嗣初一次都未特意向酒楼的方向看过。 若是视线从来没有撞上,倒还能说谢嗣初在特意躲避她。 但是不是,他温柔地为前来求他写信的人将信装进包裹时,与她的视线相撞过好几次... 谢嗣初看她,便像是陌生人一般。 清荷轻轻地为她斟茶,小心地观察着公主的情绪。直到与公主直直对上,清荷才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一副被抓包的模样。 楚映枝也不计较,像是完全忘记了谢嗣初的事情一般,轻声问道:“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清荷提心吊胆的心放下来,回答道:“查到了,那日是太子通过霍将军向下传达的消息,所以十三才会那么快带着人到达破庙。” 楚映枝低头,掩下毫无笑意的眸,嘴角轻轻勾起。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是宣判。 “果然,是哥哥啊。” 闭上的木窗止住了大街上的喧闹,楚映枝轻轻地垂眸,任由躺椅轻轻地摇晃。 若是她再去早些,若是没有那场大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就如同她前世习惯了等待,这一世她也习惯了谢嗣初的爱意。 这可能,是一个坏习惯。 只是谢嗣初,你真的像这十日表现得,如此漠然吗? -- 第189页 枝枝...不信呢。 楚映枝垂眸,轻轻地笑起来,藤椅“咿呀”晃着,听在她耳中,却满是破碎的声音。 那种一点一点裂开,裂痕缓缓交杂出绚丽的花纹,最后“砰”地一声,恍若烟花般炸开。 而她,大概是唯一的欣赏者吧。 谢嗣初,枝枝已经坏了。 这个坏掉的枝枝,嗣初也得...全部收下的。 嗣初,答应过枝枝的。 这十日,枝枝已经将戏做得足够了。 嗣初,你要...准备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世子火葬场了 隔日。 十二月消散了风的最后一丝温柔, 伴着殿内燃着的上好的银丝炭,寒风呼呼地刮着窗。 楚映枝慵懒地从掀开被褥,任由清荷忧心着一副脸为她梳洗。 不知过了多久, 她轻轻向清荷望了一眼, 见清荷还是苦闷着一张脸, 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 她好心地不再无视:“是谁惹恼了?们的清荷,这脸皱得...” 清荷缓缓抬起头,公主这话说的,罪魁祸首不就是公主自己。她就是再苦恼, 还能拿公主如何?她微微有些别扭地说道:“公主,已经日午了。前些日子公主答应奴婢的事情,今日又未做到。算上去酒楼的那十日, 已经半月了。” 楚映枝眨眨眼,装作不知道清荷在说什么,见清荷的目光越来越实质化, 她轻声一笑,罕见地温柔撒娇:“枝枝自有安排的。” 她轻轻地抬头,眸子中尽是无辜。 清荷一如既往地愣住, 刚刚想说的话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楚映枝轻轻扬唇,眨眼等待着。 看着清荷终于在犹豫中咽下了劝说的话,她满意地笑了笑。 待到清荷再反应过来,才“烦闷”地握紧拳头。 公主真是的!一天天就耍赖! 眼眸中那一缕担忧和嘴角那一抹无意识的笑,分割开来。 即使到了日午, 外头也无一丝阳光。 出了内殿,一股寒意直直袭来, 楚映枝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身子,伴随着喉间淡淡的甜腥,她轻轻地垂下头,平静地将其咽下去。 她面色如常,身后的清荷丝毫未察觉到异样。清穗离开之后,公主殿的事务便全压在了她的身上,这些日子她才知道,从前清穗究竟有多辛苦。 楚映枝看着殿内忙碌的清荷,轻轻地笑了笑。 清荷,倒是比清穗,还好糊弄些。 前些日子本就是不小心才被清荷发现那件事情,那时虽然答应了清荷,但是本就是骗人的。在那之前,她是不会去做的,只是这话,不能告诉清荷。 如今只是半月,清荷面上的愁容便一日比一日深了,嗯,她得给清荷多找些事情,让她分些心。 就在这时,天色突然昏暗了起来,伴随着劈裂天边的雷电,一场暴雨顺应而来。 楚映枝抬头,看向昏昏沉沉的天空。 她如今已经不再被久久困于一场大火,却还是忘不了,她曾经有多少次希望那时有这样一场大雨。如若前世有这样一场大雨,承恩府那通天的火,如何都不会让谢嗣初尸骨无存。 这一世,她倒是见了许多次这样的大雨。 那时在城墙之上。 那日在破庙之外。 她都在大雨中,静静地看着谢嗣初。 那日从破庙中回来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沉默了整整三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握着谢嗣初留下的那块碎玉,看着那残缺的一块。 那种感觉,和前世知晓谢嗣初葬身于大火后的感觉很像。她忘记了前世她是如何熬过来的了,但是这一世,如若没有清荷破门而入传来耳中的消息... 她可能,是熬不过来的。 那是从破庙回宫后的第三日,清荷冲入房内,在她耳边焦急重复。 “公主,世子没死,没死。” “公主,没事了。” 清荷紧紧地抱住了她,但那一刻,她的心没有半分在这宫殿内的事物上。 她眨眨眼,口中轻轻呢喃。 “谢嗣初...” 那三个字像是缓缓打开了她全身的机关,她看见了铜镜中满脸泪痕的自己。 她泪流满面,她狼狈不堪,她...重获新生。 这是她从破庙回来后,第一次流泪。 清荷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她半分没听,堪堪吐出一口血后,意识模糊地想着。 放过他吗? 放过谢嗣初吗? 无论是赌约,还是欺骗,他都已经不再欠她了。 那一场赌约毁了她的世界,她亦已经全数奉还了。 她生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欺骗了他所有的爱意与希望,折辱了他所有的矜傲与清贵。 那一柄长矛非她所愿,但是生生两次刺入他的身体,涌出即便是喜服也遮不住的鲜红的血。 那一日破庙,亦非她所愿,她没有过分到如此践踏他的骄傲与爱意。 但是这些事情,到底是发生了,但是这些事情,到底因她而起。 这,毋庸置疑。 放过他吗? 楚映枝沉默着一双眼,面上的泪直直砸到满是紫青色血管的手上,痛苦地闭上眼。 她颤抖着睫,前一世大火后的场景与这一丝破庙中的景象,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紧紧抓住那块缺了一角的平安扣,回到那片桃花林,回到那方葡萄藤,回到很多很多很多个过去。 -- 第190页 放过他吧。 放过他... 楚映枝痛苦地挣扎起来,有那么一刻,脑海中那根弦崩断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准备...放过谢嗣初的。 “谢嗣初...” 这三个字在脑中那根弦崩断之际,重重地涌现在她心中,口中,耳中。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充斥在她的整个身体中。 她突然就松开了死死握住的手。 还是,不为难自己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目光沉沉看着那块碎玉,抬手从脖颈间勾出一条红线,红线上赫然挂着另一块玉。 望着两块玉,她的视线愈发模糊,毫无意识地昏倒在地,昏迷过去前最后想。 既然舍不掉,那一切就继续吧。 * 雨来得又急又大,大街小巷的摊子都忙着收摊回家,互相招呼着,就看见东街那角落那依旧排满了人。长长的一条,队伍中零落着两三把伞,看上去都一副着急的模样。 谢嗣初也未料到这雨,宣纸已经湿了大半,看着这雨的架势,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今日恐怕是没办法再继续了。 见他站起身,知晓是今天不写了的意思,排队的人明显着急了起来,大雨淋透了他们的粗布衣衫,他们焦急地上前将谢嗣初围住。 谢嗣初原本要出口的说辞,在看见这些人乞求的目光之后,轻轻地咽了下去。 他望向对面的酒楼,对着暗处的莫五轻点头。 温柔道:“大家别担心,且随在下来。” 在酒楼中,一直写到了夜半,才终于将最后一位大娘的信件写完。谢嗣初唤莫五出来,送大娘回家。 此时雨虽然没有午时大了,但还是在淅淅沥沥地下。 谢嗣初依靠在窗边,望着地面上的积水,温柔的眉眼带了些倦意。 待到莫五回来,一把将他按到了椅子上,语气不是太好:“雀老头都说了让你好好歇息,偏偏刚一下能下床,便要到这东街来做个写信书生。” “世子府又不是没有人了,即便是没有了,大街上随意雇个读书人...” 谢嗣初温柔笑笑,也没有反驳。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棱角,浑身上下再无一丝锋利,看上去浑身满是温柔。 莫五一时间也沉默了,世子自从醒来之后,便变成如此模样了。他试图探究过原因,但是丝毫踪迹都找不到。 若是放在从前,他敢如此“训”世子,他如今皮都要被扒掉一层了。 但是此刻... 莫五心中轻叹口气,世子如今不像世子,他如今又何尝像莫五。 见着莫五如此模样,谢嗣初温柔笑笑,轻轻弯了眼。 “莫五,这些日子?为数百人写了信件。”他声音带着一种满是柔和的平静,让人的心静下来。 莫五抬头,眼眸微垂。 谢嗣楚继续轻声说道:“无论是想念,还是爱意,他们的语言都很直白。一句话,可能天南地北。但都带着最为质朴的思念,那是从前的?不知道的。” “?从前以为,世间最直白最热烈的爱意是?爱你。但是这些日子,?开始觉得,粗鲁的言语也能表达爱意,与浪漫毫不相关的琐碎言语,最是浪漫不过。” “莫五,这些日子,?很快乐。” “所以,不用担心?。” 谢嗣初温柔笑着,安抚着莫五的情绪。 见到莫五神色正常了些,他稍稍放下面上的温柔。有些事情,即便他骨子里再温柔透彻,此刻都不该用那般语气说。 “边疆那边的消息,如何了?” 这半月,他写了数百封信件,其中大多数都是写给边疆的战士的。 来找他写信的,最多的便是佝偻的老妇人,她们儿子早些年去了边疆,这两年消息传回来得越来越少。他慢慢从数百人口中,拼凑出了这几年他们派去边疆的人未查探到的边疆的情况。 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谢嗣初轻轻蹙眉,即使身上的伤还未好,他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段时间,他如何也要去边疆一趟了。 莫五不说话,听着身后细微的咳嗽声,起身闭上了窗,阻断寒风与细微的雨丝。 世子的身体... 想起雀老头那张气急败坏与心疼交替出现的脸,他叹口气。那日世子损伤如此之大,本该休养个几年,但是世子... 如若只有那日的伤也还好了,莫五不敢细数,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世子身上究竟添了多少伤。虽然外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内里...莫五沉默地望向紧紧闭住的窗门,内里,他早已经不敢想了。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人,将她从一切的事情中摘了出去。 无论是曾经的一切,还是酒楼上的十日,都恍若一缕轻烟,从窗的缝隙中缓缓飘出,融化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谢嗣初有些倦了,轻轻闭上了眼。 那烟,也未入他的梦。 第104章 世子火葬场了 公主殿。 伺候用膳的丫鬟正端着从御膳房取到的膳食, 小心地向着殿内走去。这几日公主的情绪呀,终于比前几日和缓了些,想着公主面上偶尔浮现的笑意, 两个小丫鬟不禁想, 这正是她们表现的好时候。 这般想着,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笑, 突然,两个人的腿像是被什么砸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个人直接摔到地上, 手中的膳食也泼了出去。 -- 第191页 就在她们慌张之际,突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公主。 两个丫鬟连忙求饶,颤抖着身子, 不敢抬头。 从前公主殿是宫中最好的差事了,因为公主待下人最为和善,可自从... 两个丫鬟不敢再想, 她们犯了错,如今公主虽平静着一张脸,但是她们心中还是畏惧。 楚映枝淡淡瞥了一下地上的膳食, 又看了看两个小丫鬟,都是些凉物,洒落在地罢了,只是脏了地,也没伤到人。 清荷微微蹙眉,轻声道:“公主, 这两个小丫鬟做事实在鲁莽!” 楚映枝微微抬眸,知道清荷后面还有话, 便也轻笑着等着。 果然清荷转了话头:“平时鲁莽也就罢了,伺候公主可半分鲁莽不得。今后你们二人,便别入内殿了,差事去找管事嬷嬷去领,另外让管事嬷嬷另外挑两个丫鬟上来。” 楚映枝嘴边笑深了一些,清荷这是怕她惩罚这两个小丫鬟呢。 清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楚映枝的脸色,见还是一副轻笑模样,便知晓公主原也没准备重重惩罚。 楚映枝手微动,眸微垂:“便如清荷所言,换吧。” 两个小丫鬟连连谢恩,出去时都颤着身子,她们心中有种难以形容出的后怕。总觉得刚刚如何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今日便绝对不是内外殿调换如此简单了。 虽然公主如今脾气古怪了些,但是相较于别的殿,这里还是好差事的。 清荷又是向着一旁的丫鬟招手,见到丫鬟开始打扫了,才亲自去御膳房再端一份膳食。 清荷刚刚走出殿门,十三便出现在楚映枝身后。 “公主。” 十三低着头,手中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楚映枝坐在一旁的藤椅上,轻轻晃悠着腿:“那边怎么样了?” 十三停顿了片刻,罕见地犹豫说道:“公主不在酒楼后的几日,世子依旧在东街帮人写信,那几日和从前也无大的不同。只是最后一日,因为雨势较大,世子到了公主从前日日在的酒楼,一直帮人写信写到深夜。那日之后,世子便不再去东街了。东街那个地方,有了个书生,也是同世子一般,为人写信,应当是承恩府派去的。另外,派去监察的人只知道那日世子入了承恩王府,此后再未出来,此后几天的具体行踪,属下也未查到。” 楚映枝用手扣着藤椅,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见她不说话,十三询问:“公主,这些日子,还需要派人继续监察吗?” 楚映枝轻轻垂眸,轻轻地摇头。 “不了。” 若是谢嗣初真的有心躲避探查,她再多派多少人都没有用。 更何况,本就是做个样子。 她不需要知道谢嗣初在哪,这从来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情。 她要做的... 楚映枝挥挥手,让十三下去。 看着从远处而来的清荷,她的手上端着膳食,正笑着朝着她而来。 她要做的,是让谢嗣初自己出现在她面前。 清荷端着膳食,一并带回来了两个眼生的小丫鬟。 “见过卿云公主。” 楚映枝平静地点头,也未有多的表情。 看得出两个小丫鬟有些手生,明显不太熟悉的模样。清荷轻轻地叹了一声,若不是公主不再让她做这种事情,清穗又被送去了淮安,今日这事情如何都不能发生。 楚映枝轻轻地用着膳,看着对桌上的膳食也没有多少兴趣。两位小丫鬟虽然手生,但是态度端正,手也稳当。 一番看下来,清荷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她心疼公主,其他地方她出不了太大的力,但是这些琐碎,能够让公主舒适一些,她清荷就安心了。 一连几天,楚映枝除了用膳,很少从房间内出来。 清荷看着她愈发苍白的面色,手将帕子揪紧,面上的担忧掩饰不住了。 楚映枝轻轻用着膳,从落水之后,她的膳食大多数时候便变成了白粥。 看见油腥些的膳食,她总是会有一种干呕感。周围伺候的人自然也都知道,菜都是尽量端的清淡的。 楚映枝放下勺子,突然面色极度苍白,身子一下子失去力气,手中的碗直直落下,白粥洒落一地。随之而来的,是喉腔间涌满的血。 “呕...” 一滩鲜红的血直直吐到了地上,溅脏了她衣裳,嘴角留下细细长长的一条。 独属于血的那种腥锈味在她口腔中蔓延,楚映枝控制不住,瞬间干呕起来。 直到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清荷慌乱地唤来了太医,周围的丫鬟将她扶起来,楚映枝才缓缓地抬起眼眸。 她挥开清荷欲搀扶的手,接过清荷手中干净的白帕,也没看镜子,自己平静地擦拭起来。待到看见被染红的帕子,她愣了片刻,轻轻地垂眸。 刚才一派慌乱的景象,在她从始至终的平静中,化为了寂静。 被唤来的太医瑟缩着身子,明明公主面色苍白到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但是他竟然从公主身上感受到了皇上身上才有的威压。 明明公主只是平静着一张脸,太医忙暗自摇头,不敢多想。 这里与他有关的,唯有公主的身体。 他颤巍着说道:“公主,且让臣为公主诊诊脉。” 伺候膳食的两个小丫鬟收拾好了一切,也默默地在一旁伏着头。 -- 第192页 楚映枝轻轻递出了手,眼眸中无一丝在意。 眼见着太医皱起眉,楚映枝眼中多了一丝认真,前世未查出来的毒,这一世,太医能查出来吗? 太医蹙眉,欲言又止,最后直直跪下去。 “公主饶命!” 楚映枝挑眉,一旁的清荷焦急问道:“太医,我家公主如何了?” 太医颤抖着身子,今日来的为何是他呢?他虽然能够看出公主身体有问题,但是又查找不出是何问题。只知道公主应当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但是并不知道是何毒,更不知道如何解。 这,让他如何对公主说? 楚映枝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有了八分猜测,轻轻说道:“刘太医,且说罢,无论结果是何,此事与你无关。” 太医颤抖的身体缓缓停了下来,顿了片刻,沉声说道:“公主,是臣医术有限,如今根据公主情况,只能大致推测出公主应当是被人下了毒。但是是何毒,如何解,臣不知。” 他年纪虽轻,但已是太医院的佼佼者。如若他束手无策,太医院那些老顽固更是难有解决之法。 他稍稍抬头,看着面前的公主。 原以为得知了这个极端不好的消息,公主如何也得恐慌一瞬,但是他看见的只是平静。 那种,早已预料到的...平静。 他忙放下头,明明公主已经说了不追究了,但是这一刻,他突然从骨子中升起一种森寒。他忙补充道:“公主,这种毒,应当是慢性的。虽然臣没有办法彻底解决,但是拖延一下时间...臣还是可以的。” 越说道后面,他越磕巴。他能感觉到面前的公主没有一分心思在他身上,果然他说话之后,许久都未得到回应。 半刻钟后,他只看见公主轻轻挥了挥手。 平静道:“下去吧。” 楚映枝的确没有办法心思在这个太医身上,这毒她早就知晓。 她前世死的蹊跷。 一切的事情看似是从落水之后开始的,但是仔细思考过之后,她发现了一个疑点。 她的病。 前世落水之后,她先是昏迷,醒来后便时不时吐血昏厥。 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坏了。 这一世,她落水之后,很快便被谢嗣初救上来了,并没有像前世那样昏迷可能留下根子里的毛病。 城墙那日吐血,方能解释为她怒火攻心。 可之后的数次干呕吐血,便是说不通了。那种和前世一样的熟悉感,窒息地压着她。 那个时候她便猜到,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身子出现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她被人下毒了。 是谁呢? 对于前一世的她,这可能有些难。即使猜到自己中毒了,也难知道是谁。 但是对这一世的她,楚映枝轻轻垂眸,这个答案太简单了。 只是...还真的如她所料,刘太医两世给出的答案,并不一样。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中毒的身子,甚至这一次因为她有所察觉,她身上的毒素应该比前世还轻。 为何这一世刘太医能够看出她中了毒,上一世哪怕她的身子耗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刘太医也说只是因为落水伤了身子呢? 这个答案,好像就更简单了。 楚映枝抬起眸,轻轻笑笑。 她的好哥哥。 她的好父皇。 一个下毒。 一个至死都未告诉她。 突然,她面上的笑轻轻顿住。 刚刚她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什么? 她轻轻地摇动脑袋,面上带着迷茫。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 她轻轻地锤着脑袋,突然眼眸一顿。 好像...是一个人? 在那段内里满是欺骗的回忆中,究竟还有什么,是她忘了的? 楚映枝愣了片刻,实在是想不出。那几年她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有些事情忘了也实属正常,应该...也不重要吧? 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那个人是狗子,不过是前世的故事了,应该在番外了。有些剧透但是前世呜呜呜枝枝也不是一个人的。 前面埋的一些伏笔如今终于用上了,这里大概是枝枝在三十多章就算计了的东西哈哈哈哈。 第105章 世子火葬场了 这几日京城又是下起了雨, 断断续续地下了半月,满地遍是湿冷的气息。 内殿的炭火烧得足,但是烧红的炭火也掩饰不住楚映枝越发苍白的面庞。 她总是平静着一张脸, 眸中也少有波澜, 有的只是越发苍白的面色和一方又一方染了血的白帕, 像是一朵在平静中枯萎的花。 清荷颤抖着手, 端上刚刚熬好的药。 “公主,这是刘太医开的药。按照公主的吩咐,对外只说公主得了风寒。”清荷语气中带着些祈求,这样的对话已经在这半月已经上演了数次。 楚映枝微微抬眸, 轻轻地摇头。 “苦。” 清荷端着药的手一顿,就因为公主苦,她前几日特意自己尝了番。药是苦没错, 但是同公主从前那些药相比,都是一个药味。 为何从前喝得,如今便不行了? 楚映枝眼见着清荷面色越发难看, 稍稍犹豫,轻轻嘀咕:“本来就苦嘛...”说完接过了清荷手中的药,也没用勺子, 只见苍白唇色中,她直接将一碗药咽了下去。 -- 第193页 暗中的十三默默垂了头。 这就是公主说的苦? 清荷心中松了口气,这是公主几日来第一次乖乖喝药。虽然不知道今日如何让公主破了例,但是公主愿意喝药,便是好事。 这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是能够将毒暂且拖着。 想到刘太医的话, 清荷面色又是担忧了起来,心中也不禁开始想, 公主是何时知道这毒的? 她也不是不了解公主,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今天这碗药,也只能与院中的泥土一起长眠。 果不其然,不过放下碗,她便听见公主说道。 “明日便放出去消息,说我的风寒痊愈了。” 楚映枝轻轻地接过白帕,对着铜镜细致地擦拭着嘴角,轻轻地弯起眸子。 她已经等待的,足够久了。 十三从暗处出来,半跪在地:“公主,那边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清荷只见公主都未回头,只是看着那方铜镜,轻声说道:“记得,做得隐蔽些,别教人发现。” 十三自动翻译了番,别让世子发现。 他点头:“路上的人和淮安城中的人都安排好了,公主放心。”停顿一下,他继续说:“只是这几天得到消息,世子前几天已经启程去了边疆。边疆那边的事情有些复杂,我们的势力此时难以渗入,可能消息会迟缓很多。” 楚映枝没说话,片刻之后轻笑道:“云虎军那边的人前些日子已经联系到了,待到去了淮安,无论是京城,还是淮安,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了。” 清荷听懂了一半,最初她们谁也未想到,云虎军的精兵力量竟然在淮安附近。虽然大部分云虎军不在淮安,但是如若公主需要,云虎军去往淮安只需要一日。 就现在的局势而言,淮安比京城更加安全。 公主手中除了云虎军,还有之前世子在淮安收编的那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公主与皇上谈判时,暗地里捞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好处。 只是,“公主,我们要如何去淮安?” 楚映枝起身,推开窗,窗外依旧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今年的雨水,实在是多了些。 * 半日后,清荷便知道了公主要如何去淮安。 她看着面前的圣旨,凝重了神色,这...是公主一早便预料好的? 公主究竟谋划了多少,又从多久之前便开始谋划了? 楚映枝随意将圣旨扔到一旁:“清荷,你随我一同去。”顿了顿,看向一旁伺候膳食的两个小丫鬟:“她们也同我们一起去淮安。” 淮安地势本就特殊,雨稍稍大些,周围一圈便被淹了。 如今连绵下了几月的雨,大水淹了许多地方,淮安早已乱作一片。 楚映枝一直派人暗中打探着淮安的消息,之前淮安的事情被人压了下去。这几日她特意让人将淮安的事情闹大,果不其然,在她放出消息说身?痊愈了的时候,圣旨便来了。 此时派她去淮安,合情合理。 淮安是她的封地,若不是她身份特殊,她原应该在淮安长居的。 当初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倒是没想到云虎军居然在淮安附近,这倒是惊喜到了她。淮安的水患,她派人传回来的消息虽有夸大的成分,但是如若要解决,她还是得寻一个熟悉情况的人。 只是没想到,她还未去寻人,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映枝看着面前一身淡青色长衫的沈桓,轻轻地撑起了头。 谢嗣初让你来的吗? 这种蠢笨的话,她没问。 * 隔日。 三辆马车行驶在去往淮安的大路上。 马车有些颠簸,睡梦中楚映枝蹙着眉,她最近总是会梦见一个人,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 待到醒来,她愣愣地睁大双眼,一滴泪顺着眼角直直滑下。 是谁? 为何她会全无记忆。 还未等她寻出梦中的蛛丝马迹,便听见车窗被轻敲的声音。 打开车窗,她向外望去,待看见来人时,轻轻一笑。 “墨沉。” 墨沉面上的冷酷少了一分,递过来今日准备好的东西。 清荷暗暗接过,看着清一色的精致点心,心中暗暗叹口气。 公主,已经许久未吃过点心了。 楚映枝轻轻道了谢,关上了车窗。 看着清荷打开的点心盒,眼神轻轻地凝了一瞬,但是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移开了。 她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那片葡萄蔓下,那甜的发齁的点心,那个笑着咽下的人。 她倚靠在车窗上,颠簸的感觉更甚。 在这种因为颠簸带来的短暂的思绪模糊中,她终于放肆流露了些心底的情愫。 谢嗣初... 这是她难得的脆弱,即便她外表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着。她甚至有把握,即使现在谢嗣初在她面前,她依旧能够教他看不出她对他的半分想念。 她又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清荷轻轻地将滑下来的被褥向上盖了些。公主最近有些嗜睡,否者这平日里娇贵的人,在这颠簸的马车上可是睡不着的。 那盒点心就放在那,虽被木盒子遮掩着,但是热气还是一点一点消散,最后凉透。 * 马车突然顿住,即使清荷反应速度已经极快,还是让楚映枝的头撞到了马车上。 -- 第194页 额头的痛意唤醒了楚映枝,她蹙眉,手向头上抚去。 还未等她了解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几道蛮横的声音,口中的粗言秽语一句接一句。 无端被扰,楚映枝面色有些发沉,这种时候她原无需下去,但是着声音一句接一句,骂的越发难听。她被这声音扰得愈发烦躁,一手掀开车帘,抬眸之际,突然对上一双澄澈的眼。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上的布料破破烂烂的,像是土黄色。一眼望去,露出来的肌肤满是青紫,破烂的衣衫都掩不住遍?的鞭痕。 她不禁皱眉,是谁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如此狠毒? 满身破烂,他身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 干净,透彻,有一种白色羽毛划过无波湖面的涟漪感。 见到公主下来,一众侍卫急忙跪下禀告:“小姐,刚刚这小孩突然站在大路中间,拦住了马车去路。为了不让这孩子受伤,马夫不得已才停了下来。” 楚映枝猜到七八分,看着面前满是恶人相的三男一女,还有一旁瘦弱满身是伤的男孩:“继续说。” 那恶人相的三男一女见自己被侍卫围了起来,急忙告状:“这位官小姐,实在是没有办法呀。这娃儿的爹把他卖给了我们,结果这半月不到,这娃儿已经逃跑了六七次了。这一次冲撞了小姐,实在是这娃儿不懂事。” “只要...只要小姐把这娃儿交给我们,我们这便走了。” 看着浑身是伤的男孩,墨沉皱眉。 后面的沈桓也挂起了帘子,但是并没有下马车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看着。 公主不说话,在场没有人敢替她做决定。 楚映枝没去看那恶人,只是看着不远处满身是伤的小孩。 那小孩也看着她,一双眸一动不动。 她有些惊讶,小孩那双眼中,她原以为会有祈求,毕竟怎么看,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他便能暂时脱离苦海。 但那小孩只是平静看着她,眼眸静静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没有生气。 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丝心疼。 有趣。 她轻轻笑笑,在她唇扬起的这刻,对面的小孩不再一动不动,他向着她走过来。 周围的侍卫警戒地拔出剑,但是公主未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拦下。 楚映枝静静看着向她走过来的小男孩,眼眸弯了起来。 他在距离她几步之遥时,顿了一瞬,随即停下了步子。虽然他未说,但是楚映枝好像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因为衣裳太脏了。 他轻轻开口,声音有些软:“姐姐。” 破破烂烂的衣裳下满是青紫的鞭痕,恍若藤蔓将面前这个小孩紧紧缠绕住。但是他的眸中没有一丝痛意,也没有一丝在意。 他脏污着脸,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祈求。 他的眼睛,依旧是脏污都染不脏的澄澈。 楚映枝轻笑着,面上的笑未增一分,也未少一分。 她挥开侍卫,上前,淡红的指甲轻轻地抚上他脖颈上的青紫的鞭痕。 看见她的手过来,小孩向后躲了一瞬,垂下眸轻声道:“姐姐,脏。” 一旁的清荷心简直都要化了,这小孩虽然面上有些脏污,但是还是能看出生得漂亮。要不是公主还在前面,她一定冲上去把这几个恶人全收拾了。 楚映枝手未停顿,轻柔地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后,垂下了手。 她微微弯腰:“疼吗?” 那小孩许久未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楚映枝也很耐心,轻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一声极轻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姐姐,疼...” 楚映枝缓缓直起身子,向清荷望了一眼。清荷面上立刻绽开笑,她就说她的公主如此善良,定是会救下的! 马车又缓缓启程,只是墨沉的车厢中多了个沉默的小孩,沈桓的车后栓了几个恶人。 清荷肉眼可见的兴奋,整个人恍若叽叽喳喳的小鸟。 楚映枝也难得见清荷如此模样,看着看着也就笑了起来。 “公主,我们要如何安顿他?给他找个好人家吧,或者给清穗养着,左右清穗也还没准备嫁人...” 楚映枝摇摇头:“带在我身边吧。” “带在公主身边,也...”一句话还没说完,清荷猛地抬起了头:“什么,带在公主身边?” 楚映枝轻轻挑眉。 清荷气势立马低了下来:“奴婢,奴婢是觉得,这小孩来历不明。虽然的确可怜,但是带着公主身边,到底还是有风险的。要不...要不,还是给清穗养着?” 楚映枝摇摇头,不再多言。 她需要这样一个人。 不是这小孩,也会是旁的人。 这小孩那一双眼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 重生一世,她自然是信缘分的。 况且,破庙的事情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父皇和哥哥付出代价。 从始至终,她对那高高在上肮脏不堪的皇位没有丝毫兴趣。 无论是父皇,还是哥哥,都因为这个位置百般算计。 和他们牵扯这般深的东西,哪怕是皇位,她也只觉得恶心。 -- 第195页 故而,她要的只是权利。 至于皇位上高贵傀儡的身份,除了不能给哥哥和阿姐,给谁都一样。 给那个小孩,就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世子火葬场了 到了驿站, 那小孩被洗干净了送过来。 驿站在的地方有些荒,周围半家铺子也没。寻不到铺子,同行的人中又没有人是如此小的身形, 最后只能寻了一套侍卫的衣服让人改小。 那小孩穿了, 不出意料还是长了一截, 但是也算勉强能够穿了。 清荷看着换下来的那身破烂, 心疼地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来,随我去见公主。” 清荷自然不会主动带他去见公主,如今这番,也是公主安排下来的。她虽然不明白公主是何心思, 但是遵守公主的命令,是她从很久以前就学会的事情。 待到将小孩送进去,清荷不乏担忧地关上门。 公主如今身体不好, 如今又多了一件操心事。她轻轻地叹口气,认命地守在门前。 屋内。 在清荷面前,那小孩总是怯生生的一副可怜样, 但到了楚映枝面前,那副可怜样半分都没有了。他清澈着一双眼,露出了原先脏污之下清隽的脸。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还未长开, 但是皮相确是不错。 楚映枝轻笑着,示意他上些。 小孩没了昨日的拘束,向楚映枝的方向去。约莫还有四五步时,他恭敬地跪下。 楚映枝弯了眼眸:“可有名字?” 小孩沉默地摇摇头:“回公主,如今没有了。” “别跪了,上前些来。” 小孩听话地起身, 上前两步。 她轻笑着递过手中的一块玉:“那你以后就叫阿澄吧,随我姓, 我姓楚,此后你便是楚澄了,可好?” 小孩微微抬起眸,细碎的光散在他的眼眸中,恍若溪流融化了冰面,缓缓透出生机。 那是一种楚映枝很熟悉的期盼,这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怕他昨日装的再漠然,如今手紧紧攥着玉佩的样子也透露了太多。 “对了,以后别唤我公主了。” 楚澄眸中带了些不解,但是他没问出声。无论是“楚澄”这个名字,还是手中这块玉佩,还是面前这个人,一切都转变的都太快了。 他看见面前的公主柔着眼,俯身轻轻揉着他的头,轻笑着说道:“既然随了我的姓,以后唤我阿姐吧。” 他微微楞住,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如此温柔。 他只是唤了她一声“姐姐”,她便将他拉出泥潭,赐他新生。 他记得他轻声唤了那一句。 “阿姐。” 他不知道这一声“阿姐”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此后他将要面对如何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是,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 此后,他在这世间,便不是孤身一人了么? 他的手指摩挲着那块玉佩,摸到背面精心雕刻着两个字。 楚澄--他的名字。 看着他发愣的模样,楚映枝轻轻笑笑,那玉佩是她昨晚雕刻的。时间有些紧,雕刻得不算精细。待闲暇些了,她再为他细细雕琢一方。 如若相遇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楚澄便是都占了。 恰好有那样一双眼。 恰好有那样一副布满鞭痕的身体。 恰好出现在她需要这么一个人的时候。 她信这世间的缘,待这孩子好一些,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或许那时的谢嗣初,跪在雪地外的谢嗣初,透过门缝看着娘亲一点点在雪中冰冷的谢嗣初。 她的小公子。 十二岁时,也只是需要,需要一点,对如今的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的帮助。 直到知道从前的一切时,那些真相被血淋淋地拨开摆放在她眼前时,楚映枝才真正知道,谢嗣初究竟为她,放弃了什么。 * 淮安。 除了遇见楚澄耽搁了进程,一路上都顺利的很。 这是楚映枝第三次来淮安。 不知为何,她觉得没有从前热闹了。 水患的问题并不严重,原本就是她暗中下令让人向上严重了报,如今局势远在可控制范围之内。更何况此次一同前来的还有沈桓,当了几年的淮安提督,对淮安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 她虽然要做许多事情,但是水患的事情,倒是半点不用她担心。 沈桓主要处理水患的事情,墨沉带着官兵去各处巡查情况。 就连阿澄,也整日被她为他找的老师围住。 这番下来,她竟是最闲暇的一个。 人闲了,就得找些事情做。 正这样想着,前方便出现了一抹深蓝色的人影。 是阿澄。 “阿澄,今日的功课可学完了?”楚映枝撑着脸,看着为她送来膳食的阿澄。 这些事情原不用他做,但是他既然爱做,那便让他做吧。 “回阿姐,做完了。” 这些日子阿姐为他请来了许多老师,教导他各方面的功课。今日将老师布置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才来寻阿姐的。 楚映枝轻轻点点头,那些老师每日都有与她汇报,个个都在叹阿澄天资聪颖,有治世之才。 她一边满意地扬起唇,一边想着这些人为了恭维,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 第196页 她抬起眸:“那阿澄下午便不去学堂了,晚些时候随阿姐去一个地方吧。” 楚澄点头,坐下来陪她用膳。 阿姐在他面前,总是眸中含着笑意,但他看得出来,阿姐并不开心。 只是除了听话些,努力些,让那些老师在阿姐面前多夸奖他一些,他也做不了什么。 * “阿姐,我们不带上清荷吗?”楚澄看着走大门却蹑手蹑脚的阿姐,淡声提醒道。 他自然不是想要阿姐带上清荷,只是想要提醒阿姐,清荷一早便被她派出去了,此时大摇大摆出府也没事,实在不必蹑手蹑脚。 当然,就算清荷在,大摇大摆出府也没事。 楚映枝摸摸鼻子,明白了楚澄话中所指。 她轻轻“哼”一声,向前走去。 楚澄有些无奈地笑笑,倒也难得见阿姐如此模样。这倒是教他知道,此番去的地方,定是特殊之地了。 的确是,特殊之地。 楚映枝看着面前紧闭的门,不过两月,门上已经有了蛛网。明明下了这些日子的雨,却是连这门上的蛛网都下不掉。 她突然有些不敢推开门。 那片葡萄蔓如何了? 想也不想,不过两月,如今还是寒冬,景象定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的。 但她却害怕推开那门。 这些日子雨下的多,那新栽的葡萄蔓也应该淹死了吧。 几株葡萄蔓罢了,楚映枝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无论葡萄蔓活着,死了,或者半死不活,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影响? ...... 葡萄蔓,又不是谢嗣初。 她说的是葡萄蔓,又不是说的谢嗣初。 她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地向前去,且在要触碰到那一刻,戛然停止。 她怔了一刻,突然眼泪就从眸中落下。 她意识不到自己哭了,如若意识到了,也只是会沉默地敛去面上不合时宜的情绪。 在那日之后,在这扇门前,她对谢嗣初所有的爱与憎,哪怕只是流露分毫,都显得那么地不合时宜。 她不知道为何她会走到这一步。 是她还不够狠心吗? 那她就该...狠心一些吧。 比如,此时狠心地离去。 她转过身子,轻轻地低下头。 回想起她离开京城那日,安公公暗中来到她的宫殿,对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一些往事。 有关,谢嗣初的往事。 在安公公尽量“轻描淡写”的一句句话中,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儿时清风明月的小公子,会变成如今的谢嗣初。 因为有人用锁|链和鞭|笞一点点剥开他的皮|肉,将光从他骨子里拆出来,不顾他的痛不欲生,不顾他的撕心裂肺。 那人将他踹入黑暗的深渊之中,要他崩溃,要他绝望,要他坏掉。 那里没有月光,没有清风,只有难以抵抗的侵蚀与渗入骨髓的黑暗。 她恍惚间想起,谢嗣初曾经说,她是他的小月亮。 她突然就不笃定了。 那些谢嗣初曾经用一切在她心中铸起的爱意,她曾经以为无论她如何过分和折磨都不会消散的爱意,那些凝结着谢嗣初所有骄傲与欢喜的爱意。 真的,不会消散吗? 她突然,对答案,就不笃定了。 在知道了谢嗣初那些血|淋|淋染满暗色的过往后,在明白了谢嗣初当初因为她放弃了什么后,她突然,就不笃定了。 她凭什么认为,在她将谢嗣初的骄傲与爱意毫不留情地踩入泥泞,在她毁灭了谢嗣初挣脱锁|链抽筋拔骨才重铸的世界后,谢嗣初还会如此地爱她? 谢嗣初凭什么,这么爱她? 楚映枝走了,她没推开那一扇门。 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一个空院子,她在害怕什么,但是她就是害怕了。 她无端由地想起那日那少女含羞递给谢嗣初的请柬。 那日她在酒楼之上,他在酒楼之下,她们四周都是人,可是天地悠悠,她始终只看得见他一人。 她又何尝不是自负骄傲不自知? 楚映枝眼眸微微涣散,轻轻地转身。 那日她看出来了,安公公走的时候,话没说完。 或许是被她面上的沉默打断了,或许是看破了她平静伪装下的汹涌,或许是觉得不说出来对她更好。 她知道,那事情,定是与她和谢嗣初有关的。 可若是与谢嗣初有关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她未知道,安公公未说完的呢? 在安公公的眼中,他只会知道她恨谢嗣初。 她下手如此之狠,即便是谢嗣初,也当是感受不到她的半分爱意了吧。 安公公又如何会知道呢? 那安公公在犹豫什么? 想起那日安公公的欲言又止,此时的楚映枝恍惚间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东西,是她错了。 她一步一步走远,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去推开身后逐渐变远的门。 没有推开,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小院如今的模样。 如若她轻轻地推开门,哪怕只是推开轻轻的一条缝。 她便能看见——一切。 可惜,命运总是百般折腾。 * 楚映枝沉默地回到了府中,一同沉默下来的,还有楚澄。 -- 第197页 他不知道阿姐为何会变成如何模样,但他知道,此时他要沉默,他也只能沉默。 阿姐做事从不避他,他自然欢喜阿姐的信任,但是偶尔也止不住地想,阿姐这种对他无由来的好和信任,原因是什么? 因为阿姐做事从不避他,所以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日之后,阿姐变得忙碌起来了。 他难以形容阿姐的这种忙碌。 阿姐是用忙碌在麻痹自己吗?他最初觉得是,后来又觉得不是。 这世间,应当没有一种麻痹,会让人像清醒一般吧? 阿姐,像是从一场痛苦的梦中醒过来了。 可是梦醒了,痛苦却没有结束。 麻痹之下的痛苦与清醒之中的痛苦,谁更甚呢? 楚澄一辈子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清荷也感受到了,从前公主习惯事情放在暗处做,细水长流般缓缓达成一件事情。 如今却开始明面上下功夫了,无论是淮安的水患,还是那支收编的军队,放出的消息一点都不避着。 就像是...当初以身为饵接近世子一般。 明目张胆。 这种熟悉感,让清荷眼眸一暗,世子如何是世子的事情,她心疼几分也只是因为明白公主的在意,可如若公主如何了,哪怕只是分毫,她清荷都经受不起。 她轻轻地摇响银铃,十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清荷转身,与十三对视。 这银铃,是公主给她的。 * 一月后。 淮安治水大获成功的消息传回了京城,不到三天,传唤的诏书便到了淮安。 近年关,皇帝在圣旨中召楚映枝快快回京。 看着前来传唤的小太监,楚映枝轻轻挑眉,这不是从前安公公身旁那个小公公吗? 诏书何止是让她快快回京,明明就是让她明日便启程。 这小公公是派来监视她的,话语行间都是让她今天便去准备。一个小公公,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敢如此,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小公公,如若她未记错,应当是姓苏,此时正拿着诏书宣读。 楚映枝接旨谢恩,面色不变,这诏书有蹊跷,她知道。 更甚,这就是一场阳谋。 只是要等到明日,才知道父皇究竟是针对谁的了? 墨沉和沈桓在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上前查探过诏书后,两人的脸色都变了些。 楚映枝无趣地看着两人面色的变化,就知道是如此。 但凡看了这诏书,都明白其中的凶险。 父皇怎会计谋使得如此拙劣? 这一点,倒是不像父皇了。 这其中计谋,若是针对她,她倒是不怎么担心。 她更担心的,是这场计谋,不是针对她。 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她暂时没想清楚父皇这一步棋是要作何。 总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一月未见,想念她了? 惊讶于此时自己还能分出心思逗自己开心,说这种玩笑话,楚映枝在一众人的凝重中,轻轻地笑出了声。 看着齐齐投来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眼眸中的光散落。 一众人皆愣住,公主已经许多天未如此笑过了。 最先走的是沈桓,楚映枝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最后轻轻地垂眸。 她怎么就忘了沈桓呢? 如若有沈桓,她是不是可以将计划提前? 她细细思考着,张口接过了楚澄递过来的点心。 待到甜腻味在嘴中散开,她顿了片刻,随即毫无征兆地开始干呕起来。刚刚入口的糕点,连带着血丝,一起沾污了地毯。 “阿姐!” 楚澄忙从一旁拿过茶,跪下递过去,认错:“阿姐,是阿澄错了,阿澄去为阿姐请完大夫便去领罚。” 楚映枝漱了漱口,面色白得可怕,用脂粉堆出来的红润全然散尽。 她无力地敲了下他的头:“起来。” 楚澄乖乖起身,眼眸中满是暗色和自责。 “阿姐,是阿澄错了。” 楚映枝没反驳,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阿澄,是你错了,以后不许了。” 轻飘飘地掀过,按理说楚澄应该开心,毕竟阿姐没有因此与他生气,那他在阿姐心中是不是也很重要。 但是楚澄,心沉得厉害。 心像是被死死压着,片刻喘|息不得。 阿姐...很奇怪。 为何,他觉得阿姐对自己身体全然不在乎?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她吐血了,阿姐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避着他。 她只在一个人的事情上避着他。 他偶然间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嗣初。 楚映枝没再让他多想:“去唤柳春和柳冬来,这地方脏了。” 柳春和柳冬是她从宫中带过来的伺候膳食的丫鬟,如今清荷忙碌起来,她身边的事情大多都是她们两处理。 早在公主殿时,她吐血的场景便被她们瞧见了。 此后又有了几次,如今她已经全然不避讳了。 她轻轻抬起眸,望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世子火葬场了 柳春与柳冬到时, 一眼便看见了帘子后的公主。 只见公主苍白着一张脸,用手撑着头,微垂着眸。 -- 第198页 柳春蹙眉, 眸色微动, 想要离开去唤随行的太医。刚刚转身, 却被柳冬一把拉住。 柳冬轻轻地摇头, 如若需要太医,此时来的便不是她们了。 柳春手僵了片刻,随即沉默地打扫起来。 帘子后的楚映枝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她视线不经意间在两人身上打转, 最后又缓缓垂下眸。 明日便要启程了,她今日晚些时候,得去见见吾玉。 * 隔日。 苏公公满意地看着准备启程的公主, 面上笑意不变,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这是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如若砸了, 他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更何况,安山年事已高,皇上将事情交给他, 未必没存了几分别的心思,他如何都不能让皇上失望,白白耽搁大好前程。 想到卿云公主此次如此配合,他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些。 马车很快便启程了,因为京城那边催得厉害,楚映枝留了大部分人在淮安, 继续处理还未处理完的事情。 除了大批的军队,沈桓也被她留在了淮安。 此次墨沉先随她回去, 沈桓那边,事情处理完了便会回来的。算算日子,待到沈桓回到京城,没有多少时日便到了他与藕荷的大婚之日了。 想到这,她眸轻轻垂下。 清荷正为她捏着肩:“公主,阿澄的事情,公主准备如何对皇上说?” 楚映枝轻轻闭眼,此次她不准备将阿澄带回京城。京城局势远比淮安复杂,现在对于阿澄而言,普天之下,没有什么地方,比淮安更安全了。 若不是父皇那边实在急迫,云虎军那边的事情她会处理得更好些。 不过现在,也已经够了。 至于如何见阿澄对父皇说,她轻轻掀开帘子,看着缓缓越过的景色,轻声道:“只是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小孩罢了,哪里需要特别去解释什么。” 清荷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答了一声“是”。 放下车帘,楚映枝闭上双眸。 父皇与哥哥此生所求,皆是皇位。她如今要做的,便是让哥哥和父皇都拿不到皇位。此次父皇让她回京,这明晃晃的阳谋,若不是针对她,便应该是针对哥哥。 哥哥怎会如此蠢笨? 突然,马车猛烈地颠簸起来,马儿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四周回荡。 楚映枝堪堪被清荷扶住,即使不掀开帘子,她也听见了兵戈相撞的声音。 乌压压的黑影从四周袭来,与同行的侍卫打斗在一起。 楚映枝暗了眼眸,真有如此蠢笨? 就在她思考之际,一直锋利的箭陡然穿过马车,凌厉的风让楚映枝额前的发微微扬起,箭深深刺入马车板。 清荷从腰间抽出软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掀开帘子。 陡然对上一双杀红的眼,她心一惊,手中的软剑下意识横在公主面前。 “噗嗤。” 是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疙瘩。” 是刺入皮肉的剑撞到骨头微微插|入的声音。 那杀红了眼的黑衣人,面上还是凶狠的恶状,身子却直直地瘫倒下去。 楚映枝轻挑眉,没有去看前方的清荷。 清荷的剑上虽然有一层淡淡的血光,但是她刚刚看清楚了,这黑衣人先是背部被人射了一箭,这才自己撞上了清荷的剑。 她顺着箭射过来的方向向后面的树林望去,只看见茂盛的一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中微微有了些光亮。 周边都是刀剑的碰撞声,她的心却很寂静。 马车边尽是血,车轱辘上处处都是鲜红的痕迹,马车旁还堆叠着两三具尸体。 墨沉被几个黑衣人缠住了,没有办法向马车这边赶过来。虽然缠住他的黑衣人看着与其他黑衣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交手之中,他发现其中有一人,武功十分高强。 对面人多,他们这边的人现在处于弱势。但如若仔细看,墨沉的面上一如既往地冷漠,竟然没有半分着急。 若是熟悉些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关乎到了楚映枝安全的事情,墨沉如何也不会满脸漠然。但是在这嘈杂刀剑声中,他的漠然那么不起眼。 清荷冷着一张脸,没了平日嬉戏的模样。 只见她持剑横在楚映枝面前,提防着附近可能的偷袭。 楚映枝面色淡淡,静静地看着面前乱斗的景象。她看似无甚在意,连着唇角的幅度都未改变半分,但即使她自己也未察觉到,她袖中的手轻轻地握了起来。 毫无疑问,她在紧张。 待到她意识过来她心中蔓延的紧张情绪时,面上突然被凌厉的刀光印亮,从后方突然横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向着她而来。 清荷此时持剑向着前方,意识到时已是来不及。 楚映枝僵直身子,后面凌厉的风掀起了她散落的碎发,身后的黑衣人急速地将匕首向她刺来。 随着清荷的一声尖叫--“公主!” 她无力瘫倒的身子被人扶住。 那人毫不温柔,黑色的衣角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不过一瞬便将怀中的她扔给了清荷,随后与身后手持匕首的人打斗在一起。 她愣愣被清荷扶住,攥着衣袖的手更紧了些。 刀剑的相碰声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恍若研细了她的神经。 -- 第199页 心中恍若压了一颗沉重的巨石,在神经被研细的这一刻陡然放下,瞬间的欢愉攻击着她的大脑,经受不住的喜悦让她的心跃动得前所未有的鲜活。 她要很努力,才能不转身。 她要很小心,才能控制住自己眼眸中无意识的泪。 清荷以为她吓着了,在清荷的眼中,她眸光涣散得像意识模糊了般。清荷死死地搂住她,担忧地唤着她的名字。 但她知道,她是清醒的。 这大概是她这几日以来,最清醒的时候。 你说对吗,谢嗣初? * 她没有转身,却能听见那人的呼吸。 那呼吸很细,混在刀剑声中恍若湖面深处微小的波澜,瞬间发生又即刻消散,但她知道就是谢嗣初。 她赌赢了。 在小院前,她不敢推开那扇门。 她怕看见一些什么,又怕看不见一些什么。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软得可怕。 她不知道如若她得到了那个答案,那个她绝不可能接受的答案,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从很久之前便开始布局了。 那日在城墙之上,雨丝冰凉,她孱弱不堪。 她看着跪在城墙之下的谢嗣初,咽下喉间的甜腥,轻轻地垂下了双眸。 她甚至还未向他伸出那双手,他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她的局中。她没觉得她的计划是如何地天衣无缝,她那时只是在想,那或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 毕竟看起来,谢嗣初好像比她想的,要更爱她。 所以她搬出皇宫,去了公主府。 皇宫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谢嗣初如若要做什么,太麻烦了。 公主府便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个明面上有着宠爱的公主,需要实权才能拥有的东西,她即便没有分毫,也合情合理。 所以公主府的守卫,松而又松。 所以谢嗣初一路畅通无阻地潜入她的房间。 她没有做得太刻意,只是随意吩咐了清穗几句。比如她不喜吵闹,她晚间无须人伺候。 果不其然,她等到了他。 不过那时的她,只觉得那是个拙劣的手段。在她的香炉中掺安眠香,实在不是什么好法子。她不喜欢他用如此拙劣的法子,故而她很快“发现”了。 于是有了那把匕首。 都说久病成医,她前世半辈子躺在病床之上,也算略微懂些医术。那日她只需要控制匕首插|入他的身体不造成致命伤,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那时她四面楚歌,谢嗣初是她唯一的出路。认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她便开始计划后面的事情。 而她要做的,从来不是寻求庇护。 她颤抖着手,将匕首插|入谢嗣初腰腹,这是她踏出的第一步。 她一早便预想到了,谢嗣初不会挣扎。但是很快她便发现,谢嗣初比她想的,还要疯狂。他为了上前一步抱住她,任由匕首再一次刺入。 最后他伤势过重倒下之际,她有一刻,心慌如麻。 但也只是一瞬,她太了解谢嗣初了。 若无十全的把握,谢嗣初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中。 无论有多爱,谢嗣初绝不会用他的生命去换这一个拥抱。 毕竟,谢嗣初想要的,是她的一生。 那时,她恍若旁观者一般,审度着他对她的爱意,规整着后面的计划。 那日清荷处理着残局,她也开始思考后面的事情。 她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恍若还有鲜|血的余温。匕首那件事情之后,她开始改变自己的计划。 因为她发现,谢嗣初好像比她想的,还要爱她。 故而她随他去了淮安,如若她在他心中地位超过了一切,那所有让谢嗣初陷入绝望的事情,都应当与她有关。 她看出了谢嗣初的逃避,但是她的计划还未真正地展开,哪里能够如此便宜谢嗣初。随他去淮安,她便是要让他,避无可避。 之后的每一天,她好像都在验证着之前那个猜测。 谢嗣初,比楚映枝想的,还要爱楚映枝。 她心软过的。 但是心软到底只是一瞬,她知道,一旦开始了,便没有办法停止。 她的计划一步未停,她的心却一次又一次心软。她知道自己到底放任了自己,那些被压抑进尘埃的爱意又开始萌芽。 她感觉不到自己对这爱意的抗拒,故而这股爱意还是在她的心中不断地撕扯着。 她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挣脱不了。 其实更可怕的是,她不准备挣脱。 但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分裂地感受着心中截然不同的一切。 小院中从葡萄蔓中透过的光很好看,那冷透了甜到齁的梅花糕很好吃,谢嗣初要陪她去看的淮安的运河别具风情。 她知道那段日子他很忙碌,所以她特意挑了个他最忙碌的时间段。和安公公约定好的事情,如若不到最后她是不想耍赖的,她得拿到虎令牌。 绑架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有哥哥上次的事情在前,就连寺庙她都懒得换一个,左右也去不了。 悬崖边的布置是清荷做的,原本是为了干扰,为十三拖延时间。 未曾想到,谢嗣初直接跳下了悬崖。 他跳下悬崖的样子...她没看见。 -- 第200页 那时她的心突然不软了,很硬,很硬,就像是快要失去心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世子火葬场了 这种心很硬的感觉, 并不算陌生。 上一世,她在病榻之上缠绵数月,其他的感官都近乎失效了, 余在身体中的只有痛意。 最后失去意识前, 便是这般的感受。 这种诡异的熟悉让她冷静了下来。 悬崖凶险, 跳下去实在是疯狂至极。但这个人是谢嗣初, 她便觉得,谢嗣初即使做的再疯狂,心中也应该是算计了番的。 至少,应当...不会死。 事实也如她所想, 悬崖下恰好有一面湖,谢嗣初堪堪保住了命。 隔日看见谢嗣初时,她心中轻轻松了口气。 他虽苍白着脸, 但是看着并无大碍。 那时候她在想,只要和谢嗣初有关的赌,好福气似乎永远站在她这边。 直到, 谢嗣初拿出了那方用红线缠着的玉,他珍重地将新的红线穿透旧的过往,苍白的脸上染了些红, 声音温柔却坚定:“枝枝,这是聘礼。” 听见的时候,她有片刻的慌乱。 她告诉自己应该心如死水,可她没做到。 她接下那方玉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他眸中璀璨的星光和唇边无尽的笑意。 他不知道,他温柔地恍若暮时天边缱绻的云。 那时她便知道, 这山间的一切欢喜,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那日她说了无数的谎。 嘴中的谎, 是对谢嗣初的。 心中的谎,是对自己的。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骗过了谢嗣初,可她真的骗过自己了吗? 她不知道。 又或许,这句“不知道”,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谎言。 谢嗣初说那玉是他前半生最珍重之物,他未说后半句,可她好像已经明白了。 之所以是前半生,是因为此后,谢嗣初最珍重之物,便是她楚映枝了。 他轻声唤她“公主”,将那些爱意揉进温柔与郑重之中。 他认真地看着她,掀开自己狰狞的伤疤,恍若打开荒漠世界的大门,带她走进他的过往,走过他曾经的贫瘠与苦难。 那一刻,她知道,在谢嗣初心中,她彻底取代了过去的一切。 可后来,她觉得她那时想错了。 不是在那一刻她取代了或战胜了他的过往,只是那一刻,谢嗣初愿意让她知晓罢了。 他自有,她不知道的缄默隐忍。 她那时还是不断地做着那个梦,日日梦中,只见大火漫天,断木残垣。 她偶尔会觉得,或许那场大火,真的只是一场梦。 前尘似梦,她混沌过。 如若此后棋差一步,她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他。 但混沌过后,她迎来了绝无仅有的清醒。 她要的爱,是热烈纯粹到不掺一分杂质。 那她的爱,自然也是。 正是因为她爱谢嗣初,所以她绝不会放过他。 失去与失去对等,这是代价,也是...新生。 这是她唯一能继续爱他的方式。 一切事情进展地都很顺利,父皇与哥哥依旧只将她当做棋盘上对弈的棋子,再多一分关心都“吝啬”,她迫不及待想要看见最后他们惊恐丑恶的嘴脸,却又在心底暗道一声无趣。 谢嗣初欢喜准备着她们的大婚,对她暗中所做的一切全然不知。即使她偶尔故意露出了些许马脚,她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帮她处理干净。 其实只要谢嗣初再深查一步,有些事情便该暴露出来了。 但谢嗣初没有,一次都没有。 她似乎应该高兴,但是心底总是弥漫着一种怪异。她幻想了无数次谢嗣初深夜入宫踹开她的宫门逼问她为何要这么辜负他,她再倒打一耙控诉赌约之事随意扯谎从而一次一次试探谢嗣初的底线。 但她一次都没有等到,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如此无颠簸地来到最后的结局,她并不解气。 那时她其实未意识到,心中那孩子气般的想法便代表着一种放纵,那是她心中别样的宽容。在她不曾表露出来的内心深处中,可能也有过片刻心软。 只是她未想到,此前的一切顺利,原来都只是为大婚那日的天崩地裂做准备。 那是,她连回忆都不愿回忆的一天。 从前她总在话本子中看见“世事难料”这四个字。 那天之后,她才知道,世事难料,原来是那么用的。 她精心算计了一切,唯独忘记了谢嗣初。 谢嗣初是什么人,心思缜密,走一步想十步。 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呢? 可他就是没有留。 那时她才知道,不是‘只要和谢嗣初有关的赌,好福气似乎永远站在她这边’,而是‘谢嗣初,永远站在她这边’。 他不忍心让她输,所以甘愿折断自己所有的骄傲,甘愿献祭自己所有的爱意,甘愿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也要让她赢。 虽然,只是他认为的赢。 其实,如若不是沈桓出面救下了他,待谢嗣初到了大牢之中,她也有办法救下他的。 父皇想要的,只是谢嗣初手中的权势与谢嗣初的身败名裂。她手中有足够的筹码,去交换一个身败名裂的谢嗣初。 -- 第201页 她不是他,她给每一种可能都留足了后路。 从始至终,她只是未预料到,谢嗣初能够做到那一步,能够...那么爱她。 楚映枝轻轻垂眸,转身看向正在与黑衣人交缠的谢嗣初。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她知道此时谢嗣初定是占了上风,那黑衣人武功如何也比不上他,如今看似打得难分难舍,不过是他在拖延时间罢了。 至于为何拖延时间,左右不过是因为她。 她许多日未见到他了。 她轻轻弯了眼眸,看着他与黑衣人相斗的身影。 谢嗣初,我不是你,我会为每一种可能都留足后路。 如今这个局,还满意吗? 心中声音止下的那一刻,墨沉持剑从身后赶来。 楚映枝轻轻抬眸,向着山外望了一眼。 黑衣人见打不过,半刻钟前半数人已经逃向山外。 “去追。” 她轻轻玩着手中的指甲,目光直直看着依旧在打斗的两人。 墨沉点头,带着半数人,向山外追去。 楚映枝看见谢嗣初身子突然顿了一下,不由得眉眼轻弯。 在京城时,她在那酒楼上待了十日,有做做样子的成分不假,但更多的,她其实是想知道,谢嗣初如何了。 后来她下面的人打探到谢嗣初启程去边疆的消息,他启程是晨时,传到她耳中已经是傍晚了。那时她正提笔写着淮安水患的帖子,准备明天派人送往暗中联络的大臣府邸。 听到他启程去边疆的消息,她微微愣了片刻,随后把玩起了手中的笔。 边疆的情况,她不了解,但是谢嗣初,她了解。 她不认为,谢嗣初能够留她一人在京城。 就像她不认为,在沈桓被她留在淮安的情况下,谢嗣初能够眼睁睁看她独自步入别人的陷阱之中。 即便知晓她定不是毫无准备,如若是他,也定不会放任。 对于谢嗣初而言,他得万分确定她的安全。 如若沈桓随她一同回京,他可能来,可能不来。因为他知道有沈桓在,她是安全的。 可如今沈桓被她留在了淮安,在明知道她会陷入险境的情况下,谢嗣初便一定会来。 她已经不能说清,这算不算一个赌了。 毕竟即使他不来,这个轻而易举便能够解决的险境,对她也造不成威胁。 但她还是紧张了。 紧张的不是谢嗣初不来她可能面临的困境,而是...谢嗣初不来。 在安公公那番话之前,她一直觉得,她之后所有的谋划合情合理,再也出不了任何纰漏。 但是她后来发现,她好像忘了一点。 如若谢嗣初不爱她了呢? 如若谢嗣初对她的危险视而不见,对她的一切宛若未闻... 她的心告诉她不可能,可是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她凭什么认为,谢嗣初会在这些事情之后,依旧毫无保留地爱她? 那一刻,她知道她给自己留的后路出了差错,她得确认一番。 所以她留下了沈桓,赌今日谢嗣初会不会来。 他对她一点都不温柔,推她的力道有些大,让她的肩膀都疼了片刻。 但她止不住嘴角的笑。 其实真正来说,她后面的计划已经不需要谢嗣初了。 需要谢嗣初的,是她。 是楚映枝,需要谢嗣初。 她轻轻地咽下喉中的甜腥,突然像是呛到了,在清荷的尖叫声中跪地干呕起来。 “呕。” 一滩泛黑的血溅落在地,几滴污了她的衣裙,锦绣上格外明显的一片。 刚刚还和黑衣人“势均力敌”的谢嗣初一剑将黑衣人控制住,手用力直接砍在黑衣人后颈,让其晕了过去。 随后持着翻着血光的剑匆忙而来,却在距离几步时陡然停住。 楚映枝轻轻咳嗽着,看着远处顿住的黑色的衣角,轻轻地抬起眸。她眼中有着未散去的雾气,像是因为疼的厉害实在经受不住所以眼眸盈了泪,溢出一种近乎美丽的脆弱。 谢嗣初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的脸小而尖,此时苍白之中带着一抹艳丽的红。她跌落在地,血染污了她的衣裙,额间的碎发微微凝住。 枝枝... 谢嗣初不由自主上前了一步,却又在下一刻陡然顿住。 他不能。 不能爱她。 他缄默地看着,眼眸垂下,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可是所有人都恍若未闻。 谢嗣初低下了头,掩饰住眼中流淌的痛苦与挣扎。 他要离开。 他不爱她。 不能爱她。 枝枝...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干呕声,他听见了枝枝痛苦的呜咽声。 不... 他不能。 “呕...” 他...不能... 楚映枝的声音很轻,除了开始吐出了血,后面都只是在干呕。 更多的,是忍不住的轻咳声。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痛苦一起蜷缩。 他不... 清荷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响起:“公主!”。 他... 谢嗣初慌忙转过身,心中什么都想不了了,直接向倒在地上的人而去。 他从地上扶起她,唤的温柔又慌张。 -- 第202页 “枝枝,醒醒,不要睡。” 他感觉怀中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他的心在那刻恍若静止了,他慌张地从怀中拿出一早向雀医配好的药,让枝枝吞咽下去。 清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凝住眸子,微微退后了一步。 公主万事皆算得缜密,其中人心尤甚。 世子便如毫无挣扎之力的飞蛾,只要公主勾勾手指头,便心甘情愿一头撞死在这张网中。 可爱,是这世间最难算的东西。 即便是她,也知道算计不是爱。 她有些不忍心看着面前的一幕。 她劝过公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苍白的眸色中隐隐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喉间的药苦、凉、涩,轻咽下仿佛已经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面色越发地苍白, 长如蝶的睫毛缓缓掩下, 原本还挣扎着的意识也缓缓陷入昏迷之中。 这药... 不, 此时她不能晕过去。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楚映枝掩下的眸中满是平静,手深深地掐住脆弱的掌心。 在几番痛苦的颤动之中,她终于让自己意识清醒了下来,睫毛的颤抖陡然停住, 像是一只青蝶倏忽顿住了煽动的翅膀,带着一种凝滞的美感。 她缓缓地抬起双眸,平静地望向怀抱住她的人。 他一身黑衣, 面上是她陌生的面容,她知道他是谢嗣初,但是在这一刻, 她轻启唇。 “你是?” 她的唇色苍白,面色苍白,眼神却恍若毫无波澜的湖面。 短短的一句话, 仿佛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她又是轻咳起来,嘴角逐渐溢出淡淡的血丝。 谢嗣初用了一月才堪堪练出的独属于楚映枝的冷漠,在这一刻,冰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曾经预想过千万种与枝枝再重逢的方式。 或许他战死沙场, 马革裹尸,她在城墙之上看着大楚的一世安康 或许她凤冠霞帔, 红妆十里,他在坟墓之中携着过往欢喜长眠。 总归是生死相隔,她永生,他赴死。 可未想过是如今这般。 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破庙死的是他,不是心。 谢嗣初死在了大雨淋漓的破庙之中,可躯体没死,爱没死,心没死。 痛苦,也没死。 他的眸恍若被细小的藤蔓缠住,藤蔓上的尖刺缓缓刺入眼眸,曾经掩藏在眼眸中的无望与痛苦丝丝缕缕从尖刺破开的小洞中溢出来。 他望着她。 她嘴角盈满了血,艳丽的血丝在苍白的脸上点缀,徒增一抹诡异的生气。 偏偏,楚映枝平静着一双眼,也不太在意自己此时还在“陌生人”怀中,她轻轻地抬起眸,没有看谢嗣初,而是轻轻地看了一眼清荷的方向。 清荷面上一副担忧的眸,手中的软剑还未放下,上面依旧是淡淡的血光。清荷的身后是日常服侍她膳食的两位婢女,柳春和柳冬。 她眸光散了一瞬,随即收回眼神,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人。 她听见他缓长的呼吸和跃动的挣扎,搀扶住她身子的每处都在温柔地矛盾着。 挣扎? 她可不许他挣扎。 她轻轻地勾起些笑,眼眸中的柔光一瞬间化开了平静,她许久都未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叫谢嗣初有些看呆。 她的手轻轻抚上谢嗣初的脸,沿着下颚寻着贴合处。她眸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寻到的那一刻,突然全都亮起来了。 恍若一片星河。 她轻启唇,扬起的唇角带了些浅薄的笑意。 “谢嗣初,这人|皮|面|具倒是比从前的精巧。只是,你如何知道,枝枝不想看见你的脸?” 她轻声唤着自己“枝枝”,平日里撒娇时她便这边唤自己。 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好像那些伤人的话都恍若甜言蜜语。 说这话全假也不为过,但是她真挚着一双眼,让人看了便觉得她说的半分不假。 清荷知晓公主那些弯弯绕绕的计谋,此时自然半分不信,可谢嗣初恍若理所当然地信了十分。 她不想见他。 他一早便知道的。 其实,不用...她再提醒。 如若今日未出现意外,他不会出现在枝枝面前的。但是此时的解释不免徒劳,枝枝明显也不需要这无用的解释。 他那些在一瞬间突兀升起来的微小渴望,还未喧嚣些时日,就在这淡淡的一句玩笑话中消磨殆尽。 谢嗣初突然觉得自己狼狈得可怕。 不该,不该这样的。 从破庙那日之后,他便再未奢望过与枝枝有关的一切。但是此时,这好像也只是徒劳的辩解。 他出现在此,如此情况,如此姿态。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狼狈让他的一切无所遁形。 他微微弯下头,心中有种别样的茫然,他从来无意在枝枝面前如此狼狈。 即使这狼狈,是枝枝予他的。 但枝枝似乎并未打算放过他,她柔着一张脸,轻笑着望向清荷身后的柳冬。 柳冬此时面色有些发白,身上的衣裙沾了半面血。一旁虚虚倒着三四个黑衣人,看着已经没了生机。 倒是好功夫。 楚映枝温柔着眉眼。 “柳冬,上前来些。这些日子,倒是我未好好看过你了。” -- 第203页 柳冬僵着身子,缓缓上前,毫不辩解,默然跪在楚映枝身前。 楚映枝弯了眼眸,见如此听话,便不再看她,转身看向眼前的谢嗣初。 她此时还在他怀中,他的手揽着她纤细的腰,她的头虚虚抵在他的胸膛上。 明明是很亲密的姿势,却让人觉得两人之中有一道巨大的鸿沟。 楚映枝“看见了”这条巨大的鸿沟,心中撇撇嘴,她才不愿这般。 怀中有她,谁许他如何模样? 她心中不悦,眼眸抬起,轻轻拨开他的手,就像拨开脏物件一般。 见状,清荷忙从身后搀扶起楚映枝,不敢再多看对面的世子一眼。 起身时,楚映枝露出了半截手臂,一道红微微在谢嗣初眼前闪过。还未等谢嗣初反应过来,楚映枝悄然用衣袖掩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淡笑着走到柳冬面前,抬眸望向谢嗣初。 “如若世子知道我不喜欢世子这张脸,戴了方还算合适的面具再出现在我面前,那如何会不知道我亦不喜欢世子那的人呢?” 说着眼眸从柳冬转向清荷,轻声笑道:“虽然我的丫鬟,一个个,的确都不及世子丫鬟武功高强,但是总归是我的人,世子你说呢?” 谢嗣初顿了一瞬,枝枝已经将话说得太明显,她一早便知道柳冬是他的人。 那是多早呢? 前些日子,还是...一开始? 如若是一开始便知晓,枝枝为何要留下柳冬,故意留下... 谢嗣初眼眸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收起那些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再有的心思,像是最后一次般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 他的思绪不算纷乱,但是处境的确狼狈。无论枝枝是何时知道的,都实在不算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生也罕有几次这种狼狈,算了算应该都用在枝枝这了,此时原就应该转身便走,左右这里没人拦得住他。 但是怎么办呢,他将头伏得更低,有些无奈地笑,有些东西,从来比他的狼狈更重要。 背对着枝枝,他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他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如若此时有一方镜子,他便能看见他温柔的眸光中藏满了悲伤和眷恋。 如若楚映枝此时回头,哪怕只是一眼,也能从这悲伤和眷恋的蛛丝马迹中寻着些未来的影子。 或许只是分毫,便能改变。 但她没有,她轻笑着看着一言不发的柳冬,“忽略”着身后同样一言不发的谢嗣初。 那被藤蔓刺入眼眸留下的细小缺憾到底还是愈合了,待到楚映枝再装过身,望向谢嗣初时。 她便只看见了谢嗣初那双温柔虔诚的眼。 这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柳冬的事情被她戳穿,以谢嗣初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她从一开始便在算计他。 她从一开始便知道柳冬是谢嗣初的人。 那两个原本伺候她用膳的小丫头,是她派人暗中让她们洒了粥,再借由失职将柳冬与柳春提拔到她身边。 她说过,她不是谢嗣初,她给每一种可能都留足了后路。 那日在城墙上,从她计划要报复谢嗣初开始,她便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她如何对谢嗣初,她都有把握让谢嗣初回到她身边,任她继续折磨的后路。 那就是,她身上的毒。 那日在城墙之上,她咽下喉中的甜腥,想着以她的病牵制他的可能性。 如若那时她只觉得可以试试,待到了淮安,经历了诸多事情后,她便是肯定这是一条可行的后路了。 不得不说,她后面如此肆无忌惮,多少也是因为她并非身处绝境。 后面发生的一切,几乎一步步肯定了她的计谋。 谢嗣初越在乎她,这毒越能牵制住谢嗣初。 她要教他,丝毫逃避不得。 多少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她不太在乎就是了。 她最初只是想要借这病与他拉扯,让他一遍遍痛苦,直到麻木。 可后面她逐渐不再需要了,因为她已经让他足够痛苦。这病便彻底成为了她让他不得逃避的退路。 她要他在拉扯之中,痛苦地厮磨。 她要他在痛苦之后,正视他的爱。 故而她特意让柳冬到了她跟前,让柳冬能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故意在柳冬面前吐血,面色苍白,食欲不振,昏倒。 借由柳冬之眼,她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毫不掩饰。 她便是要让谢嗣初看见。 教他惶恐,教他担忧,教他离不开。 她以为她转身能够看见一双痛苦的眼,无论是为她的欺骗,还是她的病。 但是她未看见。 谢嗣初温柔着一双眼,轻轻地望着她。他保持着她曾经在他怀中时,他抱着她的姿势,没有变换动作。 他的眼神温柔地恍若夜间无边的月,撒下带着些许凉意的月光。 楚映枝有些不解,对这温柔,对谢嗣初。 为何,是这个态度? 说不上来,但是楚映枝厌恶谢嗣初这种眼神。这种无波无澜的温柔,像是那十日她在酒楼上重复看到的一般,他对每个请他写信的人都是这么笑的。 那便,不该对她,如对那些人一般。 第110章 世子火葬场了 楚映枝轻轻挑眉, 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一根红线格外地显眼。 -- 第204页 她有些经受不住时而吹过的寒风,不由得轻轻咳嗽。一声声咳嗽声很轻, 她的面色却还是苍白了不少。 清荷缓缓蹙起眉头, 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她一下扣住了手, 那些话也就自然而言戛然而止。 清荷轻轻垂下头,颤抖地闭上眼。 没有管顾清荷,楚映枝放开清荷搀扶着她的手,缓缓向谢嗣初而去, 待到只有一步之距时,她轻轻俯下身子,便像刚刚挑起柳冬下巴般, 用手轻轻地抬起谢嗣初的脸。 十分轻挑的动作,双方面色却都极为平静。 谢嗣初那双温柔的眸轻轻抬起,自下而上仰视着她。 那张易容出的平常面庞, 如若放在人群中,当是一秒便让人寻不到。但是因为那双温柔的眸,那张平常面庞, 也瞬间温柔起来。 皮相可易。 只是可易的,也只是皮相。 楚映枝只觉得自己那颗本该在冰谭中的心,变得越发躁动。 她暂且不愿去解释心中越发浮动的肆|虐情绪,她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去毁坏什么。 毁坏...谢嗣初吗? 毁坏谢嗣初。 她看不得他如今这副不像谢嗣初的模样。 像是妥协,像是投降,像是彻头彻尾的逃离。 这个想法涌现的那一刻, 她努力平静着眼,看向谢嗣初。 看见的依旧是谢嗣初那双眼。 那双眼, 眸光温柔虔诚,谢嗣初丝毫不掩他的爱意。每当对上她,他恍若慷慨的神明,不吝啬自己拥有的一切。 从前他总是掩饰着爱意,任她蛛丝马迹中去追寻。 如今他开始毫不掩饰,一切爱意与虔诚在那双眸中,分毫都清晰可见。 他像是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她的网将他紧紧缠住,分解,吞噬。 可,她突然觉得有什么失控了。 这一刻,她的平静恍若被寸寸割裂,无声却缓长。 从割裂的平静之中溢出苦痛,她身形在寒风中恍若一朵摇摇欲坠的枯荷。 干枯的叶,干枯的花,在干枯的淤泥之中,一起平静又绝望地嘶吼着。 这种嘶吼,是无声的,只能颤动枯如纸张的枝干。 她沉溺于这种无声的苦痛,不愿去面对心中真正的惧怕。哪怕谢嗣初此时便在她面前,她也不愿。 她害怕,她是害怕的。 这种微小埋藏于骨子里的害怕,起源于前世那场令一切无可挽回的大火。 她害怕失去谢嗣初,任何形式的失去。 她已经挣扎了太久,思绪拉扯恍若割裂,她不知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在抵抗。 她抑制不住地走上那条路,那条她曾经觉得的退路。 她缓缓抬起眸,翻涌片刻的情绪缓缓转换,眼眸清亮片刻,最后残留的情绪再陡然消失,只剩下些许留白的茫然。 楚映枝看见他欲张口。 她不想让他说,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听他说。 明明今天谢嗣初出现了,是她赌赢了,一切都恍若在她的计算之中。 她胜券在握。 但是为何,她并不欢喜? 她不知道,她思绪被极度拉扯着,她觉得谢嗣初不该是如此模样。 对,不该是如此模样。 他不该看着她时眼中满是同旁人一般的温柔。 他不该在那日之后依旧义无反顾地步入她精心设置的陷阱。 他不该毫不反抗,不该斗志全无。 他不亏欠她了,他不该如此。 她知道哪里出现问题了。 她猛然发觉,谢嗣初如今所做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出自爱意。 他爱她,这毋庸置疑。 但是他好像...不敢爱她了。 她曾经想要做到的一切,在她还未踏出那一步时,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陡然实现了。 但...她并不开心。 高高抛起,再重重放下,重复几次,周而复始。 这原是她为了报复谢嗣初所定下的计划。 她以自己为饵,引诱谢嗣初一次次接近,她予他无上的美梦,最后再一个个戳破。 她想看谢嗣初破碎之际,还想用他破碎的身躯与灵魂继续爱她。 只是...出了差错。 很多很多差错。 如今她还未开始重复,便到达了最后的结局。 当他抬起那双仅剩温柔与虔诚的眸,眸光所到之处,她的灵魂寸寸冰冻。 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她在渐渐地失去他。 在她已经改变心意的时候,她突兀地恍若迎来了与他的最后的结局。 在谢嗣初的眼中,她不爱他。 在谢嗣初的心中,他不敢爱她。 看不见,摸不着,但是那条鸿沟深深横在她与谢嗣初之间。 只要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很想像从前那般扑入他怀中,像是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般,沉溺于一场不会破碎的美梦之中。 但晚间的风实在太冷了,吹散她破碎的梦,四面八方的凉意裹着她,她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她陷入了瞬间的茫然。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如何做了。 扑入他的怀中,轻声告诉他,她依旧爱他吗? 平心而论,她做不到。 以后会能够做到的,但是现在,她做不到。 她此时距离他仅一步之距,但是亘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东西了。 -- 第205页 就算那些东西都只是虚无,但她的那颗心呢,那个曾经因为他而破碎的世界呢? 她没有原谅他。 他不再欠她,但她没有原谅他。 片刻之间,她做不了一月都未做下的决定。 她有一刻厌恶自己的固执,因为两相比较,她更没有办法接受对谢嗣初的失去。 她不可能放过他,任何意义上的放过。 她不可能接受失去他,任何意义上的失去。 她轻轻垂上眸,沉默了片刻。 到底,她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两全? * 其实...也不是没有。 楚映枝轻轻地眨眼,眼眸带上些笑意。 她犹豫过,但是最后还是这般做了。 她到底,还是贪心了。 她轻轻地抬起眸,眼眸中的平静陡然消散,随后轻蔑一笑:“谢嗣初,我也同人打了一个赌,你猜猜是何?” 她看着他眸中那方温柔恍若星河流淌,最后缓缓地停留片刻,最后缓缓地停留下来。 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残忍。 但她在这一刻,觉得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清荷不动声色地垂下头,紧闭的双眸滑下一滴无声的泪。 公主,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谢嗣初眼眸中的温柔凝固在这一刻,随后缓缓地化开,又化作流淌的星河。 他轻轻一笑,像是没听懂枝枝话中的嘲讽,笑着问道:“这样啊,那在下可有让公主赢?”他不再保持刚刚的姿势,不在意身上的尘土,随意丢了手中的长剑,淡然起身。 长身玉立,面上尽是温柔。 他柔着眼,看着面前的枝枝。那些曾经担忧的心,在这一刻悄然放下了。 这些似是而非的嘲讽,在枝枝面前,一切都显得太不重要了。话语的确是利剑,能够将人心翻来覆去地捅。 但是对他而言,这世间,永远有比他自己欢喜悲痛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一个赌罢了。 枝枝若是欢喜,一切都无所谓。 他只是不想成为,枝枝心上的一根刺。 他情愿枝枝将他拔出,随意丢弃在尘土之中,最后他被一点一点碾成尘土,混作一团。 他可以疼,但是枝枝,他再不愿她疼半分了。 他轻轻地扬起笑,有些想认真地说一声道别。 但他看见她轻蔑着眼说道:“自然是赢了,倒是不知,世子竟然如此好骗?” 枝枝狭长着一双眼,嘴角的笑轻蔑而不屑,他恍若只是她眼中的尘埃。 清冷又高傲,但他恍惚间觉得,这本就该是枝枝的模样。 又觉得他实在少见她这副模样,如今一间,实在是可爱极了。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枝枝听了。从前的枝枝会跳脚,随后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将笑藏进他的心间。如今,如今他既说不出口,枝枝也当不愿听见。 至于道别,他便想,算了吧。 左右一声道别,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知道她现在很好,一切便都足够了。 他有一瞬未藏好眼中的眷恋,但很快便垂下了眼眸。他想枝枝应当是未看见的,便是看见了,也当分辨不出。即使分辨出了,应当也不太在意。 倒是没有太多的遗憾,看见枝枝如今的模样,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半真半假,他如何能够毫不遗憾。 只是,似乎这样的结局,就很好了。 他曾经担忧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那日十三告诉他那些事情时,他便在想。 他怎可如此愚钝呢? 那日事情未免蹊跷,已是深夜,枝枝为何会拿着圣旨出宫寻他? 他并非没有看出枝枝的失魂落魄,却被困在自己的清傲之中。如若那日他能够再细心一些,再无赖一些,他是不是就能发现枝枝的异常,是不是就能陪她走过那段黑暗的路。 他不能想象,枝枝知晓皇帝的事情时,是如何的绝望,如何的万念俱灰。 在那般情况下,枝枝携着圣旨出宫寻他,是将所有祈盼寄予他。 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让她听见了那个赌。 他辜负了枝枝所有的祈盼。 他的小姑娘,那一刻该有多么心碎啊。 谢嗣初轻轻地垂头,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掩下眼眸中半明半昧的一切。 眼前的枝枝一副轻蔑的模样,却让他稀罕地紧。 若是让枝枝知晓了,定是要不开心了。 他有时候已经开始看不懂枝枝了,但这是好事。 这世间,若是他都看不懂枝枝,旁人也就难看清枝枝心绪了。 云虎军和淮安的军队已经全部到了枝枝手下,待到他暗中解决太子和边疆的事情,枝枝此后便不会再受到威胁了。 枝枝已经能够护住自己,日后他不在枝枝身旁,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他的小姑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轻声在心中说了一声再见。 随后温柔的眸光最后一次望向枝枝,颤动的双睫恍若飞舞的蝶,流动的眸光如晃动的月光。 缥缈而虚无。 待到蝶停止飞舞,他轻声唤了声: “公主。” 枝枝未理会他。 谢嗣初轻轻笑笑,弯起了唇角。 -- 第206页 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可怎么办呢,只要那个人是枝枝,说不遗憾便都是骗人的。 算了。 若是连遗憾也无,他该舍不得了。 楚映枝心在一瞬间颤动了下,在他转身之际,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口。 但她压抑了太久,忽略了那股甜腥,张口那一瞬,一口血不受控制地从喉腔中陡然吐出来,掩盖了她要说出口的那句话。 半跪在地上,直到呕吐声缓缓止住,她久久未抬头。 清荷将白狐披风覆在她身上,半截垂落在混着血腥的泥土之中。 她望着那摊血,许久也未再听见那人的声音。 陡然红了眼眶。 她颤抖着手,抓住清荷,眼眸直直垂下两行泪。 “清荷,我是不是错了?” 清荷未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公主,将她整个人隔绝在寒风之外。 可寒风四面八方袭来,狠狠地刮着,欲落雨般呼啸。 * 待回到京城,所有人似乎都忙碌了起来。 由于沈桓一直在淮安处理事情,他和盛稚的婚约被推迟了,据说要过了年关再行打算。也有人在上层圈子中传言,是因为没了免死金牌,沈桓没有办法以正妻之礼迎娶盛稚,才推迟了婚约,待到日后再寻办法。 而年关,也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去了。 清荷再未从公主口中听过那个名字,她也“知趣”地再也不提,只是看着公主一步步吞噬朝中的势力。 若要形容,那便是暗中操守,杀伐狠绝。 若不是她一步步看着公主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她绝不会相信公主能在三月内一步步搅乱朝中局势。原本的三派势力,随着安阳王获罪,承恩王身亡,世子被贬为庶民,已经成为一滩浑水。 虽然皇上那方的势力暂时难以动摇,但是长公主被公主胁在手中,日后鹿死谁手也还难以定夺。 看着公主越发沉迷权术的模样,清荷心头一紧。 倒不是她担心公主沉溺在权术之中,只是担心她的身体。 这些日子公主都有在服药,慢慢解身体中的毒,每月吐血的次数,也的确越来越少了。说来这一切都还要感谢十三寻到的大夫,那是个山野大夫,恰能... 清荷撇开眼,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那大夫名为雀医,便是从前随在世子身边的大夫。雀医一生都在研究些疑难杂症,公主身上的毒恰好惹了他兴趣,便登门... 清荷再次撇开眼,她还是不编了。 那大夫名为雀医,是世子送来公主身边的。 这,也是世子最后留在京城的消息。 自雀医之后,无论是京城,还是京城之外,手下的人都未寻到世子的半分消息。世子就恍若,全然消失在这世间。 清荷从柳春手中断过药,缓缓上前。 “公主,今日的药,到了服药的时间了。” 楚映枝放下手中的书卷,轻淡地接下,细细地全喝了。 她将空碗放回桌上,从清荷手中拿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唇角。 清荷不自觉又红了眼眸,从前公主吃药,不哄个刻钟定是一口都喝不下的。如今,却是再也不用人哄了,一碗便这样入了喉。 楚映枝抬眼,看见清荷发红的眼眶,轻轻地笑了笑。 “这药苦的又不是清荷,清荷哭甚?” 清荷缓缓垂头,哽咽着:“只是觉得公主日日需喝如此苦的药,清荷心疼。” 楚映枝愣了一刻,随后轻声笑道:“枝枝若是同清荷一般便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清荷未听见。看着清荷离开的背影,她揉了揉发晕的额角,最近阿姐那边出了些事情,她还未想到好的法子。 她顿了一下,放下揉着额角的手。 她平静着眸,她知道,阿姐的事情只是借口,她在想着别的事情。 已经三月了。 再过半月,便是她的生辰了。 她的生辰啊... * 书房中。 十三禀报着查探来的消息,等着吩咐。 楚映枝轻蹙眉,太子那边势力,这几天跳得格外地很欢,就像是被刺激到了般。 她还未明面上对哥哥出手,是谁呢? 脑海中陡然闪过那个人的身影,楚映枝顿了顿,随即挥了挥手:“先下去吧。” 十三顿了片刻,第一次没有听吩咐,跪了下来。 楚映枝挑眉,十三如此模样,倒是稀奇事,不由好奇道:“何事?” 十三抿住嘴唇,面上的冷漠有些异样,却还是不停顿地说道:“公主,破庙之事,十三有罪。” 楚映枝轻轻垂眸,这些日子太忙碌,再次听见“破庙”两个字,她竟然恍若隔世。 “说罢。”她有些随意,其实也不觉得十三能够犯什么事情。 十三端正行了个暗卫礼,力气用得有些重,再抬头时,额角满是血。 直到被楚映枝蹙眉呵斥:“十三,你当知晓,我不喜欢这般。” 十三默然,声音有些沉:“那日在破庙之中,十三告诉了世子,那日公主在出宫之前便知晓皇帝的事情。” ...... 楚映枝轻轻地抬眸,眼眸中半明半昧。 “什么?” 十三冷静地又是复述了一遍:“那日在破庙之中,十三告诉了世子,那日公主在出宫之前便知晓皇帝的事情。” -- 第207页 “为何事后不上报?”楚映枝一双眸轻轻掩下,语气极轻。还未等十三开口,她挥手让十□□下:“算了,退下吧。” 清荷从后面的阴影出来,缓缓地为公主按摩。 许久之后,清荷恍惚间听见一句。 “清荷,我是不是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世子火葬场了 错? 清荷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眉宇间染上些平日不常见的愁绪。 公主错了吗? 清荷犹豫了许久,最后轻声回答了她的公主。 “是。” 这个字出口那一刹那,屋内安静得可怕, 清荷语气很轻, 但是语气却格外地坚定。 便像是, 从很久以前清荷便想好了这个答案, 如今不过是斟酌之下,坦诚说了出来。 楚映枝并不惊讶清荷的回答,在十三那番话后,她便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她以为的拉扯之中的两全, 在谢嗣初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成为了催化矛盾的利器。 但是清荷口中的“错”,应当也不止是这一步棋。 她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轻声张口,像是要“辩解”,又像是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清荷, 我不知道十三将父皇的事情告诉谢嗣初了,若是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她,才有了一丝丝从前的模样, 但她斟酌许久,后面那句话却没说出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知道了没有意义,又像是不愿意亲自去面对背后寓意的一切。 她没说完,清荷便帮她补了后半段:“若是公主知道了,前些日子公主便不会说那些话。” 不会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赌的谎, 陷入是否太过自私的循环之中。 因为没有用。 如若世子一早便知晓了公主与皇帝的事情,公主做的所有事情便都失去了意义。 当时能够破局的法子, 在此时已经失去世子音讯的情况下,已经太过困难。 楚映枝望着铜镜,看见了自己那张平静的脸。她的心毋庸置疑在哀伤,但是面色却早已习惯了平静。 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那种割裂的感觉越发明显。 她那日对谢肆初说:“谢嗣初,我也同人打了一个赌,你猜是何?” 赌,也只是明面上罢了。 暗中的嘲讽和贬低,谢肆初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谢嗣初是怎么说的呢,他说:“这样啊,那在下可有让公主赢?” 他唤她公主,问她是否用他赢了赌约。 他将自己放在尘埃之中,她却丝毫未得到慰藉。 楚映枝垂上双眸,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局之中。 她那日想到的两全之法,很简单,却很有效。 她与谢嗣初之间,能够拥有未来的唯一可能,便是她亏欠他。 唯有亏欠的一方是她楚映枝,她才能放下,谢嗣初也才敢...像从前一般爱她。 可如今,她沉默着眸,轻轻地望向窗外。 她不知道谢嗣初去了何处,但是她的计划已经开始,她如今离不开京城,自然也办法去寻毫无音讯的谢嗣初。 她甚至不知这到底是对她还是对谢嗣初的残忍,她又一次,没有选择谢嗣初。 楚映枝将心中那些翻涌的欲望全都抑下,她沉着眸,脑中回想着整个计划。 如今,她通过阿姐已经将父皇的势力大致摸清,吾玉在她手中,阿姐在她和父皇的斗争之中,只会中立。 哥哥那边,随着阴家出事被问责,如今也已是困兽之斗。暗中那股势力一直针对着哥哥一派的人,如今哥哥一派的势力,在朝堂上已是人心浮动,风声鹤唳。 按照哥哥的品性,鱼死网破,不过是时间罢了。 而她如今需要的,只是等待时机。 例如,半月之后的生辰宴, 只要...只要她再快一些,只要将父皇和哥哥都处理好,只要谢嗣初能够再待她些时候,应当就好了。 一切僵局都会被打破,她也能够实现自己曾经许下的所有愿望。 无论是报复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还是...爱他。 此后数日,清荷再未瞧见公主任何的失态,公主不再问是否她错了,或者毫无用处地不知向谁解释,十三的事情也恍若轻描淡写般略过。 所有人也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名字。 她看着公主,不动声色地掠夺下一处又一处势力,不再有丝毫犹豫。 其中狠厉,较从前更甚。 就好像...有什么快要来不及了般。 * 一切来得毫无征兆,生辰宴的前十日,雀医前来请辞。 他花白着胡子,脸上满是皱纹,绷着一张脸,全身有些乱糟糟的。细细看去,衣衫下摆处有炭火熏黑的痕迹,随行带的那只酒葫芦也满是裂痕,就连从不离手的药箱,也不知沾了些什么暗红的东西。 看着实在有些狼狈,但他身上的沉默,盖住了这种呼之欲出的狼狈。 楚映枝放下手中书卷,轻轻蹙眉。 自雀医为她治疗,她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好,也已经许多日未像从前那般吐血了。 请辞? 她自然不会强留住雀医,但雀医是谢嗣初送来的人,雀医此时请辞,是否与谢嗣初有关? 若是有关,谢嗣初...还好吗? -- 第208页 她张口欲问,却被雀医打断。 即使张了口,雀医面上的沉默也未消散分毫,他身形佝偻,不过半月,竟像年老了数十岁。 雀医嗓音嘶哑,如枯木划过石壁:“公主所中之毒虽奇,但量微。半月有余,毒已解,此后公主按照方子服药半年便可。雀医原是为公主之毒而来,今毒已解,公主身体无大碍,雀医前来请辞。” 待到说完,雀医伏头,不愿再看座上的楚映枝一眼。 清荷欲开口,被楚映枝拦下,她轻轻用手止住清荷,在清荷的搀扶下,缓缓踏下台阶,立在雀医面前。 她的病虽然治愈了,但是身子的虚弱,一时半会已经解不了了。 她不施脂粉,面色不可避免地有些苍白,轻轻拂开清荷的手,端正地向着雀医行了个礼。 “映枝谢雀医救命之恩,若有日后有何事,只要映枝可帮忙,雀医尽管说。” 她两世都被此毒所害,如今雀医为她解了毒,说是救了她一命也不为过。 从前她对这世间毫无留恋,不在意她这副身子,故而宁愿用毒残害着身子,布全设下的局。但是如今,她心中所想所愿,需要一副康健的身子,雀医如今是助了她。 在楚映枝瞧不见的地方,雀医佝偻的身子稍稍挺直,他沉默的苍老之下是无奈悲伤的怒火。在她说出感谢之言的那一刻,他是想问的。 问...很多很多。 他昨日收到了莫五传来的消息,不用想,他也知道定是莫五私自传来的。若是被世子察觉分毫,那消息定是到不了他耳中。 他又急又怒又无奈,他不敢相信世子竟然疯到了如此地步。他知道公主府他一日都不能多呆了,此时启程,只愿还来得及。 他想问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小公主很多东西。 问她为何独独对世子如此残忍。 问她如若世子此次平安回来,她能不能放过世子。 ...... 但他一句也未说出口,那裹挟着痛苦与怒火的沉默,让他再无法在这府中将就一刻。他来之前答应了世子,治好这小公主的病且留在她身边为她疗养身体,现在想来,他只能做到前半部分了。 “不必,雀医这便告退了。”他苍老着声音,佝偻着身子,步履阑珊。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楚映枝轻轻垂下眸。 一旁的侍卫悄然跪下。 “跟在他身后。” “是。” 清荷上前忙搀扶住。 楚映枝轻轻揉了揉有些晕的眼,雀医走的突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虑再三,她轻叩着木桌。 “十三,雀医那边交给他们,你另去查探。” 十三沉默点头,知晓公主是让他去查探世子的事情,这些日子虽然没有确切的音信,但是也有了一些苗头,如今只是需要时间。 他刚欲走,却被公主的声音止住。 楚映枝凝神说道:“十三,你原先查探的部分,先交给下面的人。你先去查探哥哥那边最近的举动,这段时间朝堂上搅混水的人越来越多,且十有八九都是指向哥哥。这段时间一直搅乱局势的人,可能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尽快查探到更多的消息。” 十三有些惊讶,但还是极快应下。 这次便是他都感受到,公主,越发急迫了。 随着十□□下,清荷端来了服用的药。 楚映枝面不改色咽下,心中不断推演着后面的计划。 那种来不及的感觉越发急迫,她原本准备在生辰宴之后动手。趁着那股不知名势力对哥哥的针对,她再添一把火,彻底拔了哥哥。 要知道,朝廷势力斗争没那么简单,看起来是那股势力将哥哥逼迫得节节溃败,但是哥哥真正的困境,其实是在于,父皇不愿与哥哥盘旋了。 而这正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但是心中那种莫名的急迫感,让她重新开始思考后面的计划。 如若云虎军的精锐利用剩下十日的时间暗中来到京城,埋伏进宫中。 她有没有可能,在她生辰宴那日...逼宫。 父皇此时就算察觉了她有异样,也绝想不到,她会如此胆大包天。 暗中的势力,她能抓住的已经全部抓住了,谢嗣初虽然明面上未点明,但是他曾经在朝堂中埋下的势力,定是不会与她作对,且一定会在关键时候助她。 这几日向她投诚的那几个大臣,应当就是谢嗣初为她留下的礼物。 逼宫,她甚至都不需要要逼宫。 这一世,因为谢嗣初的事情,父皇待她,稍有不同。即便父皇未明说,但是父皇势力下的人,怎么都是知道的。 前些日子的谕旨,今年她的生辰宴,会邀请群臣,在宫中举办晚宴,一如前世那场弥补她落水错过及笄礼的生辰宴般。 而她要做的,便是趁父皇不设防之际,打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在生辰宴上,她手下的人能够囚|住父皇,封锁皇宫,随后向朝臣称病,再胁迫阿姐明面上监国,稳住父皇朝堂上的势力,再逼迫父皇废除太子,认亲,立储。 待到尘埃落定,她便能...去寻他。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她本可以稳扎稳打,先除掉哥哥,再利用阿姐,一步一步蚕食父皇势力。待到不得不撕破脸皮之际,她已经强大到足以能明面上抗衡父皇。 -- 第209页 父皇忌惮之下,她绝不会陷入必死之境遇。 但是她等不及了... 她一直抑制着自己疯狂的想法,让自己不要去想有关他的一切。 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急迫感一直挤压着她的心,她几次不能思考,那种绝望的窒息感让她察觉到惧怕。 雀医今日辞行,使得那种窒息感到达了顶峰。 那种化解不了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怕,让她活生生,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枝枝:谢嗣初,我不是你,我永远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这一章的枝枝:后路,我自己来斩... 第112章 世子火葬场了吗 一切开始地悄无声息, 恍若一场淋漓的暴雨,坚忍又沉默地压下了狂风暴雨前象征着信号的窒息,伪装成无波无澜的模样。 这是槐月初三, 距楚映枝的生辰宴, 还有五日。 随着一声惊天的轰雷, 在闪烁刺眼的白光之中, 满堂朝臣皆颤抖着跪下。 他们俯着身子,森寒的刀光冷冷地映在他们不太平滑的脸上。 朝臣大多为年迈者,即便保养得再好,面上的皱纹和苍老还是爬了一圈又一圈。 官场诡谲, 他们一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是今日这一回,依旧颤破了他们养尊处优中残留下的胆。 仰首是盛怒的圣上, 摔下的圣旨半摊在地面上,前方是定罪的太子,此时被御前侍卫反手按倒在地。 “边疆。” “勾结。” “谋反。” 太子楚承铭勾结大楚边疆的周遭小国, 暗中联合攻打楚国边境,蓄意谋反。 短短半刻钟,证据满地, 宣判已有,太子被废,即刻缉拿,刀光一寒,相关大臣被生生斩杀在大殿之上。 破了规矩,却无一人敢言。谁都不想成为另一滩温热的血。 多数朝臣们惊恐回想着瞬间发生的一切。大楚重文轻武, 他们多是文臣,被半刻钟前还鲜活的同行人温热的血溅到之时, 未尖叫出声已是调动了身体所有的警觉。 其间偶有几个清明者,却也只是掩下眸子。太子一派的核心大臣,短短半刻钟之间,皆亡于刀下。 森寒的刀光隐隐绰绰,在暴雷轰隆之际齐齐移动。所有人都颤抖着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要知道,入金銮殿者,不可持刀。 高座之人面色平静,这刀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朝臣惶恐,他们未想到,皇上此次会选择如此决绝之法,若是载入史册,此暴行将遗臭万年。 史官颤抖着身子,森寒的刀光不住地亲吻他们因为惊恐而颤动的脖颈,其间的滑动恍若吞咽着恐惧。 明明身处白昼,却恍若,一片漆黑。 太子被废,皇后被囚,阴家满门抄斩。 大楚的天,变了。 * 传来消息时,楚映枝正在用膳。 下面的人慌张报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瓷碗,轻轻地接过了清荷递过来的白帕。 听到有些地方时,眼眸微弯,其间的光滞住片刻后,轻微地流动起来。 “父皇未封锁消息?” 来报的人点头又摇头,随后有些语序混乱地复述着打探来的消息:“皇上封锁了消息,但是只是口头说了一句,当时在场的数百名大臣,哪里会不透风。更何况,除了大臣之外,金銮殿殿内殿外,太监,小侍,宫女,太多了,封锁不住的。” 楚映枝轻轻点头,也不计较面前小厮偶尔的言辞错乱,笑着说道:“继续说吧,还有些什么,一并说了。” 十三让这小厮先回来,定是还有些事情,是需要他自己再去细细查探一番的。 那小厮又在断断续续说着,待到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时,颤抖着身子,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楚映枝让清荷赏了些银钱,让其退下。 待到人消失在拐角,她微垂着眸:“吩咐下去,将这人,寻个由头,赶出府吧。” 这样心智不稳的人,留在她身边,迟早会坏事。 她轻轻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隔着细腻的白瓷,清雅的茶香缓缓飘出。 若这小厮,只是心智不稳,那也还好说。但是今日,他这反应,其中可能还藏了些什么事情。至于究竟是何事情,她没有心思在一个小厮上花费功夫,早些赶出去,便是了。 清荷吩咐下去,随后随楚映枝入了书房。 看见公主正提笔写着书信,清荷忙上前研磨。待到看见公主稍稍停歇后,她轻声问道:“公主,那我们的计划可要延迟?” 楚映枝摇摇头,她恍惚间被清荷提醒了:“吾玉可来了京城?” 清荷点头:“吾玉已经在路上了,按照公主的吩咐,吾玉是和阿澄一同来到京城的。按照昨日传来的消息,明日吾玉和阿澄便能够到达京城了。” “公主,是先安置在客栈,还是暗中到公主府?” “不,不去客栈,也不来我的公主府。”楚映枝轻轻垂眸,掩下眸中闪过的疲累。 生辰宴之举太过冒险,但是她不能不做。这些日子她努力将局布得尽善尽美,就是考虑到,如若到时候出现问题... 清荷顿了片刻,犹豫道:“公主,我们真的能够完全信任吾玉和...阿澄吗?” 清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两人,她实在没有办法全然信任。若是真如公主所言,吾玉与长公主两情相悦,那吾玉为何会站在公主这边? -- 第210页 吾玉并不畏死,对这世间的欲望都极为淡薄。在公主的默许之下,她先前便派人几番试探。权、财、色,几番轮流,都未撼动吾玉一分。 至于阿澄...不过就是路边捡的野孩子,虽然聪慧好学,但是... 清荷凝神。 公主既然决定要做,便该尽可能杜绝一切危险。吾玉和阿澄,都是公主计划中的可能出现问题的部分。 楚映枝被清荷面上的狠绝逗笑,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 在清荷有些发愣之际,手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 “想些什么呢?” 清荷刚欲开口,又被她恶趣味般阻断:“让枝枝猜猜,吾玉和阿澄,清荷想先动哪个?” 清荷一下子红脸,随后小声道:“那还是...吾玉吧。” 楚映枝轻笑起来,一下子捏住了清荷的脸:“真不聪明,要动也应该先动阿澄的。” 清荷思路被直接带偏,也不再纠结是否要动,不解问道:“为何在吾玉和阿澄之间,要先动阿澄。” 楚映枝放下手,微微垂头,捎带些凉意的风轻轻拂过她额间的碎发。 “清荷,吾玉无害,无论你何时动吾玉,结局都大差不差。但是阿澄...”说到这她轻轻笑了起来:“但是阿澄,清荷,若是你想动阿澄,能有多快,便多快。如若一开始未解决阿澄,便不要再生除掉他的想法。” 清荷顿了片刻,还是有些未懂。 楚映枝有些无奈,最后丢下一句:“莫欺少年穷。” 清荷疑惑地眨眨眼,如何就到了“莫欺少年穷”? 早间的暴雨,一番发泄之后,只余下了细细的雨丝。 清荷看着公主独身步入雨中,不再多想,连忙拿起一旁的白伞向公主奔去。 公主停留在了一株小草前。 清荷也弯下腰,随着她的公主一同看。 很平常的小草,若不是公主的手在小草上,她如何也不会从一片草中单单寻到这一株。 实在也...没什么特别? 不等清荷开口,就听见楚映枝轻笑道:“清荷,你看这小草。” 清荷耐心地看着,即使很久都未找到与其他的草的不同,但是因为公主看着这株草,即便是平平无奇,它也是这片草中最特殊的。 楚映枝轻轻笑笑:“清荷,若是你担忧,吾玉那边便交给你了。除了危及性命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不拦你。” 用吾玉片刻的烦忧,换清荷长久的安心,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至于阿澄,交给我吧。” 随后她将手抽离那株平平无奇的草,轻声说道:“清荷,就像这片草地一般,阿澄,是我选中的那株草。” 清荷望着公主那双眼,许久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公主所言的“莫欺少年穷”,她还是不懂,但是她未再问了。 楚映枝伸出手,任由清荷为她擦拭沾染雨珠的手指,她弯着眸,在这雨丝细又密的院子中,像一朵肆意绽放的花。 难得,清荷见到公主如此开怀。 她也便开心了起来。 待到十三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公主府那个小小的秋千,被清荷扎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在夹杂着微微雨丝的风中,公主的裙角随着秋千扬起。 雨很轻,笑声很轻,一切美好地不像话。 十三已经许久,未见过公主如此模样。 他向来沉默的面容上,嘴角轻轻地松了松。原本紧紧捏在手中的信件,在嘴角松动的那一刻,偷偷地,向后藏了藏。 他凝望着面前的公主,心中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他知道是错的。 但是这一刻,他选择瞒下。 那颗破庙中埋下的种子,在这细雨缠绕的欢乐景象中,突兀地开出了花。 没有预兆,没有过往。 只有一封,从未送到的信件。 秋千上缠住的花,随着上上下下的晃动,不住地飘零着脆弱的花瓣。 混入泥土,埋于泥土。 化作泥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世子火葬场了 待到清荷停下推动秋千时时, 楚映枝轻笑着,将身子半倚在秋千上,任由摇落的花瓣掺入发丝。 她面上含着淡淡的欢喜, 看向远处的十三, 轻轻拍了清荷一下。 虽然公主嘴上未说, 但是清荷心中了然, 她忙上前,止住了十三欲跪下的动作:“下着雨呢,这地方满是泥,十三这一跪, 衣裳怕是要废一日了,快些起来吧。” 知晓是公主的意思,十三淡淡点头, 冷静着脸,开始汇报这些日子打探到的事情。 虽然公主让他将边疆的事情暂且放下,去寻那股突然涌现出来的势力和太子的相关事情, 但是几番查探下,他发现太子和那股势力最后都与指向了边疆。 这一次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他的查探没有出错。 他张口, 细细说着。 楚映枝撑着脸,姿势有些随意,半垂着眸,听十三说着。 有些事情是她一早便看见了的,有些是十三新查探到的。先前那个小厮,十三让他先回来, 应该是发现了小厮的不对劲,想让她处置他。 故而那小厮得到的消息, 虽都是真的,但是极为有限。 而十三此时说的,便要详细许多。 -- 第211页 十三不疾不徐地说着,她轻轻地眨着眼,面上有些慵懒。 待到听到一处时,她微微凝神,止住了十三。 “十三,你是说,那罪证,全都是真的?” 十三点头:“这些日子,顺着那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势力追查,我们的人一路追查到了边疆。那股势力十分警觉,暗中引导查探的人,最后指向的地方,都藏着太子与其他小国勾结的证据。” “我原以为,是父皇伪造的...”楚映枝顿了顿,若是哥哥通敌之事为真,父皇此次何必做得如此... 大可以缓缓图之,为何凶狠到血溅金銮殿。 那些史官的笔,待到父皇百年之后,定是不饶人的。 她扣着秋千,发丝微微湿。 寒风一吹,脸还是止不住地苍白了片刻。 但是这寒意并未让她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她继续扣着秋千,轻轻地自己晃着。 其间,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十三先退下。 十三这几日也忙碌,待再过两日,只会更加忙碌,多歇息才好。 看着十三犹豫了一瞬,她轻笑着:“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轻柔着声音,身子随着秋千轻轻晃动,面上笑意浮动。 十三捏紧那封衣袖中的信,愣愣地看了一秒,随后沉默地摇头。 “无事。” 清荷从一旁上前,笑着撑起伞:“那十三快下去吧,公主这边交给清荷便好。” 风掀起十三黑色的衣袖,涌动周身的沉默,露出那封被掩于袖间,同样沉默的信。 雨丝轻轻地抚上鲤鱼形状的厚蓝纸片,偶尔“宠幸”那一行沾墨的小字。 “枝枝亲启。” * 隔日,在一片雾色朦胧之中,吾玉与楚澄抵达京城。 待到见到楚澄之际,清荷眸光微滞。 她突然知晓了,昨日公主口中那句:“莫欺少年穷。” 短短数月,楚澄已经快让她认不出了。 面前这个翩翩少年郎,她如何也和几月前那个满脸脏污被人伢子追赶的小子联系不起来。 楚澄冷静着一张脸,看见清荷,唇微微扬起。 他虽然扬着唇,眸却是冷的。 这种和公主一般的感觉,让清荷心一顿,她心中有些愤懑,欲出手,脑中却突然响起公主昨日说的话。 “至于阿澄,交给我吧。” 她握紧拳,从楚澄身边走过,向吾玉而去。 她走得快,也就没有看见,在车帘掀开的那一刻,楚澄面上神情变化之快。 看见阿姐掀开车帘,楚澄面上的平静全然消失,那抹淡笑也真正融入眸中,上前乖巧道:“阿姐!” 楚映枝撑着手,轻笑着看了走路姿势都不大对的清荷,抬眸娇声道:“干嘛招惹清荷?” 楚澄半分不否认,乖巧地眨眨眼,这副模样若是被清荷看见,定是要瞪大双眼。 什么叫两幅面孔! 楚澄也笑着,声音有些软:“阿姐,是清荷的问题,又不是阿澄的问题。” 他眨着眼,在听见阿姐让他上马车时,眼眸一亮。 心中很开心,手上动作还是很轻。 像是怕风扰了阿姐一般,他连一分机会都不给风。 待到看见正撑着手望着他的阿姐时,他突兀地红了脸。 楚映枝被他逗笑。 “在我面前的这幅模样,但凡在清荷面前五分,她何至于如此对你?”楚映枝轻轻笑着,看着面前几乎快长变了一副模样的少年。 楚澄没有在她面前反驳的习惯,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清荷姐姐,总是针对我。”在外人面前稳重的少年,此时正在和他的阿姐告着状。他耷着脸,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那双澄澈的眸,也适时添了些合适的情绪。 楚映枝被逗笑,轻轻地咳嗽起来。 待到咳嗽止住,她笑着道:“阿澄,这话若让清荷听见了,你猜猜她作何反应?” 看着他隐藏不住的担忧眸光,她的话也没有太重。 到底是知道,阿澄对清荷,没有恶意。 楚澄自然对清荷没有恶意,只是,也没有好意,就是了。 这世间,唯一能够让他有好意的,从那一天起,便只有阿姐。 他认真地听着阿姐的训,阿姐训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很好听。 刚刚阿姐咳嗽了,但是面色并未像从前那般苍白,病应当是好了些。 他一面听着不知是否算训斥的训斥,一面看着面前望着他的阿姐。 待到面前递过来一物件时,他笑着接过。 “阿姐,这是何?” 楚映枝眨眨眼,面上没了笑,声音很轻,又很平静:“毒药噢。” 那是一个白瓷的小瓶,拿起来十分轻。楚映枝拔起瓶塞,如若细细看,能看见白瓷小瓶中是乌黑色的液体。 一股刺鼻的气味,缓缓地从瓶内散发出来。 楚映枝望着楚澄,敛去眸中的笑意,等待着他的选择。 楚澄面上笑意不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瓷瓶内的乌黑液体全部喝下,随后咽入喉中。 喝完接过了楚映枝手中的瓶塞,轻轻地塞回去,止住那股刺鼻的气味。 看着面不改色的楚澄,饶是楚映枝心静如冰,也惊讶了片刻。 要知道... -- 第212页 那可是... 熬了一天一夜的苦瓜汁啊。 她轻轻咽下那股空气中的苦涩味,眸子依旧平静着,轻声问道:“阿澄,这可是毒药,会死的。” 楚澄认真地听着,随后更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的话同样认真:“那阿姐可得对阿澄好些,毕竟,阿澄都快死了。” 一下子被逗笑,楚映枝掩不住眸中的笑意,轻轻地摸了摸楚澄的头。 “好呢。” 她柔着眼,轻轻地将他牵入自己的世界。 如若阿澄一直如此听话,她会给他这世间人人艳羡的一切——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她对这世间,多是仇恨,怨念。 如今,多一丝牵挂的感觉,也不算太差。 楚澄轻轻眨着眼,那药实在有些太苦了。 但是看着阿姐的温柔的眼眸,空气中的一切都变得甜腻了起来,喉间的苦涩也顿时没了感觉。 是不是毒药,于他而言,丝毫不重要。 若是毒药能够让他长久地留在阿姐身边,那从一开始,阿姐便该给他服下这毒药。 他轻轻笑着,任由阿姐抚着头。 清荷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脸上满是笑意的楚澄。 她掀开马车帘,欲上马车之际。 只听见那个向来与她不对付的楚澄甜甜道:“清荷姐姐。” 清荷沉默之中,缓缓抬起头,甚至顾不得公主还在身前,无语道:“你唤我什么?” “清荷姐姐。”楚澄十分乖巧地又是复述了一遍,怕清荷听不清,尾音还稍稍拖长了些。 清荷白着一张脸,一副被惊恐到的模样。 明明是这小子服了软,但是她此刻只觉得渗人。 她偷偷向着公主靠着些,果然捕捉到楚澄眸中闪过的寒光。 她放松了身子,这才正常!这才是楚澄! 楚映枝笑着,看她们两人暗中闹。 清荷的心思,虽然不算都写在脸上,但是也大差不差了。 她能猜到的东西,楚澄也能猜到。 若是真的相斗起来,她不插手,清荷啊... 她轻轻笑笑,暗中止住了楚澄欲再捣乱的心思。 楚澄乖巧地低下头,轻轻地扬起唇。 马车颠簸了一阵,楚映枝轻垂着眼眸。 清荷示意楚澄拿一下背后的小毯,楚澄乖乖地递了过来。 清荷叠好,放在楚映枝身后,手轻轻地为她按额头。 楚澄静悄悄地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楚澄与清荷,心中都清楚,唯有在楚映枝的事情上,他们才能达成一致。 楚映枝垂着眸,没有看见外面涌动的情绪。 待到快到公主府时,她轻声问道:“吾玉那边如何了?” 清荷轻声道:“服药了。” 不等公主发问,她便补充道:“奴婢才拿出了药,他便主动服了。真是奇怪,都说了是毒药,怎么一个个,服的如此之快。” 被扫射到的楚澄微微一笑。他发现,如今阿姐谈事情,不避着他了。 清荷瞪了楚澄一眼,她如今就是看楚澄,哪哪都不爽。 好不容易让清穗走了,如今又多了个楚澄。 楚澄较清穗,她只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不如清穗! 又粘人,心眼又多。 阿姐闭着眼,楚澄自然也不装模作样了,清荷冷冷看着他,他也就淡笑着看着清荷。 皮笑肉不笑,又是逗得清荷浑身气顿。 作为“敌人”,他自然知晓,哪里一戳一个准。 清荷还在细细说着,吾玉那边捎带了几句话。 楚映枝被马车颠簸得有些头疼,恍惚间听到一句。 “公主,吾玉说,许久之前公主询问的事情,他如今有了一丝眉目...” 许久之前询问的事情? 她询问过吾玉两件事情。 一件是佛缘,一件便是他与染黛阿姐的事情。 吾玉说的,是哪一件? 实在有些颠簸,昨日淋了雨,头昏昏沉沉的,她便没有再想了。 待到再见到吾玉,再去询问吧。 也没有几日了。 吾玉也许久未见到染黛阿姐了。 此番顺从吾玉的意愿,将他暗中送去染黛阿姐的府中,他们应该也能团聚些时日。 阿姐那边,最近出了些差错。若是吾玉能够帮着她劝劝阿姐... 还未细想,楚映枝弯起了唇。 吾玉去劝,那是不可能的。 无事,左右她如今已经布好了一切,只需要等到生辰宴那日的时机。 只要能够控制住父皇,一切,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快了。 快了... 昏睡过去的那一刹那,她恍惚间,看见了谢嗣初的背影。 不知是梦还是幻觉,她眼眸中带了些笑意。 他一身云白色衣裳,墨发上是一顶简单的玉冠。 他向前走着,缓缓走远,几乎就要消失在她眼中。 她抬手揉着额头,即便是在梦中,她的头依旧有些昏沉。 她实在不愿失去他的踪迹,即便知晓是梦,也迷迷糊糊地跟上去。 她身子有些踉跄,跌倒那一刻,那只恍若白玉般修长骨感的手接住了她。 无端,她感受到了深深的隐忍与克制。 那种浓厚的复杂之感,几乎要穿出梦境裹着她。 -- 第213页 她始终看不清谢嗣初的脸,手向上扬去之际,直直穿过迷雾。 他消失了。 消失在她的梦境之中。 她一而再,再而三让自己跌倒在地,可那只手,再也没有出现。 更遑论,一个亲吻,一个拥抱。 喑哑的嗓音念着佛文,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滑落,她感知到自己的眼眸是干涸的一片,撕裂着痛苦地想要改变。 “公主,公主,公主!”清荷轻轻唤着,用帕子擦着公主额间的汗。 这马车颠簸,公主定是睡熟了,做了噩梦。 她感受得到公主的痛苦,加大了手间的力量。 “公主,醒醒,是梦...” 半刻钟过去,清荷终于看见公主抬起了眼眸。清荷心中松口气,没看见楚映枝眼眸中复杂的情绪。 楚澄看见了,但他只是眼眸深了深,随后轻轻斟茶,递给阿姐。 猛然惊醒之际,楚映枝愣了很久。 下意识接过楚澄递过来的茶水,她紧紧握着。这茶水的温度,让她暂时从满是窒息的梦中醒过来。 即便是在梦中,失去的感觉,还是这么真实。 楚映枝垂眸,掀开了车帘,让风透进来,让自己冷静些。 这种恍若宣判的感觉让她不适,生辰宴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之后,她便去寻谢嗣初。 无论谁亏欠谁,谁原谅谁,谁憎恶谁。 他都是谢嗣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世子火葬场了 余下的几日, 明面上都过得十分安稳。 太子一派的势力,在皇帝毫不留情的洗刷下,顷刻崩裂。 随着阴家的连根拔起, 曾经轰动一时的云家, 重新回到舆论中心。京城中开始流传, 当初是阴家为了夺权布下陷阱, 用阴谋陷害了云将军。 为云将军翻案的声音在民间越来越大,就连街头小儿的打油诗,都?当年云将军的事迹有关。一件件证据逐渐流出来,动静惊动了官府, 报上了朝廷。 皇帝大笔一挥,立案彻查。 民间不断涌现当年的证物、证人,原先的证词?证据全被推翻, 翻案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在这样的局势之中,卿云公主的生日宴,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 逐渐被人们忘记。 这段时间,随着太子被废,皇后被囚, 长公主逐渐浮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民间开始流传,长公主出生之时,有紫色祥云,是真龙之兆。 此时太子被废,皇帝膝下无皇子,应当顺应天命, 立长公主为皇太女。但此流言一出,民众激愤, 大楚虽民风开放,女子地位空前之高,但是自古无女子为帝王之说法,如今长公主亦不能顺承皇位。 在所有的流言?争论之中,曾经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楚映枝,消失匿迹。 无人再记得曾经通天之宠爱,只记得那个拥有祥云之兆的长公主,还有一位妹妹。 不过,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 在这皇权形势有更迭迹象之际,掀不起丝毫波澜。 楚映枝听着清荷一句句讲述着外面地流言,偶尔抬眸笑笑。 楚澄也在一旁听着,听见“长公主的妹妹”那几个字时,微微蹙眉。 楚映枝轻轻摸了摸楚澄的头,阿澄,倒是比她还在意。 民间激愤,朝堂之上,却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楚映枝这时候才明白,父皇当初血溅金銮殿的意义,是用极端之方式,堵住群臣之口。 她轻轻敛眉,父皇为了阿姐,原来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以父皇之功绩,若是无血溅金銮殿之事,必将名流千古,享有一代贤君之名。 但是为了阿姐,为了让阿姐能够用最小的代价登上皇位,父皇竟是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身后名吗? 即使早已不在意,她还是有些怔住。 那日在暗门后听见的那一声“宫婢之女”,将她生生推离了原本的世界。 即使她不在意,可这一切,还是格外地残忍。 她其实一直未想好如何处置父皇。 如若没有父皇,她对谁登上皇位,丝毫没有兴趣。 但是父皇想让阿姐登上皇位,想用阿姐了全心中的愧疚,想给阿姐这世间他认为最好的一切。 她便不想成全父皇。 她便想让父皇失去十年的谋划。 她要让让父皇在欲达到心愿之际,在阿姐即将成为皇太女,成为下一任皇帝之际,狠狠地戳破父皇十年未醒的梦。 就如同,当初对谢嗣初一般。 唯有在欲望巅峰之际坠落,痛才最彻心扉。 * 生辰的前一日,楚映枝受到吾玉邀约,暗中去了长公主府。 从地道到达密室时,她不意外地看见了染黛阿姐。 也只看见了染黛阿姐。 她面上无惊讶,让楚染黛眸一冷:“你猜到了?” 楚映枝轻轻点头,还是平日那副乖巧模样:“是的,阿姐。” 只是楚染黛早已不是从前的楚染黛,面对楚映枝暗暗的撒娇也只是转过了头,楚染黛握紧手:“楚映枝,收手吧,若是出了差错,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声音带着些痛苦,这些日子她始终在煎熬之中。 吾玉在映枝手中,她其实并不害怕,她知道映枝不会伤害吾玉。 -- 第214页 但是她怕,如若映枝稍有败露,留下蛛丝马迹,即便是她,也无法在父皇的盛怒之下保证映枝。 她对这皇位毫无兴趣,但是要知道,从十年前,父皇便开始暗中教导她帝王之术。 十年来,日日不断。自小便知晓娘亲之事,她心中明晰,父皇绝不会因为她不愿而放弃那通天之谋划。那条父皇用了十年为她铺好的路,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她一直知道映枝在局中,她心存愧疚,故而长大后不愿意去亲近映枝。明面上,她对映枝比对楚承鸣还冷漠。但是在暗中,她一直试图将映枝摘出局。 她明明...就快成功了的。 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她不曾亲近的妹妹,突然露出了她不曾了解的一面。 映枝牵起她的手,带她奔到了那片桃花林。 在波光粼粼的湖水旁,轻声细语,音调软软,用她的爱人威胁她。 楚染黛看着面前轻笑着的映枝,冷了脸。 “楚映枝,若是你想要这皇位,待到父皇百年之后,我将皇位让给你。” 楚映枝看着阿姐的眸子,那双乌黑的眼珠微微发颤,带着些不能言说的痛苦?惊恐。 在这一刻,她知道,阿姐是认真的。 她轻轻直起身,放下脸上的笑,平静的眸无一丝波澜。 如若她要的只是皇位,那倒也简单。 可她要的,并不是皇位。 所以,她答应不了阿姐。 她轻轻地摇头,无声地回复着阿姐。 看着阿姐眸光颤抖的那一刹那,她轻声说道:“阿姐如此聪慧,怎会不知道我要的是何物。皇位,阿姐,你当知道,我不在意。” 不等楚染黛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阿姐的手,眸中划过寒光:“阿姐,你不是也不在乎皇位吗?你知道我要的东西,只是那一件。” “阿姐,枝枝并不想徒增伤亡。” 她撒娇时,总是唤自己枝枝。 这个习惯,楚染黛也是知道的。但是楚染黛看着面前眸中满是寒光的映枝,口中那句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父皇爱映枝吗? 是爱的。 即便这爱中满是利用,甚至利用包裹了爱,可她知道,父皇是爱映枝的。 父皇暗中来见她时,除了权谋之术,帝王之术,同她讲的最多的,便是她这个小妹妹映枝。她是从父皇那里,一点一点听见映枝的成长的。 知道她今天掉了颗乳牙,哭了整宿,两只眼都肿成了红葡萄。 知道她今天去御花园放了纸鸢,那纸鸢还是父皇为她做的,听说还被映枝嫌弃了。 父皇见她时,无论是检查她课业,还是教授她权术,总是很严肃。唯有说起这个小妹妹时,眸中是含着笑的。 但是这些,映枝是不知道的。 即便她知道,但是面对映枝的每一刻,她都说不出口。 一双手向她而来,欲握住她的手。 那一句“不想徒增伤亡”的威胁回想在她脑海中。 楚染黛颤着眸,一把挥开楚映枝的手:“楚映枝,不要碰我。” 楚映枝有些愣住,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看见阿姐如此模样。 从前就算生气,阿姐也不会对她如此暴躁,她可能得好好想想之后同阿姐有关的计划了。 被挥开手,她只是愣住,也不生气。 被挥开了一次,她继续试图去握住楚染黛的手。 又被挥开。 ...... 往复几次,她还是握住了楚染黛的手。 她轻轻笑着,眸中的笑意让人看不真切,声音轻柔:“阿姐,别生气。我都已经将吾玉好好还给你了...” 不说吾玉便罢了,说到吾玉,楚染黛眸一颤:“谁让你给他下药的?” 楚映枝眨眨眼:“阿姐,是他想要见你。” 其他的她没说,但是她想阿姐应当是明白的。 如若吾玉乖乖在她手中,当一个筹码,她自然不会动吾玉。但是吾玉想见阿姐,想回到阿姐身边,想陪伴阿姐,她为了让这枚筹码依旧有效,便需要做一些什么。 例如,下个毒。 看见楚染黛愣住,她轻声补充道:“我那丫鬟还说,吾玉喝药时,毫不犹豫呢...” 见逗够了,她握住阿姐的手微微用力,低头轻声道:“阿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随着楚染黛缓缓抬起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阿姐,你知道为何我当初要将吾玉带离你的身边,送到淮安吗?” 她伏在楚染黛的耳边,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啊,那个时候,父皇便知道了阿姐?吾玉的事情。阿姐说,若是那个时候吾玉继续在阿姐府中,会发生什么呢?” “你说父皇,会放过吾玉吗?父皇培养了十年的皇女,爱上了一个僧人。若是被世人知晓,十年谋划功亏一篑,皇权更迭成为幻想,耻辱架上无端煎熬...” “阿姐,你说父皇,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父皇不会动阿姐,那吾玉呢...父皇会怎么会对吾玉?没有谁,比阿姐更了解父皇的手段了吧...” “阿姐,你真的...” 楚染黛彻底崩溃,她推开楚映枝,颤着眸,泪珠从眸中直直滑下。 “别说了...别说了...” 楚映枝嘴角那抹笑轻轻收起,在楚染黛看不见的地方,她轻声说:“阿姐,抱歉。” -- 第215页 可是她的计划,实在容不得丝毫地破绽。 阿姐这段时间的动摇,让她担忧,父皇会从阿姐的状态之中,感知到她的异常。 一旦父皇起了疑心,一切都会困难很多。 她不需要阿姐坚持多久,起码,熬过这两天。 生辰宴之后,一切皆成定局。 从暗道离开公主府时,不出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人。 吾玉轻轻摇着头,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仔细听还带着笑意。 “干嘛吓她呢?” “怎么,抱不平来的?” 吾玉思考片刻,轻轻地点头:“是有些不平。” 楚映枝抱着手,看着面前的吾玉。她有想过,是否要将上一世的事情,告诉这个神神叨叨的确有些本事看起来还很年轻的高僧。 她其实试图告诉过吾玉,但是吾玉拒绝了她。 那时候她在他眼中,看见的并不是对未来的毫不知情,而是即使知情,也不会断然去刻意改变。 她每次想到前世吾玉?阿姐的结局,都会觉得可惜。 在这扭曲的世俗之中,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想帮他们。 吾玉拨着手上的佛珠,轻笑着重复那句话:“干嘛吓她呢?” 不像责怪,更像是?友人的一种探讨。 楚映枝轻声说道:“吾玉,你真的觉得,我在吓阿姐吗?如若你未去淮安,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继续在阿姐身边,你将面临什么吗?” 吾玉是知道的,他在命格推演之中,算到了这一劫难。 但是劫难便是劫难,改变劫难,只会使劫难以另一种方式降生。 楚映枝看着吾玉依旧一副淡淡神色,知晓他必然是知晓她话中意思。 她转过身,不再看吾玉,在密室的尽头,轻声说道:“吾玉,我知道你无意改变你身上必有之劫难,可是如若你的劫难祸及阿姐了呢?你依旧如现在一般不在意吗?” “吾玉,你不惧怕阳光下的身败名裂,你认为这是你的佛为你铺好的劫难。可是我的阿姐,在你坦然走完劫难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煎熬呢? “你认为,她受得住吗?” 吾玉轻轻摇着头,看着楚映枝走的方向,那一声“阿弥陀佛”,却是再也道不出。 他低头,轻轻笑笑。 到底是,彻底入了红尘。 *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 黑沉沉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看着便是要下暴雨了。 今年的雨,格外地多,雨呀,暴而急。 若不是大楚地势好,各地庄稼储备都算充足,无疑又是一个灾年。 墨沉递来拜帖时,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楚映枝已经有些日子未见到墨沉了,此时突然听闻墨沉来访,她有些讶异,明日便是生辰宴,今日墨尘为何事所来。 “迎进来吧。” 楚澄微微鼓起脸,他罕见同阿姐一同用膳呢,这墨沉来访怎如此不会找时间! 楚映枝轻轻笑笑:“阿澄,你先退下,让厨房再端一份到你房中,今日的功课做的不错。” “是。”楚澄委委屈屈答着,转身离去。 清荷看见楚澄吃瘪,心中就高兴。正暗笑着,看见公主弯着眼看着她,她摸摸鼻子,也乖巧地退下。 楚映枝转过眼,就看见了前来辞别的墨沉。 他一身黑衫,半湿,面色有些凝重。 楚映枝知道出了事情,面上的笑意收敛:“墨沉,出了何事?” 墨沉沉默片刻,抬眸说道:“刚刚下达的圣旨,明日晨时,我需随大军前往边疆。生辰宴,我不能陪公主了。” 两人皆清楚,这里的生辰宴,不止是生辰宴。 “是边疆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是?哥哥的事情有关吗?”楚映枝疑惑问道,边疆出事不奇怪,但是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除非...除非... 有人在刻意隐瞒拦截消息。 墨沉点头:“是的,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说到这他的神情凝重起来:“边疆早在半月以前,便已经开始打仗了。” “半月以前?”楚映枝起身,蹙眉。 竟然有人,生生将消息封锁了半月吗? 是父皇吗? 可是父皇,如若是父皇,如何瞒得过朝臣? 楚映枝百思不得其解,随即问道:“如若已经半月,为何此时要突然唤你过去?” 墨沉垂眸:“圣旨上说,边陲一小将,冒充了当时边疆带兵的将军,带领军队同周边小国打了半月的仗。前两日,小将被人揭穿,原是罪臣之子,擅长易容之术,趁将军病危,冒充将军。” “那父皇的意思是?” “在战乱中,斩杀小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世子火葬场了 “斩杀小将?” 楚映枝轻声重复着, 这是墨沉从父皇那得到的命令,父皇则是从下面上报的人那得到的消息。 墨沉并不会欺瞒她,但这段话中漏洞太多, 一定是有哪一环出错了, 才显得如此怪异。 但是究竟是哪一环出错了, 她如今也并不能确定。边疆的消息, 下面的人一直很难打探到。 就连父皇,对边疆确切的消息,知晓的,也不会有边疆将领知晓的多。 -- 第216页 追其原因, 有三。 一是因为边疆地远,距京城千里有余;二是因为楚国国力强盛,周遭小国部落皆不敢来犯;三便是因为云将军了。 镇守边疆的易将军是从前云将军的部下。父皇一直对与云将军有关的势力管束得比较轻, 边疆便是其中一处。 即是因为云妃娘娘和云将军,也是因为云家世代忠良,即便不服管束, 也绝不会做出违背天下之大事。 故而边疆,才如此特殊。 若是其他的地方,她一眼便能看出是否是父皇设的局, 但是若是边疆,她不确定这是父皇设的局,还是别人给父皇设下的局,亦或者...是万般巧合之下的事实。 但她楚映枝,不信巧合。 墨沉默默地看着面前思考的枝枝,袖中的手抬了抬。那修长的手骨下是一只碧绿的簪子, 浑身通透,像一汪碧绿的湖。 看着十分朴素简单, 却别有一番风韵。 “公主...”墨沉张口。 这一声让楚映枝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她缓缓起身,向墨沉走过去,就在墨沉准备拿出手中的碧簪时,她轻笑一声,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 月光与微风顺着她转过身来 墨沉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这一切发生在暗黑的衣袖中,不曾教人看见,更遑论察觉那其中的心意。 楚映枝看了看天色,轻轻眨了眨眼。她未再说那边陲小将的事情,这其中必有谜团,但是此时的她,最大的事情是明日的生辰宴。 生辰宴,才是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事情。 墨沉看出了她的心思,彻底放弃了将碧绿钗送出去的想法。他静静说着明日因为他改变的安排,好教枝枝明日能够更加顺利。 他说了一刻钟有余,最后轻声说道: “枝枝,别害怕,我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即使...即使明日失败了,我们安插的人也能够救出你,只要你是安全的,一切都没关系。 他顿了一下,握紧手中的碧绿簪,这是他为枝枝准备的生辰礼,就像从前每一年他为枝枝准备的生辰礼一般,永远那么难送到枝枝手中。 即便现在枝枝就在眼前,他只需要张口,而后伸手... 但是他知道,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抬起眸,最后一句话也带着墨沉独有的稳重:“公主,墨家永远在你身后。” 他其实想说的是,枝枝,墨沉永远在你身边。但是他知晓,对于此时的枝枝而言,墨家,比他墨沉更有用。 他是墨家唯一的公子,他身处哪方势力,墨家便必然会参与到哪方势力对皇权的争斗中。 从前,枝枝一直隐藏在皇上和太子的斗争之中,所以他的选择无足轻重。但是生辰宴之后,无论成败,枝枝处境都必然如炙火灼烤 。 父亲观望了很久,看破却未说破。可能对他心中也是有过失望的,觉得他不应该掺和到皇权斗争中。 但是最后,父亲还是应了他。如若枝枝此次计划出现问题,父亲将会尽最大可能救下枝枝。 他知道,这对于父亲而言,对于墨家而言,已经是为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成王败寇,他希望他的公主,成为那个“王”。 “王”能书写历史,能保全他的公主。 * 突然听见墨沉提起墨家,楚映枝不用多想,便明白了墨沉的意思。 她轻轻一笑:“墨沉,无需担心我。生辰宴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如何我也能护住自己全身而退的。此时你去了边疆也好,那边我们能查探到的东西向来都有限。此次你前去,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就能了解了。” 她顿了一下,眼眸中带了些真切:“墨沉,一定注意安全,枝枝等你凯旋归来。” 墨沉点头,眸中全部的情绪都被压下,最后化为嘴角的一抹淡笑。 窗被风刮的呼呼作响,月光在沿上映出倒影,他脸上罕见地化开了常年的沉默与冷酷。 轻声说道:“枝枝,生辰快乐。” 至于那支未送出的碧绿钗,想比会放进哪个珍贵的木盒。可能又像上一个木盒般,攒上十多年,再装作清清淡淡的模样,沉默地送出。 墨沉知道,那些话他永远都说不出口了。 无论是从前的枝枝,还是现在的枝枝,他从来没有机会,说出那几个字。 轻浮,放荡,随心所欲。这从来不是他能够拥有的东西。 从前他护不住枝枝,故而要寻求楚承鸣的“仁慈”。他知道楚承鸣对枝枝的敌意,故而他成为楚承鸣手中的一把刀,即是为了监视楚承鸣,也是用自己的入局,让楚承鸣放枝枝一条生路。 那个时候的他,给不了他的小公主更多的东西了。 他生于鼎盛之家,但皇权依旧死死凌驾在他之上。 他是如此软弱,软弱而沉默,只能借由楚承鸣庇护自己所...爱的人。 所爱的枝枝。 这终其一生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在这照不进的月光之中,浓郁得恍若要落泪。 至于现在的枝枝,墨沉轻轻地用眸光勾勒出她的模样,他有些贪恋这离别前的最后一刻。 现在的枝枝,他... 墨沉不由自主想起谢嗣初,从很久以前他便知道,这一生,有谢嗣初在,他便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他又好像知道了一些别的。枝枝沉稳了半年,他都已经开始看不清她的心思。为何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得如此急迫? -- 第217页 要知道,枝枝并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甚至,此时情况其实没有完全达到枝枝的预期。 枝枝妥协了。 因为什么而妥协呢? 因为...谢嗣初吧。 墨沉在心中轻轻说出这个答案,若不是因为谢嗣初,枝枝必然会选择更稳妥之方式,而不是如此这般,到底如悬崖走钢丝。 想清楚这一刻,他便明白。 若是没有了谢嗣初,他在梦中才敢偶尔奢望得到的一切,只会更不可能。 或者说,完全没有可能。 他竟然想不出,这个世界没了谢嗣初,枝枝的模样。 他向枝枝告了别,转身,闭上门的那一刻,突然走不动路。 这种沉默的绝望让他抬不起脚。 他耽于情爱。 他墨沉,这一生,竟从未拥有过能够拥有枝枝的机会。 从未有过...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机会。 * 听见门被轻轻带上,楚映枝走到窗前,“吱呀”一声打开了窗。 此时已经看不见墨沉的背影了,她顺着地面的月光,仰头望向那伦月。 清亮,皎洁,照在身上有些凉意。 她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暗影中藏着复杂的欢喜。 虽然明日惊险万分,但是明日之后,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她轻轻地垂上眸,连月光都瞧不见她眼中的情绪。她轻声哼着谢嗣初曾经哄她入睡的歌,不知不觉,泪滴在了窗沿上。 她这些日子,太坚强了。 她其实,也没有这么坚强的。 这种强撑出来的过度的坚强,让她有些累,她想念那个清雅气息的怀抱,想念那个长身玉立的人,想念与他有关的一切。 她不想这么累了。 她想稍稍地妥协一番。 她向来任性,为什么不能再多任性一点。 谢嗣初欠她的,日后她定让他好好偿还回来。 用很多年。 很多年。 但是现在,她抬起被泪水沾湿的眼眸,望着那伦清冷的月,恍若看见那张温柔清润的脸。 她轻轻张口,沾了泪的睫像欲飞的蝶,眼眸含着如春光般新生的笑意。 “谢嗣初,我原谅你。” “...你听见了吗?” * 谢嗣初没有听见。 她说给了月光,说给了寂静,说给个这个注定不安稳的夜。 月光能够照万里,这一声原谅,却恍若跨越一生,都难以随风吹入谢嗣初耳中。 他在千里之外的边疆。 他在浴血奋战的沙场。 他在孤无一人的绝望。 当闪着寒光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他想到了他的小月亮。 那是一弯,他曾经有幸揽入怀中,可爱娇俏的月亮。 鲜红粘稠的血从他的胸膛中急迫涌出,寒冷的月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用一层层的缠绕,诉说...死亡。 他是,那个小将。 杀死小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世子火葬场了 一切不算突兀。 谢嗣初的面上还算平静, 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噗嗤——” 他恍若感受不到来自血肉的疼意,挥剑斩杀掉身前最后一个前来刺杀的暗卫后,身后那柄长剑也刺破了他的胸膛。 他未转身, 只是极快抽出了腰间的短匕, 狠狠地向后刺去。 原就奄奄一息的暗卫瞬间昏死过去, 临死前如毒蛇般的目光扫过谢嗣初的腹间。 只看见了破烂的衣衫, 和满是疮痍的伤口。即使生命将逝,暗卫的嘴角还是带了些笑。 他们的剑在毒水中浸泡了七日七夜,沾染之际,毒素便会从肌肤蔓延进骨头。 谢嗣初, 活不成了。 暗卫满意地闭上眼,完成任务,永远是凰谷凤暗最高的荣耀。 周围密密麻麻地, 全都是尸|体,诡异地成了一个圈,围绕着谢嗣初。 谢嗣初轻眨眼, 嘴角带了一抹笑。这种缠绕着绝望的黑暗,熟悉地让他恍若回到了故土——曾经那个满是锁|链的小院。 他原就在黑暗和腥臭中长大,杀人是他十二岁便会的事情。 那个曾经侮|辱娘亲的小侍, 后来被谢尚派来“伺候”他。 谢尚以为锁住了他的四肢,他便日日只能煎熬。 那小侍以为谢尚锁住了他的四肢,他便日日只能忍受煎熬。 但谢尚和那小侍都错了,他让那小侍多活了三月,不过是在想,如何能够让小侍, 最痛苦地死去。 他在黑暗之中颤抖的肆|虐的灵魂,沾满了血|液, 兴奋,与欲望。 他细细想了三月,最后在一片夜色之中,生生掰断了自己的手... 隔天,那小侍死了。 脖颈处,满是因为撕咬而断裂的血痕。 身下是一大滩血,比那日娘亲身下的血,还要多得多。 他未处理那小侍的尸体。 整整一年间,小院中满是刺骨的腥臭。那具尸体肉全部烂开,缓缓露出森白的骨。 他日日都会认真看上一会。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他知道,以后还会有许多个。从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是从前的谢嗣初。 他便再也不能是从前的谢嗣初。 娘亲曾经心心念念的小君子,在那一刻,从骨髓中流出了黑色的脓液。 -- 第218页 他坏得那么彻底。 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因为一直无所出,谢尚虽鄙夷和嫌恶,但还是在两年后打开了那扇门——那扇地狱的门。 他迎着阳光,苍白着肌肤,瘦弱着身子,满身血肉开绽的鞭痕,一眼望去,恍若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温润的皮骨后,恶魔伸出了森寒的爪牙,装模作样地唤了一声。 “父亲。” 那具发臭的白骨,被他磨碎了洒在院落中,随风扑出一股诡异的腥臭。 他从院中踏向外面的每一步。 脚下,都是碎裂的白骨。 那是,他从不曾提起的过去。 如若没遇见枝枝,这过去,也是他永恒的未来。 只是... 谢嗣初轻轻笑了笑,弥漫着血雾的双眸赫然滴下一珠血泪,沿着眼眸缓缓向下,划过满脸细碎的伤痕,最后没入修长的脖颈。 只是,遇见了枝枝呢。 她如皎月,高悬于空,他曾经借着一弯清澈的湖,揽月入怀。但是泡影便是泡影,风一吹,那月便散个干净。 他身上带着从地狱中爬出的卑劣,美好注定转瞬即逝。 刺破他身体的长剑上有着代表楚国皇室身份的银穗,在清寒的月光下,银穗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他睁大眼,努力看向夜空那弯小小的月亮。 他想将这弯月亮刻入眼眸,圈住这片刻的光亮。 可迎面的血珠模糊了他的双眼,流淌过眼皮的热意唤醒这个血雾弥漫的世界,他通红着眸,直直坠地。 扑起的尘土快速起身又下落,灰蒙蒙的一切恍若一瞬,而后是缓长的沉默。 那柄长剑,直直挺立在那,恍若从他的身体中生长而出。剑柄的银穗沾了些血,晃晃悠悠成为银红交杂的一片。 剑身上沾满了血,恍若生长在人躯之上用血肉滋润的血灵芝。 谢嗣初,便是那朵血灵芝。 这一切,恍若,一场精心谋划的献祭。 迎着月光,在清寒一片中,用最炙热的血肉,用最残酷的诀别,用最痛苦的爱意。 去献祭。 * 三月前。 那声再见未说出口,但是谢嗣初还是准备离开了。 他的心有些莫名的平静。 遇见枝枝以后,他已经许久未在梦中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那一片雪,平静地飘着。 曾经,他的心恍若层叠的冰川,谁也不知道下面埋着什么。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大知道了。 从那扇门闭上之际,从他将那个小侍以当时他能做到的最残忍的方式杀掉时,从那具尸体露出森寒的白骨最后被它磨成白灰的时候,他内里便烂掉了。 他再也做不回娘亲口中温润有礼的君子。 他内里再不是一颗通红的心脏。 他只知道,他在从骨子里开始腐烂。 后开谢尚派人砍掉了他的锁链,他拖着不知变成如何模样的身子,缓缓踏出了那扇门。 他是在寒冬日被关进小院的,那时天空飘着大大的雪,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 再出来时,是两年后的春日。 院外的冰都化开了,抬眸望去,只见盎然春意。 但他心上的冰,依旧一层又一层地叠着。 他原以为,此生都是这般了。 任由心中那冰重叠千万层,任由骨子里蔓延的腐烂。 可是遇见了一个人。 她甚至没做什么,他已经自己化开了冰,他渴望将自己所有的爱意捧到她面前。 那颗他曾经以为腐烂不堪的心脏,竟然在他挖出来的那一刻,变得无比鲜红。 这是枝枝赐予他的一场美梦。 那层叠的冰,缓缓融化,露出那颗,因为枝枝而鲜红的心。 他腐烂着身子,却有了一颗鲜活的心。 意识到这一切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为他曾经有过的卑劣和这瞬间的纯洁。 他早已不是那个十二岁的小孩,他不会妄图用一生去清洗曾经手上沾染的血。 但是有那么一刻,他潜入水中,那月亮在他怀中,他是真的觉得,这是永恒。 这是救赎。 后来水中的月亮荡起涟漪,随着寒风潜入寂静的夜,他湿漉着身子爬上了岸,任由清冷的月光将自己缠住。 他知道,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可是他慷慨得好像不会疼。 他决定,在他死之前,再做一些什么。 为这缕曾经短暂拥有过的月光。 为他的小月亮。 他决定离开。 京城非容身之所,淮安亦不是。他应该去边疆,那才是他势力渗透最深的地方。 其实,很久之前,他便该去边疆了。 只是那时他舍不得。 即使他留了无数人,布下了无数计划,用来保护枝枝的安全。 但他依旧害怕,是那种他不在枝枝身边,看不见枝枝,他便无法安心的害怕。 边疆太远了,一旦他去了边疆,枝枝如若出了事,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到枝枝身边。 他不敢走。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般想的。 直到昨日,他听见枝枝问出那句:“谢嗣初,我也同人打了个赌,你猜猜是何?” 他突然就放下了很多东西。 -- 第219页 如若枝枝已经可以护住自己,他还有什么理由,能够留在枝枝身边呢。 他只会给她带来苦痛。 在最后的借口都黯然失色之际,他轻轻地藏住了心中的可惜。 是在那一刻,他决定要离开的。 他要用他自己,用他卑劣腐烂的身躯,用他那颗因为枝枝依旧鲜红的心,让一切回归正途。 他要献祭自己,让枝枝得偿所愿。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是“献祭自己”更重要,还是“让枝枝得偿所愿”更重要。 他去了边疆。 雀医的叮嘱被他全然忘却,一副几月后便真正开始腐烂的躯体,他才不在意此时是什么模样。 哪怕躯体腐烂后露出腐烂的灵魂,他都不在意了。 左右枝枝看不见。 她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不出意外,这一生他们都不会相见了。 他前所未有地自由。 他用了一月,全然熟悉边疆的情况。 还算幸运,这边的一切,和他从前打探到的情况,差别并不大。 这意味着,他曾经布下的一切,都可以直接用。那些他暗中埋下的棋子,在他来到边疆的这一刻,开始复苏。 看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局,但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在等待。 终于,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知道,一切都该开始了。 第一次攻打取得胜利的那一天,他突兀地在一众兵将前,拿出了一沓信纸。 他想,给枝枝写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世子火葬场了 原还在探讨下一步行军计划, 桌案上的地图被全然展开,上面用军旗|插|着一个个小沙丘。 这般时候,谢嗣初突然提笔沾墨, 似欲下笔, 一众兵将皆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突如其来的沉默和视线, 到底是太实质化了, 让人想感受不到都不行。 谢嗣初轻轻咳嗽两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继续谈起刚刚提出来的计划。 诧异的眼神适时地消失了。 待到将一众兵将送出帐篷,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眼眸温柔地望向那张干净的信纸。 为了方便,他面上带了两层人|皮|面|具,连面部轮廓都不是自己的了。 边疆风沙重, 吹得人面色发黄。 连着他表层那张人|皮|面|具,都带着黄沙浸透的肌感。 今日打了胜仗,这是他来边疆后真正打的第一场仗, 即便他是谢嗣初,他原也是该心潮澎湃的。 但是在不经意间提笔,心中闪过那个念头的那一刻, 那些心潮澎湃,就都变为了忐忑。 却也不是单纯的忐忑,夹杂了很多东西,他语言毫不贫乏也形容不出的那种。 在东街的十几日,他执笔为别人书写了诸多信件。 大多是些农妇,信件都写给边疆的将士的。 信中罕见埋怨, 多是浓厚到支离破碎的思念,那些天, 他最常见的,是平素的言语,掩面的哭泣,颤抖的嗓音,和不曾停歇的倾诉。 那时,他像一个无喜悲的局外人,面上虽温柔笑着,内里却是漠然的。 他这一生的情愫,太过稀薄。即使手中的笔写着座前人的泪,可他的心都不曾波动一分。 十几天中,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 那时他虽心中稍有动容,但是到底心中还是存了一分奢望。 此时,他想给枝枝写一封信,真正轮到他下笔了,却有些犹豫。 他很小心地拿起笔,摊开纸。 那些凝固的时光在这一刻恍若流淌了起来,他脑中满是过往,那抹清清淡淡的月光,那弯娇娇小小的月亮,那些他来到边疆之后不间断的梦。 他停顿了很久,直到墨汁凝结成珠,再也禁受不住,直直落到纸上,“啪”的一声,晕染出一个圆。 那豆大的墨汁眼见着就要顺这张纸向下晕染那一沓,他眼疾手快移开那张纸,却还是在下一张纸上留下了浅浅的墨痕。 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有些愣住。 这不过是一两张宣纸,他还有许多宣纸,甚至,他想要多少宣纸,他便能有多少张宣纸。 他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 这一两张无甚稀奇的宣纸吗? 明显不是。 谢嗣初温柔笑笑,想放下笔。 帐篷被掀开,只是一瞬间,他不自觉放下嘴角的笑,沉默着眸,望向来人。 来的是个小兵,是被人派过来汇报军情的。 他认真听着,手中的笔松了好几次。 最后,他的手还是放下了那支笔,开始对着小兵吩咐明日的行军计划,待到那小兵领命出去,他沉默地看着废掉的两张宣纸。 宣纸不可惜,墨不可惜。 可惜的是,他原可以用宣纸和墨,给枝枝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 无端执笔的第二次,一众兵将又是诧异地望了过来。谢嗣初能够感受到,嗯,大家比第一次更诧异了。 他照例放下了笔。 照例废掉了两张宣纸,一张被墨珠渗透,一张有着淡淡的墨痕。 照例...没有写出那封信。 看起来好像更加遗憾,但是,他面上更温柔了。 所有不在人前的时间,他都固执地在心底宣布,这只属于一人。 -- 第220页 而一想到这些时间属于枝枝,在这些时光里,他便不由得温柔起来,是那种眸光都透着柔和的温柔。 掩下眸,不被看见,不被察觉。 无端执笔的第三次,一众兵将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从前两次的惊讶情绪,倒是都没了。 身后的莫五无奈地摇头,想着,今日地上的墨纸团,又要多两个了。 他照例放下了笔。 照例废了两张宣纸,只是同前两次有了些不同,第二章宣纸上的墨痕变得很浅,恍若再快一瞬,那浅浅的墨痕便要消失了。 他轻轻摸着那道再浅就要没有了的墨痕。 自然,照例,他没写出那封信。 再后来,他抬起那支笔,围了一圈的将领,连一眼都不看过去了。 谁都知道,不过半刻钟,这笔便会被放下。 将领知道。 莫五知道。 谢嗣初,也知道。 在地上的纸团减少到只有一颗的时候,谢嗣初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写下那一封信了。 直到—— “将军,刚刚截获的情报,敌军那边的军师...” 他接过了那方红木盒子,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他随意翻了两张,与他从前的猜测出入不大。 楚国向来实力强盛,一小部落如何敢直接进兵,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诡谲之处。 便在这一沓纸上。 这一沓纸,都是太子和敌军军师通信的证据。 废了一月截获的能够一举解决太子的证据,就在这红木小匣子中,但他心中并未有多少喜悦。 那日他沉默了许久,待到挥退帐篷中的人后,他又持起了笔。 他一笔一划,沉默着一张脸,没了从前的温柔。若是细看,那双与脸般同样沉默的眸,在烛火的轻微跃动中,轻轻地发颤。 执着笔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几番用力,也不曾落下一个字。 墨珠,一滴,两滴... 直到细微的墨珠都不能滴下去,那双紧紧攥着的手才缓缓放松。 这种放松,恍若大坝决堤的妥协,带着一种抗拒不了的悲凉。 他的手缓缓向下,笔间用稀薄的墨在仅剩的纸张上写道。 “枝枝亲启。” * 那封信静静地躺在桌案上,沉默地恍如第二个谢嗣初。 从那一天起,将领们再未看见谢嗣抬起笔又克制地放下,莫五再未在地上看见废掉的墨枝团。 只有一封又一封,一封又一封,开头为“枝枝亲启”的信。 从未寄出去的信。 那红木匣子被人暗中送往了京城,就像是孤注一掷地,踏上了不可回的旅程。 以罪证,去判罪。 谢嗣初在军中消失了一段时间,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再回来时,他变得更为沉默。那些曾经在眼底流动的温柔,在抬眸的那一刻,全然消失。 冰冷,清寒,他恍若三寒天那一抹青枝上的雪。 后来春暖,雪融,他成为一摊清凉的水,滴滴答答落入边疆干裂的黄土之中,消失,不见。 又是一月。 伴随着边□□有的苍凉,将士们唱起了归家的歌。 他们未打一场败仗,恍若神话。 最艰苦的一场仗已经打完,所有人不受控地松懈了下来。 余下来都是些残兵败将,如何也难以翻转局面。 向来不松懈的谢嗣初也“松懈”了,念着边疆事情已成定局,他便将莫五和其他人都派离了边疆。 莫五不愿意,却不敢违背谢嗣初的命令。虽然这些日子在世子前他多有放肆,但是世子真正想做的事情,他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他心中清楚,也没多纠缠。 世子如今身上的沉,恍若当初在小院的沉默,这让他心中莫名地恐慌。但是这种恐慌难以形容,他更不可能因为这无缘由的恐慌一而再再而三地抗命。 犹豫了几天,他最终也还是要遵守世子的命令,离开边疆,去往京城,完成任务。 他形容不出心头的滋味,要知道,他日常一般没有情绪,心中这种压着的疼,若不是军医百般保证他没患病,他只会觉得是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 拖延几天,没出大的问题,但是世子越发冷漠的目光恍若在告诉他。 “莫五,你该离开了。” 他的确也要离开了,即使他再压缩行程,此时也不得不启程了。 骑马三日三夜,再走水路,他七日便可到京城。 离开边疆的那一天,他看着离开帐篷的世子,屏住呼吸,进入帐中。 看着那箱满满当当,不知道有多少封的信,他又是屏住呼吸,偷偷拿了一封。 离开帐篷的时候,他迎面对上了回来的世子。世子的眸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在他紧绷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后,轻轻移开。 那刹那间,他恍若从世子凝固的清冷后,看见了微微的柔光。 但是只是一瞬,就像是错觉。 他一字一顿地辞别,就差没将“不对劲”写成字摆在面上,但是世子只是轻轻看了一眼,就掀开帐篷,进去了。 他的心恍若大军出征时那被猛擂的鼓,“砰”,“砰”,“砰”... 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莫五拿出了藏于胸前衣襟的信。 信封上写着。 “枝枝亲启。” -- 第221页 第118章 世子火葬场了 莫五离开边疆时, 他们再有一场胜仗,周边的部落,便只能全然投降了。 几场大仗, 他们大胜, 对面惨败。周边那些曾经骁勇善战的部落, 如今余下的, 都是些残兵败将,莫五丝毫不担心这一场仗的输赢。 不出意外地,谢嗣初带人打胜了最后一场仗。 军士们皆欢呼庆祝,边疆此场战事结束, 他们便能回家了。 周边部落的精锐,多在战场上消亡,少数的, 被俘虏在军中。 随着最后一场战役的胜利的来临,周边的部落,再没有一线生机。 将士们紧绷了许多日后, 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松懈。他们鼓起火堆,合唱军歌,声音嘹亮, 回荡在戈壁之上。 闲聊时,说到京城。 那是军中有些人的故乡。 自然那故乡,也不在京中最繁华的一代,否则也不会来充军了。多在远郊,或者临近京城。这般,多多少少, 都曾窥见过京城的繁华和风貌。他们忘情地描述着,时而卡顿, 而后“噗嗤”一声,逗笑周边的兄弟。 京城,那是贫乏的语言,也能让人感受得到的遥不可及。 说着说着,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又谈到别的事情。 听说京城那边,准备派过来一位小将军,听说是墨家人。 这位小将军他们不熟,但是墨老将军,他们有些人却是熟的。有些老兵,曾经还在墨老将军手下当过兵,不过也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层。 左一言右一语说着,不知为何眼眶中突然就有了泪。偷偷用脏污的袖子摸了摸眼睛,而后抬起早已空了的酒壶,再唱响在边疆这些年不知道唱了多少次的歌。 偶尔有人提上一两句,你们说,战事都结束了,为何还要将那小将军派过来... 但是,左右这件事情,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依旧是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 火燃得很旺,显得天上的月的光格外地冷。 将士们大多聚集在帐篷中间,庆贺着。谢嗣初作为将军,最初自然也是同将士在一起的。酒过三巡,他有些踉跄地向帐篷后走去。 待到空无一人,人前那微红恍若酒醉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明。 他望着天边的月,望了很久很久。 那月光冷冷照在他身上,他轻轻地闭上双眼。 他抬起手,想抚摸记忆中那个人,却恍若在水中捞月亮,碰到的那一刻,便是连梦,都碎了个干净。 他缓缓抬眸,长长的睫划开漆黑的夜。 沉默了许多天,终于在这一刻,眼眸短暂地变得柔和。 昙花一现。 只是这次,终于没了时限。 他向着远方的戈壁走去,那儿黄沙漫天,曾经倒下无数的人。 脚下那片干裂的黄土,那剖细碎的沙,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也会,沾上他的。 远离了帐篷中的热闹,大漠中的悲凉即刻涌出,像是清泉,在人心热烈之际,猛地让人清凉。 刀光顺着月光,横到谢嗣初面上时,他并不惊讶。 刀光凉,月光凉,血却是热的。 他不动声色抽出腰间的剑,冷了眉目。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刀剑相碰的声音。 银穗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有许多可以想的。 可是剑从他胸膛破出,脑袋空白的那一刻,他连枝枝,都想不起来。 他向来不怕疼,只是若是疼太剧烈了,还是会影响他挥剑的速度。 但幸好,这是最后一个杀手了。 他手骨青白,染上不知道是谁的血珠,缓缓滴落成痕。 “噗嗤——” 他未转身,这一剑,他知道被刺到的那个人,活不了了。 他也没有力气转身了,甚至没有力气,去抽出那一把剑。 他的胸膛之上,赫然插着一把长剑,那象征着楚国皇室的银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砰——” 这是他砸落在地的声音,他从未觉得世界如此地安静,又如此地吵闹。 耳边的风声被无限放大,剑再次刺入血肉的声音缓长而绵密。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血泪遮掩下的月亮,缓缓向他而来。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 月光依旧清清冷冷照着戈壁,照着成片的黄沙。 它照着千里之外的那座宫殿,却捎不来那一声原谅与思念。 远处的帐篷依旧在欢歌载舞,爱|欲从来都只是寻常事。 只是啊。 只是满是黄沙的戈壁上,蜿蜒的血痕恍若要爬向月亮,失去意识的人在等待死亡。 那些曾经用沉默和爱恋写下的一切,如今都还给沉默,还给爱恋。 就如同满匣子的信,都在大火之中葬。 他以月光为葬,死在初见时沐浴的阳光。 桃花纷飞于她发上,万千惦念,都是空谈一场。 * 有关谢嗣初的一切,知晓全貌的,只有那一轮清清冷冷的月亮。 它依旧洒下些光,偶尔向痴痴望着它的人给予一两丝目光。待到夜深人静,悄无声息时,任由乌云掩盖光华,不再理会这人间的嗔痴。 细弱的雨滴很快从屋檐落下,轻飘的雨丝顺着风,打在楚映枝面上。 -- 第222页 清清凉凉的感觉传来之际,正在发愣的人这才知晓。 原来...下雨了吗? 轻轻笑笑,恍惚间,她还以为,这是谁的泪呢。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碰雨丝。 “公主!” 被清穗将手拿回来那一刻,她轻轻叹口气。 清穗一手将她的手止住,一手拿着一件披风。 “春寒,又下雨了,夜也深了,公主当早些歇息。” 清穗絮絮叨叨说着,楚映枝点点头,随后依旧依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 “清穗,又下雨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热烈与浓烈在这一刻,都消失地干净。 她曾经娇俏的容颜,这些日子下来,虽还是那张脸,却总让人感觉不一样了。 就像是蒙了一层雾。 曾经她世界的团团迷雾,她用了许久将其散开。如今这雾,倒是对着别人了。 有一种,山水画般淡漠的柔和。 她总是浅浅笑着,笑意却难达眼底,眼眸满是平静。 清穗心底清楚,公主一直绷着一根弦。不断开还好,一旦断开,这些淡漠,这些柔和,这些清雅,顷刻间,都要化作碎片。 毕竟,都是假的。 她虽看不透公主,却看得清那根弦。 她只期盼,无论世子在何方,即便不出现公主面前,也一定要好好的。 最好,身体康健,一生无妻,无子无女,无爱无怨。 心中想了许多,却也不过一瞬。 清穗上前关上一扇窗门,静静地看着她的公主。 她轻声问道:“公主,会担心吗?” 楚映枝微微笑笑:“要听真话吗?” 她点头:“自然。” 楚映枝终于不再沉迷窗外的雨景,轻轻地撩起了清穗的碎发,冰冷的手指顺着清穗脸部的轮廓向下,眸子中带了一模笑意。 “自然,不。” 清穗松口气,趁机关上了另一扇窗:“公主,若是长公主那边出了事情,我们...” 楚映枝看着紧闭的窗,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随后垂下头,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阿姐啊,阿姐...阿姐不敢的...” 清穗还想说什么,她抬手止住了清穗的话。 像是为了让清穗安心些,她难得解释起来:“清穗,吾玉服下了什么药,阿姐便服下了什么药。那药,可是你寻来的。若是阿姐能够出问题,那也是...清穗的问题。” 说着,她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笑了许久,最后停下了那一刻,面上没了表情。 那药,不是她拿给阿姐的,是阿姐自己喝的。 是阿姐自己找吾玉,是阿姐自己拿了药,是阿姐自己喝的。 虽然寻她谈话的是吾玉,与她谈话的是阿姐,实际谈话的是吾玉,最后喝药的...却还是阿姐。 真是...病入骨髓。 若是怕自己反悔,岂是喝下一瓶药,就能够不反悔的。 那药又是什么好东西,还特意让吾玉来寻她来。 真是...有病。 若不是因为前世的事情,知晓阿姐和吾玉的结局,厘清了其中的缘由。 按照此时的情况,为了计划的妥善,她多半会囚|禁阿姐。 毕竟阿姐,是她十几年寻到的,父皇唯一的软肋。 她解下身上的披风,让清穗吹灭屋内的烛火。 明日便是她的生辰宴了,此时宫中应当都是准备好了。 想到明日,便能够让事情变得明晰了。今日,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就连谢嗣初,她也不要想了。 比起想他,她更想见他。 烛火熄灭了,月光也因为乌云消散了,房间内是片片的黑。 她抬起眸,望向根本寻不到的床帐,抬手抚摸面上的泪痕。 那种曾经令她无所适从的恐慌和急迫,在刚刚某一刻静止了。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消失,是如此令人恐怖的事情。 恐怖到,她甚至不知因何缘由,在这个深夜里,就崩溃大哭起来。 她陷入深深的黑暗中,被恐惧缠绕着四肢,动弹不得。 恍惚间她又看到谢嗣初的身影,伸手欲去触碰,却死死地被黑暗压住。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瞬间,她觉得她的世界,只余下了茫茫的黑。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一瞬间。 在这一刻,她想起的,不再是儿时与谢嗣初的初见。 比起那个眼眸中尽是澄澈温柔的小公子,她更想念的,是推开一切拥抱她的谢嗣初。 她在他十二岁之际未推开那扇门,在他二十岁之际未与他成婚。 但是此后,数十年,数二十年,数百年。 她是愿意的。 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就像她当初在红柱后,隔了一世,再见到谢嗣初那么快。 但是这种快,似乎与当初那种快,虽相似,却不相同。 这种快与急促,让她窒息。 她的心,恍若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在...奔向死亡。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这种窒息才停下来。 她也不知道,她是直接昏睡过去的,还是在那种窒息停下来之后,再熟睡的。 隔日清穗唤她起床时,她楞了许久。 清穗以为是生辰宴的事情,口中开始絮叨。 -- 第223页 她却知道,不是,不是的。 她只是闭上眼,便觉得周围是茫茫的一片黑。 她不怕黑,可正是因为她不怕黑,这种对黑的惧怕,才让她惧怕。 她不是在怕黑... 那她,是在怕什么呢? “公主,宫内宫外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得快些梳妆了,再过些时辰,宫中的轿子要来了...” 她感受着帕子擦去了她面上的汗,她稳住在被褥下发颤的手,轻声说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清穗:祝福世子,身体康健,一生无妻,无子无女,无爱无怨! 谢嗣初:...我谢谢你。 第119章 世子火葬场 待到装扮好, 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楚映枝不大喜欢繁复的装束,但是她是公主,又自小在宫中长大, 虽不喜欢, 大大小小的宴会祭拜下来, 却已经习惯了。 两世, 她其实很少自己主动去追求什么东西。 她心中,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的娘亲是没有自己姓氏的宫女。 自她记事以来,她没有娘亲,没有姊妹。 唯一知道的关于娘亲的事情, 还是在安柔欺负她时,为了看她痛苦而透露的。 她其实不痛苦,但是知晓安柔喜欢看她痛苦, 且在她痛苦之际,安柔会更大方地告诉她关于娘亲的事情时,她会装出很痛苦的模样。 只是无论她装的有?痛苦, 安柔口中关于娘亲的话,说来说去就只有那么几句。 久而久之,她就不会再装出痛苦的样子了。 即便安柔在她不痛苦之后, 会从其他地方用各种方式让她痛苦。明面上装作为娘亲痛苦,其实是很轻松的方式。 但她不愿。 她不愿的事情,即便她受了再?苦楚,她都还是不愿的。 安公公曾经摸着她的头,有些无奈却又带着笑意,说她是个倔强的孩子。 她忘记她那时候是怎么撒娇讨好的了, 总归安公公心中定是开怀的。 她自小,便擅长, 如何讨好人。 因为要活下去。 甚至面对安柔的那一种痛苦,都是一种扭曲的讨好。 她不愿用对娘亲的诋毁去消减痛苦,却愿意去讨好身边的所有人。 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想活下去。 后来遇见了谢嗣初,那时候他还不是如今的模样。 他真的就像一道光,他将她拉出了枯井,他用他澄澈的眸和周身的温柔,告诉她,这世间,除了活下去,还有许?美好。 他曾经是她世界中,和美好有关的一切。 在她稚嫩的岁月,她偷偷用相遇这一刻的美好,构建起自己的世界。 她开始成为完整的一个人。 开始有了欲望。 那时,她悬浮在污泥之上,随时都会与污泥混作一团。 所以扑向父皇,为父皇挡下那只银箭时,她毫不犹豫。 那时安柔下手越来越狠,皇后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 她没有自己的宫婢,不能从他人口中探知到宫中的消息。但她有一双眼,她能看见每日为她送来吃食的宫婢,看她的眼神越来越阴毒。 那宫婢,是皇后的人。 她别无选择。 她早已经忘了那个时候有?疼,但是现在她的胸口,都还有一道疤。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那银箭刺进了她的胸口,太医说,再偏一寸,便救不回来了。 但她到底是活下来了,她成了楚映枝,楚国最小的公主。 在她之后,宫中再未有公主。 她理所当然地被宠爱。 无论这宠爱,是真的,还是假的,总归她安全了。 她知道这一切只仰仗一个人——她的父皇。 她明白,在宫中,如若不仰仗父皇的宠爱,她一刻也难以生存。是父皇将她从深宫的泥潭中拉出来,让她有了名字,有了宠爱,有了称号,有了明面上人们的恭敬。 她曾经是很心满意足的。 但是人,都是会贪心的。 如若是六岁的她,知晓父皇想用她下一盘十年的棋,需要她为阿姐挡下可能的危险,开出一条成皇的路。 她定是愿意的。 只是可惜,知晓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 她要如何坦然面对这历经十年的虚假呢? 这未免,太过残忍。 相较于谢嗣初,对父皇,她其实一直在逃避。虽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那时选择逃避,都是对的。 但是当她意识到了“逃避”本身时,她便知道,有些东西,她需要想清楚。 最好,想得很清楚。清楚到,每个步骤,每个细节,每句话。 因为父皇不是谢嗣初,如若要报复,她便要做好一次成功的准备。 不能失败。 绝对不能。 “公主,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抬眸,望向铜镜,只见面如芙蓉。 不知是否是父皇忘记了,如今送来她府中的东西,都还是同往常一般,一顶一的好。 无论什么,都是她先挑了,再送到宫中或者阿姐府上。 她从前,大概就是被这种明目张胆不合规矩的偏爱,给养出来了一颗期待的心。 “公主,公主...” 楚映枝眨了眨眼,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一朵芙蓉花。 -- 第224页 被娇养着,供人观赏。 但毕竟只是像,她更不是脆弱得连风雨都禁受不住的花。 那便有些人,注定要为偏见和轻视,付出代价。 首当其冲,便是她亲爱的父皇。 * 说是生辰宴,其实和平常宴会,也相差不大。 因为太子被废的事情,朝廷上人心惶惶。如今皇帝的态度暧昧,长公主以前所未有之势出现在朝堂之上。朝中势力,前所未有地涌动着,所有人都知道,不久便要迎来一场大融合和清洗。 对于这一场小公主的生日宴,着实也没?少心思。 谈起小公主,除了无上的宠爱,和那一张脸,他们实在也想不起什么。 更何况,这些日子,皇帝态度虽暧昧,但是暧昧便能够彰显很?东西了。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又如何联想不到小公主与其中的联系。如此一想,面上甚至?了些轻蔑。 自然,轻蔑归轻蔑,却是不会教人看出的。 待到看见小公主入宴时,一身红裙,着实不太符合礼制。 但也着实是惊艳了一把。 无论什么时候,小公主这张脸,倒都是极致的美。 楚映枝轻轻扫视了一下,父皇此时正在高座之上,群臣也都来得差不?了。 她对着父皇微微行礼,然后入座。 歌舞升平,她听着不知是哪位歌姬弹的琵琶。 一切同去年,差别其实不大。 甚至因为去年是及笄礼,办的还更隆重一些。 她撑着头,看着大臣们送上一件件礼。?是些珍贵却又没那么珍贵,让人挑不出错的东西。 恍惚间她有些意识到,原来,一年了啊。 恍惚间她又意识到,原来,只有一年呢。 物是人非,满目残垣。 这般说来未免悲壮,她抬眸望向高座之上的父皇,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但是这一世,她已经许久未认真看过父皇了。 听说安公公身体抱恙,父皇重新挑选了个太监,如今安公公已经鲜少随父皇上朝了。 今日父皇身旁,却还是安公公。 她回过头,轻轻笑笑,一把饮了杯中的酒。 她面上浮上些红,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娇艳了些。 那些不怕死的浪荡子的目光,她不是没有感受到。 她只是在想,如若谢嗣初此时在,看见这一幕,看见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会是如何反应?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着一张脸,她鲜少见他醋味的模样。 想了想,她又觉得,谢嗣初应当不会醋味,即便心中真有醋味,应当也不会教她看出来。 他只会生气。 生气这些人看她的目光,实在是,轻浮而浮动... 就像,看着那些不入流的玩意一般。 她轻轻笑笑,又是饮下一杯酒,衣袖掩住了她毫无情绪波动的眸,只露出微微沾粉的脸庞。 她像是任由自己像一朵娇艳的花般,任人观赏。 在平静柔和的外表之下,她心中堆积了无数怨气。 这些怨气,在单独见到父皇之后,只会成倍地增加。她总要找个法子,发泄发泄怒气。 她任由这些轻浮和放浪发酵,甚至不只是任由...而是引诱。 若是谢嗣初在,他定是不会放任她这般的。 但是谁叫,他不在呢。 连楚映枝自己都未意识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和一个消失了足足三月的人赌气。 还是那种,“别人”根本不会知晓的赌气。 倒也不是别人,想到这,楚映枝接过了清穗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地擦拭。 口脂有些被蹭掉,变得浅了些,但她不太在意。 只是默默补全了前面的话。 到也不是别人。 是爱人。 见楚映枝一副醉酒模样,也不似往常上前来,皇帝不由得微微蹙眉。 眼见着宴会接近尾声,他向安山看了一眼。 映枝去年便及笄了,今年怎么还如此模样。 待到他百年之后... 这种不由自主生出的担忧,在他心中萦绕着。 他自己从未意识到,这种特殊。 他如何需要为一颗棋子去考虑不知道?久之后的事情? 即便这颗棋子是他的女儿,但是毕竟,只是被设计后,一夜留下的宫婢之女。 他是帝王,楚国为重,大业为重 他是阿云的夫君,阿云为重,染黛为重。 可当他是父亲时,或许,是映枝为重,枝枝为重的。 但谁知道呢。 或许是真的,或许不是真的,或许有一刻,这曾是真的。 但重要吗? 楚映枝放下杯中的酒,微微摇动脑袋,看着便像是酒醉狠了的模样。 她被人扶着踉踉跄跄退下,嘴中好像还在嘀咕着什么。 皇帝望着枝枝,皱着的眉头,一直未解开。 待到大臣逐渐散去,皇帝吩咐了两句。 安山自是领命,带了两个小太监,一同前去探望醉酒的公主。 待到再回来之际,空荡的宫殿之上,除了镇守的侍卫,便只有高座上的皇帝。 皇帝掩着目,用手微微撑着头,罕见地有些疲累。 安山低下了头,掩去眸中的情绪。 -- 第225页 待到走进些,他轻声低语:“皇上,卿云公主那边喝醉了,吵着要见皇上。” 皇上那双眸赫然睁开,划过一丝情绪,马上又被压下:“成何体统,一国公主,如此姿态...” 安山静静待皇上说道,补充道:“卿云公主在公主殿那边闹腾着,老奴回来禀告一声,这边要去了。” “安山,你成何体统!”这一声震怒,让后面的小太监直接跪下。 皇帝甩了甩袖子,蹙眉看着安山,见到一副混不在意模样,又是气得甩了甩袖子。安山但凡碰到枝枝的事情,总是这样一副脸,这些年,真是惯找他们两了,像什么模样... 心中?半变幻,安山默默垂着头,皇帝有些气闷,便问一同前去的小太监:“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有映枝在,安山黑的都能看成白的,相信安山口中的情况,还不如他自己去看。 两个小太监连忙答道:“卿云公主有些醉了,此时确是在闹着。”两人一对视,有些忐忑,但还是颤声说道:“卿云公主,卿云公主还说,她对今年的生辰礼不满意,要,要皇上重新...准备。” 两个小太监说完,害怕地跪倒在地。鬼知道他们听见公主说这话时,心都凉了半截。他们到皇上的身边短,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如此对皇上说话的。 最重要的是,安公公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可好,那些话,安公公自己不说,倒是交给他们两个小太监。一想到皇上的惩罚,他们已经觉得身上疼了。 没想到,冲天的怒气没等到,反而等到了哈哈大笑的声音。 皇帝开怀笑起来,对着安山说道:“倒是朕把那小丫头养刁了,还敢来嫌弃朕送的生辰礼了。都不知道规矩学到哪里去了,朕送的生辰礼,那是赐下的圣物,哪里有她嫌弃的份,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 两个小太监瑟缩着身子,刚刚皇上的大笑让他们稍稍放松,但是如今这话中的意思,又让他们觉得大事不妙。 他们今天怎么如此倒霉,领了这些个差事。下次一定要好好地拜拜,与卿云公主有关的差事,可万万不要再找上他们两了。 安山不动声色摩挲了手中的白玉拂尘,有些无奈道:“卿云公主还是个孩子,皇上你和卿云公主计较何。” 皇帝听完,笑更是止不住了:“安山,映枝那性子,起码有一半是你养出来的。从小到大,那小丫头犯了什么错,你都觉得没错,总有一天啊,要出事。” 安山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只是回道:“那也还有一半呢。” 下面的小太监瑟瑟发抖,稍微了解些的老人已经放松了身子。和卿云公主有关的事情,安公公和皇上,如何也闹不起情绪的。 年少无知时,他们也曾是跪在那下面,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但是经历了几次,还不明白卿云公主在这两位心中有?特殊,他们也就是白活到这岁数了。 皇帝难得如此开怀,挥了挥袖子,让两个小太监起身。随后对着安山说道:“走吧,去看看我们映枝,到底想要什么生辰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世子火葬场了 皇上背着手, 面上带着笑意,走在前面。 安山逐渐缓了步子,慢上半步, 跟着皇上身后。其他的小太监和侍卫都远远随着, 识趣地不上前。 待到距离公主殿只有百步之距时, 安山握住白玉拂尘的手, 狠狠地顿了一下。 但是夜色匆匆,无人看见。 皇上口中还在说着枝枝儿时的事,安山也很快地附和起来。他的嗓音有些嘶哑,透着苍老和疲倦。 夜已经深了。 他最近刚刚生了一场病, 这些日子才稍稍见好。若不是今日是枝枝的生辰,他今日也不会在皇上身边服侍。 公主殿内烛火烧的很亮,隔着数十步, 皇上都能看见楚映枝不合规矩趴在桌子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想着今日是她的生辰,这些训斥的话, 还是明日再说好了。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今日的风,都格外地寒凉。 他从安山的手中接过披风, 准备盖向熟睡的枝枝。 却在刚要盖上去之际,赫然和一双清醒的眼对上。 楚映枝抬起眸,望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父皇。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眼眸含笑,哪里还有刚才的怒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屏退了侍卫:“先下去吧。” 小太监和丫鬟自然也随着侍卫一同退下了。 外面寒凉, 殿内炉火倒是烧的足,不知道的, 还以为外面是寒冬。 香炉中飘出淡淡的香气,恍若雨后青草般的味道,比日常宫殿燃的佛香,让人醒神的多。 待到侍卫都退下,屋子里只剩皇上、枝枝和安山。 皇帝依旧在笑着:“如何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如今天气寒凉,要是感染了风寒,可别哭鼻子。” 刚刚那些“不成体统”,“不守规矩”,见到了枝枝,倒是一句不说了。 楚映枝听话地从桌子上起来:“父皇,如何这个时间过来了?” 皇帝敲了敲枝枝的头,面上的笑意浅了些,却又一眼能教人看出在装模作样:“那不是映枝同那小太监说,对朕今年送上的生辰礼不满意吗?” 她抬眸,望向父皇。 -- 第226页 对皇帝送上的生辰礼不满意,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却算是寻常。 如今父皇已经不再需要她这样一颗棋子,为何还是如此反应。 她实在有些看不懂父皇。 她点了点头,像是平日的模样般:“枝枝的确不满意。” “那映枝想要什么?”皇帝爽朗一笑,大有大手一挥,直接下旨的意思。 楚映枝轻轻笑笑:“父皇,生辰礼自然是父皇想好了,送给枝枝,哪有枝枝想好了,去向父皇讨要的道理?” 皇帝敲了下她的额头:“嗯,现在又知道不能讨要了?刚刚在小太监面前,怎么如此不注意。醉酒就算了,没醉酒还肆无忌惮在小太监面前如此说话,我看就是平日里安山将你惯过头了。” 安山原本笑着看着,闻言说道:“谁惯的,还不一定吧。更何况,我觉得枝枝挺好的...” 皇帝被逗笑,坐在木椅上,稍微收了一些笑意,说道:“映枝,在父皇和安山面前,如此放肆便罢了,到别人面前,还是要注意些。待到父皇百年之后...” 楚映枝眼眸微楞,手中的帕子被攥紧。 皇帝罕见地絮叨了起来,交代了很多事情。 “日后,若是再遇见了欢喜的公子,便告诉父皇,若是未遇见,便随你皇祖母...” 安山默默地埋下了头,有些控制不住胸口的闷。 屋内的香越燃越浓,皇帝口中的话越说越慢,待到他发觉不对劲时,身体已经不能动弹。 身体不能动弹,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一瞬间,像是想清楚了什么,皇帝面上的笑陡然消失,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从声音中透出。 “楚映枝!” 楚映枝垂眸听了许久,父皇说那些的时候,她就默默看着屋内的香炉。 她形容不出她的情绪,父皇口中的这些,曾今离她很近,如今却是遥不可及。 她决定踏出这一步,这一生都不会全然安稳。 终于听见了父皇的怒气,她缓缓抬起眸。 就像刚刚父皇唤醒她,她抬起眸般,她的眼神清澈,澄净地恍若一汪蔚蓝色的湖水。 她缓缓出声:“父皇。” 安山则是紧紧闭上了眼,在枝枝眼神过来之际,走出了门。 皇帝并不慌张,他身子僵硬,眼眸却未被冻住。 他的眸中呈现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枝枝。 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映枝,你恨朕。” 恨? 自然是恨的。 她从前有多敬爱父皇,那日在暗门之中听见父皇所说的话之后,就有多恨父皇。 皇家亲情淡薄,但她始终觉得,对于父皇而言,她是不同的。 这是父皇,用无数个微小瞬间,给她的底气。 父皇用十年打破了她心中的坚冰,教会她什么是亲情。 他用关心和爱为她构建了一座高高的城墙,让她免受外面的责难。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知道,原来这座高高的城墙,只是为了囚|禁她,引诱她,让她成为他棋盘上一颗完美的棋子。 更可笑的是,这盘棋,居然是他为另一个女儿,也就是她的阿姐,所布下的长达十年之久的计划。 太残忍了。 她要如何不恨? 她不知道,她要如何才能不恨。 楚映枝跪坐在地,同他对视。 许久之后,轻声道:“是。”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是,父皇,我恨你。” 皇帝眸中情绪越发复杂,声音逐渐变冷:“楚映枝,你要知道,这可是谋反!”说着带了一丝怒火:“楚映枝,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即便你是公主,即便你再受朕宠爱,你都得死!” 他的话语间满是盛怒,可是在盛怒之下,又好像还夹杂些什么。 无论是什么,楚映枝也不太在意了。 她跪坐着,保持着最后的恭敬:“父皇,我知道的。” 皇帝想抬手,却因为全身不能动弹,狼狈地放下来:“楚映枝,解了这香。若是你现在...” 未等皇帝说完,楚映枝轻轻一笑:“父皇,若是我现在为你解了这香,你会放过我吗?你还能容许这样一个棋子,在你的身边吗?” 皇帝的眼眸顿了一下。 楚映枝笑得更厉害:“看吧,父皇,连你自己都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太可笑了,父皇怎么会放过一颗已经废掉却妄想谋反的棋子呢?不会的,父皇,承认吧。” “父皇做不到的。就像父皇了解枝枝一般,枝枝也了解父皇。在枝枝知道了一切事情后,父皇在枝枝面前,还能说谎吗?” 皇帝眸光越发复杂,栽在一个他自己刻意养废的棋子手上,实在有够狼狈。 他从未如此狼狈,即便当年被前太子、阴家围攻,那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落入映枝手中,只能怪他疏忽大意,心慈手软。 楚映枝看着父皇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嗤笑一声,眸中尽是冷漠。 “我亲爱的父皇,此时都还在想,栽在楚映枝,这个废物一个,顶多只能算个棋子的人手上,实在有够狼狈,有够丢脸吗?” 皇帝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谋划了整整十年,他想过会因为太子暗中集结势力而失败,因为谢嗣初预备谋反而失败,因为群臣激昂天下反对民情难料而失败。 -- 第227页 十年之中,他想了很多种,却从未料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他的失败。 在枝枝的生辰宴后,他来看望他醉酒的枝枝,被枝枝殿中的香僵硬了四肢,如今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是,他不能够理解的一种失败。 的确,有够丢脸。 楚映枝依旧跪坐着,等待着他继续发问。 对于这一天,她曾经预想了很多场景。 例如,哭着控诉父皇的不公。 但是当她多想一会,便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 再例如,将从前安柔对她的种种恶行,在父皇身上都来一遍。 但是当她真的开始回想,她有些窒息地摇了摇头,实在也...太小儿科了。 想来想去,她变成了如今的平静模样。 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了。 她更好奇,父皇知晓了一切,会想要问她一些,又会是什么反应。 楚映枝很耐心地在等。 许久之后,她看见父皇垂上了眸,一瞬间,面容上竟然有了苍老的痕迹。 “映枝,真的准备好了吗?” 比她想的要“温情”,她轻轻点点头:“可能没有那么准备好,但是父皇,我不会再被你哄骗了。” 果不其然,看见父皇顿了一下。 她很耐心地解释道:“父皇,现在说这些担心我的话,实在有些虚假。我夺取的,可是父皇的皇位,我可能危害的,可是父皇的性命,我破坏的,可是父皇数十年的谋划,我阻碍的,可是阿姐的成皇之路。” “父皇,这个时候说些关心我的话,实在是...有些虚伪啊。” 她肆无忌惮地说着,时不时望向窗外,看着也不在意时间。 她的每一句话,都恍若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插|入皇帝的心。 鲜血淋漓,毫不留情。 可如若前面所有话都是锋利的刀,最后那一句,便是钝刀子。 当他知道,在映枝心中,他失去了对她关心的权利。 皇帝紧闭着眸,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楚映枝轻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父皇,比起虚伪地关心我,不如好好想想,可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在父皇眼中,我只是一个连宠爱都是假的公主,不是吗?” 皇帝眸中闪过一抹情绪,随机就像是刚刚那些狼狈从未出现过,恢复了平静。他像平时问学业一般,稳着声音:“何时开始谋划的?” “父皇猜一猜?”楚映枝望着他的眼睛,父皇的眼睛,和她的有些像,含着笑时极为柔和,不含笑时总是透着一种可怕的平静。 皇帝竟然笑了起来:“朕猜,是那日在暗室中听见了,便有了这个想法。” 父皇猜对了,她的脸却冷了下来。 她看着他面上的笑,沉默了很久。 她不懂,都到了如此境地,父皇为何还能如此坦然地笑,是料定了她只是纸老虎,不会动他吗? 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什么这么云淡风轻? 她冷了眸,许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怎么忘了呢,对于父皇而言,最在乎的,是她那阿姐。 她,怎么,就忘了呢。 不是很愿意承认,但是想到这的时候,楚映枝的确是咬牙且此。她自以为是的平静,在父皇面前,就像一滩再浅不过的小溪,父皇一眼变能看穿。 她张口,却被皇帝打断。 “是要说你阿姐的事情吗?”皇帝居然笑了起来:“不用说了,朕都知道。” 楚映枝一把摔碎了桌上的杯子,“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她没了往日的平静,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父皇不是谢嗣初。她对上谢嗣初时,永远高歌猛进,永远战无不败,是因为谢嗣初爱她。 她那些计划,从来都不是万全。 但是只要对面的人是谢嗣初,她的计划,就只有万全。 他会尽一切可能,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达到她的目的。 父皇不是谢嗣初,他不会。 不会忽略她任性中的任何漏洞,不会只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不会万事皆如她意。 对父皇,她不能像对谢嗣初一般。 满心的躁动,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她望着地上的碎瓷片,想着到底有什么,是父皇完全预料不到,待到父皇知晓,又定能狠狠刺下一刀的东西。 要很重要,很贴近,又...让父皇前所未有的陌生。 第121章 世子火葬场了 地上的碎瓷片泛着烛光, 楚映枝轻轻垂眸,长睫抬起的那一刻,眸中的阴霾缓缓散去。 若要形容, 她的眸中大抵满是平静, 在这一刻, 不怎么让人适应的平静。 又因为满屋的烛光, 那眼眸抬起的那一刻,也恍若泛着那暖黄色的光。因这暖黄色的光,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陌生?熟悉? 她抬眸望向父皇,弯起了眼眸, 唇边轻轻漾开一抹笑。 娇艳的芙蓉迎着春风,水波在身旁缓缓荡开。 它娇艳,美丽, 脆弱,惹人生出一颗欲护的心。 她摇动着花瓣,水波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晃动。一遭遭, 只教人看得见明处的艳丽和风情,却忘了青色的梗和身下的淤泥。 她轻笑起来那一刻,让人丝毫看不出威胁。 -- 第228页 她半跪在地, 拾起一旁的碎片,用此生最为真挚的眼眸,望着她的父皇。 皇帝依旧是刚刚的模样,面上让枝枝看不出一分失态。在她未曾捕捉到变化之际,就固住了心神。 她轻轻笑着,欣赏着父皇眼眸中不知道用多少年沉淀出来的平静。 她自认为, 她从未有这般冷静。 无论是当时的大婚,还是如今的...对峙。 她缓缓启唇, 声音很平缓,却无端让人听出一股意犹未尽的尖锐。 “父皇,不好奇吗,为何我自落水之后,变了许多?” 她依旧含着笑,那话语却尖锐得,像她手中握住的瓷片一般。 刚刚那一瞬,她想了许多。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父皇熟悉又陌生,还能够像一支森寒的银箭,狠狠地刺入父皇那颗不知道有多少层盔甲的心。 瓷片映出来的烛光晃了眼,她的指尖滴落鲜红的血珠,那一瞬,她突然想到了。 如若真的要寻,上一世的她,难。 但这一世的她,的确...是有的。 此时,她的眸最为真挚,她轻轻地等待着父皇的回答。 眉宇间那一抹笑意,带着一股淡如水的自信。 皇帝眼眸中生了些趣味,罕见地表露出来:“的确,变了许多。”他的声音,有一种和枝枝如出一辙的平淡。 这一刻,皇帝看着枝枝,心微微有些软。 这种软,不切实际。 是那种,只有在醉酒或者睡梦中,才能有的“软”。 酒醒了,梦醒了,枝枝便只能是他棋盘上一刻举重若轻的棋子。 他的计划,要下的那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容不得出错。 从前他觉得,在他的三个子女中,枝枝与他,最不相像。 毕竟,枝枝的脆弱,是从外表到骨子里的。如若不是生在了皇家,这一张脸和脾性,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祸端。 十多年来,他从枝枝的眸中,看不出一丝用皇权养出来的野心。 甚至,在皇权之下,他的枝枝,在暗地里,依旧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这样的枝枝,他的女儿,与他,实在是不太相像。 或许是像那个那夜误闯入宫殿的宫女,如若收敛一些善念,稍有野心一些,也不至于被皇后害到如此地步。 他未去护那个宫女,但是若是那宫女来寻求他的庇护,他或许会施舍一些。 毕竟,被算计,只能算是那宫女的蠢笨。他没有再多去计较,已是仁慈。 他努力在心中勾勒出那宫女的模样。 但他,实在也不记得那个宫女了,连着名讳,他都不曾问过。 枝枝不像他,他曾经想着,这般也好。 如若枝枝像他,为了染黛,他如何也不会留下枝枝。 一线生机,也不会给。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枝枝,皇帝突然意识到。 或许枝枝,才是与他最相像的一个。 只是枝枝,太擅长伪装了。甚至那些年,她应该都骗过了自己,所以才能全然让他瞧不出端倪。 但如若,是因为枝枝本性,应该从暗门那一日后开始转变,为何会是落水前后呢? 如若不是本性,那是什么,让他的枝枝,突然改变了? 皇帝眼眸中的笑都慎重了一分,但他自己并未发现。 楚映枝依旧半跪着身子,瓷片用光滑的一面,一下又一下地划着指尖。 血珠慢慢染红瓷片,她含着笑,浑然不知的模样。 她轻轻挂着笑,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人之语。 “父皇,前一世,枝枝落水之后,并没有那么快被救上来...”她的声音有些轻,像是在缓缓回忆其中细节。 房内的香依旧在细细燃着,木门外的人沉默地离开。 在这看似寂静的夜色中,枝枝的声音不算喧闹。 “那时的枝枝,哪里接触过凫水,落入水中,直接被水呛晕了...待到再醒来,便是在床榻上了。半个月后便是及笄礼,可是因为落水,整整三月后,枝枝才去了病气。” 她看着父皇的神色,满意地从他片刻的蹙眉中分析出父皇情绪。 看着,父皇并不像不信的模样。 她继续说道:“三月后,枝枝虽然能够下床了,但是身子就坏了。御医们...日日为枝枝诊脉,也诊脉不出病症...” 说到这,也不看皇帝,她突然顿住,轻声嗤笑了一声。 “倒是枝枝未考虑周全,父皇想知道的...哪里是枝枝的结局。” 她未看见,在她说这话时,皇帝的眼眸陡然抬了一下。 他眸光带了些狠,因为药发软的身子无力地移动了一些。 枝枝说...结局? 他几乎是瞬间知道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他还未表现出来,就听见枝枝平静着说道。 “父皇,你想知道,阿姐前世的结局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沉默了会。 结局? 这不是一个好词。 代表结束,再不可挽救的事实。 如画本子的最后一页,故事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种一种,永恒的死亡。 皇帝抬头,他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结局”这两个字。 像是褪去了全部伪装,讲起上一世的事情的时候,楚映枝无比地冷静与淡漠。 -- 第229页 在这种静之中,带了一种,皇帝没有办法忽略的虔诚。 他知晓,枝枝...应当未说谎。 那她口中的一切,未免太惊世骇俗,他眼眸中满是震惊,还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这是今日第一次,楚映枝在他眸中,看见“忌惮”这种情绪。 她轻轻垂眸,放下手中的瓷片。 她从一旁拿起白帕,细心地擦拭手。看着白帕子一下一下染上鲜红的血,她耐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身。 有些急,那种挤压的欢乐。 在父皇开口那一刹那,达到了巅峰。 她的父皇,即将在话语之中,迎接死亡。 她抬起含笑的眸,掐住带血的手。 皇帝沉默地望着她,看着她不加掩饰的欢乐和眸中清晰可见的恨意。 他摇了头。 他不想听。 这一下把楚映枝彻底逗笑,她笑着笑着,眸中全是阴狠。 “不想听?” “呵,父皇越不想听,枝枝越...想说。” “阿姐,阿姐啊...阿姐比枝枝还先死呢。父皇,你知道阿姐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你肯定不会知道的,你两世都不会知道的。如若知道,你上一世,就不会那么做了。” “父皇,你知道吗,是你,是你,是你亲手害死阿姐的啊哈哈哈哈,父皇爱云妃娘娘入骨,如何就想不到阿姐也是个痴情人。” 她明明笑着,声音却是悲伤的。 阿姐得到了父皇所有的爱,她原是该嫉妒的。但她知晓一切之后,实在嫉妒不起来。 父皇用棋盘囚住了她,何尝不是用皇位囚住了阿姐。 如若阿姐对皇位有心,父皇所做的一切,如蜜糖。 可阿姐半分不情愿,甚至心中是厌恶的,父皇强施的一切,便如砒霜。 也的的确确,阿姐为此身死。 她有些癫狂,眼眸中带些泪,肆意地发泄着。 “阿姐,阿姐哈哈哈哈,阿姐与吾玉,两心爱慕,却被父皇生生拆散。皇家的拆散,可真是不同。父皇啊,父皇你夺了吾玉的性命,毁了吾玉的生前生后名,生生,生生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火刑。” “阿姐,阿姐被你拘在府中,待到再去刑场时,只看见满地的灰...” 她的声音含着笑,尖锐又疯狂,她的手舞动着,仿佛到了阿姐自杀的那个午后。 “父皇,阿姐啊,活生生死了两次。” “你知道怎么死的吗?” 皇帝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痛苦。 他知道。 他听见枝枝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看似轻柔,带着笑意,恍若藏起了所有尖锐。 实则,每一句,都是带着倒钩刺的银箭,但凡射|入,要想拔出,定要搅碎血肉。 恍惚间,一股血腥味冲入他的鼻,虽是淡淡一抹,却横冲直撞。 枝枝一字一顿。 “父皇,你知道阿姐怎么死的吗?” “...” 她的声音很轻,眸中浅浅一层,原就浮在表面的笑意,顿时散去。 这一刻,发自肺腑悲从心来的每一句,她不知在诉说着谁的冤屈。 她恍惚间见到了那日在刑场的阿姐,安静地描述着。 “阿姐那日,当如我出宫那一晚般,脚步踉跄,跌跌撞撞...” “待到了刑场...” “那白灰混着黑灰,柴木混着她所爱之人的骨灰,烈火残余的灼热,混着万千人的唾骂,父皇,枝枝告诉你,那一刻,阿姐便死了。” 她猛地睁开了双眸,狠狠地盯着父皇。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罪孽! 父皇! 她眼眸发狠,恍若醉酒般面色酡红,那种愤怒便从每一丝红中透出来。 片刻后,她缓缓掩下了眼眸,嗤笑一声。 “可父皇,阿姐能够如何报复呢?孝在前,礼在后,阿姐能够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便是用自己的身死,去惩罚...父皇。哈哈哈哈多可笑啊,父皇,你让阿姐最后只能用死去反抗。”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恍若临近高|潮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望着皇帝,语气中满是嘲讽。 “阿姐死的,比枝枝还早。枝枝这颗父皇花费了十多年养成的棋子,最终没了用途。父皇,可笑吗?” 她的手微微发颤。 父皇此时眸色复杂地望着她,那眼眸恍若一片月光下的湖。 其间波涛汹涌,万千意念交融毁灭。 万念俱灰却又存有一线生机的矛盾的悲伤,在阴冷的月光之中沉默地透出来。 她想让父皇更崩坏些,缓缓开口,加上筹码。 轻启唇:“两世,两世,父皇,上一世你没做到的事情,这一世,父皇也做不到了。你看看去,这是什么?” 她轻飘飘从怀中拿出那枚她从阿姐那“讨来”的主令牌,浅笑着,摊开手。 “父皇知道枝枝什么时候拿到的吗?” 皇帝痛苦地闭上眼,想要回避。事已至此,他心中哪里还有半分不懂。 “第二次去淮安之前,枝枝便拿到了...过程也很简单,枝枝用吾玉威胁阿姐,然后...” “映枝...” 皇帝终于开口了,这一瞬间,她直直停了下来。 为了控制住自己,她的手已经被自己掐的没有知觉了。 但当她看见父皇此时面上前所未有的狼狈神情,哑着嗓子,面上没一根发丝都在诉说着失败时... -- 第230页 她又狠狠地掐了下去。 掌心的伤口猛地被加深,血肉与尖锐的指甲狠狠相拥,恍若一场针锋相对的欢喜。 皇帝声音哑的像枯木,透着苍老和颓败。 “映枝,别说了...” 就在她嗤笑一声,以为父皇禁受不住她话语的威力之时—— “映枝,父皇知道,你是为了救人...” 她有片刻愣住,指甲从血肉中拔出,出口欲否认—— “映枝,心慈手软,是大忌。” 她有些愣,父皇的反应,为何...是如此? 这片刻的呆愣似乎给了皇帝机会。 房间内的香逐渐散去,皇帝的手指慢慢能够动弹。他尽力想要抬起双臂,去摸一摸枝枝的头,却在他费力举起之际—— 楚映枝下意识后退,冷冷看着他。 刚刚的呆愣也没了踪迹,嗤笑一声:“我楚映枝,连父皇都敢囚,心慈手软?” 她拾起瓷片,冷着脸,手狠狠地攥紧。 皇帝的手无力垂下,那柄钝刀,又缓缓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地割。 割得很慢,很久都不致死。 就是,太慢了。 还不如...死。 他不畏疼,但在枝枝下意识躲开他的那一刻,他却有些受不住了。 十年,十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东西,伪装了十年,还不透着一点真呢? 这世间有这般东西吗? 在这一刻,皇帝终于意识到。 没有,没有的。 这世间的人,惯会骗人。 这十年,他骗过了自己。 伪装出来的父爱,伪装出来的关心,伪装出来的宠爱。 可是十年,十年啊! 十年,曾经的伪装,早已经,成真了。 如若心中真的无情,他堂堂一代帝王,如何会...如何会细致到一个小公主的衣食住行,细致到每日的心情,细致到漫长的一生。 他的枝枝,这段日子,该受了多少苦。 而这些苦,都是他亲自带给枝枝的。 皇帝痛苦地垂上眸,想要将那些奇怪的情绪都压回去。 片刻后,在枝枝冷漠的眸光中,他沉声说道。 “映枝,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心慈手软,都是大忌。” 皇帝冷着眸,颤抖收回最后一丝外放的情绪。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便该用他最后的时间,给他的映枝上一课。 何为,任何时候,都不该,心慈手软。 他会,亲自为她示范。 窗外飘着细雨,却陡然从窗沿处泄出一抹淡淡的清冷光辉。 是...月光。 皇帝轻声咳嗽了一声,楚映枝陡然转过身—— “映枝,昨天晚上的月亮,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世子火葬场了 窗只是被微微支起, 故而窗沿只有小小的一条缝,看起来,是只能伸出一只手的大小。从那小小的缝隙中, 透进来些许如雾的月光。 楚映枝柔着眼看着。 月, 总让她想起谢嗣初。 清冷的光华, 在暖黄的烛光中逐渐消失, 皇帝那一句话也传到了她耳中。 “映枝,昨天晚上的月亮,圆吗?” 她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即刻蹙眉。 无端问起昨夜的月,父皇这是话中有话。她原该习惯父皇如此模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有些慌。 她安排好了一切,父皇踏入这间屋子之后, 她没有再失败的可能。那,那为什么,父皇会... 还未等她想出答案, 她便听见了父皇喑哑的嗓音。 如被雨水透湿的木,喑哑中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闷,一下又一下, 刮着满是泥诟的废井壁。 她有些控制不住想捂住耳朵,但她的手抬了又放,寂静之中瓷片陡然落地—— “映枝,边疆那边,昨夜也是这样一轮月。” 她望着窗便那被撑起的缝,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边疆,边疆, 月。 可是,芸芸众生,不都是观着一轮月? 父皇所言,滑稽! 她不要再听了。 心中这边想,她想捂住的耳朵捂不上,她想转过去的身子转不过去,她愣愣在原地,垂下了眸,许久之后才开口。 “父皇,这便是你最后的筹码了吗?” “...” 楚映枝背对着皇帝,也就没看见,皇帝眸中一闪而过的疼惜和悲伤。 那种,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悲伤。 “真无趣...拿出来吧,父皇,让我看看,你最后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 皇帝依旧一言不发,他顺着枝枝的目光,看向了那扇窗。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沉默,还是沉默。 楚映枝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她焦急自己到底忘却了什么。 她不信,她谋划这么久的计划,哪里还会有致命的漏洞。 但是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并不是为这个计划而焦急。 那是为什么呢?这种将心快要灼透的感觉,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体验过。 极致的欢喜与伤悲,她此生,都只予了一人。 此时此刻,她是不愿意想起那人的。 为什么,她不是因为计划的漏洞呢? 她...多希望是啊。 -- 第231页 沉默,依旧沉默。 对于上位者而言,心慈手软,是大忌。 皇帝眼眸中带了丝柔情。 帝王的柔情,裹着丝丝缕缕缠绕的线,从暗处钻入骨髓。 枝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她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必须要坐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取代他。 取代他,成为这个国家的皇。 皇帝垂下眸,就让他来教导枝枝成皇的第一课。 成皇者,决不,心慈手软。 沉默,皇帝张口,刺破了长久的沉默。 “不,映枝,朕没有筹码了。” 楚映枝脑中崩得紧绷的一根弦—— “砰。” 断裂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那声凄绝的断裂声。 她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子,低沉着气压,低着头,垂下眸。 轻声道。 “父皇,告诉我,你有。” 你有筹码。 任何筹码都可以。 只要,只有,与谢嗣初无关。 只要,与谢嗣初无关。 只要,不是他。 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枝枝抬起头之际,沉默又郑重地摇了摇头。 他开口。 “不,映枝,朕没有。” “朕,没有任何筹码。” “映枝,昨天晚上的月亮,圆吗?” 他又是问起了这句话。 楚映枝握紧拳头,冲到皇帝面前,有些失态地拽住了皇帝的衣领。 “父皇,告诉我!” 皇帝满意枝枝的聪慧,事情已成定局,他本就不准备隐瞒。 他言简意赅:“映枝,来不及了。” 楚映枝死死盯着他,一双眼从边沿遍布血丝,泛着病态的红,眸中满是威胁。 她可不是阿姐,孝和礼,她是可以不顾的。 皇帝顿了一下,随即更详细地“解释”。 “映枝,那是昨夜发生的事情,今夜,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转了很久,但是她恍若大脑宕机般,理解不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 沉默,更是沉默。 楚映枝脑中那根弦断裂得彻底,她的每个动作都在透着害怕和焦急。 但她还是本能地继续问:“什么...来不及了?” 她直接将人摔到地上,脚狠狠地踩上去,将皇帝直接踩定住。 她贯不会如此粗鲁和暴力,她喜好攻心,拳打脚踢之事情,她向来鄙夷。 但她此刻顾不了了:“说,什么来不及了?” 皇帝被踹倒在地,几下子就吐出一口血:“咳,咳,映枝,成皇者...咳,不能有软肋...” 她又是一脚,语气逐渐发狠起来:“说!” 她冷着眸,像被冰封千里的荒原。 “说,来不及什么,谁...谁来不及?” 皇帝边咳边张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时,两个人都冷静了些。 他沉默着眸,不再藏着掖着:“自然是,谢嗣初。” 说着皇帝笑了起来:“谢嗣初死了,咳,映枝,你成皇路上最后一个阻碍,没了。” 没了? 楚映枝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心中的暴|虐,她颤着身子,像是不能分辨出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十三,十三,十三...” 十三从屋檐上跳落,还以为皇帝出了意外,却看见满脸茫然的公主。 他的袖子被她狠狠抓住:“十三,去,去给我查谢嗣初,去。” “去!” “边疆,他在,他可能在边疆,去派人,去给我找!” “快去!” 边疆路途遥远,即便即刻启程,也需要七日左右。此时他们的人,保险起见,应该尽量固守在京城周边。 十三蹙眉,看着地上的皇帝,罕见的想要开口劝诫:“公主...” 楚映枝此时哪里容得人这般,直接一个茶盏扔过去。 她声音是一种夹杂着怒气的冷意。 “十三,你是在逾矩吗?” “滚!” 十三握紧拳头,银面下蹙起眉头,公主此时的状态不对,如今离开,他心中是不愿的,但是服从是暗卫的天职,明面上,他决不能反抗。 “...是。” 随着“砰”的一声,外面传来了轻声的敲门声。 “公主,可要老奴进来?” 皇帝咽了咽喉间的血,腥而热的血划过喉壁。 是安山。 但他此时没有多少怒气,成王败寇,是他自己疏忽了。 他抬眼,身体缓缓恢复了知觉,他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依靠在椅壁上。 他复杂着一双眸,看着对面失态的枝枝。 安山依旧在轻声敲着门,询问着。 良久后,一声“不用”传回了门外,门外开始安静下来。 楚映枝尽力敛去眸中的怒与忧,颤抖着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森寒的光冲破暖黄的烛光,直直横到皇帝的脸上,她转过匕首的方向,前进一步,直接用刀抵住了皇帝的脖颈。 她声音很冷,眼眸中的怒气也开始化作森寒。 “说清楚。” 红色的血丝开始透着匕首,皇帝咽下疼痛,抬眸望向枝枝。 他依旧在沉默。 -- 第232页 这个时候,楚映枝最接受不了的,沉默。 那刀匕几乎下一刻就要刺穿皇帝的脖颈,楚映枝狭长着眼,怒火从冷淡的眉眼中透出来。 “说!” 皇帝终于开了口。 却没有说谢嗣初的情况,只是面上浮现过一丝诧异,轻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皇帝望向眼前盛怒的枝枝,他像是意识不到自己的险境,或者说,这一刻,他已经不再在意。 面对枝枝一次又一次的威胁,那冰凉的匕首正篡夺着他的生命,他却还是格外地冷静。 他是大楚的帝王,年少时兵戈铁马,征战天下,中年时大权在握,玩弄权术。 当意识到险境已不可破,又意识到枝枝过人之谋划,他便已经放弃了挣脱。 他不需要挣脱。 他看见枝枝颤着眸,拼命保持着冷静,他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终于在匕首插入他喉腔之际,缓缓开口。 “映枝,你知道凰谷吗?” 楚映枝握紧手中的匕首,手颤着,声音冷透:“父皇,不要拖延时间,你知道我,没有耐心。谢嗣初,现在在哪?” 她甚至都已经不再克制面上表现的在意,她染红的眸,恍若下一刻,便会滴下一珠珠血泪。 皇帝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他像是在宣告结局,就像枝枝适才宣告前世所有人的结局一般。 他的声音喑哑沉闷,开口那一刹那,恍若凝固了周遭的烛光。 “凰谷数百人,倾巢出动,追杀谢嗣初,已于昨夜...斩杀。” 一时间,房间内变得很静。 楚映枝握着匕首的手陡然松开,匕首直直插入雪白的地毯之中,孤零零地立在那。 楚映枝后退一步,眼眸颤动,身子踉跄。 那片火又在她心中燃了起来,这一次,比哪一次都燃得厉害,她感觉自己要被融化在这火中了。 变成一具白骨,变成一摊灰,变成风中的尘埃。 灼烧感让她浑身没有力气。 烛光陡然变暗。 不! 她不相信! 谢嗣初是什么人,怎么会,怎么会,死在凰谷的暗杀之下。 她不信。 她上前一步,也不在管顾是否要冷静:“不,父皇,我不相信,你说谎。若,若是谢嗣初如此容易被凰谷的人...暗杀,那当初,父皇便不会如此忌惮。” “对,父皇,只要你现在告诉我,谢嗣初没事。他就是你最后的底牌,最后的筹码,我和,我和你换。” 她拉住皇帝的手,语气像是冷静了下来,可若是熟悉的人,便知道她眸中那种晃动的冷静,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 她快要炸开,如今只能堪堪维持着表层的冷静。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她。 “父皇,你说,你说啊!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枝枝,你想要什么?让阿姐登上皇位...” “枝枝,枝枝给你...” 皇帝面色不郁,几乎是吼了一声。 “映枝!” 楚映枝拉住他龙袖的手缓缓放下,像是慢动作一般抬起了头。 皇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 “楚映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换,你怎么换?你用什么换?用你这条命吗!” 皇帝的语气越来越凶狠。 “楚映枝,你一个夺权篡位,已经囚禁了父皇的乱臣贼子,成王败寇,如若不登上皇位,你就是万人唾弃,丢弃性命,遗臭万年。” “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为了一个男人,在这丢盔弃甲?楚映枝,你好好想想,你在说什么。是,你的命不是命,你不把你自己的命当命,其他人呢?你把其他人放在什么地方?” “楚映枝,你给朕想清楚。” 皇帝一句又一句,语气越来越凶狠。一瞬间,两人的身份像是互换了,恍若皇帝不是那个身中迷香失去力气的人,恍若楚映枝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的“皇”。 楚映枝被骂得冷了眼眸,她感觉自己的血也慢慢冷了下来。 谢嗣初... 可是,可是,那是谢嗣初。 那场火在她心中满山遍野地烧,满地荒芜,满地孤寂,满地苍凉。 她眼前一下子黑了起来,鼻腔中满是恍若要呛死人的烟。 她感觉到了窒息。 可是,可是那是...谢嗣初。 她愣愣看着那扇窗,愣愣看着前方的门。门上倒映着安公公佝偻的影。 她想到了在淮安的清荷,在宫外的清穗,想到了正在远赴边疆的墨沉,想到了正在她府中的楚澄。 若是她今日选了谢嗣初,这些人,都得死。 乱臣贼子,谋权篡位,遗臭万年。 “啊——” 她痛苦地趴倒在地,决绝地嘶吼着,她的手抓不住身下的白毯,整个人一次次跌落在地。 待到她指甲全都断裂,白毯都沾上血迹时,她终于爬到了门边。 只要,只要推开这扇门。 去寻,去寻谢嗣初。 至少,至少她应该,选择... 她的手缓缓抬起,眼见着就要触到门柄—— 怒气冲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尖锐得最后一个字都颤着音。 沉闷,怒火,失望。 “楚映枝!” 她原本要触摸到的手顿时顿住,眼眸前的一切陡然破碎,一块块直接扎得她面目狰狞。 -- 第233页 她原本稍稍直起的身子,像是枯枝一般,直接落地。 她痛苦地跪倒在地,再也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安公公,清穗,清荷,墨沉,楚澄... 谢...嗣...初。 “啊——”她蜷缩在地,呜咽起来,一声又一声。 她在他十二岁那年没有推开那扇门,在他二十岁那年未与他成婚。 那,是不是,至少,至少这一次,她该选择他。 选择谢嗣初。 可那一个个名字环绕在她耳边,一个,一个,又一个。 她的心一下又一下被刺穿。 城外,数十万大军,正严阵以待。只待她一声令下... “啊——”她抱着头,痛苦从所有地方钻入她的脑袋。 不,她不能—— “啊——”她颤抖着身子,面色白的恍若一张纸。 她不能啊! 地毯上不知沾着泪还是血,湿漉漉的一片,她握着那块沾满血的瓷片。 一下又一下地用着力。 疼些,再疼些。 她快,她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去寻谢...嗣初。 瓷片狠狠扎入她的手腕,仿佛手上再疼些,心中,心中,就没有那么疼了。 血像是流完了,身下的白毯被血染成脏乱的一片。 楚映枝愣愣爬起身。 她的眼眸像是碎掉了,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世子火葬场了 皇帝在身后, 冷眼看着她的挣扎。 他一句谎话都不曾说。 他手中没有任何能够威胁映枝的筹码,更没有谢嗣初。 凰谷倾巢出动的暗杀是真的,谢嗣初昨夜死了也是真的。 不出半月, 那漠北的风沙, 就会将谢嗣初的尸体, 吹成一具枯骨。 毕竟。 这是—— 他与谢嗣初一早谈好的未来。 * 楚映枝浑身都在颤抖, 她无数次伸出手,在快要触到那一刻,又只能放下。 皇帝冷着眸,听着枝枝的嘶吼。他罕见枝枝如此失态, 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枝枝如此失态。 挣扎, 战胜,颓废,嘶吼, 呜咽—— 在这一番失态之中,皇帝突然意识到,可能, 可能枝枝比他们所有人想的,还要爱谢嗣初。 可这一切,谢嗣初是不知道的。 否则,谢嗣初不会亲自来寻他,谈下那一场,以他生命为筹码的交易。 但凡谢嗣初知道枝枝对他的爱意, 哪怕只是知道分毫,谢嗣初便不会选择用如此决绝的方式。 谢嗣初, 当是舍不得的。 皇帝分析着谢嗣初当初的心思,恍惚间突然笑了笑。 到底是他疏忽了,当时谢嗣初来寻他时,他虽未想清楚其中意图,但是利益在前,他心动了。 如若只是利益在前,也还好。但是谢嗣初太聪明了,他直接将他最大的软肋暴露在他面前。 那软肋,是楚国的小公主,他的女儿——楚映枝。 那一刻,甚至直到枝枝出手的前一刻。皇帝都觉得,有枝枝在手,谢嗣初翻不出风浪。他几乎未加犹豫,便应下了。 却原来,翻出风浪的,是谢嗣初双手捧上来的软肋。 * 那是两月前。 “听说你要见朕?” 御书房内,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谢嗣初。 他一身青色长衫,头上一顶玉冠束发。看着便是一副,大病未愈,不久人世的模样。 “是,庶民拜见皇上。” 谢嗣初嗓音温和,却让皇帝蹙眉。大婚的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若不是沈淮手中突如其来的免死金牌,他定是那些好处,连同谢嗣初的性命一并收下。 谢嗣初怎么还敢,一人入宫,出现在他面前。 这可是皇宫,即便谢嗣初手上还残余了些势力,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虽欣赏谢嗣初,但是能够斩草除根之际,他绝不手软。 “所来何事?”皇帝不耐烦问道。 “庶民,想同皇上,再交易一次。”谢嗣初声音轻柔,恍若天边那洁白的云,无暇又飘渺。 “呵——”皇帝轻声嗤笑。 “谢嗣初,你可知,仅凭借这一句,朕便可让你入狱。” “庶民,自然信。但皇上,为何不听听呢,在下既然敢只身面圣,便是有如此把握。”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是柔和之下,还藏着让人忽略不了的锋芒。 谢嗣初在那站着,唇微微有些许弧度,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即使话语柔和了,依旧教皇帝不太舒服。 “呵——”皇帝闭上了手上的奏折,他倒是想听听,谢嗣初到底还有何筹码。 看见皇帝望过来那一刻,谢嗣初便知道,今日之事,成功了一半。 他将太子和边疆的事情轮替着讲,在皇帝面色越发差劲之时,适可而止。 “皇上,庶民有一计,可以除掉太子及其党羽,可以平息边疆战乱,可以让皇上如愿以偿。” “大胆!”皇帝怒声。 虽然面上如此,但是心中,皇帝还是心动了。谢嗣初口中所言之事,他的确也收到些许消息,但是他手上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无需如此冒险。 但是边疆祸患,如若再不解决,必将危害边疆战士和百姓。 -- 第234页 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见的。 但是,同时,他又忌惮谢嗣初。 良久,皇帝垂眸:“不必,滚出去吧。” 谢嗣初像是早就预料到,在转身那一刻,突然说道:“朝中,没有可以派去边疆的将领了吧。” “放肆!”皇帝将白玉砚台直直砸过去,“砰——”,青色的袍子上燃了乌黑的墨,白玉砚台直直坠地,“哗啦——”碎开。 朝中多文臣,武臣多年迈,有经验者,寥寥。如今边疆之事,涉及太子,他手下的确暂时没有可用之人。 谢嗣初转过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臣,在此请愿,希望皇上能够派臣去往边疆,平息祸乱。” 他用的“臣”,可他此时,只是一届庶民。 皇帝眯起眼,狭长的眸死死盯着谢嗣初。 谢嗣初伏地,恭敬待着。 “你所求为何?” 这便是松口了。 谢嗣初缓缓抬头,声音沉了下来:“臣已患有重症,医者皆言,三五年为限。臣死后,世间...恐无人再护枝枝。” “臣日夜惧怕,思此,唯有来求皇上成全。” 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些不能言出的眷恋:“臣只祈求皇上,护枝枝安安稳稳,一世平安喜乐。” 皇帝沉下眸,良久之后。 “谢嗣初,朕不信你。” 皇帝是信的,但是此刻,既然谢嗣初是有求于他,他自然要尽一切可能,争夺利益。 皇帝微微抬起眸,直直看着谢嗣初。 谢嗣初苍白的脸,颤着的身躯,让一切看起来无比的真实。 但是,还不够。 皇帝扣着桌面,这是一场两人皆心知肚明的博弈。 输赢,往往就只在一刹那。 终于,谢嗣初叹了口气。 他“像”是落败了。 低下头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抛出他最后的筹码。 “愿,以臣之性命。” 伏首,扣响。 交易,成。 * 皇帝回过神,当时他不理解,为何谢嗣初要选择最不划算的方法,用忠诚和性命来换他对枝枝的庇护。 且不说,枝枝是公主,原就会被皇权庇护。 单说,谢嗣初死后,如若他毁约了呢? 谢嗣初难道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皇帝突然有些想笑,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这其中的道行。 谢嗣初啊谢嗣初,从始至终都在算计他这个皇帝,不惜用那一条命。 虽然从前便知道,谢嗣初爱惨了映枝,但是这一刻,皇帝依旧被谢嗣初藏在计谋下的心思所震惊。 若谢嗣初不耽于情爱,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皇帝不禁想要大笑,他这一生,都在算计。在这晚年,却接连栽在两人身上。 谢嗣初,楚映枝。 谢嗣初之所以和他谈成那场,对他自己而言,如何都不划算的交易。 是因为,谢嗣初所求,从来不是他口中所言。 枝枝哪里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在他不知情的岁月间,枝枝早已成长为,所有人都不曾想的模样。 谢嗣初是在用他那一条命,麻痹他这个贪图利益的皇帝,为枝枝争取到最大的成功的可能。 真是...可笑啊。 皇帝手微张,他中了谢嗣初的圈套。他真如谢嗣初所言,将枝枝当做一株只能被人保护的芙蓉花。 倒也,不能怪他。 哪个疯子,会用性命当添头,去赌成功的可能。 除了,谢嗣初。 除了谢嗣初。 垂上眸那一刻,皇帝冷蹙眉。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 便是,永远为谢嗣初“保守”这个秘密,让谢嗣初那份极致的爱,埋葬在泥垢中。 永远——不见天日。 永远。 * 后来,楚映枝没有再试图爬起身。 她卧在白毯之上,像一具只能呼吸的尸体。 她不再哭,不再流泪,连小声的呜咽也不曾有。 只是一动不动,望着窗沿那条小小的缝。 待到天微微白时,那抹本就不太瞧得见的月光,彻底消失了。 楚映枝狠狠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木偶被打开了机关,缓慢地运作起自己的身体。 一次,两次,三次...十九次,二十次... 她摔了整整三十六次,但整个过程中,她面上毫无表情,眸中毫无情绪。 行尸走肉,偏偏连站稳都变得困难。 第四十次时,她终于还是站稳了。 她迈开步子,一步,“砰——”,她摔在地上。 又是重复的摔倒。 皇帝抬手,却还是没有力气,他冷着眸,看着面前恍若行尸走肉的人。 直到天大亮,她才“走”到皇帝面前。 她张口,声音异常地冷静。 “他,什么时候死的?” 皇帝微微愣住,此时的枝枝像是变了一个人,是他全然陌生的模样。 但他还是哑着嗓子道:“你生辰的前一夜。” “边疆千里之外,皇宫内你是如何确定的?” 皇帝沉默后,说了个谎:“有一味药,服下后,以死为生。若是所服之人死去,母株便会于一夜间落败,新株在死亡之人上重生。” 世间的确有这味药,是清水寺从前交给皇宫的秘宝,这些,枝枝是知道的。 -- 第235页 皇帝隐去那场交易,他谎说的很彻底。 他未告诉枝枝,如若行水道,日夜不歇,只需三日,便可到边疆。 他派去探查和监视的人,将两个月中谢嗣初的所有动向报了回来。 谢嗣初,在赴死。 这其中应当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隐情,皇帝总觉得,谢嗣初这一场死,定还隐瞒了什么。 但他已经无需知道了。 映枝更不需要知道。 楚映枝抬眸,眼眸中连一丝波动也无,她好像,彻底平静了下来。 那种,心不会跳,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窗外缓缓照进来光。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楚映枝打开门,染血的衣衫和破烂的皮肉,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越发渗人。 她缓缓走出房门,看不见围上来的人,听不见耳边的尖叫,她像是机械一般抬头。 这一世,兜兜转转,她的小公子,还是死在了春日。 你看,阳光明媚。 第124章 世子火葬场了 这个春日, 短暂而瞬变。 待到墨沉到边疆时,才发现,边疆的祸乱, 早已平息。 圣旨中所谓的小将, 也不得所踪。 他遣人回去送信给枝枝, 自己就按照原先圣旨所写, 留在了边疆。 每日看着纷飞的黄沙,总会想起京中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逢的人。 知晓京城一切顺利后,他不再特意打听京城的事情。 他日日练兵,巡视边疆, 变得越来越沉默。 军士们偶尔拉他去喝酒,漠北的酒,烈啊, 混沌之际,方才觉得,身子是暖的。 他这一生, 自问没做错过什么事情。可是每每午夜梦醒那一刻,他都只能将自己陷于沉默。 他其实知道,那小将, 便是谢嗣初。 后来他在某个帐篷的深处,翻出了满满一箱的信。 据说是一位小兵的东西,后来那小兵战死沙场,有人于心不忍,便偷偷带了回来。 墨沉打开那箱子,看着规整叠起来的一沓一沓信, 沉默了很久。 那个“据说”自然是假的,毕竟, 这每一封信上,都端正写着——“枝枝亲启”。 突然,他的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木箱的内侧有凹凸不平的痕迹。 墨沉将信件都倒出来,翻过箱子,上面刻着:“望所见之人,焚之。” 他将信都规整放了回去,一把将盖子盖上。 墨沉手紧紧扣着箱壁,许久之后,他又缓慢打开。 他愣了半刻钟,最后慢慢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怀着怎么样的心思,他的视线慢慢向一沓又一沓信看过去。 他的手顿住,最后恍若寒冰被春光解冻,他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封。 “枝枝亲启。” 他缓缓撕开信,从里面拿出一张雪白的信纸。 一瞬间,墨沉睁大眼眸,瘫坐在地。 错了,一切都错了。 难怪,焚之。 帐中入了些漠北的风,吹起墨沉手中那张雪白的信纸张,在空中飘转几回,缓缓垂落于地。 雪白,还是雪白。 这是一封空白的信,无一字。 墨沉突然将箱子倒扣,一封又一封地拆着。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直到最后一封信,这是按照信封上日期所写的最后一封。 他颤抖着手,缓缓打开。 还是...没有吗? 突然,墨沉的眼睛定住了。 不! 这张雪白的信纸上,不再全是空白,在信纸四分之三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仿佛从这一个墨点之中,看出了那个人最后的犹豫与不舍。 那个人坚持了很久,即使再想落笔,也忍住了。孤寂和思念狠狠缠绕着那个人,但那个人百般抉择之后,还是将空白的信纸装入了信封。 每一封都是“枝枝亲启”。 每一封都是不能言说的爱意与绝望。 每一封都在记载心甘情愿的死亡。 墨沉将信封拿过来,定定看了下日期。 他愣愣看着那行行书。 这上面的日期,是,枝枝的生辰。 他看着那个墨点,突然垂下了双眸,痛苦地笑起来。 他这一生,大抵都未如此笑过。 他墨沉,一生沉默,应当是被漠北的风沙吹狠了,不仅大笑,还哭了起来。 这泪,来得毫无规律,滑过面颊,再没于尘土。 突然,有一颗泪珠,直直地滴落在雪白的信纸上。信纸突然被打湿了一块,隔着中间的雪白,与对面的墨点相望着。 墨沉不由得又大笑起来,眼中的泪滴了生,生了滴,他笑得让人闻之悲切。 墨沉陡然发觉,他错了,便是比对枝枝的爱,他也不如谢嗣初。 在这一箱空白的信纸前,他突然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 漠北干燥,火燃得极快。 将一封封信丢入火盆时,墨沉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人。 他嗤笑一声,他只当,谢嗣初便是连这都算到了。 一封封,他丢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他不愿意去细想其中的事情,谢嗣初是个疯子,他要如何理解疯子的思维。 他不要去理解。 -- 第236页 丢到最后一封时,他顿住了手。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墨点,又是沉默了下来。 漠北的风,白日热,夜间凉。 直到火盆中的火都灭了,墨沉才缓缓走出帐子。 迎面吹来的风,凉透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 晴天,夜间星星多。 * 京城的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 楚映枝从那日推开门之后,眼眸中再也未有过情绪。 那日她仰面迎接了春日的阳光,从此以后,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阳光很暖,但她感知不到了。 她用雷霆之势,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际,拿到了这个国家的绝对权利。 皇帝告病,废太子无端横死在宗人府,长公主被囚,这一切恍若发生在一夜之间。 隔日早朝,朝堂上便见了血。 那小公主冷着眉,面无表情看着远方。安公公拿着那柄许久未换的白玉拂尘,恭敬垂头,站在小公主身侧。 血流到她身前时,她不避不让,任由鞋底踏出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 她杀伐果断,比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杀。” “斩。” 但凡起了冲突,她多会冷冷说出这两个字。 那带刀的侍卫便上前,拖了人,刀便见了红。 当她冷冷和朝臣对峙时,最年迈的老臣都不由得退后。 皇帝即使□□,也会考虑长远和制衡。但是这小公主,丝毫不考虑。她的世界的唯一标准,就是顺从和不顺从。 顺从者,留。 不顺从者,杀。 那一日之后,再没有人敢反抗。 起码明面上,暂时不会有人跳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的“病逝”,看这位小公主,如何成为楚国史上第一位女皇。 暗中的波涛汹涌,这小公主全当看不见。她用着绝对的□□,暂时平稳了朝廷上本应该有的风波。 金銮殿的红柱上至今留着血迹,再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这位小公主,不,是未来的女皇的霉头。 所有人都觉得,她做的一切,是为了权势,为了皇位。 皇帝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当枝枝面无表情推开房间的门时,他张口欲说她这些日子行事过于激进。 却还未等他开口,楚映枝冷着眼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皇帝一愣,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他本能地想阻止。 映枝从那日之后,便不再唤他“父皇”,她偶尔会来看他,同他讲述这些日子她做了何事。 虽然声音很冷,从未笑过。但是皇帝内心,其实是满足的。 虽然映枝手段过于激进,必然引起群愤,但是原本女皇上位,就是一件... 不,等等。 皇帝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楚映枝。 面无表情多日的楚映枝,僵硬地勾出一个笑。 “终于,发现了啊。”【工/仲/呺:xnttaaa】 皇帝一瞬间泄了气,瘫软在木椅上,狠狠地咳出一摊血。 他痛苦地唤道:“映枝,是父皇错了,你不能,你不能——” 楚映枝上前一步,那僵硬勾着的嘴角有些放不下,但不妨碍她用刀子割人心。 “父皇,这些日子期待吗?” “不用说,我也知道,自然是期待的吧。期待我成为楚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吗,让我成为你实现毕生夙愿的备选吗?” “怎么样,临近成功的感觉?”她特意加重了“临近”那两个字,顿了顿,她收割着皇帝的痛苦。 “女皇?” 这两个字恍若笑话,困住了她两生,她对此只有无尽的怨恨。 她僵着脸,欣赏着皇帝面上恍然大悟的痛苦。哪怕是那日,她也未看见父皇如此痛苦。 “映枝,父皇求求你——”皇帝像是从几十年养成的坚硬的壳中钻了出来,浑身终于有了软弱的影子。 皇帝在怕。 在失去十年谋划时,皇帝没怕。 在被枝枝用匕首抵住脖子时,皇帝没怕。 但是这一刻,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只差,只差一步了啊! 那可是皇位,他毕生的执念。染黛已经完不成了,那便映枝,只差,只差一步了啊! 皇帝吐了好几口血,起身时,瞬间倒在地上。 他口中还在哀求着,那种曾经的不可一世终于成为了泡影。 楚映枝冷冷看着,她以为她会开心的,可是此刻,她毫无知觉。 她冷声下了最后的宣判:“父皇,这药,熟悉吗?” 皇帝的手顿住,又是咳了一口血。他这才恍惚间发现,他如今的症状,和枝枝当初一模一样。 这是,太子给枝枝下的毒。 他下意识想否认—— 楚映枝声音很冷,像寒冰,幻化出冰箭,刺破了他虚伪的话。 她冷声说着事实,没带丝毫情绪,却在任何人听来,都是讽刺。 “我也只是,没有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回家 这一句话像是宣判, 彻头彻尾的宣判。 狠狠戳破皇帝还挂在表面的虚伪,露出曾有的恶意与面目狰狞。 皇帝是何时知道太子给枝枝下毒的呢? -- 第237页 太久之前了。 太子的人,动作并不干净。虽然最初并未发现, 但是时日一长, 自然也就发现了。 故而他一早, 便暗中派太医去诊断。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 初期不显,中期会轻微咳血,然后身体虚弱,常年只能与病榻做伴, 最后,最后,会咳血而死。 若是无深厚经验的大夫, 是察觉不出其中异样的。 就连他派去的太医,都是诊断了数月才能基本确定。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永远的秘密,枝枝决不可能知晓。 他没有阻止太子。 枝枝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那这颗被精心照料的棋子, 就应该发挥最大的作用。 慢性毒药,残害枝枝的身体,折损枝枝的寿命,但也能麻痹太子,拖延时间,放松太子一党的警惕。 借此, 他能够为染黛准备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个,不出意外, 本该来到的未来。 染黛成皇,名留青史。 可当枝枝露出了爪牙,彻底碎掉他曾经的期望时,他那一刻,便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带着这个秘密入土的准备。 皇帝不曾想过,枝枝原来是知晓的。 皇帝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焦,他急着张口,却只有不断咳出的血。 他欲爬起身,他心中藏着深深的不安。但是枝枝并没有给他继续思考这“不安”为何的机会。 楚映枝顿了片刻,也未转身,背对着,皇帝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但是映枝的背影,是冷的。 他惶惶欲张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如今,这个不能让枝枝知晓的“秘密”,就这般直白地被摆在明面上,皇帝一时,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辩解。 或者,映枝,还需要他的辩解吗? 她不需要。 皇帝彻底失去力气,颓废瘫在地上,看着枝枝逐渐远去的背影,在他的眼眸中逐渐成为一道云白的线。 他痛苦地垂上眼,终于留下那一颗悔恨的泪。 算计一生,大业成空。自傲谋算过人, 却也只是局中小人。 成大事者,绝不悔恨。 可他,悔恨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楚映枝没再回头,她冷得像冬日的一面湖,无论疾风如何刮过,都荡不起一丝涟漪。 她听见身后痛苦的嘶吼,其中有悔,有恨,有祈求,有许多她从未在那个人身上看见过的东西。 那个人自小如天神,如巍峨的山,如磅礴的海,高大屹立在她的世界中。 可这一刻,她的心,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她不因那个人的悔恨而痛快,不因那个人的痛苦而兴奋,不因那个人的狼狈而喜悦。 她不在乎了。 恍惚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谢嗣初,永远是不同的。 即便是知晓赌约的那一刹那,她也未做好让他彻底离开她世界的准备。 或许说,她这一生,都做不好这个准备。 她曾以为她满心的报复和愁怨,是因为那个人伤害了她。 却原来不是,只是因为,那个人是谢嗣初。 楚映枝顿住,眼前是宫中罕有的荒败之处。 她冷冷的眸终于微微颤动,下一刻,她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虽然她的脸还是冷的,但是周身开始透出片刻的柔和。 她像是极熟悉这个荒废的宫殿,不用多看便拐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中。 那里,有一口枯井。 楚映枝愣愣看着,随后像是许多日一般,靠着墙坐在地上。 云白的长裙不免被沾污,但她毫不在意,她轻轻地闭上眼,从这个世界片刻地逃离。 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风温柔地接纳了少女的喃喃低语。 “谢嗣初,你再等等我...” “等等枝枝,待到一切都处理完了,枝枝便去寻你。” * 楚澄是第一个发现的。 阿姐的心思,太好猜了。 或许是他聪慧,从与阿姐遇见的第一面起,他对阿姐,便有一种天生的了解。 阿姐向来如云,如雾,如烟,所以即使他了解阿姐,但是平日里他其实不太好猜阿姐的心思。可近日阿姐所说之话,所做之事,那种从冰寒和淡漠之下透出的急迫,无不在明晃晃地告诉他。 阿姐欲寻死。 楚澄知道,自己定是要做一些什么。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他来到破败的宫殿前,看着那扇留着一条缝的宫门,手有些颤抖。 他无数次欲开口劝诫,可是开口的那一刹那,他都能看见阿姐冷冷的眼眸。 那眼眸中,无一丝生气。阿姐痛苦得,连痛苦都感知不到了。 他救不了阿姐。 阿姐也不需要。 楚澄陷入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次的茫然,他幼年失去双亲,人牙子手中几经流转。后来他被江南一代的富商收养,一年前又无端被再次贩卖。他几次出逃,被拳打脚踢,性命岌岌可危之际,他遇见了阿姐。 阿姐温柔地将他拉出了泥潭,不需要他付出任何东西,给了他这天下的一切。 甚至,这天下。 他会成皇,在大臣的簇拥下登上皇位。朝堂上都说他是傀儡,是阿姐用来操控朝堂的工具。但是他自然知道不是的,阿姐对这皇位只有厌恶,待到尘埃落定,一切成为定局,他才是幕后的掌权人。 -- 第238页 阿姐,祭祀着她的痛苦,为他和这个国家铺路。 而他,能够为阿姐做什么呢? 他甚至不敢推开眼前这扇破烂的门,他怕自己的自私打扰到阿姐。 可他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阿姐死去吗? 他不能。 楚澄苍白的脸上痛苦地留下两行泪,这一切好像是一个无解的局,他甚至没有办法入局,他救不下他的阿姐,救不活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 可他—— 楚澄抱住头,大声地呜咽起来,可他怎么能够失去他的阿姐呢,阿姐是他在这人间唯一的在意了。 可他要怎么不失去呢,他连自私的方法都寻不到。 隔这一扇门,楚映枝松开了欲推门的手。她轻轻垂眸。 “阿澄...” 直到门外的呜咽声停住,两人谁都未推开那扇门。 待到楚澄走后,楚映枝“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她面色淡淡,浑身透着一种漠然。 说出来有些伤人,但是她的确不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 也自然是,所有都包含在内,才叫一切。 她连片刻,都不愿再停留。 这些天她又打探到许多事情。 有些是从已经死去的废太子口中逼问出来的,有些是她查阅卷宗和相关的事情推断出来的,有些是... 楚映枝怔了片刻,才想起来那个人叫莫五。 她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什么都快忘个干净了。 她不知道莫五为何要来“寻”她。 又是怔住。 她抬眸,或许,或许她是知道的。 莫五恨她。 莫五手持匕首,红着眼向她刺过来的模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时候她有反抗,尖叫,或者惊讶吗? 好像...没有。 楚映枝有些艰难地回忆着,终于,她想起来了。 她没有,她闭上了眼,她甚至嘴角含了一抹笑。 她以为,是谢嗣初派莫五,来带她回家。 那个,她与谢嗣初从未拥有过,谢嗣初渴慕了一生的家。 她想说她愿意,她什么都愿意了。 可是那匕首在她胸口处停下了。 她疑惑地睁开眼,却看见了莫五眼中的泪。 她见莫五一把扔开匕首,匕首在地上砸出清脆的一声响,残忍地将她从梦境中拉离出来。 她有些责备,又有些疑惑。 莫五则是癫狂地讲述起一切。 她的眼眸从茫然到痛苦,她不知道用了多久。 她只知道,她摸向自己的脸时,冰凉的一片。 这太让她惊讶了,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哭了。 毕竟眼泪,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她以为她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止不住呢—— 她蹲在地上,埋头痛哭。 那是她,最后一次哭。 她忘记莫五是怎么走的了,她实在记不得了。 她最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有从前发生的,有近些日子的,甚至有时她走到一处宫殿外,都忘记了这是何处,有时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陷入长久的茫然。 但是很奇迹的,她记得那日莫五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大抵是因为,莫五那日,所言句句都是谢嗣初。 那些,她不曾了解过的谢嗣初。 例如那场赌约,例如那场交易。 再例如,边疆那一箱满满的信。 她知道他很爱她,若是谢嗣初不爱她,她的每一步计划都只是空中楼阁。 但是好像,她又从未想过,他能这么爱她。 用不顾一切的信仰,用心甘情愿的死亡。 但是一切又好像理所当然。 她本来就是知道的,但是为何,为何,她从来不曾在心底真正地承认呢? 就因为一个赌约? 不,不是。 她努力地辩解着,却只觉得浑身上下,尽是苍白。 若是不知道一切,她方才能如此坦然。 借着“赌约”,粉饰掉一切。 可是不是了,不是了。 莫五所言,一句句倒映在她脑海。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赌约也是为了她呢? 谢嗣初,真的,真的,好傻啊。 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拼命护下她的所有,为什么连一丝伤害都不愿意让她受到? 为什么,她会对谢嗣初如此残忍。 漠北的风很凉,他是不是很冷。 他是不是不会等她了。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这么残忍呢。 她要怎么,一个人在这世间。 她再没有机会,拥抱那个小心翼翼将一切捧到面前的少年。 他觉得他的世界脏污,血腥,是地狱。 可是谢嗣初,谢嗣初—— 没有你的世间,于枝枝而言,才是真的地狱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寻路 那日从门前离开后, 楚澄没再犹豫,转身便去寻了安山。 他鄙夷着自己的自私,知晓阿姐的痛苦, 却又实在接受不了阿姐可能的离去。 他想寻出一条, 对阿姐来说, 哪怕是痛苦的生路。 他知道他这样可能不太对, 但是总有些时候,人应该做一些不对的事情。 -- 第239页 如若不那么爱阿姐可以让阿姐活下来,他...愿意。 少年推开赤红的宫门时,面上带着沉默。宫里面, 门无一例外都是赤红的,只是有些红得艳,有些红得格外地沉, 像一抹充满死气的暮色。 面前这门上的红,便暗得可怕,像是山雨欲来, 预兆着什么。不大不?的院,宫婢太监们皆轻声沉默。 一种诡异的寂静,从他踏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 开始蔓延。 楚澄推开最后一扇门,安山此时正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听见推门声,面上先是不动声色闪过一丝惊喜和期待,转过头看见来人是楚澄时,那抹淡淡的喜, 就消失了。 平心而论,楚澄与安山, 谁与谁,都不熟。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只有楚映枝。 安山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为何楚澄此时会来寻他。 他时日无多,整日在病榻上用药吊着,如今连下床都困难。 已经很少有人,来找他这样一个如今的废人,不久后的死人了。 楚澄向来不在阿姐以外的人的面前示弱,但是这一刻,他的目光中有祈求。 “安公公,我要如何才能留住阿姐?” 如飞舞的冰花般清凉而痛苦的声音,有一种极致地肆|虐的美。 年老的公公睁开了混浊的眼,看着枝枝一手培养出来的未来的帝王。 在这一刻,这个少年眼中,满是悲痛与稚嫩。 他甚至跪了下来,对这他这样一个阉人,行了楚国最高的跪拜礼。 他的痛苦和困恼,清晰可见。 若是这事不牵涉到枝枝,他大抵是愿意尽心帮一下的。 但是楚澄所求,牵涉到枝枝。 安山不可避免地犹豫了。 爱屋及乌,楚澄是那个“乌”。 楚澄依旧在用那样一双眸望着他,安山叹了口气,像枝枝平日唤楚澄那般唤他:“阿澄,前些日子,枝枝来寻我时,同我提起过你。” 楚澄僵住身子,眼眸中却不由得露出一抹渴望。 安山没有卖关子,他的声音苍老地可怕:“枝枝说,阿澄聪慧,她相信阿澄日后定会是一个极好的帝王。还让老奴,日后多管顾番。老奴自知时日无多,也实在无能力,便未答应。枝枝当时,面上是有些失望的。”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安山也只管点到为止。 他心中也矛盾地可怕,枝枝一心寻死,即便他们尽力阻止了,又如何呢? 那日他见到的枝枝,生不如死。 故而他未继续说,他已经给了楚澄一条路,也算他隐隐的私心。 到底,他还是希望枝枝,活着。 楚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恭敬礼貌地又是行了一个大礼,随后安静地退出了院子。最后关上那扇暗红色的宫门时,他的手在发颤。 他明白了安公公的意思。 他沉着步子,到了角落处,一戴着银面的人冷漠看着他。 他听过阿姐唤这个人的名字。 “十三。” * 那处荒芜破败的宫殿,早已成为了宫内心照不宣的秘密。 想要活命,便离远些。 日常宫婢们经过时,都快着步子,就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 这就导致,原本荒芜破败的宫殿,更加地寂静了。 不过这对楚映枝来说,不算坏事。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 楚映枝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原就淡漠的面庞,更添了一层冷。 若是要说,她现在连怒,都是冷的。 她没做停顿,推开门,依旧是十分熟练地,到了枯井处。 推开最后一扇门时,她垂下的手,暗示着她的心情。 不好,非常不好。 她抬起眼,面前陡然是她一月前说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她曾经的——父皇。 虽然她知道,最近楚澄有些?动作,但是她未想到,楚澄竟敢如此大胆。 这件事,楚澄一人还做不成,毕竟现在还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未来帝王。 至少,还有一个帮手,是谁。清穗,还是十三? 几乎在瞬间,楚映枝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她的眼眸,甚至没有在皇帝浑身的狼狈上停顿一秒,转身便要离去。 “那个孩子,便是你选择的继位人选吗?” 楚映枝不为所动,继续向前走。 直到后面传来一句。 “和他很像。” 她停下了脚步,转身,缓慢地走到皇帝身前。 皇帝艰难地抬头,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衣服还是一月前宴会上那套勾绣着龙爪的龙袍。上面沾着深浅不一的血渍,领口那处血像是今日新沾上的,红得有些厉害。 面对今日的一切,楚映枝都不太理解。 “楚澄逼迫你的?” 这是楚映枝能够想到的唯一可能。她若是皇帝,她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皇帝摇摇头,眸光中带着现在的楚映枝看不懂的情绪。 “不是,那孩子只是告诉了朕你的情况。” 楚映枝不能理解了,她越发觉得皇帝有病。她转身欲走,却又被皇帝一句话留住。 顿住那一刻,她分了些神,不愧是父皇,总知道她要什么。 “谢嗣初,是自己去边疆的。” 楚映枝转过身,不再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安静地听着皇帝视角中的谢嗣初。 -- 第240页 许久之后,她突然说了句。 “所以呢?” 皇帝一时被噎住。 “就因为我这条命,如今的地位和权势,都是谢嗣初用命换来的,我就该好好珍惜吗?” 楚映枝抬眸,眸中闪过一丝惶然。 但是下一秒,她的眼眸就变成了较从前更冷的寒冰。 “所以,我就该,替谢嗣初好好活着?” “你们,怎么都,这么自私啊。” 楚映枝轻声说着。 都和谢嗣初,如出一辙的自私。 皇帝眼眸中满是悲伤,昨日楚澄来寻他时,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那日枝枝离开时,他内心的慌乱是为何。 是那日,黑夜散去,黎明升起,他在枝枝的眼中,再没有看到一丝生气。 皇帝颤抖着手,他以为,他真的以为,他不曾说出口的,这些有关谢嗣初的事情,可以让枝枝活下去的。 而这一切,楚映枝只觉得可笑。 狗屁地活下去。 因为谢嗣初为她死了,所以她要为谢嗣初活下去? 可笑。 她都觉得,这是她一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一想到,这竟然可能是谢嗣初从始至终的想法,她一颗心像是被怒气填满。若是谢嗣初还在,她定是要,定是要... 这怒火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 楚映枝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 她居然在这和一个死人计较。 计较,计较这个人生前对她太好。 她空洞着一双眸,云白的衣摆恍若天边的云,无意识地走到了曾经落水的湖前面。 她从很久以前,便想好了如何去见谢嗣初。 他最爱云白色了。 想到这,她轻轻地笑了笑,闭上眼—— 湖水没过她的眼眸。 * 还能睁开眼那一刻,楚映枝是遗憾的。 她原没准备今日去那湖边,但是楚澄惹烦了她。 恰好又是一身云白色衣裙。 又恰好,阳光明媚。 她觉得她不跳一跳,都对不起这个时机。 醒来这一刻,她第一时间打趣了一番自己。随后很“满意”地望向床边,却没见到楚澄。 取而代之的,是她压根没有想到的人。 “吾玉?” 吾玉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温柔一笑。 楚映枝如今对谁都淡淡的,自然,也不会因为吾玉改变什么。 “楚澄呢,是知道自己闯祸了,所以躲起来了吗?” 吾玉摇头:“不知。” 左右楚映枝也不太在意,没问到答案,也就不开口了。 吾玉也就沉默着。 待到半刻钟后,还是吾玉开了口:“不该。” 吾玉温柔是温柔,话语间却无端带了股说教意味,但楚映枝也不恼。 她不太在乎这些东西,考虑着等吾玉走后,她要换了身上的衣裙。 鹅黄色的,她不喜欢。 她已经近一月,日日都着云白色衣裙了,如今这一身鹅黄,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宫婢,真不懂事。 新?宫婢清穗摸摸鼻子,认真地守在床边。 见吾玉望过来,清穗撇撇嘴,出去了。 罕见清穗如此听旁人的话,楚映枝不禁问道:“如何说服的?” 吾玉温柔笑笑:“?僧只是对清施主言,?僧能救公主。” 吾玉的温柔不似谢嗣初,带着一股佛性的光辉。 楚映枝听着吾玉那一句,不在意地“噢”了一声。 吾玉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也装作没有看见她被褥下微微颤抖的手。 “公主,性命可贵,万不该如此草率。” 楚映枝没有说话,面上依旧是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公主,可还记得,?僧初次见到公主时,便言公主是有佛缘之人。” 楚映枝抬起头,有些不知道吾玉要说什么。 吾玉慎重一番,还是道:“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公主可曾想过,为何公主有两世之缘?” 楚映枝...想过,但她未想出答案。 她生了一丝兴趣,向吾玉看去。 吾玉神情慎之又慎,最后面上温柔被无奈代替,轻声道:“?僧亦不知。” “... ...” 楚映枝觉得自己没有直接开口赶客,已经极为礼貌了,吾玉稍稍识趣些,此时就该自己“走”出去。 但很明显,吾玉不太识趣。 几乎是瞬间,他便接连说道。 “但有一事,?僧知晓。” 楚映枝床褥下的手一次一次收紧,面上却淡漠地仿佛恨不得吾玉现在滚出去,她对他口中所言丝毫没有兴趣。 吾玉没有再犹豫。 “没死。” 紧抓着床褥的手陡然顿住,楚映枝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硬得可怕。 “...什么,没死?” 她没敢抬头,刚刚的锐利和淡漠在一瞬间消失个干净。 她心中乱得像千百万件事情在同时发生,同时放映,她茫然地不知道将眼神投向何处。 鹅黄色的衣衫真讨厌 ,这床褥上的桃花是用银线绣的,远处那扇窗开了大半,清穗在门外不停地走来走去... “谢施主,没死。” 清穗在门外走来走去,她,她,楚映枝控制不住那些事情在她脑海中继续发生,她低头的幅度很久都没变化。 -- 第241页 吾玉也耐心等着。 一刻钟后,吾玉才听见那一句,极为沉默的回答。 “...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正文完结】 吾玉点头, 声音格外地温柔。 “小僧也算有佛缘之人,虽不能如公主般有两世佛缘,但是推演一个人的生死, 还是能做到的。” 楚映枝松开攥紧床褥的手, 轻声道。 “可我不信你。” 吾玉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没有说话, 只是淡淡地笑。 楚映枝埋下头,很久之后突然说了一句。 “这是楚澄想出的新法子吗?” “又或者,是阿姐相求的,我可是夺了她的皇位, 她不该怨恨我吗?其实她稍稍怨恨一些,我也是不太在意的。” ... ... “还是,还是有其他人去找了你?” 楚映枝抬起头, 等着那一句答案。她说了许多话,可是想问的,只有最后一句。 是谢嗣初去找了你吗? 吾玉摇摇头:“谢施主未来寻小僧, 是小僧推演出来的。” 吾玉一丝都不松,无奈楚映枝询问多少遍,他依旧是那个答案。 “未见到, 未嘱咐,还活着。” 楚映枝渐渐生了“怒火”,虽然这在吾玉看来,更像一种虚张声势,但他还是继续耐心地回答道。 “谢施主未来寻小僧,是小僧自己推演到的。” 楚映枝将头埋进被子, 很久之后笑着说了句:“真是,太自私了。” 她的笑太轻了, 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吾玉依然在温柔笑着,手顿在佛珠串上一颗颜色深的玉珠上。 他未再多停留,转身那一刻,他听见那小公主说道。 “那,为什么,他不来找我呢?” 这句话比刚刚那句更轻了。 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释然和信任,但是吾玉知道,她暂时不会再如今日一般了。 至少寻死时,会犹豫番。 若是谢嗣初,还在这人间呢? 她会犹豫很久。 关上门那一刻,吾玉几乎是一刻都忍不住,“砰”地一声,浑身颤抖半跪在地上,唇边溢出鲜红的血。 他抬头望向天,松开了手中的佛珠,落下那一刻,串好的佛珠四处散开,像是有意识一般,纷纷滚落,不知到了何处。 楚染黛蹙眉看着,许久未走近。 吾玉握住那颗唯一还在他身边的佛珠,是那颗颜色微微发深的玉珠。 在血泊之中,起身,对着西方行了个僧礼。随后,温柔地放开了手中的佛珠,像是放生了一尾鱼般,静默地看着那玉珠滚到丛林中。 楚染黛上前,冷声:“吾玉,你无需如此。” 她虽然面上平静,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内心。 吾玉温柔地望着楚染黛。 “阿染,我好疼。” 配合着唇边时不时溢出的血,他笑得温柔又脆弱。 楚染黛握紧手,随后冷着一张脸上前两步,沉默地牵住吾玉的手。 “嗯。” 前世的吾玉在万千谩骂与诋毁之中,死于众目睽睽下的烈火灼烧。 这是他的道。 可这一世,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他误了佛缘,入了红尘,温柔地和身前的女子轻声说着琐事。 他知他的阿染,只是面上冷,其他地方,都是软的。 他亦不会再提起,借助转生之事,他原可勘破成佛。 但这些日子他几经波折,窥探天机,故意泄露,生生斩断了自己的佛缘。 “阿染,我好疼。” “嗯。” 少女面上依旧满是冷漠,步子却又小了一些,她垂下漂亮的眸,掩住不该出现在冰原之上的璀璨星光。 人间岁月漫长。 * 皇宫的春日,格外地短暂。 夏日来时,楚映枝受不得热,总是会逃离皇宫,去淮安那个小院子。 她推开门的手不再颤抖,也就看见了小院重的繁花盛景。 她呆呆看了很久。 这是谢嗣初为她种的,满满一个院子的花。 自然,还有那曾经被风雨打落的葡萄蔓。 有些美,楚映枝靠着这一小院的风景,度过了一个不算难熬的夏。 每日院子都很安静,没有人敢来打扰她。 故而,每当听见些动静,她总觉得是谢嗣初回来见她了。 她想她定要好好地揍他一顿,却不自觉面上含着笑,打开门,却只看见一脸惊恐的侍卫。 她渐渐地,开门的时候,便不再笑了。 秋日,冬日,她倒是都回到了皇宫。 楚澄格外地黏她,但她自从那件事后,便不再理会他了。 楚映枝知道,她终会离开的。 皇宫的生活很无趣,她总是回去看看她的井和她的湖。 其实都是很不好的地方,但是对这个时候的她而言,再没有比这两个地方更好的地方了。 转眼,又是一个春。 她无聊地看着宫中发生的一切,觉得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唯一慰藉的是,她的湖和她的井都还好好的。 湖水很脏,井是枯的,一切都很好。 她也是。 这个夏,她未去淮安,因为墨沉从边疆回来了。她预感她可能之后再见不到墨沉了,故而墨沉写信让她先留在京城时,她并未拒绝。 -- 第242页 对于不太相干的事,她向来是慷慨的。 墨沉变了很多,变得更沉默了。他向她走来的时候,她轻轻抬了眼,突然想到从前那些时光。 墨沉声音低沉。 “这是今年的生辰礼。” “枝枝,生辰快乐。” 楚映枝接过那封看起来薄薄的信,分神想,已经许久未有人唤她枝枝了。 墨沉走后,她随意将信放置在一旁,却突然看见了那四个字。 “枝枝亲启。” 是谢嗣初的字。 这个想法在她心头浮现那一刹那,她恍惚间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未想起他的名字了。 她隔了许久,才拆开那封信。 看见那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小墨点时,怔了片刻。 在那米粒大小的小墨点旁,信纸有一处微微发皱。 看了一整个夏天,楚映枝都只看到这些东西。 但她还是珍藏起来了,随后又认真看了一整个秋和冬。 最后得出结论,的确只有米粒般大小的小墨点。 是谢嗣初的风格。 待到换了两个春,楚映枝终于确定,吾玉就是个骗子。 这是第三年了。 谢嗣初杳无音信。 吾玉就是个骗子。 楚映枝考虑着和自己的湖相聚前,给吾玉找找麻烦的可能。 可能性很大,她决定试试。但她时间,不太多了。 她这两年,忘性很大,偶尔想着想着,连谢嗣初都记不清了。 她想着,要是能忘了他也好,好教他痛不欲生痛彻心扉痛哭流涕。 这时候,那个念头就飘过来。 没用,他死了。 她的小公子,死在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她被人哄骗着,在这世间孤独地行了两年,实在是可怜。 谢嗣初,你不在,别人都开始欺负我了。 她的委屈半分真半分假,连她自己都开始分不清了。 她总是这般漫无目的地想着,她逐渐开始穿云白色的衣裙,开始每日好好地收拾自己。 没有人察觉出异样,这两年,楚映枝表现地太正常了。 莫五隔三差五摸入宫,骂她狼心狗肺没心没肺。 她记得她好像只疑惑地问了一句:“那我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肺?” 莫五被她噎住一次,许久都再未来了。 没人再来扰她,她也乐得清闲。 最近她开始噬睡,忘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恍惚间记得,三日后,便是她的生辰。 真好。 她要去见他了。 * 还未等楚映枝去寻吾玉麻烦,吾玉先来了。 他对面前神色平静的小公主道了一声:“公主,小僧抱歉。” 楚映枝微微摇头:“何出此言,无需如此。” “公主相信小僧,当年小僧真的推演出了...” 不等吾玉说完:“嗯,我相信你。” 她轻轻笑着,面色温柔纯净。 吾玉又说了很多,直到她的眼眸中出现微微的困倦。 吾吾自知失礼,最后嘱咐了两句,方才离去。 吾玉离开时,她就那样看着吾玉的背影。 她对吾玉,已经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了。 她甚至都不想再多问了。 没意义了。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了。 楚映枝闭上眼,轻声笑笑,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双腿。 她厌恶自己的生辰。 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 生辰,楚映枝早早地装扮起来。 她换上一身云白色的百褶流仙裙,上面有数百位绣娘用金银线绣了整整一年的三千只蝴蝶。 她轻轻抚摸脖颈间的红线,随后又小心翼翼将玉放回去。 待到装扮完毕,起身那一刹那,清穗只觉得她的公主像一只欲飞的纯白蝴蝶,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走了。 看着公主面上的笑,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她许久都未见公主如此开心地笑了。 楚映枝轻声笑着,吩咐着。 宴会开始前,十三带来了一众暗卫。 自一年前,十三便彻底接手了皇族暗卫的事项,如今是带新的一批暗卫来给公主挑选。 接手皇族暗卫首领事务,便不再能够呆在楚映枝身边,这自然不是十三自愿的。 十三低头,想起那日。 公主看似没有生气,笑着对楚澄说:“十三在阿姐身边待了许久,武功高,品行好,去统领暗卫再合适不过了。” 楚澄,楚澄自然只有说好的份。 十三知道,这是他几次逾矩的惩罚。 他的公主温柔又残忍。 就像此时,公主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十三轻声道:“公主,这是新的一批的暗卫,请公主挑选。” 楚映枝头都没有回,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妆容。 十三默默候着。 许久之后,楚映枝才缓缓转身,依旧是看都没看十三一眼,随意地向着他身后的几位暗卫看去—— 就在这随意的一眼即将收回之际,楚映枝弯起的染好的指甲缓缓顿住,随后近乎僵硬地伸直,她突然垂下了眼眸。 “可以挑几个?” 十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他感觉公主浑身都冷了起来。见公主终于愿意理会他,他忙回答道:“自然是,公主想挑几个都可以。多一些,更能保护公主安全。” -- 第243页 楚映枝用手扣着桌子,染好的指甲一下又一下敲在梳妆台上。 她垂着头,声音有些冷。 “除了倒数第二个,都留下吧。” 十三一共带来了六个暗卫,如今不要第二个,就是留下五个。十三松了口气,公主身边多些人保护,自然是好的。 只是那倒数第二个是这一批成绩最好的,有些可惜。不过十三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去触公主霉头就是了。 十三刚刚想离开,就听见楚映枝略带刻薄地说:“倒数第二个侍卫,喉咙上那么长一条疤,丑死了。” 虽然话说的刻薄,但是楚映枝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是淡淡的。 她甚至在对镜涂着口脂。 十三有些愣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他望向那个单单被公主拿出来刻薄的侍卫,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特殊。 这般想着,他带着六人出了房间。 清穗在一旁紧紧低着头,她颤抖着手,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公主。 楚映枝扬唇笑着,眼眸却红透了,一颗一颗开始落泪。 滴在她精心染好的指甲上,一颗一颗顺着甲面往下滑。 她安静地留着泪。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拆掉了头上的珠钗,提起裙摆便奔出房门。 三千只蝴蝶恍若展翅纷飞,金丝银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裙摆微微扬起时露出云白色的流云。 楚映枝一路追到了院中,十三正在训话,那个喉咙间一长条疤痕的暗卫轻轻低下了头,看见她来时,十三有些惊讶地顿住了。 然后就看见—— 公主如蝶一般奔入了那个她独独说不要留下的暗卫怀中,泪流不止,轻声哭诉。 “谢嗣初,我恨你。” 谢嗣初轻轻笑笑,抬起手,抱住怀中的人,温柔地相哄。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