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芳泽》 第1页 [古装迷情] 《美人芳泽》作者:小池清【完结】 本文文案: 林照是个寡妇,脸盘身段端的是妖娆楚楚,玲珑有致,眼波流转更是春浓含媚。 平城豆腐西施的她不仅做得一手酸豆腐花,还是个黑心店家,终于当一批又一批慕色而来的男人吃坏肚子后,林照被官府盯上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可巧,来的是一个好皮相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仅要抄她的店,还目带嫌恶地看着她,仿若她是什么脏东西。 他说他厌色,犹厌媚色。 林照挑眉。 她偏要赖住他勾引他利用他,夺店夺财夺心,尝个滋味再弃了。 第一夜后,仲熙以为二人关系更上一层,心中暗暗琢磨两人未来。 却听到她淡淡声音:“有没有避子汤?一会儿给我送过来吧。” 他僵了僵。 可他记得,她分明说过她喜欢孩子。 原来。 乱了心神的从来是他,她仍旧清醒理智,全当做各取所需。 “仲熙,是我要你,不是你要我。” Tips: ①1v1,SC,HE ②架空,非常空 ③人无完人,人设不完美,女主离经叛道但并未脱离旧社会的桎梏 ④男主被女主拿捏得死死的 ⑤文案废,请看正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照,仲熙 ┃ 配角:宋玉度,元期,石秋 ┃ 其它:接档文《平生意》《外戚与内宦》 一句话简介:钓系美人是寡妇 立意:爱人先爱己,实现自我价值 第1章 平城东巷。 林氏豆腐花店铺前,里三层围了十几个叉腰的妇女,混杂几个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外三层是闻声而来的街坊邻居和离开摊位又放不下偶尔回头看几眼的小商贩。 林照就站在铺子前,和人群隔了三张桌子,桌上瓷碗斜倒,颇显狼藉。 “狐狸精,你别在这儿得瑟,衙门的人一会儿就来收了你!”妇人咬牙切齿骂完犹觉不够,想起自家汉子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眼珠子都恨不得留下来的死样儿,吃坏好几次肚子还不死心白送钱,再看狐狸精就在眼前,怒火直冲上头顶。 三步并两步要上前抓头发挠脸,狐狸精的脸,勾男人! “一个寡妇不知羞耻,到处勾搭有妇之夫,卖的豆腐花害人吃坏肚子,黑心的狐狸精!” 林照忙撤退两步,将凳子踢到她跟前,妇人及时止步这才免于绊倒。 “大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敢打架,等官爷来了我就要说说理。” 妇人的汉子捂着肚子皱着脸扯妇人衣袖,虚弱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闭嘴!你还有脸说话,啊,家里的钱不是给了环春楼的狐狸精就是给了这个狐狸精,你哪来的脸?!” 恰此时,道上驶来一宝马雕车,上配绣鞍朱鞅,车壁刻几枝栩栩如生的竹。 马车辘辘,又被人群喧闹声掩没。 马车夫老郭停了车,前面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王爷,前面好像有纠纷,把路给挡了,我去看看。” 车内男子满面倦容,他捏了捏眉心,窗外争吵堪称声声入耳。 什么狐狸精,什么黑心,什么吃死人。 仲熙拧着眉头,他不过一月不在,平城竟然出了个坑蒙拐骗的黑心店家? “让让,让让,让让。” 看得起劲的外三层群众一回头,只见月白袍子竹在身,顿时明白身份来,视线未敢在面上多停留。 霎时一片行礼之声。 “王爷。” 气氛静默几息,外三层里三层让出个道儿,也让林照看清了来人。 英眉沉目,清隽疏离,不带笑意。 袍上绣竹,却有几分竹意,但林照想,蒙蒙清晨露沾竹才更贴切。 林照移开视线,跟着作揖。 “发生了何事?” 声音意外地不似竹,偏有几分浑厚。 “王爷,这小贱……”在仲熙注视下,妇人改了称呼,“她,她不知羞耻,到处勾引有妇之夫!” 林照和他对上视线,虽极力压制,但她就是看到,漆黑眸子下的嫌恶,林照心里嗤了声,屁的露沾竹。 “大姐不要血口喷人,你哪里见我勾引男人了?” “你一个寡妇,不去守寡,天天穿得花枝招展,不是勾引是什么?” 林照不服气,走近两步,偏要张开手臂让她瞧仔细,“我穿这样碍人眼了?王爷,你评评理,我虽是寡妇,但我也未曾穿什么袒胸露乳的服饰,不过就爱穿得鲜艳些,违背律法了吗?” 本是花容,又细细描了妆,黛眉笼朱唇,潋滟桃花眸,眼波流转,仿若勾人的丝线。今日她穿的鹅黄色褶裙,只露了瓷白纤长的颈,消解了些美艳,复添几分俏皮,此时大大方方让人看,面容再生动几许。 看得男人眼睛亮了亮。 妇人也看呆一瞬,心里自恼,转眼就见死男人眼珠子要掉,直接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还看!” “王爷你瞧,她就是这样勾男人的!” 林照不欲多辩解,这种事解释也解释不清,然而心下一转,又变了主意,不就是勾人嘛,美眸一眨,面上显出几多委屈来,就这样可怜兮兮又状似不理解地看着仲熙。 -- 第2页 “王爷,长得美是我的错了?” 楚楚可怜,不过如此。 这一幕可气到妇人,眼神似刀要剐她剜她。 仲熙紧蹙着眉,“……不违背律法。”他总觉得一股脂粉香飘到鼻端,下意识退了一步,“吃死人怎么回事?” 妇人狠狠瞪她一眼,重新燃了斗志,这回可是板上钉钉了,“她做的豆腐花有问题,已经有很多人吃了闹肚子。” “王爷,苍天可鉴啊,吃死人的罪名我不担。大姐,你说闹肚子,你怎么就确定是吃了我的豆腐花,不能是吃了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照说完又问脸色苍白的男人,“大哥,你说说,你这闹肚子可是吃了我的豆腐花?” 妇人扯男人胳膊,众人都兴致勃勃看着他,男人低着头意图遮点儿脸,“不,不一定,或许就是吃了别的东西……也没啥事……” “王富贵!你娘的不是个男人!”妇人恨恨跺脚,带了哭腔,抬手抹泪。 林照抿唇。 “王爷,虽然不是我的错,但闹成这样,我可以赔偿,都是一条街巷的,不计较那么多。” 林照从袖中摸出点银子,拿在手里搓了搓,恋恋不舍地要给出去。 衙门的张大人恰此时赶来,林照又迅速将银子收了回去,掖着袖角时一抬眼发现仲熙古怪地盯着她,被发现也没什么,反正他也嫌恶了,她大方地冲他笑,仲熙攒眉挪开视线。 “王爷。”张大人路上耽误了点儿事,看到仲家的马车,骇了一跳。 “你去盛一碗豆腐花来,张胜,你去叫个大夫。”仲熙吩咐贴身侍从梁泽,又对刚到跟前的张胜道。 张胜一愣,连忙去叫人。 林照也怔,只觉大事不妙,梁泽要过去,林照伸臂拦了下。 “王爷,不过是小事,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您要是想喝豆腐花,改天我亲自做给您,今天的都是早上做的,有点不新鲜了。” “你要是心里没鬼你拦什么?”妇人冷道。 “我……”林照刚要反驳,只闻仲熙不容置疑道:“若是冤枉了,本王赐你招牌,赔以百两,若为真,绝不姑息,律法处置。” 林照盯着他的眼睛瞧了几息,而后讪讪放下手臂。 林照想谁最开始不是个好商家啊。 在被卖去当寡妇那六年,她学了点儿做豆腐花的本事,一个月前在平城开了铺子。只是她技术不太好,做三次要有两次都是酸的,林照起初良良心心做生意,直到发现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油光满面,毫不掩饰将猎猎目光停在她身上的死男人。 想她林照混青楼时见识得太多。 不是色字当头吗? 想看可以。 但看人总要收点钱吧? 难不成老娘让你们白看? 不是看得忘了吃豆腐花吗? 好,那就重复使用呗,剩她力气。 她对不是心怀鬼胎而来的人可真是顶顶良心了,而对于这些熏臭的男人,她林照不知道什么是良心。 大夫闻了闻,又再三检查一番,最终盖棺定论,“回王爷,这豆腐花放了多日,吃了易腹痛腹泻恶心干呕。” 仲熙颔首,看向正看向他的林照,那目光平静无波,他稍顿了下,微微错开视线,道着律法:“因造成多人受害,影响恶劣,从重处罚。按律法,赔偿患者医药费,抄店半年并关押三日。” 一个半时辰功夫,林照倾家荡产了。 第一次进牢,林照想着进都进来了,可要好好打量一翻。 以后出去或许还能写几个文章卖给酒楼茶楼说书的,保不齐又是可以赚钱的手段。 “这里,进去。”领着的狱卒开了门,见她左右张望,警告道:“狱中不要乱看,小心掉脑袋。” 林照听话地收回视线,“谢谢大哥。” 狱卒愣愣说着:“不谢不谢。”眼睛却都有点直。 林照不动声色皱了下眉,闪身进去阖上了铁门。 “大哥,锁吧。” “哦哦。”狱卒锁好门,又看了几眼,“有什么事找大哥!” 林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爽声回:“好!谢谢大哥。” 狱中很暗,人在里头不知道几时,真是消磨人的心志。 石板床上又脏又潮,林照找了些不太潮的干草铺在上面。 她坐下,掏出随身带着的缠枝纹小铜镜理了理有些乱的鬓发。 后来太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是哐哐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又是一声哐。 是铁门被用力合上的声音。 震得林照一个哆嗦。 声音太近,就在隔壁。 她动了动脚,挪了两步,探头看到趴在地上的人。 身上血肉模糊,发丝凌乱,粘在脸上,看不出面目。 林照未多看,复坐回去。 这一夜失眠,混着耳畔时而响起的闷哼声,林照想着狱中故事该如何编才能顺利卖给说书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照又是被哐的一声惊醒,她睁开眼,等了须臾没声音了又闭上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三日时光,林照记不清听到过多少声哐,也不记得那个日日受刑的人疼得闷哼了多长时间。 狱卒来告知可以离开了,林照忽而觉得三日真是漫长。她掏出铜镜整理仪容穿着,走前不自觉看了眼趟在那里像死了一样的人,可是没有,微弱的呼吸都在说着苟延残喘。 -- 第3页 林照摘下发间的簪子,簪子尖端戳着指腹,细微的痛感。 不算锋利,但也可以致命。 只怕有心人。 她将簪子扔了过去,准头不太好,离那个人有半步距离,当的一声,清脆的。 声音惊到那人,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泛着银光的簪子,从地面上移,艰难转着眼珠,簪子主人的面貌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预收《平生意》and《外戚与内宦》,求收藏! 预收●《平生意》缘何信佛? ——为她(他) 魏单(shàn)此人,权臣奸佞,残害忠良,手腕上却常年戴着串佛珠,且常去施粥布道。 外人见此讽魏单伪善,佛不救假善之人。 魏单本人道非伪善,是真恶。 平婉却说,魏单为善。 同身在泥沼,他偏费尽心机将她托举而出。 甘愿自入深渊,自此为恶之道。 而腕上佛珠是平婉为他所求。 平婉说去做好事以减轻身上罪愆,他便去做。 他不在乎死后是否下地狱,他只在乎平婉。 他本不信佛,若能佑她,他便信。 ** 济福寺空了大师双手合十,对跪在蒲团上的平婉道:“做善事要怀诚心。” 平婉示以一笑:“我有诚心。” 空了大师吁叹,“是无私的普度之诚,而非私心的度一人之诚。” 平婉听罢缄默,看了眼低眉善目的佛,喃喃道:“可我只想度他。” 若不能宽恕,佛啊,请让我分担他的罪过。 ** 奸佞当斩,以平民愤。 魏单被砍头前摸着平婉的脸说。 “下辈子,找个好人嫁了吧。” 平婉摇头,声音很轻很轻,“可我已经嫁给你了。” 即便你在世人眼中无恶不作。 然在我眼中你是再好不过的人啊。 『人生短短几十载,愿尔,了却平生意。』 预收●《外戚与内宦》翁家小女翁已入宫,以照料病重长姐惠妃之名,实则背负家族众望,为的是得皇帝宠幸庇护翁家。 然而,皇帝却将她指给常侍吕绥。 吕绥原为太后宫中总管太监,后升为常侍,大权独揽。 走投无路的翁家:吕绥乃皇帝近臣,位高权重,不失为好人选。 听得宦官活不久,翁已盼着相敬如宾,安好度日,丧偶逃离。 然而那日她却在长寿宫窥见太后秘辛。 回头对上吕绥阴冷森然的目光,翁已头皮发麻,她知道他想杀了她。 颈上被掐的红痕,误食饭菜死绝的鹦鹉。 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但她不想死。 共处一室,翁已开始一面提防吕绥对她暗下杀手,一面讨好巴结求生,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能不能杀了他。 ** 男主版: 变故前,吕绥曾受尽十藤鞭罚跪青石地,抬眼间遇见一个站在廊子下,盈着满眼泪花看着他的小姑娘。 有人为他落泪原来是这种滋味。令他遍布疮痍的身心似乎皆被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浸润。 入宫成宦。多年浑浑噩噩中忽有窈窕身姿闯入视线,似弯弯月牙尖儿撬开沉沉暗色,令他死寂的心跟着跳动了下。 外戚女不外乎固皇恩握权柄,不过官路权势,他亦可办到。 ** 后来,翁已用吕绥亲手为她做的簪子刺入他的胸膛。 吕绥捂着心口倒下之际,看到她长睫上挂着莹莹泪珠。 啧,为他哭起来可真好看。吕绥想。他可太爱了。 再后来,翁已受重伤九死一生,吕绥捻着她眼尾泪珠,想着,看不起了,心要痛死了。以后都不许哭,只能给我笑。 第2章 重见天日林照还有些不习惯,太阳大得刺目,林照拿手遮着,闭了闭眼适应。 她要先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臭烘烘了三日,她要受不了了。 然而,到了家门口,林照彻底冷下脸来。 一炬烧尽。 残垣断壁不过如此。 除了敌视她的那堆无脑婆娘还能是谁? 自家男人管不住下半身,管不住色字入眼入脑,不休了更待何时? 和她作对就能改变那些男人肮脏龌龊的本性吗? 绣花鞋踩上黑灰的残局,难抑怒火攻心。 她攒钱好不容易买下的小院子。 鼻子一酸,林照只觉得心脏抽抽地疼。 缄默片刻后,她沉着眸,不再看,转身赶去衙门。 林照撵在张胜身旁,“张大人,我家被烧了,总要给我个说法吧?” “唉,林照,不是我不帮,你自己说是被她们烧的,可你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而她们万众一心,没人看见是故意纵火,都说是失火,你没胜算啊。” “大人,我一弱女子如今地步生存艰难,能不能将铺子先还给我,延迟半年抄店啊?张大人,给小女子一条活路吧。” 美人落魄,张胜到底不忍,也不走了,连声叹气,给另指了条路,“怪你运气不好,偏生遇上王爷。如若没遇上,我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做这么绝,但王爷插手,我也没法子……所以,你若要个说法去找王爷吧,我不能做主。”说罢自顾摇摇头,背过手坐上马车走了。 -- 第4页 林照下意识是不想去,那人再掩饰再装,她看得出他有点看不起她,她哪能上赶着去贴冷屁股? 可惜,当手指摸到袖中仅剩的碎银子,再想到容身处被烧,屋里值钱的东西一洗而空…… 林照吁叹,脚尖一转,向着武成王府方向。 能伸能缩方是大女子。 何况,他按律法处置她,也要按律法为她讨回公道吧? 然而,林照没有机会要个公道,直接是个闭门羹。 林照不甘心,又问门卫,“可否透露一下,王爷去哪了?” 门卫面无表情,眼睛却是诚实地斜了好几次,“不知,姑娘下次再来吧。” 从王府巷出来,林照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想到自己现在惨淡的处境心里骂着仲熙。 她知错就改啊,何必赶尽杀绝,拿她杀鸡儆猴呢? 骂他虽没什么实际效果,但却可以让她心里爽快些。 林照长长深呼吸,拿出小铜镜看了看,妆是没的差不多了,但粉面残妆自有一番风味。她将鬓前发丝挽在耳后,美人尖露了个完全,林照忽而懊恼,以后应该随身带个小梳子的。 美人赏心悦目,加上心里骂人骂得爽快,林照抖擞了下身子。 重新开始罢了,老娘还怕它不成。 林照捏着碎银子,先去买两个包子饱腹,借住个客栈。 要不古人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走在路上都要被围观。 “出来了?” “活该!狐媚子,就知道勾男人!” “看屁看,你是不是又去环春楼了?!” 林照眼观鼻鼻观心,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只是眼神不觉寒了些,指尖在掌心掐出痕迹。 幸好来之前她照了镜子理了妆发,耳边骂声越多,林照越是挺胸直背,走得坦坦荡荡,偶尔扫过去一个眼神,引来几瞬沉默,接着又是更多的咒骂。 林照在心里笑出声,为何针对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 包子没买成,幸亏没人扔东西,不然她是忍不了要上去直接干架起来的。 沿着街道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巷子,只是就觉得这边安静,又过一条街,又突然吵闹起来,欢声笑语尽收耳际。 她顿了脚步,目及烟柳繁华。 远远隔着条街是灯火通明悬绸缎的环春楼。 红的粉的紫的,坦胸脯露胳膊露腿的,香馥馥唇儿永远在候着,吐露的是艳词讨好话,细条条胳膊儿被挂着,养着身子是为了恩客享用。 重檐攒尖三层楼,绕着红绸,飘着香粉。 绮靡的味道仿佛随风而来,裹挟着她,要将她侵蚀。 有个声音在说—— 回来吧。 回来吧,四姑娘。 回来吧。 林照紧紧闭眼,捂着耳朵。 就算死她也不会回去。 门口招客的三姑娘恍了个神,她抬脚尖瞅了瞅,什么也没有,三姑娘扯了扯身边儿六姑娘的水袖,凑近道:“小六,我刚才好像看见小四了。” 六姑娘惊,急急忙忙要去看看又被抓住。 “你别急,我说好像嘛,我刚才又看却没人。”三姑娘吐了吐舌头,“六年没见了,也有可能看错啦。” 六姑娘却是再无心情乱了心神,她的四姐姐,她已经六年没见了。 林照躲在巷子里发愣,一月前回来她一直避着环春楼以前的姐妹,她倚着墙壁抱膝蹲了会儿。 只一会儿。 林照起来要离开,招客声音实在太刺耳。 或许抱着侥幸心理能再看一眼昔日姐妹,只是姐妹没看到,倒是看到熟悉的马车,熟悉的竹子。 呵。简直侮辱了竹子! 林照眼睁睁看着刻竹马车停在离环春楼不远的巷里,眼睁睁看着用不屑眼神看她的王爷仲熙走下马车,走进环春楼。 原来王爷逛青楼都不敢把车停在门口。 伪君子,衣冠禽兽。 王爷和侍从进了环春楼后不久,马车夫原地磨着脚,竟也绕过巷子和香粉女郎厮磨起来,看熟练上手的样子来得不少啊。 林照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等道貌岸然的败类,林照骂得更不留情面了。 边走边骂,誓要将心中不满都发泄出来。 “欸,林照?” 林照身子一僵,看到刘营领着几个小厮走向她。 刘营是平城又名的游手好闲,贪恋女色的纨绔子弟,据说和王爷家有点亲戚关系,果不其然,都是一家人。 “落魄成这样了?要不要跟着本公子做个妾享清福?本公子可是很会怜香惜玉的哈哈哈。” 林照不加掩饰眸中的轻蔑,“十几个妾还不能满足公子?到底是妾氏技术不好,还是公子你……”她视线向下扫几眼,“有问题呢?” 刘营恼,拿着折扇指着她,“你别在这儿给小爷横,你信不信我让你哭着求我上你?”越说越气,看到她嫌弃的神色更是自尊心难以忍受,“来人!” 林照见势头也不回往回跑,人多生路多,刘营纠缠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以前骗骗他还行,这会儿她落魄却是不行,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而男人喜欢追捕未征服的被捕兽夹夹伤的猎物。 “公,公子,这……”小厮略蒙。 刘营气急败坏:“看我干嘛?追啊!” -- 第5页 她是不可能进环春楼的,陝眼间马车入眼,林照直接拐到巷中上了马车,关紧车门。 “哎呦,第一次就要在马车?刺激啊。”刘营拿拇指抹了下嘴唇,眼神像是透过马车剥着她的衣服,想想就爽。 “公,公……” “你娘的能说利索不?本公子不是公公,叫爷!” “爷,爷,这好像是王爷的马车。” 刘营摸车的手烫了下。 退两步一看,熟悉的竹子。 他目带愕然,“林照,你可知道你上了谁的马车?王爷的!你快下来,不然我可不会救你!” 林照倒是没想到刘营这么怕王爷,看来她的选择是对的。 “我没上错,刘公子,忘了和你说,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刘营不信:“放屁!王爷不喜女色。” “那王府马车怎么停在环春楼的地盘?”林照死拉着车门道。 这话把刘营问蒙了,他皱眉,旋即不管不顾又要作势抓她下来:“管他娘的,把你捉走了王爷也不知道我上过他马车。” “你敢!”林照猛一嗓子,吓得刘营停了停。 林照看出他胆怯,换了语气,手上松了些力气,“行吧,我已经告诉你我是王爷的人了,如果你不信,你就试试。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王爷偏偏就管了我的事呢?” 刘营看见车门露了个缝,反而更加不敢动作了,他爹可是交代过不要惹王爷。 “谁?谁在那儿?” 原是偷香回来的马车夫老郭。 老郭认出刘营,“刘公子你在王爷的马车跟前干嘛?” 视线一转注意到马车门缝里露出鹅黄来,顿时大惊失色。 “谁在里面!” 林照彻底松了劲,车门大开,老郭看清是林照后惊到瞳孔放大。 “你,你怎么在里面?!” 林照要解释,却被刘营挑着眉抢先,“她说她是王爷的人。” 说得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说完还看好戏般看着她—— 如若是假的,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林照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对,我是王爷的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老郭刚在温柔乡醺醺然,这会儿脑子都是糊的。 “我怎么没在王爷身边见过你?” 林照眼眸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红唇轻启:“王爷喜欢恶趣味。” “本王喜欢什么恶趣味?” 低沉声线一传来,几人静默,怔怔看着马车主人仲熙远远而来。 林照心里默默掐算了下时间,从进去到出来还不到一个半刻钟,即便直接上,算上事后整理时间,也有点短了吧。 这一想,难免又有点可怜他,怪道不得要偷偷摸摸来了。 仲熙见胆大包天坐在他马车里的女人此时拿眼在他身上不知道乱觑什么,莫名后背一凉,肃着脸,“你怎么在这儿?” 林照不由坐直身子,又觉不妥,复微向前倾着身子,眨巴下眼睛,柔声道:“我来这里等王爷啊。” 又冲他眨眼,再冲他眨眼。 仲熙意识到不对劲了,皱着眉转而看向处于震惊状态的刘营,沉声训:“不知上进,还不快走。” 刘营一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看到仲熙,心中某个形象瞬间崩塌,二没想到仲熙没有反驳林照的话,听听林照娇滴滴的声音,心里痒还不能挠。 左思右想,还是赶紧行礼走人。 待刘营走后,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仲熙眉间皱成山,“你还想在本王马车里坐多久?” 林照醒悟,刘营走了,她也不想和仲熙多纠缠,提着裙子要下车,一只脚刚踏出去人就钉在那了。 又重新坐回去。 “我……王爷,要不然进来聊?” 仲熙难掩惊色,这女人什么脸皮。 在林照狂使眼色之下,仲熙带着不祥的预感回头,而后看到巷口多了几个扒着墙偷看的人,且人越来越多。 林照识趣地往里挪,给他腾出位置,并贴心地将车窗幔子放下。 仲熙垂眸,眼神沉沉,终是上了马车。 “老郭,驾车。” 第3章 马车缓缓行驶,林照也不敢掀帘子看外面情况,见仲熙沉着脸挨着车壁坐在一端,她善心大发,安慰道:“王爷你放心,巷子里暗,我坐在里面都没出去,应该没人看到我。” 仲熙掀着眼皮凉凉睨她。 “为什么上我的马车?” 林照有点不爽他的表情和语气,然而在别人地盘也不好发作,她照实答:“您也看到了,我一个弱女子现在身无分文,刘营纠缠我要强占我,我觉得王爷您名声这么大应该可以震慑他,所以闯了您的马车,用了您的名号。” 仲熙想起那个什么恶趣味,脸黑了黑,“你都造谣我什么了?!” “我发誓,我就大胆妄为借用了下是您的人,连什么人都没说。” 丝毫不提恶趣味的事。 两人都各坐一端,距离有点点大。林照举着手指头,她不想得罪仲熙,说得激动,下意识便向他方向微移了下。 仲熙后背贴壁,警告而又冷漠地看着她,“本王厌色。”又看她一眼带点嫌弃,接着冷声一字一顿:“犹厌媚色。” 林照挑眉,险些气笑。 -- 第6页 王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从哪儿出来的? 厌色你跑青楼? “本王要是没记错,今日你出狱,为什么不回家跑到这里?” 林照眯眼,似笑非笑,“家被烧了。” 仲熙想起件事儿,前两日有人来报平城有处走水了,他没多想,夏日易起火灾,只让人救人救火。 “王爷,你信是天灾吗?” 仲熙不语,这会儿才拿正眼瞧眼前人。 这人美得太浓烈张扬,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美,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却让周围尽失颜色。 娇柔做作,鄙俗的妖艳。 他甚为不喜。 然而此时再看,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否有种媚与生俱来,举手抬足间的风姿。 仲熙抿唇,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无处可去?” “身上只有二两银子。王爷,怎么说我沦落至此也有您一份功劳吧。” 林照注意到了停在她身上的目光,进一步坐实仲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借用仲熙的话式。 她厌毫不掩饰的龌龊。 犹厌君子外表下的小人。 “你坑蒙拐骗违背律法,本王不过依法处置。” “只是因为违背律法?没有我勾引男人吗?”林照唇角带抹讽笑。 仲熙神色骤寒,“本王光明磊落,不信无凭无据的一面之词,林姑娘若再诋毁本王,休怪本王不客气。” 林照点点头,忽而伸出手,摊开手掌。 白纤春葱。 仲熙疑。 “我的房子被人烧了,财产也被抢,如今贫困潦倒,按律法,这种事是不是要给我点儿赔偿?” “有何证据证明是被人烧的?” 林照勾唇笑,用食指隔空点了点他心脏之处,“我是没证据,但,王爷心里没数吗?” 仲熙被噎。 “王爷放心,我不求多,只想要点可以容身的本钱,绝不缠着你。” 他气笑,“本王为何要帮你?你狗胆包天损害本王清誉,本王还没有找你算账。” 林照搞不懂这位王爷在想什么,联想到他的形象,她神色古怪,试探问:“要不然我对你负责?” 阴风一阵,刮得林照有些冷飕飕的。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信不信本王将你扔下去。” 林照倒没有被威胁到,相反放下心来,她才不想对他负责。 什么叫她损害他清誉? 且不说她的清誉也受损,仅道王爷逛青楼可还有清誉? “果然艳俗。” 林照耳朵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仲熙漠视她。 林照咬着一口银牙,将手又往前抻了抻,“给不给?” 仲熙看不惯,此人妖艳便罢,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尽显霸道泼辣,虽则身为平城之主自要相帮,但不知怎的激起多年不曾有的反叛,面子还是要的,嘴上只说:“与本王无关。” 马车厢内莫名静了几瞬,遽然林照笑出声,又似乎觉得十分好笑,不顾形象捂着肚子笑,终是不敢太大声,她缓着气儿,拿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王爷,都去逛青楼了你还在意什么名节啊?你怎这是既要当淫客,还要立牌坊?” 仲熙脸色阴沉下来。 瞧瞧这女人说的什么?! “下去。” 她装没听见。 “下去!” 仲熙气得要冒烟,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气人,只恨不得一巴掌捏死她。 “哦。”林照忍不住嘴角上扬,对外面道:“麻烦停个车。” 老郭和梁泽对看一眼。 马车咯噔了一下,一会儿传来老郭犹豫不决的声音:“这里是主街。” 林照幸灾乐祸,目带询问看向黑脸的仲熙,“我还下不下?” “……老郭,去竹苑。”仲熙说完又斥林照:“老老实实坐好,不要开口说话。” 林照忍着笑意应着:“好。” 一个带冰的眼刀过来,林照连忙闭上嘴。 平城西南角,最终马车在一僻静的街巷停下。 “王爷,竹苑到了。” 仲熙睁开眼,漫不经心扫着林照,“下去。” 林照顶着一团疑云下车,只见面前是一间小院,篱笆围墙,院中植着竹子,在月色下投下晃悠的影。 她没多看,敲了敲车窗,等了小会儿,帘幔被拉开,折窗也被打开。 “我今晚住这里?你不能给我钱让我去住客栈吗?你,你这样风险多大啊?” “为了一点钱,王爷你真的不至于。你是不是另有所图?” 仲熙看猴一样看她,“说完了?本王可没说你住这儿,从这里直走过两条街,再右转过三条街,再左转你就可以看到客栈了。” 林照僵在当场,嘴角抽搐,“有必要这样偏僻吗?” 仲熙不理,伸手要关窗,被林照眼疾手快挡住,动作幅度大,难免指尖碰到他的手,不想仲熙迅速收回手,冷目相待。 还嫌弃她? 她也收回手,甚至掏出帕子擦了擦,不顾仲熙难看的神色,转身就走。 仲熙郁结在心,世上怎会有如此女子? 他缓了良久,终是唤梁泽,“去跟着。” 夜色已深,四处又极少有人,出事了可不是他想发生的。 梁泽强忍八卦的心思应下吩咐。 -- 第7页 林照走得极快,穷乡僻壤的说一点不害怕也假,只是走着走着想起来钱没要到手,她就二两银子,天天吃包子住旅馆也只能撑两天。 她根本没用脑子想,本来这里她也不熟,两腿按着仲熙的说法,直走,右拐,左拐,最终一间客栈落入眼帘。 旌旗飘着,月色之下隐约可认出“归来”二字。 林照没有见过这个客栈,她的铺子在东巷,这个在西巷,和她的铺子隔了十几条街。 进去登店薄时,林照摸了摸自己仅有的二两银子,蓦地灵光一闪。 王爷欠她钱,她用用也没什么吧? “记一下武成王仲熙的名字。” 掌柜留着心眼,怀疑地打量她,“怎么相信你?” “掌柜你经营这么多年来可曾听过谁敢用王爷来记账?” “……不曾,你和王爷什么关系?” “王爷欠我钱罢了。这样吧,明早你派人去要,在没有要回来之前我不离开客栈如何?我人压在这里你可放心?” 掌柜审视地和她对望几息,见她坚定神色,笔下在她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二楼人字四号间。” “多谢掌柜。” 抹桌子的店小二见人上楼,拿着抹布凑上去,色迷迷道:“夜里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掌柜乜他,“活轻了?” 林照舒舒坦坦洗了个澡,叫了些吃食,又借了些客栈的纸笔想着构思下把狱中的事编些东西,只是拿着笔停了会儿全然不知如何下笔,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她索性放弃上床睡觉。 第二日。 林照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挽发,头上唯一的簪子也没了,大夏天的也没有换洗衣服,林照思索着在其他店铺用仲熙名字记账的可行性。 想得正投入,门被叩响。 “谁?” “姑娘,还请你下楼,下面有人要见你。” 幸而林照昨晚有设想仲熙找她的可能,她有理,她是不怕他。 重新穿上已经染上脏色的鹅黄色裙子,林照走前最后照了下镜子,没有涂粉脂,这几天太累,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她拿指腹揉了揉腮,霎时染了粉泽,又拿指蘸了些茶水润着嘴唇,直至泛了水光。 林照满意了,准备一会儿去对峙。 来接人的她不认识,她只认识老郭和梁泽,不过看掌柜面色,应该是帮她交钱了。 马车也是普通马车,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 “王爷说上车后不得开窗掀帘。” 此操作林照熟悉,点头答应。 然而走了一会儿林照察出不对劲了,叫卖吆喝声时而入耳,是往王府的路? 虽有疑惑,但此时林照还没有多想,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照凝神去听,彻底明了仲熙为何叫她去了。 “听说了吗?林照勾引了王爷。” “我昨日看到了,林照这个狐狸精本事倒不小。” “听说昨夜林照为了勾引王爷,不要脸地直接上了王爷的马车,跪在马车里卖力取悦王爷,到啥程度,小嘴都肿了。” “呸,这种荡|妇就该死在牢里。” 林照觉得腮帮都是酸的,她嗤笑,桃花眼淬了冷意。 “人儿脱了衣服卖弄风骚,哪个男人能顶住?也就是卖色,和青楼的有什么区别,王爷哪里瞧得上她,没等两日就得扔了她。” 林照低声笑,偏不如她们愿。 她不是好人,秉着老娘快意的原则做人做事,甚至一度反叛心理,用她娘的话来说,长得一身反骨。 仲熙一早听到风言风语气得吃不下饭,接着又有人来报说客栈来收钱,弄清前因后果后仲熙直接气笑,叫人立即将林照拉来。 不是说没人看到她吗? 还是说想飞上枝头,耍的心计? 想到后一种可能,眸底划过冷鸷,他拉着脸想着如何斥责她。 结果她无波无澜,面上平淡,身上还是穿的那身衣服,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 “是不是你?” “不是。” 仲熙盯着她的眼睛,“那为何会有如此多谣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刘营,老郭,还有你身边的侍卫都有看到我们。” 他是知道刘营没那个胆子,老郭和梁泽更不会,看林照不像在说谎,昨夜巷子里已经围了人,或许真的是有人看到。 仲熙有些头疼,摆手道:“下去吧,我会处理。” 林照一动不动,“我要暂时住在王府。” “林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外面已经那么传了,何不将错就错呢?” 他的头更疼了,“本王自会澄清。” “澄清?”林照讥笑。 “这种事是澄清不了的。” 仲熙愣。 “王爷,你都听到了什么?” 她上前两步,离他还有一步距离,仲熙不悦敛眉,正要呵斥,却见她姝色面上漾抹笑,眼眸像能拉丝,将人缠绕,低着声音,“我倒是听到有人说我伏跪伺候你,王爷想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林照:成功激起我的挑战欲。 第4章 仲熙脸色一变。 偏她小舌舔了下唇瓣,目光似有若无落在某处,脚下挪着碎步,腰肢扭着。 -- 第8页 眼见越挨越近,仲熙霍然起身,急急离了座位与她拉开距离。 仲熙只是知道传出他和林照不清不白的事,具体传的什么他并不清楚。 竟是不曾想的淫脏。 他一离开,林照便敛去神色,“先不论王爷去不去澄清,你我有一腿的事都不会在他人心中有所改变,王爷的清誉要受损也早已受损。” “其次,实际上如今除了说是王爷您勾引的我,” 仲熙眼皮子一动,没有轻举妄动,又听她道:“其它皆是越描越黑,其实王爷清誉并没有如何受影响,反而是我,成了众矢之的。毕竟,只能坐实是我勾引了您,而王爷却清明得很,辨出我是那放|荡的狐狸精,不受我蛊惑,是我自取其辱,是我堕落下贱……然王爷可曾想过我以后可还能生存?而若我住进了王府,固然骂我之声不少,但总归可赌些口实,对于王爷而言,某日我再离开王府也是我终于活该,人们为您庆贺。” 言讫,她朝他作个揖,语气很轻很淡,“求王爷给条生路。” 仲熙自问打小远离女色,对这种事没有经验可言,是以从未想过事情如此复杂,经她一说,倒是自己方才考虑欠妥。 果然女色是无尽的麻烦。 他缄默良久,目光自然垂落,可以看到林照莹白的后颈,她微屈着身子,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低姿态。 沉吟片刻,他沉声问:“你要暂住多久?” “半年。半年时间虽然不能让人们忘却,却足以平息大半的口舌中伤。” 仲熙顿,朝外叫人:“高载海,去将听荷院收拾出来。” “谢王爷大恩,半年后我会立即走人。” “希望如此。让你进王府是看你可怜,亦有本王自身处理不当的缘故,但有些话说在前面,本王对你不感兴趣,你不要试图在王府搞什么幺蛾子小动作。”他停了下,又补充:“方才行径也不要有。” 林照只应声未多语,再行礼恭送他离去,随后王府管事高载海带她去了听荷院。 院子不大,一屋一池一亭,墙角叠放假山,植几株绿竹,以白墙为背景,自成一幅小画,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几尾红鲤摇动水面。 “姑娘暂且住在这里,院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如若姑娘嫌弃老奴派人再打扫一遍——” “不用了,已经很干净了。” “好,那老奴先让人将被褥等常用物品安置过来。” 林照谢过,“辛苦你。” 屋子是个三开间,三台阶而上进入明间,两把太师椅,墙上设一方形井字纹的漏窗,窗棂仿佛将屋后的竹叶和假山框起,左右各一间次间,一间可作书房,另一间作寝卧。 林照指尖从太师椅上划过,透过漏窗看屋后不曾预料的一方天地。 她不在乎什么名誉风评,反正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什么名誉,这种虚而空的东西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钱。 但她不能忍受他们口中的王爷,不,是男人,永远是对的。 似乎一旦有了女人勾引男人的名头,那么男人就是有理的,享受欢爱就是正常正确的,玩弄抛弃女人也是正常正确的。男人找女人就像天经地义的事,女人找男人就是错的。 林照冷笑,别人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偏不能接受。 要怪只怪王爷运气不好,和她这个疯子捆绑在一起。 虽则让林照住进了王府,仲熙仍然派人去压了风头,此外,林照又和他说可以去话本摊子看看。 他虽不解,却也让人照办,直到仲熙向梁泽要话本子时,见他一脸难言色,仲熙才觉出什么不对来。 在仲熙眼神威压下,梁泽低头不敢再对上视线,默默将搜集的其中一本《香车》递了上去。 一见这名字仲熙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试着掀开来看,一页页下去直让他火冒三丈,书页翻得哗哗响,他啪一声摁在桌案上。 “写的什么淫段!梁泽,去将所有相关类似的都给本王收缴销毁,谁再敢写这种东西,直接扔进牢里!” “是!” 王爷发火实在不常见,梁泽瑟瑟发抖,慌乱退下。 仲熙心里像堵了一口气,在大厅里来回走动,要有半刻钟后,他盯着桌案上的话本子神色复杂。 脑子里时而映入香艳画面,白花花的,呼吸交缠,膝盖上泛了红,眼眸含水带媚,香腮粉嫩挂泪,红唇微肿…… 一股热血来得猝不及防,仲熙抿唇,甩袖将话本扫落在地,扬长而去。 高载海办事效率极高,日常用品妥当后,又遣了个丫鬟过来,名叫翠羽。 有个词,眉如翠羽。 林照来了兴致,将人叫到跟前,却见翠羽姑娘额前整齐的刘海儿发。 “你这名字有趣,可是眉如翠羽,故而此名?” 翠羽来到王府有两年,府中何时有过姑娘进来。原都稀奇得很,后来得知是名声不好的林照,别的丫鬟又皆不愿意来,翠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当丫鬟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不曾料是如此好看的姑娘。 翠羽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里讶着,世上怎会有如此好颜色的姑娘。 仅是与那桃花眸子对上,都只觉得浑身酥软。她甚至觉得王爷喜欢上,带进府中再正常不过。 她垂下眼睛,不敢再好意思看,“奴才不知,似乎并没有此意。” -- 第9页 林照目光在她五官上走了个来回,单眼皮,小朱唇,左颊有梨涡。 不是打眼的长相。 “可否将额前头发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眉毛?” 翠羽怔了瞬,愣愣点头,手掌将头发捋上去。 林照眼前亮了亮,眉毛确乎好看。 弯弯两则,几乎没有外长,很是整洁。 “你跟我过来一下。”语气有些急,带点儿郑重,翠羽整理了下头发,连忙跟上。 林照走到寝间,来到梳妆台,上前帮她重新撩起头发,让她看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激动道:“你瞧瞧,你不留刘海儿发更俊俏些,翠羽翠羽,这么好看的眉毛不露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翠羽如何也没想到这位林姑娘如此急切是为了这种事。 不过,当她在铜镜中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眉毛,她竟有些羞涩。她辨不出什么好看不好看,她知道自己长得普通,也已经接受事实。 真的……好看吗? 林照再清楚不过翠羽的心思,在妆奁中翻翻找找,也没寻到一个适合别发的簪饰。 她无奈将匣子合上,“你的眉毛很干净,长短、曲度都很适合你,你若信我,可以试着露出眉毛来。” 翠羽答应,一时红了面皮,不知为何,她打心里是信的。 林照笑笑,“我不吃人。” 但见翠羽双颊更加红粉了些。 “罢了,你可知王爷在哪个院子?” 这个翠羽自是晓得,府中布局她早已刻在脑子里。 “姑娘所在之处,在府中较为偏僻,落于东角儿的偏园,而王爷在主园的数竹轩。” 林照尚且没有心思实施她的计划,勾引人是不难,青楼那些年耳濡目染,她手到擒来。但她现在还没有收拾好自己,虽然高载海送了些衣服和首饰给她,但衣服不够鲜艳,首饰样式也不是她惯用的,再三思索,她还是要自己买一些。 是以林照堵到要出门的仲熙,直接了当说出来自己的需求。 “王爷,我想去买点儿东西,奈何现在没钱,你可以给我点儿钱么?就当我欠你的。” 仲熙皱眉,“府中不够?” 林照摇摇头,低声道了句:“女子私用品。” 府外,马车已经就位,梁泽已经探头了两次。林照正对着恰巧捕捉到,看来是有急事,她看了眼仲熙,没有说话。 自六年前他的父母双双去世后,府中的确缺少女子用品。 仲熙离她两步远,目光淡淡扫过她,换了身湖蓝色的衣裙,未施粉黛,不知怎地,视线掠过红唇,他停了一息,尔后不动声色错开。 “不必,王府还是能够多养一人,你直接与高载海说便可。” 林照行礼,“谢过王爷。” 仲熙又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为避免前脚走后脚跟的尴尬局面,林照是在午后出的府。 她一出现,整个街道似乎都静了一瞬,林照佯作不知,径自走入成衣铺。 林照目标明确,拿了两件成衣,又拿了一匹水红色的布,叫了声略有呆滞的伙计结账,一旁翠羽拿过东西,两人来也快去也快,铺子里一干人等都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她们二人没有乘坐马车,本是想买了就走的,然出了店铺林照晃眼间看到话本摊子。 于是,林照招呼翠羽先行回去,“拿着东西劳累,翠羽,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去另一个铺子看看。” “这怎么行,姑娘,我陪你一起吧。” 翠羽眼睛都不敢乱看,整个人无措地站着,四周仿若有无数只要吃人的眼睛盯着她们,她怎么敢让林照一人在这儿? “你在这儿抱着这些东西来回逛,不仅人累,还只能引来更多目光,两头不讨好的事咱不干。” 听此翠羽两手将东西抱得更紧,“那,那咱们明日再来?” 林照无奈,直接轻推她肩膀,“别担心,我脸皮子厚的很,我很快回去,如果我回去能够喝上热茶就更好了。” 翠羽被推着走了两步,手上都是东西,实在是有些麻烦,她道:“好,那我给你泡上热茶等你。” 第5章 林照提醒仲熙后,并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仲熙亦没有告知她后续情况。 以前在青楼里妈妈时常拿些秽|书春图让来琢磨,是以她是能想象个大概的,必然要多香艳有多香艳,只是这会儿看到话本摊子她也想看看到底怎一个写法。 话本摊位前坐着个半白须的老头,眼神迷瞪,似乎泛困,见林照朝摊位来霎时精神起来。 “小娘子要来买些什么?” 林照是没想到这人不认识她,暗自想着要是知道她就是话本子里的女主人翁,那又该是怎样的精彩。 她将摆放的话本子大致浏览,并没有格外贴切的书名。 “可有王爷和卖豆腐花的寡妇的本子?” 那人一愣,忽而慌张起来,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真的已经没了!全部都收走了。” 林照挑眉,竟是如此速度。 旁侧的泥塑摊子上,环春楼六姑娘正在闲逛,她看中一个巴掌大小的男泥娃,拿在手中端详一番正待付钱,抬眼间余光瞥见什么熟悉身影。 这一侧目,六姑娘手中的泥娃险些没拿稳掉落,她仔细瞧了两眼,忙将泥娃放回,三步并作两步过到话本摊位。 -- 第10页 “四,四姐?” 林照浑身一僵,她很久没有听过有人叫她这个数字。 视线一转,她看到眼前眼角红红的姑娘。 六年未见,容貌长开了,杏眸小朱唇,鼻尖有颗小黑痣。 林照舒展笑意,声音很轻,“秋秋。” 只一声,石秋眼眶一酸,眼泪禁不住滑落,她拿指抹去,唇角噙着笑,换了称呼,柔柔回应:“阿照。” 久未相见,二人相携前去茶馆小坐。 话本摊子主人看着两人背影后知后觉,那姑娘媚得有点像卖豆腐花的寡妇啊,猛然间他激灵一下,罢了罢了,莫要多管闲事。 临窗的雅座,以屏风为遮。 石秋神经紧绷,这种风流韵事,一早就传到青楼勾栏。 环春楼姑娘们都是用的花名,她们这批姑娘用的数字,故而林照的原名甚少有人知晓,石秋亦是。今早石秋得知时甚为震惊,联想昨夜三姑娘说疑似看到林照,石秋心里是又慌又酸涩。 “要不要换个独间儿?” 林照笑她,“你还不了解我么?” 怎能不了解? 石秋三岁入环春楼,当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同岁的林照,一直到十三岁,二人相处十年,情同姐妹。 一想到往事,石秋悲喜交加,热泪逐渐盈眶,她不敢多哭的,哭红肿了,到时候妈妈问起来麻烦。 “你倒是惯会拨动我心绪,惹我哭泣!” 她娇嗔瞪着。 林照看着心里熨帖,又是良多感慨。 要说林照在这世上唯一有所牵挂的,也就是眼前哭鼻子的姑娘了。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都已经是半个花魁了,却一点长进也没有。”林照说着,将胳膊探过去给她抹泪。 石秋圆睁眼,小脸涨红,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你知道了?” “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林照没在意,人在青楼里,哪里能做到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相反,多少是心疼的。 石秋粉面如霞。 虽然二人已经很久没见,但奇怪的是石秋依然感觉倍感亲切,仿佛她们不过分别于昨日,那种油然而生的信赖感和依赖感在见到她时显现。 石秋心里藏了事,这会儿见了她便想吐露出来,小着声音气儿道:“阿照,你愿意听我讲么?” 林照看着她水漉漉的不安闪动的大眼睛,心里既欣慰又犯愁,这姑娘怎么还是一副好欺负的小白兔样子? “自然是愿意的。” 石秋手指捏着衣摆,鼓足勇气道:“我15岁长了水痘,梳笼日便一推再推,足足推了一整年。阿照你不知道,我当时好希望自己可以毁容,这样就不用接客了。可我那会儿忽然就想起你来,如果你没走,得知我的想法定是要骂我的,哪里能为了别人选择自残?” “可你也说,凡事要我自己衡量才是对的。我想了两日,偶而看着镜中自己长满了水痘的脸,实在是可怖,只这几天我都受不了不敢照镜子,更别说毁容后。再想即便毁容后妈妈也不一定能放我,或许让我转做个粗使丫鬟使唤,再进一步,即便放我出去,我又能做什么,我性子软,这些年只学会了如何伺候男人。总之呢,两日后我想通了,既已身在其中,又无可避免,何不笑着接受呢,我想着努力往上爬上一爬,当个花魁,就可以自己掌握更多选择的权利了。” 她的眼角挂了泪花,顿住不说话了,定定看着林照。 林照心疼,捏捏她的脸颊安慰:“你的选择没有错。” 怎么都没有错。 活着本就是一件难事。 石秋将眼泪憋了回去,想到什么,咧了个笑,“阿照,我想我是幸运的。梳笼夜我遇见一个贵人,他很温柔,也很贴心。” 石秋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他,他还包了我,每月固定给妈妈钱,所以三年来我就只有他一个客人。但他其实很少来,就像在花钱供我,免我再去接客。有时我也很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看上我,我。” 林照看她反应微讶,抿唇试探问:“你对他有好感?” 被戳中心事的石秋头更低,脸颊烫得厉害,她细若蚊蝇道:“好似是有些。” 下一瞬她又染上哭腔,“我,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喜欢上恩客的青楼女子大多是不幸的,像她们这种人,就要冷心冷情才活得畅快。 石秋是真的信任她,六年后第一次见面便和她说了这么多,林照放在心里。 “若真有兴趣,下次试探一番对方,或是直接问个清楚。哪里在这里自己为难自己呢?” 石秋点着脑袋。 林照忽而紧着眉心,想起一事,问道:“那个人……还在吗?你捡来的那个。” “元期?在的,三年前换了个屋子,不在原来街北了。”提起元期,石秋心情好些,说来二人也有几日未见,今日本想去找他的。 元期是六年前石秋在环春楼后巷捡到的,当时浑身伤痕,昏迷不醒,石秋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慌张着叫来林照,一起给送进医馆。 元期此人无家可归,无亲人可系,自说是从人贩子手中所逃。 此番说辞正中石秋心中隐痛,她自身便是被家人所卖,一来二去见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 第11页 林照是不看好石秋说在外帮他找个小房子暂住照顾他,只是后来林照娘亲以命换她自由,她不知后续。 “他现在还是靠你养?” 石秋再度红脸,“没有呀。他,他比我挣得多。” 林照听此不由动了动放在桌上的手,正要问什么却被石秋握住手。 “总是说我来了,你呢?你离开后去哪儿了?怎的一封信都不愿寄给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照眼见她的两眼又要红,忙道:“再遇是好事,不能再哭了。” 石秋点着头,扯抹笑来。 “那你和我说说。” 不过从一个虎穴到了另一个狼窝。 林照嘲弄,半开玩笑道:“说起来也是巧,咱俩姐妹皆要与那人贩子交往一通。半道被个中年妇女买去做媳妇,结果那家儿子在山上被狼吃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顺理成章当了六年的寡妇。”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苦楚多少又是一说。 人贩子石秋见识过,现在想想都是害怕,而寡妇也不好当,更别说是六年。 石秋紧握她的手,若是拿六年硬要比较一番,林照应当是比她要苦的。 这样想着眼泪又要掉落,她一撇嘴,怨道: “你回来怎不和我说,你是不是不拿我当姐妹了。” 林照叹气,没法子,只得给她抹泪。 “东殷如此之大,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一回来便去打听了你,未去见你,不过是觉得来得狼狈,未到日子罢了。” “阿照……” 林照笑:“今日见了,也算解我一心上难。” “你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早上我知晓一个叫林照的出事时,整个人就是魂不守舍偏巧我怎就认识一个林照呢。” 石秋见她仍是笑模样,有些气:“到底怎个回事?那王爷,还有你的店铺,为何会这样?” 林照没回,想起来一事,问:“你可曾收到话本子?” 石秋一愣,转瞬柳眉剔竖:“阿照!不说那话本子并未到手,且论到手了我能信字行里的荒唐之辞?” “并非此意。”林照不曾想她反应大,解释道:“出了些意外,不必为我担忧,如今我住在王府里。” 小道消息石秋听了不少,多是谩骂她的,石秋心里难受,林照自小长相出众,后来愈发美艳,正适合勾栏之地。 当时别看岁数还小,已经有一些满脑腌臜的想占林照便宜。有一次林照被个喝醉的男人堵了路,抓了手腕子,林照娘亲芝兰将林照锁了好几日,怨她生得祸水,不是正经胚子。 提起芝兰,石秋心情更加复杂,微微摇摇头避免再想,转而拉着林照的手又说些别的话。 临别了,石秋自知林照不愿再与环春楼有关,于是就告知元期住处。 与石秋分别后,林照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王府又是两刻钟后。 王府正门到听荷院有一段距离,林照远见三五个侍女围在一起,偶尔抬眼往她这里望,又怕被逮到迅速转移,再对着她人上下嘴唇碰个不停。 第6章 院中小池岸林立了座假山,环有鹅卵小路,铺设汀步石。 围着可以遮挡视线的假山,从汀步石而过是条捷径,距离上的缩减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入耳中。 无非一些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 林照听得多了,什么花样的都有耳闻,早已养成过耳则忘的本领。 翠羽在听荷院门口焦急张望,终于见到身影了连忙跑过去。 “姑娘是路上耽搁了?方才高总管过来了一趟,说是王爷有让你搬到外面住的想法,给你单独置办个小院。” 林照脚步一顿,“听我意见么?” 翠羽为难。 说是这样说,谁还敢反驳王爷? 林照是明白了,原来这才是那些侍女明目张胆望着她说闲话的主要原因。 也是不曾预料王爷变卦变这么快。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是好事,正好可以用来推进她的计划。 “王爷回来了吗?” 翠羽摇头,“王爷这几日繁忙,偶尔回府都要半夜。” 林照颔首,若有所思,“我知道了,高总管有说什么时间搬走么?” “他说姑娘可以多住两日。” 多住两日? 那便多住两日吧。 林照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又问:“翠羽啊,你可知王爷有过女人不曾?” 翠羽唰得脸红,哪有女子这般直白问的,瞧着林照面色,半分羞红也没有,心里是又讶又好奇,但也半低着头回道:“奴才两年前才来府中,这两年应该是没有,以前……听说好像也没有。”说罢暗暗瞅了眼林照,加了句:“姑娘莫要伤心,你是王爷第一个带进府的,王爷待你定然上心的。” 林照嗯了声,裙裾微动,入了屋内,左转径直进书房。 案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她来了兴致,绕过桌案,随行来的翠羽以为要写字,作势去磨墨。 “这个红色的。” 林照提笔点了点红墨。 翠羽伸出的手换了方向, “哦,好。” 片刻后,林照蘸着墨在方方正正的纸上抹上浓厚的一笔。 在正中间,格外醒目的红。 林照十分满意,又开始往外涂色,直至将整张纸由白色涂成红色。 -- 第12页 翠羽一头雾水,边磨边琢磨,直到林照完工收了手也没解了半分疑惑。 “姑娘这是……画完了?” 就是将纸张一点点涂红? “是啊,画好了。” 林照捏纸抖了抖,是完完整整的红。 她意味深长地勾唇笑了笑,喃喃道:“红颜,要是红色呀。” 原来不出她所料,武成王仲熙真真是个不懂男女事的。 书写张白纸可太有趣了。 她简直迫不及待。 翌日。 林照端坐在铜镜前,薄妆挽髻,稍一低眉要是无辜中自带媚意,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她想要的感觉,只怪几年没有学过,生疏了。 今早翠羽告知她王爷回府了。 她看着镜中容颜,扬起笑来,霎时更加明媚起来。 她没有直接去找王爷,反而就要绕着远路往清早干活的侍女堆里扎。 不经意的又要让她们注意到,干活枯燥乏味,恰好近日话题的主人翁出现,有人嘴皮子又忍不住痒,想要说上一说。 林照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一路上走得娉娉婷婷,婀娜多姿。 待见了小池,林照打眼看到仲熙身影,于是步子一转,抬手至脸际,加了速度往回走。 这厢仲熙只觉眼角余光闪过一抹碧绿,颜色太招眼,他不由看了眼,结果就看到林照仓皇而逃的身影,看动作好似在抹泪? 仲熙心里纳罕,这是来找他的? 既如此,为何到了却又走人? 仲熙紧锁眉,想到昨日让高载海传的话,莫不是出什么岔子,总归是要解决,他临时变卦,亲自说也应当。 这样想着,他冲着背影喊人:“林照。” 然后他看到林照明显一停,却不转身,反而脚下步子好像更快?且那胳膊又是一伸,极像抹泪的样子,偏又像害怕被发现,拙劣地移到鬓发,做出整理碎发的动作。 仲熙抿唇,脚下一动跟了上去。 在听到仲熙喊她时,林照心放下大半,她疾步了两步,又慢慢放下步速等着他追上。 照着她对这种一无所知的男人的了解,她赌仲熙会跟上。 仍然绕的远路,路上三三两两围了人,特别是一小亭中,美人靠上要坐了有四五人,活干得差不多了,方才林照经过,勾起了她们唠嗑的兴致。 道路两旁植了垂柳,林照特意在这条路上放慢脚步,没有回头看,最终在离亭子几步远外的一棵垂柳树停下,树木重重叠叠加上亭中视线原因,倒是可以遮挡些,但若有心也能发现,只是亭中人说得义愤填膺,皆未发觉。 她也没有要隐藏得多隐秘的想法,就这样已经足够。 林照扶着树干,注意力却在后方,须臾后,她终于听到很轻很轻,明显克制的脚步声,林照勾唇,装作伸耳倾听亭中人讲话,手指稍稍扣着树皮。 仲熙远远见林照躲在树后,再一看,正是在偷听亭中几个侍女说话,不知怎地,他也放轻了步伐,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林照却像未发觉,只认真偷听,攀在树上的手抓着,像在隐忍。 他看得奇怪,这才仔细去听对话,离得不远不近,但也听不完整,偶尔一些词蹦入耳中,慢慢的逐渐组成完整的意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赖着王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这不才不到一天,王爷就要将她撵出去。” “迟早要撵的,王爷看着对她也不上心。” 仲熙眉眼渐冷。 如今她即便没有实际的名分,名义上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半个主子,哪有背后奴才议论的道理? 况且他只是觉得林照在王府他不习惯,在外面以他名义住着道理上理当是差不多。 倒不知口舌是非这般荒谬。 林照拿捏着时间,觉着仲熙听得已经有七七八八了,放在树上的手一捏拳,转身,回转幅度有些大,险些与仲熙撞上,林照做出稳步的动作,并适时惊讶,又因未来得及掩饰面上的受伤,一时只好低着头不让他见。 腰身一低,作了个揖,声音有些颤,因惊便也高了些:“王爷。” 这一声直接引来亭中静默。 下一瞬个个转向这边行礼,皆垂着脑袋,猜测着王爷听到了多少。 仲熙被突然扑面的香味骇了大跳,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幸而林照及时稳住前倾的身子,这才避免二人相撞。 因着这一动作,仲熙多看她一眼,而后才移了视线,冷声斥:“再嚼口舌便自行滚出王府。” 亭中侍女连连称是,迅速离开。 林照手指捏着裙摆,抬眼看他时又不再捏着,咧嘴一笑,明显装得一副善解人意,强笑的模样,“王爷你怎么来了?我正好想问问你……我东西还没收拾好,能否今日下午再搬走?” 言讫,再一稍稍低眉。 仲熙眉尖一攒,见她这副样子,又想到将才听到的话更是烦躁。 怎的就如此闲?要去嚼那舌根。 “此事以后再说罢,你先在听荷院住着。” 林照又是讶异,却是坚定道:“我是做了错事,但我也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王爷那日能够听我荒诞建议已是感激,我哪里能再麻烦王爷?如若王爷有难处,您直说便是,我定会配合照做。” -- 第13页 她停顿,自嘲安慰他,“王爷不必担心我,我听过太多谩骂、嘲讽,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且说,你我二人不过假象,虽然可以骗骗府外人,也难以诓过府中人。” “假象?” 仲熙想到听到的说他对林照并不上心,被撵是早晚的事。 林照再低眉,装作为难样子,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便是。” 听了他这话,林照抬起头,“王爷,我能斗胆再求你件事么?” “……你说。” “其实住在府中亦或住在府外都不是关键事。”她盯着他的眼睛,几息后微转,但仍停在他面目上,“关键的是王爷和我要做的要像些,这样才可比较有效地堵住他人的嘴。我住一端,王爷住一端,就像打发什么一样,安置好了再也不管不问,怎能不让人多想多说?” “是以,如果我住在府外,希望王爷能够隔个一旬半月去小院看我一回。” 仲熙沉思,细细一想,的确在理。 “若按你所说,搬去府外和住在府内可有区别?” “如今自是有的。假若我没有先在府中住下,直接在府外那便没有什么,而如今我已在府中却要搬到府外,就像……被赶出来的。” 林照目光停在他皱成小山的眉头,回想一番,自从认识他,他在她面前时常皱眉。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对此等事如此束手无策,毫无经验办法的人,甚至觉得有些傻了,仔细想想不能想明白么? 不过不要紧,这样的才够挑战,她会慢慢教给他。 仲熙堪称焦头烂额,出府公事,进府就要面对这一大麻烦。 他已不记得,他当时为何会答应她? “你先回去安心住着,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林照:装作演戏拙劣的样子。 第7章 总要给些时间想一想。 林照是不急的,闻言,她默默作了个揖离开。 回去之后,林照便着手将东西简单收拾着,翠羽见着诧异,问道:“姑娘没有见到王爷么?” 林照出门前说自己一个人去找王爷,特意强调不必跟着,毕竟王爷和林照关系不一般,翠羽以为二人要说些体己话,想着能够劝劝王爷留下来也好。 “见了。先收拾着,回头要是搬出去也方便利索。” 翠羽张了张嘴,没有预料什么也没改变,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走上前帮忙。 仲熙是在夜幕时去的听荷院,恰赶上林照吃晚饭。 见着仲熙,林照十分平静,招呼着:“王爷可吃了?要不坐下再吃些?”正说间,向外张望,要叫翠羽添副碗筷。 “不必。” 仲熙打眼间就见到堆在墙角的包裹,不用想亦知道是什么,他不由蹙眉,“你这是作甚?” 林照夹了口小菜嚼着,眼睛顺着望去,轻声答:“只是觉得这样有个准备。” 仲熙来回走了两步,眉目间不见神色。林照也不理会,自顾吃着。 又过少时,仲熙拂袍坐在雕花圆凳,正与林照相对。 目光注视之下,林照索性不吃了,抬头看他,对上不过一息,仲熙移开视线。 紧接着听到他道:“好生住着,不必搬出去了……你说的话本王深思了一番,本王可以配合,你且说来要如何做?” 林照心中暗喜,若不是他在跟前,早已笑出声来。 而表面上她却先是略微惊讶,再是有些迟疑,慢吞道:“王爷能让留在府中已是感激,只是这配合……恐怕王爷接受不了。” 仲熙竖眉横目,肃着脸:“只要你不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懂得分寸,本王有何接受不得?你且说来听听就是。” “既如此,我也不是那矫情之人。那我先与王爷说说我的想法,这关键之处早上我已说过,怎样施行呢,我有两点要提。” 她看了眼仲熙,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是你我二人不能犹如陌生人,要有走动,不过王爷大抵不希望我去书房或寝屋打扰,所以我的意见是王爷每隔几日来听荷院一趟,一起用膳或是待上一个时辰,偶尔也要在听荷院过夜,当然只是做个样子,王爷可以去睡床,我睡书房小榻上即可。” 林照冲仲熙笑笑,竖起第二根指头,继续道:“这第二嘛,可能更要委屈王爷,做戏讲究个做全套,在外人眼中你我二人关系不可言说,举止自然不能太过僵硬,不能走路隔个一两个人远。不过王爷放心,只是走时近些,顶多衣裙相触,在外君子重举止说得过去,不会有任何肢体接触。” 她说完直直盯着他,等待回应。 仲熙缄默,一席话听下来,虽然内容有些令他皱眉,但林照说的表现的丝毫不逾矩半分。 见他不说话,她又加了句:“王爷尽可以修改提议,还是以王爷为主。” 仲熙微微侧脸,沉吟片刻,“本王命人在书房加个罗汉榻。” “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自会按你所说的配合。” 林照瞬时从凳子上起来,弯了腰:“谢王爷。” 仲熙也起身,大致解决了问题,他轻松许多,而林照见他要离开,脱口问:“要不一起吃个饭?” 仲熙扫了眼桌上残羹剩饭,转身离去。 只甩来一声:“今日作罢。” 来日方长。 -- 第14页 林照达到目的自是高兴,胃口大口,直接坐回原位又吃了会儿。 两日后,二人约定才正式第一次实行。 那日中午高载海将罗汉榻搬到了书房。 罗汉榻可坐可卧,绝对可容一人睡卧,只是它一般不用来做床,而是待客交谈,故而正是适合。 临了,高载海问了小句,“这尺寸样式姑娘可还满意?” 林照只看长度,能容得下她就好,她颔首:“可以的,不过小憩。” “若是小憩,贵妃椅也是选择,更轻盈,夏日还可搬到院中。” 林照点着头,却是无奈道:“我也觉得贵妃椅便足以了,只是王爷点名说还是要个罗汉榻,更舒适些。” 高载海了然于心,面上笑笑,“自是自是。那老奴改日再送来个贵妃椅?” “麻烦高总管了。” 高载海直道:“不麻烦不麻烦。” 几人走后,林照躺上去试了试,软硬适中,除了没有床帏,夜里或有蚊蝇叮咬,其余甚好。 她早已命翠羽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被褥枕巾。 一切妥当,只欠王爷来。 晚上,那东风便来了。 且一来就是大头。 要来过夜。 仲熙进门直入书房,看到罗汉榻十分满意,“今晚就试试这榻。” 从仲熙嘴里听到这句话时林照不免有些呆愣,见到他来,她是有此想法的,但没想到仲熙就那么自然直接地说了出来。 不过两天,这么主动? “好,那我将被子抱过来,王爷你用新被褥吧,一会儿我去给你铺。” 边说边向寝屋走去,床幔挂在金钩上,身子探过去卷了被褥。 夏日被子薄,怀里虽然看起来满满当当的,但再拿个枕头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林照自然不能拿,她掂了掂怀里被褥,尔后歪头看了眼仲熙,问道:“王爷,能帮我拿着枕头么?” 仲熙见被子几乎要遮住她的脸,看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便走过去要接被褥,却被林照躲过。 “王爷帮忙拿个枕头就好,我先去放被褥。”说罢,径自向书房走。 幸而翠羽被她支走了,不然见到她抱着被子来来回回不定要问。 这厢仲熙走到架子床,宝相花条枕静静躺在床板上。 他随手一捞,一股子发油的香味跟着往鼻子里钻,和他用的全然不同。 仲熙伸着胳膊将枕头提着,到了书房林照连忙接过,并对他笑了下。 “王爷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铺床。” 林照在柜里取新被褥,放的柜子比较矮,林照只得微微弯下身子去拿。 她打开柜门,得空瞅了眼仲熙,正在垂眸喝茶。 她两手抓住被褥两端,忽而胳膊肘碰到柜门,发出嘭的清脆声响,立时引来仲熙注目。 此时的林照,正要抱取被褥撤身,半弯着腰,翘着臀,碧绿衣衫下,隐约可见曼妙的曲线。 仲熙只看一眼,错开视线,“可有事?” 林照唇角勾起。 将被褥抱出来,换了神情,回头对他笑:“无事,手肘不小心磕到了柜子。” 又过良久,被褥铺好,仲熙并没有跟过来,林照看着崭新床铺,隐隐亦可闻到她身上气息。 就是要这种隐隐约约,若即若离。 “王爷,已经收拾好了。” 林照走回明间,问:“我让人打水?” 仲熙将茶杯放下,起身。 “翠羽,打盆水来。” 不一会儿翠羽端着水盆放在脸盆架上,干净的巾帕在上面挂着。 翠羽放好后,退至一边,林照不是很喜欢被伺候,所以平日她晚上很清闲,但王爷在这儿,她想了想没有出去。 林照心知原由,只道:“行了,翠羽你回去休息吧。” 翠羽这才行礼退下,并体贴地关了门。 水声哗啦哗啦,仲熙扯过帕子擦拭脸上手上水珠。 林照在旁接过,再重新挂上,“王爷先去看看?如若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 仲熙向屋里走,林照后头跟着,他停住脚步,淡淡说了句:“不必跟过来。” 林照乐得自在,如若不是形势所迫,她也不想伺候他。 转身去了书房,铺好床,又觉口渴,倒了杯水喝,饮了两口,听到那边好似有什么动静,思索一瞬后,林照放下杯子,前去开了门。 偷偷望过去,对面已经没了半点灯光。 原是灭了灯。 林照退回房内,重新关上门。 她在想,今夜的小动作可有不足之处,毕竟她已经好久没有学过练过,也不知自不自然。 手肘那一下磕得还真有些疼,林照挽起袖子,却见红了些,她揉了揉,复又放下袖子。 对于林照来说,这一夜睡得不错。 而仲熙则不然。 虽然表面是新床铺,但床还是林照睡过的床。当熄了灯,拥被而卧,他总觉得有股香气缠绕着,扰得他睡不安宁。 辗转反侧一阵,仲熙下床倒茶,鬼使神差打开房门只见对面黑漆漆的,看是已经熟睡。 当自己因睡不着而烦躁时,她人却睡得香甜,两相对比,仲熙更添火,口干舌燥的,一连饮了两大杯凉茶这才好些。 次日。 林照起得早,在门后时刻听着那边儿的声响,直到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抢先一步迅速开门,随即将手放在唇边做出打哈欠的样子。 -- 第15页 许是一夜没睡好,精神不行,仲熙第一次没有打开门,第二次开门时,却见林照正好刚从屋里走出来两步,轻轻掩着唇在打哈欠,听见他这边儿动静便望过来。 于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慵懒美人样映入眼帘,见到他时手从唇边放下,桃花眼也睁开了,或许打哈欠打的,眼角沾点泪花。 仲熙想,整一个未睡醒的样态,看来她睡得也不算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林照以手撑额侧躺在贵妃椅上,鞋袜尽褪,白玉莹润的双足翘着。 见来人,她送去眼风,唇畔噙笑:“怎地?不加入收藏么?不来个评论么?” 第8章 慵懒美人要恰到好处,过溢过满则成了邋遢,不修边幅,毫无美感。 林照注意着尺寸,鬓发未乱,因香粉皆在寝屋,不曾涂脂抹粉,但胜在天生丽质。 玉白纤指半掩芙蓉面,桃花眼含烟笼水。 呈现的恰是无害的懵懂的娇软。 只是林照费心思一番,怎能想到仲熙根本没有心思欣赏,反而因为觉得她也没睡好而有些欣慰。 这厢林照收了手,却不见仲熙有什么反应,仔细一瞧,略有些没精打采,眼底青黑,明显是没有休息好的样态。 林照大致猜得到原因,像他这样不曾有过女人的男人,夜半睡觉萦绕女子香味,自然睡不好。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林照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问道:“王爷留下吃早饭吧?” 不是问要不要,而是带点希冀的挽留味道。 只是仲熙不愿多呆,直接拒绝:“不用。” 走时林照送了小段路,未多劝,而外面梁泽早早等候。 林照以为经此一夜仲熙要有两三天不来,上午收拾了一下,下午想着无事出去逛会儿。 幸而仲熙没有管制她的出入自由,否则她定然要搬出去。 走过廊子,却见梁泽身后跟着一女子入门。 此女子容貌尚好,扮着妆容,穿得清凉,上桃红小衫下同色绣海棠裙摆,人不见怯色,正大光明东张西望,打量着王府摆设。 林照看着女子行为举止,不由扬眉,只觉有趣。 她是不曾想,王爷竟会招惹这种女子。 脚尖一转,林照就要跟上前去看,翠羽在一旁拉住她的袖子。 “姑娘,不出去了?” 林照笑:“今日不去了,我去找下王爷,翠羽,你便先回去吧。” 翠羽以为林照见到别的女人前去找王爷,心里拈酸,故而改变主意,虽然她同样万分好奇将才进来女子是谁,但也只答应着而归。 说来这事还要回到上午。 街道一女子吆喝卖字画,仲熙无感且嫌吵闹,本想速速穿过,余光瞥见最旁边摆着的一副字画。 一张白纸,纸上黑墨书写一个“个”字。 他停住脚步,往回走到摊位。 “这个要多少钱?” 杨氏一瞧他所指,眼前一亮,伸出五个指头来:“五十两。” 天杀的要价,登时吓走几个围观看画的。 仲熙眼睛不带眨,只盯着那个字。 “我买了。” 再说杨氏被带入堂内,见那副字挂在墙上,仲熙抱着胳膊像在望着出神。 “王爷,人带到了。” 仲熙回神,上下扫视杨氏,没有看出半分异样。 “你可有话对我说?” 男子俊美如珠玉,此时被注视着杨氏有些飘飘然,她笑得人比花灿,“有啊,我家还有很多字画,王爷可以去我家看看。” 仲熙皱眉,冷了神色,连着声音都有些硬邦邦的:“这字画你从哪儿取得的?” “别人给的。” 仲熙向她走近,眯起狭长的凤眸,“谁?” 杨氏眼珠骨碌一转,耸肩,“王爷问这作甚?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缘何卖这么高价?”价高总要有原因。 杨氏打量他,试探道:“就是盼着有几率遇上王爷这种冤大头?” 仲熙语噎,神色愈发危险起来。杨氏察觉,有些瑟瑟,想着钩子还放不放,毕竟命更重要。 在外的林照没忍住笑出声来,引来几人注目。 林照见被发现,便大大方方走出来进屋,目光意味深长地停在杨氏身上,笑道:“家里生意如何?” 杨氏稍怔一瞬,明白过来,审视地看着林照,说了句:“尚可。” 林照胡乱点点头,走过去看字画,又问:“那这字画是哪个男人给你的呢?” “咯咯咯。”杨氏大笑,“你便是那个狐狸精?” “自是比不得你。” 杨氏没反驳,反而对仲熙抛了个媚眼:“石头巷第三间,王爷你晚上来找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二人先前几句对话仲熙听的云里雾里,对于林照的听墙角他这会儿并无心情斥责,这又听到杨氏所言,不免沉声:“现在就说。” 杨氏眨巴眼,“可我一会儿还有个客人,紧着回去。” 眼见仲熙隐有生怒迹象,而杨氏却是愈加兴奋,林照忙替他回:“好,晚上王爷自会去,你先回去吧。” 仲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林照来不及给他解释,推着杨氏离开。 梁泽看几眼仲熙——只是沉着脸并不发话,梁泽也不知要拦不拦,这一犹豫,杨氏扭着腰已经快步走远了。 -- 第16页 “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放人?” 林照镇定问:“王爷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仲熙:“……” “有一种皮肉生意,称为私窝子。开在家里,隐名的皮肉谋生讨生活。这类人就是蜱虫,没什么怕的,专想着一门心思缠个有钱人,而一旦被此种人缠上,她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扯下来都要自己掉层皮。不过等到晚上而已,王爷何必自找麻烦。” 仲熙大开眼界,表面却不露一丝,“你怎么知道的?” “可能,她过于骚?我闻出来了?” 仲熙额角青筋微抽,又听她道:“当然,提醒王爷一下,晚上去她家时小心她递给你的任何东西,最好不要吃喝。依我看,她想和你来段露水情缘。” 东殷皇帝沈胤病重,已瘫卧在床半年有余,风烛残年,可预驾崩之期。 然而圣上子嗣单薄,共有三子,大皇子六岁落水而亡,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六年前遇刺,不知死活,不知踪迹。 皇帝唯一弟弟沈奕暂代掌权,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而一月前,仲熙去往京都看望病重皇帝,不过半百却已然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尽然一副油尽灯枯之象。 皇帝握住他的手,艰难地只说了句:“找……找三子。” 三子,即三皇子沈祉。 六年前三皇子于平城一带巡视,遇刺客,武成王仲子良出兵护驾身亡,三皇子沈祉被报遇刺而亡,然并未找到尸体。 刺杀一行人是谁所为,皇帝心中明了,只是无他法,他之后六年再无子嗣,而沈氏王朝血脉需要一脉相承。 仲熙指尖划过字画,临摹着“个”字。 武成王为异性王,以“忠”闻名,被东殷历代皇帝信任。 仲家爱竹,竹叶加小枝恰成一个“个”字,此乃皇家与武成仲家之约。 白纸黑字,仅“个”字。 夜幕四合。 仲熙收回在字画上的视线,将它取下卷起放入屉中。走时忽而想到林照先前的说辞,沉吟片刻,让梁泽去叫林照同往。 他对此事并不了解,今下午林照却是很懂的样子,既然如此,何不带着她一起出行。 林照对仲熙派人叫她一起去并无意外,不然她下午也就不会说那么多话。 她只是好奇,想知道他为何对那幅字画如此上心。 时隔几日,二人再次共坐马车,氛围略显尴尬。 相对无语,林照独坐一隅,索性眼观鼻鼻观心,闭目养神。 约莫一盏茶过去,已至石头巷。 仲熙在前,林照紧随其后,数到第三间,上阶梯叩门。 并无人应。 仲熙再敲。 仍然无声。 林照察觉不对,凑过去,空间略窄,她一来两人难免有所接触,仲熙便退半步,让出空来。 她对他歉意笑笑,附耳倾听,可以隐隐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伴着喘息。 不知是下午那门生意,还是新接的。 私窝子一般不会大肆宣扬,只会暗中勾引,所接待的客人也多是固定的,且未避免生事,惹邻舍议论,一次时长不会太久。 林照退回去,“里面还没完事,王爷咱们下去等?” 仲熙脸色一黑,只觉得房门紧阖的内里藏着的尽是污秽,藏在门外的漆黑夜色,从门缝蔓延而出,他搓了搓手指,掸着衣袍。 月上中空,稀星数点。 各家各户燃着烛火,小影映在窗上,小巷中一时再无他人,仅偶有草野中虫鸣。 林照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扉,脚下踢着步子,再看仲熙站在月色下,身上竹子都似活了些,她犹豫道:“王爷,要不去马车里?总不好一会儿和人大眼瞪小眼打个照面。” 仲熙未语,竹子一晃,正是向马车方向。 望其背影,林照低笑,也不知他如此蠢笨如何当得上武成王的。 车内,林照不曾想仲熙主动与她搭话。 “你如何对这种事知道甚广?” 林照挑眉,玩笑道:“许是总被说为狐狸精,就想了解了解什么是狐狸精。” 车内晦暗,只瞧得林照眼眸很亮,倒真有几分狐狸精之态。 仲熙移开视线,偏过身子,他就不该问她。 视线穿过窗棂定在灰木门上。 却见灰木门一动。 仲熙凝神坐直,林照意识到什么,忙打开身旁的窗户,然什么也望不到,便只好倾着身子,探过头从仲熙身侧的窗子去看。 此时,灰木门被缓缓打开,只看得到半个身子,那人回头对里面又说了什么,几息后,门被推开。 走出个是个身形略壮的男子,衣冠整齐,红光满面。他四处张望后,下了台阶一溜走了。 门又被阖上。 仲熙推上窗,一回头正对上近在眼前的美人颜,雪肤花色,长睫若羽,因着林照勾着腰,抻着脖子,一截白玉颈露在月色下,被紫色衣襟拥簇着。 淡淡的熟悉的香甜钻入鼻息。 第9章 仲熙晦暗了眸子,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指将要有动作,林照已经撤步坐回原位,裙裾跳跃着,堆在他的脚边。 林照垂眸看了眼,眼明手快揽着裙子正襟危坐。 胶凝须臾,林照迟疑道:“王爷,下去吧?” -- 第17页 手指捏了捏,仲熙起身步下马车。 这次门开得极快。 “哎呦,王爷来了。” 杨氏发髻尚且有些凌乱,脸颊红潮半退未退,半个身子倚在门上,媚着两眼睇着仲熙,只是在目光触及林照时,一腔热情凝了凝。 她敞开门,抱着手臂,“你怎么也来了?” 林照跟着仲熙走进去,道:“跟着王爷来的。” 方进门,一股子湿热的绮靡味道扑鼻而至。 仲熙不动声色皱着鼻子,拿指在鼻下掩了掩。 屋内较小,床榻,四方桌,惹人眼的是在床边的醉翁椅,这会子仍慢悠悠摇动着。 杨氏先去开了窗,又行到桌子倒茶,注意到林照的视线,道:“此椅质量极佳,若是你和王爷想用,可以送给你们。” 说间,将茶杯递给仲熙。 泡的茶叶,淡黄颜色,仲熙鬼使神差想到今日下午林照说的话。 ——小心她递给的任何东西,最好不要吃喝。 仲熙未接,目光顺着望过去,椅子木板可晃动,手柄比常见椅子要长些,看起来除了有些奇怪,没什么可吸引的。 王府中何时缺椅子。 “不必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用。”林照回应着,拿过茶杯饮了口,目光从杯中抬起时便看到仲熙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疑惑看了眼手中茶,再看到桌上未动的另一杯,霎时明白过来。 他这是记住她的话了? 林照讪笑,手中茶杯在他目光下有些烫手,她将杯子放在桌上,转问杨氏:“王爷已经来了,你还是尽快说了。” “有什么可说的?”杨氏一屁股坐在方凳上,拿起仲熙未喝的茶喝起来。 提及正事,仲熙将其它心思收起来。 “不要挑战本王耐性。” 杨氏叹口气,道出了事情原委:“此字画是前两天赵洪才给我的,说是他淘来的古字画,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当时寻思不过一张白纸上面写一个字,难不成是什么书法大家所作,反正都要去卖,我便顺道摆了。” “赵洪才?”仲熙道:“平城第一富,赵洪才?” 杨氏颔首,有些幽怨:“是啊,还能有谁?别看有钱,却是个极其抠门的。” 话音未落,仲熙拔步就走,林照始料不及,忙跟上,杨氏见此,抓住她:“姑娘今日坏我生意,不得有点表示?” 林照挑眉,将她的手拨下来,目光扫过她的小广袖,“我今日救了你命,还未向你要报酬。” 袖中隐约可见白色。 杨氏伸手往里塞了塞,给她让了路:“怪不得那茶杯王爷连接也不接。” 林照走了两步,遽然回头笑:“哦,对了,那椅子用时记得擦拭,莫要得了病。” 一出屋子,仲熙猛吸几口气,那屋子里着实有些难闻。 他踱步到马车,却仍不见林照跟上,又等了一会儿,林照姗姗来迟,上了马车。 “不舍得走了?” 林照讶异,揶揄道:“还不是因为王爷。被她拉住了,说我坏她好事,要我赔偿。” 见仲熙不说话,林照想到好玩的,便问:“王爷怎不喝她倒的茶?” 远远的,老郭见人出来了,回到马车上,架一声,车子平稳行进。 仲熙一想到她直接拿着喝就有些憋闷。 “王爷,我可没有骗你,人家蒙汗药早早准备着,也是我跟来了,所以这次她放弃了,不然她也不会说我破坏了她的好事。” 林照弯着眼,“希望王爷记着我——” 马车忽而猛地刹车。 林照一个不妨斜着向前栽去,仲熙一手扒着窗,另一只手及时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将她拽回来,同一时间,手立即撤回去。 时间太短,似乎腰间横来的力量是错觉,但不论是腰际,还是掌心残余的温热都格外真切。 林照有些回不来神,二人端坐着皆不做声。 老郭自知做错,声音有些抖,带些试探:“王爷,刘大人的马车。” 仲熙手掌微动,虚虚握拳再张开,推开窗。 对面正是刘其得,满面春风,同样撩着帘子,对他拱手。 “王爷真是巧啊,后日幼子的满岁宴还望参加。” 仲熙这才想起前几日梁泽和他说的请帖的事,他不喜这种场合,当时没有细听细看。 然,刘其得老年得子,洋洋得意,此宴席定然不小,平城有头有脸的怕是都邀请了个遍。 赵洪才算个人物。 “刘大人放心,本王到时携礼而至。” 刘其得笑得满脸褶子,眼睛活挤成了条缝,偏偏视力极佳,从车窗向里瞧见了抹紫色。 他睁开眼微偏头想看仔细些,被仲熙侧身挡住,再眨眼,那抹紫色也没有了。 虽如此,依经验,自然是个女人。 他突然想到这几日传闻,看来不假,心眼子转了转,有了想法。 面上恭敬着告辞:“那王爷后日再叙。” 仲熙复放下窗幔,王府马车先行。 车内林照抓着自己的裙摆不期然与仲熙对上视线,她唇边扯笑:“它不听话。” 仲熙慢悠悠反而道:“看见就看见罢了,本就被人所知。” 林照在心里呵呵笑,那他方才遮什么遮?若不是看见他遮挡,她也不会将裙子捞起来。 -- 第18页 一盏茶功夫,马车拐进巷子里。 风清月白,夏风裹挟来几丝燥热。 也不知是不是杨氏屋子里的淫靡味道影响,加上夏日独有的闷热,仲熙这会儿心绪杂乱。他步子走得有些快,今日他是不会去听荷院的,脚步一直向数竹轩的方位。 偏偏林照接触杨氏后,乍然想到那话本子一事,于是出声叫住了前面走的仲熙。 仲熙顿了步伐,听到身后跟过来的脚步声。 “王爷,前几日话本子你可命人缴了去?” “已清缴。” 说罢,又想走,林照纳闷了,怎这会儿这么上紧? 她又叫住他,拦在他面前:“王爷手中可有剩余,能否借我一看?” 这一说,迫使仲熙又想到话本子中的描述,鬓松钗乱,红唇小舌,厮磨酥麻。 燥意临头,他眉间一拧:“那等淫|书,已全部烧毁。” 林照听出言外意,笑道:“原来王爷看了。” 仲熙默然不语,又是一股热风刮过,直刮得他心头愈发烦躁。 他想,许是三皇子一事的担子太重。 “呱呱呱” “啊——” 仲熙猛地一惊,心脏吓得剧烈跳动,两耳好似要被炸裂,下一瞬衣角突然传来重量,眼前的紫色蓦地一转,人已经跳到他身后。 “呱” “呱” 一个小青蛙从池中跳出来,蹦跶在路间。 它跳一下,仲熙便觉得自己被拉着下坠一次——衣角被用力扯着。 林照另一只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去看情况,恰巧貌似与青蛙对上眼了。林照有些崩溃,她紧紧捂着眼,躲在他身后,腿有些发软,说出口的语声颤颤抖抖仿佛还带了哭腔,她又扯了下他的衣角:“啊——它好丑啊!” 仲熙:“……” “走了没有?”林照抻着脖颈,叉开指缝,又尝试去看,还未张开被仲熙一呵:“别看。” 林照立时阖上手指。 “你退回去绕个路?”仲熙看着在路中间不再动只呱呱叫的青蛙,建议道。 “那边没有么?” “……你去试试,或许没有。” 林照捏紧他的衣服,扬声拒绝:“我不要!” 在另一条路要是她自己单独遇上可如何是好? 她不能冒险。 仲熙无奈,他不能在这里陪着她等青蛙离开吧。 “那你别睁开眼,我带着你离开。” 林照攥紧,仲熙刚抬起的步子受到反方向的阻拦。 他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道:“你走不走?再死拽本王衣服就要被你扯掉了。” 林照忙松了手劲,“我,我是下意识的……不是有意的。” “呱” 林照手抖,又是一拽。 “你倒是走啊!”仲熙走了一步,她倒好,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步不动。 “呱” 林照欲哭无泪,挪着小碎步:“它会不会跳我脚上啊。” 仲熙面无表情盯着离她绣花鞋只有小半步的青蛙,这一寸寸挪步反而更有可能让它跳上去,他毫无情绪地淡淡道:“不会,它现在在你脚后面。” “啊——” 林照直接跨一大步,又拽着他向前走了两小步。 停下来时,林照已经在他侧前方了,她左手将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右手拧着他的衣服。 “呱” 紧跟着“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直觉来讲,危机解除。林照将手放下,缓缓睁开眼,一抬眸便与那狭长凤眸对上。 平静的,黑沉的。 凤眸半垂,林照视线跟着垂落,结果看到被她拽得皱巴巴的衣角。 林照猛然松手,又拍了拍帮忙顺平。 池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月光在水中碎成银子。 风一阵。 吹弯林照的桃花眸,唇畔噙着浅笑,声音砸入夜色中。 “王爷,多谢你。” 仲熙怔,月下美人,笑靥如花,陌生的感觉蔓延心头,他移开视线,衣摆擦过她的裙裾,越过她而去。 第10章 衣袍带起了风,在半空与裙带纠缠。 林照唇畔的笑僵了僵。 好不容易真心实意谢他一次,将听完抬脚就走? “呱” 林照猛地打个哆嗦,四顾张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哪里再顾得上其它,连忙去追上仲熙。 “你跟来作甚?”仲熙斜睨她,向前快走两步,想与她隔开距离,不过无济于事,林照黏着他一般,始终相距不过两拳。 “我哪里跟着你,我也走这条路。” 他哂:“路不够宽?” “已经被你晓得我丢人的事,还不能寻个保护?” 仲熙不说话,没有再提距离的事,二人相安无事走着,袍摆和裙裾缠分了半路。 终于过了小池,将要到分岔口时,林照脚步微转,冷不丁听到他开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谁都有害怕。” 林照怔忪,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却说林照撒着鱼饵逗弄听荷院清池中的几尾鲤鱼时,高载海来访。 林照罕,拍拍手迎上前。 “姑娘,你的请帖。”高载海打了个躬,将怀中烫金红皮的帖子递给她。 林照略惊又疑,拿过来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听高载海解释道:“是刘大人奉人补送的,王爷说既然刘大人一片心意,明日宴席姑娘便同王爷一同前往。” -- 第19页 此话一出,林照想到昨夜坐马车遇到的那个刘大人,想必就是一个人了。 给她补送请帖,看来是看到她了,也不知这一行径居心何在,让她一个不过跟了仲熙几日,流言蜚语众多的人与仲熙随行。 罢了罢了。 林照将请帖放在桌案,既然仲熙已然同意,她何必再去胡乱猜测。 临去赴宴前,林照派翠羽去问穿着和妆容是否有避讳,得来回话:适中即可。 林照便梳了云髻,美人尖下,薄施粉黛,双眉浅画,钗上花翘,配珍珠珥珰,最后着一身桃红色绣海棠的锦缎广袖衫。 到了仲熙跟前,林照张开双臂,微歪着头问:“如何?可适中?” 红粉面,眸漾秋水,人比海棠娇。 仲熙调转视线,语声淡淡:“上车。” 当真无趣得紧。 林照放下手臂,心里埋汰一番,弯腰进去马车。 眼见刘府将近,可见的石狮子前停了数辆车辇,人头攒动,林照扭头看一眼仲熙,仲熙仍在闭目养神,她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只听仲熙道:“有何事?” 林照便就直说:“人多眼杂,还望一会儿王爷记着约定。” 仲熙睁开眼,与她对视,脑子里回忆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约定。 在外也要像些,不可过于疏远。 “自然。” 语调虽平淡,然依着几日相处,林照也放下心来。 武成王过来,刘其得定然要出门迎接,只见得王府马车上露出青缎白底靴,再往上石青褂绣竹,配圆形刻镂的白玉。 刘其得连连向前堆着笑迎接:“王爷来了,位置已给您候着。” 仲熙整个身子将要出去,衣摆被人一拽,他回头一看,林照伸了伸手示意他一会儿让她攀扶下车。 这一回头惹来刘其得好奇,拧着脖颈想看个究竟,只是此时仲熙已下了马车,堵着视线,不过身形微转,伸着胳膊。 下一瞬,葱白玉指落在他的手心,虚虚一握,朱红丹蔻被遮住,紧接着桃红色撞入视线,衫子薄,显得胸脯鼓鼓囊囊,再往上顺着纤白颈是张芙蓉面。 脚尖落地,仲熙松开她的手。 林照便顺势冲刘其得做了个揖。 谁不爱美人? 刘其得确未想到是这等姿色,一时有些看呆,被仲熙一声“刘大人”叫醒,他半垂眼,忙伸手臂迎入。 “王爷请入内。” 林照跟在仲熙身侧,一路上常有目光投来,仲熙皱着眉心,不动声色瞪了眼罪魁祸首。 这一瞪当真没理,林照挨近他,低声道:“怎的瞪我来了?你瞧瞧,小娘子们的爱慕难不成是给我的?” 仲熙跟来视线,二人相视几息,在旁人看来这是眉来眼去,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两人皆听到,默契地不再开口,在一众目光下走到八仙桌前。 “王爷和……这位姑娘远远而来,当真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登对登对。” 有人想要奉承一下,忽而卡了壳,怎么称呼呢?没个名分的。 仲熙只道:“林照。” “可是东巷豆腐花铺的林照?” 林照笑:“正是。”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尤为是方才奉承话说早的那位。林照是不见其人早闻其名,说王爷和一个素有狐狸精之称的寡妇登对,这不是损王爷面子? 刘其得早早知晓,补送请帖,原有两则,一则探一探虚实,王爷是否让她来宴,二则若真来,他也算挣回些里子面子,老年得子,其子之母是从环春楼买回来的,到底不是良家女,背后多少受嘲贬看不起。 然此时王爷宠一个妖艳有余,端庄不足的寡妇女,两相对比,谁心里不有点数,嘴里总要消停些。 “林姑娘美若天仙,王爷得此美人真是羡煞我等。”戴紫冠一人道,说间,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来回。 林照笑吟吟,“这位大人姿容俊雅,哪里缺美人入怀呢?” 那人强笑几声,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猫儿再温顺,凶狠时也是真狠,王爷小心别被她挠伤咬伤。” 一时场上几多哄笑。 “哎呦,刚过垂花门便听得笑声阵阵,各位大人这是因何而笑?” 声音清脆响亮,高高扬起,带着笑意,一出声引来观望。 穿红戴绿,雀钿横钗,风韵犹存,正是环春楼的老鸨凤二娘。 凤二娘手持团扇,扭着腰,目光一扫,触及林照,乍然相见难免怔愣,偏生林照不躲不避,坦然相视。 凤二娘压下心中惊疑,摇着扇,面上灿笑,“人我给大人们带来了,小女见识浅,还得劳各位大人海涵。” 再往后一看,合襟的金线银红褂,石榴裙一摇一曳,步至跟前,使人看清美人容颜,鼻尖小痣别有风趣。 林照见到凤二娘不动如山,此时见到石秋却是目光微动。 “二娘将心放肚子里,六姑娘一曲琵琶天上有,我们哪里舍得责怪慢待了去?”刘其得身为东道主,自己叫来的场自然自己顺,他只是没想到凤二娘会跟来。 凤二娘深知,来此不过露个面提醒刘其得还有份恩情在环春楼,毕竟那生子的袁姨娘是从她环春楼出去的,总算未再多言,走时状似不经意睇了几眼林照和身侧的仲熙。 款款而去后,石秋勾腰作揖,坐于末位。 -- 第20页 “六姑娘两手空空?” 石秋温柔笑:“琵琶出些事,迟了些出门,要再等片刻才至。” “琴声不及,大失误,六姑娘不得自罚三杯?”戴紫冠的又道,灌了满酒,将酒盏推给她。 石秋垂眸相看,嗔道:“小六自愧耽搁了事,可三杯入肚别说弹琵琶了,我恐连路都走不稳当,一杯也是心意,我仅饮一杯可好?” 戴紫冠者正要开口,林照抢接话道:“我觉得好,大人以琴声不及罚人,六姑娘说了,三杯弹不起琵琶,到那时琵琶虽至,琴声更是不及,又要罚几杯才是?” 几人稍愣,随即哈哈大笑。 “对头,对头,六姑娘便吃一杯吧。林姑娘才是不愧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王爷真真捡到个宝。” 石秋对着道谢,遮袖饮了酒,又转向林照笑了笑。 自凤二娘一行到场,仲熙便捕捉到几丝怪异。这凤二娘何故将目光投到这处?那日他去环春楼与凤二娘有过交际,是个惜命的,省着气力不费在他身上。 再说林照和环春楼前来的六姑娘也有些奇怪,仲熙想到林照熟知勾栏女子做派,又想到那夜林照出现在环春楼附近。 “赵洪才莫不是掉入坑里了,出个恭到这会儿还未回来?” 细长眼的公子哥猥笑:“莫催莫催,难保人家在偷个香,你这将人催泄了。” 刘其得年有五十,能老来得子不消说玩得开,脸皮子笑至一半想起桌上还有个大人物在,斜眼一瞧,人正手持缠花瓷杯饮酒。 “有女眷在场,云弟可要顾及着形象。”刘其得笑说。 都不是没心眼的,一提点皆偷觑仲熙的脸色。 桌案上女眷仅三两个,大多都是去后院了,满岁宴满岁宴,孩子才是重点,男的觥筹对饮,不说有什么别的心思在。 林照心下生厌,在这儿对着一群男的不若去内院,一会儿瞧着时机再行溜走。 “欸欸,你瞧瞧,说曹操,曹操到。” 仲熙适时放下酒盏,眼皮子尚未抬起,听到有人叫他。 “小民赵洪才实在该罚,竟让王爷等候多时。”赵洪才年过半百,有些发福,神色却是熠熠,看着精神得很。 虽然如此说,面上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赵洪才拱着手权作行礼。 仲熙掠过他,企图在他神情下寻出点什么,不过枉然,从商者哪有善茬,都是一等一的老狐狸。 “本王不常过问平城商事,也知你赵洪才鼎鼎大名,既来了,便坐下再细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赵洪才闻言面上挂笑,抬起脸来,视线自然地看向仲熙,手上同时撩袍就坐。甫一坐下,目光随之稍一偏移,林照面容不期然撞入眼底,眉目漾春水,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有人察觉,戏谑道:“赵兄小心眼睛,美人可是有主的。” 干笑两声,赵洪才眼睛从林照身上调转:“原来是王爷的人,瞧你,莫要抹黑我,我赵洪才能是那种人。” 桌上大多是一个圈子里的,谁还能不认识谁,个个心知肚明。 仲熙半垂眸看向林照,蓦地不知道当时为何同意她随行,一路竟招来如此多注目。 当事人林照虽心里嫌恶,表面上并未理会几人的调句戏词,倒是看了眼仲熙,结果正巧与之对视。她吊着眉头,索性直接用眼神示意他离席去内院,挤眉弄眼一番,只见他凤眸平静,锁着眉转了视线。 林照:“……” ——什么意思?有没有看懂不能给个信号? “唉,年龄大了,实在看不下去眉来眼去的了。王爷,咱们先开宴如何?一会儿边吃边聊。” 二人小动作被发现,刘其得笑得一副害臊模样,询问着仲熙。 “刘大人是主人,哪有主人让客人做主的道理?”仲熙道。 刘其得大笑,举着手势让人上菜。 林照原本还想低语告诉他,她觉得将才自己行为有些傻了,只是一见局势就只好先压下心思,过会儿再说也不迟。 再说赵洪才环顾一周,见到石秋时惊讶道:“怎又是六姑娘?环春楼可是没人了?每回都是请的六姑娘。” 石秋认识他,不美好的回忆罢了,听此,只笑回:“是大人们看得起我,才有我小六的今天。” “还说呢,请你来助兴,琵琶却未带,难不成六姑娘要换个助兴手段?” 言外意石秋听得懂,她仍旧笑盈盈的,正待启唇说话,此时,有小厮领着一男子入内,男子手中怀抱琵琶。 “老爷,给六姑娘送琵琶的来了。” 男子身形略显孱弱,长相坚毅,英眉剑目,以至于在他身上自然地生出矛盾和反差。 “环春楼何时纳了男子?” 石秋见来人也有些坐不住,赶忙起身赔笑道:“大人说笑,这是我弟弟,见我行头未装备齐全,急急去取,总比丫鬟快些。” “倒是听闻过六姑娘养一男子,不知这弟弟真假?” “远方表弟,如何能假?” 闻此,林照仔细打量起来来人,想必就是元期了。 只是,老鸨凤二娘亲自到来,琵琶却未拿来已是不合常理,何故再来让他来送? “哈哈哈,既是表弟,何不同坐共饮?”赵洪才突然横插一句,抚掌笑道。 -- 第21页 “这不合礼数,当不得当不得,跑来一趟本就应该,还是速速离去回家。”边说着,石秋接过琵琶,趁着元期半低头递送,焦急地给他使眼色。 石秋也不曾预料元期真的会跟过来。 却说昨日元期在得知石秋被喊来参宴后,沉默不语半晌,石秋拿着泥娃娃抻到他眼前,想着逗他欢笑,泥娃娃捏的可爱,有些肖似元期。 “你瞧瞧,是不是像你?我特地让人捏的,本是应该你到场比着捏的,但当时来不及,我便叙述着让老伯捏,未成想倒也有模有样。” 语调子是笑软的,人儿也弯着眼看向他。 元期接过泥娃娃,泥娃娃正笑得开心,定睛几息,眉眼间确有几分相似。 他走到床榻,将泥娃娃放在床边的几案上,石秋跟着过去,只听他道:“明日我跟你去。” 唇畔笑容霎时垮下来,石秋颦眉,不赞许道:“你如何能去?以什么身份?元期,刘府不是我们能随便去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泥娃娃的边缘,神色黯淡几许,声音带着丝丝不容置喙:“若再发生上次那样你当如何?我去还可以保护你。” 上次。 石秋回想起来不禁打个寒噤。 她自揽客以来一直只有一个客人,凤二娘拿人手短,不会额外与她安排其它人,平时都是卖艺。 上次宴请她去助兴,酒过三巡,有个人喝得烂醉的便见色起意,心猿意马起来,对石秋动手动脚。这等事,石秋经历得其实不少,多少有经验应付,况且主人请来的,客者一般要给面子不会多加苛责。 然而,那人酒意临头,不清不楚不管不顾,趁主人出恭,竟要直接扛走石秋行事,石秋当时倒挂在背上,蹬着双腿却因力量悬殊无济于事。 恐惧感临上心头,石秋才知晓自己以前是如何幸运,被恩客护着,被凤二娘护着,未曾遇见过什么真正的泼皮无赖。 能怎么办?她终究是环春楼的,早已不干不净,若是就此被掳去了行事,或也只会拉着他说要销账才能走人。 这样想着,再感触到小腿被人摸捏着,石秋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整个人瑟瑟发抖,教她如何愿意? 幸而被同席的赵洪才拦住,笑着道:“仁兄火气旺盛,要解决也不能败大人的兴。” 紧接着主人及时赶来,说了一通,将她放了下去。 她如今也是惶惶然,不甚清晰当时到底是如何逃出来的,只记得那个感觉,窒息的,恐惧的。 然,就像回去后凤二娘所说,如若他们真的不放,她又哪里能反抗,寻死觅活不是她们能干的,无权无势无钱财,她们的自由从来是镜中花水中月,掬一捧,摇摇欲碎。 后来,不知道元期从哪里得知了此事,捏着她的肩,红着眼对她郑重说着一定会将她赎出来。 赎身,不是仅有钱就行的,何况,她们还没有钱。 石秋眼眶子一酸,回神抹了抹眼角,“担心这做什么,上次我不也没事。” “秋秋……” 石秋不听他说,“你莫要再说了,也不要瞎担心,十次还没有一次的几率,我自己也会应对的。” “怎么应对?委身于他?” 话声不觉尖锐刻薄。 听得石秋耳郭子嗡嗡,瞠目愣愣看着他,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唇瓣颤抖着道:“且不说我本就是青楼的,我即便那样做也没有什么错……何况,又不是没有过,我也有恩客,元期,你别忘了我的身份。”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向元期隐瞒过自己是贱籍,是青楼女子,但他还是陪着她。 旁人说,他是贪石秋的财,毕竟元期人无分文,但石秋还是很开心,特别是在林照走后,她又有另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石秋隐隐记得家中有个小弟,便也将元期当做自己的弟弟。 但她自有了恩客后,从未向元期提过此事,彼此沉默着,从未开口涉及过相关事情。 元期脸色苍白,抖着手想去拉她手腕,只是被石秋躲了去,他目带悔意,在她面前垂下头:“对不起,秋秋,我不是那个意思……秋秋……” 那是一场不欢而散,她气了有大半天,后来又想事实本就如此,不过被人戳破有何可气的。 那个晚上石秋格外想见到她的恩客,她觉得她的灵魂是涣散的,怎么拼也拼凑不完整,而唯一给她慰藉的人中伤了她长脓溃烂的伤口。 只是即便再被伤到,在看到他抱着琵琶来到她跟前时,石秋还是下意识站起来,想要护着他。 元期回了个安心的眼神,半撤步弓腰行礼:“哪里敢扰大人们雅兴,琵琶能够及时送到不责备已是万幸,让我坐下同吃不若让我帮着给大人们上菜斟酒。” 刘其得听着一怔,大笑道:“你小子忒胆大,也是今日喜庆不与你一般见识,怎的,还想留下听你姐姐弹曲琵琶不成?” “哎,这人如何大胆,让我看是不识时务。我拉他上桌就食,他倒好,不但不领情还非要伺候人,白费了我难得善心,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赵洪才接话。 话罢,几人戏笑,不觉看向尚未做声的王爷,即便仲熙方才摆出那句话,但刘其得还没有傻到自傲到完全不听仲熙意见。 仲熙慵慵乜眼,将元期从上至下打量,愈看愈眉心一攒,问道:“你叫什么?” -- 第22页 元期抬头看一眼又垂下头,“小人元期。” “为何说来伺候上菜?” 石秋心下一紧,要不是离了大半步,她恨不得掐他肉,不顺势离去竟然说出这种话。 “姐姐一人,想来作陪。”元期头更低,实话实话。 林照对此有些吃惊,看来石秋没有白养,还算有良心。 仲熙闻言沉吟,看了眼石秋,又看一眼拱手低头的元期,对刘其得道:“今日红喜日子,不宜破碎。他既愿意,何不随他去,不过多个免费劳力。” 刘其得会意,今日心里头高兴也不想多计较,便道:“盘子不敢让你端,摔了你的小命有的可受,既然是想等六姑娘,那你去守着月门罢了。” “谢刘大人。” 元期又是一行礼,在退下时与石秋对上视线,他对她展个笑来。见着元期退到月洞门,站立在一侧回首,遥遥相望,石秋心里是又暖又酸。 第12章 琴声似濯濯清泉缓缓地叮咚而过,八仙桌上酒盏四起。 吃了酒,就像脱下一层表皮,话愈多,眼神越放肆,动作更张扬。 桌案帷布之下,林照小腿被人踢到,她不动声色挪着位置,离仲熙更近些。 仲熙疑惑看她,却见她扯着袖夹了肉片到他碗中,神情温柔,对他一笑。他看着静躺在白瓷碗中的肉片,轻轻蹙眉,但并未多言。 就在林照收回筷子,转回胳膊之际,衣袖似扫落旁边杯盏,酒水泼落,直直溅在她桃红色的裙上。 变故突然,令琴声也停了一瞬。 林照立时站起来,仲熙伸手将酒盏扶起,掏出帕子递给她。 “可有事?实在不行去偏间换衣。”刘其得将到嘴边的酒杯放下,问道。 “怪我不该将酒杯放得那么近,倒害得泼了林姑娘一身。”此人嘴上说着,眼睛可没闲着,一个劲儿地往林照身上瞄。 眼神过于不加掩饰,仲熙生疑随着看了眼林照。 因酒水洒在腰际、腿侧,此时林照半弯着腰拿巾帕吸着水,春光半掩,交领半开半合,玉颈延伸而下,胸脯曼妙曲线突显,勾着人想凑过去看个究竟。 他不悦攒眉,移一脚步,不偏不倚正遮挡身后的林照。 而桌上酒盏斜斜歪歪,怎么瞧,离喝酒人着实远了些。 仲熙冷笑:“既然知晓还要将酒盏放在他人位置?若是不想喝便趁早离席走人。” 那人一愣,尴尬笑着:“王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于此次意外,林照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没想到仲熙会帮她说话。 她手里攥着白青色绣竹帕子,望了眼前面直立的背影。 ——也不是很傻嘛。 酒水洇透地极快,湿了好一片,擦是擦不干净的,林照拉了下他的衣袖,仲熙回头,见到她时神色稍霁。 “刘其得,今日女眷可是多在内院?” 刘其得一听忙跟道:“正是正是,我看林姑娘随王爷而来,关系亲密这才没有提。要不林姑娘去内院再行整理整理?” 林照暗暗挑眉,觑向仲熙,转而接话道:“也好,麻烦刘大人了。” “不麻烦。来人,叫夫人过来。” 不消片刻,刘其得正妻侯氏到来,三四十岁模样,端庄大气,从面色看得出保养得当,她盈盈行礼,温婉道:“因内院要有人持场,加上不好妨碍你们说话,未能早早来拜见实在失礼,还望各位见谅,莫要放在心上。” “嫂嫂多心。嫂嫂考虑周到,贤惠淑德,我等羡慕刘兄还来不及。”紫冠者玩着折扇道。 侯氏又是一低腰,看向林照:“姑娘随我去内院?” 林照颔首,对她行礼:“劳烦夫人。” 走前林照看了眼仲熙,这次眼神对视极为顺利,林照安心离开,过月洞门时,她不经意抬眼,见的元期漠然模样,心里略一惊诧。 此人在石秋和外人面前原是两副面孔。 仲熙见人走远了,回过头来,然而意外注意到赵洪才仿佛在盯着林照。 仲熙想到私窝子的杨氏,一股子恶心涌上喉头,再看赵洪才模样,只觉道貌岸然。 这样一人,要不是可能与三皇子有关,他想必不会有任何接触。 “本王素来听闻你赵洪才极爱收藏古字画,也不知哪日是否有幸可以去府上一赏。” 赵洪才收回远望的目光,笑应:“不过是癖好罢了,王爷随来,赵某定当亲自招待。” “小插曲,小插曲,六娘,换个曲子。”刘其得重新整场,又道:“大家接着喝酒吃菜。” 酒杯被刘其得斟满,仲熙并未端起,目光扫到碗中孤零零的肉片,终是将它夹起来放入嘴边。 这厢,林照随侯氏过了游廊,只远远闻得莺声燕语,银铃笑声,走得愈发近,空气中似乎也溢来香脂气味。 “林姑娘,内院女眷三五,都是一起玩乐的,到时不必拘着礼数。” 侯氏整个人温温柔柔的,宽慰着她,林照领情,笑应着。 再行百步远,侯氏在前,将将进了院里,而林照才至门槛,脚尚未抬起,只听到清脆声音:“嫂嫂回来了。”说话人见门边桃红一抹,歪着头,“咦——来了新的小娘子。” “宝云眼尖,林姑娘快请进。”侯氏回身招呼着林照。 -- 第23页 其她女郎好奇,停下说话声,挤在一起看向门边。 绣花鞋落地,复被裙摆笼罩。 来的小娘子欺霜赛雪,眼眸媚儿,仿若带着钩子,打眼望过来,展个浅淡笑意,摇曳生姿,真真教人有些顶不住。 “这位是林姑娘,王爷身边的人。”侯氏介绍着,侍女会眼色,从屋里又搬出新方凳递过去。 叫做宝云的姑娘瞪大眼,如今相传的王爷身边的人,可是只有一个呀。 “你就是林照。”刘宝云半仰着下巴,话说的多几分底气,虽不如林照美貌,但她风评差,如何能与她相比。想她刘宝云是刘其得的小妹。 莫名而来的隐隐敌意,惹得林照多审视几眼,鹅蛋脸盘,小樱唇,妥妥小家碧玉长相,外带几分被娇宠的纵意。 莫不是喜欢仲熙。 “宝云,你心也忒急,强过了及笄,就想嫁与王爷。”梳宝髻,斜插步摇的女子掩唇笑道。 “不对不对,宝云啊是打小就嚷着要嫁给王爷。” 刘宝云涨红脸,轻一跺脚,尾音上扬着:“各位嫂嫂——哪有如此戳穿人家的。” 羞涩模样,徒添俏皮。 林照坐在方凳上,半托着脸,津津有味地静静观看,完全没有生出因是王爷的人而在此场景下感到的尴尬和不自在。 有人想嫁给仲熙,实在是稀罕的事。 可细细一想,似乎确是合理,毕竟是王爷,长得又端方俊逸,外走一圈亦能引来无数注目,倒是她接触过后,蔽目狭隘了。 “不说了不说了,八字没一撇,没影儿的事不值得说道。”宝髻步摇的女子一甩袖,看向林照:“林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林照笑笑:“自然不会,宝云姑娘人如美玉,性子俏皮可爱,甚是惹人喜欢。” 刘宝云闻言睇她,缓缓露个笑来。 “瞧你们,给我说忘了。”侯氏方坐下想起来事情来,她道:“林姑娘衣服可要更换?我这带你去屋里。” “不换了,今个太阳大,走了一路,约莫蒸干了。” 众人虽不知具体内里,多能猜到,齐笑而过。 女子所聊大多丈夫孩子等琐碎家事,反观场上好似只有刘宝云和她不曾婚配,林照不甚感兴趣,倒是刘宝云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看起来极为期待好奇。 林照心叹天真,只静静听着不做声。 不知怎的话题转到读书事上来了。 “宝云你不是读过书,有些男子偏爱会读书识字的,再加上些琴棋书画的小本事,你能担心什么?” 刘宝云脸上刚要漾个笑,又听另一人否道:“那你怎不说有些男子偏爱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男子啊,都是看色的,没有好皮相,任你如何才华横溢也不会看上你。” 侯氏以前是平城有名的才女,后嫁给刘其得,如今只有一女,色衰爱弛,不见处境有多好。有人也是联想到侯氏,暗暗觑她神情。 侯氏又是柔柔笑着,握着刘宝云的手:“读书识字又不是为男子读的,读书是圣事,不能以此论断男子喜好。宝云,你若喜欢便去学,学了是有好处,但绝不是为了男子,所以若是不喜欢就不去学,而不是为讨好男子而去硬学。” 宝云听得怔怔,愣愣点头。 林照却是惊讶,问道:“侯夫人可是提倡女子读书?” “我少时诸多乐趣皆从书上获取,然人各有异,不敢说提倡,若是林姑娘有兴趣,可以尝试,我匣箱中亦有书籍可送你。” 心弦被触动,犹如醍醐灌顶。 使得林照重新审视眼前女子,不受夫君宠爱,却仍像开在世间的花,淡然处之的,安心又平静。 “多谢夫人,不瞒你说,我确有想法,只是一直未曾实行,方才听你一言,立时来了兴致。”林照实话说,心里对侯氏也生起好感。 侯氏看起来十分高兴:“甚好啊,有事可以来找我交流。” “怎的呀,你们二人这就约定起来了。” 侯氏笑弯眼:“你们若想,尽可以都过来找我。” 宝云撅嘴睨了眼林照,扬声道:“我来找嫂嫂。” 几人一愣,有人前仰后合笑道:“哈哈哈宝云真笑人,你离得最近,何时不能?何时不方便?” 宝云红脸,小声道:“莫要取笑我。” 恰此时,门口款款又来一女子。 一身红花锦缎,钗环佩玉,朱唇含丹,眉眼盈盈,正是好时春色。 “袁小嫂子。” 宝云第一个瞅见,有些不大高兴喊道。 她向来喜欢侯氏,不喜从环春楼来的,总是扭腰一副楚楚可怜样的袁氏。 即便刘其得甚为喜欢她,即便她给刘其得生了儿子。 可在她看来,袁氏此人除了屁股大生养易,能生儿子外,别处哪里都比不上侯氏。 第13章 “你们在聊什么?怎让宝云脸都红了。”袁氏抬脚入内,纤指捏着小帕,春风满面,说间向侯氏微微伏身。 “姐姐。” “聊些闲事罢了。”侯氏伸手去扶,语气温柔:“你怎么过来了,承嗣呢?” “和泽颜玩呢,我嫌无趣便寻来了。” 刘泽颜,侯氏和刘其得之女,年方九岁。 刘承嗣,袁氏和刘其得之子,将满一岁。 又听侯氏无奈道:“你呀太过放心泽颜,她就是小丫头,小心别让承嗣磕碰了去。” -- 第24页 “姐姐言重,且不说有丫鬟跟着,单论泽颜向来稳重,我也是不担心的。” 要说正妻和妾室本有身份悬殊,加上正室未生子,妾室生长子,二人应当利益冲突,然而奇的是袁氏和侯氏关系相处甚为和谐。 刘宝云没有搭话,见两人和乐融融,有些闷闷不乐,她看不惯袁氏,心疼侯氏又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 袁氏青春貌美正年华,眼风轻轻一打,引着刘其得乖乖入房门,相应的显得冷落了侯氏,偏侯氏不是好争抢的性子。 刘宝云和侯氏素来关系亲密,时常在她面前吐露些抱怨,对袁氏更是没有好脸色。她不解侯氏为何与袁氏为善,一日没忍住发问,侯氏温和笑着,拉着她的手,只道:“她也是可怜人。” 夫君被占,独守空房,侯氏不可怜么? 刘宝云想,如何能忍受呢?换做是她,决计要闹的。 袁氏一来,场上氛围微妙变化,见二人这般相处,与传闻中的情同姐妹虽不能尽相一致,但也七七八八。 表面道句大度,内里又难免生出几分鄙夷。 若不是怯弱,哪有相同境况下正室与妾室如此这般的? 林照则不然,讶归讶,反而更加好奇侯氏为人。 袁氏眼尾目光扫着,转到林照身上时稍稍一顿,林照察觉,只笑作回应。 她不认识袁氏,想来是她走后新进环春楼的。 “姨太,姨太。”这厢一双髻丫鬟喘着气赶脚奔来。 入了门又刹住脚步,双手交叉向侯氏作揖问好。 “夫人。” “何事慌慌张张?”袁氏蹙眉问。 “小姐和小公子让来叫姨太和夫人同去花园。” 原是丫鬟路过花园偶遇,被叫来跑腿。 侯氏问:“她二人现在在何处?” “已在花园。” 侯氏沉吟,转而笑着道:“趁着今个儿晴朗,花期未尽,咱们一起去看看?” 她说着又特意看向林照,“外院筵席或许尚未结束,林姑娘可要同我们随往,还是派人送你去找王爷?” 林照未犹豫,选择了前者。 刘府花园与内院隔座拱桥,桥前立两座栩栩如生镇池小石狮,桥周浮刻莲花朵朵。 拾级而上,下桥再过半遮半掩门洞,豁然开朗。 夏末时节,花园还有的是看头。 浮香阵阵飘,簇放花卉和舒展绿枝下隐约可闻小儿低语欢笑。 侯氏打头,一行人沿卵石小路缓行,一面赏花闲聊,一面寻着说话声前去。 林照名头响亮,毕竟与仲熙相关,几人间除了侯氏问她几句,其余也没几人和她说话。 除了身份上的低看,还有传闻的手段,到场的谁不是正室,对于这种狐狸精的迷惑行径多有痛恨,既不屑又无可奈何男人很吃这套。 不然,一直以为王爷凌然独立于外,却不想今朝不仅让小寡妇住进王府,还公然带她参宴。 林照惯于习惯了冷眼,别人的想法她猜得到,却管不着,只落半步在后面慢慢跟着,恰与停步嗅花香的刘宝云同行了起来。 刘宝云斜睨她,脸上情绪尽露,开口嘲:“手段不光明,连袁氏都不愿和你多说话。” 袁氏。 林照抬眼望了眼她的背影,正侧脸和侯氏说笑,虽不及侯氏大家闺秀样态,但也有几分良家之感。 对此,林照亦想得通,从烟柳处爬到府中妾室,多有不易,尤其生子,不痛快的回忆谁想再忆起。 即便她的行为举止仍流露着环春楼往日的训练痕迹。 “姑娘要是喜欢王爷,尽可以去想法子表露心迹,何必辗转反侧,猜测等着。” 刘宝云睁大眼,有些恼羞:“我和你才不一样!” 林照无奈,不再搭话,刚要旋裙扭身,忽而一个灰影奔来,直直撞上她的小腿。 一切太过突然,毫无准备,林照未曾站稳,冲击力又过大,她整个身子向后倒伏,连退几步勉强稳住重心,手臂还在空中摆动着寻着平衡。 遽然背部和手臂被人扶持,林照凭着力道迅速站稳,温热触感点点袭来,令她回首去瞧。 眉间皱成小山,凤眼稍眯,与她对视上,手松开撤离。 林照只听到身边有人叫着“王爷”。 她未言语,转而垂眸看向撞到她的灰影。 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撞蒙了,此时仰着脸茫然地盯着她。 旁厕小径上又传来哒哒的跑步声和响脆声音:“承嗣!” 临到了拐角,声音消失了,露出嫩黄身影。 后面的刘其得见此场面脸色黑了又黑,出声训斥刘泽颜:“你做什么幺蛾子?” 刘泽颜见到侯氏脸上仍挂着笑,再看到刘其得,以及经受劈头盖脸一顿训,她垮下脸来,乖巧作揖行礼。 侯氏难得拧着眉有些不悦,将刘泽颜拉到身边护着。 “不过玩耍,你看被你说成了什么!” 袁氏跟着道:“承嗣想和姐姐玩,我便让泽颜帮忙看顾着他。” “看顾?小孩子看顾什么?小孩不懂事就罢了,大人也不懂事?” 林照心里再厌恶几分。 袁氏不说话,想去拉刘承嗣,结果小家伙直接抱住林照双腿。 突如其来被抱,腿上软软的,林照浑身僵硬,不敢乱动,回头看到侧身后的仲熙,她强笑。 -- 第25页 “承嗣,快过来。”袁氏伸手说道。 刘承嗣歪着头看她,又回过头仰脸看一眼林照,黑眼珠忽闪忽闪的,声音软软糯糯:“抱抱。” 众人皆一愣。 “哈哈哈刘兄,承嗣像你,竟然这么小就知道美人了。”有人道。 “我怎么记得刘营小时候也是,看到美人就要索抱,刘营,你可有印象?” 林照这才往后看去,发现刘营赫然在其列,这会儿相见有些尴尬,何况这个话题。 “叔父说笑,我哪里能有印象。” 刘营看到林照时只觉得世界有什么在一寸寸破碎。 原来王爷和林照是真的,住一起是真,来参宴也为真。 再回想往日做派,刘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又暗暗庆幸。 幸好仍有怂性,没有酿成大错。 腿上又被抱紧,林照低头看,小家伙撅嘴重复:“抱抱。” 林照瞅了眼袁氏,袁氏面带歉意,她想了想,低声道:“好,抱抱。” 刘承嗣听到这话,小手立时松了松且后退半步,林照扶裙蹲下,将将伸开手臂,怀里闯入小小的软软的身躯。 她有些僵直,双臂环抱着,许是怀里感觉甚好,唇角上扬出弧度。 仲熙在斜后方可以看出她的紧张和不知所措,也看得出她的逐渐放开和面上笑容。 抱了一会儿,刘承嗣挣扎起来,林照连忙松开手,他便一溜烟钻入袁氏怀中。 动作堪称利落,看得人哑然失笑。 “刘营,他比你小时候还要会,你瞧瞧,抱完就撤走,毫不拖泥带水,熟练得很呐。” 刘营万分尴尬,干笑两声。 袁氏面上带笑,手掌抚摸着刘承嗣的小脑袋,“这是害羞了,看来承嗣喜欢林姑娘。” 小家伙悄悄扭头偷看了眼林照,见林照同样在看他,又羞涩地转回脑袋。 林照看笑:“小公子可爱,讨人喜欢。” 女眷中蓦地有人道:“方才一看,看起来林姑娘喜欢小孩子?” 林照颔首承认:“是挺喜欢的,软乎乎的,十分可爱。” 此话一出,有些人神情莫测起来,目光在林照和仲熙身上来回摇摆。 话问的初衷就不是多么干净纯粹。 想仲熙一个武成王总不会尚未成亲便与一个寡妇闹出孩子来,但事事不能绝对,难免有例外,以往以为王爷不喜妖艳媚色,如今不还是让林照住进了王府。 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想多接触些猜测,怎么说,平城是王爷管辖,他们总要大致摸清楚情况,以好对症下药。 仲熙却是没有想到林照会喜欢孩子,平日种种行为来看,以为她并不会喜欢闹腾腾的孩子。 今日一宴,倒让他颇多收获,看到许多表层之外。 而林照心里有杆秤,她约莫琢磨的出问话原由。毕竟问话的女子先前在院中加上一路都未和她接过话,怎就一提孩子,突然问起她来了,明显心地不纯,另有所图。 不过,说出实话也无妨,让他们发挥联想,加深误会不正合她意? “承嗣,去找姐姐。”袁氏乍然对腿边的刘承嗣道,竟毫不在意刘其得想法。 再看刘泽颜被训斥后乖乖待在侯氏身旁,神情稍显低落,而侯氏显然面色不佳,抿唇不语。 林照诧异,此时才觉得侯氏和袁氏姊妹情或许几多真实。 刘承嗣喜欢姐姐,迈着小腿来到刘泽颜身边,拉着她的手,侯氏多了抹笑容,揉着他的脑袋。 刘其得不及黑脸,只闻仲熙道:“刘大人好福气,女儿知礼懂事,儿子乖巧可爱,且儿女感情笃厚,姐弟情深,想必以后坐享齐人之福便可。” 话落,又有几声附和。 刘其得听这话自然高兴,一扫虞色,满面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冷啊冷,有小天使给个热乎乎的评论么? 第14章 回王府途中,林照有意四处观望,并未见到石秋和元期身影,身份所限,不好多问,只好收回目光作罢。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似有若无觉得仲熙有些奇怪,尤其看向她时。 林照只作不觉,到了王府开口相邀:“王爷今晚可住听荷院?” 沉默良久,就在林照以为得不到答复时,仲熙脚尖一转,背对着她,回应声入耳:“可。” 翠羽独自一人在听荷院,院子小,扫地洒水擦灰完成后便没了伙计。如今好几个昔日姐妹明里暗里羡慕她,来听荷院简直落得一身清闲。 院墙外响起脚步声,翠羽竖直耳朵,只道应当是林照回来了,她忽而有些紧张。 今日她将额前碎发梳了上去,光溜溜的,怪不自在,导致今个儿她都没敢在外面多走动见人。 翠羽一边拿手扒拉着头发,一边快步到门口相迎,结果石青色一甩,踏进门的赫然是王爷仲熙。 她连忙福身,下一瞬,林照紧跟其后入门。 而仲熙已然风风火火入了屋内,林照一路跟得脚疼,喘着气儿停步,看到翠羽时,扯起笑来,不吝夸道:“你这样好看。” 翠羽面皮子薄,红云袭上,略显羞涩。 林照夸完越步而过,忽略明间坐着饮茶的仲熙,径直去了书房,并关了房门。 徒留仲熙手上动作顿了顿,余光盯了眼紧闭的房门,停滞几息,视线随即挪开,恢复慢条斯理地喝茶状态。 -- 第26页 一杯将尽,暮色四合。 林照慢悠悠推门而出,仲熙稍一抬眼皮,只见得青翠欲滴,原是换了身青色常居的裙子。 恍然大悟般,他突然想起来桃红色上被泼了酒水。 翠羽在台阶处左右张望,问道:“要备膳么?” 林照与仲熙对视,对方似乎无意开口,她便道:“要绿豆汤和两碟开胃小菜即可。” 在刘府二人简单吃了些,如今也谈不上饿。 翠羽留着心眼,多等了几瞬,见仲熙未有反对之意,林照不再更改,于是转身去办。 有王爷在,晚膳也不能过于简单,最终三菜一汤,有素有肉。 一碟茼蒿,一碟黄瓜,一碟糖醋藕丁炒肉,外加两碗绿豆汤。 酸甜微辣,爽口开胃。 林照顺势夹了一筷子肉丁,半道想着给王爷吧,怎么说今日他算是帮了她。 筷子刚拐个方向,就听仲熙道:“不要给我。” 林照看他一眼,手肘伸了回来。 “以后不要给我布菜。”仲熙低声补充。 林照想到宴上她夹的菜,难不成最后沦落到给狗吃的地步? 她记得走前看到刘府养了条狗。 “好,我知道了。”林照掩去心思,爽快答应。 或许太过劳累,林照汤沐后直接倒头睡觉。 昏昏沉沉中,身体仿佛飘在半空,骤然雾茫茫的周边有节奏的响起“呱呱呱”的声音。 雾气逐渐消散,声音由远拉近,她置身于水池间,好多只青蛙围着她向她跳来。 鼓着的双眼,偶尔伸出长舌头,跳着离她越来越近,那架势,仿若要跳到她身上,脸上。令她不堪直视的长相配合无尽的近在耳边的“呱呱”声,林照全身出冷汗,打个寒颤,猛然从梦中惊醒。 林照汗涔涔的,睁着眼茫然望着黑暗,蓦地空荡荡的房间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呱” “呱” “呱” 林照惊得跳起来,什么瞌睡在此时也都被吓跑,她紧绷着弦细听。 又是“呱”“呱”。 听荷院有一小片水池,前几日林照多有担心会出现青蛙,然观察几日并无迹象便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然而,此时愈发响亮的声音告诉着她——有青蛙进了她的房间。 在冲她“呱呱”叫,甚至在向她奔来。 林照后背一凉,鸡皮疙瘩骤起,伴随“呱”的一声,她迅速下榻,大步跳着开门出去。 她什么也顾不得狠劲敲响了安安稳稳的对门。 边敲边忍不住跳脚,她总觉得脚边围绕着意图跳到她身上的青蛙。 正在酣睡中仲熙被剧烈敲门声吵醒,他披上衣服,随手将一盏煤油灯点燃,就着半昧的火光赶去开门。 门尚未开全,水红色身影从缝隙钻了过去,速度之快让被吵醒尚且有些迟钝的仲熙愣了再愣。 “快关门!”林照一伸手将半开的门阖上。 呱呱的声音似乎就此隔绝与房门外,她侧耳听着情况,捂着胸口舒口气。 仲熙沉着脸,想要问问到底何事半夜敲门,一转头昏暗灯光下,美人鬓发凌乱,着一身水红色里衣,胸口衣襟散乱,只看得白腻下的一抹暗影,大半个圆润肩头被红色半遮半掩,在烛光加持下,平添几分暧昧,勾着人想去扒一扒,碰一碰。 他不动声色移开眼,手摸到肩上衣服,一扯一甩,扔在她身上。 “衣服。” 林照这才彻底回身,低头看了眼正巧被他的衣服遮挡的胸前隐现的春色。 她将衣带拉好,觑眼背对着她的仲熙,手里拿着他的衣服翻来覆去,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给他:“衣服给你?” “放在衣桁上就可。” 他仍未回头。 林照盯着他直立的背脊暗暗挑眉,走到床榻旁,把衣服搭在衣桁上。 仲熙听着身后细微声响,终于缓缓回头,皱着眉打量着她:“何事来敲门?” 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原因。 林照吞吐:“……书房有青蛙,我害怕。”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话中正确性,门外一声极其响亮的“呱”在黑夜间炸开。 林照一哆嗦,下意识看向周围,嘴上仍接着道:“你看,我没骗你吧……这间屋子不会也进了吧。” 她一走动,仲熙才发觉她光着脚没有穿鞋袜,灯火昏暗,只能感官上知道水红色掩盖下是显眼的嫩白色。 他的目光在嫩白上停了瞬,正要调转视线,又见林照为了找青蛙勾弯着腰肢。 怪道不得衣襟可以滑到肩膀,原是如此宽松,更为要命的,她里面未穿小衣。这一弯腰,胸前衣服松垮垮的,半个浑圆直接跳脱出来,撞进眼帘。 若不是光线昏暗,怕只会是春光无限。 眼见她要以这种姿势围着屋子转一周,仲熙忙道:“不用找了,这屋子里没有青蛙。” 林照松口气,直起身来,又难免心有余悸,是以她去点燃另一盏灯想着趁着光线瞅一瞅,全然没有想起自己看一眼都要跳脚,谈何去找。 房间瞬时更加明亮,仲熙眯眼,胸口堵着什么不好发作,没好气的沉声道:“大半夜你不去睡觉?” 林照手里提着灯,无辜的试探性地问他:“想啊,但是书房有青蛙……王爷,如若不然,咱们换一下?”见他一脸不耐,她又补道:“或者,你去书房帮我撵一撵青蛙?” -- 第27页 仲熙只觉额角青筋跳动,他咬牙:“翠羽呢,让她将青蛙赶出去。” 林照眨眨眼,无奈道:“院子太小了,她没有屋子住,回去下人房住了。” 半明半昧,衣衫不整,偏生林照此时的惊慌模样,没了白日的冷静自持和反驳他时的泼辣强势,多了几许生动,桃花眼无辜又弱弱。 仲熙沉默半晌,继而转身,撂下一句:“别乱跑。” 门开了又阖上。 林照脚趾头刚动上一动,门啪嗒开了,她跟着看向门边,只见仲熙半个身子露出来,冲她扔了什么东西,恰巧落在脚边。 定睛一看,正是她的翘头绣花鞋。 下一瞬,她的褂衣也被丢进来,伴随着一句略带强迫的“穿好。” 第15章 在青蛙的阴影笼罩和追赶下,林照哪里顾得上穿鞋披衣,甚至一度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光着脚。 她将鞋穿好,又披了衣服,想坐在圈椅里等着。 然而与青蛙一斗,实在精力交粹,人躺在圈椅里,不多时,眼皮子很快开始下耷。 这厢为避免再有一次被敲门,仲熙找得十分仔细,待再次确认屋里没有任何青蛙时,他终于松口气,折身回房。 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还要被她拉起来赶青蛙。 心里烦闷,睡眠不足,情绪不稳,他将书房门关上,快步回里屋。 借着一豆烛光,圈椅里堆着一人,以手撑额,双腿蜷缩着。 他有不好的预感,走过去一看,不出所料,呼吸平稳,美人已然入睡。 仲熙微仰头,直接被气笑。 当事人可好,已去梦周公。 就在这一瞬,看见她酣睡面孔有些来气,他不愿再管,原地踱步三四,袖子一甩,走到床榻躺下。 刚要不管不问闭眼,隐隐的光泽提醒着他烛芯未灭,他不喜睡时有光亮,只好起身吹灯。 烛灯在小柜上,圈椅在小柜旁,去灭灯不可避免就看到林照,仔细一瞧,睡得并不安稳,眉尖尚且攒着,看来青蛙在梦里也没有放过她。 仲熙看着看着遽然平衡了一些,眉间拧着的一团悄然平整。 他方灭了灯,屋里复陷入漆黑一片,只有偶尔投来的月光。身边突然传来嘎吱的声响,原是林照在转身,只是圈椅空间终究过小,手臂一伸,重力不稳,她翻过了圈椅。 仲熙仅是觉得有什么翻滚而下,他下意识双手去接,才察出是林照。 手臂有力地横在肋下,箍得林照于梦中青蛙逃离。 睁眼是乌漆麻黑,她的双脚踩在地面上,可她的上半身却是悬空,稍一挣扎,那手臂碰到她的胸脯。 仲熙没想到她会醒,没想到她会动,更没想到会碰到她的胸乳,绵软的触感让他惊诧又怔忪,连忙松开手。 幸而林照反应快,抓着圈椅手柄,这才免于第二次摔落在地。 “醒了就快回去。” 仲熙背对她走了两步到床榻边,声音平淡无起伏。 这一夜折腾够久,林照也不欲多说,打个哈欠,起身离开。 翌日。 二人大眼瞪小眼,眼底皆泛了青色。 仲熙着实郁闷,来住两日,两日都没个好眠。 翠羽来伺候时,林照说起青蛙的事:“翠羽,今天和我一起捉捉池里的青蛙,昨晚有青蛙跑屋里了。” 翠羽想起来件事,有些惴惴问:“哪间屋?” “书房。” 翠羽一滞,又小心翼翼试探道:“姑娘怕青蛙?” 林照不觉看了眼正在洗漱的仲熙,颔首:“是有些。” 这一承认,直让翠羽欲哭无泪,她瞄了眼屋外的大缸:“姑娘,那青蛙或许是我放的。”说罢,不及林照反应,她急急解释前因后果:“你前几日说道蚊蝇多,我昨日无聊,发现屋后有个遗弃的水缸,并未破洞。我就想着做个灭蚊缸吧,于是我就盛了水,抓了几只青蛙放了里面,盼着青蛙吃些蚊子。” “姑娘,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怕青蛙。我昨天想和你说的,结果瞧我这破烂记性,给忘了。” 原是请蛙入室。 林照自然不能怪罪她,人家为自己着想,一片心意,想想自己昨晚回来不一样没有注意到新摆放的水缸。 “没事,今日把青蛙送回去就好。” “那水缸?”翠羽问。 仲熙拿着软巾擦脸,听此接话:“水缸留着吧,加几尾鱼,放些莲花荷花,蚊蝇喜水,在水中繁衍,鱼可食卵,另修饰一番也可作装饰。” 翠羽应下,端过水盆先行退下。 “一会儿我让高载海送盏灭蚊灯来。”仲熙道,他倒是不用的,帷帐一遮并未觉得蚊蝇多惹人厌。 “可有用?” 书房的罗汉榻也架了纱幛,然也不知是不是书房偏阴招蚊蝇,林照一晚上总要听到耳边蚊子嗡嗡叫。 “不知,应当是有用的。” 多个法子她愿意试试,灭蚊灯听着应该靠谱些,只是又想到什么,她脸上换个笑容,对仲熙道:“王爷,您今晚再住一晚?” 仲熙神经紧绷,警惕看她:“为何?” 他是不想再经历半夜敲门,赶青蛙。 “我怕青蛙会再回来,您好人做到底,帮帮忙可好?”见仲熙皱着眉头,一脸抵触,她赶紧补道:“只要今夜再同住一晚,未来一月内,我保证都不会去打扰王爷,您也不用来找我。” -- 第28页 晚上。 林照和翠羽仔仔细细将书房各个角落找了个遍,未见一星半点的青蛙影子。 早晨林照的建议仲熙没有回复,然林照莫名觉得他今晚会过来,是以十分自觉地待在书房。 只是眼见月上中空,翠羽连打两个哈欠,仍然不见他的身影。 林照倒是也有他不来的准备,反正已经搜查了几遍,没有青蛙她还怕什么,只将高载海送来的灭蚊灯点燃,催着翠羽:“你去歇息吧。” 翠羽哪里敢,虽然心中疑惑林照为何不去睡寝屋而来书房,但青蛙一事怎么说算是她搞出的,“姑娘,今晚我陪着你吧,我不怕青蛙。” “不用了,方才不都找过了,没有青蛙,我要睡了,你也回去吧。王爷说要再建个小屋,等到有了屋子你就不用走了。” 林照将翠羽催走后又自己找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呱呱”声,亦不见奇怪踪影。 帐内灭蚊灯被吊着,铜制灯盏,侧面开一喇叭圆口,灯绳一点,幽幽亮着光。 林照熄了灯,盘坐在榻上盯着灯盏良久,没有瞧出什么厉害之处,欲待将勾在软金钩上的外帐放下,忽而余光瞥见外帐上有一黑影。 黑影指甲大小,紧紧抓着纱帐缝隙。 她一动,黑影扑着翅膀飞起。 是只她不知姓名的小黑虫。 黑虫飞在空中一会儿,又停在帐顶,林照身子有些僵硬,忙将纱帐遮裹严密,目光却是紧跟着它。 就在头顶,她可以清晰看到它一排的爪子,攀附其上,一眨眼功夫,黑虫走动。 林照不觉撤身,看它向灭蚊灯移动,她才意识到谁是罪魁祸首。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之中是唯一的光源林照眼睁睁看着它爬向灭蚊灯,忽然又扑棱着翅膀,她心中一紧,只觉头皮发麻,手指搓捏着纱帐,颗粒感摩挲着指腹,喉咙中有什么要破口而出。 直到黑虫展翅低飞,林照再无法忍耐,撩开幔子下榻,直奔里间卧房。 没有尖叫出声已是她忍耐的极限。 林照暗骂仲熙,想不明白,为何会有灭蚊灯这种无用且不人道的工具。 跑得急,她又一次忘了穿鞋,坐在床沿晃着玉足,须臾,林照躺到架子床内,又弹坐起来,将纱帐掖得严严实实。 她是不会再回去的,多亏今夜仲熙未来。 许是书房折腾的原故,林照直觉得架子床比那罗汉榻舒服。 仲熙来时听荷院门虚虚掩掩,一推即开,是翠羽走前思前想后特地给留的门。 他本是不想来,后来一想又怕出事,便等着夜色渐深,该闹的闹完了再去。他是不想再体验一把昨夜的感受。 院中只有月光照路,他视线一转,先去看书房,从窗棂缝隙中可窥得缕缕光亮,合应是灭蚊灯了。 仲熙心里安定下来,在水缸绕了圈,缸中月光碎在莲花鱼尾间,一派静谧。 他瞅了眼书房门,转身进了里间。 月光入内,还算可以看得清一些,不至于走路磕碰。 他脱了外衣放在衣桁,推着帷帐,坐在床榻上脱去鞋袜,又褪去中衣,掀开一端被角,半边身子入内。 仲熙将帷幔复掖好,缓缓躺下。 将要扯被子,忽觉里侧被子扯不动,仲熙察觉异样,半坐起身,扭头去看。 虽然黑暗,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发现里侧耸起一个小包。 仲熙猛地掀开被子,一抹闪眼的水红闯入眼底。 林照此时面向墙壁半侧着身,黑发披散与黑夜浑然一体,衣襟皱巴巴,腻白鹅脂露出白截儿,之前由于脑袋埋在被中,导致脸上红晕未散,一手拉着被子,另一手举起在腮边。 睡相与雅字毫不沾边。 或许睡梦中觉出被子被人扯走,放在腮边的手伸出去要去拽被子。 这一伸不打紧一不小心打在了尚且处于怔愣状态的王爷的脖子上。 脖颈左侧锁骨处被指甲生生划出一道红痕。 细微的痛感传来,只是那纤纤玉手没有扯到被子不作罢,试探着又抻去乱拽。 仲熙嵌住近在眼前的手腕,几要暴跳如雷,竭力压着怒火低喝:“林照!” 林照于睡梦中迷蒙惊醒,只觉得手腕被捏得生疼,黑夜中似乎有想杀人的眼神剜刮着她。 意识到处境后,她瞬间清醒,皱着眉拧着手腕。 “松开,疼。” 仲熙头偏向一侧,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手上二指力气一松,林照抽回手揉着泛疼的腕子。 “你怎么来了?” 闻此,仲熙一脸不敢置信,惊讶至极。 林照反应过来,自然知晓是她让他来的,只是他没答应,这么晚了她以为他不会再来。 不过条件反射一问,林照见他面色不虞,想再说些什么,未及出口,只见得仲熙咬牙切齿,压着声音狠狠道:“本王在你这儿就没有过一日好眠!” 第16章 林照有些抱屈。 睡不好又不是她的本意,只怪太巧,怎能怪罪于她?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声线过于冷硬,扎的林照险些炸毛。 “你是觉得我故意的?” 仲熙冷笑,目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扫过:“难道不是?” 她低头看一眼,只锁骨微露,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 第29页 林照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被气的张口说不出话来。 想她一连两日因青蛙惴惴不安,也因他帮她撵青蛙,害他休息不好有所感激和愧疚,然而,天可见的,这几日她哪有什么心思再去勾引他。 林照直接翻过他跳下床,顺带踩了他一脚泄愤,阴阳怪气道:“什么心看的什么面。” 她光着脚将走两步,想到书房的小黑虫,折回身微扬着下巴直直看向他,没好气道:“王爷既然觉得在我这里睡不好,何必还在这儿找罪受?” 仲熙一怔,未曾想她光明正大赶人。 “好,好。” 他连道两声,胸腔里仿佛被空气灌得一点点鼓胀,他快速套上衣服,穿上鞋,越过她去将衣桁上的衣服取下披上,边扣纽扣边向外走,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只怕再看一眼,他会忍不住喊人将她拖走。 大步流星刚刚走出卧房,房门嘭的一声在身后关上,惊得仲熙肩膀一抖。 门后林照收回踹出去的腿,叉着腰深呼吸。 不是她做的,她如何能忍被冤枉? 后悔了,后悔了。 林照来回踱步,气上心头,几日担惊受怕便罢,还要受他的气。 屋外,仲熙盯着紧闭的房门皱眉,心想这女人火气忒大,果然是乡野之人,没有半分大家风气。 然而转念一想,仅从几日相处来看,林照似乎并不是如此急躁之人,虽然一些行事他捉摸不透,但她总是一副精明样。 难不成真是自己错怪了她? 仲熙望了眼对面隐泄出亮光的书房,不觉否定想法,心中诧异。 如果不是故意为之,又为何在请他来此的情况下还要去里间睡? 心中想着,手推开书房的门。 莫不是又是青蛙? 打眼的绣鞋东倒西歪,别处没有任何杂乱,仲熙环视一周,并未见有什么异样。 正要转身,忽而一道黑影在斜前方掠过,他随着凝神一看,却是个小黑虫。 盯着趴在帷幔上黑虫半透明的双翅,再看烛芯微摇,火光明黄,奇妙的想法涌现脑海。 青蛙。 虫子。 仲熙探过帷帐要将灭蚊灯掐灭,心中念想一闪,他抻手将灭蚊灯取下,灯光一动,黑虫跟着飞起,在帐顶盘旋。 他提着灯盏到桌案,案上铺了纸张,他坐下,将白纸抚平研磨。 灯火再次吸引黑虫,绕着圈跟过来,试探着停在灯盏上,即触即离,来来回回三四次,许是知晓面前之人并未有捕它之意,便安安稳稳停在上头。 仲熙乐见其成,手上毛笔飞舞,偶抬头观察黑虫。 不多时,黑虫模样在纸上渲染,颇有栩栩如生之势。 他停笔,黑虫恰此时飞到纸上,烛火之下投出小影。 仲熙略思索,在旁侧空白处挥笔写下一字。 ——虫。 黑虫在纸上乱爬,爬至角落时,他拿过砚池,啪地一声拍死,位置一看,黑虫尸体仿若落款。 越看越满意,仲熙未灭灯,起身离开,出去时看了眼对门,同她学,门关得震天响。 背着手,脚步堪称轻快。 林照原还盘在床上纳闷,怎么没有听见关门声,结果就被震得颤了颤。 她心知这门是专门摔给她听的,她活动了下腿,又竖耳等了会儿,再无动静。 心里难抵好奇,林照赤脚在明间走着,时而望向书房门扉,仍存光亮。 为何?他去书房作甚? 林照咬着唇,想到里面可能有黑虫,多少有些不敢动作。 又过片刻,林照转身回房睡觉,何必折磨自己,明早看不一样是看。 翌日。 翠羽看到林照无精打采的蔫蔫样,吃了一惊。 “姑,姑娘,晚上又有青蛙了?” 林照揉着眼摇头,径直推开书房门,扫视一周,发现书案上多了盏灯。 她缓步走过去,由于没睡好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泪花。 目光从灭蚊灯自然地落在被灯盏压着的纸张,将将触及,林照瞪大眼叫出声,连忙扭身远离。 外间的翠羽听到声响骇了大跳,急慌慌赶去。 “怎么了?” 林照闭着眼颤手指向书案,说不出话。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如何能这般幼稚? 翠羽走近去看,纸上画了个黑虫附加一个虫字,没甚可怕之处。 只是联想昨日青蛙,翠羽再看林照反应,问道:“姑娘也怕虫子?” 林照一哽,强撑道:“有死虫你没看见么?” “绿色发黑的血。” 翠羽一听,返过去又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她口中的尸体,一小滩血迹在尸体下方,由于面积小,最初并未留意。 “看到了,姑娘好眼力啊。” 林照蹙眉,她也不想。 翠羽忙改口:“我,我把它扔了?” “……翠羽,你可敢将死虫抠下来么?” 翠羽愣,看了眼死得面目全非的黑虫,点了点头:“是敢的。” “那你用新纸只包着死虫,回来送去给王爷。” “啊?” 翠羽半张着嘴。 这被一打岔,冲动的心思得到降温,林照摆摆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终叹气道:“罢了,什么也别动,将它折起来放好。” -- 第30页 翠羽盯着桌上纸张有些发愁,迟疑问:“放哪里?” 林照不管不问了:“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不要让我看见就行。” 翠羽更愁,心道也不知昨夜王爷过来没有,怎的感觉不过一夜林姑娘和王爷之间仿若有什么“深仇大恨”。 之后的事林照没有多问,也不知最后翠羽将那纸虫放到了何处。 她让翠羽去向高载海要来些书籍。 刘府一宴后,她想明白一件事,王府可以利用的绝不仅仅只有王爷,还有她以前甚少有机会碰触的资源。 不论学识,抑或人脉。 仲熙中午小补了一觉,醒来后总算觉得疲累感少些。 “王爷,高总管在外面。” 梁泽在山水屏风后道。 “进来。” 高载海步入屏风,只见得眼前白青一闪,仲熙披上青色外衣遮去白色里衣。 他微微低下头,“王爷,翠羽来说林姑娘在府中无聊 想找些书籍打发时间。” 仲熙系带动作一顿,“可还有说什么?” 高载海闻言,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仔细回想一番才答:“只说想找些书,别的再没有。” 没有反应? 仲熙一时竟有些遗憾。 “允她自行去府中藏书阁。” 高载海应声退下。 宴会过后,仲熙有事悬而未决。 比方林照有疑。 环春楼。 “六娘,不是妈妈毁约,你那恩客再有钱,抵不住王爷架势啊。你心里掂量着,一会儿王爷来了,莫要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尽去做那没眼色的事来。” 凤二娘这几日因着宴上一事训斥石秋,她是担心石秋向那次似的出事,过去露个面顺便提醒着刘其得,但万万不曾想石秋给她闹了这一出。 若是知道元期会去,凤二娘可不要打断石秋的双腿。 然而这会儿,顾不得拉脸子,顾不得晾着她,什么也顾不得。 还要好脸好言劝着。 谁不想来环春楼是个你来我愿? 更莫说是王爷,惹不起的人物。 石秋倒并非因此烦忧,只是想到林照与王爷关系,以及离宴前仲熙相问的几句—— “那是你弟弟?” “回王爷,正是。” 仲熙颔首,又问:“如今岁数几何?” 石秋不解,半低头答复:“一十有九。” 第17章 热风卷起珠帘,叮当作响,顺势入内,又吹鼓起紫红色的裙裾。 石秋收回神儿,乖巧软声应着:“妈妈放心,宴上是我不对,我得给妈妈道歉,这次我晓得如何做。” 凤二娘看着铜镜中的人儿,并非多么明艳,胜在如水杏眸和鼻尖那点别有风情的痣。 也是这几年身边儿的得意招牌。 凤二娘搭在她削薄的肩,盯着镜中人笑道:“欸,这便是了。” 石秋跟着笑了笑。 门外忽而叩叩作响,凤二娘眸光一闪,俯在她耳侧仔细叮嘱:“好好伺候王爷。” 言罢,身姿一动,人已至门口将门打开。 “妈妈,王爷已经到了。” 凤二娘应声,带上门时对朝这儿看的石秋使着眼色。 沿着系红绸雕花的楼梯直下,望见白青色身影,凤二娘捏着绣帕,款款而至,脸上笑意不止。 “王爷,六娘已在屋里候着,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仲熙掠过她,径自踏上楼梯,“本王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他侧目看她一眼,“你也一样。” 凤二娘一愣,脚下一滞,落了半步,忙又提裙跟上,“是是,我定会安排妥当。” 屋内,石秋仍旧端坐于铜镜前,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参差不齐的脚踏上楼声和对话声,石秋两手捏着,内心颇为焦灼不安。 不过须臾,声音愈发清晰,随着门被打开,一声“六娘,好好伺候王爷”准确无误传入耳中,石秋温婉笑着,扶裙起身去迎入门的王爷。 说的话却是回应的后面的凤二娘,柔柔软软的:“晓得呀。” 红漆木门再次被阖上,石秋看不见凤二娘满意的脸颊了,她引着仲熙坐于方桌旁的圆凳。 挽着袖子,提壶斟酒。 仲熙摩挲着杯沿,看杯中圈圈涟漪,将歇又被他摇起,待第二次时,他问了句不相关的:“听闻六姑娘几年来仅有一恩客?” 石秋坐在他旁边,稍顿了下才略低眉回复:“正是。” 涟漪又起。 仲熙淡淡看她一眼:“六姑娘好福气。” 石秋扯抹苦笑,“王爷折煞,我一风尘女子,如何算得上好福气?” 杯中酒被一饮而尽,仲熙掰着手指数给她看:“专一恩客、楼外弟弟和……好友?” 他凤眸里的笑意意味不明,石秋心里一咯噔,总觉如芒在背。 “看六姑娘好似疑惑,难不成是本王误判?我且问你,那元期可是尔弟?” 石秋掩住不断上涌的慌张和不好预感,扯着袖子借与他斟酒作掩饰,语气尽量平和:“正是。” 仲熙瞥了眼她细看有些发抖的手指,佯作不察又问:“那林照可是旧识?” 巨石猛然坠地,并非解脱而是砸出深深浅浅的坑洼,石秋绕着手腕,稍一提腕,杯中酒满,酒壶回归原处。 -- 第31页 她看向他,带些不解:“王爷为何如此问?要说我与林姑娘认识,那也要追溯到刘大人的宴上。” “有人看到几日前你和林照同去茶馆,相谈良久。”仲熙目光平静无波,薄唇轻启,一字一字叙述着梁泽探来的消息。 石秋这才深知已无什么抵抗辩解的余地,但也不愿为林照惹麻烦,只垂着眼道:“林姑娘在王府中,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何不直接去问她呢?来我这里,我恐怕说不出什么王爷爱听的来。” 林照那里总有一日要亲自问的,仲熙亦不纠结于此,毕竟二者关系毫无悬念,只是他还有一疑问。 “凤二娘问你的你可答了?” 话问的没头没尾,石秋一瞬不知就里,“什么?” “林照。” 石秋眸底极快划过慌乱,虽迅速垂眸半低首企图遮掩,然仍被仲熙捕捉。 他就知,林照和凤二娘之间亦有关系。 见石秋缄默不语,仲熙说着心中猜测:“林照曾是环春楼之人?” 石秋睫毛一颤,指甲狠狠掐着掌心。 那日一回来凤二娘耳提面命训斥她,除了她的不听话和元期的胡来之外,她仍有意味深长一问。当时她跪在地上,凤二娘弯着腰就贴在耳边道:“座上王爷身旁的姑娘可眼熟?” 长跪的膝上疼痛和入耳的气息令她打着寒战,她不敢说一个字,唯恐牵扯出什么,然而又一问像不依不饶的小虫钻入她的耳朵—— “像不像你的四姐姐?” 声音环绕,直让她无处可逃。 往事便抽丝剥茧而出,是浓夜,是出逃,是追捕,亦是惨叫。 冬夜里,凄厉如鬼,刺破浓稠的黑夜,惊落枝桠上的残雪,又被一点点、一寸寸染红。 石秋崩溃地捂住双耳,呼吸短而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仲熙冷眼旁观,继续道:“若是还是不知,待本王去问凤二娘,亦或亲自涉事查询,凤二娘总不会脱离其外。” 石秋紧闭双眼,脑海中却是循环着凤二娘贴耳说“像不像你的四姐姐?” 像不像? 像不像? —— “秋秋,你现在是小六,记得以后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原名。” “我叫林照。” “你不是说不能告诉别人原名吗?” “可我已经知道你的了,秋秋,你不是别人了。” 石秋霍然起身,半撤步撩裙跪下,眼圈已然泛红:“王爷,我非阿照,如何能替她拿主意?” 天尚未黑,生意还没开始做起,凤二娘翘腿坐在红木圆桌前,偶尔视线飘向二楼石秋房间,她喝口茶,又一次抬眼去看时,遽然发觉门扉开合,她连忙站起身,走向前去迎。 梁泽就在楼梯下倚着柱子候着,听见脚步声抖擞精神,再见凤二娘快步而来,梁泽十分自觉将她与仲熙拉开一定距离。 凤二娘暗地瞪他一眼,看着横亘前方的手臂也无能为力,只好跟着仲熙脚步堆着笑道:“王爷这就走了?” 仲熙未理会,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 走得急急慌慌的,脸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凤二娘只扬声喊了句:“王爷下次再来啊。”待不见了背影,转而提着裙子噔噔上楼,一推门,就见石秋呆坐在椅子上,听到声响,石秋偏头向门口望去。 这一望,凤二娘看清她泛红的眼尾,眼睫似乎还留着泪珠。 到底是自己培养这么多年的女儿,凤二娘见此难得心生怜意,走过去安慰着:“王爷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六娘你可有哪里受伤?” 石秋微微摇头,强逞着扯着笑,反而更显得虚弱:“我没事妈妈,我想独自歇会儿可好?” 凤二娘见她着实精神不济,便未再多问,应下着又让人备些安神的香来。 这厢仲熙有些失神。 上次他得消息环春楼许可探出些三皇子消息,焦急一趟过去并无所获,今日虽不是三皇子,但却得知林照曾是环春楼四姑娘。 石秋不愿多提,只透露这一身份。 一个逃走的青楼女子。 怪道不得凤二娘见林照那等反应,那可是逃走的摇钱树。 再联想林照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是并无半分困苦艰难的落魄失意。 “王爷,咱们是直接去赵洪才府上还是回府?” 仲熙醒神,打帘看了眼窗外,夕阳逐渐西斜,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奔家而去。 他放下帘子:“赵洪才。” 赵洪才,“个”字,可与三皇子有关? 赵府。 赵洪才早早门外候着相迎,天将将落幕,终见王府刻竹马车出现在巷中。 “府中晚饭已备,王爷可要先用饭?” 仲熙下马车,抬眼看了眼赵洪才:“既已备好,那便用饭吧。” 言讫则已,仲熙本想行至府内,意外察觉到赵洪才向马车中望的小动作。 仲熙不可避免想到宴上赵洪才看林照的眼神,他拧着眉,问赵洪才:“怎么了?你还想从本王车中看到别的什么不成?” 赵洪才立时收回目光,勾着腰笑道:“非也非也。是这样的,我以为林姑娘和王爷一起,多一个人便命人多做了些饭菜。不曾想,林姑娘并未随王爷而来。” “且不说本王从未说她与本王随行,单论她是本王的人,本王自有安排,也不劳赵商贾费心。”仲熙拧着劲儿,干巴巴说着,背着手进门。 -- 第32页 赵洪才只点着头应声,从后跟上。 饭桌上,仲熙提及字画收藏一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收藏习惯?” 赵洪才给他布酒,笑吟吟道:“一直喜欢感兴趣,有余力余钱便会淘些来。” 仲熙接过递来的酒杯,与赵洪才的轻轻一碰,尔后仰头饮尽。 “你可有将什么字画赠送给他人?” 赵洪才又满上,偶尔动作一顿,像在想仲熙的问题,两杯酒重新倒满之际,他才道:“送过许多,卖出的也有一些。” “饭后,我可引着王爷去看一看。” 的的确确称得上琳琅满目,一面墙,两个橱柜,前朝古朝字画旧藏,随便哪一个入手,皆是价格不菲。 “前一段时间,你可将一副写有“个”字的字图送给一位女子?该女子为杨氏,是个私窝子。”仲熙浏览一圈,开门见山道。 赵洪才愣了会,似乎在回想,仲熙不急也不催,慢悠悠看着字画,不多时,赵洪才拍了下自己的脑壳,恍然大悟般道:“记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件事。” 第18章 墙上挂有一图,竹山石上,立有张扬虎,半弓背匍匐,坚爪利齿毕露,目光凶且锐利。 虽未有猎物在尺寸图中,看者却知是捕食姿态。 仲熙目光逡巡在虎身,半晌才移至另一幅图上,而旁侧图上是池中荷花点蜻蜓。 摆放极有意思,一左一右,倒像是老虎欲扑的猎物是蜻蜓,然蜻蜓落在池中央的荷花,四周皆水。 他稍稍眯眼,又各看一眼。 耳边是赵洪才竭力在回忆叙述赠字与杨氏一事的声音:“王爷,我就是贪恋她嘴上活儿好,当时身上没什么钱,便将字作抵了。” 仲熙轻轻皱眉,点着重点:“你说那字是你在文记铺买的?” “正是。文记铺不算专卖古物的,但我偶尔会去看看,运气好些也能碰上喜欢的,那次我是吃些酒,醉昏了头,被掌柜他给哄骗了,以为是什么我不曾认识的笔法大作。” 仲熙听罢不语,反又问了旁的:“府中顶富,家中怎无妻无妾?” 赵洪才略讶,不曾想他问及家事,只垂首粗略一答:“娶来招来皆是约束,哪有这般自在。” “本王偶有听闻你与亡妻伉俪情深,还道心中执念,难以忘怀。” 赵洪才笑笑,并不做声。 临了,转移话锋问了句:“王爷问此事可是有什么问题?” 仲熙道:“本王发现被杨氏骗了钱,再一查竟是你让她行骗。” 赵洪才一听,慌张拱手解释:“王爷,我万不是故意而为,不过当时给那妇人的说辞以便脱身罢了。” “无碍,还有的可查,我倒要看看是谁伪造的来骗本王。” 武成王府。 林照一下午都呆在藏书阁,临近晚饭才悠悠蹋黄昏而出。 吃了晚饭,林照在院中散步消食后,又坐在亭中饮茶赏月,赏至一半,思及读至一册的游记,仍有一册在阁中忘了带回。 她想了想,告知翠羽行迹,并叮嘱有人来问实话去答。 反正她去将书拿了就回,这会儿时间,王爷应当不会来找她,更何况昨夜不愉快。 不过是如今寄人篱下,麻烦事能省则省,告知也不妨。 她循着记忆到相应隔架去找,一本本仔细望去,终于看到游记的下半册。 林照将书籍抽出,信手翻看两页满意合上,复提灯转身离开,因光线所限不小心踢到旁边小柜,有书掉落。 脚趾还有些疼,她缓了缓,才放下灯蹲腰去捡书,放回原有位置。 放好撤离时视线一个偏移,瞥到上层不易察觉的随意横放在书上的薄册。 封皮偏花哨,林照将其取出,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香车》林照挑眉,此时只是惊奇阁中竟有话本,然当翻开第一页看到寡妇和王爷时,她有些恍然。 莫不是她和王爷的本子。 林照来了兴致,四看一周,将方便取书的小杌子搬来坐。 就着一盏灯光,各种脸红心跳的字词被照亮。 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读到酣畅处,还要反反复复来看,书上字段无声地在舌尖环绕。 那隐忍着极乐,额上沁出细密汗珠,手指捏得发白,仰着头粗重的喘息。 妙极,妙极。 当是风流韵事香艳话本吸引人眼球。 林照已不记得自己便是那纸页上的女主角,只在咂摸着男女欢好,羞人答答的亲密举止。 过于沉醉也就未曾注意藏书阁来了人。 昨夜虽然不欢而散,但仲熙今日得了她的秘密,思虑一番,想着还是找她一次。 到了听荷院却得知林照她去了藏书阁,仲熙初听颇为讶异,不曾预料她是个喜读书的。 又一想,他好似并不知林照是否读书会字。 本是不急一时,然心中多了好奇。 林照一人,自说是寡妇,又是黑心的店家,又知曾是环春楼之人,短短不过十九载,身份几折变化,何曾有的波折和故事。 是以他选择赶去藏书阁,从外来看,阁中昏暗,没有点灯。 仲熙稍疑,步入其内才觉出有隐隐亮光,他循着光而去,两架之间,只见得地上一盏提灯照明,林照坐在矮杌子上手捧书籍,像是看得入迷。 -- 第33页 仲熙是爱书之人,碰到同样爱书者难免生些好感,故而他表情柔和,乃至觉得他不该先入为主,不可以貌取人。 昨夜一事,即便尚且不明确林照是否是因为害怕黑虫而躲去里间,但冷静下来一看,他不给答复在先,又未知全貌,冲动言论,是有错的。 再者林照自入王府,也算得上举止得体,与他保持距离。反而是他,几次看到些春光乍泄景,虽及时移开视线和极力压制,但不可否认生理上隐隐的异样感受。 不论细微,也是存在。 抱着这种复杂心情,仲熙抬步走向林照。 看书的林照忽觉阴影笼罩,她抬头,灯光阴影下,是长身人,看不清面目。 林照吓了大跳,直接将手边书砸了过去。 但听闷哼一声。 被坚硬的书脚猝不及防一砸,仲熙酝酿的情绪也被砸个稀碎,他压声道:“林照。” 声音熟悉,林照收回手中举起又待砸过去的书,吁气拍了拍胸脯,“王爷你这是吓死个人呀。” 仲熙哪里预料这等走向,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书籍,抖了抖顺势就看到封页书名。 《香车》 有个小钩子直接硬生生勾起他想遗忘的记忆,马车中荒唐一事。 原来,她竟是为这种书看得入迷?枉他一番自我谴责,还想着和她交流读书。 “你竟在本王的藏书阁看这种书?!” 仲熙亮着书封给她看,语气多少不可置信,带些质问。 林照不解,想抽走他手中的书,结果却没能抽走,她皱眉看他:“王爷要是想私藏就自个儿留着,这光明正大放在架上,怎么还不能我看了?” 仲熙愣,问:“你在书架上找到的?” “不然呢?王爷不是都让人毁了么?我还道遗憾不曾看过,先前我与王爷讨,王爷说没有,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想让我看。” 仲熙不由冷笑,恨不得将梁泽拉来亲眼瞧瞧,看看他办的好事。 当时他扔了话本后便命梁泽处置了。 谁知阁中再现。 这一声冷笑却是激起林照情绪来,怎的回事,一来就是这般恶劣态度。 林照气不过看不惯,抻手要将话本子抢过来,她是备了大力的,上次他使力大,她未能把书成功抽出。 然而这次仲熙已经约莫知晓事情大概,虽然仍为林照在此挑灯读秽书而有些大为震撼和不悦,但在感受到手中极力拉扯的力道时,没有再回力,相反却是松了力道。 这一松便让林照一个不妨往后栽,状况突然,仲熙虽伸手去拉,但却迟了半步,他的手在半空碰到她的衣角,并接收到她不敢置信和忿恨的眼神。 林照绊到后方小杌子,直接臀部着地重重摔落。 “啊。” 下一瞬话本子砸进她怀里。 仲熙收回手,偏头摸摸鼻子,看她惨样竟觉一丝好笑。 “还不快起来。” 林照呵笑:“王爷,要害我直说。” 仲熙皱眉看她,自我维护:“本王何时要害你?” 林照回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在她眼神谴责之下,仲熙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林照却是手掌拍了拍旁边绊倒她杌子,“王爷,我想你得抱我了。” “我脚扭了。” 仲熙从未抱过女人,现学现用,打横抱起下楼梯,手下是温热的肌肤,鼻息间是淡淡的馨香,而耳边更是聒噪不已。 “王爷那话本子你可看完了?” “我向来是不喜口上活计,然那个话本子字里行间描写的香艳又恰当,倒是极有看头。” “你可看到唇舌交战那一回,写得妙极,读上一句,画面仿佛自然浮现。” 仲熙难以抑制地跟着她的话去联想,越想越歪,他忍着把她扔掉的冲动,咬牙威胁道:“林照,再说话就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二楼的高度。 林照闭而不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笑,就是要恶心他,让他害她受伤。 不曾想下楼后路边小灯照耀下,林照发现个稀奇事,她仔仔细细盯着仲熙的耳朵反复看,确定没有看错。 他耳根红了。 林照竭力忍着笑意,心中蓦地舒畅不少。 她现在合理怀疑,前几次自己的小动作或许并非没有什么成效,只是他不曾外露表现罢了。 巡逻的小厮远远看见连忙跑上前,看见情况有些不知所措:“王爷,这……” “去叫大夫。” 在林照被抱回听荷院一盏茶后,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而至。 翠羽给他引路,话里多有着急:“大夫,你可来了,姑娘在床上躺着。” 刘大夫留着白须,有些驼背,步伐却快,到了里间看到仲熙拱手。 “王爷。” 仲熙道:“快去看看,她扭了脚。” “是。”刘大夫凑上去,与床榻隔了两步远,先问情况。 “可能感受疼痛?可是两脚皆扭伤?” 林照下意识看了眼仲熙,才答:“可以察觉,我刚才尝试动了动,好像并非两脚扭伤,仅是左脚。” 仲熙闻言神色莫辨,有些难看,他记得他质疑她伤真假时,林照一脸不容置疑道:“走不了路。” 第19章 在王爷满是深意,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刘大夫匆匆将药箱收拾完整。 -- 第34页 “姑娘左脚脚踝扭伤,伤势较轻,减少走动休养几日并上药膏涂抹,七日内伤势合应痊愈。” 仲熙看她一眼,问:“可能走路?” 刘大夫一怔,眼珠子在二人身上来回转,半低头回:“这两日最好不要走动,恐会伤势加重。” 林照笑了,道了句:“多谢大夫。” 一听像要结束,刘大夫在微妙的气压下哪里想要多呆,忙伏身告退。 刘大夫走后,林照看向坐在窗前的仲熙,笑着道:“也要多谢王爷将我抱回,免我伤势加重。” 仲熙鼻嗤,不以为意:“先前不是说本王要害你?心中不骂我便是,何必在这儿言不由衷。” “翠羽,林姑娘脚伤,仔细照看着,未痊愈前不得出王府。” 话落,抬脚离去。 幸而是王府,林照没有再拿话刺他,反正她扭伤了脚也不出去。 扭伤后在王府的前三日,林照一直在听荷院,吃喝有翠羽伺候,她难得自在,一鼓作气将游记看完,可惜,话本子没有带来,被仲熙收走了。 当游记从头至尾两册看完第三遍时,林照觉得无聊了。 她将书扔在床尾,单脚跳着来到桌前想要倒杯茶,翠羽进来见到急抢过她手中的茶壶。 “姑娘想喝水叫我便是。” 林照没有和她争,只重复几日来的每日一问:“藏书阁还没有开?” 翠羽一面倒着茶,一面依旧复述着回话:“高载海说王爷道藏书阁楼梯阶数多,不适合姑娘这会儿去,等你伤好了就可以了。” “给我旁的书也不行?” 翠羽好性儿的又回着高载海简短明了的原话:“不能。” 林照恨恨磨牙,左思右想,实在搞不懂仲熙这人为何如此幼稚。 有何必要? “姑娘喝茶。” 林照瞥了眼,“不喝了,气都要气饱了。” 翠羽无辜,眨眨眼,试探道:“我再去问问?” 三日来日日问,也没见有个旁的说法。 忽来一阵徐徐热风,透过半阖的窗吹来,林照手指握了握虚无的风,发了一会儿怔,突然扭头问:“今日是何月何日?” “正巧八月初一。” 八月初一。 离她进王府已过十五日。 林照蓦地想起原先的半年之约,她还没有好好计划一下。 “翠羽,扶我去书房。”林照抻着手搭在翠羽胳膊上,稍使力站起。 文记铺。 小厮弓着腰,脸上是歉意的笑,嘴上说着大差不差的话:“王爷,实在对不住,你瞧,这我家掌柜去进货还未回来。” 这是仲熙时隔两日后第二次看文记铺找人,仍是空跑一趟。 仲熙唇边浮出一丝似笑非笑来,眸子冷淡 ,直直望得小厮背脊发凉。 小厮赔着笑,微微错开目光。 仲熙察觉,只道:“待你家掌柜回来,让他将取的货备着,本王要先赏看赏看。” “是是。”小厮点着头应。 从文记铺出来后,仲熙忽问梁泽:“你觉得赵洪才,一个喜爱收藏之人,会对文物孰真孰假毫无警觉么?” 梁泽挠挠头,“也许,赵洪才也只是个……半吊子?可能,只是钱财多支撑,假货真货是否能辨还真是不好说,古董一行总有许多被骗的。” 街道喧杂吆喝声入耳,仲熙拧着眉。 真真假假,漏洞可是漏洞。 石秋将院中搭在绳上晒太阳的被褥拍拍卷起,抱回屋子里。元期回来时,院中他晌午铺出来晒的被子已经空了,屋中窸窸窣窣,引得他脚步快了些。 石秋半跪在床板上铺床,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回头,手上将被单抚平。 “回来啦,我看天快黑了便给你收了,和你说过你可以早些晒,晒个一个多时辰收了便成。你倒好,回回一整天的来,夏日还好,要是秋冬,你今晚就别想睡个好觉,全白晒了。” 元期手握成拳,往袖中掩了掩,他眸色温柔,看着床榻上弯腰的姿影,曲线姣好。 喉结略一滚动。 “吃饭了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石秋终于铺好,从帷帐中探出头,笑道:“不了,这就走了,妈妈发现要骂。” 她见他站在门旁,身高颀长,端端一个高大,若是投来影子,恐能笼罩她了去。 而眼前儿郎已是十九。 长得俊朗,能吃苦,会做饭,又体贴。 石秋很有成就感,半开玩笑道:“元期将要二十弱冠,也到成家年龄,可有心仪小娘子,我虽钱少,但亦可出一二。” 元期身躯一僵,面色黯淡下去,下一瞬,他又抬起脸,对她有些腼腆的笑:“好似真有一个。” 这下轮到石秋微错愕,“真,真的?” 她竟从未察觉他有什么异样。 元期一步步走近她,至其跟前,慢慢慢慢伏身,到达与石秋平视的高度,眼神划过狡黠,扬唇笑:“骗秋秋的。” 石秋愣愣看着他的眼睛,又移到他唇边的笑容,不知是何感觉,像有什么提起又缓缓放下。 待元期撤离开与她的距离,石秋才算回过神,她不由嗔:“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那你呢?秋秋你也十九呀,你有喜欢的么?” 不知怎的石秋想到一些夜中靡乱,红晕袭上香腮,石秋躲开视线,迈着慌乱的步子越过他而去。 -- 第35页 “我有什么谈喜欢不喜欢的?” 在她背后,在她不曾看见的一寸方地,将她所有的细微变化纳入眼底的元期,眸子凉了又凉。 只是回头面对她刹那,眸中恢复温和的柔色。 “秋秋教训的是,喝杯水吧。” 元期说着走到桌子边给她倒水,袖子状似不经意上滑,石秋顺着看过去,自然而然注意到他袖子上捋露出的青红痕。 心中微动,石秋走过去扯过他的手来瞧,手背有两道青红的痕迹,看起来应当是疼的,她心疼道:“你又去搬东西了么?” 元期看着她半垂着睫羽,小半张脸充斥着温柔和关心,他暗暗勾了勾唇,手上抽走复用袖子遮了遮,语气很淡,像在宽慰她:“没事。” 石秋眼眶微红,对他气急败坏,低低吼道:“早说不要放弃,明明学业不错的,为何就是不去考举?怎得偏就要在这里干些体力活劳累活呢?” 她说得激动,连着身子都有些颤,元期晦暗着眼眸,手掌捏着她的肩,声音很低很沉,像要沉入她的心底。 “秋秋,我答应要和你一起的。” 石秋缄默不语,时隔良久,她仍会为这句话而心颤,就像,他将六年来的相处放在心里,将她也放在心里,如她那般。 但她晓得,是借口的。 或许有部分她的原因,却绝不是纯粹的,就如他,不是纯粹的元期。 她一直记得林照走前语重心长道了句:“秋秋,元期不像个简单的,万事留个心眼儿。” 她虽不如林照敏锐,也不是个傻的,然而六年来的的确确当他是亲人,情意日日长,石秋早已不纠结于不曾知的那部分。 是夜。 恩客时隔两月来访。 石秋将才汤沐洗漱,身上仿若还冒着湿漉漉的热气,见到灰色身影,她有几丝惊喜。 烛火摇摇晃晃,嘭地熄灭。 “你来了!” 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凭了月色,可见来人身着一袭灰衫,脸上系一银色半脸面具,使人瞧不见真容。他进了房门,目光落在石秋身上,停在她莹莹润润的唇。 帐幔飘起又落。 高大身躯欺下,上唇被人轻咬。 衣衫落了满地,石秋微侧头小喘着气,赤条条两纤臂紧紧攀住他的脊背。 颈侧有些疼,她不由掐了下手心,提醒道:“夏日衫薄,我,我可能还要演奏几场。” 若是被其她姐妹听到她这话,多会笑得前仰后合,学多少房中秘术手段,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满意?她们哪里有提要求的权利呢? 然而下一瞬颈侧温柔许多,热息喷洒在颈窝,引得她微微颤栗,她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嗯”。 石秋花容上漾抹笑,黑夜中,摸摸索索,触到他的下颌,再摸着,倾向前主动亲上那薄唇。 当视觉无法启用时,旁的感知愈发敏感,静谧之下,只听得鸣砸有声,从舌尖传出,又传到耳中。 身子要软作一滩水,任他捏做着各种形态。 薄被压在身下,身上出了细密的汗,一些被人吮了去,干了又出,反而让她觉出凉意,她伸着小手要去扯被子,半道被人截了,强制地拢在他的脖颈。 他身上又烫又热,拉着她贴近,偏要亲自捂热她。 她受不住地咬唇,又被人亲着松开了贝齿。 事后他将她揽在怀里,石秋用手指摸着他的脸,她没有在明光下见过他的样子,但她摸过很多次,她想如果哪一日街上碰见了,她会认出他的。 “我这几日很是煎熬,有人逼我说出好友秘密,我真想见她一次,但我不得她消息。” 他拉过她的手指至唇边,轻轻咬着。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如愿的事,问心无愧即可。你若真相见,又知住处,何不亲自去一趟呢?” 石秋只想有人吐露,这会儿说出来心中早已好受很多,她点着头,又道:“我弟弟,你可还记得?” 他攥住她的手,改为一下一下亲她唇畔。 “嗯。” “不知怎的,总觉得越长大反而更疏远了些。” 他顿了下,反问她:“你可考虑过,是他疏远,还是你疏远?二人关系,总有一方先为放弃。” 话说得石秋愣了愣,喃喃道:“是么?” 他破碎了她的失神,将她复扯到身下,要让她再次沉入难逃的海。 石秋迷迷糊糊前忽然忆起,她忘了,要试探他的心意的。 第20章 八月初四,林照居府第六日,脚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她走到高载海跟前走了个来回,终是被放了出去。 林照出府第一件事是直奔东巷,她的豆腐花铺子所在地,十几日过去,她想知道现在铺子现状如何。 东巷熟人颇多,她一步入,吆喝声都停了三停,林照毫不在意,在一众难言的目光下走过数个摊位,最终看到紧闭的铺门,而门前与街道之间的空地被左右店铺分占了去,尽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原是外放桌凳的地方。 林照见此,眉梢微扬,径直步到铺子前,看着一堆东西,扬声疑道:“噫,怎么说这,我记得王爷不过暂停营业,仍承认店铺归属,铺子所有地盘能是不经主人允许便占的么?平城何时有了这等规定?” 明晃晃的说辞,左右铺子主人脸色皆变了再变。 -- 第36页 左侧包子店占地最多,良久,见林照望过来,包子店老板笑吟吟道:“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占用一时,待重新开了自然归还。” 林照弯腰扯了扯面粉袋,包子店老板抻着脖子看,些微紧张,就怕这女人再做出些什么事来。 见她看了看里面的面粉就作罢,直起身拍拍手,转而向她店铺走来,包子店老板脸上将放下的笑又上去,正要说些什么好话,只闻林照几声话,唇边笑硬生生僵垮下来。 “店铺是我的,这地儿也是我的,你既已经用了,也不是白用的,怎么着也要给些钱。” 说着,林照回头,右侧粥铺的老板娘正勾着头窥着情况,四目乍然相对,她不及反应,就见林照对她笑了笑。 “你家也是哦。” 老板娘直接黑了脸,正回身装作没听见,不做声。 林照事迹远近皆知,本身就不是个好惹的,不肯吃一点亏,如今又是王爷的人,更是不能惹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包子铺老板商量着:“你看,我也想和你说一声的,结果也联系不上你。也是今日东西多了才占一会儿位置摆放,这样吧,我这就挪开行吧?” 包子铺老板和店内小二一使眼色,小二登时出来要将东西搬回店里,林照哪里允,给他伸手制止了。 “咱都是生意人,我最烦猜来猜去,也烦别人骗我。老板,你睁大眼瞧瞧,我门上都蹭厚厚一层油渍了,你给我说你今日才占?是不是不太合理?” 林照拿指指着木门左下角的黑油渍。 今日才过去一半。 任谁来半日弄成这样也不信。 包子铺老板话都被噎肚里,一些脏的东西放店里堆积,日后清理不仅费时费力,且那木板灰墙等更是难看有味,使用寿命跟着缩短,如此一来,自然想要把油脏的放出来,别人的他又不心疼。 他嗫嚅着,寻着话头,然发觉一时无法辩解,只好拖上另一家。 “喂,粥铺的,你们和林照说说,是何时堆来的?” 粥铺老板娘铁青着脸,自家汉子有事回家不在,她自己一人应对,寻思着两人纠葛起来她先想想策略,她时时留意着对话动静,谁知这会儿被故意扯上,她有些不爽,瞪包子铺老板一眼,对上林照立时换了较为温和的面孔。 “林姑娘,真是对不起,确实是不好联系你,我家铺子占了有两日,你看把两日的钱给你,我这就让人搬走可行?” 粥铺老板娘想着,既然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何不主动提出,争取将损失降低。 林照知晓她的想法,两日,绝不仅此,看地上局面,不消说十日也是有的。 包子铺老板一见局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眼珠子转啊转,大脑飞速想着要怎么做才好。 “仅两日怕是有点不行,你家的也堆到门边儿了,磨损费也要交一交吧?” “你——” 音尾有些高,林照眨眼歪头看她。 粥铺老板娘深呼吸,将骂话憋回去,努力笑着问:“其实不过两日,磨损是没什么磨损的,不过既然姑娘说了,该给也给,但我不知道如何算价钱,不如姑娘提个?” 林照点点头,垂着眸似是思索价钱,两位老板皆屏着声儿气,等着她开口。 须臾后,林照抬眼笑着看她:“念在之前都是邻居——” 之前,林照的豆腐花铺抢走他们不少生意,获得他们几许暗戳戳的针对。 她伸了右手,五个纤长指,折去两根。 “三两吧。” 粥铺老板娘只觉眼前一黑,她瞪大眼,尽是震惊,她结巴重复:“三,三两?” “正是,我觉得三两正合适。” 三两,她粥铺生意好时三天的收入了,不好时都得有七八天。 左侧包子铺老板更是担忧,他瞄了眼黑乎乎的门,这要赔的可不仅有她的三两吧。 “林姑娘,是不是有些多了?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小本生意本来也不挣什么钱,三两不是让我们白干三天么?”老板娘竭力克制着自己,语气还算和善。 林照亦不是什么不讲理之人,故作沉吟着,引得二人又是一阵紧张,她勾了勾唇,只道:“我觉得很是合理。” 老板娘一愣,还想再说几句,她想的可是一两,这直接多了二两,正酝酿的话术,又听林照继续道。 “不过,我这地儿空着也是空着,倒是可以让你们用的,如若你愿意租下半年直到铺子再营业,连着赔偿和租金,我可统共收你五两银子。当然,不能损坏铺子门,不然另要作数。” 老板娘眉间动了动,有些为难,恰此时瞥见自家汉子回来,忙招呼他,嘴上对林照说着:“姑娘可能容许我和我家当家的商量一会儿?” 林照看着男子睨她一眼,被老板娘拽到身边,她颔首:“尽快给我答复就好。” 此时街上多多少少围了些人,多是稀罕的,毕竟自出事后,也有大半月未曾见过林照。 而今日又是一桩可茶余饭后谈论的事。 林照不以为意,转而看向包子铺老板,老板心眼子早已转了好几圈,他直截了当地问:“姑娘可能说说单独赔偿和又租又赔的价格?” “老板骗我在先,我如何能放下心让你租?” 包子铺老板神色一僵,拱手道:“并非有意骗姑娘,若是觉得租地合理,我必然遵守合约,姑娘但说无妨。” -- 第37页 林照走两步,扫视地上杂乱,慢悠悠道:“单独赔偿嘛,你瞧黑油渍,这比粥铺的严重,最起码七两银子。要是赔偿加租嘛,你占的地儿比他家占的大,况且信誉有碍,可能得十两银子。” 包子铺老板一听有些不对劲,只是理亏在前,不好说辞,心里争斗一番,还是腆着脸,“十两实在有些多了,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回去也不好和婆娘交代,你看九两如何?我立时就能把钱给你。” “真的?”林照质疑。 “当真当真。”包子铺老板随即从腰间束带掏出钱来,背过身数着银两,九两不多不少,他又数一遍,摊在手心转过身给她看。 林照向前走两步,大致一看,确实够数,“既如此,我不多为难,你若想好把钱放在这个箱子上,一会儿立个字据。”她抬脚踢了踢脚边的杂物箱。 包子铺老板丝毫未犹豫,将银子放于其上,又让小二去拿纸笔。 这厢,粥铺老板老板娘出来,同样选了后者,五两银子,二人得知包子铺老板以九两达成交易多有惊讶。 林照将十四两银子收进袖中,痛痛快快与两个店铺签了字据,并指挥着将两家界线划分清晰,对杂物摆放规整一番。 林照迈着轻快的步子而去后,不过多时,东巷传出了林照凭着王爷名头强以高价租给他人的声音。 可惜,她没有听见,不然定要再多收些银两坐实了风闻。 手指一一划过银子,又顺溜地进入袖中。 林照拐个巷子,目的明确去元期住处转一转,也不知能不能遇上石秋,若是不能,便托元期传话,哪日相约。 元期住处在南水巷,与东巷隔了三个街道。 她许久未出门,加上脚伤未完全痊愈,走得久了有些疼痛,是以走得慢。 不过正巧遇到了归家的元期,神色淡淡,目不斜视,从她身边掠过,林照正是被这个表情激起记忆的,她记得,元期在石秋和他人面前是两副面孔。 “元期。” 身后有人喊他,元期脚步一顿,回想着声音,却是并不熟悉,脚尖一转,他回转过身。 只见得嫩黄色衫裙,面容明艳,尤其一双桃花眼,于不经意间勾魂摄魄。 并非美人皆具媚色。 他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你是王爷身边的人?” 林照笑,“我叫林照,来找石秋。” 石秋二字立时令他脸色微变,知晓环春楼六姑娘原名的寥寥几个,而细细想来,林照一名又是耳熟,恰是石秋提及过的。 “秋秋不在,你应去环春楼。”他面无表情说着,欲转身。 林照截:“想当初救你一事,我也是出了钱出了力的,怎么说算你半个救命恩人吧。” 男人停下脚步,未转身,问:“你想如何?” “秋秋当你是亲人,我自不会怎样,只是请你帮个忙,告诉秋秋三日后在茶楼原时间原先位置相见。” 元期等了等,确定林照不再说话,抬步回家。 第21章 紫红的霞融入渐暗的夜。 林照不曾想遇见同样回府的仲熙,想着搭个便车,不曾想他见着她就是黑着脸嘲讽:“缺钱?” 林照满脸的问号,实在过于莫名其妙。 然而静静听来才知,风言风语的威力再次显示。 林照气愤的一屁股坐下,马车中座凳长度本就有限,在无意靠边坐之下,她的裙摆和他的衣服叠在一起。 裙衫轻,下滑擦过他放在膝上的手背,有些痒。 仲熙动了动手指,攒着眉头,“去边儿上坐。” 林照心里腹诽,表面不与他多争论,往旁边移了移。 “他不经我允许用我地盘,本就有理收他钱,且他骗我。” 林照嘟囔着解释,不愿意被无故冤枉。 “有理?那铺子本就是做的害人的勾当。” 林照狠狠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偏他一副风淡风轻的模样。 一时感觉可笑,林照低低笑出声,看着他哂:“你一提铺子,我就想起来有些话没和你说。” 她的神色过于正色,致使他不由挺直背脊端坐。 “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对。我林照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自问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那最最普通的东殷百姓一员,每日就是为了谋生存。试问这样的我哪里敢闹出人命,敢背上官司,王爷,你太瞧得起我。” 说着她停顿下来,突然对着他笑,微微倾着脑袋,“王爷你可知为何我会用有问题的豆腐花?” 仲熙错开她的目光,硬邦邦的,眉间皱成一团。 见他这副样子,林照笑得更灿烂。 “你还真是爱皱眉,也不怕早早催老了面皮子。” 他怔,下意识舒展了眉间,待回过神时复蹙眉,神色霎时不豫。 他不禁挑逗,林照觉得有趣又深感无趣,不再挑火,反而话题一转,倏然问了句:“王爷,你觉得我美么?” 仲熙一转眼,只见得美人面仍浮着浅浅的笑,桃花眼弯一丝弧度,便将平日的凌厉尽数冲散,反增潋滟色,一瞬时,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他从她面上调转视线,只问:“问这作甚?和你做害人的勾当无半分关系。” “不是啊。”她眨巴眼,倾身凑近些,仲熙听到否定本能再回望一眼,结果目光自然垂落,便落在莹润半启的红唇上。 -- 第38页 他连忙又挪开眼,身子跟着转着,离她远些。 “王爷有所不知,我的酸豆腐花,有问题的豆腐花都是卖给一类人。”她撤回身,轻轻倚在后面的车壁上,带了几丝慵懒,唇边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类人呢,是来看我的。” 仲熙顿,半空中不期然对上她嘲弄不屑的眼神。 色彩太过浓烈明显,让他窒了窒。 “因为长相,因为我独自一人,又是个寡妇。他们来店里点一碗豆腐花,却是从坐下到离开也吃不了一口,忙着干什么呢?” 林照故意停顿,她看向仲熙,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看我,瞅时机要占我便宜。” 仲熙默默听着不做声,面色有所变化。 她勾唇,语气轻松,仿佛讲的是不关己的故事:“能怎么占便宜,不过摸个手,摸个屁股,摸个胸。” 仲熙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神情已然稍沉。 林照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她玩着袖中的银两,继续道:“王爷不必为我担心什么,我林照能是好欺负的?他们脑子里什么龌龊想法,我一个眼神望过去便晓得了。” “只是,我很恶心。” 仲熙眸光微动,深深看她一眼。 “所以我就将他不吃的接着给下一位,所以我就把做失败的豆腐花给他们。要看也要给钱,何况我每日斡旋其间,还是很累的,总要给自己一些补偿。但对于真正来吃豆腐花的,我可是好好招待了的,对于有人吃坏肚子,我已经决定为了不出人命换个做法了,比如一样的钱给他们半份的量,反正他们看不出,即便看出也不会多么在意。” “林照。”仲熙越听眉头越皱,“缺斤少两亦不是正当的生意行径。” “可我不舒坦。” 她无辜地望着他。 “那你为何不从自身入手?明知寡妇身份独自一人,为何还要日日描妆涂粉,穿得鲜艳似……” 他顿住不说了。 林照早已眯了眼,声音有些冷:“似什么?环春楼妓|女?” 仲熙紧紧抿唇。 “呵。”林照气得胸腔要炸,她偏头,深呼吸,如何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和失望,她不觉扬高音调:“王爷,你话中何意?” “儿时环境果然潜移默化,影响颇深。如今虽人已离开,环春楼的陋习却仍存在。” 林照怔愣,“你说什么?”见他神色,她低笑出声,心中突生一些轻快,“原来王爷已经知道我曾是环春楼之人。” 话从口出,仲熙本是想找个好时候平平静静聊一聊她的事,谁知这会儿给吐了出来。虽是有些后悔,但因着王爷面子,他绷着脸。 林照冷笑出声,“那又如何?” “怎得是我的错?不是他们的错么?我管不住他们的眼睛,我就要为了他们的错误付出代价,去放弃自我么?我就爱美,就爱涂脂抹粉,就爱穿得明艳,妆容服饰,哪一个违背了东殷律条?我甚至穿得足够保守。为何反过来要求我呢王爷?” 一通话劈头盖脸而下,连连反问,直砸得仲熙晃了神,而此时林照已经叫停了马车不想多呆一刻地飞快下了马车。 他只看到最后她向他投来的目光。 是失望,是鄙夷,是不屑,是讥嘲。 老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心问:“王爷,林姑娘往回走了,咱们是?” 隔着车帘,过了半晌才听得答复。 “走。” 音线很低。 老郭是听到二人争吵的,只是内容隐隐约约的没有听清,他摇摇头,哀哀叹口气,重新驾起马车。 马车里仲熙沉着脸,回想着她甩给他的反问,然而总有那最后一个眼神浮现眼前。 车轮不小心轧到道路旁边的石块,咯噔的失衡感,仲熙扶着车壁,歪斜的身子在下一瞬又回正。 他心中微动,有什么在酝酿。 “老郭,返回去。” 林照如今心情堪称一个悲愤交加,她以为那日仲熙并未因穿着为她定罪是开明的,却是她的错,她怎么给忘记了第一次见面他眸中的嫌恶。 是不喜的,不赞同的,只是王爷身份使然,不便像粗俗的普通人说着鄙陋的话语,直直揭开她在众人眼中私以为的不堪。 林照漫无目走在巷中,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他知晓自己以前在环春楼。 可是石秋出了事? 想及此,林照心下一紧。 这种事有心人要查总会查出一星半点,尤其是王爷。对于仲熙知道此事,她倒是能够做到坦然接受。 只怕石秋那丫头倔性子。 “喵” 黑影掠过,踏在屋顶,月色下,投下猫影。 林照看了眼黑猫,才回神观察身处环境,狭长的小巷,铺石绵延的路。 她好像有点迷路。 顺着唯一的路向前走,远远可见有灯火。 她步子加快些,出了巷口。 忽见对面微弱灯光下缓缓走出一人。 玄色衣,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周身阴冷,随着走至明光,面容尽显,眉目凌厉,却是病态。 他看向她,目光对视。 死气沉沉。 林照有股异样的感受。 “林照。” 身后有人喊她。 林照回头。 -- 第39页 青白衣绣竹。 作者有话要说:宋玉度疯批正式出场~两个预收《平生意》and《外戚与内宦》,求收藏! 预收●《平生意》缘何信佛? ——为她(他) 魏单(shàn)此人,权臣奸佞,残害忠良,手腕上却常年戴着串佛珠,且常去施粥布道。 外人见此讽魏单伪善,佛不救假善之人。 魏单本人道非伪善,是真恶。 平婉却说,魏单为善。 同身在泥沼,他偏费尽心机将她托举而出。 甘愿自入深渊,自此为恶之道。 而腕上佛珠是平婉为他所求。 平婉说去做好事以减轻身上罪愆,他便去做。 他不在乎死后是否下地狱,他只在乎平婉。 他本不信佛,若能佑她,他便信。 ** 济福寺空了大师双手合十,对跪在蒲团上的平婉道:“做善事要怀诚心。” 平婉示以一笑:“我有诚心。” 空了大师吁叹,“是无私的普度之诚,而非私心的度一人之诚。” 平婉听罢缄默,看了眼低眉善目的佛,喃喃道:“可我只想度他。” 若不能宽恕,佛啊,请让我分担他的罪过。 ** 奸佞当斩,以平民愤。 魏单被砍头前摸着平婉的脸说。 “下辈子,找个好人嫁了吧。” 平婉摇头,声音很轻很轻,“可我已经嫁给你了。” 即便你在世人眼中无恶不作。 然在我眼中你是再好不过的人啊。 『人生短短几十载,愿尔,了却平生意。』 预收●《外戚与内宦》翁家小女翁已入宫,以照料病重长姐惠妃之名,实则背负家族众望,为的是得皇帝宠幸庇护翁家。 然而,皇帝却将她指给常侍吕绥。 吕绥原为太后宫中总管太监,后升为常侍,大权独揽。 走投无路的翁家:吕绥乃皇帝近臣,位高权重,不失为好人选。 听得宦官活不久,翁已盼着相敬如宾,安好度日,丧偶逃离。 然而那日她却在长寿宫窥见太后秘辛。 回头对上吕绥阴冷森然的目光,翁已头皮发麻,她知道他想杀了她。 颈上被掐的红痕,误食饭菜死绝的鹦鹉。 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但她不想死。 共处一室,翁已开始一面提防吕绥对她暗下杀手,一面讨好巴结求生,偶尔午夜梦回会想能不能杀了他。 ** 男主版: 变故前,吕绥曾受尽十藤鞭罚跪青石地,抬眼间遇见一个站在廊子下,盈着满眼泪花看着他的小姑娘。 有人为他落泪原来是这种滋味。令他遍布疮痍的身心似乎皆被那晶莹剔透的泪珠浸润。 入宫成宦。多年浑浑噩噩中忽有窈窕身姿闯入视线,似弯弯月牙尖儿撬开沉沉暗色,令他死寂的心跟着跳动了下。 外戚女不外乎固皇恩握权柄,不过官路权势,他亦可办到。 ** 后来,翁已用吕绥亲手为她做的簪子刺入他的胸膛。 吕绥捂着心口倒下之际,看到她长睫上挂着莹莹泪珠。 啧,为他哭起来可真好看。吕绥想。他可太爱了。 再后来,翁已受重伤九死一生,吕绥捻着她眼尾泪珠,想着,看不起了,心要痛死了。以后都不许哭,只能给我笑。 第22章 月明星稀,乌云遮月。 夏夜闷热,躁动人心,空气像是凝固,一股一股热气撞在一起。 几声尖声猫叫骤起。 但闻一声:“宋玉度。” 仲熙走到她身侧,眼睛盯着的却是向他们走来的男子。 离得越发近了。 面貌愈加清晰。 剑眉入鬓,寒星目,一双眼,黑沉如浓夜。 脸色略苍白,显虚弱。 他望过来,古井无波,掠过林照,最终停在仲熙身上,躬身拱手。 “王爷。” 宋玉度,瑞王沈奕的门客,出名的走狗。 京城而来。 “宋门客来这儿,可是暂居于此?” 宋玉度颔首,遥指前方小巷:“就在前面,王爷可要进去一坐?” 小巷昏暗,只有两三家,林照留意过,走来时都是门扉紧闭,屋里并无灯光。 想是巷子偏僻,不愿居住,只有一处门上干净,剩余两家可见积灰若堆。 仲熙伸指拉住林照的袖子,突如其来的接触,令她不禁暗中讶异。 “天色已晚,今日作罢,有空宋门客来我府中一聚。” 言讫,扯着林照就向停在右侧转角的马车走去。 上马车时她不经意望去,就见灯火明昧下,立一挺拔背影,她将收回目光时,却见那人微微侧目,正与之对视。 林照一怔,移开视线低腰入马车内。 马车渐行,林照不觉掀帘。 那人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重,像是脚腕坠了沉甸甸镣铐。 仲熙心中滋味陈杂,二人相隔要有半个坐凳长度。 从不知,原可以拉出如此长的距离。 见她透窗外看,仲熙嘴唇动了动,只当作提醒着:“宋玉度此人城府颇深,是条乱咬人的疯狗,遇见了,记得躲远点儿。” 那人已经走入巷中,不见踪影,林照闻言,将帘子重新拉上。 -- 第40页 “是么?也不知王爷口中人是人非的标准。方才扯了袖子,我不懂原因,但王爷总不会是占我便宜,我这样的人,如果王爷嫌弃,还是尽早拿帕子擦一擦。” 阴阳怪气不说,一点眼神都没有给他。 仲熙哑口无言。 当时林照两眼似有若无放在宋玉度身上,宋玉度何人,他再心知肚明不过,情急下拉她衣袖只是让她跟着远离。 仲熙喉咙发痒,想发声又说不出,他状似无意向她投去多次目光,林照只一味面向车窗,给他个背影,自上车来确是不曾看他一眼。 手指蜷曲微动,仲熙滚动着嗓子。 过了良久,他咽了口口水,手指平复,自然垂落在腿上,像她一样,面向车窗。 车厢冷得似寒冬腊月。 林照原本还想问他如何知晓自己以前身份的,然而一旦听到身后窸窣的声响,感受到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他说的话便源源不断涌入脑海。 倒胃口。 眼不见为净。 林照复挪了挪位置,仅占一小隅,手上掰着裙子,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 着实晦气。 她想走了,没趣得紧。 仲熙听到声音,没忍住回头看,正巧看到她将飘落的裙子扯在一起,一时说不上什么感受,他也挪了挪,将衣袍攒起,动作作罢,又觉荒唐。 他一个王爷,怎能像她一样幼稚? 仲熙将衣袍重新抚正,握拳干咳两声,端坐身子。 乌云慢悠悠飘走,娥眉弯月露出面儿,挂在高高的树梢。 老郭吁止马车,还不待回头告知,车帘忽而被拉开,四目猛然相对,林照动作也顿了顿。 接着她麻溜儿下马车,进王府。 老郭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愣,帘子再被拉开,仲熙脸色算不得好看,顺着老郭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黄色衣角掩去门中。 人进去了,老郭回过头,又与王爷对上,就在他身后,吓得老郭心脏跳了跳。 他注意到仲熙可能亦在看林照身影,联系到二人或许吵架,小心试探传授秘籍:“王爷莫担心,只要善于认错,女人生气很简单。” 听荷院。 林照一面泡着脚,一面咬着手指皱眉头。 已经来了两趟的翠羽又过来,看了眼洗脚水,道:“凉了吧?我去给倒了。” 林照碰了碰双脚,将脚抬起,自顾拿过旁边的擦脚布擦起来。 穿鞋时,视线触及高架四角椅上的圆口描花的青瓷,她心中一动。 “翠羽,屋子里的摆设是不是挺值钱的?” 翠羽倒了水回来就听到问话,着实突然,她蒙了一会儿才答:“应当是,每次洒扫高总管总是交代要小心。” 林照扬起唇角。 万籁俱寂时,数竹轩的仲熙盯着帐顶发怔。 他竟失眠了。 翌日。 翠羽喂着池中鱼,门外有人而过,下一瞬门被打开,进来的赫然是王爷仲熙。 她一惊,将手里剩余的鱼饵尽数泼洒在了池中,霎时引来鱼儿摇尾齐聚。 “王爷。” 仲熙在院中望了眼室内,问:“林照呢?” 翠羽半垂着头,懊恼咬唇。 “林姑娘她吃过午饭便出去了。” 一直紧握的手掌顿时没了力气,仲熙眯着眼重复:“出去了?” “正是。” 酝酿一晚上加一上午的决心出现裂纹。 仲熙踱步,又问:“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翠羽停了下,慢慢摇头:“奴婢不知,林姑娘不喜欢有人跟着,也没有和奴婢说去处,只说约莫傍晚时分就回来,让留着热饭。” 话已至此,仲熙又望一眼屋子,折身离开。 而此时,林照又去找了元期。 隔着小院,隐隐有说话声。 元期给石秋倒着热茶,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她。 “喝点热水,生病了为何不告诉我?” 石秋捏着帕子低咳两声,许是剧烈,又或其它,脸颊有些红晕。 要她如何说?说欢好后着了凉生病? 起初她以为就是简单着凉,孰不想午觉一睡,直睡得头痛欲裂,全身无力,梦中混混沌沌,像是有人死死抓着,怎么也醒不来。 她这两日过得可谓神魂颠倒的,乏力得很,每日皆待在阁中歇着。 今日天好,碧空如洗,想着还是要出来走一走。 心里又想到恩客所提醒的,石秋就来这里看一看。 “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两天就好了。” 鼻子有些堵,石秋呼吸声略重,嗓音也几许哑。 元期抿着唇,虽不言明,然眼眸中心疼之意再明显不过。 石秋看到了,多有安慰。 是她错觉吧,她两人仍如以往一般无二,相依为命的亲人。 “你不去干活了?” 石秋将热茶喝尽,全身暖烘烘的,背上出些薄汗。 “不去了,你在这儿多呆会儿吧,我早些做晚饭给你吃。”元期坐在她身边,手臂伸过去给她倒茶,远远望去,倒像是拥了她入怀。 他看向她,竟浮出几分委屈:“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你还说爱吃我做的菜,莫不是诓骗我。” “我哪里有。”石秋圆睁着眼反驳,仔细一想,的确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亦或心里面的某些排斥,导致来这儿皆是匆匆。 -- 第41页 “好嘛,我等你给我做饭。” 元期笑了笑,把茶杯推给她。 “我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菜。” 石秋双手握着杯子点头,声音软软:“好。” 灶房在院中,元期至堂屋,跨门槛,抬头瞬间,于是乎瞥见门外伫立的林照。 元期盯着她顿了顿,面容逐渐冷淡。 “秋秋在。” 林照说的陈述句,她听到了石秋的声音。 元期又定定看她一眼,眼眸深深,转向屋里喊:“秋秋,有人找你。” 说罢,越过门槛径自走向灶房。 第23章 石秋略诧异,能来这里找她的没有几个人,她急慌慌跑出来,隔着院子看到熟悉的人。 一点鹅黄,秋水色。 “阿照。”石秋甚喜,快步过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你我二人未定个相约点,我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林照进门,等着石秋重新将大门上好。 青天白日,仍要上门,六年来何以至的安全感。 林照收回目光掩下心思,随石秋入室。 “确乎是我们的疏忽,我也是苦于途径,不便贸贸然去王府找你,你晓得,身份使然。”石秋苦涩一笑,扯了扯衣袖。 “我昨日来了,没有遇见你,便让元期告知你,本是后天在茶馆见的,你当听他说了?然而我有些迫不及待,今日碰运气不成还得让他传话。” 石秋一听,忽而有些尴尬。 见其反应,林照明白过来:“他没有和你说?” “我也才过来,许是还未来得及和我说。” 林照轻轻蹙眉,石秋笑着握住她的手。 “也无碍,如今可当面和我说。” 手有些凉,林照猛然晃神,瞧着她端详。 “你生病了。” 石秋腼腆笑:“不然我或许会早些找到你,哪里想身子不争气。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身在那里……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石秋握着她的手,垂眸颔首。 “秋秋,王爷是不是去找过你?” 石秋抬起脸,难掩瞠目,眼眸里有些愧疚。 “你知道了。他问我的,阿照,妈妈也问我,我没说,王爷说如果我不说,也有妈妈,我考虑再三,不能将妈妈扯进来。阿照,我,我知道你定然不想让人知晓——” 林照截断她的话,问她:“你可知我为何急急再来找你?” 石秋蹙着眉,轻轻摇头。 “就是怕你这般想法呀。多亏我来了,不然不晓得你还要难为自己到何时。”林照语气无奈,眼神却是柔色,她顿了下,笑着看向石秋:“秋秋,谢谢你想着我。” 两人六年未曾相见,这一谢直让石秋想起相携相伴的往事来。 她是个笨的,怎么也学不会聪明,被欺负了只会默默承受,偷偷委屈抹泪,只有林照护着她。 鼻子一酸,石秋眼眶红了些,她唇边漾着笑意:“说这作甚,本就是应该的,你也是这样待我的。” 脚步声响起。 石秋抬眼看,是元期入内,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元期看得愣了愣。 林照察觉,扭颈去瞧。 “阿照要在这儿吃饭么?元期做得饭很好吃。” 这话一出,林照只觉得身后有什么要将自己盯出个洞来,她恶从心来,反而提议道:“我有些想和你说说,有人在怕是不大方便。” 石秋简短“啊”了声,下意识眼睛看向静静站立在门边的元期,只看一眼,又心虚般移开。 “那,我们去茶馆?” 元期不动声色走了两步,引来石秋偷偷看了眼,他不动了,垂着目光瞧着脚尖,耐心等了一会儿。 听到林照说“倒也可以”后,元期见她仍未有什么表示,抿着唇,脚步一转,踱步而出。 灰色衣角从余光中退出,少年身影消失在门角。 她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响。 石秋抬着下巴试图朝外看。 林照见她脸上难色,舍了再捉弄的心思,安慰着:“我说说便作罢,还是另选个日子你我二人再聚。” 石秋一听更是不好意思,解释道:“你没来之前,我才答应了他。不过 ,没关系,我能经常来这儿,却不能和你经常相约。” “或者,你留下吃饭。嫌不方便的话,我就让他回避。” 林照并未想留在这里,只是有些担忧,“你可和恩客说了?” 话音一入耳,石秋登时红了脸皮。 致使她回想起那夜,什么都做了,甚至将心事烦忧事尽数说了去,偏偏将它给忘了。 林照立时明了,轻叹气,“你啊,长点儿心眼吧。” 也不知说的指的什么。 “你先将养着身子,后日再见。此外,王爷他既已知晓,你还怕什么,想来就来找,他说不出什么来。” “说起这个,我倒对不起你,难为你来找我,我却还要自我消解着,不知哪日能去环春楼看你。也就只能来这儿碰运气等你。” 林照自嘲,她有不愿碰触的心坎儿,横亘在心头良久。 每每提醒着她,又似嘲笑着她此时不过故作轻松自在。 石秋再清楚不过,摇着头柔声道:“哪里的话。但你这样子一言,仔细想想,确乎有道理,过几日我就去试试。” -- 第42页 林照最终没有留在那里共食,亦没有将石秋拐了去。 阳光泼洒在身上,暖和的,其实是有些晒,但她眯着眼望着天上黄澄澄泛红的太阳,久违的她想到她娘。 嫌她长相,打骂一顿后又总是自责哭泣,抱着她,在阁中凭栏指着太阳。 阳光透过指缝,她合了合手,怎么也抓不到,林照还要再试,忽而云来遮日。 她说,阿照,你看到了么,连太阳也是不靠谱的,只有自己才能照亮自己。 什么是照亮? 在环春楼的光鲜亮丽,珠光宝灿,醉生梦死,她娘认为是罪恶。 林照知道,她和她娘理解的从来不太一样。 在环春楼也可以碰到阳光。 烈阳高照,她的血好似是冷的。 她真真不是个好人。 林照有了要走的念头,钱想来好办,毕竟王府有的是钱。 店铺却是无可奈何,倒是昨夜碰到宋玉度,令她想起自己的小院被烧了,她若是从王府出来连个住处也没有。 是以林照托石秋帮忙打听房屋价位,以便找个适当的,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是不会离开的,她的豆腐花铺子还在,再说提前出来了不过是早些受那些不可避免的流言蜚语。 早受晚受,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半下午遂去逛了逛,虽然没有遇见合适的,然,隔着围墙去看独立的小院,可植花种树,亦可设凳添桌。 一切万般,任由己。 林照便生出一股强烈的归属感,使她更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也要购置一属于自己的院子。 她回府时又是披星戴月时。 怪不得她,相比于王府,外面过于自由。 听荷院大开着外门,林照有些奇,偏生翠羽不在院内。 明间亮着灯,她边走着边叫了声:“翠羽,我不小心回来晚了,饭菜可上了?凉了也不要紧,我不是——” 她的手还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而正对着,四方桌前坐着一人,从容淡淡地望过来,桌上已经摆了两碟子。 林照甚至没看清都有什么菜,她移开视线,手从门上撤离时腿上跟上动作,跨槛,顿步,默默做了个揖,而后又抬脚进了书房。 关上房门。 仲熙脸色几变,盯着闭阖的房门不知什么感受。 这厢,因仲熙突然到来而又去叫人加菜的翠羽返回,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进屋内,只见得王爷面色难看,盯着桌上两个小菜,似乎处于呆愣状态。 两个小厮气不敢大喘,他们还未见过王爷动怒生气,二人将饭菜放下又自觉端盘退下。 只余翠羽看了眼亮着灯火却闭着房门的书房,又看了眼明显情绪不佳的王爷。 她试着向前走两步,但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返回去,转而对着书房。 “姑娘,饭菜上好了,出来吃饭吧?” 仲熙闻言略一抬眼,跟着看向书房方位。 少时,房内传来清脆声音。 “不了,我不饿,身子不太爽利,便先歇息了,还请王爷见谅。” 翠羽一时有些尴尬,颇为站立不安,甚至于不敢回身去看王爷脸色。 而此时的仲熙顺着袖摆,提起银箸开始进食。 翠羽看得又是一愣。 目光在房门与王爷身上打了个来回,确认自己无能为力后,选择弯着腰离开。 她在外面小院中焦虑踱步,时不时偷看几眼,谁曾想王爷真的安安静静用着晚饭。 半盏茶后,将绿豆汤饮尽的仲熙放下银箸,叫来仍在外面自顾皱眉的翠羽。 “可有笔墨?除了书房。” 翠羽再愣,“有。” 之前林照走路不便时拿去里屋的。 仲熙进了里屋,同样关门,徒留门外的翠羽又是不知做甚。 他在小案上找到笔墨纸,提了小凳来坐,舒展纸张。 研墨,蘸墨。 仲熙盯着白纸却是出神半晌。 今日纠结良久,他终是下定决心来听荷院找她,如何来说,昨日他的话貌似有些重。 怎也不能够用那些话说一女子。 只是林照一个关门,便将他仅存的强撑的勇气给戳破了,露了气似的,一时半会儿鼓不起来。 然而,今日来了两次,这一次就够了。 他想通了,提起笔转在纸上书写。 写完拿起吹了吹,待墨迹干涸得差不多,仲熙将纸对折,放在案上,环顾四周,他把床边小柜上的游记拿来盖在折起的纸张上。 一切做完后,仲熙起身离开,走时复看了眼仍然紧闭的书房门。 “王爷,你这就走了?”翠羽迎上来,特意扬声。 仲熙只淡淡“嗯”了声,不再多言,越过翠羽径直而出。 而躺在罗汉榻上的林照立时直起腰,侧耳静听着院中的动静。 书房门被叩响。 响起翠羽的声音。 “姑娘,王爷走了。” 林照拥被想了想,重新穿上绣花鞋开了门。 第24章 翠羽离房门近,猛然一开直接骇了大跳,双肩猛地耸动。 她捂着心口,缓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姑娘,我要不要再去让人送来些饭菜?” 林照扫视桌上残局,其实算不得残局,每碟菜动了也是只动一边,另半边十分完整。 -- 第43页 “不用,我不是很饿,凑合吃点儿就行。”说着,就势坐到桌前。 翠羽点头,帮忙递筷,回正身时想到什么停了会儿终道:“方才王爷问了笔墨。” 林照听此若有所思,匆匆吃了饭,步至里屋。 逡巡一周,林照最终将目光落在小案。 走近一看,是她睡前放在小柜上的游记。 她将游记拿到一边儿,露出压着的折叠的白纸。 霎时勾起她的回忆,上次仲熙便送她一个黑虫。 实在历历在目。 莫不是因为她不睬他,故而怨怼她? 林照揪着眉毛,缓缓展开来看。 “甚歉,乞恕。” 前二字占幅极大,后二字恐是后来想到再加,写在仅余空白的小地儿。 林照将四字翻来看去,直接给看笑。 原是给她道歉来了。 然,她能是那么容易就原谅的,最起码也要亲口说出吧,写个字算什么。 林照又看一眼,将白纸沿着折痕恢复原样,且把游记重新盖上,就如从未看见,从未打开一样。 仲熙一晚上想着听荷院那边是否有动静,谁知犹如上次黑虫,石子扔进无底洞,是半点回应没有。 他命梁泽去探消息,打着监工的名义。 听荷院在建旁侧小屋,一直是高载海跟进。 等了半炷香工夫,梁泽脸色不青不黄地回来,吞吞吐吐道:“她出去了。” 仲熙有一瞬晃神,回过味险些气笑。 这女人是有多爱出去?三天两头的不见踪影。 “告诉高载海,以后出门给她钱要先和本王说明情况。” 梁泽颔首,不敢多说。 心里念着王爷和林照这次吵架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 而此时的林照暗道倒霉。 她本是来看行情,谁曾想遇到了宋玉度。 白日去看,宋玉度身形即便称不得健硕,也不能说是柔弱。 阴郁确是笼罩周身,危险的,死气的,像是没有什么活着的支撑。 他会笑,微扯着唇角,笑也是瘆人的。 总之,从心里直观感受,宋玉度不是好惹的人物。 林照也回以一笑,行礼后便想错身而过。 即使没有仲熙的提醒,她也不想和宋玉度这种人有过多接触。 然而,擦身那刻,宋玉度启唇叫住了她。 “林姑娘是想购置房屋?” 林照停下脚步,反问:“你如何知道我名字?” “鼎鼎大名,随手一问可知。” 林照笑,“宋大人,我先告辞。”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宋玉度钳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与他自身偏弱的形象感截然不同。 林照不悦蹙眉,正待挣扎他又松了手。 稍偏首,对上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想你是忘了,那我便再问一次好了,林姑娘你可是想购置房屋?” 林照不欲多纠缠,正要回他,又听他接着道:“看来是了,我才买了院子,可以带林姑娘去看一看。” 他接着对她笑:“林姑娘跟我走吧?” 林照莫名打了个寒战,直截了当拒绝道:“王爷尚在府中等我,外出不可太久,多谢宋大人好心,但我得回去。宋大人可以哪日来王府做客。” “是么?林姑娘极为有意思,若是他不要你了,可以来跟着我。” 热气皆喷在她耳际,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朵。 林照面无表情。 而宋玉度已然撤回身与她拉开距离。 不过见面第二次,便说出这种话。 “宋大人有需求可去环春楼,环肥燕瘦,定能找到一个合心合意的。”她顿,凉凉看他:“且,你我不过二次见面,我尚为王爷之人,宋大人这话说的有些不适合吧?” 宋玉度却是无所谓,他耸耸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或许,我比他更适合你呢?” 林照忍住欲要喷口而出的冷骂,对比悬殊,不是硬刚的时候。 她再次低腰作揖:“改日宋大人做客府中,我和王爷定会好生招待。” 几不可见的弧度开在他的苍白的唇边,宋玉度没有再阻拦,任由林照擦身离开。 此见宋玉度,致使林照再度考量起来利弊。 这个世道,似乎男人比女人更能掌握她们自己。 她自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可她有根反骨,这根反骨支撑着她活得自我。 自我,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一面的。 自我放弃,自我坚持,相生相克者,亦有生存。 二选一,林照毫不犹豫选择仲熙。 一个披着羊味狼皮的羊,一个纯正的披着狼皮的野心狼。 她虽承认自己在美貌方面稍稍有些自恋,但还远远不至于以为自己可以征服拿捏这种狼,权势与美人,美人不过锦上添花。 仲熙会道歉,而宋玉度根本不会在乎。 惹上一匹狼,令林照歇了立时离开的心思,宋玉度不是平城人,待他走了也不妨。 有现成的庇护所,为何不物尽其用。 只是料林照也不曾预料到宋玉度会和仲熙侃侃而谈此事。 宋玉度忽而邀仲熙在酒楼相谈,仲熙不惊不讶,平心而论二人是对手,是敌。 宋玉度奉瑞王命令来平城寻三皇子下落,为的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相反,仲熙是给予保护和支持,扶持登位。 -- 第44页 对此,两人心知肚明立场的对立。 然,逢场作戏,表面上尚不至于撕破脸皮。 吃了一壶酒,宋玉度却突然戏谑了句:“王爷对女人莫要太抠。” 仲熙挑眉,“何出此言?” 宋玉度漫不经心倒着酒盏,笑着提及林照名姓,仿佛什么也不知似的:“林姑娘不是王爷的人?她在寻房,有意购置,王爷怎不给佳人一院落,还要人家自行……”他不说了,抬眼看仲熙一眼,似笑非笑。 “难不成王爷对此事并不知晓?” 仲熙心想怪道不得近几日频繁外出,原是想在外购房,是想离开不成? 他虽猜测着,面上丝毫不显,淡淡扯了扯嘴角:“本王送的她不一定欢喜,她说喜欢自己挑选。” 宋玉度手指磨着杯沿,垂着眼道:“美人在外招人眼,王爷小心不要让人拐了。” 仲熙笑出声:“平城皆知她是我的人,谁敢狗胆包天。” 音落引来一阵静默。 片刻,宋玉度手指从杯上移开,“罢了,哪日再去府上亲自拜访王爷。” 遇到宋玉度着实败坏心情,林照早早回去府中,将将入巷,远见一小轿停在王府门前。 她落下的兴致提上来些,因为,这轿子实在小巧,粉白的小帘一遮,想是哪家小姐的轿辇。 王府中来客本就少,女性来客更是不用提,目前她只见过杨氏一个。 林照边想边靠近,巧的是轿帘被下仆拉开,紧接着淡粉缀桃花的裙露出。 看清面目后,林照兴致再提上一提。 是刘宝云,对仲熙有意。 刘宝云很少主动找仲熙,一来不便出阁,二来多有羞涩,也是上回宴上遇见林照后,她茶思饭想,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是以,经过多天来的内心挣扎,刘宝云决定来找仲熙。 谁知,仲熙不在府中。 刘宝云强撑的面上险些挂不住,不甘心地问:“可知道王爷何时回来?” 看门小厮自然给了否定答案。 这会儿高载海得知她来出来,刘宝云一见,灰败的心又重燃希望,她先作揖。 “高总管,你可王爷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高载海只是由于刘宝云的身份才来迎接,然多余的他一样不知:“刘小姐,你看实在不巧的事。我们这样的下人哪里知晓王爷的具体行踪。要不这样,待王爷回来我定会告诉他,您改日再来?” 刘宝云难掩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颔首道了句劳烦。 一旁观看的林照忽而甚觉眼熟,仔细搜刮着记忆才想起她第一次来王府找仲熙不也是同样的场景。 是高载海一个余光先发现了斜后方的林照,他看了眼略有失意的刘宝云,又看了眼静静站立似乎看向这边儿的林照。 一时紧皱眉头,心道王爷和林姑娘还未和好,这再一误会可如何是好。 刘宝云不再挣扎,转身打算上轿回府。 迈了第一步,第二第三步亦不再困难,下次再来便是。 结果抬眼刹那看到了林照,目光对视,林照扯扯嘴,对她笑笑。 一直到林照走到她面前,高载海向她问候,刘宝云皆处于脑袋空空状态。 尤其在林照走到高载海身边儿,对她道:“刘姑娘不要灰心,下次王爷在府中时我也可以给你通风报信。” 林照俨然已是半个主子的模样,而她还是个客人。 若是没有对比还好,这一对比,刘宝云内心才建起的一杆秤失衡了。 她怒瞪林照,鼻哼一声,甩袖进轿。 看得林照一脸莫名,无奈转身回府。 打着帘子的刘宝云恰巧看到她进王府,两侧小厮对她更是毕恭毕敬,这一看,刘宝云气从心来,气呼呼地手忙脚乱将帘子放下遮住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我是冷评体质(抹泪) 今天早更啦,天气也好冷 第25章 高载海第一时间向仲熙禀报刘宝云来访以及与林照碰面一事,并将二人反应等事无巨细进行叙述。 仲熙听后良久沉默,只因高载海着实夸张,过于离谱。 林照吃味,怪腔怪调? 构设话中画面,仲熙只觉得荒谬。不过其话中梗概合应为真,是以他并未戳穿高载海。 “王爷今晚仍旧去听荷院么?”梁泽一路上欲言又止,终在听荷院和数竹轩分径口问道。 仲熙顿步,左右小径通向不一,思及宋玉度提到的,林照意欲置办院落。 他只停下须臾,间隔小得仿佛仅是慢了半拍,而后抬脚迈入右侧碎石小路。 语气凉淡。 “不去。” 梁泽侧首望了眼左侧小路,脚上动作不停,急急跟上前面大步流星的王爷。 又过片刻,梁泽见他脸色难言,犹豫着,安慰道。 “林姑娘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王爷哄上一哄大约就解决了。” 仲熙古怪睇他:“你比我知道的多?” 梁泽语塞。 “你怎知她就不是无理取闹?未见你和她多有接触。” 一听这话,梁泽唯恐他误会,急忙表己清白。 “我和林姑娘统共没有说上几句话,猜的罢了……我以为王爷喜欢林姑娘这类。” 仲熙惊诧,想反驳,又实在好奇原因,遂慢条斯理,宛似不甚在意道:“说来听听。” -- 第45页 “王爷可记得小时候你夸过一个小姑娘‘此女有大性’?” 见仲熙不知所云,梁泽未免心急,试着激发他的记忆点。 “好像是王爷十岁时,一个女孩和一个比她高半头的男孩争嘴,句句不让,说得那男孩跑了。”梁泽手脚并用,比划着场景人物。 身高差一出,加上结局说明,仲熙想起来了。 关于什么争吵他已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两人吵得极为激烈。 “我觉得林姑娘……性子极像。” 仲熙尝试代入,发现的的确确几分相像,都是吵吵嚷嚷,惯会吵嘴,半点亏不吃。 次日。 与石秋约定的日子,林照仍然需要出门。 高载海一脸为难:“林姑娘,近日外出有些频繁了。” “可我今日真的有事。你看这样如何,我把行程告诉你,你尽可以去和王爷说明。” 反正和石秋的关系他已经知晓。 高载海略有松动,后在林照几番说服下终是叹口气妥协。 茶馆。 石秋已经坐下,见林照绕过屏风而至,她旋裙起身过去,拦住通路,目光在林照双腿巡看。 她甚是歉然担心:“你腿如何了?” “早已好了,这会儿跑都没事。”林照在她面前轻轻踢了踢左腿,拉着她重新坐下。 “若不是我去抓药,正好是一个大夫,听到说要给王府送药,我便多问两句,谁知就是你出了事。” 原是如此。 林照笑,戏道:“算是你我姐妹有缘,小病小灾还要一起受。” 石秋懂她意思,不再多说。 “凤二娘有难为你么?” “不算的,我打死不认识就罢,倒是她说我认不出,找时机让三姐掌眼。” 环春楼三姑娘,林照与之关系尚可。 “你瞧瞧,又欠你一事。秋秋,总是要麻烦你,若是她不来纠缠你,还要劳你帮我瞒着,若是应付不来,你就直接说了。” 此事上,林照多少有愧于石秋。 有时知道别人的秘密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譬如石秋,说与不说皆是一种变相的煎熬。 如今情况,她自然不愿凤二娘知晓,但石秋无辜被卷入,独自硬撑,林照试问自己,石秋如何做都是可以的。 石秋嗔她,“我晓得了,我会拿捏着分寸,也不知能坚持到何处,你可要做好准备应对。” 目光相触,二人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这件事,她林照是欠着石秋的。 回到府中迎面一小厮而来,拱手后只道:“林姑娘,王爷让你去数竹轩。” 林照挑眉,这还是仲熙第一次让人找她。 数竹轩,她尚未去过。 分岔口初次右拐,林照见到云|墙灰瓦小院,攀出几枝青翠的竹,雕窗一二,隐隐可透过看到院中青绿。 越槛过门,小片竹林映入眼帘,前摆石桌石凳,侧有清溪,于竹林淌过,激起簌簌声,会于假山石。 落日照西墙,映出大片竹林影,夹杂假山倒映,风吹叶晃,竹影拍在假山,颇具别样乐趣。 尤其走近了,小景突现,假山石洞,小溪勾成泉,内有小鱼摇尾。 与之相比,听荷院单调些,也确实有些小。 院中无人,林照站立着,没有贸然去开明灯的房门。 此时,门扉忽从里打开,出来的恰是梁泽。 他垂着眸,侧身让出路来:林姑娘还请进。” 林照这才提裙上台阶,步入室内后就见仲熙坐在棋盘前下棋。 她不喜欢棋类,收回目光行礼作揖:“不知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仲熙手中白子迟迟不落,他敛着眉头,盯着棋局,在林照声音响起后索性放了回去。 “去看房子了?” 林照讶然,“王爷如何知晓?” 走的更近些,可以清晰看到棋盘布局,只是她看不懂。 仲熙不答反问:“宋玉度才购置了房屋,许是有很多经验可传授。” 此话一出,林照霎时明了,倒是不曾想宋玉度还是个长舌头的。 “遵着王爷提醒,我并未多与他接触,直接拒绝了他。” “那看来买房为真?”仲熙看向她,眉目平淡。 “若是想离开,当初何不同意去府外别院?省去今时麻烦,亦或直截了当和我说,总不至于本王什么也不知晓,还要从他人口中得知。” 对于仲熙一顿说辞,林照唇角上扬微小弧度,桃花眼稍弯,含着盈盈水光。 “王爷,我看见你写的了。” 仲熙眉骨微动,下意识避开视线,写归写,如今被人点出来仍旧有些不自在和别扭感。 想他何时做过那等事? 林照并不等他回应,只停了停,又接着道:“我昨日碰见宋玉度,他说让我跟他。” 仲熙不动声色拧眉,听到她道。 “我选择了王爷你。” “因为王爷是温柔的,比宋玉度好上太多。” 第26章 一字一句,钻入耳郭,一遍不够,还要余音环绕,令他将短短两句话反反复复细细碾磨。 仲熙只觉耳根发热。 这说的是何话?何其大胆直白外露? 他重捏起枚棋子,入手的淡淡凉意似在衬得他直观感受,他的手掌都是热的。而后再推翻,原来全身上下都有些热。 -- 第46页 莫不是未开窗,夏日闷热。 凤眸顺势去望小轩窗,却是早已支棱开,可见竹林山石。 不知怎地,梁泽那句“我以为王爷喜欢林姑娘这类”忽而浮现眼前。 他霎起烦躁,语气不大好:“本王原想亲口道歉,然你倒好,利利落落摔了门。” 林照无辜:“我可没有摔门,只是正常关门罢了。且——”她停顿,坐到仲熙对面,探身伸指去摆弄棋盒中的剩余棋子。 圆润光滑。 她笑吟吟抬眼,只道:“且王爷有心,何时皆不晚,” 言笑璨璨,几许狡黠。 仲熙看得怔忡,一时竟有一种被她牵着走的感觉,他有些不知所措,力求扭转,遂道:“你既已知晓,何须再言。倒是本王多有疑问,需将你的事说一说。” 林照闻言,端坐身子,神色却是轻松。 “王爷终于问我,我是等了好几日。你想知道什么?” 仲熙见此蹙眉,肃着脸问:“你是环春楼四姑娘?” “是。”林照点头。 “何时如何逃出的?” “六年前,我娘将我送出。” 她说得云淡风轻,一句而过,然从环春楼彻底逃出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儿戏。 “那你娘怕是极为厉害之人。” 提及此,林照面上没了笑意,摇头反驳:“不,她很怯弱,到死都是。” 仲熙愣,撼于林照近乎冷冰冰的发言,他试图驳斥:“林照,你如何能……” 能什么?他蓦地说不出话。他什么也不了解,能说些什么。 林照却歪头笑:“王爷你想说我冷血无情,还是自私自利?” 满不在乎的语气,惹得他眉头紧蹙。 林照见他不说话,顿觉无趣,又自说自道:“她怕是比较高兴。”她说着看向他,耸肩无奈似的:“罢了,也好久没有去想过那些事了。你不是想知道?我尽数于你说便是。” “我娘芝兰,环春楼三大花牌之一。” 芝兰长得一副桃花面,眼媚如丝,身姿绰约,甚得凤二娘喜欢,是以细心栽培。确未辜负她一腔重望,芝兰颇受欢迎,公子哥们儿不惜以重金换得一夜相处。 然,芝兰心有郁然,她憎恶环春楼,却仍要日日笑颜小臂揽,她亦憎恶长得魅惑颜,却仍要香脂润膏搽抹养之。 如此矛盾和不得纾解之下,芝兰遇到一人,那人给予她宽慰,容她在宽厚结实的臂弯歇息,令她温柔心泛滥,想自己终得脱解。 并未,并未。 芝兰泪眼婆娑,亲自将幻想撕裂,那人一日间消失,再未来过,她不敢去寻,不曾去问,等待成空后默默接受。身已在泥淖深渊,她愈发痛苦。 生下一女恐是她此生最大的勇气,也是她日后间歇不断的悔恨。 林照从被称为四姑娘起,芝兰就再无法平静以待。 她看不得林照小小年龄,容貌已窥得几分明艳,被来往客人觊觎;见不得凤二娘拉过小手,笑着唤“妈妈的小四”;更忍不得林照逐渐学会环春楼手段。 芝兰厌,她会打会骂会锁林照在屋。 直到林照容颜长开,引得更多来客注目,多有暗中询问何时开|苞,凤二娘心里骄傲,却也考虑提前迎|客。花无百日红,女人的美色终有衰败,何不多利用几年。 芝兰偷听后,几近崩溃,再见林照粉面朱颜,她只恨“何须生得好颜色!” 不过惹人摧残,使己堕落。 芝兰计划逃跑,被追赶,被拦截,她哭得妆容花,娇身颤,看着凤二娘,悲戚喊:“妈妈,为何这样待我。” 她自己选择了赴死,出来了便不想回去。 林照在枯草丛遮盖下目睹全程,她娘死了,泪珠子在脸颊无声滑过痕迹,沉于枯草。她想,若是她,定不会死的,环春楼有环春楼的活法,只要想,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 但她知,或许,这是她娘最好的结果,逃出了环春楼,在广阔的天与地解脱。 林照垂下眼眸,长睫扫过,掩去眸中神色,启唇带几分讥诮:“她是不是很傻?总是往自己身上揽过错,长相如何是罪?长得美总比长得丑要好。” 仲熙沉默不言,良久才问:“若是你呢,你会如何做?” “当真不得逃脱,我便在环春楼好生待着,随心而活。” “如何能随心而活?身在环春楼,就是没有自由身,被人摆弄。” 林照听此掀起眼睑,与之对视,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如何不能?我若是凤二娘舍之不得,弃之不得,如何不能随心几分?” 话说得不卑不亢,让仲熙几番震惊。 是了,为官中亦是此理,明明最为简单,为何换个领域,他却从未想到。 是否,他也带有偏见? 林照看出他想法,并未出言讽,只问:“王爷是否赞同我方才所言?” 她眸中坚定又澄澈,明明勾人无形,此时却让他不能感觉出一丝一毫的媚。 他心中微动,重重点头。 “有理,本王赞同,是我狭隘了。” 话讫,林照唇边浮出笑,对他的笑,仲熙只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偏了眼。 心脏在剧烈跳动,极其微妙的感受在蔓延,像温吞的小溪流,水流虽小,痕迹尚存。 以至于他将一些从未考虑要了解的话说出了口。 -- 第47页 “那你是何时嫁的人?” 林照愣了愣,打趣道:“我以为王爷只是想了解环春楼身份,未曾想原来是真的想了解我。” 话中过于直白,令仲熙无法接话,尴尬之下,幸而林照没有执着于要个答案。 却说林照半道跑路,兜头一棒晕倒,再醒来时是在黑屋子里,周身是和她相仿的女孩。 这一幕,像极了环春楼的黑屋,里面装的都是新来环春楼待调|教的姑娘,不服从要挨打挨饿。身边女孩抖着肩膀低低抽泣,亦有三两女孩抱在一起,她不算慌张,也没有心思去安慰别人,只是沉下心打量周遭。 才至一半,房门嘎吱从外打开,灯光趁势透进来,林照才知现在是白天,随之进来两个凶恶长相的膀圆臂粗男。 林照晓得自己被人贩子抓了去。三日后,她又被买去做媳妇。 买她的是位妇人,年龄不算大,但可见的经事后的沧桑与沉淀,眼神是暗的,总觉得那黑眼珠下藏了什么不可知的秘密。 她将屋子里的孩子一一扫过,最后指了指林照:“就她。” 人贩一见,笑着提价:“你看看长相,要是卖去青楼里也是大价钱。” 林照在被点后便一直观察妇人,嘴唇发青发白,应当身患疾病。她听到那妇人道:“就是她了。” 只是买卖有规,林照是在半个月后送过去的,那是个小村庄,叫峡河,然而人到了才知妇人已死,她要嫁的夫君也在十天前上山迷路喂了狼。 妇人的哥嫂却仍坚持她已嫁来,遂,一夜之间,林照成了寡妇。 仲熙听罢又是缄默不语,手中把玩着一粒白子,因捏在手中太久,已经变得温热。 “王爷你可听得满意?” 林照同样取了一子,是黑子。她指尖随意地划过黑子圆润的表面。 仲熙抿唇,看见她手中黑子,忽觉燥意,将白子扔进盒中,棋子间相碰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林照将视线从手中黑子移到他脸上。 下一瞬,只听他问:“那你何时离开峡河的?” “两年前。” “为何要离开?” 林照挑眉:“受尽苛待,且,他家有一子。” 家有一子。 不知为何,现下凡是林照在往事中提及男性,仲熙额角青筋便跳动。能是怎样,他约有所知。 “还用我再说么?” 仲熙不做声,一时觉得头疼。 林照是以不再继续。 她又挑来一白子和黑子配对,自顾玩着,修项玉颈微折,直入仲熙眼帘。 仲熙嘴唇翕动,又问:“你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平城,而你从峡河出来又两年,那你剩余时间在哪儿?” 林照手上动作一停,她正在意欲将黑子和白子堆叠在一起,被他突然开口吓到,白子从黑子身上滑落。 她重新摆着,嘴上回着他的疑问:“四处飘荡谋生。早就说,我就是最最最为普通的东殷百姓,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罕见的没有加上自嘲的语气,平淡如水,只是阐述着事实。 仲熙喉结动了动,他目光落在她手上摆放的棋子,棋子圆润易滑落,她怎么都叠不上去,偶尔堆叠在一起,手松开棋子也跟着掉落。 就在林照皱眉想放弃时,一只手伸到眼前,手指修长,她顺着手指再到胳膊,最后到他面上。 “我来试试。” 林照一怔,随即笑开,手指一拢,将二子纳入掌心,而后抬高展开手掌,黑子白子落在他手心。 仲熙收回手,拿到跟前尝试,四目紧紧盯着两个棋子,他先将白子安安稳稳摆放好,再扯着袖子,拿指捏着黑子,小心翼翼放在白子上,尝试松手,欲掉,他又捏住。 林照看得急,探过身去瞧,此时,仲熙调整着放置的角度,觉得差不多时,再次尝试松手,猛一下较稳,随后又倾斜。紧急之下,他复捏在手中,二人心跟着提起,仲熙动了动身子,攒起眉头,手上动作小心再小心,反复尝试着微调微转。 终于,在仲熙保持手指虚握姿势缓缓撤离后,黑子成功稳稳当当叠在白子之上。 林照喜,脸上尽是笑颜,抬目却是相对,仲熙亦是眼中笑意,见到她时,凤眸弯了弯。 她听到他道。 “林照,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不出意外应该是晚上九点或者九点以后更新,周四不更,其余日更。 除周四外,有事会请假。 第27章 林照想,仲熙此人可真是太有趣。 她倏然想到被她一寸寸涂红的纸张,鲜艳欲滴,莫名的热情在无形中重新被激发。 而此时仲熙垂眸盯着棋盘,让林照看不清神色,她扑哧笑出声,没有说原谅或接受。 “王爷可还有要问的?若是没有,我可能回去?” 闻此仲熙抬起眼来,想及梁泽一番话,鬼使神差地急切问出口:“你小时可在外与一男孩争吵?” 莫名其妙,他有种预感,这种预感令他情绪高涨,血液仿似在沸腾。 “我争吵的多了,不知王爷所说,可否再详细些?” 仲熙险些失笑,一瞬反而冷静下来,细细将仅知的一些细节告知她。 听罢,林照皱眉思忖须臾,后眉目舒展,怪道:“确是,要不是王爷提及,我已忘了这回事,王爷又怎会问它?” -- 第48页 仲熙紧绷的弦放下,他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会紧张,又缘何松气,只是唇角已经展了弧度,并自动隐去梁泽话术。 “听你回忆往事,忽而想到罢了。原是你,不曾想真的是你。” 林照并未多想,甚至将争嘴原由说了去:“我模糊记得,好像是因为他说了环春楼女子什么,我本在环春楼,或许就此吵了起来。” 她自己说完,轻轻摇头哑然,问他:“还有想知道的么?” 仲熙一时想不到,他现在似乎不能思考,慌紧地仔细搜刮着,回忆她曾说过话,终于发现还有可问之处。 他颔首,表情极为认真,“确有几件事存疑,我问我的,答不答在你。” 林照这会儿很是轻松,用眼神示意他问。 “你艰难时,为何不去找你爹,虽则抛妻弃子天理难容,然血缘关系恒在,总会相帮一二吧。” 问的着实是私事了,仲熙颇为没理,做好林照拒答的可能,时时观察她的神色,只见得她将鬓前碎发拢了拢,桃花眸凉淡。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在哪儿。再说,王爷已经点出他是抛妻弃子,这般冷血自私之人真的会因为青楼里的女儿而相助么?我,或许是他想除去的污点呢。” “我和他,只是陌生人罢了。” 仲熙心头一震,确乎是他显得天真,他想说些什么,尚未开口,又听林照道。 “对了,房子一事,我只是因原有房子被烧,没个落处才想去相看。毕竟,总有一日我要离开王府,总要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处。至于宋玉度,我看得出不是个好相与的,能远离自会远离。” 先前他一通话多少带了情绪,此刻突然回到原有话题,仲熙不太自在,他只好道:“你去看就是,若是有相中的,本王可帮你购置。” 林照勾唇笑,好了,也不用她费心思筹钱了。 此一行颇值。 林照霍然起身,作揖谢过,继而告别:“王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不再询问他是否还有问题,仲熙默了默,轻轻应声。 接着一连两日,林照和仲熙二人一面未见,林照并未出府看房,只在屋里寻思着后路如何去走。似乎一些事情坦白之后,连着心境也有些许变化。 再相见是高载海过来,说让她去前堂。林照整理仪容后,随高载海而行,一边问何事前往。 高载海只说:“有人拜访。” 依着这句话,林照只能想到来访者或许是宋玉度。 临近了,见得玄衣在身,算是坐实了猜想。 仲熙率先看到迎面而来的林照,穿得紫纱薄裙,远山笼小眉,下缀桃花水,落一点红,明媚动人。 “林姑娘可是来了。”宋玉度唇边噙着笑,直勾勾看着她。 林照目光只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待步至堂内,俯身作揖。 “还在想是谁拜访要请我,原是宋大人。” 宋玉度伸手欲亲扶,林照躲过,起身走到仲熙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娇嗔着:“王爷也是,应当早些通知我的,若是再差些时候,我就要午睡了。” 仲熙脸上带有笑意,任她拽着衣角,声音和缓,宠溺道:“不来也不碍事。” 举止神采,在外人看来颇为亲密。 宋玉度观之不语,突然启唇开口:“是我来得不凑巧,竟扰了林姑娘歇息。” “宋大人说的什么话,算不得打扰。”林照笑。 宋玉度走了两步,又道:“林姑娘是找到心意的院落了?怎么这两日未见你身姿。” 仲熙微不可察地拧起眉头。 “尚未找到,不过歇两日而已。” “林姑娘如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我多少了解一些,亦可以给你介绍。” 林照却是挽住仲熙的胳膊,仰脸看他一眼,眸中柔情蜜意,话调子软软:“不麻烦宋大人,有王爷就够了。” 这一眼,一话,直让仲熙身子僵了僵,尤其她又软着声音,轻摇他胳膊,“是不是啊王爷?” 仲熙摁在她摇晃的手上,“嗯,乖,别摇。”尾音拉长上扬,像是无奈的纵容。 林照听话停下,暗自道小瞧了他。 午饭吃得不尽人意,宋玉度频频找话题与林照谈话,意图明显且丝毫不加掩饰,仲熙道了句“宋门客是否对本王的人太过关心了?” 却换来一句“林姑娘在面前,止不住就想多和她说几句,是我冒犯了。” 分明有挑衅意味。 林照甚奇,这宋玉度究竟是何身份,如此不顾王爷地位。 人走时,宋玉度走近仲熙,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笑道:“王爷,林姑娘着实可爱,你真是好运气得了美人。” 仲熙眼睫微动,看了眼在不远处的林照,林照恰时望过来,见他神色不免狐疑,然下一瞬他就移了目光。 “本王便替阿照谢宋门客夸赞了。” 宋玉度低低笑出声,转身看到林照,从身边过时,意味深长送来目光。致使她随之瞧去,只见得大步走着的宋玉度摆着袖子,一瞬时,林照忽见什么一闪,再定睛却并无东西。 她微微抿唇。 仲熙察觉,行至她身侧问:“怎么了?” “没事,阳光刺到眼了。” 这厢宋玉度才至门口,小巷里来了人,商人打扮,步履匆匆。他偏身让路,正要离开,身后传来对话声。 -- 第49页 “你是谁?来找王爷何事?” 来人不语,惹来小厮不耐:“不说清楚不能让你进去。” 宋玉度一时好奇,转过身去看,不曾想那人亦正在看向他,仅一眼,目光对上后又迅速躲开,宋玉度挑眉,更觉奇怪,索性折回。 “出了何事?” “宋大人。”小厮拱手,“他说王爷让来找他,却不报名姓,让我等如何进去通报。” 来人神色复杂,一句话不说竟转身要走。 宋玉度身子一斜,拦住去路。 他眯眼打量,“你要去见王爷?随我进去吧。” 那人歉意笑笑,拒绝道:“多谢大人,不必了。” “举手之劳而已,若是错过这次,想进去怕不是易事了。” 那人仍然摇头,越过他欲要离开,宋玉度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极大,竟让他不得挣脱,那人痛的低腰扭颈,变了脸色。 下一瞬,宋玉度松了手,看着白着脸揉肩膀的人,阴森笑着:“跟我走吧。” “高总管。” 原是小厮见局面不妙,故去叫了高载海过来。 高载海一见局面,一人捂着肩膀半弯腰,一人颀长直立,神情冷然,他连忙步下台阶,先简单行礼,后问那人:“你是来找王爷的?” 那人眉眼挤作一团,忍着残余的痛意,低声道:“是,只是王爷似乎有客,不便打扰,我就想改日再来。” 高载海听完伸手将他搀住,看了宋玉度一眼,宋玉度却道:“我正要走,并不算客人,你尽可以进去。我本以为你是假装受邀投机进去,本想做个好人,帮你一把。原来只是看我在此,故而不进?” 那人忙摇头,此时已镇定不少:“大人误会。” 宋玉度说辞如何算的好人,高载海听了就罢,此时不做计较,见他额上沁汗,转而看向宋玉度:“宋大人不要和这种人多计较,不过耽误大人时间,宋大人有事可以先去忙,我来处理就是。” 宋玉度抱臂斜站,“没有什么事,倒是眼前似乎有场好戏挺有看头。”他忽而来了想法,放下手臂,“我去将王爷叫来,一切不就知晓了。” 那人垂下眼睑,最终宋玉度将人带去了王府。 林照尚未离开,和仲熙都在前堂,忽见玄衣重现,二人凝重了神色,相视而望。 须臾后,宋玉度形貌再度呈现眼前,后面跟着一人,身着绸缎褂商人作扮,约有而立。 “宋门客是有什么忘却,遂折返?” “并非,门外有一人想进,对于小厮盘问却又支支吾吾,我便带他进来。” 仲熙这才审视后面之人,“你是谁?” 那人上前一步,恭敬拱手。 “小人文在书,是文记铺掌柜。前几日外出购货,回来从店中小二口中得知王爷曾光临铺子,并让我从外回来去王府,外出带来的货我也一点儿未动,先让王爷挑选。今日便是请王爷去铺子里瞧瞧。” 仲熙点头,“是有此事。”说罢,继而看向宋玉度:“既然此人已进王府,宋门客若是没事可以先行回去。” “我对文记铺倒是挺感兴趣的,王爷若是不嫌弃可能让我也看上一看,瞧瞧文掌柜一路上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文在书看了眼仲熙,低头不做声。 一直旁观的林照觉出气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总之,不会是看藏品这么简单。 仲熙沉吟片刻,道:“如此,便一道去欣赏。阿照,你也跟去吧。” 第28章 文记铺。 小二见门口来人放下手头活计走去迎客,谁知是王爷仲熙,连忙俯身行礼,抬头那刻,看到王爷身后还有三人,他家掌柜赫然在列。 文在书走过去到最前面,展臂笑引着:“还请随我来。” 小二返回去擦着瓶身,偷看几眼,本以为只有王爷来,怎么就又多了两人,嘴里嘟囔两句又专注手上活儿。 三人跟随文在书进入内院,七拐八拐,终停在一扇红木门前,文在书从怀里拿出钥匙开锁,啪嗒一声,双手推门。 “王爷请进。” 仲熙抬腿迈入门槛,紧着是随其后的林照,再是宋玉度,文在书在最后,将门虚虚合上并点灯。 烛火昏暗,屋内堆放物品极多,皆用罩布严严实实盖着。 文在书要去将罩布扯开,手指方触上,仅听宋玉度倏然道:“藏品易碎,姑娘家手劲儿轻,不妨由林姑娘揭开?” 闻言,林照顿了顿,大大方方从仲熙身后走出,“虽然宋大人这么说了,但还是要问问掌柜,不知我能不能掀开罩布?” 文在书怔忡,有些为难,口上道:“自然是可以,但要提角一股气上掀,重在一气呵成,避免牵扯底下东西,随之而落。如若林姑娘想,我可以在旁看顾。” 林照听着点头,手腕忽而被人抓住,她扭头看,顺着仲熙拉着她的力道小移步伐,离他更近。 “宋门客说风就是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阿照并不所知,让她来才是可能使藏品毁坏,还是由文掌柜亲自揭开。” 宋玉度将两人小动作看在眼中,仅笑笑,不再说话。 文在书察言观色,终是试探上前,拉住一角猛一扯,罩布下滑,使藏品露出形来,他掖了掖罩布,使其稳定,并将旁边的物什微微挪了下位置,似在避免掉落。 -- 第50页 几人视线开始落在藏品中,珠宝首饰、文房书画皆有。 “确实有许多好东西,王爷可有看中的?” “宋门客可有?来至平城,本王礼数不周,可以送你作为赔偿。” “王爷说笑。”他停了下,伸指,“既如此,那就这个吧。” 顺着所指看去,他指的是个玉镯,水青润泽,看起来品相极好。 “配林姑娘如何?” 林照乍然被提,微讶,“既是王爷送给宋大人的,宋大人何须问我,大人自己喜欢哪个,觉得哪个适合自己,就让王爷来送便是。” 宋玉度笑,将玉镯放回去,手指在藏品上方飘过,一个一个划过,尽头是折起的罩布。 “文掌柜怎的手法欠缺,这下面还有一些被遮。” 堆叠起的罩布下仍是鼓囊囊的,可见的下面还有东西。 文在书弓腰赔笑:“大人有所不知,那下面的是之前剩下的,怕是不能进王爷大人的眼。” “哦?”宋玉度收回手指,就在文在书以为他要放弃时,就见他唇畔含笑。 “我就对被剩下抛弃的东西感兴趣呢。” 文在书为难,觑向仲熙:“这……” 仲熙皱眉,“终究是文掌柜地盘,既然不愿何来强迫一说。藏品众多,宋门客无一件看中?” 文在书将要暗暗松口气,又听宋玉度道:“非也,只是怀疑掌柜。难不成下面是有什么不能看的物什?还是,文掌柜有好东西想在王爷面前私藏?” 话中意不得了,文在书听言双腿一颤,声音也有些抖:“王爷,绝对没有的事。” “宋门客何必咄咄逼人?若是没有合心的,可去铺子里看上一看,有满意的本王亦可相赠。文掌柜,这个我便拿走了,明日到王府去取钱数。” 此话引得几人定睛看,却是个簪子,鸾鸟缠花珠翠簪。 他拿起来,亲自为林照簪上。 林照身形稍僵,任他钗簪,不曾预料他突来这一举动。 一个垂眸,一个抬眼,四目相对,俱停了停。 少停仲熙轻移目光,看向手边小簪,再三扶作罢。二人身形拉开距离,林照不觉抬手相碰。 说来簪子的确她也合意。 局面颇僵,宋玉度本是不欲再执着罩布之下藏品,毕竟原也是给仲熙找些麻烦。 他仔细从藏品看过,前面是个酒樽,花纹繁复,后面是个青花瓷瓶,颜色奇巧,他多看两眼,正待移开视线,余光却瞥见一小节红绳,压在青花瓷瓶下面,被酒樽遮着。 若不是那两眼,根本难以发现。 宋玉度心神一动,骤然想到文在书掀罩布后的小动作,他上前将青花瓷瓶挪开,去拽小红绳,却纹丝不动,应当是被罩布下的东西压盖住,终究是藏品,他未曾用大力。 只是,回身愉悦道:“王爷,我找到一件合心合意的。” “只是,似乎被罩布下的东西压住了。” 他微微偏身,让三人看到他手指上缠着的红绳。 文在书面色骤变,连忙半低下头以作遮掩。 宋玉度似笑非笑,看向文在书:“麻烦文掌柜帮我取出?如若罩布下东西不能看,我们背过身即可。” “文掌柜可方便?”仲熙见他脸色文在书只得上前,垂在身侧的双手几多颤抖,他动了动手指,闭了闭眼,将罩布再次掀开。 宋玉度倾上前就在旁边盯着,看着他一寸寸掀开,将瓶子移开。 沿着红绳向上看,是块玉佩,乳白细腻,罕的是上刻栩栩龙纹。 宋玉度拿在手中,变了神色,烛火摇芯,红光照在身上,使得宋玉度脸上浮现的笑容格外诡谲。 他脚头一转,转而提着红绳递给仲熙。 玉佩在半空中摇晃着,仿若映着淡淡的光泽。 “王爷,你瞧瞧。” 他的声音异常昂奋。 林照随之凝睇,尚未看清已被仲熙劈手夺在手中。 静静躺在掌心。指腹划过玉上雕刻的龙纹。 龙纹玉佩。 仲熙眼神几变,声音寒了些:“这玉佩你从哪里得来的?” 文在书抖抖索索,话皆说不利落:“我,我上一次外出淘来的。” “从何人手中?何处?” “是从平城西头的一个乞丐手中拿到的。有日我经过,他说有个玉佩想卖给我,绝对好货,要十两银子。我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时发善心也便给了。” 仲熙合着掌,玉佩边缘棱角硌出白痕,他再质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品相一看便是极佳,何曾弃下,还是不敢去卖?” 这一下,文在书直接双膝一弯给跪了下来,声音发抖:“王爷恕罪,我,我到手才知道原来是个拿不得的玉佩,不过是那乞丐将火盆丢给我。 我看出玉佩上图案是龙纹,虽不知真假,但有龙纹物什如何敢展示给他人,又怎有胆子卖出去,我怕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就把它藏在这里。” “是么?”宋玉度横插接话,淡淡睨着跪在地上的文在书。 “既知龙纹,你为何不交给官府,反而私藏,给自己埋隐患?” 文在书以头触地,“王爷明鉴,我有嘴说不清啊。” 林照算是差不多听明白什么事了,想那龙纹玉佩应当为真货,和皇族贵戚相关,她有些不妙的预感。 -- 第51页 再听下去看下去,待明明白白与皇家扯上关系后,她可还能脱身? 林照当即想走,仲熙捏了捏指,擦到她的衣服,终是未拦。 然而,她将后退两步,却见宋玉度微歪头对她勾唇笑,启唇无关痛痒道:“林姑娘,真是抱歉啊。” “你不能溜走呢。这龙纹玉佩可是当朝三皇子的贴身物。” 一语戳破。 林照白了脸,她甚少过问朝事,但也知三皇子早于六年前就已被刺身亡,而如今皇上病疾缠身,是瑞王沈奕把持朝政。 怕不是另有隐情,皇室秘辛最是听不得,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会儿只眼睁睁看着仲熙来到身边,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向外。 “先回府吧,莫要担忧。” 凤眼皆是认真,又似含宽慰。 林照心中微动,她凝着他面容,少时,忽而淡淡而笑,释然道:“罢了,知也知了。你我齐来,我也要等着和你一同回去。” 她自问没什么本事,惯会在艰难困苦中挣扎活脱,越挫越勇,既已成定局,何必再自欺欺人,反而在行事中落了下风。 未曾预料她口中话语,仲熙眸光闪烁,心重重一跳,才反应时,便已拉过她手腕扯到身侧。 “如此也好。” 宋玉度面无情绪,冷淡盯着,怪声怪气又些许兴奋:“妙极!何不加上我宋某?一起去那城西一趟?” 另有“个”字未问,本是明日来府再相问,如今却是成了这等局面。 宋玉度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仲熙却要思忖许多。 要真到了预想时刻,他是否站稳立场,与其公然对抗,又应如何对抗。 而将林照牵扯进来,使她陷入危险境地是他最为追悔莫及,万不曾想龙纹玉佩在此。 若去寻那乞丐,得了更多端倪,林照跟随所听所见,不过使她越陷越深,最终足陷深沼,不得逃脱。 仲熙蹙着眉,下了决定,转对林照道:“回去吧,城西一去颠簸费时,你且回府等我可好?” 林照只觉第一次望进那凤眼黑眸深处,几丝不安,歉疚,又万分诚挚。 她不想做妨事之人,亦隐约晓得他在为她好。 是以,她颔首:“好,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其后,林照回府,龙纹玉佩被仲熙带走,文在书则被压着去平城西头找口中卖玉佩的乞丐。 平城最西头有一坟地并有一间破旧茅草屋,人烟稀少,仅有繁茂草树,更显荒芜,而透风漏雨的草屋里面住了来来往往几个乞丐。 地盘小,为争夺地方打架斗殴时常发生,三人才走近茅草屋,就闻里面破口大骂声,尾音没于天地间,接着是沉闷的拳击和闷哼声。 文在书额上涔汗,他伸手揩了揩,转过身道:“王爷,宋大人,就是这里了。” 屋内声音不断,突起痛苦的嘶声叫喊,横插入云霄,惊飞枝上鸟雀。 仲熙听得眉间一拧,文在书瞅见,眼明手快忙过去,靠着门边,探过去可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他后退半步,扬声喊:“别打了!” 然而声音并未引得缠打的二人停手作罢,不过送一目光,不屑的,冷漠的,扭头继续撕扯。 一拳头一腿脚,尽使了大力气。 文在书回头望,强笑两声,咳着清嗓,正欲再度提声喊停时,蓦地裤脚被人扯住。 他低下头看,是个蓬头垢面的老人,瘦骨嶙峋,喘气不断,即使是扯衣服的动作似乎也让他累到极致。 老人大口大口呼吸,平复着因呼吸困难而生的窒息感,他费力转着浑浊的眼珠,声音粗哑:“叫不停的,这是必然的斗争。只有一方不能反抗了,这场斗架才能结束。” 文在书当时不过路过,何曾见过今日这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他动着嘴唇,目光从翻滚打斗,可见血迹的屋里移开,问老人:“老人家,我来是想问问一头卷曲头发,长至肩头,下颌一颗豆大黑痣的人可还在?” 老人眉头一皱,却是十分平静:“你说狗娃啊,早死了。”他抬指颤巍巍指了指屋子中央,“就在这里,被打死了。” 文在书大为震惊,看向仲熙,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而宋玉度则抱胸倚在门边,津津有味观看里面的生死搏斗。 仲熙攒着眉间,沉吟片刻,弯腰问:“老人家,你可见过狗娃拿了块红绳白色玉佩。” 老人家欸欸两声,引来三人注目。 他又猛呼吸,喘着气,幅度极小的点头,话说得亦断断续续:“我没见过,但听说过……只是狗娃护得紧……从不让人看。听说卖人了,换了十两银子。” 最后一句说得顺畅,十两银子语音很重,提到银子连素来枯井毫无神采的眼睛也亮了亮。 “那你可知道他从哪里得的玉佩?” 老人想了想,摇头:“从不说。” 气氛静下来,耳边只有拳打脚踢和喊叫声。 仲熙直起腰,面色沉重。 一旁宋玉度放开手,离了门,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转在他们身上,他勾了勾唇,突然蹲下身一眨不眨盯着趴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家啊,以后说话要小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一口气上不了直接再睁不开眼。” 老人收回乱瞟的两眼,不敢再看,连声称:“是是。” -- 第52页 宋玉度扯嘴笑,直起身走了两步,只道:“没趣没趣,王爷,那我就先走了。” “我们,怕是还有的可见,只希望王爷不要对我太狠毒。” 他将抬脚,复折回身,忽而点了点脑袋,恍然般,“哦,对了,还要麻烦王爷转递林姑娘一句话,就说我很是期待能和她多加见面。” 仲熙面容平静,反问他:“宋门客可会对本王手下留情?” 宋玉度停顿不语,继而仰天大笑两声,须臾后径自转身离去。 而此时门外动静终于惊动里面扭打的二人,一见外面之人穿得不俗,霎时双双停手,一人瘫在地上,似乎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另一人晃晃悠悠站起身,随意抹去脸上淋漓的血迹。 “你们是谁?为何来此?” 目光凶狠,尚带着方才打斗的戾气。 文在书有些惧意,然此时亦顾不得,急道:“此乃平城武成王。” 男人不信,走近审量,“你是武成王?” 仲熙扫过他全身,血迹斑驳,他问:“既有满身力气,与其留此打架斗殴争破屋,何不寻个活计?城中专有救助雇工点。” 男人牙被打掉,他舌尖抵了抵,一卷,而后含混唾沫血水偏头一口吐在地上,接着扭头恶声道:“关你屁事!” 仲熙沉下脸,脚尖一转,选择离开。 男人打没了气力,再走两步直接软腿跪下。 文在书边走边向后看了一眼,地上直直躺了三人,他吁叹,脚上速度加快,离开是非之地。 宋玉度走前一话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并且毫不客气,势将林照拉扯入内。 地上老人话语他并未怀疑真实性,将死入土,没甚意思。虽则乞丐未能寻到,然,龙纹玉佩的出现,让寻找三皇子的行动摆在了明面上。 待远望再见不到宋玉度玄色身影,仲熙才问身后跟着的文在书:“文掌柜,赵洪才曾在你这里买了一幅字画,上有一个‘个’字,你可记得?” 文在书垂下脸,低声答:“记得。” 仲熙脚步一滞,转而看向文在书,他忙止住脚,抬起头。 “从哪儿得的?谁写的?分明是赝品,却行诓骗之事。” 文在书讶,慌慌张张行一礼,“小人不知被王爷买了去,我只是一时头昏,只做过这一次昧着良心的事。做过后是夜夜难眠,又不好意思去给人家道歉,那不是自打招牌么?于是,我就去外出散心淘货。” “这幅字画是有人来铺子里卖的,时隔已久,具体名姓一时难以想起,王爷可容我回去找下账簿?上头皆有详细记载。” 仲熙意味深长看了微微伏腰的文在书,既为那字画心有愧疚,日夜难眠,又如何会忘记相关事宜? 他缄默良久,重新迈开步子,越之而去。 “本王和你回去一道去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可见月升,浅白月牙,又见落日,红橘相映。 文在书将起身又弯下身子,“王爷,账簿不在铺子里,在家里……因新进一批货,数目繁多,需得耗费多时,不敢劳累王爷,能否明日我再去府中报知王爷?” 闻此,仲熙回身瞧他,抿唇不语,许久才道:“也罢,明日正好将钱给你。” 仲熙兀自左拐去了听荷院,而这会儿林照在池边小圆台喂鱼,台旁立有两个四角灯,夕阳余晖落在水中,波光粼粼,为鱼儿披上发光的彩衣。 翠羽说王爷来了,她手上仍捏着鱼饵撒着,只扭颈相邀:“王爷来喂一会儿鱼?” 仲熙一步一步走过去,林照便伸手将手中鱼饵分一半给他,手指相触,仲熙垂眸看得到她的睫羽投下的淡淡阴影。 “好了。”林照抬起头对他笑,让与他一些站脚的位置。 池边小圆台,最佳喂鱼点,两人同站,衣摆碰着衣摆,偶尔转动身体,肢体亦有相互碰触。 林照如常撒着鱼饵,看池中鱼儿堆在一起抢食,露出头来,又很快藏入水中,因着仲熙在旁侧撒了把,鱼儿集体又游到他那里。 林照见此又撒,使得部分鱼儿分游出来,亦有傻不愣登的两边转,最后哪个都没吃到。 她看笑了,胳膊放在栏杆上,歪头看向仲熙:“不和我说说情况么?” 仲熙提及此心烦意乱,手里剩余鱼饵直接抛出,不再看疯狂奔向他这里的鱼儿,视线与她相撞,他叹气,错开目光,再次投入池面。 已经有吃饱的鱼儿游走。 “林照,对不起,我……并非有意将你拖扯进来。” 他声音很低,林照却足够听得清,她重复:“和我说说去城西的情况吧?” 夜风吹起她的几缕发,带到他的身上手上,挟来一股清香。 仲熙不甚理解:“你或许不知此事艰险,随时有性命危险,为何还要步步深入它?知道越多,越是增加危险,无法脱身。你放心,此事是我的过错,我理应担负起你的安全——” 他未说完,被林照截了话,她就这样平和镇静地看着他,连语气都如平常般:“王爷想让我脱离,然而你曾说宋玉度是疯狗,他可会放过我?” 自然不会,他想到宋玉度让他转告给林照的话。 她眸中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在这种与自我性命休戚相关之时选择逃避和退缩,不想忍受头颅悬空只得默默祈祷的无助。” -- 第53页 “王爷可以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只会是你的帮手。” 仲熙心神俱颤。 在这一刻,那双桃花眼,他竟有些无法直视。 后果严重,他耐心又一一说明:“龙纹玉佩是三皇子沈祉的贴身物,而众人知的是三皇子在六年前已逝,却无人见其尸体。宋玉度在暗中巡查三皇子迹象,意在杀害,而本王,与其对立。你可知晓其中利害?” 林照大致猜到了,只是乍从他口中印实,难免平添感慨,“我知晓了,我们现在和宋玉度是公开的敌人了,对么?” 她说我们,仲熙深呼吸,又一瞬泄了气力。 “是。” 林照哂:“宋玉度本也未想让我脱身,他莫不是想找一个垫背的。可惜,找的是我,哪里能让他轻易如愿。” 他钗戴的珠翠簪子仍在云髻之内,发丝偶尔缠到手上,飘到面前,仲熙只觉得胸腔涌入一股难言的潮水,搅动着。 “你真的想好了?” 林照挽着被风吹乱的鬓发,笑吟吟看着他,“自然,王爷莫要怕,我不过想让性命握在自己手中,皇家秘事不方便说时,那就不必告诉我。” …… “林照,明日,明日再告诉我一遍你的答案。” 林照知他心中顾虑,只道:“好。” 话尽,她复喂着鱼,问:“今晚可留这儿?” 仲熙靠在栏杆,看她喂鱼,低低“嗯”了声。 第30章 步入里间,仲熙凌乱踱步,思绪繁杂,胡乱走动中余光忽见小案上一本书册,他霍然想到前两日给她留了字。 仲熙稍顿后走过去,布局和他走时一模一样,要不是当日林照亲口说她看了,他甚至以为,她根本没有注意。 他将游记拿开,再把底下压着的纸张展开,却见他的字迹下面,有更小的一段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多谢王爷理解和包容,还望再接再厉。” 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平添他心中乱意,仲熙拿着纸张折也不是,放也不是,几番下来又将纸张沿着痕迹折好,放回原处,并用游记重新盖上。 将离一步,又觉不对,复步回去,将游记翻了个面再盖上,本是想借此告知他有看到。 然反面盖上了,越看越不对味,他蹙着眉盯着,终是决定了,伸手调转,仍是正面盖上。 正是原有样子,仿似没有动过。 脱去衣物时,摸到袖中龙纹玉佩,他拿来玉佩在手中,手指划过边角棱,雕琢的龙眼仿佛在盯着他。 仲熙神色复杂,悠悠一叹,收了玉佩,将灯掐灭。 这个夜,他再度难眠,迟迟方才入睡。 只是,似乎又和以往在听荷院无眠不太一样,枕上被上香气扑鼻,让他想到晚风中的发,髻上的簪,弯着的桃花眸,软枕像要将他陷入。 陷入后又是难得的好眠。 另一侧,书房中,林照躺在榻上,就着灯火拿出涂红的纸左看右看,想起刚来时的想法,如今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倒是把自己身家性命赔了进去。” 她喃喃着,屈指弹了下纸,发出清脆的声响。 “仲熙啊仲熙,你要拿什么赔偿我?” 第二日,林照给出的答案与昨晚一样。 “王爷,我不会自欺欺人,想必你也不会。我知道了秘密,即便或许只是很小的一个角,然宋玉度不会放过我,你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周全,纰漏不可避免。不若我亦入局,可能还可占据先机。” 仲熙早已平静,看着她良久,颔首接受:“……好,此事我之过错,你既愿意,我会尽力保护你。” 闻言,林照笑了笑,开始问正事:“如此,是否可以告诉我昨日情况大概?” 他未隐瞒,尽数告诉了去。 “文在书口中的乞丐已死,尚不可知玉佩从何而来。” 林照从圈椅靠背上弹起,倾身靠近他。 面上疑惑不解,迟疑发问:“王爷,你可有证据,三皇子真的还活着么?”她停了停,补充道:“不能说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终究这场争斗因他而起。” 仲熙面色凝重,“尚不可知。你只需记得,东殷此时局面,瑞王沈奕意图谋权篡位。找到三皇子,保护拥簇三皇子,使正统继位是本王的任务。” “如果……真的死了呢?” “我当为皇命,为东殷赴汤蹈火。” 林照愣,倒是一直忘了他是武成王。 “为免王爷担忧,免我一女子成为王爷实现为国大计的束缚,我愿和王爷约定几规条。” 仲熙惊诧,先不做声,静静听着。 “一则,一切现有事件信息是否愿意和我说告,由王爷决定。” “二则,我会尽我所能相助王爷,亦会谨言慎行,保守秘密。若我当真陷入宋玉度之手,王爷可不用管问我。” 仲熙大惊,嘴唇颤了颤,然而,林照却是一脸的认真,她唇边浮出笑意,“当然,条件是相互的,我也有两条希望王爷可以答应。” “一是,我不愿入深局,亦没有能力在大事上帮你,我不想完完全全像个光秃秃的靶子一样暴露在敌人眼中。故而,我或许只能算是你半个同谋,然而可安心,可信我。” “二是,我希望不管结果如何,王爷能助我脱身重新生活,可以为我提供银两、居住、谋生等条件。” -- 第54页 话落,仲熙暗着眸子,沉声道:“不必如此。” 林照笑着摇头,“王爷可同意?” 他难以言对,短短瞬时,犹如万般滋味在心头。 “我答应你那两条,至于你的,你如今仍是王府的人,我应当保护你。” 林照并未强求,她所要的只是尽量保有正常生活,她也不想真真正正,将自己作为追求者去参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只是一个不得已被搅入的受害者。 最后结果如何,其实对她而言,并未多么重要。 她可相助,可分担,但她只是想生存。 至于承诺给他的,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变相保护? 且,她不愿吃亏,亦不愿占他便宜,她自愿承担。 这约莫算是第二次两人坦白细聊,仲熙不知如何描述内心想法,有多一同伴的喜,又有拖累她的疚,更有对她说辞的无法回应。 四条,条条分明,各有界限,不过因意外不得不联合,实际她可分可合。 如此清醒。 这厢,文在书已至王府门口,门口小厮一看这不就是昨日来的人。 他眼珠子一转,故作再问:“何人?” “文记铺掌柜文在书。”文在书拱手道。 “这不是会说话,昨日怎就是哑巴做派?” 小厮是早早得了吩咐的,不过想起昨日临时起兴,问上一问,随即放人进去。 文在书讪讪笑,忙忙入内。 而此时正巧仲熙刚刚从听荷院回去数竹轩,远远望见熟悉身影,使得脚下停步。 “文掌柜。” 文在书顺声而望,脚尖旋转,步速加快,来至他跟前。 先拱手行礼:“王爷。” 仲熙瞧着他,唤他起身。 “找到了名姓?” 文在书轻轻点头,“昨夜找了许久,终于找到。” 仲熙挑眉,迈着步子:“边走边说。” “是。” 小路上植竹较多,皆在时起的风中沙沙作响,与仲熙开口相问的声音混为一体。 “谁人?” 文在书半低头,不近不远,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语声压低:“姓元名期。” 仲熙愣,脚下跟着慢半步。 元期元期。 何其耳熟? “当时他说那字画是他从死人墓里翻来的,值钱得紧,且他要价并不高,我也是一时糊涂,墓中之物特殊,便给收了。” “什么墓?” 文在书吞吞吐吐:“平城与焦州交界处,那里乱坟如堆,有富贵大人物葬于此。也是因此,我决定买下。” 平城与焦州交界处。 六年前,三皇子正是在此处遭遇刺杀。 仲熙思忖着,再问:“除去名姓外,你可还知道他其他信息?” 文在书摇头:“不过一时交易,并不知晓。” “……此事莫要再与外人言。” 文在书弯腰垂眸:“是,小人知道。” 元期一名,仲熙甚觉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皱眉思索着,遽然转身,快步返回听荷院。 林照这会儿才慵慵懒懒地描了妆,以手撑腮想着事情。 仲熙进来便见得如此场景,阳光跳跃在她的面容,浑身笼了淡淡的晕泽,外露一截细白腕,有些俏皮。 恰林照移了视线,余光看到了他,她放下手,有些惊讶他为何又转回来了。 仲熙见被发现,只好走过去,咳咳两声道。 “方才文在书过来,得了一些消息想和你聊聊。” 林照看着他向她走来,点头:“好。” 仲熙搬了高圆凳坐在她旁边,扫到妆台上静静放着的珠翠簪,正是他给她的那支。 他调了目光,询她。 “是否听过元期?” 林照仿若被小虫叮了下,她坐直身,问:“你说谁?” “元期。” 林照缄默,这会儿听到这个名字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想了想,如实答:“不瞒王爷,我真认识一个叫元期的,不知是否是一人。敢问,此人可是有什么事?” “与三皇子一事或有联系。” 林照心头一震,想到元期是六年前碰到的,浑身是伤。 愈发想,更是禁不住冷颤。 她定了定,才道:“我认识的元期王爷你也见过,那日刘家宴请,环春楼六姑娘的弟弟。” 怪道不得,仲熙恍然。 想起当时场面,他问过岁数,方才十九,和林照同岁。 “我知些他事情,王爷可斟酌判断,他是六年前秋秋在平城境内捡的。” 仲熙猛然色变。 六年前,着实敏感。 “我与秋秋相熟,对元期亦有一些所知,不若,我去找秋秋详细探问几下?” 仲熙皱着眉头,有相识已是助力,节省许多时间,只是此时风头过盛,且宋玉度异常关注林照。 “不急一时,先搁置两天,宋玉度紧盯着王府,这会儿动作太快,反引他注意,而此事宋玉度并不知晓。” “我听王爷安排。” 一时无话。 仲熙转着颈看窗外景色,一片静谧之下,忽而像是谈论天气似的,轻轻说了句话。 “林照,你写的我看了。” 实在过于突然,林照初时未曾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句话格外耳熟,再一想,她好似说过类似的,继而晓得是她在纸张上回的话了。 -- 第55页 她却不似他羞涩,大大方方抻脖回头看小案,约是可见仍是当初状态,和她当时又是一般无二,她会心,觉得很是有趣,对他笑着。 “看了就好。” 这一笑,反让仲熙有些不适应,感到周身热气蒸腾。 怕是烈日给晒的,他悄悄挪了凳子,避开阳光。 第31章 因林照和仲熙商量暂避风头,加上两日后正是十五中秋,是以决定中秋后再论事行动。 却说中秋前日,即八月十四,许久未来又不得消息的刘宝云焦虑不安,最终决定再访一次武成王府。 而得门口小厮报来的消息时,林照和仲熙正在听荷院小亭中下棋。 这两日他二人常去藏书楼,楼里是没了话本子的,起初林照装作寻别的书仔细翻过,被一旁倚着隔柜看书的仲熙生生揭露她的真实想法。 “不必找了,给扔了。” 林照得个没趣,随手拿一本看起来,后来,仲熙从藏书楼回去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句:“想下棋么?” 不知怎地,明明不喜棋类,或许太过无聊,竟答应了。 事实证明,与仲熙下棋实在有意思,会教,会陪,一时让她兴致盎然,心情愉悦。也让林照反思,倒是小看他,以为是个榆木疙瘩,却原来亦有一手。 听罢刘宝云在门口求见消息后,仲熙发愁皱眉,让林照看了好奇,打趣他:“怎生愁苦?美人来找,不应喜上心头。刘姑娘可很是喜欢王爷。” 虽则当时刘宝云来访仲熙后来知晓,然而最近事多全忘了干干净净。 “我并无意,不知如何面对。” 他是真愁,他对这种事无甚经验,爹娘死时他方十四,当时沉于读书,不问它事,后来忙于撑起王府,更是无所别心。 以至如今不知如何是好。 林照一听,将手中棋子放下,认认真真出主意:“王爷怎知无意?你能分清有意、无意?且怕你和刘姑娘并未多相处,何须这么早下结论?不若给个机会试上一试。” 仲熙莫名听得不舒服,心窝像堆了什么东西,堵得很。 “有意无意我自己能不知?并非相处的问题。” 见他竟有些激动,林照忙止住,“那王爷既然知晓了,不若直接和刘姑娘说清楚,也是对刘姑娘一个交代。” “如何说?” “喜就说欢喜,不喜就说无意。简单明了。” 仲熙皱眉思索。 刘宝云本在前堂等着,然等了有半盏茶不见人影,她颇急,以为仲熙故意躲她,于是偷偷去找他。 只是不知仲熙在何处,径自沿路而行,一边探头去寻。 而目睹仲熙眉间小山重重后,林照看在教她下棋的份上,大发善心决定帮他逼走刘宝云。 两人并肩而行前去前堂,林照却忽见树丛后一抹粉白,再定睛一看,前面可不就是来寻仲熙的刘宝云,眼见刘宝云将至,林照想了想,突然抓住身侧他的手。 仲熙骇了大跳,虽说让林照出面,但这会儿过于突然,怎没有提前给他打招呼,且未说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的心跳漏一拍,手里仿若塞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很想捏一捏,他克制着,一面疑惑不解看她,一面想要抽离。 然而又被林照自顾用手指分开手指,直至十指相扣,她对他使个眼色,仲熙早已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僵了身子。 “你,你们在干什么?!” 刘宝云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高声质问。 林照微微歪头,将十指相握的手抬起来给她看。 “就是牵牵手而已。” 半空中两手交握,甚至她看到王爷的手还移了移,更握紧些,且随之目光温柔地看向林照。 眼前场景直接让刘宝云险些崩溃,幽怨刮了眼仲熙,一跺脚转身离开。 仲熙有些不自在,心脏突突地跳,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莫名担心会不会引起她的不舒适,导致他下意识手指动了动,林照却以为他要松手,悄悄使了力气握得更紧。 只是林照的动作幅度小,且刘宝云只注意仲熙了,以为是仲熙主动更加握紧林照的手,而仲熙惊诧看向林照的目光亦被刘宝云解读成含情脉脉。 远见刘宝云一溜烟跑出了拐角,林照主动松开手,几许埋怨看他,多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她还在跟前看着呢,松手不是功亏一篑。” 仲熙何其无辜,风一吹,将手心的汗风干,太过迅速,以至带来几许空落,他手指虚握,最终放回身侧。 却是无言,他总不能说并没有松开之意。 这句话,多有歧义。 幸而林照知道他在这种事上是不懂事的,说两句便作罢,以后有的是时间教。 跑远的刘宝云倏然停了脚步,觉得这次不能白跑。虽然林照占了先机,但,不就是牵个手,她也不是没有机会,要去告诉仲熙她的心意,要和林照公平竞争。 是以,刘宝云踅身而返,结果看到林照和王爷对立而站,两人面色都有一些不好,而交握的手也已分开,王爷与她相握的手甚至藏在身后。 刘宝云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莫不是林照自作主张见她来了,所以强行握住王爷的手? 所以王爷当时手指移动是为了挣脱林照的束缚? 她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更升起一股义愤填膺,为王爷仲熙谋不平,心道都是林照强迫的王爷。 -- 第56页 她从遮拦的树丛后跳出来,大声道:“林照,你好不要脸。” 又转而对仲熙道:“王爷,你过来,我保护你。” 林照和仲熙二人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何事,相视一眼,齐齐看向仍在挥着手让仲熙过去的刘宝云。 “刘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林照问。 刘宝云一听,登时狠狠瞪她,咬牙切齿道:“别骗我了,就是你,你强行牵王爷的手,王爷都在挣脱了你还不放,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 林照闻言挑眉,看了眼仲熙,而仲熙此时沉脸道:“莫要胡说八道。” 刘宝云被说得一愣,认为王爷是因为被她一个女子揭穿而不好意思,故而更加柔了声音,“王爷,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过来吧,林照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此话一出,仲熙额角青筋跳动,面色愈发黑沉。 林照听笑,想要结束闹剧,“刘姑娘你何必如此,我和王爷情投意合,正是浓情蜜意,你怎就不信呢?” 刘宝云向前走了几步,不屑看着林照:“不要装了,都被我识破了,你们就是装的。不是,王爷是被你强迫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林照见她坚定自我判断的神色,一时多有头疼,无奈道:“刘姑娘,你不信也没有办法,事实就是这样。” 刘宝云咬着唇瓣,哼哼哧哧蓦地道:“我,我可以相信,只要你敢亲王爷,我就敢信,如果不敢,你就不得再纠缠王爷。” 依刘宝云看来,她确定二人是假装的,那么林照要真是做了此事,王爷定不会饶了她,毕竟王爷有名的不近女色。 林照直接甚为大惊,实在不知道刘宝云这姑娘脑子里装了什么,方才还想夸她有点洞察力,这会儿就说出什么话来。 她神色古怪,问:“真的?” 刘宝云也是话接话,接到了这儿,被人一问又有些不确定,默默看了眼王爷,而王爷却仍是黑着脸,周身都像罩了冷气,这一下让刘宝云来了底气。 瞧瞧王爷表情,不就是在警告林照。 于是,她重重点头:“是。” 林照先不动作,又道:“既然这样,不能只有刘姑娘提条件 ,如果我亲了王爷,你当如何?” 刘宝云瞪大眼,再度迟疑,又去看王爷脸色。 更冷几分。 “那我,我这就离开王府。” 林照笑着摇摇头,“那可不行,你对王爷有意,我怎能看着你再来王府找他。如果我照做了,你就不能再纠缠王爷,如何可答应?” 刘宝云有些怂,抿着唇不说话,眉毛揪着,像在思考。 恰此时,一旁仲熙发声,又硬又冷,只一句:“幼稚。” 随即要转身离开,这可让刘宝云眼前一亮,重燃信心,看着仲熙阔步而去的背影,她扬了扬眉毛,扬声答应:“好,我答应你。” 而此刻,仲熙已经走出去几米远,林照知她想法,倒是不急,小步子转身跟过去。 见仲熙将近拐弯,她回头一看,刘宝云幸灾乐祸瞧着她。 林照勾唇,停住脚步,软声喊他:“仲熙。” 走在前面已是仓皇失措,手忙脚乱的仲熙听到声音僵身顿步。 就这停息的间隔,林照已经小跑到他身边,令他想抬步离开却不知为何总是抬不起脚。 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他甚至连脸上伪装都未来得及换上。 林照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身,以至刘宝云能够看到侧身对站的两人,能清晰看得到动作。 他身子是僵直的,耳垂是红的,林照尽收眼中,有些觉得好玩有趣。 她稍稍抬起脚,身子倾着接近他,林照这才发现他的唇形好看,此时或许紧张抿着。 就在仲熙因二人温热气息相融而回神,又因过近的距离想拉开时,林照眼疾手快,直接印了上去。 唇角处。 温软的。 馨香的。 犹如一道白光闪过,仲熙只觉得蒙,更觉得热。 不过一瞬,林照就撤离了,攀在他肩上的手亦离开。 林照而后去看刘宝云,却见刘宝云似被雷击,整一人呆若木鸡。 “刘姑娘,遵守约定?” 刘宝云瘪嘴,眼泪瞅着要夺眶而出,就在掉落之时,她突然啊了一声,捂着脸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火速发展。 在此感谢刘宝云小朋友。 好想快点让他们滚一起。 鹅子,你硬气点啊,别脸红了! 第32章 看得林照一愣,不曾想到刘宝云反应如此之大,她颇为无奈,转去看仲熙,却发现他似是在发怔,不仅耳根,这时脸上都薄红一片。 林照更是惊讶,这等场面活像她调戏了什么良家妇男,他真是重新让她刮目相看。 以至她不由笑出声,“王爷,你好可爱。” 仲熙觉得一股热气生生从脚底直冲颅顶。 “你,你如何和她一般见识!她说话无遮无拦,不经脑子,你还,还……” 他说不出话了,嘴唇在颤。 林照眨眨眼,“可是,已经解决王爷的问题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类似赌约,仲熙气不打一处来。 “本王是件物品么?” “自然不是,王爷是王爷。” -- 第57页 林照说得诚挚,令仲熙颇有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之感,明明是他央她来帮忙的,问题也已成功解决,亲吻他并不吃亏。 僵持不下之际,一侍从匆匆而来,迟疑道:“奴才看到前面廊亭中刘姑娘独坐,似在啜泣。” 林照挑眉,还没走? “知道了。”仲熙回,没什么好气。 他抬腿要走,林照一把给拦住,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干什么?” “去看看,让她回去。” 林照脑袋嗡嗡响,“你不能去,你现在去不是明晃晃告诉她我俩是装的?别说你是去让她走,只要你去找她,她就会胡思乱想,以为她还有机会。” 仲熙拧着眉。 “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管她了,交给我就行。”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朱唇之上,红唇两下碰着,似乎还可以感受到温热柔软。 林照见他似出神,又问:“王爷?” 仲熙忙错开,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他慌乱颔首。 接近廊亭,林照远远只见刘宝云两眼噙泪,待看到她时,又是失落又是伤心,更是簌簌而下,又十分悲愤样态。 林照这会儿才觉手足无措,她当真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 想着要不然去安慰几句,又想害她哭的多是自己,这会儿说话不是招她骂,于是歇了心思,转而想装作没看见她掉泪,速速离开不管她,毕竟哭累了,应当自己就走了,然而一双泪眼直勾勾瞪着她之下,似乎不太可行。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道:“刘姑娘没事吧?最近王府风大时常扬起风沙,我都被迷了眼好几次。” 说间,林照掏出绣帕递给刘宝云,刘宝云看着跟前的帕子,心下一狠,伸手接过擦泪,还要极大声擤鼻涕。 说话声音闷闷的,“就是风大,怎么偌大王府还没有我家好。” 林照只笑,听着她说话。 台阶也下了,刘宝云别别扭扭止了泪,有些挑衅地拿着帕子,脸上是演饰痕迹明显的无辜和不好意思:“哎呀,对不起,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把我的赔给你吧,我自己绣的,用的绸缎,比你的舒适好用。” 她两指捏着林照的帕子,鼻子眼睛仍是红的,面容上却浮现几丝嫌弃,将它扔在石桌上。接着,从袖中拿出她口中所说的帕子,粉色绣了不知什么花朵,还有一只停在花上的蝴蝶。 林照倒是静静看着她动作,等她递过来时便接过,拿在手中反复看,装作很是喜欢:“多谢刘姑娘,你绣的帕子果真不错,摸起来也是好面料,尤其上面这个蛾子,最是栩栩如生,现在才知,原来刘姑娘喜欢蛾子。” 刘宝云脸上早是风云变幻,憋得通红,她一把抢过帕子,激动到浑身发抖,气愤摊开指给她看:“这是蝴蝶!你会不会看啊。” 林照作惊讶状:“是嘛,那是我见识短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像蛾子的蝴蝶,实在对不起啊刘姑娘,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嘴上说着,手上又将帕子扯过来,“不过不要紧,是蝴蝶我也喜欢,多谢刘姑娘赠帕。” 一番话说得刘宝云脸色又是青一阵黑一阵,她自己说出的话,这会儿说不能给你怎么合适?是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照将她上好的绸缎帕子极其粗鲁地塞进袖中。 “王府风沙大,刘姑娘以后还是少来,美人落泪美在自持,这风沙迷人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着实算不得美。” 刘宝云晓得这是变相提点她约定的事,她梗着脖子不看她,“我刘宝云敢说敢做,自然说话算话。” 到走时,刘宝云都是甩着袖子离开廊亭的。 林照悠悠闲闲坐在美人靠,哑然失笑。 此一战役颇费心神,林照等到派出去的小厮回话,确定刘宝云已经安全回到刘府后她才回去听荷院。 结果,一入院子 ,翠羽见到她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 林照疑惑,进屋倒茶喝去一杯,边问:“怎么回事?想说什么就说。” “姑娘,你,你怎么能当众亲王爷?” 翠羽从她人口中听来时,臊得脸热,急忙忙跑回来。 “有何不妥?” “你”她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你和王爷是假的啊,你这样……不是吃亏了?” 也好多日子了,翠羽早发觉,每次王爷来时和林照都是分房睡,以免翠羽瞎猜测,索性林照就和她说了个大概,也算是得个帮手。 林照缄默不语,突然一本正经问翠羽:“王爷长得不好看么?” 翠羽一愣:“好看。” “那就是了,怎就是我吃亏了,他长得好看,我才亲他的。” 本是想着就亲个脸,也是凑近了她忽而改变了主意转亲在唇角。 翠羽大为震惊,瞪大眼,想到什么,又嘟囔:“要是被别人大肆宣扬,姑娘以后嫁人指不定要被指指点点。” “翠羽啊,你以为嫁人是件好事?整日整日地洗衣做饭,不若自己一人。” 翠羽这才想起林照是个寡妇,按理说已经嫁过人了。 “哪日你若不嫁就来豆腐花铺找我,我养你。”林照手里握着茶杯,一面调侃。 翠羽脸一红。 接着又听林照道:“不过也不能白吃白住,给我当个劳动力就好。” -- 第58页 八月十五。 林照和仲熙原先约定一起去厨房做月饼的,此事起因还要在藏书阁,有一游记中提到手做月饼之趣。林照便让仲熙看,他道:“后日中秋,若是想做,吩咐下去就是。” 后林照再三撺掇他,最终形成中秋日二人同去做月饼,也算是无聊之余的乐子。 然而,今日将至中午,仲熙仍不愿见她。 眼见日过正午,林照等不及了,从贵妃椅上起来,略理仪容,就要出门。 翠羽见此问:“姑娘,你去哪里?” “能去哪里?去找王爷,莫不是消失了,只派人递个话,半个人影都不见。” 翠羽尚未反应过来,余音入耳,杏子红的衣角消失在门角。 这厢,仲熙在书房提笔练字,约已过半个时辰,才觉心渐渐静下来。他转着发酸的手腕,正要出门,只闻叩门声起。 是梁泽。 “王爷,林姑娘来了。” 只听得“林姑娘”三字,他才平静的心湖又起涟漪,后知后觉“来了”二字更像是石子砸入湖中。 惊起波浪。 仲熙下意识理了理袍摆,做一半又觉刻意,这是做甚? 是以,他只道:“让她进来。” 等待的感受算不得好,他坐在太师椅中可谓不得好处,站起又不知做什么,一时正是坐立难安。 竖耳听得脚步声,他信手拿了茶杯,掀着杯盖,恰此时,林照推开了门。 她走过去作揖,余光瞥见满桌墨字,再见仲熙悠然自得品茶,一瞬有些气上心头。 分明前日已经约定好了,今日倒好,请了两次,次次拒绝,她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独自书香茶茗,自得其乐。 想及此,她的语气称不上友好:“前日约定历历在心,今日接连被拒,我以为王爷发生了事,遂来瞧一瞧,原不知竟是我打扰了王爷雅兴。既如此,我便告退,不再叨扰王爷。” 她微蹲身子,起身旋裙作势要走,仲熙听得怔愣,再反应时,人已抓住她的手腕。 林照停了步,扫过他抓着她的手,又移到他的脸上。 “王爷这是何意?” 闻言,仲熙松了手,张了张嘴,解释:“我并未想爽约,上午有事难行,我正要去找你,你便来了。” “想去找我,又得知我来,那你为何还要悠然坐在椅中喝茶?” “……”仲熙被噎。 偏是他这一不回答,林照反而冷静下来,仔细一瞧,他眼神见她时会闪躲,耳根开始染红,醍醐灌顶,林照瞬时想通。 真是奇怪,最近每次和他总是不自觉任由想象,少了许多平日观察。 她停了会儿,转了话题:“那,王爷现在可有空了?” 仲熙微微颔首:“有。” “走吧,厨房食材早已备好,我们动作快点,还能够赶得上赏月。” 林照直接转身就走,害得仲熙再愣,盯着她的背影抿唇,不知心中如今是何想法。 她走过房门,扭头见仲熙仍站在原地,开口道:“怎的不走?可还要做月饼?” 仲熙忙抬脚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书友们,去看看专栏预收的小鱼崽们呀。 第33章 事实证明,林照不是个与厨房打交道的主儿。 虽则前十三年都在环春楼,但条件算得上好,楼里姑娘要养着身子,追求白白嫩嫩,别说下厨,就是入冬半点不会让沾冷水,就怕冻了手,留疤影响美观。 只有在峡河做苦力、干活计,当初妇人亦想让她做饭,林照如实说不会,但无济于事,简单学了两天加一次指导后,妇人命她中午给全家做饭。 林照不至于烧了厨房,不过妇人一看,一顿饭用了平日两倍的粮食,最终才做出可入口的饭菜。本就生活不富裕,哪里还敢让她来磨练厨技,仅这一次便作罢。 而此时仲熙已经做好两个月饼,林照尚未做好一个。仲熙洗了手,将两个没熟的月饼交给伙夫,接着在一旁指导林照。 没人还好,她可以随便试,有人指着说下一步做什么,她就慌起来。不一会儿手没拿稳,馅皮尽散。 “呀。”林照圆睁眼,身形一僵,极细微动作斜去瞧旁边没了声的仲熙的表情。 堪称精彩。 她讪讪笑,安慰着:“没关系,重新开始。” “能不能拿稳?” “能能。”她连连点头,重新拿了月饼皮。 “不要急。” “好。” 林照神经紧绷,一门心思在手中巴掌大的未成形的月饼手中。 忽而觉得脸上有些痒,腾空左手去挠,挠完后才想起手上都是面粉。 她一愣,想用手去擦,一摊开手都是面粉,没有办法只好用尚干净的手背去擦拭,然而仍不干净。 “你在做什么?” 闻声,林照将脸转过去,让他瞧,“王爷,帮我擦一下脸。” 仲熙一看,她脸上几道白痕格外醒目。 只是,怎能让他来擦? 林照见他不动作,道:“亲都亲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仲熙不言语,拿出巾帕帮她擦拭,离得极近,近到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他怔,垂了目光在她颊上,细致柔和帮她擦去脸上的白痕。 “左移一些。” 林照听话将头左偏,幅度颇大,他又低着头,这一转,她的鼻梁浅浅擦过他的下颌。 -- 第59页 直让仲熙滞了滞,迅速后撤半步,帮她将脸擦干净。 林照静静看他动作,看他的手撤离,将巾帕折了折,放入袖中。 她看着略显无措的仲熙,想到他很多不同往日的反应。 忽而问:“王爷,昨日对刘宝云你说无意,不知对我,是无意还是欢喜?” 话一出口,气氛仿若凝固。 仲熙像是难以置信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更让他乱的是,他知道这个问题摆出来,他无法像对刘宝云那样,直直白白,利落爽快的给出答案。 故而,他只反问她的意图:“问这作甚?” 林照笑:“只是好奇。” 其实,到此时,她已经不打算实行最初进王府时的计划了,财店甚至房,仲熙皆已允诺给她,她的最初目的实际完成大半。 而当时的骗心不过是自我反逆,令她选择放弃的除了觉得没意思外还有仲熙自身,并非一味高高在上,会尝试理解她,亦会给她道歉。 这样的仲熙,林照想不应该为满足她一时的一己之私而伤害他。 她看得出仲熙对她态度有变,亦或对她开始有了探索欲。 “我们是同伴。” 这是仲熙良久沉默后给出的答案。 林照很是满意,不论他话中真假。 她目前并不想和他生出除做戏同伴外的其它关系。 晚上本应是月圆夜,一大团乌云却不识相遮了去,林照皱着眉抬头看,长叹气。 “这云忒不识趣。” 仲熙沉默,自顾倒酒。二人十分默契,皆不再提起下午的小插曲。 “林照。” “嗯?” “环春楼数年,你可还相信存在……美好的男女之情?” 美好。 真是一个有些虚无缥缈又令人向往的词。 林照从他手中拿过酒壶,边给自己倒一杯,边回答:“信啊。” 仲熙怔忡。 “我啊就是个自私鬼。” “为何这么说?” 林照不说话,只淡淡笑着摇摇头。 她一面不想和他生出其它关系,一面肢体接触多是她主动的,今日也算是看个透彻,给自己提个醒儿。 仲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把自己做的月饼掰成两份,将其中较大的一个递给她。 林照盯着到跟前的月饼怔了怔,伸手接过,然后又将自己做的月饼掰一半给他。 “我的卖相不太好,但味道应该大差不差。” 仲熙接过,看着她道:“谢谢分享。” 听得林照愣在当场,随后扬唇笑。 为何他如此有趣? “林照,乌云走了。” 仲熙倏然道。 林照闻声仰头去看。 不知何时,乌云散去,月光如盘,柔光四散,照亮一方池塘。 好吧,她承认她有时不仅是个自私鬼还是个善变鬼。 她想,万事不可绝对,不如就看天意。 来一场时间较长的露水情缘亦无不可。 风清月白,原是团圆日,却是二人齐过。 月亮上的暗影像极阖家围坐,共话语,同嬉笑,正是好氛围。 “王爷,可以和我说说你么?” 仲熙扭颈看她,林照目光从月上转移,微微歪着脑袋,许是吃了些酒,面上增些酡色,连着桃花眼像是盛了落满月色的小池水。 桃花玉面胭脂色。 怎一个惹人眼。 “说什么?” 他看着她,轻轻开口问。 “什么都好。” 仲熙后倚在圈椅靠背上,抬头望月,话语便像珠子落在洒满月光的地上,漂浮在半空。 “这是自我十五岁以来第一次不是一个人过中秋。” 林照看向他,侧颜在月色下投射出阴影,更使得他的面容俊朗,又似笼上朦胧的别样情绪。 “六年前,武成王夫妻亲自去接要来平城巡访的三皇子,却是一场有去无回。” 林照默了默,扯嘴笑:“真巧,我也是。” 峡河在她心里是黑白的偶遇,从不留下痕迹,在那里她像仆、像奴,六年来,她孑然一身。 心宛似被重重一击,仲熙止不住颤栗,他不由自主想起厨房中的对话,他有些不懂,不懂林照在想什么。 在警告他?还是在试探他? 可他知,除去这他尚看不懂看不透的一切,皎皎月色下,他很想很想将一些话说给她听。 不知是林照开了头,亦或六年来闷在心里太久太久。 “当王爷很累吧?” 林照伏在桌上,以手托着下巴慵慵懒懒望着他。 他的视线自然垂落,会停在她的发上,雾鬓云鬟,再向下,会看到她的眉眼,一笔一画皆可用笔描绘。 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为何这么问?” “就是觉得,唔,你要自己撑起整个王府,整个平城,肩上应当压得很疼吧。”她说间,还要用手捏自己的肩膀,黛眉细细颦着。 他怔了怔,没有回答,盯着她模样,尤其腮边红晕微微蹙眉,问着:“莫不是醉了?” 林照立时瞪眼,直起身:“怎会,我打小在环春楼练酒量,千杯不倒,不然和客人喝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岂不丢人现眼?” 仲熙眉间痕迹更加重。 她却是兴致勃勃讲起来:“不过,有的客人就爱些小把戏,醉酒美人,柔弱无骨,细腰一折,栽入怀中,偏爱那姿态。是以,我虽不易醉,却可装醉。” -- 第60页 直说得仲熙回望四周,不忍回读她话语,低声道:“你,你说这些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么?随随便便,脱口而出。” “闺房之乐又不是什么羞耻事,有何不好意思说的?”她乍然想到什么,唇边笑意难掩:“王爷,什么《房中秘术》《春闺乐》这类你从未有所接触?” 听名字都不是什么正经书,仲熙脸色微变:“自然不曾接触,这种书有何看头——” “有啊。”她立即打断他,在他看向她时,弯着眼,笑意更浓:“既可识字,又可增乐。” 仲熙一时言语尽失。 拿这种春书作识字? 林照兀自吁叹,“我知浸淫不可取,我也是作消遣物罢了。且,王爷,我问你,你以为当真一点不知就是可取么?” “譬如王爷,牵个手要愣,亲个嘴要脸红。又可知男女之事到底是何事呢?” 何曾有人拿这种事问他。何况是个女子,堂而皇之拿出来问他懂不懂男女事。 仲熙又给自己倒杯酒,可见遥遥天上月,垂在酒水间。 “男女事何曾只有房中事。” 林照听到他的回答,轻轻笑了笑。 即便大致知道他在给自己找补,只是仍觉得这个答案有点儿合她心意。 仲熙盯着杯中月发神,耳边传来她的笑声,很低,但却声声不漏,尽入耳郭,像小虫子一寸寸爬着。 他道:“以后莫要再提昨日事。” 林照不解,“为何?” 仲熙却不说话,只吃着酒。 “王爷可知欲盖弥彰一词?” “若是王爷在意,也不是不能让你还回来。” 林照说着遽然压向他,近在咫尺。 红唇水润润泛着粉嫩嫩的光泽。 仲熙一口酒差点呛住,他忙放下酒杯偏首咳了咳,推着她的肩膀与其拉开距离。 “不要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有乱说啊,是真话。” 仲熙略有慌乱,手指在桌面游移,改拿起林照做的卖相极差的月饼吃起来,扭头望月。 林照撤回身,看着看着笑起来。 罢了,看月亮吧。 第34章 中秋一过,林照打算去找石秋,走前仲熙万般叮嘱让翠羽跟着同去。 “权当有个人照应。” 林照嫌麻烦的,无奈拗不过他,又知他心中顾虑,只好同意。 将近茶馆时,林照开始打发翠羽:“我上去与人会面,你不必跟在身侧,去街上闲逛也好,回去也罢。” “我不能回去。” “那好,那你去街上转转可好?二人谈话不宜外人在场,你在外面待着尽是无聊,约莫半个时辰后你再回来。” 翠羽也是许久未曾出过门,听她说得在理,于是答应:“行,那姑娘可要在茶馆中等着我回来。” “好。你有钱么?” “有的。”翠羽点头,晃着袖子发出银钱碰撞声,林照又掏出些银子给她。 “拿去花吧,几日不出来一趟,多买些东西。” “这怎么行?我不能要。”翠羽摆着手不收。 林照道:“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主子,这是赏钱不行么?” “……行。”翠羽不再推辞,接过银子福身:“奴婢谢过姑娘。” 林照未做称呼上的纠结,提裙踏阶而上。 黑漆嵌石的山水屏风后,石秋已经一一斟了茶候着。 见屏风后人影隐动,便凝着屏风入内的口径去瞧,几息后,见得杏子红衫裙的林照款款而来。 几厢缓了缓,石秋说起正事。 “院落一事我给找人问了问,有几处觉得你会喜欢,两处在南巷,两处在西巷,西巷有一间与元期院子较近,约走个不至半盏茶工夫就到了,空间亦恰当适宜。” 石秋将小册子递给她,上面有她写的地点和院落其它的基本信息。 林照展开来看,一目了然,十分清晰,她一页一页翻着,最后停在西巷与元期住处相近的院落那页。 “听你特意提出,先下可愿随我去看一看西巷的这间房子?” 石秋单独点出来自然有心思,她笑,“我是想和你近一些,但若是不合你心意,万不要为难勉强。” “晓得晓得,走,去看看你相中的院落长得什么样子。”林照挽住石秋的胳膊向外走,“不过,我让身边一个丫鬟去街市闲逛,约好半个时辰来此会面,是以咱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既然如此,不如不让她跟出来。”石秋出门甚少带人,一是并不常外出,其次外出多也是去找元期,既不方便带人,亦有元期护送。 “王爷吩咐,我有什么办法。” 两刻钟后,林照和石秋从院中而出。 屋内敞亮干净,因前主人喜好花草,院中植了许多花卉且有一棵枣树和一棵柿子树,恰是枝繁叶茂,花盛簇放。 “感觉可还行?里面屋子空间有些小,不过住二三人也是绰绰有余。” 林照颔首,的确满意:“是挺合心的,改日再去看看剩下几个。”石秋跟着应声。 再行数百步,越过一棵大槐树,绕过一个拐角,即可见元期住处的篱笆和墙外的两棵葱茏垂条的柳树。 林照状似无意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元期可去寻过亲人?” -- 第61页 石秋虽不知为何突然问到他,但仍摇头:“没有,他说家里人皆在六年前那场动乱中去世了,他是逃出来的。” “阿照,你可还记得六年前?” “记得。” “那一年,当真发生许多事。”每每提起,总是止不住叹气。 林照眸子暗了暗,那年平城内外皆有动乱。也是那一年,她的人生开始转轨,虽然,转去的前路迷雾笼罩,需由她跌跌撞撞,亲自去探。 “他没有去祭拜过亲人么?” “甚少,这么多年只去过一次,他说不想回忆往事。我是想陪他去的,然而路途较远,费时太多,妈妈本就对元期一事有微词,如何能答应。” 石秋说完,倏然顿了顿,她看向林照,迟疑道:“阿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为何这么问?”林照反问。 “那你今日缘何问起元期?” “只是看到前面院子,想起昨日中秋,故而一问。倒是秋秋,你为何敏感至斯?” 石秋眼神闪躲,“没有。” 林照眯了眯眼,见石秋如此反应,心里涌出几丝担忧:“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 林照默,好一会儿才回:“没事。” “秋秋,我以前说过你要对元期留个心眼,他是何人,从哪儿来的,真实身份如何,皆不可知,如今,我仍是这句话。” “他不是什么坏人。”石秋回的坚定。 林照看她一眼:“是,或许六年来他对你很好,或许他为善。只是有时候并不是一个人本性好坏的问题,有很多东西身不由己又能将你扯入地狱。” 她说罢,稍顿,又道:“正如房子一事,秋秋,我不知你二人关系,故而方才一席话也只是希望你斟酌。绝非想让你陷入难境。” 林照一番话却让石秋不可避免想到元期的异样,她知他身上有秘密,那些秘密像不散的白雾,每次接近时,她仿佛都可以伸手触到。 可她没胆子,她不敢。 不敢一人去撕开看白雾下面是怎样的元期。 她等待着,希望有一日他可以告诉她,不论是什么,亦或和她说让她去碰触撕碎,她都可以。 “秋秋。” 耳边响起她的名字,不是林照的声音,是个男声,极为耳熟。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跳跃而出。 石秋抬眼,见得正是元期在门口朝她这边儿望。 她下意识看向林照,林照笑:“我得回去茶馆,不然她要着急,你要是想在元期这儿待着,那我们在此分别。” 石秋心头杂绪环绕,不知所以,此时元期看的石秋明显躲避他,不由皱起眉头。 他再喊:“秋秋,留下吃了饭我送你回去。今日专为你买了排骨,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她不说话。 元期莫名有些慌乱,不觉向前走了两步。 “秋秋?” 石秋抬起脸,微转身对着林照,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那,若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林照明了她的意思,只道了句“好。” 后又看了眼一直望向这边儿观动静的元期,补道:“快去吧。” 见到石秋步步向他走来,元期这才缓了面色,转而温和展笑。 翠羽仅买了一包糕点,她向来节省惯了,贵点儿的不舍得将银子掏出手。 边走边看个稀奇,她提着糕点向茶馆走去,离她六七步远有个玄衣男子,身量颀长瘦匀。 她不禁多看了两眼,便是这两眼,前方玄衣男子慢下脚步,翠羽正罕,由于步速与其差距越来越小。 翠羽想经过时瞧一眼面容,结果下一瞬,相距两三步远时,男子霍然斜着倒下在地。 正摔在她脚边,吓得她魂儿震胆儿颤。 回过神来,她忙蹲下查看情况。 见得一副苍白面孔,皱着脸,略显狰狞,生出许多冷汗,似是极为痛苦。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啊?能不能走路?”她急得一连几问。 地上男子蜷着身,抖颤不已,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痛苦闭上,咬着牙,嘴唇紧抿。 翠羽茫然不知所措,有些被吓到,“你身上有没有药之类的?我,要不我扶你去医馆?” 男子费力揪着前襟,翠羽会意,伸手去探,终是摸到细长小瓷瓶。 她拔了塞子,倒出黑色药丸:“一颗么?还是几颗?” 男子却是猛地使劲抓住她的手将好几颗尽数吃去。 翠羽因他突然动作有点蒙,边把塞子塞好,边喃喃:“药吃多了也是会死人的,要遵医嘱。” 男子吞了药,渐渐舒展面孔。 翠羽将瓶子递给他,因他长相停了停,原来是副难得的好面孔。 尤其这会儿病弱感强烈,令她目光在他面上停了停。 男子颤着手将瓷瓶重新收好,额上冷汗仍不住冒着。 翠羽听到他道:“姑娘可空闲,能否扶我去医馆?” 声音些许嘶哑,但也是好听的。 翠羽立时点头:“好。” 此时,为了不迟到而在茶馆等候的林照有些急了。 离约定时间就要过去一刻钟。 莫不是翠羽那丫头出了什么事? 林照想了想,告诉茶馆小二:“若是有一穿着土黄色对襟裙梳着单髻的姑娘来此找人,还请告知她在此等候。” -- 第62页 随后上街寻人,街上喧嚣热闹非凡,时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正是人多时。 刚走过四五个铺子,远远见一抹土黄色埋头急匆匆赶着路。 眼见她只看脚下路不看旁边要错过她,林照叫名:“翠羽” 翠羽听得好像有人叫她,脚下步子放缓,随意四望,看到她正赶路去茶馆见的林照。 她彻底停下来,气喘吁吁。 “林姑娘。” “怎么回事?为何迟了这么多?” “方才在路上走时碰见一人晕倒在我前面,我便好心送去医馆。这才迟了,姑娘莫怪莫怪。” 见了人没事就好,林照瞧她两手空空,讶问:“这么长时间一个未买?” 翠羽啊了声,合了合手,“原先是买了一包糕点的,让我送给那个人了。” “你倒是好心,也不怕是人贩子作的局。” 翠羽难言。 林照却是走到前面,喊着她:“走吧,哪家子糕点,我也有点想吃,再去买几包。” 翠羽咧嘴笑,跟上去指路。 第35章 凤二娘在窗下凭着明光,伸着手指点蔻,十指一一细致而过,染的皆是鲜红亮丽。 她弯着五指在窗下阳光下看,红色衬得手指更加白腻,也便使人忽略掉渐显的枯皱的皮。 “妈妈。” 随着珠帘声响,却是凤二娘心腹红杏急急撩了帘入内。 只见得她松皮的脸抖了抖,拍了拍大腿话说得又急又快。 “大事呀,妈妈你猜的那是一丁点儿没错。” 凤二娘眼珠子微动,放下手颦着眉看她,虽极力压制,却可见情绪起伏,略微激动:“当真?” “极真极真,奴婢亲眼看着六娘和那个林照一同并肩出了茶馆,这要是不相识,我后半辈子就不喝酒!” 红杏是个酒鬼,每日酒不离口,不管多少都要喝一点,不喝酒,简直就是要了她的老命。 凤二娘静下来,细细思索,眸中闪过精明的光。 “二人还在一起?” “散了去,六娘又去和那个小白脸混在了一起。”红杏话里多有不满。 凤二娘暗道句可惜,真想当面去看上一看。以至这次对石秋和元期都没了心思去管骂。 “六娘回来时,直接把她叫来我屋里。” 红杏亦是难掩的兴奋,开口应着。 吃了晚饭,石秋不敢多待,只怕环春楼日暮开了门,人来人往徒添麻烦。 元期似乎有些与往日不同,一路寡言,行在她左侧,偶尔像在失神,她辨不出原因。 眼见巷口将至,到了分别的时候,石秋动了动嘴唇,终是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一脸闷闷不乐的。” 元期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很深,深得石秋生出难言之感,想去探探他眼眸里面那如深夜般黑沉的到底是什么。 下一瞬,他扯了唇角:“没事,只是最近手中字画想拿去卖,有些愁别人看不上不愿买。” 石秋定定看他两眼,不由松口气,“我买可行?正好我房里缺两幅画。” 元期摇摇头,只道:“改日专为你画。回去吧,明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 “为什么非要明日?” 石秋说不上原由,总之这一日心是乱的,是紧绷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今日自己如此敏感,如此猜疑。 元期明显因她的话怔愣,他随即笑道:“后日亦可,你想什么时候?提前和我说,我好备全食材。” 石秋却是不语,半晌深深看着他。 “元期,你若是有事万不要瞒我,什么事都不要,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她说得认真,全无半分玩笑意味,杏眸里澄澈似清露,直直看着他,分毫不差滴在了他的心上。 宽大的袖中,他慢慢握紧了拳,面上仍是淡淡的笑,回着:“好。” 满怀心事将入环春楼,一人迎面而至,石秋福身:“红杏姑姑。” 红杏笑得两眼眯起来,她径自拉过石秋的腕子,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是柔的,“六娘,妈妈让你回来了立即去她屋里一趟。” “妈妈有说何事么?”石秋问。 红杏但笑不语,落她两步,松开她的手,反推着她的背令她向楼梯口走去两步。石秋被推的身子趔趄,稳住后回头看她。 却只听到红杏道:“姑娘实话说便是,妈妈疼你,不舍得你受半点儿苦呐。” 石秋听得颦起柳叶眉,心内陡升出不安,她自顾自稳着心神,提着裙摆步步上阶。 叩门而入。 “将门带上。” 石秋便回身关上了门。 再转身只有珠帘后的隐绰身姿,从里传出不容置喙的命令。 “跪下。” 语气很淡。 石秋闻言却止不住双肩一抖,她什么也没说也没问,走过去到珠帘前,屈膝跪在地板上。 半炷香内,珠帘内外皆无动静,仅有从香炉中不断溢出的合香味。 石秋跪得膝盖酸疼,她垂着脸未出求饶声。 几息后,终闻珠帘声响,石秋缓缓抬起脸看去,凤二娘穿得海棠红绸,簪花点翠,行至她面前,甫一伸手,石秋看到她十指丹蔻。 两指落在她下巴,轻轻抬起,石秋便与她对视。 “六娘啊,你这骡子一样的倔性子何时能改上一改?” -- 第63页 她的嘴唇有些发白,“六娘早已这个性子,今生怕是改不了了。” 凤二娘并未斥她,嗤笑出声,两手扶在她胳膊上。 “起来吧,膝盖落了毛病不是小事。” 石秋便随凤二娘的搀扶起身,却因两腿发麻几近倒下,凤二娘用脚尖勾来圆凳让她坐下。 随后从袖中掏出碧色小瓶扔给她。 “拿去涂抹。” 石秋垂着眼,将瓶子收入怀里。 “可知道我为何让你跪?” 石秋默一会儿才答:“六娘愚钝,不知哪里做了错事惹得妈妈不开怀。” 凤二娘笑出声,她盯着石秋略低的姿态,唇边浮出几丝讥诮来。 “六娘,今日和你四姐姐玩得可开心?” 石秋眼睫颤了颤。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妈妈在说什么,六娘早已没有四姐姐了。” “你瞧瞧,我的错,年龄大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她现在不是什么环春楼四姑娘,如今是林照,枝头飞上了一半,是王爷的人。” “六娘听不懂妈妈的话,敢问妈妈叫我来是什么事?若是没事了,我能否先回去汤沐上药?” 她说着,将薄纱裙上撩,透过白色里衣,可见红色染于其上。 却是破了皮,流了血。 凤二娘看了眼,嘴里道:“不愧妈妈我好吃好用的养了这么多年,忒是娇贵。” 石秋不做声,凤二娘凝睇几眼,随之作罢,唤来服侍石秋的小侍女。 “六姑娘膝盖有伤,明日待在屋里细细养着,不得外出。” 石秋微惊,想到答应元期的明日要去找他,只是她亦知凤二娘此时在气头上,多说一句不过火上浇油。 她默默作揖退下。 高载海传环春楼红杏到府上求见林照时,林照和仲熙将一起吃过早饭。 林照擦着手,与仲熙对望一眼。 “你要见么?” 林照将巾帕重新放在架上,“见,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何况我从来没想躲,没什么可怕的。” 她说罢看向他,“王爷和我一起见吧?” 仲熙怔了怔,颔首。 红杏由小厮领着到了前堂,堂上二人对坐着竟在休闲下棋。 她目光流连在林照脸上,越看心里越有道声音在叫嚣,仿若要冲破栅栏,脱口而出一句“芝兰姑娘”或是“四姑娘”。 神韵太像。 即便记忆早已在岁月中模糊,可红杏记得有人一见就是让人挪不开眼。 红杏抑制着奋然,作揖行礼。 仲熙淡淡扫视一眼,问:“你来找林照?” “正是,民女找林姑娘有事要说。”红杏对着仲熙难免拘谨,而林照却一个眼神还没给她。 “什么事?” 又是仲熙所问,红杏迟疑着,盯着专心在棋局上的林照的侧颜。 “这……民女是要告知林姑娘。” 此话出,林照挑眉,转去看她,又看向王爷,十分无辜无奈,像在撒娇。 “我早说了不用你陪着,你瞧,人家是要单独和我说,不能让你听。” 仲熙眉心微动,领悟她的随心所为,下一瞬皱眉,面上多几分威严肃穆,连着声音亦沉着。 “何事是本王不能听的?” 红杏两股颤颤,忙再行礼。 “民女不敢。” “既不敢,直说事情便是,却要在这里误本王时间。” 红杏抬起脸,只好道:“妈妈邀请林姑娘去环春楼,说是环春楼六姑娘昨日膝伤严重,今日难行,想见林姑娘一面。” 林照心下一凛。 话中意字字透露了凤二娘或许已知她的事,她早有这一天到来的准备。然而,石秋呢,膝伤难行,故是被罚又被禁行,并非石秋想见,是凤二娘想见她。 在拿石秋威胁警告她。 她寒了眉目,手里的黑子紧捏着,以至指尖发白。 仲熙捕捉到她的变化,试探着伸出手拿去她手里的黑子,指尖相触,他捏了捏。 林照回过神,对他笑笑,转而对红杏道:“知道了,今日定会携些好用的伤药去看望六姑娘,希望六姑娘膝伤早日痊愈。” “林姑娘有心了,妈妈惯是宠着六姑娘,自是会好生伺候。那民女这就先退下了,我去和妈妈说这个好消息,早早备上东西等着林姑娘。” 这是给林姑娘一个暂时的定心丸了。 见林照不言,红杏低着身子要走。 仲熙忽而接话道:“多准备些,本王和她同去。” 红杏动作一僵,即便万般不愿,缄默后只得称是。 直至红杏走远不见踪影,林照动了动尚被仲熙捏着的指尖。 仲熙目光落在葱白指上,连忙撤去手,错开目光。 “我……” 他只说了一字,剩下的便被林照抢了去:“王爷,谢谢你。” 不然,她自己一人,还真是有点困难。 仲熙不说话,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盈盈目光。 “本王既已知你的事,哪有置之不理一说?” 林照笑了笑,将黑子复捏在手中,把盘上棋子重新摆正。 而后她道:“接着来下,我觉得这次可以赢你。” 仲熙稍怔,在她眼神示意询问下,终是拿了棋子。 什么事,等这局下完再说。 -- 第64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了些。 但是鹅子敢抓小手了(捂眼) 第36章 马车慢行在街道,穿过一个又一个巷。 车厢内二人分坐一端,仲熙状似不经意看她。 林照头斜倚在车壁,掩去半张脸,闭着目似在小憩。 然,仔细一看,他可以看到她的睫羽轻颤,想到那场他再三让子她也因心不在焉而溃败的棋局。 马车停在巷里,并未行到环春楼前。 老郭停稳马车后朝车厢里喊了声,林照听得声音缓缓睁开双眼,一转颈,对上黑漆漆的眼眸。 仲熙自然地收回视线,只道:“到了,下车吧。” 说罢,他先扯帘子下,林照紧随其后,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撩着帘子,视线开阔时,只见得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修长细瘦,骨节分明。 她稍怔,抬眼望他,仲熙却只将屈折的手指展了展,更贴近她,像在向她发出邀请。 林照失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轻轻一握,她被他牵扶着下了马车。 一旁的老郭目光巡在两人相握的手,慢慢退至一边,垂下视线。 明明已经下了马车,他却并未松开她的手,林照很难没有任何感受,不是什么唐突冒失。 她知道他在想让她安心。 她承认,她有被他安慰到。 然而在见到牌匾上明晃晃环春楼三字时,林照还是没忍住止住脚步。 六年前她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阿照,不要回去。” 她看懂芝兰最后投向她的眼神。 仲熙被力道猛一扯,他回身便看到林照仰面盯着牌匾出神,握着的手在烈日中却是冰凉的。 他抿着唇走回去,捏着她的手。 林照感觉到,调转视线看向他,扬唇对他笑了笑。 她给自己缓和的时间到此为止,身有反骨,她向来对自己够狠。 林照抬步走到他身边,进环春楼时,入目尽是红色绮靡,鼻息间奔涌来难以躲避的香脂气,林照的心脏仿若被什么撕扯,大团大团的东西堵着心房,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下意识握紧他的手,仲熙察觉,亦紧紧回握。 踏过坎子,她似终于可以缓一口气。 略抬目看到迎面向他们走来的凤二娘,面上堆成笑,目光却如鹰尖锐,逡巡在林照身上,下一瞬仲熙多她半步挡在她的前面,遮去凤二娘望来的视线。 凤二娘只得收了目光,作揖行礼,十分热络:“王爷和林姑娘可算来了,咱们上去说?早早备了好酒好菜。” 她说着,又歪着头想看林照,结果仲熙身子一斜,给挡了去。 凤二娘直起身,笑道:“王爷也是,怎就将林姑娘遮在身后,莫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仲熙上下扫视凤二娘,面上表情淡淡:“本王是不想你的香粉味熏到她。” 闻言,凤二娘脸上的笑意僵住,她强扯着嘴角,“王爷说笑,且不说环春楼香脂皆是上品,只论说不准林姑娘早已习惯了或是喜欢呢。你说呢林姑娘?” 凤二娘斜走两步探过头要见林照,却被仲熙遮得严严实实,林照抬眼看着他的背影,正要走出他的遮盖,楼上踢踢踏踏一阵响,引得她仰头看,只见原来楼上围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女子,接着红杏过来攀着扶拦,将偷看的几个姑娘赶回屋里。 其中一紫衣女子走前深深看她两眼,林照记忆呼啸而出,她应就是三娘了。 这厢红杏急着道:“妈妈,六娘拍门呢!” 林照心下一紧,不自觉动了步子,察觉她的失态,仲熙握紧她的手扯住她。 “哎呦,王爷林姑娘你看,我得先去处理一些私事。”凤二娘丝毫不见慌张,笑盈盈道着。 此话一落,二人交握的手从斜后绕到身侧,恰是林照走出来,到他身旁。 “我们是来见六姑娘的,得知她有膝伤,特地给她带了药膏,不妨一起去看看六姑娘到底缘何拍门?” 凤二娘见了人,眸光闪了闪,面上笑容更大,“林姑娘既已如此说,有何不行。” 一静下来,拍门声愈发明显,越拍越急,响声愈大。 屋里石秋已是急得跳脚,先前红杏来看她,说漏了嘴,竟说了句“一会儿你的四姐就来了”,石秋犹如当头一棒,大彻大悟,原来凤二娘关着她是为了引林照来此。 她就这样被利用,石秋寒心又焦灼,她如何能安心等着。 忽而门边传来走动声,石秋停了停拍门的动作,须臾后,她听到开锁的声音,石秋喜,忙凑近,“妈妈,快放我出去,妈妈。” 话音甫落,下一刻门霍然从外被打开,石秋后退半步,将一抬目,只看到外面一身碧蓝裙衫的林照。 她愣在当场,又见身侧站着一人,恰是王爷,于是垂下眼睑,低腰行礼:“王爷。” 凤二娘过去搀她,“怎的回事拍门?越是膝伤,就少些走动,留下病根苦的还是你。” 石秋身子微滞,心头别扭,有些不知所措,她一侧身,躲去凤二娘的手,却因膝盖疼痛,差点摔倒,幸而被红杏扶了去。 林照目光落在她膝上,神色难辨。 “你和妈妈置什么气?”被甩了手,凤二娘站在原处,凉淡看着石秋,说出的话亦是没什么情绪。 -- 第65页 石秋仅抿唇不语。 林照动了动手,仲熙与之对视,感受手中挣扎开的力道,他终是缓缓松开手。 林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代替红杏扶着石秋,并引她坐在圆凳:“六姑娘有伤还是要小心,什么事都没有将伤养好重要。”林照身子挡去大半,仅两人能看见时,林照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石秋见此放下一半心来,只是稍有愧疚。 不曾想为了她,林照真的直接来了。 她不想踏入环春楼,石秋再清楚不过。 林照从袖中拿出药瓶:“王府中的药膏,御上所赐,效果极佳,每日早晚两次涂抹。” 石秋将乳白瓷瓶接过,轻道着:“多谢林姑娘。” “六娘,你眼神也是愈来愈差,你就没有觉得这林姑娘像你四姐姐?”旁侧观看的凤二娘倏然插话。 直听得石秋脸色变了变,两手用力捏着瓷瓶,宽袖遮掩下早是指尖发白。 林照隔袖握了下她的手,随即转身面对着凤二娘。 几双眼睛注视之下,只见得林照微微福身,笑道:“妈妈当真是好久不见,还要感谢妈妈前十几年的栽培。” 凤二娘何曾想到她这样大方承认,话皆堵在了嗓子眼,默默咽回肚里。 她故作惊讶,“原来你真是四娘。”而后又是欣喜又是伤心,拉过林照的手拍了拍,“四娘啊,你可是让妈妈好生想念。” 林照不动声色抽回手,却是变了称呼:“凤二娘言重,我早已不是环春楼的人。” 上句是为满足凤二娘心意,以故去的四姑娘身份叫的。作为林照,她叫的只是凤二娘。 环春楼外,马车横停。 将下马车的赵洪才顺了顺袍摆,径自走入环春楼。 如今尚且不到迎客时候,赵洪才望了望空旷旷的厅,问小厮:“凤二娘呢?” 小厮勾着腰答:“妈妈在楼上待客。” “客?什么客?” 赵洪才想到在巷子里看到的马车,在暗处,隐隐绰绰的不甚真切。 果真,小厮道:“王爷和林姑娘来此。” 赵洪才心思转几圈,只道着:“楼上几个姑娘可都在?” 虽并未到迎客时候,但对于赵洪才这种,小厮自然晓得应对,展臂伸着请入内:“姑娘们皆在。” 是以,赵洪才甩过腰间的玉佩,背过手一步步踏阶而上,在两相分径时顿住,与右侧安静相比,左侧对话声过于吸引他。 而这厢凤二娘面子多少挂不住,着实不曾预料倒是被林照牵了鼻子去,她可不是什么任由牵扯的,故而凤二娘眯眼笑,一派温和模样:“即便离开了,那也是环春楼的一家人,你娘芝兰也是,都是我环春楼的姑娘。” 慢慢靠近石秋厢房的赵洪才正巧听到这句话。 他停了步子,只一瞬,又向前走两步。 “她早就死了,早已重新投胎。” 林照的回话。 仲熙不知为何觉得烦闷,稍一偏眼,捕捉到黑色衣角,他退后两步,冷声道:“赵洪才。” 似在神游不妨的赵洪才吓得两肩抖擞,他抬眼见是仲熙,忙拱手行礼:“王爷。” 屋里几人听到门口动静,凤二娘忙不迭走出来,见到赵洪才亦是颇惊,面上却不显,只招呼着:“赵商怎的这会儿来环春楼了?” “一时兴起,想来便来了,左右不见人影,就上楼来了,听着声响过来,谁知前脚刚刚站定,就被王爷逮个正着,倒像是我赵某人做什么听墙角的小人行径。” 他一番自嘲,全数堵了凤二娘的话,凤二娘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捏着帕子的手指掩到唇边笑了起来:“说的什么话,赵商何须听什么墙角,有什么想听的问我便是,依我们的关系,我什么不能和你说。” 赵洪才偷觑面无表情的仲熙,讪讪笑。 凤二娘看得出尴尬局面,打着圆场道:“赵商是要找谁?这会儿姑娘们都在屋里打扮拾掇着呢。” 第37章 林照未出门,单在门内站在,眼睛向外望,可看到仲熙身姿和一小截灰布,她并未多看,耳闻着外面动静。 “还能是谁,春娘在的么?” 凤二娘会心笑:“未外出接客,这两日尽和我说道着赵郎怎的还不来,说的我两耳长茧。”她的声音拔了高,以至右侧的一个阁屋将门开了条缝,探出娇颜来,两靥薄红,害羞样态。 “妈妈,说什么呢。” 几人去瞧,正是春娘,见得人皆望过来,又羞答答撤回身,门却未阖上。 赵洪才遂向仲熙弯了腰,余光似有若无瞥了几眼石秋屋里。 “王爷,那我便不打扰了。” 仲熙看见他甚觉恶心,不惑年纪,仍这般放浪,他登时想起刘府宴中他看向林照的眼神,心中愈发不喜,只从鼻腔里嗯了声,便退回屋内。 看着赵洪才入了春娘门,凤二娘才扭着腰肢转身,并紧闭了门。 “王爷不必忧虑,林姑娘的身份我会守口如瓶。” 此话言外意是想再提醒仲熙,林照并非只是个小寡妇而已,以前十几年还是环春楼的妓子。在凤二娘看来,仲熙身为王爷想要什么女人不可以,何须要一个既是妓子又嫁过人的破鞋。 她乐见林照再度落魄,甚至想让林照求她,再入环春楼。 谁知仲熙却是掀着眼皮凉凉看她一眼:“本王记着了,若是让本王在何处听到不该有言论,我就来找你问罪了。” -- 第66页 凤二娘只觉得脊背一凉,一时多有不敢置信。 又见仲熙走至林照身侧,温柔看着她,声音和缓带些安慰:“你若有什么担忧尽数告诉本王,我帮你摆平。” 林照怔了怔,对他的反应多少有些意外,她仅以为她不会对凤二娘的刻意挑拨作反应,不想还要在凤二娘面前添把火。 “有王爷在,我有何可忧的?”林照对他弯眼笑,顺着回答。 凤二娘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她想起二人自进楼一直相握的双手,再想王爷在林照亲口承认时全无半分震惊神色。霎时明了,怕是王爷早已知晓林照身份。 真是个好命的,这样的身份也能得王爷如此宠爱。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缠了男人心。 凤二娘几许妒意,自林照承认四姑娘的身份后,她就处于劣势,凤二娘咬着一口银牙,不管不顾的,总要得一些什么才不枉她设计一番。 “林姑娘你既已承认你曾是环春楼的四姑娘,那么有一笔账就要清算,私偷毁掉卖身契怕是要赔偿的。” 林照想过凤二娘为何执着于她的身份,六年前的事让凤二娘丢面又丢摇钱树,关于挑拨,她相信仲熙,且有王府作靠山,定是不会回去,左思右想,还有银钱一事。 她不入环春楼,多是因为芝兰,而她对自己的宽解是去两清吧。 两清后,她只是林照。 是以,当凤二娘说出赔偿时林照是长舒口气的,别的企图她倒真要斟酌想一想的。 “我也想向你讨笔账。”林照目光平静,泰然道。 凤二娘挑起眉梢:“哦?我何曾欠过姑娘?” “害死我娘,是否要赔?我娘撕毁卖身契,便不作效,虽自毁违契,然亦是自由身,那么我娘被害死,凤二娘也要作赔才是。” 仲熙多看两眼林照,怪道不得下完棋后,缄默半晌,再说话是向他讨东殷律法册子。 原来早有猜测准备。 他勾了唇,自顾坐在红木四方桌前,给自己斟了茶。他想,这会子林照不会想让他掺和私怨,他便等着吧,等她需要他时他再相助。 本就是手里攥着众多卖身契的,凤二娘自然知晓相关律法规定,只怪她一个不妨又被钻了空子。 凤二娘眼珠子转了转,迅速想着律法所言所写。 “我凤二娘向来守东殷律法,然林姑娘说我杀了芝兰实在是莫须有的事,芝兰是自戕的,我未动一分一毫。” “强抢民女入青楼,逼至自戕而已。” 凤二娘嗤笑,“林姑娘口说无凭,如何能证?” 林照踢着翘头绣花鞋走两步,停在离她两步远。 桃花眼中恣意带笑:“可我也并未自毁卖身契,你说是我娘,我娘已死,亦无从所知,或许是老鼠饿极吃了呢?你又如何作证?” 陈年旧事,证据难查。何况,芝兰偷毁卖身契确实除了林照无人再见。 她仿佛又看到火红的火舌吞去薄薄的纸张,生出黑烟,味道难闻。 凤二娘脸色难看,青一阵黑一阵。 此时,仲熙见僵持局面,插了一句:“若是皆无证据,那便只得作罢。” 凤二娘心下一急,到了此地步,如何能就此作罢。 她想了想道:“即便皆如林姑娘所说,就当我想掳你娘,她的自尽我占原由,我自认赔你银钱,然,仔细掰扯来看,林姑娘仍要赔我一百两银子。” 林照笑了:“凤二娘怕是算错了,应为二十两。我娘顺道将我的卖身契毁了,并非我自己有意,我虽代母偿还,然我的那份要打个折扣。 “王爷,我算的可对?” 仲熙颔首,神色穆然:“正合律法。” 凤二娘有口难言,有种被坑蒙的感觉,只是到了这会儿,别无他法。 林照早研究过,要不承认皆不承认,她乐得其所,若是凤二娘想要钱,她亦将钱数降到最低。 正是各有各的心思。 仲熙将茶杯放下,敲下定局:“本王听了全程,并无错处,若是有人有异议,可自行翻阅东殷条律,再告知本王。如是没有,那么二位就此达成共识,林照需及时赔凤二娘二十两银子,此后事了,两不相干。” 凤二娘面上无一分一毫开心意,强挤出一丝笑来,应了下去。 “听王爷命令。” 林照却是对凤二娘笑,“妈妈,自此我们两不相欠,还望凤二娘莫要叫错了名姓。” 一句话,两个称呼,凤二娘脸色黑下来,默了几息道:“妈妈的四娘早死了,我如何能认错林姑娘?” 林照乐得其所:“那便好。” 林照走回仲熙身侧,目光看向坐在凳子上的石秋,又道:“王府的药膏极为有效,想必明日六姑娘就能行走随意了。”她说罢,手臂放在仲熙肩上,低着头问他:“王爷你说是不是?”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而她意指什么,凤二娘再清楚不过。 “御赐之物,涂一二次就可见效,当可行走。” 石秋领意,手指放在膝上,望向凤二娘:“妈妈……” 略低着眉目,倒是一番楚楚可怜,尽听她吩咐的模样。 凤二娘额角突突地疼,不想多辩:“六娘,还不好生谢过王爷。” 石秋心中喜,扶桌站起身,行一礼。 -- 第67页 从环春楼出来,林照回头又望了眼牌匾,暮色下,两侧悬着的红纱灯笼映得它更是暧昧迷离。 仲熙则在旁侧站着静静陪她。 突然,她微歪头,带着笑,对他道:“王爷,今日谢谢你。” 仲熙略不自在,想起他竟牵了她那么久,手心要生汗,愈出汗愈回想,他挪开目光,闷声回:“何须谢,应当的。” 林照见他反应,笑了笑,折身向马车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无声走着,将走几步,忽闻身后有人喊着王爷。 仲熙回头,赫然是赵洪才。 “王爷。” 他不由皱眉,不搭话。 林照瞧见来人,且注意赵洪才有意无意看向她,她停了步子,问道:“赵商,你这是就结束回去了?” 赵洪才有些难堪,扯着笑:“林姑娘说笑——” 他不过说了一句,仲熙抢过话头,直截了当:“有何事?” 赵洪才拱手:“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想问那字画一事王爷可找到了人?也好让我得个明白。” “尚无线索。”仲熙语声极淡,明显不甚愉悦。 赵洪才不敢多说,只得道:“那人倒是有手段,王爷若是要帮忙尽可以和我说。当然,欢迎王爷和林姑娘去家中观赏。” 听此话,仲熙更是不悦,林照见他不回应,只好道:“多谢赵商,有时间一定会去。” 赵洪才应声,再行礼退下。 林照好奇他反应,待坐入轿中问出口。 “王爷不喜赵洪才?” 仲熙沉着脸,“商贾狡猾,嘴里不知真假话,为人孟浪,何来之喜?”他顿了顿,没忍住面向她道:“你离他远些。” “为何?” “你心里门清,还要本王说甚?” 林照挑眉:“我心里清楚,确是不觉不能与他交往。不知王爷清楚什么,得出远离他的结论?” 仲熙气笑,“他对你有意你未察觉?不娶妻因在自在,被这种人缠上不是徒添麻烦?” 林照像在思索,认真地点点头:“有理。以后王爷有话直说便是,搞什么你知我知的,如何确定你知就是我知,我知就是你知?即便双生子,即便母子,也不能确保尽知心意,不如各自说出心中所想,坦白一些。” 仲熙听得顿了顿,面色渐渐回转。 交心如何来的?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好,本王知晓。” 林照几不可察地扬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律法瞎编,勿考究。 第38章 寂月无声,更深夜静。 枝叶在夜风中摇晃,又于月色中投下淡淡的影。 一青灰衣袍者步履匆匆行在道上,左右张望,敲响了赵家宅邸的朱漆大门。 门被打开,露出半个锦鞋。 门内人望了望,低声说了什么,青灰衣袍者压着声音回话,其后跟随入内,关门时转过脸来,可见的青灰衣袍者面目。 赫然是文记铺掌柜文在书。 隐在暗处跟随文在书而来,目睹全程的宋玉度倚在柳树枝干,摸着下巴思忖。 再望去,赵宅门前已是空空荡荡,几片落叶打转儿而过。 环春楼。 今日对元期爽了约,入夜环春楼规矩又不得私自外出。 石秋万般苦恼,皆怪她傍晚一慌忘了事,应该托林照去传个话的,然待她想起来林照和仲熙早已走远,凤二娘也亦正式下去接客。 本想写信让小厮带去,伏案将信写完落款了,要去叫人时转念想到凤二娘心情不佳,原先便对元期抱有不满,而叫人办事一举一动逃不出凤二娘的眼,还是不要在这种关头点火惹不痛快。 只盼得元期能够明白她不得已不得脱身,少些担忧。 石秋将信折好放在妆台上,掐灭屋里其它的灯,仅余床榻侧的两盏小灯。 她脱了鞋袜,上床榻屈着膝,捋去裤脚到膝弯,红肿青紫皆有,多有可怖,不堪入目。 石秋拿出林照给的药膏,碰触时还是有些疼的,她拿着劲儿小心涂抹着。 窗户猛然间阖动,石秋两肩抖,心提起,她想了想,将瓷瓶放下,撩帘探头去瞧,银色半脸面具遮住真切眉目。 她心弦松懈,面上一喜:“你来了。” 下意识想下榻的石秋牵扯了膝盖,疼得她倒吸口凉气,柳叶眉颦蹙。 他忙快步过去,身颀长,站在床榻帷幔,遮去烛火光亮,一垂目,他看到她膝上的惨状,不由皱起眉心:“怎么回事?” 不加掩饰的注视之下多少有些不自在,石秋想将卷起的裤脚放下,动作至一半,遽然被他抓住手腕。 动作突然,令石秋嘴里要解释的话磕绊了下:“没,没事,做了错事,妈妈罚跪而已。” 她低着头,目光游移在锦被上。 忽然间,他松开她的手腕,手指转而悬在她膝盖上方,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石秋竟觉得他的手指几许颤抖,试探着试探着小心翼翼拿指腹碰了碰膝伤外圈。 突来的触感让石秋瑟缩了下,他呼吸皆放轻不少,连忙收回手。 目光一转,看到床里侧静躺着的瓷瓶,他探身拿过看了看瓶身,“涂抹了么?” “将涂了左膝。” 他闻言不语,却是坐在床沿,打开瓶塞,剜了点药膏在指腹。 -- 第68页 “过来,我帮你搽。” 石秋愣愣的,屁股挪了挪,变化了位置,坐到里侧。他就自然地将她的双脚搭在他的腿上,而后半低着头细细涂抹起来。 真是奇怪,他抹的一点都不疼。 石秋盯着他的脸发神,很想将面具摘下,虽然在夜中她用手描摹过好多好多次他的眉目。 他的全部注意力皆在她不忍直看的膝上,他极力放轻手上力道,又分一点精力去关注她的反应,幸而她好似没有出现疼痛的感觉。 “若是疼了就告诉我。” 他还是说,怕她忍着。 石秋摇摇头,看着他的发顶忽而想到他看不到,于是道:“不疼的。” 待涂抹完,他将瓷瓶塞好。 很静。 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在无形中放大。 “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啊?”石秋回神,未曾反应过来。 他的手撑在她的身侧,盯着她的眼睛进一步解释:“今日是途径,不便久留,这就离去了。” 石秋讶:“这么急么?” “嗯。” 她躲闪了目光,咬了咬唇,抠着手指。 灯下美人诱人,尤其一副女儿姿态,似不舍,似挽留,又全说不出口。 他眸色暗了暗,倏然欺身吻住她的唇。 石秋不妨,登时瞪大眼,下一瞬,他的手已然摁在她的后脑勺,使二人更加贴近。 唇被含着,一阵麻意由尾骨直窜而上,石秋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直至能得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舌根发酸发疼,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又啄了几下,而后离了几寸距离。 她身子软软,若非腰间的胳臂支撑,她怕是要化成一滩春水。 明昧灯火下,她的唇红润润的,鼻尖那颗黑痣似也添了风情,衣襟领口散乱,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桃红色的小衣半遮半掩。 他定定看了几息,再度靠近,一点点舔去她唇上的水泽。 石秋又惊又羞,圆睁着眼,手虚虚抵在他胸前。 他温热的唇在她唇角腮边即触即离,手指下滑重给她系好,碰及柔软,手指僵了僵。 克制地收回手,他揉着她的发,温声道:“我走了。” 石秋晕晕的,说不上什么感受,只垂下眼睑,浅浅“嗯”了声。 文记铺。 文在书打着算盘记账,噼啪作响,忽见小二慌里慌张跑来附在耳边道:“上回那个宋大人又来了。” 话甫落,门外来了一人,玄衣苍白面,一身的病弱感。 文在书忙放下手中物什,转去迎人。 “宋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铺子里了。” “自然不及文掌柜忙碌。” “大人说笑,我这儿小店小铺,如何能忙的过大人?” 宋玉度兀自越过他,四周闲逛,小二莫名有些怵他,只行着礼,退得远远的。 “在记账?”他看到柜案上的账本和算盘。 文在书走过去:“正是。” 宋玉度看了两眼抬脚又走开,行到屋子里另一角,坐在摆放给客人休息的凳子上。 行云流水,一套动作做完了,他抬眼看向仍直立站着的文在书,随意道:“文掌柜你忙你的,我不过在你这儿坐一会儿。” “后院有床榻,更是舒适,宋大人要不要移步?” 宋玉度已拿起小案上的细颈的青花瓷瓶看,嘴里道着:“不必。” 文在书揣度着心思,最后作罢,命小二送去一壶新沏的茶,而后返回柜案继续算账。 约过半炷香时间,铺子里和谐自得。 却无一人来访。 宋玉度百无聊赖转着茶杯,正待起身离开,终于有人进了铺子。 青布衣,普普通通,面相生得不错。 他手里抱着卷轴,径自到柜案,谁知文在书一瞧见人儿,登时起身,语气不善。 “你来作甚?” 元期边将抱在怀里的卷轴放到案上,边道:“文掌柜,我又有几幅画想来与你瞧瞧,卖个便宜价钱养口就行。” 文在书瞧着架势,拿手推堵着不让放,话里尽是讥诮:“怎么,小兄弟又是从焦州坟里挖来的宝贝?” 手劲颇大,推的卷轴险些掉落,元期连忙拢到一起复抱在怀里。 “是否焦州我亦说不准确,不过掌柜也知,平城与焦州交界地带多奇坟,我尽是在此处摸索的就是了。” 宋玉度听此来了兴致,真是巧得很。 听得他的话,文在书不欲多说,直接唤来小二:“送客!” 小二不知所云,照着文在书的话做事,只对元期道着:“还请离开。” 旁处倏然插了人声。 “文掌柜如何动怒?”宋玉度缓缓走至跟前。 文在书见到他微微拱手,吐的话皆染了气愤。 “此人行诓骗之事,假冒古画当卖。” 宋玉度淡淡瞥了眼神色镇静的元期,转对文在书道:“哦?说来听听?” 文在书竭力舒缓着,道:“宋大人也知,平城和焦州交界地带都是贵人,这小子假冒贵人坟中物品拿来贱卖。” 宋玉度掀着眼睑,却问:“什么贵人?” “就是——”文在书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三皇子和上任武成王夫妇等人。” -- 第69页 “宋大人竟不知晓么?” 宋玉度面上不见波澜,“自然知道,只是你说出和我知道并不一样。” 文在书不解语塞。 下一瞬,宋玉度已自顾问话元期。 “你这画真的是从坟里盗来的?” 元期审视他一番,半低头反问:“大人是否想买?” “你不说,我如何决定是否去买?” “那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能说。既然文掌柜不要,我就不多叨扰。”他说着退下要走。 宋玉度看着他的背影,甚觉好玩,在他一脚踏出门槛时慢悠悠开口:“慢着。” “你的画我都买了。” 元期顿了脚步,折回身。 “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宋玉度高挑着眉毛,抬脚走去。 一旁文在书见此劝道:“宋大人莫要脑热,这人卖的是假货,何必自投罗网?” “我就是要看看这网结不结实。” 元期闻言笑,“大人放心。可易破如纸,可固若金汤。” 出了文记铺,走至偏僻巷中,元期拱手福身。 “大人诚意可见,我亦坦然相待。文掌柜所言不虚,我正是挂羊头卖狗肉,这画是亲手所画,不过想借个名头涨点儿价卖出去。” 元期说着将臂弯中卷轴拿出一卷给他。 “大人可瞧上一瞧,若还要买,我可给个最低价。” 宋玉度拆了绑带,缓缓展开。 山水图景,云雾缭绕,如临其境。 确有其实。 他合上。 “为何想到要用这个名头去卖?” 元期仅笑:“平城中皆知的事,我不过为了谋生胆大而已。” 宋玉度想说什么,喉咙发痒,他以手握拳咳了几声,直咳得五脏六腑颠荡不已。 “宋大人可有事?” 元期见他弯了脊背,问道。 宋玉度长吸气,恢复原先模样。 “家在何处?我既说出口买了,那便不会反悔,哪日我去你家拿画。” 元期微讶,低首行礼:“大人善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石秋的戏份多一些。 第39章 石秋央了凤二娘许久,知她心中不豫,有意难为她些,石秋全默默受下。 然今日无论如何要去找元期一趟的,软磨硬泡的凤二娘终是松了口。 赶去元期去处门是锁上的,她有钥匙,要去袖中拿时,正巧余光看到他走来,手里抱着卷轴,一副外出归来模样。 元期见到她独自一人,皱起眉,大步过去:“你的膝盖如何了?” 石秋一愣,手指不自觉抓了抓腿侧的衣裙。 “你怎么知道我膝盖受伤的?” 元期开锁的手顿了下,下一刻听得细微声响,他推开门。 “走路一瘸一拐的,叫我如何不知晓?” 元期将卷轴让她拿着,他则扶着石秋向屋里走。 “你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 “离得远,只看到似是瘸腿,不过被你昨日爽约一日不见,如何想到你竟成了伤患,让我哪里敢相认?” 提起昨日,石秋颇为心虚,不顾的其它,坐着椅子,将卷轴放到桌上,拿出袖中的信给他。 “我给你写了信的,只是昨日特殊,送出去几许困难,我是被迫禁了足,爽约全非我本意。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饭呢。” 元期手里捏着薄薄的相折的纸张,眸中神色变换,他垂眸掩去,将信放入怀里。 他蹲下来,轻轻抚在她的膝上,与她平视:“为何会膝盖受伤?” 石秋不知如何解释,仅道:“只是嫌我不够听话。” 他却不说话了,缄默着。 不知为何,最近几年在他面前,她愈发有种莫名的感受,似压迫又或什么她说不出口的感觉。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讨论,也知晓元期总会因这些事生她气,“你别生气,不疼的,药膏很有效,没两日就好了。” 元期应着声。 石秋手一抬碰到桌上的卷轴,她连忙转了话头:“你去卖画了?” “嗯。” 石秋耸拉了脑袋,几多泄气。 元期站起身,“我去给你做饭,快点想想怎么哄我,昨日行径实在罪大恶极。” 石秋抬起脸,展了笑容:“我帮你烧柴如何?” “此事还是别了,白白嫩嫩的,熏黑了就变丑了。你在这儿好好待着,莫要添乱。” 她听笑了,佯嗔:“我哪有。” 入夜。 出乎石秋预料,恩客竟又来了。 洗漱后,石秋熄了烛涂了药,坐在床上探身将帷帐从软钩放下。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只觉得颈侧濡湿,密密麻麻的,引得她升出酥麻意,身上很沉,直至细微的痛感在锁骨处传来,石秋霎时清明。 一瞬的慌乱过后心很快静下来。 她伸着手胡乱摸着,摸到他的头颅,顺过他的发,再偏移些,他的耳朵,下颌。 “你还在平城?” “嗯。” 衣扣一粒粒扭开。 石秋仰着颈,偏着脑袋,胸脯起伏。 “今晚不急着离开了?” 黑夜中,除去模糊的视觉,其它感官被一一放大,石秋听到他窸窸窣窣的动作,下一刻温热的唇落在耳垂,轻轻吮咬着。 -- 第70页 她听到他又“嗯”了声。 自然而然的,一点点一寸寸相触,眼睛,鼻梁,脸颊,直至唇角,又完完全全被覆盖。 她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动作,可以明显察知对方的变化。 里衣早已散乱,唇舌交缠,他一手抚在她的香腮边,拱起背,另一只手解衣,石秋早已软作一团,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放到他的胸前,手指碰到纽扣,她便颤着手帮他松扣。 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全部解开,使她的手腕觉出酸意,虚虚搭在他的肩颈。 他已是衣衫尽去,而她却仍在身上散散遮着。 他的唇终是放过她,石秋有一刹那觉得嘴唇和舌皆不是自己的了。她的呼吸逐渐失了频率,与他渐重的鼻息同在魆黑的夜中融合。 石秋睡觉时不爱穿小衣,他再清楚不过。 拂去衣摆只一探,尽可握的。 他以往不甚玩花样,今日不知为何总在折磨她,里衣半褪不褪,用牙给她解开了衣扣。石秋伸臂要去衣,他却抓着她的细膊硬要她环在他的脖颈。 敞着怀当真惹人羞,石秋就捏着拳头打他肩背。 硬邦邦的,反倒将她打疼了去。 她哼哼着声气儿,入他耳中却是又软又甜,险些让他无法克制,想将衣料撕碎了扔了。 他将她的手扯到跟前,放到唇边亲了亲。 一根一根手指,轻轻咬着指尖。 直亲咬的石秋心尖一颤,脚趾不由蜷缩。 至于何时衣物给去的,石秋早没了印象。 早在他的唇顺着锁骨绵延而下时,她便溺入海中。 但她感受到,膝盖被人轻柔地碰触和亲吻。 这般像被珍爱,让她心颤之余记起,这次一定要和他说明心意的。 是以,她窝在他怀里,强撑着不住耸拉的眼皮看着他。 她很紧张,以至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揣摩,反复建设着,当她捏着手心终于决定脱口告诉他时,他的唇印在她额上。 石秋听到一声低低的喟叹。 令她的勇气稍打折扣,她挪了挪脑袋,想看着他的眼睛,然而被他拥进怀里。 于是她看到他略滚动的喉结。 而后,她想说的话皆被扼杀在肚子里。 他的手掌就像以往那样抚在她的背,他的话却像平城的早雾,白白茫茫看不透又渗着股凉意。 他说:“我以后怕是不来了,你别担心,我并未与凤二娘说道,且当作如常,只是告诉你。” 石秋怔,觉得她小心翼翼,不断堆积起的勇气像白日那个她不小心打碎的瓷杯,碎得彻底。 “为什么?” 她听到她如是问,尾音甚至发抖发颤,她的身子也是。 他感受得到,便将她抱得更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有些事要离开很久。” 很是轻描淡写,再多的她知道他不会再说。石秋这才想起来,三年来除了床榻鱼水,他们还有什么接触? 她甚至不知他姓名,甚至没有哪一次在亮堂的屋子里,围桌谈话。 石秋忽而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先说出口,没有让自己陷入尴尬无法收场的局面,没有让她可笑的留恋在他面前显露。 只是,三年,无数个夜,她将太多话讲给他听,而他又太过温柔地开解和安慰。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一切事情的开端,凤二娘意味深长对她说的话。 “如今世道的女子,对身体是有执念的,环春楼唯一一好便是打破了这种世人强加给我们女子的执念,你不能有,你也不必有。男子来此寻欢作乐,你且当作他是你又一过客便是,是解你欲望的又一人。而你要是真的选择仅他一人,你可要小心,因身体的归属而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前一段话其实石秋听过很多次,是凤二娘用来开解想不开的姑娘们的说词,包括林照亦在凤二娘对娘亲芝兰说道时听过无数次。 然,此段话很大弊端时,环春楼的女子很难有选择权,是被解了欲望,还是被当作玩物用来解欲。 凤二娘避而不谈的,是环春楼最后妥协女子们埋在心底的自欺欺人一面。 石秋最终在能选择时选择了在凤二娘看来危险的后者。 此后三年,石秋从未再去想过凤二娘的这段话,然而此时,她不知道,看不懂。 于是只好庆幸,她没有踏出去。 可她知,她需要亲自为三年岁月画上句号。 “三日后。” 她从他怀里撤离身子,让她能够看到他的眼睛。 即便此时,他的眼睛亦是温柔的,让她的心窒了窒。 她压抑着翻涌而上的苦涩:“三日后再来一次吧?作为告别。” 他没有说话,之后是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石秋垂下了眼睑,想着不管不顾算了,睡一觉就是。 很晚了,她也要睡了。 他动作轻柔地托起她的脸,她便掀开眼看他。 吻落在唇角。 他的回复亦在唇间散开。 他说:“好。” 这两日听仲熙说在查赵洪才,那副字画林照已经知晓,画中别意仲熙也和她说了去。 只是林照并未参与,仅在王府中待着,平日去藏书阁看书,或是在厨房做豆腐花磨练厨艺。 这一日,林照突然收到西巷中院落原主人的信件,说是另有人看上,询问她是否确定要买,邀她后日再行一看,以便敲下最终决定。 -- 第71页 等仲熙回来时,林照将这事说给他听。 仲熙却是舒展了拧起的眉头,他一直派梁泽注意文记铺动向,故而前几日已经得知宋玉度和元期碰了面,但具体发生什么并不知晓。 而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直接盯紧宋玉度,是因多番考虑并无必要,宋玉度手中掌握的应比他要少,而设身处地,最直接的突破点就是文记铺。 仲熙得知后左思右想去了一次文记铺,借字画问元期是否还过来卖旁的画,文在书一听叹气,将元期携画而来,宋玉度买画的事尽数告诉了去。 正愁无法正当而不刻意地去见元期,亦查看二人动静,这下正巧机会来了。 虽不知宋玉度和元期他们二人何时见面,总不过有了借口。 “明日我陪你去。”仲熙道。 林照一瞧他模样,怕是有事,脱口而出:“有正事?” 见他不动声色蹙眉,她又忙抬手制止:“好,你不用和我说。” 仲熙:“……” 他将她的手扒拉下来。 “的确有事——” 林照打断他:“你不方便就不用说,我也不想多知道。” 他偏道:“我想和你说,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好像抽了?没有传上来? 第40章 至约定时候,石秋一早洗漱汤沐,熏了香,坐在妆台前等着。 心是有些慌乱的,以至她的手交握着,时而捏一捏。 她想好了先感谢他三年来的照顾,再以环春楼六姑娘的身份服侍他一次,只因三日来回忆,她惊觉,所有日夜的欢好太过平等,他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他来时尽数抛在脑后。 石秋有些紧张。 “你来了?” 她走过去要拉他手,不曾想他却极快避开。 石秋的手便这样悬在半空,又默默收回身侧隐去失落。 她躲闪着目光,语气尽量放轻松:“我去把灯灭了吧,好不习惯呀。” 她说着径直走去掐灭烛芯,并未想要得到他什么回复,而他亦没有说话。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她有一瞬间不适应,视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她不敢乱动,静静站着。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仅有的月色下摸索着向她走来,气息越发相近,她不由屏了屏呼吸。而后,她的手指被勾住,一点点整个手掌被牵起,被包裹。 石秋有些沮丧,明光下连手都不愿牵,原来他们的一切即便到最后都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她调整着情绪,脑子里将早早想好的流程重复一遍,可是,她仍忍不住有些委屈道:“我本来想和你喝酒的,忘了在黑夜中哪里能喝。只是,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迟了好几年踏上满是泥沼的不归路。” 她的手被紧紧攥住,捏得她有些疼的。 可她心里却有些痛快,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想他总归不会无动于衷。只是这种无动于衷是出于占有欲亦或其它,石秋一点都不想去探索,她只要知道他不是没有一点感觉的离去的就好。 “我没有和凤二娘说,亦会将钱给她。” 石秋一时竟觉得可笑,“可是,总有一日啊。” 他似乎呼吸急了些,石秋不愿再和他就着这种话题聊下去,她试图让事情照她设想的走下去。 是以,她对他道:“三年来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最后一夜,便让我来伺候你吧,恩客。” 她从未在他面前用这两个字喊过他,无论如何,恩客追根究底就是客人。 她主动向他靠近,因为视物困难,她走得很是小心,然仍是踢到桌子腿,她疼得皱眉,下一瞬已被抱起来。 再反应时,人已经在床上。 真是奇怪,明明都是这么来的,她怎么还没有适应黑夜。 她很久没有翻过凤二娘给的画册,这三日她拾起重新又一番研究。 在他吻来时,她会主动仰颈,会主动挺起胸脯。 他抻直她的细膊,褪去袖子,将衣物揉拢在一起,扔在了床脚。 手指沿着腰侧上滑,使石秋不由瑟缩,而灵活的指已溜进薄薄的衣料。 在耸尖捏揉两回,又绕到背脊,摸到系带,轻轻一扯,绣有宝相花的心衣离了身。 而她的手指抚摸他的肌理,感受到他的颤栗,她费尽心机讨好他,暗暗碾磨。 如愿听到他难掩的低哼。 她受到鼓舞,学着册子上的技巧,他的喘息越来越重。 低哼声再起,她本应继续的,却因声音停了下来。 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声,为何有些不一样? 却仍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他回过神,身子有些僵,察觉她的失神,俯身又急又猛亲上去,在她耳边低低唤她。 攻势猛烈,她陷入混乱之中。 她想保持清醒,那声音太过熟悉,甚至让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她转而去摸他的脸,已经摸过无数次了,可这次她如何也无法在心里描摹出。 身体的愉悦一波波而来,他像是要将她拉回这方寸床帏。 结束后,她很想问一句什么,又觉得有个猛兽在黑夜中盯着他,太过恐惧了。 她摸着他的脸,颤抖的指尖一寸寸划过,她颤声对他道:“你或许不知我有多感谢你,求你,不要让我无法面对你,不要让我恨你。” -- 第72页 “我但愿祝你一生顺遂,但愿再不与你相见,求你,求你。” 他身子僵了僵,轻轻吮去她唇角的泪。 林照和仲熙到了约定日子去西巷一同看院落,二人早已决定将其买下,故而仅转了一周,四处看了一遍就立了契。 而那日林照终是在仲熙不管不顾,半强迫之下听得了宋玉度和元期会面一事。 二人从小院出来,未乘马车,慢慢悠悠行在小道上。 “王爷,咱们这样也只能从外面观望,又有何理由进去他家呢?你不想打草惊蛇,直接发问,就要预想到迂回是要费时间的。” 林照指的是让她从石秋这处打听。 然而,从上次来看,石秋反应不太对劲,林照尚未弄明白石秋为何如此,她本意不想将石秋牵扯进来,是以对于再次打听套话十分谨慎。 仲熙却停下脚步。 “机会这就来了。” 林照疑,随他望去,却见元期住处门口停了辆马车。 不及王府中有辨识度,极为普通。 只是,联想宋玉度和元期,这辆马车便有些与众不同起来。 “莫不是宋玉度的马车?” 仲熙沉眸,声音亦低了些。 “正是。” 他和宋玉度聚面时亲眼见他从车厢里出来。 如何能想到这般巧合? 仲熙和林照互看一眼。 二人绕过马车,行至门前,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而堂间,元期在将画卷尽数放在桌案,听到敲门声动作微顿。 他看向在旁站立看着的宋玉度。 “大人,我去瞧瞧,这桌上卷轴皆可随意打开。” 宋玉度信手拿起手边的一幅,边打开边道:“去吧。” 元期出了屋子,前去开门,仲熙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亦停了敲门的动作。 下一瞬,门大开。 元期瞧见来人,多有惊讶,忙躬身行礼:“王爷来此,小人多有怠慢。” “无妨,本王只是看到门口停的马车极为眼熟,可是主人可是宋姓?” 元期下意识往屋内望了眼,颔首答:“正是。” “极巧,本王也认识一宋姓者,不知道是不是一人?” 仲熙刻意提高了音量,此话一出,屋内缓缓又走出一人。 正是宋玉度听到声音,将手中卷轴放下而出。 见了人,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浮了笑。 “未曾想在此也能与王爷相遇,难不成王爷也是来找他买画的?” “并非,我在这附近看中一院落,今日王爷陪我来看罢了。远远看到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马车且眼熟至极,遂想来瞧瞧是不是宋大人。”林照笑答。 宋玉度笑两声,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在触及她头上簪子时稍滞,点翠镶珠,正是那日仲熙为她买下戴上的那支。 他移开视线,看着她道:“能得林姑娘关注是宋某三生有幸。” 仲熙皱眉。 “宋门客在看什么画?可是什么沧海遗珠,被宋门客慧眼识珠给发现了,竟亲自来家中购画。” “的确不错,王爷可来看上一看,若是有喜欢的,我亦可赠予王爷。”他说着又看向林照,“林姑娘也是,有相中合意的还要告知我付钱。” “哪里能劳宋大人破费。” “非也非也,若一掷千金能博林姑娘一笑,值得值得。” 闻言,林照但笑不语。 元期见状忙迎人进屋:“还请进,我速去沏壶茶便来。” 宋玉度半个主人样子,对仲熙道:“王爷请,我领你去看看,品质也是算的上乘的。” 昨日与恩客最后一夜后,石秋如坐针毡。 每每闭目总是那一声不同寻常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她开始忍不住回忆,想着三年来的种种细节。 平时声音完全不一样。 长相。 以往从未怀疑过,如今却愈发回想,愈觉得似像非像,她无法做出个判断。 身高是像的,但她之前只是觉得神奇,其次,身高一事差不多实在稀松平常。 一旦选择代入之后,她忽而想到她要牵他的手,为什么躲开呢? 为什么黑夜中可以牵,明光下就不能呢? 是怕她看到什么么? 她又想到那句“你的膝盖如何了?” 若是才晓得,总归是问“你的膝盖怎么了?” 怎会问这样一句呢? 然而,她越深入想,越觉得头昏脑胀,胸闷气塞,四肢沉重僵直,却又止不住浑身发冷。 她的嘴唇颤抖,手指也是颤的。 如若,如若是真的,她当如何以待? 她当如何自持? 枯坐了半日,未得其解。 石秋受不住了,这无边际的惶恐和猜测似要将她吞噬。 她急于逃离,可逃离的唯一出口就是真相。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从环春楼到平城西巷,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在如今却是不知尽头藏了什么。 石秋走得越来越慢,然小路有尽,她看到了熟悉的屋前柳,随着脚步转换,她注意到门口停的马车。 陌生的。 石秋顿了步伐,不知是谁来找他,她下意识不想去打扰。 然而,她将将要转身就停下。 她不想再等一夜。 -- 第73页 太过煎熬了。 她第一次没有推门进,而是叩响了门。 叩门声随着她的声音一齐飘至元期耳中。 “元期。” 屋里林照却是愣住,声音太过熟悉,她听出来了。 而宋玉度看到林照反应挑起眉梢,却是向门外走去,说了句:“今日还真是热闹。” 提壶的元期神色慌乱,他一时像失去了所有声音,喉咙发紧,直直盯着关着的大门。 他没有锁门,他又听到石秋在叫他。 这声让他醒过神来,忙快步至门边。 而此时石秋没有得到回应早已推开了大门。 她看到匆忙奔到她身边的元期,面上慌乱。 稍一移目,她又看到堂间门槛处,一玄衣男子双臂交叉,倚着墙,玩味地看着她。 第41章 一瞬阒然,鸟啼蝉鸣皆不能耳闻。 元期紧紧捏着茶壶提手,压着声音,甚至仿佛带了丝恳求:“秋秋,你怎么来了?今日有客,能不能先回去?” 石秋心事难解,并未留意他话中不同,只是仔细打量他的面部,目光不自觉又落在他的手上,可见尚有残痕的伤疤。 她怔了怔,心脏骤紧,她要去抓他的手,即将触及时却见他将手往身后掩去。 她终于察觉出他面上的异样。 “秋秋,今日有事——” “倒也没有什么事,若是你有事要忙可先解决,冷落了佳人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身后宋玉度截断并递上一句。 元期回头看,只见得不止宋玉度,林照和仲熙亦刚刚抬步走出来。 他几不可察地抿紧唇。 石秋见到林照时却是紧绷了弦,不由自主想到上次林照问她的事,再加上元期的异常,难免生出些疑虑。 莫不是元期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门口二人毫无动作,宋玉度再次开口:“瞧你画得一手好画,不承想死板不知变通,哪有堵着不让进的道理。”转而对石秋道:“这位姑娘莫放在心上,还请进来再聊。” 石秋没有理会,此人她不认识,且通身来看,给她的感觉绝对称不上好。 她觑了眼元期,他也正看着她,并进一步压低声音,仅二人可闻:“秋秋,先回去吧。” 见宋玉度异常兴奋,而门口石秋和元期疑似僵持,林照唯怕局面走向控制不住,她扬声道:“宋大人说笑,人家的私事哪里能让我们听,自然是要私下二人说的。” 石秋闻言蹙眉,她像是在让她离开,她遥遥看了眼林照,视线稍移,是玄衣男子,颇为古怪,再想到元期多次让她回去…… 那根弦绷得更紧,仿若下一瞬就要因极致的拉扯绷断。 “林姑娘此言差矣,寻个小屋亦是私下,正是两不相扰。” 石秋听此敛了眉目,半垂着头,福身行礼:“既有客待迎,不便叨扰,亦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先离开。” 她说罢便退身要走,林照想了想,叫住了她。 “姑娘留步,我在这儿附近将买了院子,在屋里看画也是无聊,想起还要购置家具,姑娘可愿随我一起去看看,或许还能帮忙给个意见?” 石秋顿了瞬,笑回:“好啊。” 仲熙看向她,眸底划过一抹疑色。 林照便面向他,作着揖,递给他个眼神,红唇翕合,“王爷,那我一会儿再回来?” “嗯,不要太久。”仲熙会意。 待林照、石秋二人行在小道,稍远了小院。 路两旁栽了杨柳柏树,繁茂时分,枝叶伸展路上方,遮蔽些烈日干晒。 石秋嗫嚅着嘴唇,终是忍不住发问:“阿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又是谁?” 林照从方才院中到现在只觉得额角突突疼,她有想到石秋早晚会知道,只是不曾想如此之快,且是在如此巧合的场景下。 “我说没什么事发生你是不是不会信?” 石秋皱眉。 自然不会,不然,为何元期和林照都要让她离开? 林照叹口气,到如今地步,其实告诉石秋才是最好的方式,既能够有助于石秋提高警惕,又能够让他们更方便直接的获取信息。 只是……连仲熙尚且不知这条路会走到何处,她如何敢贸然将石秋拉扯进来。 “玄衣之人名宋玉度,是京城来的,当今瑞王的手下,他说来找元期买画。” 石秋想到那日元期抱着卷轴回来,若真是来买画,何须如此紧张? 电光石火间,石秋忽而想到一种可能,她停下脚步,问:“阿照,是不是和元期有关?你那日问我是不是就是在打听他?” “是。” 许是没想到林照痛快回复,石秋愣了愣。 林照对她道:“但是,现在不能和你说。秋秋,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有危险么?” “有吧。”她用的疑问语气。 石秋思绪些许混乱,“真的和他有关?” 林照不知如何作答,试图安慰:“你别担心,并不一定有关。” “他和什么有关?身份?六年前,是什么大身份么?” “秋秋……” 石秋扯了扯唇角,“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否让我也参与?” 林照拧着眉心,“秋秋……此事危险,绝不是儿戏。” -- 第74页 “他也在让我离开。” “什么?” 忽来的一句话让林照有些难以反应,仅是几息,话音方落,她突然明了。 林照有些激动,她抓住石秋的胳膊问:“你是说,方才在院中,元期在让你离开?” 石秋这会儿异常平静,眼眸平淡无波。 “阿照,我有觉得元期他有不对劲之处。” 林照一怔。 因她神情。 其实她早猜测石秋知道些什么,对这句话并不惊讶。 石秋移开视线,看向摇着叶子的垂柳,继续道:“只是,我知道他本性不坏。我也好奇,好奇他到底是谁,我比你了解他,你曾向我打听他的消息,如今,我就想知道你想了解的是什么……” 风中自在意,此时她看了竟觉有些羡慕,石秋不愿再看,又看向林照。 “对他,是有害么?” 林照无一丝一毫犹豫,“不是,王爷没有要伤害他,反而是要保护他。” 她停了下,慢慢腾腾,终是加了句:“但是,宋玉度可能是敌人。” 敌人,那就是要伤害他了。 石秋也不晓得自己这会子是什么个想法,乱如缠麻,即便,即便不知道元期到底是谁,但她深知她绝不想元期陷入危险,不想他出什么事。 她妥协般耸拉着肩,面上浮出几丝疲惫,这几日她太累了,万般心事萦绕心头,处处缠裹着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罢,我知道多了也不懂。如果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问得一声叹息。 石秋看向她,林照便挽着她向前走。 “秋秋,实话和你说,我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你也晓得我性子,不是什么心怀大志的人,更不是多么无私的人,我太渺小了,只想过好自己短短的几十载。卷入其中非我本意,有危险的,甚至掉头的风险——” 石秋眼睫轻颤,尽是担忧,不由抓紧林照的手。 林照只是笑笑,接着道:“所以啊,我不想你如此草率地踏入这不知底的漩涡。再说,我本就欠你的,你的膝伤是我害的,我总不忍你落入我这等地步。” 枝上蝉鸣似要叫破天穹,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将歇一声又起。 使得石秋心内愈添躁意。 她紧紧握着林照的手,半垂着眸盯着地面,如何也说不出口话来。 前面正是新买的院子,林照故作轻松语气:“秋秋,别想了,我们到了,快随我进去看看。” 石秋强扬起笑,却是回答了先前的问话。 “我一推开门,他就低声让我离开,说了两遍,看起来有些着急。” 林照顿,没有回应,反而遽然伸手捏她的脸,突来的动作让石秋有些蒙:“都说了不要想了,我才买下的院落,你可要好好帮我看看。” 二人回去时门口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林照询问似地看向仲熙。 “将走,我们也要回去了。” 仲熙说着极为自然地走向她且顺手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到身边,随后就向门口走。 林照被拉着,回首去看石秋,嘴里道:“秋秋,我回去了。” 石秋视线从两人手上收回,忙回:“好,路上小心。” 出了院子,一左一右,手尚牵着。 林照挑眉,刻意举起交握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王爷这是牵上瘾了?” 仲熙耳根一热,不觉背脊更加挺直,手上不仅没松还加了力道,视线看向别处,语气很轻,但一字不漏飘入她耳中。 “有些。” 言罢,她不再挣扎。 握得太紧生出些粘腻感,他以往向来受不了的,今日不知怎地,竟觉还不错呢? 而此时元期院中,气氛胶凝。 “为什么不敢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元期抿唇,掀起眼睑看她:“秋秋,男女大防。” 石秋眼眶发红,她盯着他手上的疤痕,眼前愈发模糊,渐渐蒙了层水雾。 稍稍一眨,吧嗒吧嗒,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 灼伤了他。 元期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狠狠挤压,疼痛是骤然而猛烈的。 他想抽回手。 他几要窒息。 他甚至不敢不能用恶劣的话反驳刺激她,哪怕一句“为什么要拿我和你的恩客相比。” 而她等的,正是类似的反驳。 可是没有。 他手足无措抬指为她抹去断线的泪珠。 石秋带着哭腔,噙着泪望着他:“元期,我害怕。” 炸裂了,裂开一道道深痕,他的心脏漏风,受尽寒风冷雨的吹打。 难以言喻的痛苦覆压身上,沉重地令他喘不过气。 他在抖,他不敢看她。 元期抬起双臂将她抱进怀中。 很紧很紧。 肩头很快濡湿一片。 啜泣声扎入耳蜗。 他哽咽。 “秋秋,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前期的涩涩都是秋秋提供的,我觉得自己好厉害(bushi,高审爱我。 其实我本来是想秋秋和恩客最后两夜放在一章的,但我怕内容太多审核过不了,只好分章来了。 再过两章继续挑战审核,终于要到阿照和王爷了哈哈哈哈 -- 第75页 第42章 虽则石秋应允可以相问,然,宋玉度方才见过她,为免疑心盯上石秋,林照并不打算随即问她。 前一时都能等的,安心再等几日便罢。 仲熙听到她的想法并未反驳,心知有理,在事情不明朗之际还是尽可能少的牵扯别人。 是以林照只将元期不对劲之处告知于他,加上上次问的消息,可较为明确知晓的是元期家在平城与焦州交界地带。 仲熙屈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思索片刻,他抬眼瞧她。 “我欲去实地探探情况。” 林照全无意见,“行啊。” 说罢,却发现仲熙仍盯着她。林照神经一绷,忙道:“你别看我,我是不去的。” 仲熙见她如此反应,移了目光。 “本王只是觉得你在府中独自面对宋玉度恐有危险,不若在我身边。” “我若去了,才是更加危险。”林照梗着脖子,坚定拒绝。 仲熙无法,知如今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她既已选择,他也只能尊重。 “我派几个人护着你,有事去找高载海。” 林照听此试图安慰:“王爷不必过于担忧,宋玉度才发现元期,一时精力多半在其身上。不若额外派些人率先暗中保护他才是。” “本王早已安排,你既不想多知,便也不必多过问此事。” 语气没什么变化,然说的话却是有些重,林照深感莫名其妙。 她说了什么? 此时仲熙静下心来,对自己一时失控亦是诧异。他面上不太自然,匆匆离去前落下句“本王离去期间,若非急事,不要乱跑。” 林照对其此举摸头不着,直至第二日仲熙驾车而去,她想了许久应当去送上一送,不过时间已过很久,不知是否离开。 抱着遇不上的打算走至王府门口时就见得马车横停,车旁立一白青身影。 看到她,仲熙别扭地错开眼,对老郭道:“时间到了,走吧。” 林照见此不由两肩一抬,欸了声,仲熙听到声音停了上马车的动作,回身看她。 “你怎么出来了?可记得我的话,没事不要外出,出去也要带着人。” 林照却笑,堪称真真是后知后觉。 有个词叫关心则乱,虽然他似乎乱得毫无章法。 “王爷,想让我送就直说啊,非要让我想着你么?” 仲熙只觉浑身一股热气蒸腾,他利落入了车厢,并未言语。 林照的确想的是非必要就乖乖待在府中,不想去受那可避免的风险。 然而,显然有人不乐意。 这日,林照正在屋里和翠羽研究棋技。 忽而高载海进来道:“林姑娘,门外有人说有东西要交给你。” 林照顿了瞬,想不出有谁能给她送东西,她将棋子放回盒里,接过高载海递过来的密封的信封。 她翻来看,信封上干干净净,心中越发狐疑。 “可知是谁送的?或者可有说是谁给的?” 高载海摇头,“应该是花钱雇来相送的。” 林照缄默,屏退了高载海和翠羽,坐在妆台前,一直盯着台面上信封。 她隔着信封去摸,里面好似是支簪子,细细长长的。 又一次从头摸至尾后林照决定不再多想,直接上手拆封。 撕了口,手伸进一探,再出来时赫然是支簪子。 且这簪子过于眼熟。 银质的素簪,上刻有白玉兰。 簪子末端不算锋利,但扎着指腹仍有些微痛意。 在两个月前她给一个狼狈苟活之人扔去过一支发簪,意在给他一个决定自我生死的机会。 她后来有过后悔,因为不知那人是谁,是否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正被审着吐出天大的秘密,她这一扔,保不齐将人证杀了去。 不过,再后悔亦无济于事,她只好默默祈祷并非是多大的事。 而如今,这支簪子又回到她手中,保存完好,可见细心。 她又拿起信封压着两侧鼓起去看内里,果见还有一个小纸片似是粘在信纸上,她索性将信封撕成两半。 可见的纸上写着—— “后日酉时茶馆。” 加上落款一字,“宋。” 林照怔忡呵笑,甚觉命运奇葩捉弄。 桌面上,横列的银簪,撕开的信纸,纸上的小字,皆笼罩在透窗而过的阳光下。 光束中,是滚动的浮沉,悬在一众之上。 到了纸上所写日期,林照默默看着太阳逐渐西斜,西墙染成红色。 她手中握着簪子,时不时摩挲。 待脚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不见,反被阴影遮蔽时,林照霍然起身,将簪子收入袖中。 她早和翠羽说明了去处,并道超过戌时未归就让高载海派人寻她。 茶馆。 宋玉度手指捏着酒杯,倚在窗前,边饮着酒,边从楼上望去。 这一次,终是在楼下见到抹熟悉的杏红色。 他勾起唇角,回身坐正,拿起另一个酒杯,斟满,放在对面的位置。 不过须臾,珠玉铮铮作响,是珠帘。 接着绕过屏风,林照面容映入眼帘。 桃花面上桃花眼,朱唇香腮更添色。 再上移,目光触及鬓上珠翠簪,使得脸上笑容滞了瞬息,他随即笑:“林姑娘来了,我将给你斟了酒,今日我们可要喝几杯。” -- 第76页 林照坐在他对面,垂眸看了眼酒杯,又看向他,从袖中掏出簪子掷在桌上,碰触发出清脆声响,激起杯中酒泛起圈圈涟漪。 “是你。” 她冷声,用的肯定句。 宋玉度视线从桌上簪子移到她的脸上,须臾后,他抬手将簪子拿进手中,细细抚过。 “不要这么粗鲁,我很是珍惜的。” 林照见他承认缓了心神,端起酒杯吃了口酒。 “真是可惜,我以为你会选择死亡。” 宋玉度笑容更大,在稍显病态白的脸上有些森然。 “在我看来,苟延残喘好过死亡。” 林照点着头,杯中已空,她去提酒壶倒酒,半道被宋玉度抢了去。 她抬眼看他。 宋玉度自顾就着她的手,将她的酒杯重新倒满,他满意了,放下酒壶,道:“我应当为林姑娘亲自斟酒,感谢林姑娘给条死路。” “你也没选,有什么可谢的。”林照一饮则尽,满是讥诮。 “不承想林姑娘好酒量,只是这酒颇烈,还是要当心。” 他意味深长说着,连饮三杯。 林照暗嗤,拿着酒杯把玩。 “宋大人叫我来是何事?难不成是来报恩的?” “非也,叫林姑娘来是有些疑问想问你。簪子不过是怕你忘了我们还有这一段牵绊,想让你记起而已,要说报恩,亦是可以,我万不想林姑娘受什么伤。林姑娘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弃他来到我身边?” 林照佯作不听,只问:“你想问什么事?你想知道的我或许不知。” “不,林姑娘定然知晓,是关于环春楼六姑娘的。” 林照扬眉,微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那日在元期住处的姑娘就是环春楼的六娘。”他笑吟吟盯着她:“而林姑娘认识六娘啊。” 林照伸出杯子让他倒酒,唇瓣翕合,道着:“有何稀奇?” 宋玉度讶,他未抬眼,专注在为她斟酒。 放下酒壶,他方开口:“林姑娘那日表现可不像相识。” “那怕是宋大人的问题了,宋大人莫不是没有什么相识好友之类?” 她不答反问。 宋玉度闻言大笑出声,“林姑娘果真有趣。” “既然林姑娘认识她,怎会不认识元期?” “宋大人说笑,莫不是我认识一人便要将她身边所有人都识得?” 宋玉度但笑不语,半晌再为她满了酒杯,“罢了罢了,我这等孤家寡人如何能与林姑娘谈论这种问题,来来,我们喝酒。” 林照心里却是拧紧几分,到这地步何须再问,查得出她和秋秋,不论她如何答,总会怀疑王爷可能早就知晓元期的存在,若是再将元期查上一查…… 就怕宋玉度这种人,宁可杀错一百,不愿错过一个。 她藏住所有小心思,面上挂了笑,看见他举杯欲与她碰杯,遂拿起酒杯。 少时,二人饮去大半壶酒,林照面容仅笼上几分薄红,眼神清透,显然未醉。 宋玉度难掩惊讶,不吝再叹:“不承想林姑娘好酒量。” “宋大人也是,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副病容,不曾想这么能喝酒。” 她的杯中酒又没了,林照许久未曾痛快饮酒,今夜反而勾起她的酒瘾。 她将酒杯推向他,宋玉度提壶倒酒,不一会儿满满当当。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酒杯时,另一只手探过来握住她的指尖。 酒杯啪嗒倒在桌上,酒香四溢,顺着桌面淅淅沥沥滴落地面。 林照没有动作,只拿眼睨他:“宋大人若是想喝我这杯直说就是,你瞧这一抢谁都没的喝。” 宋玉度极轻地笑出声,手仍抓着她的手指。 “林姑娘说得对,猜人心思着实劳累。酒也要喝完了,不知道林姑娘考虑的如何了?” 林照要抽回手,却被紧紧攥着,她索性不动了,问他:“考虑什么?” “离开仲熙,跟着我。” 门外将回到家又急慌慌赶来的仲熙恰听到此句,要推门的手愣了一瞬。 在这停当期间,屋内静谧。 说明林照没有回应。 她在犹豫? 仲熙眉眼略沉,猛地推门。 第43章 “砰”的一声在空中裂开震荡。 惊得林照薄肩抖动。 屏风在喝酒半途被宋玉度折了去,此时空空荡荡,转身望去,只见的黑沉凤眸,似在死死盯着什么。 顺视线回看,正是宋玉度抓着她的手。 见他眸中颇寒,宋玉度是个识趣的,不动声色松开她的手,唇角浮出笑意,“王爷可是什么事惹得心情不好,拿门出气?” 仲熙步步走过去,声音亦是冷硬:“并未,不过力气用大了些而已。” “倒是宋门客有闲情雅致,在这儿饮酒作乐。” 林照眼睁睁看着他走至身边,面上阴沉沉的,手臂一摆,向她伸出掌心。 她搓了搓了方才被宋玉度握着的手指指腹,轻轻将手放到他手中,将触及就被紧紧握住,凭着力道把她拉起,手臂顺势环在她腰间。 扑面而来的酒气令仲熙攒起眉头,压在她腰肢的手臂愈发用力,又十分注意力道,使得林照虽则感受到被箍着,却无半分不适。 “夜已深,本王来接阿照回家,也望宋门客往后可以自重些,莫要辱没了风气。” -- 第77页 宋玉度不做声,转而看了眼林照,扬唇笑,“既然王爷如此说道,真是可惜,林姑娘今晚我们便结束了,至于答案,林姑娘随时可以更改。” 什么答案? 仲熙看着桌案上的狼藉,想到门口听到的问话和沉默,止不住心底的猜测,屋内烦闷,使得他一刻皆不想多待。 他沉着脸,不及林照回复,拉着她踅身就走,她原也不想回答,正合意,遂跟着离开。 至门口发现翠羽竟跟了过来,一副呆愣模样。 林照颇惊,被扯走前用眼神告知她跟上。 而此时翠羽险些惊掉下巴,走前她不由向里面多看几眼。 忽见慵懒撑着脸的男人,掀起眼睑望着她。 手指勾了勾。 “原来你是她身边的人……可以过来一下么?” 翠羽咽了口唾沫,目光在他脸上来回转,然心中知道这人不是她能招惹的。她克制着要挪开眼睛,结果余光瞥到他兀然皱起的脸,撑着的手转向捂着肚子。 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到他倒在脚边的场景,以为他又要发病,翠羽忙小跑到他跟前。 “你,你没事吧?又犯病了?药呢?” 她火急火燎地将手伸到他胸前,指尖方触到衣服,手腕被人用巧劲抓住,下一瞬,手臂被迫远离。 脖颈微凉,是他的手指擦过。 翠羽背脊一凉,生出些许异样和恐惧。 再定睛,入目的是他忍俊不禁的面容。 翠羽突然被戏耍,她面红耳赤,深感委屈,撇着嘴心中骂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 边骂边提裙起身,大步走了两下,身后传来道清冷的声音。 “长个记性,下次不要来救我了。” 翠羽身子一晃,小跑出去。 身后,宋玉度坐倒在地面上,看着七歪八斜的酒杯,低低地哂笑出声,他长吸一口气,展开双臂仰躺于地面。 其后的窗,尚可见亮着的红灯笼和盈盈月光。 林照几乎是被拖着走出去的,站定时罕见地见到的竟是一匹浅棕色的马。 所以,他是骑马狂奔而来的? 他安抚地顺了顺从鼻子里哼气的棕马,待平静后,这才看向林照。 “坐上来。” 紧赶慢赶载着翠羽而来的老郭看到二人很是高兴。 林照先后打量了下棕马和马车,默默地便想绕过他去坐马车,裙摆和他的衣袍接触那刹,她的肩膀被他圈住,一个用力,她就又回到他的跟前。 她只好道:“王爷,我去坐马车吧?” 仲熙不说话,远见翠羽气喘吁吁从茶馆里出来,扬声喊了句:“翠羽,你坐马车和老郭一齐回去。” 紧接着林照只觉得腰间横了结实的力道,她身子一轻,再反应过来时人已在马背上。仲熙轻快上马,抓着缰绳。 只余翠羽愣愣地看着二人消失在跟前。 夜风刮在耳边,些许清爽。 林照双臂环着他的劲腰,温和的语声随风飘进他耳中。 “王爷,我没事。” 他怔了瞬,抿着唇不说话,反是扬鞭一声“驾”,加快了速度。 听荷院半亭中。 石桌上放了两个白瓷酒杯,外加两壶酒。 是林照让仲熙拿来的。 “和宋玉度没有喝尽兴?” 他看着她挽着袖子倒酒,想到进门看到的场景,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林照笑笑,将酒杯递给他。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么?” 仲熙动作一滞。 高载海只简单说有人送了个信封给林照,至于里面是什么他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我在狱中待了三天你可还记得?” 仲熙蹙眉,他自然记得。 “当时我旁边那个牢间里有个受刑的人,我待了三天他便被打了三天,奄奄一息,苟延残喘,我走时大发善心给他扔了个簪子,意在给他一个自我选择的权利。” 仲熙缄默不言。 她看向他,“那个人就是宋玉度,前日他将发簪寄给我,邀我今晚去见他。此外,他已经知道我和秋秋相识。” “……簪子呢?” 林照顿,她给自己倒杯酒,不甚在意:“宋玉度拿走了。” “为什么不拿回来?” “拿回来我也不会再用——” “那便扔了销毁。”他抢话,给出方案。 林照皱眉,“我不会因为他拿我簪子而如何,何况自我扔给他那刻就已不是我的簪子,我去见他只是好奇,想得个确定。今日得到了答案,往后那簪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 言罢是几息寂静。 他又冲动失控了,仲熙颓丧垂头,捏着眉心。 林照见此,想到他方落脚又赶去找她,怕她出事,心里不能说没有感触,她伸手臂探过去,握住他搁在石桌边沿的手。 “王爷,不管怎么说今夜多谢你。” 仲熙反握,抬眼瞧她:“抱歉。” 林照笑笑,又听他道:“是我的错,关押宋玉度本应单独,谁知竟出了差错,让你与其碰上。” 的确是这样,宋玉度是什么人物,如果真的事关重大,哪里能和普通押犯关在一起,能与人接触的机会越多,不可预知的风险越大。 然而,“他,为什么会受刑?”林照试探着,问出几日来的疑惑。 -- 第78页 仲熙饮尽后,复倒杯酒,“宋玉度和我立场不同,彼此心知肚明并未挑破而已,他来平城究竟何意他知我知,为求得平城的自由活动权,免于王府的明面牵制,他甘愿受刑来换。” 宋玉度向他提出交易时,仲熙便知他够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照默了半晌,转而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斟酒。 “你,以后最好不要单独和他见面,此人疯癫,行事难以捉摸。” 听得此话,林照又想起他闯门而入时的表情,不知怎的回忆起当时谈话,莫不是仲熙听见了什么? 或许酒精上头以至神经活跃,她调笑道:“王爷,你吃醋了?” “你瞧,”她说着兀自将他的手摊开摆平,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林照抬眼瞧他,眸中尽是笑意:“现在是你握着的。” “而且,对于宋玉度想要的答案,我很早就和你说过,王爷,我选择了你。” 玉面上晕着粉泽,桃花眼微弯,眼波流转,尽得惑人,偏生掌中有白软柔荑,分明未动,却似抓挠着心窝。 仲熙慌乱错目,将手抽回连饮几杯,喝得猛了,昏昏沉沉的,心脏跳得极快,再看林照低眉瞧他。 “你还能喝么?” 他倏然有些生气,像是证明给她看,又灌了几杯。 林照见他这架势忙去抢酒杯,结果被他抓在手中,强行分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摩挲着被宋玉度握过的手指。 “本王酒量比他好。” 林照哑然失笑,“他喝了许久,不似你连灌。” 仲熙将酒杯放下,直直盯着她的脸不知在想什么。盯得林照有些发毛,“怎么了?” 她一说话,朱唇翕合间,露出洁白贝齿,莹莹润润的。 “你之前说可以让我还回来。” 林照脑子有点不清醒,不曾反应过来,“还什么?” 见他表情逐渐幽怨,好似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林照在脑海中仔细搜刮,才想到能欠还的应当是那个亲吻了。 她笑,语调轻松,尾音拉得很长:“是啊。 ” 听在仲熙耳中就是似有若无的折磨。 “可你不是说那是我乱说话么?” “现在又要了?” 仲熙不做声,眼眸晦暗看着她,将她的手紧握。 有几回她都要觉得手要被捏碎,林照轻轻蹙着眉,还未开口,交握的手上力气便松了许多。 她很受意,舒展眉目,蓦地前倾身子,勾着红唇,对他笑得风情万种。 “所以,你还要么?” 近在咫尺。 温热的气息喷洒相融。 他不敢垂眸停留,乱了心神,一股子热血沸腾从脚底直冲颅顶,轻飘飘的,晕沉沉的。 仲熙开始后悔,可仍握着的手提醒着他似乎悔意不足。 他竭力想冷静下来,盼着凉风一阵吹醒他的绮靡想法。 然而,他的克制和理智最终被轻而易举地消解。 她说:“仲熙,我好像有些醉了。” “轰”的一声。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呼吸一沉,亲了上去。 她说她千杯不倒。 她说她可以装醉。 作者有话要说:唉,还得是阿照 第44章 翠羽回来的迟些,到听荷院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 她抬起的脚默默收回,声音从寝屋传来,屋里亮着明光,稍一偏眼可见半亭内横斜的酒壶。 更加细微的异样声响穿过墙壁窗户,传入翠羽耳中。 她双颊慢慢红热,两手拍了拍脸颊,最后瞥了眼新建的半成品的她的小屋子,急急退出去并贴心地轻手轻脚地关好了门。 翠羽想,住外面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不会碍事。 屋里,气温逐渐升高,弥漫至各处角落。 高得仲熙浑身发热发烫,晕晕乎乎,以至方才不小心撞到了床架。 他毫无章法地吻在她的颊上唇上,滚烫的唇亲到她细颈,林照则偏首顺势吻在他通红的耳垂,贝齿轻启,咬住。 犹如被电流袭击,通体发麻,使得仲熙猛地回神,停下动作。 一切戛然而止。 林照松口,疑惑看着他,福至心灵般,忽一脸古怪,问:“会不会?” 这会儿她想不该冲动行事的,她忘了仲熙是张白纸。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还有她的手,她向下摸了摸,引得仲熙浑身颤栗,闷哼一声,他瞠目盯着她,难以置信她的胆大妄为。 林照却是自然地抽回手,转而抚在他的脸上,替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目及薄唇,她心中一动,凑上前啄了下。 看着仲熙不及反应的模样,她叹气:“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会也没法子。我教你好了。” 正说间,她翻个身二人换了位置。 她伏在他胸膛,指尖划过他的面庞,她的发尾轻轻扫过他颈间肌肤,引得一阵痒酥。 他扶住她的腰,听到她道:“早和你说过,那些话本子偶尔看一看也是好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体会到了么?” 仲熙额角青筋跳了跳,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道。 “不看那些,我也会。”他咬着牙说的一字一顿,像是证明,手指从她衣摆探入,摸到滑腻的腰肢,顺着腰际,向上滑到背部。 -- 第79页 触到了一方布料,他手指顿了顿,改为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光滑的背。 林照感知到他的退缩,眸中含笑垂眸瞧他,略低头,嘴唇几近相碰,她眉目张扬,笑道:“继续啊。” 仲熙眸光破碎,抚着她背的手掌不动了,几息后,向上游走,重新摸到薄薄的布料,他探过去,手指碰到系带,轻轻一扯。 他的呼吸粗沉,自扯开系带后,手指未触及她的背部。 小衣松松搭着,要落不落的,林照有些不舒服,她小心机的极轻微地向他手掌所在方位扭动腰肢,这一动使得小衣下滑,恰亦让他的手指碰触她的肌肤,裸露的。 指下温热。 他眸色晦暗难辨,滚动着喉结,颤着手指轻轻下滑便碰到一片软绵。 林照没忍住瑟缩一下,她勾起唇突然抬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亲了口。 抬身而起的空隙便让他的手掌滑到更深处,切切实实而握。 他通身烫热,脑海中一片空白,蒙得不知动作。 林照见他模样,面红耳红,连颈也是红的,她低低笑出声,“罢了,我信你。只是,到底特殊,我害怕,本是享受的事,到最后受伤了可就得不偿失。初次若能较好,二次便让给你。” 说罢,她的唇咬住他的耳垂,手伸下去。 含混的声音在唇齿间化开。 她说的是:“仲熙,是我要你,不是你要我。” 翠羽端着瓷盆在院中踟蹰不前,一会儿望一下禁闭的房门,踱步等了有少时,眼见得太阳高升,她终是上前叩响房门。 “林姑娘,该起了。” 片刻后,从屋里传来道有些沙哑的声音:“知道了。” 是男声。 翠羽唰得脸上红晕生,脚下似长了倒刺,扎得她不知道去哪儿好。 帷幔之内。 林照困倦得睁不开眼,头有些疼,她拥被坐起,青丝滑落,她的肩颈上尽是红痕。 掀起眼睑,就见的床榻下穿戴整齐的仲熙。 她扬眉,“还想偷偷逃了不成?” 仲熙听此扣扣子的手顿了顿,在身后注视之下整理妥当后,回身看向她,只是视线有些飘。 “光明正大,如何是逃?我回去了,今日……你好好休息。” 林照不想动弹,定定看着他,倏然道:“那你帮我去柜里拿衣服。” “……哪里?” 她抬起胳膊,手指指了指,“呐,就在那儿。” 尚且未着寸缕,露出在外的细膊上亦有红点漫布。 仲熙眼神闪烁,记忆涌上脑海,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那件桃红的裙衫,小衣在隔层,随便拿一件就好。” 他仔仔细细挑着,将桃红裙搭在臂弯,又去找小衣,尽是鲜艳颜色,他不由自主想到昨夜那件是梅红色,越想越歪,他止住思绪,最终随意拿了最近的一件。 林照静静等着,看他走过来放在床上,桃红衣,水红色的小衣。 她挑起小衣,推了锦被,旁若无人地穿起来,惊地仲熙慌张挪开视线背过身。 “那我走了?” 她“嗯”了声。 谁知手臂酸痛,林照连续两次没有系好后,皱着眉叫住走至房中间的仲熙。 “先别走,过来一下。” 他顿步,没有回身。 “怎么了?” “过来。” 仲熙脑子里哄哄杂杂的,他折身,看到她捂着胸口。 林照斜转身,露出背后散开的系带:“没力气,我系不上,帮我系一下。” 他怔,青天白日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叫翠羽?” 林照挑眉,戏谑笑他:“怎么?不好意思面对我,让翠羽看到你就好意思了?”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乖乖走回床边儿。 凑近了,他才看到昨夜是多么疯狂。 视线尽量避免停在她的肌肤上,他偏首帮她系好。 “好了。” 两手将离开,听到她淡淡道:“有没有避子药?一会儿给我送过来吧。” 他的手指于半空停住。 察觉他的发愣,林照震惊回眸,问他:“你也不想要孩子吧?” “你不是喜欢孩子么?”他收回手虚握着,反问。 轮到林照怔了怔,倒不曾想他还记得。 “并不冲突啊。”林照看着他复杂的神色,眨眨眼:“昨夜还不错,是我错估小看你,或许……” 他凤眸中暗沉一片,发狠地倾向前堵住她的唇。 方才由他亲手系上的带子又被他亲自扯开。 他不懂。 他以为经过昨夜他们的关系会更亲密,但是并非如此。 他早已明白自己对她心意,从主动想去牵她手开始他就知道他想和她发展下去。 既然已经发生关系,他想他正好可以负责,他虽羞于面对她但的确慎重稳妥地在考虑以后的事,他并非在意孩子一事,他只是突然明白林照和他想的不一样。 任他想的再周全,然而,林照不需要他的负责。 她以为的昨夜不过是各取所需,或许正如她所说的“醉”一场。 她仍旧清醒,仍旧理智。 原来只有他自己当真。 只有他。 而他已不想再听她那尚未说出口的话。 -- 第80页 门外站立的翠羽听得屋内又起难以言喻的声响,她又惊又羞,热气蒸腾而起,翠羽一跺脚连忙端着盆离开。 翠羽再来时是林照让她去取热水汤沐,她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红痕簇簇,像朵朵红梅开在身上,在白腻肤色下犹显得惹人眼。 “姑娘和王爷好上了?” 林照疑,扭头问她:“为何这般说?” “你……你们都……”她羞得说不出话,目光落在身上痕迹。 林照顺着看过,轻笑出声,喃喃自语:“怪道不得他生气,他怕也是如此想的。” 声音不大不小,因距离近,翠羽听在耳中有些诧异。 “姑娘不是这样想的么?” 她笑着摇摇头,抬臂撩了撩水,水珠沿着肌理滑落。 见林照未回答,翠羽不再多言,直到后来有侍女来送汤药,她原心中一喜,以为是王爷给林照的养身补汤。 她欢欢喜喜端过去,林照看得莫名,接过小白瓷碗,很是好奇:“一碗避子药,你作甚这般欣喜?” 骇得翠羽手中托盘险些失手掉落。 她看着碗中褐色汤药,气从心来,义愤填膺道:“王爷怎是这种人!” 林照拿着汤勺搅动,饮了口。 倒是不苦的。 她气定神闲,慢悠悠道:“不是他,是我要的。” 翠羽大惊失色,话皆说不利索:“为,为什么?” 林照不解,拿眼瞧她:“有什么为什么?不想要孩子罢了。” “啊,那,那你们以后……姑娘岂不是要次次喝这汤药?我听人说这药喝多了会导致难以受孕。” 难以受孕于林照来说还是小事,对其它身体机能亦有损害。 林照盯着汤药发呆,拿勺敲着碗内壁,叮叮作响。 连敲三次,她收了手,说了句“自然不会。” 说罢,她端起瓷碗一口气喝进肚中。 翠羽却是松口气,以为她和王爷只是这次暂时不想要。 翠羽想或许要不了多久林照就会真正成为王府的女主人,再畅想一番,或许不久后小公子也会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经历特殊,林照是将性和爱分开的。她不乱搞,是因为怕得病,她愿意和仲熙,是因为她觉得他还不错。的确是各取所需,她承认需求,并坦然去满足需求,然而林照会和仲熙,却不会和别人。 另外,避子药只此一次了,因为林照惜命,避子药啥的终归有损身体。 第45章 翠羽以为,两人好上后,自此甜甜蜜蜜同床共枕,不承想,过去三日了,除了如流水的首饰补品入听荷院,王爷的人影儿都不曾见。 她正犯愁莫不是王爷想要孩子,林姑娘不想要,故而闹了矛盾,然而避子药喝也喝了,还能怎么办? 反观当事人林照却是悠然自在,新运来的珊瑚树当真可喜,她指挥翠羽:“翠羽,快来,你我一齐将它搬进书房。” 翠羽皱巴巴着脸,边帮把手边道:“林姑娘,你心也忒大了。” “你啊就是无事自生愁,哪有那么烦心事?欸欸,就放这儿吧。” 林照又弯腰将碧瓷描花的盆摆正。 “对了,我让你去厨房取鱼鳔你取来了么?” 谈及此,翠羽多有疑惑,“取来了,尽数浸泡清洗干净了,没有异味。姑娘要它作甚?” 林照颔首,只回了二字:“备用。” 也不知是不是翠羽乌鸦嘴每日念叨,这日下午,高载海来听荷院说王爷让林照去前堂。 走时翠羽眉开眼笑,恨不得推着她插翅直飞到王爷身边,林照笑骂句没出息。 到了前堂远远见得眼熟身影,多看几眼,辨出来不正是刘其得。 “我知道此事难为王爷,但做兄长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幺妹往那火坑里跳,赔上后半生?宝云向来听王爷的话,烦请王爷能够去劝上一劝啊。” 其后听得此话的林照不由问:“你如何知道那就是火坑呢?” 刘其得转身看了眼,怒气填胸,提声唾沫横飞讲起来:“一个穷酸书生,开一间私塾,年年往里砸钱,将将养活得起自己,宝云打小锦衣玉食怎能去受那苦?这书生不知给宝云喂了什么迷魂药,非他不嫁,如今还要搞绝食来抗议,说要私奔!王爷你说说,那书生不是火坑是什么?!” 林照顿口无言。 私奔一事确乎重大。 她走上去挽住他的肩,“王爷,既然刘大人求你,你就去看看吧,若真不是良配,便劝上一劝。” 仲熙垂下眸看她,白玉面上粉白相宜,气色佳。不似他,几日难眠,尝尽滋味。 心头陡沉,在林照疑似抬头相望之际,他移开视线,语声淡然:“本王叫你来,就是让你和我一起去。” 刘其得愣,眼睛于二人身上左右打个来回。 “这……” 宝云往日心慕仲熙,他最是知晓,而今忽转,到底和林照脱不了干系。 就怕见了情敌,情绪上来,适得其反,难以收场。 “本王终究男子,多一女子相伴,一来或许有些话我不便说的她可以说,二来总不用担心宝云名声。” “总归,要本王去,她就得跟着。”这句虽调子未变,隐隐含着威慑。 刘其得低首,这前面的话都是诓他的,只有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 第81页 他无可奈何,连连称是,拱手作谢。 林照说来不解,不知他为何非她跟去不可。 思忖一路不得答案,林照直问原由,仲熙不答,仅睨她,嘴唇嗫嚅,复归平静。 且背倚车壁,缓缓阖上双目,许是察觉她瞧他,几息后微微侧身,背对着她。 林照目睹全程,腹诽竟不知他喜怒无常。 她道:“我之前说过,倘若有话直说便是,我不喜欢猜测。” 仲熙紧紧闭上眼,不做声。 至刘府,林照要挽他臂弯,方搂住,他似想挣开。 林照死劲抱着,咬牙压着声音恨恨道:“王爷,耍小性子是有限度的!” 投来的目光颇为凶狠,仿佛在警告他若是今日敢甩开,如此如此。 她不就是因为在外要做一副亲密样态?他不能有丝毫怨言,必须亲历配合。 仲熙深感憋屈,为甚他如此被动? 活脱脱怨妇模样,林照啼笑皆非,为安抚他像是受伤的情绪,她主动将手伸进他手掌,而后握住。 刘其得见二人姿态,打情骂俏的,脚下一咯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求错了人,不应该如此轻易妥协。 事已至此,不如一试。 “王爷,还请跟我来。” 三人穿过月洞门,行过廊庑,来到一间小院。 不过墙外便可闻隐隐啜泣声,劝解声。 一丫鬟看见仲熙,欣喜大声朝屋里喊:“小姐,王爷过来了!王爷来了!” 屋内动静登时默然,须臾又传出哭泣声和吼叫声。 “我不要王爷,我要云郎!” 林照下意识瞥眼仲熙。 一月有余,他就被完完全全抛弃脑后了?这云郎何许人也,偌大魅力? 仲熙未瞧她,仅搦她手指,不疼,但随动作传递而来的可知他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少一个爱慕者? 林照调转视线,报复性地亦去捏他。 使了大劲,令仲熙眉间微拧。 红漆雕花扇门从内打开,旋出绣花鞋和青灰色裙摆。 再一眨眼,侯氏已走出来略行一礼。 “宝云怎么样了?”刘其得焦急问,刘宝云已经有一日未进食。 刘宝云只允许侯氏入内,她叹气摇摇头:“虽吃了些东西,但心绪易动,哭肿了眼,嚷着要见云郎。夫君,依我看,不若让二人见上一面——” “你说的什么话!”刘其得突然暴怒,指着呵斥:“亏得你还是做嫂嫂的,她去见了那混小子,还回得来么!” 声音之大,令屋里人的哭声都止了一瞬,随即更是嚎啕大哭。 侯氏垂下眉目,缄默不言。 旁观的林照紧抿着唇瓣,眉间尽显不悦。 仲熙觉知她的变化,恐她不管不顾跳出来与刘其得大吵一架,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往身后拉。 “本王能否进去与她聊一聊?” 刘其得方知失态,一甩袖,面对王爷时带了笑,转对屋内喊:“宝云,王爷来看你了。” 屋内哭声停,没有回应,亦未拒绝。 仲熙牵着林照步上石阶,刘其得见此欸了声,他息步回身用眼神询问刘其得。 刘其得看了眼林照,终是弓腰讪讪道了句:“劳烦王爷。” 林照对他无甚好感,虽知刘其得心中顾虑,却无半分想要解释。 入了屋内,隔着扇翠屏,可见里面抖肩抬袖的绰绰身影。 “王爷,你走吧,我不想见你,你也劝不了我。” 尚未开口,刘宝云先行发声,喑哑几颤。 “你有什么困难,本王可帮你。” 刘宝云自嘲:“王爷不是我二哥请来的说客么?而且,”她的声音越发低沉,“王爷,你帮不了我。” 仲熙锁着眉心,还要说什么,林照拉了拉他的手,耳语道:“王爷,让我去试试?她对你有防备,怕是不会和你说什么。” 他想了片刻,点头答应。 这厢林照轻移裙摆,绕过屏风。 “王爷你不用白费口舌了,我说了,你帮不了我。” “是我。” 刘宝云一愣,折身看到林照,面上划过一丝讶异,很快换了表情,转忙抬袖拭泪。 “你来作甚?” 林照看向别处,给她舒缓时间,嘴里道着:“听闻你要死要活的认准一个男人,我就是好奇,不过一月有余,到底哪个男子魅力如斯,让你忘却王爷?” 刘宝云提及此难掩骄傲意,虽则红肿着双眼,泪痕犹在,仍昂着头说得句句铿锵,“云郎比王爷好上千倍万倍。” “哦?说来听听?他怎么就比王爷好了?” 林照的的确确万分好奇。 “他比王爷温柔体贴,他做饭好吃,写字好看,念起文章来像是清泉击石,教起书来儒雅斯文,他笑起来极为好看,手掌又大又暖。” 刘宝云与赵云书第一次相见几许狼狈。 那日她从王府跑出来,哭哭啼啼噙着眼泪,闷头跑到少有人的巷子中,蹲下身抱膝哭号起来。 凄凄厉厉的,引得从巷口路过的赵云书停下脚步,往里一望,见是一姑娘。 他顿了许久,终是抬起脚步走到她身边,从袖中掏出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愁苦事难以避免,姑娘宽心。” 刘宝云带着哭腔,闷声道:“我,我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人了。” -- 第82页 她说的声儿小且有些绕,幸而赵云书听懂,他索性同她一样蹲下,将手帕塞到她手中。 声音温温柔柔的,“姑娘总会等到适合的人,何须为不适合的人伤心落泪?” 刘宝云抬起泪眼瞧他,书生模样,周正雅致。 她向来对书生儒士有好感,拿过他的帕子擦眼泪。 赵云书见此温和浅笑,起身离开。 后来,刘宝云派人四处打听,想回句谢谢,并将细心洗净的帕子送还给他,只是线索颇少,隔了有好几日,她才找到他。 当时他手拿书本在教书,长身而立,端方儒雅,或是察觉毫不掩饰的视线,他朝这边儿看去,看到刘宝云先是浮出笑意,那笑像是开在了春风中,暖熏熏的。 她有些看呆了。 刘宝云,赵云书,多凑巧的事。 名中皆有个云字。 身边的丫鬟知道她从小的癖好,比如以前总喜欢和王爷玩耍最初就是因为王爷一门心思在学业上,一派儒生风度。 故而,丫鬟担忧重蹈覆辙,怕她又是因此而看上的赵云书,屡次劝说,刘宝云却春风满面,道:“云郎如何能一样?” 丫鬟不知有何不同,多次无果,便不再言语。 第46章 林照听罢笑,“听你的话,你的云郎似是极好的男子。” “你的”二字取悦了刘宝云。 她重重颔首,微扬下巴,尽是自豪奕奕神采:“那是自然,我的云郎天下第一好。” “既然如此好,为什么不和侯氏说?要是得知你二人相知相爱,侯氏定然会帮你的。” 刘宝云黯淡神色,耸拉脑袋:“嫂嫂本就处境艰难,为我说话只会引得她与二哥争吵,我不想拖累她。” 这令林照想起将才刘其得那副嘴脸,心里生出不适。 多想一刻她都嫌恶心,林照将其移除脑海,转回到正事问她:“你的云郎要和你私奔?” 刘宝云却是唉声叹气,许是没人说道,以至这会儿想要一吐为快,即便诉说对象是曾经的情敌。 “云郎拒绝我了,他说他不会让我和他的结局是私奔。”提及此,刘宝云泪花又凝聚眼眶,摇摇欲坠。 “他说私奔对不起我,他要堂堂正正娶我,可是,二哥根本不同意啊。”说到最后尾音发颤,哭出了声。 林照缓和神色。 若是私奔是刘宝云口中的云郎提起的,林照尚且需要斟酌,要知私奔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条死路,被万人唾骂的死路。 “你可知道你二哥为什么不同意?” “一身的酸臭味,钱有什么好的!云郎虽没钱,但人善心好,怎就比不得那些死物了!” 林照乘势反问:“你真的确定要是你的云郎最后家徒四壁,你能忍受得了吃糠食野菜的日子么?你能忍受在冬日冰冷刺骨的冷水中洗衣做饭么?你能忍受顶着烈日下地拿起锄头干活么?” 刘宝云睁大眼,警惕离她半步远,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你也是来劝我离开云郎的?” 林照对此耸肩,毫不在意:“你我连朋友都算不得,我何必劝你?由奢入俭难,刘姑娘在为他肝肠寸断时,不妨想一想值不值得。” 刘宝云不愿她和赵云书的感情永远围绕着银两,她试图反驳:“云郎说了他会给我幸福,他会努力赚钱,我会绣花,我也可以补贴家用。” 闺中女子,娇生惯养。 原来可以天真至此。 林照感慨之余,如她意不再纠结金钱,换个方向复问:“即便钱不是关键,那么你又如何确定他对你的感情呢?你怎知他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的钱才喜欢的你?” “林照!”刘宝云像是突然炸毛的猫,暴跳如雷:“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不会听的!” 她捂着两耳,看在林照眼中真是滋味陈杂。 林照暗暗长叹,刺激她:“刘宝云,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约,若是你赢了,王爷就支持你和你的云郎。” 若是得了王爷的支持,堪称事半功倍。 刘宝云松开捂耳的双手,些许动摇,半信半疑觑她:“你怎么确定王爷会支持呢?” 话音甫落。 “本王说的。”仲熙从屏风后走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一字一字说得极慢。 林照怔了几息,眸色深邃。 不曾预料她不过兴起的想法得到他即便不知情下的坚定。 刘宝云迟疑,“什么赌约?” 她神思回归,回她:“如果你说你的云郎只是因为是你才喜欢你的,那我去帮你试一试真假?若是他对你的感情为真,促成一对好姻缘也是积德。” “你想怎么试?” “无非美色、钱财、权力。” 刘宝云咬着嘴唇。 见她犹豫,林照道:“怎么?对你们的感情不自信?” 刘宝云反应激烈:“才不是!我只是怕你做出什么事来。” 林照看了眼仲熙,“你与王爷在旁张看就是。” 刘宝云咬牙,“好!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刘其得得知刘宝云愿意外出十分高兴,原想多问几句,在仲熙面色之下不敢多言。 到的地方是一处小小的私塾,不过三四间房,里面可听得朗朗读书声。 探目望去,排排课桌前面立了一白衣男子。 -- 第83页 刘宝云身子一动,被林照摁了下去。 “刘姑娘在马车中看着就可。”刘宝云撅起嘴,看向仲熙。 林照又道:“既是赌约,自然我一人去试,不论王爷还是刘姑娘皆静静观望即可。” 仲熙望几眼私塾方位,沉声道:“差不多就行了,注意方寸。” 她应着声提裙下车,径向私塾走去。 恰是休息时间,赵云书喝口水润喉,听到有人叫他,闻声看去是个明艳女子,陌生面孔。 他顿了下,将茶杯放下出去。 “姑娘是来找谁么?” “正是来找你的。” 赵云书疑,“我?什么事姑娘但说无妨。” 林照四周睃看,右侧有片空地,植了垂柳,她道:“能否移步再聊?” 他点头,二人边走着,林照说起来意。 “听闻你和刘府小姐刘宝云有段情缘,然而你身份低微,家中又穷苦,门不当户不对,恐是不能成。 ” 赵云书顿步,缄默半晌,“姑娘是刘府来劝的人?” “赵某这两年竭力在办私塾,故而缺钱,耽搁了科举,我已将私塾安置停妥,打算明年上京赶考,取得功名再来娶宝云。” 她吊起眉梢:“你便让她苦等?” “我会问她建议,若是不能……”他苦笑,“我就回来教书,远远望着她,若是可行,难免分离,期盼鸿书往来,以解相思。” “刘府老爷不同意呢?他道可给你万贯钱财或是举荐你当官,只要你肯离开刘宝云,你二人差距如那跨不过的鸿沟,即便你取得功名,哪日生活磋磨之下,想起今日身份地位不平等,心里难保不失衡,到时两看相厌,又何必彼此折磨?” “我向来相信事在人为。” “不论钱财还是官位我皆会自己去实现,我努力得来的,已给自己挣得脸面,称不得不平衡,再者,往事已逝,何须再行追究不下。反而受了施舍才是真的没有颜面再面对她,亦是对我和宝云情意的低贱。” “好一个事在人为。”林照看向他:“那我再问你,你应当知道,刘宝云之前喜欢王爷。” “是。” “那你觉得你和王爷相比,你怎么比得上他了?” “其实,我不知为什么在两个人的感情中,要去谈第三个人。”他面上显出不解,须臾后笑了笑,仍是温和模样:“但是既然姑娘问了,我只好想一想。” 林照静静等着。 赵云书问:“他会做饭么?” 林照愣,思索片刻,“合应不会,”画面一闪,是像模像样的月饼,她补了句:“但是应当是极有天赋的。” 他略垂眸,像在仔细对比回想。 片刻后,他有些泄气:“似乎并未找到。”又忽而像终于找到一项,提声道:“只是,我觉得有一条我比得过他。” 林照好奇,“哪一条?” 他笑:“我喜欢宝云已可抵过万千。” 林照一瞬呆怔,随即失笑。 还真是有趣的人。 只是。 她故作无奈叹气,踱步一二。 “先生回复让我动容,我是愿意帮你的。”赵云书面上一喜,又见林照回身,叹了口气:“然而,先生不知,刘宝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选择绝食相待,一心与你私奔。” 赵云书大惊失色,喜未上眉,便被忧替,他遽然拱手。 “烦姑娘传话,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一见刘老爷当面谈话?亦或,姑娘可否替赵某给宝云传句话,让宝云安生吃饭睡觉,告诉她万事有我,莫要忧愁。” 林照不接他话,反问:“为什么不亲自去呢?” 赵云书苦涩,“何曾不想去?连去三次,面皆未见,就被轰出去,我怕,再鲁莽而去会让事情愈发糟糕。” 林照听此,攒起眉尖儿。 “你认为不鲁莽的又是什么时候?你要让她等多久?” 赵云书紧握成拳,头更低:“一腔情意能否抵过世俗?” “先生是读书人,可知道喜欢是要去争取的。” 赵云书犹如醍醐灌顶。 他险些迈错了步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多有宏大想法,却静静等着能来个伯乐识出他这匹千里马,毛遂自荐,实乃少数。 何须顾及太多? “多谢姑娘点拨,令我免于悔恨。我这便去刘府求见。” 林照莞尔,“是先生功劳。” 马车中二人远远只见得林照和赵云书谈笑风生。 刘宝云死死捏着窗沿,恨不得磨牙。 “王爷,他们在说什么?” 仲熙缄默不言,眸色沉如水,他盯着林照笑得开怀,嘴唇动着,对赵云书在说着什么。 直到林照略退半步,低身作揖,赵云书亦拱手相待。 “云郎!” 极大的一声,似要冲破云霄。 二人回身,见得刘宝云小跑过来,赵云书怕她跌倒,虚虚抱住她。 “你,你怎么来了!”赵云书恍若在做梦,他来来回回看过她的面容,真是他心心念念的宝云。 “怎的,不许我来?”刘宝云瘪嘴,委屈巴巴。 “定然不是,你能来我再欢喜不过,你瘦了,怎么能摧磨自己呢?” 林照见此默默退下,却见迎面仲熙走来,他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 -- 第84页 “怎么下来了?” “估算时间差不多。” 林照侧目:“难不成担心我二人看对眼?要是如此,赌约我们就赢了,你应当高兴啊,就不必掺和这不想干的糟心事。” 仲熙将她的手指一根根顺着,他问她:“既是不相关,又是糟心事,你为何去参与?” “好奇。”她笑起来:“多管闲事了,只是好奇刘宝云喜欢上的男子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么?竟会将喜欢多年的王爷忘却在脑后。” “所以,你觉得他好么?” 林照绷紧神经,挑眉饱含深意望他一眼,他却不自在挪开目光。 “挺好的,很适合刘宝云,王爷可以帮有情人成个眷属。” 仲熙不言,眉眼半舒展,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第47章 既已相见,刘宝云和赵云书商量个大致对策,不再过于急切。 几日后,赵云书将自己收拾妥当,再访刘府,打了刘其得一个措手不及。 正待严词厉色将人轰走,那厢有人扬声传王爷来了。 孑身一人,林照对后续兴趣不足,遂并未跟随。 折腾几时,偶有吼叫低喝,蕴着怒气和不满。 刘宝云一手的怀柔政策,以柔克刚,关键时刻几滴眼泪簌簌而下,霎时让刘其得如鲠在喉,生生将话吞进肚腹。 加上外有仲熙作保,看中此门亲事,又无不体贴道:“刘大人为兄长,心忧乃人之常情。然而小儿女两情相悦,不到万不得已何必做棒打鸳鸯的不德之事?既然赵云书要去赶考,不妨折中,先私下订个婚约,一年后再行说事,到时若有变故亦不妨事。由本王担保,刘大人尽可将那心放进肚里。” 刘其得眼皮子落下,觑见跪在地上的赵云书,耳边哭哭啼啼,恨不得用泪珠子淹没了他。 满心情绪、万般滋味混杂。 他狠一闭眼,长叹一声。 “罢了,就按王爷所说行事。”刘宝云止住泪,唇边扬起笑意,这就要拉赵云书起来,刘其得看得心塞,不冷不淡地道:“不过,只是私下口头之约,令王爷做个见证,连庚帖皆不交换,在此期间你二人需严恪礼数,不得逾矩半步。” 赵云书深知到这一步不易,料是不曾仲熙相助,恐是口头约定都是难得,且一字一句都是和他说道的。 他恭敬行礼:“晚生自会恪守礼数,绝不为宝云招来半分污点。” 这一场交涉足足两个时辰,仲熙早见情况明朗想退身而去,无奈刘其得心有不定,依着他在场做主证明。 是以离去时倒和赵云书同出了。 走前赵云书拱手答谢,“多谢王爷和林姑娘相助。”从他嘴里听到林照,仲熙脑海中立时蹦出她那句“还挺好的。” 他几不可察略一皱眉,抬脚要走。 赵云书察觉异样,不再说话,悄看几眼,在仲熙转身而返时终是道:“林姑娘那日提点良多,我尤记得她说的一句话。” 仲熙停步。 “林姑娘告诉我喜欢是要争取的。” 仲熙稍顿后轻嗤,衣袍摆摇动,提步离开。 然,不知怎地,这句话却像是如影随形,一路上飘在他头顶耳侧,如何也散不去。 他想起他和林照的不愉快,她竟还会对别人说出“喜欢是要争取的”这种话来? 仲熙入了王府,大步流星直奔听荷院。 林照在寻个日子找石秋相叙,关于元期的已经耽误许久,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大致琢磨考量一会儿,决定后日让仲熙直接让来王府。 总归宋玉度已经知晓她和石秋关系,何须再遮遮掩掩引人注目。 见得仲熙来时,她坐在妆台前卸钗梳发。 不得不说是有讶异的,转念想到岂不正巧,将石秋的事说了去,省得她再去找他。 她从镜中看他,碧青色绣暗纹的衣,一白玉簪束发,显得淡雅端章。 林照收回视线,随意问道:“刘宝云和赵云书成了么?” 他走到她身后,两人稍一抬眼便可在镜中相遇。 而他略一垂眸,颀秀白莹的颈闯入视线,领口贴身,她探身将钗放入匣中,使得稍稍分离开条小缝,窥着半遮半掩的春色。 他将目光挪到她面上,未施粉黛,白肌透红,不由地落低了眼,见那唇瓣似是笼了层薄薄的珠泽。 仲熙移到她鬓间。 “成了。” 林照动作滞了滞,些许诧异,“这就将庚帖相换了?” 照着刘其得性格为人,似乎不应该迅速至此。 她的鸦云鬟鬓上尽数卸去了珠玉簪饰,鸦雏色的青丝垂落在薄薄削肩,几绺调皮,跃然至若隐若现的锁骨。 林照疑他慢速,“怎么了?” 他掩去目光,便回:“未交换,只是做个口头约定,礼数皆不走。” 听得此言,林照不觉将象牙梳掷在桌上,唇边已然挂上讥诮:“还真是符合形象。” 仲熙拧着眉间:“他亦是疼惜幺妹——” 话方出口,林照倏然扭颈,瞪他一眼,情绪上来:“他除了吼人有何本事?怎就不想想为什么他口中疼爱的幺妹让侯氏进去,却不让他进?除了一句话决定她的命运,不给刘宝云解释机会外,他还有什么?” 积压来的黑云朝他一人头顶飘去。 -- 第85页 仲熙自知戳到她怒处,此时无意争吵,正欲说些什么缓和话,不承想听到她道:“是了,男人最能‘体谅’男人。” 满是嘲哂。 仲熙攒着眉间,染上几丝不悦,沉声道:“莫要拿我和他比。” 气上心头,话赶着话,林照当时没有吐露出来,此刻被人一拉扯,凭空竟给放大了去。 乃至于她扯着唇角,乜斜他,道了句:“你以为你多好?” 说罢,惹来一阵寂静。 不一时,竟生出几许凉丝丝之意。 镜中看去,身后的仲熙沉了眉目,面容阴沉沉的,比之她积压的黑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照。” 语声没甚情绪,不冷不淡的。 林照背过身不语,梗着脖梗,自觉似乎说重了些。 静默对峙须臾,期间视线躲闪,并未相触。 林照想她应当说句什么,毕竟她不是什么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之辈。 未得动作,右侧肩上被人掰着,将将搭上,林照下意识给甩开。 手掌肌臂在空中划出浅显弧痕。 他凤眸瞬时晦暗,一臂圈过她的肩,加一使力,强硬把人扭过身。 林照被迫转身之外,未及反应,只余光掠过黑影欺压,唇瓣被人一口咬住。 虽则仲熙弯腰低首,然高度的相差,酸麻蔓延,使得林照屈软身子。 姿势累乏,总不得妙趣。 仲熙提在她腋间,拥着肩将她提溜起来,林照哪里料的,直接栽进他怀中。 腰间横亘着不容忽视的力道,他的呼吸早已失去轻重,气息是烫的。 “阿照。” 他唤她名字,平日总是在外人面前他才敢叫,单独时还是第一次。 她初时未接话,仲熙又喊:“阿照。” 许是鼻息间的热度蒸得厉害,林照醺醺然。 她软软“嗯”了声。 无声叮的一声,有什么断裂,他拦腰将她抱起。 林照细条条两膊搂着他的脖颈。 罗裙轻解,腰带牵扯。 情浓之时,林照猛然回神,抓住他的手。 “等等。” 仲熙全然不解,眸子里尽是迷惑。 “你不是说二次让我来么?”他亲她眼皮,声音喑哑,挟着深浓的欲:“不可耍赖。” “没有让你来么?” 林照边回他却不顾他是何反应,边自顾推着他的胸膛隔开点儿距离,手指伸到枕匣,摸到暗扣打开,而后将里面的东西的拿出来。 “这是什么?” 她手中捏着偏乳白色的不知什么物什。 偏林照摇了摇,递到他跟前。 “鱼鳔,可将阳浊弃在里面,是以达成避.孕。我找了好几型,你先试一试哪个更适合。” 她正说间将手边几个都要拿给他手中。 仲熙脸色古怪,盯着她手中物什,面色逐渐青黑。 他拂过,将其扔在里床,说了句“用不着。”压身就要亲她,相距咫尺时被林照偏头躲过,推搡着他起身。 而她自己则半坐起,春光尽在眼底,仲熙眼睁睁看着她抻过手臂将他扔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你要是不戴,就不能碰我,若是王爷需求难耐,那王爷还是自行解决。” 她说的字字坚决。 仲熙咬牙,额上涔汗:“什么奇怪法子,你如何想到这般?用此行事,怎能舒适?” 林照见他今日是不能接受了,将东西复放进枕匣。 “既不想闹出人命,虽有按压古法子,却是不能净除,且需受罪,是以势必吃些避子汤药,然那避子汤多多少少对身体不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她说得坦诚,令仲熙一时无话。 连得冲动亦消却不少。 二人静静对望,皆未言语妥协,再过几息,仲熙终是低低喟叹,将她揽进怀中躺入锦被之内。 林照屈膝顶着,他便伸去手按下。 闷闷一句:“天色已晚,睡觉。” 她怔愣一瞬,人已经被结结实实抱住,有什么触感明显。 林照亲他一下,手伸了下去。 仲熙浑身僵硬。 要去抓她的手扯走,声音夹带嘶哑沉闷,可闻得极力压制:“别闹。” 林照不以为意:“有什么?算作补偿你的,方才说错了话。” 说错了什么话,心知肚明,再清楚不过。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袭电流乱窜,他扣着她的脑袋咬住她的唇。 第48章 林照将点翠缀珠的簪子钗入似若鸦云的发髻里,手指扶着,照着铜镜微移,觉得位置恰当了才作罢。 镜中忽现一身影,穿戴整齐,长身而立,端的朗月霁色。 林照将妆匣阖上,匣盖刻了暗红的折纸花纹,尖尖玉指拂过,红唇翕合,揶揄声起。 “昨夜王爷可是满意?” 仲熙看她扭转了纤白细颈,粉白相宜,一双潋滟桃花眼含着笑意。 那笑仿佛也是戏谑的。 几帧画面骤然闪过,他不自在地挪开眼,低声道了句:“旁门左道。” 林照讶,拿眼睃他,鄙夷回句:“言不由衷。” 直直臊得仲熙热气蒸腾,他掩饰性慌张踱步,背过身去。 想是要走姿态,林照想起石秋一事,正待开口,被人截断。 -- 第86页 “快些收拾齐整,一会儿石秋要来。” 林照大惊,“石秋?” “是,越过一盏茶后,直接去前堂。” 着实巧合了,林照不由说起昨夜事:“我适才就要和你说要不后天将石秋约来,不曾想你竟早已安排好,什么时候去说的,怎的没有和我知会一声?” 仲熙眼神闪烁,动了动嘴唇,“等你想起关心此事还不知何时,且前几日你理也不理我,如何和你说道?” 林照语噎。 前句是说她本就抱着半个局外人的身份,稍稍深一些的都不愿去了解,就想着少接触些秘密,以后好脱身重新来过。后句不知是不是林照错觉,竟察出几丝埋怨和委屈。 她一时难以言语,只好亲自止住话题,“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前堂。” 仲熙仍旧没有折身,听得这话又默等了几息,而后抬脚离开。 约过半晌,林照去望前堂,可巧碰上从大门处走来的石秋。 紫蓝色的衫裙,头戴华胜,面上却显疲累,目视前方,裙裾摆动,只顾着赶路。 林照叫住她:“秋秋。” 石秋最近心绪繁杂,路走得心不在焉,猛然听到声音,导致竟有一瞬怔愣,她侧目望去,一身水葱色,正是林照。 她唇边扯起笑:“阿照。” “近日可是休息不好,缘何沧桑些许?” 二人并肩,石秋极缓极缓地摇头,最终说句:“天燥烦心而已。” 孰知真假,然她已如此说,林照便不再言语。 “让人透窗散气,吃些消暑降热的吃食。” 石秋“嗯”了声,对她笑了笑。 进入前堂,仲熙见两人一起并不多言,让人看座奉茶,皆坐下再聊,小厮一切齐备了,退下时将门带上。 霎时只余三人于前堂,问话声渐起。 “何时遇见的元期?” 石秋垂眸,顿了须臾,声音平缓:“六年前在五石子巷。” 回忆抽丝剥茧而出,刻上难以言明的痕迹。 深秋时节萧索肃杀,枝叶尽落,那日石秋难得出门,看街市皆是稀奇,遂多加逗留,最后误入了五石子巷。 六年前的五石子巷还是道路崎岖,碎石子遍地,一不留意就会进入鞋中,硌得脚疼。 石秋的翘头绣鞋中早已溜进好几个小石子,她寻个墙,扶着脱鞋抖落石子。 待重新低腰穿上后,余光瞥见地上有些石子染了红色。 她以为是什么样式奇特的石子,拿了一粒在手中瞧,结果手指上沾了红色黏稠。 石秋怔了好一会儿,伸指在鼻端嗅了嗅,确是血腥味。 她立时瞠目,石子从掌中滑落在地,发出小小的却不容人忽视的声响,它滚动几下,汇合于众多石子堆。 石秋脑袋空空,只一个念头,不论这血如何来的,她要快点离开这里,然而想法虽出,四肢却僵沉难以举抬。 间隙之下,她听得一声似有若无的忍痛闷哼,石秋肩膀抖索,将将抬脚却觉脚腕沉重,犹如锁上镣铐,凉凉的,又像被蛇缠绑,仿似吐着信子跃跃欲试。 她身子颤栗,不敢回头看,崩溃哭出声。 “放开我!放开我!” 石秋使劲抻蹬着脚,要摆脱牵制,脚腕上亦有黏黏的触感,莫不也是血迹,只这样一想她都要吓晕过去。 她是目睹了凶杀现场吧?她大抵要被杀人灭口。 石秋内心悲戚慌张,哭得越来越大声,脚上愈发用力,想要大喊救命,又一想引来更多人,她会不会死得更快,就在蓄力要揣蹬时,脚腕忽而松了力道。 耳边尽是痛苦的闷哼。 断断续续的,“救……我……” 石秋后来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踅身返回救他,或许他岁数和她差不多,着实可怜,让她想起在被卖之前,家里的弟弟。 或许不过一时脑热而已。 就如林照说她的,总是改不了乱管闲事的毛病,有时许能得个回报,大多只是吃力不讨好和惹一身麻烦。 他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是年龄小,失血过多,虚弱晕厥。 醒来后,他有几天不说话,后来开口了,说他叫元期,比她小个月份。 六年前的深秋,亦是三皇子出事的大致时间。 仲熙屈指敲着桌案,掀起眼睑瞧着仍半垂眸神思不属的石秋,继续问:“他可有说他为何来到此处?” “他说受突发的战事影响,家破人亡,父母护他出逃。” 他口中所说的战事应当就是三皇子遇袭一事,当时波及甚广,的确有部分当地居民被牵扯。 林照看他一眼,心里几许疑惑,仲熙明明已去元期的故乡察看,难不成全无所获?为何还要再问? “他家中是否有兄弟姐妹?” 石秋摇头:“没有。”说罢,她抬起眼,手指交握搁在膝上绞着衣裙。 “近些日我也想了许久,王爷是以为元期就是当年遇害的三皇子么?” 仲熙微动坐姿,没有否认:“确有这种猜测。” 石秋眼睫轻颤,闭唇不语。 他敛下打量的目光,再问:“六年来,你是否察觉出他有什么异常?” 石秋紧紧攥着衣料,一旁林照察知,将手放在她屈起的手上安抚,拿开时石秋看向她,又复垂下眼皮子。 -- 第87页 “是。” 仲熙不觉端坐身,神色凝重,两眉已然攒尖。 “他画画极好,读书亦是,不似平常人家,他只道以往算个小富人家,是以有点儿基础,然不知为何,行为举止间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像是有事瞒我,但我抓不住头绪。” “只是,”捏裙的手指舒展开,石秋终道:“我平时不爱理会朝堂大事,这几日了解一番,知了三皇子应当是二十有一,而元期是一十九,或许,或许王爷误判了,不过巧合罢了。” 仲熙不以为意,质问她:“两岁差异可大?” 石秋难言,手指再度屈折。 “全凭他一己之言,辨不得虚实真假。” 仲熙不曾见过三皇子面容,又闻三皇子肖母,不似圣上,加上年数已久面容变化,以至难以凭相貌来判定什么。 石秋咬着下唇,几近充血。 林照见此忙道:“你别着急,我和你说过,王爷现在是来保护元期的,不论他是不是三皇子,我们有这种猜测,想来宋玉度亦会这般想,如今最大的危险是宋玉度。你且可以细细和王爷说你的发现,让王爷可以更好地采取策略应对。” 石秋松开牙齿,唇瓣一瞬白青逐渐复红,她看向林照,又转到仲熙,“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其余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并未和我交代很多。” 室内只余仲熙时不时的叩桌声,他作思索状,石秋再次垂下脸来。 两声响后,仲熙收回手,看向石秋:“你知道他素日和哪些人来往么?” 石秋想了想,“他不甚与人交往,而我一般在环春楼,能够出来的时长次数有限,我只知道他选择不读书后,有时去卖画和去做帮工搬运东西,到底有没有往来较多,我不知道,他从未说过提起过。” 卖画,仲熙想起那幅字画,神色蓦然一凛。 “你有没有见过一幅字,白纸上只有一个‘个数’的‘个’字。” 石秋深思回想,倏然变了神色。 仲熙见此探身,语气坚定:“你见过。” “……是。” 当日亦是偶然看见的,疑惑为何只写了一个字,便问他,他只笑笑说是随便写的,因为在一众画中着实显眼特殊,故而她印象深刻。 仲熙眯眼,“是他亲自写的么?” 石秋莫名不安,她绞着手指,音调很低:“是,他说他随便写的。” 闻得此话,仲熙后躺回靠背,低笑两声。 笑得石秋背脊生凉,不知所措,接着又听到问话:“那他在何处做帮工?” 石秋摇头:“零散工,没个定处,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 仲熙缄默半晌,在石秋走前状似无意最后说了句:“你似乎很慌张。” 她顿步,强牵了牵唇角,却未能如愿,索性不强迫自己,面上薄愁,些许自嘲:“王爷说笑,任谁经历此事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吧?” 仲熙定定看她几眼,不再言语。 林照送她出去,一出前堂,石秋整个人像是脱了力,虚虚然,若不是林照撑着胳膊,恐是要就地歪倒。 “不要想太多,此事与你关系说大不大,莫要过于忧虑。” 其实她本想说“六年来你仁至义尽,不欠他什么”,然而瞧见石秋神色,终是憋回肚里,她没有立场评判她二人之间的感情。 石秋点点头,死死握住她的手,眉间愁绪难解。 第49章 平城刘大棺材铺。 木质独有的冷冽沉香气味混杂,地面上铺了层薄薄碎烂的木屑,黑灰帮子勾金线的皂靴踩在上面,发出极轻微的扑嗦声响,几片白棕色的木屑沾在做工精巧的鞋上。 刘大脑门尽是汗珠,他放下手中刀具,随意抹了把汗,抬头见来人相貌气质不凡,只是面容虚白,凭多年看相经验,这人恐是时日有限。 自觉生意上门,他两手搁在汗巾上一搓,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木屑。 “公子想买什么棺材?” 宋玉度扫视一周,院中搁置了约有十几口大大小小材质不同的棺材,逡巡后又看向刘大,中年短须,身量中等,相貌平平。 “找人。” 刘大一听态度瞬转,重新坐回去,专注于手边的木头,“找谁?” 正此时,大门外踱将进来一人,打着绑腿,撸着袖子,一身的利落。 元期看到宋玉度怔顿,微微行礼:“宋大人怎的来这里?” “来找你。” 元期颇惊,刘大左右一看,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叫元期,“元小子跟我进来,今日也没甚活计了,给你把工钱结算了。” 说罢,人就朝屋里走去,元期遂冲宋玉度颔首,抬脚跟在刘大身后。 进了里屋,刘大掏出红木匣子,拿了银两给他,视线朝外瞧着,低声道:“你小子能耐不小,还能和这种人认识。” 元期将钱放入袖中,“算不得认识,交易罢了。” 刘大将匣子扣上锁扣,放回原处,再上一把锁,他声音更低:“或许可以交个朋友,这人命不久矣,待死后保不准你还能得些好处。” 闻言,元期讶异:“你说他命不久矣?” 宋玉度缠病在身他可以看得出,毕竟常日面无血色,身虚体弱样态,但万不曾想过时日无多。 刘大一瞧,默了须臾,只道着:“我的眼光你是知道,虽不会治病,但也有一双火眼金睛。此话听听作罢,你自己琢磨就是。” -- 第88页 返回院中,刘大见宋玉度站着楠木棺材旁边似在看赏。 “我家棺材皆是上等,公子若是有意,可先预定一口。” 宋玉度闻声转身,唇角浮出凉淡的笑意:“人身已死,本是解脱自由,何必再被这小小一方棺材困住?阳世一遭,还嫌被困得不够?” 刘大心里大骇,这等话就是让死者不能安息,惊扰魂灵,心道真是一个疯子,不再多言,放了元期离去。 这厢出去后,元期问他:“宋大人缘何找小人?” “无大事,在家中看到一处墙面空白,光秃秃着实丑陋,遂想到你的画,想来再买几幅,结果你家中无人,便寻来这里。” 如何寻来这里的他一字不提,元期敛下心神,面上挂笑。 “多谢宋大人照顾生意,当日买去甚多,我合应相赠几幅,今日回去我就再画几幅,亲自送去大人府上。以后宋大人若是想要画派人告知一声就可,万不必周折来找。” “仅一次罢了。”宋玉度停了一停,忽问:“你和那位姑娘谈得可好?” 元期笑容垮下,尽显苦涩:“早断了。” “哦?”宋玉度兴致盎然,挑眉以待后话。 “不瞒宋大人,她是环春楼的妓子,尽是烧钱用处,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你只干些体力活,偶尔卖画自然难以凑钱,我府上无人,不妨跟着我?” 元期惶恐,息步拱手,“大人厚爱抬举,当真是折煞小人,我如今只求个安安稳稳。” 宋玉度睨他,轻笑一声,越过他而去。 “我以为你甚是喜欢她,原来不过如此。” 元期在后头定了定心神,抬起脸不紧不慢跟在后头,说出口的话带些自嘲。 “再喜欢有何用?只当个过客罢了。” 喉咙突痒,宋玉度咳了两声,语声弱些:“家中就你一人?” 元期盯着他挺直的背,想起刘大和他说的话,他快走两步至与宋玉度小差半个脚的距离。 “是,小人是孤儿。” 宋玉度掀着眼睑看他一眼,“今年多大了?” “十九。” “是么?看起来成熟些许,不知情的以为已过弱冠。” 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元期一脸平静,道:“也要到了弱冠年龄,或许自小苦干活命,显得成熟些。” “也是可怜人。”宋玉度提高声音说着,眼前是条十字路,他脚步向左,蓦地回身看向元期,眯着眼带着笑,却仿佛挟着阴森森的暗。 他道:“若是有个姐姐陪着许是能好过些。”说罢,自己笑两声,“妓子之辈,还是远离得好,今日作罢,等着你送画到府中。” 元期僵直着身子,拱身垂首:“是。” 他站着未动,保持着弯腰垂面的姿态,半晌后,宋玉度已经走远,他忽而抬手重重自扇了两个巴掌。 用了大力,面上立时浮现红痕,眸色黯淡,垂在身侧的手掌在轻颤。 棋局开至一半,林照见他淡然模样,忍不住问道:“依王爷目前来看,元期真的是三皇子么?” 仲熙视线注意着棋局战况,半点不抬,只道:“尚不确定。” “你上回去元期旧乡就没有任何线索所得?” 仲熙终于看她一眼,用眼神示意该她下了,并伴随一句:“除了无字墓碑再无其它。” 林照默,嘴唇动了动,目视全局,选了一处摁下,又道:“王爷不觉得不对劲么?” 仲熙瞧她,默了瞬时道:“你说来听听。” 她便分析开来:“如果元期真是三皇子,他难道不应该来找王爷,躲着远离宋玉度?” 她不信一个被迫害的皇子会自甘堕落,而一个隐姓埋名、卧薪尝胆的皇子,绝不会不闻世事,这种类似自投网罗的行径又是为何? “巧合的有些可疑。”林照蹙眉。 仲熙黑子一下,堵住她的出路,喟叹:“是啊,太巧了,巧得仿佛有人非要送到跟前,唯恐注意不到他。” “人人各有算计。然而不论元期是不是三皇子,那字画是真,表明三皇子已经在告知武成王府他的存在,他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而元期,什么都除去不谈,他就是我武成王府保护的对象。” 立场早已明确,而确定身份只是想更具针对性。 提起字画,林照在石秋和仲熙对话时就想到了赵洪才,这人也是个可疑的。 自那日环春楼后,仲熙开始着手查他。 “你查的赵洪才可有下文了?如今再看,仍然觉得不甚合理,一个多年古玩收藏的人,不否认有家财万贯不过游戏者,然赵洪才看起来绝不是那种人,其中或有猫腻。倒是可以再去他家中看上一看。” 棋局早已胜负已分,仲熙坐回身,却未看她,缄默一会儿,才道:“去过了。” 林照闻得愣:“何时去的?石秋一事临了才告知就罢,赵洪才上次可说邀我一起,怎得不声不响就去了?” 他开始收拾桌面,将棋子放回盒中,“你去做甚?不是一向觉得多知多错。” 林照被此原因噎了多次话语。 她伸手阻止他的手,仲熙疑惑看她。 “若是私事不满,也不必牵扯到公事上来。” 仲熙定定看她几息,简直气笑,“林照,你不是黑心,你根本就是没有心。” -- 第89页 “我如何牵扯了?起初你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哪一个不是你自己说的?如今紧要关头我不过依你说的做罢了,你倒好,反怪罪来了? 行啊,你想怪罪可以,那你先想一想,你现在和我是什么关系?” 林照欲言,被他抬手制止。 “你可有当我是同伴?怪我不告知你,你问问自己是何想法?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偏不倚,我今儿就撂话在这,要和我同行,就真真正正、满心满意的,若是仍想维持现状,想保命留余地,我尊重你,只是以后就不要再和我说我不告诉你。我何苦告诉一个并非真心想和我并肩作战的人?” 他说得又急又快,情绪惊涛骇浪地翻涌,他看着她明媚姣好的面容,内心呼啸着,让他忍不住想诉说出口。 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从未因为某一个人模糊不定的感情而深感焦灼失落惴惴。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哪能好受得了? 慢慢积蓄的所有难言感受,令他的心脏仿佛直接停滞几瞬。 他看到她呆愣的模样,难以忍受面对面等待答复的不确定,他留下一句“不管是何决定,终究我的过错,我定会保你”,而后略显慌乱离开。 前堂便只余林照。 她知道自己不是好人,自私自利,永远想着自己的利益,她向来不觉得有何大过错,这世道之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照只想好好活着。 还从来没有人委屈地和她抱怨,并非指责她的决定,只是在逼她再一次真正地表态。 的确,事关重大的危急事,她这种想夹缝的人实在是有点耽误大事。 林照枯坐许久,西窗被落日晒红,透穿而过,打在她的面上。 红光耀眼,些许刺目。 她眨眨眼,将桌上残局收拾好,神思不属地离了此地。 第50章 树梢后悬月,掉落在一池清水。 翠羽见夜色已深,里屋仍然亮如白昼,这要按往日已是就寝的时候,她在门外来回走了几步,一手握拳在另一个手掌心砸了砸,终是入内,叩门几声,闻得应允声后推门进入。 只见得林照坐在妆台前,此时偏首疑惑看她。 “姑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林照瞧了眼被支起的窗,外面黑魆魆的,仅小池中映了碎月,添些明亮。 竟不知不觉呆坐了这么久。 翠羽察出不对劲,试探问:“姑娘和王爷闹别扭了?” 林照看她眼,想来说得也没什么错。 “是啊,麻烦得紧,还是一个人的好。” 这会儿难免感慨万千,想她独自一人靠卖豆腐花过活时多么随心自在,哪里会为这些事烦忧? 翠羽却安慰:“左右都少不得麻烦,姑娘可以想想,一个人时生个病没人照顾,那会儿浑身难受,再严重些,或许还没力气拖着病身就医,到时不得就想有个人在身旁多好啊。” 此番话令林照想起什么,笑了,“有你啊,哪日我病晕在街路上,专专就去找你。” “呸呸呸,说得什么——” 下意识的话至此,翠羽忽而顿住,逐渐瞠目惶惶,语不成句:“姑……姑娘……” 林照看她模样,不由惊疑,“怎么了?你别慌,慢慢说。” 翠羽咽了口唾沫,她早已忘了那件事,这会子猛然一提,记忆顺着跑出来。 她准备着措辞,小心翼翼问她:“姑娘,那日在茶馆的那个男人是谁?” 问得突然,林照想了想,才对号入座,应当是宋玉度,但这件事自然不能告诉翠羽。 她仅疑惑问:“你问这作甚?” 翠羽慌得有些想哭,想起那日她仿佛还能忆起阴凉之意,令她背脊生凉,瑟瑟发抖。 她吞吞吐吐:“那个人,我,我好像认识……” 林照骇得几乎跳起,难掩惊讶,“你如何认识?” 话音方落,电光石火间,有什么一闪而过,对接上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就是他?那个晕倒在你脚边的男人?” 翠羽枯皱着小脸,点着脑袋:“就是他。” 林照几许不淡定,怎么就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你确定?” 翠羽连连点头,“我确定,我不会看错的。” 她停了下,犹豫道:“而且,听大夫意思他好像病得很严重,大夫让他莫操劳,尚有一年活头。” 消息实在重大,林照甚至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 “一年?你仔细回想,你没有听错?” 翠羽晓得那人应当不一般,很是坚定地摇头:“没有,大夫就是这样说的,他还说够了。” 够了? 或许活不到一年了,宋玉度说够了? 做什么够了? 而且…… 林照心中一紧,再问翠羽:“那晚他可看见你?可认出你?” “自然认出了。” “他知道你是王府的人?” 翠羽忽而想到他说的那句“原来你是她的人”。 她点头:“是。” 林照蹙眉。 为什么不杀了她? 留个祸患告诉他们,他活不了多久了? 还是自信到认为自己定然能够达到目的,故而不在意让王爷得知,反而用来挑衅? 着实反常。 -- 第90页 林照心弦紧绷,语气凝重叮嘱她:“翠羽,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离他远一些。” 翠羽只应声,心里可惜了自己当初一小包糕点。 原来不是好人,白长了一张好脸。 林照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此事关系重大,她再三思索,不能拖时间,遂立时去找仲熙。 然而到了数竹轩,梁泽讶异看着她,却道:“王爷出去了。” “知道在何处么?” “不知。” 真是熟悉的对话。 林照来回踱步三四次,告诉梁泽:“他回来后还请和他传一声,让他来听荷院一趟,我有事与他说。” 梁泽答应下来。 这一夜,林照堪称辗转反侧,脑子里一会儿是仲熙的质问,一会儿是明日若是他来了问起,她要如何回答。 她尚未想好。 林照翻个身,盯着墙面愣神。 到底何时迷迷糊糊睡着的,她已经不记得,次日清晨她左等右等,仍不见来人。 以仲熙性格即便她二人有矛盾,也不应该如此行事。 只是她已无法耐心等下去,林照再次去往数竹轩,半路碰到了朝听荷院赶的梁泽。 看到她,梁泽停下脚步,拱手道:“正是来告诉姑娘,王爷昨夜未归,方才传信来说在外有些事,大抵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说间他将信从怀里拿出,递给林照。 林照未迟疑,直接拆开抖落平整,信箴上遒劲字迹寥寥数字。 “有事难回,慎出府,自保为先。” 一字一句,是单独给她的? 梁泽看出她的疑惑,垂首道:“寄回两封,这封是给姑娘的。” 林照捏纸的手紧了紧。 她向来重自保,他竟还特地叮嘱她。 难以言喻的感受在心里滋生蔓延,誓要融入血肉,扎根发芽。 林照开始反思,最起码,待他回来了,她要给他一个答案。 两日后,仲熙未归,反倒又一封信飞到她妆台。 起初她以为是仲熙送来的,心中不自觉抽紧,想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将近回来何必再来寄信? 打开信封一看,却是陌生字体,仔细一瞧,恰是赵洪才的邀帖。 且信是单独给她的,信中只出现她一人名字,连仲熙半个字亦未提及,信末并附了万万要来的字句。 林照纳罕,缄默片刻,不做多想直接派高载海回封信,信中只写道:“改日我和王爷定会去府上拜访。” 怎就单单请她? 赵洪才此举实在难以捉摸,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且此人尚有嫌疑,她只能这般行事以不妨碍仲熙正事。 连着事情堆叠,林照很想告知仲熙,商量也罢,分析也罢,甚至于简单的诉说都比现在她一人装进肚里憋闷着要好。 仲熙回来那日已是又过了两天,下着细密的小雨,他浑身湿透,去换了衣物出来喝杯姜茶。 梁泽想了想虽则过去几日了,仍将林照吩咐要传的话传给他。 问得语话,仲熙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她有说何事么?” 梁泽摇头:“没有。” 仲熙大致等雨止住了才去的听荷院,当时林照搬了凳子在门口看滴答滴答的雨跳入池塘,砸在荷叶上,稍稍一弯,又滑落入池水。 她看得入神,门被推开,白青色的身影映入闯进余光视线。 几日未见,竟有一瞬恍神,她顺声望去,只见他站在门关,视线不期然在半空相遇。 林照率先笑,出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 “那会儿雨还大着。” “嗯,你就坐在这里看雨?” 仲熙走过去。 “闲来无事,听听雨声。” 林照从藤制圈椅中站起,随他入了屋里。 “梁泽说你有事要和我说。” 他径直走至太师椅前坐下,林照提壶扯袖给他斟杯茶,而后将茶杯推给他。 “是,两件事。” 仲熙停顿几息,看着她坐到对面,杏子红的罗衫,琼姿玉色,朱丹含春。 几日不见,倒是有些无措了。 他挪开视线盯着几片茶叶漂浮的茶水,“那你说。” 林照饮口茶,抬眼看着他低首的姿态,说道:“几日前,翠羽和我说宋玉度病重,许剩下不到一年岁月。” 紧接着她将翠羽与宋玉度机缘巧合等事情细细说来,言罢只见得仲熙一脸凝色。 半晌不曾言语,仲熙抬起脸没有说什么,复问她:“第二件呢?” 林照默默盯了他两眼,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不知他作何想法,只好说起赵洪才的事:“我收到赵洪才的邀帖,邀我去他府中看藏品。” 仲熙眼底划过一丝异样,林照顾着说事情并未捕捉到。 “我让高载海回了信,告知他哪日和王爷一起去拜访。” 他又不说话,凤眸直直看着她,忽而叫她的名字。 “林照。” “怎么?” 仲熙垂下眸,“没事。” 一时相对无言,林照些许尴尬,喉咙像被一团什么东西生生堵着,她是想说些什么的,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对于表态一事,他不提,她似乎松口气,本身她也不曾完全下定决心。 -- 第91页 仲熙不知她心里纠结,他双眉簇成小山,极为平淡的遽然道:“皇上没有几天活头了。” 林照瞬时圆睁眼眸大惊。 若他们未在皇帝驾崩前推上三皇子,待瑞王沈奕登基,他们的任务和阻力皆会增大,性质完全不同。 要知道,到那时他们就是造反了。 仲熙掖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到时当真性命堪忧。”他极为郑重地看着她:“如今时间紧迫,宋玉度应当没有心思盯着你,正是脱局的好时机。我可以助你离开,只是房屋不能在平城了,你拿着钱先远离平城,或可在别处盘店购房。” 惊震平复后,林照静静回望他。 原来他给她做好了决定。 火舌扑哧扑哧,吞没信笺小纸,将烧至手指,滚烫热度传来,宋玉度捏了捏角,松开手。 隐见小纸片上有一字“杀”,下一瞬被火势化为灰烬。 淡淡黑烟缭绕。 案上新摆了张白纸,他提笔蘸墨,手腕轻转。 写得顺畅极快,唯一停顿是中途难以抑制的胸口绞痛和咳嗽。 他缓着气儿,将剩余几字写完。 灯火晃晃悠悠照耀下,纸上赫然写着—— 尚未有三皇子怀疑人选,仍需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有人想冒泡摁个爪?(偷看.jpg) 第51章 林照最终选择了他为她做的决定。 一切来得很是梦幻,就像直接越过剩余三个月,达到她所希望的所有。 有钱有自由。 怎能不令她心动? 然而,秉着合作契约精神,起初她并未决定立即离开,想到赵洪才一事,询问他:“若不然我和你一起去拜访赵洪才后,我再离开?” 仲熙却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不需要,我去不去他都只能受着。以免夜长梦多,你明日就走吧。” 林照愣一瞬,不曾想他那么着急,只是转念一想她既决定离开,似乎待在王府已成负担。既然他不需要,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是以,她回了句:“好。” 林照忙碌了半晌午将行李收拾好打包。 她其实并未有许多东西,两个四四方方的包袱带走了几乎所有。 翠羽什么也不知,这会儿尚且没有缓过神,昨夜林照突然和她说要离开,惊得她险些手抖将面盆倾倒了去。 问原因,只作不语,翠羽无他法,默默帮她拾掇。 林照站在里屋中间环顾一周,掠过妆台,目光停在床榻,她想起来了,枕匣里还有东西。 她走过去将枕匣抱在手中,掰开暗扣,拿出里面的鱼鳔,当时做了特殊处理以便可以多放些时日,因此除了泛黄变皱尚未发臭,然而也是不能用了的,她信手扔在废篓里。 “林姑娘,这个怎么处置?”翠羽的声音从书房传过来,不过须臾,人影出现在里屋,林照定睛一看,却是折起的白纸。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黑虫,林姑娘不记得了?” 稍一提点,林照霎时想起,她还记得那晚和仲熙吵架,因为她被冤枉了。 当时让翠羽将它放藏起来,倒是不明确他画这样一幅画是何意。 不过也要离去,好像不甚重要了。 “扔了吧。”她随意道。 银子太重,林照在一众金银珠宝之中拿走了几根金条和几件贵重首饰,待一变卖,得的钱够她用上半辈子了。 走前她将听荷院像来时那样细细打量,直到又过半个时辰,高载海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备齐,尽早启程也好少些变故。林照颔着首,告别了听荷院。 马车用的不是王府的马车,林照初看还有些不适应。 仲熙早已在马车前候着,听到背后声响回首望去,他习惯性先去看眼睛,遂望进盈盈桃花目,他微移目光,看到她穿着昨日的挑绣花纹杏子红的罗衫,乌云发髻上却无珠翠簪。 他收回视线,帮林照取下包袱。 “护你出平城后你自己要小心,万事留个心眼。” 林照定定看他几眼,舌尖绕了绕,终究只是“嗯”了声作为回应。 出声后又觉这种时刻应当再说些什么,就笑道:“百个心眼我都要有的,我能有什么事?” 仲熙唇边浮着淡笑,待她坐上马车将包袱递过去。 什么话皆未再说,帘子从他手中不小心溜走遮盖了所有视线,于是他的手在半空停着,却再没有勇气打开。 林照也因突然昏暗的视线怔了怔,她默了瞬,未去开帘。 只略沉声,隔着帘子道:“王爷,那我走了。” 仲熙收回手,虚握着背在身后。 声音平静。 “好。” 马车起步,林照抓着窗沿,她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应当离开王府了,片刻后,马车平稳行驶,拐了一小弯儿。 应当是出巷子了。 林照如是想着,自始至终没有推开车窗。 她是在马车行过主街道后想起石秋的。 总归突然离去要给石秋留个话,且她这一走,石秋半入局的状态,她多少担忧。 “师傅,转去西巷。” 她打算去找元期,去了环春楼也不一定见得了石秋,反而人目众多,增加风险。 马车夫迟疑了下:“这,王爷说直接离开平城。” -- 第92页 “只去片刻找个人说几句话,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车夫手中缰绳握了握,转了方向。 “那姑娘可要快些,咱们不要耽误了行程。” 林照应声。 仔细想一想,似乎就是自石秋来王府开始,一切都太快了,什么都很匆忙,来不及深思熟虑,她就像被赶着撵着往前走。 无处不在显露着奇怪,然她却捕捉不出任何思绪。 神思散乱之时蓦地车厢斜倒,她一个不妨摔在侧壁,撞得胳膊生疼。 外面响起车夫暴躁的声音:“小兔崽子,回去让你爹抽你竹板子!” 几个小孩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林照坐姿倾斜,约莫明了大概,揉着胳膊问:“发生何事了?” “混小子在路边挖坑作陷阱,不小心中了招。姑娘莫急,只一个车轮陷进去的大小,推出去就好了。” 林照闻言等着:“不急。” 车夫下车来看,才觉事情比他想的严重,车轮上包着的皮革已经在挤压下略微移位。 这车轮怕是不能要了,撑不起往后路途。 “姑娘实在对不住,车轮损坏严重,恐是要重新换一个,你看,你是等着修好再一起去找人,还是分头行动?” 林照扶着车厢壁下了马车,看了眼完全陷挤在坑里的车轮。 “分头吧,离得不算远了,到时我们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集合。” 林照伸指指了指前面百步远的十字路口。 车夫勾着背颔首。 “对不住姑娘。” 林照不以为意:“看样子是个老手,不止咱们一辆中招。有何对不住的,早些晚些都一样,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二人说备好后,林照步行去元期住处。 约行个一盏茶功夫,见得垂柳招展。 走至门前,她叩门三声并无应声,一垂眸却见已在外面上了锁。 竟是无人。 她左思右想,手指碰到兜里的硬实。 遽然想到刚买的那间院落她忘了将钥匙还给仲熙,由于对房子看重,林照特意用个荷包装着随身携带。 混杂着碎银子,她拿出压在底下的钥匙,下了决定去自己院子里留个信。 是想过要不要让车夫带去给仲熙,然车夫不是老郭,事情又颇为敏感,在这节骨眼,她不想冒什么风险。 总之,仲熙会来这里,早晚可以看到。 待林照做完一切返回时日已渐渐西沉。 她望着天边火红的落日,不觉想最近天色暗得愈发快了。 路过元期房屋她又去望了眼,仍然上着锁,是以不做停留。 到了十字路口不见人影,她左右张望,终于在右手边小巷子里看到蹲伏在地上的车夫。 原来由于赶得匆匆,并未带备用车轮,此处离市街偏远,走路来回着实费时,他只好问周边住户,走了要有十几家,终于买了个车轮。 “姑娘,这就好了。” 又过约半炷香时间,林照重新坐上马车起行。 窗支开半扇,再过街上时由于傍晚归家些许堵塞,林照见前面肩轿上的人眼熟,多看几眼,那人半转头,一见侧脸,林照认出了,确是文记铺的掌柜文在书。 前路疏通,文在书乘着轿却左转了个弯,不是文记铺的方向。 林照并未多加在意,马车将慢吞吞挤出十几米远后又停了下来。 原是前面有人乘马撞了人,这会儿在对峙堵着道路。 车夫逐渐焦急,这天落了黑尚未出城,实在有愧王爷交代他的任务。 他等了一会儿见前面争吵声有愈演愈烈之势,车夫思忖少时,对林照道:“姑娘要不要换个小路绕走?” 林照透过缝隙觑了眼堵得严实的街道,问:“你熟悉路么?” “熟悉熟悉。”车夫回得快。 “那便绕吧。” 马车后行一小段距离,调转方向,转向右侧,所谓小路真真僻远,行人皆是寥寥。 林照索性将一面窗全部支开。 巷中寂静,只闻马车辘辘,开出狭窄逼仄的小巷,接着又是未曾修缮的小道。 林照颠簸得难受,扒着窗稳住身形向外看。 终于一路上的跌宕于丁字路口结束,将要驶进官道,林照收回手把窗收回些,眼睛落在窗上,余光蓦地瞥见左侧道路上匆匆行过一人。 她停住手,复支开点儿缝,仔细瞧去,正是元期。 这里路况她不熟悉,不知如今身处何地。 她看着元期走进巷中,不见身影,林照问车夫:“左侧通向的是何处?” 车夫分出精力看了眼,回道:“这里甚为僻壤,户数不多,左侧大户的只有赵府。” 赵府? “可是赵洪才?” “正是,姑娘说笑,平城除了他还有哪家姓赵的敢称赵府。” 林照望着幽深不见尽头的巷,忽而想到什么。 赵府坐落一方,文在书当时拐去的方向亦可通来赵府。 前脚文在书,后脚元期…… 几条纷杂交缠的线倏然逐渐清晰起来,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若是赵洪才,文在书,元期相识呢?之前的字画是三人合演的一出戏呢? 似乎所有都因此通顺,可以解释为何文在书会因一面之词收下字画,赵洪才为何会“被骗”买画…… -- 第93页 然而越想却又觉毛骨悚然。 若是计谋再深层次呢,若是之前一切都在三人掌握和引导下进行的…… 林照瞳孔紧缩,心下一凛,浑身打个颤,她猛然回神,手里捏着包袱的结绳,急急冲外喊:“师傅,回王府!” 第52章 一道钩子悬在无边苍穹,力道之盛,似要划破沉沉黑夜。 月色下,一辆马车快鞭而至,停在武成王府门前。 刹车刹得急,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极为刺耳且长的声音。 王府门口小厮惊了大跳,不自觉往后退半步,待缓过神后,一看这马车着实眼熟。 这不正是下午才走不久的那辆。 马车将将停稳,车帘被猛地卷开,林照急急跳下马车,不顾小厮惊愕面目和结巴话语“林,林……”,她小跑着立时入内,方跑几步恰巧遇到高载海。 高载海看见她亦有些不敢相信,一瞬未反应过来,但也是饱经世事的人,不过几息遂冷静下来,问道:“林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她尚且喘着气儿,眉目间皆是急切:“王爷呢?在府中么?” 高载海虽不明所以,然见面前架势不对劲,不敢多问不敢耽搁,直接道:“王爷在听荷院。” 听荷院三字一入耳,林照一愣,不及多想转脚赶去听荷院。 然而,人到听荷院的门扉前,林照不觉停住脚步,还真是奇妙的感受,就像出去逛了个街,入夜回来。 她顿了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视线得以开阔,她看到仲熙在一盏明灯昏黄下,坐在她以往坐的圈椅中,目光虚焦不知在想什么,而地上是白纸一张,如今被摊开了,可见得黑虫样态,恰是本应该被扔掉的黑虫的画。 不知是否是夜色缘故,他周身似有若无笼罩着一层寂寥。 仲熙听到声响稍移视线。 四目相对。 她见到他眼中划过复杂的不敢置信的又或乍亮的神色,最终不待她细细琢磨全皆掩于浓浓夜色,以至她恍若眨眼间的错觉,分辨不清。 一瞬间,有什么事情渐渐成型,林照的心跳了跳。 她看着呆愣瞧她的不知所措的仲熙,林照好像突然想开了。 陷在圈椅里的仲熙攥着手,眼睁睁望着他想了一下午的人一步步朝他走来。 她肩上挎着包袱,发丝些微凌乱,面上红粉,许是很累呼吸略沉。 面前的场景令他回不过神,他不自觉眨了下眼,美人又近一步。 他信了,仲熙下意识远离靠背端坐身子,话说得皆几许磕磕绊绊:“你,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忘记带什么东西?” 林照心窝里的滋味堆积如山,她复杂地看他一眼,终究理智在上,想着慌张赶回来的目的。 “我隐约猜测一件事,觉得十分重要,应当回来告诉王爷。”她停顿,将左右两个包袱扔在地上,舒缓着胸脯的起伏,因焦急奔跑加上雨后的闷热,面上已然涔了薄薄的汗。 “赵洪才,文在书和元期许是相识一伙。” 仲熙眼神微变,接着听到她说:“我虽未看到元期和文在书同进赵府,然正是可能错时错点才更加可疑,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王爷可以自行斟酌,留意这方面。” 她说罢却见他半垂着眼,分明无什么惊愕之意。 林照如醍醐灌顶,恍悟一般。 “你早就知道了?” 仲熙这才掀起眼睑瞧她,照实了回她:“是。” 林照忽感大彻,“所以你前几日离去便是查此事?” 默片刻,仲熙捏了捏圈椅扶手,斟酌着:“不尽此。” 那便是了,甚至还有她不知道的更多事情。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来逼她表态,因为事情已经到了只能站在一边的地步。 她就在想到底仲熙为何如此紧着要将她送出去。 对三皇子皆毫无头绪,即便皇帝要驾崩,那也需要时间,不必不给她留一日缓冲时间就匆忙离去。 却是原来局势早已很严峻,早已冰山半露,如今要的是不拖泥带水利落有力的回击,不是小调小查和暗中试探。 随时都是战局的开端,无法预测,所以,他要尽早将她送走战局之外。 仲熙知晓如今她已大致明了,他几次欲言又止,手指隐入衣袖,终是和她道:“不管如何,这些事都与你没有关系了,以后还是不要过多过问此事。” 衣袖遮掩下,仲熙死死攥着拳,他有些不敢看她。 见她不说话,仲熙一时脑中空白,不知动作,他胡乱移着目光,袖中手收了放,放了收,越静默须臾,他喉结微动,没有看她,眼睛虚虚落在池面,倏然站起身道:“天黑了,行夜路不安全,要不然你就再在这儿住一晚,被褥都尚在。” 林照抿着唇,盯着他看,仲熙心不在池面,余光皆在她身上,瞥得到她不加掩饰的注目,直让他不自在地更加挪开眼。 连说出口的声音仿佛都是飘浮的,隐含着他的茫然慌乱。 “有吃饭么?我让人送来些饭菜。” 他走动两步,背过手要离开,与林照擦肩时听到她的不答反问:“王爷为何在此?” 仲熙攒着眉,正要回话,她已退半步至跟前,不躲不闪地望着他,抢先再问:“是不舍得我么?” -- 第94页 隐藏的小心思被明晃晃的公之于众,仲熙偏首,目光重新落在月色倾泻下波光粼粼的池面,亮得他有些晃眼。 他的嗓子几许哽,试图反驳:“并非,只是来看看。” 林照将他的眉眼来来回回看去,注意到他背着的攥着的手。 “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吧?有看出什么么?” 说间,她突然凑近。 仲熙将一抬眼又迅速移开,心脏又急又乱。 他竭力想组织着语言,忽问耳边她道:“仲熙。” 她其实甚少叫他名字,仲熙下意识去看她。 下一瞬,她已抬脚吻住他的唇。 轻轻的,没有力度和多余动作,仲熙却觉得像被人拿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挠,痒的,甚至于那份痒直直传到心里。 香舌轻轻舔了下。 又是轻轻。 仲熙僵如木石,心跳如擂鼓。 她撤开距离,弯眼笑:“王爷,舍不得我不会说挽留么?何必大方地送我离开,或许你说一句我就留下来了。” 她的话好似将他镇住,又或是前面一触即离的吻令他不能回神,总归这会儿的王爷仲熙一副呆怔怔的模样。 着实难得一见 甚为有趣,引得林照哑然失笑。 笑声清脆,他神思回归,再想她说的一番话。仲熙拧眉,表情由呆滞转为严肃,说了句:“很危险。” 林照静静看他须臾,兀自笑出声。 “罢了,我认命了。或许老天觉得我再自私下去就要误入歧途了,就要从不是好人成为坏人,所以特地给我安排一场可以影响一国命运的任务。” “我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她看向仲熙,“王爷,但实话说我真的挺怕死的,虽然前十几年好日子不多,然而我还是没有活够。” 她特意停顿,含着笑望向他,问:“你会保护我么?” 这句话就像飞虫钻入耳中,嗡嗡的,令他的思绪皆一瞬时难以运转。 她的眼睛此时全无半分妖媚,清湛明亮。 他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仲熙喉结滚动,心里像燃了一簇火,炽热的滚烫的,细细消融后又极为熨帖,他目不转睛定定看着她,眼神渐渐幽深。 似蓄势而为的兽。 林照想法不过将将闪过,他忽而扣住她的后颈暴雨袭来般亲上去。 ——见到你重新站在面前起,我就在克制,克制着不能说出反悔的话,做出反悔的动作。可是,阿照,你让所有克制瞬时消解化为虚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狂跳的心脏似乎给出了最好的回应。 翠羽被高载海告知林照回来了时,整个人呆愣愣站立几息,而后立时要往听荷院赶,刚抬起脚给高载海拦住,说是去厨房让人端些吃食。 匆匆忙忙一阵后,翠羽于听荷院明间的红木四方桌前见到了林照。 她甚至不知为何有些许局促:“林姑娘,你回来了?” 林照面上挂笑,揶揄她:“不欢迎么?怎的我刚走了,你就找到新归处了?” “不不不,我是被拉去做的……” 翠羽急忙摆着手要解释,说至一半被低低的失笑声打断,她眨巴眼看着林照,整个人松泛下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 瞧着仲熙和林照,翠羽总觉得两人间堪称暗流涌动,有什么发生变化不一样了,她虽不能明确说出,然她起码是有眼色的,没有再多说主动退了下去,并体贴地将门阖上。 林照的确有些饿,夹一筷子鳜鱼,浓浓五香味在口中化开,肉质鲜嫩,顿使她大增食欲。 五香鳜鱼旁边是杞子芥兰炒木耳,她又吃一口木耳,转首看着慢条斯理吃鱼的仲熙。 再度问出之前的问话:“所以你为何会在听荷院?” 仲熙知道她想听什么,他顿了顿,反问她:“你真的决定了?” 林照不以为意:“有什么疑问?” 他摇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乍然放下筷子,令林照从鳜鱼上转移视线疑看他。 只见得他一双凤眸深深,看向她时尽是诚挚,林照预感到什么,索性也不吃了,含着笑瞧着他。 于是,耳边响起他万分郑重的声音,似流水击石,初时力道柔和,实际上蕴着难以忽视的韧劲。 他道:“阿照,我会保护好你。” 林照仍笑,仅回:“好。” 第53章 饭尽后,林照将两个四方包袱拿来,一个撂给旁侧的仲熙,她手上拆着结扣,侧目瞟他很是上道,同样翻着手指在拆解。 她一头手上动作不停,一头问他:“你我如今真真正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和我说些什么么?” 仲熙手护着里面物什,将四边布料铺平。 他拆的这个包袱里都是衣物。 仲熙目光在其间搜寻着什么,并无自己想找到的东西,他滞了瞬,乃至没有回复她的问话,反而看向她,似有若无扫过她鬓间,问:“那个簪子……怎么没了?” 林照一时怔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云髻,瞬时明了。 外出不宜过于簪钗戴胜,且那珠翠簪外人一看也知怕是好货,她便给收进包袱。 她勾唇,在手边的包袱中摸索着,摸到细长的簪,她拿出来给他看:“被我放包袱里了,并未留给你。” 仲熙偏目望去,点翠缀珠的簪,往日她簪在发髻间的模样似乎在此刻自然而然浮现眼前。 -- 第95页 不知怎地他兀自笑了笑。 分明没甚好笑的事情,可就是忍不住。 林照见他笑,约莫心里知晓,偏生有些情感就是奇妙得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两个人间却又可以感受,而在她看来,这种不必言说的相通最易令人于无形中心动。 她抬手轻打下他的胳臂,挑着黛青秀眉,“所以呢?我皆将你的问题细细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来答一下?” “我和你知道几近一般多。”他看着她的眼睛,“前几日我突然离开是因京城来了封加急的信,信中皇帝亲笔,说是时日无多,速速行动。” “你也知,之前在查赵洪才,对文在书和元期亦时时关注,那几日我得了……”他顿了下,微微移开目光,探手拿起被放在桌案上的珠翠簪,目光亦落在雕琢精致的簪上。 “我得了赵洪才的消息,是以去处理,在此期间大致了解到或许赵洪才、文在书和元期三人是同伴。” 林照听得蹙眉:“赵洪才什么消息?” 他拇指和食指捏着簪子,轻轻转了转,连着三圈后,他放下簪子,重新抬眼看她。 “赵洪才应曾经是三皇子生母母系族中的管仆。” 既然如此先不论元期是否为三皇子,然三人极有可能都是三皇子的人。 “我和你说过赵洪才给我递了邀帖,正如此,我们有必要据此机会去他府上探一探。”提及此,林照微歪头,复皱眉:“不过赵洪才信上只邀我一人,并未提到你半分,此举奇怪,我有些想不通彻。” 仲熙明显停顿一息,很快恢复常态,似有规劝:“我先前和你说过他的为人,谁知他存了什么心思,要是你不想去就不去。” 林照摇头:“为何不去?我也好奇他府中藏品几何,既约我了,那去便是。不是还有王爷你,我怕什么?” 他停几瞬,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日便去他府上看上一看。” 时间紧急,也由不得再耽搁。 林照当然没有异议,招呼着仲熙将衣服重新摆进衣橱,忙活一番竟也出了层薄薄的汗,她不觉捋了衣袖,露出白腻的手腕和半截小臂。 仲熙替她将两块用来包裹的布整理叠在一起,这厢里屋门被叩响,门外响起翠羽拿着劲的声音。 “姑娘,这幅黑虫的画还要不要?” 林照闻言瞥向仲熙,不期四目相遇,她扬声回道:“送进来吧。” 翠羽看了看手中的画,推开门进去,见得林照和仲熙齐齐向她望来。她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交给林照,林照随即接过,将拿在手中,翠羽就一副作势退下离开的姿态。 林照欸了声,询问她:“今早我不是说让你扔了么?怎么还在?” 此话一出,仲熙有些站立难安,他偏头随意看着,身侧手指微微蜷曲又直展。 翠羽下意识就看向仲熙,脑子里琢磨着,嘴上话说得小心:“我是扔了的,就扔在废篓了,想着之后再一齐扔去外面……” 剩余的话她再不说,然而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丢进废篓里的画能是谁拿出来的? 翠羽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个来回,机巧地晓得这里没她事了,迅速退下去。 她方走,林照将画双手举着在明光下像在观赏模样,边看嘴里边道:“画得像不像我也不知道,它在我头顶时吓得我不敢动弹,更别说观察它样子了,虽则有人体贴地在旁边粘上真身,然又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浆糊。” 分出部分精力,余光注意着仲熙反应。 只见他佯作干咳两声,将才林照几句话算是解释了那夜她为何会去里屋,仲熙面上有些烧,他抄手拿过黑虫画,引来林照光明正大注视,他看着她的眼睛,多少想要躲闪,他道:“那晚……对不起。” 林照瞧他样态,不禁笑出声,虚虚瞪他一眼:“怪你当时出的馊主意,没了蚊子招来黑虫。” 仲熙讪讪笑,手指攥着画纸,话说的真挚:“以后我在,定不会让你怕了。” 昨日折腾一个白昼,着实身乏劳累,以至今晨林照直睡到日上三竿。按这时间上午是不能去赵府了,遂命人先去通告一声赵洪才,二人拾掇拾掇,下半晌才去的赵府。 赵洪才看到仲熙身边的林照时眼睛几不可察亮了亮,他掩饰性将目光落在别处,而后又看向早已暗暗拧起眉头的仲熙。 “王爷,林姑娘请进。”他说罢,极为自然地移到林照身上:“上两次王爷过来林姑娘皆未跟着,今日总算来了。” 林照感受得到这不同寻常的热情和时不时游移在她脸上的视线,她不动声色颦蹙眉,面上不显,挂着淡淡的笑,启着红唇道着:“前两次我是有事未能过来,几次向王爷道可惜可憾,很想亲眼看一看鼎鼎大名平城第一商府中的藏品,今日难得有机会,怎么说也要来。” 赵洪才脸庞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听到王爷和林姑娘要来我早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好茶好食皆备着,让王爷和林姑娘看个尽兴。” “那就多谢赵商招待了。”林照挽着仲熙的臂弯,说这话时脑袋向他身上靠,仰着眼看他,“王爷,我们去看看。” 仲熙胳膊低头应着她,身形稍移,隔着赵洪才望向林照的视线。 当再一次察觉赵洪才投来的目光时,他握着林照的手,终是不悦道:“赵商还是认真看路。” -- 第96页 赵洪才猛一回神,挪开视线强扯着笑两声,赶去侧前方带路。 赵洪才酷爱文玩古物,收藏良多,且有一专门保存藏品的仓室。 绕过两座形状奇特的假山,再过一贴着水面的平桥,过桥后顺着长廊行至尽头可见一单独而立的房间。 仓室周围半面环水,后面山,林照以为如此重视应当谨而慎之,然而走近却发现门虚掩的。 赵洪才推着门,一面回头笑着解释:“得知你们来就先开了门。” 门把上仍挂着两把长锁,打眼一看都不是普通常见的锁器。 “这锁看着特殊。”林照随意道。 一路上偶尔几句闲聊,林照发现了赵洪才对她格外关注,每每林照问话,他总是颇为热情回应。 很是奇怪,即便对她有意思,然在王爷面前,如何如此明显猖狂? “是啊,这里藏品太多又都是我的宝贝。” 进去屋里倒像个书房,他答着林照,手摸着书桌案上的砚台不知向左向右按什么顺序转了转,后面一堵墙轰轰移动,显出密道。 丝毫没有顾忌林照和仲熙在场。 林照看了眼密道,再转而看向仲熙:“王爷,你前两次看的藏品也是在此么?” 仲熙掀起眼皮凉凉睨赵洪才:“不是。” 心里咯噔一声,林照忽而心脏漏跳一拍,她紧紧握着仲熙的手。 不对劲。她有种预感仿似要发生什么。 第54章 赵洪才点了火折子,引燃旁侧几盏座灯,密道霎时通亮一片,目视得数级石阶绵延而下。 灯芯摇曳,烛火明昧,几团烛影。 处处于无形中透露着几分诡异。 他将火折子吹灭,闻言并无大反应,回身看向他们解释着:“王爷看的是部分藏品,如今也已移入此地。”赵洪才停顿,看着林照笑了笑:“今日难得林姑娘跟来。” 只说这么一句,旁的再不多说。 林照心中几许不悦,这是何意?拿她做盾? 仲熙握着她的手,面上神色不变,林照抬眼睃他,遂压下心里的异样。 虽则各怀心思,三人脚上步伐未停。 约至行过石阶一半,视线得以开阔些许,可隐约见得橱柜林立。再下几阶,忽而一抹褐色闪过,林照心脏猛地提起,下意识紧握仲熙的手。 那抹褐色衣角一闪而过,随着低下的走势人形尽显。 “阿三,这里不用收拾了,你先出去。” 名为阿三的男子转过身来,他的左眼被散下的发遮着,匆匆望阶上一眼转而迅速垂眸,弓着腰说了句“是。” 未曾和他对上视线,仲熙不动声色多看几眼,三人步于平地,阿三向旁侧站立,待留出足够空间后默默行礼作揖上石阶离开。 他脚尖微移又回望阶上人,仍旧拱腰,步子平稳。 赵洪才注意到仲熙动作,道:“阿三是亲信,这里一直由他打扫看管。” “看来赵商是真的信任他。”林照逡巡一周,三面墙壁皆是橱柜,竟比文在书的房间还要夸张。 能将甚多宝贝交予一人,可见关系不一般。 “打小就跟着我。”赵洪才一句而过,招呼着两人来观赏。 看得出他是个喜欢整理的,字画和瓶器自分,每一领域亦会再进行细分。 仲熙走在前面,林照跟在身侧,赵洪才则稍落半步在旁解答说些个话。从左手边开始,是字画,他行几步看到那副老虎图和池中蜻蜓图,仍是按照原先顺序摆放,形似老虎作势扑猎却是池中蜻蜓,不知这一扑是得逞还是毙命。 他息步驻望,夸了句:“你这两幅图摆放的倒是极有意思。” 赵洪才左右看了看,面上堆着笑:“王爷过谬,不过是凭着自我感觉随意摆弄。” 林照目光从图上移到赵洪才身上,趁机问:“听王爷说赵商曾买了幅假字,然看这琳琅藏品,赵商怎地会看走了眼呢?” 听此,赵洪才似是不好意思,笑意几分讪讪:“怪当日喝晕了酒,兴奋难抑,尽听那掌柜胡咧咧给诓骗了去。” “是么?原来喝醉酒连一向擅长的鉴品都给忘记了,看来赵商仍欠火候啊。我听说书的,说是有些厉害的只一眼就能辨真假。” “林姑娘说笑,我就是一个半吊子文玩家,顶多会一些表面功夫罢了。” 林照笑笑不再言语。 仲熙继续向前走,二人一时并无说话意思,眼见要跨越字画的橱柜,倏然听到赵洪才开口说话。 “王爷可有找到那招摇撞骗之人?” 提及此仲熙停下脚步,睨他一眼,“倒是本王想问问你,可是第二日酒醒后发现的假货?” 赵洪才顿,几瞬后回:“正是,第二日想起昨夜买了画遂拿出看看,结果发现不对劲。” “既如此为何不去找文在书?”仲熙向赵洪才走近两步:“文记铺在平城算是有头面的,你应当经常去吧,既然文在书骗了你,你不去找他理论要个公道?” 赵洪才半拱腰,显出几丝为难:“钱两不多,念及以往交情便未去。” 仲熙轻呵一声,“那幅假字出自一个名叫元期的男子之手,你可识得他?” “元期?”赵洪才喃喃重复,突然身子一动,抬起面有些许激动,下一瞬又转为疑犹:“不瞒王爷,元期二字我竟觉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 第97页 仲熙凉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薄唇一翕一合,“刘其得府中宴上。” 话音方落,见得赵洪才皱着眉头思索,嘴里自语着仲熙的话,重复两边后遽然恍悟般展了眉间,颇为兴奋地看向仲熙:“王爷我想起来了,那日环春楼刘姑娘不是有个弟弟来送琵琶,好似就叫元期。” “正是他。” 赵洪才得了确认不忿起来:“竟是那小子,枉先前帮他搭腔,却是个人模狗样的。” 林照看他模样欲言又止被仲熙抓住手腕,慢慢下滑摸到手指牵住,她便忍住不再说话。 接着响起的又是赵洪才的声音,伴着渐行的脚步声在静悄的密室仿佛被无限放大,每一道声音直直砸在在场人的心中。 “王爷找到他了?” “是,正是他所写,说是想借个噱头生存。” 此橱柜是珠宝饰物,金银玉质,珍珠翡翠比比皆是,样式或古老或新奇。 林照算是个喜欢饰品的,是以比起字画多加留意了些,一一扫过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赵洪才眼睛向珠宝瞟了眼,随即挪开复道:“幸而银两少,损失不大,不过行诓骗之事终究不正,虽则生活困难,此风气亦不能助长。” “他已有赏识之人,愿意将其所有作品尽数买下。” 赵洪才叹:“也是奇遇,会得伯乐。” 仲熙未作声,将要越过橱柜被林照拉住了手,身形回撤一息,他顿住,折身见林照直愣愣停在一堆金灿珠宝前,细瞧,神色几许不对劲。 英眉略攒,他走过去看着那些金制环钗耳珰,原以为林照看上什么,赵洪才亦是眼色极佳,适时道着:“林姑娘若是看上就当我送你的,尽可带走。” 仲熙拧眉觑他,见林照拿起一个宝葫芦样的耳珰,不知是否错觉,竟觉手皆在微微颤抖。 林照从未想过会在此遇见这个耳珰。 第一眼时她以为是巧合,毕竟不是什么稀罕造型,再一眼发现其余耳珰皆是两个整整齐齐,唯独它只有一个。第三眼,她拿在手中,看到宝葫芦底座上有个兰字。 芝兰有对耳坠,金子做的,一左一右各刻一芝一兰,她最是喜欢和珍视,平素不舍得佩戴。 林照忽感喉咙涩然,芝兰珍爱到什么程度,连死时怀里都揣着那一个刻有芝字的独坠。 说出的声音亦染上几丝抖颤,她呈到赵洪才面前,语气异常平静:“你从何得的这耳坠?此坠不过是普通金制,且又只有一个,有何收藏价值,竟会被摆放在这里?” 赵洪才目光扫过她手中物什,眼神微变,嘴唇嗫嚅似要说些什么,却又未果。 仲熙仿有察觉,隐隐是不对劲之处,尤其林照反应,他联想一番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 这厢赵洪才长吁,开口道:“这耳珰虽然看着普通,但实际情意颇重。” 林照眯眼,攥着耳坠的手不住收紧。 “你是何意?” 赵洪才摇摇头,再叹气:“有日我遇见一男子,是他给我的,说是和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然因世事无常,身不由己,只得负了她。当时我四处淘物,他便将此给我,说耳珰上的字是他亲自所刻,一笔一划皆盛满他的心意,希望我能够将这份曾经的纯粹珍藏,似是祭奠。” 芝兰对那耳珰又爱又恨,时而拿着它咬牙切齿,时而又满是爱意地抚摸。她说这是他亲手刻的,专属于她一人的。 林照小时并无感觉,稍长大一些确乎嗤之以鼻。 她不懂,既是负心汉,何必再为他心伤?何必再念着他?芝兰总说早已放下,然无爱无恨,若恨着他便就仍念着他,真的就释怀了么? 瞧瞧,那个男人早已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埋葬了他们的过去,早已抛弃过往重新开始,可怜的她的娘亲,却试图用恨意蒙蔽自己,反将自己陷入出不去的泥潭。 林照忍不住冷笑,五指曲折紧握,耳珰的钩子刮得肌肤生疼。 太不值当了,太傻了。 紧紧蜷缩的手指倏然被人轻柔包住,紧接着,手指被人一根一根扯开,林照愣愣看着仲熙动作,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舒展,拿出宝葫芦耳珰,指腹抚过掌心的红痕。 “疼不疼?”仲熙放轻手劲来回摩挲,抬眼见她失魂落魄模样,轻斥:“若是不喜欢扔在地上用脚踩就是,方法多的是,哪个不比用手去捏的好?它捏不坏,你倒是受伤了。” 赵洪才面上亦是极快地划过一丝慌乱,忙凑上去询问:“林姑娘没事吧?哎呦,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说道。” 回过神的林照虚虚握了握仲熙仍在她掌心的手指,以示安抚,她道:“我没事。”后,林照重新拿回在仲熙手中的耳坠,瞧着底下刻着的字,愈看愈是讽刺。 她的唇角扯着满是讥诮的笑,对着赵洪才:“原来赵商许久以前便是看走眼过,既是负心的见证,有何可收藏的?不过是那人用来给自己找解脱的方式。” 赵洪才目及她唇边嘲讽,不由愣了愣,看着林照将宝葫芦耳珰重新放回去,方才的失态就像是从来不曾有过。 第55章 烛火燃烧,扑哧扑哧声时而入耳,光影之中,赵洪才看向林照,一团暗影遮挡了他的面上表情。 “林姑娘此言差矣,或许因林姑娘不曾见到当时场景,我倒觉得那人的确伤心欲绝,满是无可奈何之悲痛。” -- 第98页 林照嗤笑,一时全无言语欲念,她偏了头盯着宝葫芦耳珰,几息后,挪开目光,转而对仲熙道:“走吧。” 是结束此话题的姿态。 赵洪才瞟着那静静躺立的耳珰,欲言又止,最终抬起腿跟在二人身后。 林照经耳珰之事一搅合,对后续是没了兴致,一直到最后一个橱柜,上面是零零散散一些长矛等武器。 长矛手柄挂着红绦穗,周身生些许绿锈,仲熙手指从边缘滑到手持一端,他捋了捋红绦穗,将长矛握在手中,稍一使力抬起,甫一侧身,手臂甩前,长矛直指赵洪才。 赵洪才刚要解说此长矛从何得来,只觉耳边风在流动,再定睛,在他心脏之处抵了长矛。 所有话尽数咽回去,他尝试后退一步。 “王爷,虽则这长矛已然生锈,然杀伤力仍存,还是要小心。” 长臂一展,长矛滑到他的颈边。 赵洪才不动了,带着不解略讨好的笑:“王爷这是何意?” “吴右丞府中总管,后因家中双亲病重还乡。” 一字一句,仲熙盯着他平静说出。 赵洪才面不改色,反添几缕惆怅:“吴右丞,好久不曾想起了。”他看向仲熙,目光下瞥长矛:“王爷说的不错,我是曾经在吴府,只是,这和王爷举动有何干系?” 仲熙定定看他几眼,见他不卑不亢,反手收力将长矛转移方向,离了他的脖颈,折身放回原处。 “今日就到此为止。”他说罢牵住林照,走至阶口,回身问赵洪才:“你无话和我相说?” 赵洪才半垂首,仲熙遂踅身上石阶。 出了密道进入屋里,忽听身后赵洪才道:“王爷,明日戌时想去王府拜访,不知可方便?” 默须臾,仲熙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希望本王能够听到想听的内容。” 赵洪才不语,勾腰拱手,走时,多看几眼林照。 将出门过廊子,突然见一小厮匆匆忙忙赶过来。 他刹着脚速,堪堪停在三人面前,急道:“老爷,门外有一人说是宋玉度,听闻老爷爱收藏文玩,特来拜访观赏一番。” 赵洪才明显一怔,下意识看向旁侧仲熙,“王爷,你看?” 宋玉度挑着时间来此,说不准是得了消息来堵他们,幸而仲熙早已做好正面对战准备,是以仅睨他道:“赵商的客人自请随意。” 至大门,宋玉度长身而立,见得林照和仲熙身影露出笑来。 “我说道马车眼熟,原是王爷和林姑娘,你们也是来看藏品的?” 林照径向马车方向走,经过他时微微作揖,不待宋玉度欲言,直接上了马车。 “林姑娘这是怎的?莫不是藏品看得不欢心?”宋玉度询问般对着仲熙,音落回身又冲马车上道:“我家中亦有珍玩奇巧,若是哪日林姑娘得空可去一看。” 仲熙蹙眉,语气不善:“阿照之事不劳宋门客忧虑。” 宋玉度不以为意,视线注意到门下站着的赵洪才,他勾唇转问仲熙:“方才王爷可有看上什么有趣的藏品,不妨和我说道说道。” “并无,我之无趣或许是你之有趣,许不相通。”仲熙撂下语声,越身而过。 林照思索许久,总觉有不甚对劲之处,迷团悬在心头不上不下,扰乱得她眼皮子直跳。 到了王府下马车,她想了想拽住仲熙的衣袖。 仲熙侧目以示询问。 “我有话想问你。” 仲熙凤眸漆漆,尽是平静,他看着她的眼睛,道:“好。” 林照想让他同去听荷院,不承想话尚未出口,梁泽从小道过来。 他看了眼林照,又看向仲熙,嘴唇动了动,终道:“消息来了。” 话说得没头没尾,林照瞧出梁泽似有些顾忌她,而仲熙显然明了他的话中意。 林照忽觉没趣,微福身道:“王爷既然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沉默瞬息,仲熙低低“嗯”了声,补句:“晚上不要锁门,在听荷院等我。” 林照瞧他,终是颔首。 这一等果真是到晚上了,林照汤沐后坐在妆台前搽些滋润养颜的膏。 将将收拾停妥,门外起了声响,眨眼间仲熙已然推门而入。 她看了眼便转回视线到镜中,从铜镜里可看到他步步向妆台走来。 “王爷忙完了?” 林照回首问。 也是奇怪,现在大致心境就像是已经站队并表明了心意,结果被同伴推拒在外。 些许不爽。 仲熙嗯了声,单是盯着她,迈步走到她面前。 “那我可以相问了?” 仲熙随手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 “你问。” 林照组织着言语,她犹豫道:“赵洪才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没有和我说?他着实奇怪了些,即便好色,也忒胆大,在你面前毫不掩饰。莫不是除了总管,他还有什么大身份?” 听此,仲熙缄默片刻。 就在林照不耐皱眉之际,他倏然很是郑重地看着,问:“你似乎从不提及生父。” 太过突然以至林照愣了瞬,想是今日那个宝葫芦耳珰她的确失了态,倒不曾想仲熙瞧出关系来,她无所谓地耸肩:“有何可提的?不过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瞧那耳珰,转手就可以送人。” -- 第99页 她面上语气中皆不加掩饰地蕴含着嘲弄和不屑,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里间忽而一瞬陷入静寂。半晌,闻得仲熙一声叹气。 “你可有设想过见到你的生父?” 林照眉尖皱起,“设想它作甚?即便再遇除却血缘亦无半分情意。” 仲熙闻言却笑出声。 看得林照一脸莫名,然疑惑未解,只得重复提醒他:“我的问话还没回答我。” 仲熙不语,自顾抓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攥进手中,将她手指展开,揉捏着她的指节。 引来几许痒意,下一瞬,手心被结结实实塞入什么东西,接着他将她的手指又一根一根阖上,而后松开她的手。 林照收回手,目带不解地看着他。 “看了你就知道了。” 林照摊开手掌,里面是个对折的纸条,她遽然想到梁泽说的消息来了,不由猜测会不会就是这个小纸条。 她将折纸展开,看到纸上字迹时不觉拧起秀眉。 ——赵洪才曾和环春楼芝兰两情相悦,后因家中双亲离开。 短短一句话,林照在舌尖绕了许多遍。 她猛地抬眼看向仲熙,将纸上所写展给他看,林照动着嘴唇想开口,结果先笑出了声。 “怪不得,怪不得赵洪才那般异常,他还真是想为自己辩解。他是不是认出我了?”说罢,林照想起什么,接着道:“也对,当日在环春楼他合应听到一些。” 她把纸张揉成团扔在妆台,如听得什么天大的笑话,没忍住再笑,“太好笑了,王爷,他怎么有脸就着那耳珰在我面前说出那样的故事,想让我谅解他么?我有什么好谅解的,他不应当去寻求芝兰的原谅么?与我何干?” 仲熙眼眸深邃,看着她抿唇闭口不语。 不过转瞬,林照瞥着台上纸团冷静下来,她静看几息,兀自冷嗤:“幸好他未曾亲口告诉我,不然我或许忍不住想将耳珰扔在他脸上。” 他拉过她的手,欲说些话,林照对上他的眼睛,扯嘴笑了笑。 “不用担心我,他对我来说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硬要说感觉的话,只有替芝兰的抱不平和可惜。”林照长吁一口气,“你说他有什么好的?她怎就不能真正释怀呢。” “身在其中,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 林照幅度极轻微地摇头,突然有画面映入脑海,她想起这几次仲熙总是似有若无不乐意她见赵洪才。 她看向仲熙,“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调查赵洪才回到旧乡时的遭遇,几条线索模糊指向,因此有所猜测。但由于并未确实,所以没有和你说,我命人暗中细查此事,今日才得到确切消息。” 林照垂眸失笑,“世界还真是小。” 仲熙不做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宋玉度于街道漫无目地踱行,偶尔望望四周,听着喧嚣嘈杂声入耳。 他不喜闹,以往万不会经此路,今日不知为何走了这里,反应过来时路程已过一半。 而过了这条街,他的屋子所在地格外僻静,顶多是虫鸣和远处传来的狗吠。 “我昨日真的看见她了,瞧着是被王爷赶出来的样子,背着包袱。” “那也没法子,今个儿我也真真看见她和王爷一起坐马车,像是回王府。这小寡妇手段不小,到这会儿还能在王府好生待着。” “要不说是狐狸精。” 对话声一字不落皆听在耳中,宋玉度脚下步伐顿住,循声望去是两个妇人。 这会儿已经开始讨论起自家那口子和家中琐事。 然,回忆对话内容,谈论的主人公应当就是仲熙和林照。 寡妇? 林照是个寡妇? 宋玉度坐在太师椅中,屋中未燃灯,魆黑一片。他的目光幽深似要与这无边夜色相融。 昨日林照背着包袱或是为真,难保不是仲熙要让林照逃离。 只是。有趣得紧。 拇指轻轻擦过唇边,眸底划过暗光。 第56章 巷中,身着深蓝袍子的元期臂挟卷轴,缓慢停下脚步,叩响黑漆木门。 即便白日周遭仍少有人往,在他叩第四下时木门被打开,开合之下见得玄衣色。 宋玉度看到门外的元期怔忡一息,视线触及臂弯中两三卷轴,苍白面上浮出几丝笑来,他侧身让路:“进来吧。” “着实惭愧,每每展纸不知从何下笔,以至竟迟了这些日才来送画,还请宋大人见谅。” 元期跟在他后头微弓着腰说着歉疚话,抬腿跨过门槛,宋玉度才转身看他。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此事。”他伸手要拿卷轴,元期眼明手快抽出一个递给他。 宋玉度拆了绑绳,一寸寸展开,只露出轻雾缭绕的山头时手指摁着停下,他笑吟吟看向元期,手指一抬指着左侧墙面的一大片留白。 “既来了,你去帮我挂上吧。” 元期目光瞥过方才展开一部分的画,问:“宋大人不先看一看是否满意?” “不必,我相信元公子。”说间,宋玉度将手里的画轴重交给元期。 元期略俯身,遂去挂画。宋玉度则坐在椅上,饮着茶,时而因画卷挂的位置些许偏差指点扶正。 半盏茶后,三幅画挂上两幅,剩余一幅宋玉度抬手给制止了。 -- 第100页 “两幅即可,这一幅放起来吧。” 元期应声,将未拆封的画轴放到案几上。 “前日遇见环春楼六姑娘,面容憔悴,看来因你二人破裂伤心不轻。”宋玉度掀着眼皮瞧他,手指转着茶杯,继续道:“不过,她也要接客,或许碰到个好客人也能将你忘记。” 元期身形一僵,扯出苦笑:“已成陌路。” 宋玉度挑眉轻笑,斜睨他半晌,垂下眸子悠然喝茶。 “既然画也挂好,不便叨扰宋大人,那我就退下了。”元期向他拱手作揖。 宋玉度只从鼻腔里发出闷闷的“嗯”,其余不做声,元期等须臾,退身下去。 出了大门,元期双肩一松,眉间渐渐紧皱,拢着山形,他迈开步子离开,越走越快。 眼见约定的戌时已至,仲熙和林照早已在前堂等候,闲来无事,是以开了盘棋局。 “你当真要见?”毕竟昨夜将将得知还有这层身份在,虽则林照表现得毫不在意,然仲熙依旧存几分担忧。 林照仔细观察着战况布局,手里棋子迟迟不敢下落,她在两处来回游移,万般纠结,终于一个狠心把棋子摁下。 “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此事,面对我时处处小心,许有时还要看我脸色,不是很有趣么?” 这厢仲熙已将棋子落下,她看一眼,再看一眼,瞪大眼睛,些许气急败坏:“我下错了!” 仲熙伸指打掉她欲伸出的手,“落子无悔。” 被打的响声清脆,林照揉着有点儿疼的手背,看着惨败的棋局忽觉脑壳也连带着疼起来。 恰此时,高载海在外传:“王爷,赵洪才来了。” 仲熙和林照二人不由相对而视。 “让他进来,看好周围,不许任何人再行进入。” 高载海在外回了声是。 约过须臾,门口出现脚步声,可听得高载海压低声音道“就是此处”,而后门扉被推开,仅开了一人能过的缝,赵洪才闪身而入随即关好门。 回身一抬眼,仲熙和林照对坐在四方红木桌前,桌上一盘棋。他略略收回目光,恭敬地作揖行礼。 “吴右丞府上总管赵洪才见过王爷。” 此句话一出,仲熙端坐身子,目带深意凝着他。 “起来。” 称呼已变,相当于这会儿身份变化,现在面对仲熙的不只是个商人,或者不是个商人。 他看了林照几眼,犹疑几许,眼神流转可见得疑虑和挣扎,“王爷……” 原来作为吴府总管的赵洪才是脱离于作为商人的赵洪才之外的,林照反倒生出些敬意,她看得清分得开,忠心者自然值得尊重。 “直说就可。” 赵洪才却惊诧,犹豫着像在确证:“小人要说的或许是王爷想要听到的,王爷的意思是林姑娘也可旁听?” “赵商不必忧虑,我对王爷忠心耿耿,王爷亦信任我,且我知道的并不是少数。”林照亲自宽解。 赵洪才反倒面上神色复杂变换,喃喃句“怎会如此”,而后长叹一口气。 他下决心般向前走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仲熙,“王爷,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仲熙目光落在淡黄色的信纸,眸色沉沉,他拿过拆开,里面仅有一封信,展平目视,一目十行又转回字字斟酌。 静默良久,林照坐在一端只能看到他的面容愈发肃穆,眉皱起,唇抿着。 仲熙将信扣在桌案,转望向赵洪才,声音似沉入深水,“元期不是?” 赵洪才直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不是。” 信中是三皇子沈祉所写,用来求助他。 ——“仲家一个‘忠’字,孤信得过武成王。” 电光石火间,仲熙眯起眼:“藏室中的阿三是三皇子。” 用的陈述句,肯定语气。沈祉能藏去哪里也是个问题,而藏室修建本身隐蔽,不正是绝好的藏身处。 赵洪才双腿一弯跪下来,手撑在前深深磕个头,“三皇子身受重伤,外面围兵追缴不敢轻举妄动,是而卧薪尝胆暗中谋划,甘居在小府小庙中藏匿身份。然,如今刻不容缓之际,不得不小心翼翼,破釜沉舟。还望王爷见谅没有早些告知,我们总要谨而慎之,步步小心。” “本王自被召京城得皇上委托,便一直在寻三皇子下落。殿下安然无恙已是万幸,如何能有其它微词。” 林照听得心惊,如若三皇子是他人,那么元期呢? “若真如此这般,元期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赵洪才听得林照问话,稍稍抬头,面上平静无波:“我们皆是为了三皇子,元期是殿下的外盾和替身。” 林照大骇,故而元期故意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他身上,越是怀疑他是三皇子,他们的计划才是在正轨实行。 他们为保护三皇子竟已将性命置之度外。 仲熙终究为官,有些事比林照通透,他颇为郑重其辞道:“请殿下放心,我武成王自会尽全力护佑殿下。” 赵洪才又是一个磕头,“多谢王爷。” “起来吧,坐下细聊。”仲熙瞧眼跪趴在地的赵洪才,伸手虚抚一把。 赵洪才遂站起身,坐在旁侧凳子。 “昨日宋玉度去府中看藏品情况如何?” 赵洪才满面忧愁,摇摇头:“看了书房中摆放的几件就走了,什么皆没有问,夸几句好东西似乎兴致消缺便离开。正是这样,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异常。” -- 第101页 他说着忽而停顿,抬眼看向仲熙,更加严肃和沉面,“而且,宋玉度此人格外奇怪。” “奇怪在何处?” “他应当是对元期有所怀疑的,依目前形势斩草除根不留祸害才是上上策,瑞王此时怕是心绪不宁,应当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时候,然而,宋玉度没有。他找元期买画,结识元期,自始至终他从未伤害过元期。” “王爷,你觉得宋玉度像是观望证实谁是真正的敌人才下杀手,而不错杀无辜的人么?” 这件事也是三皇子和他们几人担忧和迟疑的,故而只得小心再小心,不敢轻易贸然来寻仲熙。 仲熙不由看向林照,恰林照望去,目光相对。 宋玉度身上定然有秘密,加上病重即将身死,按兵不动不杀敌,处处透露着诡异。 夜深,巷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若非仔细留意万不会注意到里面有一人站着。 宋玉度慵懒倚着墙壁,看到隔了条街道,赵洪才从王府方向出来,十分压制地左右张望,快步疾行。 他心中算上一算,掐头去尾,在王府中待了足足要有半个时辰呢。 待赵洪才身影消失不见,他才离了墙壁转身向巷子更深处走去,分明浓黑到难以视物,若是常人应当小心谨慎而行,而他却不然,大迈着步子,恍若路尽在脚下。 走至黑漆木门前,他倏然虾腰,头抵着门,手紧紧攥着胸前衣服,面容因抽紧的疼痛而狰狞。他去摸身上的药瓶,扭开瓶塞往手心倒,然瓶中已空。 突来一阵撕心裂肺剜骨般的剧痛劈头盖脸袭来,迫使宋玉度紧闭着眼身子下滑在门口,手中药瓶啪嗒掉在地上,巷子中空静得仿佛要有回声。 他颤着手抻胳膊开锁,锁眼对不准,宋玉度颤颤巍巍试了好几次,终于锁开,他一推门整个人跌入门内。 宋玉度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战栗发抖,牙关紧咬,唇齿间隐约溢出痛苦的闷哼。 过了半晌,额上冷汗淋漓,身上玄衣似要湿透,疼痛缓转不过是一会儿更猛烈的攻势,他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入内室,桌上瓶瓶罐罐被袖子扫落在地,一地的狼藉碎片。 他倒了整整一把手的药,十几粒一齐仰头吞下,倚着桌腿瘫软于地。 苟延残喘。 啪嗒。 清脆声就在手边,他疲惫地睁开双眼,手指蜷曲,拿起那支簪子。 簪子下压着张小纸,被他一并拿在眼前。 手指拂过钝钝的簪尾,抵着指腹不甚疼痛。 他想,应当去磨一磨。 目光瞥到纸上所写,宋玉度把玩着簪子,低低笑出声。 第57章 瑞王府。 年岁愈大,愈觉时间不够用,瑞王早起换好朝服,像往常一样围在池边喂鱼。 他喜欢引来一大群的鱼儿,追围着他要饵,而他却每次只撒一点儿,欣赏着争抢和落败。 红尾的黑尾的一齐拥来,密密麻麻从水面探出头。 遽然几声扬调的高喊,惊散了争夺的鱼群。 “老爷,老爷。” 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是瑞王府大总管,面上红光,瑞王看得新奇,心中隐有猜测,顾不得被打扰喂鱼的兴致,一拍手将鱼饵尽数撒去。 池中鱼儿瞬时蜂拥而上,扎集成堆。 瑞王两手背在身后,眯眼成缝,有细碎光芒射出,他道:“怎么?死了?” 大总管笑得合不拢嘴,凑上前眉飞色舞,压着声儿:“今早伺候太监叫不应,应当是夜里咽气了。” 瑞王挺直腰脊,不做声,面上喜色滑过,他忽而伸颈盯着大总管正色道:“皇上驾崩,能是笑的?” 虽如此,连头发丝都在说着他的高兴。 大总管哪能不懂,哈着腰,脸上是狗腿的笑,自扇着嘴巴:“是是是,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瑞王回正身,甚觉神清气爽,他展了展胳膊,垂眸左右看着官服,眉毛扬了扬 ,“本王得去换身丧服。” 屋里,大总管在旁伺候穿戴,闻得瑞王问:“宋玉度那边如今什么进展?” 大总管摇摇头:“上次说是找到龙纹玉佩,确定活着,这回说找到人选,虽未确定但为免错过一律除掉,只是在仲熙地盘百般受阻挠,他因此受了重伤,信中说是可能命不久矣。” 瑞王紧蹙着眉头,皱纹横竖像是裂了缝的山,“仲家是块难啃的骨头,待本王登基第一个就要铲除了他。你去回信让他动作尽快,让他莫要辜负本王对他的信任,另外,” 他偏头看向大总管:“遣过去的军队可以出动了,提点好所有,在本王登基前不得有任何闪失。” 大总管应着声,想起什么又道:“宋玉度说怕是替王爷完成此事回不来京城了,还说看不到王爷登基遗憾至极。王爷,你说他病重至此要不要派个人?” 瑞王展着双臂,阖眼养神,听此嗤笑:“这会儿派人费时费力。”他睁开眼,“我救了他的命,到此时必要时刻,让他将命还回来也是报恩。” 眸光中尽是赤露的野心勃勃和冷漠。 将信送出后,宋玉度回了屋里。 桌案上放着把黑漆的弓箭,刻着诡异的暗纹。 他静看良久,上手握住手柄,走至院内,摆正姿势,上箭,拉弦。 随着弓弦转动,视线目及檐上停驻的偶尔走动的小麻雀,他眯眼瞧着,对准,在麻雀扑着翅膀似要飞走之时,指上轻轻一松。 -- 第102页 嗖的一声。 紧接着是骤然刺破天际的鸟叫和有什么掉落地面的啪嗒声。 皇帝驾崩一事无异于惊雷炸裂,有如一把手将几人的心脏攥在掌心,紧绷的,咚咚跳动。 一股无形中的蛮力推使着发出最后的通碟。 待丧葬守孝结束,瑞王就会被推登基上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半个月,只怕瑞王等不及使手段还会进一步缩短登基时期。 “王爷,我们力量终究弱小,何不向世人昭告,如若知道三皇子仍存于世,朝中臣子定会有异议推后甚至阻止瑞王登基,正好给我们护送三皇子争取时间。” 这是林照得知皇位之争以来最初的想法,在未确定三皇子是否真的尚存以及到底谁是真正三皇子之前,林照知晓此想法不可行,冒得风险太多。譬如,引来更多仇敌,置身水深火热的危机。 然而这会儿已是火烧眉头之际,林照想着不失为一个争取的法子。 她说罢看着揪起眉头忖度的仲熙,等着他的看法。 仲熙眸子泼墨般幽沉,眼底隐隐一团青黑,可见得疲惫倦态。 “平城已经被包围了,我们是孤军奋战。” 三皇子一事本就暗查,不透风声,如今倒成祸患,前进后退都需再三斟酌。 他的音调极为轻描淡写,话至此不再言语。 瑞王筹谋多年,极力拉拢朝廷权臣,平城四周接壤领地皆已被瑞王无知无觉中收入麾下。 今时朝廷变故,周遭尽在对平城虎视眈眈,故而,现下所有事都要从长计议,思虑良多。 林照还想再说话,门外忽然响起梁泽慌乱的喊声:“王爷!” 下一瞬人已跑至跟前,“王爷……” 仲熙看他慌慌乱乱,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从何处跑来的。 “发生何事慌张至此?” 梁泽大喘着气,路上灌风,他喉咙里都是铁锈和血腥味,一想起要说的事更使他喉头哽咽发涩,活像堵块大石,他咽了两口唾沫,艰难道:“元期被刺。” 尾音尚未落下,林照猛地一个激灵,却是瞠目,反观仲熙亦是紧绷神经,眸光深邃。 石秋已经很久没有和元期见过面,自从那日在石秋逼迫下元期坦白自己就是恩客之后,他做了她以往最爱吃的饭菜,在送她回环春楼路上亲口说要结束关系。 结束什么关系呢?石秋想了好一会儿,而后恍然大悟。六姑娘和恩客的关系早已由恩客提出断绝,元期提出的自然是石秋和元期的关系。 她心绪繁杂,没有说话,就在那个有些闷热粘腻的傍晚结束了六年光阴。 然她已经知晓元期身有危险,在这段时间,她一直处于纠结和自我割裂之中,一面难以释怀或者说难以面对他的所作所为,一面又因多年相伴而不免担忧。 确切的是,不论如何,石秋从未想过元期受伤和遇险。因而当得知元期遇刺昏迷不醒时,她全身像抽走了全部力气,膝盖发软,脑子里空空荡荡,险些站不稳摔倒。 几日不见,他的脸颊似凹陷几分,如今唇上干而白苍,她轻柔地拿水给他润唇。 眼皮子发烫,石秋心里要闷出来了不得的野兽,在心窝里张牙舞爪,喧嚣抓挠奔闯。 四肢百骸推入肺腑皆难受至斯,以至无法思考,任由陷进自我意识,陷入之深,连着身后走动声来来回回她也未曾发现半分。 “秋秋。” 声音透着急切和关心,石秋眨眨眼,散乱的神思回归,她扭颈看到林照刹那,所有不上不下悬空的滋味感受仿若有了落下的支点。 眼睫湿润泛潮,嘴唇抖颤,她想说什么最终都只出去一声称呼:“阿照。” 林照瞧着她眼中氤氲的泪花,稍一移目即可看到躺在床榻上身受重伤,不省人事的元期。 到底知道了元期是三皇子的外盾,再相见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的感受。 这一箭是代人挨的,这一命是为人活的。 林照倏然觉得心房收紧,紧得她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 这厢掂起药箱的大夫张看屋内情况,最终和仲熙移步说了更细致的事情。 弓箭刺入,在心脏下方一寸。 大夫说生死有命。 将人送走,仲熙缓慢踱将步子,未入门槛,望去可见得石秋歪在林照怀里,双肩耸动。 “怎个回事?在王爷地盘还会出现这等事?” 仲熙循声回头看,玄衣的宋玉度慢条斯理走来。 他一双凤眸愈加沉沉,凝着宋玉度走至跟前,宋玉度向屋里望了一望,却被仲熙阻拦住前路。 宋玉度唇角勾了笑,眉眼间的枯凉是满不在乎,他道:“王爷,可要聊上一聊?” 说罢,宋玉度逡巡四周,停在角落里的小石桌上,他扬眉:“石桌上交谈,不正适合?” 仲熙缄口,抬腿向石桌走前,止住步子便问:“宋门客要和本王聊什么?” “自然是三皇子一事。”对上目光,宋玉度在他对面坐下,一副懒散模样:“不瞒王爷,我已快马加鞭书信一封说情况紧急,万要尽早登基。” “皇上驾崩,瑞王登基在即,平城被围难出,王爷何不投靠瑞王?” 仲熙似听了极为可笑的笑话,他乐不可支,笑出了声。 “烦宋门客还要心忧本王,只是,”他深深望一眼宋玉度,“寸步难行之时尚未到,本王行走的开。” -- 第103页 宋玉度笑笑,垂着眼抠着新戴上的淡青色玉扳指。 头未抬,嘴唇动着,一串话随即蹦出来:“王爷下一步想做什么?让我猜一猜……制造舆论?” “啧,然而围城的好处就是要密不透风,只一个平城风言而起又有何用?王爷若是想将三皇子的消息散播出去实为不易之事,武攻恐怕伤亡惨重,四城兵力对上平城,即便再是精兵良将胜算几何?” 宋玉度顿下,将玉扳指在手指节上上下滑动,滑出指尖又重新戴上,自始至终伴随着出口的语句,他的目光仅在手上和玉扳指上。 “坦白告诉王爷一件事,除了劝他早日登基外,我还写了另一封信,这会儿应当到平城外面我托付的人手中。我和他约定,要是连着三日我毫无音讯,那就直接将信递去给瑞王。” “里面呢,内容不多,只是写了三皇子就在平城,武成王意图和三皇子谋权篡位。想瑞王将登基自然不想留下祸患。” 宋玉度不玩玉扳指了,他慢悠悠抬头看向仲熙,却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讥诮面容。 第58章 吹来一小阵凉风,闻得树叶簌簌,蝉鸣将尽。 林照将石秋安抚得差不多,回首四望不见仲熙人影,她停了停,起身走至门边儿看到独自坐在石桌前的仲熙。 风打着卷,拨动地上的几片树叶,拂过他的衣袍。 不知是否错觉亦或经风扬起的沙尘迷了眼,他向来挺拔的背脊似是有几分弯折。背负了什么,压出了痕。 默看几息,她下台阶径向仲熙走去。 “王爷。” 听见她的声音,仲熙飞快掩去面上所有情绪,回身望她,又穿过她瞥一眼屋内。 “她平复了?” 林照颔首:“嗯,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仲熙对上她的眼睛。 “方才……宋玉度来过。” 林照讶,下意识看向门关处,自然毫无一人,她转向仲熙,嘴唇蠕动:“王爷……” 何不除掉宋玉度?既然宋玉度是敌对,何不杀敌? 她的想法总是最简单的切入,是猛然蹦入脑海的直接,然停顿下来沉静后又确切可知或许事情不如她想的那般容易。连她一个不过普通百姓都能想到的东西,仲熙会想不到,宋玉度会想不到,三皇子会想不到? 他们经历的明争暗斗比她多了不知多少。 林照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茫然失措,在一腔热血选择和他共站一条线后,她能做什么? 颓然来得猝不及防,以至入夜后在仲熙要去赵洪才府上商量后续时,她并未跟去。 夜幕上星子几乎寥寥,月光黯淡,被乌云掩着,像蒙了层灰色面纱。夜色如此,反增心中沉重感。 她从西巷赶回王府,将近王府巷中,旁侧横插一道声音。 “林姑娘。” 音色熟悉,令她驻足。 翠羽闻声开始东张西望,浓浓夜色下,终于在左侧墙角捕捉到一角玄衣。 玄衣。 翠羽心头遽惊,记忆翻涌而上。 是宋玉度。 她紧张地想让林照尽快回去,却被摁住手臂。 林照瞧着宋玉度走入相对明光处,饶有兴趣地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流连。 她低首压声音道:“翠羽,你也回避一下,在旁处等着我。” 翠羽满目担忧,心里莫名其妙乱糟糟的,甚至不敢回头再去看那人,她声音更低:“姑娘,你不是说他不是好人,我们还是走吧。” 林照挑起眼皮睨一眼,宋玉度静静站立与她对望。 乍然间,有声音从天际撞入脑海直入心底。起初模模糊糊,待仔细听上一听,她听清了。 是她说的话。 ——“王爷,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心脏一瞬间跳得极快。 她安抚着拍了拍翠羽的手,“听话,你就在旁边看着情况。” 言罢,拨去翠羽的手,林照向前走几步,直至与宋玉度约七八步远时,她停下脚步,低眉福身行礼。 “宋大人怎的在此?” 宋玉度回的悠然惬意和漫不经心:“念及那日饮酒尚未尽兴,特来再次相邀。当日场景着实让我百般回想,实乃适意。” 闻得此言,林照默然不语。 仅是这种目的,有谁会信? 僵持之时,他忽而摇头笑,从袖中拿出簪子,捏着展示给她看。 “你瞧,我重新磨尖了。” 林照只扫几眼,银光在眼前晃过,尖锐锋利的簪尖逐渐印在脑中,慢慢形成什么。 此刻,她脑子里快速划过很多想法,要以寻求稳妥来讲,她是决计不能和他单独出去的,然而…… 她眸光几变,倏尔定了神,抬面瞧他道:“不知宋大人可允我和府中人告知个行程?不然怕是不许我出去和大人饮酒。” 宋玉度笑出声,挑着眉伸展下手臂,“我在此等候林姑娘,还望姑娘回去一趟能记得和我的饮酒相约。” 此番话令林照复加审度,她凝睇他好一会儿,而后笑回:“宋大人且等片刻。” 折身返回王府,一路上林照皆在想宋玉度到底何意,定然不会是简单的吃酒,但既然同意她留个情报,似乎又并非多么糟糕。 为免上次那样仲熙担心闯入,林照细细交代给翠羽和高载海过时间她尚未归,到时再去告诉仲熙。 -- 第104页 决定要去,她便不想留给仲熙任何由她引起的可能的阻碍。 就在这会儿她似乎想通了,其实她一个被迫入局的人,能够做的微乎其微,元期一事不再需要她,目前好像就只有与宋玉度尚有瓜葛了。 如此,何不利用残存的瓜葛,她去探上一探,或许能有收获。 仍旧是原来的老位置,原来的分工,她只负责喝,宋玉度替她斟酒推盏。 举杯碰酒,醇香的酒水溅出几滴,水珠折射的是屋内环绕的怪异气氛。 连饮三杯,林照等不及,开门见山:“这会儿时刻,宋大人总不会简简单单和我喝酒吧?” 宋玉度但笑不语,复倒一杯给她,林照将酒杯握在手中,目光落在杯中涟漪。他抬起胳膊想要碰杯,林照余光注意得到,但她并无动作,室内陷入难言的静谧。 一人执着地举杯,一人垂眸盯着酒杯。 须臾而过,宋玉度轻笑出声,他收臂饮酒,“既然林姑娘如此着急,我也不好拖占着时间想多和你喝几杯。” 林照面容上平静无波,抬眼看他,“难不成宋大人是知一旦说完后我们就不能坐在一起饮酒了?” 甫落,宋玉度怔,而后乐,他给自己倒满杯,亲自抻过手和在桌上的她的酒杯碰了下。 他示意她喝酒,林照盯他几瞬,一饮而尽。 “我没有事,的确是来找林姑娘喝酒的,要知道能找个喝得尽兴又心情愉悦的同伴实在难得。不过……看起来林姑娘觉得我目的不纯,那我就仔细想一想能不能满足你的想法。”他蹙着眉做思考状,过半晌兀自恍悟般。 “倒是真有一件。” 林照看他。 宋玉度整个身子向她凑近,“不知那日提议林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林照静静看他动静,将酒杯推给他,他会意满上酒,伴随酒水落入酒杯,她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不曾有改变。” 宋玉度未言,似是专心于倒酒,倒得满当却不泄出半滴。他看得满意,复还给她。 “林姑娘何必将性命和他绑在一起?如今形势严峻,瑞王登基,王爷他自身难保,前路如何不可预测,为免最后丧命,林姑娘不如重新考虑。” 林照唇边浮出笑来,她质问:“你既说前路不可预测,又怎知王爷落败?且你又作何保证和你我就能保命呢?” 不知哪一点戳到了他,宋玉度竟捧腹大笑起来,不顾形象前仰后合的。 林照紧接着道:“既然宋大人无法确切,又如何让我信服呢?” 宋玉度胡乱点着头,脸上笑意连连,他竭力收着仿佛止不住的笑,突然问:“林姑娘有名分否?” 警惕感霎时跳脱出来,林照睃他,“为何问到此处?似乎与宋大人无关。” “只是某日在街上听到有人说林姑娘是寡妇,甚为大撼,遂去粗略一查。” “哦?”林照来了兴致:“那么宋大人有查到什么么?” “或许林姑娘不能接受。” 这回轮到林照失笑,她尽是张扬:“我亲身经历之事,何来接受不接受一说?” 宋玉度只挂着淡淡的笑,问她:“不知你故去丈夫姓甚名谁?” “宋大人没有查出么?” 宋玉度摇头,“这一点当真未曾找到。” 其实,林照亦记忆模糊,毕竟连面都未见过,她实在分不出心去关注已死之人,是以她想了一会儿。当记忆中擦灵牌一幕闪过,一字一字而过,林照才想到原来她以前丈夫叫什么名字。 名姓随之呼跃而出。 “谭叔承。” 灵牌写着谭叔承三字。 第59章 伯仲叔季,叔,家中老三。 然而当时家里并没有那么多人,她还因此疑惑过一段时间,自然最终是无果,加上那家其实是谭叔承的舅家,故而谭家实际如何,不可知也是正常。 将这三个字吐露出来后,林照忽而生出几许异样感觉,甚觉遥远陌生又十分特别,极为细长的线连接起来的联系,她不知怎样用言语表达。 这种感觉具有侵蚀性,她努力驱逐着这种逐渐攻占心窝的感受,耳边听得宋玉度些微惊讶的声音。 “未曾想林姑娘还记得亡夫名姓。不是连一面也未见过?不是被买过去的么?怎的,一个名声就记住了他?” 他倒是知道的详细。 林照心里腹诽一下,扯着袖子端起酒杯,眼神扫过他又向他的酒杯瞥,示意他碰杯共饮。 宋玉度苍白面容上始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白瓷的酒杯,胳膊前伸,叮得一声碰撞。 二人收回手,仰颈而尽。 “宋大人既然都查这么详细了,应当知我总归待了六年,六年时光不能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吧?” 宋玉度半垂下眸子,低低笑,随手为她满上。 见他不语,许是酒劲加持,林照一时些许不耐烦,语气多少不善:“宋大人何必在这儿悠哉悠哉绕弯子,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是让我不能接受的?” 宋玉度抬起脸瞧她,此时柳眉剔竖,薄怒笼面,比之平时愈发别样生机。 他看得又笑,不疾不徐的,“林姑娘莫着急,早说你或许难以接受,自然要徐徐说道。” “说起来,我和林姑娘颇为有缘分。” -- 第105页 林照蹙眉,“不过给你一条死路,算不得什么缘分。” 宋玉度却摇头,垂首将杯中酒吃尽,唇畔扬着笑,因着酒力,素日苍白的面上浮出几丝红润,竟一瞬时觉得健康些许。 他望向她,本还要为她斟酒,摸到酒壶发现她手边的酒杯仍旧满满当当的,宋玉度便作罢。 “林姑娘可要听我讲个故事?” 察觉出他誓要一拖到底的趋势,林照想了想放平心境。 “宋大人请讲。” 得了她的回话,宋玉度向后倚在靠背,双臂懒懒搭着,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以前有个男孩独自一人,在哥哥家寄人篱下,哥哥和嫂子还有一子,三口之家本就是平常百姓水平,多一人多一口饭,徒为生活增加负担。 是以嫂嫂不太喜欢他,他明白原因,时不时总会主动揽活帮忙,然后并没有效果。有一次男孩和嫂嫂去山上采野菜和蘑菇,结果被嫂嫂推下了崖坡,幸而树枝横列颇多,他没有摔死。然而山中夜里多狼,他差点成为狼的晚餐,他拖着受伤腿一直跑,只盼着跑得越远越好。” 林照渐渐静默下来,多种情绪在翻滚,将最初宋玉度开口说的话到现在,重新细细琢磨一遍后,她有了猜测。 很不可思议的猜测,但很快又平复。许是最近经历的事都很不平常,这会儿竟让她觉得也不是很难接受。 宋玉度止了语句,静静盯着她,观察她的动作,几息后,他看到她的桃花眼看向他,唇角勾出笑。 那笑带有几许含义他未有辨清。 她的声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嫂嫂,是舅母吧?” 因她这一句,宋玉度顿须臾,并无反驳,反而轻轻笑开。 说着:“林姑娘,我就说我们有缘分吧。” 变相的承认? 林照偏首,亦是笑,“我倒是不承想宋大人求生意志如此之强,两次都选择活命。” 宋玉度倏尔肃下来,他倾前身子,对上林照的目光,话说得极慢:“换做林姑娘,我相信你和我一样选择。” 一瞬时的缄默。 林照错开眼,没有反驳。 宋玉度见此,身子未动,复问她:“现在呢?林姑娘是否重新考虑一下,毕竟你还是我未曾相见的妻子。” 从他口里听到关系的戳破,林照紧紧皱眉。 “宋大人,首先,你已查了我,如今说的故事是否故意引我联想,又是真是假我无法明确,其次,即便为真,你我早无关系,我仍然不会改变回答。” 她说得坚决。 令宋玉度陡然生出艳羡之感,他难解问:“我很是好奇林姑娘为何坚决选择他?没名没份,在外人眼中你不过是凭手段的人。” 林照望他眼,一时跟着思索起来,究竟为何,在一日复一日之下似乎没了能够用言语说出口的答案,总之她愿意信他,她亦相信他值得她信。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讨厌变更答案。我的事也不需要宋大人过多关心。” 宋玉度低眉,窗外的光映入,笼罩在他身上,似为他添几分寂寥。 林照看着看着移开眼,终是想起他口中的故事。 那个被舅母推下崖坡的小孩,后来舅母却立着慈爱的人设,她知道她是被或许是宋玉度娘亲的妇人卖下的,的确为的是陪伴他,然而此事后来被舅母用来功劳自揽,表示自我的慈爱。 当想法一出,林照惊一跳,为什么会用或许?为什么明明贫穷要花大价钱买个媳妇?娶媳妇就如此着急么?在当时的舅母家再多一口人又怎能接受? 不合理。怎样想都有不合理之处。 林照瞧他眼,他依旧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嗫嚅嘴唇犹豫着。 “那个妇人……是你娘亲么?” 宋玉度闻言慢悠悠抬头,面上酒生的润色褪去后愈发显得惨白诡异,黑眸中深不见底。 “林姑娘既然不愿相信,且你我并无关系,我亦无需向姑娘回答。” 林照没有说话,到底自己理亏。 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林照招个肩轿,坐着回去王府。 夜风几许冷凉之意,吹得她格外清醒。 她记得仲熙说过宋玉度前面有十几载是为空白,要细细深查尚需时间。 然这会儿得知宋玉度的另一个身份,假如是真的呢。 谭叔承。 是谁。 宋玉度又是谁。 仲熙从赵洪才府上回来,远远望见一顶肩轿朝着王府方向。 轿上坐着的人鸦云青丝高挽,细长颈,桃红衫,支颐着慵散模样。 瞧着背影,左右张看却无翠羽身影,仲熙不动声色拧起眉。 “林照。” 身后突然有人叫名,且过于耳熟,林照放下胳膊,慢腾腾引颈回首。 果真见得仲熙容貌,月白色下,清容俊雅,让她烦躁的心静了静。 她叫停轿夫,给了钱。 交易这一会儿时刻,仲熙已经走至她身边,林照纳罕:“怎走着回来的?” “将近王府,马车坏了,便走回来。” 林照点着头,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抓在手中。她的目光从相握的两手,顺着胳膊移到他脸上。 仲熙侧目垂眸看她:“怎么这么晚回来,翠羽呢?不是让她跟着你。” -- 第106页 林照笑笑:“我刚才去见了宋玉度。” 话方出,仲熙步子停下。 “宋玉度?” 林照比她多走半步,她回头轻轻“嗯”了声。 仲熙冷笑,毫无征兆地松开她的手,直直盯着她:“林照,如今什么时候,你还敢独自一人去见他?你就如此信任他不敢对你下手?” 语气算不得冲,相反林照分辨得出他在极力隐忍,话中意她亦知晓。 今夜行动总归她是冲动行事的,任谁看来大多都是不应该去的。 只是,意外之喜她得到了。 林照迫不及待想和他说事,主动拉过他甩开的手机,温声道:“王爷,我有宋玉度消息。” 一双桃花眼若剪水,月色下亮亮的,似乎有什么忍不住要跳跃出来。 他滞了下,不知是她的眼睛还是手上的触感。 一路上被她牵扯着去了听荷院,进里间关上门。 她自径到桌边倒茶,不顾凉的嘟噜喝尽,仲熙看得皱眉。 身上酒味四溢,路程中皆往他鼻子里钻,提醒着他林照前脚在和宋玉度痛快饮酒。 宋玉度一约她就出去。 仲熙沉着凤眸,看着她的动作原打算闭口不言,然在看到她喝完第二杯后禁不住开口。 “喝酒不尽兴?” 林照回看他,一脸到严肃,她险些失笑,将茶杯放下,折身走到他面前。 “王爷可要感谢我,你之前说宋玉度以前经历是空白,那么今日我得了个极大可能为真的消息,宋玉度之前有个名字叫谭叔承。” 最后三字的名字咬得很重。 仲熙小声跟着说两遍。 谭叔承。 他对这名字并无印象。 转而又觉出不对劲,问她:“你是怎么得知的?” 此事就不是一句两句说清的,总不能说宋玉度是她亡夫,是以她停顿后回:“王爷可以算作是宋玉度说的。” 此话却是引来仲熙眉头紧锁,他凝着她,反问:“他为何会告诉你这个?和你无亲无故,且是半个敌人,宋玉度为何告诉你?” 林照抿唇,决定告知“不是十分确定,但宋玉度可能是我之前的亡夫。” 亡夫二字实在太过陌生。 砸得仲熙一瞬间不曾反应过来。 林照是寡妇,宋玉度疑似她亡夫。 故而,亡夫不是亡夫,林照不是寡妇。 他心梗了下。 最近是被老天爷捉弄了么,不然怎么就巧得难以让人置信呢。 第60章 半夜三更沉暮时,数竹轩灯火通明。 细雨绵绵,打着竹枝叶,滴珠压弯又落。 梁泽沿着墙根檐下步履匆匆,在门关抖落衣袍后入内,不多耽搁径自将怀中信递给已在案前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仲熙。 仲熙伸手接过,拆着信封:“宋玉度那边如何?” 自情况有变后,派去暗中监督宋玉度的人手更多。梁泽垂首答:“今夜从茶馆回去就再未有外出。” 他一面将对折的纸展开,一面嘴里应着:“嗯,吩咐你的事紧着去办,下去吧。” 梁泽看一眼昏黄灯火下的纸张,略略低眸,拱手退下。 一个半时辰内,梁泽接手过两封信。一封是仲熙火急火燎从听荷院出来,让他亲自交到赵洪才手中的信,另一封是仲熙交代待拿到回信再回的回信。 梁泽记得赵洪才交给他时脸上揪成一团的表情。 他不敢多想,悄悄阖门。 外头小雨不息,小阵风来,吹得雨帘倾斜,有一些刮到他身上,梁泽紧忙离开。 蜡烛噼里啪啦燃烧着,映得仲熙面容愈发肃穆。 他将谭叔承一事告知三皇子沈祉,想的是宋玉度这边儿还可以腾出几人下手去查。 不知哪里来的预感,即便时间紧迫、情况紧急,他仍觉得宋玉度身上有什么事情。不然,宋玉度的奇怪行事难以解释。 而此时,似乎有个方向给出解答。 沈祉未曾听说过谭叔承的名字,然而提到仲伯叔季却是有个额外印象。在未出事前,朝中袁家是皇帝重臣,袁家四子,伯仲叔季排序,名中各挂一字。后来瑞王沈奕暗中结党营私,处处明里暗里针对袁家,袁家以不敬不忠罪受贬官禁足之罚,然而有一日袁府中突生火灾,全府上下皆亡。 袁家。 仲熙深觉耳熟。他蹙眉思索,太阳穴突突跳动,跟着有记忆跃出逐渐清晰。 是有日他经过父亲书房,听得忿忿大怒悲惋之声。 “分明谋划!袁家百十口人啊。” 他记得父亲有过记录,父亲喜欢每日记些东西,他有时翻看曾经看到过,但因遗物总会勾起哀伤回忆,是以他已经许久不曾看过。 仲熙忙起身到旁边橱柜,拉开抽屉翻检。烛光拉出人影投在橱柜,影子时而挪动和摇晃。 终于在第三个抽屉时,仲熙翻阅到记载袁家的那本那页。 ——袁家向来忠君,一身硬骨,结营不成恐招杀身祸,大火诡异,疑小人所为。悲极!痛极!恨极! 并未指出何是小人,从今来看,小人当指瑞王沈奕。 林照于床榻上辗转反侧,她盯着帐顶发呆,耳边是透窗而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翻身到面向墙壁,黑漆漆的,转瞬又变为直躺,再侧躺……反复几次后林照倏然坐起,手指捏绕着锦被。 -- 第107页 外头的雨点子似乎都落在她繁杂的心头,泛起闷闷悬空之感,不知此感从何而来,却又一时下落不去,困扰得她很是难受。 林照咬着唇,下了决定般掀被子下床,利落地踱到衣桁前披衣,提起墙角处的油纸伞。 推门一头闯入细密雨幕。 升起了薄雾,和着细雨,笼罩着夜色下的人世间。 梁泽见到撑伞走来的林照些许惊讶,想不到深夜至此还会外出。 “林姑娘?” “我来找王爷。”她的目光越过梁泽停在亮着灯光的屋里。 簪钗未戴,不曾敷粉画脂,甚至衣襟略微散乱,明明是副懒散凌乱样子,然撑着伞,雨滴轻轻落在伞上的啪嗒声音,稀薄白雾拥来,朦朦胧胧的,他不合时宜想起不知许久以前的狐狸精。 想法一入脑,梁泽猛然回神,眼睛不敢多瞅,拱手道:“容奴才通报一声。” 这会儿到来,他怕有要事,说罢就快步走到门前,叩门三声。 “王爷,林姑娘来找。” 仲熙将簿子合上,闻言看向门口不由皱眉。 良久后,屋里得了声“进来”,梁泽遂抬臂请进,“林姑娘请便。” 林照微微冲他颔首,在檐下收了伞放于墙边,素手其上,推开六抹头的槅扇长门。 视线不期然在半空相遇,二人皆怔忡一瞬,窗外的雨忽然紧大起来,哗哗砸在地面又飞溅。 两个时辰前方才见过,此时却又感觉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总之心脏仿佛跟着那雨猛跳。 仲熙稍稍错开眼睛,动了下喉头。 “怎么来了?” 林照移开眼,向前走几步,嘴里喃着:“睡不着。” 见到他,她才知今夜来找他是正确的举动,心中压着的巨石无形中粉碎成了无数碎石,虽然依旧悬着,却让她得以有喘息的空隙。 仲熙向边儿上挪了位置,黑漆的围子座榻足够宽敞,一人一角落要间隔半个手臂,林照绕过去直直坐到他身边。 天意见凉,铺了白绒毯。她甫坐下只觉得柔软,这厢仲熙抬臂,动作自然地为她扣好襟前纽扣。她来得匆忙,披上衣服套袖胡乱扣着,不承想上下还扣错了两粒。 因着渐大的雨势,似乎彼此鼻息间的呼吸都轻了些许。 仲熙仔仔细细帮她整理好衣服,撤身去打量才满意。灯光下,她的鼻尖像飞上红脂,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轻轻摩挲,冰凉的,那抹红色仍在。 鼻尖上温热触感使得林照颇惊,抬睫看他,四目再相对,仲熙看到她眸中盈盈,他收回手,移开目光,手指向下,握住她同样冰凉的双手. “怎么这么凉。” “嗯。” 林照垂下目光,看到他用手包揉着她的双手,之前不曾察觉,一有对比才发现原来他比自己的手暖了很多。 语声止住,两人一时皆无说话的迹象,就这样似乎很不错,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轰隆一声雷响,惊醒二人,强扯着回归现实。 林照揪了揪眉,长长吁叹。罢了罢了。 她没有抽回手,反之轻轻反握,说着:“我心里想不通,疑惑压在心里化成石头,便让我毫无睡意。” 仲熙拧眉头,下意识生出排斥,不想破坏这会儿难得的安宁,然而很快叹息声随着出口,他只得亦紧紧握住她的手。 “细来说说。” 至此,林照想,前一刻的静谧简直像是偷来的。 她敛下心神,脑海中众多乱成一团的线涌来呈现,“谭叔承一事宋玉度为何要告诉我?这等时候,只是为了让我跟他走,所以暴露自我信息给敌人?还有,他病重没几天活头的消息也是,明明知道翠羽是我们的人,却毫无动作。再者,得知元期身份有异,他一拖再拖,直到皇帝驾崩后才行动。” 越说她越烦闷,眉头紧蹙:“宋玉度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想不通。” 仲熙默默不言,将阖上的簿子展开推给她。 “你看看。” 林照看他一眼,倾身扫着簿子上的字迹。 反反复复读了两遍,林照难掩惊诧,她陡然望向仲熙,迟疑道:“你是说……宋玉度是袁家的幸存者?”话说出口,引来的是更为震撼,她攒着眉尖,语气飘忽:“那么,沈奕应当是他的灭门仇人啊……” 被点出后,仲熙瞬时莫名感觉轻松些许,此时林照又道:“王爷可能确定真假?” 仲熙手指抚过泛黄的纸张:“袁家乃是朝臣之辈,查此事并非一时,需要调相关文书。” 林照缄默,有什么想法逐渐成型,她攥了攥已被他暖热的指尖,抬眼看向他。 “王爷,我想去找他谈谈。” 仲熙愣,似是不明白她话中何意,微微歪着头,皱下眉头:“什么意思?” 话一旦开了口,其下便顺当许多,她扬唇笑了笑:“我和宋玉度想来也算有点联系,既然左右需要时间,我想着要不然我去和他谈一谈。” “如果真是我们猜测这样,那宋玉度本就给自己留有余地,或有极大转圜之机。俗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化敌为友不是正好?” 仲熙大撼,想也不想冷声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早就想得出他这等反应,林照不急不躁,说着心里的看法:“可是此事的诱惑太大了,不妨一试,想一想若是真的那么我们便不必再忧虑这么多。且这件事保不齐为真,不然宋玉度为何三番四次给我们留下线索和信息呢? -- 第108页 那么,你不觉得我最合适么?他今晚还在邀我喝酒呢,谁像我一样和他有这样的联系?再说你不行啊,你还要护着三皇子,还要掌着全局,那还能有谁?赵洪才?文在书?王爷,你瞧瞧,能够信任的只有我既有闲空,且最为适合。” “很危险……”他其他皆不发言,仅抿着唇重复着危险。 林照伸手触到他面庞,轻轻笑开:“这种时候了,什么没有危险呢?你要拿平城所有百姓做赌注么?若真如此。王爷,即便你能狠下心,要是我,我定会恨你的。” 她长睫抖动,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王爷你知道么,作为一个再小不过的平民百姓,我其实不在意这王朝是谁在当皇帝,自己的谋生还忙不过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要能让我生存让我吃得饱穿得暖,是谁都可以啊,我管不了那么多的。 反而,我会恨你,为什么你们朝堂之争要拿我们这些蝼蚁百姓的性命做为抵抗,我管不了什么正统和仁义,我太弱了,弱到分不出精力去想那些离我太过遥远的东西。只要不是让我走投无路,我想要的都只是安稳和一些鸡毛蒜皮小心机。” 仲熙身子在颤,她的话尽数化为软刀子缓而缓之地割开他的心脏。 林照笑得桃花眼弯弯,她的指腹描摹他面容轮廓,开口带些骄傲。 “王爷,我是不是很伟大?” 仲熙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梗着喉咙,发不出一个字。 真是可爱。 林照莹润指尖划过他的嘴角,心里想着,勾着身子亲上去。 他的手握成拳,她摸得到上面凸起的青筋,林照一一抚过,偏生掰开他的手指,与其十指相扣。 相握刹那,仲熙像是被叮了下,他兀自拥住她的腰际,将她狠狠抱进怀里。 林照想,真是见了鬼了,谁能让她一个自私鬼无私到这份上。 谁啊。 谁知道呢。 反正想法就这样自己出来了,她就这样说出口决定做了。 第61章 簌簌雨夜,仲熙心乱如那外头乱溅的雨珠。 林照第一次在数竹轩歇息,因着熬到太晚,又或给自己做了选择,碎石消散,伴随着忽大忽小的雨声,她甫一沾枕很快入睡。 空留仲熙撑额难眠,这夜,他没有答应她的提议。 即便再有道理,如何让他忍心任由她一人去承担那未知的风险? 夜里雾气再度浓化笼罩,到清晨推窗一看,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气温骤降冷风飕飕。 林照拥被坐起,乌发落在肩上滑落,手指探向身侧,冰冰凉凉的,是起的早还是未曾入睡? 她不免蹙眉,望向对开窗边的身影。 “王爷。” 仲熙似是被突起的声音惊了下,他肩膀耸动,而后将窗阖好,这才踅身看她。 “冷到了?” 眸中眼下的藏着的疲惫不易察觉,林照盯着仔仔细细打量,确认了他应当是一夜未眠。 她面无表情,“怎么不睡觉?身体垮了以为能赢么?” 仲熙被唬得竟一时说不出话,他走两步,试图反驳:“只是无眠,小憩也是养神。” 回应他的只是两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哼,林照捞起衣服穿好,套上罗袜穿鞋。一溜儿的动作再无一个目光投给仲熙。 他便自行走过去,在穿外衣时给她扯住另一边袖子,林照一言不发,亦不看他,就着他的手套好,接着自顾系扣。 仲熙忽觉无措,凑近帮她,她从上开始扣,他就从下开始,留了细心养护的指甲的林照这会儿倒是没有他速度快。 她扣了两颗停下动作,稍一低目可以看见他垂下的眼睫,高挺的鼻梁,此时认真地帮她系着衣扣。 从下至上,到最后一颗系好后,他的动作滞了瞬,手指捏着绣花边的扣,缓慢抬起眼与她尚未来得及移走的目光对上。 他停顿半晌,启唇问:“缘何生气?” 林照偏首移目:“没有生气。我打算好了,下午就去找宋玉度。” 仲熙不语,脚尖一转到她面前,林照只觉得眼前倏然来了人影,定睛看到他面容。她遂转回去,结果又被拦,肩上摁着力度。 她挣扎不出,放弃般瞪他。 仲熙霎时泄气:“阿照,很危险,你可知道,如若不是想象那样,你……”他遽然说不出口,后果怎样难以想象。 林照不由在心里叹气,昨夜没有得到回应她就知他的担忧。她不答反问:“你和三皇子商量好策略了么?” 提及此,对上她不容置喙的视线,仲熙只得先回:“约计先将三皇子尚存的消息传出去,平城易出,然外有四城包围,查看一番决定于邛州突破,邛州州牧似摇摆不定。至于三皇子既然还没有暴露身份,便先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林照听在耳中登时脑海里迸出一人,她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脱口而出:“赵云书!” “王爷,赵云书是个好人选啊,他正要去往京城。” 仲熙将她的手扯下来握在手中,唇边不禁染了笑:“我想的也是他。” 话听在耳中,林照愣了愣,瞬息后微微偏首笑起来,她没有看他,眼睛盯着他的修长的手指,趁着气氛缓和道:“既然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那王爷肯定也知道宋玉度他不是死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我正好可以拖着他争取时间,待赵云书离开后我们就不是孤立无援的境况了。” -- 第109页 仲熙听到她再提,额角突突跳,他欲开口说话时门外响起对话声。 嗓门有些大。 “林姑娘在这里么?我今儿进去一看人就不见了。”是着急忙慌的翠羽。 紧接着是梁泽的声音:“在这儿在这儿,昨夜过来的,便就留宿了。” 翠羽松口气,眼睛瞥一眼紧闭的门窗,呢喃一句:“那就好。” “那我就不打扰了。”她行一礼,转身要走,谁知走两步,被人撞了肩膀差点跌倒。 梁泽忙伸手扶一把才免于摔倒。 “哎呦,翠羽啊,对不起对不起。” 凝神一看,正是高载海。 翠羽站直身,见到他很是惊讶,前一刻她还在院中和他说了两句林照的事,翠羽便以为他是为了林照,就道:“高总管,林姑娘找到了,在王爷屋里呢。” “并非此事,是……哎呀!我得见王爷。”他急着甩袖子,满面焦灼,匆匆阔步上前,刚上台阶,门从内打开。 凉寒气入内,仲熙长身而立,高载海忙拱手,“王爷……” “进来再说。” 门被重新阖上,高载海一进去看到林照,先垂目行礼。 “有何大事?”仲熙直问。 高载海满面忧心难掩,叹口气:“朝中人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遂瑞王决定三日后登基。” 林照和仲熙四目相对。漆黑若墨的眸子,她仿似看懂了什么,一眨眼又觉深不见底。 高载海走后,二人齐齐默而不语,消化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胶凝良久,林照觑他一眼,终道:“王爷,没时间了。所有可能性我们都要去试一试啊,如果可以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 然而,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林照等了些许,忽而生出几分失望。 这份感觉来得突然,却又真真切切,令她忽视不得。 她犹豫许久,神情复杂地盯着半低着头的仲熙,在失望愈有扩大之际选择吐露。 “王爷,我曾说过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仲熙身形一僵。 她走到他身边,声音没甚情绪,甚至带几许冷然:“如果你要罔顾旁人放弃可能的希望而选择另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那么,求你别说是因为我,我担受不起,那只是你自身的怯弱。” “你知道我每一刻都在害怕自己后悔么?我知道所有未知的风险,我甘愿去承受。王爷,我不是为了你啊,你也不是为了我。你我之外,不是有共同的目标么?为了同一目标,我们在同行啊。” 仲熙很早无父无母,身边没有十分亲近之人,本就很少接触旁人,后来更是少之又少。对于林照,像是一个意外,被吸引,得知喜欢,因她被连累卷入故而心怀愧疚。他想保护她。他忘了,林照不喜欢他啊。她,或许根本就不在意呢。 要是被林照知晓他的纠结,恐要嘲讽他。仲熙在心里自嘲,他闭了闭眼,尽数将杂绪掩去。 有股冲动腾升,迫使他几近本能般倏然站起抱住她,无数话堆在喉间,无从说起。 怔愣一瞬的林照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臂给予回应环住他,脑袋轻轻放在他胸膛。 语气很轻。 “若是我被拘了,你不要来救我……不对不对,应当是除非胜券在握,否则不要管我,毕竟不能让我的牺牲化为乌有,那我真真是太亏了。” 仲熙闻言不语,约几息叫她的名字。 “林照。” “嗯?” “我会将你带回来的。” 林照缓缓勾唇笑,语声轻快些:“好啊。” 他手指屈了又伸,眼底神色几变:“等我把你带回来,我想对你负责,和你发展下去。” 她眨眨眼,笑问:“怎样发展?” 仲熙嘴唇蠕动,再度复归平静。 “罢了,等我回来再说吧。”话讫,她更紧地拥住他的腰。 耳边是他的心跳以及说话时的振动和嗡嗡声。 他说:“好。” …… “王爷,谢谢你。” 仲熙顿觉眼热,他的手掌抚过她背脊,手臂使力将她紧紧拥入怀。 屋里没有点灯,即便才是午后,背光的屋子已然昏昏暗暗。 宋玉度斜卧榻上,手边是被他来来回回看了数次的小纸条。 是林照派人送来的,说是得了好酒,想来提酒相聚,地点非茶馆却是他家。 宋玉度失笑,胸口刺痛感隐隐,他不管不顾,反从袖中掏出簪子,轻柔划过每一处棱角,尖端被他磨得早已不会产生过多痛楚。 又尖又利。 林照提了两壶酒,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才抬手叩响门。听得院里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想起他病重,林照忽恶意想着,病死也是归宿。 门锁被掰扣,林照握紧酒壶系着的麻绳,而后又松开。下一瞬,木门洞开,她看到苍白如鬼的宋玉度。 毫无血色。半无生机。 八字霎时映入脑海,林照不动声色,提起酒壶,笑:“瞧我带了什么,我们可要好好喝两杯。” 宋玉度侧身给她让路,待她进去才复阖上门,听得背后上门锁的声音,林照停住步,背脊挺直笑容垮下,眸光闪了闪。 “林姑娘站这儿作甚?我们进去再说。闻得饮酒,我早早备了上好的酒樽。” -- 第110页 手里的两壶酒被宋玉度提走,林照看一眼他的背影,抬步随他入内。屋里却是想不到的昏暗,林照略蹙眉,想去掌灯。 “宋大人莫不是连灯油蜡烛钱都没有?” 宋玉度笑出声,在灰暗之下平添几分阴森,他将两壶酒放于桌案,走到旁侧灯座燃了灯。 只点了一盏,黄色的灯火跳跃而出。凭着这灯光,林照看清屋内摆设,竟是极为简单,榻桌椅,连盆栽瓶饰都没有。 一盏灯终究暗了点儿,林照想去再点一盏,中途被宋玉度叫住:“林姑娘,这不氛围更好?” 她回首,见得宋玉度将高座灯搬到四方桌案旁,淡黄色的灯火笼罩。而他放置完毕已坐到椅上,起着壶盖。 林照只得走回去,坐在他对面,方一入座,斟满酒的酒樽推到她面前,酒香四溢盈于室。 第一杯碰杯而饮后,宋玉度手里转着杯,笑吟吟望着她:“酒是好酒,人呢?林姑娘是改变答案了么?” “非也。只是想和宋大人喝酒谈天而已。” 宋玉度便不再语,只给她倒酒,几次下来,二人就将半壶酒喝尽。 他不休不止再斟酒,林照丝毫不拒,仅是必须共饮,两人杯数要相同。又过一阵儿,一壶酒尽,宋玉度停下动作,似笑非笑看她:“天色已晚,要不然林姑娘今夜在此歇息?” 第62章 林照没有抬眼,她凝着桌上的暗纹,反问他:“宋大人确定是给我选择么?那大门还打得开么?” 宋玉度闻言笑:“我以为林姑娘来时就做好了准备。” “宋大人呢,做好准备了么?”林照将空酒樽推到他面前,视线一瞬对上。 宋玉度接过,提袖斟酒,“不知林姑娘说的是哪方面的准备?让我想一想,是瑞王即将登基,还是王爷下一步可能是先去突破重围?” 听得他的话,林照歪头睨他,唇边浮着笑:“宋大人好似什么都知道。” 酒满,宋玉度将酒杯递过去,瞧她:“林姑娘高看我,让我想想我不知道什么……”他停顿下来,思索状态,恍悟般唇边扯着笑:“想起了,譬如,我不知道真正的三皇子是谁,不过好像不甚重要。” “是么?” 宋玉度笑而不语,举杯示意她:“这一壶的最后一杯了。” 目光落在他擎着的手,林照顺手拿起酒杯,“今日就先到这儿吧。” “行啊,明日再来。” 林照抬指拭去唇边酒渍,声音轻飘飘的。 “他不会来的。” 宋玉度挑眉,“是么?” 林照缄默不做声。 他见此低低笑出声:“看来他也没有很在意你,那林姑娘又何必跟着他?说起来以我二人情意不也算得上一桩好事。” 回应他的是不加掩饰的哂笑:“我竟不知我和宋大人有什么情意在。” “酒不醉人人自醉,要情意随时可以培养,比如此时我就有一个新的想法,不如强要了你如何?” 林照摸着杯上纹路,声音淡淡:“何必强要呢?如果你真的想,我们可以有一场很酣畅的床|事。” 宋玉度愣一瞬,乐不可支,“有趣,真是有趣。” “失了贞洁,你不怕他不要你?” “命都要没了,还怕什么贞洁。如果他不在意,我就还跟着他,如果他嫌弃,我就抛弃他。” 他大笑起来,“有时候我会很遗憾,林姑娘,如果我们早早遇见我或许不会如此无聊,你觉得呢?” “真是对不起,宋大人,我从来不做无谓的假设。” 宋玉度仍旧淡淡模样,面上悬着未褪去的笑。 “你怕什么呢?” “或许我什么都不怕?” 宋玉度笑,“我想起一事,听闻赵洪才是你父亲。” “怎么,宋大人想用他来拿捏我?” 宋玉度扬眉:“不可以么?” “自然可以,如果赵洪才和你有仇,你请自便。” 他再失笑,眸子自始至终犹如枯井,不起任何波澜。 “林姑娘原来是个冷清冷意的,连生父亦顾不得。” 话音未落,林照话赶话:“袁大人不也是么?甚至为灭门仇人卖命了。” 她实在没有耐性和他插科打诨,兜圈子了。 刘宝云红着眼,将自己绣的帕子塞到他的包袱里。 “你路上要小心,银钱带够了么?”说着要再去翻来检查,赵云书手一抬给阻止了。 “宝云,你已经检查三遍了。” 一听见他的声音,刘宝云瘪嘴,泪珠莹莹,她扑到他怀里,声音哑哑。 “你要早点回来。” 赵云书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很快又松开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想起王爷问他的事,作为读书人,刘宝云不在意谁当政,但他会注意。 赵云书敛下心神,轻轻道:“宝云,我会的,我还要回来娶你呢。” 二人依依不舍分别后,赵云书挎着包袱绕过巷子转去了王府。 宋玉度神色未变,面上似笑非笑:“林姑娘,或许你不知当今局面,文掌柜等人这阵子定然是不能外出了,不然恐怕回不来,平城四周皆有重兵围截搜捕。 不过,这也是极有趣味,我们可以定个约定,明日黄昏我就和你谈上一谈。” 明日黄昏,距离瑞王登基只剩一日。 -- 第111页 赵云书能出去么。 林照垂下眸子,“好。” 林照和仲熙从未怀疑过赵云书的可信度。 当所有外在不能穿透时还有内里,将三皇子相关消息告诉赵云书,只要他能够出去,先可散布风言以拖时间,其后援兵和同僚皆会到来。而敌人在明,三皇子在暗,到时便可在瑞王登基名正言顺掌权行事前获取主动权。 一路上马不停蹄,前面眼看要进邛州,赵云书紧了紧包袱,迎上前去。 立时被两侧官兵拦住,一人问:“要过邛州做甚?” “进京赶考。” 两人对望一眼,另一人提着棍指了指左侧旁边的小屋子:“东西都放下,进那个屋里去检查。” 赵云书顺着瞧去,不解问:“这位官爷,出了什么事么?为何要查?我只是路过而已。” 拿棍的顿时倒竖眉头,尽是不耐:“不该问就别问,例行公务也要向你报备不成,不让查就别想进去!” 唾沫星子飞溅,赵云书肩膀抖了抖,忙拱手致歉,转脚去往旁侧临时搭建的小木屋。 收到州牧命令,所有从平城出来的都要仔仔细细搜查,包袱全部拆开,任何小物件,纸张以及字迹都不能放过,衣服鞋子帽冠都要脱下受查。 这一折腾又是半天。赵云书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然而包袱还没有拿回来,他看向正在为其他几个旅客检查的官兵,动了动嘴问:“官爷,我可以走了么?” 那人斜斜看他一眼,“你?你书太多,费时费力,还得等着,要不然你不要了就可放你进去。” 夜已落黑,这会儿进邛州亦无法出去,早过了门禁,赵云书纠结半晌,又问:“要等到何时?” “一会儿今晚就结束了,若是未查到明日接着,你急什么,那么多字不得慢慢看,谁让你带恁多书。” 赵云书狠狠被噎。 林照就在小榻上囫囵睡了,这一夜不出所料难以入眠。 天蒙蒙亮时她爬起来盘腿坐着等太阳升起。 这屋子也是阴邪,一天到晚照不得多少阳光。 忽而听到里间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将肺腑肝脏尽数咳出来。 林照望向门扉,面无神色。 又过须臾,门声骤响,宋玉度望见她笑了笑,“这么早就起了。” 音调子是虚的,步伐也是,林照收回打量的视线,仅“嗯”一声。 他惯是漫不经心的,林照看着宋玉度将整扇窗推开,几束明光投射入内,照亮半空的浮沉。 “这倒也像黄昏了。” 宋玉度闻言转身看向她,听得出是无意之言,然他仍道:“林姑娘何必着急。” 林照恍神,想起昨夜约定,语气不善:“就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宋大人如何愿意成为仇人走狗的。” 定定对望几眼,宋玉度率先移开目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王爷!你怎能忍心让她一人去入那狼窝虎穴!” 仲熙冷冷看向躁动的赵洪才,“你以何资格在此评判本王。” 赵洪才霎时偃旗息鼓,泄了所有气力般,他挣扎着,挤出话来:“她,不是王爷的人么?王爷就这样将她送过去,她可能连命都没了啊。” 话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仲熙喉结微动,掩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 他和赵云书约定,今日城门关闭前,若不能出去就想办法赶回来,如是不能赶回便鸣镝或是烧火,总之须尽所能弄出动静,若能出去就什么都不要做。 “殿下还好么?” 赵洪才眼角有些湿润,听到这话闷着声道:“无人发现。” “那就先等着吧。” 明日是以何种方式对抗全看今夜了。 仲熙想起那夜商讨策略时,左眼眼尾一道疤痕的沈祉问他:“有后路么?” 他回:“有。” 三皇子六年来卧薪尝胆怎能无所准备?仲熙乃武成王怎会毫无后招? 缘何百般寻路,不过是想将伤亡降到最小。东殷百姓是天子护佑之的子民,再小些,平城百姓也是仲熙的责任。 他们想寻找更多时间和更好的方式避免最直接的刀剑相碰。 仲熙反思自我,最大错处是二十几年来不喜交涉,封闭关系,到今朝中竟无一可信赖者,导致孤军。 还有一日。 冷风一吹,神思回归,仲熙拢紧衣袍,看一眼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赵洪才。 他道:“待她回来,作为抛妻弃女的生父,你合应求个原谅。” 说罢,仲熙离开亭子,身后赵洪才拿手捂面。 西墙照红,紫红色的霞云缀在天际。 林照望几眼,回身看向宋玉度。 “宋大人,是否可以谈了?” 宋玉度坐在门前的青石阶上,他向她招手,林照裙摆稍动,便同他一起坐在阶上。 “林姑娘想谈什么?” 林照直接问:“是袁家三公子么?” 宋玉度本是想笑,喉间突痒,他只好握拳偏首先咳嗽几声,林照就静静等着他。 几息后,他才道:“林姑娘真是半分相叙都没有,这么大剌剌地要揭我血痂。” 这般回话,那就是了。 林照神色和缓下来,有一些兴奋,希望仿佛触手可及。 “袁大人不想再和我讲故事么?” -- 第112页 “林姑娘想听,自然可以。” 袁叔明乃袁家第三子,当年袁母腹中仍怀一胎,袁父常笑道,许要齐全了伯仲叔季。 然而,腹中胎儿五月份大时府中大火,烧尽所有,而当时袁叔明因身体虚弱与奶娘长期外住于寺中,遂逃过一劫。 瑞王几次欲拉袁家入队,皆被袁父拒绝,为斩草除根不留祸患,于是造了场火势。家破人亡的仇凶他一直记在心中,奶娘怕被别人发现便将他以儿子名义带回老家,然奶娘哥嫂不待见,处处苛待。 从山上逃出后,他漫无目的跑路,因饥饿疲乏,加上大大小小伤势最终倒在路边,不曾想老天给他机会,让他得以接触瑞王沈奕。 “是不是奇怪,既是仇人,为何还要帮他登基?” 林照沉默着,颔首。 宋玉度仰天笑出声,几许癫疯。 “我是疯狗,是不是这样说我的?”他看向林照,逼迫着询问,林照撤身皱眉不语。 宋玉度并无纠缠意,面上是诡谲癫狂的笑:“疯字我倒是喜欢,知道我起初为什么不对元期出手么?” 他自答自问:“因为没意思啊,我啊写信告诉他,三皇子还活着,但是没有找到人,后来是找到人了,但是杀不了。你猜猜,他会不会惶恐担忧。” 宋玉度惨白的面容此时添了诡异,像是地狱中爬出的索命鬼,阴森,凄黯。 “让他夜不能寐,提醒他,他的头上时时刻刻悬着把刀,是不是很有趣?” 林照背脊凭空生出阴凉意,她好似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是疯的,疯到千般万般谋划,只为给仇人最致命的一击。 “你可知什么才是最解恨?” 林照头一次启唇接下他的话:“从云端跌下地狱,在最接近希望时给予绝望。”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忍不住地颤栗。 宋玉度滞一瞬,而后兀自抚掌大笑。 “林姑娘,你瞧,真是可惜,我们没有早些遇见。” 他的遗憾不加掩饰,但林照知晓,这不过只能成为他复仇路上聊以慰藉的调味,他终究要为一个目标而活。 宋玉度会阻止仲熙,因为他要让瑞王沈奕顺顺利利地登上他心心念念的九五至尊之位,而后再在他尚未从喜悦中走出时,将他从皇位上拉下马,狠狠揉搓。 耳边又是几声疼痛的咳声。 宋玉度活不久了。 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林照恍然大悟。 “还有一日,就在后日,三皇子可以露面了。就在他登基时,你觉得如何?” 她抿唇:“因为活不久了,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要和王爷合作。” 宋玉度看她一眼:“不尽然,林姑娘,你以为武成王是白叫的?真的硬碰硬,瑞王怕是不能登基,我的目的也就大打折扣了。” 他顿,摊开手,五指皆在不住抖颤,苦笑攀上面容:“想来若是我有足够时间,我自然会亲自将他拉下来,即便和王爷作对。” 林照听得心脏怦怦跳,她想起身,去告诉仲熙。 手臂却被抓住,她顺着望去,是宋玉度阴森的神色:“我可以放林姑娘回去,我手中且拿着沈奕的把柄和一些王爷意想不到的惊喜,皆可作为极大助力。 然而我有一个条件,王爷和三皇子需在他登基那日才可行动,且沈奕最后只能由我送走。” “你何不直接去和王爷说道?” 他并不回应,坚持亦坚决道:“林姑娘可同意?” 无声几瞬,林照郑重颔首:“好,我答应你。” 余晖终被黑夜取代,石阶上仰躺一人。 玄衣融入暗夜,浓重的寂寥和悲痛蔓延。 阿爹,阿娘,叔明无能终究要留遗憾,一人难以为继,然,我定会手刃仇人,为袁家满门报仇。 快了快了。 终于要解放了。 城门门禁已至,风平浪静。 仲熙在数竹轩院中长身而立,风吹起衣袍,竹叶沙沙。 他可以去带回阿照了。 仲熙脚步一转,快步走出数竹轩,取一马狂奔而去。 林照只觉得前面有马蹄声噔噔急奔。 她定睛望去,却是熟悉身影。 他是去接她了,林照忽而觉得心窝子里胀胀满满,有什么生根发芽,让她几近受不住,扬声喊:“王爷!” 这声随风入耳,仲熙惊憾,急急勒马,看到路旁立有杏红色身影,正拿桃花眼含笑着望他。 他眼眶一热,瞬觉这几日煎熬如斯,心肺几要炸裂。 这一刻,又被她全部抚平。 后日,瑞王沈奕登基大典,终礼之时,民间大乱,三皇子尚存活一事沸沸扬扬。 那是沈奕离玉玺皇座最近的一次。 三皇子沈祉仍然活着一事让一些并不顺服沈奕的老臣们同齐抗议,血统之下,先帝之子沈祉是为皇权最佳人选。 宋玉度暗中留有一手,接着瑞王沈奕结党营私,残害忠良,谋杀三皇子的罪证被一一陈列,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摇摆。 闻得风声风雨,举旗不定的邛州州牧索性不作为,平城武成王率精兵良将拥趸三皇子,引得其它州纷纷附和。 这一路出奇安宁,想象中的血雨厮杀直到在京城才展开。 然而,瑞王沈奕手下将有一半早被宋玉度纳入麾下,反帮武成王仲熙里应外合,致使武成王和三皇子队伍仅用一日便破城拿下沈奕。 -- 第113页 这一局,是他宋玉度在执棋。 阴暗牢中。铁链刺耳声响。 脚步声起,沈奕睁眼,见熟悉的玄衣袍,他往上瞧,在看到宋玉度面庞时笑出声。 嘶哑难听。 “瑞王爷,真是好久不见。” 沈奕冷哼,目光凶狠地盯着他:“我竟不知身边养了匹恶狼,你到底是谁?!” 宋玉度走过去,居高临下睨他:“玉度,你知道什么意思么?” 沈奕喃喃重复:“玉度,玉度,余毒……” 他瞠目惊喝:“余毒!” “恭喜瑞王爷猜对了。”他蹲下来,直勾勾挑衅:“我宋玉度便是余毒、祸根,转来向你沈奕索命的。” 沈奕瞳孔紧缩,大喊:“谁,你到底是谁?!” “我啊,袁叔明,瑞王爷可要记住了,要报仇别找错了人。” “袁叔明,袁……原来你是袁家人,怪不得怪不得……”沈奕失神落魄般自言自语。 “想起来了啊,别急,今日我来就是送你下去的,可你连给他们道歉都不配,我想了想,就只能送你去十八层地狱了。” “不过终究是个王爷,不能死的太惨,那,就只挑了筋罢,挑完后若没有疼死,那我就给你个痛快,割以手腕,流血而亡。” 沈奕满面惊惧,连连后退,锁链碰撞声音响亮。 惨叫声惊走枝上鸟雀乌鸦,嘎嘎而过。 沈奕死后,林照因受封赐赏跟着仲熙来了趟京城,翠羽未曾去过也让林照给顺带了过来。 因几日来动乱,这会儿平复街道人来人往,翠羽便一不小心和林照走散。 她被搡到街角,正想着若不然在这等一会儿,一个转身却瞥见个身影。 低着腰,面目痛苦。 她手指攥了攥衣带,咬咬牙终是跑了过去。 “你,你没事吧?带药了么?” 宋玉度额上冷汗频出,他艰难抬眼,愣一瞬,而后笑了笑。 “又是你,你认得我么?” 翠羽不语,她绞着手指。 宋玉度抑住不断窜上来的痛意,眉目拧成一团,甚至身子更低几分,吓得翠羽伸手要扶,伸出半空又默默收回去。 他笑:“你是叫翠羽吧?” “能不能最后帮我一次?” “扶我一程。” …… 翠羽搀着他的胳膊,亦步亦趋,他的全身都在抖动,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她忍不住问:“你要不要吃药?” “不用。”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泥土小路。 几片乌云飘过,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走过两个拐角,一望无际的田野,大大小小堆满了坟头。 他看向她,嘴唇发白,奄奄一息的样子,却要扬起一抹笑,对她道:“谢谢你,我到了。” “你的名字和你很是相配,很漂亮。” 翠羽有些不知所措:“谢,谢谢。” 翠羽走出一段路程后雨越下越大,她忙回头看,想说雨大了,改日再来吧。 但她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跪着的他,背脊弯曲,头缓缓低了下去。 满目的坟头,他跪在了他们面前。 翠羽忽而抹了把脸,不知是雨还是什么。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翠羽还不太熟悉京城临时住处的地点,只好冒着大雨沿着原路返回,在街上碰见急忙慌寻她的林照。 油纸伞挡去雨水。 “翠羽!你去哪儿了,莫要走丢了。” 翠羽动了动嘴唇,看着林照道:“林姑娘,那个宋大人,他应该死在坟头前了。” 林照一怔,她透过密密雨幕,抬目远望。 远处薄雾青山。 有人终于是回家了。 “宋玉度安置好了么?” 林照喝着姜汤暖身,凑到桌案前问仲熙。 “嗯,按他的要求,火化后骨灰撒在那边坟头。” 话说出来,引来难言的悲怆之意。令林照几许难受。 仲熙拉住她的手给她暖热,“赵洪才呢?” 林照抠着他的手心:“自然是毫无瓜葛,他何须道什么歉,我和他没甚关系,要想求原谅,也应当求我阿娘的原谅。” 她停顿,掀起眼睑瞧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京城太大了,还是平城适合我。” “赵云书为了不耽误进程将向来珍爱的书都舍弃了,刘其得得知三皇子造势有他功劳,笑盈盈亲自给他购书。 还有元期,元期醒了,我还想见秋秋。你可知元期便是秋秋恩客,是元期亲自向三皇子求的,有赵洪才背后支撑,遂才有那么多钱。” 她说着叹气:“元期是有心的,然而欺骗也是事实……不过,秋秋终归是向他的。” 仲熙神情莫辨,捏着她的细白手指,轻声问:“你说尽旁人,那我们呢?你说待你回来就说的,结果拖到现在皆未有说明。” 提及此,林照挑眉:“当是我先问你,我那日问你,怎么个发展,你倒是回我。” “自然是像刘宝云和赵云书那样。” 林照逼问:“哪样?” ……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哦。”林照掩住唇角笑意,“那我豆腐花铺子呢?” -- 第114页 仲熙瞪大眼,压声道:“林照!律法在此,当是到期归还。” 她忙拍他手:“好好,铺子不行,那我名声呢?我记得我以前说过只有王爷承认是你勾|引的我,才能绝了悠悠众口。” 仲熙顿,倏然话中带着认真:“不管你是否答应我,我都定不会让你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突如其来的,心脏像被撞了一下。 林照手指挠着他,快要抑制不住想要扑倒他的冲动。 “我还想去做我的豆腐西施,你呢,要努力啊,或许我就答应你了。” 仲熙愣:“你如今仍是不喜欢我?” 林照摇摇头,笑道:“喜欢。” 话声入耳,犹如烟花在耳边炸放,仲熙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又万般不解:“那为何不能直接接受我?” 林照眨眼,笑:“我想试试被人讨好的感觉?” 罢了,何须忍耐。 她说间,挣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亲在他唇角,“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花样。” 就在仲熙把手从衣摆伸进时,林照忽而睁眼,煞风景地道了句:“这儿没有鱼鳔。” 仲熙脸一黑,赶忙将人摔进锦被内,欺身上去:“求你了,今日作罢,回去后我就听你的。讨好也罢,鱼鳔也罢,甚至帮你做豆腐花,尽数听你的。” 林照想,好像是一笔好买卖。仲熙做的豆腐花比她做的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在一个十分仓促的灵感下无纲写就的,卡到头秃,有很多不足,我会吸取教训下本一定好好准备。 感谢书友阅读,希望我们下本再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