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角下狐狸尾》 第1页 [现代情感] 《山羊角下狐狸尾》作者:这碗粥【完结】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一坑爹名言,倪燕归嗤之以鼻。 她已经很坏了,再拉一个坏蛋,岂不祸害了下一代。 她欣赏老实人,于是牵走了一个如羊咩咩般温顺的陈戎。 这里的同学都有中二病。本文构思于2019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戎,倪燕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机少女和腹黑少年的互攻 立意:振兴中华武术 1、第 1 章 “油画系,大一,倪燕归。” 说话的这个人声音很洪亮。他当学院主任有几年了,训学生的时候压不下嗓门,一句话讲得一顿一顿的,声色俱厉。他托起金属镜框,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 女孩正是怒放的年纪,哪怕做出忏悔状,也挡不住鲜艳的眉目。黄白衣裙亮如秋水,与朝阳争色。她点点头:“我是。” “是什么是?”院主任一手拍了拍桌子,“检讨书呢?” “在这儿。”倪燕归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院主任接过那一张微皱的A4纸。 黑体加粗的“检讨书”三个字,足有正文字体的三倍大。 他扫了几眼,说:“校长下了通知,不仅要书面检讨,你还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当众朗读这份检讨书。” “啊。”她抬头,这时才降低音量,“老师——” “你有意见?”院主任板着脸,撇起了八字胡。 “没有。”倪燕归退后一步,该怂就怂。 “因为你,你们系、甚至整个学院,丢掉了第一名。”院主任又狠狠拍了几下桌子。 不怪他气急。 嘉北大学是美术院校。这个月正是学院、学系的评审时期,各学院老师加强学生管理,力争高分。校方对同学恋爱采取了不赞成、不反对的中立态度。不过,适逢非常时期,老师特别交代,谈恋爱要朴素;抽烟、喝酒等等陋习更要敛声匿迹。 不知是由哪位董事带起的风气,每年评审巡查时,老师们必须要去建校日种植的那棵槐树下走一走。 夏季,树上色彩缤纷,枝头开满了花儿,生机勃勃。大槐树往南,一片郁葱绿荫,万木争荣。往常这儿是情侣们的好去处,打一个啵,调几句情,无数花草见证。 到了学期评审期,则人迹罕至了。 唯独一个倪燕归,一件灰白横纹短衣,裹着纤薄的细腰,孔雀绿的短裙盖不住她的大腿。她左手扶住植物介绍的木牌,右手指间夹了一支烟。烟丝星火亮黄。 校长再一低头。 好样的。 女孩七公分的高跟鞋旁,有一堆烟蒂围成一圈,能凑一围篝火晚会了。 老师上前,细细一数,足足十二支。每一支都没有抽到最后,余下白白一截。十二支齐齐指向某个圆心,向外展开扇形,围成一圈。 倪燕归也是倒霉。上几个当事人走得无影无踪,校长厚重的镜片里,只照出了她的身影。她指指地上,垂死挣扎:“校长,这些不是我抽的。” 校长问:“你信?” 谁也不信。 * 倪燕归交完了检讨书,大步回到画室。 美术课已经上了十分钟。她无需请假——老师知道,这位同学挨训去了。 讲台上立起几个正方或圆柱,这就是今天的美术课作业。 画室门上贴了班级的名称。对同学来说,理论课可能一会往东教学楼,一会去西综合楼,美术画室却是大学几年的归宿。角落里放着一个长条纸箱,写有“折叠床”三个大字。大概是哪位同学觉得自己无法按时完成作业,考虑了通宵达旦的可能性。 以正方和圆柱为中心,同学们各自寻找角度,摆开了画架。 倪燕归的画架靠在第二个窗边。 窗边坐的那个校服女生,朴朴素素,身上没有饰品,头发只是以简单的黑绳子绕几圈,扎了条马尾辫。这人是倪燕归的室友,名叫柳木晞。 柳木晞向窗台努努嘴:“请你的。” 倪燕归搬过画架,见到窗台放了一杯超大杯奶盖茶,杯身有一个“加油”的手绘图。 倪燕归:“谢谢。” 柳木晞:“胖三斤。” 减肥肯定是明天的事。倪燕归戳着吸管,吸了一口甜奶。 迎着阳光,窗边多少有些刺眼,但这里是她的瞭望台,谁来抢,她就跟谁急。 油画系的画室在美术楼一侧。隔空相望的对面画室,有一个和她一样,喜欢坐在窗边的男生。 他眉清目秀,鼻子高挺,嘴唇是真凉薄,但那双眼睛实诚又憨直。假如他只是长得帅,不足以迷倒倪燕归。陈戎直击她的,是一股温和敦厚的书生气。 倪燕归欣赏老实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一坑爹名言,她向来嗤之以鼻。她已经很坏了,再拉一个坏蛋,岂不祸害了下一代。 正当倪燕归沉浸在对面男生的俊脸时,柳木晞的声音响起:“擦擦口水,倪燕归。” “又被你知道了。”倪燕归放下望远镜,接过纸巾,往自己嘴上一抹。什么都没有。 柳木晞面无表情地说:“你一上课就站这儿举望远镜,谁不知道你喜欢陈戎?” -- 第2页 这个望远镜是倪燕归高中时买的迷你镜,小巧方便,没想到上大学了,玩具变工具。她问:“除了你,还有人知道吗?” “知道。”有一排的同学响亮地回答。 倪燕归矜持地向同学们微笑,没有否认。 这时,对面的老师走到陈戎面前。接着,陈戎起身离开了。窗口只剩下他的画架。 倪燕归移开望远镜,不经意见到那一棵纪念大槐树。 十二支烟到底是谁的杰作?害得她又被通报批评。上黑名单的次数快赶上陈戎在光荣榜的了。她猛然一拍窗框。 柳木晞回过头:“怎么了?” “我太冤了。”槐树和密林没有监控,倪燕归被逮了个正着,百口莫辩。 柳木晞问:“你为什么那天跑那里去?” “那天气温三十六度,我到树下乘个凉不是很正常吗?准备走的时候点了支烟,还没放到嘴上,校长一行人就到了。”倪燕归望着大槐树,“可恶的‘十二支烟’。” * 嘉北大学的校会,学生发言这一环节往年是学霸的专场。今年有了倪燕归这一例外。 例外,自然受人关注。倪燕归觉得自己的长相比较招眼。美是美,灵魂也有。就是这个灵魂……也许不大清澈。 镜中的这张脸,太妖了。 校会这天,倪燕归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伪装起来。从妆容、饰品,到衣服,全方位的。 对面的柳木晞从床上探头。她没戴眼镜,只见到倪燕归模糊的轮廓。她说:“早安,大美人。” “轻浮,不正经。”倪燕归拿出一个假刘海,夹在额头的发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调整刘海的高度。直到快要盖住眼睛了,她才满意。 柳木晞躺回床上,说:“对了,发言名单有陈戎的名字。” 假刘海挡住了向上的视线,倪燕归拨开来,把黑发撇成一个“人”字,抬头问:“他也有?” 柳木晞打了个哈欠:“他的入学成绩名列前茅,但他居然没去公立学校。” 倪燕归按捺不住迫切的心,这次的校会不但准时,而且提前到了。 油画系的同学们鼓掌欢送倪燕归。自己班上的人当众检讨,他们似乎十分风光。 发言学生的座位在第三排。倪燕归去找座位,见到陈戎左右两边都空着,赶紧过去坐下。 晴天,天窗玻璃洒下一片明净日光。隐约可见,少年白衬衫里的身姿挺拔如竹。短袖下的手臂线条利落。倪燕归甚至闻到了些许芬芳。 芬芳……? 她一转头,原来是另一边美女学霸的香水味。 倪燕归学起陈戎的姿势,挺直腰板,再把检讨纸反面盖住,搁在大腿上。她轻轻眨眼,再侧脸。 他惊艳了吗? 她以为他会注意到她。她余光一扫。 然而,陈戎向着的,是舞台的主持人。 上一次学校活动也是这位主持人,当时的介绍说叫什么来着? 噢,李筠。 版画系的系花,大二,天生的美人胚子。尤其是眉到唇的走势,多一分刚硬,少一分怯弱。 倪燕归眉目深。如果说,李筠是一副黑白悠远的水墨,倪燕归就是厚重夺目的油彩。倪燕归坚信,聊斋书中的老实书生最终会被妖姬勾走。 校会开始了。校长面向学生,用麦克风喊话:“我简单说几句。” 同学们做足准备。 果然,过了半个小时,校长说:“以上简单说了几句,谢谢大家。” 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 主持人上台,微微一笑,若有似无地在第三排扫了一圈,说:“接下来,有请油画系倪燕归,给同学们分享学习心得。” 台下掌声雷动,可把校长给比下去了。比起学霸的心得,学生们更期待检讨书的内容。最热烈的喝彩声,当属油画系。损友不是吹的,柳木晞连鼓掌道具都用上了。 那一瞬间,倪燕归真以为自己分享的是学习心得。她起身时,撞见了陈戎的眼睛。她这时发现,他是内双,仿佛飞出了细长凤羽。 倪燕归拿起检讨书,忽然挡住自己向他的半边脸。希望陈戎别将她的公开检讨放在心上。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而且,她是被“十二支烟”陷害的。下一次见面,她一定是俏丽的,雅致的。 今天过后她可能要出名。她准备了大黑框眼镜,遮住半脸,尽量减少知名度。 上了台,倪燕归调了调话筒高度,晃晃手里的白纸,诚恳地读:“尊敬的老师们,友爱的同学们,大家好。在英明的校长管理下,本校校风严谨求实,学习氛围热烈……” 陈戎的另一侧,坐的是赵钦书。他听了几句,笑起来:“这马屁拍的。” 比起杨柳身材,台上女孩的五官更为夺目。她的眉眼藏在长刘海,大眼镜不时滑下她的鼻梁,樱桃红唇上下开合。 陈戎忽然摘下眼镜。 “我公然逃课去吉祥树下抽烟,所幸没有造成林火。我非常羞愧,对不起校长,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同学……”倪燕归时不时往陈戎的方向扫。 他低了头,应该没认真听。 她巴不得他一个字都没听见,甚至不知道台上的人姓谁名谁。 检讨书读完,台下又爆出可怕的掌声,还伴随几句:“安可,安可!” -- 第3页 倪燕归向校长鞠躬,向老师鞠躬。 陈戎终于望了她一眼。 她四指向下梳着刘海,试图藏起自己的脸。 五官过分艳丽,也就徒劳无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我回来了。 2019年的坑,填之。 2、第 2 章 “建筑学,大一,陈戎。”主持人说,“有请。” 没想到下一个就轮到陈戎。 倪燕归站在过道边,给他让路。她用食指骨节抬抬眼镜。这副眼镜的黑框又宽又大,甚至有些土气。她正好借此遮掩,打量走来的他。 近距离的陈戎比望远镜里更加乖顺。头发自然地落在额头和两鬓。仿佛刚洗过头,干净又清爽。 陈戎没有稿子,可在台上说得比倪燕归的检讨书更流畅。 倪燕归热烈鼓掌,拍得手心通红,笑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爱慕。 发言完毕。 陈戎要回座位,一定要经过她。她稍稍拉起自己的裙摆。 他越走越近,到了她的面前,眼睛在她白到发光的大腿上顿了一秒。 或许……不止一秒的。 她继续往上掀着。 他惶然别开眼睛,连忙坐下,清澈干净的脸上泛了红。他用一手的食指按住镜框,像要遮住投向她大腿的余光。他转头跟赵钦书说话了。 倪燕归侧眼看去,却对上了赵钦书探究的眼神。她嘲讽地勾勾嘴角,手上一拂,卷起的裙摆立刻顺到了膝盖之下。 凡夫俗子才会见色起意。 陈戎就不会,他刚才闪过的一抹局促可爱极了。 * 一个上午过去,最轰动的发言居然是倪燕归的。她真怕院主任要她多写几封检讨书,再现辉煌。 接下来,校会变得冗长又枯燥。 陈戎从台上回来以后,没有向她望过一眼。 倪燕归忽然想起,高中班上有一个学霸,记忆系统异于常人,甚至过目不忘。万一,她来不及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岁月静好的女子,陈戎就把她的检讨书倒背如流了…… 算了,择日再战。 好不容易散会,倪燕归立即走人。 直到听见一个温柔婉转,如黄莺出谷般的女声:“陈戎。” 李筠居然过来了,正笑吟吟地看着这里。 倪燕归没有听见陈戎的回答。 但是,李筠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倪燕归猜测,莫非陈戎是以笑代答?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 陈戎和李筠肩并着肩。他高了一个头,说话时会稍稍低下去。 李筠侧头倾听,边听边说。 两人去的方向是舞台侧门。 陈戎很礼貌,扶门让李筠先进。 门一关,两人消失了。 美术学生讲究构图和光线,同时欣赏人物的五官。这一对才子佳人非常养眼。 但倪燕归别扭极了。扭来扭去,扭成了麻花。她有些莫名的猜想,因为证据不足,也称之为胡思乱想。 揣想不如行动,她跟去了后台。 这里是候场区。校会已经结束,候场区关了大部分的灯,只开了两个光管。 倪燕归推推眼镜,继续向前去。 化装室敞亮无比,三三两两的同学谈天说地。 倪燕归无处躲藏,见到一个高背的沙发椅,上前挡住自己,暗中观察。 李筠在镜子前坐了下来,一边摘耳环,一边仰头望着陈戎。 陈戎拿起一本什么书,翻了几页,抬头面向镜中。 无论动态或者静态,两人美得像是从画里出来的一样。 倪燕归对陈戎一见倾心,满腔欢喜。但她和他连认识都算不上。她直觉以为,陈戎没有女朋友。 万一有呢? 她突然想抽烟了。 “倪燕归。”一个大嗓门突如其来。 倪燕归听到这把声音,又把眼镜推上去。 “你今天的检讨很诚恳。”来的“大嗓门”是院主任。 倪燕归站直身子:“谢谢老师。自从那天听了您的教诲。我已经意识到错误,我会继续反省,以后绝不再犯!”她的话术和检讨书一样,管他谁对谁错,总之拍马屁就对了。 院主任的精神面貌,和吹胡子瞪眼的那天大不一样。他今天也有上台发言,头发梳得贼亮。白衬衫,蓝格子领带,深蓝色西装,腰板儿挺直,气势十足。他刚才和校长愉快交谈,学院经费再添了一笔,他也不计较名次的事了,笑容里满是长辈的慈祥:“来的正好,到这儿聊聊学习。” 倪燕归立即说:“老师,我赶着去复印检讨书。学校一份,班级一份,我自己再留一份,我要贴到床头时刻反省。” “不差这点时间,知错能改已经是进步了。”院主任说,“这里有各学院的尖子人才,对你的成绩很有帮助。” 确实很巧,正好旁边站着一个油画系的大三男生。 院主任给他介绍:“这是大一的小师妹,学习方面多多交流。” 男生满口答应。 倪燕归连连道谢。 “陈戎。”院主任打断了镜前两人的聊天,问,“刚才你和倪燕归坐一起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倪燕归很想脚下抹油开溜。 陈戎合上书本,扶了扶眼镜:“可能吧,没留意。” -- 第4页 这话,岂不是说明她的外表或者她的发言,对他而言没有丝毫记忆点?倪燕归不服气。但她又不能提醒他,她就是今天校会上最风光的检讨人。 李筠这时换上另一副耳环,仰头跟陈戎说话。两人仿佛有讲不完的话题。 之后,院主任被另一个老师叫去聊天。 倪燕归趁机走了。 手机震动了好几次,都是来自柳木晞的消息。 柳木晞和几个同学早在烧烤店坐下了,美其名曰:“倪燕归的庆功宴。” 一群损友。 倪燕归点燃了一支烟,一圈圈的烟雾冲淡了眼前的景色。她抓抓头发,把整个头抓得乱蓬蓬的。 停留的时间有些久,柳木晞又来问:「燕归何时归?」 倪燕归嘴上叼烟,手里打字回复。 后面突然传来了声音:“同学。”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陈戎会出现,倪燕归已经做出最迅速的决定。她拿掉了烟,一时找不到熄烟的器具,她打开包包,弹出眼影盒的盖子,把烟头按上去。 金棕色的眼影被戳出一个孔,沿着烟头一圈混成更深的黑棕。这盒眼影就此毁了。 “同学,小心。”陈戎又补充了一句。 倪燕归大口大口地向外吹气,把嘴里剩余的烟雾吹干净了,才回过头。 陈戎抱了一个箱子。箱子太大了,把他的上身完全盖住,他不得不从旁边探头,说:“我看不见台阶,担心会撞到你。” 他没看见她刚才在抽烟?“没事,没事。”她靠在扶手旁,给他让路。 箱子或许只是大,并不重。陈戎站在台阶边,先是悬空试探,再慢慢踩上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倪燕归喜欢这样的憨态。她歪了歪头。论起邪门歪道的手段,她是游刃有余。但要正儿八经的追求,这就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将到她的跟前,陈戎的脚突然崴了一下,手里失去平衡,箱子倾斜向一边,眼见就要掉落。仓促间,他顾得了手,就顾不上脚,踏出去的一步已经空了。 倪燕归连忙扶住他。她一手抓紧他的左臂,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少年的衬衫底下,似乎也有结实的质感。 “谢谢。”陈戎从慌张里恢复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气。”她放开了他,背过手去。手心有点痒,心上跟着想挠。 * 烧烤店的几个同学已经吃过一轮了。 吃饭的六个人中,和倪燕归关系密切的有两个,一个是柳木晞,另一个是男生,名叫林修。他是倪燕归的青梅竹马。 照倪燕归的话来说,她小时候见过林修的屁股蛋,白得发亮,一巴掌拍上去,像果冻一样又弹又滑。 剩下三个是林修的室友——卢炜、黄元亮、董维运。 嘉北大学的东南门在城市主干道上。人行天桥太长,对面商店比较冷清。 而西北门外的那条路,则被学生称为“美食街”。这条路上,十间餐馆有七间是火锅或烧烤,剩下两间奶茶或甜品。只要保证食材底料,半快餐餐饮基本都过得去,通过酱料包揽了五湖四海的口味,省时省力。 路很窄,机动车道仅能容得下两辆车。要是有一辆宽型车进去,只要迎面再来一辆,肯定会堵上半天过不去。但是人行道却特别宽,到了高峰期,餐馆会把人行道占一半当用餐区。 林修一行人就坐在室外。大雨篷外挑了两米多,他们围着一张大圆桌。 靠外的三个座位留给了抽烟的同学,其中就包括了倪燕归。 风一吹,烟雾立即散了。 柳木晞:“你去哪儿了?校会早就结束了。” 倪燕归:“被院主任拉去交流学习心得。” 林修吸了几口烟说:“之前烤的都凉了,你自己再加。” 倪燕归:“饿了,我要吃肉。” 林修:“吃吃吃,随便吃。” 黄元亮的面前摆了几个空酒瓶,酒足饭饱了。他涨着通红的脸,调侃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青梅竹马,以后毕业了会不会有你俩的喜酒啊?” 倪燕归和林修这种从小到大的交情,上大学了还能当同班同学,相当罕见。黄元亮觉得,这叫“姻缘天注定”。 林修的脸也涨红了,但他是被烟呛的,连连猛咳。 倪燕归拿起一串牛肉:“我要是嫁不出去,只能委屈林修娶我了。” “咳!咳!咳!”林修终于咳出了哽在喉咙的烟,“那世上又多了一桩婚姻悲剧。” 黄元亮笑嘻嘻的,撮合说:“十八年的青梅竹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我是渣男。”林修一本正经。 柳木晞顿时笑了:“你是不是渣过谁?不然为什么有这么彻底的自我认知?” “网上有测评,我的测试结果。”林修叹气,“一个比一个残忍。” “你把这些东西当真?”柳木晞才不信。 林修:“万一呢?我就不陷害燕归了。” 董维运:“倪燕归不是在追建筑学系的谁谁吗?” 卢炜:“他叫陈戎。” 林修:“进度如何?” “进行时,谢谢关心。”说话间,倪燕归吃完了牛肉串,喊,“老板,加菜。” 黄元亮:“说起来,我以为陈戎是傻大个,今天在校会上才看清,他长相不错啊。” -- 第5页 没什么菜,倪燕归只能咬土豆片。黄元亮的话提醒她了,今天风光的不止是她,陈戎这个帅帅书呆子也暴露了。 下了单,没一会儿,服务员上了两串羊腰子,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小碟子。羊腰子烤得再焦,都会有股味儿。碟子装的秘制酱料就是去膻腥的。 突然,服务员踩中一个不知谁丢下的啤酒罐,脚下一滑,趔趄着撞到了倪燕归。同时,手里的酱料碟子翻洒出来。 倪燕归闪得飞快,但衣袖口还是被溅到了。 服务员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我去洗洗。” 到了池子边,倪燕归沾着水,用手搓搓衣袖。搓不干净,浅色布料不耐脏,而且越搓越皱了。 今天不是黄道吉日。 洗完回来,倪燕归见到柳木晞和邻桌男人在吵什么。 男的那几个是社会青年,座位上放了十几个啤酒罐。 站在最前面,指着柳木晞鼻子的男人甲,满脸酒气,吼:“你喊什么喊?” 柳木晞后退一步:“你想怎样?” 另一个男人乙,拍拍男人甲的手臂,说:“别闹了。” 男人甲不听,逼近柳木晞,扬起了手。 林修几个站了起来。 黄元亮掰掰手腕,架势摆得很足。 男人乙看着这些半大不小的学生,说:“都是黄毛小子啊。” 双方都有四个男性。但男人那边不一样,好比醉酒的男人甲,手臂鼓起一坨肌肉,纯棉上衣绷得很紧,胸前隐约透出坚实的肌肉线条。除了他,另外三个男人的块头也不小。 而这边,除了黄元亮比较壮,其他就没了。 剑拔弩张,无人说话。 老板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敢得罪谁,怕遭报复。 “怎么样?”倪燕归到了战区范围。 柳木晞揉揉肩膀,说:“他撞到人不道歉,还恶人先告状。” “报警。”倪燕归就两个字。 男人甲嗤笑:“说你们年轻就是年轻,警察难道会因为我撞了她的肩膀,就拉我去坐牢?” “当然不,但是在警察来之前。”倪燕归弯起笑,“我可以跟你打一场啊。” 男人乙皱起眉头:“小妹妹,打架斗殴是要拘留的。” 倪燕归坐回自己的座位:“信不信,我能把你打趴下,但够不上轻伤。” 当然不信。这就是一个柔弱小女孩,逞什么能。男人乙说:“口出狂言。” 倪燕归说:“不是有一身腱子肉,就叫会打架。” 老板生怕自己的店被砸了,上前赔笑:“以和为贵。今天给各位打折,不要起冲突,好不好?” 男人乙:“算了,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怒气、酒气直冲脑门,男人甲冲着倪燕归,竖起了中指,粗俗地喊:“日你。” 倪燕归没有发火,而是拿过林修的烟盒,夹起一支烟,点上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你没这个本事。连我的一米距离都进不来,你凭什么?” 3、第 3 章 倪燕归平时抽的是薄荷味细支烟,味道很淡,口感上偏清凉,不辣不呛,余味会有香甜。 林修的这款烟,香气饱满醇厚,她一时不适应,差点呛出来。她只吸了两口,就夹在指间玩了。 全场就数她最嚣张。 “他要是真的打过来,怎么办?”林修的嘴皮子似乎没有动,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很模糊,乍听就跟“咿咿哦哦”没有区别。 倪燕归凭着两人多年的默契,才猜出他讲什么。她低头,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那就上啊。” 林修继续“咿咿哦哦”,说:“你说的轻松。真闹到警察局,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从吵架开始,外面慢慢聚集了一群围观路人。真的只是路人,全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过来劝架。 场上真心劝架的人是店老板。 那几个男人,五大三粗,其中一个更是长相凶神恶煞。老板使劲给他们赔笑脸。他哪里料到,学生那几个也不是善茬。一方挑衅,一方火上浇油,眼看就要把这间店当战场了。老板这时向服务员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服务员立即喊:“报警了,我要报警了。”说完就进去了后厨。 男人甲瞪向倪燕归。嚣张的女孩踩中了他的男性自尊。他没有练过真正的格斗,基本常识谁都懂,男女力量悬殊,在绝对优势面前,技巧只是幌子。他一个拳头下去,就能打到她头晕眼花。 男人甲这样想,脚下立刻前进,想给倪燕归一个教训。 男人乙及时拖住人,劝说:“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你快三十的人,跟他们计较什么?”男人乙向另外两个同伴打眼色。 那两个这时才有所行动,一起去拖男人甲。 男人乙趁机凑到男人甲的耳边:“警察来了,不好收场。反正老板说了打折,我们也不吃亏。”他自己给自己算了折扣,留下一张百元票子,架着男人甲向外走了。 老板不是没遇过闹事的,砸椅子,砸桌子,砸窗户,有什么砸什么。对生意人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报警。他向着其他顾客喊:“没事了,没事了。大家放心吃饭吧,今天中午不好意思了,我给大家赔罪。” 林修不磨牙了,说:“跟你说多少次,别冲动。” -- 第6页 “这种人不能惯着。撞人道歉是礼貌,他不但没礼貌,还冲女孩子耍威风。他以为他有胸肌就了不起啊。”烟上又堆了灰,倪燕归直接掐断,“你这烟的味道太呛人了。” “我早说你抽不惯的。”林修向后面望了一眼。 围观人群里,有几个穿着嘉北的校服。他们站在这里有一阵子了。当事人双方互相对峙,没人留意围观者的来去。 赵钦书盯着倪燕归的背影,轻轻一笑:“这是校会上的检讨书朗诵者吧。” “对、对、对、对!”男同学甲的头点了又点,可能太过惊讶,他接连用了几个叠音,然后说,“太猛了,难怪要写检讨书。” 赵钦书转头向陈戎:“就是坐你旁边的那个。” “是吗?”陈戎说,“没注意。” 男同学甲:“长得很漂亮。” “漂亮是漂亮,但这种性格……”赵钦书摇摇头。 “这才带劲、够味。”男同学乙突然插嘴,用一把粗嘎的嗓子发出笑声。他站在陈戎的斜后方,见到陈戎侧头瞥了一眼过来。 男同学乙愣住了。他忽然觉得,陈戎的细边镜框,金属光很凌厉。 一行人走进烤肉店。 就在倪燕归的眼前经过。 她顿时僵住,整个人石化,只是眼珠子跟着陈戎的身影移动。她说:“完了。” 林修没有听清,低头问:“什么?” 倪燕归喃喃地说:“爱情,完了。” * 回来宿舍,倪燕归立即躺下。一个多小时过去也没有醒。或者醒了,但一动不动的。 柳木晞早起来了,打完一局游戏。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她抬头向对面床头喊:“燕归。” 倪燕归没有动静。 “燕归。”柳木晞提高音量,“倪燕归。” “佳人已逝,有事烧纸。”床上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干嘛?” 倪燕归抬起身子,把下巴顶在床头栏杆,说:“陈戎当时也在烧烤店。”而且目睹了她和男人甲的冲突。她回想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粗蛮无礼,哪有半点女人味。 柳木晞安慰说:“你今天早上特地做了伪装。陈戎是个直男,你换一件衣服换一个发型,他认不出来的。” “他是直男,又不是傻子。”伪装就是换了一个假刘海、一副大黑框眼镜,瞎子才会认不出来。倪燕归说,“要不……我假装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坏事全是我姐姐干的,和我无关。” “如果陈戎是个傻子,这个方法可能行得通。” 倪燕归重重地叹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别沮丧嘛。”柳木晞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可能,“说不定,陈戎就喜欢勇气可嘉的女孩。” 这种说法,倪燕归自己都不信。谁会喜欢打架斗殴的女孩?不说陈戎这种规规矩矩的男生,就连林修,他自己逃课早退,坏事数不过来,却也说她冲动行事。 归根结底,没有“十二支烟”,就没有检讨大会,自然没有后续的烧烤事件。倪燕归大喊:“我要杀了 ‘十二支烟’!” 柳木晞打了一个响指:“我有一样东西,也许可以弥补你破碎的心灵。” “什么?” 柳木晞晃了晃手机:“我录了陈戎在校会发言的片段。” 倪燕归瞬间坐起。她是在陈戎发言完毕才想起,怎么没把他拍下来做个留念呢。 精气神恢复,她拿起烟盒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柳木晞笑:“这个换一顿大餐,绰绰有余了吧。” 倪燕归衔上一支烟:“行。” 打火机飞出一簇火焰,迎风摇曳,她盯了一会,“啪”一下扣上盖子。清脆的“叮”响起,火苗消失在离烟丝一寸的地方。 柳木晞懒洋洋地转眼:“怎么?” 倪燕归拿掉没有点燃的这支烟:“想起‘十二支烟’也坐在台下听我的检讨书,我就不甘心。” 柳木晞问:“你真的没见到对方?” 倪燕归摇头:“没有。我见到满地烟蒂,起了烟瘾。一口没抽,校董们就风风火火过来了。” “十二支……”柳木晞想了想,“可能不是一个人抽的。” “是一个人。一堆烟蒂抽剩的长度全是三分之一,跟尺子量过的一样。”美术生对比例形准的敏感度高于常人,但在抽烟这事上也这么较真,倪燕归说:“这人肯定有强迫症。” “病友。”柳木晞也有强迫症。“晞”字不是木字旁,令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少了些味道。她的家长却不同意给她改名成“柳木桸”。 “被我抓到谁是‘十二支烟’,我扒他一层皮。”倪燕归咬住烟嘴,向柳木晞摊开了手。 柳木晞当机了,茫然问:“要什么?” “你录的陈戎。” “哦。”柳木晞发送了视频,“我发现啊,陈戎挺上镜的,再刷几层柔光,就跟校园偶像剧一样了。” 倪燕归笑了:“当然,我看上的哪会差。” 另一个室友乔娜,这时端了盆子过来。 见她要晾晒,柳木晞回去了。 倪燕归烟没抽完,靠在阳台角落回看陈戎的视频。 乔娜晾上一件黑色连衣长裙,旁边的是倪燕归的孔雀绿超短裙。这么一比,长裙的布料够裁三件短裙了。 -- 第7页 倪燕归忽然问:“追你的男生之中,是不是内向性格的更多?” 乔娜有一双不是很灵动的眼睛,是美术老师讲解瞳孔绘画时,提及的错误示范。理论是死的,人的动态才鲜活。幽怨双眸极富辨识度,搭配厚厚的齐刘海,乔娜有几丝漫画富江的影子,在学校里追求者众多。 “为什么这么问?”乔娜的眼里如一潭死水。 倪燕归笑笑,呼出一连串烟圈。因为某人见到她的大腿,腼腆得不敢多看。凭他的胆子,只能追求保守的女生了。 书上说,狐妖喜欢勾引书生。 憨直的男生实在惹人怜爱。 * 倪燕归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圈。 用的大红色马克笔,图个吉利。因为那是她重出江湖之日。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陈戎忘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同学了吧。 卢炜的一个朋友和陈戎在一个系,据他的消息,陈戎应该没有女朋友。 倪燕归就当陈戎是单身的。 至于李筠,可能是竞争对手? * 九月下旬,学校的社团招募陆续展开,各社团在湖心广场立起了方格棚。 红的,蓝的,黄的,绿的,从楼上望去,像是平铺的魔方。 高中时,柳木晞利用课余时间连载漫画,没想到作品火了,连载至今。高考填写志愿时,她不知抽什么风,选了油画系。入学了才后悔,她其实不爱油画风格。 从收集素材的角度出发,柳木晞是哪儿人多就往哪儿跑。湖心广场的热闹,当然不能少了她的份。 柳木晞问:“社团活动开始了,周末去溜达溜达?” “好。”倪燕归正是休养生息的阶段,懒洋洋的。 湖心广场立了各式各样的宣传海报。有个二次元阵营的,更是把高达模型都摆出来了。各社团使出浑身解术,拉拢大一的新生。 一路走去,耳边听到许多:“来这里啊。”但究竟是哪个社团发出的呼唤,已经无法分辨了。 柳木晞拿了一打的宣传单,选项越多,人越迷茫。 倪燕归问:“你想去哪个?” “什么能够激发创作灵感的?话剧?电影?音乐?”柳木晞抬头见到前面的格子棚,立了四张大海报。画不一样,字很整齐——拳击社。 距离最近的海报上,印了一个男生的脸。不过他低了头,从照片看不到完整的表情。柳木晞莫名感觉,他在不悦。她说:“原来打拳的男生很有味道啊。” 拳击社的棚子,站的不只男生,这时有两个女同学也在。 “倪燕归?你是倪燕归?”招募处的一人大呼小叫。 倪燕归扯扯嘴角。她果然出名了,只希望陈戎别记住她的光辉事迹。 其中一个女同学朝倪燕归看过来。 “何思鹂,你来不来拳击社?”另一个女同学问。 倪燕归立即转头过去,和何思鹂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打量。 何思鹂留着波波头,斜眉杏眼,长的是水嫩的娃娃脸。 何思鹂先收回目光:“我考虑考虑。”说完就走。 柳木晞撞了下倪燕归:“怎么?你认识她?” 倪燕归笑笑:“不认识。” 迎面走来的林修,手上也有一叠厚厚的宣传单,他没有折,而是卷成了圆。他来问:“你俩准备去什么社团?” 柳木晞说:“考虑中。” 林修注意到斜后方的拳击社海报:“燕归去那个?” 倪燕归摇头:“不去,不去。” 三人漫无目的。 再到一个社团的棚子,倪燕归又见到了何思鹂。 何思鹂可能是已经了解完毕,转身走了。 倪燕归望过去,又是格斗社团,这次是散打的。 林修也有在散打社领取申请表,他放到最下面。他不是格斗爱好者,刚才过来,本想转一圈就走。但是招募的男生好说歹说,林修就当日行一善,拿了就走。 男生以为林修是回来交表的,热情地招手:“怎么样?怎么样?来吧。” 林修婉拒说:“我可能更适合安静的社团。” 柳木晞东张西望。 社团招募很简陋,方格棚连装饰都没有,一张长条桌,一张椅子,一个男生。 拳击社的海报罗列了成员的各项奖项,这里连海报也省了。 柳木晞问:“拳击和散打有什么区别?” 倪燕归答:“简单来说,拳击,只用拳头。散打,拳脚并用。” 林修问:“燕归,你有没有兴趣练习散打?你有踢腿功夫,光练拳太浪费了。” “散打?格斗?”倪燕归轻摇扇子,“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可怕,太可怕了。” 林修:“……” 4、第 4 章(捉虫) 林修接了个电话:“哦,嗯,好。”五秒钟,挂断。 “约了朋友打球,我先走了。”他想要把手里的宣传单圆筒塞给倪燕归。 倪燕归不接:“给我干嘛。”一路走来,她说最多的就是“不去”。 林修赶时间,没问她为什么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他把圆筒转给了柳木晞。 宣传单多了一倍,但柳木晞更加没有头绪。她说:“算了,回去再慢慢挑吧。去咖啡馆里坐一坐吧,我现在又渴又热。” -- 第8页 路上,柳木晞问:“燕归,你对社团没想法?” “有啊。”倪燕归早想好了,“陈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柳木晞拍拍额头:“我早该猜到的。” “爱情要经历相识、相知、相守三个阶段。”倪燕归竖起三只手指,再一个接一个地掰下,“我和他不在一个班,不是一个系,公共课都撞不到一起,至今连第一步还没走。” “第一步还没走,你就情根深种了?”柳木晞使劲扇扇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正在制造机会去‘知’他。” “长得帅,又有头脑,人还老实,绝对的抢手货啊,怎么会单身到现在?”柳木晞分析说,“我觉得吧,陈戎要么眼光高,要么有人了。” “没人。”倪燕归迅速反驳,“探子回报,陈戎亲口说他没有女朋友。” 慢慢向前,周围温度渐渐降低。前方到了纪念日的大槐树下。 绿荫掩映,柳木晞抹了一把汗,长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一天要在这里乘凉了。” 外面的空气被火球烫过,两人这时就躲在密林。 那天以后,没有学生敢来这里抽烟,倪燕归的检讨书起了警示作用。 柳木晞开玩笑说:“你这算不算重回案发现场?” 倪燕归站到当时的位置,拍了两下粗壮树干:“可惜我不是福尔摩斯。” 柳木晞问:“你们抽烟的人,习惯、口味有不同的吗?” “当然,烟叶品种、卷烟配料、加工工艺,都是影响味道的因素。” “十二支烟除了强迫症,有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最特别的是,他的烟和我的一样。”说起这个,倪燕归更加不甘心。她的细支烟比较冷门,对老烟枪来说,跟白开水差不多。会抽十二支烟的人,估计上了烟瘾。有烟瘾,口味却很淡,林修觉得很费解。 林修的吸烟史比她早,他都想不明白,她更加没有线索了。 柳木晞去了另一侧拍照,说要当素材。 倪燕归四处走走,突然在某棵树下停住。从这里向东南,正好是陈戎的画室。 窗前似乎有人影? 她从包包里拿出小小的望远镜,向着画室望过去。 两秒后,她迅速放下。 她从望远镜见到,画室窗前确实站了一个人。 但,那人也在用望远镜向着她。 他是赵钦书。 * 对赵钦书而言,今天是一个特殊的纪念日。 有何特殊? 他却不明说。 他到哪儿也坐不住。一大早醒了,翻来覆去,翻得太快,和滚动差不多。和他相邻床的同学以为地震了。 因为调课,美术作业的截止日期提前了一天。赵钦书的画还差一半,不得不去画室。 他坐起来,曲膝左腿,一手搭在上面膝盖,软软地靠着墙。 对面是陈戎的床。男生宿舍基本是大剌剌的,只有陈戎,说是畏光,装了厚实的床帘,三面包得非常严实。 赵钦书发呆一会儿,见到对面的帘子掀开。 陈戎见到他,没有说话,径自去洗手间。 赵钦书醒了过来,下床换衣服,坐在转椅上慢慢转圈,一圈又一圈。 等陈戎洗漱完毕,他把转椅滑到陈戎跟前,像八爪鱼一样,扒住陈戎的腰:“戎戎,跟我去画画吧。” 陈戎低头,赵钦书的头就要贴上他的腰了,他说:“先放手。” “戎戎,戎戎。”赵钦书纯粹恶心人,“一起去画室吧,我寂寞。” “好,快放手。” 赵钦书撤手前,在陈戎的腰上捻了一下:“早就想问了,这么结实,怎样练的?” “勤做家务。” “撒谎。”但赵钦书也不再细问了。 到画室坐下了,赵钦书的屁股依然发烫,两三分钟就要走动一下。画里乱七八糟,明显心不在焉了。 分不在高,及格就行。 “算了,不画了。”赵钦书搁下画笔。 光照进来,画室的窗前亮得刺眼。 陈戎常常坐在那里。哦,不,赵钦书回忆一下,应该说,陈戎总是坐在那里。 他一个人占据了窗前,窗框成了他个人画像的画框。 他长相很俊,但是性格太安静,女同学来撩,却撩不动。同班的赵钦书帅气迷人,倜傥风流,嘴又甜,三言两语就能把女生哄开心。 对比之下,陈戎沦为了赵钦书的陪衬。一个女同学戏谑说,陈戎的胆子估计不大。 赵钦书听了,只是笑笑。胆小和安静之间并不是等号的关系。 一个女同学满头大汗地进来:“湖心广场太热了。”她放下了一叠宣传单。 这话提醒了赵钦书,他拿起宣传单:“美女,借一下啊。” 女同学微笑地说:“送你都行。” 赵钦书走到窗前,问:“有想进的社团吗?” 陈戎:“没有。” “跟我一起进散打社,怎样?”赵钦书说,“我和散打教练有交情,他开口邀请我,我不好意思拒绝。要不你也来吧?凭我俩的美色,看能不能招些可爱的女同学。” 陈戎向窗外看了一眼:“随意。” 赵钦书玩心大起,把宣传单卷成了一个圆筒,向外张望。 世界万物定格在了纸筒的圆圈里。云朵走不动了,静静停在天上。 -- 第9页 他不经意见到那棵大槐树:“槐树属阴,木中之鬼。校长为什么喜欢这棵槐树?” 诡异的是,树下有一个女生,也在用望远镜向着他。 女生今天没了刘海,扎了个圆圆的丸子头,也摘掉了大眼镜。但赵钦书还是认出来,这是倪燕归。 他自言自语地说:“不会是我的迷妹吧。” * 浑沌的一天过去大半,到晚上了,赵钦书还是没劲。百无聊赖的时刻,他半躺在床,从手机里找消遣。 一个多星期前,班上有个女同学遇到相机的问题,找他帮忙。问题解决了,赵钦书胡乱地拍了几张照片,其中就有窗边的陈戎。 赵钦书很满意这几张作品,把照片传到了自己的相册。 这时,他赞叹不已:“陈戎,你在我的镜头下完美无暇。” 等等。 画室对面的那间画室,窗前站了一个人?而且,是不是举着望远镜? 两间画室隔着长长的距离,照片上对方的五官不是太清晰,但赵钦书记得这个人的轮廓和身形,不就是倪燕归吗? 她在眺望这里? 回想起来,今天她也是拿望远镜向画室。 除了中午短暂的停留,其余时间,赵钦书不在窗前。 常在窗边的人是…… 赵钦书猛然坐起来,什么懒散,一扫而光。他坐在床沿,一脚吊下,晃向对面书桌前的人:“陈戎。” 陈戎没有回头:“嗯?” “你在窗边画画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诡异的视线?” “没有。”陈戎正在削铅笔。他右手握刀,左手推刀,斜削笔杆子的木皮。 “你可能被一个变态盯上了。”赵钦书语出惊人。 陈戎继续削。削落的木皮微翘,接着掉落下去。 赵钦书把自己的发现解释了一遍,说:“不如,我跟你换个位置?” “没必要。” “校会上的检讨书朗诵者,和烧烤店里的大姐头是同一个人。你要是落入她的手掌心,就没翻身的机会了。” “你别惦记检讨书和烧烤店了。她是女孩子,肯定不想自己总和不光彩的事挂钩。” 赵钦书挑了下眉:“你记起她了?” 陈戎没说话。 赵钦书问:“校会那天,她有没有跟你搭讪?” “没有。” “我有个猜想。”赵钦书暧昧一笑,“她对你有意思。” 陈戎不再回答。 倪燕归这个大名早已闻名全校。 过了一会儿,宿舍的另一个男生,名叫蔡阳,他突然喊:“这个人叫倪燕归吧?检讨书那个。” 陈戎看过去。 赵钦书比了个缝嘴巴的手势:“不是我提的啊。” 蔡阳翻转手机。色彩鲜明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艳丽的脸。他问:“是她吧?” 照片非常清晰,正是倪燕归在校会上发言时的。就算有长刘海和大黑框眼镜,也盖不住美艳绝伦。 “你迷她?”赵钦书问,“这是长炮拍的吧。” “不是我。”蔡阳神秘兮兮,“网上有人出售她的高清照。” 赵钦书来了兴致:“怎么出售的?” 蔡阳:“五十元打包,估计有近百张。” 赵钦书:“网上大把女明星的照片,何必花这个钱。” “不一样。女明星有距离啊,这是我们学校的同学,肯定有人蠢蠢欲动想去追求。”蔡阳顿一下,“再说了,有些拍摄角度,很令人想入非非。” 赵钦书跳下了床:“哪些?” 蔡阳直接把手机给赵钦书。 赵钦书:“你买的?” 蔡阳:“不是,我一朋友买的。他很有分享精神,发给我了。” 赵钦书的手指左右滑动,全是倪燕归。有局部的,有全身照。某些角度,称得上不怀好意了。 她那天穿的裙子长至小腿,台上发言时,也没有过分的举动。这些照片却故意往她的某些部位拍,哪怕她的衣服穿得好好的。 她的上衣比较浅色,幸亏够厚实,高清镜头下也没透出什么。 赵钦书:“有没有其他人的?” 蔡阳:“我朋友只买了她的。哦,听说李筠的也有。” “是谁拍的?” 赵钦书抬起头。 问话的人是陈戎。他扶起眼镜,望向手机里的倪燕归。 刚才翻到的这张,是从胸到腰的放大图。上衣较宽,但是腰带系得紧,细腰盈盈一握。 赵钦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她用望远镜偷窥的时候,别人也在拿相机怼她。” “蔡阳。”陈戎转头问,“你能联系上拍摄者吗?” “我朋友大概能吧。你……”蔡阳咳两下,“有兴趣?” 陈戎:“不是说,也有李筠的吗?” 开学第一天,蔡阳就见到,李筠到男生宿舍楼下,约陈戎吃饭。 蔡阳说:“我问问我朋友。” 赵钦书真心欣赏倪燕归的高清美照,忽然手里一空。 手机到了陈戎的手里,他说:“明知是缺德人干的缺德事,你就别掺合了。”他把照片删掉了。 蔡阳:“……”喂,那是他的手机啊。 5、第 5 章 蔡阳说的朋友,其实是网友。 三年前,两人在一个讨论美术的帖子里认识,越谈越投机,相互加了微信。关于三教九流的消息,网友特别灵通。 -- 第10页 蔡阳开了语音聊天,挂上免提,询问拍摄者的联系方式。 网友说:“这人啊,我们联系不上的。照片从国外邮箱发送过来,留的手机号是云号码,一个号一天有上千个人在用。汇款走境外平台。” 蔡阳愣住了:“完全不留痕迹?” 网友:“擦边球生意嘛,谨慎为好。” 蔡阳:“高清生活照而已,这么戒备啊?” 网友压低嗓子,说:“我猜,他不只做一单生意,有其他路子。” 蔡阳:“什么路子?” 网友:“这就不知道了,我只交易过一次。倪燕归,嘿,我喜欢她这样的,网上有个形容词,叫什么来着……哦,纯欲!” 陈戎抬起食指,将眼镜推上高高的鼻梁。 蔡阳看看陈戎,又问:“李筠的,这一次有吗?” 网友:“名单上看见了,谁买去了不知道。对了,这事我只泄给你了,你别传出去。” 蔡阳:“哦,我就是……想要李筠的。” 网友:“这次只有校会上的,个个包得严实,纽扣都没少一个,我觉得我这钱是白花了。以后有其他机会,我再给你牵线。” 网友关了语音。 “听他的意思,这人还有更猥琐的东西。”赵钦书站起来,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明天我汇报给老师,由学校出面查一查。” “对了,蔡阳。”陈戎说,“下次这一个人再联系你的时候,由我来做交易。” 蔡阳:“行。” * 今晚有一场球赛。 三个同学来到赵钦书的宿舍,说球赛讲究气氛,人多才热闹。宿舍一个同学回家了,剩下赵钦书、陈戎、蔡阳。加上甲乙丙,六人一齐凑在赵钦书的书桌周围。无他,赵钦书的显示器最大。 关上门,叹空调,这就是最佳的观赛指南。4+2,六个同学分成两个阵营,各自鼓掌,各自喝彩。大概有网络延迟,阳台对面的那间宿舍,吆喝声总是比他们慢几秒。 比赛结束,人多的那一方输掉了,人少的这边是赵钦书和蔡阳。 蔡阳“哈哈”了几下,收到警告的目光,他捂了捂嘴巴,藏不住笑意,说:“今天是周末,聚一场,不醉不归。” 酒是好东西,赢的可以庆祝,输的可以安慰。赵钦书这个一天心不在焉的人,更需要借酒消愁。 众人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放上绘图板,铺一张牛皮纸,酒桌就成了。 陈戎没有倒酒,握了个保温杯,杯子里装的是温开水。他坐在靠阳台那边,静听众人胡扯。 赵钦书比较少话。时间上是第二天的凌晨,但他的情绪停留在昨天。 同学甲冲着赵钦书发牢骚:“怎样啊?脸上全是伤春悲秋,你喜欢的球队今天晚上赢了。”同学甲向赵钦书竖起大拇指。 赵钦书笑笑:“我这次的美术作业比较糟糕,老师会不会给不及格啊?” “切。”甲乙丙同时发出嘘声。作业不是考试,而且美术老师特别仁慈,经常踩着及格线给分。 赵钦书的理由实在蹩脚,但他没心情解释,直接端起酒杯,大笑:“干杯,干杯。” “干杯,干杯。”同学们不再逼问了。 赵钦书倒上一杯酒,递到陈戎的面前,说:“没想到,球赛也没有令你激动啊。” 比赛过程中,同学们有的狂抓头发、猛拍大腿,把自己打得“啪啪”响。有的鬼哭狼嚎,嚎到一半被另外的同学盖住了嘴。总而言之,都有克制不住的肢体动作。 而陈戎,无论比分落后还是追平,除了鼓掌,还是鼓掌。 陈戎接过酒杯,直接搁在桌上:“我酒精过敏。” 宿舍的把酒言欢,从入学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当时陈戎就谢绝了酒品,可赵钦书每次依然倒酒过来。 赵钦书向陈戎举杯,一口灌了半杯酒。他并非狂热的球迷,不在意球队的输赢。压在他心里的,始终是另外的东西。 同学乙的面前,空了三个酒瓶子,他满脸通红,突然站起来,踉跄要走,人却没有站稳,扑地一下跌坐在地,他索性盘腿坐地上。他说:“我记得,我分手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我支持的球队输球了,这够让我气愤的,结果我女朋友给我发了一条分手短信。那天我气炸了,买了白酒回来,怼了个昏天暗地。我不但气愤,我更难过。难过什么?难过在,妈的!每回我支持的球队输了,我就会想起前女友。”他在班上经常嘻嘻哈哈的,这个时候明显是醉了。 “难过,难过。”同学丙背靠床梯,半闭上眼,“我难过。” 借酒消愁的作用失效,反而把气氛推进伤心回忆里。 赵钦书叹了叹气,冷不防来一句:“是啊,球赛输了,女孩也离开了。” 众人在那一刻安静了数秒。 蔡阳第一个回神:“你也会分手?我以为你招招手就行了,你是万人迷啊。” 赵钦书:“什么招招手,又不是拦的士。” 赵钦书今天的反常似乎有了端倪,同学们竖起耳朵,以为他要讲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谁知道他说:“过去了,过去了。” 在场的六个人之中,三个有过去,剩下的一片空白。 由始至终,陈戎置身事外。 赵钦书硬是把他拽进来,回头说:“陈戎,不如说说你的故事。” -- 第11页 蔡阳打趣地说:“乖乖学生可能连初恋都没有吧?” 同学甲:“瞧不起谁呢,凭陈戎的长相,他要啥恋没有。” 陈戎保持沉默。 赵钦书:“长这么大,你总该遇见过喜欢的女孩吧。” “我单身。”陈戎答非所问。 不意外的答案。赵钦书笑了笑。他和陈戎上了大学才认识。陈戎脾气不坏,就是太安静了。不谈自己,不问他人,少了些烟火气。 “话说,单恋也是初恋的一种。”蔡阳说,“是吧,是吧,我也有故事讲的。” 啤酒不够喝,赵钦书端出了自己新买的低酒精饮料。他开了一瓶给陈戎,苦口婆心地说:“你是个青春期的少年人,不要整个跟中老年似的,天天捧个保温杯。” 陈戎:“白开水健康。” 赵钦书:“尝尝,这才是年轻人的口味。” 陈戎:“我酒精过敏。” 赵钦书:“无酒精鸡尾酒。” “无酒精,不是酒。”蔡阳插话说。 听着心酸的单相思,凄惨的表白无果,刚才埋怨赵钦书伤春悲秋的同学甲,第一个抹起了眼泪。 陈戎端起“无酒精鸡尾酒”,尝了一口。味道和果饮类似,也许有生姜,口味比较辣。半杯过去,他觉得不对了。他没有撒谎,他对酒精非常敏感,酒量低得不能再低了。 他听到赵钦书说:“我是渣男。” 之后,不省人事了。 * 这一觉又沉又香。 陈戎醒来时,空气里的酒气已经散了。 有人把他扛上了床,但懒得拉帘子。阳台门关上了,窗帘大敞,外面投进来一束银色月光。 坐起以后,陈戎一手按住了额头。他的“醉”可能不是醉,没有头疼脑热,只觉得额头像是磕到了。他按了揉,揉了按,确定这是皮外伤。 对面,被子堆到床尾,床上空无一人。 陈戎向下望。 赵钦书仰坐在凳子上,闭着眼,也紧闭着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蔡阳鼾声如雷,末了还上扬调子。 陈戎轻手轻脚地下去,发出的声响肯定比不过蔡阳的打鼾。 但赵钦书忽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月光里亮得惊人。见到陈戎,他说:“你们都醉糊涂了。” 陈戎问:“你一夜没睡?” 赵钦书用左手托住脖子,转了两圈:“忙着照顾你嘛。” “你说那杯是无酒精的。” “我哪知道,你一丁点儿酒精都沾不得。” “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赵钦书把头仰在椅背上,向后靠了三下,又坐正回来:“别人是醉酒,你是直接昏过去,我那时差点打120了。” “以后凡是有‘酒’的东西,我都拒绝。” “你对醉酒有没有记忆?” “假如我记得,我现在可以把你的渣男故事倒背如流。可惜没听见。” 赵钦书笑了笑:“过时不候,我在那一刻才有倾诉的欲望。” 陈戎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实,他们一个个醉了,听不清我说过什么吧。”赵钦书站起来,活动一下肩膀,“你啊,平时不闹不折腾,醉酒了就不一样。” 陈戎问:“难道我会发酒疯?” “你说胡话。”赵钦书顿一下,又说,“可能不是胡话。” “我说了什么话?” 赵钦书掀起眼,向蔡阳那边看一眼:“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没事,情伤不丢人,倾诉是痊愈的前兆。好比,我今天把故事讲了三分之一,我的希望之门,就开了三分之一。” 陈戎不动声色:“情伤?” 赵钦书扬了扬眉:“想听?” 陈戎点头:“愿闻其详。” 赵钦书搭上陈戎的肩膀,望向窗外。 挂在晾衣杆的两件校服之间,恰是上弦月。 赵钦书说:“你有一个白月光。” 6、第 6 章 拳击社的宣传单,四张版本,四种设计,四个男生。其中三个男生都穿比赛服装,摆出出拳的架势。 第四个的是校服,连肌肉线条也没露。他没有望镜头,可能随意拍的。 比较这些宣传单,柳木晞发现,第四张格外有氛围。她拿钉书机,把纸张钉起来,独独抽出了第四张。 倪燕归洗了把脸,几滴水珠挂在脸颊。她去拿纸巾,见到那一打宣传单上写了小字,问:“你做社团笔记?” “这是收集素材的一种方式。”柳木晞把男生的那张,夹进了大书里。 幸亏林修当时把宣传单卷了起来,要是对折的话,男生的脸上多一道折痕,表情就更臭了。 柳木晞说:“拳击社好风光啊。每年都有奖项,区里的,市里的,连省级的也有,而且拉来了外面企业的赞助,活动经费从来不需要学校操心。今年又有新生力量加入,听说是一名大将。” “嗯。”倪燕归擦干脸。 距离日历上的红色大圈还剩四天。 要是可以凭美色攻陷陈戎…… 不行,他是高素质的男生,肯定重视女孩的内在修养。她居然妄想靠脸吃饭,肤浅。 柳木晞突然问:“陈戎去哪个社团啊?” 倪燕归爬上了床:“没消息。” 柳木晞继续翻宣传单。 -- 第12页 拳击社的下一张也是格斗社团——散打的,纸上只备注了两个字。 再下一张是话剧社。那里充满了戏剧冲突。社长和副社长有暧昧,副社长和某某成员是情侣,剪不断理还乱。 接下去,是围棋社。 柳木晞说:“围棋社是学霸的天堂,里面全是脑力大战。” 倪燕归趴在床上,下巴抵住枕头,说话时脑袋一上一下的:“想象一下,陈戎坐在棋盘前运筹帷幄。我跟着去,没几天就被淘汰了。” 手机震了起来——来自倪景山的视频聊天。 倪燕归后弯膝盖,翘起小腿晃了晃,按下接通:“爸。” 倪景山瞄到了枕头:“才几点啊?就上床躺着了?” “早睡早起嘛。”倪燕归抱紧枕头,挡住下半脸。 视频窗只能见到女儿的眼睛,倪景山说:“我和你妈要出差,大概十来天,你照顾好自己。” 倪景山是生意人,和妻子章之颖共同经营贸易公司。他叮嘱女儿,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些话是从小听到大的,倪燕归连连点头:“知道了。” 之后,倪景山说到了关键的内容:“不要打架。打赢了蹲局子,打输了躺病床。” 倪燕归反驳说:“我怎么会打架?那是野蛮人干的事。” 倪景山:“你知道就好。” 和父亲聊完了,倪燕归收到一条消息。 卢炜:「情报:陈戎的社团是散打社。」 倪燕归猛然坐起,问:“散打社有没有八卦?” “散打?”柳木晞扬起宣传单,“喏,这个。” 倪燕归见到,宣传单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惨淡。 她问卢炜:「消息可靠吗?」 卢炜:「我,江湖人称情报小王子。」 倪燕归立即下床,拿起散打社的宣传单。 社团介绍言简意赅,不错,没有废话。但这种白开水一般的介绍,还想不想招募新生了? 她放下宣传单:“陈戎进散打社了。” “哈?”柳木晞惊讶地问,“他不是很内向吗?转性子了?” “其实,陈戎的身体吧。”倪燕归说,“摸上去不会很松。” 柳木晞更加震惊:“你摸过?” “摸过了。”倪燕归晃了晃手。 “倪燕归,你行啊。这么快上手了。”柳木晞没说出口的是,陈戎的清白快保不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正好崴了脚。我这么乐于助人的同学,肯定要扶住他啊。”倪燕归得意一笑,“手感很棒。” “陈戎对你印象怎么样?” “不知道。他真的很内向。”倪燕归用手在大腿中间比了个长度,“我把裙子掀到这儿,他看一眼就脸红了。他后来不敢转头过来了。” “一定是你色眯眯的样子,逼得他不得不退避三舍。” “将来到了社团,我跟他有的是机会。”倪燕归笑颜如花,“爱情,来了。” * 素描课上。 倪燕归照例在窗边窥望陈戎。 “燕归。”林修推了画架过来,“我有一个哥们,在校会上对你一见钟情了。”他有许多的哥们,很多对倪燕归有意思。他当月老当了这么多年,业绩为零。 “一见钟情?”倪燕归放下望远镜,“以貌取人要不得啊。” “你对陈戎不就是一见钟情?” “我喜欢有深度的男朋友,跟我互补。”倪燕归回到座位,随便扎了个长马尾。右手拿起美工刀,在指间转了几圈。 利光逼停了林修:“他有深度,真的。学生会的高干,成绩也在光荣榜上。你没报社团,想不想去学生会?” 倪燕归没有抬头,美工刀停在她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缝:“我报社团了。” “哪个?” “散打。” “……”林修叹气,“女孩子打打杀杀的,可怕,太可怕了。” “这事你得瞒着我爸。”倪燕归竖起美工刀,“说漏嘴,我就怼死你。” 林修在画纸上起了稿,忽然想起,卢炜说某人进了散打社。 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还能练散打? 林修下了结论:“陈戎才是狐狸精。”把倪燕归的魂给勾走了。 * 倪燕归认真地填写社团的入会申请。 有无相关经验……有吧,她打过架,赢了不少。年少气盛时,她是嚣张过那么些日子。 散打社团的社长请了假,新一轮的招募,全部由赵钦书这个空降的副社负责。 赵钦书声名赫赫,风趣幽默,在女生中的人气远远胜过陈戎。女生为他申请散打社,不是新鲜事,他已经拉了一群可爱的女同学进来了。 但,冲陈戎而来的人,少之又少。 赵钦书打量着面前的倪燕归。 油画系的系花之争处于白热化阶段。校会上,倪燕归鲜艳的五官获得了推荐,投票给她的男生却不多。纵观多年的系花,都是亲和大气的女生。男生喜欢美女,更喜欢容易驾驭的美女。 倪燕归避开赵钦书的目光,望向窗外。窗框框住了那一株校园吉祥树的粗大树干。 这里是旧实验楼,离吉祥树不远。那天,或许临近的教室有谁见过“十二支烟”?又多了一个留在散打社的理由。 -- 第13页 她转向赵钦书,扬起了笑。 赵钦书顿时惊艳。 他知道她眉目勾人,却不知道,她笑起来时,留有这个年纪的青春,有一种半天真、半性感的独特风情。 赵钦书正要开口,门开了。 陈戎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他见到里面站了一个外人,停下脚步。 “陈戎。”赵钦书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你来得巧,过来面试个新人。” 陈戎放下资料,抬抬眼镜,看了倪燕归一眼,表情困惑,似乎不认识她。 倪燕归的笑容更大了,露出上排洁白的八颗牙。 赵钦书招呼他:“坐,这里坐。”说完,他向倪燕归做了一个手势,“你也坐。” 她抚抚裙子,矜持地坐下。笑得亲切,坐得端庄。 赵钦书的眼睛先是定在她的裙摆,接着被另一个玩意引开了。 她白皙的手背有个刺青一闪而过。 抽烟、打架、纹身……真是要素满满。 赵钦书把申请书递给陈戎。 陈戎粗粗略过:“招的女生太多了。” 赵钦书:“场上训练的少之又少。”大多是站旁边当观众的。 赵钦书勾住陈戎的肩,悄声耳语:“倪燕归完全就是大姐大的派头。说实话,社团一个能打的女生都没有,女子组比赛年年吃灰,总是站别人屁股后面。是时候展开新局面吧。” 陈戎没意见了,说:“你是副社长,你定吧。” 赵钦书垂涎倪燕归的美色,就这么定了。 倪燕归垂涎陈戎的美色,坐了好半晌也不起来。 赵钦书和陈戎两人正好在窗框之中,侧颜无敌。 倪燕归看着面前的两个帅哥,右手塞进了衣兜,在烟盒上敲。 “好吧。”陈戎转向了倪燕归。 少年镜片下的眼睛,清澈得和深山涧溪一样。她按住了烟盒,心潮如漩涡,想要抽支烟平复一下。 “欢迎你,倪燕归同学。”赵钦书介绍说,“这位是陈戎,普通成员,偶尔帮忙打杂。以后大家会常见面的。” 倪燕归笑了。 相识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 关上办公室的门,赵钦书和陈戎结伴去洗手间。 两人一左一右。 赵钦书先解拉链:“这女的如果不是性格太诡异,就是我中意的类型了。” 陈戎没有回话。 赵钦书又说:“你觉得她漂亮不?” “还好。”陈戎这时才有了动作。 “女人在你眼里永远只是‘还好’。”解决完毕,赵钦书提上拉链,“你的女神呢,有没有照片给我开开眼界?” “我不会以貌取人。” “别让倪燕归知道你心里有人。我怕她受不住打击,明天就退社了。”赵钦书笑笑,“散打社女子组比赛要是有了名次,明年社团经费大概能多一笔吧。” “你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白月光。” 7、第 7 章 林修说,直男喜欢亲和的女孩。 倪燕归双手托腮,看着自己在镜中的那张脸。坏就坏在,她的眼睛极具攻击性。 忽然,镜中出现了另一张少女的脸,是柳木晞。眼睛清纯无辜,水汪汪的,像森林里迷路的小鹿。她从镜中问:“发什么呆呢?” “我想当一个乖乖女。”早知会遇上陈戎,倪燕归肯定在暑假时就报名琴棋书画班,有了底子,就有了伪装的基础。如今才短短半个月,抱佛脚来不及了。 柳木晞问:“难道陈戎不记得你在校会上的事吗?” “不知道。”去社团报名的那天,陈戎态度很温和。不像某些人,只会大呼小叫,上来就问是不是倪燕归,是不是校会上读检讨书的倪燕归。 检讨书和烧烤店,这两件事都非常人所及。柳木晞觉得,除非陈戎彻底失忆了,否则怎么可能记不住大名鼎鼎的倪燕归。 倪燕归又说:“万一他记得,我就说我改过自新了。检讨书上有写,我绝不再犯。” 柳木晞只能给好友鼓励:“加油。” * 这天中午,倪燕归约了林修吃饭,顺便请教直男斩的技巧。 烈日当空,女同学们撑着阳伞走过。 倪燕归不喜欢打伞,也不爱暴晒。她和林修一直跟着绿荫走,路程比在校道上多一倍。 两人边走边聊。 倪燕归说:“下午的艺术课,我要翘课了。老师点名的话,你帮我请个假。” 林修问:“去哪儿啊?” 绿树揽着阳光,投在她满面春风的脸上:“休息。”晚上散打社有活动,她无心上课了,满脑子充盈着攻略陈戎的斗志。 “哦。”走过林子,林修拿出了一支烟。 竟然是薄荷味的细支烟。“你也抽我的这种了?” “换换口味。”林修经常更换香烟品牌,倪燕归偏好的薄荷味烟,开始也是他推荐的。他悠悠地吸了一口:“你真的进散打社团了?” “对。” “你的志向只剩下陈戎了,悲哀。”林修嘴上损她,手里把烟盒递了过去。 倪燕归抽出一支,叼在嘴角,邪笑说:“这是爱情。” 她的长相过分浓烈,这样轻浮一笑,妖里妖气的。林修就纳闷了,故事里的女妖,为什么喜欢上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陈戎太干净了,像抬头可见的那片晴天。倪燕归和野马一样,两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我给你介绍这么多男的,哪一个不比陈戎可靠。” -- 第14页 “得了吧,你介绍的好几个是花花公子。” “他们嘴上花,其实初恋都还没有。看人别看表面。”吐烟圈时,林修补充了一句,“跟你一样。” “我的初恋即将来临了,我对陈戎势在必得。”倪燕归点了烟。尽量躲着太阳走,跟着树影拐来拐去。 转上另一条路,林修走几步,忽然停下了。 倪燕归把烟灰弹在落叶堆里。抬头时,她被拦住了去路。 林修说:“我请你去吃烧烤吧。” 烧烤店在学校西北门,一来一回,加上撸串的时间,肯定赶不上去下午的课。她挑起眉:“干嘛?下午的课你也不上了?” “嗯。艺术课嘛,老师点名也很艺术。”他拽起她就要走。 她手里的打火机差点掉了:“请客请得这么迫切,你中暑了呀。” 林修说:“有的吃你还慢吞吞的。” 倪燕归走了几步,上衣的宽袖被一根横枝给勾住了。太兜风的衣服就是比较麻烦,她回身拂袖子,一抬头见到树下的陈戎。他的白衬衫解了一颗纽扣,只露出颈下几公分的皮肤,其余扣子系得紧紧的,这在她眼里已经是风景,她顿时乐了。 之后才见,几个男生围着坐在树墩的陈戎。 为首的男生烫了一头金毛狮王的爆炸头,一看就不是善类。 这里是东侧的景观区,距离教学楼和食堂比较远,上课的日子里,同学们几乎不会走远路来这里。 在场的只有那几人,以及她和林修。 倪燕归咬了一口烟,甩起袖子说:“林修,我们过去看看。” “少女,不要打打杀杀。” “少女的意中人遇到恶龙了。” 林修认得金毛狮王,正是拳击社其中一张海报的男生,奖项列了好几行。林修提醒说:“燕归,那人不好对付。”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跑过去了。 “……”林修唯有跟过去。 金毛狮王弯着腰,正和陈戎说话。风吹过来,到处乱窜的金发像一个滚动的圆球。 陈戎的黑发随风轻扬,低头时,眼镜滑下了鼻梁。 倪燕归怎么看,都觉得陈戎像极了被不良分子欺负的乖巧学生。见到金毛狮王拍了拍陈戎的肩。她大喝一声:“住手!” 金毛狮王的眉头皱了皱,手还搭在陈戎的肩上。 “放开你的手!”倪燕归冷冷盯着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的手收回了,改为插在裤袋,他歪头打量她。他认出了,这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朗读检讨书的人。 她上衣的大袖子张着风,飘扬如一双大翅膀。腿上穿了条蓝色牛仔裤,膝盖破一个大洞,补了一块浅粉的正方形牛仔布。 她嘴里叼着烟,手上啪啪地打着打火机,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旁边站了一个橘色小圆头,圆身材是金毛狮王的一倍半。他凶狠地说:“关你什么事。” 倪燕归从白眼里瞟他:“我问你话了吗?多嘴多舌。” 林修站在边上,低问:“你是想干架啊?” “嗯哼。”倪燕归回了这么两个字,看向陈戎。 他无辜的脸在那群人中格格不入。 她再喊:“你们围着他做什么!走远点!” 橘色小圆头噎住了:“他?谁?” 金毛狮王回头看着陈戎。 陈戎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 橘色小圆头咋舌:“老大……” 金毛狮王的食指在大腿上敲了敲,再看陈戎一眼,说:“走了。” 橘色小圆头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圆头:“就走了?这女的是谁?她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啊。” 金毛狮王朝他比了一个手势:“闭嘴,走了。” 紧接着,几个人扬长而去。 还没开打,对方就跑了。 倪燕归走到陈戎面前,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的眼睛澄净得像一片湖,湖中闪烁着细碎光芒。 她觉得自己能溺毙在这片湖水:“他们有没有威胁你?” “没有。”他顿一下,“你来了。” 呼,幸好她来了。她跟着笑:“以后见到这些人记得离远点。” “谢谢你。”陈戎低下了眼。 “不客气。”倪燕归再走近一步,“你记得我吧?我也是散打社团的。” “嗯,倪燕归。” “对对。”在他的清越声音里,她的名字格外动听,“对了,你为什么会进散打社呀?” “我……”陈戎说,“赵钦书在社团,我顺便进去了,帮帮文秘方面的事。” 也是。斯文腼腆的少年怎么会崇尚武力。见他目光在她手上掠过,她立即拧灭了烟,解释说:“刚才见到那群‘洗剪吹’凶神恶煞地围着你,我情急之下想以毒攻毒。没想到,真的把对方吓跑了。”和刚才冲金毛狮王喊的那几嗓子不一样,她这时轻柔又可亲。 陈戎抬起脸,满是温和,好像相信了她的理由,说:“你是女孩子,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万一遇上记仇的,吃亏的还是你。” 她点头:“我知道了。”她记住了,不可以在他面前暴露本性。 见她重色轻友,林修就不留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陈戎拿起英文书,继续阅读。 她把烟头丢到远处的垃圾桶,再迅速跑回来。她一会儿盯着书上的字,一会儿看着陈戎的脸。 -- 第15页 过了两三分钟,陈戎的手指捻着书页,久久没有翻过去。 也许,他没经历过被女孩子盯梢的场面,特别容易害羞。倪燕归暗笑在心底,问:“你吃了午饭没?” “已经吃过了。”他还是低着头,“你呢?” 倪燕归才想起自己还有约,转头看去,哪里还有林修的身影。她回答说:“我也吃过了。” 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戎推了推镜框,指指旁边的一个树墩:“你要是累的话……就过来坐吧。” “谢谢。”倪燕归在画室里偷窥他无数次,终于等到了明目张胆打量的时刻。他五官柔和,眉宇温顺,这么一个好欺负的人,真真长到了她的审美中。 红云慢慢爬上了陈戎的耳朵,他翻页翻得有些急。 树墩边上离陈戎不远。倪燕归问:“你平时都在这里看书吗?” “不是。”陈戎向另一边稍稍侧了身子,“下午的课比较紧,没去图书馆,才来这里。” 书上夹着一片树叶书签,不是化学处理过的叶脉书签,这一片镂空叶子更像是手工雕刻出来的。她问:“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他说,“拿美工刀刻的,再自己刷了层色。” “哇,你好厉害啊!”倪燕归满眼星星,趁机再靠近他。 “没有……过程很简单——”他一回头,对上她放大的笑颜,之前的话停在了半截,最终轻声说:“谢谢。” 见到他腼腆的模样,倪燕归心里痒痒,直想去揪他的脸。她格外怜爱听话的孩子,幼儿园时经常逮住同班的乖巧男生捏几把。“晚上的社团活动,你会参加吗?” “嗯,今天是第一次正式活动。我是新来的,进社团比你早是蹭了赵钦书的面子。他和教练是朋友。” “你除了散打社团,还有参加其他社团吗?” “没有。学生还是上课为主,别的忙不过来。” “我也喜欢读书,但以前找不到这么好的林荫啊,想去图书馆,又占不到位子。”倪燕归睁着眼说瞎话。 大概是聊到了陈戎的领域,他主动问:“你喜欢读什么书?” “艺术类的。”小说、漫画也属于这范畴。 陈戎把玩着书签小叶子,再翻了翻书,翻到夹着的另一片书签。他先是拿在手里转了两下,然后鼓起勇气递给她:“既然是书友……彼此共勉吧。” 倪燕归又惊又喜,伸手去接。手背上的火红狐尾在白皙的手上尤其招眼。她连忙收回来,换另一只伸向他:“谢谢,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他把叶子放在她的手上,不小心见到她里面的灰色V领衫。 领口有些低,隐约可见有一抹暗影。 他礼貌地避开眼。 倪燕归捕捉到这一瞬间,抿唇笑了。 热辣太阳悬在天空。 夏天还没走,春天却仿佛已经到了。 8、第 8 章 夏夜,不清不凉。 一间宿舍的空调坏了,发出连续的噪音。 有同学喊:“修一修啦。” 上面传来了回答:“师傅今晚不上门啦。” 柳木晞坐在电脑前画画。忽然,“啪”的一下,她站起来,把开了一半的窗户关上。“轰轰”变成了“突突”。她回来,又戴上了耳机。 交稿日之前,她总是六亲不认的样子。 倪燕归哼着欢快的曲子,外面究竟是“轰轰”,或者“突突”,也无损她的好心情。 她半躺在床上,翘起腿一晃一晃,手里拿着一片书签叶子。偶尔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她不得不把脸埋进枕头里,偷偷地笑。 今晚的社团活动,她又能看见陈戎了。 七点多,宿舍的另外两个同学还没有回来。 倪燕归把几盒遮瑕膏拿出来。她容易出汗,买的多是轻透的彩妆,试了试,这几个遮瑕效果很一般。 她发消息问另一个室友于芮:「什么时候回?」 过了十几秒,于芮在门外喊话:“我回来了。” 于芮进来,一把扯下包包,丢到桌上,问:“找我什么事?” 倪燕归说:“你有一个效果超群的遮瑕膏吧?借我用用。” “你要遮什么?”宿舍的四个人之中,底妆比较厚重的是于芮。倪燕归和乔娜的很轻薄。至于柳木晞,则从来不化妆。 倪燕归抬起手,亮出了一片火红:“我怕这个吓坏了陈戎。” 柳木晞忽然转过头来:“他应该见过这刺青吧。” 倪燕归说:“我要改邪归正了。” 于芮笑了,把遮瑕膏递过去:“你上次不是说,想纹一个大花臂吗?” “以后有家室了,还是算了。”倪燕归慢慢涂抹,直至盖住上面的狐狸尾。 “怕什么?陈戎以后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于芮坐下,“他为人老实,要是被你攻下了,肯定是个听话的人。” “借你吉言。”倪燕归像是在手背画画,遮得严实的同时还要让肤色自然过渡。 于芮:“他这种男人,没亲近过几个女的,最容易上钩了。” 说得也有道理。倪燕归说:“我脱单的时候请你们吃饭。”刺青盖住了,她开始对着镜子上妆。 柳木晞摘下耳机:“你上散打课还化妆?” “当然。”倪燕归描了几笔眼线,弱化自己的媚艳。 -- 第16页 眼尾不能太翘,往下垂才清纯甜美。唇色不用大红,改为豆粉的。 要漂亮,又不能让陈戎发现其中的小心机。 * 赵钦书和陈戎才刚刚下课。 见到对面的油画系画室,赵钦书笑着说:“晚上社团活动你一定要来,我听说,倪燕归对你很着迷,进社团是为了你。” 陈戎说:“同学间传言,未必是真的。” “面试那天,她盯着你不放,正眼都不瞟我一下。”赵钦书还是第一次遇见,眼里只装得下陈戎的女同学。“我上网查过,你这样长相的,很受中年富婆的欢迎。” 陈戎收起画架。 赵钦书嘴上还在说:“人一旦失去了金钱追求,只能找其他东西满足征服欲。你有学历,有长相,易推倒,但是自尊自爱。啊,你为了金钱屈服的样子一定特别迷人。” “赵钦书。”陈戎从斜阳中回头,“倪燕归不是中年富婆。” “对嘛,她有脸蛋有身材,对你一片痴心,你就从了她吧。” “社团很缺女同学吗?”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算招了女学员也没几个能打的。倪燕归那大姐头的架势,是社团唯一的希望。”赵钦书笑,“反正对象是倪燕归,你也不吃亏啊。系花争霸赛她落了下风是因为男人制不住。制不住是一回事,人家长得真漂亮。” “不要总是说女同学的是非。”陈戎径自下了楼梯。 * 散打社教练留着短短的寸头,脸上肤色比手脚的黑,身上是深蓝T恤配运动短裤。他放下了手里的拳套,转向学员,目光炯炯:“我叫毛成鸿,担任散打社的教练。我留校在嘉北大学工作,平时比较忙,有什么急事你们可以联系社长。” 他拿起名册,见到上面多出来一串女生的名字,说:“这次报名的女同学有不少啊。” “赵钦书的功劳。”说话的这个人是社长,有个很尔雅的名字——温文。他是雕塑系大三的学生,接手社团两年。散打社在学校没什么吸引力,来的多是肌肉壮汉,很多女生连名都不敢报就跑了。 今年全靠赵钦书,带了几个秀气的男同学过来,社团从抠脚窝变成了花样美男集结号,连带的,异性缘也刷新了记录。 短暂的自我介绍过去,毛成鸿粗声大喊:“新学员,听着。” 一群围着赵钦书嬉笑的女同学,这时停止了聊天。 对于赵钦书的万人迷架势,倪燕归无任欢迎。女生都围着赵钦书,那么陈戎身边就只剩下她了。 一到教室,她到处搜寻陈戎的身影。意中人不在,反而有几个男生直勾勾地打量她。她今天的妆容全是为了陈戎,他要是不来,她就白忙活了。 可是中午明明说好的,他说一定会来。 她时不时向门口打望。 到了不耐烦的一刻,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陈戎穿了一套和她同色系的运动服。不是纯白,有些偏米色,乍看之下很像情侣装。 他和之前一样,拉链拉到了颈下,多一分都不肯露。倪燕归就大方多了,运动裤比较短,一双大长腿招着男生们的目光。 陈戎走到毛成鸿的面前:“抱歉,我迟到了。” 毛成鸿说:“没事,还有好几个没来的。”除了学生会那种威风凛凛的社团,其他社团没有什么震慑力。来不来都是自愿的。 陈戎转头,朝倪燕归笑了笑。 她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刚才正郁闷他怎么不来,这时已经心花怒放了。 赵钦书很惊艳倪燕归的笑颜,他摩挲下巴。陈戎真是艳福不浅。 毛成鸿继续说:“今年来了很多可爱的女同学。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搏击术这个名字听得很响亮,但是在男女悬殊的力量面前,最好的方法是走为上策。” 好几个女生听了以后都笑起来。 毛成鸿没有笑:“为了贯彻这一个理论,新学员的第一堂课就是跑步。” 下一秒,学员里就发出几声哀叹。 毛成鸿当没听见,说:“想练的跟过来。格斗的训练是非常辛苦的。如果连跑步都过不了关,散打肯定叫苦连天。还是别练了。” 温文目瞪口呆:“喂,这个和训练男同学没什么区别啊。” 赵钦书扶额:“毛教练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不出两天,女生就会被他折磨得自动退出。”也许根本不需要两天,这一堂课就足够了。 他们几个男的站在教室左边,倪燕归排在中间的队列里。 赵钦书撞了一下陈戎:“大姐头在盯着你。你去,就算出卖色相也要把她留下来。” 陈戎没有说话,扶扶眼镜,真的走过去了。 温文莫名涌出一股悲壮,他觉得陈戎像是被推入了火坑,他说:“别强人所难了,你这是逼良为娼啊。” “我也想被逼,无奈人家看不上我啊。”赵钦书望着陈戎的腰,“我担心,他的腰这么细,经不经得起大姐头的折腾。” “他的背影很挺拔。你说他是运动白痴,其实我觉得,他的身材一点也不输人。”温文说,“我第一眼见到陈戎,想的就是,多利落的身材呀,可你说他是个不运动的书呆子。” 赵钦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有东西叫垫肩神器,腹肌道具。” 温文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框,说话磕磕绊绊:“他……陈戎……用那种东西?” -- 第17页 “当然,我给他的购买链接。”赵钦书似笑非笑,“所以陈戎不能露,他一露就穿帮。” 赵钦书的话说得半真半假。 温文听得将信将疑。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赵钦书没有解释。 * 这里是学校以前的实验楼,距离体育场馆很近。走过湖东走廊,直接就是操场。 毛成鸿特别喜欢跑步,尤其面对女学员,他更是强调“打不过就跑”这一理论。他拉长嗓子喊:“跑起来!动起来!今晚的任务是三公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不多,就三公里!” 几个学生在湖东走廊上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接着拐了个弯,从校道那边跑了。跟着的一群人跟拍鬼片似的,走几步消失一个。 毛成鸿自顾自喊话,对离队的学生视而不见,他招着手:“后面的走快点。” “陈戎。”倪燕归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陈戎的面前。 走过一盏路灯,光线暗淡。可他见到她的眼睛扑闪扑闪,跟星河一样。 光里映出的人,是他。只有他。 她问:“真的要跑三公里呀?” 陈戎点头:“毛教练的教学比较严格,你别介意他的话。要是跑不下去,他不会不近人情的。” 她矮他半个头,抬眼看他:“没事。”她恨不得这一段路走到半夜,走到凌晨,一直走到明天也行。“我既然报了名,就不会半途而废,再说了,今天见到那群‘洗剪吹’,我更加有危险意识了。” “他们……去报复你了吗?” “没有,你别担心。” 两人已经进了操场。 毛成鸿向着学员们喊:“赶紧跑,跑完了再上散打的理论课。” 人群中的叹息被吹散在宽阔的操场。 陈戎慢慢地向前跑,脚步很轻,但真的很慢。 倪燕归追上去,两三秒就超过了他,她又停了下来,回头才知道,原来他半蹲下,正在绑鞋带。 她回到他的面前。 陈戎用两手打着结,但是动作慢了下来,甚至有些停顿。面前有她的一双腿,穿着可爱的粉白运动鞋,小腿细长笔直。她的是短裤。要是他这时候抬头,对女孩子的角度很不礼貌。他把目光定在她的脚踝,突出的那一块骨头,线条柔和又流畅。 倪燕归站了一会儿,见他左右两手扯住鞋带的两端,定在那里不动了。她唤:“陈戎?” 陈戎站起来,低头看她一眼,又闪开了:“我跑得很慢,要不你先跑。” “我跑的也很慢啊。”她向后翘了翘小腿,一左一右,整个人跳了两下,“跑快了容易崴脚,我们一起慢慢跑吧。” “嗯。”他还是不看她,摸了一下耳后。 她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这里的灯比湖东走廊的亮,她见到的也许是害羞的红晕?她窃喜在心。 跑了一圈,他有些喘。 她静静地陪着,没有和他聊天。 又一圈,陈戎上气不接下气,跟她的距离一步一步的拉远了。 倪燕归索性不跑了,跟在他旁边散步。 他的脸色和灯柱一样白。她早发现了,他跑步的步子特别沉,像脚下绑了千斤重。 两圈半的时候,陈戎咳了两下,不得不喘气,弯下腰去,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跑道上。 倪燕归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他抹了一把脸,没有说话。 她连忙说:“先休息吧,我去跟毛教练说。” 陈戎的呼吸慢慢顺了过来,直起身子:“没事。”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颗果糖。“我跑步的时候需要吃一点东西,让你见笑了。” “没有,我跑得也很辛苦啊,都跑不动了。”倪燕归假装喘了几口气,脸颊红润得像水蜜桃。 他又掏出了另一颗果糖:“要不要?这是医生推荐的。运动补充。” “谢谢!”她把糖攥在手里。要是可以,她会把这颗糖和中午收到的书签,一起锁进小宝盒。 他吃了糖,她也跟着剥了糖纸。舌头还没有尝到糖的甜味,她的心里已经溢出了蜜。 跑道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另一个社团的学生也到了,他们冲锋一样地跑过来,逼得路中的两人靠得更近。 倪燕归两手扯着糖纸。糖已经吃了,糖纸一定要留下来,当一个纪念。她没有发现,有一个男生的眼睛锁在她身上,直直地冲着她跑来。快要接近她的时候,他的步子加快,整个人就要撞到她。 陈戎眼疾手快,拉住她向自己这边拽过来。他的力气不大,见她避开了男生就想松开她。 倪燕归只感觉,自己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被拽过去,同时她闻到了少年淡淡的清香。 他是沐浴了才过来的吗?机不可失,她顺势扑到他的怀里。 毛成鸿站在观众席的台阶上。 俊美少年站在灯下,肩上伏着一个长发女孩,在跑动的人潮里,两人一动不动成了风景。 毛成鸿向那边喊话。 无人听见。 他左右转头,见到一个绑在栏杆上的喇叭。他右脚踩上一级台阶,拿起喇叭放在嘴边,喊:“同学!不要站在跑道中间谈恋爱!” 9、第 9 章 去的时候,呼啦啦一群人。 回来之后,倪燕归数数剩下的人头。 赵钦书的色相没能留住多少女同学,只剩四个了。难怪社长自言自语地说:“再这样下去又要变成和尚社团了。” -- 第18页 倪燕归一手捏着糖纸玩,塑料的,而且皱,发出细碎的声响,嘶啦嘶啦的。 陈戎被赵钦书拉了过去,不知嘀咕什么。 大多时候,赵钦书在说,陈戎只是听。 倪燕归看着那两人。 赵钦书这人口花花的,估计陈戎不知道拒绝,才被赵钦书勾肩搭背。 “咳咳。”毛成鸿清了清嗓子。 倪燕归看向场中央。 教室陷入一片安静。学员们个个满头大汗,等教练发话。 毛成鸿说:“今天第一天上课,大家跑了几圈,状态欠佳,理论课就先免了,休息吧。下堂课再说。” “啊?教练……”能跑下来的学员,自然是有心坚持,突然被告知荒废了一堂课,很是失望。 “毛教练。”赵钦书扬起笑,说,“ 大家辛苦来上课,就算不讲理论,也要领同学们入点门吧。” 学员们:“是啊,是啊。” 赵钦书向毛成鸿打眼色:“要不,让有资历的学员给新来的露两手?” 几个男生起哄:“对对,露两手,电视上的散打王,拳腿组合老帅了。” 毛成鸿为人严肃,却是心软的个性。学员提出请求,他没有反对:“既然大家想看……那社长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刚才焉了吧唧的学员们,鼓掌的势头非常热烈。 “我随便打两下吧。”温文,人如其名,说话凶不起来。他人高马大,往场中一站,宽敞的教室顿时有了紧迫感。 墙角堆了几块泡沫砖。 毛成鸿捡起来,说:“表演一个蒙眼踢砖,怎么样?” “好。”温文笑了笑。 表演有杂技的性质,适合给外行人看热闹。 毛成鸿双手握住泡沫砖的两端:“危险动作,切勿模仿。” 众人笑了。 温文戴上黑色眼罩,深呼一口气,吼一声:“哈!”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在社团两年了,温文和毛成鸿培养了十足的默契。他直接用正蹬,抬脚向前方,狠狠地一踢。 泡沫砖飞上半空,翻了几圈,再跌落下来。 有一个男生,一边鼓掌一边问:“以后是不是还有胸口碎大石啊?” 毛成鸿说:“那是拳击社的表演项目。”他不是胡诌。几年前,拳击社办了场杂技表演,除了碎大石,还有踩鸡蛋。要不是学校禁止玩火,跳火圈都有可能。 毛成鸿觉得,杂耍项目侮辱了格斗的信念。但观众很吃那一套。他和温文商量,也整了一出“盲踢”。 温文扯下眼罩,和毛成鸿击了一掌,回到原位置坐下了。 毛成鸿甩了甩双臂:“新学员中,有没有练过散打的?” 无人回应。 倪燕归伸直了腿,大咧咧靠在墙上。 刚才她趁机抱住陈戎,抱了好几秒。 他的腰是真细,而且硬邦邦的。摸上去,不像皮肤的质感,反而像……金属? 总之,古怪。 她摊开掌心,上面的塑料糖纸被她揉得更皱了。 陈戎坐在地板上,曲起左脚,右脚直直地向前。 赵钦书忽然拍了一下陈戎的左膝盖,两手从他的左膝盖向下滑,问:“你的这腿,今天晚上抬不起来吧?” 陈戎没有回答。 赵钦书把陈戎的左腿摸了三遍,从上到下,摸呀摸呀,嘴里发出“嗯”的长叹。不经意一转头,他对上倪燕归的眼睛。他收回手,摸了下鼻子。 这时,倪燕归突然举起了手:“老师,我也会踢腿。” “哦?”毛成鸿很意外,“是学过吗?” “没学过。”倪燕归说,“但踢腿动作以前有做。” “好!”毛成鸿这时才有了当教练的喜悦,“想不想试试?” “嗯。”倪燕归一手撑住膝盖,慢慢站起来,走到场中。 毛成鸿见她穿的是短裤,踢腿不方便,说:“穿这样怎么练散打?有长裤吗?” 倪燕归摇头:“今天没有。” 赵钦书叹气,和温文说:“毛教练如果有女朋友,一定天理难容。”正因为倪燕归穿的是短裤,在场的不少男生等着她抬腿踢腿,结果幻想破灭了。 毛成鸿看一眼陈戎:“你的裤子给她换上吧。”他以为陈戎和倪燕归是一对,情侣嘛,穿同一条裤子也没关系。 “穿你的裤子?”赵钦书悄声说,“裤子过了你的□□,又过她的。这不是间接——” 陈戎转头过去。 “我什么也没说。”赵钦书又仰头看天花板。 陈戎的眼睛上抬,撞进温文的目光。 “我脑海子什么画面也没有。”温文也仰头看天花板,“没有,没有……” 教室的天花板真白啊。 * 社团设了男更衣室、女更衣室。 男的那边,挤得不行。大热天时,臭汗淋漓的味道,男生自己都受不了。 近几年,女学员罕见到没有。渐渐的,女更衣室锁了门。 后来的某天,那一个“女”字,被人用一张打印出来的白纸粘住,纸上是马克笔写下的“男”字。 和尚社团,有两间男更衣室很正常。 今年不一样,和尚也有春天。温文在拿到新生名册的时候,决定重新启用女更衣室。 前天,他推开女更衣室的门,见到一双曾经是白袜子的袜子,挂在窗框上。袜子上的灰尘,已经和窗框的融为一体。估计暑假前就晾在那里了。 -- 第19页 他去问。 无人认领。或者袜子主人忘记了,或者没有勇气承认。 温文把一张倒扣在地的椅子扶正,大喊:“打扫,打扫。” 一行人,擦的擦,扫的扫。都是练家子,真要干活,手脚非常利索。不一会儿,清出了一个过得去的房间。 柜子很旧,转轴松了,关上去,门自动弹开,同时响起“吱吱”的声音。 温文只好拿透明胶布把柜门封住。 他正想,要置办新柜子了。结果又发现,房门的锁也坏了。他握住门锁,还没用力,锁头就忽然脱落。 温文当天就向学校申请新的女更衣室。申请递了上去,这里暂时搁置。 他拿走了锁头,没有换新。门上露出一个圆圆的小洞。 今晚本来是理论课,女学员不需要更换衣服。谁知,倪燕归第一天就上了。 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男更衣室里全是男生的东西,没有打扫清理。女同学当然去干净的那间更好。 “这样吧。”温文说,“你把里面的椅子拉过来,挡住门,遮住这个锁洞就行了。” 这幢实验楼早就弃用,除了社团活动,没有其他同学。 温文又说:“如果遇到问题,只要你喊一声,我们马上过来。放心,这里是散打社的地盘,绝对安全。” 倪燕归满口答应:“好啊。” 陈戎拿了一条运动裤,不好意思地说:“裤子是旧的,但洗过了,在大太阳的时候晾晒了。” 倪燕归笑了:“知道。”她接过运动裤。纯棉的,布料柔软,色泽很新,估计穿的次数不多。 更衣室外的走廊,三盏灯,亮一盏,灭两盏。光线和窗外如纱的月光一样浅。 倪燕归抬头问:“灯也坏了?” 这个“也”字用得相当微妙,仿佛这个社团到处是“坏”的。 陈戎略有尴尬:“学校关了部分的灯。” “噢。”柳木晞的备注没有错,这个社团是很惨淡。 “你去换吧。”陈戎说,“记得把椅子推过来挡门。” 倪燕归侧头望他,望了好一会儿。 四周的光要亮不亮,照出她媚色撩人的双眼。陈戎低了低头。 “难道——”她故意逗他,“你会偷窥?” 他立即抬头,澄清说:“我不会。” 倪燕归笑笑。确实,她才是偷窥他的坏蛋。 进去以后,她搬过椅子,推到门边,椅背正好挡住了锁头上的空洞。 * 温文检查的时候,终究不够细心。这里有疏漏。 真正起歪心的人,而他又熟悉这一间更衣室的话,就会知道,偷窥这种事不是非得走正门,窗户才是最佳位置。 更衣室的东西,坏的可太多了。好比窗帘,卡槽扣子坏了两个,就算拉到墙边,也会因为少了两个卡扣,而靠不到墙。 以前,换衣服的全是男生,没人会站外面,从墙角的窗帘缝隙向里面张望。 今天晚上,里面的人是在校会上惊艳四方的倪燕归。 对于男人甲来说,倪燕归的照片销量最高,他赚了一笔。 他谢谢她。 他关注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他不会错过机会。 窗外,暗影浮动。 男人甲今天没有高大上的摄影设备,只拿了夜视功能强悍的手机。 嘉北大学的教学区建在湖心,大广场通往东南校门、西南生活区。教学区外,围有一个大湖,以湖东、湖西走廊相连体育场馆和图书阅览。除了湖心广场和东西走廊,教学区都被湖水围绕。 更衣室外,草丛和湖边相连,很少人会过来。 男人甲半伏身子,慢慢走近。 房间亮起了灯,他心中暗喜,立即打开手机的拍摄模式。 快到窗前,他像是在品尝美食,先咽了咽口水,然后伸手,想要把手机怼到窗帘缝里。 下一秒,他的头歪掉了。 有一个黑影,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把他的脸打歪了九十度。 男人甲的脖子瞬间扭过去,紧接着被压在草丛里。左脸贴实地面,磨到土里尖锐的沙砾。 他是练过的,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挣扎。 黑影的力道非常可怕,紧紧按住他的下颌骨。 男人甲被迫张开嘴,骨头遭到外力挤压,之后嘴巴就合不上了。他从疼痛中回神,发出的声音很细,动了动嘴巴,想要有更响亮的声音,脱臼的骨头却令他求救无门。 他的双手保留撑地的姿势,如何挣扎都起不来。他握紧了手机。 视频按键已经开启,就算他打不过黑影,也要知道这个黑影是谁。他拼住最后的一股劲,手肘向上一折,向黑影举起手机。 屏幕里晃过一张脸。 男人甲看不见,只觉自己的下颌骨越发僵硬疼痛。下巴仿佛被人掐断,骨头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这时,黑影探向他的脖子。拇指和食指中指,各扣一边。 黑影的手指很温热。 男人甲的颈项却沁满了凉意。 黑影想杀了他? 男人甲双目圆睁,见到实验楼外墙融在夜色里,暗成一片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后是上新。 谢谢支持。 10、第 10 章 黑影的手指停在男人甲的脖子上,三只手指向里面深扣。 -- 第20页 “哦,哦,哦。”男人甲脱臼的下巴只能说出微弱的单音节。 可能是求饶,可能是救命。 这一刻,男人甲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当他的喉咙辛苦到想要干呕的时候,黑影放开了他。 男人甲瘫倒在地。脖子一直维持着九十度的转角,已经僵硬了,一时转不过来。 他庆幸,至少捡回了一条命。 下一秒,更衣室的窗户“唰”地一下被拉开了。 倪燕归站在窗前。 她在明,他在暗。她一开始没有看到底下的男人甲,后来眯了眯眼睛,才发现草丛里躺了一个人,脸上身上模糊不清。 “什么人?”倪燕归大喝一声。 那人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爬起来,慌张地向外跑了。 她想要追。然而,窗户的锁扣有锈迹。她按了好几下都按不动。她冲出更衣室,大喊:“有人在窗户外面。” 教室那个方向静了有一秒或是两秒,然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向外而去。 同时,一个人向她跑过来,是温文。他问:“小倪同学,你有没有事?”刚才他把话说得太满,现在被打脸,面色变得白了。 倪燕归迟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趴在地上。” “趴在地上?”温文皱起眉头,“摔倒了吗?” “毛教练已经出去追了,把人抓回来就知道。”赵钦书跟在后面,“倪燕归,没事吧?” “我没事。”她朝走廊张望。 不见陈戎的身影。 他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她忽然不是滋味。 * 回到教室时,毛成鸿已逮了人,他揪住那个人的衣领,丢到地上。 温文直接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吴天鑫。” 吴天鑫的模样狼狈不堪。他合不上嘴,口水沿着他的下唇啪嗒直流。 毛成鸿捏住他的下巴,说:“忍着。” 吴天鑫点头,同时“啊啊”地叫。 毛成鸿左右晃了晃吴天鑫的下巴,猛然一用力。 “喀嚓”的响动,只有吴天鑫自己听见。下巴归位了,他大口喘了气,眼睛溜溜地转,他在搜寻。他由始至终没有见到黑影人。 黑影人一定穿黑衣服吗?未必。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黑影。 他祈祷自己挣扎的那一下,手机里有拍到那人的样子。 “吴天鑫。”毛成鸿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会在更衣室的窗外?” 吴天鑫是散打社的老学员,还是很少缺课的那一个。社团经费很便宜,五十元,管大学四年。吴天鑫上课很勤快,今年大四了,功夫学得不错。 他正在脑海里编造理由。 “倪燕归。”陈戎出现了,跑得急,微微喘气,“窗外有人偷窥吗?” 倪燕归大喊的时候,众人的脑海里第一时间产生了“有人偷窥”的联想。但没有直接证据。 毛成鸿觉得,不能妄自揣测,让吴天鑫自己先交代。 陈戎的话却突如其来。 吴天鑫冷汗直流。脱臼除了疼痛之外,留给他的还有下颌肌肉的疲惫。他开口时,嘴巴不停地抖动:“我不是偷窥。” “那你去那里做什么?”倪燕归抱起手,“不会是去跳湖自杀吧?” 众人不好意思开口的话,被陈戎和倪燕归给捅破了。 “是啊。”温文跟着问,“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啊。”一个男学员忽然说,“对了,我想起来,那房间的窗帘也坏了。” 情急之下,吴天鑫说:“有人!我发现有人去了那里,我担心出事,跟过去的。” 毛成鸿:“那人在哪?” 吴天鑫:“他把我打到脱臼,跑了。” 毛成鸿:“是什么人?” 吴天鑫:“没有看清楚。” 毛成鸿:“什么衣服?” 吴天鑫:“也没看清。” 倪燕归冷笑:“什么也没看清,你怎么发现他的?莫非两人在黑漆漆的草丛里偶遇了?” 吴天鑫愣住。 倪燕归不耐烦了:“问题回到刚才的,你俩偶遇之前,你去那里做什么?” 吴天鑫哑口无言。他将黑影人抛了出去以后,发现自己也回到了坑里面。 陈戎转头,跟赵钦书耳语了几句。 “报给学校处理吧。”赵钦书站出来,向吴天鑫笑了笑。“对了,吴师兄,你把手机抓得很紧啊。” 吴天鑫的嘴唇抖得厉害。手机不是最重要的,格式化就行。关键是,他的电脑留有大量“证据”,需要赶回去清理。 毛成鸿却没有给他时间,说:“我现在就去找老师。” “毛教练。”吴天鑫抹了抹下巴的口水,“我衣服上留了很多脏东西,我先回去洗澡,再跟你过去,行吗?” 毛成鸿冷厉地说:“不行。” * 第一堂课闹出了事,社团活动就此结束。 陈戎走到倪燕归面前,问:“你没事吧?” 这句话,温文问过,赵钦书问过。倪燕归计较的是,陈戎不是第一个问出这话的人。 其实她没事,因为她没换运动裤。 推椅子到门边以后,她在找镜子,想检查一下自己的妆容,虽然用的是防水彩妆,但万一呢。 谁料,女更衣室竟然连镜子也没有。 -- 第21页 她正要脱下短裤,就听到窗外“呜呜咽咽”的声音,这才去拉窗帘的。 倪燕归不回答,反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了卫生间。”陈戎推了推眼镜,“一楼卫生间的灯坏了。我上了二楼,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你们社团就没有不坏的东西吗?”她似乎忘了,这不仅是他们社团,她自己也在其中。 陈戎轻声说:“你是好好的。” 她确实好好的。但转念一想,今晚的事件不正是示弱的好机会吗?她又说:“我哪有好好的。我吓坏了,好害怕!” “你别怕。这件事交给学校,交给警察,会还你一个公道的。”陈戎满脸愧色,“是我的错,我刚才应该守在门口的。” “我不怪你。他是窗边来的,你守在门口也挡不住。” 陈戎低了低眼:“你还没换衣服吧?” 她摇头:“还没有。我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动都不敢动,躲在里面害怕极了,差点以为他要推开窗户,向我扑过来。”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我担心,会不会传出来什么谣言,说我被怎样怎样了,那我还怎么见人啊。”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有我在。”陈戎安抚说,“如果有流言蜚语,我一定会给你澄清的。” “谢谢你。” 他苦笑一下:“谢我什么。说到底也是我的疏忽,你要怎样的赔偿都可以提。” 他递了杆子,她顺着往上爬。“什么都可以提吗?” “当然,你说。” 她抬起头:“我觉得饿了。” “出去吃宵夜吗?我请你,吃完我送你回去。会送你到宿舍楼下,别担心。” 倪燕归嫣然一笑:“好呀!” 赵钦书正在安抚另一个女同学。今晚的事是例外,社团其实很安全,等等等等。 陈戎过去说:“倪燕归今晚受了惊吓,我陪她出去散散心。” “惊……吓?”赵钦书觉得自己才受了惊吓。 大姐头哪有半点惊吓的样子,她那张笑脸叫做窃喜。 * 倪燕归以前没有留意,今晚,深浓的夜色下,她发现美食街里到处可见手牵手的男女。 青春洋溢的脸,满是甜蜜欢笑。 偶然见到别扭冷战的两人,各自扭过头去,一个东,一个西。但是手却牢牢地牵在一起。 倪燕归躲着迎面而来的路人,趁机向陈戎靠过去。 两人的肩膀撞到了一起。 陈戎问:“想吃什么?” 她指指前方:“甜品行不行?” “你喜欢就行。” 无需甜品,倪燕归现在心里就甜滋滋的。陈戎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莫非,他身边的女生全部是瞎子,只有她相中了他这一块璞玉? 甜品店搬迁,闸门上贴了一张新地址。 倪燕归说:“我们换一家吧。” “你不是喜欢这一家吗?” “甜品嘛,味道差不多的。” 陈戎看着那张纸:“新地址不远。我们过去吧。你喜欢吃的,一定有特别的味道。” 两人肩并着肩。倪燕归望向商铺玻璃上的倒影,他和她走在一起,画面也很般配。不比他和李筠的时候差。 到了甜品店。 两人出色的外貌招来顾客的打量。 陈戎挑了角落的位置,下单了一杯芝麻糊,一桶豆腐花。 倪燕归问:“对了,你家是哪里的?” “S市,半个月回一次。” “哦,我在本市,不是经常回,我爸妈老是不在家。”先透露一个信息出去,她周末很有空,为两人将来的约会打下基础。 这边大多是学生,几个人见到了倪燕归。 说来奇怪,倪燕归和陈戎都是校会上的发言人,但倪燕归的知名度远胜陈戎。别人讲起校会,总是冲她而来。 男生甲:“哎,倪燕归啊?” 倪燕归低着头。什么人?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终于,有人认得陈戎了。 女生乙:“陈戎,是陈戎?入学成绩第一名。” 男生丙:“他和她……嗯,这个组合别出心裁啊。” 倪燕归把双手放在腿上,握起拳头。她深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当一个乖乖女。 陈戎问:“你在校会上台发言了?” 听这话的意思……“你不记得我?” 他尴尬了:“抱歉。那天我也要上台,特别紧张,全神贯注在默背发言稿,生怕讲错半个字,无法兼顾其他。” 天助我也!“没关系,没关系。” “校会上发言的同学,我全忘了。” 她绽开笑颜:“我们今天认识就好了。” 男生甲:“可惜,不良少女!” 倪燕归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她想一拳一个,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 陈戎又说:“你能在校会发言,肯定是非常出色的同学。” “……”她只能沉默。 “来咯。”老板娘吆喝说,“小女朋友的芝麻糊,小男朋友的豆腐花。” 陈戎愣了愣:“不是,不是。”或许是腼腆,他半天也没讲出“不是”的后半句。 老板娘忙得很,没空再听他的“不是”,转身就走。 他把芝麻糊推过去,说:“不好意思,老板娘误会了……” -- 第22页 倪燕归暗自偷笑。 老板娘的嘴真甜。 11、第 11 章 “这是世代传承的老店。”倪燕归指指碗里的芝麻糊,“招牌是这个。” 陈戎静静地听她吹嘘。 “传统的纯手磨芝麻糊。”她指了指里面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用一根粗大的木桩磨打石臼。木桩大约十多厘米的直径,一米多长。 “他们手上那根木杖,听说是一种果树。光用这一个东西磨打芝麻就是力气活。“接下来的话,倪燕归对照店铺的宣传单讲了一通,什么大分子结构、分子联系等等。说完了,她把芝麻糊送进嘴里,“香浓嫩滑。” 陈戎的豆花桶晾在旁边。 一桶豆花,一碟蜜糖。桶上的木纹颜色很深,接近褐色。陶瓷小碟破了两个小口。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不卫生?” “我听得入神,忘了。”陈戎把蜜糖倒进桶里,见她吃完了半碗,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哪有男生一口没吃,自己吃个碗底朝天的?倪燕归打住了,擦擦嘴说:“我饱了。” 他没有勉强。 她又问:“你除了看书,还有什么爱好?” “画画。”陈戎舀了一口豆腐花,“小时候喜欢画,所以才来报美术学校。” 以为男生的爱好都会和球类运动扯上关系,没想到他的兴趣这般文静。多好,她就想找一个文质彬彬的如意郎君。她继续问:“在宿舍里画吗?” “有时候会去校园里写生。”陈戎问,“你呢?”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爸觉得艺术是陶冶性情的行当,特意让她来陶一陶。学校是他爸选的。当时她来的时候不情不愿。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陈戎,现在既来之则安之了。 “我有时候也会画一画。”她的这个“有时候”就是要交作业的时候。 * 到了宿舍楼下。 对两人行注目礼的同学比在甜品店的更多。有个女生站在三楼走廊,一边打电话,一边张望楼下的一双璧人。 倪燕归折起手肘,左右晃动,挥手的动作很僵硬。 陈戎笑了:“上去吧,快到门禁时间了。” “谢谢你的甜品。”甜到她的心里去了。 “不客气,早点休息。不要把今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倪燕归点点头,转身往里走,走几步又回头。 宿管阿姨在这里不是一年两年了,见多了小情侣依依不舍的场面。凭这对小情侣的神态,她就知道正是暧昧阶段。她望一眼墙上的钟,敲敲大门:“关门了,关门了。又不是明天见不着了。” 明天还真的见不着——因为没有社团活动。倪燕归说:“再见。”她走进宿舍楼。 陈戎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从楼上走廊向他招手。 她张开双臂,以肩为轴,大幅度地摇动。笑容比夜空星辰更灿烂。 他微微笑了。 今天晚上,倪燕归的脸蛋很漂亮,不一样的是,水盈盈的眼睛,乍看之下单纯又无辜。 然而,望向他时,眉目闪烁春光,时刻对他发出邀请。 犹如一个天真的妖精。 * 门一关,倪燕归说:“啊,春天来了!” 柳木晞赶完稿了,半躺在床追漫画。她转过头:“中邪了。哦,不,你从见到陈戎的那一天就中邪了。” 倪燕归脚步轻快,仿佛是飘过来的。她仰头,拽住柳木晞的床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柳木晞放下漫画书,趴过来:“拿下陈戎了?” “哪有那么快,今天走了一小步。他请我吃了芝麻糊,特别的甜。”倪燕归重音强调“甜”字。 柳木晞大叫:“你的步子迈得很大了好吧。” 倪燕归坐在椅子上,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柳木晞调侃说:“你在他面前有没有注意形象?” “当然有。”倪燕归翘起了腿,随意拢了拢头发,“俨然一个端庄淑女,话都不敢大声讲。” 乔娜摘下一只耳机:“将来陈戎知道你的真面目,该怎么办?” 倪燕归没想到那么远,说:“先把人骗到再说。” 于芮洗完澡,出来说:“如果陈戎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肯定会包容你的缺点。” 乔娜把耳机塞回去:“我信不过倪燕归的伪装术。”大概率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暴露本性。 * 智能通讯的时代,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末,吴天鑫的偷拍事件在校友圈发酵,传到了其他学校。 星期一,学校发布声明,对吴天鑫作出了开除的决定。由于涉及偷摄贩售,学校报了警。 林修混迹三教九流,但没有搭上吴天鑫的那条线。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直到见到了公告,又听倪燕归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天晚上的经过,他脸色渐渐发白,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问:“你真的没事?” 倪燕归笑着说:“没事。” “燕归……”林修还要说什么。 门外,班长敲了敲门:“倪燕归,去一下朱校长的办公室。” 朱校长是副校长。嘉北有五六个副校长,就属朱校长最喜欢和同学谈心。学习好的谈,成绩差的也谈。 倪燕归反省,这段时间她没干坏事呀,怎么面谈对象由院主任升级到副校长了? -- 第23页 她去综合楼,敲了朱校长的办公室门。 “进来。”比起院主任的大嗓门,朱校长的声音温厚有磁性。 倪燕归发现,办公室还有其他人。 毛成鸿和温文,正襟危坐。 她走上前:“朱校长好。” “坐吧。”朱校长很和气,“吴天鑫的问题,学校已经调查完毕,剩下的交给警方。学生们遇上这种事,作为老师,感到非常抱歉。幸好这一次没有造成大的伤害。” “谢谢朱校长。”倪燕归坐下,挺直了腰。 朱校长:“倪燕归同学,关于那天的详细情况,你从你的角度说一说。” 倪燕归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 朱校长转向温文:“吴天鑫的问题属于私德败坏,不会牵扯到社团。你们及时抓人,非常果断。” “朱校长,这是我们的份内事。事情发生在我们社团,我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温文说,“我们愿意领罚。” 温文和毛成鸿是钢铁直男,不懂拐弯。倪燕归在散打社遇到意外,负责人当然要跟着受罚。 朱校长笑起来:“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惩罚,相反,有表扬的。奖罚分明是嘉北的规矩。比如倪燕归同学吧。” 倪燕归觉得这话不妙,不会又要讲检讨书吧? 果然,朱校长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倪燕归庆幸自己心如铁铸。 “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另一件事。”朱校长打开了电脑的一个翻录视频,“吴天鑫拍到了另一个人。说起来,其实是这个人阻止了吴天鑫,否则吴天鑫就得逞了。” 温文和毛成鸿互望了一眼。 那天晚上,吴天鑫脸上带伤,下巴脱臼。他的说法应该是真的——他确实被打了。 可毛成鸿追过去,只发现了吴天鑫。倪燕归在现场见到的,也没有第二个人。 毛成鸿:“朱校长,吴天鑫有交代这人是谁吗?” “他没有看清。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印象。”朱校长把电脑屏幕转过来。 温文和毛成鸿倾前去看。 视频比较黑,晃动得厉害。 朱校长:“吴天鑫说,他刚到窗边就被揍了,后来,这个人跑得飞快,不见了。” 视频继续播放。先是夜空,再是草地,之后有较长时间的黑暗。忽然,闪过什么,很快,就一秒。 朱校长把视频倒了回去,按了几次定格,定在某个时间点。 倪燕归也探头去看。这是…… 山羊面具? 羊脸是画出来的,眼洞上的色块有手绘时的变形。面具的鼻子比较窄,用红彩往下坠,两边以黑墨向上弯。 朱校长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面具?” 温文想了想:“没有。” 毛成鸿没有说话。 朱校长:“关于这个人,线索只有这半截面具。对了,你们社团的学生,当时有没有谁不在现场。” “很多学员不在。”因为倪燕归要去换衣服,毛成鸿顺便让学员各自休息。 朱校长:“行吧,校方会继续调查。这个人出现的原因暂时不清楚。吴天鑫说,这人也是去偷拍的。经过老师讨论,这种说法不一定对。人站到窗边才能偷拍。从这人攻击吴天鑫的角度分析,他当时站在湖边树下,离更衣室有一段距离。” 倪燕归暗想,不会是有人躲在那里,等待半夜投湖吧? 温文:“朱校长,实验楼没有监控吗?” “二楼以上弃用了。一楼有,但是湖边没有。”朱校长说,“我们会联系保安调取其他监控。” 三人走出办公室。 温文问:“小倪同学,你对这事有什么想法?” 倪燕归:“感觉我们学校的变态有点多。” “毛教练呢?”温文注意到,毛成鸿比较沉默。 毛成鸿突然问:“你们觉不觉得,曾经见过这个面具?” 倪燕归:“ 没见过这么怪里怪气的山羊。” 温文也摇头。 毛成鸿:“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想不起来啊。” 12、第 12 章 快到电梯厅,另一边来一对男女。 嘉北大学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情侣,倪燕归不觉得稀奇。 但毛成鸿和温文慢了脚步。 那对男女也停下来了。 空气像是被安上了开关,不得不弹出静止的按键。 倪燕归往侧面一步,看清了那对男女。 男的生得比较高大,肩膀很宽,手臂肌肉有几道束状的肌理。这种光滑和结实,不是蛋□□充起来的。 他牵的女生,娇小玲珑,肤色很白。最白的是脸蛋,和脖子有明显的分层。 男的嘴角向右扯起:“毛教练。” 倪燕归发现,毛成鸿突然绷紧手臂,小山一样的块状肌肉慢慢鼓起。 但很快,又松了回去。 温文似乎在这个时候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马政。”毛成鸿打了声招呼。 那个叫马政的,嘴角向右扬起:“今年你们社团招新如何了?” “很好。”毛成鸿简单地回答。 马政抬起自己和女朋友相牵的手:“我们今年也有种子选手进来。” 毛成鸿点头,同时低下了眼。 马政:“英雄出少年啊,小小年纪就网罗各大奖项了。” -- 第24页 毛成鸿笑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马政:“对了,我们拳击社啊——” 倪燕归想起来了,马政就是在拳击海报的其中一人。 马政:“今年拉了500强企业当赞助。” 毛成鸿的笑容僵了僵。 马政越发得意:“散打社如果维持不下去,欢迎毛教练来我们拳击社。” 可能是他的女朋友看不过去他斜嘴的笑容,拉住他,转头向毛成鸿说:“成鸿,加油。” 马政搂住她的腰:“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朋友了。” 倪燕归这才明白,原来散打社也有不输话剧社的狗血八卦。 毛成鸿的笑,不像是笑:“各自努力吧。” “努力不是万能词。”马政明显忘形了,“毛教练,如果付出努力就能有回报,你也不至于到现在,什么奖都没捞到。” 毛成鸿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对了。”马政忽然收起音量,“你们社团还出了一个偷拍狂?” 毛成鸿没有回答。 马政:“招新的时候要注意品行。否则败坏名声,就要倒闭咯。” 倪燕归瞥向马政。人丑不要紧,面目可憎就讨人厌了。她指指后面的办公室:“你要不要进去跟校长说说,招新的注意事项。嘉北出了一个偷拍狂,败坏名声,就要倒闭咯。” 马政的脸色一变。 他和毛成鸿的恩怨,要从他抢了毛成鸿的女朋友开始。 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是,马政得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又接了拳击社。而且,他把拳击社经营得风生水起。 散打社人丁凋零。毛成鸿站在马政面前,觉得自己哪方面都比不过对方。见面时,毛成鸿总是不多话,应付几句就走。更别说和马政斗嘴皮子了。 马政吃定毛成鸿不会回嘴,每次都要冷嘲热讽。他这是头一回被反怼,很恼火:“你是谁?” 倪燕归扬起笑:“英雄不问出处。路见不平一声吼而已。” 马政气极反笑:“毛教练,这不会是你今年招来的新人吧?” 倪燕归乐了:“毛教练的社团招什么人,关你什么事?你是他的谁啊?” 马政女朋友拉了拉他的手,说:“电梯到了,我们进去吧。” “好男不跟女斗。毛教练,我们先走了。”马政就要进电梯。 倪燕归补了一句:“不是不斗,是你斗不过。” 马政大呼一口气,鼻孔一张一合。 他的女朋友赶紧把他拉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了。 毛成鸿叹气:“小倪同学,你真是……”可是,倪燕归是为了给他撑腰,他无法怪责她,只能说,“他的话虽然刻薄了点,但也是事实。我13岁练散打,到头来比不上他这个半路出家的。” 倪燕归问:“毛教练,你练散打是为了得奖?” “我是热爱这项运动。” 倪燕归按了电梯键:“刚走的这人,我见过他的海报,奖项列了十几行。看着很牛嘛,巴结他的人肯定多。你瞧他那德行,他结交的是利益捆绑的一群人。真正武德充沛的高手,也不跟他这种人玩啊。毛教练,不要妄自菲薄,你怎么会比不过他?” “你们年轻人啊,歪理一套一套的。”虽然是歪理,但毛成鸿听得暖烘烘的。 下了楼,倪燕归说:“我先走了,毛教练,温社长。” 毛成鸿望着她的背影:“温文,你觉得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 温文:“可能……太佛系了?”散打社的学员只是把社团当作一个消遣,可有可无。真正用心的人是毛成鸿和温文,或者再加一个赵钦书。但赵钦书的殷勤是因为他和毛成鸿的交情,否则他不会来。 而且,散打社的学员没几个热衷赛事的。拳击社那边,学员们干劲十足,大大小小的奖,有什么就报什么。大网撒下去,小鱼总能捞上几只。况且,拳击社的秘书特别能忽悠,拉的赞助一个比一个大。 毛成鸿问:“是不是没有家庭般的温暖?” “首先要培养凝聚力,”温文说,“毛教练,别忙着训练,开头要慢慢来。上次第一堂课就跑三公里,把不少人吓走了。” 毛成鸿却说:“三公里都跑不下,还练什么散打啊。” * 倪燕归数了几天的日子,没遇上陈戎。 除了在画室举望远镜的时候,连人都见不到。 黄元亮在旁摆弄画架,说:“倪燕归,你不要步上吴天鑫的后尘啊。” 倪燕归横过去一眼。 林修拍了下黄元亮的脑袋:“她不一样。”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光明正大、光天化日。只是陈戎这个当事人不知情而已。 黄元亮一手扣住后脑勺:“建筑学系也有认识我们班的人吧?迟早会说出去。陈戎不得吓死啊?” 林修凑到倪燕归的身边:“陈戎还在窗边吗?” 倪燕归放下望远镜:“窗子正中,角度完美。” 林修:“他真迟钝。” 说来也巧,就在这天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倪燕归见到了陈戎的背影。 天赐良机。她弹了个响指,回头张望时,正好见到了卢炜。她喊:“小王子。” 尴尬的称呼。卢炜却很受用,他拨了下刘海,迎上前来:“什么事?” “我要坐陈戎旁边,你帮我去占个座,等我打了饭,你再走。” -- 第25页 卢炜觉得奇怪,说:“你占了座再去打饭啊?” “那太刻意了。” “你不是要追陈戎嘛,直接上啊。” “哦,我冲上去,大喊‘我们交往吧’,你觉得他会答应?”倪燕归观察陈戎的方向,“陈戎的世界就像一株含羞草。追求要含蓄,含蓄,懂吗?” 卢炜摆头:“不懂。”但他还是坐到了陈戎的右边。 陈戎和另两个同学在说话。一个坐他对面,另一个坐他的左边。三人正在讨论今天的美术课。 卢炜正要玩手机,却抬头看见一个女同学走过。他东张西望,没有倪燕归的身影。 女同学在另一排坐下了。她只有一个人。 卢炜焦急,终于见到倪燕归走来。他再望那个女同学。 女同学的左右两边,现在已经坐了人。她的对面仍然是空的。 卢炜等不及了,突然向倪燕归抱拳,向女同学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走了。 倪燕归瞪起眼,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噢,那个女同学是卢炜的暗恋对象。 敢情一起玩的同学全是重色轻友的? 倪燕归急忙要往陈戎身边去。 然而,慢了一步。用餐高峰期,一个男同学一屁股,坐到刚才卢炜的座位。 陈戎的四面八方,被几个男同学包围了。 倪燕归站在中间,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个时候,陈戎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 倪燕归看了看他。没办法,她只能挑另外的座位了,或者吃完饭再去制造偶遇吧。她正要去后一排。 忽然,陈戎左边的男同学端起盘子,走了。 倪燕归赶紧上前,越接近,步子越慢。距离剩几步了,她故作惊讶:“陈戎?是你呀?” 陈戎转头过来,温和一笑:“倪燕归。” 她轻笑:“真巧呀。” 他指指自己左边的位子:“一起?” 对面的赵钦书似笑非笑:“倪燕归同学,你的校服很漂亮啊。” 嘉北的夏季校服,女款有两套。一套基本款,向公立学校看齐。另外一款,是白衬衫和深蓝半膝裙。倪燕归没怎么穿过。她更喜欢运动装那套,宽松舒适。 但是,校园乖乖女的形象,确实是配合校服时,更有氛围感。 赵钦书说的漂亮,当然不是校服。 倪燕归的眼睛比较细长,像是含着水,灵动勾人。但她有婴儿脸,而且校服放大了她青春的一面。她敛起媚态时,真的就跟校园清纯美女似的。 她坐下就冲陈戎笑。 美得明目张胆。 陈戎像是被撞到了似的,迅速地别开眼。 她最喜欢羞怯的男生了,真的好想捏捏他的脸。 赵钦书端详陈戎脸上的浅红。 活见鬼了? 13、第 13 章 赵钦书咳了两下,问:“倪燕归同学,今晚的散打课来不来?” “来呀。”倪燕归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菜,优雅矜持。 赵钦书说回刚才和陈戎聊到的事:“毛教练想组织一场校外活动,给新老学员放松一下。” 倪燕归问:“什么活动?” “可能是郊游?”赵钦书用叉子,叉起了大块的牛排,“温社长说,几年没搞过野外活动,今年是特例。” 倪燕归望一眼他的牛排。 牛外脊的肉,红白相间,一侧裹着白色肉筋。她坐在他的斜对面,但她鼻间飘的全是他那美味的牛排香气。 赵钦书咬上牛排,肉质软中带韧。他叹出长长的一个“嗯”字,慢慢咀嚼,满足地咽下去。 倪燕归在心底感慨,当一个淑女真的不容易。好饿。 陈戎看向她的碗。米饭很少,只有一团。而且全是素菜。烧腐竹,豌豆泡,西葫芦。 赵钦书说:“毛教练受刺激了。”说完,他满心以为面前的男女会接话。 譬如问:“什么刺激?” 结果没有。 倪燕归见证了那天的事件。 陈戎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他甚至抽离了话题,站起来说:“我去加菜。” 赵钦书看着陈戎碗里的青椒酿肉,红烧牛腩。这不还没吃完么。 陈戎去了点餐区。 倪燕归的视线跟着陈戎飘走了。 “倪燕归同学。”赵钦书问,“毛教练想让大家认识一下,增进感情。他的生活只有工作和散打,玩的项目除了郊游就没别的了。你有没有建议?” “我对吃喝玩乐不在行。”陈戎不在,倪燕归大口吃了一勺豌豆泡,“郊游去哪里?” “还没定,大概是爬山吧。我猜没什么人愿意去。”爬山,不就和跑三公里一样吗?没有休闲的乐子,谁愿意。 之后,他接了个电话:“ 哦,现在?行吧。” “倪燕归同学,我有事,你慢慢吃。”赵钦书朝陈戎的方向挥了下手,先走了。 倪燕归一直注意着陈戎,见他端了个盘子回来,她立即放下勺子。 陈戎回来,把盘子放下,说:“吃吧。” 盘里的是牛排,刚刚烧完,热腾腾的。闻着比赵钦书的那份更香。 倪燕归抬起眼。 陈戎笑了笑:“不能只吃素菜,否则会营养不良。” “我营养好着呢。”她指指自己的脸,“气色多滋润。” -- 第26页 是很滋润,像新鲜的桃子,鲜嫩可口。“你不吃肉?” 当然吃,她喜欢大快朵颐。但为了爱情,她说:“我最近在减肥。” “你不胖。”纤细有度,刚刚好。 “我晚上吃肉。”大口大口的那种。 “想吃就吃。”陈戎把牛排推到她面前,“别委屈自己。” “那你呢?” 陈戎指着自己碗里的肉:“我天天吃。” “我也跟着你吃肉。”倪燕归把牛排摆在两人中间,“不如分着吃吧。”男女分享食物的时候,总是特别亲密,比第二杯半价还亲密。 陈戎笑笑,说:“我吃饱了,你吃吧。这是请你的。” 她只好自己切了牛排。她不是故意吃那么多,而是不小心,把牛排全吃光了。 至少这顿没饿着。 午饭完毕。两人肩并肩。 倪燕归开启了闲聊:“陈戎。” 他转过头。 他的眼睛不像大海那样深邃,他是通透的,清亮的,似乎没有秘密。她问:“你这个周末要回家吗? “这周不回,你呢?” 倪燕归摇摇头:“我爸妈不在家,他们是生意人,很忙的。你爸妈是什么工作?” “自由职业。” 倪燕归点头:“我们以后出来,说不定也是自由职业。艺术这门行当吧,大多很自由。” * 晚上,倪燕归早早到了社团。步子轻快,迫不及待。 几个同学围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 毛成鸿望向门口时,愣了一下。钢铁直男分不清淡妆和裸妆的区别,但他觉得,倪燕归今晚少了慵懒娇艳,整个人素雅了起来,笑容变得温婉了。 “毛教练好,温社长好。”倪燕归礼貌地问好。 温文将散落的手靶重新放回原处,听到声音,回过头:“小倪同学,今天这么早。” “下课早,我就过来了。”倪燕归问,“其他同学还没到吗?” 陈戎不在教室。 和他形影不离的赵钦书也不见人影。 温文苦笑了下:“上次的课闹得不愉快,多少会有影响。” 吴天鑫的事件,终究让同学们退缩了。 “小倪同学,来得正好。”毛成鸿说,“我们正在商量校外活动。” 今晚来上课的女生,只有倪燕归一个。毛成鸿高兴的是,先不说倪燕归的实力如何,她愿意来,表示她对格斗有兴趣,比那些跑着跑着就消失不见的同学要好。但欣慰的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心挺大的。 她是吴天鑫事件的当事人,但她的表现,跟没事人一样。 倪燕归:“噢,郊游?” 温文讶然:“你知道?” 倪燕归:“略有耳闻。” “本来是郊游。但温文给了另一个选项。”毛成鸿扬起手里的宣传单,“最近有个温泉度假区开张,出了几个特价套餐。大家商量了下,那里有山有水,又是大自然森林,观日出、看星星,游山玩水,做什么都行。就算要拉练,那边也有场地。” “这是我们几个男生的意见。或者,你从女生的角度提提建议?”温文和毛成鸿,一个读大三,一个已经工作,和大一新生有几年的差距。就算抛却年龄,单说性别方面,他俩也不知道女生喜欢玩什么。 温泉?倪燕归说:“我没意见,听教练的。” 毛成鸿建了一个微信群,在场的几个同学先扫码进去。 毛成鸿说:“我把赵钦书拉进来。” 倪燕归没有加陈戎的微信,一个人进群时,她的心里跳了一下,莫名觉得那是陈戎。 他的昵称很简单:C。 头像是手绘简笔画。结构遵循了黄金分割的比例,运笔流畅。但线条无序,说不出什么形状,可能是随意的涂鸦。 毛成鸿在群里通知了新活动,还整了一个名堂:特训。 温文顿时觉得头大。这两个字摆出来,岂不是又赶跑新学员。他更新了群公告:温泉之旅。 温文:「先报名吧,自愿为原则。」 赵钦书:「我和陈戎,@C 。」 陈戎去了,倪燕归自然也报名。 男生泡温泉的时候要脱上衣裤子的吧? 陈戎要是脱了…… 倪燕归像一只偷腥的猫。 * 赵钦书在微信群发挥了“万人迷”的风采,左奉承,右鼓动,“哒哒哒”地发言。竟然把其余女生给说动了。 加上倪燕归,社团仅有的四个女生,全部报了名。 毛成鸿望着群里的“温泉之旅”四个字,和温文说:“还是你了解年轻人。” “没有,是赵钦书提醒我的。” 温文记得赵钦书的话,他说:“社长,我说直白点,散打社没什么人情味,除了训练,还是训练。你们觉得,同学来这里是为了更高更强。其实未必啊。外面的格斗馆是商业模式,会员的目的性很强。但我们这里,五十元入会费,谁都出得起,大多数是来玩的。玩着玩着,觉得格斗太辛苦,自然就走了。玩了有兴致才会留下。你都没教大家怎么玩,光是特训特训,谁不跑啊。” 这时的赵钦书,正和陈戎说着:“毛教练是不是开窍了?温泉啊,我以为这种休闲场合注定和他绝缘的。” 陈戎:“或许是水下特训。” -- 第27页 赵钦书:“你别乌鸦嘴。” 班上统一给同学们购置了绘图工具,丁字尺、针管笔,马克笔,素描纸,水彩纸,虎纹纸,等等等等。烧钱的专业,自然是从工具开始烧起的。 派发的时间在下课以后。 两人走出绘图室时,社团微信群已经热闹起来了。 赵钦书踊跃发言,跟刷屏似的。边打字,边走路,他越来越慢:“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帮你说。” “我没什么,听毛教练和温社长的就行,他们是主心骨。”陈戎说,“我去洗手。” 赵钦书靠在走廊的窗边,全神贯注在微信群聊天。他不曾注意到,有个染了金色头发的男生,从他身边经过。 * 洗手池边。 陈戎打开水龙头的开关,开到最大。 水柱撞在陶瓷盆,飞溅到台面。 他按下洗手液,轻轻地揉搓。然后伸手到水龙头下,切断了水流。 卫生间只有他,以及“哗哗”的水声。 之后,又进来一个人。这人的发色在灯下闪着金光,烫过小卷,头顶的发丝四处乱翘。他的黑衣深沉,但领子很红,贴在凸起的锁骨。领子跟着锁骨的线条,折出暗影。 他走到池子边,从镜中挑了挑自己的金发。发根处新长了头发,很短,只有黑色点点。 陈戎洗完了。 轮到金发少年去切水。然后他用湿水的手指把头发从额前向后梳,露出高阔的额头。 水声仍然在“哗哗”地响。 金发少年先开口了:“她的事,不跟杨同说说吗?” 杨同,说的就是跟在金发少年旁边的橘色小圆头。 陈戎从纸筒抽出一张纸巾,慢慢地擦拭:“先瞒着,他容易说漏嘴。” “她这人有点意思。” 陈戎把纸巾抛到垃圾桶:“和她保持距离,别暴露了。” 14、第 14 章 赵钦书和陈戎来得晚。 到了教室,一群人各自聊天。 毛成鸿不可能浪费一堂课的时间讨论温泉活动,上课的例行是从三公里开头。 但他迟迟没有喊话。 赵钦书凑到温文身边,问:“毛教练被刺激过头了?真的不练了?” 温文摇头。毛成鸿和马政的恩怨,温文虽然了解,但对外都保持沉默。 “跑起来,三公里!”外面突然响起斗志昂扬的一嗓子。 倪燕归正好靠在门边,转头向外。 只见一群学生排成两列,慢慢地向湖东走廊走去。 队列旁边跟了个人,就是他在喊:“不多,就三公里!” 倪燕归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听过这把声音。 是马政。 格斗社团必须训练耐力,跑步属于万能项目。但是,马政的台词竟然和毛成鸿喊过的一样。谁抄谁的? 倪燕归收回目光,向着教室中央喊:“毛教练,什么时候跑步呀?” 毛成鸿等马政那群人过去了,才喊:“集合!上课前,去操场跑三公里。” 温文第一个响应:“是!” 倪燕归笑笑:“遵命。” 毛成鸿很意外。倪燕归进社团没几天,而且牵扯到吴天鑫的事件,她是最有资格嫌弃散打社的人。但她没有。毛成鸿心软了:“小倪同学,跑不下去就别勉强。” 倪燕归站直身子,跳了两下:“三公里都跑不动,毛教练是想让我留在这里扫地呀?”说完,她察觉到不对。陈戎跑三公里就很费劲,她脱口而出的话岂不是伤害了他?她抬头望去。 陈戎向她轻轻一笑。 她闪烁着晶亮眼睛,回之一笑。 毛成鸿:“说不过你,你自己尽力而为吧。” 同学们三三两两,沿着湖东走廊去往操场。前方,拳击社的队列整整齐齐。从秩序上来说,是拳击社赢了。 马政停下来,特意等毛成鸿走近了,说:“Hi。”胜者为王,马政觉得自己的嚣张有理有据。 光线黯淡,正好掩饰毛成鸿的尴尬。他向旁边喊:“老规矩,三公里,先热热身,动起来。” “是,教练!”温文的声音特别雄壮。 毛成鸿拍拍温文的肩。 陈戎穿了深蓝裤,衬得肤色较白。倪燕归暗自想,他在高中时是不是常年躲在图书馆,不见太阳。她走到他身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戎说,“既然来了,我就听教练的。初初会比较辛苦,但我想,加强锻炼了,会越来越好的。” “对呀。”倪燕归鼓励他,“跑个十天半个月的就顺畅了。到时候脸不红气不喘,毛教练说三公里,你都想跑五公里呢。” “谢谢。”陈戎笑了,“我完成了三公里的任务,就请你吃饭,当是庆祝。” “好呀,我陪你到那天。” 陈戎可能是跑。 倪燕归则觉得自己在散步。 他问:“我是不是拖慢了你的速度?” 她连忙摇头:“没有,我跑不快啊。我一跑快了就容易抽筋。” “我以为你很擅长运动。” “和你差不多水平。”倪燕归皱起眉头,半低身子,伸手揉了揉小腿。 运动裤比较宽,她用手按腿时,裤子松垮地堆在她的虎口。 “码数太大吗?”陈戎忽然问。 “嗯?”她抬起头。 -- 第28页 “裤子太宽了。” “当时想当嘻哈裤穿的……报大了一个码。” “裤子太大,跑步容易绊脚,要当心。” “知道了,谢谢你。”他温和憨厚,细心体贴,她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拳击社的人也在场上。他们先跑,跑了半圈,散打社的人才到。如果匀速的话,双方基本差了半圈的距离。但在跑道上是无法全程匀速的。 陈戎和倪燕归跑得特别慢。不一会儿,被拳击社的人追上了。 这时,一个金色的头发闪过。 倪燕归立即原地一跳,跃起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被迎风吹成乱草的发型。下一秒,回到地面,她又被前方的人群挡住视线。她再跳起来,见到了他的后脑勺。 他长得高,头发又蓬,一眼望去像是滚动的金色球。学校里有哪个男生染这种黄得跟铺了金粉一样的发色? 是金毛狮王。 对了,保护陈戎。 然而倪燕归发现,身边没了陈戎的身影。她连忙回头。 原来,陈戎的鞋带又松了,落后她几步。 她再向前张望,见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夜风吹不动他的头发。他是寸头,染的橘红色。 继金毛狮王之后,橘色小圆头也出现了。倪燕归绷紧了俏脸。这两人都欺负过陈戎。 橘色小圆头,名叫杨同。他没见到她,眼里只见那个半蹲绑鞋带的人。他咧起大大的笑容,向陈戎扬起了手。紧接着,一个人挡住他的去路。 倪燕归把陈戎护在身后,挑衅地看着杨同:“喂,你想干什么?” 上次见到这女的,杨同就觉得莫名其妙,今天又遇上了。他皱眉,瞪起眼睛,粗声呵斥:“关你什么事?” 保持淑女形象固然重要。但是,英雄救美同样是必不可少的架势。“他的事。”倪燕归竖起拇指,向后指了指,“就是我的事。” “他?谁?”杨同仔细看着她的手指,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型,“你是说他?” “嗯哼。”倪燕归昂起头,点了点下巴。 杨同难以置信,粗嘎地喊:“老大——” 话音刚落,后面有人应声:“什么事?” 来的正是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看了看她。 倪燕归抱起手。直到这样的近距离,她才认出来,他是拳击社其中一张海报上的男孩。海报上的是黑发,人很慵懒,不情不愿拍的照。名字叫朱什么来着? 杨同再次扬手,猛然被一人扣住。 毛成鸿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他满脸严肃:“你们在这里闹什么?想欺负女孩子?”金发少年就是马政说过的种子选手,名叫朱丰羽。毛成鸿承认,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和他起冲突,倪燕归肯定是吃亏的一方。 “谁欺负她了?”杨同受了满肚子的气,“明明是她——” 朱丰羽按住了杨同的另一只手:“别说了,杨同,我们走。” 杨同只能用面部表情来反击,把一张圆脸挤扁了。 两人继续去跑步。 毛成鸿教育倪燕归,说:“跑步就跑步,不要闹矛盾。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化干戈为玉帛。” 不远处的马政望过来。 拳击社的学员闹了动静,他居然不管不问。 等等,拳击社……毛成鸿忽然想,倪燕归是不是为了替他出头,才招惹了那两人?他的声音变得悠远:“小倪同学,以后我们社团壮大了,肯定能扬眉吐气的。今晚谢谢你了。” 谢她?倪燕归感到莫名。 毛成鸿转向陈戎。 陈戎终于站了起来。 见过陈戎和倪燕归的拥抱,毛成鸿认定了这是小情侣,是一对人。但回想刚才那一幕,毛成鸿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倪燕归拦着那两人,陈戎呢?他在系鞋带!什么鞋带能有女朋友重要? 毛成鸿沉下声音:“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女朋友的背后像话吗?” “毛教练,我错了。”陈戎没有反驳,直接认错。 “你是男人!遇事不要缩头缩尾。” “是。”陈戎惭愧地低头,“毛教练,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毛成鸿把双手背在后面,“你对不起的,是她。” 陈戎抬眼看了看倪燕归:“对不起……” 倪燕归于心不忍:“毛教练,我没事。你别训他了。” 毛成鸿盯着陈戎:“还愣着干嘛?你怎么当人男朋友的,赶紧牵着护着啊!” 没办法。陈戎只好伸手探向倪燕归。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停住了。 她望过来的那一眼,像是偷了星星藏进眼睛,亮得惊人。 他抱歉地向她笑笑,将手拢成一个圆,轻轻地圈住她的手腕。 拢得很松,但局部还是碰到了。 她没有缩,反而把手摆得直直的。 她才该向毛教练道谢,“男朋友”三个字真好听。 15、第 15 章(捉虫) 赵钦书坐在观众席的正中。他很懒散,右手横在旁边的椅背。他没有去跑步,而且不觉得自己是偷懒。他正和一个女生坐在这里。 他在开导她,说:“美国有一个教授,经过医学测试,得出一个结论,男女的多巴胺分泌最多持续三十个月,之后一切归于平静。你和他从高一谈到大一,过了保质期,分手是自然的结局。” -- 第29页 女生喃喃地说:“如果我……向他提分手,万一他不答应……” 赵钦书失笑:“95%的分手都是单方面的。” 跑道上,倪燕归和拳击社的人起了冲突。她可真牛,一对二,气焰比那两个男的还嚣张。 之后,毛成鸿上前解围。 紧接着,发生了神奇的一幕。陈戎握住了倪燕归的手腕。 赵钦书猛然站起,收回手臂的时候差点打到女生的脸。 女生一惊,问:“你觉得这方法不行吗?” 赵钦书没在听,他说:“跟着你的感觉走。” 心底不停重复的是:卧槽! 他回到教室等,等陈戎回来。 陈戎和倪燕归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赵钦书拽过陈戎,问:“你俩怎么回事?”他伸出左手,再伸出右手,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陈戎解释说:“我顾着系鞋带,没有第一时间站到倪燕归的面前,挨了毛教练的训。” “不是。”赵钦书把两个手狠狠交握住。 陈戎露出了疑惑。 赵钦书真想踢一脚过去:“你俩牵手了。” “哦,是毛教练的误会。第一次没有解释,后面的解释就会越来越啰嗦,我不知从何说起,拉个手先应付了。”答非所问,是标准的陈戎式答案。 赵钦书勾起嘴角:“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陈戎:“毛教练要上课了。” 才说完,毛成鸿清了清嗓:“今天的理论课先讲讲散打的简史。其实搏击术的开始在商周时代。到了春秋战国,战事频繁,比较注重战术。真正形成竞技的体系,是秦汉时期,有裁判,有赛制,同时,打法非常多样。” 毛成鸿比了几个动作:“比如侧击、中击、刺击等等……” 赵钦书沉思着陈戎和倪燕归的关系,关于上课内容,只记住秦灭六国以后才有了竞技精神。 回去宿舍,陈戎洗澡出来,赵钦书还没有忘记这事,问:“大姐头相信了你的解释?”男生牵女生,动机只有两个,要么有好感,要么耍流氓。其余的都是借口。 “她信了。”顿了有三秒,陈戎补充说,“或许。” 他松开她之后,解释了一遍。当时,她的笑容很灿烂:“我知道,不怪你。” “大姐头看你的眼神,跟西游记的妖精见到唐僧肉一样。”赵钦书追问,“大姐头有没有向你表白?” “没有。” 赵钦书拍拍陈戎的腰,触到一片厚实的肌肉。“戎戎啊,你不能先沦陷。” 陈戎拿起挂在床前的毛巾:“你不是要我努力把她留在社团吗?” “你们的关系,得由她来走关键的一步。”赵钦书把转椅滑过去,“你如果主动把她勾上来,哪天受不了,想撤。凭大姐头的性格,她会一口吞了你。” 陈戎擦了擦湿发:“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你要是没有长远的打算,别自己先开口。她跟你表白,你就说试试看,试了不合适,撤走的理由很充分。你如果是主动方,一旦分手,就有始乱终弃的嫌疑。” 陈戎摘下了眼镜:“我大概猜到,你渣男往事的故事核心是什么了。” 赵钦书笑出声:“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免得将来甩不掉这笔风流债。对了,这次活动是温泉,大姐头会不会穿一套比基尼出来?” “不会。”陈戎拿纸巾擦拭眼镜,擦得慢,一面镜片擦了好几圈。 “她的裤子短得不像话,穿比基尼不稀奇啊。” “她不露上身。”陈戎擦完了左边的镜片,开始擦右边的。 是这么一回事儿,倪燕归的上身遮得很严实。但赵钦书琢磨的方向转到了陈戎。 陈戎和女生只保持同学来往,客套疏离已经是拒绝了。渐渐的,没有女生敢围上来。倪燕归这样大张旗鼓的,还是第一个。 赵钦书只知道倪燕归的双腿又细又长,哪有心思去留意她的其他衣着。 陈戎是不是特别注意她? ”陈戎,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萝莉,御姐?清纯的,美艳的?”赵钦书开玩笑地问,不期待答案。 意外的是,这次陈戎回答得很爽快:“我喜欢善良可爱的。” “噢……”善良可爱,这四个字和大姐头没关系。 * 宿舍里,乔娜正在洗澡。 倪燕归喊:“下一个轮到我洗。” 她点了一支烟,去阳台慢慢抽。 她换了件又宽又长的红T恤,圆领口很大,快要变成一字肩了。长长的衣摆盖住她的短裤。亏得有一双修长美腿,否则就像套了一个水桶。 乔娜和倪燕归是两个极端。乔娜的衣裙长及脚踝,倪燕归的能短就短。 柳木晞的头发吹到了半干,剩下的一半,她来吹自然风。“你的戒烟和我的减肥一样,永远在明天。” 倪燕归衔着烟,随手扎起一个丸子头,说:“我在思考。” “说来听听。” 倪燕归抬起手,晃了晃:“我今晚和陈戎牵手了。四舍五入的牵。” 柳木晞瞪直眼:“你使了什么诡计?” “不是我,他先来牵的。”倪燕归弯起嘴角。 柳木晞更惊讶了:“看不出来啊,他这么给力?” “半主动的,因为有误会。他给我解释了。但——”倪燕归停住了。 -- 第30页 “但什么?” “我不信他的话。 ”倪燕归向外呼烟,“我觉得,这个傻书呆子对我有意思,不然他为什么要来牵我?他完全可以和教练说,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却没说。” 柳木晞数数日子,说:“这才第二次社团活动,你们俩就好上了?” “没有明说。他不承认,我不逼他。才认识,感情基础不牢固,他可能对我有些好感,但没到喜欢的程度吧。慢慢来,我有信心。”倪燕归夹下烟,“对了,我们社团要去泡温泉。你觉得我要怎么打扮?” “比基尼。”柳木晞想都不用想,说,“男人见到肯定浮想联翩。陈戎是男人,结论如下——陈戎浮想联翩。正合你意。男生再斯文有礼,本质还是雄性生物,我就不信陈戎见到你的美腿不心动。” 倪燕归摇头:“他和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别说男人,我一个女的,我也爱看美女的大长腿。”柳木晞伸手,在倪燕归的腿上抓了一下,“我们是美术生,最擅长的是发现万物之美。夏天,美好的季节,多少白花花的美腿,我简直目不暇接。” 倪燕归瞥过来:“陈戎不是衣冠禽兽。” “他不是,你是。”柳木晞挽住倪燕归的手,怂恿说,“去,霸王硬上弓。” 倪燕归的大领口被扯得更开,直接滑下来,露出左肩胛的纹身。 这个纹身,柳木晞见过两次,但不是全貌。因为倪燕归从来没有露过完整的图。 从领口探出头的是一只狐狸的脸,不娇媚,反而有一股蛮横的气势。柳木晞说:“你这只狐狸一点也不像你。” 倪燕归向后瞥:“可能是一只公狐狸。” 近距离之下,柳木晞才发现,纹身上的肌肤似乎不大一样?她正要看仔细。 倪燕归已经拉上了衣领:“明天我们去逛逛,我要挑几件淑女的衣服。” 柳木晞问:“你追陈戎的时候,想没想过,迟早有一天你俩会滚到床上去?” “嗯哼。”想没想过?当然想过。倪燕归从小胆大妄为。不过,先前的十八年,面对其他男性,她不抱这样的念想。只有一个陈戎,她见到了就想扑上去。 可见这是一个长在她心坎上的男人。 “你的这个怎么办?”柳木晞指指倪燕归的后肩,“不能再拿粉底液盖住吧?” 倪燕归又把衣领拉上些:“哪天他对我爱得死去活来了,我再告诉他。” “不过,他这种小男生没经验,扛不住你的魅力。” 倪燕归眉飞色舞:“他的清白只能葬送在我的手里。” “你和逼良为娼的土匪有什么区别?收敛一下。” “我在陈戎面前,太端庄,太矜持了。” 这时,里面传来乔娜的话:“倪燕归,轮到你洗澡了。” “来了。”倪燕归熄了烟。 进去浴室,脱掉上衣,她忽然背向镜子。 半身镜里,清楚地映出她后背的画。 起始非常轻巧,狐狸伏在小小角落。嚣张跋扈的是延伸向外的九尾,如焰火般铺满肩背。其间勾勒了几道青绿纹路,尾巴尖点缀着白色花纹。 还是裹粽子去泡温泉吧。 否则这只九尾无处可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谢谢支持。 16、第 16 章(捉虫) 陈戎的衬衫通常只留最上面的一个扣子, 剩下的整整齐齐,严严实实。衣摆比较长,没有迎风上扬的时刻。 倪燕归连他完整的锁骨也没见着。她估计他就是传统的性格。 但她呢, 怎么凉快怎么来,不是短裤就是短裙。四五条长裤是有的, 破了洞,打补丁,五花八门, 没个正经。 之前,倪燕归和林修说,她喜欢乖巧的男生。 林修“嗯嗯哦哦”,左耳听, 右耳出,给她介绍过来的人, 还是和他一个德性的。 她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林修告诉她:“你上幼儿园去找吧。” 没遇上陈戎之前,倪燕归对理想男性有过设想, 但框架里的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对方可能会戴一副眼镜,气场很暖,有一种礼让万物的谦逊。直到陈戎出现, 这个影子像是妖精幻化, 忽然有了一张脸,再顺着他的轮廓慢慢描绘出来。倪燕归扬眉吐气, 这不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吗? 接踵而至的问题却是,她自己不是个善茬。 这天下午, 倪燕归拉上柳木晞, 打算去商场买衣服,改造自己的形象。 将到地铁站, 迎面走来的三个人,外表非常醒目。这个醒目,不是说出色或者惊艳,而是特别。 中间的那一个是朱丰羽,金发闪耀。 杨同的橘色头发在太阳底下映成了红,远看像是套了个热情的发箍。 后面的那个染了绿色。冷色调很挑人,这人的上色比较哑,局部暗得变灰了。 冤家路窄。 倪燕归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见到了她。 杨同和她结下了梁子,而且,他是藏不住事的人。他眉头皱起,眼神凶横,简直把她当敌人了。 朱丰羽双手插在裤袋,瞟瞟她,之后目不斜视。 就是这一秒,倪燕归发现,朱丰羽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过,他的表情很平,面皮就跟扯到尽头的橡皮筋一样,绷到最紧,做不出多余的情绪。 -- 第31页 朱丰羽偏了偏自己的行进路线,就要越过她。 倪燕归直接拦住了他们。 朱丰羽又露出那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像在研究什么?但又很疏离。 倪燕归冷冷地一笑:“对了,见过两次面,我们都没有打过招呼。” 朱丰羽神情不动,姿势也没有变,非常放松。他懒得和她说话。 杨同沉着嗓子:“哪里没有打招呼?你凶神恶煞的,不是放过很多狠话吗?” 倪燕归挑起了眉:“你真的有把我的狠话听进去啊?” 杨同抽动嘴角:“没半点女人味。” “杨同,我们走。”朱丰羽往旁边移了一步。 倪燕归也跟着移,摆明了要挑衅:“陈戎现在是我罩的。想跟他过不去,先来问问我答不答应。” 刚才,杨同看向倪燕归的眼神,有多厌烦就多厌烦,这会却眉头一松,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的是鬼话。 朱丰羽淡淡地说:“我们对他没有兴趣。” “喂,你。”倪燕归的眼睛转向杨同。 杨同的迟钝脑袋似乎反应过来了,犹豫着开口:“你……” “对,就是我。”倪燕归趾高气昂,“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陈戎,别怪我不客气。” 杨同傻了,说不出话,上下打量她。 朱丰羽说:“走了。” 这回倪燕归给他们让了路。 杨同的脚步非常缓慢,他使劲地盯她,想要从她的脸上抠出什么东西似的。 朱丰羽转头:“杨同。” 杨同急急地跟了上去。 这一个过程中,柳木晞一声不吭。直到朱丰羽等人走远了,她才问:“怎么回事?” 倪燕归说:“拳击社的人。曾经围堵过陈戎,总而言之,跟我有过节。” 柳木晞再看了看那几人的背影。 他们到了路口。可能是在等车,或者需要一段等候的时间。 朱丰羽从口袋摸出了烟,单手弹开盖子,低头咬上一支。 绿发男生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他的烟。 朱丰羽抽了一口,仰头向着宽阔的天空,嘴里动了动。 身边的两人跟着仰头。 柳木晞望过去,只见到蓝天和白云。“金色头发那个叫朱丰羽吧……海报上的,很man啊。” 倪燕归已经向前走了两步,听到这话,又回了头。 朱丰羽叼着烟,抽得慢悠悠的。 他抽烟?而且是细支烟。 * 半夜起风,下了一阵雨。 第二天早上,阴天,多云。 温文说:“毛教练挑的日子真好。”话不是奉承。温度降了几度,人的心情自然和和气气。 其实,毛成鸿不曾关注天气预报,只是有一股气梗在胸腔,才把日子定在这个周末。 报名出游的人有不少,新老学员各占一半。学员中仅有的四个女孩,全都准时到达。 毛成鸿笑了笑:“确实是个好日子吧。” 上午去到度假区,温泉池子正在消毒。 一行人百无聊赖。 毛成鸿坐不住,为了表示这趟行程还有“特训”的意义,他张罗起来,说:“上山!” 温文苦笑:“我以为纯粹是来玩的。” 毛成鸿语重心长地说:“社团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果今年打不下江山,以后会更困难。”屡战屡败需要勇气,但勇气抵不过时间。 社团经费少得可怜,毛成鸿在这里当教练,完全是白干。白干的同时,他想壮大社团,可惜没拉到赞助。 拳击社就不一样了。前年,马政参加省级比赛得了奖,有一家饮料公司直接赞助了两年经费。马政得意洋洋,招新的招新,比武的比武,花样百出,风风火火。 散打社太冷清了。练习器具是几年前的,垫子缺了角,温文用被子填了进去。沙袋破了洞,也是温文去补。他虽然是暖男,但比较温吞,管理能力还不如新进的赵钦书。 到底留下烂摊子,或是重振旗鼓,就看这一年了。 室内馆不在团购票之中,一行人只能去室外。然而,天公不作美,高空的乌云突然沉下来,温泉之旅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阴雨天。 乌云压过来的时候,男生的房间传来了哀嚎:“我的温泉!” 天空听见了,细雨飘来,与之回应。远山罩了一层白雾。 不止温泉泡汤,爬山的计划也告吹了。 赵钦书受不了了,说自费去药浴馆。 毛成鸿扯住赵钦书的衣领:“你十八岁,上年纪了吗?去泡药浴?” “毛教练,药浴去虚火啊。我有口腔溃疡。”赵钦书张开嘴,“啊,这里,嘴角起泡了。” 毛成鸿什么也没看见,挥挥手:“去吧,去吧。” 赵钦书和陈戎住一个双人间。他喊:“陈戎,走,共浴去。” 陈戎说:“我没有口腔溃疡,不去了。” 赵钦书龇牙:“真该让毛教练看看,什么才叫十八岁的老年人。” 倪燕归下了山,只见一群男生围在一起。 “三条!” “双顺子!” “飞机带大翼!” 单买室内馆的门票,接近团购票的总价。其他同学觉得不划算,聚在一起打牌,吵得不行。 温文没有娱乐,正在练习俯卧撑。他没关门。 -- 第32页 倪燕归经过,礼貌问好:“温社长。” “啊。”温文跳起来,“小倪同学,过来打牌?” 她摇头。 “来找陈戎的吧。”毛成鸿的食指向左一指,“他在前两间房。” “谢谢毛教练。”倪燕归数了数房间,探头向温文房间的窗户,望了望窗外的树。 温文想问什么。 她却又走了。 温文感到奇怪:“我和小倪同学差了两三岁,却不像一个世界的。” “别问我。”毛成鸿拿着遥控器转台,“我还大你两三岁呢,跟这些大一新生的代沟更大。” * 酒店房间是联排设计,两层高,坡顶。和山上的木式小屋不同,山脚的建筑是现代装潢,用了大面积幕墙。 窗外建了一座百花齐放的景观园,鲜绿叶子生机勃勃。住酒店的客人只要抬头,就能赏景赏花。 倪燕归到这里,却不是来赏景的。一、二、三、四,她知道了陈戎的位置。她在窗外走来走去,装作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时不时低腰,然后又起来,有时在原地打转。 深蓝窗玻璃映出了天空、树影,以及她。 可能拉了窗帘,她见不到里面的灯。 难道陈戎睡着了? 山里凉,又是雨天。倪燕归来的时候披了件外衣,这时顺便把兜帽也戴上了。 半天没有陈戎的动静,她绕着石块转来转去,同时向窗户张望。风穿过树枝,朝她卷过来。雨越下越大了,她没带伞,摸到自己的兜帽已经湿了。 她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做无用功,突然,她期待的那扇窗户被推开。 “倪燕归。”说话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陈戎。 她透过斜斜的窗户,清晰看见那道颀长身影。房里亮着一盏鹅黄壁灯。 他把窗户推到最大的角度,问:“雨这么大,你在那里淋雨做什么?”他按下开关,房间大亮。光线折在他的脸,清隽无边。 她拨开兜帽,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耳环不见了,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她的左耳挂了一个小珍珠耳环,右边的空了。 “先躲一下,雨越来越大了。”陈戎向上指指窗檐,“不要淋雨,会感冒的。” 她很听话,乖乖地走到窗檐下。 “你等等。”陈戎转身去拿了一把伞,“你知道耳环掉到哪里了吗?” 伞是纯色,深蓝,边上绣了一行小小的白色英文字。这是普通的三折伞,但沾了陈戎的光,她觉得特别可爱。她竖起伞,双手像玩金箍棒似的,把伞转了两圈。“我从山上下来的。刚刚去找毛教练的时候,发现耳环不见了。之前走到这里,感觉耳朵刺疼了一下,我想可能掉在这附近吧。” 陈戎看着她。 她没有扎头发,毛毛细雨披在发上,像是铺了层轻纱。山里到处雾蒙蒙的,阴沉的乌云,黑灰的远山,唯有树上绿叶是鲜色,以及她脸蛋的白。 他说:“我陪你找。” 倪燕归没有客气,直接点头:“好。” 她在窗前等他出来。 男生的房间是相连的,隔壁有好几个男生在打牌。她在这里转悠了这么久,只有陈戎开窗关心她。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淋雨。 遗憾的是,陈戎有另外的一把伞。二人伞下漫步是不可能了。 * 没有浪漫共伞,但两个人在园子里来来回回,一起扒拉草丛,别有一番意境。 对倪燕归来说,只要和陈戎独处,那就是无尽的欢喜。 陈戎先是看了看她左边的耳环。他保持着同学之间的距离,观察仔细,又不靠太近。“我知道什么样的了。”说完,他半低身子,目光在草丛里梭巡。他很有耐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刚才已经在这里走了很多圈。当然,她的每一圈都心不在焉,看着向草丛,其实眼睛一直溜向陈戎。 倪燕归有一个偶然的发现。她以前觉得陈戎的五官很温顺,真的研究起来,其实不然。他的眉目有锐气,甚至有些薄情相。但他笑起来温润如玉,而且,细边眼睛柔和了他的轮廓。 “你的这个耳环太小巧了,这里的草长得高,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嵌进去。”陈戎边说,边用手去拨开草叶。 细雨如针。地面满是泥土和雨水。 不一会儿,他的手上沾满了灰泥,脏兮兮,而且湿漉漉。抬手时,泥水一滴一滴,落回草丛中。 倪燕归过意不去,连忙递纸巾给他。 陈戎没有接:“不用了,等找到的时候我再去洗手。” 好脾气,有风度,客气有礼。她知道他会帮忙,却没想到,他这样认真。相较之下,她这个当事人,反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连忙蹲下去,伸手扒草。 她的伞早歪了。 陈戎立即把伞盖过她的头顶,然后低头一眼,慌张地站了起来。 倪燕归抬头见到伞上的花瓣。陈戎撑的这把伞,主人是赵钦书。黑色伞面上,盛开了一朵大大的向日葵。她的目光从向日葵转向陈戎的脸。 他脸色泛红。 她的魅力这么大吗?她只是去扒了草而已。 陈戎轻轻地说:“你的裙子短,不要蹲着。” 其实不短,长度到膝盖了。这是她新买的连衣裙,衬衫领端庄大气,局部有几朵可爱的涂鸦,文艺范,直男斩。但她蹲得快,难道……裙底走光了? -- 第33页 她再看陈戎。 他闪躲着她的视线,很尴尬。 倪燕归真的站起来,抚抚裙子:“算了,不要了。丢了就丢了。” “没关系。我有时间,帮你找找吧。” 她从树上折了一根小树枝,拎过去给陈戎:“不要用手,用这个。” “好。”陈戎笑,“谢谢。” 她拿出纸巾给他。 这一回,他接住了。他擦了擦手,然后用树枝拨弄草丛,左右寻找。 倪燕归跟在他身边,阴雨遮不住她明媚的笑脸。 园子里转了两圈,没有耳环。 陈戎问:“你刚刚是从山路过来吗?” “嗯。”倪燕归指指园外,“我们女生住山上的房间。我就顺着下来的。” “那可能掉在山路了。我们上山找找吧,顺便送你回去休息,你淋了雨,头发沾着水,容易感冒。” 途经仙气飘飘的鱼池。 陈戎停下来:“会不会掉进水里?” 倪燕归真怕他要跳进去,忙说:“没有,我没靠近鱼池。” 深山温泉建在半山,木式小屋错落有致,有的两三间并排,有的五六间。到了大弯的转角,则只有一间孤零零的。 两人边走边找,偶尔闲聊。 山路起伏,蜿蜒曲折。路面以麻石铺设,耐磨损,石面粗糙,遇水不会打滑。但是宽度比较窄。两人并肩走的话,倒还凑合。一人一把伞,就只能一前一后了。 倪燕归在前。 陈戎跟在后面。 前面的那一个,低头望两下,继续向前走。 后面的非常缓慢,他时不时用树枝探探旁边的草丛,见到有类似珍珠色的东西,他蹲下去细看。 倪燕归突然回头,发现自己和陈戎隔了好一段距离。 他收了伞。 她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这么久没有找到,陈戎没有不耐烦,和声询问:“你是沿路走,没有去其他地方?” “是的。”她是为了他而来,哪有闲情去逛别的。她右手拎着伞,左手插进外衣口袋,手指掏着什么。 终于,在陈戎又一次一无所获的时候,她把小东西攥在掌心,从口袋里拿出来,准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向外丢掉。 他却突然向她伸出手。 她不知是惊是喜。如果她缩手,无疑是一个拒绝的信号。陈戎难得主动,要是她拒绝,他或许会退回去。可她攥着的,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珍珠耳环。 一两秒的时间,倪燕归的脑海里天人交战。小东西的银钩子刺入了她的掌心。她想了想,不如告诉他,她突然发现耳环没丢? 陈戎的手到了她的跟前。 他洗过了,修长干净。 她正要去握。 他却抓住了她拎伞的那只手,把她向前一拽。紧接着,他拨开右侧的一根倒插过来的树枝,说:“幸好你没转头,否则,这树枝会插进你的眼睛。” 倪燕归眨眨眼:“我没看见有这个啊。” 陈戎指指上面的树干:“刚刚掉下来的,正好卡在分枝上。”他低头,把树枝折断,掷到草丛里。 趁着这个空档,她的左手猛地一甩,把小耳环丢了出去。 陈戎捕捉到这一瞬间,顺着某个方向望过去。 她连忙反握住他:“别找了,山路这么长,谁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或者被别人捡到了,又或者,被人踢走了。” 陈戎却说:“不,我找到了。” 倪燕归惊讶了。 他向她的身后指了指。 她僵硬地回头。 好家伙。 她随便一丢,竟然把耳环挂到了树梢。问题是,她戴的耳环本应该掉在地上的。编,得编个理由。 陈戎踮高了脚跟,用四个手指轻轻一拨,珍珠耳环被抛到半空,落在他的手上。他笑:“太好了。” 倪燕归看清了他的掌心。 掌纹清晰流畅,智慧线特别长,长得令她惆怅。她拿回耳环,指尖不小心勾到了他的智慧线。她懊恼,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往下甩,非得把手向上扬呢?她不自觉晃了晃手。 “走吧,我送你上去。”由始至终,陈戎没有问,耳环为什么会挂到树上。 既已收了伞,两人就在窄小的山路并肩而行。 陈戎问:“不把耳环戴上吗?” 倪燕归想,校会那天,李筠对着镜子戴耳环,陈戎站在边上,望着镜中的美女,言笑晏晏。 倪燕归低头说:“没有镜子。” “没事,不戴吧。就这样也很好看。” 她侧过脸去,同时把耳环递向他:“要不,你给我戴上吧。” 陈戎愣了愣。少女柔软的耳垂上有一个细细的灰点。他知道,耳环上的勾尖,就是从这个细孔里穿过去。他说:“我没有戴过这个……” “你当然没有戴过了,你又没有耳洞。” “不是。”他垂下头,“也没有给女生戴过。” “噢。”倪燕归扁起嘴,“可是没有镜子,我戴不上去。这双耳环一定要两个戴起来更好看。” 陈戎迟疑地问:“一定要现在戴吗?”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他望着李筠戴耳环,她就要他亲手给她戴上。 他没有再问。她的任性,对他来说,似乎是能够容忍的。他说:“我给你戴上。” -- 第34页 倪燕归笑笑:“好呀。” 耳洞很细,陈戎只得靠近她。 这样的距离,对于男女同学来说是唐突了。 耳环的银针闪着尖利的金属光。他捻起耳环,先是用针钩去穿。对上了孔,柔软的耳垂被折起,尖尖的银钩子刮过其中的薄肉。这样来回几次,他见她缩了缩,问:“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是疼,是痒。”他的力气不大,很轻。关键是他的气息太近了,她低下头去,只觉自己耳边细碎的绒毛也被吹动起来。 陈戎没办法了,说:“你拉一下耳垂,不然我挂不上去。” 倪燕归轻轻捏住耳垂,向下扯了扯。 陈戎亲眼看着细孔被拉扁,孔洞变大了。他问:“会疼吗?” 她摇头:“不疼的。” 他顺着银针的角度,穿过耳洞,把珍珠白的耳环放在她的耳下。 少女的皮肤也白,在阴沉的天里也能发光。她的眼睛瞟来,明艳的笑意藏在其中。 眼神能杀人。 她的,真能。 * 一路向上,倪燕归时不时甩甩头,珍珠轻轻地荡在她的脸颊。不疼,她反而能笑出来。 陈戎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奇怪,耳环为什么会挂到树上?” 倪燕归转到一半的头,变僵了。 完了,她忘了这事。理由还没有编好。 他又说:“原来是因为你蹦蹦跳跳的,把它甩上去了。” 她的脖子瞬间放松,笑盈盈的:“是啊,我们一直在路上找,哪想到它会飞上去。” “你先去换洗吧。衣服也湿了,千万别感冒。” “噢,我吹吹头发就行。雨停了,可能毛教练要喊我们集合吧,我换完衣服再下去。” “我在这里等你。” “好呀。” 倪燕归欢快地小跑而去。 幸亏她整理行李的时候,多备了几件衣服。 全是小清新连衣裙。 换上新裙子,想起今天的走光,她穿上了安全裤。 不是不能给陈戎,而是不能便宜其他男人。除非二人世界了,她可以稍稍露点什么,给陈戎窥望。 倪燕归换上一条焦糖色的松紧束腰裙,对镜子摆了几个姿势。 好像还是太妖艳? 她匆匆补画了下垂眼线,眼睛眨巴几下,也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她飞奔出去:“陈戎。” 陈戎正在树下,他习惯性向上推推眼镜,回过头,整个人怔愣住了。 “不好意思。”倪燕归轻声细语,“让你久等了。” “没有。”他似乎词穷了,望着她,好半晌没再说话。 “我们下去吧?”她眨了眨眼。 陈戎回过神来:“好。” 走了大约十来米,他欲言又止的。 倪燕归继续眨眼:“怎么?” “裙子……”他的声音很细,“很漂亮。” 她忍住笑,无辜地问:“只是裙子吗?” 他红了脸,似乎接下来的话很羞涩。 倪燕归的手指动了动,好想捏他! * 雨天的缘故,度假区的客人们要么留在酒店睡大觉,要么去餐厅吃自助。 正面走来的那几个男人,中午灌了酒。服务员提醒,酒后不宜泡温泉。这几人索性对酒当歌,直至下午。 为首的男人甲,从额头到下巴,皮肤全红了,跟涂了猪红似的。他走在前面,眼睛不看路,径自大声说话。口音像是周围城市的。 倪燕归和陈戎说起温泉的团购票:“只能去室外泡,希望明天别下雨。” 男人甲嚷嚷几句,面红耳赤。 和倪燕归擦肩而过时,不知是醉糊涂了,还是真的色胆包天,他突然把头一歪,朝她凑了过去。 倪燕归的脸向着陈戎,可是鼻间传来一阵恶臭。她没看清怎么回事,突然被陈戎拉了一把。 脚步一乱,她到了陈戎的身后。她抬起头,见到一个猪头猪脑的男人靠了过来,很近。要不是陈戎拉她一把,对方就要撞上她的脸颊了。 恶臭,是这人的酒气。 陈戎挡在她的面前。 男人甲刚才只听到这是一把女孩的嗓音,却没想到,她有一张惊艳的脸。他转了转眼珠子,呵呵直笑:“想去泡温泉啊?我有,我们房间有大浴池,要不要一起啊?”这人没把陈戎放在眼里,色眯眯地盯着她。 几个大男人借着酒意上头,口无遮拦。 另一个男人乙,脸色不像男人甲的通红,而是泛白的。他起哄的声音很响亮:“这小姑娘啊,长得像你的女朋友。” “是吧?我就觉得呢。”男人甲打了个酒嗝。 倪燕归绷紧脸,直想狠揍过去。 陈戎开口了:“你误会了,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虽然话很客气,但倪燕归听得明白,陈戎的声音冷了几度。 确实,再怎么好脾气的人,遇上发酒疯的臭汉都会反感。 男人甲讥笑地盯着陈戎:“你谁呀?我女朋友就是跟一个小白脸跑了。是不是你?你就是小白脸,对不对?”男人甲满身肥膘,手掌也堆满了肉,大得出奇,他一把拽住陈戎的衣领。 他的身高比不上陈戎,没办法把陈戎提起来,只得将人拉近。 恶臭更甚。 倪燕归站了出来,猛然一推,力气很大,直接把猪头猪脑的男人甲推了出去。 -- 第35页 男人甲踉跄一下,后退几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他被东西挡住了。他来不及高兴,屁股就扎到了园子里的假山。 假山突起的石块,猛地刺进他的屁股缝。 他喊出一声惨痛的“哎呦”。 几人听到自己的同伴痛喊,脑子一热,一个个上前,摆出凶神恶煞的阵势,拦住倪燕归和陈戎。 倪燕归上前一步,护住了陈戎,说:“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以为自己肥头大耳就能欺负人。” 男人甲摸摸屁股,“哎呦”完了。他弯起膝盖,以缓和疼痛。他指着陈戎,强行露出扭曲的笑容:“原来是女的养小白脸啊。哎哟,我说呢,瘦不拉叽的男人,怎么能行呢?” 男人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不行”,这是侮辱。但男人之间,用这个词好像特别行得通。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附和说:“小白脸,不行。” 倪燕归气炸了。别人讥讽陈戎,等于讥讽她。她忍无可忍,一脚踩住了男人乙的脚,再狠狠地左右拧了拧。 男人乙发出惨叫,“哇哇”地喊:“我们都没有动手,你这娘们竟然敢挑衅?先撩者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就算你是女的,我也照打不误。” 倪燕归冷笑:“谁怕谁呢?” 男人乙果然向着她扬起手掌,眼见就要扇下来。 她利落地抬起一脚,直接将对方踹了出去。 男人甲喊:“愣着干嘛,上!” 几个男人围上来,就要去抓她。 倪燕归的手往后推,想要推开陈戎,自己一人上前应战。然而她没有推到人。接着,她的腰被一只手箍住,之后转了半圈。 她的背抵住了陈戎的背。 陈戎松开手,没有说话。 倪燕归耳边听到的,是第三个男人的粗喊:“这是个泼妇!” 话是刚才的那一句,面前换了一个人,男人丙来不及收口。他反应过来以后,怒目圆睁:“呵,小白脸也想当英雄?打死你个小白——” “脸”这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少年的脸当然是白的。 但是,他的眼睛淬了冰,冷冽逼人。 17、第 17 章(捉虫) 倪燕归想要回头, 眼角余光却扫见,酒店有一间房的窗户突然开启,之后, 一个身形矫健的人从窗里飞出来。从跳跃到落地,他没有多余动作。不愧是散打社的教练。 毛成鸿大喊:“陈戎!小倪同学!” 紧接着, 窗里又跳出一人。温文不是跃动,而是像跨栏,大步迈开, 一脚落地,接话喊:“你们住手!” 这个“你们”,指的是陈戎和倪燕归。但那几个男人本想以多欺少,没料到对方还有人。凭跳窗的动作判断, 少年少女的支援不是泛泛之辈。几个男人跟着住了手。哪里是借酒壮胆,明明就没醉, 假装酒意发疯而已。 但男人甲的糊涂却是真的,酒没醒, 他跌跌撞撞地走来,抬起食指,但没什么力, 指头很扭曲。他想去戳毛成鸿的鼻子, 骂骂咧咧的,开头爆了脏字, 后面话音含糊,在场的人都听不清。 男人甲的声音越来越小, 停住之后, 他猛地向毛成鸿一头撞去。 毛成鸿反应极快,扣住他的肥腰, 用力向前一推。 男人甲又撞到了假山。还是那突出的石头,还是卡进他的屁股缝。他的惨叫再次响起:“啊——” 男人乙从地上爬起来,和男人甲两人难兄难弟,互相帮扶。 男人丙放话说:“你们给我等着。”他们扶起男人甲、乙,向外走了。 毛成鸿问:“发生了什么事?谁先动手的?” 倪燕归说:“他们先来挑事,恶心。”一群猪头猪脑的男人,居然有脸说陈戎。她恨不得甩他们一人一记大耳光。 毛成鸿叹了声气:“你俩没事就好,幸好没有打起来。” 陈戎客气地说:“谢谢毛教练。” “你们叫我一声教练,我有义务保护你们。况且,今天我们就在里面,遇到事情,你们喊一声,我们马上就到。”毛成鸿看向陈戎,“陈戎。” “在。”陈戎的眼镜滑了下来,但他没有推。 “今天的表现就对了。”毛成鸿夸人的时候从不吝啬,拍拍陈戎的手臂,“要把女孩子牢牢地护在身后。”拍了两下,毛成鸿很意外,陈戎的手臂没有想象中的松软。 陈戎:“嗯,我知道。” 温文问:“毛教练,他们会不会来报复?” 毛成鸿摇头:“我们社团这么多人,他们不敢的。另外啊,我跟你们说,如果要攻击的话,锁死对方的屁股。这个部位很耐打。当然了,切忌冲动行事。” 倪燕归误打误撞,正好戳了男人甲的屁股。不过,男人乙摔了一跤。 事情解决了,毛成鸿很识趣,要给小两口腾空间。 两人从窗户跳回房间。 温文转身向着外面的倪燕归笑了笑,然后关上了窗。他说:“小倪同学踢的那一脚很带劲啊。” “什么一脚?”毛成鸿没有看见倪燕归踹男人乙的那一幕,否则,他又要教育几句。 温文笑:“没什么。突然想起来,赵钦书把小倪同学叫做‘大姐头’。” “大姐头?”毛成鸿皱眉,“她是干什么的?拉帮结派?” 温文赶紧解释:“普通学生。赵钦书说,他纯粹叫着好玩。” -- 第36页 “她和陈戎啊,是互补型。有时候很般配,有时候吧。”毛成鸿摇头说,“陈戎太怯场了。” * 确实怯场。 园子里只剩倪燕归和陈戎。 陈戎低头,不知沉思什么。 倪燕归觉得他有些失神。她按了下自己的腰。刚才她感觉陈戎的力气并不弱。但那只有一秒,可能她把他想象成孔武有力的汉子了。她想问,又怕那真的只是心理作用,一旦出口,反而伤害他的自尊。 “谢谢你。”倪燕归打破了沉默。 陈戎终于把眼镜推上去,说:“醉汉不讲道理,出手又重。你别和他们起冲突。” “以后不会了……”她刚才是气极,忘了在他面前要装乖乖女。 “万一,我是说万一。”陈戎这次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再遇到类似的事,你就躲到我的背后,我会护着你。” “好。”倪燕归笑意嫣然,“以后我远远地避开。” “这就对了。毛教练说的,走为上策。”陈戎忽然伸出尾指,“拉钩。” 倪燕归先是惊讶,她以为理性学霸不会玩这种幼稚的承诺。之后,她郑重地点头:“拉钩。” 两只尾指交叠。 倪燕归暗想,以后不能再打架了。 * 乌云盘旋在上空。 毛成鸿甩甩肩膀,放松筋骨,和男人甲的那一下,打通了他的肌肉开关。他做完了一组俯卧撑:“雨停了。” 温文半躺着看电视,听了这话,立即从床上跃起。 毛成鸿称赞说:“很利索嘛。” “毛教练。”温文说,“既然你说这是一次休闲活动,就不要叫大家去爬山了。下了雨,山路不好走,我觉得啊,听赵钦书的建议,先让他们玩玩,当是联络感情。” 毛成鸿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哄堂大笑:“行吧。谁想得起训练这回事呢。对了,晚餐包在团购票里。他们玩疯了,想不起时间,你去提醒一下,过时不候。” 温文去敲敲门,通知了吃饭时间。 得知今天不用特训,一群人兴奋得嘴巴咧到了耳后。 毛成鸿耳尖,听见众人的欢呼。他望着渐渐暗黑的天空,忽然觉得,散打社最名副其实的就是“散”。 晚饭时间,毛成鸿选了一张八人位的方桌。 有四个学员在旁边坐下,和他打招呼。接着,他们说起今晚下午打牌的胜局。休闲活动确实有其优势,打完牌,这群男生就混熟了,一口师兄一口师弟,俨然一个门派的。 男生甲说起,学校的英语角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同学,他恨不得天天去练听力。 毛成鸿好奇地问:“为什么没去?” 男生甲挠挠头,说:“我爸是山东人,他说新中国第一个散打王就是我们山东的,还获得过中国武状元的称号。我爸自己想练,但他身子骨弱,只好把攀老乡的任务派给我了。” 毛成鸿看看男生甲薄弱的身子。男生甲大概遗传了他爸的基因:“你是冲‘散打王’的称号来的?” 男生甲:“我哪能啊。我纯粹是完成我爸的期望,能不能成,就要问天意了。” 男生乙惊讶地问:“难道我们南方人没名号?” “散打是中华武术延伸出来的,像佛山的霍元甲、香港的李小龙,都是有名的武术高手。霍元甲,家传绝技‘秘宗拳’。李小龙呢,用的北派腿法,他把空手道、泰拳、跆拳道等各项运动,融会贯通,创立了现代武术体系——截拳道。”说到自己的兴趣,毛成鸿滔滔不绝,“虽然我们社团经营不善,但是全国散打比赛还是有很多的。而且观众很热情。你们当强身健体也好,要有兴趣去争夺奖项,我也会支持。” 男生甲:“教练,我们什么时候能练习实战啊?” “没那么快,什么都要从基本功学起。”毛成鸿一个一个地数,“从姿势,到步法、拳法、腿法,以及攻和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温文坐在四人桌。 另外三个,正好是倪燕归、陈戎、赵钦书。 温文问出心里的疑惑:“小倪同学,你是不是练过武?” 倪燕归品尝着炸猪蹄,听到这问话,差点咬到舌头:“没有。” 温文沉吟:“觉得你的身手有些……讲究。” 倪燕归立即澄清:“没有,我就踩了他一脚。踩脚,三岁小孩都会。” 温文笑笑:“可能角度不对,我看错了。” * 毛成鸿吃完饭,说:“大家早点休息。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有太阳,记得早点起来爬山。” 新学员发出“啊”的长叹。 老学员觉得,已经偷了一日闲,知足了。应得很响亮:“是。” 毛成鸿拍拍掌:“散了,早睡早起。” 众人各自回房。 男生们的几间房,有相邻的,有错开的,但不是标准设计。比如,赵钦书和陈戎分到的这一间,浴室门是推拉磨砂的。 赵钦书把这扇门推了拉、拉了推,确定地说:“这门上不了锁。” 晚饭过后,赵钦书没有直接回房,而是陪社团的一个女生上山,把人安全送到木式小屋了,他急忙跑回来。 浴室门关着。 赵钦书敲了敲门:“戎戎啊,人有三急。” “进来吧。”陈戎已经洗完了。 -- 第37页 赵钦书立即拉开门,见到陈戎刚刚披上衣服。 他的后腰有一片黑影一闪而过,之后,被白色上衣盖住了。 赵钦书和陈戎是室友,而且关系密切,开学没几天就知道了这个纹身。 赵钦书只是偶然见了个大概。他之所以被称为“万人迷”,因为他知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有数。他和陈戎有交易,一定保密。毕竟乖乖大男孩,整那么大的刺青挺吓人的。 赵钦书调侃说:“明天是晴天,我们要下水泡温泉了,你这东西怎么遮啊?” 陈戎拿了毛巾:“我不下水。” “我记得大姐头的手背有一个刺青,进社团以后没再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贴纸。” “是吗?”陈戎往外走。 “她那个好像也是狐狸。”确切的说,是狐狸尾。 赵钦书从浴室出来。 陈戎擦着头发,他摘下眼镜,而且凌乱发丝打碎了他的温顺。 赵钦书:“说真的,很少见到男人的刺青是一只狐狸。” 男人纹的图多是左青龙,右白虎,蛇啊豹的。猛虎下山常有,狐狸出山非常罕见。狐狸这种动物似乎是女性专用,一听就妩媚妖艳。然而,陈戎腰上的这一只狐狸极有气势。 陈戎说:“这是一只公狐狸。” 18、第 18 章 赵钦书却不信, 说:“我又没有研究过你的那只狐狸,我哪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陈戎不理会赵钦书的调侃,随手把毛巾挂在沙发靠背。他的头发半湿, 一缕一缕的,四面八方地或上翘、或下垂。 赵钦书眉峰一挑:“我发现, 你现在的样子很不羁啊。” 这么说着,就见陈戎拿起眼镜,勾在耳朵上。 “金丝, 细边。”赵钦书说,“这是斯文败类的必备。” 手机“叮咚”响了起来。赵钦书看了看,居然是蔡阳发来的微信。 “是李筠的事。”赵钦书翻过手机屏幕,展示给陈戎。 蔡阳:「找到购买李筠照片的人了。」 赵钦书不解的是:“蔡阳为什么发给我?” 陈戎拿起桌上的手机, 说:“刚才蔡阳给我打了电话,我洗澡, 没接到,他找上你了吧。” 话音刚落, 蔡阳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蔡阳:「转告陈戎。」 陈戎回拨了蔡阳的电话。 蔡阳说:“你说巧不巧,太巧了。巧合地遇上,又巧合地对上了暗号。” 陈戎:“嗯。” 蔡阳有些激动, 本想把自己和他人相遇的过程详细地讲一遍。但是陈戎的态度不大热络, 他没了故事瘾,开门见山地说:“他告诉我, 李筠的照片没有儿童不宜的场面。” 陈戎:“他有泄漏出去吗?” 蔡阳:“没有,这个人很遵守交易规则, 我问他要, 他不给我。” 陈戎:“花钱向他购买呢?” 蔡阳:“不行吧,李筠是他的女神, 真的女神,圣洁无比的那种。他说他不外传。” 陈戎:“哦。” 蔡阳:“他这个人,向吴天鑫买照片,又说变态偷窥狂活该被开除,他不就是买家吗?又当又立。” 陈戎:“嗯。” 蔡阳:“放心吧,校会上拍的,是正经照。” “我知道了,这件事谢谢你。”陈戎挂上电话。 赵钦书半躺在床头,双手枕在后脑勺,斜斜地看向陈戎:“李筠是不是很善良很可爱?” 陈戎:“我记得,你们对她的评价不是这四个字。” 赵钦书习惯了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他笑起来:“我们的不重要,我想听听你的。” 陈戎醉酒的那个晚上,赵钦书像是套话似的,跟陈戎一问一答,好不容易才套出一句,陈戎心里有人了。 “是谁?”赵钦书当时追问。 然而,陈戎抱起枕头,闭眼睡过去了。 醉酒的机会只有一个。要在陈戎清醒的时候套话,难如登天。白月光是谁,赵钦书再没有得到答案。而且,李筠和“善良可爱”也不沾边,她是温柔大方的。赵钦书开玩笑地说:“戎戎,你什么时候才对我敞开心扉?” “下辈子吧。” * 和倪燕归分在同一间小木屋的女孩,名叫黄静晨。她大多时间和赵钦书一起玩。 晚上,回到房间,倪燕归和黄静晨才算真正认识。 黄静晨皱着脸:“刚才听,明天要去爬山哎……” “你为什么会来参加散打社?”倪燕归以为,来社团的同学早有吃苦耐劳的心理准备,事实却是,不少同学听见三公里就叫苦连天了。 “赵钦书说,运动可以减肥。”黄静晨的身材比较丰满,胜在骨架小,看起来不胖也不壮,反而肉感可爱。赵钦书游说她进社团的时候,把散打吹成了世界上最强劲的减肥项目。 倪燕归:“噢。”又一个被骗进来的少女…… 嗯,也不能说骗,赵钦书这话的道理没错,但减肥不是非得练散打。每天去操场跑五公里,坚持几个月同样有效。 黄静晨有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终于逮住机会了:“倪燕归,你和陈戎什么关系? ” “嗯?”倪燕归也想知道,在社团学员的眼里,她和陈戎是什么关系。 “你俩经常在一起吧?”跑步那天,黄静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趁机偷懒的时候,见到了倪燕归和陈戎的身影。 -- 第38页 倪燕归回答:“我们认识。”没错的,这是“相识”阶段。 “我经常见到陈戎,但没说过话。”黄静晨说,“我们的公共课一起上。其实啊,我们班有女同学想追他。” 又有竞争对手?倪燕归立即来了兴趣:“是谁?” “一个很标致的美女。情书都写好了,想去送的时候,被赵钦书拦住了。”就是从这天开始,黄静晨和赵钦书熟络了起来。 “赵钦书凭什么?”把自己当陈戎保镖了么。 “他说,陈戎对女同学很绝情。” “绝情?”会吗?倪燕归觉得,陈戎就是一个好好先生。 “你也觉得不会吧,我们也这样觉得。”黄静晨说,“我还鼓励女同学,她就真的去送了。” “结果呢?” “陈戎拒绝了。理由很充分,他才大一,正是忙学业的阶段。”黄静晨感叹,“哎,人家要过清心寡欲的大学生活。” 倪燕归惊讶:“哈?”那她的追求岂不是困难重重? “所以……”黄静晨琢磨了下,“我很好奇你和陈戎,很要好吗?” “还行。” 黄静晨从行李箱拿出一套黄鸭睡衣,将要去浴室,她又退回来问,“对了,你知道校会的主持人吗?” “那天见到了。” “她和陈戎又是什么关系啊?我在男生宿舍楼下见到她,和陈戎谈笑风生,两个人都笑得跟朵花似的。” 倪燕归想象得到那一幕,俊男美女,万物为之失色。 想起李筠对着镜子时,轻轻挑下耳环,一颦一笑温婉动人。 倪燕归也有耳洞,也有耳环,但她生来就不是柔情似水的人。很突然的,右耳的耳洞,像是回到了陈戎给她戴耳环的时候,被刺得疼一下。 幸好,这趟旅行,她带了一包烟。 半山的夜,寒气深浓。她披了外衣,仍然冻得起了鸡皮疙瘩。“叮”的一下,她按下打火机。 冷风像是逮住了目标,在火焰乍起的霎那,突袭吹灭。 倪燕归用手挡风,在微弱的火光里点燃了烟。她的右手夹着一支烟,左手在手机上打字。她问林修:「你知不知道,校会上那个主持人,叫李筠的,有没有男朋友?」 她抖落了三次烟灰,林修的信息才到:「我又不是百事通。」 倪燕归:「你不是哥们多嘛。」 林修:「打听她干嘛?」 倪燕归:「担心我当了小三。」 林修这次回复很迅速:「问过他们班的人,没听说陈戎有女朋友啊。」 林修又说:「也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倪燕归:「谁是落花?谁是流水?」 林修:「这个不重要。只要陈戎还是单身,管他三七二十一,抢过来就是了。」 倪燕归掐灭了烟。 * 毛教练把温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给每一间房安排了morning call。 黄静晨被吵醒了,躲在被子里,崩溃地喊:“天哪!爬山。”她掀开被子,见到倪燕归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绑头发。 倪燕归用一条粉嫩的桃色发圈,把长发高高地束起,灵巧地转了几圈,扎成了一个丸子头。 黄静晨跪坐在床:“你这么早?” 倪燕归穿上运动鞋,向着黄静晨挥挥手:“我去爬山了。”她潇洒地关上了门。 早上来了七个学员。 毛成鸿数了数人头,四个是新成员,人数过半,出乎他的意料。他非常欣慰,说:“我们散打有四大训练,耐力、力量、速度和柔韧,缺一不可。耐力的训练,大部分通过有氧运动,譬如,台阶跑、越野跑。今天我们就从慢跑开始。这条山路啊,看上去很曲折,其实坡度不高,算是进阶级的慢跑。” 赵钦书今天没有来。 陈戎穿了套浅灰运动服,跟在毛成鸿的后面。 倪燕归悄然走到他的身边。 “早上好。”这段路是行车道,铺上了沥青。陈戎见到,两人的影子有些模糊,但却直直的。 对上他的笑脸,她闷了一夜的气,眨眨眼就散去了。“早上好。”她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地面上,两人中间有一条亮白细长的缝隙。 “你今天这么早。”他转眼向她的耳朵。 她今天串了一对水晶耳钉。太阳还藏在山的那头,耳钉却已经会发光。 倪燕归拽了下耳垂:“你比我更早啊。” “走吧。”陈戎慢慢地上前。 毛成鸿大喊:“跟上,后面的跟上。别聊天!” 陈戎只好加快速度。 倪燕归跟着快了:“跑山比跑圈更累,你能适应吗?” “倪燕归。”陈戎却停下来,叫住了她。 她一下子越过他,退了两步回来问:“什么?” “昨晚休息怎么样?” 她低下眼:“勉勉强强吧。”梦里全是耳环。 “我没睡好,想了很久。” “什么?” “昨天,我让你在那群人面前受了委屈。” 倪燕归猛然抬头:“我受什么委屈了?要不是你拉得快,那个人的猪嘴就会蹭到我的脸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什么男子气概?” “不会。”她连连摇头,“你不要在意他们。男子气概又不是长得五大三粗就行。几个没品的垃圾,哪配得上谈论你啊。” -- 第39页 陈戎笑了笑:“毛教练的话很有道理,我必须锻炼,好好地练一练。” “慢慢练,没关系。” “我要拟一份运动计划,从晨跑开始。” “我要减肥,也要去晨跑,但是一直找不到伴。一个人吧,常常偷懒。你什么时候去跑?” “既然是锻炼,当然越快越好,回去就开始。”陈戎说,“你不胖,别老是饿肚子。” “自从上次听了你的话,我已经开始大鱼大肉了。吃得多嘛,必须运动减肥。” “如果,你没有同学陪跑的话,以后早上一起去?” 倪燕归灿烂地点头。 陈戎继续向前:“对了,你昨晚为什么没有休息好?” “嗯……”她的笑容变垮了。 “怎么?” “我听到一个传言。”倪燕归咳两下,打算来个直击,“关于……你的。” “我?说来听听。” “我说了啊。”她压低声音,“你有一个白月光。” 陈戎又停住了。 “是不是?”倪燕归没有意识到,她的口气像是质问。 他一脸莫名:“白月光是什么?” “白月光,出自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 “爱情小说?” “对。”难道他对爱情小说一无所知?“就是说,你心里有个女孩,可望而不可及,求而不得。” 陈戎失笑:“居然会有这样的传言?” 倪燕归哼了一下:“无风不起浪。” “可我没有啊。” 她紧盯他的眼睛:“真的?” 他真诚地点头:“真的。” “没有?” “没有。”没有求而不得,因为势在必得。 19、第 19 章 倪燕归有种荒谬感, 今天的问话仿佛小题大作。 换个角度想,她和林修之间又岂止谈笑风生。陈戎和李筠来往,也许因为学姐是学习的好榜样。 愉快的爬山结束。 倪燕归回去洗了个澡, 换了一条雪白的薄纱连衣裙,下山去餐厅。 学员们差不多都到了, 几个围在毛成鸿的面前,叽叽喳喳的:“毛教练,今天天气不错啊。” 毛成鸿嘴上咬着包子, 沉沉地应声:“嗯。” 倪燕归见到,他咬过的包子面皮上留有清晰的齿痕。 毛成鸿几口吃掉包子,又拿起一个,狠狠地咬住。正式训练没几个人, 一到娱乐时间,全都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倪燕归和陈戎坐一起, 八人桌,最边上是毛成鸿。 毛成鸿吃完三个大肉包, 嚼烂了嘴里的肉碎,说:“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接下来你们自己玩吧。” “YEAH!”男生们欢呼雀跃。 赵钦书说要去半山的池子:“那个温泉富含丰富的钙、钠等等。” 毛成鸿听了直皱眉:“那医院别开门了。缺钙了, 到这里泡一泡。” 赵钦书跟着皱眉:“毛教练, 不要这么古板嘛。” 温文啜了口豆浆:“毛教练,他们喜欢玩由他们去吧, 反正团购票嘛,不玩浪费了。” “商家的噱头。”毛成鸿又想去拿包子, 发现盘子已经空了。 倪燕归闪着星星般的眼睛, 凑到陈戎面前:“你去哪里泡呀?” 陈戎摇了头:“我不去。” 倪燕归问:“为什么呀?” 赵钦书拿起纸巾,擦擦嘴说:“他啊, 害羞。从来不在女孩子面前脱衣服。” 陈戎很配合,不吭声,低头、红脸。完成了一套羞涩的标准流程。 “噢……”倪燕归略略失望。但这才符合陈戎的性格。 “倪燕归,你去哪个池子?”赵钦书的眼睛里有着和倪燕归一样期待的神采。欣赏她的身材是真,但他更想验证一件事,陈戎说的“她不露上身”是否属实。 倪燕归也摇头:“我不去了。” 赵钦书挑起笑,嘴快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话音刚落,他就想到了理由。 倪燕归低下头去,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虽然不回答,但她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赵钦书捂了捂嘴巴,不再追问。 毛成鸿皱起了眉头:“你早说的话,我今天就不让你爬山了。” “是毛教练说要早起爬山的,早上‘铃铃铃’,电话来了。”倪燕归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毛陈鸿语塞。 温文接话说:“以后有特殊情况要说出来,我们好调整训练的强度。以前社团没有女孩子,是我们疏忽了。” 赵钦书说半山有药浴池,问:“毛教练,你去不去?清热去火。” 毛成鸿摆摆手:“不就热水澡,哪个池子都一样。中草药,元素泉,泡一次两次的,杯水车薪。” 吃完饭,众人各自散开了。 * 倪燕归和陈戎在山里闲逛。 “对了。”陈戎拿出了一颗糖,“今天早上跑步忘记给你了。” 倪燕归开心不已。这是和上次糖果一个牌子,口味不同,糖纸颜色更浅。“谢谢。” 沿着林子走,前方见到了毛成鸿和温文——他们两人果然挑了普通的一个池子。 迎面走来一个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个双色冰淇淋。 倪燕归忍不住看了几眼。 陈戎注意到了,说:“好久没吃冰淇淋,我的嘴馋了。” -- 第40页 “你也喜欢吃?”倪燕归笑。 “是啊。要不要?一边逛一边吃。” “好啊。” 陈戎去了商店,倪燕归站在原地等。耳边传来小女孩的笑声,她不自觉望过去。 小女孩很可爱,左右扎了两个包子头,缠上了蔚蓝的发带,带子很长,绕几圈打上结,垂了下来,一直垂到她的肩膀。她身上穿的也是蓝色系上衣,配一条更蓝的裙子。手上的镯子倒是粉色的。 她咬一口冰淇淋,糊了满嘴的奶糕。 她的母亲想要抱起她。 小女孩却不让。 她的母亲说:“我们走,换完衣服就可以泡澡澡了。” “不泡,不泡。我要玩。”小女孩躲避着自己母亲的怀抱,她的小手抓住大大的冰淇淋,急忙向外跑。 她的母亲过来追她。 她跑得更快。 倪燕归见到了她。 她也见到了倪燕归,闪着要避开,却忘了她的冰淇淋正对着倪燕归的裙摆。 倪燕归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撞过来的冰淇淋。 旁边是池边的卵石,湿漉漉的,鞋子踩上去直打滑。 她伸开双手,跟展翅一样上下挥动,却没有平衡住,“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子里。 温泉水大约一米五左右,水不深,就算她整个人站起来也淹不到。 但倪燕归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糟糕,太糟糕了。今天穿的是薄纱裙,遇水则露。她在里面配了件浅粉的打底小吊带。吊带遮不住她的刺青,只要她浮出水面,左肩胛上的九尾就会晾在阳光下。她憋住气,使劲把自己缩在水中,然后一手拽开了自己的丸子头。散开的头发像海藻,慢慢浮动。 她不知道站上去的时候,长发能不能完全盖住刺青。终归觉得冒险。而且,陈戎在场。他就是买两个冰淇淋,能花多少时间?她的气息越来越紧,胸腔要喘不过来了。 突然,一个人扫着水花走向她:“没事吧?这个水不高,快站起来,小倪同学。” 温文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可能刚才喊了她很久,但她听不到。 他向她伸手。 她没有动。 他赶紧箍住她的手臂。 她的嘴巴鼓成了一个大包。再在这里憋下去,别说爱情,她连命都交代了。水泡在鼻间“噗噗”冒出,她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温文一个用力,把她拽出了水面。 倪燕归想让自己脑袋浮上去,但脖子以下还得藏在水里。 可是,温文拽得太大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举上去。 下一秒,上面有阴影罩下来。 倪燕归出水的时候,另一个人跳下来了,拿什么东西盖在她的身上。 “倪燕归,没事吧?”是陈戎。 温文立即松开了倪燕归,说:“水很浅,她可能吓坏了,刚才在水下没反应。” “冷不冷?”陈戎不知从哪里拿了条毛巾,包住了她的上身。 倪燕归想,吓坏的人可能是他,温泉怎么会冷呢。 感谢他的毛巾。或许头发能遮部分图案,但是九尾刺青太大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陈戎轻轻地说,“我扶你上去。” 倪燕归用右手抓住毛巾的两端,恨不能有个纽扣扣紧,把毛巾紧紧缠在自己身上。 陈戎撑住卵石,从水中翻了上去:“温社长,借你一条毛巾。” 温文明白,女孩子落水,终究是不大方便。他刚想去拿,毛成鸿过来说:“用我的,我的浴巾长,给她围着当裙子。” 池子底铺了青绿的卵石,水面波光粼粼,众人看不见池下的情景。 倪燕归却不敢松开右手。 陈戎接过长浴巾,双手沉入水里,把浴巾围在她的腰上,顺便打了个结,说:“放心,大家都没看见。” 倪燕归知道,这话指的是她湿透的裙子。 虽然围上了裙子,但她的右手依然腾不出来。 陈戎低头问:“要不,我抱你上来?” “嗯。”倪燕归的头上、脸上,水不停往下流。她的眼睛总是因为从上而下的水珠而模糊,她不停地眨眼,气息仍有喘。刚才的憋气似乎到现在也没恢复。 陈戎的左手,从她右肩穿过,按住她毛巾的同时,四指扣在她的左肩。 她用左手借力。 他的另一只手探入水中,抱上了她的膝盖。 她这时把毛巾扣得更紧,靠在他的胸膛,她的心儿跳得很快。 倪燕归不可能披着毛巾和浴巾上山。 陈戎打电话给赵钦书,让赵钦书联系黄静晨,去倪燕归的行李箱找干净衣服。 陈戎下了水,他的半身也湿了。不过,深色系衣服看不出什么。 倪燕归过意不去,说:“我在这里等黄静晨。你先回去换衣服吧。” “没关系,我留在这里陪你。” 倪燕归低头看着他湿答答的裤子、鞋子,心疼极了:“谢谢你。” * 黄静晨送来了新裙子。 倪燕归进去更衣室,关上隔间门,才松开抓紧毛巾的右手。 抓得太紧了,放开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麻。 毛巾被抓得皱皱的。 她望向身后的镜子。 狐狸从吊带的花边探出了头。 她呼出一口气。有惊无险。幸好没有暴露九尾刺青。 -- 第41页 倪燕归换好衣服,出来见到黄静晨坐在外面的凉亭。她走过去:“谢谢你。” “没关系。”黄静晨坐了好一会儿,没有离开。 倪燕归问:“不去泡了吗?” “不去了。”黄静晨伸了个懒腰,“毛教练说的有道理。我在那泡一天也不能补钙啊,还不如喝一瓶高钙牛奶来得实在。” “陈戎呢?” “哦,他刚才说冰淇淋掉了,重新去买。”黄静晨指指自己,“我也有份哦。” 从亭子的角度,正好见到毛成鸿和温文。 温文仰靠在池边。 毛成鸿突然用手泼水过去。 温文迅速拦挡。 之后,两人就在温泉池切磋武艺。 黄静晨叹气:“我可能被赵钦书忽悠了。” “没关系,散打确实可以减肥。” “本来我要去拳击社的。” “拳击?”倪燕归问,“你对格斗有爱好?” “不是。你见过拳击社的海报没?”黄静晨笑,“有个男生很特别。” “你不是着迷赵钦书吗?” “赵钦书人不错,但是花花公子靠不住啊。”黄静晨抬头望向山中密林,“我喜欢那种痞帅痞帅的,我们散打社就缺这个类型的男生。” “你是说……金毛狮王?” “金毛狮王是谁?” 倪燕归想起来,朱丰羽拍摄海报时还没染发。“拳击社海报的那个。” “啊,你知道?海报有四张,表情最酷的就是。”黄静晨像是找到了同好,“我特别迷他。面无表情抽着烟,好冷酷好无情。” “噢……”不就是“洗剪吹”吗?倪燕归早八百年就玩过非主流,不觉得稀奇。 黄静晨扒住倪燕归的肩:“你觉得帅不帅?” “你喜欢就行。” “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戎正好买了冰淇淋,慢慢走过来。 倪燕归瞄到他的身影,提高了音量,故意告诉这个傻书呆子:“我不喜欢痞帅的。主要是我高中时见过不少,有的喜欢装老大,特别幼稚。我欣赏乖巧听话的男生。” 说完这句话,她正好撞进陈戎的眼睛。 他的脚步止在亭外,静了好一会儿。 是她的欣赏太直白了?她暗中数数,足足过了七八秒。 他温温地笑了。 20、第 20 章 陈戎已经换了干净的深褐休闲裤, 双腿笔直修长。 但是,倪燕归把视线向下。他的脚下踩了一双人字拖。深蓝鞋面,仔细分辨能发现鞋面印了好多狰狞鱼骨, 龇牙的,怪笑的。 陈戎似乎明白她的疑惑, 说:“赵钦书的拖鞋。” 倪燕归应声:“噢。” 鞋面上扣了一条鲜红的“人”字带,显得他的皮肤特别白皙。气质佳,配上这么骚包的拖鞋, 居然也很尔雅。 来的路上经过水池边。拖鞋满是水,踩上去“唧唧”响。 他左右手各拿了两个大大的冰淇淋:“一人一个。” “谢谢。”倪燕归总是对甜食嘴馋。 黄静晨也道谢。 毛成鸿和温文比武结束,披上毛巾走过来。两人肌肉鼓动,充满了实打实的力量。 黄静晨忽然说:“嗯……散打社的好像也不赖。” 毛成鸿见到倪燕归手里的冰淇淋, 盯向陈戎:“你不知道她今天不能吃冰淇淋?” 陈戎愣住了:“啊,我忘了。” 倪燕归已经咬了两口冰淇淋, 还是直接对着双色旋筒中心咬下去的。 毛成鸿说:“陈戎呆头呆脑的,情有可原。怎么你自己也吃上了?“ 倪燕归忘记自己编了一个不下温泉的理由。圆谎真是一件技术活。她说:“这次是我嘴馋了, 不怪陈戎的。”陈戎哪里会知道女性生理常识呢。 “你俩啊,一对,是一对。”毛成鸿再看这一对满脸无辜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倪燕归犹豫:“节约粮食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丢掉太浪费了。” 毛成鸿顺口说:“给陈戎不就行了。”男女朋友同吃一个冰淇淋, 理所当然。 这下, 轮到倪燕归噎住了。前两次被误会的时候,她没站出来解释, 现在要怎么讲?她偷瞄陈戎。 他刚好也看着她。他笑了笑,不解释, 而是把她手里的冰淇淋拿了过去。 倪燕归咬咬唇。 毛成鸿拽了拽毛巾, 和温文去了更衣室。 黄静晨远远见到人,喊:“赵钦书。”她朝他奔过去了。 亭子里, 剩下两个人,以及一个冰淇淋。 倪燕归又咳两下,低头看着陈戎手里的冰淇淋。“只能丢掉了。” 两人静默的时间有些长。边上的雪糕慢慢地融化,立起的花瓣形状已经没了,软趴趴的,挂在威化蛋卷边,等待最后的融化。 夏天,融化的速度很快。奶白的水沿着蛋卷流下来了。 陈戎不得不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说:“可惜了,下次再请你吃。” “今天谢谢你。” “没关系。你和我一起散步,我保护你也是应尽的义务。” 回来的路上,周围是什么情景,倪燕归不知道,她只是靠在陈戎的胸膛。她发现,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路抱过来,很辛苦吧?” “不会,你又不重。”陈戎关心地问,“有好好吃肉吗?” -- 第42页 “有,当然有,天天吃肉,昨天还吃了炸猪蹄。是你力气大吧……” 他笑了:“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做家务,扫地、拖地、擦窗户,有时候,家里堆了成捆成捆的纸皮,我要拖到楼下卖。纸皮特别重,我开始拖的时候,走几步就要休息。后来,能一口气走到回收站。” “噢。”难怪,他运动不行,人却挺拔匀称。原来是做家务锻炼的。 “一套房子要整理干净,没点力气真不行。” “是的,不能小看家务这件事。”勤做家务的居家型男生,真好。 * 温泉之旅在毛成鸿的“特训结束”四个字之后,宣告结束。 倪燕归期待着每天的晨跑。 她调了闹铃,震在枕头下面。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拿起手机,掀起眼皮,按下一个停止,接着又要睡回去。 闹铃又响起来,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见手机上备注的四个字:为了爱情。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利索地起床,简单洗漱完,再快速地画了一个淡妆,幸好运动服是昨天选好的,立即换上。临走时,又抱了一个滑板。 操场上并不冷清。陈戎双手插兜,看着一个男生在练习单杠。 “陈戎。” 他转过头来,笑如朝阳:“早。” “抱歉,我来晚了。”她知道自己没有早起的习惯,设了三个闹钟。 “我也刚到。”他看着她怀里的滑板,“你要练滑板?” “是啊。”倪燕归手上的滑板是交通板,轮子软,滑行顺畅,多用于代步,不玩花式。“校园太大了,想学滑板代步。” “很羡慕能玩滑板的同学,平衡一定很好。” “我玩得很菜。”倪燕归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跑步的速度,万一总是跑得比陈戎快,那他可能会自卑。她就想到了滑板代步。只要控制好脚下的力,不要一下子滑太远,就可以和陈戎慢慢磨蹭。 倪燕归一脚踏上滑板,一脚点呀点。她观察着陈戎。 他的跑步姿势很正确,问题出在他的脚,非常笨重,抬脚时发出“皮啊皮啊”的声音。 她说:“家务的动作比较单调,但你有这个基础,再跟着教练练习,很快就能改正肌肉发力,以后跑起步来啊,身轻如燕。” 陈戎的眼里映着阳光:“谢谢你的鼓励。” 校园里不止他们一对男女,还有另外的小情侣。之所以知道那俩是情侣,因为他们穿了套浅绿的情侣运动服。她羡慕那一套情侣装。她向陈戎放电的时候,得转脖子,又要顾着脚下的滑板。正如毛教练所说,不要站在跑道中间谈恋爱。 朝阳洒在操场,陈戎脸上沁出了汗。 倪燕归靠近了,闻到一阵清香的皂味。 她起床时,只来得及刷个牙洗把脸,他居然还能洗澡……这早起时间也太自律了。 他跑快了会喘气,这时的缓慢正正好,两人仿佛是散步聊天。 倪燕归想起一件事:“陈戎,你的选修课报了吗?” “还没,你呢?”陈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 “我也没。你考虑什么课程呀?” “心理——”陈戎顿一下,“没决定。你有想法吗?” “我没想。我的室友选了摄影,想拉我去。你刚才说心理?” “有些兴趣,不一定报得上。你没有感兴趣的课程?” “噢,有个电影鉴赏。室友推荐的,说上课很简单,看一场电影就完事。” 陈戎笑起来:“听上去不错。” “你喜欢看电影吗?” “以前没时间,上了大学可以培养一下。谢谢推荐。” “你想不想报这个?能省电影票钱。” “好。”陈戎满口答应。 倪燕归觉得,他的喘气比刚才顺畅了。 “陈戎!”前方一个男孩,大挥手臂,跑过来和陈戎讲什么。 选修课的话题中断了。 * 上午,倪燕归在选修报名网站,仔细地浏览,见到电影鉴赏,立即在前面的框框上打个勾。 柳木晞把下巴靠在倪燕归的肩部:“陪我一起去摄影吧。可以去校外采风。” 倪燕归凑近电脑,一行一行查找,同时说:“不去。” 柳木晞的下巴跟着倪燕归的肩膀移动:“听说,摄影课有时会请模特过来,都是俊男美女。” “我要和陈戎一起上课。” “晨跑还不够啊?”柳木晞抬起头,下巴磕了一下,她揉了揉,说,“社团还不够?” “当然不。”倪燕归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数着,“晨跑就半个小时,操场那种场合,除了正正经经跑步,什么也不能干。况且,他体力比较差,我不敢和他多说,万一他的肺活量跟不上呢。去社团也是跑步,我俩生活的交集只有跑步。” “挺好啊。”柳木晞竖起拇指,“正能量。” “我想和陈戎,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一起,聊聊天。相知相爱。” “他那种书呆子,难道会陪着你上课走神,光聊天?” “总之,我要全力侵入他的生活,从上课开始。” 柳木晞叹息:“他报了什么选修?” “没说,被他一个同学叫走了。他说对心理有兴趣。”倪燕归的鼠标停在课程某一行,“是这个吧,心理学。” -- 第43页 她提了一个勾。 界面反馈回来一个提示框:该学科报名人数已满。 “法克!”倪燕归喊,“这不是冷门课程吗?” “当今社会,心理有病的人不要太多,这可是香饽饽的课程。”柳木晞笑着,“还是跟我一起玩摄影吧。” “不去。” “重色轻友。” 倪燕归的鼠标不停地点击心理学的方框,弹窗“咻咻咻”地出来。 突然在某一次,弹窗不见了。变成了“确认”的按键。 柳木晞靠过来:“也许有人退了。” 倪燕归立即确认:“天意。” * 毛成鸿留校在行政办公室工作。 这天,他匆匆地走过教学楼。 倪燕归刚刚下了课,见到他要拐去转角,她叫了声:“毛教练。” “小倪同学。”毛成鸿停在转角。 以前两人见面在社团,毛成鸿虽然严肃,但没什么社会气质。这会是上班时间,而且他刚从会议室出来,穿着正装。他头颈端正,目光有神,换下了T恤短裤,这时西装革履,食古不化的毛教练突然变成了衣架子。 本来打完招呼就走,毛成鸿走两步,人消失在转角了,但又突然退了回来,说:“对了,小倪同学。刚才我跟老师们聊了聊,有山羊面具的新线索了。” 倪燕归的眼睛亮了亮,上前问:“毛教练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个面具了?” “我没有,想不起来,很多年前的记忆了吧。”毛成鸿拍了一下脑袋,“可能有错,记岔了也说不定。” “那新线索是?” “有监控拍到了他。” 21、第 21 章 “终于有监控了。”倪燕归耿耿于怀, 密林没有证据,令她当了“十二支烟”的替罪羊。这时才觉得她很倒霉。十二只烟,山羊面具, 一个比一个奇葩,全被她撞上了。 “不是实验楼外的, 而是湖心广场的一个摄像头刚好拍到这棵树。”毛成鸿拿出手机,“我存了监控视频。” 走廊来往的同学渐多,毛成鸿退到墙边, 才按下播放键。 “距离比较远。”他用手指在上面点着,“这个泛白的估计就是面具。” 倪燕归凑前去看。这个白,更像月光照湖时的倒影。这人离湖边太近,一半身子被树干挡住, 其实不容易分辨影子是人,还是树干。他跳出去揍吴天鑫的时候, 才知道原来树下藏了人。 “可惜啊,这唯一的监控角度, 他却被树挡了。如果稍微站出来,肯定能拍到全身。我和老师讨论的过程中,忽然有了新发现。”毛成鸿跳到了前一个视频——正是吴天鑫拍下的半张山羊脸。 倪燕归第一次见, 觉得怪里怪气。这时再观察, 她注意到,羊脸画的运笔比较青涩, 但配色极其丰富。 从美术的角度来说,这是一幅好画。 “据吴天鑫的说法, ‘山羊面具’早就站在那里等着偷拍。他的话说对了一半。‘山羊面具’到的时间的确比吴天鑫早, 但是他一直站在树下。直到吴天鑫出现,他才上去。教训了人, 就走了。而他走的时候,你还没发现吴天鑫。”毛成鸿沉思片刻,“也就是说,这个人,从他去湖边到离开,没有靠近你半步。” “这样。”倪燕归弯起手,用食指骨架摩挲自己的下巴,“是不是表明,他不是为了偷拍去的?” 毛成鸿打了一个响指:“我觉得是。哎,小倪同学,你猜猜他去湖边有什么目的?” 倪燕归蹙起眉:“其实那天朱校长讲起这个人,我第一直觉就是,他想投湖。” “啊?”毛成鸿愣了。 “夜晚,湖边,没监控。死了都没人知道。” 毛成鸿沉默了足足三秒:“其他想法呢?” “我们学校的变态特别多。” “有没有比较阳光的假设?” 倪燕归摇了摇头:“这太强人所难了。” “我倒是有个小小的揣测。”毛成鸿说,“首先肯定,这个人和吴天鑫不是同类。他的目的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去没人的地方,一了百了。但换一个角度,这个人也许知道窗帘的问题,他是为了守护。” “哈?更衣室战神?他干嘛不直接说问题?而且,戴个吓人面具是几个意思?” 毛成鸿收起手机:“不直说,戴面具,说明他要隐藏自己。” “毛教练,通往湖边的路有几条?” “实验楼外可以去,另外,更衣室旁边有一道门是安全出口。”换言之,无论是社团的人或者外面的人,都能来去自如。 倪燕归说:“毛教练,我很快要去上心理学的课了。到时候我来个犯罪特写,或许能逮到人。” 毛成鸿看着她,不抱希望,只说:“今晚的社团活动,记得准时到。” * 艺术概论课的老师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跟没睡醒一样。 连带的,倪燕归也耷拉着眼皮。早上太早起了。 下课铃响,她伸了伸懒腰。舒展完毕,她收到了微信群的艾特。 来自赵钦书:「来不来吃烧烤?」 她的手按在键盘上。 赵钦书又说:「优惠券快要到期了,满300减99,已经有四个人了。」 不到一秒,再一条信息:「陈戎也在。」 陈戎加入了微信群,万年潜水。 -- 第44页 有好几次,倪燕归点进他的资料,在“添加到通讯录”一栏徘徊。 某一次还打了几个字:「我是倪燕归。」 要是加了好友,她担心自己三天两头找他,他会觉得烦。算了,矜持吧。她按了删除键,按六下,又退出来。 说起来,其他同学早早用完了优惠券,赵钦书偏偏等到最后一天。 坐下以后,他甩出优惠券,说:“自从上次领了这个券,我的口腔溃疡就没停过。幸亏毛教练安排了温泉浴,去了火,我又能再战江湖了。” 倪燕归是在这句话之后到的。 赵钦书悄悄问旁边的陈戎:“要不要安排你和大姐头坐一起?”温泉那天,赵钦书完成了自己的验证,倪燕归不露上身。陈戎确实了解她。 陈戎没有回答,只是向着进来的倪燕归笑了笑。 赵钦书扯扯嘴角,明白了意思,故意引着几个人挪位置,把倪燕归安排到了陈戎旁边。 赵钦书笑着端起可乐瓶:“这次啊,是第一次社团聚餐。温泉那时不算啊。以后大家都是散打人,一个集体了。中午吃多点,晚上最快跑完三公里。可乐代酒,干杯。” “干杯!”几人乐呵呵的。 自助烧烤嘛,就得有人在旁边不停烤肉片。 几个男的聊着聊着就不动了。 陈戎接过烤肉夹,尽心尽力地把每一片滋滋作响的肉片来回翻转。一片接一片,翻完一轮,再接一轮。烤熟了肉,他又一片一片分出去。 赵钦书几个嘴里说谢谢谢谢,自顾自吃起来了。 陈戎自己的盘子,只有几片生菜叶。 倪燕归坐在长方桌的短边,够不到炉子,全靠陈戎分肉。她发现了,他总是给她夹双份,把她的盘子堆起来。 见她不动筷子,陈戎说:“趁热吃。” “你也吃。”她分了些到他的盘子。 他笑笑:“我不饿。” “那也要吃。” “好。”陈戎这时终于放下了烤肉夹。 倪燕归轻轻咬了一口牛舌,又韧又脆:“你烤得真好。”她和林修出去的话,都会避开自助烧烤,因为两人吃过半焦的一顿之后,实在不敢恭维双方的烧烤技术。 陈戎把一碟酱料推过来:“沾这个试试。” “你配的?” “嗯。” 她轻轻地把厚厚的牛舌沾上配酱,再入口时,口感更加丰盈。“你怎么什么都会?” 陈戎推推眼镜:“在家经常做饭。” “对了。”倪燕归吃完了一块,问,“你的选修报了没?我报了电影鉴赏和心理学。” 陈戎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了看她。 赵钦书耳尖听到,探头来问:“你报了心理学?” “是啊。” 赵钦书拍了拍陈戎:“陈戎当初想报的时候,我也跟着报,但没有名额了。后来他退了,我也没抢到。” 陈戎退了?倪燕归僵住:“你没报心理学?” “没有。”陈戎说,“我自学过一些理论,可能学得差不多吧,就选了另外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失望。 赵钦书的大嘴巴又来了:“陈戎报了摄影。我也是,做好了穷三代的准备。” 摄影?就是柳木晞怂恿的那个。到头来,她守在电脑前抢课都是白费力气。 陈戎这时才开口:“我报了电影鉴赏。” 倪燕归的眼睛霎那闪亮起来:“下个星期可以一起上课呀。” “是。”陈戎像是不好意思,“对了,选修课我可能会迟到,想麻烦你帮我占个座。” “没问题。”占座肯定就是坐她边上了。但已经错过了一门课。早知就应该加个微信,商量一下课程的。装什么矜持。 “方便的话……”他声音降了降,“加个微信?” “好!” 终于C出现在了她的聊天框。 但她忘了装饰自己的朋友圈。 陈戎没有查看朋友圈,而是又负责烤肉去了。 倪燕归身体贴住椅背,抬高手机,疯狂删除动态。 「可恶的十二支烟,杀无赦!」删掉。 「谁有十二支烟的线索,重重有赏。」删掉。 「迟早扒了十二支烟的皮。」删掉。 光删除不是办法。 倪燕归撩了撩头发,将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微微弯唇,自拍成功。铺上几个滤镜,再把狭长的眼角液化成圆圆的无辜大眼睛,最后叠加一个Q版的嘟嘟小人。 绞尽脑汁,一句文艺清新的感言都想不出来。只好上网搜了句。 倪燕归发了动态,自拍加感言。她自己满意了。第一时间的留言却是她的父亲—— 倪景山:「女儿,照片上的人是谁啊?」 陈戎这时拿起了手机,像是随意点进了朋友圈。 刷新的就是她P图过度的脸蛋。 他抬眼,轻轻地说:“真人更好看。” 倪燕归忍不住抿嘴笑了。 偷偷把他设成了置顶。 * 散打社的女更衣室焕然一新。坏的全修好了,柜子换了新的。 倪燕归到了窗前,猛然拽开了窗帘。 窗的左边就是那一棵大树,暗影重重。 她出了更衣室,直直地走向安全出口。 拧了拧锁,锁开了,门却没动。她才发现上面插鞘。拔下了插鞘,推门就是湖边。光线很暗,只有楼里的灯,以及月光。脚下虽是草地,她却不踏实。她见到,树根一半扎在土里,另外一半浸在水中。山羊面具只要往外探出一脚就会落水。 -- 第45页 这不就是一心寻死吗? 她停下脚步,回到了走廊。刚刚关上插鞘,忽然传来一声:“倪燕归。” 她惊喜地回头:“陈戎。” 他疑惑地望着那扇门:“你去外面做什么?” 倪燕归沉了沉调子:“我在调查。” 陈戎更加不解:“调查什么?” “吴天鑫的事还没完。” “竟然还没完?” “那天晚上,外面不止吴天鑫一个人,还有一个。”倪燕归压低声音。 “吴天鑫说,有人打他,是那人吗?” “对。”她点点头,“吴天鑫拍到了他。” 陈戎关心地问:“抓到了吗?” 倪燕归抬头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别说出去。” “我不会说的。”他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那人啊,八成是心理疾病患者。” 陈戎顿了下:“怎么说?” “他戴一个面具,画了只山羊。” “山羊?” “毛教练说,哪里见过这只山羊。” 陈戎像一个追剧的好奇观众:“哪里见过?” “毛教练没想起来。有监控拍到这个人,再结合吴天鑫的视频,我有了方向。” “什么方向?” “这人。”倪燕归停顿一下,吊足了陈戎的胃口,才说,“想半夜投湖。” 陈戎:“……” 倪燕归呼出一口气:“可能是厌世吧,觉得自己没脸见人。面具,暗示他想换个身份。本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吴天鑫的到来,却打乱了他的计划。或许他要在死前做一件好事,狠狠地揍了吴天鑫。但又害怕自己的沉湖会被发现,给老师同学造成困扰,就赶紧跑了。” “哦,原来这样啊。”陈戎恍然大悟。 “这只是初步的推理。”倪燕归笑起来,“后面有线索,我再继续。” “有理有据。”陈戎连连点头,“堪比福尔摩斯。” 22、第 22 章 “集合。”毛成鸿的声音从教室的方向传到走廊, 打断了倪燕归的推理。 两人回到教室。 毛成鸿扫过一眼:“归队。” “是。”两人低下了头。 “这是我们社团的第三堂课。上次的理论,大家应该记得吧。散打起源于我们中国,是中华武术的运动项目。今天我们将会进行正式训练。”毛成鸿听到几个男生轻声的欢呼, 他笑了下,没来得及说话。 教室外面响起了喊声:“不多, 三公里。” 又是马政,声音特别洪亮。 之前听不见,好像是经过散打社教室的门口, 马政才撕开嗓子大吼的。 倪燕归不禁鄙夷。耀武扬威的马政真像个土鳖。 毛成鸿只当没听见外面的话,他将几列学员扫视一遍,沉下嗓子说:“走,先去热身。” 和上回一样, 三五成群。 拳击社的那两列人马整整齐齐,跑上湖东走廊时, 硬是把散打社的一人挤到了桥栏杆。 马政回头望毛成鸿,抬起一只手臂, 招了招,脸上没多少诚意:“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 毛成鸿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喊着让大家去操场。 散打社和拳击社之间, 不仅是毛成鸿和马政的矛盾。其实学员们彼此也有互相较真。遥想当年成立社团的时候,就有人提出共同创立搏击社。但创始人各有各偏好, 于是拆分两个社团。近几年,散打社都是落后的一方。老学员知道, 毛教练和那个姓马的不对付。听着马政在那吆喝, 几个老学员突然雄赳赳气昂昂,想要把对方的风头给盖过去。 倪燕归和陈戎跟不上大部队, 反而混在拳击社的人群里。 朱丰羽在,滚动的金发是他的标志。 杨同也在。他望向倪燕归的眼神,从前几天就改变了,变得惊奇,甚至惊叹。他跑在前面,回头打量她,又赶紧掉过头去。 对面传来了起哄声。不知什么时候,跑道上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分成左右两队,各站一边。为首的两人先是瞪眼,之后推搡,嘴里不知吵什么。 毛成鸿坐的地方是最佳观众席,对跑道的情况一览无余。他迅速站起来,左手握住看台栏杆,用力一撑,跨过栏杆,跳了落地。之后迈开大步,立即跑过去。 马政悠哉悠哉的,抱手靠在路灯柱,重心放左脚,右脚掌竖起,仅以脚尖为支点,踮在左脚的左边。他在拳击社的作用仿佛只是吼嗓子。 慢慢跑了过去,倪燕归大致听明白了。 拳击社的男生甲鞋带松了,半蹲系鞋带时,被后面跑步的散打社学员乙踢了一脚,正中男生甲的屁股。 男生甲比学员乙高了半个头,肩又宽,气势汹汹的。直接用胸肌去顶学员乙。 学员乙是多年的老学员了,早看不惯马政一方,同样用胸去顶。各顶一下,就这样闹开了。 毛成鸿及时挡在两人的中间:“别冲动,有话好说。” 男生甲假笑:“说什么说,他没说啊,他一脚踢到我了。” “跑道上人多,有些乱,他不是有意的,大家互相谦让一下。”毛成鸿说,“实在抱歉了。” 男生甲捂住屁股:“现在疼啊。” 都是玩格斗的,还不知道屁股有多抗疼吗?摆明了是刁难。 倪燕归看不惯这人,想上前。 -- 第46页 陈戎却站在了她的面前:“别去。说好以后遇到事情躲在我后面,我们还拉了勾。“生怕她不记得,他伸出了尾指,向她勾了勾。 “我一时忘记了。”她拍拍脑袋,拍一下还不够,她又向他保证,“以后一定记得。”她想要再拍第二下。 陈戎又挡住了:“别拍了,会傻的。” 她直接拍到他的手背。他皮肤白,手感比她的粗,挺厚的。操劳家务的人肯定也有粗茧。她偷偷在他手背贴了两秒,才收回手。 朱丰羽几乎匀速地经过。 这里围着的,中心是两个怒目圆睁,盯紧对方的当事人。毛成鸿这个劝架的,一手挡在中间。替当事人打抱不平的,围了一圈。最外一圈的是纯粹的围观人士。 朱丰羽避开了冲突的包围圈,绕到足球场地去跑。 散打社的男生丙,扭头向着毛成鸿,脚步却向前,突然撞上了朱丰羽。 哪个社团都有拱火的,比如男生丙,立即就喊:“跑步不看路啊。” 朱丰羽站定了,双手插裤袋,平平地看着男生丙。 杨同冲了出去:“喂,是谁不看路?” 场上这两个染发的少年,一个闪着金,一个晃着橘,从外表判断,他们是过错方的几率更大。加上刚才是拳击社挑衅在先,散打社的一群人顿时暴躁了。三两个围了上来。 毛成鸿一个头两个大,大喊着:“不要冲动,千万别冲动。” 声音是尽力吼出去的,众人听见了,但是耳朵接收到句子,行动上却不一定制得住。 只见散打社一个男生丁,率先握起了拳头,向着杨同的脸打去。 杨同瞪大眼睛,小胖的身体还没挪。 突然,朱丰羽抓住了男生丁的手腕:“没听见你们教练的话吗?” 男生丁想要挣,却被抓得牢,手上的皮肤在两人的暗力较量中,慢慢地扭动。传来的,除了朱丰羽对手腕的抓力,同时还有皮肤的疼痛。“毛教练!”男生丁喊人了。 马政这时过来了,依然悠哉:“丰羽,先把人放开。不是谁都是和我们一个水平的,出手的时候要注意力道。” 朱丰羽松开了,又把手插进裤带。他脸上还是漫不经心,似乎刚才的冲突都是在平静中进行的。 马政笑了笑,转向毛成鸿:“我说,谁先撞的,道一声歉就过去了。毛教练不是常说,以和为贵嘛。” “是啊,友谊第一。”毛成鸿向着学员乙使了一个眼色。 学员乙站出来,向着男生甲鞠了一躬:“对不起。”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毛成鸿拍了拍他的肩,跟着赔礼道歉。 男生丁揉揉自己的手腕,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朱丰羽整个人游离在外,不暴躁,平淡地漠视着场上。 马政拍了一下手:“好了,各自训练吧,都是小事情。” 拳击社的人倒是很卖马政的面子,没有再纠缠。 虽然有了小插曲,但终归,大家把三公里跑完了。 回到教室,毛成鸿严厉地训话:“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觉得不爽了就能拳打脚踢。格斗已经是竞技项目,真想打就上擂台赛,那才是见证实力的地方。逞一时意气有什么意思!” 一人喊:“毛教练,他们摆明了看不起我们。” “他们里面的成员有很多高手。譬如,朱丰羽,年纪轻轻拿过不少奖项。还有刚才被踢屁股的,那个人的拳头很灵活,也是得过少年奖的。竞技场上凭实力说话,你再多的憋闷。”毛成鸿伸出手,在众人面前,慢慢抡起拳头,“要到比赛场夺回来。” 众人静默。 “好了。休息五分钟。”毛成鸿说,“跑完步记得拉伸,出汗多的记得补充水。” 倪燕归依然靠在墙上。 黄静晨过来打招呼,也靠在了墙上。她拧开冰冻饮料,喝了一口:“奇怪,朱丰羽什么时候染金毛了?” 倪燕归哪知道答案。 倒是另一个女生凑了过来,名叫胡歆:“染好久了吧,通报树下抽烟那件事之前就染了。” “树下抽烟?”黄静晨的眼睛转向了倪燕归。 倪燕归懒洋洋的。 胡歆想起什么,笑不可抑:“我记得啊,朱丰羽刚染发的时候,头发比现在更蓬,就跟炸锅似的。那天我还看见,他的头发上兜了片叶子回来。” 黄静晨想想那个画面,跟着笑了:“不过,他好酷哦。” 胡歆:“就是平时太酷了,才更好笑。我们的美术教室就在他教室的隔壁,他从窗前走过,我们全班都乐了。” 黄静晨哈哈大笑。 胡歆绘声绘色地描述:“你知道吧,整片叶子挂在后脑勺。而且槐树叶子是椭圆的,比尖片叶子更可爱,也更好笑了。”她说完捧住了肚子。 倪燕归突然眯起眼:“槐树叶子?” “是啊。”胡歆沉浸在当时情景,笑出了眼泪,“我们学校不是有大槐树嘛。” “噢……”等等,朱丰羽是抽细支烟的。倪燕归又问,“你记得他这么好笑的日子是哪天吗?” 胡歆:“星期三。我的美术课和他的一起,不然遇不到他啊。” 倪燕归:“校会前的星期三?” 胡歆:“对。” 那个星期三,正是倪燕归被逮抽烟的日子。 -- 第47页 她冷下脸了。难道,朱丰羽是“十二支烟”? * “之前两堂课只是入门。”毛成鸿站在教室中央,目光炯炯,“今天,我们正式进入散打教学。” 几个男生甚至鼓起掌来。 “中国散打和其他搏击类运动有类似。譬如空手道,也是手脚并用,但没有散打的快摔。散打呢,归类为远踢近打贴身摔。这是一项斗智斗勇的运动,好比我们的公安、部队都有专门的散打项目。当然了,他们的是专项训练,用于克敌制胜。”毛成鸿说,“学员之间只是切磋技艺,团结友爱是原则。像今天操场上的冲撞,我不希望再见到下一次。” 刚才冲撞的几个都是老学员,毛成鸿这些话,早就耳提面命了。学员乙和男生丙、丁,同时站出来道歉。 “下不为例。”毛成鸿说,“我们社团各年级的都有,不分阶段性练习,新老学员混着上课。有些东西,老学员听几年了,但我还是要讲述一遍。” 毛成鸿详细讲解了比赛时禁止攻击的方式以及禁止击打的部位。 他说:“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姿势练起。” 温文站了出来,摆出战前的预备姿势。 毛成鸿指着温文的拳头,讲解说:“一般要将力量大的拳放在后面。大部分人的右手更有力,所以,右拳在后叫做正架。反之,则叫反架。” “来,我们练习姿势,大家先摆一个。”毛成鸿把双脚分开,距离比肩稍宽,“膝盖轻轻弯曲,前脚不动,后脚向后移一脚半的距离,以前脚掌为轴旋转,身体随之转动。” “这是脚的姿势。”毛成鸿握起拳头,“再来摆手的。握拳,屈臂。前手的拳头和下巴同高,后手置于下巴外侧。下颌微收、收腹含胸。” 做完了示范,毛成鸿说:“新来的学员,练习一下预备姿势。” 赵钦书站在陈戎的后排,他突然伸手,想要去拍陈戎的腰。 陈戎反应极快,右手向后一挽,挡住了。 赵钦书不怀好意,低声说:“你的腰,转不动吧。” 陈戎没有回答。 倪燕归向他望过来。从他训练的动作来看,他的腰部非常僵硬。 毛成鸿到了陈戎的跟前。他叹了气,怎么笨手笨脚的。他尽量缓和调子:“陈戎,注意脚下重心的分配。” “噢噢,好。”陈戎更加手忙脚乱。 “重心在前脚掌。”毛成鸿提醒说,“手臂自然下垂,保护肋骨啊。” 陈戎一字一字听着,做出姿势。 毛成鸿直接把陈戎的拳头放到正确的位置:“接下来,要转动身体。” 陈戎慢慢地转过去。 “不对,不对。”毛成鸿拍了拍自己的腰,强调重点,“以腰和髋关节为轴转动,不是让你整个身板跟着转。” “是。”陈戎只好重来,尽量让自己的腰和髋顺滑些。 毛成鸿看不过去,就要去扶陈戎的腰。 陈戎没站稳,突然往后仰倒。 毛成鸿眼疾手快,一手拉住陈戎的手,另一只手托住陈戎的腰:“小心点。”话才说完,毛成鸿皱起了眉头。 难怪转不动,这腰硬邦邦的。 毛成鸿的手掌再扣了扣。 不对。这是……负重钢板? 23、第 23 章 负重钢板是体育达人的抗阻训练, 又重又累,普通人扛不住。就算在散打社,毛成鸿也没有见过谁用钢板或者沙衣。不说学员, 毛成鸿自己都不玩负重跑。 毛成鸿的眉头越皱越紧。面前的这个人,他早知笨手笨脚。此刻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陈戎站定了, 不动声色,轻轻扶起眼镜。 互相对视的二人各有心思,一时间均保持沉默。 倪燕归张望过来。 她和陈戎分在了教室的斜对角。毛成鸿自知没有异性缘, 让男女学员分区训练。他教男生。女生那边,由人如其名的温文负责。 “散打训练是从最开始的姿势练起的。”温文说,“小倪同学,你的腰髋转动非常自然, 但是,头不要跟着转。” “噢。”她继续握拳, 转动,流畅无比。 温文不禁想到温泉之旅的那天, 她朝挑衅男人踢出的一脚,果断干脆。他隐约觉得,这个女孩有某些天赋。但她不愿多谈, 他自然无法追问了。 倪燕归心不在焉, 猜测是不是陈戎的动作不标准?惹毛教练了?她放下拳头,问:“温社长, 我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温文:“你才练了没一会儿。” 倪燕归又朝陈戎的方向望。 温文明白了,浅笑:“就一堂课的时间, 也舍不得分开啊。” “温社长, 毛教练眉头紧皱,是不是要惩罚陈戎?”从操场回来, 陈戎喘了很久。他的身子骨受不住再多的三公里了。 “惩罚?”温文失笑,“又去跑圈吗?进社之前,赵钦书和我提过,让我们给陈戎放水。毛教练心里有数。放心吧,不会惩罚的。” 可是毛成鸿的眉头一直没有松。 陈戎眨眨无辜的眼睛:“毛教练。” 毛成鸿指着他的腰:“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陈戎茫然。 毛成鸿沉下声音:“你是不是绑了钢板?” “噗嗤。”后排的赵钦书笑出了声,之后他捂住嘴巴。但露出来的上半脸连笑纹都展开了,仿佛毛成鸿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 第48页 毛成鸿的语气更严肃:“笑什么?” “不是钢板。”陈戎像是顺不过气,说话有些喘。 不是?毛成鸿却不信,又要探手去摸。 陈戎躲开了,低头喃喃地说:“不是。” 毛成鸿:“那是什么?” 陈戎却不回答,一脸尴尬。 训练的学生停下动作,纷纷望向这里。 倪燕归按耐不住了,直接走过来问:“毛教练,怎么了?” 倪燕归既然和陈戎是情侣,肯定了解他的事。毛成鸿实话实说:“我觉得奇怪,陈戎为什么要进行负重训练?” 倪燕归讶然。陈戎无非是干活多,力气大。负重训练?太荒唐了吧。 陈戎双手扣住自己的腰,轻轻地说:“不是负重,不是钢板。” 毛成鸿追问:“那是什么?” 赵钦书咳了两下,走到毛成鸿的跟前:“毛教练,真不是负重。” “你知道是什么?”毛成鸿见赵钦书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解释一下。” “是——”赵钦书欲言又止。 毛成鸿:“男子汉大丈夫,有话不会好好说?” 赵钦书:“这个东西比较尴尬。” 毛成鸿迟疑了:“什么?” 赵钦书凑到毛成鸿的耳边:“有个东西叫腹肌神器,戴上去,人就特别伟岸高大。” 毛成鸿愣住:“为什么穿这种东西?” 赵钦书:“当然是因为他渴望腹肌。哪怕文弱书生,也希望在女孩子面前孔武有力啊。” “这样啊。”毛成鸿摸了下鼻子。与此同时,他见到陈戎的鼻子皱了皱。毛成鸿清清嗓子,喊:“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各自训练。把我讲的几个要素,自己记一下,继续练。” 追问的人却轮到了倪燕归:“毛教练,你还没说清楚呢?”说起来,陈戎的腰是很古怪。她第一次抱的时候,拍上去很硬。当时没有细想,听毛教练提起,她对那种手感很是好奇。 “没事了!”毛成鸿重音强调。 说完悄悄话,就没事了?倪燕归直接调转方向,问陈戎:“到底怎么回事呀?” 陈戎抬眼,又低下去:“这……” 毛成鸿有一丝愧疚。明明赵钦书说过,陈戎是运动白痴,练习不过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自己偏要较真。倪燕归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恐怕会伤害了陈戎的面子。毛成鸿想亡羊补牢。 陈戎却突然跑了。 倪燕归的眼睛像是被刺一下,她眨了几下眼:“啊?” 毛成鸿拍了下额头:“小倪同学啊,没有负重训练。陈戎的‘衣服’穿多了,我多年没摸过钢板了。现在用钢板的人不多,大部分改成沙衣了。手感出错,对不起啊。” 倪燕归狐疑:“只是这样?”那陈戎跑什么? 毛成鸿点点头:“就是这样。” 她不信,跟着跑了。 毛成鸿:“……” * 陈戎跑步确实慢。 倪燕归跟过去的时候,见到他进了更衣室。虽然只有一秒两秒,但她凭直觉判断,那一道背影可怜兮兮的。到了更衣室的门前,她把耳朵贴紧门板。 里面安静,听不到声响。 她抬手,用食指骨节在门上敲了敲:“陈戎?”她细声细气,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等了三秒,门扇后面传了陈戎的话:“嗯。” 幸好,他没有不理她。她问:“没事吧?是不是毛教练说了重话?” 陈戎:“没有。” “那……”除了毛教练,问话的人就是她了,“是我的话令你不高兴吗?” 她尾音还没停,听到他说:“不是。” 她又敲敲门:“陈戎,要不我陪你去散散心吧。” 这次没有等到回答——因为陈戎开了门。 她贴得近,门一开,收不住脚,险些扎进他的怀里。站稳了又后悔,扎进去又怎样? 顶上的灯灭了两盏,恰恰暗在男更衣室两边。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陈戎的脸上褪了红,渐渐地变白了。 倪燕归暗自思考。女孩子有几天特殊日子,或许男孩子也有。陈戎可能撞上了这几天。毛教练是大直男,不懂得转弯,一两句话就刺到了陈戎。 他是脆弱的。 而她大大咧咧,对负面情绪很不敏感,鲜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刻。她怕自己猜错陈戎的心,于是不敢乱开口,只等着由他主动打破沉默。 他说:“倪燕归。” “在,我在。”她抬头望着他。 “你有听到毛教练之前的话吧?” 毛教练说太多了,她不知陈戎指的是哪一句,先是不吭声,想想又不对,于是点头。 “今天起冲突的那两个拳击社的人,都是高手。” “是吧。”她没有留意那两个“高手”究竟有多高。 陈戎这时叹了一声气:“听说,那些男孩很受欢迎。” “哪有!”倪燕归第一个不同意,“刚刚那个被踢屁股的人,我不知道。另一个吧,他叫朱丰羽。毛教练把他吹得跟天才似的,但你看看他那头发,看看他那表情,全天下就他最拽。”吐槽了一轮,她问:“你是不是听到黄静晨和胡歆的聊天?” “早些时候听班上同学讲,拳击社的男孩人气很高。” 倪燕归惊讶:“你一个大学霸,羡慕那种二流子?” -- 第49页 灯暗,陈戎的眼睛却特别明亮。“你不喜欢……朱丰羽那样的?”他问得迟疑。 “不喜欢。”她在高中见过太多流里流气的男生。尤其林修介绍过来的更加极端。他说:“燕归,这个狂霸酷炫拽,和你绝配。” 她给了林修一个白眼。 他当没看见,一个接一个地推荐。 倪燕归告诉陈戎:“上大学了,我们要做社会栋梁。你为人低调,谦逊礼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孩。” 这话说得陈戎都不好意思了。他低了头,很久都不说话。再抬眼时,他说:“我……我需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你说。”只要是陈戎,她肯定包容的。 “刚才毛教练摸到了我戴的东西。”陈戎说,“是他弄错了。” “我知道,毛教练肯定弄错了。什么负重训练?普通人哪会玩这个。对你来说运动强度太大,过犹不及呀。“ ”但我、确实、戴了、东西。“他说得吞吞吐吐,每两个字停一停,八个字用了好几秒。 倪燕归好奇:“是什么?” “赵钦书说,有道具……”陈戎一鼓作气,说,“可以伪装八块腹肌。” 她难以置信:“什么东西?” “网上的……腹肌神器。” 空气一片沉寂。只听见教室里毛教练的喊声:“基本动作定型了就可以放松下来。” 倪燕归满足了好奇心,原来之前抱得硬邦邦的是道具。但,陈戎居然会信这个。她立即弯起唇。 陈戎站在她的笑声中,手足无措。 她鼓励说:“你继续晨跑,不出几个月,线条比道具还漂亮。” “嗯,谢谢你。” “不客气。” 到了暗处,妆容盖不住她的媚里媚气。她的笑容并非嘲笑,纯粹觉得好玩。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澈如溪流,她笑得更欢。她喜欢这般干净的陈戎。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改个文案,稳一稳戎哥的C位,哈哈 24、第 24 章 终归没有去散心。 陈戎说自己从不逃课。“半路丢下老师和同学, 很对不起学校。” 倪燕归一阵心虚:“是啊。”她的声音悬空,缺乏底气。之后,她本想抨击逃课、早退等行为。但想想自己, 想想林修,还是算了。就当她年少无知做错事, 现在悬崖勒马吧。 毛成鸿见到二人回来,笑笑示意。 陈戎上前道歉说:“毛教练,对不起, 打扰了你的上课。” “没事。归队吧,慢慢练习,格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毛成鸿的手刚刚扬起,又立即放下。他不再和陈戎进行身体接触, 生怕整出健臂神器之类的。 倪燕归和陈戎依然分在教室的两个斜对角。 倪燕归转过头去,偶尔撞上陈戎投过来的目光。每当这一时刻, 教室最长的距离会变短,变得紧促。 倪燕归很快掌握了转体。 温文指导说:“接下来的训练, 要在突发状况时,迅速调整动作。预备姿势就是作战姿势。”温文说完,猛然出拳。 倪燕归只觉自己面前扬起了拳风。她的碎发飞起, 又再落下。 温文收起拳头:“时间宝贵, 速度一定要快。” “明白。”倪燕归握紧拳头,快速挥出, 然后收回来。 温文的瞳孔骤然一缩,喊出声:“小倪同学。” 倪燕归转头:“嗯?” 温文笑笑:“很标准。”岂止标准, 完全不拖沓, 灵活又敏捷。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下了课,倪燕归和陈戎往外走。 他叫住她:“倪燕归。” 她回头, 闻到了树上的桂花香。 他掏了一颗糖,说:“今天的糖。” 她笑着揣进兜里:“上次的很甜。” “是吗?我以为对女孩子来说,味道有些淡。你喜欢就好。 ” 倪燕归喜欢得不得了。 回到宿舍,她把之前的糖纸拿出来,再慢慢撕开今晚的糖果。入口的时候,她想起陈戎说味道淡。也许哪天他给她熬中药,她也会觉得甜。 她把三张颜色不一的糖纸,铺在毛毡上,一片挨着一片,叠成扇形。 凭着美术生的敏锐,她把每个角度摆得跟量过的一样。 她拍了下来,立即发朋友圈。 只有陈戎才懂糖纸的特别,因此,这是仅一人可见的照片。 过了十分钟。 朋友圈底下空空荡荡。无赞,无评论。 她趴在床上,托起腮。点开了陈戎的朋友圈。 他的页面很单调,只发图,一个字也没有。有时是他的画,有时候是他拍的照片。两人没有共同好友。在她眼里,他的朋友圈也干干净净。 倪燕归在赞不赞之中徘徊。她翘起小腿,晃动几下,最终忍不住赞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 她把下巴搁在枕头,刷新了几次朋友圈。终于见到一个红色小圆点。 是陈戎的赞。 她的脸颊贴到枕头,抿着嘴笑。 两人没有聊天,很普通的一来一往。她发照片,他来个赞。 要是明年情人节能和陈戎一起就最好了。 乔娜在看书。 于芮和男朋友煲电话粥。 柳木晞出去了。 倪燕归一腔甜蜜,无人可倾诉。她撑住床栏杆,一个借力,不走爬梯,而是从床上跳了下去。 -- 第50页 落地的霎那,门开了。 柳木晞站在门口,身影罩了夜色的暗。 倪燕归笑笑:“回来了。” 和倪燕归的满脸笑容形成对比,柳木晞垂头丧气,挂着相机包的肩膀垮了下去。步子特别沉重。 倪燕归问:“怎么了?今晚去哪了?” 柳木晞没有参加社团,晚间空闲,但她今晚没有闲着。“去拍夜景了。” “嗯。”倪燕归等着后话。 等来的却是柳木晞的:“啊、啊、啊。”每一声哀嚎的情绪在逐层递进,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心碎的等级。 乔娜吓到了,摘下耳机,从床上望过来:“什么事?” 柳木晞说:“我的相机被摔了。” 宿舍几人很惊讶。柳木晞的单反相机是搜集素材的主要工具。她的漫画分镜全靠这个相机的功劳。她对时尚潮流不热衷,唯独沉迷摄影,相机被摔等于要了她的半条命。 于芮收起了惊吓的下巴:“怎么摔的?” 柳木晞拿下眼镜,沮丧地说:“拍照的时候,我向前走了两步,被一个人撞上了。就摔了。”事情经过只有寥寥两三句,但是从摔下的那个瞬间,她的心开始滴血,一路滴个不停,捅的裂口越来越大。 倪燕归问:“抓到人没?” 柳木晞跌坐在椅子:“倒不用抓。他自己留了下来。” 倪燕归:“有联系方式吗?” 柳木晞:“有,说赔偿事宜以后再商量。” 于芮:“联系方式是不是真的?确认了吗?有没有留下班级、姓名?” “有,留了。”柳木晞这时才放下相机包,“我周末去问问,能不能修。” 倪燕归过来说:“如果他不肯还,我去帮你催债。软的硬的,通通来一通。他要是死皮赖脸,就报到学校去。” “嗯。”柳木晞靠在倪燕归的肩膀,“求抱抱。” 倪燕归张开手臂,把柳木晞抱了个满怀:“明天我请饭吧。” “真的?”柳木晞说,“但不想吃烧烤和火锅了。吃粤菜吧。” “行。” * 到了第二天中午。 倪燕归说请客,顺便叫上了林修几个。 大太阳晾在半空。一行人走到菜馆,满头大汗。于是一人拿一瓶饮料,先解渴,再止饥。 卢炜灌了几口冷饮,透心凉,舒爽不已。“对了,我有一个情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说。考虑了很久,至今仍然留在脑海里。”他是向着倪燕归说的。 关于情报,必然和陈戎有关。倪燕归问:“然后呢?” “既然你和陈戎搭上线了,我给你透个底。”卢炜把玻璃瓶放在桌上,郑重其事地说,“陈戎公布了他喜欢的类型。” 倪燕归的眼睛骤然亮起:“什么样的?” 黄元亮来了精神,说:“要漂亮的吧?我们倪燕归同学最符合。” 卢炜伸出食指,在几人面前摇了摇:“这就错了,陈戎对外貌没有提要求。” 黄元亮怪叫:“凭陈戎的长相,肯定眼高于顶啊。” “不是。”卢炜说,“他的要求,直击人性的核心。” 见众人都竖起耳朵。卢炜继续:“他的要求只有四个字。”说到这,他又停了。 倪燕归催促:“别那么多废话,快说。” “善良可爱。”卢炜说这四个字的时候,用手敲了敲饮料玻璃瓶。 敲出“叮叮叮叮”四声响,像一把锤子捶进了倪燕归的心底。“就这样?没了?” 卢炜两手一摊:“没了啊。” 黄元亮跟着敲,敲的桌子:“不愧是高层次的人才,脱离了低级趣味。瞧瞧人家,谈恋爱追求的是内涵。” 倪燕归追问:“对外貌没有一丁点儿要求?喜欢清纯的或者妖艳的。” 卢炜:“这个就不知道了。” 林修吃着可乐鸡翅。鸡是走地鸡,翅骨头比较硬,他细嚼慢咽,没有搭话。 倪燕归凑了过来:“林修。” “嗯。”他咬了口肉。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爱,很善良?”她眨巴着美眸。 林修手里的鸡翅“啪”地一下掉到陶瓷盘里。他的脸转过来,僵硬得像一个机器人,而且还是卡到没电的那种,很缓慢。他说:“你觉得呢?” “跟你问真的,善良或可爱,我有没有和其中一个沾上边的?”倪燕归和柳木晞一见如故,但两人上大学才认识。林修就不一样了。倪燕归和他在幼儿园睡过同一张床。倪燕归觉得,在座的人之中,最了解她的人是林修。 林修脱下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说:“幼儿园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个特别乖巧、特别听话的男孩,忘名字了,就叫他小白吧。你喜欢掐他的脸,掐啊掐啊,掐得人家见着你就跑。你却把他当成你的所有物。那时候,邻班有个男孩,不知道姓谁名谁,代号小黑吧。巧了不,小黑也喜欢欺负小白。你不高兴了,宣布小白的脸蛋是你的。于是,你和小黑大打出手,战了三百回合。要不是我妈来接我们放学,你和他要打一天一夜吧。” “幼儿园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什么小黑,倪燕归早忘光了。 “我当然不记得,这些经过是我妈转述给我的。”林修感叹,“燕啊,你从小就是个霸道人。” 倪燕归:“修啊,你说我现在改邪归正还来得及吗?” -- 第51页 林修笑笑,把烟盒拍到她的面前,说:“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倪燕归看着这盒细支烟,猛然想起:“对了,我有件事,早想跟你说的。” “什么?”林修又戴上手套,拿起一块鸡翅。 倪燕归:“你知道朱丰羽吗?” 林修:“拳击社的海报那么大,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倪燕归:“他抽的是细支烟,而且,我被逮的那一天,他可能去过大槐树下。” 林修眯了眯眼睛:“你确定?” 她指着烟盒:“我见过他抽烟,确实是细支烟,但距离远,不确定是不是这个牌子。至于第二点。他邻班的同学有证实,那一天,他爆炸的头发上兜了一片槐树的树叶。” 林修立即明白了,抬头问几个男生:“你们有没有谁认识,或者能接近朱丰羽的?” 卢炜摇头。 黄元亮问:“谁是朱丰羽?” 无人回答他。 林修:“我再问问其他哥们。” 柳木晞轻声问:“你们说的朱丰羽,就是拳击社的那个?” 倪燕归:“是啊,不然还有哪个?我和他就跟冤家似的,上哪,哪遇上。” 柳木晞并起四指,慢慢地举起来:“我忘了说,撞到我相机的人就是朱丰羽。我和他互相加了微信。” 林修挑起眉:“这不正好,你给燕归探探消息呗。” 柳木晞:“我和他没熟到这个份上。” 倪燕归:“你都是他的债主了。” “还没商量好呢。”柳木晞靠紧椅背,“要不这样,我给你当个线人?希望能遇上什么惊喜。” 倪燕归:“如果能挖出他是十二支烟,那是大大的喜。” 柳木晞:“万一他真的是十二支烟,你打算怎么办?海报罗列的奖项可不是闹着玩的。吓死人了。” “如果他真是,我就扒他的皮。”想想又不对,她已经答应陈戎以后不再打架了。倪燕归委婉地说,“我就找他理论。” 林修:“别冲动,朱丰羽不是好惹的人。” “一想到我在台上读检讨书,他在底下无动于衷,我就不甘心。”倪燕归说,“小晞,你先上,有线索了告诉我。” 柳木晞:“行,我去会会他。” 25、第 25 章 回去路上, 先经过男生宿舍区。 卢炜说:“谢谢燕姐的请客。” 倪燕归挥了挥手,和柳木晞向前走。 黄元亮说了一句:“那不是校会上的美女主持人吗?”他看人的注意力总是先放在女生那边,说完才发现, 和李筠谈天说笑的人,居然是陈戎。 陈戎手上拿着手机, 没有背书包,可能是临时被叫下来的。 黄元亮摸了摸嘴巴,早知不说了, 可他既然开了口……他转头去看倪燕归。 倪燕归果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陈戎和李筠。她歪着头,歪了大概四十五度。而且,她是侧过身的。 黄元亮想, 可能复杂的心情,需要复杂的姿势来表达吧。 林修“哇”地一声:“哦, 这个是我们学校新一轮的校花争霸热门人选,叫李筠。” 听他得意的语气, 柳木晞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校花热门人选?不会你给她投票了吧?” 林修但笑不语。 柳木晞撇了嘴:“我们燕归也是大美人。林修,你站哪边的?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们燕归风轻云淡,视名利如浮云。区区校花头衔, 她哪会放在眼里。”林修的不是假话。高中时期, 不像大学,能堂而皇之开投票, 但男生暗地里也有比较谁谁谁漂亮。哪个班级有清秀佳人,不出两天就能传遍他们的耳朵。倪燕归却从来没有上过“校花”榜。她凭她的拳头, 阻止了男生们的投票。嘉北大学的这股风气更分明, 偏好温柔大方的,倪燕归因为一封检讨书, 落败了。 林修终究是男生,他不明白,倪燕归败给谁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输给李筠。 倪燕归的头慢慢正了,身子却没有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那边融洽的二人。她拿出手机。 去他的善良可爱。 反正陈戎说,他没有白月光,也没有女朋友。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他抢过来。 她发了消息:「电影鉴赏的选修课后天就开始了,我今天才知道。」 手机震动,打断了陈戎和李筠的聊天。 他看了一眼,顺手点开。 换作是其他人,他肯定不理会。但是,倪燕归的头像特别可爱。她之前的是一张模糊夜景,估计手抖时拍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换了一个微笑的圆脸表情包。很可爱。风格很不倪燕归。 陈戎点开了她的消息。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望向入口,正好见到倪燕归一行人。 他温和一笑。 她也笑,与太阳比灿烂。 他摇了摇手机,在手机上打字回复:「谢谢!我才知道。拜托你帮我占个座位。」字数有点多,他顾着打字,没说话。 李筠疑惑地转过头去。见到站着的几个人,她更疑惑了。她和陈戎说了什么。 他抬头向她笑,点点头。 然后,她走了出来。 李筠是个温婉美人,生得端庄大气。但是,倪燕归觉得自己成功打断了那两人的对话,可见当时的聊天没有太投入。 倪燕归昂着头,趾高气扬地走了。 -- 第52页 * 倪燕归和陈戎的聊天,停留在选修课之上。 幸好选的是电影相关,倪燕归就算不上课,也能胡扯几句。 聊天的时候,倪燕归打开了影评网站。如果陈戎对某部电影表示欣赏,她立即搜寻五星评论,复制过来。如果他挑刺,她就去差评里找句子。一来二去,两人很投契。 陈戎:「没想到,我们对电影的观点这么雷同。」 倪燕归:「是啊,我也没想到,太巧了。正好你喜欢的,我觉得拍得很棒。我不喜欢的,你也不满意。」 相谈甚欢。 * 到了选修课这天,倪燕归去的很早。她记得陈戎的话,要去占座。 柳木晞也报了电影鉴赏,但她没兴趣当电灯泡,说:“舞台中央还是留给你和陈戎吧。” “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倪燕归没什么诚意。 “棒打鸳鸯更无聊。”柳木晞确实是一个很懂享受独处的人,留她一个人看电影,她并不会顾影自怜。 倪燕归发现陈戎已经到了,坐在正中后排的座位,正对着讲台中央的大屏幕。 来之前,陈戎在微信上说可能会迟到,谁知,他来的比她还早。 与此同时,倪燕归见到了橘色小圆头,就坐在陈戎的后排。 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杨同。 杨同和朱丰羽形影不离,但今天不见朱丰羽的身影。 杨同东张西望,一眼看见她,他连忙避开了目光,将头转了向另一边。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造作,又改成低下头去。 倪燕归一路走去,时不时盯一盯杨桐。即将坐下的时候,她又瞄一眼。 杨同没有再看她。 她清晰见到他橘色头发中间的发旋。看来上次的话奏效了,这个“洗剪吹”不敢再欺负陈戎。 倪燕归抚抚裙子坐下。长裙垂坠轻滑,露出一段雪白小腿,以及纤细脚踝。她轻缓地撩裙——这是她练了不下十遍的姿势,优雅矜持。 “对了。”陈戎问,“你不是和你的同学一起报了这个班,她人呢?” “她说要享受电影的孤独感,自己一个人坐到角落里去了。”倪燕归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陈戎右手边坐着倪燕归,左手的位置空了,不过也没有人过来。 倒是倪燕归的那一边,有个男生大剌剌地坐下。坐下以后,男生转头笑了笑,同时侧着身子。整个人的角度不是面向大屏幕,而是向着她。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转过去一看。 后排的橘色小圆头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小圆头不止脑袋圆,脸也圆,凶得有些滑稽。 男生没有理会,却猛地感觉,自己的椅子被斜后方的人踢了一下。他回过头去。 橘色小圆头紧紧盯着他。 “你干嘛?”男生觉得莫名其妙。 橘色小圆头不说话,又踹一脚。同时他的目光向倪燕归移了移。 男生看看倪燕归,看看橘色小圆头。 杨同歪了歪脑袋,左右晃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生似乎听到了骨头转动的“咔咔”声。他再望过去。 杨同做了一个赶人的手势。 男生回味过来了。他撑着桌面站起来,冲斜后方嘟囔了一句:“毛病。” 杨同确定,陈戎和倪燕归身边没有骚扰的外人了。他背起书包,去了最后排。 课程很简单——鉴赏一场电影。教室里调暗了灯光,讲台上竖起一块投影屏。像是简陋的电影院。老师很有艺术性,罗列的几部电影都是名作。名作的意思就是,一说电影名字,倪燕归就知道影片内容了。 今晚的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倪燕归暗想,现在的老师真是奔放,第一堂课就上禁忌题材。她偷偷地瞄一眼陈戎,荧幕上的光投在他的镜片上,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柳木晞说对了一句话,陈戎上课很认真,不走神。 倪燕归不好开口闲聊。 当屏幕上出现儿童不宜的画面时,她坐不住了。她听到前排男生细细讨论的声音。她侧向陈戎。 他抬了下眼镜,眨眨眼睛。 难道傻书呆子心神荡漾了?倪燕归伸手进书包,拿出一本书,捏紧了,横起挡在他的眼前。 他怔愣住。 昏暗之中,看不大清书皮封面。书是侧放的,书名也侧着倒了。偶尔大屏幕特亮,他才知这是油画课本。他转向倪燕归,发现她也给她自己挡了一本书。她的脸贴在书皮上,似乎不大高兴,但接着,她冲他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倪燕归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径。女主角很漂亮,身材火辣完美,陈戎看多几眼也是正常的。但她又别扭,不愿意见到,这么干净的男孩眼里涌出某些世俗的东西。因为不想,索性不让他看。同时,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拦他,只好以笑脸应万变。 陈戎笑了笑,伸手接过她的书,学着她一样,把脸贴在书皮。 教室里响起了同学们哗然的惊叹。大屏幕的光线骤然闪烁。 两人的脸躲在书后面,五官模糊,但她感觉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仿佛见得到他清澈无瑕的灵魂。 直至同学们又安静下来。两人才把书放下。 他由始至终也没有计较,她突然挡住他的鉴赏过程。 反倒是她怪不好意思的。 -- 第53页 灯光大亮的时候,电影谢幕了。 老师重新站上讲台,开始布置作业。 倪燕归这才知道,选修课不是一场电影这么简单,之后还要上交一千字的感想。不知道选修作业会不会查重。她对电影的理解是画面精致,构图完美,剧情流畅。要她细细掰碎讲个上千字,太难为她了。“没想到还有观影报告啊……” 陈戎问:“写过影评吗?” “没有?”倪燕归摇头,“我最不擅长写影评了。” 他明白了:“我写两篇吧,一篇给你。” 这也行?她笑得跟花儿似的:“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在,我可能连作业都交不上。” 离宿舍的宵禁还有一个小时,她说:“要不,我请你吃宵夜?” “嗯。”陈戎这时发现,她刚才挡她自己的书,封面……挺别致,书名很长——《霸道王爷爱上总裁弃妇》,“这是……课外书籍?” “啊。”倪燕归赶紧收起来。她就带了两本书,一本上课用,一本上课走神用。 “讲什么的?” “讲一个男的特别霸道。”倪燕归把书包一整,岔开话题,“下课了。” 陈戎继续问:“怎么霸道?” 倪燕归顿住脚步:“这本书,就是批判不走寻常路的追求方式。” “怎么不寻常?”他更好奇了。 她严肃起来:“你不能学。走不走,还吃不吃宵夜了!” 陈戎被她唬住了:“走,吃。” 26、第 26 章(修) 去美食街来回一趟, 大约要半个多小时。陈戎担心女生宿舍要关门,打包了四份章鱼小丸子、两碗五色豆花,就送倪燕归回来。 二人在楼下道别。 倪燕归依依不舍:“我回去了。” “嗯。”陈戎笑, “作业你别担心,我会把你的那一份也写完的。” “明天晨跑见!”她轻快得几乎飘着进去了。 电梯厅, 乔娜和三个女生,正在吵些什么。 乔娜背靠栏杆,冷着眼睛。她的眼睛也有些上吊, 但眼白较多,有种天然的厌世感。她的表情很平静,比起对面那个女孩的尖声,乔娜可以说不是吵架。 那女孩叽里呱啦。 倪燕归听出了端倪, 大概就是埋怨乔娜抢了她的男朋友。 乔娜冷淡地说:“张诗柳,是他给我写的情书, 是他给我买的早餐。一切和我无关。” 张诗柳听了更怒:“小三!” 乔娜一手搭上栏杆,放松下来:“自己管好自己的男朋友, 别来烦我。” 张诗柳的情绪上来,越来越激动,指着乔娜的鼻子大骂:“狐狸精!” 另外两个女孩想劝, 劝不住, 犹豫地站在旁边。 “乔娜。”倪燕归用竹签叉起一个章鱼小丸子,放进嘴里, “在这唱大戏呢。” 张诗柳望过去。才骂完狐狸精,就真的走来一个狐里狐气的人。倪燕归从入学以来就招了不少闲话。张诗柳听说, 倪燕归喜欢建筑学系的一个男生, 卯足了劲去追求。张诗柳忍不住说:“丢人现眼。” 倪燕归一口一口地咬着章鱼小丸子。说好是她请客,到了付款时, 却被陈戎抢先了。她咬了咬竹签:“说谁呢?” “说你。”张诗柳又指了指乔娜,“你也是,一个宿舍的。全都跟狐狸精似的。” 倪燕归靠着墙:“干嘛,羡慕我魅力大呀?” 张诗柳嘲笑:“谁不知道你在追人。” 倪燕归:“你谁呀?还管我追不追人?” 张诗柳:“看不惯而已。” 倪燕归用牙签指了指走廊外的树:“落叶成堆,没见你看不惯去扫一扫。” 乔娜之前只是撇清关系。但倪燕归的嘴巴却不饶人。张诗柳的怒火转移了,冲着倪燕归喊:“你这个人很讨厌。” 倪燕归耸肩:“你也不见得很受人喜欢啊。” “告诉你,女孩子把身段放得太低,男生打心底看不起。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可我现在快乐得很。”倪燕归拎起几个袋子,炫耀似的,“他请的。” “你不知道吗?很多同学要看你的笑话。”这话不假。哪怕在倪燕归班上,也有暗暗鄙夷她的。 “那又怎样?”倪燕归挑眉,“我还在校会上读检讨书呢,你见我在谁面前抬不起头了?” “脸皮厚如城墙。” 倪燕归笑笑:“不喜欢啊,那你也只能受着。要不要去报一堂心理学,调节调节情绪?” 张诗柳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你不要脸,我还要。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你慢慢等,我不奉陪了。”倪燕归晃着外卖袋,“乔娜,走了。买了章鱼小丸子,回宿舍分着吃。犯不着站在这里被蚊子咬。” 乔娜越过三个女生,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 乔娜开口说:“你太容易得罪人了。” 倪燕归无所谓:“没事。你也得罪了她。” “不管怎么说,谢谢了。” “不客气。”走出电梯,倪燕归叉起一粒小丸子,不经意从走廊望下去,忽然见到一道暗夜里的人影,颀长峻挺。 那是……陈戎! 她呆若木鸡。他没走?他是不是见到她和那三人吵架了? 乔娜打开门。 这次,轮到倪燕归发出递进的三声哀嚎:“啊,啊,啊!”她的善良,她的可爱,去哪里了? -- 第54页 柳木晞吓得差点摔了眼镜:“不是去幽会了吗?干嘛这副鬼样子。” “不提了。”倪燕归爬上床,把和陈戎的聊天框点了关,关了点。 那边,柳木晞聊完了微信:“我的相机有救了!” “噢。”虽然倪燕归自己生无可恋,但听到柳木晞的消息,她还是送上了祝福,“恭喜。他赔多少钱?” “朱丰羽没钱。我和他约定,他给我当摄影模特,抵债。” 倪燕归坐起来,头发凌乱:“朱丰羽卖身?” 柳木晞摔了枕头过去:“是正经模特。我要画一个打拳人设。他是最好的素材。” “备个防狼器。万一他突然脱衣服秀肌肉,你弄死他。” “练拳击的,肌肉很棒的吧?” “很棒又怎样?”倪燕归斜过来一眼,“注意分析他的人品。” “我知道。”柳木晞戴上眼镜,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有一双火眼金睛。” 倪燕归埋进枕头,要不要和陈戎解释一下,其实是对方挑衅在先,她才…… 念头乍起。 微信来了消息。 陈戎:「晚安,明天见。」 “哇!”倪燕归瞬间坐起。 谢天谢地。 * 赵钦书正在打游戏,左手在键盘上“啪啪啪啪”敲个没完。 陈戎回来了。 赵钦书忙里偷闲看一眼,然后盯紧屏幕上闪动的血槽。 游戏结束。他伸了伸懒腰,想和陈戎说话,无意中见到陈戎的搜索页面。 霸道王爷爱上总裁弃妇? 赵钦书缓缓地低下身子,凑到陈戎的耳边:“中邪了?” 陈戎停在电商的页面,将这本书放进了购物车。 赵钦书问:“这什么书?” 陈戎若有所思:“她喜欢这个,我买来研究一下。”他搜到一个网文版本,传到了Kindle。 这个晚上,陈戎沉浸在这本书里。 第二天一早,赵钦书睡眼惺忪,问:“研究出什么了?” “对她,可能打直球比较好。”陈戎拿出负重绑带,先是在腰上缠一条,之后两只小腿各绑一条。接着拿起负重钢板。钢板宽约二指,长约八厘米。这是常用的片状负重,一片重0.2公斤。 赵钦书看着陈戎一片一片往里插,问:“你每天绑这么重,累不累?” “累。”就是要累。 * 接下来的日子,晨跑、选修、社团,倪燕归和陈戎天天见面,话题越来越多,从选修的电影渐渐延伸开来,好比,说说喜欢的食物,或者学习的问题。 倪燕归甚至觉得,爱情的力量足以令她成为好学生。她说:“一个人伪装得越多,他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每回她自欺欺人的时候,林修就泼她冷水:“你在我面前也有一个180度的转变,才叫蜕变。” 行吧。她只在陈戎面前才能端庄大方。 柳木晞见倪燕归天天挂着灿烂的笑脸,问:“你们什么时候捅破那一层窗纸?” “顺其自然吧。”倪燕归想起一事:“对了,朱丰羽他还债还得怎么样?” “还行吧。我改天画人设图,在读者群试试水。” “他是不是‘十二支烟’?” “他在那一天去过大槐树下。然后——”柳木晞拿出手机,站到倪燕归的床前,“这个是他抽烟的牌子,跟你的很像。” 倪燕归看一眼。岂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柳木晞:“但我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抽了十二只烟。以后看看机会吧,总觉得我和他没有太熟。” 虽然柳木晞这么说,但倪燕归心底认定了,朱丰羽就是“十二支烟”。不过,她多少能察觉到柳木晞的变化。 柳木晞向来素面朝天的,最喜欢校服,因为不用考虑好不好看。但最近,她开始研究上衣裙子的搭配,底妆的轻薄和彩妆的自然。 倪燕归了然,说:“你再去打听打听,哪天确定了我再找他算账。” * 十月末,倪燕归查看课程表。 是空白的。 柳木晞哀嚎阵阵:“要军训了!” 考虑到天气的关系,军训安排到十一月初。嘉北的规模不比公立学校,大一新生人数不多,一辆辆大巴载着学生到了军事基地。 学校里是四人间,而基地安排的是十人间,更多的同学住在一起,磨合需要时间。偏偏在军训里,时间非常宝贵。学生们在时不时的混乱之中坚持了下来。 柳木晞是宅女,不爱运动。她想象着接下来的训练,禁不住哆嗦。她自我安慰:“听说男生那边是二十个人一个间。你想这个天气,一群男的,汗水淋漓挤在一个房间里,太可怕了。” 基地有热水,但需要排很长的队。而且每个人的洗澡时间非常短,要冲凉还要洗衣服,一切都在抢时间。 倪燕归懒得去排热水,直接洗冷水澡。 立正,稍息、齐步走、站军姿,走正步。到了第三天,学生们已经焉了。 大概教官知道,要想马儿跑得快,得让它吃草。傍晚有一场军训晚会。并非正式的,就是今天自由时间宽裕,有才有艺的同学自己上去表演。以四个就近的方阵为一组,各自围成圈,当是小小的联谊。 学生们疲惫了一天,有一个鼓舞士气的机会,当然是好的。 -- 第55页 油画系和建筑学系,不在一个组。 倪燕归这边的舞台中央,站了个小美人,换上白色连衣裙、白袜子、小白鞋。她的皮肤白,留了长长的乌黑亮发,整一个人很有视觉冲击力,跳起舞来性感可人。 前排的口哨声不断,掌声一波接一波。 柳木晞揉着自己的脚:“真佩服这些活力美少女。我的脚底起泡了,站都站不稳,她还能跳得这么美。” 倪燕归三天没有见到陈戎。军训有规矩,训练期间不能擅自离队。不训练的时候,个个累得半死,恨不得栽在床上不起来。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了。 她问陈戎在哪。 他给她发了一个手绘地图。他离她的方阵并不远,甚至很近,隔一个组就是了。 现在几乎和自由时间无异。倪燕归扣上了帽子,打算偷偷溜出去见他。她数着地图上的方阵,跑过去,一眼望见了陈戎。 他看着中间的表演。 扭动纤腰的是一个美美的小女生,穿着古时衣裳,跳的不知哪个朝代的舞蹈,娇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男生们在鼓掌,陈戎也拍了几下,面上有浅笑。 他果然喜欢这种复古的,传统的?倪燕归发消息:「再看我就不理你!」 陈戎的手机握在手上,消息第一时间就到达了。他张望,见到她的身影,他站了起来。不像她猫着腰,他身子很直,一下子被教官注意到了。他笑着和教官说了什么,之后向她走来。 陈戎的肤色深了一个色号。太阳西沉,霞光铺在天空,他脸上沁着密汗,问:“这三天辛不辛苦?” “还好。”每个班的训练内容差不多的。她有运动天赋,比柳木晞要轻松。“你呢?教官的训练比毛教练还严格,受得住吗?” “没问题,这里就是历练心智的地方。” 倪燕归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大嗓子喊过来:“倪燕归。”是她的教官。 “不是说自由时间吗?”她嘟哝着。 陈戎:“我们班教官说可以自由活动。我过去你那里。” 倪燕归转身向教官跑过去,盘腿坐在草地。 “油画系没有一个人出来表演啊。”教官这话一出,同学们个个低下了头,生怕撞上教官的眼睛,被拉出去。 唯独倪燕归在搜寻陈戎,她向着他笑,瞬间就被教官逮到了。 教官说:“倪燕归,要不你来一段舞蹈。” “教官,我不会跳舞。”她跳舞完全不行,动起来像在打架。 “不是漂亮女生都会舞蹈吗?” “我不会。”但是,陈戎真的过来了,他坐在最外圈,抬高了帽檐,霞光将他的脸照了通红,眼睛里流窜着火焰。 倪燕归撞了一下林修:“要不我们上去跳个舞?” 林修顿住:“跳什么?” “高中时候,你不是排过一个‘痴汉歌’吗?没人跟你合作,你对我苦苦哀求,我勉为其难答应了。我生平就跳过那一个舞蹈。” “这种不堪的记忆。”林修比了一个“达咩”的姿势,“我早忘记了。” “倪燕归。”教官又在喊人,“不会跳舞,那来一段歌?” “歌也不会。”她五音不全。 “唱首军歌。”教官板起脸,“这是命令。” 林修说:“麻烦各位做好洗耳朵的准备吧。这是教官的要求,不是燕归的错。” 倪燕归对陈戎抱歉一笑,开嗓了:“团结就是力量……” 同学们:“……” 倪燕归不敢看陈戎的反应,唱完了,先是和同学们说:“谢谢捧场。”再望向陈戎那边,他的人却不见了。 回来坐下以后,她问林修:“陈戎呢?” “什么?”林修没有留意。 “刚才我唱歌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现在去哪儿了?” “哦。”林修仰头望了望霞光万道的天空,“人有三急,可能去洗手间吧。” 倪燕归给陈戎发消息。他不回复。不会被她的歌声吓跑了吧…… 柳木晞指指某个方向:“我看他接了一个电话,去那里了。” 倪燕归摘下军帽,追了过去。 空旷操场上没有陈戎的身影。将要走过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发现看台下的通道里站了一个人。 红霞推过去,照出他的下半身,他的手露在外面,上身隐在没有开灯的阴影。 倪燕归认出了这是陈戎。她小跑过去。 他却不知怎的,突然向里走。 她进去,见到自己脚下的灿烂霞光。而他,半身金色早已被阴影盖住。她抿抿嘴,咳了两声。 那个向深沉暗黑而去的人停住了,转过身。 她看见他模糊的五官,是陈戎。 他走了回来。 她却掉头出去。猛然间,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干嘛?”她理直气壮地甩手。甩不开,可见做家务也是体力活,他越勤快越有力了。 “歌唱得很好听。”这是陈戎惯常的温和声音。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冷笑:“你又没听,怎么知道好不好?” “我听了。你自己调整了音调。” “胡说,你都来这里了,你从哪里听的?” “我听完了才出来接电话的。” “我不信。分明听我唱了一半,受不了了。” -- 第56页 “我没……”可能是嘴笨,半天憋不出其他话。 倪燕归乘胜追击:“藏在这里,是生怕我找到你吧?” “不是……外面太吵了,我听不到电话。” “你刚才去里面干嘛?肯定为了躲我。” 陈戎吵不过她:“倪燕归。”他将自己的帽子戴到她的头上。 帽檐压下,她的脸上也只剩下阴影。 “倪燕归。” 光叫名字几个意思?她心里琢磨着。 陈戎按了手机:“我真的听完了。” 四周回荡着歌声:“团结就是力量……” 她拽了拽帽檐,遮住脸。 昏黑里,耳朵放大了声音,每一个音调都响亮清晰。可谓是公开处刑了。 27、第 27 章 倪燕归和陈戎分别在方阵前。 他把她的帽子掀起, 戴回自己的头上:“有空再聊。” 她捂了下头。好像这是两人第一次分享同一件东西。一顶军帽。 倪燕归回到了方阵。 教官站在中间:“同学们的表演是不是结束了?” 卢炜:“是啊,是啊。要不要教官也来一段响亮的军歌?” 教官大他们几岁,人还年轻, 不训练的时候,很和善, 好说话。他常常和同学们开玩笑,譬如调侃林修,虽是小帅哥, 但训练时候比不上倪燕归。幸好林修并不介意。 这时,林修跟着卢炜起哄:“教官,来一段。” 场上响起整齐的掌声:“来一段,来一段, 来一段。” 教官笑了笑,手却往腰上去:“我唱军歌三天了, 今天整一段新活?” 卢炜左右两手做成喇叭状,贴在嘴边大喊:“好!” 倪燕归看清楚了, 教官腰上缠的是一条鞭子。只见他手腕陡然一翻,鞭子像蛇一样,灵巧地缠上他的手臂。他拱手抱拳说:“这叫九节鞭, 是中国武器。” 倪燕归望着银白的鞭子, 用力地拍掌。 九节鞭不像刀,不像剑。耍得不好, 打不着敌人,反而甩到自己。但懂行的高手, 能把软兵器使得出神入化。 教官用双手握住鞭子的两端。无需他示意, 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他猛然左右拉紧鞭子。九节鞭响起“啷啷”的金属声。接着,他扬起右手, 把鞭子甩上半空。 坐在前排的同学纷纷把屁股向后挪,给教官腾出更宽阔的场地。 九节鞭在教官的手里旋转、飞腾。 众人的眼睛看不过来,只觉得鞭子的银光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到了后来,九节鞭绷直如棍棒。 卢炜激动地说:“教官真牛啊,跟武侠片一样!” 林修忽然看着倪燕归:“我记得,你也玩过这个。” “嗯。”她笑意盎然。 林修说:“早知你别上去唱歌,表演这个。” “我早就不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倪燕归的眼睛追着腾空的鞭子,“这东西得常练。否则不是我玩它,而是它玩我。我手生了,上去会被直接打脸。” 林修双手向后撑,身子微微后仰:“对啊,我们燕归退隐江湖三年了。” 是三年了,但见到教官威风凛凛的样子,倪燕归不禁手心发痒。 她当年也这么威风的。 * 军训第五天,全体学生进行了匍匐前进的专项训练。 学生们个个从泥土里滚爬,训练结束,灰头土脸。 柳木晞腰酸背痛,靠在床头喃喃地说:“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 倪燕归看着柳木晞脚上的水泡。一个有五角硬币那么大;另一个大概黄豆大小,里面囊着水。她用针刺破。 柳木晞缩了缩腿,忍痛又伸直。 倪燕归用消毒水抹了抹,说:“今晚晾着睡吧。” 按理说,倪燕归这样的俏丽美人儿,想当然娇生惯养。但是到了训练基地,柳木晞觉得,光她一人哭爹喊娘,倪燕归从来没有抱怨半句。 天天站太阳底下暴晒,什么防晒霜也扛不住猖狂的紫外线。几天下来,无论男女同学,全黑了一片。就是比谁黑几个色号而已。 柳木晞问:““燕归,几天训练下来,你不觉得辛苦啊?” “我是从坚苦卓绝熬过来的。”倪燕归拍了拍柳木晞的肩膀,“人的潜力无限。你挖掘一下,肯定能吃苦耐劳。” “我不。我这辈子就这些日子吃过苦。你什么时候艰苦过?”柳木晞记得,倪燕归父母是生意人,而且从吃穿就择菜,倪家的家境相当不错。 “我爸是前几年才发家的。”倪燕归收起药箱,“走吧,我扶你去洗澡。洗完再上药。” * 柳木晞拖着脚,慢慢去了热水澡间。 既然来了,倪燕归也排队打了热水。 这里比较简陋,用隔板隔成一间间。门不是全扇,膝盖以下空了。好歹能遮住肩膀。倪燕归没有露出狐狸刺青。洗完以后,她用毛巾包起湿发,准备穿衣服。 外面的张诗柳跳着伸手,去拍热水器的温度按钮。她想调高两三度,不然水太凉了。 倪燕归在第一个隔间。 水温调节在旁边的墙上。张诗柳跳起的瞬间,居高临下,透过半扇门,见到倪燕归的背上有东西。跳起只有一秒,但张诗柳捕捉到了大面积的色彩。她尖叫了一声,喊:“有刺青!好大。” 当众人望过来的时候,倪燕归已经穿上了衣服。 -- 第57页 刺青,常常和混混、流氓归类为一起。要是纹在女孩子身上,给人的联想多了一层放纵,可能还有某方面暗示。 张诗柳没有看清图案,只觉得花里花哨。况且,倪燕归的风评本来就离经叛道。张诗柳的脑海里脑补出一系列剧情,她露出鄙夷的眼神:“这里是部队的训练,你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申请吧。” 倪燕归觉得好玩:“学校安排我来军训的时候,没说有刺青的人不能来啊。学校那么多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纹了。”她解下头发的毛巾,稍稍扎了一下,抱起脸盆过去洗衣服了。 柳木晞一瘸一拐地过来:“我最怕纯洁无暇的小白花。” “别这么说啊。”倪燕归倒了洗衣粉,“我在陈戎眼里也是小白花。” 柳木晞踮着起泡的脚,把脸盆放进池子:“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等他知道你是妖媚狐狸精,会甘之如饴的。” 军训洗澡有时间规定,两人没有多余时间闲聊,匆匆地洗了衣服,各自抱着脸盆回了宿舍。 人虽然走了,但是刚才的事,大家自然会讨论。张诗柳和几个女生嘀嘀咕咕的。 倪燕归有一个大刺青。究竟如何大?张诗柳描绘不上来,她用手比了一下大概的尺寸。她说:“铺满了整个肩膀。” 有的同学和倪燕归在班上久了,知道倪燕归的虎口确实有一个火红纹身。至于肩膀的,大家全都没见过。 一个同学回想起来,倪燕归喜欢露腿,但上衣总是裹得紧紧的,而且从不穿无袖上衣。这个同学去问乔娜和于芮。 当事人不在场,同学们说话放肆了许多。 于芮和班上的女同学关系都不错。她是属于那种谁也不得罪的中立派。 有个女同学误以为自己和于芮要好,言语间对倪燕归的态度很明显:“那么大片的刺青,是□□的吧。感觉脏脏的。” 于芮站在那里,低着头继续搓自己的衣服。她不附和,不反驳。 乔娜倒掉一盆泡泡水,重新开了水龙头。清水在盆里升起,蔓延出串串的小泡泡。她看着泡泡,听着那些议论。 张诗柳身为第一个发现纹身的人,讲得最起劲。 乔娜关上水,回了头,深沉的眼睛没有情绪:“张诗柳,你认识倪燕归吗?” 不认识,无非是同住女生宿舍而已。两人不在一个班,不在一个系,但打过照面,张诗柳知道那个人叫倪燕归。 张诗柳抱起手:“谁不认识啊?校会上读检讨书的。一夜成名。”她的语气里全是讽刺。 乔娜:“你说的‘认识’就是几面之缘?” 张诗柳:“她既然纹了这样的东西,就要接受大家的意见。无知混混才弄这些。这也不怪我们。” 乔娜洗洗手,再甩了甩。她转过身。生了一对没情绪的眼睛,看谁都差不多。“我和倪燕归是室友,又是一个班的,不说24小时见着,但大部分时间我们在一个房间里。我都不敢说我很了解她。至于你,你连认识也算不上,更别提相处了。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你适合去当心理咨询。见别人一面,给别人贴一个标签,多轻松。不妨去考心理学吧,躲在这里学美术,太屈才了。” 张诗柳的脸色一变。乔娜平时只是冷眼旁观,不发一言,谁知道今天管起闲事来,牙尖嘴利的。 乔娜洗好衣服,抱起脸盆向前走。 气氛很尴尬。于芮打圆场说:“时间紧迫。大家别聊了,各自走吧。” 于芮追上乔娜,说:“很少见你出来说话。” 乔娜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更加冷肃。于芮忽然头皮发麻。 乔娜说:“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人,也不一定完全了解对方。凭一个刺青,她们就谣言四起了。我讨厌妄自揣测。” 于芮明白了。乔娜自己就被贴上了很多的标签。乔娜的美丽是独一无二的,五官普通,组合起来却透出神秘感。追求她的男人很多。她和倪燕归不一样。如果乔娜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或许大家能理解。问题是她不是,她有一双死气沉沉,却又令人着迷的眼睛。 乔娜周末会出去打工,说是当家教。后来,围绕家教内容的谣言渐渐滋生。 于芮静静向前走:“乔娜,你见过倪燕归背上的刺青吗?” 乔娜:“没有。” “我没见过完整的,但我知道那里有一个。”于芮想着张诗柳比划的尺寸,“真的有那么大吗?” 乔娜没再说话。 * 柳木晞回到床上,跌坐时,床板尾端翘起,“哐啷”一声。 她晃了晃。 床板继续发出声响。 她叹气:“第一天,我以为我在硬床板睡不了,现在倒头就睡。” “进步神速。”倪燕归拿起药箱,放在床上,人跟着坐上去,说:“我觉得今天教官教的医疗知识,应该以你这双脚当病例。” 柳木晞卷起裤腿,伸直了腿,脚趾乱抓:“就是嘛。我就说,我最苦的就是现在了。” 乔娜推门进来。她没有和倪燕归说什么。 于芮刚才听了乔娜的话,觉得自己宿舍有这么两个人,总是承受着背后的猜疑。她于心不忍:“燕归。” 倪燕归抬起头。 于芮走过来:“刚才冲凉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和乔娜不觉得你是坏人。” -- 第58页 倪燕归笑:“我知道。”人和人之间相处凭的是感觉。乔娜高冷,却和睦。于芮是八面玲珑的人精,从不得罪谁。 柳木晞靠过来,悄悄地说:“燕归,你那个狐狸尾巴,是不是有特殊原因才去纹的?” 倪燕归拿了棉签,沾上药膏,给柳木晞上药。 柳木晞疼得呼呼直叫。 “受过比你这脚底更苦的苦。”倪燕归说,“那块皮肤不行了。” 等水泡的疼痛过去,柳木晞听懂了倪燕归的话。她当时有怀疑刺青底下是伤疤。“那么大片的皮肤,一定很疼吧?”脚上起两个泡,她就受不了。 倪燕归抬眼:“我忘了。”可能是太疼了,所以不愿回忆。 “我很好奇,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纹一只公狐狸?不是应该纹一只娇俏魅惑的狐狸精吗?” “这只狐狸不是我画的,我只加了些花纹。”倪燕归说,“狐狸嘛,大多是固有的形象,最有名的就是妲己,女的。我就要一个有气质的公狐狸,别致。” “确实,很有气势。”柳木晞说,“你展示给陈戎的时候,记得要使劲卖惨。他肯定被你唬得一愣一愣,会心疼你的。” “我发现。”倪燕归弯起唇,“陈戎对我越来越好了。” 柳木晞点头:“帮你写作业,给你买宵夜。学霸竟然有这闲功夫。” “我前两天的军歌,陈戎竟然录下来了,他称赞我唱得好听。”倪燕归得意一笑,“这就是男女之间的滤镜吧。” “他称赞‘好听’?” “是啊。”倪燕归点头如捣蒜。 “你俩情投意合。在一起,在一起。” “水到渠成吧。基地这个地方,没什么浪漫场景。而且,他没情趣。”倪燕归合上了药箱,“明天加油吧。” 28、第 28 章 军训的第八天, 教官给同学们唱了一首《打靶归来》。 同学们沸腾了起来。尤其男生,唱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 打靶训练正式开始。 教官说:“以前用的真枪实弹,56式半自动□□。三年前, 开始改成这个。” 他手里握了一把枪:“这是仿真的激光枪。发生器装在枪管前方,激光器中心和枪管中心重合, 射击的感觉接近真枪。有效射击可以达到六百米,被击中的人有光以及声的反馈,遭到激光射击之后, 装备自动失效,视同‘中弹’。” 介绍完这把枪,教官收了起来:“在你们真正开枪之前,会有两天的训练课程。你们有足够的时间体验射击技术。” 射击训练以手部力量为主。 一天下来, 倪燕归晃了晃肩膀:“好久没练,酸。”她趴着不想动, 发消息给陈戎说:「我好困。」 陈戎那边回了句:「晚安,早点休息。」 倪燕归抱起枕头, 闭上眼。 柳木晞的右手直接垂下来,肩骨头仿佛散了架。不过,她没有再抱怨, 给自己的脚缠上了纱布, 然后用活络油揉搓肩膀。 叫苦不迭的,有于芮, 有其他人。同学们停止了一切闲聊,倒头睡了过去。 虽然疲惫, 但到了真正实战操枪的那天, 似乎所有艰苦一扫而空了。男同学就不用说了,个个眼睛里发着光。女生这边, 虽然有几个对枪支感到害怕,但也有跃跃欲试的。譬如,倪燕归就在摩拳擦掌。 每个学生有五次射击机会。 女同学之中,柳木晞抽签抽到了第一个。第一次射击,她终究是害怕,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靶子上没有标记。 脱靶了。 她问教官:“这会影响学分吗?” 教官说:“打靶训练不计入学分。” 大概是教官这话卸下了她的压力,接下来的四次射击,她最高的上了七环。不是零蛋,她很欣慰了。 轮到倪燕归了,她转了转肩,其实还酸疼着。她甩甩手,慢慢地趴下去,盯着前方,注意力放在最中间的靶心。 她用枪托顶住肩窝,深深地呼一口气。 旁边传来于芮的叫声。 倪燕归扣动扳机的手指动了动,最后稳住了。她继续盯着靶子,默念一、二、三,用食指扣动扳机。力道得慢,不能一下到底。射出一击,她顶住后坐力,保持姿势,从眼睛看靶心。 教官喊:“九环。” 有了第一枪,接下的四发很顺手。 5枪,45环。 教官愣了下:“你个女娃太猛了。” 完成的同学坐在后排。 柳木晞的左手握住右肩,看着走过来的倪燕归:“过不过瘾?” 倪燕归的肩膀也酸:“还行。不大习惯。” “我开一枪,枪就把我顶开了,握都握不住。”柳木晞长舒一口气,“幸好结束了。” 当天夜里,凌晨四点。 口哨声音划破长空。 床板“咚咚”响。 同学们手忙脚乱。匆匆穿上衣服鞋子,争先恐后地往操场跑:“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教官检查了一遍,说:“比第一天好很多。扣子都扣齐了,鞋也没有少穿一只。各位进步了。” 有同学匆忙之中,还记得拿手机。 不过,全部上缴了。 天还没亮就叫下来,肯定不是为了简单的夸赞。教官说完没多久,总教官发话,宣布了这次的训练内容——十二公里拉练。行程起始在操场,终点是基地的后山。那里用铁网圈了大片的山林,用作训练场地。 -- 第59页 教官按训练成果,把学生们分为两组。尖刀组和后勤组。尖刀组打头阵,占领地盘,后勤组负责运输物资。 幸好,柳木晞睡前用纱布缠了脚,还在鞋子里垫了卫生棉,勉强给受伤的脚底起了保护作用。她本来要去后勤组。教官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尖刀组少了个人。女同学之中,柳木晞的分数位于中上水平,教官把她调到了尖刀组。 倪燕归一直跟着柳木晞:“小晞,撑不住的话一定要说。” 这几天,柳木晞的韧性跟着锻炼起来了,笑着说:“知道了。” 密密麻麻的队伍,从操场一路行进。教官带头高歌。 山头回荡着同学们的大合唱:“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 半路遇袭,长途跋涉。同学们在教官的带领下,好歹通过了。 林修摘下帽子,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我们还在山里,不会又要走十二公里回去吧?” 黄元亮脸颊通红,喘着气:“再往回走,我就要躺后勤组的担架上了。” 柳木晞呵呵两声:“我看后勤组的同学自己都要倒下了。” 林修四处张望。发现山坡上有几个寨子,寨子的门面建了座瞭望塔。他说:“那应该是新的训练据点吧。” 黄元亮瞪大眼睛:“还有训练?” 这时是早上,不到七点。太阳升得慢,才从山头露出一道弧。好在,有车送了早餐过来。大家坐在草地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餐。 半个小时后,教官安排了最新的项目——反恐战术演习。 “这次演习有蓝黄两个阵营。分为八个组,进行四次对抗赛。”总教官说,“每次对抗赛有两个小时的作战时间。接下来,由各教官安排各组的具体时间。” 反恐战术演习分为攻方和守方,以蓝布和黄布为标记。分组由教官去抽签。 油画系抽到了攻方。 同学们把蓝布贴到胸前。 教官在战前训话:“你们的任务是攻下山寨,插上我们自己的旗帜。还记得军训第一天,我强调的话吗?” 同学们齐声喊:“军令如山,军纪如铁。” 教官喊:“我们组的演习即将到来。教官们会在山头,时刻留意你们的动向。全力以赴!” * 攻方有四个班的人,同样分为先锋和后勤。 林修说:“到山寨的进攻路线,大概两公里左右。有密林和草丛,但越靠近山寨,林子越少,对我们很不利。尖刀组最好做一下伪装。对方的瞭望塔很高,从地势来说,攻比守要难。” 黄元亮很兴奋:“玩大逃杀呢?” 卢炜说:“完全不一样。没听我们一路唱的歌吗?团结就是力量,今天是团队作战。我们必须保证,后勤物资安全送到山寨。” 林修说:“我们这段距离,由远至近划为A、B、C、D四个区。后勤组暂时留在B区,我们尖刀组去攻占D区。” 难得有这样的演习训练,虽然有些同学仍然迷糊,但不可否认,大家热情高涨。 董维运被安排在后勤组,他喊:“我一定要把我们的旗帜插在敌人的大本营!” 倪燕归和柳木晞在尖刀组,自然要去冲锋陷阵。 柳木晞嘴唇泛白,跟在倪燕归后面,越走越慢。她觉得脚底火辣辣的,垫上的卫生棉仿佛薄如蝉翼,她清晰感觉到底下尖锐的沙石,脚步变得蹒跚。 倪燕归听着林修的作战计划,忽然回头,发现柳木晞远远落在了后面。她立即掉转回来:“小晞,没事吧?” 柳木晞抹了下汗:“燕归,你是主力,赶紧跟着林修他们走。” 倪燕归向后望,说:“你等等后勤的人。他们有药箱,你重新换个药。” “我知道。去吧,别管我。” “教官说,这里围了铁网,山林野兽进不来。但我觉得,总有蛇虫鼠蚁之类的。你自己当心。” “没事的。教官又不会真的把我们丢下不管。”柳木晞指指后面的山,“他们聚在那里观察呢。况且,我们还有通讯器。” “我先走了,干场大的。”倪燕归向前跑去。 柳木晞扶着树干慢慢滑坐下去。她脱下鞋子,抽出里面的卫生棉。走了两个半小时的路,卫生棉被踩出了个坑。纱布仍然缠得很紧,但止不住地疼。 “柳木晞?”乔娜的声音传来了。 柳木晞回头:“乔娜,有没有外伤药?我的脚很痛。” 乔娜蹲下来:“我看看。” 柳木晞脱掉了袜子,解开纱布,发现自己的脚又起了新水泡。难怪疼得难受,原来她把水泡踩破了,黄脓水糊着白袜子,对比分明。 乔娜立即从药箱里拿出了消毒棉签。给柳木晞敷上了药,她说:“你留在这里休息吧。这是团队作战,我们赢了,你也会赢。” 柳木晞叹气:“乔娜,我尽力了。”她想去当先锋部队,却心有余力不足。 “我明白。”乔娜收起药箱,“等我们胜利了,再回来找你。” 柳木晞想,蓝队是攻方,中间相隔的两公里是进攻的距离。至于对方,就跟守门员一样,只能在有限范围内活动。她以为自己的位置很安全。 行动时,感觉到的是伤处的疼痛。休息一会过后,脚掌反而变得麻木。她连脚趾都不想动,背靠大树,仰头望天:“幸好我生在和平时代。”否则她活不过第一集。 -- 第60页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砰”声音,伴随几句喊声。 看来,双方人马已经交战了。那边越响,越显得这里安静。 柳木晞莫名有自己贪生怕死的心虚。她揉了揉膝盖,然后扶着慢慢站起来。她弯腰捡起激光枪,背在身上。她要追上大部队。脚掌无法着地,只能嘘嘘踮起。她按下了通讯频道:“后勤组还有人在B区吗?” 于芮:“我们到C区了。” 董维运:“出事了,出事了。妈的!对方没有全部留守,他们有人反攻了。” 乔娜:“柳木晞,你待在那里休息,不要出来。” 倪燕归:“自己休息,别管我们。” 柳木晞等同于一个伤兵,她只能坐回树下。对方反攻了?他们不是防守方吗?但,教官好像没有说黄队不能反攻。歼灭了蓝队,黄队就等于保住了营地,任务胜利。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听见周围某处有什么动静。 她立即握住了枪。 林子间,站了一个人。竟然是朱丰羽。 他摘了帽子,可能由于军训,他的金发剪得很短,发尾已经有新发长出来,黑金相间,不见以前那种闪金的色泽。 他的手指转了转帽子:“你在睡觉?” “我受伤了。”柳木晞的目光移到他的胸前。 是黄布。他是从山寨而来的反攻者。 “好好休息。”朱丰羽戴上帽子,用枪指向她。 柳木晞愣了下,呆呆地问了句:“你干嘛?” 他好心地解释说:“敌对阵营。” “你乘人之危!”柳木晞扛起枪,把枪托在肩上,一手抵住扳机。她两手持枪,严阵以待。 他却只用单手。另一只手和往常一样,插在袋子里。“你赢不了。” 她喊:“我真的会开枪的。” 他一脸无谓:“我数一二三,同时开枪?” 柳木晞有些迟疑。 他却非常果断:“一、二。” 她的食指在扳机上抖动。 “三。”朱丰羽毫不留情地开枪。 “砰”,她跟着这声按下扳机,然而,装备失效了。她扣了几次,听到的只是扳机处轻微的“哒哒”响。她狠狠地瞪他:“你没有人性。” 朱丰羽扯了下嘴角:“你该倒下了。” “你没有人性。” 他收起枪,向她瞥一眼,忽然定了下。 “你没有人性。”柳木晞仍然重复着,抬头却见他向她走来。 朱丰羽站在她的面前,弯下腰。 她看着他整个人向她倾身而来,他甚至伸出手探向她的脸颊。她猛地偏了头。 他的一记手刀,砍在树上。他捡起被砍中的东西,摊开给她看:“这里是丛林,四处有小动物。” 柳木晞这才看向他的掌心。 是一只……甲虫? “谢……谢。”她喃喃的。 朱丰羽轻轻看她一眼,有些玩味:“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她顿时尴尬:“没什么。你走吧,你赢了。” 29、第 29 章 朱丰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林间。 柳木晞忽然有预感, 蓝队赢不了了。照理说,她已经被击杀,就没有再使用通讯的机会了。但, 战场上也有士兵,在阵亡前奋力向友军传递信息的吧? 她心虚, 但仍然按下了通讯器。 * 倪燕归既然是尖刀组,冲锋起来不在话下。她向前跑,越跑越快, 追上了打头阵的林修。 眼看她就要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林修低叫:“倪燕归,你给我回来!” 她回头:“你怎么那么磨叽?” “给我回来!”林修喊,“我指挥还是你指挥?” 她只好停下来, 往后退。 “你别冲在前面。我们上,你垫后。” 倪燕归握了下枪:“凭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家, 传出去了,还怎么善良可爱?”林修不愧是林修, 直击她的弱点。 果然,倪燕归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蓝队有四个班的人, 万一谁透露出去, 说她在战场好斗嗜狠,就坏事了。于是她躲到了林修的身后。 尖刀组分成了两列, 一个间隔一个,距离大约一米。他们到的这个D区已经不在林间。草丛一米多高, 人猫着身子能躲一阵子。 林修玩得像模像样, 往脸上抹了几把泥。 柳木晞的信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朱丰羽出来了,他是黄队。” 倪燕归冷下脸:“朱丰羽?” 黄元亮:“又是这个朱丰羽, 他谁啊?” 柳木晞:“我被他击杀了。”她切断了通话。 “大意了。他们有人出来,我们这边很难办。”林修说,“撤多几个去C区,可能要变成游击战了。” 倪燕归说:“朱丰羽和我八字不合,我回去。” “你别去,他很危险。”林修想把她拉回来,却发现她已经跑了。“燕归,燕归!” 她头也不回。 林修:“……” “我也回去吧。”旁边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林修看过去,不是他们班的,但也是蓝队的人,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倒是可爱,不过眼神比较冷,哪怕面向自己的队友也并不热忱。 “如果对方够阴险的话,他们会猜得到,后勤组大部分是女生。我觉得,他们可能想攻占我们的后方。”娃娃脸女孩说,“我是女生,可以混在后勤组里,混淆敌人的视线。” -- 第61页 另一个女生说:“我也回去。他们见我们是女同学,肯定会放松警惕。”见林修没说话,女生拍了拍娃娃脸女孩的肩,“放心吧,何思鹂的军训成绩,不少男生都比不过。” 林修点了点头:“自己当心。”毕竟不是一个班的,他不能像指挥倪燕归那样理直气壮。 那个名叫何思鹂的娃娃脸女孩提起枪,迅速地向后跑去。 * 倪燕归回到了B区。她不记得柳木晞的位置,在通讯器里问了几遍。 柳木晞没有回答。 倒是乔娜描述了一下:“在林修所分的B、C交界地方。” 好不容易,倪燕归终于见到了树下的柳木晞。 柳木晞到处乱望,担心四周埋伏了黄队的人。直到倪燕归到了面前,她仍然心惊胆战:“你就这样跑回来?” “对啊。”倪燕归蹲下来。 “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你就不怕敌人躲在林子里放冷枪?” “不知对方的军师是谁,林修真该去讨教几招。我们本来是攻方,反而躲躲闪闪的。”倪燕归看了眼柳木晞的脚,“重新上药了吗?” “嗯。”柳木晞推推倪燕归,“你快躲起来,你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 倪燕归问:“朱丰羽往哪个方向走了?” “别和他杠。他这人……真的厉害。” “我和他那笔十二支烟的旧帐还没算,又添上今天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柳木晞苦口婆心,“去玩吧,别管我了。” “你干嘛?不对劲啊。”倪燕归望着柳木晞。 柳木晞拍了下脸:“第一次尝到被击杀的滋味,总要有个过渡期嘛。” “那我更要给你报仇了。况且,我和他是敌对阵营,这场仗免不了的。”倪燕归站起来,“蓝队想赢,首先要战胜黄队。”凭朱丰羽的实力,绝对是个祸害。 没错,蓝队要赢。柳木晞士气高涨,指向了左边。 “等我的好消息。”倪燕归走了。 * 朱丰羽遇上柳木晞是个意外,但柳木晞被击败不是意外。凡是蓝队的人,朱丰羽见一个射一个。 到了A区,没有再见到蓝队的同学。朱丰羽调转方向往回走。走了不到一百米,迎面来了一个人。 倪燕归见到他,直接抬起枪,毫不犹豫地射击。 朱丰羽敏捷地闪过。 人是活动的,不是训练场上的靶子,何况,才练了两天的枪,倪燕归自然没有枪支方面的天赋。 朱丰羽很轻松地用枪对准她。 她猫下腰,脚下一蹬,窜到了大树后面。 朱丰羽压压自己的帽檐,接着用食指顶起。视野所及,蓝天白云、树木草叶。 倪燕归纤瘦的身子被粗大的树干遮挡住。除了这一颗树,她无处可去。 他踏着落叶,踩着枯草,他不介意自己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到了这棵树的旁边,他那一脚踏得更重,似乎有意要告诉她,他来了。他把枪口指向大树后面。 然而,没人。 紧接着,他看见顶上有影子,迅速抬头。 倪燕归不知何时上了树。她居然凭着双手手脚往后撑上了半空。激光枪别在她的腰间。她俯身一跳,同时向他扫腿。 朱丰羽的眼里有什么动了动。他闪过她的腿,但是枪支倏地滑落。他伸手要接,又被她追了一脚。 那把枪直接被踢飞,落在地上。 他不去捡,而是在倪燕归落地以后,冲上去挥拳。 她自然要去格挡,不料这招是声东击西。 朱丰羽右手挥拳,其实左手是要偷她的枪。他收回右拳,左手已经握住枪口。 倪燕归当机立断,突然扣下扳机。 激光枪之所以能做出射击的反馈,是因为他们身上穿了件信号接收器。但接收器有一定的范围,如果射击时,发生器没有撞击到接收器上,则装备不会失效。 而这时,枪口对准的是他的手掌,无效。但她也没有扣动扳机——因为朱丰羽向上一扯,把枪从她的腰带里解了出来。 他正要把枪口调转过来。没想到,倪燕归又飞起一脚。 她是冲枪而来的,直接踢落。 第二把枪也掉在了地上。 朱丰羽握了握拳头,他不擅长用枪。 倪燕归也是。这几天进行射击训练,她的肩膀酸痛不已。不过,幸好她的下肢恢复得不错。他是练拳击的,她不和他比拳头,她用腿法。她抬腿向他压过去。 他以手肘挡住,一时没收住力道。 她整一个人被推得向后转了两圈,她轻轻跃起,没有摔倒。之后,她向前转,不止转回了刚才的两圈,还多了一圈,贴近朱丰羽时,狠狠踹过去。 朱丰羽向来没表情的脸上变得深沉了。她比他轻盈,比他柔软。散打讲究拳脚并用,但她的腿法不像散打的架势。要他描述的话,更偏向于武术。她的身手很轻,无法对他造成蛮力袭击,但这样的灵巧很缠人。 然而,男女之间的悬殊是天生的,况且都是练家子,她再轻也没办法赢他。 这场演习,真正定输赢的还是那把枪。 朱丰羽确实很强,他不是单纯的拳击选手,在其他格斗术也有涉猎。倪燕归不得不承认,自己荒废技艺很久了,她渐渐吃力,忽然见到一片从树上飞落的叶子,她心生一计,暗暗调整自己的方向,尽量往枪的方向移。 -- 第62页 他看出她的意图,正好他也要速战速决。 二人目的一致,从缠斗变成了抢枪。 朱丰羽将要去捡枪。 倪燕归勾起脚尖,从下往上划弧,将草地落叶扬向他。 他被一根枯枝刺了下眼皮,眨了两下眼。 之后,枪到了倪燕归的手里。她是飞扑过去的,这时卧倒在地,朝他按下扳机。“砰”的一下,她冷笑说:“Game over.” * 朱丰羽捡回另一支枪。 他的接收器已经关闭,激光枪收不到信号,自动失效。 远处传来交战的声响,他又看见飞下的落叶。他抓了一片,放在掌心捻碎,撒向半空。 他有时见到蓝队的人,有时遇上自己阵营的。他们都是战败的队员。好几个被“击杀”以后,坐在树下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的样子。有两个蹲在草丛,点评各方战力。 一个说:“喏,那个,浑身都是破绽。” 另一个说:“哇哇哇,我们这边又挂一个。” 一个又说:“哎哎,对面的也挂了。一对一,打平。双方实力都很菜啊。” 两人似乎忘了,他们早就“挂”了,也很菜。 朱丰羽虽然也失败,但没人敢上前调侃他。他背起枪,一路向山寨走。 不久后,他遇到了陈戎。 陈戎的帽檐盖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眉目。他的下半脸没有惯常的浅笑,唇线锋利,冷漠难驯。 朱丰羽松了松身子,问:“不是稳坐中军帐吗?怎么出来了?” “她在蓝队。”两队人马,都是到交战时才知道对方。陈戎没想到,倪燕归在敌对阵营。 朱丰羽点头:“她是主力。” 陈戎注意到,朱丰羽的接收器颜色灰了:“你被击败了?” “没错。” “是谁?” “倪燕归耍了阴招。”朱丰羽扯起嘴角,“不过,我也放了水。” 陈戎摘下眼镜:“伤到她了?” “没有。”朱丰羽拍拍身上的落叶,“你的女人生猛似海鲜。” “这话中听。” “哦。” “我是说其中四个字。”陈戎露出一双长刃般的眼睛,“但我不喜欢有人动她。” “嗯。”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陈戎向朱丰羽挥了一拳。 朱丰羽直觉有股劲风袭来。他明白,他对倪燕归使用武力很不厚道。但训练已久,肌肉反应比脑子更快,他的格挡几乎是下意识的。当他撤回手,想要正面挨拳头的时候。 陈戎又收拳回去:“下不为例。” “知道了。” 陈戎戴上眼镜,抬起帽檐时,脸上已经是温和。他望向走来的人:“蔡阳,你也被击败了?” 蔡阳灰头土脸,他狠狠地脱掉帽子,说:“对方有个女同学,是高手。我们三个人上去围攻,全部覆没。我们轻敌了。” 朱丰羽仰头望天:“是倪燕归吧。” 赵钦书跟在后面,大声说:“不是大姐头。是一个娃娃脸,看着玲珑可爱,没想到是个狠角色。我被她的外表蒙骗过去了。” 朱丰羽:“对方的大将全是女的?” 可赵钦书的接收器仍亮着灯。陈戎问:“你不是好好的吗?” 赵钦书深深一笑:“全靠跑得快。” 蔡阳摇头:“你是个逃兵。” 赵钦书:“留得青山在。我回来请求支援。” “我回去了,你们玩。”朱丰羽转身离去。 30、第 30 章(捉虫) 陈戎在通讯器, 和队友们交流了一会。没人知道倪燕归的位置。 倒是说起娃娃脸女孩,众人表示,都是直接被KO。 蔡阳提醒剩下的同学们注意。 赵钦书说出了关键:“注意也没有用, 实力太悬殊了。” 有人问她的真正身份。 有一个同学想起来了:“娃娃脸,眼睛大大的, 留一个波波头。对不对?” 蔡阳:“没错,是她。” 那个同学说:“她叫何思鹂,长得可爱, 其实是个很傲气的女生。” 蔡阳:“总之大家当心。不要被女同学的外表迷惑!” 陈戎切断了通讯,有些漫无目的。真是不凑巧,他走的这一段路,没有遇上倪燕归。 耳听八方的时候, 他突然察觉到草丛里面有动静。他轻轻地走到树下。 草丛虽然高,但比较稀疏。里面有一个身影, 半伏着,只有草的一半高, 半米左右。 无法判断对方的标签,不知是敌是友,甚至是男是女也不确定。陈戎站了几秒, 卸下防备的姿态, 稍稍低着身子,向着那个人走过去。 那人十分警觉, 突然拨了下草丛。 两个人都躲在草丛里。陈戎无法蹲得只剩半米高,对方占了上风。草丛摇晃得厉害。那人在射击, 但陈戎没有接受到中弹的信号。 陈戎继续往前, 见到了那道身影。 是个女孩,但不是他要找的倪燕归。 女孩直直地站立。上身就露出半米高。 之后, 他看清了她的样子。短发,娃娃脸。从特征来说,她可能是之前讨论的何思鹂。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举枪向他怼过来。与此同时,她也看见,陈戎的枪口正正地向着她。 这个时候,无非就是比谁的手快而已。她没有立即开枪。 -- 第63页 陈戎也没有。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只有半米高。因为她整个人陷进了草丛。底下可能是土坑,可能是淤泥。 山林有几公里的范围,就算有铁网围栏,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危险。他继续向前,要一探究竟。 何思鹂快速地扣下扳机。 他侧身闪过,问:“同学,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战场上没有同学。”她的声音很清很亮,极富穿透力。 他在记忆中搜寻,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把声音,两人并不认识。 她单手持枪,另一只手似乎正在支撑什么。 陈戎在草丛里卧倒了三秒,之后,他有了盘算。从他出现到现在,何思鹂没有移动过下半身。因此,她的腿脚肯定出了事。 他站了起来。 何思鹂就正如蔡阳所说的那样,直接开枪。 打中了。她反而惊讶:“你站起来做什么?”如果他一直伏在草丛,她不一定能射中,因为她行动受限。 陈戎微笑:“我现在已经是个伤兵。同学,需要帮忙吗?” 她狐疑地看着他。 他指指自己的接收器:“已经暗了。就算我要报复也没有办法,我无法作弊。”他到了她的跟前。 何思鹂所在的地方有一个直径一米五的大坑,不是太深。她没有站在坑里面,而是半蹲着。左脚陷进坑壁上的一个小缝,脚踝被小小的洞口箍着。她穿了鞋袜,但经过石块的磨蹭,陈戎猜测,她的脚已经受伤了。 何思鹂从头到尾都没有喊疼,甚至刚才见到他,她也不向他呼救,而是维持着战场上的任务。 陈戎不禁刮目相看:“我去找个东西把这洞砸开。”其实手上的那把激光枪就可以当做工具使用,但这一把砸下去,教官要吐血。 何思鹂叫住了他:“对不起,我击杀了你。” “你只是执行战场的命令。”陈戎去林子里走了走,捡了一个石块。 何思鹂望着那个石块,大,而且尖锐。她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和我是不同的阵营。” 陈戎一脚踏进了坑里:“出了这个基地,你我是校友是同学。”他用石块冲着那个洞口砸。土质比较硬,不知她是怎么踏进去的。不过,既然能进去,那就能顺着某些角度把脚扭回来。他砸了几下,掉出些碎石块。 他用石块向上撬。他不敢太大力,担心伤到她的脚。 何思鹂望着他。她以为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突然,她又想起,他是校会上发言的学霸,叫什么名字,她忘了。长得很俊,侧脸像是刀刻出来的,四高三低,美术老师最喜欢的比例。是个好人。 突然“啪哒”一下,洞口裂了一个五公分的孔洞。 陈戎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汗,说:“你试试,能不能把脚稍微弯一下,从缝里缩回来。” 何思鹂的腿有些麻,她轻轻地转动着脚踝,卡在里面的脚趾也向外抓了几下。她向外抬脚,顺不到进去时的角度,又卡在了脚背上。 他再去撬洞口。 几番折腾,她的脚终于可以出来了。白袜子上渗出了点点血迹,鲜红色的。 陈戎问:“你们的后勤组呢?” “我们走散了。”其实不是,是她自己独来独往。 “我去给你找个后勤兵过来。他们有药箱,你这个伤要先处理。” “谢谢。” “不客气。” 何思鹂站起来,踮着脚:“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陈戎笑笑:“这只是同学之间的互助。” 她握起枪。不过这一次,她的枪口是对准她自己的:“你被击杀只是因为你的同情心,我还你这一份同情心。”她朝自己射了一枪。 * 剩下的作战时间不多了,陈戎不知要上哪里去找倪燕归,索性自己在林子间闲逛。 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还在战场拼命的同学反而成了异类。 陈戎关掉通讯器,远离人群。 某个时候他觉得有人跟着他。他的装备已经失效,从这次任务来说,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他突然调转方向,向偏僻去。 静的是人声,其间还混杂有枪响。 走了一段路,四周林木葱茏,他停住,突然回头。 后面那个偷偷跟踪他的人,踮起的步子停在半空。 “好巧。”他就知道是她。 倪燕归立即站直身子。她是偶然见到他的,没料到两人竟然在同一场对抗赛。他的身影在林间晃过,她立即追了过来。他的是黄布,而且灯灭了。她不意外,这种傻书呆子,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第一目标。 她觉得两人好久没见似的。他比上次见面又黑了,人当然是帅的,更峻挺。 “真巧。”她好奇地问,“你不是守山寨吗?怎么出来了?”她以为,只有朱丰羽这种攻击型队员才会到处游击。 陈戎无奈地说:“我们队的作战计划是乱走一通。我不知道去哪,随便逛逛。要是在以前,我自己不敢进大山。但这里是基地,想着享受一下林间风光。否则军训结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感受大自然。” 她笑着上前,牙齿白得更亮。“训练还好吧?会不会太辛苦?” “毛教练的训练提升了我的个人素质,这十来天训练,我觉得还行。”陈戎扯了下自己的背心,“就是,输得比较惨。” -- 第64页 “这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玩的。你没见到那些‘挂了’的同学,个个坐在草地上,高谈阔论的样子跟打了胜仗似的。” 他见到她的背心亮着灯。“幸好,你没有被击败。” 她不介意女强男弱,但是她太骁勇的话,他会自卑的吧。她说:“噢,其实我没有出去,一直躲在这里。” 陈戎惊讶地问:“你走散了?” “嗯。我是后勤组的,之前这场攻防战,太混乱了,我们要跟着去上场杀敌。听说,黄队有几个厉害的人物,到处挑战我们。后勤组也不安全,牺牲好几个同学了。我打不过他们,又怕自己成为累赘,只好躲在这里。”理由是现编的,说得磕绊。她时不时蹙眉,再咬咬唇,用小动作弥补语言的不足。 陈戎同意她的话,点点头:“我们队有拳击社的人,就是毛教练说的那个得奖的。战绩辉煌。” “我记得你的话,不跟他们起冲突。可是如果我遇上他,肯定会被击杀的。”她顿了下,“不是说我不能输,而是……我害怕那种枪林弹雨的场面。” “没事。”陈戎安抚她,“这里很安全,你会安全留到最后的。” “前两天,刚开始射击训练的时候,吓死我了。”倪燕归拍拍胸口,“我第一枪脱靶了。幸好教官告诉我,不用计学分,否则我的军训成绩会不及格的,我最高只打了七环。” 陈戎看着她。她在军训没有化妆,素面朝天,露出原来狭长的眼睛,撒谎时,眼珠子一溜一溜的,灵动有神。真是一只山间小妖精。“我来之前,也担心军训成绩,特意去问了上几届的师兄。都说军训不会不及格。四舍五入,教官肯定会给六十分。” “那就好。”倪燕归眼睛含水,“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待战争的结束,好不好?” “好,我陪你。” 正在这时,通讯器突然响起。 林修在那头咬牙切齿:“你跑哪儿去了?” 倪燕归吓了一跳,生怕林修说出什么话,立即切断了线路。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一进频道就凶巴巴的。” 解释的人是陈戎:“难得有真人实战,大家热血沸腾吧。” 她叹气:“一接入通讯频道,我的耳朵嗡嗡响。我是爱好和平的人啊。” 陈戎附和:“我也是。” “听到枪声起,我特别慌。” “我也是。” 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砰砰砰砰”。 倪燕归缩了下,两手捏住耳朵,低叫:“天啊,太可怕了。” “砰”,又一声。 她趁机靠向他,低头,缩颈。 陈戎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说:“听不到就不会害怕了。” 她抬头。他比她黑了两个色号吧,肤色削弱了他的书生气,但他依然温柔。她忍不住唤他:“陈戎。” “嗯。” 她可怜兮兮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胆小,太柔弱了?” 他笑着摇头:“不会。” “可是……我觉得女孩子要勇敢一点,才会可爱。” “你很可爱。” “真的?” 他郑重其事:“真的。” 她挑起眼睛,媚色乍现:“那我是不是很善良?” 陈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静了一会。 她催促:“为什么不回答?我很乐于助人的啊。” “是。”他凑近她的耳边,松开自己的一只手,说:“很善良,很可爱。” 同时响起的,有交战的枪声和喊叫。没关系,她当那些是鞭炮,为了纪念她和陈戎的这一幕。 他说:“我很喜欢。” 31、第 31 章 他很喜欢。 倪燕归竖起耳朵, 头稍稍向陈戎的方向偏过去。但没有听到后面的宾语。就说完了?他的脸靠得很近,放大的眉目莫名变得迫人。她无意识地数着他长而翘的睫毛,再瞥见他眼里流转的波光。她瞬间明白了, 在两人脸和脸之间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里,不需要宾语。 他喜欢她。 不意外的, 她早感觉他对她有好感。 但也意外,没想到捅破这层暧昧纸的人,是他。 倪燕归藏不住心事。哪怕这个时候, 她知道女孩子要矜持清高,但眼角眉梢已经飞上了喜色。 陈戎的鼻息就在侧边,吹得她的脸颊烫热。 她本来打算卜一卦,挑一个花好月圆的吉日, 故意挑逗傻书呆子。然而今天,她大战了一轮, 满身是汗,头发也黏糊糊的。这里听得到远处激烈的枪战, 而且野地杂草丛生,林木参差不齐,树下野花的花语不知道吉不吉利。毫无浪漫可言。 但她又豁然开朗。去他的仪式感。他喜欢她, 这就是一个胜利的仪式。而且, 修剪的灌木哪有大自然的鬼斧?工呢。 陈戎离她更近了,上翘的唇就在她的脸颊边。 她记得, 她和朱丰羽抢枪时,趴到地上, 脸颊蹭了泥。她忽然别了一下头。 陈戎立即撤回去。 两人顿时无声。 她先打破了沉默, 问:“喜欢多久呢?” 陈戎好像在数脚下的落叶,没有立即回答。 她追问:“只有今天吗?” 他踩了下落叶:“不是。” “那是多久?” 他低着头:“一直。” “一直是多久?” -- 第65页 “一直是副词, 表示动作或状态始终持续不变。”他答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这回轮到倪燕归哑然。 他不说话,前脚掌在落叶堆点来点去。 “我问你啊。”又是她开口,“你说的一直,是以现有条件为前提吗?万一哪天我不可爱了,你会不会把我甩了?” “不会。”他搅乱了底下的落叶。 “我要是中年发福了,老年掉牙了?” “我陪着你一起发福掉牙。” “万一我没到中年就不可爱了呢?”对于“善良可爱”四个字,她多少有些心虚。 他抬起眼:“你是倪燕归,你就是可爱的,和你的外貌年纪没关系。” 听他的意思,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固化了。她想了想,像他这种乖巧男生,好骗好欺负。以后两人感情越来越深,到了那时,就算她露出本性,他也撇不下了。她点头:“姑且就信你一回吧。”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那你呢?你对我……”他欲言又止,不好意思问下去。 她发现,他好像要退缩,情急之下,她掐住了他的脸颊。 他愣了愣,但没有挣扎,任由她揉捏。 “我也喜欢。”她的话同样没有宾语。就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了。 “那……”他问,“我们今天谈妥了?” 她忍不住想笑,什么叫谈妥了?又不是开会。她没有真的笑出声,而是点头。 “太好了。”这句以后没下文了。 倪燕归想起来,问起白月光的那天,陈戎不懂爱情小说。她猜测,大学以前,他天天泡在书堆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没有时间去关注风花雪月。这场恋爱还得由她来主导。她说:“我们到附近走一走吧。”这里的环境比不上公园,但荒郊野岭的初恋,别有一番意境。 走了几步,她突然“哎呀”一下,往前倾倒。瞬间过后,她又暗叫不妙。她演得太逼真,真的把自己绊倒了。她怀疑,就算她跌了个狗吃屎,傻书呆子都不懂拉她一把。眼见要扑向地面,她想伸手平衡一下,但她的腰被钳住了,一股力道将她勾回去。他的另一只手扶在她的侧腰。 “幸好没有摔倒。”他眼?磊落,似乎只是去拉人。 她眨眨眼睛,正要说话。 空中传来尖锐的长哨——反恐演习结束了。 “要集合了,我们走吧。”陈戎发现自己仍然搂着她,连忙缩回手,“不好意思。” “谢谢你,不然刚才我就脸着地了。”才说完,倪燕归看见了林修。 “燕归!”林修在战场上到处找她。她关了通讯器,人联系不上。这时见到她和陈戎站在一起,他冲上前的脚步顿时收住了。 她向他挥手:“林修,我们赢了吗?” 他没回答。 她跑过去:“输了?” 林修的背心亮着灯。但是攻不下山寨,就是输了。他说:“你没事就好。”他掉头就走。 她追上去,窃喜地说:“我和陈戎谈妥了。”她也用了陈戎的用词。 林修侧头看她:“什么谈妥了?” “互相告白了。” “哦,恭喜。” 听着很敷衍。她横他一眼:“没诚意。” “不然干嘛?我还得向天上射三枪给你庆贺?” “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下。”她一副喜孜孜的样子。 林修回头向陈戎望过去。 陈戎的军帽压得比较低,表情难辨。 倪燕归沉迷陈戎的气质,听她描述的陈戎,憨厚过头了。这样距离的观望,林修反而有一种斯文败类的直觉。“行了吧。等你俩真成的时候,再来介绍也不迟。” “什么意思?” 林修压低嗓子,到她耳边说:“你肯定是装淑女才谈妥的吧?” 果然,知她者莫若林修。“那又怎样?” 两人挨得近,他的声音很小:“迟早有暴露的一天,虚假隐瞒没有好果子吃。” “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林修扯起笑,又向陈戎看了一眼。 陈戎低着头,整张脸隐在帽檐投下的影子里。 倪燕归跑了回去。 陈戎看向她,挂着浅浅的笑。 她说:“刚刚那个人,他叫林修,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不过今天蓝队输了,他心情不好。改天我介绍你们俩认识。他人不错,就是情绪化,演习指挥失败了,暴躁着呢。你别介意。” “你不用替他向我道歉。”陈戎笑笑,“我回去集合了。” 柳木晞拖着步子,慢慢走来。 倪燕归蹦过去:“我谈恋爱了。” 柳木晞愣了愣:“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前。” 这么迅速?“和陈戎?” “不然还能和谁。” “你不是去找朱丰羽了嘛。” “噢,我把朱丰羽干掉了。”倪燕归扬起笑,“十二支烟,还有你的那份。大仇已报。” “你真的把朱丰羽打败了?”柳木晞难以置信,“他放水了吗?” “我是经过一番苦战才赢的。再说了,他干嘛对我放水?” 柳木晞想想:“说的也是。”朱丰羽听到她受伤,连句安慰都没有。真的没有人性。 -- 第66页 * 朱丰羽站在山寨的瞭望塔。山坡地势高,瞭望塔之上,更是将整个战场一览无余。 陈戎走来了,帽子都要盖到鼻子了。 朱丰羽走下台阶,走到一半,向空中一跃,跳下了瞭望塔。他问:“你被击杀了?” “嗯,是计划之内的。” 两人并肩往回走。 陈戎忽然说:“我有女朋友了。” 突兀的话题,朱丰羽接住了:“恭喜,如愿以偿。” “情况特殊,暂时不能介绍你们认识。” 朱丰羽面无表情:“已经打过架了,认不认识无所谓。” 前面围着一群人,赵钦书和蔡阳就在其中。 蔡阳拍了拍掌:“没想到娃娃脸竟然被我们的人歼灭了。” 另一个同学伸出手指,一个个数着:“她一个人偷袭了我们十来个吧。” 赵钦书喊:“是谁立了大功,站出来吆喝一下。”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摇头。 赵钦书抬头看见陈戎,笑着:“我们赢了。” “嗯。”陈戎没什么太多喜悦。 赵钦书在通讯频道里问是谁。仍然没有人回答。他琢磨一下,心中有了谱。 集合完毕,同学们坐车下山。 回到宿舍,赵钦书踩着拖鞋,到了陈戎的床前,一屁股坐下去,压平了上翘的床板。他轻轻拍上陈戎的背:“戎戎啊。” 陈戎脱掉了袜子。 “娃娃脸不会是你击杀的吧?”和陈戎接触久了,赵钦书从陈戎沉默或者答非所问之中,学会了一套揣摩真相的思路。比如,陈戎这时候不回答,赵钦书就明白了,“果然是你。“ 上铺的同学累得没脱衣服就倒下去了,哼着规律的呼噜声。房间狭小,人和人的距离很近。对面床的同学正在讲电话,没有注意陈戎和赵钦书。赵钦书低了低声:”你一个人对付那么强劲的对手,和你的柔弱人设不符啊。” “我没有动手。我是一个换一个,不吃亏就行。” “真好奇,你是如何修炼成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骨子里就是一个温润和善的人。”陈戎这时的笑容就特别温顺和善。 “骗鬼去吧。”赵钦书下床要走。 陈戎忽然抬头说:“对了,我交女朋友了。” 赵钦书的脚步顿住,腰扭了扭,他回头:“谁?”还能有谁?围在陈戎身边的女生就那一个。“大姐头?” “嗯。” 赵钦书重重地坐回来。 陈戎感觉自己这端瞬间被翘起。 赵钦书问:“谁先开口的?” “我。” “你为什么不等她主动呢?” 陈戎开始解军服外衣的扣子:“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话暗藏玄机,赵钦书问:“你很着急吗?” “可能。” 赵钦书眯起了眼睛:“你对大姐头真的有意?” “无意的话,我懒得花时间。” “你不是喜欢可爱女生吗?譬如我们社团的黄静晨。” “倪燕归很可爱。” 赵钦书拍了拍额头:“我们对‘可爱’的理解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32、第 32 章(捉虫) 晚上, 教官又组织了文艺活动。他说:“军训结束,你们就能回去当大学生了。” 柳木晞盘腿而坐,她捏住脚掌, 磨水泡的日子满是痛苦,但是唱起军歌的时候, 却又觉得舍不得。 董维运借了把吉他,上去弹唱了首悲伤情歌。给油画系挽回了面子,起码这个班有一个才艺表演。 倪燕归鼓完掌, 拎起大袋子,出去找人。 陈戎的手绘地图画得特别准确,她数一数格子就知道他在哪里。 远远见到他正和教官说话,她没有去打扰, 站在建筑学系的方阵后面。 蔡阳往后撑手,仰起身子, 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终于熬过来了。”他松着脖子,整个头跟着向后仰, 忽然见到了一张脸。他愣住,过了两三秒,正回了脖子。 他转过头。 没错, 那人是倪燕归。 蔡阳手机里的照片被陈戎删得一干二净, 但他对倪燕归印象深刻。就像那位网友说的,倪燕归这个人眉目艳丽, 轮廓却有幼龄感,这种在性感和单纯之间的平衡, 构成了她独特的魅力。她拎了一个白色塑料袋, 两手背在后面,那架势感觉是在等人。 鬼使神差的, 蔡阳突然喊:“倪燕归。” 她看过来。喊人的男生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边上,她不认识他。 蔡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等谁?” 她的笑脸像是清澈湖面浮现了艳丽的花。“等我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蔡阳说完,知道这句话好笑。漂亮女同学的身边肯定围着大把追求者,有男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她昂了头,特别骄傲。 蔡阳继续观看场上的表演。 突然听见背后的喊声:“陈戎。” 蔡阳惊讶地回头。 她奔向陈戎。 男朋友?陈戎?蔡阳半天回不了神。 * 倪燕归和陈戎站在操场边上。 周围嘈杂,两人无法讲悄悄话。 倪燕归只能提高音量,说:“看了社团群消息没?温社长说,新的学员可以考虑买拳套了。我看中了两个情侣款,我一起买了,你戴金的,我戴粉的,好不好?” -- 第67页 “好。”陈戎点头。 然后两人站在那里,没说话,各自笑着。 过了一会,教官向两人投来视线。 倪燕归把袋子:“这里的食堂比较斋,我来的时候带了吃的。听说明天要阅兵结束才能吃午饭,你用这个填肚子。” 陈戎打开袋子,里面全是各种小零食:“你自己呢?你吃的肉少,要注意营养。”昨天搂她的腰时,又细又柔,像是没有骨头,一个用力就能掐断。 “我知道军训辛苦,来之前顿顿吃肉。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这里有牛肉干,压缩饼,记得多补充能量啊。”她絮絮叨叨的,“还有,多喝水,不要中暑。” “知道。”他合上了袋子。 周围陆续有打量的目光。 她靠近陈戎的耳边:“军训结束以后,我们回去谈恋爱。” 她的气息钻进他的耳朵,又热又痒。陈戎听不见同学们的吵闹,看不见场上女同学曼妙的舞姿,他面前只有她,眼神惑人,唇瓣弯着娇笑,在这人来人往的场合,也肆无忌惮。他自然答应:“好。” * 军训圆满结束。大巴车一辆一辆驶来,同学们按班级上车。 蔡阳坐在陈戎后排,他的食指像是不受控制,自动戳了戳陈戎的手臂。 陈戎回头。 蔡阳的表情很诡异:“你和倪燕归好上了?” “是。”简短有力。 赵钦书挑了挑头发。陈戎不喜欢谈私事,但是关于他和倪燕归的关系,却是回答最爽快的。 蔡阳:“什么时候的事?” 陈戎笑笑:“我和她发展很久了,这次顺其自然在一起。” 蔡阳竖起大拇指:“深藏不露。” 回到了学校,个个累得不像话。 蔡阳冲了舒服的热水澡,躺在柔软床垫,懒得再动了。他感慨:“和平年代真美好。” 他闭上眼,将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赵钦书问:“戎戎,你在干嘛?” “这是我那天在现场录下的歌,环境声太杂。我处理一下。” “你录谁的歌了?”赵钦书说,“说起来,隔壁班一个女同学的实力媲美歌手啊。” 陈戎直接按了播放键。 蔡阳听到了歌。 这首歌在军训期间循环了无数次。《团结就是力量》,但音调很古怪。 赵钦书问:“是谁唱的?” 陈戎说:“倪燕归。” 听到这个名字,蔡阳睁开了眼睛。 陈戎又说:“她有自己的音调,和我们唱的不一样。很好听,天籁之音。” 蔡阳打了个冷战。 只有陈戎受得住这把歌声。活该他有女朋友。 * 宿舍里慢慢响起了蔡阳的呼噜。另外两个室友也爬上床睡觉了。 陈戎将倪燕归的歌声剪辑完毕,这才去洗澡。 倪燕归给他发了两个视频邀请。之后是微信: 「人呢?」 「睡了?」 陈戎去阳台,关上了门。 陈戎:「刚才在洗澡。」 倪燕归:「我洗完了。」 接着她发了一个视频邀请过来。 倪燕归靠在床上,头发蓬松,没有化妆,露出一张小脸蛋。她见到他就藏不住笑:“我发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戳着,像在戳他的脸。“你长得真不赖。” 陈戎低声说:“你满意就好。” “那我呢?你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他摇头:“没有。” 她听着高兴,又突然想到自己背上的伤疤。虽然她用刺青盖住了皮肤的凹凸,但手感是骗不了人的。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懊恼,自己的女朋友没有雪白柔嫩的背。“你见到的只有脸,我的脸是很美啊。但我室友说,男人对女人的审美不只是脸,还有好多好多项。” “倪燕归,你是完美的。” 她笑起来。 笑声大了。柳木晞从对面床伸出了头:“倪燕归,不要再散发这种恋爱的酸臭味了。让我睡个觉。” 大家军训了那么多天,确实需要休息。倪燕归悄悄地说:“明天上午我有课,下午就空了,你呢?” “上午下午都有课,中午一起吃饭?” “好。” “对了,军训那么累,晨跑先暂停吧。明天别早起了。” “嗯。” * 倪燕归睡了一个美美的觉。 上午的课,她埋头在笔记上。之后,她撕下那张纸,折好了放进兜里。 下楼时,她遇到了毛成鸿。 因为军训,散打社暂停了新学员的教学,让同学们养精蓄锐,下周再继续。 倪燕归上前打招呼:“毛教练。” 毛成鸿回过头:“小倪同学,军训怎么样?” 她谦虚地说:“还行吧,及格线。” 毛成鸿转身,又想起什么。他刚刚打印了几张散打比赛的报名表。本打算下个星期再问,既然现在遇到了,他随口说:“对了,明年春天有一场散打比赛。你有兴趣可以去试试。” 他把表给她看。 报名表标题后面备注了男子组。 他解释说:“我这是男子组的。其实女子组也有比赛。你如果得了奖,社团跟着沾光。” “毛教练,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一定很风光似的。” -- 第68页 “你进社团这么久了,我心中有数。你很有潜力,其他男学员没有你练的好。”一来,她有勇气,临危不惧。二来,温文说,她的练习动作很流畅很标准。温文猜测,她有相关基础。 “我对比赛没有兴趣,女孩子打打杀杀的,不行,不行。”倪燕归摆摆手,“毛教练,我先走了。” 午饭是在一家夹杂在烧烤火锅之间的西餐厅。靠窗位,街景是各色餐馆招牌,称不上雅致。比起外面的风景,对面的男生更养眼。 但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问你。” 她的话太突然,陈戎愣了下,正襟危坐:“您请说。” “你以前有没有恋爱经验?” “没有。”他老实地说,“你是第一个。” “看你这书呆子样,估计也没有。”她伸直手,掐了掐他的脸颊,“你真的好乖呀。”她好喜欢。 他微微一笑。 “但是,你知道吧,我比你有经验。”她略有得意。 陈戎迅速抬眼。 每当他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特别寡情。她托起腮:“我说真的。” “何以见得?” “我看过爱情小说。” 他愣住:“就这样?” “就这样已经比你行了。” 他唯唯诺诺:“是,是。” 倪燕归拿出那张纸,打开,摊平:“这个,给你的。你在新手村。” 纸上写了几个大字:男友指导计划。 陈戎好半晌没动静:“……” “说话呀。” “是。”他立即同意,“我很需要你这样有经验的玩家。” 倪燕归还没细说计划,服务员来了。 “二位的牛扒套餐。”服务员看一看那张纸。 倪燕归用手掌盖住了上面的字。 服务员没有看清,放下盘子就走了。 陈戎拿起刀叉:“我们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详细讨论我们的计划。” 他刀工犀利,将牛扒切得均匀,再堆在她的盘子里。她光吃就行。 用餐很愉快。服务员收走了盘子。 陈戎敛起笑:“倪燕归。” “嗯?”她瞥来一眼。 他庄重严肃:“开始我们的计划吧。” 倪燕归轻轻抹了嘴,靠在椅背,翘着腿,抱起手:“你刚刚叫我什么?” “倪燕归。”他的声音悠扬悦耳,叫她的名字格外动听。 但她挑挑眉:“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问题。” “嗯?” “倪燕归,倪燕归,太生分了。”她抿了抿唇,没了笑意。 “对不起,我错了……” “我是谁?” 他沉默,生怕又讲错。 倪燕归把那张纸推到了陈戎的面前,纤长的手指点着标题下的一行字,说:“接下来,我要对你进行全方面的指导。” “是。”陈戎像是乖巧宝宝,认真地点头。 计划的第一项,就是针对两人称呼的提议。选项她已经列好了。 A:倪倪。 B:燕燕。 C:归归。 D:亲爱的。 E:宝贝儿。 还有个F,但被她涂黑了。涂得很用心,可能先是画一个矩形框,然后再用黑色笔填满了每一个缝隙。 陈戎的目光在这个黑框上停留了一会,颤颤手,指着问:“这个是什么?” “我涂黑是因为写错了。”她从书包里拿出笔,“来,给你觉得顺口的选项提个勾。别总是连名带姓地叫,跟叫街上的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他接过了,在每一个选项上停留,最终也没有提勾。他放下笔,拿起纸,先是凑近看了看,然后把纸举高。 杏黄灯光穿过薄薄的纸张。 他突然问:“涂掉的这个选项是不是……老婆?” 倪燕归猛然抢过了纸。她也向着灯光照了照。她涂了一层又一层,黑漆漆的,他怎么看出来的? 陈戎的手指捏了下镜框,有些羞怯:“嗯,是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虎年大吉。 33、第 33 章 倪燕归翻转了纸:“胡说八道。”她不认账, 他又能奈她何。 “噢。”陈戎不再追问。 她重新把那张纸拍在他的面前:“你不是下午还有课吗?赶紧的,加快进程。” 陈戎把笔在五个选项中一一掠过,最后围着前三个绕来绕去。他问:“你的家人朋友叫你什么?” “大多叫燕归。我那个玩伴, 就是林修,他有时候叫我燕儿。我爸叫燕, 我妈叫归。” “哦。”陈戎的笔点在A选项,“没人叫倪倪。” “毛教练和温社长叫我小倪同学。” 陈戎在A选项打了个勾:“倪倪是我的。” “嗯。”她以为,他说的“倪倪”是单止这个称呼。 所谓的指导计划只列了一个问题。陈戎好学求问:“之后的计划呢?” “没来得及规划。来日方长吧, 我们是初步阶段,以后再进行深化。” 陈戎要上课。倪燕归不好拖累好学生,说:“我回去午休,等你下课。” “嗯, 你继续写计划。”他笑笑,“晚上我们再商议新的课题。” * 西餐厅门口, 一个穿着嘉北校服的学生无意中见到两人,投来了目光。 -- 第69页 比起倪燕归的千娇百媚, 陈戎的憨厚就很低调。 这个同学可能并没有认出来,只是因为两人的外表而打量。 迎面走来的另一个同学,特别留意二人, 他或许在校会上见过, 或许还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表现很直接, 先是瞪了眼睛,一双小眼睛硬是从缝般大小瞪成了蚕豆。他和同行的人说:“学霸难过美人关啊。” 倪燕归轻轻瞥去一眼, 同时在脑海里补充计划内容。她和陈戎到了十字路口。 交通灯的绿灯急速地闪着, 过了三秒,亮起红灯。 “还有件事。”倪燕归站定了, 转头向男朋友。 陈戎听着。 “如果别人议论的话,你就说是我倒追你的。”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两人大多数的相遇都是她人为制造的,但她不打算告诉他,只说:“是我,就是我,是我追上了你。” “可是……”陈戎迟疑地说,“是我先表白的。” “不是谁先表白就是谁追的。” “那我们互相喜欢,应该算两情相悦吧。” 倪燕归捏起他的脸:“是我追上的。傻书呆子,你不懂,我要有成就感。” “好。”每次她过来捏脸,他都很顺从,“是你追上了我。” 绿灯亮了。倪燕归抬脚往外走。 然而,一辆踩着黄灯驶来的汽车,正好向着她的位置。 陈戎眼疾手快,瞬间拉了她回来。 那辆车险险停在人行道边,并没有真的冲过来。 陈戎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望着他。她的手被他攥在手里。不知怎的,两人像是有了默契,各自松松手指,之后交叠,十指相扣在一起。 他牵着她,经过人行道,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她没说话,只是笑,偷偷地把他的手捏了捏。 自从在军训表白,他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她还以为,这个傻书呆子不知道原来情侣是要牵手的。 她调侃说:“你也算很勇敢了。居然敢先表白,就不怕我不答应?” “其实我有个险招。”可能因为吵,陈戎靠近了她耳边。 她倒是好奇:“什么险招?” “霸王硬上弓。”这句话就低得只有她听见了。 倪燕归绽开笑颜:“凭你?傻书呆子懂什么霸王。”末了,她把话含在嘴边,“我‘霸王’你还差不多。” * 倪燕归为今晚的约会做足了准备。 她回去洗了澡,将头发吹得蓬蓬的,披在肩上,巴掌大的脸蛋娇小可人。眼影用了五色盘,低饱和度,哑光,妆感很淡。对于直男来说,可以说没有化妆。她习惯性地把眼线向下垂,修饰出一双楚楚可怜的少女明眸。再换一件红色上衣,配一条红白长裙,穿上小白鞋。青春有活力。 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满意极了。肯定能把陈戎迷得团团转。 柳木晞中午吃了饭回来,又倒在床上,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戴上眼镜,望着镜中的倪燕归:“燕归。” “嗯。”倪燕归调整腰带的位置,卡在最细的一段。 “你在不认识陈戎的情况下,如何确定他就是你的意中人呢?” “凭直觉。”倪燕归拨了拨长发,“见到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白马王子。” “你的直觉太神了吧。” 倪燕归拿起一个向日葵发饰,放在头上比了比:“说是直觉,也不尽然。其实吧。”她回过头,满面春风,“陈戎对上了我曾经的一个梦。” “梦?”这更玄了。 “天意吧。我在梦里见过他。所以,我对他一见钟情。” “噢。”柳木晞双手扒住床栏杆,下巴抵在手背上。 倪燕归问:“你怎么了?从军训回来就不对劲。” “没什么。”柳木晞挥手扫扫空气,“到处是酸臭味。” 倪燕归笑了:“你相机的债,朱丰羽还得怎么样了?” “总共也没还几次,还给了我一枪。”柳木晞感觉,朱丰羽的那一枪,不止是任务失败,他打碎的,还有沉在她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未来漫长的岁月,他都得背债吧。” “这不就有折磨他的机会了。” “再说吧。”柳木晞躺了回去。她折磨他?她可没有那本事。 *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倪燕归一路哼着歌,“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她到了教学楼的花坛边。 她是精心打扮而来的,风情万种。路过的同学们纷纷向她张望。 陈戎走下楼梯,一抬眼就见到了她。 她轻轻地把左边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两串流苏耳线,明艳照人。 赵钦书搭上陈戎的肩膀,使劲按了两下:“约会心机妆。戎戎啊,你要栽了。” 倪燕归撞进了陈戎的眼睛。那一个瞬间,她敢肯定,他眼里只有她。她莞尔一笑。 同学们的目光转移到了陈戎这边。 赵钦书放开陈戎的肩,在他背后推了推:“祝你好运。” 陈戎把书包交给赵钦书:“我出去吃饭。” 蔡阳像个幽灵,从赵钦书的背后浮出来:“陈戎走了什么运?” 赵钦书拎着陈戎的书包:“你该说,他倒了什么霉。大姐头安静的时候是一个大美人,但人来疯的个性,谁受得住。” -- 第70页 大庭广众之下,倪燕归记得,自己要含蓄矜持。她在原地等待。 陈戎过来,向她伸出了手。Hela 她缓缓地搭上去,被他一把握住了。 他低低地说:“裙子很漂亮。” 她弯起红唇,回以同样的细语:“只是裙子漂亮吗?” 他顿了几秒,说:“人更美。” 倪燕归是故意来教学楼的,她就是要宣告,他和她在一起了。觊觎他的,窥伺她的,通通滚蛋。 两人手牵着手。 陈戎问:“今天晚上,你有计划了吗?” “我想,要不晚餐加电影?电影我选了,晚餐由你来。” “中午吃了西餐。晚上我们去尝一下东南亚菜色?” “听你的。”她笑得温顺。 “嗯。”陈戎看着平静,不过握她的手,紧了又紧。 她被抓疼了,却甘之如饴。 半路,陈戎礼貌地问:“倪倪,我们的交往会不会超出了你的计划?譬如……牵手了。” “不会呀。冬天很快就来了,我的手会冰凉冰凉的。往年要抱着暖炉过日子。”倪燕归巧笑倩兮,“今年靠你了。” “好。” 两人的手没有再分开。 倪燕归的心都飞上天了。路上堵车,她说没关系。吃饭排长龙,她和陈戎坐在等候区,见到旁边的人频频催促。她说不着急。 进去餐厅,坐下以后,陈戎看看时间:“可能赶不上电影了。” 她说:“赶不上这场,还有下一场,没事。” “我发现。”陈戎浅笑,“你为人处事有一种天生的从容。” “是吧。”她嘴上笑着。心里想,只有在陈戎面前,才这么好脾气的。 * 原定的电影泡了汤,两人随便挑了一场临近时间的片子。 进电影院前,陈戎买了两杯奶茶,一桶爆米花。 两人的目的不是为了电影,于是坐到最后一排。 昏暗的影院里,倪燕归也舍不得放开陈戎的手。这么牵着,她摸到他指尖有茧。她在茧上蹭了蹭,还挺粗的。他果然爱做家务。 她挽起他的手,有时用指尖在他掌心弹动,有时又掰着他的手指把玩。她的心根本没在电影上。她顺着他的手往上,捏了捏他的手腕,然后继续,触到他手臂的肌肉,竟然蛮结实。 她拍拍他的肩,凑前说:“指导计划还有一些没有写上去的,我可以现场教你。” “嗯。”虚心好学是陈戎的优点。她怎么指导,他就怎么做。 她靠过去,把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上。 陈戎又把她的手紧了好几下。 他是紧张?她暗自窃笑。 闪烁的灯光照着两人的脸上,和上电影鉴赏课的时候不一样。这里空间大,而且宽敞。估计这是口碑不佳的电影,观众只有寥寥几个。 倪燕归微微地闭了闭眼睛,不一会儿睡过去了。 陈戎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倪倪。” 她没有反应。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长发。鼻尖闻到有淡雅的清香,是她的味道。 睡到一半,倪燕归突然醒了。 电影里传来“轰轰”的声音,是大场面,山河连环爆炸,火球烧上了天。 她打了一个哈欠,坐直身子。 陈戎转头:“醒了?” “嗯,军训太累了。”她拿起奶茶,直接戳了一口,将珍珠吸上来几粒。 突然,他说:“那杯是我的。” 她转头去看,发现她的那一杯放在了她的左手边。但,手里的这杯,她已经啜了好几口。她把自己的那一杯递过去:“赔你一杯。” 陈戎接过,咬上了那根她咬过的吸管。 倪燕归突然心里一动。指导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呀,很多事项没来得及罗列。 两人互相交换了奶茶。明明没有接触,她却觉得两人的亲密更近了一步。 爆炸声过后,电影里暗了下来,主角进入了地道。灯光不足,洞壁上飘着几朵湛蓝的,像是鬼火一样的光。 倪燕归拽紧了陈戎:“好可怕。” 他立即安抚说:“有我在。” 她仰起头,感觉自己的气息到了他的脸,又回旋给她。她说:“好黑呀。” 他望向她。也没有太黑,她眼里的光那么亮。 她也看见,影片微光在他的脸上闪烁。 两人像是被蛊惑,视线撞上了就再也移不开。 倪燕归抱住他的手臂,几乎贴上他的脸。 陈戎问:“倪倪,我们会不会太快了?” 她觉得自己正在将正人君子拖入沼泽,但是罪恶感分外刺激,她轻声问:“会吗?” “不会吗?”话虽如此,他没有抬头,反而低了下来。 昏暗的微光照着两人,朦胧不清。 陈戎压下来,挡住了所有的光。他缓缓在她的额头印了一个吻。她要睁眼,又感觉他的吻到了她的眉心,鼻子,即将贴上她唇瓣时,他低不可闻地说:“倪倪。” “嗯。”她的回答刚启口,就被他贴了过来。 他只是轻轻一下,就离开,停在和她的唇瓣大约两厘米的位置。 两人睁开了眼。明明该是看不清的,可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清澈的眼里浮出来。 接着,他啄了啄她的唇,又离开。 -- 第71页 亲吻也和他的人一样,温和有礼。 他低问:“可以吗?” 她不回答,轻轻撅了下唇,碰到了他。 陈戎彻底封住她的唇。 不再是浅尝即止,他直袭而来,掠夺她的气息。 34、第 34 章 倪燕归唇上酥麻, 偶尔陈戎力气大了,她觉得微微泛疼。 但他很克制,不会太失控, 至少待在新手村。他轻咬,舔舐, 时而缓慢,但在急速之后,他会稍稍离开, 给她喘气的时间,然后再覆上来。 随着电影片尾曲的响起,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唇瓣有光泽,是被对方滋润的。 倪燕归的脸颊浮出桃色的红云, 望向陈戎的眼神娇艳欲滴。 他突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喃喃地说:“别看了。” “为什么呀?”她无辜地问。 他抱住她,扣住她的头, 按在他的肩。他小声地说:“别看了,会出事的。” 鼻间是他干净的气息,她转眼看见他的侧脸, 故意问:“脸红了吗?” 他不回答。 片尾名单列了一半, 影院的灯光突然大亮。 倪燕归看得一清二楚,陈戎的耳朵有些红。 前排观众站起来, 有一个望见最后一排的两人,知道是情侣, 他打量几眼。只见到男的斯斯文文, 女的长发飘飘,伏在他肩上。 几个观众一一离开了。 陈戎这才松开倪燕归。他为她整理头发。亲了亲而已, 她凌乱的样子却像是进行过更深入的交流。刚才吻得投入,他拨乱了她的向日葵发饰,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太急了……” “事后第一句就是道歉。”倪燕归重新戴上发饰,“是不是想不负责任?” “不是,不是。我们刚交往,这些事……”他难以启齿,“不在新手村……” “但你已经做了。” “嗯。”陈戎用食指点了下她的唇,“没忍住。” “傻书呆子。”她笑着拉起他,“走了。” “倪倪,你不生气吧?”他跟着起来,没什么底气。 她拍了拍他的背:“站直了。” 他立即变挺拔。 “事实是,你先表白的,你来亲我的。以后要是不负责任,你就是负心郎。”以防万一,她先把话撂下了。 他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暂时信你咯。”倪燕归牵起他的手,“我好饿,想去吃甜品。” 陈戎言听计从。 出了电影院,左转就是一家甜品铺。 点了餐。陈戎的手机响起来,他望一眼来电:“抱歉,我去接个电话。”他出去,站到中庭的栏杆处。聊了几句,他回来了。 倪燕归问:“谁的电话?” “我妈,催我明天回去。” “噢。”周末没得约会了。 陈戎看出什么,说:“到时视频聊聊?” “好!”倪燕归大大地点头。 到了学校小树林,她故意和他往深处走,再水汪汪地望着他,提醒他:“这里没人。” 陈戎似是叹气,低头吻住她。 * 倪燕归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嘴唇粉嘟嘟的。比什么口红都管用。 巧得很,她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倪景山正在省外出差:“女儿啊,我周日回去。你记得留在家里,等我来检阅一下军训成果。” 仰头靠着椅背,左右转了转椅子:“爸,我在阅兵仪式上拍了好多照片,发给你?” “来来来,赶紧的。”倪景山在电话那头忽然“哎”了一声,说,“翠翠叫我。记得这周回家,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见面了。” 翠翠,就是倪燕归的母亲,杨翠。倪家都喜欢叠音称呼。 倪燕归查了查情侣拳套的物流详情。 周末应该能到。 下单那天,她人还在军事基地,就把地址填了家里的。下单了,卖家说是外地发货。 正好,这周回去拿快递。 * 快递是周六下午到的。 倪燕归迫不及待拆开了快递箱。 这对拳套,除了是情侣款之外,商家还提供了绣字服务。金色的绣了一个雅致的“戎”,粉色的却是霸气的字体:“倪”。 她左手金拳,右手粉拳,互相捶了对方一下,拳套发出“邦邦”的坚实声音。 粉拳套羞怯地说:“好疼呀,戎戎,你下手好重噢。” 金拳套怜惜地说:“对不起,倪倪,快到我怀里来。” “好幼稚。”倪燕归哈哈大笑。 她回忆上课时的动作,摆出散打的预备姿势。 温文私下给她指导过不少。譬如,出拳时要以肩带动臂,不能敲击或者翻肘;快出拳,快收拳,不可停顿。 倪燕归记住这些话,猛然挥出一拳。她的动作偏向轻巧,真要练习这种击杀类的格斗,力道太弱。反恐演习那天,朱丰羽就是用拳,拳风猛烈。真要硬拼,她确实比不过。但是兵不厌诈,反正她赢了。 她摘下拳套,出去露台做拉伸。 过了十来分钟,她听见喊声:“女儿。” 她压腿的动作卡顿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她收起腿,就要回去。 然而,倪景山已经出来了。手里各拎了一只拳套,一金一粉。他只捏了系带,拳套在他手下晃荡。 -- 第72页 “这是怎么回事?”倪景山的声音不重,但面色深沉。倪燕归是遗传自倪景山的眉目,不过倪景山更阴柔,沉着脸时不寒而栗。 倪燕归还没回答,又见到后面,母亲也来了。 杨翠没有穿鞋,大概是一脱鞋,就见到拳套,然后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夫妻两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是林修。”倪燕归咬咬唇,说,“他想买拳套,我帮他下个单。一会我就给他送过去。” “林修?”杨翠怀疑,“他买拳套做什么?” 倪燕归:“听说加入了格斗社团吧,可能要壮壮他的小身板了。” 倪景山却说:“林修没有去格斗社团。我上个月就遇见他,他说去了话剧社。” 倪燕归:“……”没听林修说过话剧社啊,他胡诌的吧。 “谎话连篇,死性不改。”杨翠在商场上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是面对自己的女儿,她的严厉打在了棉花上。 倪燕归用食指刮刮脸颊,说:“其实是给同学买的,不过叙述起来麻烦,那同学你们不认识,所以就用林修代替了。” “撒谎不眨眼,做错事不知悔改,还嬉皮笑脸。”杨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想三年前遭受的辛苦,你怎么吃不够教训?” 倪景山脸色一变,搂住了妻子:“燕燕玩心大,买来玩一玩的。”他转向倪燕归,“拳套我们没收了,你好好反省一下。不要打架!” 倪燕归忍不住说:“我没打架,拳套是正经的东西,奥运会还有格斗项目的。” 杨翠:“还敢顶嘴。” 倪景山使劲地按住妻子,给女儿打眼色:“好了,去,面壁思过!” 倪燕归回去,即将关门时,听见父亲低声说:“讲好了,不提那件事了。” 杨翠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我只要想到,她一个女孩子,留那么大片的伤疤。当时直叫疼,我听了心也跟着疼,现在都难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送她去武馆。要是不习武,她养不成嚣张的性子,也就没有见义勇为的事了。” “事情过去了,别再提了。反正她对那事迷迷糊糊的,记不起来,我觉得是好事。你不要总是提醒她,刺激她。” 倪燕归关上了门。 父亲的话很有道理。她当然知道那个伤疤疼得不行,所以自己把那段记忆屏蔽了。 脱掉上衣,倪燕归从镜中观察自己的肩背。 确实,好大的一只狐狸啊。幸好九尾足够张扬,足够狂妄,丰富的色彩完全遮盖了底下皱褶丑陋的疤痕。 她真该感谢画出这只狐狸的那人。她甚至怀疑,他见过她的伤,才画出这样一个和她疤痕媲美的九尾狐。 其实,从小到大,她大伤小伤已经数不尽数。但她不会因此否认自己,又不是历经劫难就能脱胎换骨的性情。同样的,她就算去练拳,也不表示她会重滔覆辙。 受伤时的疼痛虽然淡了,母亲的哭泣却渐渐清晰起来:“归归,不要再去打打闹闹,你认真学画画。我太害怕了,妈妈只要想起当年,就浑身发冷发慌。你的伤疤能用刺青盖住,但是妈妈心里的伤口至今没有结痂,还会整日整夜做噩梦,多少次我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医院里等待医生的审判。” 倪燕归穿回衣服。拿出一支烟,她到阳台,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默默吸烟。 某些记忆仿佛要冲破牢笼,她仰望碧蓝的天,学着和云朵一样漂浮,彻底放空自己。 终于,什么片段也没有记起。 烟抽完了一支。 倪燕归挥开鼻间的烟雾,回到房间,拉开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有一个黑色袋子,里面装着她曾经的荣耀。 有些是小打小闹得来的奖状。年纪小,虚荣心却很大,什么都留着。到了现在,已经很多年没有去翻过。她拿起上面的一张奖状,年月太久,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淡了。 她不是想去练散打,她进社团只是为了陈戎。如今两人两情相悦,社团可有可无了。 倪燕归伸了个懒腰:“退隐江湖咯。” * 陈戎收到了视频邀请,他按下确认。 弹出的窗口是女朋友扁嘴的一张脸,嘴巴鼓成小包子样,可怜巴巴的。 他立即问:“怎么了?” “情侣拳套被我爸妈没收了。”倪燕归双手托腮,捧起自己的小脸,“戎戎和倪倪的爱情,没几天就遇到了挫折。” 陈戎忍不住笑:“把链接给我,我来买。什么颜色,什么要求,你说吧。” 她并没有展颜,还是扁着嘴。 他又问:“不会是限量版吧?” “戎戎啊,我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她重重地叹气,“练散打真的太累太辛苦了。” “嗯。”陈戎点头,“你多休息。情侣信物有很多,不一定要拳套。” “以后我看着你练。” “好。” “不久后,你就可以脱下腹肌神器了。” 陈戎低下眼睛,看向自己的腹部:“我一定多加训练,让你有一个结实的男朋友。” “别急,慢慢来。对了,我还没见过腹肌神器,你穿来给我开开眼界,好不好?上次听毛教练说,我就很好奇了。” 屏幕里的女孩早已卸下刚才的愁容,眉开眼笑的。她不是嘲笑,只是好奇。陈戎答应了:“好。” -- 第73页 他离开以后,屏幕上露出了墙壁的插画。只露出一角,看不到全幅,倪燕归突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不过,这种装饰画,谁都能买吧。 陈戎回来了。这次,他没有坐,而是站着,他调了调摄像头的角度,正对他的腹部。 她坐正身子:“穿上了?” “嗯。”他的嗓子变沉了。 她满怀期待:“来吧。” 他犹豫着:“你不会觉得……我缺少男子气概吧?” “不会。”她满不在乎,“腹肌又不是稀奇东西,练练就会有。” 陈戎的手放在衣服下摆。她知道他在紧张,攥得紧紧,把衣服都捏皱了。 他慢慢地往上掀。 倪燕归目不转睛地盯着。无非一个假道具,但他这么慢,倒是把她的期待值挑起来了。露出裤头的时候,她见到了肌肉上的线条。她惊讶,居然蛮自然的。她以为腹肌神器是填充起几个小格,像是方块,骗骗外行人。 陈戎的这个做工精致,没有过分突出膨胀的肌肉,下凹的阴影很有想象空间。 随着衣服向上,他的整段腰呈现在她面前。她早知他腰细,这时确定了,很窄,而且线条清晰简洁。 倪燕归赞叹不已:“你这个太逼真了。” 接着,她听到他的声音:“是吗?” 应该是往常温和的样子,但尾音又不同。“你喜欢这样的?”他问得慢,有些沙哑。 明明面前的是一块假腹肌,她莫名的,脸上烧得热了起来。 35、第 35 章(捉虫) 摄像头里看不清倪燕归脸颊薄薄的红云。她一本正经地问:“你这是哪里买的?我在电商平台没见到有这种。” “赵钦书有门路, 代购的。”说话间,陈戎的腹部肌肉微微动了。 倪燕归感受到其中厚积薄发的力量,她连忙招手:“好了, 放下来吧。” 他把衣服向下拉,坐了回来。 倪燕归细看, 这样一张乖巧的脸,搭配野性十足的腹肌,挺违和的。没见到腹肌神器之前, 她以为只是粗糙的假道具。如今她却担心,万一陈戎练不到腹肌神器的程度…… 她安慰陈戎:“练不成腹肌没关系,不要有压力。”上哪儿找她这么体贴的女朋友。 然而,她的男朋友不大受用,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不喜欢腹肌?” “只要是你的, 我就喜欢。”没有腹肌也不要紧。后半句将要出口,她咽了回去。到底是怕伤他自尊。 “你的身材很好吧?”他闷闷的。 “不是。”为了不让他自卑, 她说,“我天天吃肉,吃肉就会长肉。长肉最先长的地方绝对是肚子。其实我有一个圆肚子。” “没关系。”他似乎很满意, “食得是福, 说明你有福气。” “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 话才说完,陈戎那边传来一句亲切的呼唤:“吃饭了。” 耳朵一动, 倪燕归觉得这声音…… “我妈要开饭了,先这样吧。”陈戎关了视频。 倪燕归仍在思考, 那是他的妈妈?好年轻啊, 而且那嗓子似乎在哪里听过。 “燕燕,吃晚饭了。”倪景山在外面喊。 她没有细想:“来了。” * 星期天, 晚饭后,倪燕归回学校了。 她一推门。 其余三人望过来,面色不大好。 倪燕归放下书包,坐下以后,又将三人的神色打量了一遍。她直觉有事。 “燕归。”柳木晞郑重地开口,接着看了看于芮。 “我来说吧。”于芮走过来,“刚刚我回学校的时候遇到同学,聊了几句。她和张诗柳的关系比较好。她说……张诗柳可能会去学校举报你。” 倪燕归站了起来:“举报我,举报我什么?” 于芮抿了抿唇。 乔娜刚才在整理床铺,这时下来了,说:“你不是常常对着陈戎举望远镜吗?这种事不大光彩。张诗柳那人你也知道,逮住机会就来的。” “是啊。”于芮说,“经过吴天鑫的事件,学校对这类行为查的很严。你恐怕撞到枪口了。” 倪燕归一时没说话。 柳木晞:“不知道张诗柳什么时候去找老师?如果还没有,或者让于芮去找她谈谈。” 宿舍四人,于芮和张诗柳的关系还算可以。至于乔娜和倪燕归,和张诗柳的关系从明面上就崩了。柳木晞和倪燕归是好朋友,也被张诗柳拉黑了。 倪燕归:“她要是已经举报了呢?” 于芮:“这就麻烦了。同学之间吧,最怕较真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于芮贯彻“谁也不得罪”原则的由来。谁都无法预料会不会遭到背后一记冷枪。 倪燕归:“我是把她狠狠地得罪了。” 柳木晞:“张诗柳有没有什么把柄?” 于芮:“大的没有。小事犯不着学校出面。” 乔娜:“这样吧,张诗柳男朋友的神经比较大条,我去套套话。如果她已经上报到学校,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倪燕归摆手:“算了。”乔娜是非常清高的。说到底,是张诗柳男朋友缠着乔娜,乔娜对那人爱理不理的,如果乔娜主动放下面子,去跟张诗柳男朋友周旋,委屈乔娜了。 乔娜:“我和那个男的,可以说是学习上的交流。要套他的话很容易。” -- 第74页 倪燕归低着头,靠在桌子边。 柳木晞和于芮各自安静。 张诗柳男朋友对乔娜很殷勤,回复的速度特别快。 过了十分钟,乔娜放下手机:“张诗柳星期五就去找辅导员了。” 事情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四个人沉默着。 最后,于芮说:“还是由我出面吧。劝劝张诗柳,看能不能和老师解释,是个误会。” “张诗柳不是好说话的人。”乔娜忽然走过来,齐刘海下的眼睛黑漆漆的,“我觉得,与其让张诗柳改口,倒不如去找另一个当事人。” 另一个当事人?柳木晞:“你是说……”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倪燕归。 乔娜:“张诗柳举报你偷窥陈戎,那,由陈戎出面反而更好。” 柳木晞:“对呀,陈戎是你的男朋友,他肯定站在你这边的。” 然而,倪燕归却不见喜色。她无法保证,陈戎一定会站在她这边——毕竟那不是淑女行为。 之后再和陈戎聊天,倪燕归心不在焉的。 不期然,耳边飘来林修的那句话:“虚伪隐瞒没有好果子吃。” 聊天界面,陈戎的头像上有一个红圈。 她没有点,而是直接翻到林修的,冲着他就是一句:「你个骗子。」 林修莫名其妙,一连发了六个问号。 然后,倪燕归满腔的怒火又泄了:「难道我没有一丁点的善良可爱吗?」 林修:「有是有,但是倪燕归独特的,与大众不一样。不知道你的那个他懂不懂欣赏了。」 听完林修的话,面对陈戎的聊天框,心继续往下沉。倪燕归滑到了柳木晞的身边,一脸幽怨。 柳木晞拍了拍倪燕归的脸:“我还是喜欢你散发酸臭味的样子。” 倪燕归靠在柳木晞的肩:“发不出来了。糟糕,恋爱没几天就遭受考验。” “你认为,你和他通不过这次考验?” “陈戎是生长在阳光下的人,会讨厌我的吧?” 柳木晞失笑:“难道你是生长在月光下的?” “林修说我不是偷窥,我当时觉得蛮有道理的。我沉迷陈戎的脸,看不清楚就用望远镜。”倪燕归顿一下,“要是我这么和陈戎说,像不像狡辩?” “我没见过陈戎几次,不了解他这个人。从你的描述来说。”柳木晞斟酌着,“他似乎……和张诗柳是同一类人?看不惯灰色行径。” 倪燕归却反驳:“胡说,他怎么会是张诗柳那类人。” “你觉得,陈戎的立场是更偏向我们几个,还是张诗柳那样的?” “能和我合得来的,可能偏向你们吧。不过,我在他面前做了伪装。”倪燕归垮着脸,“难道他真是张诗柳那边的?” 柳木晞笑了:“如果陈戎和张诗柳是同一类人,你不会喜欢上他。” “所以,他可能会原谅我?” “事情既然报上学校了,你豁出去,跟陈戎直接谈。” 只能这样了。倪燕归沮丧不已。 * 陈戎出去上写生课,中午在外面吃饭,赶不回来。正好,倪燕归觉得自己还要组织一下语言。 这天,老师没有找过来。 一行人在食堂吃饭。 黄元亮听完整件事,脱口而出:“会不会被开除啊?” 林修猛地拍了一下黄元亮的脑袋:“乱说什么?” “我担心嘛。”黄元亮揉揉脑袋。 卢炜却摇头:“画室是公共场合。又不是去男生宿舍,盯着陈戎光膀子穿内裤,学校会酌情处理吧。” 倪燕归没说话。从昨晚到现在,她都很沉默。 林修突然说:“燕儿,你要是对陈戎开不了口,我给你出面。” 她懒懒地抬眼:“你出面干嘛?” 林修说:“给你作证啊。你除了在画室,没有打探他的私人行为。” “算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至于当鸵鸟。”倪燕归说,“横竖是一刀,我要正面挨这一刀。” 林修挑起眉,忽然伸手到她的眼前。 她愣一愣。 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这才是我认识的倪燕归。” 她笑骂:“吓死我。” “吓不死你,要不要喝椰子?” “你请,当然要了。” * 快刀斩乱麻,免得时时忐忑。倪燕归早早去了社团。懒得打扮,穿上最简单的运动服,妆也没化。 陈戎和赵钦书还没到。 迎上来的人是温文:“小倪同学,军训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吧。” 温文望着她素面朝天的脸:“不错,更健康了。” “温社长,直男不懂拐弯抹角的,你直接说晒黑了吧。” “小麦色,是很健康啊。”温文笑,“对了,今天毛教练可能要教步法,但是你的话,我觉得可以练到拳法,腿法也要开始了。” “嗯,温社长。”倪燕归这才想起散打的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 “就是我觉得,练拳……不止练拳,练散打吧,太辛苦了。我的学业越来越忙。我报了心理学,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我还要给毛教练做犯罪分析。上课很刻苦认真。社团这边,我可能没时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 第75页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之前你练得很积极。” “太累了,时间分配不过来。” 可惜是可惜,但温文不会勉强:“行吧。确实,学生要以学业为主。” 社团氛围很友好。毛教练和温社长特别照顾她,但她又不愿父母担心,只能说:“对不起,温社长。” “反正你有空余时间,我可以继续教你。” “谢谢你。”倪燕归转头看见,陈戎进来了,朝她笑得很温柔。 她要上断头台了。 “集合。”毛成鸿戴着帽子进来,喊了集合,他脱掉帽子。他剪短了头发,寸发几乎要成光头。平时他也严肃,但今天的严肃之外,还有凝重。“有个消息跟大家说一下,学校要翻新实验楼,这幢楼的社团需要再申请新教室。” 温文很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没收到学校的通知啊?” 毛成鸿:“过两天学校就会发通知。我们社团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需要各位努力一把,才能争取到教室。” 毛成鸿的话很委婉,大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特殊指的是经营惨淡,正是因此才被分配来实验楼。反之,风风光光的拳击社,教室又大又敞亮,就在体育馆边上。 “明年春天有个比赛,我希望学员们踊跃报名。如果能有成绩,申请新教室的几率会更高的。”毛成鸿说,“温文报名吧。” 温文:“那是当然的。” 毛成鸿:“我也会参赛,代表社团去的。大家多努力吧。” 一个学员低声说:“天赋这种东西,快马加鞭也追不上。听说拳击社的朱丰羽,是骨骼清奇的奇才。” 另一个说:“为什么我们这些庸才就到了散打社呢?” 一个又说:“因为拳击社不收我们呗。” 毛成鸿只当听不见那些话,他看向倪燕归:“小倪同学,我给你拿了女子组的申请表,怎么样?” 倪燕归望一眼温文,刚才的那些话,要她在毛成鸿面前重复一次,她怪不好意思的。 温文收到她的求助,说:“毛教练,小倪同学有些困难。” 毛成鸿:“什么困难?” 温文:“她是大一学生,学业排得满。而且她不是专业的散打队员。” 毛成鸿:“我们也不是。拳击社也不是。” 倪燕归:“毛教练,我没时间,而且很累,我吃不了苦。” 毛成鸿:“可是你有天赋。” “毛教练。”陈戎站到倪燕归的旁边,“她的成绩退步了,要把重心放到学习上。” 毛成鸿叹了叹气:“好吧,比赛是自愿为原则。” 陈戎低问:“今天怎么了?真的很累?” 倪燕归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那种累。 “要不请个假,早点回去休息。” 她抬头看着他。她第一次见到陈戎的那天,她不敢相信,她见到了梦中的身影。她是肆无忌惮的,行为出格,他却澄净明朗。她发慌了:“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我和毛教练请个假,我陪你。” * 两人沿着湖东走廊向外。 “陈戎。 ” “嗯?”陈戎不动声色。她没有叫戎戎,可见是一个严肃的话题。 倪燕归咬了咬牙:“其实是这样。” 他如清风明月,胸无城府。 她不敢大声:“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说完你可能会打我。” 他笑:“我不会打你。” “你还没听。” “我还没听,我就知道我不会打你。”他牵起她的手,“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喜欢你都来不及,为什么会打你?” “那我说了啊。”倪燕归一鼓作气,“就是我,有个小玩具望远镜,然后我们的画室正好在对面,我就用小工具望了望你。”没有底气,她磕磕绊绊,一句话停了好几次。 陈戎没料到,两人不过交往几天,她居然这么坦诚了。 他的沉默让她不安:“戎戎,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没有吗?”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事?” “我被举报了,说我偷窥。我可能会被开除。” 他沉思一下:“其实是这样,你望过来的那次,正好赵钦书在拍照,他把你拍进来了。 ” “啊?” “偷窥是指,在未经他人同意之下窥探他人的隐私。一来,我在画室,画室上方有摄像头,我的一举一动受到保安监控。公共场合,并非居住场所。二来,我没有要追究你的打算。” 倪燕归仰头,似乎看见陈戎顶上撒满圣洁的光芒,照着她自惭形秽。 “放心。你和吴天鑫,性质不一样。”陈戎问,“今天就是因为这件事愁眉苦脸?” “我昨天晚上知道的,想了一晚上。我还做梦,梦见我被开除了。是你送我出学校的,你还跟我说,永远不要见面了。” 陈戎抱住了她:“学校真的要调查,会通知我的。我就说,这是我们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委屈你了。” “不委屈。”是他故意坐到窗边的。 36、第 36 章 一门心思回到恋爱, 倪燕归又懊恼。 早知,之前吊着半口气,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今晚没梳头, 随便扎了个马尾。垂头丧气了一天,清水洗脸就出来了。 -- 第76页 夜色美, 她却不是最美。 埋在陈戎的肩上,她抬不起头。 “三公里。”远远传来马政的吆喝。是他特有的,经过散打社时拉长的嗓音, 耀武扬威。 不愿见到那人,倪燕归索性赖在陈戎的怀里。 她不知道,朱丰羽和陈戎交汇的眼神。她看不见,杨同那双几乎要脱框的小眼睛。 之后又传来毛成鸿的喊声:“三公里, 跑起来。” 小情侣的拥抱结束了。 * 回到宿舍,其他三人不用问, 看倪燕归容光焕发,就知道事情解决了。 临近关灯时间, 宿舍突然停电,整幢楼陆续响起叫声。 手机没电了,一时睡不着。倪燕归和柳木晞, 搬了凳子到阳台上聊天。 倪燕归咬着吸管, 两三口喝了半罐牛奶。 听完她的讲述,柳木晞趴在栏杆上, 仰望天上的明月:“这么说,陈戎是一个很靠得住的男朋友。” 倪燕归大大地赞同:“嗯, 是的。” 柳木晞感慨:“你运气真不错, 难得的好男人被你追上了。” 倪燕归很得意,但觉得不能太骄傲, 于是数落起陈戎的缺点:“他这人老实巴交,不解风情,不会风趣幽默,笨得跟木头似的。” “你们到哪一步了?”柳木晞觉得,可能牵手了。 倪燕归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柳木晞震惊得连眼镜滑下了鼻梁:“这么快。” “有气氛,水到渠成咯。” 太颠覆了。说好的老实巴交,说好的不解风情呢,这才几天,一步登天了。柳木晞说:“进展神速,可见他不是木头啊。” “他是。”倪燕归吸牛奶时,故意发出几声“啾啾啾”,像是在亲吻。“我们简单亲了几下而已。” “什么意思?难道——”柳木晞刚抬上的眼镜又滑下来,“陈戎的吻技很烂?” “中规中矩吧。” “他不懂舌吻的技巧?” “你的话题太高级了,他呀。”倪燕归捏起自己的双唇,“停留在这里。他胆子小,哪敢舌吻。” “噢。”柳木晞点头,“很符合他的人设。” “我就喜欢这样的木头。”倪燕归把剩下半罐牛奶喝完了,“没关系,有我指导他。” * 对一个克制理性的男生来说,首先得刺激他的原始本能。 周末,倪燕归被父母喊回了家。临睡前,她和陈戎开了视频聊天。她换了一件小吊带,在镜头前不停摆弄姿势。 低领下的暗影时深时浅,卡在视频窗口的边缘。陈戎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嘴角弯起天真烂漫的笑,眼睛却是狡黠。 陈戎叹了叹。 倪燕归早注意到了,他叹的是,他不再六根清净了。她故意引诱他时,他常常叹气,然后忍不住与她亲热。 学校没有二人世界,大多时候去树林里。那里情侣多,互不打扰。 他俩先是亲吻。 陈戎的学习能力真的强。某次,她只探了探舌头,他就能举一反三,激烈地唇舌交缠。好不容易分开时,他唤:“倪倪。”这声低喃,性感得要命。 经她的指导,他学会了肢体接触,摸摸肩,搂搂腰。总的来说,规规矩矩。 今天晚上,月黑风高,倪燕归意在培养他对她其他的兴趣。她不是丰腴那一卦的,可是凹一凹,也能凹出一条深深的线。 凹得陈戎连连叹气。其实不止是凹,而且晃。吊带是米黄的,颜色鲜明,又是贴身。他低着声音:“天气凉了,多穿点。” 她在心底笑骂他木讷呆板,拉了拉细细的肩带,“我不冷呀,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才到。” 陈戎沉默了。 她瞟他一眼。 他的眼睛停住。 她压低嗓子:“戎戎,想不想要?”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说话呀。” “想……”他说完,低下眼去。 “下次见面,要不要试试?不大不小,很可爱的。” “要……”但陈戎极快地转口说,“不要了。” 倪燕归鼓成了包子脸:“你居然不要?” “我今晚……会失眠的。”他像是溃败了,“倪倪,不要晃了。” 她还满脸疑惑:“为什么失眠呀?学习压力太大吗?” 陈戎飞快地说:“我想要,我今晚就想。” 倪燕归窃笑一下,又扯扯肩带:“可惜我回家了。你忍一忍,望梅止渴吧。” “不望了。”陈戎避开眼睛,“否则在见你之前都没法睡。” 倪燕归一觉到天亮,又香又甜。 星期天,她回学校,两人在月色里躲去密林。 倪燕归问:“大小怎么样?” 陈戎说:“我很喜欢。” “这里到底不是百分百安全,你只能隔靴搔痒。”她踮起脚尖,轻声耳语,“我们改天去私密空间,你就可以明明白白丈量尺寸了。” “好。”这次,陈戎没有犹豫。 男友指导计划很成功,倪燕归终于把憨厚朴实的男朋友带离了新手村。 * 美食街不止有餐馆,很多流动商贩会到这里摆摊。商贩的小车基本都停在机动车道。因此,这里塞车是日常了。 星期五,轮到陈戎要回家。 倪燕归拉他出来喝下午茶。 -- 第77页 回程路上,她依依不舍地说:“又要两天见不到了。” “有视频,想我了就见。” “我天天想。见不到的时候想,见到了也想。” 正是热恋期,肉麻情话是用箩筐计算的。 太阳还没落山,已经有流动商贩在路边候着了。沿街餐馆不仅仅是一日三餐,有几间专门做酒类餐饮,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生意。 前方一个烧烤店,几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他们坐在靠外的一桌,桌上摆了几个空酒瓶。出来的时候,浑身酒气,可能还沾上了烧烤时的火气。他们走路很霸道,边走边聊,说着不入流的笑话。 其中一个黄色圆领衫的人差点撞上商店雨篷的柱子。 剩下的几个人嘲笑他。 他面色涨红了,向着店里面喊:“柱子要换了。” 眼见就要擦肩而过,陈戎搂住倪燕归的腰,避开了这群人。 黄衣男瞥一眼陈戎,不屑地哼声。 几个男的走了,倪燕归还觉得耳朵嗡嗡响。 “哈哈哈。”他们那充满嘲讽的笑声越来越远。 几个男人向前走,迎面过来一辆煎饼摊。 煎饼摊是一辆电动三轮车。煤气罐挂在外面,用铁丝网做了个罩。锅盆碗筷摆在车架上。 摊主是一个女孩,大约十八九岁。她就要停车,慢慢踩下刹车,车速减下来。她选的摊档位置并不好,离垃圾桶比较近,而且路面经过汽车的碾压,留下了碎石。车轮碾过碎石,颠簸了一下,三轮架子上的一个桶晃了晃,在另一个颠簸时,突然翻倒下来。 铝桶撞到了黄衣男。 “哗啦”一下,随着“哐啷哐啷”的响声,铝桶滚了滚,滚落下来。 和铝桶挨得较近的几个男人,被桶里的酱汁溅到了裤子。他们露出嫌弃的眼神。其中一个脸色通红,愤怒地吼:“不长眼睛啊!” 女孩很惊慌,匆匆停了车,跳下来,向着几个人鞠躬。她嘴里发出的“对不起”三个字很机械,听起来欠缺诚意。 这更加激恼了黄衣男。 女孩想要抱回铝桶。 黄衣男一脚踢过去,直接将桶踢出了三米多。他喊:“道歉有用吗?我们几个人的洗衣费总得赔吧。” 说到钱的事,女孩就踌躇了。她才刚来,一天的生意还没开张。但是,赔偿是比嘴上的道歉更实在。她捂了一下自己的挎包,打开拉链以后,从里面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加起来可能有一百。她看了看几个人的裤腿,嗫嗫地重复:“对不起。”对方人多,而且很凶。她胆小怯弱,只盼给钱了事。 黄衣男望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啧啧两声,向上抬眼,盯住她的脸。本来觉得女孩一副小媳妇的姿态,仔细打量以后,才知道她长得清秀,确实是小媳妇的模样,不过还没到当媳妇的年纪。他笑了两下,话没开口,手先伸向了她的脸蛋。 从铝桶翻倒以后,倪燕归就留意着这群人。不是说女孩完全没有错,但对女孩动手动脚是另一码事了。 “喂。”倪燕归直接上前,挡住了黄衣男的手,“对不起,她也已经说了,也愿意给予赔偿。你还要欺负人,未免太过分了。” 黄衣男愣了一下。女孩是秀气可人,但突然冒出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他愣了一会。他的手忍不住又抬起来,伸向倪燕归:“今儿个怎么回事?仙女下凡啊。你这人也细皮嫩肉的。”他的手停在半空,并且传来了一阵疼痛。 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黄衣男的手腕像是被卸了力,他连忙要挣脱。 不料,眼镜男生的力气挺大。 黄衣男开始呼疼了:“哎哎哎,打架啊,欺负人啊。小心我报警啊。” 倪燕归大力地把他一推。 陈戎很配合,立即放开手。 倪燕归冷笑:“谁打你啊?你自己占人家便宜,倒是很多人拍了视频呢。” 黄衣男喝得高了。但他旁边还有没醉的同伴,那人上前搭住他,说:“拿了钱,我们就走了。”这几人很识趣,架着黄衣男往外走。 黄衣男回头呼喊:“报警,报警。” 没到高峰时间,路上行人不多,看热闹的路人很快散了。 女孩把挎包的拉链盖上了。 倪燕归见到里面一堆的零钱:“没事了。遇事不能像小白兔。对付这些人,你比他凶,他们就怕了。” “谢谢你。”女孩低头要鞠躬。 倪燕归连忙拦住:“别别别。” 陈戎把路边的铝桶提了回来。 女孩垂下的眼睛见到了铝桶,她又要向陈戎道谢,却突然愣住。她的圆眼睛睁得很大,露出的惊惧,竟然比见到那几个男人时更深。 陈戎把桶放回三轮车,轻声说:“桶里的东西倒了。” 女孩颤颤唇,仿佛面前站的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她后退两步,差点撞到她的三轮车。 倪燕归讶然,转向陈戎。 他扶了扶眼镜,无奈一笑。表示不清楚原因。 倪燕归安抚说:“别怕,他不是坏人。” 女孩继续退,退无可退,连肩膀都缩起来了。 倪燕归很奇怪,问:“你认识他?” 女孩掀起眼皮。 陈戎站在倪燕归的后面,用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一个“嘘”。 -- 第78页 女孩看到他的镜片,映着夕阳余晖,是血红色的。她摇头,使劲地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另一辆三轮车驶过,他也在碎石上颠了下,但响起的清脆的铲子声。 女孩像是突然惊醒,冲向三轮车,坐上去,拼命蹬车,逃也似地走了。 37、第 37 章 女孩的电动车, 电量不足,得靠她使劲蹬,特别费劲。 莫名其妙。倪燕归抱住陈戎的手臂, 质问他:“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没有。”陈戎更疑惑,“她好像很害怕男性?” “可能是。”她掐起他的脸, “但你是温顺乖宝宝,有什么可怕的。” 她牵了他就走。 到了路口,等交通灯的空档。陈戎回过头。 女孩的三轮车停在一个路灯柱。一个男生牵过她的车, 听她说了几句,转头向这边望过来,正好对上陈戎的目光。 那是朱丰羽,他冲陈戎挑了挑眉。 陈戎感觉, 手上被拽紧了。 倪燕归仰头问:“戎戎,我送你去车站, 好不好?” 陈戎轻笑:“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你别去了。来回奔波, 很麻烦。” 天空的红霞像是油彩,没有雨水的征兆。但这座城市里,有时天上挂大太阳, 也会倾盆大雨。她没有伞, 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好想陪你走走。” 他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坐车上也能和你聊天。” “网上聊天没有你的体温啊。”她把脸蛋凑上去。 他和她贴了贴脸:“下周见。” * 南方的雨,说下就下。没有前奏, 一来就是豆子大的雨点,“叨叨叨”敲在玻璃上。淌起一股股水流。 丁建龙站在窗前, 望着楼下的人群匆匆跑过, 没有伞的人聚集在商铺的雨蓬下。 丁建龙得过金腰带的奖项,是这家格斗馆的主教练。各行各业竞争激烈, 方圆五公里以内就有五家格斗馆。大多不是单一的拳击训练,而是涵盖了各项格斗技术。商家们花样百出,好比丁建龙,他在点评网站开设了一个“暴击沙袋”的团课。团购的时间比较晚,八点过后。 格斗馆和健身房不一样,来练习的会员目的性很强,人也比健身房的少。遇上大雨,馆子里空荡荡的。 丁建龙松了松肩膀,正要去收拾拳套。 门外有个人进来。 少年把伞放在门口的大桶里。他沾湿了裤脚,衣服下摆也被淋湿,贴着窄腰。 丁建龙是练家子,对颀长挺拔的身材见怪不怪。在他眼里,少年的那张脸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线条明锐冷漠,攻击性极强。 少年来的时间很固定,半个月一次。他话少,不需要教练的指导。他来这里,把团课项目展示得淋漓尽致——暴击沙袋。 丁建龙没有见过少年的笑,他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先是挥手,然后亲切地打招呼:“Hi。” 少年不爱理人,冷眼藏着碎冰渣子,很亮,也很尖锐。 丁建龙发现,最近少年的拳法有了改变。从前,少年大多用直拳和勾拳,后来练上了踹腿、横打腿、蹬腿等等。这不是拳击的招数,偏向了散打。 少年不是为了听课而来,和教练全程无交流。他全程沉默,对一个沙袋集中攻击。 另外两个教练没有学员,他们和丁建龙打招呼,说到楼下吃完饭再上来。 两人一走。丁建龙的耳边连雨声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只听见拳套和沙袋撞击的声音,“砰砰砰砰”,非常坚实。 丁建龙到了少年的身边。 少年瞥他一眼,又击出狠狠的一记直拳。 沙袋在空中旋转了一圈,上面的绑绳跟着扭转。 丁建龙问:“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练拳的?”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话,但少年是第一次回答。他有一把清越的嗓音:“初中。” 丁建龙:“有几年了啊,练得相当不错。” 少年快速挥出两拳。 换作平时,场上只剩丁建龙和少年,丁建龙不会说话,因为太安静了。今天,玻璃不停被雨水冲刷,就算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会冷场。他继续说:“能坚持练这么多年,是兴趣吧?” 少年:“说不上。” 丁建龙惊讶了:“不是兴趣?是想进职业赛?” “我的兴趣是沙袋,不是拳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少年从不参加理论或者实战课程,而只报了“暴击沙袋”这个项目。 沙袋是格斗术的训练道具,但从某个方面来讲,这也是一项发泄的运动。 这个少年不间断地来发泄,可见压力山大。 对丁建龙来说,少年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他起了怜惜之心,灌输心灵鸡汤,说:“后生仔,疏解压力的方式之中,暴击沙袋属于治标不治本,想要达成和解,还是要和自己的心灵对话。” 少年的拳头击在沙袋上。 丁建龙听不到空心感,这是实打实的力量。诺大空间,拳风猛烈。 丁建龙查了查自己的外卖单:“吃了晚饭没,要不要叫个外卖,吃完了继续打。今天人少,不给你算时间了,想打就打个够吧。” 少年说:“不外卖,我九点走。” 八点来,九点走。少年从不缺席,这是一个自律到极致的人。 丁建龙观察,少年的拳法腿法有他的门路。丁建龙说:“报一门课程,能更上层楼哦。格斗的技巧还是需要有人指点迷津的。” -- 第79页 没有得到回应,他自讨没趣。 外卖到了,是披萨。 丁建龙凑到披萨前闻了闻,他屡战屡败,又冲少年喊:“要不要吃披萨?” 少年:“谢谢,不用。” 等丁建龙吃完了披萨,少年已经脱了拳套,慢慢解下手上的绑带,准备要走。 丁建龙拿出会员登记册:“留个联系方式?” 仔细数数,这句话他说了不下十次,每次,少年都回以一记冷眼。 破天荒的,少年这次停了下来,在登记册写下了姓名和号码。 丁建龙望过去。 号码是一个固话。这年头还有人用固话?丁建龙猜出,少年不想留下真实信息。他再看少年的名字,陈非。“你这个名字,令我想起一个人。” 少年抬起眼。 少年的眉眼真漂亮,也真凉薄,薄得像剑刃,锋芒毕露。丁建龙说:“我们打拳的,多多少少会听过江湖传说。有一个拳头特别硬的人,他的绰号叫拳狼,真名嘛,反而大多数不知道。” 少年背起书包。 丁建龙继续说:“他和你同名,不同姓,他叫周非。当然,他是刀口舔血的人,出手比你的狠辣多了。” 窗外的雨变大。 少年说一不二,直接走人。 丁建龙又站在窗前。 楼下有人推门而出。 是那个少年,和刚才不同,他戴了眼镜。和装伞的保安说着话。 丁建龙就在二楼,他清楚地见到,少年脸上挂着亲和的微笑。 微笑?亲和? * 雨水大,盖住了车声。陈戎见到前方有一束车灯扫过来,照出他脚下的一个浅坑。 他让了路。 车子随即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精致的女人脸,雨夜里美得发亮。她轻笑:“陈戎。” 陈戎把伞压低了些,跟着笑笑:“妈。” 陈若妧下了车,没有伞,她一跳,跳到儿子的伞下。她朝驾驶位的男人挥手:“亲爱的,拜拜。” 雨刮器摆了两下,男人透过前车窗,向陈戎点点头。 陈戎也点头。按照辈分,他叫那个人叔叔。不过,他们没说过几句话。 车子驶过,留下淡淡的尾灯灯光。 陈若妧穿了件黑色礼服裙,裙摆宽,撇到了伞外。 陈戎把伞移过去。 她挽住儿子的手:“回来得很晚啊。” “雨太大了,只能躲一阵雨。” “不下雨的时候,你回来得也很晚。”这是抱怨。 “下课晚了。”陈戎的解释永远如此。 只要说起学习,陈若妧很宽容。 回到家,她卸下脸上的温柔,收紧了神色。甩掉高跟鞋,她伸了伸懒腰,坐上沙发:“对了,你叔叔问我,明天要不要回他家聚餐?” “嗯?”陈戎挂起伞。 陈若妧低了低头:“可能他想和你培养一下父子之情吧。” 陈戎笑笑:“最近忙,以后再说吧。” “也对。他那个家太多规矩了,我还是喜欢我自己的这一个家。”可是,自从陈戎上了大学,她就不回这个家了。甚至,她把大卧室让给了陈戎。她有另外一个家,那里有男人,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娃。她的现任丈夫,并没有心胸宽广到可以容忍她的其他孩子。陈若妧呼了一口气,“陈戎,等你毕业,有了事业的成就,我就放心了。” “嗯。”陈戎没有多话。 “哎呀,身上沾了古龙水的味道。我去洗澡。”陈若妧进去浴室。 陈戎回到房间,关门,手指轻轻一挑,上了锁。 他摘掉眼镜,坐上窗台,一脚屈膝,一脚随意地伸直。 手机响起,是倪燕归:「到家了吗?」 「到家了。因为下雨回来晚了,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你。是我的错。」 倪燕归发了一个可爱的包子脸:「淋雨了吗?」 陈戎:「没有,雨已经小了。」 接着,倪燕归传来一张照片。可能刚洗完澡,她的脸颊浮着雾气一般的红润。她又穿着一件小吊带。 她很注意角度,正面向他。后背的花纹没有露出半分。 她的一团雪玉,又软又翘。她弯着唇,眼神慵懒。她处在天真的年纪,娇憨得可爱。她从来不掩饰她想勾引他的目的。 陈戎的大拇指,在屏幕上的某个部位揉了揉。不大不小,他很喜欢。 倪燕归:「有两天见不到面,我怕你惦记。」 「已经开始惦记了。」 「你借这张照片解解你的相思之情吧。」 「好。」 外面传来了陈若妧的声音:“陈戎。” 陈戎从玻璃中看见自己的眼。没有笑意,露出的全是刺。他走下窗台,双手捻住镜框,把眼镜架上鼻梁。 他眨了下眼。 开门的时候,他一脸温顺:“妈。” 38、第 38 章(修) 陈若妧站在门外, 扯着自己的黄T恤。尺码偏大,松松垮垮,上衣袖子都垂到手肘了。她指着衣服上的图案:“记得吗?这是我们俩的亲子装。” 图案是一只臃肿笨重的企鹅。 “记得。”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事了。 陈若妧陷入回忆, 说:“当年你穿上这件衣服,好可爱呀。” “妈。”陈戎抱歉地笑笑, “我已经长高了,那件衣服穿不上了。” -- 第80页 陈若妧用手掌比了比两人的身高,他比她高了一个头, 她要仰头望他:“是啊,长成大人了。” “妈,吃晚饭没?要不要给你煮点什么?” “不用忙了。”陈若妧说,“对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是不是拎了一个绿色的包?” “嗯,你说那个绿颜色不大合适。” “确实难看, 拍鬼片才用那种阴森森的绿色。你叔叔的品味。”陈若妧伸出了尾指,很是嫌弃, “太差了。但好歹是他送的,而且很贵。过两天我陪他去应酬,就背那个吧。丑就丑了, 当哄他开心。” “我放在你的衣柜里。” 陈若妧拿出绿色包, 把今天红色包里的东西一一倒出来,换进去。东西不多, 大多是化妆品。直到她拿出一张纸,不屑地丢到了一边。 陈戎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邀请函——来自李育星。 李育星是当今知名的建筑师。他进建筑这行纯属偶然。他高考失利, 那时他的父亲在嘉北大学任董事, 他就进了美术专业。中途的时候,大学新设了建筑学专业, 他转系了。三十多岁时,名声大噪。 对于建筑学是艺术类学科还是理工类学科的争论,由来已久,而且李育星是半路出家的。有一段时间,他的争议非常大。但他为人谦逊,低调不张扬。舆论平息过后,他跳出了设计院,自己开了一间建筑师事务所。 这封邀请函,是说他即将要举办一次建筑展。 陈戎又看向电视。 陈若妧却定定地望着儿子,她说:“我不会去。” “嗯。”他没有发表其他意见。邀请函是给她,不是给他。 陈若妧把这张纸丢到垃圾桶。但不够解气,她拿回来,撕成碎片,再洒向垃圾桶。 陈戎洗完澡出来。 陈若妧正在看综艺,哈哈大笑。她指指陈戎的手机:“震个不停,你和大学同学关系不错。” “嗯。” 震那么多次,肯定是倪燕归。 她讲的是社团的事。 社团群里,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 温文家里是种果园的,他提起家里的果园到了收成季,于是一群人七嘴八舌,话题突然拐到了要去温文家聚餐的事。 据老学员说,这是每年的“特训”之一,去年和前年都有。今年还没组织。 一人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 温文热情好客,关键是不懂拒绝。学员们一起哄,他答应了。 临时决定,倪燕归来问陈戎想不想去。 陈戎说:「我这两天陪我妈,就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她发了一个“亲嘴”的表情,「戎戎,我去睡觉了。」 陈戎复制了那个表情,回复过去:「晚安。」 陈戎没再看群里的消息,陪陈若妧看完了那场综艺。 陈若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转头向儿子,问:“这么好笑的节目,你都不笑啊?” “我有笑。”陈戎扬了扬嘴角。 陈若妧歪着头看他:“你啊,情绪太平缓了。没脾气,老好人,在学校里会不会被欺负?” “不会。妈,同学们很友好。” “这我就放心了。”陈若妧说,“对了,明天我们去逛街,买一套适合我们现在年纪的亲子装,好不好?” “好。”陈戎起身,“妈,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对。”陈若妧捏了捏自己的脸,“熬夜会憔悴的。”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过去:“是你叔叔打来的。” 她接起,不一会儿,脸色大变:“淋雨了,发烧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行,我知道了。” 她挂上电话,着急地说:“囡囡发烧了,哭着要见我。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嗯。”陈戎要去拿伞。伞柄已经抓到手上了。 陈若妧在外说:“拿伞做什么?雨已经停了啊。” “好的。”他又把伞放回去,“妈,我送你下去拦车。” 两人匆匆地下楼。 时间晚,这里是岔路,很久没有出租车经过。 陈戎叫了一辆网约车,车在三公里外。 陈若妧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嘴里不停地说:“囡囡身体弱,一发烧就要病好几天。今天耽误了送医,她又要受罪了。” 陈戎安慰说:“妈,没事的,有叔叔在。他会照顾好的。” 陈若妧摇头:“他不会,照顾孩子全是靠我。家里的保姆也粗心大意的。” 陈戎给司机打了电话。 司机说,他正被红灯拦在两公里外。 “妈,我出去拦车。”从岔路往外一公里是主干道。陈戎朝外跑去,雨停了,路面湿哒哒的。他一脚一脚踩上去,溅起的污水飞上他的手,跑得快的时候,甚至能甩到他的脸颊。中途突然踩到一个浅坑。他想起来,这正是今晚车灯照过的那个坑。 到了主干道,他拦下一辆车,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师傅,就在前面。” 司机回头喊:“哎,你不上车吗?” “我不了,鞋子很脏,会弄脏你的车。”陈戎拿出手机,给陈若妧打电话,告诉她这辆车的车牌,“妈,安全到达以后,和我说一声。” “我走了啊,车来了。”电话挂断了。 陈戎往回走,到了路灯下,再看自己的鞋子。满是脏水,白袜子的圆口都黑了。 -- 第81页 又要再洗一次澡了。 * 回来,关上了门。陈戎抓住镜片,把眼镜扣了下来。力气有些大,金属钩刮过了太阳穴。 他在玄关脱鞋,脱袜子。然后把鞋袜丢到卫生间,他光脚出来拿换洗衣服。之后冲了一个冷水澡。 洗完出来,身子只擦了一半,凝在皮肤上的水珠接触到空气,那时,他觉得比洗澡时还凉快。 房间的抽屉一直备着香烟。 他拿了支烟,靠在阳台栏杆,按一下打火机。打火机跳出一截摇摆的火焰。 他咬着烟,看着火苗烧上烟丝。那一霎那,烟丝亮了一圈黄色的光。慢慢的,眼前飘出浅浅的烟雾。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空是一块大黑布。他冲着黑漆漆的夜空,呼出了嘴里的烟雾。 快十二点了。 他问倪燕归:「睡了吗?」 也许睡了,因为之前的聊天记录停在“晚安”上。 过了两分钟,他的烟吸得急,且重,眼前烟雾缭绕。 她回了信息:「本来要睡觉,但是在看书。」 「什么书?」陈戎叼着烟,知道她看的不是正经东西。 「课外书籍。」她只能这么说。 「嗯。」又是什么霸道王爷,总裁弃妇之类的。 「明天去不去摘果子?」 「你不是不去吗?」 「我现在想去。」 「你去我就去。」 陈戎把烟灰弹进花盆:「早点休息,明天见。」 抽完最后一口烟,陈戎翻着和倪燕归的聊天记录,见到了她今晚的照片。 她没有化妆,眼睛不再无辜,而是自然上挑,堂而皇之在勾魂。 忍耐力的极致考验是有一个妖精女朋友。 * 温文的家在邻市,他是村里的。他的手一指:“这片果园是我们家的,最近是摘苹果的季节。” 赵钦书冲着果树,张开双臂:“哇,温社长,你是地主啊?那片山都是你家的吧?” “不是。”温文说完,突然向另一个方向指过去:“那片山才是我们的。” 赵钦书把手臂的角度转向温文:“温社长,我能抱一下你的大腿吗?” 温文:“别胡闹。” 陈戎是从家里出发的,没有跟社团的大巴。他搭了公车,停在村子路口。 温文开着小货车出来接他。 陈戎觉得抱歉:“温社长,不好意?,我来晚了,还得让你出来接。” “没关系。”温文熟练地换挡,驶上了水泥路面,“我平时送货的时候,这条路不知来回多少趟。” 陈戎随口问了问:“温社长,你们家的果园有上电商平台吗?” 温文答:“就在朋友圈卖。我们只卖村里地的,产量不高,只做熟客。山那头的,批发出去了。” 不一会儿,到了果园。 陈戎还没下车,见到前面的倪燕归。 她穿了件绿色条纹衫,配米白运动裤,正欢快地向小货车跑过来。 温文望着她灿烂的笑脸,恍然大悟:“毛教练说你们是情侣,我半信半疑。原来真的是。” “对,我们是情侣。”陈戎说完,下了车。 倪燕归到了跟前,拉起男朋友的手:“我尝了温社长果园的苹果,非常非常甜,我打算买一箱。你帮我抬?” “好。”陈戎笑了笑。 “陈戎训练这么久,确实有效果。现在跑三公里,不怎么喘了吧?”树下的毛成鸿走了过来。 陈戎笑说:“是,谢谢毛教练。” “继续努力。”毛成鸿说,“哎,小倪同学,你完全不参加社团训练了?” 倪燕归摇头:“训练就不去了。但像今天这种活动,我觉得我是可以的。” 毛成鸿惋惜地说:“多少人付出99%的努力,就差了1%的天赋。” 倪燕归当是耳边风,拉起陈戎:“走,我们去挑苹果。” 走得远了,她踮起脚:“没想到提前见面了,有想念我吗?” “有。”陈戎低下声音,“想了一晚上。” 她笑得很坏,揶揄说:“又失眠。” “以后不要乱发照片。” “我发的是正经照片,是不是你有不正经的想法,所以才会失眠。”她戳戳他的手臂。 陈戎很无辜:“我是按照你的计划走的。” “走得挺快。” 摘完了果子。大家吆喝去后山逛一逛。 赵钦书喊:“走,去温社长家的山头!” 温文领着大家过去,说:“昨天下雨,幸好早上干了。不过有些土层比较松,大家当心。”山路是温文常走的,沿着秃草就知道前进的方向。 不得不说,这处风景清新自然。倪燕归站的地方是矮矮的山坡,但有视觉差,乍看像是临空凶险的悬崖。背景一望无际,浩瀚蔚蓝。倪燕归觉得,这座山比起军训的野林子有氛围。 她和陈戎还没有过合影。她喊:“毛教练,你帮我们俩拍一张吧。” “你真当今天是来旅游的?”话虽如此,毛成鸿还是接过了她的手机。 “陈戎。”倪燕归向男朋友招手,“快过来拍照。” “好。”陈戎被赵钦书拖着,研究什么珍贵林木,被她一叫,他得以脱身。 她大张手臂,越挥越夸张,像是画了个圆圈。末了,她蹦跳起来。 -- 第82页 跳起的第一下,她觉得脚下的土比较软。 再跳第二下,她知道不对了。她落下去的脚没有踩到实地,整个陷进了泥里。她立即要去抓旁边的树干。树枝太高,她够不着。脚下没有支撑点,她越陷越深,直至一脚踏空。身子后仰的时候,她见到陈戎飞身扑了过来。 他一手要来抱她,一手要去抓树枝。然而慢了一步。 她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山坡。肩背直接撞到了坡上的土。幸好土质松软,不是很疼。 陈戎落到她的身边,一把抱住她,双手抱住她的脑袋,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坡度不高,一会儿滚到了底。 她趴在他的胸膛,怔怔抬头:“戎戎,你有没有事?” “倪倪,你有没有事?”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陈戎,小倪同学。”毛成鸿面色冷峻,作势要滑下来。但被温文拉住。 “不能下去,这里曾经出过事。”温文朝底下喊,“你们俩从那条路走,赶紧走。”他的手指往西边。 倪燕归立即坐了起来。 陈戎的动作非常快,抱起了她,顺着西边快步而去。 之后,山坡的软土轰然塌陷,从上而下,“噗噗”地掉落。温文的话说得快,否则,堆土埋下的就是他俩了。 见两人到了安全区域,温文又说:“向着外面走,沿着那条山路往上。” 山上蜿蜒曲折,是很长的一段上坡路。 倪燕归说:“先放我下来吧。” 陈戎放下她,把她从脸到脚仔细地观察一遍:“有没有伤到哪儿?” “撞到了背。”她可怜巴巴的。 他望了望手:“我抱你的时候,是不是碰到你受伤的部位了?” “情急之下嘛。我理解,而且真的不疼。” 陈戎转过身,半蹲下:“我背你上山。” “我又没有伤到脚,自己能走得上去。” “我是你的男朋友。” “山路好长呢。” “再远我也会走下去。” 倪燕归伏在他的背,双手搭在他的脖子:“戎戎,我会不会很重?” “身轻如燕。” “我发现,毛教练的训练真的有效果,你刚才好快,有个形容叫迅雷不及掩耳。” “说起来还是谢谢你。无论晨跑,或者训练,你一直在鼓励我。” 她笑:“是你自己有毅力。” 山路是长,但陈戎很稳。 倪燕归偷偷地看他,突然朝他的颈后吹了一口气。 他的步子顿住。 她又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叹息。 同学们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山路无人,林间响起鸟雀的“叽喳”,以及风吹来树林的“沙沙”。 倪燕归的眼睛不舍得从陈戎身上离开,看着他的颈后,看着他的耳朵,看着他流畅的下颌骨。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似乎,曾经,也有一个少年这样背起负伤的她。 这可能是梦。她的父亲告诉她,她是电影看多了,才会幻想,危急关头时的英雄救美。 可这场梦太真实了。后来,她的母亲拆穿了她:“你当时已经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哪有什么少年?当然是在你的梦里。” 原来她昏迷了。 昏迷好。 昏迷了就不知道疼。 39、第 39 章(修) 出了意外, 一行人不再往山上走。 温文的家是自建房,四层楼高。门前圈了一个大院子,社团有十来个同学, 站在院中也不拥挤。 村里人在山里走动,家家都有常备药。 温文妈妈捧着一个大罐子, 对倪燕归说话。她的普通话有当地乡音,比较拗口。 倪燕归集中注意力,大概听出了意思, 是想给她上药。 温文补充说:“这是村里老人秘制的跌打药,效果不错。” 温文妈妈是果农,穿了件紫色格子围裙,双手戴了同色系袖套, 围裙和袖套应该是她自己裁布缝制的。她面上慈祥,朝倪燕归笑笑。 倪燕归担心, 狐狸刺青会吓坏这个朴实的妇人,说:“没事, 我自己可以敷药。这是轻伤。” 温文妈妈又说了什么。 这一次,倪燕归没有听出来。 温文解释说:“你的伤在背上,不方便上药。” 社团的其他三个女生, 周末有安排, 没有参加这场临时起意的活动。温文不清楚倪燕归和陈戎发展到哪个阶段,想着让自己母亲去上药是最适合的。 倪燕归却摇头:“我小时候调皮, 大伤小伤多的是,我练就了一身上药的本事。” 既然她这么说, 温文就和自己母亲解释。 温文妈妈笑着点点头, 放下了大罐的药膏。 伤是轻伤,但还是疼。倪燕归到镜子前看了看, 后背蹭到了土坡的砂石,刮出一条血痕。对于普通女孩来说,这道伤痕很长,约十二三厘米。但倪燕归的半个背都是疤,多一道少一道,没差别了。 她的手一会儿由上往下弯,把撞击的瘀伤抹了抹。接着,又由下往上,给蹭出的伤口敷上药。 之前不疼,清凉的药膏贴到皮肤,倒是疼了。 望着镜中的大片刺青,倪燕归回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她要和陈戎更进一步,那就得先交代这个刺青的由来。 -- 第83页 不知道陈戎这样的三好学生会不会对纹身的女孩有偏见?她这样出格的女朋友,就是来挑战他底线的。 倪燕归心不在焉。转过身,拖鞋踩到了倒下的软水管。她脚下一滑,立即抓住门把,人没有摔,但这一刻,她计上心头。 遭遇意外,正是卖惨的好时机。 她拟定了计划。先从她被林修带坏作为铺垫,暗示她误交损友,步入歧途。正是跟着林修嚣张惯了,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才不自量力,落下一身的伤。最后,关健点来了,因为伤疤丑陋,才不得不纹身。 抛开这个意外,她还算符合陈戎的择偶标准。 * 毛成鸿从树下捡了根树枝。树枝很直,较粗。他学着武侠片,把树枝当剑舞,扬起地上的一堆落叶。 透过纷飞的落叶,他见到了陈戎。 他收起树枝,问:“小倪同学没有大碍吧?” 陈戎说:“还好。幸好是矮坡,土比较软,没有摔太狠。” “这事我有责任。”毛成鸿说,“小倪同学叫我一声教练,我该及时去救她的。” “事情紧急,大家都措手不及。” “是啊,措手不及。”毛成鸿的双手背在身后,“但你却反应过来了。” 陈戎愣了下:“毛教练,我是离她最近的人,只差一步就捉住她了。” 训练预备姿势的那天,陈戎腰上戴的,究竟是负重钢板还是腹肌神器,毛成鸿没有再次确认。 在社团里,陈戎毫不起眼。一个出色少年,存在感却极低,被压制在赵钦书的风流倜傥之下。 赵钦书说,陈戎不擅长运动,进社团是滥竽充数。假如训练不过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于是毛成鸿先入为主,略过了陈戎。 然而,毛成鸿把今天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陈戎的速度非常快,他离倪燕归不止一步距离。一瞬间,他像一只迅猛的豹子,从脚的蹬地,到跃起,落地,手去抓树,抱人,动作连贯,行云流水。 毛成鸿说:“陈戎,如果我站在你同样的位置,未必有你的速度。” “毛教练,我是被赵钦书拉进社团的。我很抱歉,我跟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垫底。一开始,三公里跑不下来。上一次温泉之旅以后,我早上勤加训练。”陈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从前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拿笔。可是进了社团,我才知道,我能跑三公里,我的手可以出拳。虽然我还没有练到腿法,但之后的训练,我一定会加倍用心。今天我之所以能够救下倪倪,全靠毛教练和温社长的指导。” 毛成鸿听完一大段话,不作声,暗暗打量这个少年。 面如冠玉,有时候比较软弱。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目睹,毛成鸿万万想不到,陈戎居然有勇敢的一面。 毛成鸿把手中的树枝向上一抛,握住了树枝的中间:“以后要好好努力。明年的春季赛,你有机会。” * 中午聚餐,十几个人分成两桌。火锅简单,烫熟了就行。 赵钦书来的时候,扛了几斤冻肉:“当然不能白吃白喝。我早就把大鱼大肉冻在温社长家的冰箱了。” 毛成鸿:“找社团报销吧。” 赵钦书:“我们有吃喝玩乐的经费?” 还真没有。 倪燕归拿起筷子去夹肉,忽然“哎呀”一声,收回了手。她蹙起眉。 陈戎注意到这一幕,问:“倪倪,是不是伤口很疼?” “没事。”但她的眼睛没有笑意,又要去夹菜,再缩回来。 “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倪燕归的眼睛漾着一汪湖水,对他猛放电:“戎戎,谢谢你。” 陈戎低头:“为什么说这么客气的话?” 她叹气:“之后再告诉你吧。” 这一顿饭,倪燕归的头埋在碗里。陈戎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午饭完毕,她也没有展颜,拉过长长的木凳,坐在门前,仰头向天空,轻声哀叹。 “倪倪,你怎么了?”陈戎关心地问,“伤口要不要紧?” “不要紧。”她继续仰头望天。 陈戎不放心,说:“我们去医院,让专业医生处理一下。” “伤是小事。”她深深地叹气。 “你有什么大事?”陈戎坐在旁边,搂过她,“我以前见你,你总是笑得很美。我第一次看你这么悲伤。” 悲伤就对了。她怕自己绷不住,紧紧抿着唇:“戎戎,你知道恋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你觉得是什么?” “是坦诚。” “嗯。”他同意。 “我明白了世事无常,今天是小小的山坡,万一哪天是断崖绝壁……” 他按住她的唇:“别说。”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关于过去。” “你说。” “这是一件坏事。我说了的话,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 “真的?” “真的。” 计划通。倪燕归靠在他的怀里:“戎戎,我不是你想象中纯洁无暇的女孩。” “嗯。”陈戎搂住她,手上用了用力。 “我从小和林修一起长大。他这人很坏,他……他……把我带坏了,我们俩有段时间,特别荒唐。”对不住了林修,为了她的爱情,只好牺牲他了。 -- 第84页 不再纯洁无暇的荒唐事。和林修。陈戎静了一会,才问:“是……什么时候?” “初中吧。” “你那时未成年。” “是啊。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我很想和你解释详情,但我已经不大记得了。” 陈戎抬头看见有人出来,忽然喊:“赵钦书。” 赵钦书转过头。 陈戎扶正倪燕归,向着赵钦书说:“不是说要给温社长开拓新的销售渠道吗?我有时间。” “正好啊。”赵钦书招手,“过来跟温社长商量商量。” 陈戎站起来要走。 “戎戎。”倪燕归喊住他。 “哦。”他回头,“倪倪,等我冷静了再听你说。” “等等——”她正事还没讲,刚才是铺垫前的铺垫,只起了个头。 然而,陈戎的身影不见了。 * 毛成鸿又拎着树枝出来。 倪燕归低着头,在院子里踢石块。 他说:“小倪同学,我有件事,跟你谈谈。” 她却说:“毛教练,我遇到了感情危机,没空跟你谈。” “谈的正是陈戎。”毛成鸿指了指角落的两张塑料矮凳。 两人坐下以后,毛成鸿用树枝在地上点了点:“我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了。” “问吧。”倪燕归坐姿端正,膝盖并拢,挺直腰板。 “你了解陈戎吗?” 她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了解啊。” “你见到他今天在土坡扑过去的样子吧?有什么感想?” 倪燕归的手肘放在膝盖,托起两腮:“他对我是真心喜欢的吧。” 毛成鸿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条直线,从一端跳到另一端:“你不觉得,他的动作太过敏捷了吗?” “这是训练的成果呀。” “这么说吧,陈戎和赵钦书是同时进来的,一起训练,一起上课。赵钦书有那样的速度吗?” “我和陈戎寒窗十二年,为什么他的分数比我高那么多?一样米养百样人,陈戎很刻苦很认真。就算他和赵钦书接受同样的训练,但他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肯定比赵钦书厉害。” 毛成鸿的树枝不再点地,而是拍地:“小倪同学,我差点被你说服了。” “是吧。”她灿烂一笑。 “这样啊。不拿陈戎跟赵钦书比。我拿他跟你比。你们摔到山坡上,温文喊赶紧走。你傻愣愣坐在那里,偏偏陈戎反应过来,迅速抱起你就走。” “对呀。”倪燕归想,至少陈戎是紧张她的。感情危机没有到最焦虑的时刻吧。 “你喜欢运动?他不喜欢运动?” “对呀。” “为什么他的临场反应比你的快?” “因为他思维敏捷,控场强。毛教练,我偷偷告诉你,我每次上电影鉴赏的课,从来不做作业。影评全是陈戎帮我写的。他很厉害,写的两篇完全不一样,我交上去都不用担心老师查重。他的脑子转得比我的快。” 毛成鸿把树枝移到她那边,点了点。他想问,她是不是没有一丁点怀疑她的男朋友。最终也没有问出口。他说:“你遇到什么危机了?” 倪燕归收起笑,严肃地说:“危机就是,我是个坏女孩,但陈戎是个好男孩,极好的那个。” 毛成鸿看着她天真的脸:“我觉得,你的这句话可以反过来说。” “毛教练,不要在我和他之间埋下怀疑的种子。尤其我俩的感情基础还不牢固,稍有不慎就崩塌了。” “你去谈恋爱吧。”毛成鸿扔掉了树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40、第 40 章(修) 倪燕归守在门前。 里面不知在聊些什么, 传来了笑声,其中似乎有陈戎的声音。笑声越来越近。 她屏住呼吸。 出来的人却不是陈戎。 温文提着一个箩筐,到了院子。箩筐比较大, 他向旁边腾了一下位置,差点撞上门边的人。 倪燕归闪得很快, 后退两步。 “小倪同学。”温文转过头,“背上的伤处理了吗?还疼不疼?” “已经上过药膏了。”倪燕归的眼睛往里面溜,不见陈戎的身影。 温文问:“找陈戎吗?” 她摇头, 又向后退两步,小声地说:“温社长,我跟你打听一件事。” 温文放下箩筐,到了门边。 倪燕归的脸色郑重其事。 温文跟着压低声音:“什么事?” “你刚刚是不是和陈戎、赵钦书商量事情?” “没错。我们家的果园, 前面这一片是由自己销售的,量不多。山那边的, 我们批发给别人,但是批发价很便宜。陈戎和赵钦书给我提了新思路, 说把山那边的也自产自销。” 倪燕归:“陈戎有和你进行一来一去的问答吧?” 温文:“有啊,我们是三个人一起讨论的。” “温社长,你觉得陈戎的情绪怎么样?” “陈戎?一切正常啊。” “他冷不冷静?” “当然冷静。”温文笑了起来, “说实话, 陈戎进社团以来,我没见他发过脾气, 他很友善,情商高。” 冷静就好。然而她转念一想, 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却在她面前失去冷静, 可见她真的触及他的底线了吧。 -- 第85页 “小倪同学,你是不是有心事?”温文就没见过惆怅的倪燕归, 就连吴天鑫事件的那一天,她都挂着笑脸。 阳光洒下,她垂着眼睛望地面,似是心事重重。“没什么,谢谢温社长。” * 温文家的前院,用围墙圈了一块地。至于后边,没有明显的围栏,很宽阔。 边上有一口井。 陈戎站在井边,双手撑在井口,正低头向里望去。井水倒映着蓝天,他的脸也在里面,冷得跟井水一样。 背后有人。 他正要戴上眼镜,突然听到一道细细的声音:“戎戎。”他戴眼镜的动作停住,两指捏住金属框,把眼镜搁在井边。除了在他面前做伪装,其余时候,倪燕归总是耀武扬威的,这样讨好的音调非常罕见。她的影子渐渐地靠近他。 她问:“戎戎,你冷静下来了吗?” “没有。”他望着井水,懒得抬眼。 倒是奇怪,人不冷静,音调却是冰凉凉的,倪燕归第一次和他这样对话:“那你要冷静多久啊?” “一天,或者两天,或者一周、两周。” 幸好他的量词只是到了周。倪燕归听着他数日子,心儿吊到了嗓子口,就怕他牵扯出一年、两年。她嘟囔着:“你不冷静的时候,我要怎么办啊?” “你自己玩。” 话里的意思不是分手吧?“为什么不能你一边冷静,一边跟我玩呢?” “有你在,我冷静不下来。” 倪燕归懊恼。她太着急了,她自己和毛教练说,她和陈戎的感情基础不牢固,却又得意忘形,想要把自己的底牌亮给陈戎看。这不,遭嫌弃了吧。她早该知道,他这样浩然正气的少年,最讨厌她这样的人,抽烟、打架、纹身,任何一项在他眼里都是暴雷。 当务之急是承认错误。她低下头:“戎戎,我向你保证,我会改邪归正的。” “嗯。” “过去我确实太放肆了,从今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 “嗯。” 两人交往时,有时他也只回她一个“嗯”,但她觉得这个字跟裹了蜜一样。然而此刻,大太阳也暖不了陈戎的声音。他没有赶她走,但字字句句是无声的逐客令。她自觉理亏,悻悻然走了。回到前院,她坐在塑料矮凳上,托起下巴仰望蓝天。 有人来了,有人又走。但她没留意那些是谁,只知道陈戎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四点多,一行人要回去了。 倪燕归一下子站起来。腿有些发麻。她背起了书包,又见到了陈戎。 陈戎轻轻地笑着:“温社长,今天多谢你的款待。”他又是和煦的,脸上没有哪里不冷静的样子。 赵钦书说:“温社长,你家那山头的果园,我们俩会继续给你想办法的。” “谢谢你们了。”温文望过来,“小倪同学。” 倪燕归不自觉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 陈戎转头和赵钦书说话,仍然浅笑。 温文再迟钝也看得出小情侣闹矛盾了,他有意护着倪燕归,说:“陈戎,你是不是忘了帮小倪同学抬那箱苹果?” “对。”陈戎终于转过头来,“我帮你抬。” 他的声音不一样。以前的话,随便一个语调,她都听得出他喜欢她。 大巴车来了,陈戎抬了苹果去车里,坐下。 同学们知道他和倪燕归是情侣,不会主动挨着他坐。他旁边的位置空着,直到倪燕归上去。 她闷声闷气地坐下了。 陈戎的右手搁在腿上。 倪燕归悄悄地探手。 他似乎想缩,但又不知怎的,把手放了回来。 她握住了,然后拽紧:“戎戎。” 他转眼向她,没有笑。 “你看上去很冷。”倪燕归说,“静噢。” 陈戎转头向窗外,他没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握着。 她又叠了一只手过去,两只手把他的掌心揉来揉去:“戎戎,你为什么不看我?” “看了冷静不下来。” “我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不好?” “你喜欢就好。” “我跟你一样,不早退,不迟到,不翘课,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完成作业。” “你喜欢就好。” “我以前的事,你就原谅我吧?早知会遇到你这么好的男孩,我肯定努力当一个好女孩。”倪燕归叹气。 他抽回了手:“别再提以前,尤其你的那些荒唐事。” “不提了,我们展望将来吧。” “哦。” 她提议说:“明天我们出来玩?看看电影,逛逛街?” 他伸出另一只手,拇指揉上了她的唇:“你别说话。” 她点头,真的闭嘴了。 陈戎在她的唇上抚了又抚。下午在井边,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该咬她一口的。否则,满腔的气不知道从哪里出去。他松开她的唇:“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休息一下吧。”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他愿意沟通,就是希望。倪燕归又拉起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 他没有推开。 她也闭目养神了。 * 大巴进了服务区。 司机把两只食指交叉,喊:“休息十分钟。” 同学和司机商量下车地点。司机说起行进路线。 -- 第86页 陈戎一路上没有睁眼。 倪燕归知道他醒着,问:“戎戎,你回哪里?” “我回学校。” “我也回学校。” “你的那箱苹果怎么办?” 见他主动提问题,她立即回答:“我一个人抬不动,你帮我搬回宿舍吧。我爸妈不在家,放在家里没人吃。” “嗯。” 倪燕归蹭蹭他的肩膀:“戎戎,坐了一趟车,你冷静下来吗?” “没有。” “可是,你的样子看上去很冷呀。” “冷和冷静不是一个词。” “你要多久才能静下来?有没有其他办法?”倪燕归提议,“我请你吃冰淇淋?或者我们去大海游泳?去冰场滑冰?” “不去。” “真的没有方法吗?” “没有。” 倪燕归掐了掐他的脸:“戎戎,你要静静。” “不要动手动脚。” 她却掐得更起劲。 大巴车停下。 后排的赵钦书第一个站起来,大概坐车途中被这对情侣给刺激到,他面无表情:“走了。不要打情骂俏。” 倪燕归先下了车。 刚才说要走的赵钦书却拉住了陈戎。两人在座位上聊起天来。 倪燕归去了卫生间,回来时,陈戎在墙角讲电话。 他完全背对人群,肩膀有些内拢。之后,他握着手机的手放下来,头低了低。 她冷不丁想起,军训那天,他也藏在暗处讲电话。像是在面壁思过。 她走近了。 他又拿起手机,低声说:“妈,谢谢你。” 倪燕归的脚步很轻。 陈戎突然察觉,回过头来。这一个瞬间,他的肩膀打开了。 她吓一跳,立即道歉说:“对不起,戎戎,我不是故意偷听。我以为你讲完电话了。” 他的五官停滞,接着重组。突然之间,如沐春风了:“倪倪。” 倪燕归反而惊讶:“戎戎?” “嗯。”他收起手机,向她伸手,“车停到加油站那边了,我们过去吧。” 她不明所以,但伸手过去。 陈戎牵住了她,和以前一样,治愈而温暖。之前的冷漠像是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上了车,两人坐在刚才的座位。 倪燕归忍不住问:“戎戎,你不生气了吗?” “不了。”从聊完电话,陈戎的笑就没停过。他拨了拨她的碎发。 她更加惊讶:“冷静了?”这才叫迅雷不及掩耳,她就去了趟洗手间而已。 “嗯。” “为什么?”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你不是希望我冷静下来吗?” 她是稀里糊涂通关了?“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不是。”他搂过她,“累不累?在车上休息一下?” 她腻在他怀里:“好。”但也睡不着,时不时抬头望他。 陈戎温厚柔和。 看来是真的冷静下来了。她诚心道歉:“戎戎,我很抱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今天不该失去冷静。”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以后不会了。” “怪我年少无知,铸成大错。”她握住他的手。 陈戎的笑淡了淡,之后更深:“没关系。我们认识得晚,来不及参与对方的生活。” 他不计较,倒是她不好意思了:“戎戎,我本来要跟你坦白的,但我胆小,今天鼓起勇气才开口的。”她抬眼瞄他。 “嗯,我知道。” “其实……我之前,还有事没讲完。”她咬了咬牙,说:“我曾经纹了一个巨大的刺青。” “嗯。”他笑意不减。 她又说:“虽然面积大,但画得很漂亮,和左青龙右白虎的混混流氓不一样的。”到底是惭愧,越说越小声了。 他点点头:“嗯。” “嗯?就这样?” “嗯。” 她这才用倒叙的手法说:“我纹刺青是因为,我后背有很大的伤疤。那片皮肤不平整。” 她翻出了手机里的照片,递过去之前有些踌躇:“很大。你怕不怕?” “我不怕。” 她把照片给他看。 焰火般的尾巴盘踞了半个肩背。九尾狐狸,目空一切。 41、第 41 章(修) “很美。”陈戎用额头贴了贴倪燕归的额头。 倪燕归问:“你不介意呀?” 他轻笑:“画很漂亮, 人更漂亮。” 她眉开眼笑,窝进他的怀里:“我休息。没有睡午觉,好困。” “嗯。”陈戎望了望窗外。 所有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过段时间, 他的腹肌可以当是训练成果。再选择一个恰当的契机,解释他的刺青。他和她细水长流, 相濡以沫。 * 大巴的终点在学校的生活区。 倪燕归挥手:“毛教练,温社长,我回去了。” 毛成鸿望一眼陈戎。 陈戎搬起了箱子, 似乎有些吃力。 看那两人的状态,危机解除了。毛成鸿说:“去吧。” 陈戎搬起箱子去了女生宿舍楼。 倪燕归送了一个大苹果给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笑着收下,说:“我认得你们小两口,晚上分别的时候每次都回眸八百次。” 周末, 另外三人回了家。 -- 第87页 倪燕归拿钥匙开门:“进来吧。” 陈戎放下箱子。他恢复了往常,喘喘气, 面色泛红。 这是倪燕归心中的完美男朋友。她拿起纸巾,给他擦汗:“戎戎, 你越练越结实了。” 他赧然:“希望早日脱掉腹肌神器。” “你有毅力有恒心,没什么难得倒你。” “谢谢,倪倪。” 之前的僵凝一散而去。她拉起陈戎:“这是我的座位。” 桌上放了一盏台灯, 堆了化妆品、镜子。书架上, 专业书籍和课外书籍混在一起。 不乱,井井有条。 陈戎不经意地望向对面, 有女同学在阳台晾衣服,他局促地说:“我还是先走吧。” 倪燕归却掩上了窗帘:“戎戎, 有个事。” “嗯?” 她站在他的面前:“关于刺青, 你只见到了照片,照片是平面的, 看着很漂亮。其实……近看很吓人。你要不要验证一下……” 陈戎明白了,他把窗帘的左右两边叠在一起,不露丝毫缝隙。 她站到他面前。 他按在她的左肩胛。隔着衣服,可以触及皮肤的凹凸。“当时很疼吧。” “肯定疼,但我忘记了。那时的情况比较混乱。我只记得前一段。我以前有一个武侠梦,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后面的事,因为我受伤昏了过去,想不起来了。醒来之后,我妈哭着告诉我,我背上的皮肤全毁了。”她三言两语就将曾经巨大的伤痛讲完,“四下无人,你可以细细观赏。至于手感,是比较差的……” “倪倪是最美的。”陈戎没有笑。 倪燕归搂住他:“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 她主动亲他。二人唇齿相依,激烈炙热。她的唇被他滋润得粉嫩可人。 她靠在他的肩:“上次我说,给你实战一下。”她双眸含水,扑闪扑闪望着他。 陈戎伸手盖了她的眼睛:“好。” 狐狸刺青,肆意嚣张,如同她这个人。上面有一道新添的血痕。细看之下,底下的皮肤东一块,西一块,有的揪起团,有的坑洼。几乎没有完好。 陈戎问:“疼吗?” 倪燕归背向他:“蹭破皮而已。”伤痕很浅,可能划出那一道口子之后,不到几秒就止血了。 当他吻上她的左肩时,她知道,他怜惜她。“戎戎,会不会很丑?”当然很丑,可她想从他口中听到赞美之词。 “很漂亮。”他由衷地说。 至此,倪燕归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 陈戎走在雪地。 雪白如玉,山峰上晃起晶莹的光。雪慢慢融化,他居然见到雪上荡起了水波。山巅上立了一株寒梅,在满天飞雪中,傲然挺立。他攀爬雪峰,直到摘下这一株红梅。花瓣绽放,娇艳欲滴。他低头尝了尝。 这座雪峰上的一切都是香甜可口的。 他伸出手指,在雪地上戳了戳。雪很暖,而且柔软。他在雪山里流连忘返。 山不算高,但是地势并不平坦。比例恰恰好。 陈戎走遍山峰的每个角落,再回望尖上的那株红梅,似乎更加妖冶了。 * 倪燕归背靠梯子,凉凉的金属梯贴上来,梯子的做工较粗糙,几处凸起压在她的背。她呼了呼气:“嘶。” 陈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即抬起头。 “要不要去床上?”她逗他。 他咳了一下,单手握拳,抵在唇上,连咳几声。 她以为就咳几声而已。 谁料他一手扶住桌子,咳个不停了。 她拍拍他的背:“戎戎,怎么了?” 陈戎喃喃地说:“自己被自己呛到了。” 倪燕归用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傻书呆子,这种事不能急。你着急,憋着气了。” “是。”他顺过来的时候,脸色涨红了,“对不起。” 她的上衣被他堆到肩上,这时慢慢滑下,遮住了雪白。她的头发被他无意中抓了一把,有些凌乱。她瞄过来的眼镜灵动有神。 陈戎叹了叹气,给她整理了上衣,搂她入怀:“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噢。”她还以为,他会抱她去床上去。木头果然是木头,没有情趣。 * 回去美食街,两人去了一家火锅店。 选择汤底的时候,倪燕归指了指酸汤肥牛。 陈戎的目光在“酸”字上,停了几秒。 她笑问:“戎戎,你吃不吃酸汤?” “你想吃就吃。”什么酸汤也比不上他心里止不住的发酸。他很想揪出某人算一算帐。 他调了酱料,一人一碗:“尝尝。” 倪燕归用筷子沾了沾酱料,尝一口:“真好吃。” 席间,陈戎的手机响起:“是我妈。”他出去接。 回来的时候,他说:“我妈说生病了,吃完饭我回去一趟。” “好。”他的家庭关系很和睦,经常通电话。而且,今天他能冷静下来,就是因为得到了家人的安慰吧。 倪燕归弯起笑。对他的家人有了莫名好感。 * 倪燕归一个人在宿舍,无聊得很。 她接到林修妈妈的电话:“燕归啊,你们班这个星期是不是有课外活动啊?” “是啊。学校安排的。”倪燕归说,“阿姨,美术和普通课程不一样。老师说,我们要培养一双可以发现美的眼睛。” -- 第88页 “明白,好好学习啊。”林修母亲挂上了电话。 倪燕归问林修:「从实招来,你去哪里鬼混了?」 林修:「我和卢炜去看演唱会。对了,我爸妈如果问起我去哪里了,你说班级旅行。」 倪燕归:「已经完成任务了。」从小到大,两人经常互串口供。她能练就撒谎不眨眼的本事,林修功不可没。 林修虽然桀骜不驯,但他欣赏的女歌手是个温婉动人的小清新。为了追她的演唱会,他跑遍了五湖四海。 倪燕归:「不会又花了3000的机票去演唱会现场吧?」 林修:「不,就在邻市。今晚八点的票,我明天回去。 」 这之后,过了五秒,他又发来信息:「今天我妈生日。她知道的话会打死我。」 确实。倪燕归也想打死他。 陈戎坐了动车回去,大概他也无聊,给她拍了张动车的车票。 倪燕归望着车票上的城市。 这下,和她亲密的两人同在一片天空下了。 破天荒的,柳木晞突然提前回来了。 倪燕归正在追剧。小众影视,全员恶人。可惜,删删剪剪之下,剧情错乱。她只好去其他网站搜索完整版。 柳木晞开锁的声音响起。 电视剧里,有人死了,发现尸体的人也是拧开了锁头。 声音一模一样。 倪燕归转过头,愣住了。 柳木晞居然化了妆,穿着鹅黄的连衣裙。她平时懒得倒腾自己,素面朝天。真正打扮起来,倪燕归觉得眼前一亮。 她调侃说:“惊艳啊。” 柳木晞望过来,见到电视剧里死者的惨状。她说:“惊吓啊。” 倪燕归暗下了暂停键,停在死者鲜血直流的嘴角上。她一手撑住脸颊:“怎么突然回来了?” “朱丰羽给我联系了一个修相机的高人。明天和他一起过去。” “听上去,他是不打算还钱了。” “他还不上。” “他的色相也不值钱吗?” “值钱,我以他为原型画了人设图。发到读者群,尖叫连连。” “真的假的?” 柳木晞掏出了一张立可拍的照片,没有脸。只是敞开了衬衣,露出肌肉线条。 倪燕归点头:“你迷上这个了?”其实早有征兆。 柳木晞收起照片,摇摇头。 “我和十二支烟的恩怨已经在军训的时候,一枪了结了。你喜欢就去追。” “我没有你的胆量。燕归。”柳木晞解下了发绳,长发披散下来,脸色有些脆弱,“你为什么敢去追求陈戎。”按理说。陈戎和倪燕归,气质一南一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倪燕归却能卯足了劲。 “我喜欢,就去追了。” “万一被拒绝了。” “你不追你哪知道会拒绝呢?我现在不就成了。” 然而柳木晞和倪燕归终究不一样。她坐下。拿起笔画画。 倪燕归回到影视剧里,按一下继续播放。 死者惨死的面孔过去了。 凶手出现在镜头,露出阴森的牙齿。 倪燕归又按下了暂停:“说真的,你和朱丰羽究竟怎么样?” “不怎样。他人话很少,没表情。而且旁边经常跟着一个人。” “橘色小圆头?” “对,头发亮,电灯泡一样。”柳木晞说,“而且,我觉得……朱丰羽有女朋友。” “你觉得?你没问?” “我和他又不熟,不方便问他的私事。我听橘色小圆头说,他身边的厉害人物都交女朋友了。” “与其在这里患得患失,不如直接出击。” “算了。你的追求经验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套用的。” 但是倪燕归的话提醒了柳木晞。她忽然想起来学校有一个表白墙。 名为表白墙,其实是撕逼、八卦、表白三派鼎立。 撕逼是热门话题。 表白贴夹杂其中,瑟瑟发抖。 柳木晞看了看,有诗情画意的,有抒情暗恋的,或者,“某某某,你今天坐在食堂的第几根柱子边,我注意到你了。我想和你交往。” 评论里却有另外一根柱子边的人去回应。 柳木晞纠正一下自己的观点。这里的表白大多以起哄为主,对她而言,借鉴意义不大。 她的鼠标一个一个往下滚,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前缀为八卦的帖子。 帖子的内容很简单,问这是谁?贴的是一张照片。 男生捧着一只小猫,与小猫对视。镜头就定在他和小猫的侧脸上。 柳木晞的鼠标差点就滑了。 照片是从较远距离拍过去的,比较模糊,但看得出男生俊美的轮廓。 评论里已经有人认出来了。 他是陈戎。 42、第 42 章 倪燕归沉浸在凶杀案中。 死了有一二三四个了。 凶手就要再次犯案的时候, 一只手伸到倪燕归的面前,上下不停地晃动。 她转过头去,摘下了耳机。 柳木晞说:“是陈戎。” 倪燕归凑到柳木晞的手机前。 匿名的地方, 言辞总是偏激。有人指出陈戎已经有女朋友了。有人怂恿要去挖墙脚。又有人说。陈戎的女朋友是一个大美人。当然也有批判,陈戎的女朋友长得妖里妖气的。 -- 第89页 巧了。 这张照片, 倪燕归见过。而且,她当时就在现场。 * 那是一个大晴天,不是万里无云。 倪燕归出门的时候, 望着天上的云朵。她要从学校的东边走到西边,盼着大太阳可以躲进云层里,别那么辣人。 然而,烈日一直追随着她。到达目的地, 她满脸是汗。 学校的西边有一间小书店,一半卖书, 另一半随缘出售手工艺品。倪燕归相中了一个全铜的木马摆件。今天过来取货。还没走到店里,她远远地看见了陈戎。 这是倪燕归第二次和他见面。三天前, 她对他一见钟情。她正发愁,要去哪里打听他的姓名和班级。没想到,她又见到了他。 陈戎骑着共享单车, 慢悠悠的, 从路口向她走来。 炙热的空气瞬间活跃,倪燕归觉得眼前的风在发亮。 就在她即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一脚垫在地上。自行车的座椅调得比较高,腿垫下来更显修长。 一只小猫到了他的车轮旁, 踱着步子, 走到他的脚边。 陈戎笑着俯下身,一把捞起小猫。 乖巧的小猫坐到他的手臂上。 他抚了抚猫耳朵。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望着。 倪燕归走上前。 他转头望了她一眼。 少年亲和的笑脸, 俊得像是从画里出来的。倪燕归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幕居然被人拍了下来。 构图是陈戎和那一只猫。 她被剪掉了。 倪燕归上去回了个留言:「他有主了,我的。」 * 林修和卢炜去到酒店,订了一间双人标间。然后拦车去会场。 两人口味一致,喜好温柔婉约,甜美动人。 卢炜有些费解:“燕姐跟你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你的品味竟然没有被她给重塑。” 林修笑起来:“现在是重塑之后的。” 卢炜叹气:“不知道陈戎制不制得住燕姐。” 林修:“她和陈戎八字都没有一撇。” 卢炜:“两人不是成了吗?” 林修:“结了婚还会离。” “对了。”卢炜见到前方的路牌,“我们学校的校花评选,你投给了李筠?” 林修爽快地承认:“是啊。” 卢炜:“她的住址在这条路。” 林修挑了挑眉:“你知道李筠的地址?” 卢炜毫不谦虚:“我,江湖人称情报小王子。” “小王子。”林修勾住卢炜的肩膀:“李筠有没有男朋友?” 卢炜:“你别以为李筠温柔大方,其实是个很清高的女孩。” 林修了然:“她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可能没有,但……”卢炜迟疑。 林修:“什么?” 卢炜:“算了,我承受不住燕姐的怒气。” 林修十分敏锐,问:“李筠和陈戎关系非浅?” 卢炜做了一个缝嘴巴的动作。 林修:“燕归不在,来跟你修哥讲讲。” 卢炜的嘴唇扭曲地撇了一下:“没什么好讲的,只是传言,当事人没有承认过。” 林修:“无风不起浪,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卢炜:“上次燕姐请客,我们都见到了李筠和陈戎,两人有说有笑的。” 林修点头。 卢炜:“据我的消息,李筠的手机里,有和陈戎的合影。” 林修不以为然:“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和燕归有大把的合影。” 卢炜:“你和燕姐跨越了性别,搭建了兄弟情。李筠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 卢炜的闹钟突然响了。 两人匆匆地在肯德基买了外带。 林修拿起可乐,嘴上咬着汉堡包。 卢炜直接将外带袋子,折两下按紧了,快步地向外跑。结果,卢炜的汉堡包没有吃。他去到现场,嗨翻了天。 回到酒店。卢炜的汉堡包已经凉了,但他咬了一口。 林修笑说:“小心拉肚子。”之后,他的笑容僵在嘴角。 前台处,站了一对男女。 那对男女双双把身份证递过去。 “汉堡包冷了,真的很难吃。”卢炜抬起头,一口汉堡哽在了喉咙。纵然他是情报小王子,他也大为震惊,“陈戎和李筠来开房?” 林修推开了玻璃门:“走,跟过去看看。” 陈戎和李筠办完了入住手续,双双走向电梯,谈笑风生。李筠笑起来很温柔。陈戎和颜悦色。俊男美女,一对璧人。 林修则目露凶光。 卢炜把外带的纸袋子攥得“哗啦啦”响:“我们是去……”他不好意思说出“捉奸”两个字。“这事要是被燕姐知道……她可是能把天都拆下来的人。” 陈戎和李筠进去了电梯。 林修连忙拉住卢炜,躲在墙后。 电梯门关上。 林修望着闪烁的电梯灯——二十楼。他和卢炜上了另一部电梯。 林修双手插着裤兜,靠在电梯扶手上。很潇洒。 但卢炜见到他阴冷的眼睛。能和倪燕归从小混到大的人,是见过大场面的吧。卢炜只是个收集情报的,打架斗殴之类的,他全都不在行。“我们要不要把燕姐喊过来,她才有立场去捉啊?” 林修看过来,说:“我替兄弟把关,理所当然。” -- 第90页 “别闹大啊,我们是学生,不是社会人。”只听过夫妻捉奸。那都是大人干的事情,他们这些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整这大阵仗,恐怕会上社会头条吧。卢炜光是幻想那一个场面,手轻微地抖了下。纸袋子在安静的电梯里发出细碎的声音。 “叮”,电梯到了二十楼。 林修出去,左右张望,正好见到了陈戎和李筠的背影。他望着那两人进了一间房。记下那个位置,缓缓踱步过去。 卢炜紧张,但八卦天性又在沸腾,他跟在林修的身后。 林修说:“一会儿你负责拍摄。” 卢炜比了一个OK的手势,无需林修提醒,他早已经把手机的拍摄设成了快捷方式。 林修停在2006号房。 订房的时候,林修问过,十五楼以上是套间。他和卢炜住的是楼下的普通标间。 陈戎家境不错嘛,开房这么大手笔。 酒店的木门隔音相当不错,林修贴近门板,听不见里面的一丁点声响。他按下门铃,盯着那一个猫眼。 门开了,但没有全开。里面用锁链扣上了,只留了十几厘米的门缝。 是李筠。她礼貌地询问:“请问您是?” 林修说:“噢,我是里面那个男的女朋友的兄弟。” 拗口的关系,李筠顿了有三秒,她睁大眼睛,惊讶不已:“他有女朋友?” 林修冷笑:“他没告诉你吗?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又善良又可爱。” 李筠似乎难以置信,转头望向房间里,问:“你有女朋友吗?” 林修差点嗤笑出声。看来陈戎是两头吃。 “是谁?”陈戎的问话传来。 李筠看了林修一眼,又回头说:“他说,是你女朋友的兄弟。” 林修从门缝里观察李筠眼睛的焦距,判断陈戎正在走过来。他用手指挑了下刘海。 链扣被解下,门开了。李筠贴着墙,仰头望陈戎。 而他盯着林修:“你有什么事?” 林修说:“我们见过,军训时。” 后面的卢炜举着手机。 李筠厉声呵斥:“你在干什么?” 卢炜讪讪一笑。 李筠走上前。 卢炜立即把手机对准了她。 陈戎将李筠拉了回来,猛然伸手。 卢炜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被夺走了。 陈戎快速地删除了刚才录制的画面,看向林修:“你有什么事?” 林修歪了歪头。 这一个动作,倪燕归有时也会做,甚至,滑稽的眼神,两人如出一辙。陈戎忽然呼了一口气。很轻,却很长。 “我叫林修。今儿个赶巧,撞见你们俩,过来问候几句。” 李筠不是傻的,听林修的口气,满满的全是挑衅。她猜也猜得到,面前的两个男孩不是朋友。她拦在陈戎的面前:“林修同学,今天不在学校,现在是我们的私人时间,想要同学叙旧的话,还是改天吧。” 李筠确实温柔,就连逐客令都说得莞尔动听。 林修挑着笑:“我和他没什么可叙旧的,不认识。给我们串联关系的,只是他的女朋友,就是我那个傻乎乎的兄弟。” 陈戎:“你也知道她傻乎乎的。” “天底下最了解燕儿的人,是我。”林修用右手的大拇指向内,指了指自己。 “对了,我正要找你。”陈戎的话变轻了,惯常的笑容变淡。 林修:“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来找你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呀。” 李筠推了一下林修:“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赶紧走。” 没想到李筠这人看着柔弱,推搡的力气挺大。林修一个踉跄:“这是我和陈戎之间的事,你别插嘴了吧。” “嗯。这是我和他的事。”陈戎摘掉了眼镜,“由我来解决。” 林修看了看李筠:“李筠师姐,麻烦让一让。” 李筠张开双臂,拦住林修的去路。 “我来。”陈戎低头说。 林修突然见到陈戎的手指动了几下。他想要嘲笑几句,不会是在散打课学过几招,就以为懂得撩架技巧吧。 然而,林修的嘲笑没有出口,又被李筠推开了。 “你赶紧走!”她转身按住陈戎的双手,回头喊,“快走!” 林修看见,陈戎的手指颤动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慎。 43、第 43 章 学校同学对李筠的评价都是婉约脱俗。 然而, 这时的她,摆出降龙十八掌的架势,双手把陈戎往里面一推。 陈戎措不及防, 后退两步,回到房门以内。 李筠进去, 迅速地关上了门。 两个人没有说话。 李筠清晰地听见了陈戎手指关节的“哒哒”声。 “胡闹。”她回头。 他用左手拇指一个个按响其余四个手指的关节。 李筠问:“你和他有什么过节?见面就要打架?” 陈戎把指关节按了两轮,开口说:“他上了我的女朋友。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没错吧。” 李筠的第一个关注点是:“你真的交女朋友了?”林修说的时候, 她是半信半疑,以为谁和陈戎传了绯闻。 陈戎斜靠着墙,眉目冷峻:“是。” 李筠的表情似惊又喜。但又想起陈戎话里复杂的男女关系。李筠问:“她和刚才这个叫林修的人,发生关系是在认识你之前吗?” -- 第91页 “是。” “她和林修是自愿的吗?” “是。” 李筠突然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 安慰说:“既然是过去,你把他揍一顿, 又能怎样?” 陈戎冷冷地说:“他自己送上门,我不会放过他。” 李筠扣上了锁链:“刚才林修说, 他是你女朋友的兄弟,不是叫前任吗?” 陈戎换了一个姿势,双手插进裤兜, 背靠在墙。他看着衣柜上的花纹, 像是玫瑰。“不是恋人,只是年少无知。” 听起来很冷静, 但李筠发现,他的脸色都要冻成霜了。她低声说:“听着是个前卫的女朋友。” 陈戎站直了:“她只是胆子大。”无拘无束, 奔放洒脱。 “可以向男朋友坦诚以前的关系, 确实是需要勇气的。尤其面对你。”李筠看着陈戎的侧脸,“你没有冲动到对小姑娘干什么吧?” “想干。”陈戎扯起凉薄的笑, “我无法冷静,她却在我面前讲个不停。如果我再不克制,我真的会干。不过,在我讲完一通电话之后,我想到了妈说过的一句话。” 李筠望着陈戎。他能想起的,不会是好话。 陈戎说:“我不配得到完整的感情。” 李筠上前扶了扶他的脑袋,将他的脸压向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你记忆力强,才会把妈无意说过的话记在心里。感情的完整,与过去无关。无论她以前爱过谁,只要她现在爱你,她给予你的就是完整的爱。” 陈戎把额头抵住李筠的肩:“姐。” 李筠抱住弟弟:“嗯?” “她最讨厌的男人就是我这样的。” 李筠:“……” * 李筠到便利店去买日用品。 今天和陈戎见面比较突然。 陈若妧和现任丈夫闹矛盾,她回了陈戎的家。家里没人,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不知冻了多久的橘子,吃完不到半个小时,肚子不舒服。腹泻三次,头晕眼花,匆匆地叫了陈戎回来。 之后,没等到陈戎。陈若妧拨打了120,上了救护车就昏过去了。 医生查到她登记的亲属号码,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丈夫。 李筠和陈戎去了医院。 陈若妧丈夫对着妻子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态度冷淡,说他来陪护。 姐弟俩和陈若妧匆匆见了一面。陈戎送李筠回来。 李筠发现,自己弟弟偶尔有冷脸,于是说两姐弟多聊聊天。 李筠没有独立的房子。如果要长时间和陈戎相处,两人会来这个酒店开一间套房。 陈戎住外卧,李筠住内卧。 酒店离李家近,一旦李筠要突然回去,也能立即行动。哪里想到,今天居然被林修撞见了。 李筠买完单,拎起袋子要走。 巧的是,林修从门外进来。 他早从玻璃门外见到她,进门就主动打招呼:“李筠师姐。” 她不想理他,推开了玻璃门。 他却拦在外面:“学校里有许多关于你和陈戎的传说。” 李筠昂起头:“清者自清。” 林修冷笑:“你们俩都来酒店开房了,还讲什么清者自清,非得我在床上抓到你们才肯承认,是不是?” 李筠没料到他的话如此直接,当下涨红了脸:“你这话真龌龊。” 林修气笑了:“李筠师姐,你干的事,很难让我不龌蹉啊?” 有两个顾客从外进来,听见林修的话,诡异地打量二人。 两人不自觉地向旁边移了两步。 李筠低下声,解释说:“我和陈戎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是怎样?”林修的右手拨了下草丛,“我的想象力很贫瘠,只能往那个方面去。” “我和陈戎是一起长大的。”李筠只能这么说。 “青梅竹马?”有这么巧?到处有从小到大的一对人? 李筠不承认,也不否认。说:“总而言之,我和陈戎清清白白。你不要破坏他俩的感情,否则……” “否则如何?”林修捻下草丛里一朵花,放在掌心把玩。 “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李筠到底是柔和的性子,想了几秒憋出这一句。 林修看着她:“师姐,你放狠话的样子真逗。” “他们既然已经是男女朋友,你就别在背后挑拨离间。关于我和他的关系,陈戎会和女朋友解释,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讲。” “哦,陈戎也会交代跟你一起来酒店的事?” “当然。” 李筠的目光太过坚定。林修暗自揣摩,难道真的有隐情?他看看时间,不早了。于是让开了路。 李筠却没有走:“林修,我希望能得到你一个口头的承诺。” 林修挑眉:“李筠师姐,白纸黑字都能反悔,口头承诺,你觉得能作数吗?” 李筠:“我看你的样子很有义气。” 大概是很少吵架,她的样子有些委屈。林修觉得好笑:“行吧,我给你一个承诺。他们俩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不过,一旦我有确凿的证据。那我就不叫破坏感情。我这是助人为乐。” “好。”仿佛做了交易,李筠郑重地点头。 林修上去房间。 卢炜洗完澡,坐在床上。他有一个收集情报的APP,这时正在更新资料。 “卢炜。”林修说,“今天的事情,你给我瞒着。” -- 第92页 卢炜回头:“不用通知燕姐吗?陈戎是负心汉。” “我们没有直接证据,万一他们俩是交流学习呢。”这假话,林修自己都不信,“反正这事别声张,当没看见。你抹掉记忆吧。” “好。” “对了,你帮我打听一下陈戎的过往。” 小王子目露精光:“我去问问。” 林修陷入沉思。 陈戎今晚的状态非常古怪。他和陈戎没有接触,都是听卢炜或者倪燕归描述,大家的印象里,陈戎是一个弱质书生。但今天…… 林修说:“我觉得陈戎有问题。” * 周日,林修回来了。却在校门口给倪燕归打了个电话:“燕归,下来吧,在校门口。” “突如其来,去校门口干嘛呀?”倪燕归正在纸上分析凶手。 “我妈来了。”林修用牙齿磨出了话。 不愧是多年的玩伴,倪燕归听明白了。 林修在那边说:“哎呀,燕归呀,一回来就奔去宿舍了。我跟她不是一趟车,比她晚。妈,我真的和同学去旅行了。”接着,他挂了电话。 倪燕归扎了条长辫子,穿着卡通T恤就出去了。 林修的母亲,名叫甘妍丽。 她的车停在校门外,亮红色,映出晶亮的太阳光。她手里的提包和车漆的颜色差不多,而且还穿着一条大红的连衣裙。 林修低着头,恨不能埋进地洞,好让自己低调些。 甘妍丽远远见到倪燕归,招起手来:“这边。好久不见燕归了,她为什么越长越迷人了?” “可能倪家的大米比我们林家的贵吧。”林修很敷衍。 “你呀你,要用正眼望女孩。”甘妍丽勾起儿子的下巴,“正眼,抬起头来。” 林修的头向上仰,歪了脖子,朝倪燕归扯了扯嘴角。 倪燕归过来,礼貌地喊:“阿姨。” “燕归啊,昨天我生日,收了许多许多的礼物,有两份,我朋友说给晚辈的,正好就是你们俩嘛。”她打开车门,坐进去拿盒子。 倪燕归转头问:“什么东西?” “天知道。”林修指了指天空。 “你妈的礼物不对劲啊。” “你每年就收这么一回,知足吧。我爸生日,我生日,我都要收礼。” 甘妍丽拿出两个盒子。 盒子是白色的方盒,空白,无字。上面绑了两条红色的彩带,打上了一个心形。 她微笑看着两人。 两人回之同样的微笑。 甘妍丽:“来,一人一个。” 林修:“妈,我打开盒子,里面会不会蹦出一个拳头,正中我的鼻梁?” 甘妍丽:“什么想象力?你说的这东西,我去年已经送过了,我不送重复的。” 电话响了起来,她说:“稍等,我接个电话。” 林修悄声说:“我们来打个赌,猜猜里面是什么?” 倪燕归:“可能是蜘蛛吧。” “我猜,青蛙。” 两人对视一眼。 “修啊。” “燕啊。” 两人想抱头痛哭。 甘妍丽挂了电话,说:“翠翠的工作太忙了,我跟她见不到面。等她跟倪景山出差回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倪燕归:“好的,阿姨。” “我先走了,我赶时间,我来这里就是路过。”甘妍丽戴上墨镜,坐上了车。 少年和少女微笑地看着红色跑车,绝尘而去。 之后,倪燕归把盒子塞到林修的怀里:“送给你啊。” 林修避如蛇蝎:“倪燕归,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去年还是前年,你妈送了一个喷墨的八爪鱼,我手上沾的墨洗了三天才洗掉。”倪燕归转身要走。 林修忽然扯住她宽大的袖子:“盒子,拿走。” “不要。” “拿走。” “不要。” “倪燕归,是兄弟不?是兄弟我们就站在这里拆。” 倪燕归甩了甩袖子:“你想丢脸,我还要脸呢。” “你要脸?你一个在校会上读检讨书的人,你要脸?” “嗯哼。”她高昂起头,不经意的,望见对面一个人。她眼睛一亮,蹦跳两下,朝他招手。 绿灯亮起。陈戎从人行道走过来,满面笑容,站在她的面前。 林修捧着两个礼物盒,没什么好脸色。 “上一次在军训的时候,我们是敌对阵营,不方便互相介绍,今天是校友、是同学。给你俩介绍一下。”倪燕归挽起陈戎的手,“我的男朋友,陈戎。” 林修从鼻子里哼气。 倪燕归:“这是我的玩伴,他叫林修。” 陈戎:“幸会。” 林修:“久仰。” 两个男生面对面,似笑非笑。 倪燕归站在旁边,满面春风。 44、第 44 章 “初次见面, 没准备什么东西。”林修把手上的两个方盒子递过去,“这个当是我的礼物,祝你俩百年好合。” 陈戎接过了:“谢谢。” 倪燕归瞪大眼睛:“不能收。” 林修歪着头, 问:“难道你不想百年好合?” 气死她了。倪燕归无声地用唇语说:「你给我等着。」 陈戎望着她轻翘的红唇,是向着林修的。 -- 第93页 林修猜到她的威胁, 阴阳怪气地笑一下:“我走了啊,再见。”他留下一个洒脱不羁的背影。 倪燕归指着盒子,悄声说:“可能是两个炸/弹。” “是吗?”陈戎一手环着两个盒子, 另一只手的食指顶了顶眼镜框,“他确实如你所说,人品恶劣。” “啊?”她愣住。 “你在中学时被林修带坏了。” 想起来了,她铺垫的铺垫, 是拿了林修当肉垫。“是啊,就是他。这两个盒子肯定不是好东西, 但是他却用百年好合作为咒语,把我们困在里面。” 陈戎拉起她的手, 攥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握得很牢,眼睛在方盒上的心形结停了不到一秒,又抬起来:“既然他人品不正, 你就不要和他来往了。” “但是吧……我和他是同班同学, 而且他的妈妈跟我的妈妈是好闺蜜,二十年的交情了。两家人经常一起吃饭。” “就算是同班同学, 完全断交也不是难事。至于家族上的关系,做做表面功夫就可以。”陈戎有些黯然, “倪倪, 我不希望你跟着他学坏。” 美男伤神,杀伤力极大。倪燕归点头说:“好吧。”她是不是要再编排一个林修改邪归正, 悬崖勒马的故事。否则,林修会反过来追杀她吧…… 陈戎牵着她向里走:“我回宿舍换洗衣服,晚上一起吃饭。” “好的。”她望着那两个盒子,“你不丢掉吗?” “既然他赋予了百年好合的咒语,就留着吧。” “你千万不要打开,里面装了很可怕的东西。”倪燕归叮嘱说。 “好。” “不可以好奇噢。” 陈戎听话地点头。 * 表白墙是一个绝佳的素材收集地。柳木晞沉浸多时。 男生胆子大,表白墙上有美女的照片。俊男的确实少。 陈戎和一只猫同框上镜,俊男叠加萌宠,帖子居然火了。 倪燕归在上面敲下的“名草有主”宣言,不知沉到哪儿去了。 学校有校花的投票,自然会有校草的。有人爆料,陈戎在投票环节,连十强都没进。众人纷纷惋惜。 柳木晞说:“早干嘛去了?” 很突然的,短短两天时间,陈戎成了风靡万千少女的校园红人。 “燕归。”柳木晞把转椅滑到倪燕归的身边。 除了和陈戎谈恋爱,其余时间,倪燕归都在追剧。兴致高昂的时候,她手绘线索图,结合心理学的课程,自己推理。“怎么了?”她按下暂停键。 柳木晞望一眼。终于不是停在凶案现场的一幕了。“陈戎红了。” 倪燕归:“什么红了?” 柳木晞把手机界面给她看:“上一次的照片突然火了。” 柳木晞是看着帖子热度上涨的。按理说,陈戎曾上台发言,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被人注意到那张完美俊俏的脸。 “我的评论呢?”倪燕归翻了翻,一时半会找不到她的宣言了。 她又去发了一条:「不要觊觎别人的男朋友!」 一条不够,她间隔半个小时就去发。 有人认出来了:「是读检讨书的倪燕归。」然后开始讨论陈戎和倪燕归般不般配的问题。 倪燕归不痛快,和陈戎说:“如果有女生跟你表白,你别客气,直接让她们滚蛋。如果不滚,我来教训她们。” 陈戎失笑:“网络的热度,不出七天就会烟消云散。倪倪,你的男朋友没有那么受欢迎。” 她捏捏他的脸,怜爱地说:“那是因为你和赵钦书这只花孔雀走在一起,被艳压了。” “放心。无论谁过来,我都会告诉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倪燕归扑进他的怀里:“戎戎,你是我一个人的。” 陈戎笑:“对,我是你一个人的。” * 这一天的社团活动。 温文看看手机的请假条,说:“小倪同学不来训练了。” 毛成鸿本想通过旁敲侧击,打破倪燕归对陈戎的滤镜。没想到,她居然不露面了。 温文:“毛教练,小倪同学说,她忙着帮你做犯罪特写?是什么事?” 毛成鸿说:“哦,是山羊面具的事。你听她说说就行,别指望她。” 或许因为女朋友的关系,陈戎到社团的时间晚了。 赵钦书也还没来。 毛成鸿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先喊了集合。 毛成鸿仍然严肃凝重:“相信大家看见了学校的公示。”他的食指向下指了指地面,“这幢实验楼要翻新了。” 这是之前已知的事。今天,毛成鸿补充了新的信息:“工程的招标很顺利,可能明年春天就要动工了。” 学员们面面相觑。 黄静晨:“毛教练,我们要搬去哪里?” 毛成鸿:“学校暂时没有通知。我只能说,大家做好最坏的准备。” 胡歆:“最坏的准备是?” “社团解散。”毛成鸿说出口的时候很平静,但话音落下,他滋生出了满腔惆怅。说出“解散”两个字,他不得不要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只能自嘲地想,社团解散以后,他就有时间去其他社团观摩请教,总结一下他人的成功经验。 一个学员比较激动,正是那位山东的:“毛教练,我们不能重新申请一个教室吗?” -- 第94页 毛成鸿:“社团这几年不景气,学校拨款的经费有限。新申请的手续比较繁琐,而且希望不大。大家呢,在几个月多聚一聚。像是摘果子,吃火锅,都是可行的。之后,如果对格斗真的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们去其他的,比如跆拳道,名气也很大。搏击术花样众多,只是我这个人死脑筋,专攻散打而已。” 一个学员:“毛教练,你不是要去竞争什么奖项吗?这能争取一下吧?” 毛成鸿:“对,我一定去争取。”但可能动工时间赶在了比赛前面。 “毛教练,我也会努力的。”温文站出来。 毛成鸿扯出了笑,笑纹很浅:“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大家不要垂头丧气。我们今天还是按照老规矩,从三公里开始。” 一行人正要往外走。 外面有人进来。夜色深沉,人影还没有踏进教室。 毛成鸿以为是陈戎和赵钦书,刚要喊人,及时止住了口。 来的是一个女孩。长着可爱的娃娃脸,波波头剪至下巴。她穿一套紫色运动服,站门的边上,挺拔有型。 毛成鸿和她打了个照面,问:“这位同学,你是?” 她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环视教室,望见角落里的道具架。杆上挂了十来个拳套,五颜六色。 毛成鸿再问:“同学?” 女孩收回了目光:“请问这里是散打社团吗?” “对。”毛成鸿点头。 女孩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折纸,慢慢地展开。她双手各抓住纸的上下两个短边,展示出来:“这个人在这个社团吗?” 纸张的折痕很直,很深。彩图上的人被折出几个小方格。 那是陈戎的脸,他低头望着一只小猫。 这年头,很多人把照片留存在手机上,这样打印出来的人,比较罕见了。 毛成鸿说:“对,他在我们的社团。”未知对方来意,直接坦白,并不稳妥。但毛成鸿对陈戎抱有怀疑,觉得直截了当,会更快接近真相。 “好。”女孩儿收起了纸,按着原来的纸痕,一片一片折好,放回裤袋。她说:“我叫何思鹂,我来申请加入散打社团。” 毛成鸿皱了下眉头:“你来?你现在来?” “对,现在。”何思鹂问,“你是社团的负责人吗?” 毛成鸿:“我是教练,真正负责社团业务的,是我们的社长。” 温文走上前来,笑着说:“同学,我们社团的招新活动结束了,今年不再收新学员了。” 何思鹂问:“为什么不收?社团招新有截止日期吗?” 按理是没有的。但刚刚毛教练说,社团可能解散。再招新就浪费同学的时间了。当然,这样晦气的理由,温文不会说出来。他解释说:“明确的日期倒是没有。但是我们的课程已经进行了大半,你中途加入的话,无论是理论课程还是初步知识,没有办法重新开课。” 何思鹂却说:“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买书回来自学。” 温文:“同学,散打讲求实战。入门很多知识是需要真人教学才能掌握的。” 何思鹂点头:“我知道,你们谁抽空给我摆几个姿势,随便讲解一下就行了。” 温文和毛成鸿互望一眼。 温文斟酌地问:“你是为了陈戎来的?” 何思鹂大方地承认:“是的。” 温文:“你们是朋友?” 何思鹂:“不是。” 温文:“有积怨?” 何思鹂:“没有。” 温文:“那是……为什么?” 何思鹂:“我见到了他的照片。” 毛成鸿说:“同学,要接近陈戎,有许多方法,不一定要来散打社团。” 何思鹂:“其他方法我会尝试,进社团是其中之一。” 毛成鸿想了想,说:“实不相瞒,我们这个社团下学期要搬了。” 何思鹂点点头:“我和你们一起搬。” 当着陌生的同学直言社团可能解散,毛成鸿终究开不了口,只能委婉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教室。” “没关系。”何思鹂很善解人意,“我待在这里练习,直到你们找到。” 毛成鸿摸了一下鼻子,看了看温文。 温文这个人,比毛成鸿更温和,对着女孩子从来说不出重话,他说:“我们这里的练习很辛苦。” “我有武术的底子。”何思鹂说,“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出一个人和我比试一下。” 毛成鸿忽然觉得,这是不是天意?走了一个倪燕归,又来了一个何思鹂。 夜色中,又有两人走了出来。 何思鹂察觉到有人,回头,见到陈戎。 陈戎到了门边,发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面前有人,他推了推眼镜:“是你。” 何思鹂转过身:“是我。” 毛成鸿和温文又望了一眼。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句,陈戎也能招人了? 联想到倪燕归的性格,毛成鸿说:“红颜祸水,我们社团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45、第 45 章 何思鹂望向温文, 说:“我想要申请加入社团。” 毛成鸿听说她有武术底子,心中有了计量,说:“这样吧, 我们这里出一个今年的新学员,如果你和她水平相当, 就等于追上了我们之前的课程。” -- 第95页 “好。”何思鹂应得很爽快。 “但是我话说在前头。”毛成鸿提醒说,“教室要搬。教学只剩一两个月时间了。” 何思鹂:“没有问题。” 何思鹂是女生,毛成鸿挑了黄静晨来跟她比试。 黄静晨站了出来。 何思鹂看过去, 摇摇头:“她不行,太弱了。” 黄静晨很不好意思,她在社团三心二意,除了跑步练得比较好, 其余一般。毛成鸿常常称赞她,不错不错。这是第一次被人揭穿, 她是一个菜鸟。 四个女生之中,除了倪燕归, 就是黄静晨的水平最高。 毛成鸿再次打量何思鹂,说:“那你挑个男学员?” 何思鹂回头看陈戎。 毛成鸿并不意外。 陈戎愣了愣,摆手说:“我不行, 我是练得最差的。” 毛成鸿露出莫测高深的表情:“要是遇上太强的对手, 恐怕会伤了女孩子,陈戎——”他想说, 陈戎正好。 温文却说:“还是赵钦书来吧。”温文有自己的考量。何思鹂既然是为陈戎而来,肯定怀有心思。尽量安排她远离陈戎才是。温文觉得自己捍卫了陈戎和倪燕归的爱情。 毛成鸿沉默, 望着温文。 温文笑了笑。 毛成鸿说:“赵钦书, 多让着女孩子。” 赵钦书不会让她。军训演习那天,她一个人灭了他们十个男生。他还想问, 她能不能多让着他呢?他站到她的面前。 何思鹂瞥过来,没把他放在眼里:“你是那天的逃兵。” 赵钦书没料到,她居然记得。他明明跑得飞快。“巧了不是,又见面了。”他摆了个预备姿势。 何思鹂出拳很快,“砰”地一下。 赵钦书来不及做防卫动作,直接被撂倒在地。 教室里响起“咚”地一声。 赵钦书跌坐在地上,好在他及时把手往后撑,勉强保住了帅哥的形象。 何思鹂生得娇小,脸也幼嫩。毛成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的拳风这么凶猛。 毛成鸿上前,拉起了赵钦书。 “领教了。”赵钦书冲何思鹂潇洒一笑。 “好吧,同学。”毛成鸿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散打社的一员。” 这一堂下课。 温文过去说:“同学,你登记一下名字和联系方式。”他看着她写下名字。“小何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我叫何思鹂。” “嗯,何思鹂同学。” 何思鹂停住笔,抬头看温文:“我叫何思鹂。” “是,何思鹂。” * 赵钦书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和同学们说起何思鹂。 听到这个名字,蔡阳心有余悸:“这女的杀人如麻。” 赵钦书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你们好歹是装备作战。我今天实打实,挨了她的一个拳头。” 蔡阳问:“输了?” 赵钦书:“我要是能赢,当时就不会逃跑了。” 蔡阳问:“她去散打社啊?是去踢馆的吧?” “英雄难过?人关。”赵钦书向陈戎抛了一个媚眼,“听黄静晨说,她是奔着陈戎来的。还打印了一张海报。可惜,我去晚了,没有见到海报。” 陈戎没有太大的反应,推了推眼镜:“可能有误会。” 赵钦书笑:“你是不是很吸引有格斗基因的女孩?” 蔡阳调侃说:“可能因为陈戎比较需要保护吧。” 赵钦书勾着眼睛,瞟向陈戎:“大姐头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你艳福不浅,我堂堂万人迷,都要让位给你了。” 陈戎没有理会。 赵钦书却不死心,凑过来问:“我很好奇,大姐头是不是击败你的白月光了?” 陈戎沉默,上了床。 手机响起,来自倪燕归。对话无聊透顶,各自几点睡觉,明天天气怎样。 两人若是恩爱,无聊也甜蜜。 * 实验楼里不只有一个社团。有一个曲艺社已经申请到新教室。她们提前要迁出去。曲艺社全是女生,抬不起重物,于是拜托了散打社的同学帮忙。 一群人很有干劲,取消了当天晚上的社团活动,全部用来帮忙搬东西。 何思鹂也在其中。 毛成鸿说:“你一个女孩子,好好呆着。这些书有几十斤,我们来就行。” 何思鹂却不听,扛起箱子往外走。 毛成鸿想帮忙也没机会。哪怕是倪燕归,也懒得干重活。这个新来的同学是真没把自己当女孩。 陈戎背了两个乐器。步子比较沉重。 毛成鸿扛起两箱东西,走得非常轻松。 即便如此,两个女生还是把乐器交给了陈戎。 陈戎走出教室。 何思鹂正好回头。她一眼看出他拖沓的步子。她慢下来,站在原地等他。 陈戎左右两个肩,各背一把乐器,其中左肩上的是大提琴,像是要把他的背压垮了似的。他躬着腰。 她叫他:“陈戎。” 他抬起头来。 何思鹂扛着一个大箱子,为了搬东西。她把袖子全部卷了上去,露出的小臂很结实。“要不要我帮忙?”何思鹂很热心,或者说,她对着陈戎尤其热心。 陈戎站直了,挺起腰,比何思鹂高了一个头:“谢谢。我自己能搬,倒是你,要不要找个人帮忙?” -- 第96页 何思鹂的目光从平视到抬头:“不用了,再加一个箱子,我也扛得动。但是你不要太勉强。说实话,男人瘦弱没有错,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陈戎露出腼腆的笑容。 后面一个女生替他说话:“这个琴很重,本来扛一把就好。两把琴一起,确实强人所难了。” 陈戎笑笑:“没事,我扛得住。” 毛成鸿回想,曲艺社的这两女生有时会遇上,似乎和陈戎说过话。从前,陈戎身边有倪燕归,他被垄断了。 一旦女朋友不露面,他就桃花朵朵开了。 倪燕归不是不想去教室里陪陈戎练习。而是担心,去了以后,她要面对毛成鸿的参赛邀请。 陈戎说:“听毛教练的意思,社团明年就不在了。” 倪燕归不是滋味儿。这是社团最艰难的时刻,她一个人跑开了。“戎戎,你觉得我要不要回去?” “你想不想回去?” “说不上来。”她上课是勤快。但她只是例行任务,为了和陈戎谈恋爱。“算了,还是不去吧。” * 林修将要过生日,他在六人的微信小群发了几个礼物的表情包。 柳木晞上个月听说林修生日,早准备了一份钢笔墨水套装,当是礼物。 倪燕归顾着恋爱,见到林修的提醒才想起来。 键盘?鼠标?已经送过了。 刷微博的时候,见到了最新的天气预报。林修生日那天有一股冷空气南下。 正好,送他一条骚包的围巾。 第二天,林修问:“你们准备什么礼物?” 柳木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倪燕归:“复制,粘贴。” 林修吸了下鼻子:“不如直接给现金吧,我比较拮据。” 倪燕归:“不早说,我已经买了。” 柳木晞:“我上个月就准备了。” “行吧。”林修每次听完演唱会,都要吃上一段日子的泡面。这一次正好撞上他的生日。他和倪燕归的规矩是,谁生日谁请客。他望着窗外,“我的钱包就如同那片落叶。” 倪燕归:“这次不是千里迢迢打飞的去听演唱会呀,怎么这么落魄。” 林修托了托颈:“住的酒店贵。” 倪燕归:“是你自己太讲究。” 林修:“对了,你和陈戎怎么样?他有没有说起其他什么?” 倪燕归眯起眼睛:“其他什么?” 林修:“没什么了。”看来陈戎没说。 卢炜仍然关注李筠,他说:“李筠是书香世家,性格好,人品好。我觉得不像是会当小三的人。” “嗯。”林修随口应了一声。 生日这天,气温确实冷。 倪燕归收起昨天的短袖,穿上长衫,加了件外套。风吹来,卷起萧瑟的气息。 冬天可能要来了。 林修在点评网挑了一家人均最便宜的火锅店。先在群里发了链接。终究觉得菜品一般,他咬一咬牙,又说换成常去的那家。 倪燕归琢磨着。等她编一个林修痛改前非的故事,再和陈戎解释。 她说今天是柳木晞过生日。她抱了抱陈戎:“晚上再跟你吃饭。” 他和她贴了贴脸颊:“嗯。” 倪燕归对陈戎撒谎无数,但今天去吃林修请的饭,莫名觉得心虚。她把兜帽戴起来。兜帽宽大,盖住了她的额头。 她鬼鬼祟祟地进了火锅店。 照常的,抽烟的三人安排在窗边位。 倪燕归常常和林修挨着,今天她说:“我要戒烟了。”她坐到了和林修最远的位置。 最远就是圆桌的面对面。 柳木晞看着倪燕归的兜帽:“干嘛?冷成这样?” 倪燕归想了想,陈戎是去食堂吃饭,撞不见她,于是她摘了帽子,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墨菲定律。有些忐忑,吃肉也心不在焉。 席间,林修接到了甘妍丽的电话:“儿子,晚上回家来,妈妈给你庆祝生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又礼物?别了吧。林修说:“我明天要上课。” “这是一份大礼。”甘妍丽说,“对了,之前的两个礼物你们拆了吗?还满意吧?” “啊,很棒,有被震撼到。”林修敷衍了事。 甘妍丽笑了笑:“喜欢就好,记得晚上回来啊。” 挂了电话,林修改变主意,说:“下午我回家一趟。” “回去收礼物啊。”倪燕归咬着筷子。 林修认真地说:“回去问我妈要钱。”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这章,提醒一下。 男主不会有实质修改,该怎样就怎样。 话我已经提醒了,之后就不关我事。 情人节快乐。 46、第 46 章 生日餐吃完, 倪燕归重新戴上了兜帽,走出火锅店。 北风袭来,她有借口把帽子盖得更低。一路上, 她的眼睛到处溜着,没有见到赵钦书, 自然也没有陈戎的身影。 从西北校门走到生活区,倪燕归的忐忑安定了下来。陈戎的生活比较规律,这个时间段是他的午休时间。 墨菲定律只是概率事件而已, 她不至于这么倒霉。 转了个弯,北风扑面而来。 林修早就拆了倪燕归送的礼物,戴在脖子。他把围巾打了个结,往上拉起, 盖住自己的下半脸:“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就是燕归呀,知道我怕冷, 送的是加厚款。”他的感慨透过厚实的围巾传出去。 -- 第97页 迎面走来的人恰好能听见。 卢炜先见到陈戎。 林修搭着卢炜的肩膀,察觉卢炜的面色开始古怪, 他转过头去,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笑。 陈戎看不见, 因为被林修的围巾给挡住了。 倪燕归说要送一条骚包的围巾, 那就是真的骚包。 大红的底色,整条围巾用粗犷的黑线, 刺绣了一列书法字。狂草字体,龙飞凤舞。字体被笼起来, 堆在林修的脖子间。乍看之下, 不知道那是书法字,还以为是图腾纹路。 倪燕归的视线被挡住, 她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陈戎,直到把兜帽抬了抬,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陈戎嘴边有笑,眉目却凉了下来。他撞进了她的眼睛,没有说话,要往另一条岔路走。 倪燕归跟了过去:“戎戎呀,你今天没有午休吗?” “嗯。”他步子很快。 倪燕归敏锐地发现,陈戎的声线已经冷了。她小跑地追上去:“戎戎,今天是几个同学聚餐,我不好意思不去,对不起了。” 陈戎停住:“是林修的生日?还是柳木晞的?” 对上他的眼睛,倪燕归一下子说不出谎了:“戎戎,是我的错,我认错,你要冷静噢。” “我约了辅导员,先走了。” 倪燕归留在原地,她见过他这样子,上回怎么道歉都没用,直到她去洗了个手的时间里,他突然又没脾气了。 早知道,她当时就该问一问,他冷静的真正原因。 撒一个谎很简单,圆谎才艰难。她可能需要准备一份恋爱谎言,否则她记不住自己编了多少个故事。 * 下午第一堂课,陈戎在专业的制图室。 倪燕归没课,将要下课的时候,她去洗了手。 下课铃响。 “戎戎。”她到了陈戎的跟前,伸出双手放在他的眼前。 陈戎望着她一会儿翻手心,一会儿翻手背,没说话。 她看着他的冷脸,缩回了手。看来摘果子那天,确实不是因为她洗了手,他才没脾气的。她微笑着:“戎戎,等我下了课,一起吃晚饭?” 陈戎不想理她,安静了有五六秒,才开口说:“今天有摄影的选修,我要提早去。” “早去或者晚,你都要吃饭的吧。” “我和赵钦书晚上的选修课,一起吃饭。” “噢。”倪燕归自觉理亏,低着头。在他的淡漠之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和解的契机。 上课铃即将响起来。Hela 为了不给陈戎留下一个翘课学生的坏印象,她回去教室。 都是同班同学,没有意外的,她在教室门口见到了林修。比起和林修断交,倒不如承认她当初的谎话算了。 她见到,林修对着窗边一个女孩喊:“李筠师姐。” 倪燕归挑起了眉头。 他指指相邻教室,对女孩说:“我在这里上课。” 上课的时候,倪燕归用笔戳了戳林修的后背:“你认识李筠?” “嗯。” “很熟吗?” “还行。” “噢。”倪燕归不意外,林修一直喜欢美丽大方的女孩。真神奇,她和林修从小玩到大,居然是对方理想对象的反面教材。 倪燕归趴在桌子上,半闭着眼睛,差点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她听见林修说:“我先回家了。” 她没有抬头,竖直了手:“拜拜。” 课间休息,倪燕归去了洗手间,遇到李筠。 倪燕归站到镜子前,望了一眼。 李筠也在看她。 倪燕归低下头洗手。 李筠继续和同学聊天。 电光火石之间,倪燕归突然想起一个场景。她和陈戎视频的那一天,他那边响起亲切的呼唤。 那把年轻耳熟的声音,她当时以为是陈戎的母亲。现在才发现那是李筠。 像在玩拼图,这之后,另一个场景浮现出来。是林修问她,陈戎有没有说什么。 * 陈戎和赵钦书晚上去摄影的选修课,出来比较晚。 赵钦书是摆弄相机的高手。然而今天,赵钦书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女生们围着陈戎叽叽喳喳。 陈戎有耐心,一个解答完,再解答另一个。 一个女生对陈戎竖起了大拇指:“比老师讲解得更清晰。” 赵钦书说:“要不我给你俩拍张合照?” 话音落下,他听到后面响起声音:“陈戎。” 赵钦书只觉背脊一凉,对陈戎做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这不,他早就跟陈戎分析过,和大姐头交往,必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陈戎转过头来,眼神很淡。 无妨,倪燕归也冷若冰霜。她向离陈戎最近的女生瞥过去一眼。 只一眼,那个女生挪了两步。 围在陈戎周围的几个女生像是不约而同地遭到了无形攻击,自动向外退。 陈戎周围瞬间腾出了一米直径的空间。 几个女生你拉着我,我牵着你,躲到另一边聊天去了。 赵钦书走过去,和她们热情地讨论。 把冰凉的结界留给陈戎和倪燕归。 * 两人出来教学楼,走上校道。在一棵树下站了一会儿,双方不说话。 见到来往的同学,两人又向路旁走进去。直到身影被挡在路灯外。 -- 第98页 树影重重。 陈戎双手插进外套的袋子,静默着。 倪燕归抱起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确实没有。就算有,今天也不宜开口。谁知道他在失控边缘时,会对她干出什么事。 “装傻这招在我这里行不通。”倪燕归昂起头,“我问你。上个月25号,星期六,我和你视频,你说你妈要开饭了。其实,那天李筠在你家,对吧?” 陈戎不说话。他没料到,她能只凭一个叫唤就猜出那人是李筠。她明明神经很大条。 倪燕归逼问:“你和李筠是什么关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今晚别想走出这里。” 可能是她的威胁起了震慑的作用,他开口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跟你和林修一样。” “谁给你作证?青梅竹马?我和林修可是同进同出,亲朋好友人人见证。至于你和李筠,传出的只有绯闻吧。”有绯闻,却从来不去澄清。要说没有古怪,谁会相信。 陈戎点点头,但不是讲他和李筠的事,而是说:“你也知道你和林修同进同出。” “那是因为我和林修光明磊落。” “天冷了,是该给他送一条围巾,我也怕他梗着脖子被冻僵。” “不要故意岔开话题,我问的是李筠跟你。你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你的同学能作证吗?” “不需要我的同学,我直接跟你去见李筠,问个究竟就是。” “算了。”倪燕归一只手往裤袋里拿手机,“我问问林修。”林修仿佛是靠山。 “你信他,不信我。”陈戎看着她拨打电话。林修在她通讯录的前排,不用翻页,一下子就拨过去了。 她说:“旁观者清。”树叶盖住月光,手机亮起的屏幕灯照在她的脸颊。泛着幽冷。 那边接通了。 倪燕归没好气的:“喂。” 对方还没有回话。 陈戎说:“就让他旁观吧。”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今晚很粗野,咬了一口她的下唇。 倪燕归正是满腔的质疑,也有脾气。她一样地咬回去,比他更用力。听见他发出“嘶”的声音。 陈戎卷起舌头,向她袭来。他捧起她的脸,手指揉了揉她的耳垂。她今晚懒得戴耳环或耳钉,于是他可以捏住她的耳垂,慢慢施力。 倪燕归抱住他的肩,将情侣间的唇舌交缠吻得像是泄愤。 电话那头,传来了甘妍丽的声音:“燕归,林修在洗澡啊。” 停了两三秒,甘妍丽又说:“你说什么?阿姨这边比较吵,听不到你的声音。一会儿林修洗完澡,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好吗?” 又听了一会儿,甘妍丽回头,冲着自己的丈夫吼一嗓子:“干嘛呢?把你的摇滚乐停一停,让不让人听电话了?” 音乐声音立即小了。 甘妍丽仍然听不见话,她念叨说:“燕归这孩子,不会是睡着了,无意识按了电话吧?” 最后,甘妍丽挂电话了。 倪燕归的手机早已经不在耳边,她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万一被长辈听出她这边唇齿的动静,终归不大好。 校道上有同学嬉笑的声音传来。如果这几个同学用心地向路旁两三米的深处,望一眼,就能看见两个交缠的人影。不过无人留意。 他捏她的耳垂。她掐他的脸颊。互不手软,唇下却交缠得紧紧不放。 过了好一会儿,稍稍分开,各自喘了喘。 校道有女生走过,就是那么巧,说的是表白墙上的陈戎。一个笑着:“我现在才知道,陈戎这种才是新好男人啊。” “我咬死你。”倪燕归用牙齿咬住陈戎的下唇,真的咬。 陈戎的眼里暗得看不见光,阴沉沉的。他扣住她的后脑,像是要撞进她的齿间,把她吞噬。 一男一女,不甘示弱。不知道是谁不放过谁,是谁要咬死谁。抱得紧,吻得深,喘气渐渐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47、第 47 章 选修课后, 学生们陆续走来。校道上人来人往。 除了亲吻,无法更进一步。陈戎在倪燕归的耳垂轻咬一口。小小的耳洞,跟针似的。舌头舔上去, 能触及其中细微的小洞。最后,他放开了她。 倪燕归的手机震了好几回, 开始是林修的电话,后来他在微信上问什么事。 她这时才有时间回复:「你不是认识李筠吗?给我打听打听她和陈戎的真正关系。」 林修:「陈戎怎么说?」 倪燕归:「从小一起长大的。」 林修:「和李筠的说法对上了。」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回答不是。他只陈述了一个事实——李筠和陈戎的说法一致。或者在其他人看来, 玩伴的解释太过儿戏,但倪燕归和林修就是青梅竹马。对于这套说辞,他俩觉得可信度确实有。 当下,倪燕归的气消了一半。 陈戎刚才可没有客气, 将她的唇舌里里外外尝遍了,后来大概是情不自禁, 手上不大规矩。 她发丝凌乱,里面上衣领口起了皱褶。脸上冻结的冰霜开始融化, 顿时春色无边。她瞥着陈戎:“这次就当你过关了。” 然而陈戎依然冷漠。亲热没有燃起他的善意,反而激起不可名状的沉郁。 借着手机的光,倪燕归见到他喉结的滚动。 -- 第99页 只一下, 莫名性感。 她抱住他的腰, 戳了戳。她觉得底下的手感不再僵硬,变结实了。她说:“哎呀, 被你占便宜了。” 陈戎已经收回手。 倒是她,双手箍在他的腰, 紧紧不放。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陈戎:“放开。” 倪燕归挑着眉, 抚上他的脸颊:“亲的时候很起劲,亲完了就赶人走。你跟着谁学坏了?” “你。” 她的手指刮过他的眉毛, 冲他绽开笑容:“笑一个。” “笑不出来。” “你好冷噢。” “风刮的。”露一截脖子在外吹风,没有围巾,冷是正常的。 之前因为李筠的关系,倪燕归觉得自己占了理,如今,想起她撒的谎,又轮到她理亏了:“戎戎,戎戎。” 陈戎不说话。 想起刚才他在教室里和女生言笑晏晏的样子,刚刚消下一半的气又涌了上来:“为什么对我摆脸色?我可是你的女朋友。” 他避而不答,说:“早点回去休息。” 倪燕归不依不挠,学着他,伸手去抚他的嘴唇。用力向旁边一拨。 他的唇瓣变形,回弹。 “我是做错了事,但是你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冷脸。”她故意用身子去蹭他。 陈戎感觉自己被柔软弹性的棉球撞上了。 倪燕归强调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他警告她:“不要蹭了。” 她就蹭。她里面的上衣很薄,身子乱动,雪山像是要崩塌,地动山摇。 陈戎忍无可忍,搂过她。背向校道,手探进了她的外套里。 倪燕归在他的颈后摸了摸。 可惜,他没有脸红,冷冰冰的。 “戎戎,我错了。”倪燕归低下眼,看着在外套里的手,“今天是林修的生日,我每年都给他庆生,送礼,这是老规矩了。” 陈戎的手停了下来。 她说:“林修就是叛逆期的时候比较坏,后来已经学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陈戎彻底止住动作,给她整理了衣服。 她捏捏他的脸,逗他说:“不干啦?” 他冷冷的:“干,去开房。” 倪燕归讶然。这三个字由她来讲,理所当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开口,他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陈戎勾起她的碎发,缠在指间:“去不去?” “对我笑一个,我就去。”她威胁说,“要笑得比面对其他女生时,更温柔,更迷人。” “不会笑。” “为什么?” “脖子冷。” “你不穿一件高领口的,今天降温啊。”倪燕归望着他光裸的颈项,突然茅塞顿开。她掐住他的下巴,左右晃动。 他的头左摇右摆。 她啧啧地说:“我说为什么冷,原来没有围巾呀。” 陈戎仰头望着顶上暗黑的树叶。 倪燕归笑了起来:“想要围巾?” 他沉默着。 她踮起脚,在他的喉结上落下一个轻吻。 陈戎紧绷起来。听见她说:“围巾今晚是来不及了,我来给你暖暖。” * 西北校门的路口有幢商业楼。楼上有两家钟点房。两家灯箱一起摆在一楼门口。箭头方向一致,时租和日租价格一分不差。区别在于,一个是红字,写5楼,一个是绿字,写3楼。 钟点房的用途非常广泛,玩游戏、打麻将。不过,到了晚上,功能就很单调了。 有两个社会人打扮的男女走下台阶。 陈戎停了几秒,牵起倪燕归继续往前。 走过一条街,这里就不是钟点房了,而是酒店。 陈戎跟前台说:“一间,大床。” 可能他人还没暖,对她还是一副臭脸。转向别人的时候,却非常和气。 前台打量他时,他有点害羞。 前台问:“一个人吗?” 他拉过倪燕归:“两个。” 前台了然:“请您也出示一下身份证。” 办好了入住手续,陈戎对上她的眼,又是一记锋锐的眼神。 到了电梯,即将关门时,一个老人姗姗来迟,先咳一声,再喊:“稍等。” 陈戎还没等老人喊声,就已经按了开门键。他礼貌地给老人让路,温和地问:“老人家,上几楼?” 老人:“谢谢,四楼。” 四楼到了,老人出去。 电梯里只剩下两人。陈戎又敛起笑。 关上门,落了锁。 陈戎把锁链也给扣上了。 倪燕归听见那清脆的声响,背抵住了墙:“戎戎,我明天给你变条围巾。”她攀上他的肩。 陈戎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理性在说话,今天不是最佳时机。若是发生什么,他需要恰当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肌肉和刺青。毕竟,光做家务的人不可能有那样的线条。 挣扎数次。但她勾着他深入。 他一路向下。 外套被丢到一边。 倪燕归挂在他身上,被抱上床。床铺柔软,她深深陷在里面,迷离地望着顶上的灯光。她要去撩他的薄衣。 陈戎直起腰。 她的手够不着他的衣摆。她唤他:“戎戎。” “嗯。”只差一点点,她的手就要触及他后腰的刺青。她不愿记起那场灾祸,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 第100页 “戎戎?”她奇怪,他竟然突然陷入沉思了。 “嗯。”他在斟酌理由。一个不忆当年,又能合理解释刺青的理由。 倪燕归猜测,这个傻书呆子没研究过爱情激战电影,不得其门而入。“怪我,这方面的指导计划,还没详细安排。不过,我虽然欠缺实战,但上过生理课,给你引路没问题的。” 陈戎的思路断了:“你说什么?” “两人没经验,第一次总是比较坎坷的。”倪燕归又紧张又期待,“别怕,有我。” 她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脸蛋不过他的巴掌大。养了有一阵子,晒黑的皮肤又白了回去。明眸皓齿,美艳绝伦。 她是他的。 理性摇摇欲坠,但这一刻,并非天时地利人和,他需要时间。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因为不能,呼吸反而越发粗重。 倪燕归看不见,听觉放大,像是听到远处野兽的声音。她撅了嘴:“戎戎。”之后,重重的亲吻压在她的唇上。他至今没有脱掉薄衣,她的手指抵在他的胸膛,感觉到他发烫的温度。 陈戎将要失控似的。 然而,下一秒,她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他盖住她眼睛的手有些发抖。她听见他的喘息,急且重。 他松开她的眼睛,拉过被子,把她盖住。他坐在床沿,两手各自撑着膝盖,低下头去。 倪燕归从被子里探出眼睛,见到他起伏的胸膛,似乎难受得紧。她叫他:“戎戎?” 眼镜不知何时被他摘下。他转头在被子上摸着,触到冰冷的金属,他抓住,把眼镜带了回去。“对不起,倪倪,我……还不会。” “没关系。”倪燕归安慰说,“一回生二回熟。迈出这道门槛之后就轻松了。” 他摇了摇头。 她坐起来,想去抓他的手。 他缩了下。 倪燕归立即把他抓住,发现他手上的温度也烫。她想去抱他。 陈戎退了退,扶起眼镜,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会伤到你。虽然生物课上有讲解男女器官,但知识是纸上谈兵。我等观摩实战,再给你一个难忘的体验。” 他似是不敢看她,低着头,把被子拼命往她的身上堆,把她裹了起来,才抱到怀里:“给我些时间。” “噢。”倪燕归有些失望。 * 已经过了宿舍的关门时间。 倪燕归说:“不去打扰宿管阿姨了。酒店已经定了,不能白白浪费,今晚我住这里。” “那我——”陈戎话还没有说完。 她瞪向他:“你放心我一个人住在这?” “可是……只有一张床。” “床那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了。”她披上外套,拉起他的手,“走吧,买些日常用品。” 两人选了同款运动服,当是情侣装。 陈戎买完单,拎着袋子走出超市。倪燕归突然说:“我去买零食饮料。” “我陪你去吧。” “算了,你拎着东西,再进去又要存包。我买了就出来。”说完,倪燕归匆匆回去了。 她觉得,两人在大床房肯定要发生些什么, 她买了两瓶酒精饮料。对一个临阵逃脱的人,她想了plan A和B,其中就有酒后乱性这一招。 她到了安全套的货架。叹叹气,有个傻书呆子当男朋友,唯一的坏处是,他是懵懂少年,情爱方面得由她来指导。 倪燕归随手拿了两盒。经典4合1,空气3合1,暂时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先试着吧。 她去自助买单区,拿了个袋子,装好以后,打个结,又出来了。 陈戎站在原地,低头想事情。 她蹦到他面前:“我回来了。” “倪倪。”他抬头说,“我们再去开一间房吧。” “这酒店好贵,不要浪费钱。”倪燕归大方地说,“你不放心的话,中间横条被子就行。” “我确实不放心。”陈戎重重地叹气。 她笑着挽起他的手:“情侣的事,计划赶不上变化。顺其自然就好了。” * 回到酒店。 陈戎离她半米远,坐在了床沿。 她大剌剌靠在床头玩手机。瞥他一眼,弯起笑容。她撩了撩头发,上网搜索网页,嘴上说:“真是讨厌。” “什么?”他向她望过来。 她蹙起眉:“戎戎,你知道如何屏蔽手机广告吗?” 听她的语气就知道有阴谋。可陈戎还是过去了。 倪燕归把脚放下来,拍拍旁边的位置。 他坐下了。 她把手机递过去:“就是这个网页不停地弹广告。一不小心就按到了。” 陈戎望一眼。 手机排了三个长条广告。 “你想看的都在这里!□□!” “哥哥的游泳课。” 上面是真人,下面是漫画。 陈戎的手指不小心一划。链接忽然跳转到一个漫画网站。再按返回键,已经回不到原来网页了。 倪燕归瞄着他的脸。这不就是观摩的好时机嘛。 然而,他认真地说:“安装一个拦截器就行了。” 见到颜色广告也这样镇静自若?她扁起嘴。 陈戎下了个App,添加几条过滤规则。再刷网页,清爽干净。 他把手机还给她:“我去洗澡。” 倪燕归拿起两个杯子,各自倒上水。倒了一半,她解开购物袋,拿出酒精果饮,偷偷往里兑上半杯。 -- 第101页 她不是要迷醉陈戎。半迷糊才是最佳气氛。 两人谈谈情,目光一对,又加上酒精作用。一来二去,他就退无可退了。 陈戎把自己整理得严谨,才走出浴室。锁骨只露了半截。 倪燕归捧起杯子,啜几口:“今天说了很多话,口都干了。” “嗯。”陈戎不疑有他,直接喝了一口。“倪倪,今晚真的不需要另外开房吗?” “当然不,我们是男女朋友。” 陈戎坐在床沿,望一眼大床,“我们画一条楚河汉界……”大概觉得难以启口,他又喝了两口润嗓子。 她很善解人意:“好的。我个人吧,也希望留下一个美妙的夜晚。就是书上说的,欲死欲仙,销魂蚀骨。” 陈戎点点头:“嗯。” “别怕。”倪燕归拍拍他的肩,“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 不知不觉,两人喝完了一杯水。她笑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陈戎问:“你这什么饮料?甜甜的。” 倪燕归甜甜一笑:“这个呀——” 话没说完,他眼睛一闭,倒在了床上。 她呆若木鸡。 这……酒精的浓度不高呀。 48、第 48 章 陈戎醒来, 是在半夜。 床头灯的亮度调到了最低,白色灯泡穿过深黄的灯罩,洒出了温暖的光圈。夜光时钟亮着幽然绿光, 凌晨三点多。窗外传来间隔的车流。 除此之外,房间很安静。 他的右手向旁边探去, 摸到了被子。折得平整,横在中间,是楚河汉界。 她竟然这么听话?出乎他的意料。 他一手搭在额头上, 想要叹出的气没来得及出口。 旁边的人有了动静,说:“醒了。” “嗯。”他望向倪燕归。 她那边的床头灯熄灭了,阴影照下来,她的表情很不真切。她坐起来, 走下床,坐到沙发里, 左右手握着扶手,一只脚轻轻地翘起, 另一只脚的脚尖不停地踮着地下。 陈戎望了一眼,听到她大喝一声:“坐起来。”他立即起来,搭在额头上的手不小心打到了鼻梁。 她又说:“开灯。” 他按下开关。 灯光大亮, 倪燕归抱起了手, 冷冷地望着他。 陈戎不动声色:“倪倪,你是睡醒了还是没有睡?” “有区别吗?”她弯着唇, 笑意不达眼底。 “我怕你熬夜。” “失眠,睡不着。” “对不起, 我刚刚睡了。”确切地说, 是醉了。和上回在宿舍里一样。闭上眼,就失去了知觉。 倪燕归纠正他:“你是醉酒。” 他解释说:“对, 我酒精过敏。” “噢,我不知道。”她看上去也不是太在意。 他微笑:“没事,睡一觉就好。” 她狭长的眼睛向他瞥一眼:“知道你醉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陈戎记起的却是,赵钦书说,他醉酒了会讲胡话。 倪燕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给了他答案:“我问你,你以前有喜欢过谁吗?” 陈戎略略沉思。难道他又讲起了白月光? “三秒内回答。”她用一秒的时间说完了一二三。 他飞快地答:“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酒后吐真言。”她紧盯他,“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了什么?” 倪燕归双手撑住扶手,站起来:“你有人。” 他疑惑:“我有人?” 她走过去,一脚踩上了床,手肘搭在那只脚的膝盖,弯腰看他:“你曾经喜欢的人是谁?” 他反问:“我曾经喜欢谁?” “问你,别问我!” * 陈戎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在很久以前。 倪燕归追问那是谁。 他不说话。 “很久以后呢?”然而,无论她如何发问,他不回答了。 她把他的两颊捏得通红,他也没有动静。她以为傻书呆子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哪曾想,他居然喜欢过女孩,很久很久。 倪燕归翻来覆去,把中间的楚河汉界叠得整整齐齐,甚至把他往床边推。 他躺在床沿一动不动。 她推,继续推。 他占了床边一点点位置,稍有不慎就要跌下去。 她捏住他的脸颊,左右上下扭起来:“喜欢谁?” 或许是被她捏疼了,他语音模糊说了这两个字:“倪倪。” * 倪燕归冷冷地说:“少给我装傻充愣,给我交代你过去的情史。” “你知道了会不会打我?”陈戎瑟瑟发抖。 “这就没办法保证了。”她倾身向他,“要看一下你老实到什么程度了。” “嗯……”他畏怯地看她,“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别以为是你的小时候,我就管不着了。你是我的人,一切都是我的,我要管就管。”她盛气凌人,蛮不讲理 陈戎却没有冷脸,好声好气地哄她:“坐下来说吧。” 她收起大姐头的架势,坐上了床。 他不好意思:“是读幼儿园时期的事了。” “幼儿园?你那时就知道喜欢女孩子了?” “不是男女的喜欢。”陈戎想了想,“班上有个女同学老爱掐我的脸。她很霸道,不许我和其他女同学玩,只要我和别人说话,她就会发脾气。我没办法,只能跟她一个人玩。” -- 第102页 等等,他描述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倪燕归狐疑地问:“这个掐你脸的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陈戎摇头:“忘了。上了小学,到了中学,班上的男同学坐在一起聊天,说起青春萌动的话题。我接近过的女同学很少很少。只有她,每天强迫我和她坐一起。但相处下来,她其实也可爱。我觉得,这或许是喜欢吧。后来,每次讨论喜欢谁,我说有,是她。” “你的幼儿园是在哪里读的?” “小葵花幼儿园。” 巧了,倪燕归也是在小葵花幼儿园。她记得,她喜欢捏一个乖巧男生的脸。其余全早忘了。“你不是不住这里吗?” “我以前住这里。三年前搬走的。” “你喜欢善良可爱的呀。这个女同学这么霸道,你还把她当成喜欢的对象?” “掐着掐着,掐出感情了吧。我被她强行拉了手,小时候觉得牵手是一种仪式。但是,幼儿园毕业以后,我没见过她了。就算见到,也认不出来。” 她掐男生脸蛋的事,林修知道,她知道。陈戎如果不是当事人,不可能知道。她戳戳他的脸:“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我不会客气的。” “没有骗你。她是我宿舍夜话里的女孩。要说真正的喜欢,只有你。” 倪燕归昂起头:“记住,你是我一个人的。要是和别人有暧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点头:“是。” “暂时信你。”翻江倒海的心安定了。倪燕归的气消了,突然察觉什么,望一眼陈戎。 他还是怯怯的。 她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吧,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性格就会冒出另一个‘我’。” “对,是的。” “是吧,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刚才我乱说了一堆话,可能是白天压力太大了。”倪燕归掩住脸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戎搂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早点休息。” 她乖乖地躺下,问:“戎戎,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没有。倪倪最温柔了。” “我休息了。”倪燕归弯起了大大的笑,她可算了解什么是心花怒放了。他从幼儿园起就喜欢她。“要一个晚安吻。” 他低头吻她:“晚安。” 大概真的累了。她不到一分钟就睡了过去。 陈戎在她的雪山抓了几把。 她睡得熟,任他为所欲为。 他在寂静暗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下床,轻轻地开门。下楼到前台,他说:“麻烦,开多一间房。” 之后,陈戎去便利店买了两瓶冰冻矿泉水。他再冲了一个冷水澡。他一个人,身子没擦干就出来了。 浴室的镜子里,随着他左右的步子,狐狸刺青仿佛摆起了九尾。 灌了大半瓶的冰水,陈戎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他坐起来,随意下了一个手游,玩到天亮。 早上将近八点,他回去原来房间。 倪燕归还没醒。 他轻轻关门,下楼去买早餐。这时,接到了赵钦书的电话。 赵钦书第一句就问:“陈戎,你在吗?” “在。” 赵钦书不知和谁说:“他说他在。” 陈戎:“你和谁说话?” “何思鹂。我在食堂遇到她,调侃了一下你昨夜没回来。她问我,有没有跟你联系。”说到这里,赵钦书压低声音,“我是识趣的人,当然不会打扰你,对不对?” “嗯。”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陈戎上前走了两步。 赵钦书:“偏偏这个何思鹂,说什么你出了学校会有危险,男孩子在外要保护自己。我只好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哦。” “何思鹂要跟你讲两句。” 之后,听筒里传来了何思鹂的声音:“陈戎。” 陈戎:“嗯。” “昨天晚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吧?” “没有。” “那就好,早点回学校。”之后,她又把手机给了赵钦书。 赵钦书问:“你和何思鹂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不是。”队伍轮到陈戎了,他说:“先这样。” * 倪燕归早上醒来,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衣着。穿的是昨晚的那套,没有被掀上来或者拉下去。衣服有些皱,是她睡觉时压的。除了这些折痕,没有其他别的。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再拉开领口检查。身上的还是陈戎“非冷静期”留下的痕迹。似乎没有新增。 啊,气死她了。 陈戎是个正经的老实人,plan A和B宣告失败。人是倪燕归挑的,她还能埋怨什么?正人君子正是她的喜好。 另一边的床上,被子整整齐齐,人没在。 她这一觉又香又沉,不知道陈戎什么时候出去的?她重新回到床上,滚来滚去。拍了拍陈戎的枕头,枕上去。无论如何,起码达成了同床共枕的一步。她掀开眼皮,望见时钟,猛然坐起来。 她给柳木晞发信息:「第一堂课赶不上,如果老师点名了,帮我请个假。」 柳木晞:「夜不归宿,你完成生命大和谐了?」 倪燕归:「满脑袋龌龊思想。我家陈戎不是这种人。」 倪燕归满眼微笑。 她家陈戎是好人。 门开了。 陈戎进来,说:“起来了吗?我出去买了早餐。先吃点吧,一会还要去上课。”他手上拎了两个早餐的纸袋子。 -- 第103页 倪燕归才从床上坐起。她忘了,她家陈戎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和她这种一起床就想着翘课的人不一样。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想逗逗他:“昨天晚上,我睡了以后,没什么事吧?” 陈戎愣了愣,低下了头:“没有。” 她跳到他的面前,搂上他的颈:“真的啊?” “真的。”声音轻,但听着很有底气。 “为什么?我不可爱吗?不是应该抱住我不放吗?” 陈戎笑:“你很乖,我怕打扰你睡觉。” 倪燕归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也很乖呀。” 麦当劳的纸袋响起细碎的“嗦啦”,是他突然施加的力道。 她见他耳朵泛红,往上捏了一下:“你羞什么,我们是情侣。” “嗯。一起吃早餐吗?”他低头,在她脸颊吻了吻。 陈戎想要离身的时候,她踮脚,一下子咬住了他的唇。 他没有拒绝,一手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起先只是唇瓣相贴,但在她缠住他舌头以后,他逐渐稳不住了。 两人难舍难分。 “倪倪,上午有课。”他贴着她的唇。 “嗯。”她微微喘气,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他伸手遮住,“别这样看我。” 眼前一黑,她问:“为什么?” “上课会迟到。” 他倒是诚实。她抓下他的手:“住酒店一晚花了不少钱,不干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呃……昨晚已经浪费了。” 她捧起他的脸:“给你补偿的机会。” 陈戎叹了气,放下早餐袋,抱起他,从上吻下去。 倪燕归暗笑。傻书呆子也不会太古板,勾引一下还是很有潜力的。或许过不久,两人就能变成生命的大和谐了。 49、第 49 章 十点多, 两人回到了学校。 不是用餐高峰期,校门口的一家腌面店,门口很空旷。几张折叠桌收起, 靠在门边,折叠的塑料凳, 叠得高高的。 何思鹂吃完了一碗面,抬头见到陈戎和倪燕归,手牵着手走来。 陈戎有一个艳光四射的女朋友。与此同时, 叛逆、野蛮,诸如此类的形容词也用于形容这个女朋友。 何思鹂走到门边,望着这一对情侣走过。 倪燕归感觉到什么,向后偏了偏头。 何思鹂挺拔如劲松。 这是两人自社团招募那天以后的第二次见面。和上一回一样, 各自打量一番,收回了目光。 第二天, 又是社团活动的日子。 温文吸取了教训,没有叫小何同学, 而是在群聊里直接喊何思鹂。 因为他的直呼其名,倪燕归才知道,何思鹂居然进了散打社。 倪燕归用笔敲了敲画板, 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何思鹂进散打社?她是去扶贫的吗? 倒是好奇。 中午和陈戎吃饭, 倪燕归问:“社团来了新人?” 陈戎点头:“对,是个女孩, 叫何思鹂。” “来多久了?” “一个多星期。来的第一天,一拳把赵钦书打趴下了。毛教练说, 她的拳风很凶。” “听起来是个厉害人物。” “是的。” “她为什么要进散打社?” 陈戎将自己的牛腩拨到倪燕归的碗里。社团到处在传何思鹂进社团是因为他。瞒是瞒不过去的, 他说:“她来的那天,拿了我的一张照片。” “你的照片?什么样的?”倪燕归的筷子, 对着碗中的那块牛腩戳过去,直接戳穿了。 陈戎望着牛肉:“我不清楚谁拍的。当时正好捞到一只小猫。可能是沾了那只猫咪的光。 倪燕归以为,网上热度不过几天而已,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一张照片上门。她搭上他的肩膀:“戎戎,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知道。” 倪燕归嚼起了牛腩:“我去会会她。” * 倪燕归故意挽着陈戎去教室。当着众人的面,她给他整理衣服。这是一种宣告。 一众学员的眼睛左溜溜,右溜溜。 有个老学员在这里三年了,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八卦的眼睛跟机关枪似的,一会扫射倪燕归,一会儿盯住何思鹂。 当事人之一的何思鹂,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向来如此,人长得可爱,但没笑容,板着脸。见到这对腻歪的情侣,她特意走远了几步。 这一个多星期,温文讲解了散打的规则、姿势以及拳法、腿法。何思鹂学得快,基本是自学自练。温文没见过这样独来独往的女孩子,于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她有问题的时候,他再上前解答。 “小倪同学。”十来天没有见到倪燕归,温文以为她不会再来。这时,他很是惊喜。 倪燕归笑:“温社长,我过来看一看。” “好啊,想练就练,想休息就休息。”温文说,“不要有压力。” “小倪同学。”毛成鸿喊,“来了就逃不过三公里。” 倪燕归:“知道了。” 何思鹂缠上绷带,戴起拳套。 倪燕归歪了歪头:“她是躲我吗?” 陈戎若有所思:“倪倪,我觉得她未必是那个意思。”何思鹂没有纠缠不清,除了开始的大张旗鼓,其余时候,只是偶尔对他的离校表达过担忧。 -- 第104页 毛成鸿打断了教室里的八卦,说:“三公里,走。” 一行人往外去。 何思鹂站在沙袋的面前,摆出预备姿势,直接进攻。来的第一天她讲过,三公里对她来说是鸡毛蒜皮。她懒得去跑。 从来不破例的毛成鸿为她破例了。 黄静晨也想开溜。 却被毛成鸿提了出去。 倪燕归往外走,回头再看。 何思鹂专心致志地击打沙袋,没有注意陈戎。 * 大家跑完三公里,毛成鸿给学员们做训练。 何思鹂还在练拳,手臂上的肌肉紧实匀称。她来回变换步子,波波头向上扬起,又再飞落。 倪燕归伸了伸懒腰,走到沙袋区,她悠哉地靠墙:“你要学散打,你就好好学。揣着别人男朋友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何思鹂停止了拳头:“我用照片是为了确认他。” “这么说,你是为了他来的?” “当然。”何思鹂倒是很干脆。 “陈戎是我的男朋友。” “我知道。” “你敢打他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 何思鹂转头望过去:“你要如何不放过我?倪燕归你不知道吗?你骗骗普通人还行。但是在我这里你赢不了了。” “好大的口气。” 何思鹂摘下了拳套:“对了,我们之间欠一场比武。当年,我们的名号是响当当的,东倪西何。” 何思鹂很平静。 倪燕归站直了身子,冷冷地回着:“好。” 何思鹂听完他的话,开始解手上的绷带。 接着,往前几步做拉伸。 倪燕归到了陈戎的跟前:“戎戎,我和何思鹂比比训练的成果。你去更衣室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好。”他抱了抱她,“别勉强。” 他没有问任何原因,听话地离开了。 毛成鸿揪着眉头:“怎么回事?” 倪燕归伸伸手臂:“切磋技艺。” 毛成鸿和温文看了看彼此,两人不意外。从何思鹂来到,似乎注定了这场武艺交流。因为,倪燕归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毛成鸿说:“点到为止。” 周围的人不自觉的为两个女生腾出了空间。 散打是武术的延伸,拳法有冲拳、掼拳、抄拳等,腿法则结合侧踹、蹬腿、勾踢、截腿等等。武术有类似的招式,叫法不同,但动作是相似的。两人知道,双方比的并不是散打。 倪燕归先攻,左脚侧踹,在何思鹂闪躲的同时,她一个转身,使出后摆踢。 何思鹂身子后仰,抬腿挡住了倪燕归的攻势。 两人不约而同,脚掌对脚掌,相互蹬了一下,借助对方的力量,弹了回去。 倪燕归没有多做停留,又攻了过去。 教室里的围观者,屏住了呼吸。 毛成鸿眉心的皱纹越来越紧。显而易见,两个女生有根基,而且不浅。身体的协调,攻击的力量,落地的平衡,无一不是行云流水。 何思鹂的招式比较迂回,声东击西。 倪燕归的简洁,直指目标。 各有千秋,大开大合。 温文想起温泉之旅,见到倪燕归那一记利落的鞭腿。他笑笑:“小倪同学,藏得可深啊。” 习武讲究持之以恒,一日不练百日空。倪燕归已经停了很久,虽然保持运动的习惯,但终究不是以攻击为重点。她的动作不如何思鹂的放松、有弹性。 这里是宽敞的教室,没有落叶,没有沙土,没有作弊的途径。 何思鹂侧头闪避倪燕归的拳头,同时灵巧地旋腰转身,窜到倪燕归的后侧,一掌拍向倪燕归的背。接触到对方的皮肤,手上像是烙了东西,何思鹂觉得奇怪,但没有收力。 倪燕归多是用腿,耐力消耗过快,变得迟缓。这一掌拍下来,她没能躲掉,不得不上前了五六步。所幸没有摔倒,她一回头。 何思鹂把手背在身后:“我对陈戎没有另外的意思,你误会了。还有,你赢不了。” 倪燕归知道,自己赢不了。 昔日的东倪西何,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 倪燕归读小学时,倪景山生意失败,资金周转不过来。 林修家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也是杯水车薪。 倪景山四处借债,无处可借的时候,不得不跟凶恶势力沾上关系。倪景山有顾虑,女儿跟在自己身边比较危险,于是把她送去了乡下的爷爷家。 倪燕归突然转了学,突然就要走。她告诉林修。 林修指责她:“说好一起玩的,言而无信。” 两个六七岁的小朋友,吵了一架。吵的是谁陪谁玩的事。 第二天,倪燕归上了车,向林修家望去一眼。忽然见到林修跑了出来。 他向她招手,喊:“燕归,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也喊:“林修,等我回来!” 两人那时不认识几个字,只能打电话,各自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身边事。偶尔会吵架。吵完了,又再打电话,颠三倒四地讲 林修说他被欺负了。 倪燕归咬咬牙:“你给我抄下他的名字。等我回去了,我揍扁他!” 林修的纸上写了满满一页名字。她没回来。 后来,那一页名字被林修一一划掉。她也没出现。 -- 第105页 爷爷住在镇上,连县城都算不上。因为有黄飞鸿、方世玉、洪熙官等等的传说,镇上传承了几家武馆。 倪燕归儿时称霸小葵花幼儿园,喜欢做女侠梦。 一天放学,她自个儿去了武馆。一来是兴趣,二来是天赋。武馆的师父收了她当徒弟。她下课或者周末,常常去武馆玩。 玩,就是训练。 大概真的骨骼轻奇,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不要说同龄,比她大两三岁的都赢不了她。 小升初的那年暑假,林修过来了,也住倪爷爷的家里。 倪燕归在院子里,耍功夫给他看。 林修皱眉:“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她才不信:“我这么漂亮,会嫁不出去?” “我们男孩子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孩子。”林修说,“我们班就有一个,还是名列前茅的三好学生。” “哼。”倪燕归拿起旁边的衣叉,“这叫方天画戟。” 林修临危不惧:“这叫衣叉。” 她挥舞过去:“纳命来!” 他被她追得满院子跑。 镇上不止一间武馆。最近的,街尾就有另一家。里面有个女娃骁勇善战,习得十八般兵器,棍棒、双剑、红缨枪、咏春斩刀,耍得有板有眼。 倪燕归没有见过那个女孩。或者路上见到时,彼此不知对方,擦肩而过了。 街头在东,街尾在西,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大路。不知是谁先说:“东倪西何。”之后,这个名号就传开了。 师父常常笑问:“两个女娃娃要不要比一比?” 话是经常提,但是无人撮合这场比武。 倪燕归练了八年。倪景山在这期间还清了债务。他觉得乡下的教学比较落后,把女儿接了回去。 倪燕归有空了才回乡下。 初生之犊不畏虎,那时候的倪燕归,天不怕地不怕,还夸下海口,为了人间公义,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武侠片里的大侠们这样讲,她跟着说。刀山或火海,究竟是何等痛苦,她年少气盛,以为自己骨头硬,肯定能扛过去。 直到她真的倒在了火海。她明白,她当不了女侠的。 倪燕归再没有练过武术。 50、第 50 章 何思鹂拿起自己的绷带和拳套, 已经是一副歇战的状态了。 倪燕归站在原地,低着头,被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温文上前, 笑着说:“小倪同学,你真是把我们都骗了。”话虽如此, 但他不会真正责怪她。 毛成鸿比较公平,和倪燕归说:“打得好。” 他转头,跟何思鹂说的也是这句:“打得好。” 来自教练的赞赏没有缓和何思鹂的表情, 她平静地说:“教练、社长,今天我的训练量已达成,先回去了。”不待毛成鸿点头,她自顾自走了。 倪燕归抬起了头:“毛教练、温社长, 我也先走了。” “小倪同学。”毛成鸿语重心长,“胜败乃兵家常事。” “是啊。”温文望一眼那边的学员, 低下了声,“我参加比赛几年了, 一个奖都没有。你有基础,悟性又高,将来肯定会把我们甩在后面。” 倪燕归感激地说:“谢谢毛教练, 谢谢温社长。” 陈戎一直待在更衣室。没有她的命令, 她不会出来。 她去敲了敲门。 门开以后,面前是他温柔的笑脸:“倪倪。” 也是奇怪, 在毛成鸿和温文面前,她云淡风轻。一旦面对陈戎, 她忽然泛起委屈。 他看出什么, 用手指在她的眼下,轻轻刮过去。 倪燕归抱住了他:“戎戎。” 过去三年, 她的武术造诣是停滞不前的。中止习武的理由合情合理。一、她家的债务已经还清,富裕了,舒坦了,犯不着去过苦日子。二、盛世从文,乱世习武。如今是和平时代,万事有警察,轮不到她一个小老百姓去强出头。 陈戎问:“去走走?” 倪燕归边走边反省。她嚣张的性子至今没变。其实要收敛的,开战前,她就该预料到这个结局。然而,饶是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不以成败论英雄”,也始终不是滋味。 一切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她的父母问起当时的情景。她想了又想,说不上来。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她的父母说,忘了也好。 她也觉得,忘了真好。 倪燕归突然问:“戎戎,你的记忆力很厉害吧?” “还好,怎么了?” “你有没有忘记过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事情?” “有。”陈戎肯定地回答。 倪燕归略略惊讶:“你也有?” “与其说忘记,不如说,某些事情虽然重要,但它不值得。人类大脑有奇妙的过滤机制。” “但我的事,不是不值得。”倪燕归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有人救了我。我肯定要记住他的……我却想不起来了。” “说明他无法覆盖你的伤痛。”陈戎摸摸她的头发。 “要是他知道了,会觉得我忘恩负义吧?” “我想,他救你是希望你活下来,而不是计较回报。” 倪燕归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就是记性差。”想再敲,却敲到了他的手背。她望着他:“戎戎,我跟你坦白。我是要去教训何思鹂的,你是我的人,她明目张胆说冲你而来,我不服气。但是我输了。” -- 第106页 路上的同学在远处。 陈戎捉起她的手,放到唇上亲一下:“如果是为了我,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她没有赢的机会。如果是切磋技艺,这只是日常的一个小局,哪怕到了比赛,还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区别。倪倪,你的胜负欲很旺盛吗?” 那不至于。譬如和张诗柳吵架,倪燕归不管别人眼里如何。她要是有旺盛的胜负欲,她就刻苦认真,争取在学习上勇夺高分。她选择当一个学渣,可见她没有大志向。 然而,武术不一样。不知哪来的自信,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最强的那一个。卯足了劲去练武,打断了奶奶的衣叉、爷爷的扫帚、连鸡毛掸子都被她当成刀剑,舞得有模有样。 林修说,她是个懒人。但师父说,她刻苦认真。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 夜空黑暗,哪有指路的明月星辰。 * 周末,倪燕归和陈戎各自回家。 杨翠忙完了。倪景山在外出差。 倪燕归和母亲逛街,吃饭,去了SPA。 她没有和母亲谈起武术。 练或不练?陈戎说:“你喜欢就好。”这个男朋友变得对人不对事了。凡是她喜欢的,就是对的。 自从林修生日那天降了温,冬天就算来了。正是吃火锅的好天气。 星期天,倪燕归回学校了,说:「我快到了。直接去火锅店等,我从地铁口过去。」 陈戎:「好。」 何思鹂站在男生宿舍的大门外。大冬天的,她脸上有汗,仿佛是一路跑来的。 既然迎面遇上,陈戎礼貌地打个招呼,就要走。 她拦住他:“你去哪里?” “出去吃饭。” “你不能去。” “我和我的女朋友吃饭,有什么问题?” “你留在学校就好,食堂也能吃饭。” 陈戎加重了音调:“我再说一遍,我要和我的女朋友去吃火锅。” 何思鹂没有让路:“外面很危险。” 她上次也这样讲,但没有细说原因。陈戎敛起了和气:“何思鹂,希望你能给同学一个私人空间。” 她很坚持:“食堂也可以吃火锅。”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为了你好。” “但你造成了我的困扰。” “陈戎,军训时,你救过我一次,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我不会害你。” “有话直说。藏着掖着,大家都不愉快。” 何思鹂仰起头:“你知道史智威吗?” 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陈戎不动声色:“他不是坐牢了吗?” “他出狱了。” * 何思鹂自幼习武,文科成绩一塌糊涂。家中的爷爷、父亲,让她读完高中就出外打工。是她的姑姑,给她联系了嘉北大学的名额。 嘉北大学的学生,全部加起来不过几千人。规模远远比不上公立学校。 姑姑说:“至少能混个文凭。” 何思鹂不懂美术。 姑姑又说:“嘉北有几个管理专业,对绘画要求不高。另外,这家的格斗社团很出名。你看能不能攀上格斗的关系,好为以后做打算。难道你能舞刀弄枪一辈子吗?吃什么?穿什么?钱从哪里来?” 何思鹂的大学学费也是姑姑给的。 姑姑在大城市安家落户,是何家很风光的一个。 何家最没出息的,当属何思鹂的哥哥——何凌云。凌云壮志,名字倒是响亮。 半个月前。 何思鹂回家,刚进门,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爷爷坐在藤椅上,仰头望着发灰的天花板。 何凌云在窗边抽烟。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何思鹂问:“爷爷,怎么回事?” 老人家曾经生过大病,中气不足,叹出的气像是飘在空中。他没说话。 她又看向哥哥。 何凌云大她三岁。爷爷、父亲望子成龙,逼着他上大学。 他不去,早早出了社会,打过不少零散工,每份工作都只干了两三个月,他嚷嚷薪水低,工作量大。最近辞了什么工作,在家里蹲了半年多。 一直无所事事,爷爷口头上催着他出去找工作,但也没有大声责骂。直到今天,爷爷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宝贝孙子:“造孽,造孽了。这小子造的孽。” 何凌云身材瘦削,说话的声音很细:“我就借了点钱,谁知道利息这么高。” 爷爷:“利息不高,那怎么叫高利贷?” “没有高利贷,合同上写的不是高利贷这个词。”到了这个时候,何凌云还在狡辩。 爷爷摇摇头,躺回了椅子。 何凌云抽了一口烟,说:“我和威哥说好了,分期付款,由我慢慢来还。爷爷,别生气了。” 何思鹂问:“分期的利息是多少?” 何凌云这个时候支支吾吾的,少了狡辩的底气:“会还的。我会努力,不拖累你们。” 爷爷坐直了:“你连工作都没有,你拿什么还?” 何凌云耸耸肩:“我暂时去送快递、送外卖,赚钱的机会多的是,看我做不做而已。我会赚大钱的,我以前就是懒。” “不要给快递员、外卖员丢脸了。”爷爷抬起手,到底没有说出更重的话,又轻轻把手放下去。他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气。 -- 第107页 “别说了。”何思鹂说,“爷爷有高血压,你想气死他吗?” “我说了,我欠的钱我自己会还。不用你们操心。”这样的话,何凌云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但过不久又会向家里要钱。 在这个家,何思鹂年纪最小。她无可奈何。她给爷爷量了血压,再送了药,回到自己的房间。 村屋的房间比较大,窗户大,不过和邻居挨得很近。她只开了高窗。 她在电脑上绘制机械图,记不住软件的步骤,于是上了班级群去问。 有个同学聊起表白墙上的帅哥,截图发到了群里。照片的角度构图很有技巧,而且人长得帅。难怪会成为议论的话题。 何凌云敲敲门,推开了:“吃饭了,吃饭了。” 电脑正对门的方向,何凌云第一眼见到了陈戎,笑了起来:“躲在房里看男人照片啊?” 何思鹂没有理,关上了聊天框。 何凌云堆着笑,继续问:“这人是谁啊?” “同学吧,不认识。” “哦。”何凌云正想调侃自己妹妹,到思春的年纪了。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刚才那个帅哥在哪里见过。“你说那男的是谁?” “同学。”何思鹂冷漠地回答。 “我再看看。”何凌云走到电脑前。 下一秒,鼠标被何思鹂抢过去:“别看了,吃饭。” 午饭期间,何凌云一直在回忆那张脸。吃完饭,他一拍脑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何凌云偷偷到门外,打了个电话:“威哥,是我啊。 不不不,我暂时没钱。 但是吧,我卖你一个消息,用来抵债怎么样? 这消息绝对值。你不是在找一个四眼仔吗? 对,人长得挺帅。” 何凌云奸诈地一笑:“我有他的消息。” 两人谈妥了交易。 “我就知道,威哥你是爽快人。下下个月我一定按时还钱。”何凌云转身,见到何思鹂出来晒萝卜干。 她提着小桶:“你这个月的钱还没着落,就谈到下下个月了?” 何凌云“嘿嘿”笑了两下:“前一刻我发愁这个月。但老妹,你是我的幸运星,眨眼工夫,搞掂了。” 她面无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来钱的方式多的是,有时候是用这里的。”何凌云指指自己的脑袋。 何思鹂觉得有蹊跷:“你别又去干偷鸡摸狗的事。” 何凌云摆手:“不会。我卖了个值钱的消息给威哥。” “消息?” 何凌云得意忘形:“之前你欣赏的帅哥,是威哥的重点目标。大大有赏,这不,赏了我两个月的债。” “找他做什么?”何思鹂有不妙的预感。 “不知道。但肯定有仇。威哥说起这个四眼仔的时候,那个咬牙切齿啊。”何凌云磨了磨牙槽。 “你知道有仇,还报消息出去?” “这不是为了还债嘛。我是被逼的啊。谁让你不给我钱。”何凌云理直气壮,“谁让四眼仔得罪了威哥。” “史智威?他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别啊,我危难的时候,你没有帮忙,是威哥借了钱给我。”何凌云伸伸懒腰,“舒服了。我和朋友去玩几局。” 何思鹂看着何凌云离去的背影。史智威是社会人,坐过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陈戎恐怕有危险,而且这个危险的苗头,还是从她这里泄漏出去的。她有了愧疚。 第二天,何凌云回来,说:“老妹,我知道威哥和四眼仔的私仇了?” 何思鹂问:“什么?” 何凌云神秘兮兮地说:“三年前,是四眼仔害了威哥坐牢的。” “我同学把那个人渣送进了监狱?” “老妹,话不要那么难听。”何凌云纠正说,“威哥三个月前就刑满释放了,现在叫改造人才。” “出狱了,干的还是以前的勾当。狗改不了吃屎。”何思鹂一脸严肃,“这么说,我同学还是我们家的恩人。要不是史智威在三年前坐了牢,我们家的房本都被你拿去抵债了。” * “史智威知道你在嘉北,扬言要在校外围堵你。”何思鹂说话的同时,不忘拦住陈戎。 陈戎眼神犀利:“他只说对付我?没有提起别人?” “我只知道你在其中。至于是否有别人……”何思鹂摇摇头。 陈戎彻底没了笑脸。如果是为三年前的事,不止他,还有另一个人。 他立即给倪燕归打电话。 “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陈戎挂断电话,向外狂奔。 51、第 51 章 何思鹂跟着跑出去。 校道上, 两人像是赛跑似的。 陈戎快速地转弯,何思鹂在后面紧追不舍。因为前方的车辆,他稍稍减缓了速度。 车辆驶过的时候, 她追上了他:“你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么重要的事, 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来自倪燕归的电话。 陈戎立即接起:“喂。” “戎戎, 什么事?你到火锅店了吗?” 听见她欢快的声音,他安心了些:“刚才为什么没有接电话?” “噢,烧烤摊今天买一送一,我买了烤串, 两只手忙不过来。” -- 第108页 陈戎听见她边咀嚼边说话的模糊音:“你去人多的地方,等我过去。” 他挂上电话:“虚惊一场。” “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告诉你的原因。史智威的拦截, 是经我哥传达的,我不确定是否属实。说了, 你反而心惊胆战。”何思鹂说,“我这阵子在周围几条路走了走,没有见到史智威。直到今天, 我哥说, 史智威前段时间在嘉北路上租了一家店。我觉得他是要守株待兔了。” “什么店?” “不知道。我刚从家里赶过来,正好见到你要出去。” “谢谢你。” “陈戎, 军训时你救过我,我当时还了你人情。”何思鹂说, “我这次的帮忙, 算是还你另一个人情。我哥沉迷网络博/彩,欠了很多钱。三年前, 史智威来我们家砸场子,被我拦下了。我哥的欠条是白纸黑字,按了手印,我们家不占理。史智威要拿我们家的房本去做抵押。到了约定的那天,他没有来。听说被警察抓走了。半个月前我才知道,是你把他送进了牢房。我很感激。” “客气,路见不平而已。” “我一会继续去校外走走。我之前走过几条街,见到有装修的新店,但没留意是不是史智威的。” “何思鹂,之前我们对你有误会,很抱歉。” “我是不是要早点把事情告诉你?”何思鹂独来独往,做事从不与人商量,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自以为谨慎,但是考虑不够周全。 “现在也不晚。”陈戎笑,“我们有了准备,以后遇到危险,也能跑得快。” “他要对付你,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今天先这样,你回去吧。我去接倪倪。” “当心史智威。他坐过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知道。”陈戎说,“对了,你三年前见过他,他估计记得你。你别一个人到处走。” “我不怕他。”何思鹂昂起头。 * 陈戎打电话来的时候,倪燕归的两只手各握了十串烤串。听上去数量很夸张。然而棍子长二十厘米,肉却只有三四片。 所谓的买一送一,也就这样了。 烤串的棍子沾了些孜然油,她握上去,手上粘粘的。她把两只手的烤串并到一只手,另一只手在包包里找纸巾。 手机响起,同时,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她抽了张纸巾,攥在手心,抹着手上的孜然油。 走过马路,避开人群,她站到角落,才给陈戎回电话。 之后就往火锅店走。 她这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拿一个袋子把烤串装起来,而不是只用纸袋子扎起上门的肉,留二十支棍子在外面。 路边有一个人正在发传单,他走过来说:“我们的面店下周开张,欢迎欢迎。” “知道。没手拿传单了。” 这人说: “那您记住我们这家店,‘有脸有面’。” 倪燕归望去一眼。门前堆了油漆桶、水泥桶。可能还在装修。 有人推开玻璃门。这人的线条很长。脸像是驴脸,头发大约四五厘米,因为发质硬,根根分?,向上翘起。身子瘦,穿一件绣满了黑色花纹的白外套。 “威哥。”传单男喊了声。 “嗯,过几天就开张了,看着点啊。”史智威转头,和倪燕归打了个照面。 她立即向前跑,她知道派出所在哪,直往那个方向去。 史智威的粗眉揪起,像是两把剑。他笑起来,左上唇会斜斜吊起。他对着她的背影:“踏破铁鞋无觅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来,来两。”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摆出“二”的手势晃了晃。“我们的生意做不成咯。” 传单男:“威哥,还没正式开张,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吧。” 史智威:“刚才那女的,见到没?” 传单男:“见到了,很标致啊。” 史智威给传单男整了整领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很彪悍。我消失三年真是多得她不少。” “威哥。”一个瘦子走出来,“你不是说当年是个四眼仔整你的吗?” “这女的和四眼仔,都有爱管闲事的毛病。”史智威回头,瞥了眼装修的地面,阴阴地笑。 * 倪燕归曾说,她记得当年事情的前半段。前半段就是史智威的部分,那时候还没起火。 当然,要一一回忆细节,她也不行。 大概的情况是史智威是去上门讨债,被一个幼儿园小朋友撞见了,他捂了小朋友的嘴,又被倪燕归撞见。她以一换一。 当时,史智威那边有三个人。倪燕归有把握赢。但她被扎了一针,之后没了知觉。醒来就见到了火光。 那一针不疼,疼的是之后的火燎。 倪燕归万万没有料到,有生之年还会见到那一张驴脸。 她在奔跑的路上,突然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跑?三十六计当中,走为上策在她看来是下策。记忆的遗弃,究竟是因为伤重,或是因为她打了一场败仗?似乎,邪不胜正的信念就是从那时动摇的? 她有疑惑,但脚下的步子非常稳健。到了派出所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东张西望。 史智威没有追过来。 倪燕归突然发现,手上空空的。之前买的烤串不知什么时候被她丢掉了。 脑子里像是有火在烧,烟雾中,赫然出现一道人影。她总是想不起来那个少年的样子。 -- 第109页 他终于要来了吗?是什么样的? 倪燕归抱着脑袋,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少年走近了。 她拼命回想。 他越来越近了。很快,就会穿过烟雾走到她的面前。 “小妹妹。”忽然面前响起一个声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倪燕归抬起头,是个老人家。她站起来:“我没事,就是头疼……” 老人家很和善:“要不找个店坐坐,休息一会。” 她摇头:“我男朋友很快来接我的,谢谢。” 倪燕归向旁边走,到了树下。扶着树干,低下眼睛,想让自己回到刚才的场景。 顺着烟雾,她等着看对方的脸。 烟雾散了,他站在面前。 她愣住。 他戴了一个头盔。难怪,这几年她想不起少年的样子。原来他用头盔遮住了脸。 “呼。”倪燕归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不是她忘了救命恩人,而是这恩人做好事不露脸。她伸展着双手,“终于记起来了。” 陈戎的电话来了。 她接起:“戎戎,我在派出所旁边的树下。” 他来到她面前,见到她苍白的脸:“发生什么事了吗?” “戎戎。”倪燕归扑到他怀里,“要抱抱。” 陈戎赶紧抱住她。 “我遇到了坏人,好可怕。”她不顾路人的目光,靠在他的肩上。 “是谁?” “就是以前,害得我背上烧一大片的人渣,竟然在这里开面店,还叫‘有脸有面’。”倪燕归咬咬牙,“简直没脸没皮。” “哪条路?” 她的手一指:“以后我们不要走那里。” * 吃完饭,陈戎送倪燕归回宿舍。他说:“倪倪,我今晚比较累,回去我直接休息了。” “好,晚安。”倪燕归把脸凑过去。 他贴上去:“晚安。” 陈戎没有通知任何人,来到了“有脸有面”。 这是一条斜坡路。商铺没有做阶梯式设计,而是统一标高。抬高商铺地面,。商铺和街道的高差间,做了地下式储藏。越临近坡底,储藏室高度越高。 灯光亮着,卷帘门拉下一半。里面有人在说话。 他敲了敲卷帘门。卷帘门一晃,“哗啦啦”地从下往上响。 里面传来了声音:“谁呀?还没正式营业,过几天来吧。” 陈戎说:“史智威。” 静了几秒,玻璃门被拉开,卷帘缓缓地向上,一个瘦子扶着门把,瘦得颧骨外突,仿佛骨头上打了高光:“你谁啊?”说完,他瞪大了眼睛,朝里面喊,“威哥,是四眼仔。” 史智威披着外套,显得肩膀很宽,但脸长,整体比例像横竖嵌了两个长方体。他咧开嘴:“走了一个女的,来了一个男的。我这店也太旺了哈。” 陈戎扶了扶眼镜:“听说,你到处找我。” 史智威吊起他的左上唇:“知道我找你,你还敢送上门来,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陈戎向人来人往的街道望去一眼:“你敢吗?” 史智威大笑几声:“我是来这里开店,做的正经生意。你三更半夜跑来我的店,这叫寻衅滋事。满十八了没?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通知那么多人来找我,而且是重金悬赏,不是很想跟我见面吗?”陈戎摘掉眼镜,抓住镜片,随意地放进裤袋。“怎么?我人到了,你不欢迎?” “欢迎。”史智威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非常欢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他给瘦子使了个眼色。 瘦子关上门,又按下了卷帘。这一次,卷帘触底,“嘟”一下停住了。 陈戎见到地上淡淡的影子,倏地转身,擒住了瘦子的手腕,往外一折。 “哎哎,痛……”瘦子手上的针管掉落,针尖戳到地面,弹了一下。 陈戎没什么表情:“你们的待客之道,至今没变。” 史智威抬眼。 瘦子喊:“对不起,是我擅作主张。哎哎,放手……” 史智威吸吸鼻子:“来砸场子的啊?” “对。”陈戎眉目冷然。 史智威拉过椅子:“坐。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和为贵。你是大学生了啊,真羡慕。我连高中也没有读完。”他用脚勾住椅子腿,移过去。 椅子的四只腿正好卡在一片瓷砖里。 陈戎放开了瘦子。 瘦子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肘,自动远离陈戎一米远。 陈戎坐了下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史智威坐在对面的椅子扶手,居高临下地说:“三年不见,人长高了,长大了。胆子也更大,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来。见到没?”他指指角落的铲子,“我用那家伙往你脸上一割,你这小白脸就毁了。” 陈戎冷漠地问:“你刚出来,又想进去吗?” 史智威的笑容卡了下:“你提醒我了。我在里面踩缝纫机,你却自由自在。”他走过来,低下身,和陈戎平视,“我讨我的债,你偏偏多管闲事,害我赔了三年青春进去。”他想来拍陈戎的肩。 陈戎一手挡住。 “但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史智威收回了手:“我坚持我的原则,我就一放债的,只求财,不害命。我这里是装修现场,铲子锤头螺丝刀,样样齐全。我要弄死你,很简单。不过,杀人是低劣手段。我刚从监狱出来,不想再回去。” -- 第110页 陈戎眉峰上挑,目光充满奚落:“是吗?” 史智威左上唇越吊越上:“是啊。” 这时,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传单男把手里的遥控器按下。 椅子下的那片瓷砖,突然往下弹开。陈戎连人带椅就要摔进去。椅子砸到地上,发出“咚哒”的响声。他及时把手搭在洞口边缘,没来得及向上用力。瓷砖的机关即将合上。 他若不松手,就会被直接切断手臂。 史智威知道,陈戎会松手的。 三秒时间,瓷砖合上。这里像是不曾有外人来过。 史智威先是从鼻子里喷气,接着哈哈大笑:“这不是活该吗?” 瘦子这时才走近:“威哥,你真行啊。” 史智威向传单男伸手:“拿来。” 传单男把遥控器递过去。 史智威把玩着小小的长方块:“天意啊。我正发愁要怎么把他引到这里来,他自个儿找上门了。” 瘦子:“威哥,你相中这店铺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史智威摩挲着遥控器上小小的按钮:“我过去三年不是白熬的。知道人在监狱最怕什么吗?” 瘦子和传单男没进过监狱,只能摇头,等待有经验的史智威开口。 “怕被关禁闭。第一次去的时候,以为睡个觉就行。坐牢嘛,在哪不是坐。经历了就不是那回事。后来,我跟狱友交流了经验,才知道,这叫感官剥夺。”史智威转向传单男,“这底下的装修,全部按照我要求的吧?” “是的,威哥。”传单男说,“四面墙、天花、地板,全刷黑漆。伸手不见五指。” 瘦子问:“这不就跟瞎子过日子差不多吗?” “大不一样。瞎子没了视觉,还有其他感知。”史智威指指底下,“这里面,是我为感官剥夺专门设计的。那里失去了时间,失去了空间,只有无边的黑暗。感官先会放大,再锐减,最后封闭。人等于困在浑沌里,短时间就会崩溃,甚至迷失心性。” 传单男差点鼓掌:“这招比拳打脚踢都狠啊。要关多久啊?” 史智威看了眼时间:“到?天早上,有十二个小时。到时过来看一看。” 瘦子问:“威哥,这人迷失心性的话,会不会变成神经病啊?” “是神经病就最好了啊。”史智威整了整瘦子的外套,浓黑的眉毛扭了扭,“摧残人的心智比摧残人的身体,前者更爽。” 52、第 52 章 瓷砖合上, 把最后的光线收走了。 陈戎下落的时候,胫骨撞到椅子,被绊了一下。他很快调整下落的位置, 没有撞到椅子。 落地以后,他第一时间去看手机。 手机没有信号, 剩下37%的电量。他退出所有app,调到最低的亮度,照了照四周。 四面八方全是黑漆漆的, 感觉像进了一个黑洞。 他扶着墙走了一圈。四面是砖墙,西北方有一扇门。他把门扇上下照了照,用手在门的四边摸着。 这道门没有把手——当初的设计就是不让人从这里离开。他推了推门,当然是锁死的。 陈戎伸手, 摸不到天花的顶。按理说,街道的坡度没有这么高。这间商铺应该和地下车库做了层高的特殊处理。 史智威倒是租了个好地方。 要说史智威为了他一个人, 特意装修这样的一个黑空间,未免夸张。陈戎感觉, 这里像是史智威设立的私刑室,不止对付他,应该还有其他人会进来。 陈戎扶正椅子, 坐了上去。 空间很封闭, 听觉变得非常敏锐,隔音绝佳, 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自己的呼吸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国外有感官剥夺的实验。如果是普通人, 以隔绝的方式被切断五感, 几乎都会产生幻觉,包括视听触等等。譬如, 有人会听到动物的叫声,有人会看见闪烁的星光,有人会觉得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 总而言之,神经失调。 陈戎查阅过相关的资料,甚至他能背下那些实验的结论。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对黑暗的恐惧是可以训练克服的。 陈戎摸了下自己裤袋的眼镜,觉得扎手。他拿出来,在手机的微光中,左边的镜片裂了两道痕,像是一个横倒的“人”字。 他扯了下嘴角,这可能是一个征兆。 关上手机屏,他发出一声讥嘲:“切。” 没了眼镜,又是独处。他笑了起来,很猖狂。哈哈哈的几声,莫名诡异。 笑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 陈戎面无表情,又把眼镜装起来。他过去门边,敲了敲,声音又闷又重。 与其推开这扇钢门,倒不如从那片瓷砖的开关入手。 陈戎站到椅子上,用手机照着上面的那片砖。 史智威把心思都花在地下空间,忽略瓷砖的装置。 陈戎看几眼,明白了其中构造。这是一个翻转轴,遥控推动齿条。齿条没有做过特殊加厚,常规尺寸。 他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身上的金属物件只有皮带上的环扣。他解下皮带,正要去拆齿条的时候,又停住了。 他跳下椅子。 这个世界很少有这样与世隔绝的空间。比起小时候被关的地下室,这里更黑更暗。普通人克服不了这样的恐惧,他能。他很享受。 这一刻,他是他自己。 -- 第111页 陈戎坐下来,打开摄像头,望着自己。光线太暗,谁在这种环境下都会阴影重重。 他自拍了张照片,只看得见自己锋利的唇线。他说:“跟怪物似的。”说完,就把那张照片给删掉了。 删得彻底,还把最近删除的相簿全部清空了。 陈戎熄了屏幕,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沙袋,得有多爽快。 他仰头,向着上面的瓷砖望了一眼。之后,闭目养神。 十二月的天气,夜凉如水。 没有窗,却也冷。陈戎醒了几次。几次梦见什么,睁眼忘了大半。 早上将醒时,他记起之前的梦。 “跟怪物似的。”倪燕归从来没有用那样尖锐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他颤了颤,立即醒了。 仓促间,第一反应是去摸眼镜。镜框不凉,因为他的手更冷。镜片裂了,没有碎。他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其中的裂痕。或许……夜里降了温,所以,他从头到脚都觉得冷冰冰的。 他拉上外套的拉链,看了看时间。 快八点了,手机只剩4%的电量。 不久后,上面的瓷砖自动开了,传来瘦子的问话:“嘿,人在吗?” 陈戎盯着上方露出的唯一亮光,耳边响起倪燕归的那句:“跟怪物似的。” 他一下子分不清她是真的说过,还是梦境。 他的脑海里突然窜进儿时被关小黑屋的场景。四面八方响起倪燕归的声音。 瘦子向下张望:“不会死了吧?”话音刚落,他见到了一只手伸上来。 那只手骨节修长,指上有茧,摆出了一个类似掐人的动作。 瘦子想要去按遥控器,却被拖住手。他吓傻了,蹬着腿要去踢陈戎。 陈戎用另一只手撑住瓷砖边缘,升了上来。他面色很白,额上有汗,脖子上也停着汗珠。 瘦子来不及细想,有这么热吗?他见到陈戎的眼睛,宛若鬼魅,嗜杀狠戾。 “啊啊啊。”瘦子跌倒在地,指着陈戎说,“他疯了,他疯了。” 传单男刚才进里面上厕所,听到瘦子的呼喊,提起裤子就冲出来。他拧眉看着:“四眼仔?” 陈戎甩开瘦子的手,站起来:“我的眼镜裂了。” 传单男以为,陈戎是在抗议“四眼仔”的称呼。他叫得更大声:“四眼仔,你人没崩溃啊?” “有!”瘦子和陈戎同时回答。 陈戎双手插进裤袋,因为冷。从梦里醒来,没有暖和过。他漠然地说:“崩溃才好。” 传单男没有明白陈戎的话。趋利避害是本能,他和瘦子在此之前,没有见过陈戎。不过能把史智威给整进牢里,不是泛泛之辈了。传单男感知到了危险,连连后退。 瘦子就没眼力见了,偷偷从袋子里掏出一支针筒,打算趁陈戎和传单男说话的时机,给陈戎扎上去。他蹑手蹑脚。 陈戎像是背后长了眼。突如其来的一个转身,踹中了瘦子的腰。 瘦子的表情一时无法控制,大小眼,鼻头抽搐,倒了下去。手上的针筒滚在他的手掌。 传单男沉下脸:“妈的,昨天整不死你?”他握起拳头。 陈戎问:“史智威呢?” “对付你这种毛头小子,我们绰绰有余了。”说完这句,传单男被一拳头打歪了鼻梁,摔倒在地。 陈戎蹲下,五指一抓,揪住传单男的头发,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感谢你们昨晚的招待,否则我不好动手。”话很轻柔,仿佛真的感激。 传单男听得头皮炸裂。他明白了,陈戎的意思是,人经过感官剥夺体验,受刺激过度,打人的理由很充分。精神病在刑法里还能从轻发落。 陈戎拍拍传单男的脸:“别抖啊。” “饶命啊,饶命啊。”传单男发现,不止他浑身发冷。陈戎这个控场的人,手心竟然冒着冷汗,沁凉沁凉的。 不会真是成神经病了吧……传单男发怵。 陈戎:“史智威呢?” 传单男:“威哥今天要出海……” “哦。”陈戎走到瘦子的面前。 瘦子不停向后挪屁股:“别杀我。” 陈戎捡起地上的针筒:“这是什么?” 瘦子嗫嚅着:“镇静剂。” “有毒吗?” “没有……吧。” 陈戎推了推针筒,一手扎进了瘦子的后颈。他丢下针头,掏出眼镜,戴上了。 他回头望一眼,走了。 传单男立即给史智威打电话:“威哥,四眼仔好像被逼疯了。精神失常了。” * 昨天临睡前,赵钦书望着陈戎的空床:“有女朋友真好。夜不归宿。” 宿舍无一人担心陈戎。 倪燕归提前和他说了晚安,之后没再打扰他。 早上,他没来晨跑。 她发信息,他没有回。她给他发语音、视频邀请,最后打电话过去,发现他关了机。 她在微信问赵钦书。 赵钦书奇怪:「他昨晚不是跟你一起过的吗?」 倪燕归心上一跳:「他没回来?」 「没有。」赵钦书敛起玩笑,「他昨晚有没有不对劲?」 她想了想:「没有啊。」 赵钦书:「我去报告老师。」 倪燕归快步向校外去。 要说昨天的日常有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她遇到了史智威。可能史智威打听到她的男朋友,先对他下手了。 -- 第112页 倪燕归狂奔而去。到了校门口,她远远见到了陈戎的身影:“戎戎。” 陈戎一路走来,是在太阳底下。但冷汗越来越多,把他的整个背都浸湿了。他的气喘得急。 她注意到他苍白的脸,以及镜片上的裂痕。左镜片的裂痕像是把他的眼睛割破了。 他把头一低,靠在她的肩上:“倪倪。”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她抱住他,触及他满背的冷汗:“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跟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倪倪,我冷。” 他知道自己跟着倪燕归去了医院,但是耳边常常听到:“跟怪物似的。” 他按住她的唇:“倪倪,别说话。” 倪燕归没有问,只说:“戎戎,不怕噢,有我在。” 他坚持:“别说话,别说。” 她只好坐在他旁边:“嗯。” 他比她高,却歪过头,在她肩上寻找依靠。 倪燕归不得不挺直身子,让他靠得舒服些。 陈戎那副半破的眼镜被收了起来。他掀着眼皮。 面前,少女细腻的脸颊红扑扑的,可爱得紧。他不自觉伸手去抚。 倪燕归用脸颊去压他的头,说:“你好烫。医生说你发烧了。” “是吗?”可他明明很冷,冬天的风跟锥子似的,“倪倪,我冷。” 她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肩膀,双手搓着他的手:“护士在配药,一会儿就好了。” 陈戎有点犯困,又不想合眼,突然说:“倪倪,我不喜欢黑。” 享受,不是喜欢。 唯有黑暗的人是他自己。谦谦有礼的那人是谁?那是全世界认识的“陈戎”。 不是他。 53、第 53 章 从医院出来, 拦了辆的士。 陈戎还是靠在倪燕归的肩上。 车子经过“有脸有面”,一闪而过。他半掀了眼皮。 倪燕归摸摸他的额头,问:“戎戎, 昨晚去哪里了?” 他坐正了:“倪倪,我和你说, 你要保证冷静不冲动。”凭她的性格,极有可能冲去和史智威对峙。 她有了不详预感:“好。” 陈戎郑重地说:“当心一个叫史智威的人,遇上了就跑。” 她的心跳加快了:“是他!”可她并不意外。她见过的人之中, 只有史智威是真正的恶人。 陈戎搂过她:“犯法的人未必是法盲,他们比普通人更懂钻法律的空子。昨天到早上,不满二十四小时,没有实施殴打侮辱。他可能想好了后路。倪倪, 稍安勿躁,知道吗?以后别走偏僻小路, 一定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好……”她见到陈戎满脸疲惫,“你没事就好。” 她张张嘴, 想说对不起。 史智威是冲她而来的,他见她的男朋友是文弱书生,于是先下了手。 是她连累了陈戎。 今天的课, 倪燕归心不在焉。 陈戎回去休息了, 她不敢去打扰,给赵钦书发了消息。 赵钦书说:「陈戎一沾床就倒头大睡。」 傍晚上完课, 倪燕归打算去美食街,外带一份清粥小菜。 到了某个路口, 她想起史智威。 她觉得, 昨天遇到史智威的那一跑太怂了。她凭什么要跑?他是坐过牢的罪犯,该他跑才对。 她昨天说不走那条路, 今天偏偏要去。 她故意想去会会那一个驴脸,走向了“有脸有面”。 她到了门前,站着。 如果史智威见到,肯定会出来吧。或许也会对付她? 玻璃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史智威,而是一个穿着装修工服的中年男人。他说:“这里还没开张,以后再来吧。” 倪燕归打量一下里面:“师傅,他们快开张了吧?” 装修工:“把垃圾清完就差不多了。” 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发牢骚的话:“你说这人真奇怪,整一间黑漆漆的房间,又不装门把,人要怎么出来啊?” 装修工连忙进去,呵斥说:“拿钱干活,少问少说。” 倪燕归沉着眼,恨不能进去砸店。 她唯有离开。 陈戎的话有道理。他们是不谙世事的学生,要和社会人周旋,需要从长计议。 * 倪燕归打包了一份白粥,一份猪肚鸡汤。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桶,装了就走。 赵钦书晚上要去社团活动。 另外两个同学有选修课。 赵钦书请了她进去,说:“我要九点半才回来,在此之前,你可以为所欲为。” 倪燕归也想为所欲为,但是男朋友生病了,正在休息。 她蹑手蹑脚的。 放下保温桶的同时,放了一个礼盒。 当时,她想着要送一条骚包的围巾给林修,却没有想,可以送一条不骚包的围巾给陈戎。 她这个女朋友真是不及格。 陈戎的床靠近窗。这时窗帘掩了一半,外面飞来了对面阳台的喧嚣。 她把另外的窗帘拉上了。 陈戎说不喜欢黑。 倪燕归熄了灯,打开台灯,调到最低亮度。她站在床边,正好对上陈戎的睡颜。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像有层阴影盖下。嘴角很平,少了上扬的弧度。 她很是心疼,隔空在他的脸上比了一个捏脸的动作。 -- 第113页 那一副破裂的眼镜放在桌上。她把眼镜移到一边。坐在椅子上,四处望望。 桌上很简单,电脑、键盘、鼠标。 笔筒排了一列。马克笔、针管笔、以及有几个专门放素描铅笔的笔筒。 她一眼掠过。伸出手掌,盖了盖那几支铅笔,笔心戳得她痒痒的。 真神奇,他能把铅笔削得一样长。 高笔筒之后,有一个矮笔筒。她又拿手心去量。同个笔筒的铅笔,是同样的长度。 倪燕归把笔筒拿过来。 铅笔晃了晃。 她发现铅笔的倾斜也是有角度的。 她和陈戎交往那么久,倒没留意他有这方面的强迫症。 从上往下望着笔筒,她觉得笔尖形成的平面,似曾相识。 哦,对了,是“十二支烟”。 她竟然从陈戎的东西想到“十二支烟”,荒谬极了。她赶紧中断联想。 陈戎的书架,放的是专业书籍。 倪燕归用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见到一本建筑规范,她想到什么,拿起翻着目录,对照着翻看。 读完上面的条规,她心生一计。 倪燕归留了张字条,轻轻地走了。 之后,她去了派出所。 * 陈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出的不再是冷汗。 醒来时,他的手搭在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摸了下鼻梁——没有眼镜。 陈戎一手握住床杆,翻身从床上跃了下来。 他一眼见到桌上的礼盒和保温桶,以及压着的一张纸条:「戎戎,晚安。」 他正要去开礼盒,不经意一瞥,突然定住。 笔筒被动过了。 他从短笔筒里挑起一支铅笔,在指间转了转。 昏暗的灯把他笼在影子里。 * 第二天,陈戎还是请假。 倪燕归叮嘱他:「好好休息。」 她今天上色彩课,拿起素描铅笔打草稿的时候,把笔转了转。 她失笑。能把铅笔一支支地削成同长度,她的男朋友真是好耐性。 卢炜在六人小群说:「元旦快到了,你们有节目吗?」 林修没有在手机打字,他人站在卢炜边上:“以前跟燕归跨年。今年不行了,孤独啊。” 卢炜:“孤独的你,有没有想要去热闹一下?” 林修瞥过去:“你有什么计划?” 卢炜扫了扫自己的刘海:“舞会。” 林修:“哦,高大上。我更孤独了。” “我要去,肯定拉上你啊。”卢炜抱住林修的手,“不止你,还有我们‘大家’!” 林修抽出手:“得了吧。军训表演记得吗?董维运,燕归,两个上去了。一个弹,一个唱,水平都不怎么样。你觉得我们班有谁是能歌善舞的?” 卢炜笑了:“舞会,是个名词。” 黄元亮从画架里探出头:“动词是什么?” 卢炜:“联谊。” 黄元亮的眼睛又圆又亮:“跟谁?” “你们不知道吧。往年的元旦都有化妆舞会。”卢炜说,“我也是受人之托。今年主办的版画班,想要整一出重头戏。当然人越多越热闹。” 黄元亮问:“化妆舞会?是不是相对眼了,就能抱在一起唱唱跳跳的?” “你那是广场舞。”林修不冷不热的,“化妆舞会,个个千奇百怪,群魔乱舞。这都能相中,太重口了吧。” “不是噢。”卢炜伸出食指,摇来摇去,“每年的化妆舞会,都有风花雪月的故事。” 董维运插话进来:“版画系的系花来不来?” 卢炜摇头。 董维运失望。 卢炜:“李筠是校花,高级别的。” 董维运:“校花来不来?” 卢炜笑笑:“我会拜托我朋友去郑重邀请。” 黄元亮鼓鼓掌:“行,我去。” 林修抬眼:“李筠答应去了吗?你就一门心思往里栽。” 柳木晞听完了,问:“化妆舞会,是不是跟Cosplay差不多?” 董维运:“差远了吧。” 卢炜:“Cosplay,当然没问题。随便你怎么化怎么妆。” 柳木晞点头:“我去。” 倪燕归放下画笔,倏地站起来:“我要当灭绝师太,势必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 “行。”林修在这方面和陈戎的意见一致。她爱怎样就怎样,他俩从不多话。 “哎,你们的方向不对啊。”卢炜站到几人的中间,“化妆舞会的重点是浪漫邂逅。整什么腥风血雨,燕姐,那不是你大开杀戒的场合。” 董维运:“往年有成对的吗?” “这就到我的绝对领域了。有,而且?是金童玉女啊。”卢炜兴致一起,讲起当年的往事。 他从二十几年前说起。当年嘉北大学有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在舞会上惊艳四座。舞了一曲,校园里就多了一双璧人。 卢炜讲得滔滔不绝,仿佛他是那对璧人的电灯泡,什么约会选在紫荆花开的那天,明月星辰为之动容。 林修开始在纸上起稿了。 柳木晞问:“这两的结局是HE还是BE?” 卢炜话锋一转:“BE了。” 柳木晞:“这就对了。”什么金童玉女的故事,?是骗小孩的。 “不过,当年分手也是轰动一时。我整理了往年舞会的资料,有一个重大发现。” -- 第114页 柳木晞:“什么?” “和这个舞会沾边的信息,?是风花雪月。不谈场恋爱,都对不住我们未来几年的生活了。” 林修:“有真正成对的吗?” “神奇也在这里,著名的几对?部分手了。”卢炜发了些照片到了群里。 对这些八卦有兴趣的,只有柳木晞。 其余的自顾自作画。 不知道卢炜是从哪里挖来的图,有舞会的照片,以及生活照。 前面的几张年代久远,像素模糊。 柳木晞琢磨着:“这个人,你们觉不觉得在哪里见过?”她特地圈出一个人,截图到群里。 几人望了望:“没见过。” 柳木晞再仔细观察:“奇怪,刚才觉得像,现在又不像了。” 直到下了课,倪燕归说要给陈戎送饭。 柳木晞灵光一闪:“燕归,你觉不觉得,这个戴眼镜的斯文人,乍看之下像是陈戎?” 倪燕归把群里的照片放大:“不像啊。”这人的线条比较温润。陈戎的眉目锋利多了。 柳木晞嘀咕着:“第一眼觉得像。之后就没那感觉了。” 倪燕归正要关上群聊,无意间见到其中一张照片。她心里存疑,再往上翻。 其中一人脸上戴的……是山羊面具? 狐狸尾 null 54、第 54 章 小王来不是浪得虚名。 倪燕归问出问题, 卢炜自然地接上。 佩戴山羊面具的人,名叫李育星。高考失利,借由父亲的关系进了嘉北大学。多数的形容词是, 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 “人贼拉帅。”卢炜说,“但是吧, 跟女孩子说几句话就脸红。” 舞会当天,李育星和一个姑娘跳了一支舞,摘下山羊面具时, 满面通红,羞涩得不敢向对方望去一眼。 倪燕归听在耳里,这场景诡异地熟悉。 她把群里的照片发给毛成鸿。 毛成鸿:「你是从哪里拍下这个面具的?」 倪燕归:「二十几年前的化妆舞会。」 毛成鸿:「???」 倪燕归:「毛教练,你去过化妆舞会吗?」 毛成鸿:「从来不去。」 倪燕归:「戴面具的这人叫李育星。」 毛成鸿仿佛被人拉出了记忆的线头, 顺着这个名字,猛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山羊脸的时候, 它不是面具。它是一幅画。」 这回轮到倪燕归发出三个问号。 毛成鸿发了段语音:“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教学楼到实验楼的二楼连廊挂了知名校友的简介,其中就有李育星。那张山羊脸, 是他在嘉北就读时的一个作业。” 至此,倪燕归知道了,山羊面具出自李育星之手。但两个月前出现的山羊面具是谁, 没有头绪。 总不至于, 李育星隔了二十几年,回来这里追忆少年吧。 网上有许多关于李育星的资料。他毫不吝啬, 各个角度的照片都有。 倪燕归往下刷页面的时候,李育星的面孔一下子过去。 哪里不对, 她又退回来。 柳木晞的话有道理。单凭气质的话, 李育星和陈戎有相似的地方。温和的笑容,上扬的嘴角, 以及一副细边眼镜。 新闻报道,李育星即将举办一场建筑展。 倪燕归记下了建筑展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是一个关键人物。或许是因为山羊面具。 或许是因为,他那和陈戎极其相像的君子气质。 她要再去买清粥小菜。 陈戎说,他人在外面,见一个朋友。 * 朱丰羽回了家。 这个“家”,指的是他舅舅的老房子。他真正的老家在其他城市,逢年过节才回去。 房子不仅老,而且破。窗框布满铁锈,用力地推窗出去,再关回来非常费劲。朱丰羽索性让窗户半开着。 里面太寒碜,小偷从不光顾。 两扇窗,面朝北。冬天特别冷,这是观赏风景的地方。 朱丰羽今天起得晚,披一件半长不短的黑外套。手里抱个暖炉,他呼入一口寒凉的北风。 他从窗户向下眺望,来这的方向有一个大斜坡。坡上砌着密密的台阶。 台阶比较陡,来回买菜的老人家,总是要歇上个一两回。 斜坡侧边建了一面围墙栏杆锈迹斑斑。上边坐了一个少年,迎着风,发丝凌乱。 是陈戎。 * 陈戎面向斜坡。 无人认识他。他掏出烟盒,抽出来一根。 底下有个喘气的老人向他喊:“后生仔,别坐这里,很危险的,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陈戎扯了扯笑,拿出打火机。 金属打火机的声音在寒风里清脆地响起。火苗燃起,北风扑过来,一下子灭了火。 他以手挡风,低下去点烟。 接着,他把两手插进衣兜。 老人家心惊胆战:“用手扶一扶哎。” 陈戎伸出手,却不是扶栏杆,他夹下了嘴里的烟:“老人家,谢了。” “太危险了。”老人家叹气,拖起买菜的小拖车,继续往上走。 陈戎又把手放回兜里,没有再夹烟。他将烟歪到左边,一边吐烟、一边吸烟。 上下台阶的人,朝他打量了几下。 -- 第115页 抽完了一支,陈戎又拿了一支。这一次没有点着。不是因为风,而是他拿打火机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他懒得下去捡,就那样把烟放在嘴上咬着。 朱丰羽骑着单车,到了栏杆边。 “来的正好,打火机掉了。”陈戎的烟咬了好一会儿,烟嘴上冒了点牙印。 朱丰羽把打火机递过去,同时接过了陈戎的烟。他一手撑住栏杆,腰上用力,两腿一踮,翻过栏杆,和陈戎一样,面朝台阶,高高地坐着。 各自沉默地吐了会烟圈。 朱丰羽问:“什么事?非得亲自过来。” 陈戎转头:“你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 “忙。” “有麻烦吗?” “我自己能行。”军训剪了头发,朱丰羽没有再染,这个时候差不多全黑了。五官棱角很分明。正如柳木晞所说,朱丰羽不是用帅或不帅来形容的,他有个性,站在人群里,亮点是他的气场。 陈戎的头发被吹乱了,刘海晃来晃去的,脸格外突出。他抽烟抽得比较急,烟雾飘散,五官模模糊糊:“我有破绽。生活习惯很难改变。” 在学校里,大概只有三个人真正了解陈戎——朱丰羽、杨同以及李筠。 朱丰羽和陈戎每回见面都跟卧底接头似的,匆匆几句,说完便走。 杨同更离谱,几乎和陈戎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恋恋不舍地喊一声“老大”。 陈戎却不理他。 杨同没意见。老大追嫂子,当小弟的,义不容辞靠边站。 朱丰羽更是见到倪燕归就闪。 朱丰羽好奇:“她直接来问了?” “没有。”陈戎拿出一个盒子。盒子上面整整齐齐排着六支烟,这是他抽剩下的,和大槐树的十二支一模一样,剩了三分之一。“这个你拿着,有机会的话暴露给她。” “你想一直瞒下去?” “暂时是这样的打算。” “听说她很喜欢你。”朱丰羽低下声,“你尝试走出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陈戎笑:“你听谁说?” “她的同学柳木晞。” “柳木晞跟你——” 朱丰羽打断了陈戎的话:“她没有跟我。” “你要跟人说清楚,免得误会。” “说清楚了。” 风越大了,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陈戎的眉眼。他没有伸手去拨,只是安静地抽烟。 烟雾里,他有安全感。不是喜欢烟味,他享受这样烟雾弥漫,万物迷离的时刻。 台阶下走来了一个小姑娘,清秀可人。她先是抬眼向朱丰羽,之后迅速略过陈戎。 朱丰羽拧掉了烟,一手撑起,翻到栏杆后。“我先走了。” 陈戎望向小姑娘。 她怯生生的。迅速走到朱丰羽的单车旁,握住车把,像是握住了安全感。 陈戎说:“她每次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似的。” 朱丰羽难得笑了下:“她以为你有人格分裂,是精神病。” 朱丰羽跨着大步,下了台阶。他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然后上了单车。 小姑娘侧坐在后座,轻轻拽住了他外套的衣摆。 陈戎抽完第二支烟。他去了眼镜店,拿到了配好的新眼镜。 * 倪燕归承认自己重色轻友。她很久没有陪柳木晞吃饭。 柳木晞倒是不介意:“我跟着林修混。” 混,就是真的混。 她非常闲,坐不住的闲。 她的漫画已经停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再继续。不止她自己的漫画,她连追更的,统统都弃了。 决定就在一念之间。某一刻,不想了,停止了。 关于朱丰羽的东西,她全部删除了。无论他的人设图,或者她给他拍下的照片。就连那张拳击社的宣传单,她也丢进了垃圾桶。 唯有他欠她的债,至今没有清。 她不爱折腾相机了,曾经热爱的,沉迷的,统统戒断了。她有了很多的时间,跟着林修混。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坐下,一个人用脑。她希望面前有形形色色的人群来扰乱她的思绪。 网络朋友问她是不是要退圈了。 她懒懒地回一句:“大概吧。” 柳木晞这个人很讨巧,读者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和她同期的一个,因为任性妄为,早被喷到注销账号了。过去了一年半,还时不时被拖出来鞭尸。 柳木晞当时觉得惋惜。 后来想想,也未必。 好比现在,她就是人没劲了,懒得弄了。 食堂阿姨握着大勺子,问:“吃什么?” 柳木晞说:“烤鸡翅、烤鸡腿。” 端了盘子回来。 一坐下,倪燕归问:“你和朱丰羽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他有强迫症?” 柳木晞没料到,生活圈子突然又冒出这个名字。她咬一咬唇:“他这种人,给一块木板就能躺下睡着,能有什么强迫症?朱丰羽很散漫,什么都不上心。” 倪燕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明明之前,她已经认定了“十二支烟”是朱丰羽。她又掐断了自己的想法。 “对了,燕归。”柳木晞用筷子挑起一片青菜叶,“我以后不会跟朱丰羽见面了。” 倪燕归问出关键:“他还钱了吗?” “他写了欠条。”柳木晞笑笑,“分期付款吧。” -- 第116页 陈戎发消息说,已经回来了。 倪燕归外带了一份炖汤,和陈戎在校道上汇合了。 “戎戎,你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有个戴山羊面具的人吗?” “嗯,他怎么了?” “我有了新线索。” “是什么?” “不过是一条零散的线索。”倪燕归说,“那个山羊面具,竟然是二十年前,嘉北的一个叫李育星的学生画的。” 陈戎很是期待:“你有什么推理吗?” 倪燕归莫测高深地一笑:“我是这样想的。” 他竖起了耳朵。 “那人不是有心理疾病嘛。” 陈戎:“……” “他讨厌自己,想要掩藏自己。” “嗯,对。我想起来了。”他点点头。 “我怀疑,李育星在当年的舞会过后,把山羊面具藏了起来。这人发现了,欣喜若狂,立即戴上了。之后就接上我上次的推理。” 陈戎附和说:“有道理。” 倪燕归起了兴致,又说:“还有另一个推测。” “什么?” “我从二十几年这个数字展开,我爸妈就是那个时期相恋结婚的。李育星的孩子,可能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陈戎:“……” 倪燕归陷入沉思:“会不会是上代人和这代人的关系?” 陈戎不置可否:“倪倪,你的推理能力这么强,一定可以查出其中的因果关系。” “对了。”倪燕归玩起陈戎的手,“李育星在这个周末有建筑展,我想过去看一看,或许有线索。”倪燕归想起什么,从手机里打开李育星的照片,“这个就是李育星。” 照片是二十几年前的了,李育星牵着一个女同学,像素低,但看着很腼腆。 “说起来,戎戎,李育星和你是一卦人,气质很接近。” 是吗?陈戎都赞叹自己的演技。 55、第 55 章 和史智威这个人渣相比, 输给何思鹂这事就微不足道了。 倪燕归回去社团,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她一来就是众人的焦点。她坦荡荡的。 温文的惊喜写在脸上:“小倪同学,你回来上课了?” 毛成鸿拍了拍手靶:“小倪同学, 终于想通了?” 倪燕归郑重其事地说:“毛教练,我决定了。我要练就铜墙铁壁, 好好保护陈戎。” 毛成鸿:“……” 温文:“陈戎有你这个女朋友,真是他的福分。” 毛成鸿摇摇头,嘴上却说:“我同意这句话。” 倪燕归过去何思鹂面前, 说:“我荒废了三年,上一次输给了你。” 何思鹂点头:“你要再练。” “我们先来个约定吧。”倪燕归抱手,“等我活络了筋骨,我再会来下挑战书的。” “我一定迎战。” 对此, 毛成鸿还是那句话:“我们社团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武术有套路、有表演,也有真功夫。毛成鸿曾经问过何思鹂。 她说曾经练过武术套路, 还参加过比赛,得过冠军。与此同时, 她也练格斗术。 毛成鸿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给何思鹂递过去一张散打比赛的申请表。他准备好了,要从社团堪忧的前景说起。 然而, 何思鹂没有给他滔滔不绝的机会:“行, 我报名。” 她的回答太干脆,毛成鸿反而接不住她的话:“你……真的要去?” “嗯。”她是说一不二的人。 毛成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谢谢你, 小何同学。” “我叫何思鹂。” “嗯。”毛成鸿说,“对了, 小何同学——” “我叫何思鹂。” “这个报名表有截止日期, 在此之前,你仔细考虑清楚。”毛成鸿招招手, “温文,你过来。小何同学是学武术的,她要去报名散打比赛,为社团争光。你给她捋一捋比赛规则和招式。” 温文笑着点头:“没问题。” “小何同学。”毛成鸿又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多和温文商量。” 何思鹂最后一次强调:“毛教练,我叫何思鹂。” 毛成鸿欣慰不已:“知道了,小何同学。” * 倪燕归和朱丰羽自演习一战,很久没有见过面。 两人这天相遇,是在初见时的树下。 朱丰羽和杨同不知在讨论什么,他抽着烟,听一句,说一句,烟雾慢吞吞的。 她走近以后。 他转过望她一眼,眼神沉静无波。 杨同也向她投来了目光。 朱丰羽弹了弹烟灰:“杨同,走了。” 倪燕归注意到了朱丰羽的脚下。她额上的神经跳了跳。地面有六支烟,全都只抽了三分之二。摆得整整齐齐。她握起了拳头,冷然说:“果然是你,‘十二支烟’。” 朱丰羽留下一个背影,他连行走的步伐都无比嚣张。 “朱丰羽。”倪燕归喊住他。 他没有停。 倒是杨同,回头看她。自从上次受了她的威胁,他似乎对她畏缩起来,肩膀不如从前开阔,凶煞的脸也变成小绵羊似的。 倪燕归点了支烟,一口吸得深,呼出来时,白雾绵长。她的嘴里有烟圈在冒,说:“朱丰羽,我读检讨书的时候,你是不是心底很得意啊?” -- 第117页 “那件事。”朱丰羽终于回头了,“我很抱歉。” “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样?”他转过身。 “给柳木晞赔一个相机,就你摔坏的那个。” “我和她的那笔账,我会跟她算。” “可是。”倪燕归捏住烟,将烟捏离了嘴边,“当初她买这部相机的时候,问我借过钱。我算是出过钱的一份子。况且。” 倪燕归的停顿不怀好意:“朱丰羽,你不是想跟她撇清关系吗?背着这个债,你觉得撇得清?” 朱丰羽面无表情:“行,我赔给她。十二支烟的事情就算了了。” “成交。”倪燕归不乐意,柳木晞赔了夫人又折兵。芳心丢了,无可奈何。但朱丰羽欠下的钱,必须追回来。 倪燕归低头望着地下的烟头。 她看着那个长度,把嘴上的烟抽了几口,望一眼,比了一比。 稍稍控制,确实可以把烟纸抽到差不多的长度。但每一支都这样计算,太费劲了。 她对着烟头,踩上一脚:“神经病,没治了。” * 建筑展的前天夜里,突然下起雨。绵细如针,缠绵不休。 冬天里一旦下起雨,又湿又凉。 倪燕归和陈戎坐动车过去。 见她穿了条裙子,他问:“冷不冷?” “有你就不冷。”她笑,“对了,我们是去你的地盘。今天的午饭就由你请客吧。” “不止午饭。晚饭我也请。”陈戎戴着围巾,是倪燕归送的那条。和林修的大红不一样,陈戎的很素雅,淡淡的浅灰格子,不狂也不浪。 “今晚不行。我爸下午回来,晚上订了餐厅,一家人吃饭。”她枕在他的肩,“明天我们在学校里吃吧。” 嘉北大学的建筑学没什么名气。但李育星对学校很有感情,门口的个人简历上,第一行就表明他毕业于嘉北。 听见有人在问:“嘉北在哪里?” 有人答:“可能在北方吧。” 倪燕归附和说:“就是在北方。” 她问检票的工作人员:“请问李育星建筑师会过来吗?” 工作人员笑着说:“李育星老师工作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一般来说,这样的回答表明李育星不会出现。 建筑展不止展览了建筑,还有李育星在学生时代的作品。可惜,倪燕归没有见到山羊面具的那幅画。 对“山羊面具”的追踪,纯属业余兴趣。 “山羊面具”自吴天鑫事件之后,没有再出现。学校也不曾公示哪个学生失踪或投湖。往好的方面想,或许这位同学已经不厌世了。 今天来这里,倪燕归的主要目的还是给她和陈戎添一个约会的好去处。 她特意妆扮了一番。穿着假两件的冬装上衣,配一条不规则的米白小裙。裙子长至膝盖,但侧边有开衩,短到大腿。 陈戎路过镜子,望去一眼。她的长腿若隐若现,又直又白。 见到这一幕的,不止陈戎。 还有坐在展览馆对面咖啡厅的陈若妧。 陈若妧说,她不会去李育星的建筑展。说了不去就不去。但她不去,却可以来,来欣赏展馆的外立面。 她把展馆门口的李育星个人照打量了几次。 他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眼镜。人看着斯斯文文。 陈若妧端起咖啡,抿一口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咖啡冷了,口感有变。她放下杯子,抚眼角的时候,望见对面出来一对人。 青春年华,少年少女的脸上满是坦然的甜蜜。 是的,坦然。简直旁若无人了。 两人手牵着手,女的在撒娇,还用食指戳戳男生的脸。 男生不躲不闪,笑得很乖。 陈若妧手上的咖啡顿时洒了出来。顾不上擦拭白裙上的污渍,她匆匆要过马路。绿灯迟迟不亮,她等不及,见来往车辆不多,直接跨步走过人行道。 她追上了那对小情侣。 不,不对。陈若妧纠正自己,这只是一对男女,并非她认同的小情侣。 “陈戎。”她叫住那个少年,声色俱厉。 陈戎的笑意在一两秒的时间里,淡了又淡,之后温和地回头。 陈若妧打扮得很精致。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画作,纯粹想在李育星出场的时候,恶心他一下罢了。 李育星没有来。而且,被恶心到的是她。 离得这样近,陈若妧看清了少女的模样。一张脸妖里妖气,眉目狭长,唇色涂得鲜红。大冬天的,光着腿,活脱脱是勾引人的样子。 陈若妧的目光转向陈戎和倪燕归相牵的手,问:“这是谁?” 陈戎推推眼镜:“妈,这是我的同学。” 陈若妧轻笑:“这位同学有哪里不方便,需要我儿子搀扶着走路吗?” 换作是别人,倪燕归会直接甩一记眼刀子过去。但面对男朋友的母亲,她唯有敛起性子,礼貌地喊:“阿姨。” 倪燕归生来就是深刻的轮廓,眼睛上挑,媚色无边。 陈若妧的怒气渐渐旺盛,她生平最讨厌狐狸精。 “妈。”陈戎平静地说,“她叫倪燕归,是我的同学。” “哦?”陈若妧扬起唇,缓缓地问,“只是同学?” 陈戎补充一句:“也是我的女朋友。” -- 第118页 陈若妧没料到,儿子会当着她的面,承认他浅薄的眼光。 或许是天意,陈若妧常常遇到狐媚子。 李育星,她的前夫,现任妻子是一个妖艳贱货。 儿子相中的也是一张妖艳脸。 陈若妧只觉,她被扇了一记耳光。 陈戎温和地笑笑:“妈,我回家跟你说。” “不用回家。”陈若妧望一眼倪燕归,“现在就放手。” 陈戎的手指动了动。松了,但没放。 倪燕归先挣开了,说:“阿姨,陈戎,你们先聊。我口渴,去买杯饮料。” 她直奔对面的咖啡馆。她的身份是学生,就算再喜欢陈戎,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见家长。 咖啡厅的玻璃宛若灰黑镜面。 倪燕归看了看自己,身段再标致,也不及陈戎高雅的气质。反而,因为另类的小裙而显得轻佻。 倪燕归了解自己的缺点。陈戎大概也了解的吧,她的骨子里可能不太温柔或可爱…… 刚才,陈戎的手指动了,她的心顿时跳出来。她害怕他会放开她,于是先主动了。 她和陈戎才认识几个月,羁绊比不上亲人。同学和亲人之间,他肯定优先选择亲人 倪燕归故意躲着对面,找了个背向玻璃窗的座位。她点了一杯蓝莓汁。 坐下没多久,服务员过来了:“您的蓝莓汁。” 倪燕归急急地尝一口。 果然酸酸的。 56、第 56 章 第一口尝了味道。倪燕归不急着喝了, 把蓝莓汁放到旁边。她以为要在这里坐上很久很久。 几分钟过后,陈戎就进来了。 “倪倪。”他坐下,双手交叠, 搁在桌上,“抱歉, 让你委屈了。” 倪燕归的一只手藏在桌子下,扯了扯不规则的小裙子。她发现了,这开衩的裙子, 一旦坐下以后,就直接露一截白花花的大腿。早知,不该穿这裙子来的。家长都喜欢贤淑的女孩。她成了男朋友母亲眼里的不良少女。“戎戎,我是不是连累你挨骂了?” 陈戎笑笑:“和你交往是因为我喜欢你。今天我妈的情绪比较起伏, 你别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突如其来, 撞见男朋友的长辈,她仓皇又茫然, 没了约会的期待。 去西餐厅吃了午饭,倪燕归要坐车回家了。 分别时,陈戎抱了抱她:“倪倪, 我妈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倪燕归回搂他的腰:“以后我会改正我的坏习惯。” 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说:“你不用改,我喜欢真实的你。” “戎戎, 你真好。”正因为如此,她更要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 陈戎回到家时, 天又下起雨。 陈若妧不在。她有另外的一个家,今天不愉快, 她应该会去找丈夫寻求安慰了。 陈戎卸下了伪装,气质骤变,变得和外面的雨雾一样阴沉。 他去了小卧室的阳台。 这是北面,冬天的风在这里张狂呼啸。陈若妧一般会把阳台门关得紧紧的。 陈戎却敞开了门,站在栏杆边,风卷着雨直向他扑过去。他点了支烟,烟雾和雨雾蒙在他的眼前,世界模糊。 他近来常常需要烟支,用来压制那些不能向外发泄的情绪。 他垂眼望着楼下。 雨点打在水坑,波纹接连不断,把倒影荡得不成形了。 半支烟刚过,传来一声叫唤:“陈戎。” 他迅速拿下嘴里的烟,用掌心拢住,假装把手靠着栏杆,将烟按熄在扶手。 然而,陈若妧站在阳台的门边,将他看了个仔细。 上午见到儿子有了女朋友,陈若妧觉得生气。到了这一刻,她浑身的血直冲脑门,冲得她头晕眼花。 陈戎收拢了拳头,把剩下的烟握在掌心。 她深呼吸,说:“别藏了,我看见了。” 他开口了:“妈。” 她两步到他的面前,双手去掰他的拳头:“是什么?拿出来!”她的力气不大,使了劲去抠不动他的拳头。 她喊:“你还叫我一声‘妈’?”不知是雨雾飞到了她的脸上,或者她止不住怒气,她的脸颊有了水珠。 陈戎松开了拳头,摊开掌心。 剩下的半截烟像是和他的一段智慧线重叠了。 陈若妧怒气冲冲,攥起拳头,接着伸直了手掌,猛地向他甩了过去。 “啪”,清脆响亮。 陈戎被扇得偏过脸,白皙的皮肤很快变红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陈若妧的声音在颤抖,“什么时候?” “前不久。”陈戎这样说。 “是谁?”陈若妧喘不过气,急急地说,“是不是结交了不三不四的人?告诉我,是不是你那个女朋友?” “不是她,也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无聊抽烟玩。” 陈若妧又想甩一巴掌过去,高高地举起手。 陈戎没有躲。 她的手停在半空,之后像是卸了力气,垂下来:“你刚上大学,就学会了抽烟、拍拖,然后呢?还有什么?你那个女朋友还带坏你做了什么?” “这是我的事,你要骂我打我,我都知错。跟她没关系。” “你还为她说话?”陈若妧捏起自己的裙子,“我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个正经人。” -- 第119页 “妈,她是我的女朋友,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抽烟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 “你的眼光?”陈若妧指指他的眼睛,“对了,你的眼镜呢?” 没等他回答,她冲出了房间,然后拿着眼镜回来他身边:“戴上。” 陈戎重新戴上了。 陈若妧打量儿子:“你戴上眼镜的样子,特别帅。” “妈,我抽烟……是因为见到电视上的人很潇洒,要试一试。”他脸颊的红没有褪去,浮出的笑很浅,声音轻,像是怕吓着她。 陈若妧喊:“戒烟,戒烟!” 陈戎点点头。 “禁止吸烟。你是我的儿子,以后要当知名建筑师的,知道吗?” “我知道。”陈戎给母亲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妈,你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煮东西?” 陈若妧从早上到现在,没怎么吃,确实饿了:“煮碗面就好。” “嗯。”陈戎抬一抬眼镜,去了厨房。 陈若妧锁紧了北阳台的门。她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望着儿子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陈戎的高考成绩,完全可以去公立大学。陈若妧送他进嘉北,因为那是李育星的母校。她要告诉李育星,她陈若妧的儿子,就算走和他一样的路,将来也会比他更有前途。 烟,说好戒了。陈若妧想起另一件事。她扶住厨房的门框:“你的那个女朋友,赶紧断了。她就是故意露着大腿,给满大街的男人看。这是她的本性。” “是我先喜欢她的。”陈戎望着锅里的开水。 “你——”陈若妧走到他旁边,抬头看着,“你被狐狸精迷惑了。” “妈,这是我的感情。我希望你祝福我。” 陈若妧没了表情:“我只祝福听话的孩子。” 水烧开了。陈戎把面放进锅里:“今天想吃腌面还是汤面?我给你调配料。” 陈若妧娇生惯养,人长得美丽,许多男人围着她转,她是众星拱月的公主,也不愿在儿子这里受气。她从沙发上拿起包,“不吃了,我回家。”她说完离开了。 陈戎用筷子挑着面,突然放下,之后把锅里的东西全部倒掉。 他关了所有的灯,人倒在沙发上。 陈戎从前觉得,他可能有多重人格。 后来,他姐姐陪他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说,他只有一个人格,其余时候是笑里藏刀,通过面具与世界交流。 李筠问:“怎么治疗?” 医生说:“解下面具就好了。” 李筠:“这不是解不掉嘛。” 陈戎却不介意,因为他完美地嵌进这一副人/皮面具了。 然而今天,去他妈的世界。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令他窒息。 焦躁烦闷的时刻,他把相册里女朋友的照片看了又看。 倪燕归是大胆的,俏丽的。 他很多时候想和她一样乱来,但他不能。 她又是笨拙的。每每挑拨他时,浑然不知他的渴望,排山倒海。她总想撩起他的火。 今天他各种的火气堆积如山。他用手指在照片上重重地擦过。脑海里幻想当时的手感,柔软弹性,山巅的红梅小巧迷人。 手机里留有太多她的语音,跟个妖精一样。“戎戎,漂不漂亮?” 或者:“戎戎,想不想要?” 听着过往两人的聊天记录,他用裤子修建了一座小山坡。 * 倪燕归吃了晚饭,从餐厅回来。 她这会儿想通了,上午撞见长辈的时候,起码陈戎明确表态站在她这边。 她一扫沮丧,整理着衣柜,把那些暴露的短裤短裙,压到了箱底。 之后,她收到陈戎的消息:「我回来了。」 她乐了:「现在在哪儿?」 「吃晚饭。」陈戎拍了一张肯德基套餐的照片。 倪燕归:「你也吃垃圾食品了。」 陈戎:「我让你少吃,不是不许吃。」 倪燕归:「明天星期天,你一天都有空吧?」 陈戎:「嗯,一天都陪你。」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你想去哪里玩?」 陈戎:「听你的安排。」 倪燕归念及他来回奔波,比较累。她按耐住了今晚见面的想法,说:「明天见。」 陈戎吃完了汉堡包,很久没有动。他回来不是为了“明天见”。他不想独处,他要“今晚见”。 他坐了一个小时,夜幕降临了。 陈戎又发消息:「我忘记带宿舍钥匙了,几个同学都不在。」 倪燕归刚要建议他,问问其他宿舍能不能将就一晚,突然,她拍了下额头。 他落单的大好时机,她才不会推给别人。 冬天的天黑得很快,现在才八点半。她说:「戎戎,要不我陪你到处逛逛,再看看今晚去哪儿住。」 陈戎:「好。」 倪燕归穿上外套:“爸,妈,我出去一下。” 倪景山正在玄关花园擦拭钓鱼竿,望一眼时钟:“这么晚,去哪里?” “同学约我去玩。”倪燕归从鞋柜里挑鞋子。 “哪个同学啊?”倪景山放下了鱼竿。 “柳木晞。”倪燕归换上高跟靴。 外面风大,她拉紧了外套拉链。远远望见陈戎,她她止不住奔跑的步子,直到扑进他的怀里。 -- 第120页 他笑着把她抱了个满怀。 周围有两个老人走过,向着拥抱的小情侣望过来。 陈戎从背包的侧袋拿出一顶帽子,盖到她的头上。 她拉了拉帽檐:“我们去电影院。” 临近的场次,最后一排的座位。两人的主题从来都不是欣赏电影。 倪燕归抓着陈戎的手:“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了。”他实话实说。 “上午才见过。”但是,她靠在他的肩,“我也想你。” “我知道。”只有她才是属于他的人。她会无时无刻,如他对她的思念一般,对他念念不忘。 她问:“你今晚住哪里呢?” “我问问其他同学。或者。”他低声说,“我去酒店住一晚也可以。” 电影虽是烂片,但讲的是爱情,常有肉麻兮兮的台词。 倪燕归听到了一句,贴近陈戎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一转头。两人的脸将要贴在一起。 她在他脸颊亲一亲。 他在她唇上碰了碰。 两人的唇瓣紧紧纠缠,一个吻持续了二十秒。 分开时,倪燕归细细地说:“要不,就住对面的酒店吧。” “嗯。”陈戎看了看手机,“刚刚问了相邻寝室的同学,他今晚也不回来。” 听听他的话,住酒店的理由只是因为腾不出宿舍住。 面对她这个大美人女朋友,他居然没有邪念。 倪燕归不服气。 酒店的前台服务员接过陈戎的身份证。 面前的少年少年手牵手,一看就是情侣。 前台服务员亲切地说:“两位入住的话,需要出示双方的身份证。” 倪燕归以为,陈戎会澄清,他是一个人住。 但他默不作声。 她上前问:“能用手机的电子身份证吗?”她出来得急,只拿了手机。 前台服务员笑:“没问题。” 倪燕归回头望陈戎。 他也看着她,沉静悠然。 她窃喜,木头开窍了。 * 关上了门,一室漆黑。 倪燕归把玩着房卡,将要插进卡槽的时候,说:“戎戎。” “嗯。”陈戎的应声比较沙。 “好黑啊。” 他轻笑,从背后搂住她的腰。纤腰细而柔软,仿若无骨。他的手掌贴紧她的腰线:“是很黑,害怕吗?” 她把房卡插进去。 灯亮的同时,他掐在她的腰前,作势向上。 或许是因为阴影,今晚的陈戎格外深沉。 她侧过头,抚上他的脸,向他张开了唇。 没有化妆,唇瓣柔嫩。他叼起咬着。 虽然有时在电影院亲一亲,但毕竟是公共场合,极少有二人世界。 两人激烈拥吻。彼此的呼吸缠在一起,听不出谁比谁更投入。 陈戎把她抵在玄关墙,从她的额头吻到耳垂,再到红唇,又向下去。 他探进她的外套里。这是真正的东西,比他之前的想象更加绵软。 像是等不及,他从腰上掀起她的上衣。 拨掉内扣。 “戎戎,你今天很急噢。”她问,“很想要?” 他居然认真地说:“很想要。” “有多想?” 他没回答。 她感觉有强而有力的支点,好像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 57、第 57 章 陈戎的手指很放肆。 倪燕归的外套被丢到一边, 衣服被由下至上拉起,从她的头上套出以后,卡在手肘上。之后, 她被自己的上衣束缚住了。 她背向他。双手高高抬起,趴在墙上。手臂不小心撞到灯的开关, 一连按熄了两盏灯。 玄关和床边暗了下去,亮的只有窗边的落地灯。影子投在墙上,边界模糊。 倪燕归仰着头, 黑亮长发被拨到了右边。 他时不时烙下印记,在她左肩胛的刺青上。 太痒了,她“哎哎”想笑。 他用食指在她的唇上点了点。 她一口咬住,身子靠在他的胸膛。 她很柔软, 他却相反,用着拆卸筋骨的力气, 要将她就地正法。 倪燕归记忆重现了。上次在酒店,他和现在一样, 如一只蛰伏已久的兽。 陈戎用唇代替了自己的手指。 她在他的一系列动作中,失去了主动权,无法抵抗。一个吻结束。她的上衣终于从手腕处解了下来。 之后, 跌落在柔白的被褥。 陈戎低低地说:“倪倪, 多陪我一会。” 倪燕归捏起他的脸颊。 眼镜早被丢了。他漂亮的眼睛满是火光,光里映着她的影子。她的手指向下, 从他的眼,到他的鼻, 到他的唇, 无一不迷人。 房间里除了呼吸,剩下的是肢体语言。 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 给干柴烈火的空气浇下一盆冷水。 倪燕归发出扫兴的叹声。 “要接吗?”嘴里吃着东西,陈戎的话不是很清晰。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望着时钟好一会,才看清,十点多了。她恍然:“我说我出来一会儿,估计我爸妈担心我。” 陈戎拨开她凌乱的发丝,调整了一下:“我给你拿手机。” 他的外套丢在地上,深黑薄衣被她掀到一半。他坐起来,拉下了衣摆。 -- 第121页 倪燕归感觉,有影子在他后腰一闪而过。她看不真切,也没在?。 这通来电,果然来自她的父母。 “喂——”她开口才知道,经过刚才的混乱,她的声线变得娇滴滴。她咽了几下口水,气沉丹田:“喂。” 杨翠倒是没听出之前那声的端倪。“什么时候回来?” “啊,就回去了。”倪燕归随口说,“柳木晞,你小心车。 好的。妈,你很快就能看到我了。” 为了避免电话那头听出什么,陈戎坐在床沿。 倪燕归挂了电话,用膝盖跪着爬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戎戎,我要回家一趟。” “嗯。”他低了头。 “可惜了。”她的手指在他锁骨处抠了两下。 他的喉结滚了滚,连忙捉住她的手:“别动。” 倪燕归说:“我爸妈大概十一点多睡觉。” 陈戎听出什么,眼睛亮得逼人。 她神秘兮兮地说:“等他们睡了,我再偷偷出来。” “倪倪,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 陈戎的气息至今还没平静,他压住她,吻了又吻。手穿过她的头发,扣住她的脑袋,他不舍得放手,沉着嗓子说:“一定要回来。” 倪燕归伸出尾指:“好,跟你拉钩。” 拉上了钩,陈戎克制地说:“到此为止。否则你走不掉了。” 她笑:“回来继续。” 他给她梳了梳头发:“嗯。” 他捡起她的衣服,直勾勾望着她。他没有回避。她就当着他的面,一件一件穿回去。反而是他闭上了眼睛。但画面留在了心里,一幕幕,铺天盖地。 倪燕归瞥到了一座小山坡。“戎戎,我很抱歉……” “没事。”陈戎靠在墙上,话还算平稳。 “你这……怎么办?” “我静一静。”他直接躺在了床上,从坐姿变成平躺。 倪燕归发现,这座小山坡很是陡峭。她怜惜他:“等我回来噢。” 她收拾好了。要开门的时候,想给他一颗定心丸,说:“戎戎,我真喜欢你。”说着,她开了门。 门板开了不到十厘米的缝隙,“砰”一下,又被关上了。 陈戎刚才一跃而起,大步过来,一手把门按了回去。 “倪倪,我很抱歉。”他从背后搂住她。如果没有她的那句话,他能忍到她回来。但……现在晚了。他捉住她的手,“先给我一碟餐前小菜,行不行?” 她的男朋友,向来是霁月光风,不沾人间烟火气。但这时,他浑身上下藏不住本能。 “我给你弄弄。”她也担心他的小山坡堆着堆着,炸了。 * 路上,倪燕归用手指在鼻子刮了几下。 前一刻。 陈戎抓着她的手,放到洗手池。 她说:“你的味道全没了。” “别说话。”他用洗手液,把她的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临走时,她又说:“对了,刚才小山坡被推平了,之后还能重建吗?” 他看着很危险:“你试试?” 她自己比了个手势:“嘘。” 先前因为?乱,倒是没有注?,今天的陈戎比较接近那天失去冷静的样子,冷峻漠然。笑容都没了。不过,被小山坡折磨的男生,大多没有好脸色吧。 倪燕归是跑回去的,早知不穿高跟了。差点崴脚的时候,她遇到了熟人。 林修从对面走来,拎了个购物袋,晃来晃去。“哟。” “哟。”她把双手插进衣兜。手是洗过了,而且洗得干净,但她多少会心虚,深怕林修闻出味道来。 幸好,小区园林景观优美,花香扑鼻,她稍稍放心了。 “啊,燕归。”林修突然喊。 把她吓一跳:“什么!” “正好,有个事。”林修说,“今天我妈问起她生日的那两份礼物,我想蒙混过关,但是被她识破了。她指控我践踏她的心?,我怕了她。所以,麻烦你把礼物追回来。拜托了。” “我的那份也交给你?”倪燕归求之不得。 “我妈的样子很神秘,又不肯细说,非得我自己拆。” “东西在我男朋友那,他回去再给你。” “一口一个男朋友。”林修拿出一袋零食,向她丢过去。“你俩才认识几个月,别陷太深。” 倪燕归伸手接住了,揣进衣兜,说:“我和他可不止认识几个月。” “以前见过?”林修顿一下,“哦,对,陈戎入过你的梦。”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陈戎是我们幼儿园的小白。”四舍五入,算是儿时玩伴了。 “小白?”林修差点趔趄,“被你掐脸的小白?” “这叫姻缘一线牵。” “哦。”陈戎是小白?那是遥远的过去,林修无从考究。 * 夜晚,倪景山和杨翠回房休息了。 倪燕归从书包里拿出上次超市买的套子。又等了二十分钟,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她做了伪装,戴上帽子、口罩。一路畅通无阻。 她敲了客房的门。 门开了。 陈戎洗了澡,毛巾搭在肩上,头发半干。他看她一眼,去床边擦头发。 “戎戎,你才洗澡。”她以为,他会在之前的时间里做足准备。 -- 第122页 “半个小时洗一次。”停顿数秒,他补充说,“冷水澡。” 或许真的冲了几次冰寒的冷水,她看他的人是挺冷的。自家的男朋友失去冷静的时候,就是这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倪燕归脱了帽子和口罩。蹦跳两下,抱住他的腰。 “这次有多长时间?”陈戎提前问。 “到明天早上六点前吧。”前一次,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忘了问,“戎戎,你还有穿腹肌神器吗?” 陈戎说:“哪有人会穿那东西跟女朋友做的。” 她拍拍他的腰,结实得可以。她的手滑进去,触及那一片紧实的肌肉。皮脂较薄,用手指按下去,能感到内里的强大。她呢喃着:“才三个月,你就能练成这样,真是很刻苦噢……” “嗯。”他任她在他腰上胡作非为。他也懒得披什么伪善的外衣,低头掠夺。 倪燕归扯起他的衣摆,望去一眼。眼睛所到之处,扎实的腹肌漂亮匀称。 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腹肌线上:“比起上次见到的腹肌神器呢?” 倪燕归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陈戎或许是照着那个神器练的。她用骨节勾动肌肉线条的凹处:“戎戎的就是最棒的。” 她对爱情,不是以貌取人。林修的外貌不是差的,他介绍过来的,也有帅哥,但她独独偏爱陈戎。她对陈戎没有苛刻的要求。就算他练不成肌肉,他也是她的男朋友。如今,她更正一下,腹肌结实的陈戎,更是她的男朋友。 她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再睁开时,眼波流转。她不经?见到了对面的装饰镜。 那里现出几条狐狸尾巴,和她左肩的一样。但镜子里的不是她的,那是陈戎的后腰。 倪燕归从欢情里回神:“戎戎……你有刺青?” 陈戎停下了动作,安静,不作解释。 她扁扁嘴:“我很感动……”她曾经和他讲过这个刺青,将过自己的伤痛,却没想到,他会特?去纹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戎戎,你是为了我去纹这个刺青的吧?” “嗯。”这话也不假,只是时间上,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问:“很疼吧?” “不。”比起她当年的受伤,刺青的疼痛只是皮毛。 * 陈戎来到了一座山涧。 山涧地势平缓,小水流从上往下。 他早知藏宝图的构造。这时望着这座山涧,直接拿起自己的工具。 山涧的沙土很软,一凿,工具就抡了进去。凿几下,工具用得越来越顺,沙土渐渐凹陷,再细看时,小溪流潺潺。 他捧起溪水,有大自然的味道,香香甜甜。 宝藏就在里面。 他只有一把工具,好在是把利器,寻宝不在话下。花了一番功夫,他见到了山涧里的珍贵宝藏。 58、第 58 章 进行到某个阶段, 陈戎去床头拿桃子。 倪燕归半趴在枕上,侧头看他:“戎戎,我准备了两盒噢。” 陈戎看她, 眼里的埋伏又深又浓。 之前,她只是勾弄他的腹肌。其实他的肩颈、锁骨、胸膛, 全都简洁明了,用力时充满危险。他的身材和温顺的性情格格不入,要是戴上眼镜, 就更违和了。所以,摘掉眼镜来做这事,合情合理。 只是,她问:“你不是近视吗?看得清?” 他答:“一清二楚, 我刚才进对了地方。” 她的外套衣兜装了两个小方盒。 陈戎拿出来,向上抛起, 小方盒在空中划了道弧,落入他的掌心。他问:“什么时候买的?” 倪燕归笑:“上次去酒店。” “让你久等了。”他挑选了那盒三合一。 这两盒东西, 倪燕归买来就放着了,没研究过使用方法。她没法指导,只能盼他无师自通了。 陈戎拆开了盒子。修长的手指夹起其中一个, 动作不急, 可也不迟疑。 倪燕归抱住他的肩,低眼望去。 他顺利地裹上了。 她惊讶地问:“你是不是为了今天晚上, 特意去恶补过功课?” “嗯。”今晚的过程里,陈戎不多话, 也不笑。他推她躺下, 托起她的腰,问:“疼吗?” “能忍。” 那就是疼了。他给她轻轻揉了揉:“我慢慢来。” “嗯。”顺了以后蛮舒服, 她躺着,他半坐。她想去扶他,伸手却够不着。 他意会过来,一手抓住她的,十指交握,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 平复了呼吸,陈戎处理一下两人的黏腻,躺了下来。 倪燕归侧身,双手扯住他的脸皮:“刚才开心吗?” “开心。”他如实回答。 她撅起嘴:“为什么不笑一笑?” “开心不开心,和笑不笑没有关系。”他的面部神经脱离了情绪。笑容,不表示喜悦。不笑,也不因为郁闷。这个晚上,他面对自己的女朋友,不愿再戴面具罢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 他反问:“你刚才不开心吗?” “开心。” “如何开心?” “我以为第一次会笨手笨脚的。没想到,戎戎好棒噢。” “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哈哈大笑?” 倪燕归弯起嘴角:“我正在得意地笑。” 陈戎抚过她左肩的伤疤。她其他部位的肌肤白皙细腻,但他钟爱这片凹凸的区域,吻过,抚过,至今恋恋不舍。他问:“你喜欢笑的,还是不笑的?” -- 第123页 “你笑起来很乖很听话,我忍不住要霸王你。” 经历了一场运动,陈戎酣畅淋漓。但倪燕归的话,似乎是另一层的枷锁。他突然露出笑容,说:“很晚了,先休息吧。” 倪燕归微怔。上一次他失去冷静,也有突如其来的转变。和这时一样,一两秒钟的时间,跟换了个人似的。哪里怪怪的。她窝在他的肩上,才想着要仔细分析分析,困意袭来了。 将要六点的时候,她被叫醒,懵懵懂懂的。 陈戎说:“不是要回家吗?” 她才清醒过来。 幸好是冬天,她昨晚有所准备,把高领毛衣派上了用场,扯起领子,盖住脖子上的痕迹。 不过,镜子中的人嘴唇微肿。 临走时,倪燕归给了陈戎一个飞吻:“等我回来。”她轻快地走了。光是看背影就知道,她乐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陈戎独自回到了床上,被窝里似乎留有她的体温。 他躺在了她的位置。 他对这个世界的厌烦,已经在昨天晚上处理完毕。他重新戴上眼镜,又扬起和善的笑容。甚至,他有信心自己能继续笑很久很久。 是天意,他的母亲偏爱温顺的儿子,他的女朋友钟情乖巧的男朋友。 面具戴的久了,也和人格分裂差不多。 不过,陈戎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成长。一成不变的,是那张虚伪的笑脸。 但,倘若他能演一辈子,那么真正的他究竟如何,对外人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获得的感情,凭的是一副人/皮面具。他将珍藏这一副面具,从此以往。 * 将近九点,倪燕归回来了。她拎着两份早餐:“我知道你很疲惫,给你外带了。” 陈戎坐在床上。仰头看她。 她换的这件毛衣,领口比之前的更高。她脱了外套,走过来:“刚醒?” “嗯。”他的脸靠在她的腰。他现在面对她,常常想摘掉自己的眼镜。 “人傻了?” 他不说话。 倪燕归哈哈笑了起来:“是不是昨天晚上被我夺走了第一次,一时间无法接受?” 陈戎忍不住拿掉了眼镜。 “对了,你这副眼镜像是微笑神器,一拿掉就给我崩脸色。”她捏住他的两边脸颊,左右晃动,“算了,人帅,笑不笑都帅。” 他开口了:“首先,我不疲惫。” “嗯?” 他掐住她的腰,仰头说:“一次而已,不至于。”关于这个,他一定要纠正她。 “噢。” “是你自己累到睡过去,我不忍心打扰你。” 倪燕归不服气了:“那是因为昨天我没有睡午觉,我要是休息够了,肯定能跟你再来一次。” 陈戎站起来,用额头贴住她的额头:“第二,不知道是谁夺走了谁。”他叼上她的唇,咬一口放开了。 她粉嫩的唇瓣弹了两下。她灿烂地笑着,整齐的八颗牙齿在他面前晃:“好吧,反正卖力的是你。先吃早餐。我路过早茶店,买了几笼东西。奶黄包子,叉烧包子,虾饺,烧卖,萝卜糕,艇仔粥。” 茶几很小,摆完几个碗,没有位置再放碗筷。两人各自端着,在沙发上吃完了早餐。 收拾了碗筷,倪燕归问:“戎戎,你要不要再休息?” “我休息好了。你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吧,想去哪儿玩?” 她从窗帘向下望:“不去。外面人来人往的,我们就在这里盖着棉被纯聊天。” “聊不来。” “为什么?” “食肉动物一旦开了荤,就会惦记那个味道。”陈戎变得冷淡,“谁想跟你盖着棉被纯聊天。” “你都说你已经尝过一次了,还摆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但她喜欢他这样,轻问,“是不是学坏了?” 他避而不答:“你先睡一会儿吧。” 对于倪燕归来说,二人世界非常稀罕。学生去哪儿都是公共场合,难得来酒店,再去梦周公的话,太浪费了。她上了床,拍拍旁边,向他勾了勾手指。 陈戎仍然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发生什么,谁负责?” 倪燕归伸直双腿,左边抬了,抬右边,做着交叉抬腿的动作:“我啊,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他只好陪在她的身边。 倪燕归开启聊天模式,说:“对了,昨天我遇到林修,他问起上次的两份礼物,你还留着吧?” “嗯。” “明天给我,我去还给他。”她蹭蹭陈戎的肩膀,觉得不够,整个人贴了过去。经过昨晚以后,她总想腻在他的怀里。 聊天模式在这样紧紧相拥的姿势里,变得越来越无聊。 陈戎漫不经心。 倪燕归问他问题,他略微迟钝,停一会儿才回答。 她在他的下巴亲一口:“戎戎,你在想什么?” “想你。”这一个问题,他倒是不加思索。 “想我什么?” “昨天夜里。”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对上,他低头,她微微上仰,又亲在了一起。 难舍难分以后,他拍了拍她的脸:“困就睡吧。其他的以后再说,你会疼。” 她嘟囔着:“不是很疼啊。” “先休息,你早上起得早。” 倪燕归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因为她感觉到了那个支点,正架住她。他稍稍往下移身子,不再顶着她。她睡了过去。 -- 第124页 * 何思鹂在这个周末回了家。 上周,赵钦书说,陈戎一夜未归,之后突然发了高烧。 何思鹂觉得蹊跷,于是通过群聊,和陈戎加了微信。 这时,她从何凌云的嘴里得到了新线索,她立即给陈戎发来了消息:「史智威有再来找你的麻烦吗?」 陈戎回得还算快:「没有。他店铺的门一直锁着,装修工具被收起来了。原定的开张计划,突然安静了。」 何思鹂:「我哥告诉我,史智威遇到了麻烦。几天前,他的店铺因为消防不过关,被查了。」 消防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对于史智威来说,他刚从监狱出来,又有前科,不愿意和官方打交道,于是暂时躲了起来。 何思鹂:「陈戎,是不是你去报了案?」 陈戎:「不是。小打小闹是动不了史智威的。三年的刑期都无法令他洗心革面,消防的事只能暂时绊一下,奈何不了他。我原想等待机会,等他闹一场大的,再送他去坐牢。既然他不敢现身,暂时搁置了。」 何思鹂暗想,闹到什么程度,才能再送史智威去坐牢呢? 陈戎:「你不要和他硬碰硬。」 何思鹂性子很直,功夫是好,但正如史智威所言,杀人是低劣的手段,折磨心智的法子多的是。陈戎担心何思鹂一个人去单干。 何思鹂:「好,我和你结盟。」 陈戎:「另外,麻烦你和你哥套套话。」 何思鹂:「知道了。」 * 女朋友软玉温香。要说没有想法,陈戎自己都不信。念及她是第一次,他忍了,唯有去洗澡。 梦中的倪燕归忽然去拉身边的人,手里一空,她醒了:“戎戎……”她坐起后,听到浴室“哗哗”的水流。 他已经洗过几次,再洗下去,恐怕皮要被浸皱了。 倪燕归扎起了头发。 浴室的水声停了。 她去敲了敲门。 没有上锁。她一拧,门开了。她探了个头出去。 陈戎围了条浴巾,正背向她,擦着身子。 倪燕归倚在门框,目光定在他的腰上。 她曾经去补个色,刺青的颜色至今鲜亮。他的比她的要淡,男生嘛,色泽太过艳丽反而奇怪,浅淡的颜色恰如其分。 昨晚,忙着办正事,她没有细看这个刺青。她站在他的身后,手指沿着最上面的一条尾巴上勾画。 陈戎丢掉毛巾,侧了侧头:“别动。” 她却画得更快:“已经做过了,为什么还憋着?” “你会疼。” 她踮起脚,下巴枕到他的肩上,向他耳边吹气:“是我疼,还是你更疼啊?” 陈戎偏了偏头,但是躲不过那钻进来的热气,直烧到心里去了。他问:“你受得了吗?” 倪燕归向下望去:“你受得了吗?” 他转过身,说:“你中途喊疼,我不会停的。” 她挽手撒娇:“戎戎,你轻点嘛。” 他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欺身而上。 对面的镜中,倪燕归透过他的肩,望见他腰上的九尾摆起尾巴,一下一下,频率渐快。 她呢喃:“性感极了。” 他低哑回应:“你也是。”她如一汪秋水,将他溺毙在其中。 59、第 59 章 陈戎岂止无师自通, 他简直天赋异禀。 从浴室到床上,换了几个姿势。倪燕归成了一个被翻来转去的人。 陈戎含住她的耳垂,说:“停不下来了。” 声线沉, 尾音挑,她闭着眼睛也能想象, 他的脸上布满了世间庸俗。 她趴在床上,颠簸时,目光向着床头柜的小方盒, 看不清,一晃一晃的,接着又被她自己的黑发挡住视线。 末了,他伏在她的后肩:“疼吗?” 她在他的鼻头弹了一下:“做完了才问。” “做之前, 我提醒过你。” 他倒是撇清关系了。她哼哼唧唧:“不疼,但是好困。” “今天就到这, 你休息一下。”他坐起,丢掉了套子。 陈戎有几个未接来电——是陈若妧的。 他随意套上衣服, 去了浴室接听:“妈。”很是从容有度。 大约是被丈夫哄好了,陈若妧轻松了起来:“还没回学校吧?中午一起吃个饭?” 陈戎全身的火都在那场激烈的运动里纾解了,温和地说:“学校临时有事, 我已经回来了。” “哦, 这样啊。”陈若妧略有失望,“那下次吧。我给你定你喜欢的那一家私房菜。” “好的。” “零用钱我打到你的卡上了, 别不舍得花。”陈若妧说,“天气越来越冷了, 照顾好自己。” 陈戎应着:“妈, 谢谢你。” 倪燕归甩了甩头。莫名的,她耳尖听见这一句。 上次她以为, 陈戎的母亲劝他冷静,他才道谢。今天又道谢。他对他的母亲竟然这样客气? 回来时,她问:“你们母子之间很讲礼貌噢。” 陈戎解释:“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倪燕归将陈戎的“谢谢”理解成,每个家庭的教育方式不一样。她说:“你家很严格。” 陈戎不答。 规矩多,未必是严格。更可能是疏离生分。 * 星期一。 -- 第125页 除了散打社社团,实验楼的其他社团都申请到了新教室。有的已经搬走,有的下学期再走。 终归是要走的。 毛成鸿觉得这一个教室如一片孤舟,在风雨之中飘摇。 上一回,散打社的同学帮曲艺社的女生搬了教室,这次又有一个女生社团来求助。 黄静晨见状,问:“温社长,这里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了?” 温文:“还有两三个没有搬走,大概会撑到学期末。” 毛成鸿没有隐瞒,直接说:“温文提交了新教室的申请,暂时没有回复。另外,格斗社团比较重复,拳击、跆拳道,项目分得散,学校正在考虑要不要合并。” “合并?”温文也吃惊了。 毛成鸿:“如果是合并,我们自然就会并到别人的社团去了。” 黄静晨:“毛教练,到时候你还当教练吗?” 毛成鸿:“这个说不清楚。总之,现在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小何同学的综合能力非常强,有望在下次比赛中崭露头角。” 何思鹂没有再纠正毛成鸿的叫法,小何同学就小何同学吧。 她在沙袋前练拳头。 温文拎着手靶过来:“小何同学,今天开始你要进入实战内容了。不要光打沙袋,我来当你的对手,顺便分析一下得分的技巧。” 倪燕归拉过陈戎问:“对了,何思鹂为什么因你而来?” “她和我解释了,因为在军训演习那天,我帮过她。习武的人可能比较讲情义,她说来报恩。”这话不完全对,但又不算撒谎。陈戎说一半,留一半,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倪燕归因为其中的字眼想到了别处,她咬了咬唇:“戎戎,我想去打散打赛。” 社团面临解散,很是棘手。她要是不尽一份力,感觉对不住毛成鸿和温文。毛成鸿的教学水平并不低,只是为人耿直严肃,不如马政能言善道。要说散打社真的排在倒数第一,倪燕归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陈戎拿了一个袋子,“这是你的玩伴送的两份礼物。原封不动,物归原主。” 倪燕归想赶紧把烫手山芋丢出去,训练完毕,她喊了林修出来,交给了他。 林修视死如归,两指捏过袋子的绳,捏得紧紧的。 倪燕归幸灾乐祸,拱手抱拳:“你保重。”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速战速决。 林修回去宿舍,叮嘱其他三个人:“危险,禁止靠近。” 他关上阳台门,把两个盒子放到地上,拿起剪刀,剪断了第一个盒子的心形结,再用剪刀尖挑起了盒盖。 果然,有东西从里面弹了出来,伴随着声响:“修啊。” 居然是一只仿真鹦鹉。鹦鹉爪子扣在弹簧上,弹簧摇摆,鹦鹉跟着左晃右晃。 林修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其他的机关。 另一个盒子弹出来的是鹦鹉。 第一个盒子的那只,蓝翅,橙色小肚子。后来的这个要花哨一些,翅膀有黑白斑纹,肚子是渐变的绿色。 他捏住一只小鹦鹉,发现尾巴处有一个小开关,他拨下去。 鹦鹉的嘴巴一动一动,发出了语音:“林修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林修:“……” 这把声音很稚嫩,听着不过是三五岁的儿童。这是倪燕归。 林修明白了,他的母亲之前拍摄过他和倪燕归的生活记录。这是把语音安在鹦鹉的发音器,当礼物了。 林修听着小朋友的吵架。 小林修:“你好凶,我不要跟你玩。”Hela 小倪燕归:“不玩就不玩,我要去和罗嘉木排排坐。” 等等—— 倪燕归那时候经常和一个男生排排坐,就是小白。但她说小白是陈戎。那这个罗嘉木是谁?对于幼儿园同学的名字,林修完全想不起来。 之后的音频,倪燕归说的人始终是罗嘉木,没有说起其他名字。 林修在脑子里换了一个问法。如果罗嘉木是小白,陈戎是谁? 林修给甘妍丽打了个电话:“妈,是我。” “知道是你,有来电显示。”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高兴。”以后别送了。 “哎,我还有你和燕归初中的片段。你俩啊,一直都是迷人的小可爱。” “呵呵。”林修也不废话了,“妈,我听燕归念叨罗嘉木,这人是谁啊?” “没印象了。” “那记不记得我们幼儿园班上有叫陈戎的人?” “哎呀,早忘了。你这小子,燕归再喜欢什么罗嘉木,也是幼儿园的事,你计较这个?” “没事了,没事了。妈,你早点睡觉。”林修正要挂电话。 甘妍丽突然说:“对了,你们幼儿园不是拍了合照吗?照片背面一一写着名字。” “合照在哪儿?” “我收着呢,改天找找。” “别改天。妈,就现在,拍照片的正面、背面给我。” 甘妍丽却说:“不是想找就能找,翻箱倒柜的工程呐。” 挂了电话,林修问卢炜:“你有关于陈戎的消息吗?” “没有。但是……”卢炜想了想,“没什么。” 林修查了查课程表。明天他和李筠会在相邻的教室上公共课。 * 星期二。 -- 第126页 李筠没有坐在窗边位了。 林修从窗口朝里张望。 美女就是美女,哪怕挤在人堆里,他也一眼捕捉到了。 但他在这边站了近一分钟,李筠没有转过头来。 倒是她身边的一个同学,见他目不转睛的,给李筠打了一个眼色。 李筠这才发现了他。 除了陈戎的事,她和林修之间没有其他交集。她连忙出来了。 课间休息,时间很短。林修开门见山地说:“我先前说,假如我找到证据拆穿陈戎,就不算食言。” 李筠的心突然跳了一下:“什么证据?”不是她吹,她家弟弟伪装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了。能留下什么证据呢?她与陈戎,对外从不以姐弟相称,应该不是她这边的破绽。 林修不和她明说:“这就不劳师姐费心了。” “你过来……只是为了跟我说,你没有违反约定?”这恰恰说明,她没有看错,他确实是一个重承诺的男孩。 他不置可否:“我去上课了。” * 星期四。 上午的课结束,卢炜走到林修身边:“‘十二支烟’有消息了。” 林修张望。 倪燕归早跑了。她沉浸在甜蜜的恋爱里,每每中午都要和陈戎去吃甜蜜餐。 卢炜:“那人很谨慎,非得让我们亲自去见。” 林修:“去见见吧。确定了人,再跟燕归说。” 刚走出教室,林修收到了甘妍丽发来的幼儿园合照。 * 今晚的影视鉴赏选修课,陈戎请了假。 倪燕归和柳木晞一起去上课。 电影放的是恐怖片。教室门一关上,灯暗下来,到处阴森森的。 柳木晞说:“可惜陈戎不在,否则这样的气氛,你正好可以扑上去。” 倪燕归笑起来:“或许他的胆子比我的还小。” 柳木晞调侃:“你俩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他今天去哪儿了?” “他有个朋友过生日。”很正当的理由。林修生日那一天,倪燕归也没有陪陈戎吃饭。 柳木晞却联想到,她认识的一个人今天也过生日。是她不小心瞟到他的身份证,记下来的。她假装不知道,没有给他发祝贺语。 这一堂课就在时不时的尖叫声中度过了。 才走出教室,倪燕归接到林修的电话:“燕归,今晚有空吗?” “刚刚上完选修课,怎么了?” 林修说:“出来聊一聊。就你一个人。” 倪燕归和柳木晞说:“你先回吧,我有点事。” 倪燕归和林修遇到重大事情,就会约在操场观众席上见面。空旷,人少,而且黑。底下跑步的人如果不仔细搜索,不会发现上面坐了人。 风比较大,倪燕归戴上了兜帽:“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的。” “你知道我们幼儿园班上有个人叫罗嘉木吗?” “幼儿园?”倪燕归摇头,“早忘了。” “你为什么说陈戎是小白?” “他自己说的。幸好他不记得掐他脸的女生叫什么名字了。”倪燕归捏一下自己的脸,“我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从小就很霸道。” “有件事。” “嗯?”她等着林修的话。 “我们幼儿园同班的男生之中,没有叫陈戎的。”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你记得?” “我当然不记得。但我妈留着我们幼儿园的合照,和你站在一起,被掐脸的男生,名叫罗嘉木。” “那……”倪燕归有不祥之兆,“陈戎是谁?” “我也想知道,我更想知道,他编排他是小白,目的何在。” 她低下了头。 林修拿出一支烟,在指间转了转,“对了,还有件事。柳暗花明,有人拍到了‘十二支烟’。” 风袭来,帽子坠下,倪燕归立即掀起来。 “一个同学是无人机爱好者,那天他也在小树林。无人机差点飞到大槐树,他控制得及时,躲进了密林,没有被学校查到。”林修点燃了烟,“无人机拍到了你去的前一刻的情景。” “真的?” “这个同学知道你受罚的事。但他的飞行计划没有向学校递交申请,而且又是校方巡视的那一天,他不敢讲。上周说漏了嘴,才被卢炜盯上了。” “视频呢?” “他不肯发过来,也不允许我们翻录,他怕我们去揭发他。卢炜好说歹说,才拿到几秒视频。”林修呼出一口烟,把手机给她,“自己看。我想把视频导出来,比对看看是谁。我猜,其中一个是朱丰羽。” 无人机飞得较高,画面一闪而过,拍到两个少年的背影。 一个染了金色头发,头发乱得像野草。 另一个人,一手夹着烟,微微向上望。 虽然是背影,虽然距离远,虽然……无论有多少“虽然”。 但是,倪燕归凭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的心上人。 兜帽挡不住风,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夜里真冷。 60、第 60 章 夜里真冷。 潮湿阴冷, 尤其在江边。 以前朱丰羽来这里,狮子头会被吹得跟稻草一样。自从剪短以后。他迎风而坐,露出高阔的额头, 利落分明。 夜宵档里烟雾弥漫,有炒菜的油烟。以及顾客的烟支。老板站在门口炒菜, 左手握住锅柄,向上翻三下。海蛎子壳和锅撞击,发出清脆的爆炒声。 -- 第127页 坐在朱丰羽左边的, 是陈戎。 右边是坐着杨同。 面前摆了几个盘。椒盐濑尿虾,紫苏炒田螺,蒜蓉海蛎子,酱汁拌通菜。 今天是朱丰羽的生日, 由他来请客。他负债累累,这是他掏空了所有钱包请的一顿饭。 陈戎面前, 放了一瓶可乐。 朱丰羽和杨同,各自有两罐啤酒。 杨同夹了一个海蛎子:“老大, 我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好像是上个世纪的回忆了。” 杨同认识陈戎的时间不长,他是跟着朱丰羽混的, 因朱丰羽的关系, 才认识了陈戎。 杨同是圆脸蛋、圆身材。他打小就幻想,自己瘦下来以后, 变身为一个特立独行的酷哥。 朱丰羽很酷,面无表情, 拳头狠辣。 陈戎更酷。一个全方位伪装自己的人, 并非泛泛之辈,这难度系数比面无表情更高。 所以, 杨同说,朱丰羽是他的偶像,陈戎是他的老大。 老大挑选女朋友的眼光,和常人不一样。杨同只能远远地站在老大背后,每次见面很悲壮。 陈戎拨着手里的花生,先按下去,花生“叭脆”一声,接着掰开。炸得焦黄的花生粒到了他的掌心。他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把你们介绍给她。” 朱丰羽敲了敲桌上的烟盒,提醒说:“她对我恨之入骨。” 杨同舀了一勺子的田螺:“正因为如此,你更要把这事扛下来。我观察过嫂子,这人是暴脾气,要是知道老大才是害她检讨的人,指不定她会干出什么来。” 朱丰羽横过去一眼。当事人就在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同说:“老大,我这是风险预测,你得未雨绸缪。古人有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古人又有云,纸包不住火。古人还有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人——” 朱丰羽弹了个花生壳过去,正中杨同的脑袋瓜子。 杨同“哎呦”一声。 朱丰羽说:“别云了,他读的书比你多。” “但是古人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大是困在局里了。”杨同振振有词,“老大的女朋友,将来要跟老大躺一张床的。难不成,老大半夜睡觉还得戴上眼镜,对她笑眯眯的?奥斯卡影帝也有卸妆的时候,是不是?” “话糙理不糙。”朱丰羽看向陈戎。 “我不谨慎不行。跟你们认识,是一场赌博,你们接受了我,我赢了。如果你们不接受,赌局就散了。但我不亏什么。”假若把赌局设在他和她之间,他输不起。 至少在现阶段,别说十成的把握,他连五成都没有。尤其倪燕归几次强调,她喜欢乖巧听话的男生。 朱丰羽用筷子串起一撮通菜:“我同意杨同的观点。” 杨同的圆眼睛挤了两下。 朱丰羽说:“我是觉得,如果在自己女朋友面前都要强颜欢笑,这场恋爱不如不谈。” 陈戎又拨了一粒花生,放在嘴里,“咔滋”清脆。他说:“这场赌局,我不想输。”不能输,所以也不想赌。 杨同:“老大,你怎么一眼相中了这脾气的?”难伺候。 陈戎:“感觉到了。” 杨同托起脸颊,仰头望天。朦胧的月亮挂在天边的一角:“我什么时候才能恋爱呢?” 朱丰羽扯起了笑:“思春了?” “你们俩成双成对的,只有我一个人孤影自怜。”他捂起胸口,“我这里酸溜溜的。”他嘴里分泌的口水大有酸味,又见到一个女孩骑着单车来了。 这下,杨同的眼角都发酸了。 女孩单车的篮筐放着一个小盒子,上面缠了条半红半粉的蝴蝶结。 杨同猜,那是生日蛋糕。 陈戎也见到了女孩,他站起来:“生日快乐,我先走了。” 杨同跟着说:“生日快乐,我也走了。” 女孩远远地停了车,惊疑地望着陈戎。 陈戎瞥过去,用手指顶了一下鼻梁的眼镜。 女孩吓得脸色都白了。 陈戎问:“我很可怕吗?” 杨同点头:“老大太可怕了。”这在杨同的眼里是一个褒义形象,可怕才有气势嘛。 * 倪燕归裹紧了外套,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修了解她,凭她的性格,知道“十二支烟”不是朱丰羽,铁定要去找正主算账。 但她默不作声,把帽子的扣子给扣上了。 人低着头,很不倪燕归。 林修解下自己的围巾:“天气冷了,不知道自己多穿一件。” 倪燕归确实冷,把围巾抖开来,当是披风披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去吧,这里的风太大了。” “就这样?”林修顿一下,问,“那要不要继续打听‘十二支烟’?” “不用了。”她感觉自己说话时,嘴唇在颤抖,“我上次教训了朱丰羽,这事就当了结了。” 跳下观众席,罩着路灯的光,林修才看见,倪燕归面色变得苍白,嘴唇像失去了血色。“这么冷?”他脱下风衣,递过去。 她望着深紫的布料:“你不是很怕冷吗?” “这几年身子骨强健,变得耐寒了。”林修笑,“小时候,你把衣服给我穿。终于风水轮流转,我能威风一次了。” 倪燕归想跟着笑,扯了扯嘴角,终究笑不起来。 -- 第128页 林修知道她的低落是因为陈戎:“幼儿园的照片,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你仔细想一想陈戎的话,以及他这个人。” “陈戎说,他的白月光是当年掐他脸蛋的女同学。”她的人裹在林修的风衣里,衣摆长及她的膝盖。 儿时,她和林修差不多身高,但林修肉嘟嘟的,她总是央求妈妈买宽大的外套,因为这样,林修穿起来才合适。后来,林修长高了,人也跟着修长起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套在他的衣服里取暖。 “扯淡吧。”林修直想笑,“谁会把幼儿园小朋友当成白月光?倪燕归,这种弥天大谎你也信。” 她张张嘴,失去了辩驳的勇气。她不仅相信,甚至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在陈戎心里占据了十几年的时光。她当时乐得不行。 倪燕归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坐下来了。 林修的风衣重量很厚,压得她的人都垮了。否则镜中的人照起来怎么是没有生气的样子。 柳木晞端着水果盘过来:“新鲜的草莓。” 大草莓映着晶亮光泽,嫩得令人垂涎欲滴。倪燕归咬一口:“酸的。” 柳木晞不信,又挑了一个:“不酸啊,很甜。” 倪燕归从抽屉里拿出了烟盒和打火机:“我吃这个。” 打火机的火苗窜了一下,燃起了烟。烟的一圈泛起了金黄色,像是无人机闪过时,拍下那一个金色的头。 她靠在阳台栏杆,向外面的天空吹烟圈。这几天,她还沉浸在她和陈戎在酒店的激情。 经林修提醒,她之前被蒙蔽的,或者说,不愿细想的东西,忽然一点一点,就像刚刚窜起的火苗一样,从她的记忆里跳了出来。 从第一次和陈戎见面开始,以及之后在跑道上的冲突。 橘色小圆头嘴里喊着老大。老大是谁呢?是朱丰羽?或者……在场的另一人…… 那天遇到的小白兔姑娘,为什么见到陈戎,就露出惊惧的表情? 陈戎腰上坚硬的质感,真的是腹肌神器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否在短短三月练成那样紧实的肌肉? 他醉酒时念叨的白月光,是谁? 毛教练说,陈戎飞跃的动作,为什么那样迅捷灵敏? 无人机拍到的画面,陈戎和朱丰羽为什么站在一起?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倪燕归堆积而来。 她曾经闪过些奇怪的念头。因为对方是陈戎,她把那些不合理的部分,或者忽略,或者为他圆场。 就连现在,她也拼命地想要压制自己。 那不是陈戎。只是一个背影极其相像的人。而且金色头发的人不一定是朱丰羽。只是两秒的画面,她极有可能看错了。 倪燕归重新拿出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又看。 这人太像太像陈戎了,连微仰的角度也一样。 柳木晞洗澡出来了。 倪燕归还在阳台,不知抽的第几支烟。 柳木晞敲敲阳台门:“燕归,不要站在这吹冷风啊。会着凉。” “对了。”倪燕归突然问,“朱丰羽有什么朋友吗?” 柳木晞一愣:“那个叫杨同的吧,形影不离。” “还有别的吗?” “没听他说过。”柳木晞耸肩,“我和他不熟。” 倪燕归的手机震了震。 是陈戎的消息:「我外带了一份热的姜撞奶,在你宿舍楼下。」 她连吸了几口烟。像是要最终确认什么,她坐电梯到楼下。 陈戎向她微微一笑。笑意在见到她风衣和围巾时,略微淡了。他提了提手里的外卖袋。 她站在走廊外,用手机和他说:「你转过身去,仰头看上面。」 他有些疑惑,但依言照做了。 倪燕归望着他的背影,打开手机,比对画面。 悲哀的是,她太喜欢陈戎了,喜欢到凭一个背影就能判断,“十二支烟”真的是陈戎。 她突然转身,跑上去了。 陈戎回头,见到她飞扬的衣摆,以及脖子上绑得结实的大红围巾。 紫色风衣很宽,是男款。 围巾,也是林修的同款。或者……就是同一条。 61、第 61 章 林修像是一个定时炸/弹。 李筠告诉陈戎, 林修抓到了把柄。“我和你去酒店的事,林修保证过不说出去。”至于别的,她撬不开林修的口了。 倪燕归今晚见过林修。 陈戎动了动手指, 闭了一下眼睛。 夜色深,漫来浓重的花香。他觉得自己被束缚得厉害。 他不能赌, 赌输了可能前功尽弃。他的脑子里闪过理智的一切方法。然而实际上,他把手指掰得“咔咔”地响。 他今天没有围围巾。 他的围巾很淡很雅。 她那样娇美的脸蛋,红色衬着更妩媚。 “哎。”经过的一个女生投来奇怪的目光。 陈戎调整了呼吸, 把手放进外套的口袋,走到宿管处,笑着把姜撞奶送给了阿姨。 临走时,他望了望楼上, 给倪燕归发信息:「倪倪,今晚怎么了?」 她没有回应。 他滑下眼镜, 拧了拧鼻梁。 这一晚,他一条回复也没收到。 * 倪燕归又照了镜子, 气色比刚才更灰败。她用消毒湿巾擦了擦镜子。 -- 第129页 镜子亮起来,人的面色仍然苍白。 她问:“我是不是灰头土脸的?” 柳木晞从床上探出头来:“你这件是不是林修的紫风衣?搭配大红的围巾?” 倪燕归对着镜子整了下风衣和围巾。 她没有林修的气质,无法驾驭这么骚包的配色。她解下围巾, 将风衣的链子从上拉到下。 脱掉了额外的装备, 但垮掉的肩膀也没有立即扶正。 她当然不理会陈戎的信息。 怒气上头的时候,她点进他的资料, 在加入黑名单的按键上。开启、关闭,开启、关闭。重复了几次。终究不舍得把他拉黑。 洗完澡, 吹干头发。倪燕归如一朵焉了的花, 萎萎地爬上床,拉过被子, 把头盖住了。 心神不宁的,还有柳木晞。她在床上左翻身,右翻身。 马上,十二点一过,就不是朱丰羽的生日了。 她犹豫要不要发生日祝福。 但是,她和他之间,除了债务关系,没有其他了。 柳木晞把漫画书翻来翻去。翻了几分钟,什么都看不进去。 时间慢慢接近十二点。 她咬了咬牙,在仅剩的一分钟里发去信息:「生日快乐。」 过了一会,朱丰羽回复说:「谢谢。」 柳木晞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后悔发出这条祝福,还是庆幸。 她知道,明年她就不会再祝福他了。 于芮最后一个上床,她关了宿舍灯。 倪燕归陷入黑暗中,半梦半醒。 一会儿梦见陈戎和悦地牵起她的手,一会儿又梦见,他忽然捂住了她的鼻子。 她无法呼吸,惊慌地醒过来。原来她被被子憋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从棉被里冒了个头,自言自语说:“爱情,完了。” 她梦回到了两人的那一次。 陈戎毫不留情,凭着原始的蛮力,掐住她的腰。 她只能跟着他的节奏摇摆,从迷离中望去。他冷静又沉郁。她沾沾自喜,是她的魅力勾得神仙下了凡。 梦醒以后,她自嘲一笑,陈戎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 倪燕归很懒,总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 陈戎比她还熟悉她的课程表,早早到了楼前的树下。 她双手插兜,装看不见,想要绕过他。 他温和一笑:“倪倪。” 倪燕归暗暗讽刺,没想到“笑里藏刀”这个词会用来形容他。可他不就是一把口蜜腹剑的锋刃吗? 闹矛盾的小两口仿佛冻结了空气,柳木晞不想当电灯泡。 倪燕归却拉住了她:“去吃早餐吧。” 柳木晞读出了好友的意思,对陈戎笑了:“一大早的,站在这里聊什么天,人来人往的,而且上课时间很紧,有话还是等燕归空了的时候再说吧。” 陈戎置若罔闻,去拉倪燕归的另一只手。 倪燕归索性把两只手都搭在柳木晞的手臂上。 柳木晞发现,陈戎眼神冷硬,仿佛她是个奸夫。 他不让路。 柳木晞没法走,唯有横在小情侣之间。 倪燕归吐出一口气:“我正在非冷静期。见到你的人,我冷静不下来。”类似的说辞,全是陈戎在摘果子那天讲过的。 轮到他理屈词穷,他忍耐地笑笑:“好,倪倪。你先冷静,中午我再来。” * 不知道谁在画室里耍着画笔玩,一滴颜料溅了过来。 倪燕归伸手去挡,手背落下一抹绿色的颜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黄元亮战战兢兢地道歉。察觉到倪燕归的低气压。生怕她暴怒。 她只是用纸巾擦了擦,继续调颜料。 “燕归。”林修喊人。 “嗯?”倪燕归不抬眼皮,低头拿各色颜料勾兑。 林修:“你来不来元旦的化妆舞会?” “来呀,我要当灭绝师太。”倪燕归忽然咬牙,“杀光天下男人。” 黄元亮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鼻尖,偷偷挪远了画架。 卢炜站起来:“对了,化妆舞会赶不上元旦了。今年的规模比较大,有些班的道具来不及。而且,湖心广场有跨年表演,跟舞会撞了。日期改到一月三日吧。” 董维运:“没有跨年,少了气氛啊。” 卢炜:“联谊嘛,过了新年一样能秀恩爱。再说了,我们的化妆道具还没准备呢。” 柳木晞:“对了,化妆舞会一年才办一次,有一次性道具吗?” 卢炜:“有专门出租服装道具的店铺。什么时候我领你们去。” “就中午吧。”倪燕归发话了。 林修:“今天中午吧。” 倪燕归突然说:“林修,你的衣服和围巾,我干洗之后再还你。” 林修摸了摸脖子:“凉透了。” 她想打趣几句,但没心情,又画画去了。 林修悄声问:“小白的事问了吗?” “没问。” “为什么?” “没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最想做的是脑袋放空,睡他个天昏地暗。可是,陈戎总是出现在梦里。 她睡得也不安宁。 * 陈戎翘课来画室找人。 倪燕归比他翘得更早。 于芮的画架临近教室门,她问:“来找倪燕归?” -- 第130页 陈戎抬起眼镜:“是的,她去哪儿了?” 于芮:“和柳木晞、林修几个去准备化妆舞会的道具了。” “哦,谢谢。” 于芮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陈戎。 瘦瘦高高,彬彬有礼。 于芮莫名想起了唐僧肉,倪燕归这个妖精确实好这口。 于芮没有注意到,这个白净男生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叫戾气。 * 到了店铺,几人排在里面,空间特别窄。 衣服很多,三面墙挂满,外加几列货架。这里有假发、面具、服装,做的是租赁生意。 各自挑了服饰。卢炜签了合同,付了定金。老板交代了保管衣物的注意事项。“这些衣服每次都有消毒的。” 老板的头顶上方吊了一个山羊头。 门面入了风,羊角慢慢旋起来。 这只山羊是西方的造型,眼睛向上吊,下巴往里收,整张脸像一张倒三角形,特尖锐的那种。 学校里的“山羊面具”可爱多了。 像是被什么牵动了线,倪燕归想起来,吴天鑫被抓的那天,陈戎珊珊来迟…… * 倪燕归回宿舍收拾了东西,说:“下午的课我不去了,我回家。” 柳木晞似乎不是太吃惊,问:“明天的课上不上?” 倪燕归背起了书包:“再说吧。” 这几天可真冷,往地铁站的方向是北面,她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挡住自己的嘴巴。寒风凛冽,她的脸颊像是滚了刀子。 转到另一条路,风速减了大半。她却裹得更紧,因为她远远见到,有辆三轮车向这边驶过来。 她见过这辆三轮车,上一次,是一个女孩在蹬车。 今天,蹬车的人是朱丰羽。女孩和几个铝桶坐在一起。 倪燕归躲到了商铺外的石墩边。 朱丰羽停了车。 女孩轻轻地跳下来,她要去搬铝桶,被他拦住了。 他一手拎起桶,从车里拿下一块木板,架在车后,当作操作台。把锅炉和调味料,按顺序摆好。叠起一列碗盒。 他干活很利索,应该不是第一次帮忙了。 女孩乖得像小媳妇,站在一旁望着他。 他的身上可能沾了东西,她拿出纸巾递给他。 朱丰羽接过,捻住纸巾的一角,忽然手上一探,握住了她的手腕。 女孩吓一跳,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笑话,拍拍他。 他却抓住不放。 她连忙自己挣开了。 朱丰羽的背影很峻拔,姿态放松,被甩开的时候,他的手指在女孩掌心里蹭了一下。 女孩低头,跟他说了什么。 朱丰羽离开了。 女孩绑上围裙,开始经营这个小摊档。 倪燕归从石墩子走出来,到了三轮车的跟前。 女孩做的生意比较简单,卖的是炒饭。桶里装的是已经做好的米饭,有人点餐,她只要在锅里煎几下就能出炉。 边上放了三个调味罐,倪燕归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能是自制的酱料。 “你好。”女孩浅浅一笑。 “你好。”倪燕归拉下外套拉链,拽下竖起的领口,“记得我吗?” 女孩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在这里做生意的,一天不知道接触多少人,女孩和倪燕归只见过一面,一时间想不起来。 倪燕归直接了当地说:“我是陈戎的女朋友。” 听到其中的名字,女孩的脸色霎时就变白,漂亮的杏眼露出了戒备。 倪燕归暗暗叹了一口气。曾经有这样那样的疑点,摆在她的面前,但是她一一忽略了。她早该知道,这个女孩了解某些真相。“放心,只有我一个人。陈戎不在。” 女孩收回游移的目光,战战兢兢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陈戎。”倪燕归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不认识。”女孩下意识地擦拭着面前的一块垫板。 “你认识。”倪燕归强调说。 女孩连连摇头:“不认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一再坚持不认识,倪燕归也很坚持。 女孩惊诧她的问题:“你是他的女朋友,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 女孩更诧异了:“你没有去问问他吗?” “就算我问了,也不知道他的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这两天以来,倪燕归一直身处雾里,陈戎的身影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向西,她什么都看不清。 或许是倪燕归的话触动了女孩,女孩问:“他是不是骗了你?” 倪燕归轻声说:“是。” 女孩很是怜惜:“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倪燕归绕回了这一个问题。 女孩东张西望,确定没有见到陈戎,她咬了咬唇,说:“他很可怕。” 可怕?倪燕归怔怔地站着。 “你现在认清了也好。你不要和他说,是我告诉你的。”女孩很胆怯,“我要做生意了。” 倪燕归问:“陈戎和朱丰羽是什么关系?” “我能说的已经说了,别的我不知道。”女孩又开始擦拭那一块垫板。她见识过陈戎的可怕。前一秒笑眯眯的,后一秒,顿时化作恶魔。她总觉得,陈戎有某方面的精神疾病,一旦病发,不堪设想。 -- 第131页 她劝过朱丰羽,不要和陈戎来往。 他说,那是他的兄弟。 朱丰羽重情重义,既然已经称作是兄弟,她就不敢再劝了,只能自己远离陈戎。 没想到的是,陈戎连自己的女朋友都欺骗。女孩说:“你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陈戎吧。” 问是要问的。 倪燕归觉得,情侣的信任是莫名的,不可名状的,是一种气氛,是一种直觉。对某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她向他盘问,那份直觉可能就随风飘散了。 然而,当她得知越来越多的真相,她明白,一旦她问出口,她和他就完了。 62、第 62 章(捉虫) 倪燕归一个人在家。 她用晾衣杆挂起了那套和陈戎一样款式的情侣装, 拿笔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贴在领口处。 她拿这套衣服当靶子。 她摆出架势,用力抬起一脚, 踹中了衣服。接着,使出一记冲拳。 衣服轻飘飘地摆来摆去。她的攻击像是打在了棉花。 但她忍不住, 发出怒吼:“骗子!” 心乱如麻,招式毫无章法。她和空气大战几轮,徒劳无功。 这样训练, 赢不了何思鹂。 乱发脾气的结果是,衣服上沾上了好几个脚印,领口贴的字条,被风吹落下来。 她捡起来, 泄愤地撕碎。 露台终究不够宽敞,倪燕归去了公园。 公园里的健身器材被一群老大爷占领了。单杠上站一人, 像是风车一样转着圈。 树下有一个蓝牙音箱,老太太们跳起舞来, 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倪燕归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只能去人烟稀少的北门湖边。 她的师父习武的年纪比较晚,他戏称自己是花拳绣腿。这是谦逊了。 他练的是南派武术, 龙、蛇、虎、豹、鹤, 五形合一,攻势凶猛, 大开大合。但他又讲究武术的形、意、气、力、声。 形,顾名思义, 招式套路漂亮, 如行云流水。 在倪燕归的观念里,只要能打赢, 管他美不美。因此,没少挨训。 从何思鹂的身姿,看得出她是从武术套路起家的,肌肉反射很连贯。 倪燕归想心无旁骛,然而闭上眼睛,思绪总是岔到陈戎那里。 她怒从心头起,大有把陈戎大卸八块的气势。 “嘿、哈。”她一连做了三个凌空翻,凌空跃起,大喊,“陈戎,纳命来。” 把一个路过的小男孩吓得傻眼发抖。 * 陈戎不停打电话。 倪燕归不接,任由铃声响着。 然后,他见到了柳木晞。 柳木晞说:“别来找燕归了。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柳木晞听倪燕归讲了一句,陈戎是个骗子。骗了什么?过程如何,倪燕归没再说了。 男人行骗,无非骗财或者骗色。陈戎的吃穿用度不像穷人。柳木晞诧异,陈戎生得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竟然会骗色? “柳木晞。”陈戎好声好气的,“我想见一见倪倪。” “我已经转达了她的话,没有其他了。你要站就站吧。不过,我提醒你,别缠着燕归,她不吃这一套。”不知道陈戎听进去多少,柳木晞上楼时,他没有走。 树下阴影重重,他像是藏进了暗影里。 乔娜从选修课回来时,说:“倪燕归不在吗?陈戎在等她。” 柳木晞望一眼时间。陈戎居然从傍晚等到了现在? 陈戎以为倪燕归在楼上,直到晚上九点多。 宿管阿姨念及昨晚的姜撞奶,爆料说:“你的姑娘啊,她不在,下午背着书包就走了。” 他的姑娘,这句是中听的。 后半句就不怎么样了。 * 陈戎、赵钦书、柳木晞,三人是摄影选修课的同学。 陈戎不会因为倪燕归的关系,去和柳木晞套近乎。 赵钦书就不一样了,他把班上的女同学当红颜知己,一个都不例外。 陈戎交给赵钦书一个任务:“和柳木晞套套话,我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去了哪里。” 赵钦书思索一下,问:“跟大姐头吵架了?” “没有。”陈戎说,“是冷战。” “因为什么?” 答案未知,但导火索是林修是没错了。“因为她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个东西特别麻烦。你要是介意,对方觉得你狭隘。万一他俩真的是纯洁友谊呢。但你说不介意吧,最怕他俩的其中一方越了界。”赵钦书叹气,“这个问题很刁钻啊。” 陈戎没空理会这些废话,说:“倪倪不在学校。” 赵钦书很欣赏柳木晞的摄影作品。她有天赋有技巧。但这阵子,她的作品不如从前的灵气了。 和柳木晞聊了一会,赵钦书说:“大姐头生气了,是暴怒。” 陈戎冷然。 赵钦书不经意问了下柳木晞的室友。 柳木晞不设防:「一个回家两个在。」 “大姐头回家了。”赵钦书完成了任务。 * 陈戎的聊天框,数字越堆越多。 倪燕归自动忽略了。 她冷笑:“幸好我没有强迫症。” 朱丰羽那个头发乱得跟草一样的人,怎么会仔细衡量烟支的长度,把烟支排成同样的角度。 -- 第132页 罪魁祸首是陈戎。 第二天早上,倪燕归没有回去上课,也没去公园练功。 很久没有练了,用力过度,她肌肉酸痛,实现了在床上放空的想法。 想来想去,还是陈戎。 柳木晞说,昨天陈戎在宿舍外站了几个小时。她问:「陈戎骗色了?」 倪燕归哼了一声。 他骗了她整个人。如果陈戎是“十二支烟”,她不会去倒追,不会去偶遇,她和他走不到一起。这场感情,从头到尾是一个骗局。她喜欢的人,从来不是他那样的。 梦里乱七八糟,但身体疲惫,倪燕归睡到了下午。 林修发了信息过来:「倪叔叔杨阿姨是不是出差去了?我妈问,你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元旦。」 她向下刷,见到陈戎的话:「我在你家楼下。」 她惊醒了。 倪燕归偷偷地下楼,没有到首层,而是停在二楼的窗户玻璃边。 或许由于外面的倒影,他没有发现玻璃边的人。 陈戎还是从前的样子,玉树临风,谦谦公子。 女孩说的有道理,是可怕。 倪燕归垂着眼。她已经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却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简直毛骨悚然。 他继续发信息过来。 她犹豫要不要赶他走。 突然,林修从另一边过来。 来得正好。倪燕归和林修说:「让陈戎回去吧。过几天我会跟他谈谈。他死皮赖脸来这里,反而麻烦。」 林修:「哦。」 林修面对陈戎没有好脸色,似笑非笑的:“都追到这里来了。” 陈戎敛了笑。这个林修像是来撞枪口的。 林修:“要说假深情,还是你强。一般人演不到这种程度。” 陈戎:“这是我和倪倪的事,外人别插手了。” 林修嗤笑:“我跟她从小玩到大,小学她没在这里读,但每个星期和我通电话。你说,我是不是外人?” 倪燕归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陈戎面向林修。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林修得意洋洋的样子,她可是了如指掌,猜猜就知道他会讲什么,肯定把逐客令下得很嚣张。 陈戎的手指动了动。 倪燕归恍然发现,那个“动”不是单纯的动,而是在掰指关节。 上一次,要不是李筠的阻拦,陈戎早对林修出手了。后来见了几次,林修总是以倪燕归的保护者自居,浑然没把陈戎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面具”的座右铭。 对于真正的陈戎,那些令他不痛快的,不舒畅的,解决的方式最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他忍耐林修已经够久了,是林修屡屡挑衅,怪不得他。 林修又说话了:“世上最了解燕归的人是我,你和她不过认识几个月。” 几个月又如何?她的肩背上留有他的狐狸。感情世界从来不是比,谁先来、谁后到。 但是这些道理,陈戎不愿和林修动嘴皮子讲。他轻轻一笑:“如果我在这里不走呢?” 林修说:“那我只好赶人了。” 陈戎气定神闲:“如果你赶得了的话。” 林修一把揪住了陈戎的衣领:“我不知道你和燕归说过多少谎话,你能骗她骗得团团转,但是骗不了我。收起你的伪装,你这一刻的眼睛把你暴露太多了。” 陈戎拿下了眼镜,盯着林修说:“这样是不是看得更清晰?” 确实,林修从这双眼睛里见到的是凶戾和斗狠,一切和“斯文”无关的词语都聚集在其中。 倪燕归恨不得趴在玻璃上。毛成鸿说过,陈戎敏捷利落,她不应该担心陈戎。但是,林修混迹三教九流,耍阴招的功夫不在话下,她担心陈戎应付不过来。 着急的时刻,她给林修发信息说:「别打架,劝劝他走就好了。」 楼下剑拔弩张,林修哪里有时间来看手机,他扯着笑:“所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伪君子。” 陈戎猛然擒住了林修的下巴,他相当克制,不让自己的手继续往下,掐住对方的喉管。他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这是我和倪倪的感情,不要多管闲事。”他狠厉得仿佛要掰碎林修的下颔骨。 林修也不是吃素的,抓住陈戎衣领的手突然改成握拳,拳头向上一顶,目标也是对方的下巴。 陈戎偏了偏头,灵敏地闪过了。 林修牵起了嘴角:“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接着,他的拳头挥向了陈戎。 陈戎擒住他下颌骨的手突然用力。 林修紧咬牙关,忍下了那阵疼痛。 陈戎回了他一句:“彼此彼此。” 倪燕归直跺脚。保安呢?平时来个陌生人都要盘问半天,今天眼见两人打起来了,却没了保安的影子。 林修直接挥了拳头过去。 陈戎瞥过去一眼:“雕虫小技。”他一把抓住林修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把林修的手肘一顶。 林修反应很快,脚下猛然攻了过去。 陈戎抬脚后退,手上把林修的手腕给转了一下。 疼痛传来,林修险些要脱臼。他腿长,一脚就要踹上陈戎的腰。 陈戎松了手。 倪燕归忍不住了。几扇玻璃窗都被锁住,无法开启。电梯刚刚上去,她冲进了消防楼梯间,“噔噔蹬蹬”下楼来。将要冲出去的时候,外面有一人走过来。她收住了脚步,躲到大堂角落里的玻璃边。 -- 第133页 走过来的人是甘妍丽,她非常严厉:“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对我儿子动手动脚的?”她要去保护林修。 林修生怕陈戎的拳头不长眼睛,跳过来拦住了甘妍丽:“妈。”他的下巴又红又肿。 甘妍丽怒气冲冲,问陈戎:“你是谁?住在这个楼盘的吗?哪家的?什么房号?成年了没?我要找你们家长算算账,居然敢在这里打人。” 在甘妍丽的眼里,林修是个孩子。对面的男孩看着和林修差不多年纪,当然也是个孩子。对孩子的管教,第一责任人是父母。所以甘妍丽要找对方父母谈谈。 陈戎眼神冷冽:“没有。” “什么?”甘妍丽说了一大堆,对方只回了两个字,她不知道他是回答她的哪一个问题。 陈戎:“不曾受过管教。” 甘妍丽:“什么话?难道你是野孩子吗?” 陈戎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呵”,不回答了。 63、第 63 章 保安不知从什么地方溜了出来, 看见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倪燕归,他喊:“什么人?” 倪燕归转过头。 保安认出她是这里的住户,松了口气:“站在那里做什么?吓我一跳。” 倪燕归微笑一下。既然外面的打斗已经停止, 她就没必要观战了。有长辈在,会解决的。 保安提了下裤子, 走到玻璃门边,朝外面的几人喊:“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经意间, 林修瞥到玻璃边的模糊身影。他一眼认出是倪燕归。 树影深深,反射在玻璃上,挡住她的大半个身子。 “保安,你来得正好。”甘妍丽扬头向陈戎, “记录一下这是谁家的孩子,太不像话了。” 林修站在陈戎面前, 用独特的磨牙方式说:“家长在场,这事闹大对你没有好处。”林修并非照顾陈戎, 他是考虑到倪燕归。陈戎拍拍屁股能走人,她却要留在这里当左邻右舍的谈资。 陈戎明白,林修的母亲大有不肯罢休的架势, 要是发现他和倪燕归的关系, 说不定会传到倪燕归父母的耳中,那对他俩关系的修复没有好处。 陈戎向上望去一眼。 明知他看的不是她的方向, 倪燕归还是后退几步。 林修趁其不备,狠狠踩了陈戎一脚, 皮笑肉不笑:“一报还一报, 扯平了。” 甘妍丽拉过林修,问:“怎么回事?” 林修向着陈戎挑眉, 示意他赶紧滚。 陈戎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甘妍丽喊:“你给我停下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 陈戎充耳不闻。 甘妍丽拽住林修,“你认识这人?是什么人?” 林修:“算了。” 甘妍丽:“哪能算了。你伤得不轻,让他赔医药费,以及精神损失费。” “阿姨。”等陈戎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倪燕归才出来。 “燕归。”甘妍丽说,“哦,我们家林修刚刚被打了,你没在场,那个人简直没家教。” 倪燕归抬眼向林修。 他意会过来:“妈,我踩了他一脚,他的脚掌肯定比我的伤更红更肿。” 甘妍丽又要说什么。 倪燕归岔开了话:“阿姨,我爸妈不在,元旦我去你们家过好不好?” “好啊。”甘妍丽立即眉开眼笑,招呼晚辈,“想吃什么?” 倪燕归笑了笑:“什么方便吃什么。” 甘妍丽:“我去买菜,你们俩先玩。” 剩下青梅竹马两个人。 林修耸耸肩,说:“任务完成,把他赶走了。” 倪燕归细细一看,他的下巴局部转成了淤青色。“你没事吧?” “有事。”林修捂住下巴,“你赔偿我医药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全是因你而起的。” “我让你赶他走,谁知你跟他打起来。” “你没见到他那嚣张的样子,你如果看见,估计比我打得更狠。” 倪燕归无言。 “不过——”林修问,“就因为他骗你,他是小白,你跟他怄气?” “不止,他骗了我……好多好多。”说出来,会显得她特别笨。 “你不早说,刚才让我妈拉他进派出所啊。” “感情纠纷扯上家长干嘛。我爸妈要知道,受罪的还不是我。” “我说你恋爱脑,你还不承认。眼睛蒙了滤镜,跟瞎了一样。”见她郁闷,林修不好再数落,“走吧,上我家去。” “我一会再去。” 林修挥手:“我回去了。” 倪燕归刚才见陈戎有点跛脚,以为他走不快。但她跑出来,却不见他的人。站了一会,她把手揣进外套口袋,低头踢了踢脚,不死心地再从左到右扫视一圈。 对街有个人走出便利店。脚步不再跛,去的方向是地铁站。中途,他拐个弯,转到了另一条街。 他去哪儿?人行道的绿灯亮了。倪燕归匆匆走过马路。她左边躲躲,右边躲躲,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陈戎进了公园。 倪燕归停在门口,想着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陈戎刚才握了个盒子,她没仔细看。这时,他松了手,换作一个夹的姿势。 是烟盒。 她的心儿乱跳,不由地跟了过去。 * 公园很热闹,闲逛的,跳舞的,练拳的,形成了几方门派,各占各的山头。 -- 第134页 陈戎向着人烟稀少的路走,之后进入一条林径。 他撕开新买的这包烟。 倪燕归抽的是薄荷味,他跟着换了。烟味很淡,他感觉不到尼古丁的燃烧。点上烟,吸一口,进入嘴里的不是她的味道。 其实他亲她时,闻不到烟味。 他的牙尖轻轻咬住烟嘴,给倪燕归发信息:「倪倪,我想你。」 仅仅两天,想得受不了。他拥有过的人,只有倪燕归。她不知所踪,他陷入了莫大的空虚里。 到了这时,他猜出了她生气的原因——只有一个理由能令她生气。 烟的白雾随风向上飘起时,他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 想念的人儿停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 她望着他——不,她望的是他的烟。 五步外有一个垃圾桶。 陈戎三步就上去,灭了火,丢了烟头,向她笑笑:“倪倪。” 他戴着细边眼镜,很温和。刚才和林修打架的人,仿佛不是他。 倪燕归第一次亲眼目睹他抽烟。他抽的是和她一个牌子的细支烟,而且,他抽烟的样子很熟练,把玩烟支的指尖利落流畅。 这人是谁啊?真的是她的男朋友吗? 她慌得要跑,脚上很沉重,慢了几秒。 他站在她的面前:“倪倪,我找了你两天。” 倪燕归审视着他。多么可怕,到了这一刻,她从他的眼睛里,仍然看不出破绽。他怯弱,茫然失措,像一个脆弱易碎的乖娃娃。 她背脊发凉:“大槐树下的十二支烟,是不是你抽的?” 闻言,陈戎猛地拽住了她的手。 她立即挣扎。 他的手牢牢不放,嘴上轻声细语:“倪倪,我不是故意陷害你。我当时不知道……”不知道她会来,不知道她正好被校董撞见。 他庆幸的是,她没有因为检讨而伤春悲秋。她欢快地大笑,灿烂明媚。 他没有预料的是,她会这么快知道真相。杨同的那张乌鸦嘴,把一切都说中了。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陷害我。”倪燕归用另一只手去拍他,仍然挣不开他。 陈戎握得紧。他觉得心上有个角落渐渐要崩塌。他如果放开了,可能再也握不回来了。 “你一直在欺骗我。”倪燕归低吼,“你害我上校会,读检讨。你和朱丰羽是朋友,橘色小圆头喊的‘老大’,不是朱丰羽,而是叫的你。你不是运动白痴,不是文弱书生,你所谓的腹肌神器,其实是你真实的肌肉。你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谎言,你嘴里究竟有几句是真话?” “我没有恶意。倪倪,我真的喜欢你。”陈戎低声下气,“我会戒烟的。我们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你居然有这么荒诞的念头。”她气得笑了,“腹肌很结实嘛,又和朱丰羽一起混,以前没少打架吧。你假装是个乖学生,我眼睛瞎了才喜欢你。如今明知你是不良少年,我还往火坑里跳?”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认错。”陈戎想抱她,又怕惹她更怒,收敛着脾气,“倪倪,我看到你抽的烟,想试一试……” 她冷冷一笑:“对,我抽烟,我骗了你。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抽烟打架,蛮横无理,我从小就是个霸道人。” “那我们当扯平了,重新开始好不好?” “陈戎,我不是美丽大方的淑女。但是我为了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成为一个好学生,想要配得上你。我怕你闻出烟味,都戒烟了。” “我可以为了你,改掉我的坏习惯。” “坏习惯?”倪燕归指着他,“你这副伪装的嘴脸,就是你最大的坏习惯。伪君子,真小人。” 陈戎暗暗做了一个深呼吸,缓和语气:“这是我的另一面,是我的一部分。” “谎话连篇。”她仰头,“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吧?我上去读检讨的时候,你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你在心里嘲笑我呢。我真是傻,给你背了一口黑锅,还被你骗得团团转。” “我没有,我不会嘲笑你。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去学校认错,我当着师生的面也读一次检讨。” “谁稀罕。”早干嘛去了。“这两天我想过了,你喜欢善良可爱的,我不是。我喜欢乖巧听话的,你也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倪倪。”陈戎的语气变得急切,“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善良可爱的女孩,我不是哄你。” “我不是。”倪燕归生硬地说,“前两天我不见你,是因为我如果见到你,会忍不住把你狂扁一顿。”因为有了那套衣服当靶子,做缓冲,以及她练了功,那股沸腾的杀气渐渐平息,现在才能站在他面前,用嘴说话,而不是直接扇他巴掌。 “你打我吧,只要你别生气。” 她摇摇头:“我想过了,最好的爱情是我们喜欢对方本来的性格,互相不委屈。为爱改变的想法,太幼稚了。” “别人再善良再可爱,也不是你。”陈戎手心冒汗,“我只喜欢你一个。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喜欢。” “我喜欢书生气的男孩子。”倪燕归一狠心,“我对你没那个感觉了。” 陈戎握了下拳头。掌心粘湿,全是他的冷汗。 “放手了。”倪燕归甩不掉他,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把我逼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第135页 陈戎的手扣得很牢。 她甩来甩去。 他就是不放。 “小姑娘,是不是有麻烦?”近处传来一声粗喊。 一个老大爷,一手勾着外套领子,披在背上。他穿一件短袖上衣,露出手臂的腱子肉。健身老大爷不是盖的,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能上单杠转风车,也能下地翻筋斗。 遇到一对少年少女纠缠不清,他上前来问一声。 倪燕归撞了下陈戎,压低嗓子:“放手,不然我让他抓你。” 陈戎不松手。 眉毛花白,但老大爷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耍流氓是吧?”他步子轻,且快,瞬移似的,到了两人面前,一手的五指摆开成爪子状,攻向陈戎的手腕。 陈戎搂过倪燕归的腰,向后一退。 老大爷“咦”了一声:“练过的?” 老大爷的动静大了,引来了几个人围观。偏僻林径突然热闹起来。 倪燕归到底是顾虑陈戎的面子,解释说:“这是我们的私事。” 陈戎抓起她,向林子更深处走去。 64、第 64 章 公园到底不是植物园, 没有太深密的林子。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较宽。人少,鸟雀偶尔啼叫。 陈戎把倪燕归的手握得紧。他想着她要走,力道变得大了。 倪燕归吃疼, 更加去挣扎。她倒是后悔,刚才就该让健身老大爷帮忙, 把陈戎赶跑。 突然,她的脑海里闯进了某些细节。 摘果子的那天,她傻愣愣坐在土坡上, 听到温文的话,来不及反应。 陈戎却飞快地抱起她,远离危险区域。 他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抱得动她。她这时才真正听懂了毛成鸿那天说的话。 现在陈戎不想放, 她真的挣不开的。 倪燕归用另一只手攻向他抓着她的那只手,想去敲击他手肘的反射神经。 他闪得敏捷, 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 她恨恨地咬牙。刚才老大爷说陈戎是练过的,有了这话当基础,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手下留情,忽然起脚,要去踢他的脸。 陈戎松了一只手。 倪燕归的拳头接着又来。 他还拉着她, 两人的距离拉不开, 他闪躲的范围很有限。 她以为他会就此放手,但他没有。她收不住拳头, 狠狠地砸中了他的胸口。 陈戎闷哼一声,喘了两口。 倪燕归心虚得收回手。 他平了平气, 说:“我知道你生气, 我让你打,你什么时候气消了, 再停。” 她低下头去,也不挥拳了:“我见着你的脸,气就消不下去。” “其实我和以前一样。”他捧起她的脸,给她顺了顺头发,轻轻地说:“你忘掉另一个我,我们好好的。” “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再说了,你现在这样又不是真正的你,戴着假面具谈恋爱,当我是傻的啊。” “你不会再见到他。在你面前的一直是我。你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我吗?”如果不是林修所谓的证据,她永远不会发现真相。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我面前假装另一个人,这才是最可怕的事。不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不知道你真实的性格,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假人谈恋爱?我又不缺爱。” 她有幸福的家庭,她有要好的朋友,到了社团,毛成鸿和温文对她格外照顾。她什么都不缺。 但陈戎不是。她是唯一对他付出全部身心的人。她的喜好和他的母亲一样,要乖顺的,要听话的。他非得从里到外裹好那层人/皮面具,否则,他什么都得不到。 他的嘴角扯了下,像是要失控似的。 倪燕归终归还是喊了:“疼。” 陈戎如梦初醒,见到自己手背因为用力而鼓起的青筋。他放开了手。 他的五指在她的手腕留下了清晰的五个红印。他低下去道歉:“倪倪,对不起。”手心空了,冷汗又要冒出来,他想轻轻拉住她。 她对他避如蛇蝎,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娇俏的脸没有妩媚,全是怒意。 “对不起。”他道歉了,愿意弥补之前的过错。就算开一场直播朗读检讨书,他也是乐意的。 她又退了两步。 陈戎扶了扶眼镜:“倪倪,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你都被我拆穿假面具了,还装什么深情。”倪燕归醒悟过来了,“那天,你说你失去了冷静,其实那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冷淡、疏离,这才是陈戎。他的眼镜像是一柄刀鞘,蒙住了他的刃口。 冬天的风把她整个人都吹凉了。他的话就是一种欺骗手段,她会信才怪。 “陈戎,谁都可以是‘十二支烟’,就你不行。”她以为“十二支烟”是朱丰羽,和他打了一架,赢了,舒畅不已。 但那个人不能是陈戎,绝对不能。 最亲近的人是“十二支烟”,隐藏极深。她没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想法,只感到慌张。 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的笑脸很深情,但那只是一个深渊的微光,底下全是灰,茫茫一片深不见底,诡秘莫测。 他在道歉,他在请求,仿佛两人的和好,仅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假装不知藏在底下的他,他就还是温柔憨厚的男朋友。 不是的。 她的爱情如泡沫一般,全碎了。 -- 第136页 她咬牙,控诉他:“假深情。” 伪君子、真小人。陈戎不去反驳。他确实戴着面具过活。但是“假深情”这三个字,他万万不能答应:“我对你是真心的。” 倪燕归偏头,细细张望树上的枯枝。她不听。 他又拽住她的手。 还是刚才的那只手腕,腕上的红印都没消。她又喊:“疼。” 他不得不放开,把手插进了外套袋。“我说过很多谎话,但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你在我这里,信誉度为零。你一句话,我要转十八道弯,剖析你是不是又给我挖坑。我很笨的,想不来这么复杂的事。你说我骗了你,但是比起你的演技,我的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我想了想,感情不是喜欢或不喜欢,性格磨合更重要。我们之前的磨合全是假的。真正的你我站在一起,可能就和现在一样,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倪燕归走了。 陈戎没有拦。这一刻他可能要维持不住这副面具。 她手上的红印还在,他极有可能在她的其他部位留下更深的印记。他已经吓坏了她,不能变本加厉。 满腔有遏制不住的野蛮冲动。 他该庆幸她跑得快。否则窥见他的戾气,她会跑得更远。 * 丁建龙的格斗馆,对节日的气氛非常淡。 见到十二月底,他的第一想法是,过两天就要付下个月的店租了。 他低头算账。 顾客突然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丁建龙才恍然,一年结束了,日历要换新了。 那个叫“陈非”的少年又来了。 丁建龙望过去。新年了,少年的压力似乎更大。 少年的杀气很重,眼神都是暗黑的。 他丢下书包,扩了扩肩膀,用力缠紧手上的绷带。 丁建龙担心,少年会把他自己的手指给捆死。他提醒说:“不用绑太紧。太紧了不好出力。” 少年捆得结实,戴上拳套,去了沙袋那边。人一站定,就挥出一记重拳。 丁建龙正在教学的会员听见馆子的声响,打了一个激灵,问:“教练,他练的是什么拳啊?” 丁建龙听着“邦邦邦”的撞击声,说:“他啊,自学成才,练的是……散打吧。” 会员:“我们这有散打课啊?” 丁建龙摸了摸鼻头:“主要是拳击、跆拳道之类的。这两个项目名气大。” 下了课,丁建龙送走了会员,回来收拾练习道具。 馆子里的闷响更大了。沙发摇得厉害,凌空旋转起来。 丁建龙拧开矿泉水,边喝边看。以前不觉得男人的脸有什么重要,这会儿静下来,发现人帅,出拳快,确实赏心悦目。 某个瞬间,沙袋飞起来。上面的勾滑动几下,抛出了绳子,“砰”地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少年这才歇了歇。他的气比较急。 丁建龙放下矿泉水瓶子,从角落里搬出一个速度反应靶,喊:“虽然团购叫暴击沙袋,但是沙袋也很可怜啊。来,用这个练练速度吧。” 少年回头,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谢谢。” 丁建龙摆手,过去捡回了沙袋,竖起以后说:“下次我换个立式沙袋,滚不了。” 少年脸上沁着密汗,沾湿薄薄的刘海,站在速度反应靶的面前。 丁建龙对了对少年的身高,调整立杆的高度,说:“你之前就是打沙袋,没练过这个吧,一开始速度不要太快,调个最低的。”他说着要去调速。 少年昂了昂头:“不用调,按正常训练就行。” 话很自负。丁建龙不意外,这很符合少年的性格。少年长得不近人情,说的话做的事,同样不近人情。 年纪轻轻,就练成一副孤傲的性格,可不是好事。 “行,那就不调。”丁建龙拍了一下拳靶子。 少年:“既然不是团购项目,一会儿我额外付钱。” 丁建龙笑着,想去拍少年的肩。 少年闪了一下。 丁建龙蹭到了少年的手臂,轻微触感里,他感觉到少年的紧实肌肉。“新年快乐。这个就是今天送的项目。不是我当陪练,就不收你的费用了。” 丁建龙坐在软垫上,把矿泉水瓶放到旁边,摆明了要当观众。 比起悬吊的沙袋,速度反应靶的反弹更快。练拳的同时还能提升肌肉反射能力。丁建龙有段时间沉迷这类道具。后来上了实战,人的攻击比机械角度更刁钻,他练得更痛快。 但拿来当泄劲的道具,这个反应靶比悬吊沙袋更狠。 丁建龙:“还在上学吧?” 少年:“嗯。” 丁建龙:“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少年:“嗯。” 丁建龙:“有学习压力吧?” 少年不答。 “前段时间,我见你的拳头轻快了,以为你有了其他渠道。”然而今天,少年的阴影厚重,别说拳头,他人站在门口,就像来拆馆子的。丁建龙又说,“说起压力,我也有。春运开始了,其他几个教练研究抢票回家,心思都飘了。” 少年闪过拳靶子的反弹,偏了偏头,问:“过年暂停营业吗?” “当然啊。年二十五六就关了。之后没什么人来练,个个忙着过年呢。”丁建龙说,“我一年才回一趟家。我就盼着过年。当店长就是啊,店租、水电,一项项支出扛在肩上。你现在是学生,以后出了社会,四面八方的责任都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试着跟自己沟通,拳头不是解压的好方式。我们学格斗的,上课第一天,老师就教育我们,不可以暴制暴。” -- 第137页 少年沉默,继续练拳。 他的肌肉用力时紧绷,之后放松。线条锐利。 丁建龙沉吟半晌:“你要不要去比赛什么的?我年后会开展一个新项目,实战演习。不贵,我言传身教,绝对超所值。” 少年:“我不比赛。” 丁建龙:“只为打沙袋才练这一身肌肉?” 少年又不答了。 来了一个新会员,丁建龙拿起矿泉水瓶,过去招呼。 到了九点,少年解下拳套,背起书包。他看了看手机,拨了个电话。 丁建龙听见少年远去的声音:“妈,我回来了。对,刚刚才下车……” * 陈若妧给儿子打了几个电话。 他没接。 九点多,他才回电。 陈若妧抱怨说:“你们学校的课程特别晚。” 陈戎简单应声:“嗯。” “课程很熬人?” “是的。” “我吃完饭再过去了。” “好的。”他温和地笑。 爱情摇摇欲坠,至少亲情仍在。 65、第 65 章 一天下来, 陈戎像是打了一场仗。 感情里的短兵相接,是场败仗。 他回到家,进去卫生间。拿掉眼镜, 打开水龙头,手掌截住水流, 不停地往脸上扑。 冰冰凉凉,是冬天的温度。 洗了一把脸,陈戎觉得还不够, 低下头,伸到水龙头底下。 水柱直往他的脑袋冲,将他的神智浇了个彻底。 关上水龙头以后,他用双手撑住台面。从头发顺下来的水珠, 沿着他的脖子向下,灌进他的胸膛。 这可真是透心凉了。 陈戎从镜中看着自己的冷眼。 如果倪燕归是个贪图美色的人, 凭他的样貌能过关。坏就坏在,她迷恋谈吐和气质。她对他一见钟情, 钟情的人是他,也不是他。 陈戎戴上眼镜,无需大脑指挥, 面部肌肉像是条件反射, 自然露出一抹笑容。 他在手机上搜寻了李育星的照片,摆在自己旁边, 进行比对。 两人的笑容很像,嘴角弧度也相似。 好一对温文儒雅的长辈和晚辈。 之后, 陈戎的表情变得讽刺。只要脱下这一副面具, 他将一无所有。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以及陈若妧的话。她哄着人, 说:“噢,好棒呀。” 关上了门,陈若妧对着手机,很亲切:“妈妈今天不回家哦,你要乖乖的。” 视频里的女娃娃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在,我和爸爸一起玩。” 陈若妧:“听爸爸的话。” 女娃娃点头:“听话。” 陈戎出了卫生间。 陈若妧见到他满脸的水,略有惊讶。她拍了拍脸。 陈戎会意,用纸巾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水珠。 陈若妧对着那边的小朋友说:“囡囡,爸爸呢?” 女娃娃东张西望,向后喊:“爸爸。” 没有声音。 女娃娃嘟嘟嘴:“爸爸不在!” 其实,他在的,在远处背景里。他讲着电话,偶尔看看女儿。 陈若妧:“囡囡,见一见哥哥好不好?” “哥哥是谁呀?”对于这种一年见不到几次的人,女娃娃毫无印象。 陈若妧把镜头对准陈戎的脸:“这就是你的哥哥。” 陈戎温柔地看着女娃娃。 女娃娃有张圆脸蛋,养得精致,又白又嫩。她的脸趴得很近,使劲瞪大眼睛:“哦,这是哥哥啊?”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陈若妧:“对呀,下次我让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女娃娃不知道哥哥的意义,但听到“玩”,她很高兴,点着头说:“好,我要玩。”她用稚嫩的童音,唤着,“哥哥,哥哥。” 陈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若妧见丈夫望了过来,没有再让儿子入镜了。 她跟女儿逗着玩。 关上视频,陈若妧把袋子里的餐盒拿出来,说:“我给你带了私房菜,你叔叔说,这是人均几千的套餐。过新年,吃顿好的。” “妈,谢谢你。” “凉了,去热一热。”陈若妧要端去厨房。 陈戎接了过来:“我来吧。”他把几个餐盒摆出来,依着菜色,用微波炉叮烤,或者烧开水,准备蒸熟,动作有条不紊。 陈若妧倚在门边:“你能独当一面了。” “嗯。”他轻轻应声。 她倚在门边,问:“对了,那个女朋友的事,处理了吗?” 陈戎敛了敛笑:“我和她各自冷静一下。” “是啊,要冷静。”知道儿子听话,陈若妧没有再逼问。她把热好的菜,端到了桌上。“今晚我和囡囡说好了,在这里住一晚。我陪你跨年。” “谢谢妈。”陈戎坐了下来。 菜色精致,份量小巧。他舀起一勺子,空了一道菜。 陈若妧:“改天我把囡囡带出来,你跟她玩玩,免得她认不出你这个哥哥。” 陈戎:“嗯。” 陈若妧:“囡囡很可爱吧。” 陈戎:“很可爱。” 陈若妧:“之前我以为你叔叔非要儿子不可,幸好,他很喜欢囡囡。” 陈戎的筷子抖了一下。 见他不吃,陈若妧问:“这菜怎么样?” -- 第138页 他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其实食不知味。 “这家店食材贵。我在餐厅吃的时候,见厨师摆盘很精致。不过经外卖盒的折腾,变得像是大排档了。” 陈戎低着头去挑菜,挑了一小口,他突然问:“妈,你是不是想生个儿子?” 陈若妧愣了愣:“我已经是大龄产妇,生下囡囡也费了劲。你叔叔很疼爱囡囡,我知足了。” 陈戎放下筷子,怀着对母亲深深的愧疚,说:“对不起,妈……” 陈若妧讶异:“好端端的,怎么道歉了?” “你原来……可以有一个好儿子的。” 陈若妧脸色一变:“这么多年的事,你怎么还记着……” “对不起。”今天是道歉日,他就把心中的愧疚一股脑倒出来。 “陈戎,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已经没事了。”陈若妧叹气,“你别惦记着。妈有你一个儿子,也知足的。再说了,你就是小时候调皮,长大以后,性子跟着转变,我不知道多高兴。” 陈戎抬眼。 陈若妧语气温柔,但脸上失去了血色。“吃饭吧。别想这些。”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儿子。 她很久没有回忆过当年的细节了。 * 要从什么时候讲起?或者就从陈戎出生吧。 把他生下来,就是她操劳的开始。 陈戎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调皮捣蛋,其实是顽劣不堪。 陈若妧不喜欢闹腾的孩子,偏偏陈戎就是。 李育星正处事业上升期,顾不上孩子。他是半路出家的建筑设计师,而且嘉北大学不是名校,想要在建筑行业站稳脚跟,必须加倍认真。 陈若妧理解丈夫的辛苦。但是,管教儿子的任务落到她的肩上,她无能为力。她觉得,她在那几年老得飞快。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上幼儿园去,陈若妧以为能舒心些。然而,她常常收到老师的抱怨:“这个孩子太难教了。” 老师都教不了,能怎么办。 陈若妧结婚结得早,她才二十出头,又娇生惯养,自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公主。面对陈戎,她见到就头疼。打了,他能乖几分钟;骂了,他只当耳边风。 气得她提前往脸上抹抗衰老的精华液。 陈戎即将上小学的时候,陈若妧听朋友介绍,知道了一家全封闭的私立学校,对顽劣的孩子很有一套。 朋友说:“这就是独特的人文教育了吧。” 陈若妧像是丢烫手山芋似的,把陈戎送了进去。 儿子在学校的日子,她终于能喘口气。她抱着女儿讲故事,笑了:“女儿真贴心。” 陈戎每次一回来,家里就跟遭过劫似的。他像猴子一样窜上树,勾住树杈,一脸坏笑。谁喊他,他都不听。 陈若妧忍不住吼他:“为什么像个野孩子?” 一年以后,她突然得知,那所学校被人投诉,校方经常体罚学生,过分的时候,会把孩子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所谓的“人文教育”,用的是极端手段,逼迫孩子顺从。 学校被调查了。陈戎的性格却扭不过来。 李育星指责陈若妧,为什么听信他人,轻易把儿子交给外人管教。 陈若妧解释,她被骗了。 其实,李育星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说:“我们李家没有出过这样顽劣的基因。” 他每次发出这样的感叹,陈若妧就沉默不语。 李育星在建筑界崭露头角,时间空闲下来,和妻子恩爱的场面变多了。 陈若妧又怀孕了。 她问李育星,这次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他说:“李筠很懂事,我非常喜欢。至于……”没有说出的那个人,是陈戎。 李育星想了想:“要是有一个和女儿一样懂事的儿子,可能就没有遗憾了。” 医生透露说,陈若妧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李育星说:“龙凤,龙凤,就是要儿女双全。” 陈若妧想说,已经有一个陈戎了。但她始终说不出口。 后来的那天,陈若妧每每回想,止不住疼痛。 那是临近中午,陈戎在前院里踢足球。 她去医院做了产检。她一时疏忽,忘了家中有一个捣蛋鬼,她就那样推开了门。 空中旋起的足球冲着她的肚子砸了过来。 其他的细节,她不愿回想。她只知道,眼前弥漫着血雾。她对孩子的期待,化为了乌有。 她的第三个孩子,被她的第二个孩子,一个足球踢掉了。 没有人会喜欢陈戎。 没有人。 * 陈若妧打了一个激灵。 陈戎吃完了饭,在厨房洗锅洗碗。 她望一眼他的背影,觉得刺眼。她捂了捂眼睛,拼命把陷在回忆里的自己拉出来。 浑身疲乏,她去洗澡了。 热腾腾的蒸汽里,她为自己失去的孩子落了泪。要是没有那个飞过来的足球,她的生活会很不一样。 事情过去了十来年,她如今又有了一个女儿。不调皮,很可爱。 陈若妧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电视台的跨年晚会,一个接着一个。 陈若妧无聊地看着电视上的人影晃动,像是在等待任务。只要钟声一响,她就可以去休息了。她打了个哈欠,扛不住困意,缩进沙发里睡着了。 -- 第139页 醒来时,陈若妧听见电视台上在喊:“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陈戎靠着沙发,闭着眼,应该是累坏了,也睡着了。 陈若妧坐起来,想要去叫醒他。 他歪了歪头,鼻梁上的眼镜滑落,掉在沙发上。 没有笑脸,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跟扇子一样。 遗传真是强大。他的眉目和她心底的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那个人,她爱极,她也恨极了。 66、第 66 章 “五、四、三、二、一!”甘妍丽喊, “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倪燕归和林修笑着碰了碰杯。 世事难料,和她一起跨年的人又是林修。 聊了一会,甘妍丽说:“林修, 送燕归回去吧。太晚了。” 两家人住在同一个楼盘,从这走到那, 短短两分钟的事。 林修问:“跟陈戎谈得怎么样?” “啊……”倪燕归模棱两可地说,“就那样吧。” “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揍了他一拳。用的力气很大。” 林修嗤笑:“他活该。” “我上去了。新的一年, 祝你早日脱单。” 林修看了看她:“脱单很好玩吗?把一个叽叽喳喳的小燕儿磨得郁郁寡欢。” “你谈之前要选好啊。” “肯定的,我的眼光比你的准。” 倪燕归对林修举了举拳头。 林修闪过:“走了。新年快乐,祝你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年年都这句。” “人快乐一辈子是好事。这叫由衷之言。” 这个新年, 倪燕归是快乐不起来了,她很茫然。 陈戎的那句:「倪倪, 我想你。」挂在聊天界面。这一句想她,是他面具讲的, 还是他真的想念?他究竟有没有真心?她以为她找到一个老实巴交的好男人,却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和一个戏子谈了一场飘渺的恋爱。 * 倪燕归想来想去,没个所以然。她一跃而起, 忽然要去拜见自己的武馆师父。 当年意外以后, 她和师父道了一声别,之后很少联络。这时再打电话, 她很忐忑。她安慰自己,倪燕归嘛, 没脸没皮的。她捏一下自己的脸, 拨出了师父的号码。“嘟嘟”传来。她的心跳得比“嘟嘟”声要快。那边“嘟”一下,她的心能跳两下。 响了六声, 那边接通了。 “喂。”师父中气十足。 “师父,是我。我是倪燕归。”师父的徒弟众多,生怕他记不住,她补充说,“东倪西何的东倪。” 那边沉默片刻,笑了:“知道,倪燕归嘛,三年前跑没影的那个。” “师父……对不起。” “我是开玩笑的。”师父收起笑,“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就留了疤,纹了刺青。无伤大雅吧。”倪燕归轻描淡写。 师父“嗯”一声。 “师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知道你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 “师父,我有两天的假期,想去探望你老人家。” 那边顿了几秒:“武馆已经关了。” 倪燕归讶异:“关了?为什么?” “前几年我就有退隐江湖的打算了。身上有伤,上了年纪以后,一下雨、一刮风,这把老骨头比天气预报还准。况且,现今没人练武了,都玩西洋文化了。大城市里的话,叫做格斗馆吧?” “师兄他们呢?” “各奔东西了。” “师父,我记得,你以前的愿望是有一亩田地,自给自足。现在该是安享晚年了吧?” 师父哈哈一笑:“不止一亩,我这儿有几亩地。感谢现代耕种技术,否则我真忙不过来。我这里离你很远,你才几天短假期,别来来回回跑了。” “师父,我重新练武了。” “走出来了?” “遇到一些事一些人,突然想通了。我不该惧怕恶势力,把自己缩在乌龟壳里。” 师父叹了叹气:“你有天赋,但活络筋骨就行了。好好读书,这不是惩凶斗狠的年代了。” “书是要读的。”倪燕归本想说她要参加散打比赛,但师父既然已经退隐,她就收口了。“以后有空,我过去看你。” 光是在社团训练的话,她是赢不了何思鹂的。战书是她下的,她不可能认输。 倪燕归又去了公园。 还是北门湖边,又以三个凌空翻作为今天练习的开始。 肌肉记忆减退,她的动作变得迟缓。晃神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健身老大爷。 老大爷还是一件短袖外套,外套挽在手里,刚刚运动完,正热乎着,他的脸上有些汗。他眯了眯眼睛:“昨天的小姑娘?” “嗯。” “也是练过的?” “嗯。” “没被昨天那小子占了便宜吧?” “没有。” 老大爷想要走,走两步又转过身:“武学讲求行云流水,招与招之间连绵不断。你的停顿太长了。” 倪燕归眼睛一亮:“老大爷,你也是练过的?” “我啊。”他指向健身器材那边,“刚才在那练着。” “老大爷,您是哪个门派的?” “没门派,我一老头子,来公园玩玩。” -- 第140页 倪燕归擦了擦汗:“老大爷,我小时候是练武的,中途荒废了几年,现在再捡起来,少了点味道。要不我耍一套给你看看,你给我指点一下?” 老大爷摆手:“我早不练了,也不收徒。” “我有师父的,当年的武馆赫赫有名呢。不过,现在武馆关了。” “武馆出来的?”老大爷挑了白眉。 倪燕归点头:“我学传统武术的,我师父是南派的洪家。” “哦,行家啊。” “我有学皮毛,主要是练轻巧方向的。对了,我练软兵器。”倪燕归见老大爷对传统武术有兴致,立即套近乎。 老大爷忽然弯爪,探向倪燕归。 她的细腰一旋。 “刚才练的是生硬了些,不过,腰是灵活的。我在公园了个把月,第一次遇到练武的。武术练的是意念。入门先练气,气匀则意定。意气合一,动静双修。”老大爷摆开架势,指点了几招。 “还不知道老大爷您怎么称呼?” “区区小名,不足挂齿。” 倪燕归跟着老大爷练了几招,倒是入迷了。 一个练得不够瘾,一个教的不够瘾。假期末了。 老大爷说:“你这小姑娘是有天赋,我这趟来访友。过两天要回去了,给你留个地址。” 他跟她合照了一张,以此为凭:“你要是还想学,拿着照片来找我。” 倪燕归满口答应:“我一定去拜访您。” * 卢炜在群里发了化妆舞会的时间通知。 董维运:「李筠有没有来?」 卢炜发了一个拆礼盒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柳木晞冷不防冒出一句:「李筠是你们宿舍四个人的理想对象?」 巧了,就是如此。 柳木晞:「要是你们中的谁追到李筠,其他三人会怎样?」 董维运:「想都别想,李筠眼光很挑剔。」 黄元亮多嘴了一句:「李筠只跟陈戎亲近。」 倪燕归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她调暗了屏幕的灯光,但“陈戎”两个字一映入眼帘,她就头痛。 柳木晞发了个私聊窗口:「你跟陈戎还闹着吗?」 闹着的。但倪燕归又觉得,已经闹完了。 公园里吵的那一场架,也不叫吵架。她单方面在闹,他一直赔笑脸。 倪燕归:「闹完了。」 柳木晞:「和好了?」 倪燕归:「不会和好了。」 柳木晞以为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这时才意识到了问题很严重。「你决定了?」 倪燕归:「性格不合。」 柳木晞:「你不是喜欢他这样的吗?没情趣,书呆子,钢铁直男。」 倪燕归:「鬼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柳木晞:「他骗完色就走人了?」 倪燕归:「他不止骗色,他骗的是我的心。」 柳木晞:「他坦白了和李筠的关系吗?」 倪燕归:「你有没有试过一种感觉,对面的人一说话,就要开始费脑细胞,分析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柳木晞:「他会玩心机?」 倪燕归:「我斗不过他的。不是说了吗?最先喜欢的人是输家。」 * 到了化妆舞会的那一天。倪燕归对着镜子,化了一个妖媚的蛇蝎妆。墨绿眼线,眼角处铺了层松石绿、靛青绿的淡影。 生得一双狐狸眼睛,勾勒以后,妖气重重。 林修到了楼下,问她什么时候走。 她穿上一身的黑,仿佛是一种仪式感,就连内衣内裤也全挑了黑色。深黑色外套裹得紧,在腰上扎了一条宽宽的亮黑腰带。 乍看之下,杀气四现。 她向镜中抛了一个飞吻。 大堂的玻璃门自动打开,林修望过来,忽然一个哆嗦。 倪燕归在日常生活里,会刻意淡化妩媚的气质。一旦披上艳丽的外衣,浑然像是灭世的狐妖。 林修问:“你不是要当灭绝师太吗?” “不错,我就是灭绝师太。经过闭关修炼,我功力大增。”她伸出五指,再紧紧握拳,陡然用力,“今日我来,明教定是血流成河。” 林修:“……” 倪燕归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保安听到动静,过来望了望。 林修道歉说:“不好意思,她中邪了。我这就送她上医院。” * 柳木晞染了一头的金发,配上了浅绿的美瞳,轻轻将头发扎起,穿上亚瑟王的衣服,箍住了腰。 倪燕归换了套古装,盘起头发,戴上一顶尼姑帽。 黄元亮悄悄跟林修说:“我觉得,她们理解错了化妆舞会的意思?” 林修戴上大坏蛋面具:“没关系。我们学校多的是神经病。相信我,误会化妆舞会的人,肯定不止她们两。” 卢炜凑了过来:“说是化妆舞会。其实跟群魔乱舞也差不多。” 灯光如昼,照亮了每个同学的化妆。 埃及木乃伊打扮的同学蹦跳着走过。 有人拖一把黑剑,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谁定做的道具,这么重。”黑剑在地上刮过,传来尖锐的声响。 倪燕归听见这花话,忽然挽起剑花。倚天剑在她的手里灵巧绽放。 拖黑剑的人停住了,转过了头。 -- 第141页 她扬眉回望,不经意见到,另一边站了个人,戴了副山羊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气匀则意定 程“意” 钟“定” 哈哈哈哈哈哈 67、第 67 章 之前的山羊面具和夜色融为一体。倪燕归、毛成鸿和温文认不出人。 这一刻, 这个人真真实实地站到了灯下。长身玉立,从上到下全是黑色系装扮。 刚才走过的木乃伊,缠满绷带, 但整体感觉不会恐惧,反而很是好笑。 然而这一张山羊脸, 红墨细长,黑墨上勾,余下的白色调偏苍凉, 莫名的诡异。 倪燕归利落地抖了抖倚天剑。既是冷战期,她对他视而不见。 她心里止不住地骂他,大骗子!她分析的犯罪画像。与陈戎这个人,半点都不相符。她在他面前摆推理, 他称赞她,“堪比福尔摩斯。”她那时笑得灿烂极了, 以为遇到了知音。 曾经多么甜蜜,这个时候就有多么讽刺。她像一个可笑的表演者, 在他这个漆黑观众的面前,糗态百出。 她恨不得用这把倚天剑切断那张虚伪的山羊脸。她执剑的手抖了几下,透薄面纱盖不住杀伐之气。 黄元亮向林修求助:“燕姐那把剑晃得厉害, 她不会真的要大开杀戒吧?” 林修伸手去摩挲下巴, 被面具上的塑料刺刮到。他缩回手,插进了裤袋里。脸上装不了深沉, 他用压抑的嗓子说:“我猜,陈戎就在这里。” “在哪里?”黄元亮把手掌拍在眉上, 四处张望, 像是一只猴子。 林修扫了一圈场上:“谁知道。” 垫起脚尖的黄元亮突然撞了一下林修:“是李筠。” 林修顺着黄元亮手的方向看过去。 李筠戴了一个蝴蝶形状的半脸面具,水蓝色晚礼服裙勾出她完美的曲线。这装扮确实是化妆舞会上的, 就是太正常了,站在奇形怪状的人之中,她倒成了不正常的一个。 黄元亮整了整服装,他今天披着一丛杂草——塑料草,因为他扮的是泰山。“待会儿有一个邀舞环节。”他扯了扯自己的杂草外衣,“我想李筠不会和这种人猿跳舞吧。” 董维运:“别想了,这是高级美人。” 卢炜也走过来。 四个男生并成一排,齐齐望向李筠。 卢炜目睹过李筠和陈戎去酒店的场景,对李筠的憧憬减了几分。不过他欣赏清新美人。 董维运和黄元亮的幻想泡沫明显更大,简直把李筠奉为女神了。 一个男同学和李筠谈笑风生,之后做了一个绅士的邀请手势。 李筠弯着唇,和男同学说了什么。 男同学收起手势,又继续和她聊天。 她的一来一往,有分寸、有礼貌。 董维运:“李筠果然是女神。” 林修收回了视线:“对了,燕归呢?” 才一会儿,杀气腾腾的灭绝师太不见了。 林修问了问柳木晞。 柳木晞的裙摆很宽,为了避免被利剑割到,没有靠近倪燕归,她张望四周:“奇怪,跑哪儿去了?” “哦。”林修摆正了自己的大坏蛋面具,“希望不要真的血流成河。” * 剑不入鞘,倪燕归提着剑,剑尖漾着一抹冷光。 同学们纷纷躲闪。 湖心广场的西南方向,是美术研究楼。楼前有二十年前的书法牌匾。名字叫楼,实际只有两层高,木式结构,藏匿林中。庭院雅致,假山廊亭,围着一排或疏或密的冬青。 倪燕归挥砍着冬青叶子。倚天剑是道具,没有开刃。她砍了半天,叶子左摇右摆,只落了几片。 习武练心境。她收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倪倪。”突然来了一个人。也不突然,陈戎站在外面一会儿了,见她收剑才喊。 听到这一声,倪燕归呼到一半的气梗在胸腔,她被自己呛到,咳了两下。 陈戎的声音隔着面具,几分压抑,更多深沉。 这几日,倪燕归觉得自己确实如福尔摩斯,猜什么就中什么。 “十二支烟”、“山羊面具”,眼前的男人谎话连篇。她推理的半夜投湖,应了她此时的心境,她才想半夜投湖呢。她咬牙切齿:“陈戎,你究竟骗了我多少?” “我骗过你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和你坦白。”所以,他戴上面具来到这里。 “是你。”她举起手里的剑,剑尖直指山羊的鼻心,“全都是你!你到底有几副脸孔?还是说,你至今都没有向我暴露过你的真面目?”或者如洋葱?面具一层叠一层,她见不到他的心。 他低声说:“倪倪,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的欺骗全是善意的谎言?其实你知道的吧,你如果摘下假面具,我正眼都不会望你一下,所以你伪装得憨厚朴实,把我骗得团团转。我以为,这个世上真的有一个男人,完全切入我的审美,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倪燕归冷笑出声,“可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 “我承认,当初在你面前,装害羞装孱弱,是为了你。”她介意他的欺骗,他就坦白一切。“倪倪,我知错了。希望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望着那副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的山羊面具。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真心的,但她很是怀疑,说:“给你什么机会?难道你觉得我喜欢不良少年吗?我和林修有十几年的交情,我俩一块长大,小时候他还在我面前光屁股呢。青春懵懂期,有同学传我和林修的绯闻,但为什么我和他没有走到一起?因为我欣赏老实人,林修是个不良少年。我要是喜欢那类型的,哪里轮得到你。” -- 第142页 山羊的红黑墨漆,在夜色里变得暗淡。羊脸的惨白色调尤为突出。陈戎的脸,躲在面具下,跟着发白。 倪燕归从面具孔洞望他。底下的他黑得不见光。“你别说,只要我愿意,你就能还我一个老实巴交的男朋友。用假人设谈恋爱?假的就是假的,你嘴上说出花来,也成不了真。我这么笨的人都知道行不通。” “行得通,其实那也是我。”陈戎说,“相信我,你不会再见到你不喜欢的样子。我可以陪你很久,当一个乖乖的男朋友。” “我才不要。我要去找真正的老实人。你一肚子坏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把倚天剑放进刀鞘。她昂着头,瞪了瞪他,“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用用你这个入学成绩全校第一的脑子,仔细想一想。” 这时,舞会的主持人在那边宣布舞会开始。 倪燕归:“我劝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今晚就在这场上搜寻一下有没有契合的对象。” 像卢炜说的,化妆舞会举办了这么多年,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是几对男女的绯闻。至于别的,什么都没有传下来。她就要走人。 陈戎拦住她:“你来这场舞会是为了找新对象?” 她鼻子朝天:“嗯哼。” “你已经收拾好,可以重新上路了?” “我心理素质高。摔一跤,爬起来又能走了。” 他挡在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沉默地望她。 倪燕归刚刚没有呼出的气,又飙了上来。她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剑柄,直接将刀拿出来一半:“挡我者,杀无赦。” 既已撕破脸皮,她就不假装淑女了。她以前傻气,觉得自己配不上陈戎,想把自己变得更好。这时回想,心火烧得很旺。 他一动不动。 她恼火至极。但记得刀剑无眼,剑是道具,也有重量的。她怕真伤了他,将刀入鞘。之后,她迅速摆出弓步,猛然出拳。 陈戎硬生生地扛住了这一拳。不得不说,这一拳力气不弱,大概要瘀青了。 假期练了几天,倪燕归正是手痒的时期,“就让我来会会你这个伪君子。”她把左手的剑抛到右手,一记左冲拳,攻了过去。 陈戎闪了闪,一手格挡。 紧接着,她右腿踢击。 他侧身,闪避她的攻击。 一个猛攻,一个化解。 然而,陈戎向来以进攻为主,他练的不是武术,时刻惦记着要收力,担心误伤她,他的动作畏手畏脚的。 倪燕归丢下了那把道具的倚天剑,赤手空拳,朝陈戎抡了过去。拳头过了十来招,她改变方向,从下路快速突入,以膝盖进攻。 陈戎转腰一闪。 她动作快,却是个假动作,这腿放下,她换条腿向上抬。 陈戎一边防着自己被打,一边防着打到她。顾此失彼,被她撞了个正着。当下,他的身子一僵。 同时僵住的还有倪燕归。她踢到了不该踢的部位,她本意是要踢他的上腹。她预判错误了,她止住脚,连连后退两步。 陈戎弓起背,半蹲下身子。 散打有规定,比赛中禁止击打后脑、颈部以及裆部。若非她求胜心切,上下夹击,他不会受这一遭。她后悔了:“你还好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戎的牙关直打颤,背脊拱成了一道弧。 倪燕归跟着蹲下去:“怎么样?” 他没反应。 她去扶他,手指感觉到他的微颤。她心惊,不会这一下把他灭子绝孙了吧…… 陈戎像是重伤病人,声音低不可闻:“扶我去……坐一坐。” 倪燕归觉得,他这时一定面色苍白,可能比面具上的白漆更白。她挽住他的手。 他大半的重量压向她。 她凭自己的力气,把他送到了亭子。 他靠着亭柱,坐姿称不上洒脱,像是浑身被卸了力气。 倪燕归左手抓右手,右手再抓回左手,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陈戎粗喘不止:“你不知道这是禁止部位吗?” “我失误了……”她没了之前的气势,嗫嗫地说,“我送你到医务室吧。” 他有气无力:“说什么?说我被女朋友踢的?” 倪燕归哑口无言。她也坐下了:“对不起……” 68、第 68 章(和谐版) 切磋武艺, 讲求点到为止,互留余地。 若是在比赛中,凭刚才的动作, 倪燕归分分钟要被禁赛了。 师父曾说,人有几处致命穴位, 男性的关键是其中之一。此处极易受伤。师父语重心长地教育徒弟:“轻则拘留十五天,重则……这就难说了。” 总而言之,这是损人不利己的凶险之处, 武学大忌。 倪燕归按了按膝盖。她明明要撞陈戎的腹部,没料到他突然倾前,她的膝盖被卡在致命的边缘。 终究是她学艺不精…… “不是杀无赦吗?”陈戎的双腿打着颤,他动了动嘴皮, 声音轻细,跟没了半条命似的。 “你也……罪不至死。”她是生气。然而一旦他受伤, 她又不知所措了。 他的呼吸慢慢地由粗变细。他忽然取掉了面具。很粗鲁的一下,面具的绳子勾起他的头发, 有两小撮翘起了起来。 月亮照出他惨淡灰白的脸。 -- 第143页 他绷着表情,抿紧了唇,唇线锋利清晰。 这个人像是刀, 像是刃。能将一把利剑伪装成一块豆腐, 真是好本事。 “刚用没多久。”陈戎突然开口了。 “啊?”倪燕归缩在亭柱上,好像她也痛得蜷缩起来了。 他指了指下面:“刚用没多久, 就折了。” “还疼吗?”她关心地问,“不会真的折了吧?” “谁知道。”陈戎向上望夜空, 淡漠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我陪你去医院。”倪燕归掰了掰手指, 安慰说,“比如我们的手指, 断了的话,及时就医是可以接回去的。” 陈戎伸直了腿。 他一个动作,把吓得她站起来,半弯着腰,问:“怎么样?” “阵痛过去了。”他大喘了口气,扶着柱子要站起来。 倪燕归两步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去哪儿?我扶你。” 陈戎倒也坦白:“试试功能坏了没。” 她瞪起眼睛。 他的步子略有蹒跚。 她紧紧扶住他,下台阶的时候,提醒说:“小心。” 到了研究楼的门前,要上三级台阶,她又说:“慢慢来,别着急。” 陈戎看她一眼:“担心我坏了?” “你不担心?” “你力气很大。”他叹气。 闻言,倪燕归面色煞白。她要是个普通姑娘,撞就撞了,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她自幼习武,比一般女孩要暴力。意外发生得突然,她想不起来,她踢他的那一下,用了几成力。 别说十成,她就是只用五成力,陈戎出事的概率也不低。 风从另一边钻进廊子,再吹出来,飕飕猛烈。 倪燕归特意挡了挡风。四下无人,她却也压低声音:“你要去试哪方面的功能?” 他淡淡的:“你说呢?” 她噎住:“去哪里试?” 研究楼不是上课的地方。二楼是师生开发项目的场所。首层有一半是架空层,另外两间展览室做成果汇报之用。非工作时间,这里各个房间都锁了门。 陈戎说:“去洗手间。” 倪燕归扶着他到了门前:“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给你把风。”她还叮嘱说,“没问题的话,就不要拖拖拉拉。” “嗯。”他关上了门。 倪燕归停滞的思绪这时才活络起来。她忘了纠正他,她那地方不是“女朋友”踢的,因为两人快要成“前任”的关系了。 经过一场打斗,倪燕归的腰带有些松了。古装繁缛,她把衣襟别来别去,再整了整腰带,摘下了尼姑帽。头发散乱。她扎起,绕几圈盘成团,再戴上帽子。 好一会儿了,陈戎没有动静。 她暗忖,怎么弄这么久,是站不起来了吗? 她来来回回地踱步。裙摆太长,差点绊住了她。她提起裙子,卷几下,用腰带箍住了。古时襦裙,变成了九分裙。 步子踱了几圈,她忽然想到,之前那些网站广告,个个夺人眼球,刚才应该推荐给陈戎的。 走廊另一端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哎,对,我回来拿资料。好,我让学生明天过去。” 来的是一个老师。 倪燕归敲了敲洗手间的门,问:“陈戎,完了没?” 没有回应。 学生来洗手间不是稀奇事,但如果被老师撞见,学生在里面这啊那的,就尴尬了。 倪燕归推开门,迅速地闪进去,轻轻关上门。她低喊:“陈戎?” 第一个隔间里响起“嗯”的应声。 她靠近那扇门板,说:“快点,有老师来了。” 话音刚落。老师越走越近:“是啊,时间很赶,年前完成吧。” 来不及出去,倪燕归连忙要躲去第二个隔间。 陈戎突然开门,将她拉了进去。 隔间关上。 老师走进来,电话在继续:“幸好今年过年比较晚,否则我也愁啊。” 洗手池的水龙头被打开,水柱“哗哗”直流。这个过程,老师都在说项目内容。之后,他人出去了,声音响在走廊,还在讲电话。 倪燕归绷紧的弦放松下来。 隔间是无障碍设计,2000mm×2000mm。很宽敞,是个可施展拳脚的空间。 但她贴近门板,把余下的空间让给了陈戎。她说:“等老师走了,我就出去。你继续。” 陈戎站在她身后:“出不来。”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看。 他没有脱裤子,只解了拉链。 看几眼没事的,又不是没见过。倪燕归咳一下,说回正事:“这是……没问题了?” “有问题。”陈戎沉下声,压抑着什么,“出不来。” “为什么出不来?” 他呼了口气:“没有刺激。” 也是。“对了,上次你给我弄了个广告拦截,记得吧?我给你放几段小广告,想要什么刺,就有什么刺。” 倪燕归拿出手机,关掉拦截软件,直奔小广告。 “你提醒我了。”陈戎也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 她瞥一眼,略有讽刺:“不会是把小广告截图了吧?”真是庸俗。 话才说完,他放大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倪燕归扁嘴,她要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喜好是什么类型。 陈戎很配合,把照片给她看。 -- 第144页 不是小广告,不是女明星。而是倪燕归。 那是甜蜜时期的纪念。她眼睛上挑,红唇微张,乍看不经意,其实满是坏心的诱惑。那天,她挑的是鲜红的小吊带。 她喜欢他,从不掩饰她的意图。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倪燕归呵斥:“你不许看。” “为什么?”他偏要看,而且当着她的面。 “我们不是当时那样的关系了。” “噢。”陈戎不拿正眼望她,只盯着照片。画面一上来,就快了。 倪燕归没料到,他居然厚颜无耻。“你不许看。” 他不理她。 她用手掌盖住他的手机。 陈戎的眼神暗得仿佛沉入海底,深邃危险。 她偏向虎山行:“这些你要通通删掉,不许留着。” 他不说话。刚才是没有刺激,现在别说照片,真人都站在他的面前。他已是蓄势待发,这时没有动她,凭的是他训练已久的自控力。 倪燕归却不明白这些,她甚至和他讲道理:“你没资格看这些了。” 他的眼神像是压抑,像是探究,也像是要爆发,眼珠子亮得像是能烧起火。 她是生气的,但又是善解人意的。她主动分享:“用这几段小广告吧,速战速决。” 走廊的老师已经走了。 倪燕归转身去开门。 门锁刚一拧动,她的腰就被身后的人紧紧搂住了。她回头:“你敢!” 她低估了陈戎。他怎么会不敢。他的牙尖轻咬她的唇,之后,直接用唇封住了她余下的话。 她偏过头,想要避开他。 他的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 她无处可逃,只能去掰腰上的手。 他搂她的手松了,转为擒住她的手腕。 他的左手的掌心湿热。连带的,她的手腕处发烫得厉害。 陈戎是“十二支烟”,唇舌却没有浓烈的烟味,反而像淡薄荷。倪燕归之所以喜欢那款细支烟,就是因为烟味淡,停几天,就闻不到味道了。 陈戎细细地勾动她的牙齿,说:“倪倪,帮我。” 她骂:“你个坏心的东西。” “有障碍,也是坏了。”他啄一下她的唇,“我怀疑是被踢肿了。” 他一句话,扫光了她的理直气壮。 “倪倪。”他忍不住了,低声唤她。 每每这个时候,特别性感迷人。 倪燕归咬了咬唇:“这一次我当将功补过,帮你一把。说好了,最后一次了。” 陈戎没有和她计较时间上的字眼。 …… 经过检验,一切安好。 “没事,很正常。”倪燕归又昂起了头,“走吧。” 深沉褪去,陈戎戴上眼镜,又是斯文的样子。他拉住她,低头亲了亲,再给她整理尼姑帽。“谢谢你,倪倪。刚才我差点以为我折了。” 她怔了怔,忽然问:“陈戎,你照过镜子吗?” 他笑笑:“嗯?”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伪装人设很累吧?” 陈戎的手指抚过她艳丽的眼影。浅绿墨绿,颜色衔接得自然,漂亮极了。“我很开心。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 “你不能做你自己,怎么会开心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至于他是谁,温和也好,叛逆也罢,一个人长时间嵌进面具,真正的自我,已经不重要了。 倪燕归拉了他出去,指着镜子:“你和刚才判若两人。”只一两秒的时间,陡然换了个人似的。 镜中上扬的微笑,是训练的完美弧度。他说:“倪倪,你喜欢的,不是吗?” “我不喜欢。”倪燕归说,“陈戎,你真的很可怕。” 69、第 69 章 倪燕归曾期盼自己和陈戎的转机。刚刚的一念之间, 她恍然,原来没有机会的。 她以为他是迷雾,然而, 迷雾是朦胧的,深渊才会望不见底。 这一个少年, 她喜欢过,现在也不是完全的厌恶。但他像一颗洋葱。她拨开这一瓣,另一瓣之下错综复杂, 她猜不透望不穿。光是想想,她辣得直想流泪。 长痛不如短痛。 事发至今,他们吵过、打过,都无济于事。所谓的甜蜜是一座空中楼阁。两人从欺骗开始, 当然没有牢固不牢固一说。 她眼睁睁看着空中楼阁坠落,不堪一击。 陈戎安静地笑着。 倪燕归从镜中收回视线, 退了两步:“陈戎,我们分手吧。”她说过很多, 两人不要一起,不合适了,等等等等, 但始终没有直接划开关系的口子。 讲出“分手”的人, 原来也会不舍。 陈戎拿下眼镜,目光凛冽。 倪燕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特别怕冷, 这个冬天,寒风刺骨, 止不住钻心的冷。她低下了眼睛。 陈戎的气息渐渐地不稳:“倪倪, 你不相信我。” “不是信或不信,如果我照着你的喜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我不介意我自己,只要你喜欢就好。” “但是我介意。我想,如果你只是凭一个人设在恋爱,那你还算是一个人吗?你的情感真实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是你的人设喜欢?还是你的心里喜欢?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我斗不过你,所以我认输,我退出。” -- 第145页 风光明媚的倪燕归,哪怕当众读检讨,她都不当回事。她会懊恼、会沮丧,但之外,总有一份俏皮。 陈戎是第一次见到她悲伤的眼睛。她慌张,低落,这不是无忧无虑的她。 他忽然觉得,他的母亲才是真正参透世界的人。 他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他流着恶人的血,遗传了恶人基因。所以,他喜欢的姑娘对他说害怕、恐惧。 “倪倪,我喜欢你的笑。”之后,陈戎再想说话,说不出来。他最想做的,是去格斗馆继续那一个名叫“暴击沙袋”的项目。 倪燕归扯了扯嘴角,又给闭上了。他喜欢,但她为什么要笑给他喜欢? 陈戎把手插进裤袋里,手背青筋显露。他冷冷地说:“你走吧。” “啊?”倪燕归点头,“那个……你要是不放心,就再去医院吧。”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说:“我数到五,你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二、三……” 倪燕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四。”陈戎停住了,手上握拳,“还不走?” 她呼出一口气:“陈戎,再见。” 陈戎看着她的襦裙消失在了门边,喊下最后的数:“五。” * 李筠听同学讲起嘉北的校花评比。 同学讲得煞有其事。二十进十,十进五,五进三,最后她的票数遥遥领先。 李筠觉得好笑。但不可否认,她在这场化妆舞会上,的确桃花朵朵开。她后悔把这里当成传统的舞会现场——其实这是妖怪的联谊。 李筠收到舞会的邀约,跟李育星打了招呼。 李育星忆起当年,说嘉北大学的舞会多么惊艳、多么绝伦。 不得不说,李育星老了。他不了解,在嘉北一年一年的传承里,舞会早已变质。 他送给女儿一副镶钻的面具。 到了现场,钻石却不抢眼。 李筠的旁边,站了一个绑着僵尸辫子的二郎神,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装上了电池,宛若射光。 钻石顿时暗淡。 面罩似有或无。李筠被同学认出来,成了众人的焦点。 “李筠,有没有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男同学优雅地弯腰。 李筠正思考如何婉拒,手腕间的小袋子微微震动:“抱歉,我接个电话。” “哦,你请。”男同学微微一笑。 小袋子太小巧了,她费了劲,才拿出被压在底下的手机。 对方已经挂断了。 是陈戎。 之后,他发了消息:「姐,我在美术研究楼,谈谈。」 李筠的这个弟弟,做事情有他的一套想法主张,她极少过问。 弟弟偶尔征询意见,她会斟酌、会商量,更多的时候,她保持沉默。 从她的角度讲,弟弟的观念和李家家规不合。好比他后腰的磅礴刺青,她吓了一大跳。 九尾的尾巴朝天勾,也向下撇。藏进他的裤头。 弟弟说:“妈不知道。” 幸好母亲不知道,否则不知道闹成怎样。 李筠也不赞同这个刺青,但她说:“你喜欢就好。” 她是深受李家教育的人,她不认为自己能给弟弟指明方向。她盼着,盼着弟弟,飞出去吧,飞得远远的,那里才有自由。 她好奇弟弟的女朋友,但陈戎没有介绍彼此。李筠不会主动去见倪燕归。 李筠想去照顾弟弟的生活,但她生于李家,长于李家,她怕李家家规给弟弟套上更深的枷锁。她宁愿当一个旁观者,或观众,或听众,更是弟弟的树洞。 李筠想要离场。 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和她攀谈。她焦急,借故去了自助餐区。 自助餐区很冷清,因为只有开水和饼干。 但在这里,李筠脱离了烦闷的社交,得以喘气。 饼干区站了一个男的。他戴一顶黑白相间的高帽子,披着深紫披风。面具掀开一半,他咬着饼干。 然后,他转过头来:“李筠师姐。”吃完饼干,他扣下了面具。 面具呈竖长的方形,有一道从上至下的裂缝,划开了左右两边脸。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嘴巴歪了一边。 这副诡异的样子才是舞会的主流装扮。 后面两个男同学跟了过来,其中就有刚才邀舞的那个。 李筠看着林修的方向,说:“我已经答应这位同学了。” 林修捻了捻手里的饼干屑,事不关己。 男同学看看林修,又转向李筠:“好的,我预约你的下一支舞。” 李筠浅笑。 男同学把她的沉默当默许,满意地离开了。 没了闲杂人等,林修说:“实不相瞒,师姐,我不会跳舞。” “一个理由罢了。” 换言之,林修是个工具人。 趁着躲在自助餐的机会,李筠想走,谁知又被一个同学喊住:“李筠。” 她觉得烦闷,但讲不出气话,嘴巴动了动,把话都咽了回去。 林修了然。原来是一个疲惫的公主。 李筠调整自己,露出娇美笑颜,和同学聊了几句。 同学走了。 林修又吃了两块饼干:“师姐,其实拒绝是不需要维持礼仪的。” 李筠犹豫一下,悄声说:“林修,你有办法能帮我偷偷离开吗?” -- 第146页 “当然。”林修拿纸巾擦了擦手:“走吧。” 她想要跟过去。 他伸出手,掌心沾了片饼干屑。 她拿开了那片饼干屑,把手交给了他。 他的手很凉。 她的暖和着。 “师姐,抱歉,”林修没有诚意,“我气血不足。” 她笑了下:“没关系。” 他握得很松,用两只手指勾着。 有个同学撞过来,一下子把两人撞散了。 李筠连忙搭上林修的掌心。 他有样学样,摆出一个跳舞的架势,低声说:“我没学过舞步。要是踩到你,纯属意外。”他拽着她往暗处走,转了几圈。或许有人留意到这对人,但光线暗淡以后,谁也看不清了。 林修解下了披风和面具:“师姐,你是天之骄女,想走确实不容易,伪装一下吧。” 李筠戴上了歪嘴斜脸的面具,绑紧深紫披风。 林修觉得不够,把高帽子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他上下打量一遍:“行了,你可以走了。” “你呢?”他的装备给了她,他只剩下一件黑毛衣。 “我回宿舍睡觉。” “林修。”李筠说,“衣服帽子,我干洗以后还你。” 他摆了下手,向着西边的生活区走了。 * 李筠裹紧披风,哪里灯光昏暗,她就往哪里去。藏藏掖掖,好不容易到了研究楼。 陈戎坐在廊亭,靠着柱子。 他在学校都是谦谦模样。这样清清冷冷的少年,很是罕见。 见到她的面具,陈戎也戴上了面具。 李筠抚抚裙子,坐到他身边:“没想到,你戴的是这副面具。” 李育星的这副山羊面具,放在了陈若妧那里,也就是陈戎的那个家。 陈戎觉得,就算在学校,偶尔也有想喘气的时候,就拿了这副面具当伪装。 “真帅。”李筠扶着自己的面具。 山羊没有表情,底下的陈戎也是。他向李筠靠近:“姐,我和她分手了。” 李筠一惊:“因为林修?” “因为我。我早知道,她最厌恶我这样的人。” “你很喜欢她吧?” 陈戎沉默。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李筠想了想,“要不,我出面跟她谈一谈。” “没有误会,就是她不喜欢了。如果说,斯文的我对她没有吸引力,那就没办法了。” 李筠有些气恼:“她逼你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吗?” “没有。” “陈戎,委屈迁就的不是真正的爱。”李筠轻声地说,“将来一定有人喜欢你,喜欢本来的你。” 山羊面具歪起头,看着大坏蛋面具。 李筠:“这个姑娘走了,说明你和她没有缘分。但别绝望,你一定能遇到更好的,最好的。” “姐,谢谢。”他知道,这些是安慰之词。 “姐弟间说什么谢或不谢。”李筠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难过吗?给你靠。” 陈戎把头枕过去。 难过,有的,但不意外。当倪燕归说可怕的时候,他突然释然了。 被关进地下时,他做过一个梦。 倪燕归说:“跟怪物似的。” 现在不过是梦境成真了。 70、第 70 章 之前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的情侣, 一旦双方不联络,就没有巧合的遇见了。 过了两天,卢炜要去归还租借的服装。 黄元亮仍然沉迷人猿外衣。 董维运:“有艳遇?” 黄元亮:“披着人猿泰山的外衣, 哪能有艳遇?我遇到了一只比我还胖的大猩猩。” 董维运:“你好歹能遇到一只大猩猩,算是英雄惺惺相惜。我呢, 全程寂寞空虚冷。” 黄元亮问卢炜:“我们今年的这一场化妆舞会,有没有什么劲爆的料?” 卢炜莫测高深地一笑:“时代变迁,今年的同学热衷于对峙冲突, 浪漫情怀比不上往年了。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料。”说完,他向倪燕归望了一眼。 董维运:“是什么料?” 卢炜斟酌了一下:“边边角角的消息,可能误传吧。什么花前月下的约会, 诸如此类的。” “谁跟谁呀?”黄元亮问。 卢炜的舌尖向着左上方的牙槽抠了抠,他没有说出是谁。 但这些边边角角的料, 班上不止卢炜一个人知道。有同学在八卦。当然,顾及到倪燕归, 他们的八卦是背地里的。 倪燕归发现,????同学向她投来怜悯和探究的眼神。每当她望过去,那几个同学就东张西望, 假装聊着天气, 向着窗外的小鸟招手。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派。 倪燕归问卢炜:“最近有关于我的谣言吗?” 卢炜又把牙槽顶了一下:“没有,没有啊!” 她出了教室。 林修敲了卢炜一记:“刚才的样子很心虚啊。” 卢炜摸了摸脸:“真的?” “说吧, 关于她有什么事?” “其实不是关于燕姐,是关于她的那个人。” “陈戎?” “啊。”卢炜拽住林修到窗边, 低声说:“舞会那天, 李筠偷偷地溜出去跟陈戎约会。” “李筠?”林修像是人名复读机。 “有人见到陈戎从美术研究楼出来,之后又有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出来了。”卢炜说, “本来有面具,不知道女孩是谁。但是,李筠那条水蓝色的礼服裙太漂亮了。他俩的事,瞒不住了,传得风言风语。” -- 第147页 林修点头:“对了,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要说给燕归听。有证据的话再发给我。” 卢炜不讲,林修不说,但总有人要议论的。 倪燕归到了宿舍楼下。 张诗柳正在高谈阔论。她哈哈笑了两声:“我就知道,女孩子身段放得太低,肯定没好结果,还玩倒追。男人呐,太容易到手的东西都不会珍惜。”不到二十岁的女生,讲起八卦来,跟三姑六婆似的,一只手摆出了兰花指,左摇右晃。 她对面的女孩儿见到过来的倪燕归,给她打眼色。 张诗柳转过头,“呵呵”两下。 倪燕归也“呵呵”,歪了歪头:“我的感情生活不劳你费心。” 张诗柳抿嘴笑:“我可不费心,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不过,你不算笑话,输给李筠这样的校花大美人,我能理解的。” 倪燕归到了张诗柳的跟前,一把揽过她的肩:”你说李筠?“ 张诗柳的嘴巴刻薄,但人比较柔弱。被倪燕归按住,她觉得肩膀都展不开了。 倪燕归斜斜瞟着张诗柳,手指扣住对方的肩。话不用多说,她用肢体动作表明了。 张诗柳缩着,动弹不得:“是啊……” “说来听听。”倪燕归拍了拍张诗柳的肩。 张诗柳把听到的传言说了出来。 “再被我听到你嚼舌根,我就撕烂你的嘴。”倪燕归觉得,是恋爱拔了她的刺,以至于别人以为她是好欺负的了。 她已经和陈戎分手,他和谁幽会,她没有立场去质问了。但她的脚步很沉,一下一下的,鞋子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真想狠狠地踢陈戎一脚。 * 晚上,倪燕归趾高气扬,走进散打教室。 如果遇到陈戎,她会给他一个大白眼。 不过,赵钦书是一个人来的。 “哦,陈戎很忙。下星期有个建筑设计的竞赛。赛前紧张,他说这几节课都请假了。”赵钦书拿出一张纸,“有正式的请假条。” 温文:“其实请假的事,口头说一下就行了。” 赵钦书:“陈戎行事比较古板。” 听赵钦书的意思,似乎不知道陈戎的真面目。又或者,赵钦书知道,只是帮忙打圆场而已。联想到后者,倪燕归抱起手,靠在墙上,盯着赵钦书。 赵钦书背脊一凉,左右挪着步子。 毛成鸿站到中央:“集合了。” 他注意到,除了请假的陈戎,还有一个人没出现。“何思鹂呢?” 温文:“她请假了。” 毛成鸿:“她也请假?” 温文:“说有家事。” 赵钦书也在张望,问:“何思鹂今天没来?” 温文:“她元旦前就跟我请了假。” 赵钦书:“哦。什么时候回来?” 温文:“怎么了?” 赵钦书:“我们摄影课的选修,这次的作业是同学生活照,我想请何思鹂当模特。她的气质很出挑,在我的镜头下,绝对可以出类拔萃。” 黄静晨凑过来:“你有这样的拍摄功力,拍谁都漂亮。” 赵钦书听出了黄静晨的言外之意,但他没有表示,只是笑笑。 黄静晨活泼可爱,拍她当然漂亮。但不出众,不独特。赵钦书想挑一个特立独行的,当属何思鹂了。 倪燕归很沉默,训练很卖力。 毛成鸿拍了一下掌:“小倪同学,你的动作比之前更连贯了。” “毛教练,我要为社团努力一把。” 毛成鸿严肃的脸扯了一下笑,又绷紧了。“尽力而为。比赛别有压力,志在参与。不要因为训练而疏忽了期末考。” 倪燕归点头:“知道了,毛教练。” * 又过了两天,何思鹂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陈戎也没有。 或许社团里有人知道了什么,倪燕归觉得胡歆投过来的眼神,很是同情。 倪燕归对陈戎的喜欢大张旗鼓,当陈戎和李筠的谣言越传越大的时候,那些议论更加放在她那边。 柳木晞得知这事,发了火,直言陈戎是个狗东西。 倪燕归不再提起陈戎。她说:“就当梦一场,梦醒了就忘了吧。” “陈戎”成了宿舍里的禁忌词。 林修和卢炜瞒着不说,当不知道。 倪燕归觉得很安宁,就像回到了认识陈戎以前,她惦记的只是一日三餐。 班级群公布了期末考时间。 黄元亮按起了计算器,惊呼:“补考费这么贵!” 董维运:“万一你考得比想象中更砸呢?补考费翻倍。” 卢炜动员大家去图书馆复习,发出了“废寝忘食”的口号。 倪燕归担心,饿坏了,复习更没力气。 她去了超市,一件一件地往购物车里搬东西。 到了果饮区,她掂了掂购物车里的重量,放弃了。以前她一个人扛这扛那,力大如牛。自从有了男朋友,什么苦力活都推给他。现在分手了,由奢入俭难,她懒得提重物了。 迎面有一对情侣,男的从后面抱着女的,两人步调一致,一步一步,慢得像蠕动。 碍眼极了,倪燕归岔去另外一条道。她漫无目的,在货架上扫了几眼。 一个人到了她的面前。Hela 她低头看空气清新剂的说明。 -- 第148页 听见那人喊:“小倪同学。” 她抬起头:“温社长。” 温文不了解陈戎的八卦,见她一个人,随口问:“陈戎呢?” 倪燕归预料到了,她跟陈戎秀恩爱的时候,声势浩大。如今一方少了一方,在外人眼里就像拼图缺了一块。她说:“他忙。”不是撒谎,陈戎忙着备战竞赛,很忙很忙。 情侣或分或合,一直是两人的事情。无论她喜欢他,或者将来不喜欢了。都是她自己的事,无需向外人解释什么。“温社长,我去买单。” “好。”温文向另一边走,“我买一袋洗衣粉。” 倪燕归买完单,又听到了温文的喊声,“小倪同学。” 温文来超市只是为了买一袋洗衣粉,省时高效。 两人同时走出收银台。 见她拎了四个袋子,温文说:“小倪同学,我帮你提。” “谢谢,温社长。毛教练常说我们要经常锻炼,这不就是锻炼吗?” “现在不是上课,女孩子提几件东西,我一个大男人,手指勾一袋洗衣粉,那像什么话?” 倪燕归分了两个袋子出去。 温文垫垫重量:“那两袋也给我吧。” 倪燕归摇头:“温社长,我是报名散打比赛的人,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拎不动吧。” 听她这么说,温文笑了。 途径一间便利店。 里面有人出来,却是陈戎。 倪燕归假装没看见,把脸转向另一边。 温文喊人了:“陈戎。” “嗯。温社长。”陈戎还是斯斯文文的,见到前任女朋友,似乎也不尴尬。 温文将手里的两袋东西递过去:“来,你要多锻炼。小倪同学的东西,交给你了。” 倪燕归刚想说,不用的。 陈戎已经接过了。 温文:“听说你要去竞赛?” 陈戎:“对。这几天社团的课,我先暂缓了。等忙完了,麻烦温社长和毛教练给我补课。” 温文:“没问题。我要准备期末考了,但是毛教练闲得慌,他能把三堂课的内容,给你一次性补完。” 陈戎:“我会努力的。” 倪燕归一个人走在后面,瞪着陈戎的背影。 装,让你装。把温柔善良的温社长当傻子一样耍呢。 她瞪,使劲地瞪。 陈戎忽然回头。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向她伸手:“那两个袋子也给我吧。” 免费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她给了。 到了校道的分岔口,温文往另一边走。 剩下陈戎和倪燕归,气氛骤变。 “东西给我,你的宿舍在那儿。”她昂着下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点了点。 陈戎很听话,把袋子递了过去。 倪燕归再一次承受到四个袋子的重量,暗想,必须找一个比陈戎更帅的苦力。她连再见也没有说。从前依依不舍,半天才分别的两个人,这时说转身就转身了。 天比较阴,月色也淡。 她大步流星。 没一会儿,左右手被重量拽得生疼,得缓缓了。但是后面跟了一个人。她不愿意示弱,继续走。 到了树下,她忍不住了,回头呵斥:“你跟过来干嘛?” “我回‘我的’宿舍。”他强调,他的宿舍和她的,是同一方向。 “离我远点。”倪燕归用下巴给他指路,“路这么宽,干嘛非得跟我走一边。” “路不是你的。” 气死她了。“行,你留在这,我走。” 陈戎叹了叹气:“袋子很重,给我吧。” 她忍了一路的话终于出口了:“就会装无辜,你真是假透了。” 他已经被她拆穿了真面目,但还是装得像只小绵羊。她以前有多想捏他乖巧的脸,现在就有多想撕。 陈戎到了她的面前,背向校道。 她的眼前罩下一个巨大的黑影。 “你说得对,我装得很累。”他的尾音扬起钩子。 “你也知道累?”倪燕归讥嘲他,“我以为你很喜欢把大家耍得团团转呢。” “有想做的事,却拘泥外在人设,我也不爽。”他礼貌地问,“你来猜猜,我要是不装了,会怎么做?” “爱滚哪,滚哪去。” 陈戎的唇边像是有轻笑,之后低下头,猛然吻了下来。 她刚刚酝酿起来的狠戾,瞬间被他吞噬了。 他就是吃准了她双手提着购物袋,腾不出手来推人。他的舌尖毫不客气地探进去,牙齿咬着她的唇,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给吞下去,紧箍住她双臂,将她牢牢地扣住。 她无法挣扎,被动地仰起了头。 71、第 71 章 陈戎太放肆了。 倪燕归甚至觉得, 如果这里不是公共场合。他可能立即把她放倒。 他周身的气息在诉说着他的渴望。他暂停一下,离开一会儿,接着又覆上来。这人是熟悉的, 也是陌生的。他不再克制,不再礼貌。这一种粗野叫做掠夺。 风水轮流转。 从前的倪燕归巴不得陈戎的胆子大一点, 他特别地克制,最多是在昏暗的电影院,稍稍放纵一下。 她盼着这个木头开窍。 这一刻, 他们站在校道,像是躲在落幕的舞台。高高的灯立在树叶的上面,叶子仍然嫩绿。只有淡淡的灯光从树缝里透下来。 -- 第149页 他旁若无人,将她的里里外外尝了一遍。放过她的唇, 他移到她的耳垂上,轻咬一口, 说:“想很久了。” 如果她还喜欢他,他会顾虑, 他会理智。然而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非就是让她从讨厌他变得更讨厌罢了。 倪燕归承受不住四个袋子的重量, 手指被勒得生疼, 就在手软的时候。 陈戎眼疾手快,接过了袋子。 她的手上一轻。 脸靠着脸, 近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树下暗影重重。他的五官不太清晰,但她觉得, 有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 将他的眼睛烧得晶亮。她的心里是恼怒的,但在这样的气氛里, 怒气升到一半,卡在半空。她的低喘太暧昧了,有点像是欲迎还拒。她张嘴,想要清清嗓子,再严厉呵斥。 陈戎又压了下来,双手勾住她的腰,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倪燕归听到了远处的笑声。 不知那群人是见到了树下拥吻的情侣,或者正在说朋友间的玩笑。之后又传来几声大笑。 陈戎停了下来。 两人对望着,似乎仍然是一对小情侣。 但倪燕归又发现,这是如陌生人一般的陈戎…… 她猛然惊醒,扬手要去扇他的脸。 他不闪不躲,甚至没有偏头。 那一巴掌扇不下去,定在半空。她的手颤了颤,想要缩回来。之后,她咬了咬唇,巴掌变成了拳头,向着他的肩膀挥出去。 陈戎说:“上次的伤还没好。” “活该。”她狠狠捶去一拳,用手背抹了抹唇,质问他,“这就是真正的你?” “不。”他有些轻佻,“我想做更多。”这时想一想,两人的那个晚上并不尽兴。 倪燕归一脸怒容:“满脑子的肮脏东西。” “对着喜欢的女孩,没有哪个男的不想上。”他倒是坦白,“除非这个男的有病。” “中国人讲求含蓄之美。” “你之前为什么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倪燕归无言以对,好半晌说出一句:“可见我们都不是好东西。负负无法得正,幸好我们分手了。” “哦。” 他说话,她听着生气。他言简意赅,她也恼火。他的态度很是敷衍。她又握起了拳头。 陈戎提醒说:“再打下去就要上医院了。” 她又捶了他一下,这次换在他的另一边肩膀,但力气依然大。“在我面前演不下去了吧。” 陈戎几乎拎不住手里的袋子。他稳了稳,手上一勾,又把袋子握住了。“我就算戴上假面具,在你这里也讨不了好处。” 听到他的闷哼,她终于舒坦了:“何止讨不了好处。真惹毛了我,你下半辈子都要在医院里过了。” 陈戎稍微抬抬肩膀:“牡丹花下死。”后面半句他没有讲。 她绷紧了俏脸:“就是不知道这株牡丹,是不是你意中的那一朵。” “什么意思?” “你那天晚上真的很忙啊,我才说分手,紧接着,你又能传出新的绯闻。是称赞你有好本事呢,还是。”倪燕归咬牙,“你早就摘下了另外一株牡丹?” 同学们说的再多,她也不放在心上,梗在她心口的不是那些议论纷纷。但她和陈戎已经分手,于是只能在这个时候顺带一提。仅此而已。 陈戎忙着竞赛,忙着期末,又遇到了失恋,一门心思扑在了学习上,杜绝了校园八卦。 赵钦书不讲。陈戎都不知道,他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时听出倪燕归的意思,他冷下调子:“我抱过的只有你,亲过的只有你,上过的也只有你。” 有人路过。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这话,那人望了过来。 倪燕归向树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谁知道你是不是吃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再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你迟早会有别的人,去抱,去亲,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陈戎稍稍低了头:“我想做的对象,是你。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做给你看。” 她的拳头又击向了他的肩膀:“我没空跟你在这里扯嘴皮子。东西给我。” “我帮你拎回去。”陈戎说,“路上给你讲,我想做什么。” 倪燕归错愕:“你怎么没脸没皮了?” “跟你学的。”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就坏吧。我不喜欢坏的。” “我也是。我的心上人从来都可可爱爱。” 倪燕归笑了:“可惜呀,我不是。”她正想从多方面分析,性格类似的情侣没有好结局。 他说:“你就刚刚好。” 一时间,她不好反驳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了。“有句话叫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一匹良驹。” 倪燕归向前走。 陈戎跟在后面。 前面走来一个男生,朝这边挥了挥手,倪燕归不认识。 男生喊:“陈戎。” 陈戎友善地和对方打招呼。 男生停下来:“昨天讨论的那个问题,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答案是对的。谢谢了。” 陈戎扶起眼镜:“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吧。” 多么乐于助人的同学呀。然而倪燕归面无表情,恶狠狠地瞪着。 男生走远了。 她怪笑一下,冷嘲热讽:“怎么没去报考戏剧学院?来美术学校真是屈才了。” -- 第150页 “人一旦在某个领域登峰造极,对虚名就不感兴趣了。” 倪燕归:“……” 她以为她是厚脸皮的人了。没想到,这人用一副谦卑的笑脸,讲大言不惭的话。“我都替你脸红。” 陈戎点头:“知道怎么控制脸红吗?其实可以利用呼吸。” 她额角一抽:“我又不需要学这些招数。我待人真诚,胸无城府。我才不像你,一根心思能转十八弯。” “是。” “另外,我们明明白白分手了。最好就是不见面,不交谈。” 陈戎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但是可以帮你拎东西。” “这是你自找的。我求你了吗?你不想的话,可以把袋子给我啊!” “我想。”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说,“我当然想。” 他的呼吸和寒风捆在一起,暖的冷的,同时钻进她的骨子里,说不出是冷还是麻。 她伸手又去捶。 陈戎闪过了。 倪燕归手里一空,心里也扑了个空。就像他说的,他在她这里已经讨不到好处了,为什么还要伪装呢? 陈戎不是为了骗她吗? 或者,他不止想要欺骗她,他想欺骗全世界? * 因为思考,倪燕归沉默了。 洗澡出来,雾气蒙在脸上,人很深沉。 “想什么呢?”柳木晞到倪燕归面前晃了晃。 面前放了本心理学的课本。 倪燕归翻了几页,说:“在想选修课,心理学的。” 学期末就是这样,每一门课程都到了总结的时候。 “我们摄影课也进入最后的冲刺了。”柳木晞扬起手里的照片。 五张照片,四个是男同学,剩下一个是女的。 倪燕归只认得其中一张,是赵钦书,问:“照片是做什么的?” 柳木晞:“摄影选修课要用的。这周的课题是同学,而且要是生活里的。这几张照片是选修班的同学,我想把其中一人作为我的作业课题。” 倪燕归:“噢。” 这是柳木晞的爱好,相机摔了,她也沉迷摄影。后来换了新的镜头,倒是懒了许多。 倪燕归能够理解柳木晞的懒散。她现在就是这样,没有劲头,常常茫然着。 柳木晞说:“其实我有一个主题。上课不久就想好了,不过没有人了。”她给朱丰羽想了一系列的主题。一开始她就预料,这些只能想想而已。 她放下了照片:“哎,我是个颜控。” 照片上的五人各有辨识度,都是上镜的脸型。 柳木晞左看看,右看看:“燕归,你帮我挑一个。” 倪燕归:“颜控的话,赵钦书吧。”能当女生中的万人迷,赵钦书的颜值肯定过关。他的五官是五张照片里最出色的。 柳木晞:“实在没得选,估计就挑他了。” 倪燕归:“赵钦书挑中了我们社团的一个女同学。” “我知道,他说过。是个武林高手。”柳木晞说,“他挑他的,我挑我的。赵钦书评价我的照片没有以前的灵气。我偏偏拿他当素材,如果没有灵气,那和我无关,是他这个人的问题。” 柳木晞之前的作业,前段时间以朱丰羽当背景,后来,她只拍风景了。这是又回归人物镜头的第一次。 倪燕归合上了书:“赵钦书上课的时候,也和陈戎形影不离吧?” “是吧。”柳木晞坐直了身子。 宿舍里几天没有关于陈戎的话题。倪燕归这时提起,口气很平静,像是叙述。 越是平静,越是古怪。更古怪的是,倪燕归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柳木晞也没有追问。 倪燕归爬上床,扑腾在枕头边。 和陈戎同进同出,他是不是被骗的一份子呢? 如果陈戎是骗色,他已经到手了。他继续伪装,肯定有另外的企图。 总不会真的去竞逐影帝吧。 72、第 72 章 过了两天, 参加社团活动的同学比上一次更少了。 毛成鸿习惯了。每到期末,无论是勤奋的,或者是懒惰的, 同学们通通聚集在了图书馆。 温文沉思了一会,说:“我和小何同学通了电话, 她所说的家事不太对劲。” “小何同学?”毛成鸿说,“元旦前我见过她,她有从家里回来吗?” 温文点了点头:“但是一到晚上, 她就不见人影了。刚刚又跟我请假,她年前都没时间了。不过,她说年后的比赛,一定会到。” 毛成鸿:“她说的家事是什么?” “我是今天才问的。”温文压低了声音, “她家欠了债。她要还债,一有空就去做兼职。” “欠了债?”毛成鸿问, “谁欠的?” 温文:“家里欠的。” 毛成鸿皱了皱眉头:“她才上大学,家里的债怎么落到她头上了?” 温文:“不清楚, 小何同学不愿意讲。” 两人讨论的同时,赵钦书东张西望。没见到何思鹂,他喊:“温社长, 何思鹂要请假到什么时候?” 温文抬起头:“哦, 这个学期她都不来了。” 赵钦书略略吃惊:“是不是忙着复习期末考?” 毛成鸿:“是就好了,她忙着兼职。” 赵钦书:“兼职?” 毛成鸿:“有肥差, 就介绍给小何同学吧。” -- 第151页 “对了。这个周末,我们家果园统一出货, 要请几个人帮忙。小何同学力气大, 不知道接不接?”温文犹豫,介绍苦力活给女孩子, 太不厚道了。 赵钦书眼睛一亮:“温社长,我们家老小对你们家的果子赞不绝口。这个周末,我再给你帮衬帮衬?” 温文:“好啊。” 其他的学员听见了,跟着亮起眼睛:“温社长,我也去。” 一个接一个地响应。这时候,仿佛没有人记得要复习期末考这回事了。 赵钦书看向毛成鸿:“毛教练,再办一场社团活动?” “想去就去吧。”也许过不久,这里的人就要各奔东西,没必要再去压抑大家的玩乐心态,能聚一次是一次。“赵钦书的提议很不错。” 温文:“我问问小何同学。” “对了。温社长,你顺便告诉她,我请她当摄影作业的主角,有偿,高价。”赵钦书双手合掌,“拜托拜托。没有她,我交不了作业。” 毛成鸿:“你非得找小何同学当你的角色?” 赵钦书:“这不是一张照片、两张照片的事。我有主题,振兴中华武术。主角必须是何思鹂。” “小倪同学呢?”毛成鸿听到关于陈戎的风言风语。他早知,陈戎那个人城府极深。倪燕归这几天沉默,如非必要,毛成鸿不会找她说话。 倪燕归懒洋洋的,不过很是爽快:“我最喜欢温社长的果园了。” 赵钦书捶了一下掌心:“就这个星期六吧。” * 老规矩,温文联系大巴车,组织学员们从学校出发。 这个周末,倪燕归不回家。 柳木晞说在家无法复习,也留了下来。她给赵钦书安排的摄影主题是妇女之友。 倪燕归笑得合不拢嘴:“为什么不叫中央空调?” 柳木晞跟着笑:“我想给他安一个这样的名字,他嫌不好听。”听柳木晞的口气,似乎和赵钦书很熟。 倪燕归提醒说:“赵钦书是出了名的女性杀手,到处是他的好妹妹。” 柳木晞:“我知道。听他讲,他曾经是渣男。” 倪燕归:“他这么诚实?怎么渣的?不会和林修一样,上网见到心理测试的帖子,做几道题就得出一个指数,说他是渣男吧。” 柳木晞:“我猜,赵钦书辜负了谁。”至于其中的纠葛是三百字、三千字或者上万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此时的赵钦书,哼着快乐的单身情歌。 温文已经和何思鹂确认了行程。 赵钦书检查了摄影设备。“对了,陈戎,你跟大姐头闹完没有?” 陈戎正在准备竞赛的工具,各式各样的笔,比例尺,三角尺。他说:“闹完了。” 赵钦书兴趣盎然:“结局呢?” 陈戎沉默。 赵钦书的手指在下巴打着转:“不会分手了吧?” 僵凝的气氛中,响起笔袋拉链的声音。 赵钦书调侃的笑容收了起来:“被我说中了?哎,我说,你跟李筠的事,是不是要给大家解释一下?别说大姐头,我都要误会了。” 关于陈戎和李筠的关系,赵钦书有些猜测,但没有明说。这是他的分寸,陈戎不愿意坦白的事情,有其特殊的意义。 陈戎:“和李筠无关。这只是我和倪燕归的事情。”变故的真正原因在他。 赵钦书叹一口气:“大姐头那么喜欢你,我以为你俩能熬到大学毕业。”结果,一个学期都撑不下来。 这时,陈戎的手机震了震,是建筑课老师。 明天就是竞赛的日子,老师也严阵以待。“陈戎,准备得如何了?” 陈戎:“全力以赴。” 老师:“我刚刚得知,这一次的设计竞赛,评委里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校友。” 嘉北大学毕业的建筑师?陈戎想起一个,他正猜测。 老师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他叫李育星。他啊,当年也是经过一番刻苦,才到达今天的成就。” 老师停顿,等待陈戎的回答。 等来他淡淡的一声:嗯。” 老师笑了:“李育星如果见到嘉北有你这样出色的学生,肯定会为母校自豪的。” 陈戎不这样认为。 * 倪燕归收起了关于山羊面具的画像分析。她折上那几张纸,丢到垃圾桶。她不解气,把垃圾桶的袋子打上一个死结。 死结,象征她和陈戎的感情。 陈戎的信息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之前,他的话停留在“想你了”之类的。她没有兴趣,故意不去看,翻着课本。假装认真复习。 假装终究是假装。一页的头几行字,她看了就忘,只好来来回回地看。 信息又来了。这次,来的是图片。 倪燕归忍无可忍,点开了。突然,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戎问:「约吗?」 第二次,是一张手绘的挑战书,黑白线稿,没有上色,但已经分得出十八样武器了。 既是挑战,岂有不接的道理。 她重重地在手机上打字:「时间,地点。」 陈戎发了一个定位过来:「现在。」 倪燕归仪式感十足,先去洗了一把手,接着绑起头发,她用手指在眉毛处划了一下。 -- 第152页 临出门,她不经意望见桌上的水果刀。 刀柄鲜绿,预示蓬勃的生机。刀鞘浅绿,绘了副初春的旖旎风光。 她拔下刀鞘。 果然锋利无比。 柳木晞吓一跳。 倪燕归灵巧地把小刀转了几圈。 柳木晞问:“你这是干嘛?” 倪燕归吐出两个字:“应战。” * 地点是倪燕归第一次美女救英雄的景观区。 她不禁怀疑,陈戎约在这里,是故意的,他在嘲讽她。 当初,她真的以为朱丰羽伙同橘色小圆头欺负陈戎。转过弯之后,她明白了,那天的真实场景,其实是老大给小弟安排任务。 倪燕归穿一套运动服,脚下是轻便的跑鞋。她来这里是为了打架,双手插进上衣的口袋,她故意把脚步拖得“哒哒”响,大摇大摆。 陈戎坐在树墩,估计坐了好一会了。 倪燕归站在一片空地,向着他喊:“陈戎,我来了。” 他没有动。 今晚夜色明亮,她却仍然看不清他的模样。无妨,她只需分辨他的招式即可。她抬起下巴:“怎么傻愣着?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陈戎开口说:“你不是说,不见面不交谈吗?” “可是你给我下的是战书。”倪燕归冷哼,“你倒是胆子大。警告你,我倪燕归不是吃素的。” “过来吧。”陈戎说。 “做什么?”倪燕归问。 “知道你不是吃素的,我刚才买了烧烤串,全是荤肉。” 她叉起腰:“不是约架吗?吃什么烧烤串?” 陈戎轻轻地说:“倪倪,我今天心情不舒畅,想让你陪我一会儿。” 倪燕归不吃他这一套:“你让我陪,我就陪?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两人各自喊话。 周末,许多同学回了家。树林一片寂静。 陈戎慢条斯理地从保温箱拿出一串烤肉,他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 火候刚好,美味的肉香顺着北风扑到倪燕归的脸上。她气得握起拳头:“不敢打是吧?不敢打的话,我就走了。” “打。”陈戎咬一口牛肉。烤串是前一刻烧好的,正热乎着。他用牙齿咬开,秘制的酱汁浸入鲜嫩的脊肉,口感俱佳。他好心地问:“不先吃吗?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倪燕归觉得又被耍了,掉头走人。 陈戎将烤肉串放回保温箱,站了起来:“我问你约不约,没说是约什么。” “你画的不是挑战书?刀枪棍棒都齐了。” “嗯,你很生气,是你想和我约架。” 倪燕归停下脚步:”在我挨训,要读检讨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想要扒掉‘十二支烟’的皮。以前我以为,他是朱丰羽,军训时,我跟他打了一架,赢了,别提多痛快了。当时我以为我和‘十二支烟’恩怨了了,没想到你留了后招。朱丰羽那些整整齐齐的细支烟,其实是你派给他的任务,他故意到我面前当替罪羊。”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可瞒的。今晚的见面是我约的。”陈戎拉上外套的拉链,“你想打,我陪你。”他很悠闲。 蓄势待发的是倪燕归。这一次她有教训,不会攻击他的脆弱部位。老大爷给她指点,叮嘱她,多利用腰部带出来的力量,以柔克刚。她练得手痒痒,早就想找个对手了。 她是进攻方,但没有出拳,而是先用掌骨击过去。 陈戎用勾手拨开了她的进攻,收势的时候,从勾改成拳。 无论是武术或是格斗,招式来回,大差不差,制胜点在于,谁更能随机应变。 陈戎逮到倪燕归的一个空档,猛然突入,以右拳直攻她的心窝。 倪燕归转了腰,柔软的细腰像是迎风而摆。接着,攻击的这一方轮到了她。她向后扬腿,目标也是他的胸口。 他闪得很敏捷,与她拉开几步距离。 她眸光一闪,突然甩出一把刀。 刀在手,她冷哼一声,立即滑开了刀鞘。 半空浮过一道冰凉的寒光。 陈戎的眼睛沉了下去:“没想到,你对我恨之入骨,连刀都用上了。” 小刀要玩得溜,免不了手指和手腕的灵巧。用手指,类似于转笔。但要转出花,得用上手腕的力量。 倪燕归夹着那一把小刀,左翻右转,一个瞬间,刀从空中划过,又再回到了她的掌心。 这一把刀,不是用来刺,而是用来秀。 当然,能把陈戎吓住是最好不过了。她略有得意:“问你怕没?” 可能是她太过炫技,失去了戒备。忽然之间,对面探手过来。 她正在转刀,担心刀尖划伤他的手,连忙向旁边一扔。 那把小刀被他的另一只手接住。他随即一个反腕,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 倪燕归定住了。尖利刀刃与她的皮肤距离很近。她恼火极了。 陈戎礼貌地问:“认输了吗?” “你耍诈。” “我赤手空拳。你却藏了一把暗器。是谁耍诈?”他气定神闲,“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说什么?” “一般来说,到了穷途末路之时,都要耍耍最后的威风。”他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之类的台词。” “万一你真的把我杀了剐了呢?” -- 第153页 “我又不是法盲。”陈戎说,“不过,刀是你的,我这算正当防卫。” “狡辩。” “刀在我手上。”他的手晃了晃。 她不敢动:“你想干什么?” “吃烧烤。”陈戎挟持她,到了树墩。 她不得不坐下了。 他把刀夹在中指和无名指指尖,一会儿向下转,一会儿往上翻,转得很溜。 倪燕归低声地哼唧:“我小瞧你了。” “轻敌是大忌。” 她扁了扁嘴。 陈戎问:“羊肉串,牛肉串,鸡脆骨,另外,有海鲜,你选什么?” 倪燕归昂起头:“我不吃。” “为什么?” “你的,不吃。” “很有骨气,那你坐在这干嘛?逃啊。” 倪燕归指指横在面前的锋利刀刃:“这刀有刀鞘,就丢在地上。” “我不捡。” “弄伤我怎么办?” “你丢的,又不是我丢的。凭什么我去捡?” “你把这刀收起来,我就去捡。”她直着腰。如果轻举妄动,也许他就进监狱了。 “鸡脆骨。”陈戎把烤串递过来,“尝一尝?” 倪燕归闭上嘴巴,咬紧牙关。 “你不吃就算了。”他不强迫,说,“烤得真香。” 她闻到了,这味道是她喜欢的那家秘制酱汁。 陈戎一小口一小口地叹:“嗯……” 倪燕归直咽口水。她稍稍向后仰身子,想要避开那把刀。 他留意到她,刀跟着她的身体移动,和她保持十五公分的距离。 倪燕归:“……” 陈戎拿开了刀,轻巧地转几下。刀被抛起,从他的手背滑过,跳了段舞。 她冷冷地问:“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他轻飘飘地答:“我心情好就放你回去。” “什么时候心情好?” “你绷着脸,我怎么心情好?” “你拿着刀,我怎么不绷脸?” “我们要不要讨论一下,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不和你讨论。” “这么漂亮的脸,如果不小心被划上一刀。”陈戎捏捏她的脸颊,低声说,“太可惜了。” 73、第 73 章 倪燕归面无表情:“你到底想做什么?” “吃烧烤。” 她撇嘴:“不会下毒了吧?” 陈戎看她一眼:“我下迷药的可能性比下毒药的大。” 她信这句话, 不是相信他的真心,而是从男人的劣根性分析,他不至于要她的命。“诺大的校园, 连一个陪吃烧烤的同学都找不到,你混得也太差劲了。”她发出三声讥嘲的笑。 “不是找不到, 而是不想找。”他解释说,“我今晚不痛快。” “你不痛快,关我什么事?我更不痛快。” 陈戎突然说:“明天就是竞赛了。” “哦, 原来是赛前紧张。”她故意斜嘴笑,“怎么?连调整紧张心态都不会?” “如果没有分手,我一定好好调整。” 倪燕归眉峰一挑:“李筠呢?” “我和她不是无话不谈。”虽然是亲姐弟,但两人有个避讳的话题——李育星。 “说得好像你和我无话不谈似的, 你心里藏了多少秘密,我都不知道呢。” “我和李筠从小一起长大的, 没有男女瓜葛。”但是,母亲离婚以后, 两人对外不再以姐弟相称。因为陈若妧不想,因为李育星不愿。姐弟俩形成了默契,只说彼此是玩伴。 倪燕归抱起手:“哦。” 陈戎:“你信或不信, 随你。” 信吗?不尽然。但要说完全不信, 又不是。倪燕归和林修在中学时期传过绯闻。初初解释过,后来懒得说了。 陈戎的话可能是真的, 他和李筠只是玩伴而已。但是他说过太多的谎。她不知道如何分辨真假? 好比这个晚上,他画了挑战书过来。 她当真了。她憋了一股气, 上一回在研究楼门前, 打了一半,今天正好接上另一半。结果又是个坑。 大骗子。 陈戎:“这次的设计竞赛是答辩形式, 要和评委面对面。” “只是一场设计竞赛。又不是期末,输了还要补考。”倪燕归闻着孜然的肉香,别过头,“志在参与。” “你是在安慰我吗?” 她立即否认:“我怕你一个不痛快,把我了结在这里。” 陈戎收了刀:“倪倪,就一个晚上。当做我们分手的日期延后了,给我宽限一个晚上,我不想一个人。” 知情的人之中,李筠是他的家姐。在她面前,李育星是不可说的名字。 朱丰羽了解陈戎的脾性,但陈戎不向朱丰羽示弱。 而倪燕归,他暴露越多,和她之间的希望就越渺茫。但不可否认,向她坦诚他的渴望,很是畅快。他更像快刀斩乱麻,一步一步逼近悬崖。他终究会一个人的,谎言刻入了他的骨髓。无论和谁,他都有所保留,区别是保留什么,保留多少而已。 今晚,他给了眼前的姑娘一个诱饵,她咬住上钩了。他享受她这样的率真。 倪燕归莫名想起,他发烧的那一天,说不喜欢黑。现在他说,他不想一个人。依她的分析,学霸光环太过耀眼,反而压力更大。像她这样的,考试进步五名或者后退五名,意义不大。陈戎就不一样了,如果从第一落到第五,那是大新闻。 -- 第154页 高处不胜寒,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见他一人吃得香,她问:“只是吃烧烤?” 陈戎:“你想约别的,我也奉陪。” “想得美。”倪燕归嘴馋了,“今天是我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吃烧烤就吃烧烤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陈戎把保温箱放到另一个树墩上。 倪燕归低头看去:“你买这么多。” 他实话实说:“你胃口大。” “先说好了。烧烤可不是复合套餐。我之前太生气了,没有跟你好好谈谈,今天正好。我跟你是不良份子,当朋友或许可行。谈恋爱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我什么德行,我就是太清楚了,与其将来恨之入骨,不如一别两宽。” “舞会上有找到新对象吗?” 倪燕归戴上一次性手套,拿出一串鱿鱼,咬一口:“嗯……真香。”这家烧烤的酱汁,合她口味,不咸不淡。 她借此掩饰心里的涩意。确实不应该见面。每一次她都提醒他,他们分手了。也是提醒她自己。她觉得酸酸的。她想念曾经的乖巧宝宝——那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陈戎。 陈戎变得安静,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看着烧烤串,说:“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刀鞘已经被陈戎捡了回来,放在旁边。 他伸手过来。 倪燕归立即握住刀。她的威胁从不奏效。 他在她的手背弹了一下。 她的手一软。 刀又转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再威胁她,而是倾身过来,从她的嘴里叼走了一个肥美的生蚝。之后,他亲了她一口。 倪燕归说:“到点了。” 额外的这一个晚上是限时的。十二点一过,已经是第二天。偷来的晚上,静悄悄地过去了。 这时是凌晨零两分。 倪燕归不清楚,别人恋爱时,分手是干净利落或是拖泥带水。她很茫然,她问过自己,还喜欢陈戎吗?没有答案。 她只好从理论分析,大概是不喜欢了。 她觉得,前几次和陈戎的对话应该选在餐厅。好比现在,烧烤热气腾腾,她解了馋,怒意跟着淡了,说:“我们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还能一起坐在这里吃烧烤,可见我们是好聚好散。我只是不喜欢了,不是和你不共戴天。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陈戎抓住了她:“倪倪,你说我们还能一起坐在这里,心平气和,那——” “我相中的是你的气质。”倪燕归叹了气,“我喜欢的,就不是你。” * 大一和大二的同学都有竞赛的团队。大一组是陈戎和另一个同学,大二组的有三个。 星期六早上,师生六人前往竞赛的试场。 车子经过那条上坡路。“有脸有面”的卷帘拉上了一半,玻璃门开了。门前没有人,应该是进去了。 陈戎的眼睛沉了沉。 “陈戎。”老师突然叫他。 “嗯。”他转了头。 老师:“这个设计竞赛很考验脑力和体力。大家买些饼干面包,中午的时间很短。” 陈戎:“好的。” 老师又讲起李育星:“他也是嘉北出去的。” 大二的一个同学是李育星的迷弟:“他的初始设计比较传统。后来的一次比赛,他风格大变,得了一等奖。之后成大师了。” 老师笑了笑:“一会儿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迷弟”搓了搓手掌。 几个同学雀跃地欢呼。 李育星一年开几场建筑展,从不和观展人交流。陈戎和倪燕归去观展,知道不会遇到李育星。 今天就不一样了。 * 上午是方案作画,下午是答辩。时间非常紧迫,中午,学生们各自啃了干粮,开始整理思路,为下午做准备。 陈戎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把眼镜擦得干干净净。 “迷弟”也站在洗手池,他从镜中看了看陈戎。哪里见过这样的和颜悦色?“迷弟”突然说:“哎,你的气质很接近李育星老师。” 陈戎只是笑了笑。 学生们先到了教室。 李育星和几个评委走了进来。他已经是一名建筑大师,有两个评委比他年轻,但他为那两人让了路。 那两人不好意思,不约而同地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人推搡着。 最后李育星先进来了,他向那两人礼貌地道谢。 两个晚辈弯腰,给他鞠躬。 坐上评委席,李育星的目光望了过来。 见到陈戎的一刹那,他面露惊讶,但掩饰得很快,迅速又露出慈祥的微笑。他面向学生,仿佛个个都是他的孩子。 他始终温和,扫了一圈,暗暗地打量陈戎。 陈戎低着头。 有人喊:“李育星老师?” “开始吧。”李育星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学生的答辩。 他一直觉得,艺术这门学科和天赋相关。 陈若妧说,陈戎也要往艺术方向发展。 李育星不以为然。万万没想到,陈戎真的进了建筑学系。 有人问:“李育星老师,这个你怎么看?” 李育星回过神,笑着望向台上的女孩,鼓励说:“同学的方案很有特色,关键是将私密性和公共性的尺度,结合得恰到好处。创意非常棒。” -- 第155页 他点评完,又到了下一个评委。 李育星心不在焉。 陈戎在追随他的步子。为什么追随?这或许是一种崇拜,由此证明了他的成就,他的地位。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上台。 四个同学之后,轮到了陈戎的答辩。 李育星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目光很是复杂。 陈戎的设计是一个幼儿园,他说,设计主旨是希望见到孩子的笑脸。 李育星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陈戎温顺的笑容在他眼里成了讽刺。 前一个评委对陈戎表达了赞许。 陈戎礼貌地致谢。 李育星淡淡地说:“你以为建筑是万能的吗?家庭教育问题没有办法通过建筑解决,如果你希望所有孩子都笑容满面,你可能更适合去考幼师。”评语犀利。 未上场的学生听得心惊胆战。 其他评委也面露讶色。 陈戎笑容不变:“谢谢李育星老师的意见,我会再接再厉的。” 陈戎的笑是模仿。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李育星直接把陈戎的分扣下来了。 其他评委投过来了古怪的眼神。 李育星意识到,他失态了。他短暂地摘下眼睛,拧了拧鼻梁。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陈戎了。他甚至觉得,这个人的长相早已淡化模糊。然而今天他发现,他仍然记得。 陈戎像极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孤傲的,乖张的,他是一个顽劣狂徒。 74、第 74 章 “李育星老师。”坐在李育星旁边的那个国字脸评委, 比李育星年长两岁。两人是平辈,但是他成名比李育星要早。他低声说,“这次竞赛以创意为主, 暂且不谈实施性。这些都是初入门槛的孩子,想法天真了些。我们作为长辈, 不能用刁钻的角度去看待他们现在的作品,孩子嘛,以后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是。”李育星笑了笑, “是我苛刻了。” 分数已经给出去了。要是中途改分,等于抹了李育星的面子。国字脸知道,他不好再说什么。 陈戎的分数成了定局。 他不卑不亢,没有因为失分而失落。 那一抹谦虚的笑容, 李育星觉得碍眼极了。 中场休息,李育星要去走廊的尽头透透气。 “迷弟”见到他的身影, 跑了过去。 “李育星老师。”面前站着偶像,“迷弟”激动得语速飞快, “我也是嘉北大学的。” “后生可畏啊。”李育星松了松领带,客套地说,“嘉北有这么多优秀的学生, 我很骄傲。” “迷弟”不好意思, 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李育星老师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当然。” “谢谢!”“迷弟”递过来一本建筑的专业书, “就签在上面好了,这本书我要收藏起来。” 李育星潇洒地在扉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迷弟”激动地搓了搓手:“我就知道, 李育星老师, 你是一个懂得人文关怀的建筑师。我很喜欢你的设计,你的建筑展我去了两次, 从头走到尾,艺术的魅力真的太大了。” “以后你们一定可以站得更高更远,未来是你们的。” “迷弟”的答辩在下半场,他不清楚上半场的情况,说:“上午嘉北也有一个去答辩了。” “噢。”李育星的笑容挂在脸上,心中已经有了“咯噔”。 果不其然,“迷弟”说:“他叫陈戎。” “呵。” “迷弟”吹牛皮不打草稿:“他很崇拜你,气质都有你的影子。” 李育星将书和笔递回去:“不好意思,我先去忙。” “您请。”“迷弟”抱着那本书,满眼小星星。 李育星反感陈戎模仿他的一切。 他停在走廊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背后又有人对他喊“李老师”。 李育星一个一个的回以笑容,低头望见了底下的陈戎。 陈戎站在观景池,低着头,可能在沉思什么。 这么多年了,李育星觉得是该好好地和陈戎谈一谈。 他到了观景池,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报考建筑系?” 陈戎转过头,毕恭毕敬地说:“李育星老师。” 李育星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陈戎:“老师说这是热门专业。就填报了。” 李育星:“为什么要来嘉北大学?” 陈戎:“嘉北大学的奖学金最高。” 听着没有破绽,一切只是凑巧。凑巧地进了和李育星一样的学校,凑巧地读了一样的专业。但是,陈戎的细边眼镜不是凑巧,这是完美地拷贝了李育星。 想去迷弟的那句“崇拜”,李育星说:“我和陈若妧是上一代的事情。波及到你,我只能说抱歉。” 陈戎敛了敛表情。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装成我的样子。你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伪装得再像,也不是我李育星的儿子。”没有其他的话可讲,李育星说完就走。 上楼前,他回了头。 陈戎侧头仰望天空。 这一个侧脸,又令李育星想起那个男人来。 * 陈若妧爱过一个男人——陈戎的父亲,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 他凭着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斩杀了陈若妧的少女心。既然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对女人就说不上真心。 -- 第156页 结束了这一段感情,陈若妧说,她被骗了。那个男人谎话连篇,嘴里没一句真话。 李育星比陈若妧大了几岁,他已步入社会。他那时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陈若妧完美地契合了。初次相见,她是翩翩起舞的小公主。他对她着迷得不得了。 适逢陈若妧的情殇期。李育星用一天一天的玫瑰,掳获了她的芳心。 两人花前月下,浪漫旖旎。 陈若妧是温室里的花朵,家境富贵,衣食无忧。漂亮精致,远胜同龄的女孩。 不等她大学毕业,李育星向她求了婚。 经过商量,两家办了一场订婚宴。李育星承诺,等陈若妧大学毕业了,再正式举行婚礼。 计划赶不上变化。 陈若妧意外怀孕了。她泪眼涟涟问他:“会不会始乱终弃?” 李育星宠溺地说:“当然不会。” 婚礼提前了。 陈若妧对工作不抱兴趣,李育星却不是。婚后,他开始了奋斗事业的进程。工作挤得满满当当,他缺席了几次妻子的产检。 大女儿顺利出生了,李育星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陈若妧对小娃娃手足无措。请了月嫂和保姆,她才感觉轻松了些。 大女儿前几个月的啼哭比较响亮,后来,就不闹人了,眨巴着大眼睛,可爱极了。 李育星的母亲说:“和我们家育星小时候一样,一抱上床就闭眼睡觉,很省心。” 俊男美女,家庭美满,这是一对人人艳羡的夫妻。 已婚已育,陈若妧的日子没有变,有时候去逛逛街,有时候去美容院。又有的时候,她去私人的健身中心,她严苛地管理着美貌和身材。 说白了,陈若妧是一个花瓶美人。 在李育星的事业瓶颈期,她什么忙也帮不上,空有一句漂亮的躯壳,脑袋空空。 李育星工作上的女搭档,大马金刀,雷厉风行。他有时候想,要是陈若妧有这一半的魄力就好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一个敢作敢为的女搭档不是计较名分的人。偶尔,李育星陪她去浪漫的西餐厅尝一尝红酒,或者去城市的最高山巅,观赏星星和日出。 那是体验非凡的时光。 但他是喜欢陈若妧的,她的一颦一笑,娇美动人。她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他忍不住怜惜。 而且,时间久了,他发现女搭档虽然能助他事业,但在生活细节里,她太过强势了。 妻子更美更漂亮。 那个时候,陈若妧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李育星辞职离开了设计研究所,斩断和女搭档的关系。他收了心,一心疼爱自己的妻子。 妻子可能小娃娃折磨惨了。她对儿子的态度不如对女儿的那样热络。 妻子说,儿子太顽皮了。 李育星笑:“小时候都这样,没有不调皮的男孩。” 他的母亲拆穿了他的话:“你小时候就很乖。” 李育星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建筑师事务所。当上了老板,却比他在设计所的时候更加忙碌。 妻子被儿子气得无可奈何,他在事务所通宵达旦。家里请了一个又一个保姆,谁也没能把儿子哄得舒坦。 陈若妧急哭好几次,给丈夫打电话。 李育星抽空回家,见到儿子正在爬窗台,小手扣动窗锁。如果不是及时被发现,儿子就要从窗台掉下去了。 而那时,陈若妧陪着大女儿睡觉。 李育星对陈若妧训了几句。 她红了眼。 他又抱着她哄。 家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保姆,悄悄和他说:“太太不喜欢这个儿子。” 不知怎的,李育星心里漏跳一拍,面上笑了笑:“呵,是太顽皮了。她啊,自己都小孩心性,跟儿子赌气呢。” 老保姆讪笑:“长大就懂事了吧。” 儿子上幼儿园了,把幼儿园闹得人仰马翻。 偶尔的一天,李育星去接儿子放学。问了老师。老师说,没有他要找的小朋友。 原来,他搞了一出乌龙,记错了儿子的幼儿园名字。 建筑界竞争相当激烈。知名的事务所规模大,名气响。李育星那间刚刚起步的事务所,加倍谨慎。他顾不上孩子。无论是女儿或者儿子。 陈若妧说,她管不动。 李育星头疼,请他的母亲来想想办法。 母亲突然问他:“你们夫妻不是双眼皮吗?为什么生下一个单眼皮的儿子?” 李育星的心又漏跳了一拍。不知名的,没来由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他好半晌无法说话。 陈若妧解释说:“不是单眼皮,是内双。” 母亲再研究:“哦,是内双。” 李育星的心落了下去,他望着儿子:“人还小,没长开。以后就是双眼皮了。”长大了就会变成圆圆的大眼睛,和女儿一样。 陈若妧比他更介意儿子不是大大的双眼皮。 那天,李育星见到她向上拨着儿子的眼皮。 儿子不高兴,翻了眼睛,伸手去抠陈若妧的脸。 李育星赶紧拉开妻子和儿子。他哭笑不得:“眼睛是天生的,这样单着挺好看啊。多漂亮啊。” 陈若妧沉默着。 李育星没有时间管教孩子,但是该请的保姆,该请的老师,他一样都不吝啬。 -- 第157页 陈若妧很疼大女儿,常常忽略儿子。 儿子似乎也不爱粘着家长,常常一个人玩得乐乎。 李育星告诉妻子:“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他不傻,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小孩子都是有感觉的,你不要把自己的偏爱表现得太明显。” 陈若妧像是要哭了:“打不得,骂不得,我能怎么办?我怎么生下这个冤孽。” 李育星用手抵住她的唇:“这是儿子,不是冤孽。”他抽出时间,陪女儿和儿子玩亲子游戏。 儿子根本不听他的,小嘴巴问他是谁。 他说:“我是爸爸。” 儿子摇头:“没见过。” 不是没见过,是见得少。李育星三天两头不回家,儿子对家里的园丁都比对他熟。 李育星想多陪陪儿子,但儿子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直到,李育星收到邻居的投诉。原来他儿子玩石头去了,砸中邻居家的玻璃。 妻子把儿子送去了封闭管教的学校。结果,儿子的性情更加无法无天。 他说:“我们李家没有出过这样顽劣的基因。” 他请了一个又一个老师。 家里在鸡飞狗跳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孩子渐渐长大。李育星的事业蒸蒸日上。 陈若妧说,想再生一个和他的孩子。 李育星知道,这几年,她被儿子磨得憔悴了。 造人计划很成功。陈若妧怀孕了,喜悦映在她的脸上。B超医生透露了孩子的性别。 她告诉女儿:“你呀,会有一个弟弟。” 女儿眨眨圆圆的大眼睛:“我已经有弟弟了呀。” 李育星抚着女儿的小脑袋:“再一个弟弟。” 怀孕的日子,陈若妧的笑容变多了,她搬去楼上住,彻底把儿子交给了保姆。 而李育星,很久以前就不和儿子亲近了。 保姆私下议论,这是重女轻男的一家。 被中途回家的李育星逮了个正着,他说:“今天就把工资结了吧。” 走廊尽头,站着陈若妧的儿子。他长大了,没有变成李家的大双眼皮。如陈若妧所言,那是内双。 他没有喊李育星。 李育星也没有叫他。 他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李育星算算时间,妻子快回来了。 今天,事务所临时有招标会议,李育星错过了妻子的产检时间。妻子似乎习惯了他的忙碌,笑笑就走了。 后来的后来,李育星一直耿耿于怀。招标会议哪有妻子产检重要…… 那一天,他的妻子没有保住他的孩子。 家里的那个混世魔王,和他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是他的母亲,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说要去做亲子鉴定。 李育星拿到鉴定结果的那一天,天空下着瓢泼大雨。他和陈若妧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分开也是。 她肚子里的孩子若能顺利生下来,或许两人有转机。 但,他的孩子被那个男人的孩子踢掉了。 75、第 75 章 如今, 陈戎和李育星的关系仅仅和李筠有关。 陈戎像是李育星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有选择的话,李育星希望再也见不到陈戎。 陈戎对李育星的想法,不如李育星那样复杂。但关于今天的见面, 陈戎也是不痛快的。得知要和李育星见面的那一刻,陈戎那些早已抹去的从前, 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幸好昨天他和倪燕归打了一架,否则满腔的东西不知要往哪里去倒。 陈戎的竞赛到此为止了。他和老师道别,说先回学校。 老师很是惋惜:“我要去问问李育星评委,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问题,让他给了你不合格的分数。” 陈戎宽慰地笑了笑:“老师,是我学艺不精。” 老师:“陈戎,这只是小竞赛, 将来还有很多的机会,不能气馁呀。” 陈戎:“知道, 谢谢老师。” 赵钦书在群里发了一段视频,他正在温文家里的果园。 他故意炫耀, 发了几张中午的火锅,说:「温社长家里的伙食太好了,我都舍不得走。」 黄静晨郁闷地说:「我还在高数课本里挣扎。」 赵钦书:「要是赶得上晚饭, 就过来吧。我们今晚还要放礼花。」 黄静晨:「哇, 要过年了吗?」 赵钦书:「庆祝温社长的果子大卖。」 温文在群里冒了头:「去年的礼花。经过了梅雨季节,不知道燃不燃得起来。」 赵钦书:「比博燃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 赵钦书私聊陈戎,问:「设计竞赛结束了吗?」 陈戎:「嗯。」 赵钦书:「晚上来不来吃火锅?来的话, 就给我的摄影作业搭把手。」 何思鹂今天过来果园当搬运工, 赵钦书用金钱诱惑和她谈妥了摄影角色。 赵钦书以为一个人可以胜任摄影的工作,真的动工了, 他才知道苦不堪言。 何思鹂出拳,转身,一会儿的功夫,背对他。 他跟着她绕圈圈,把自己绕晕了。 何思鹂看着大喘气的他:“你连我家的土狗都跑不过。” 赵钦书听了,立即跑了两圈,用的还是高抬腿。他担心撞到相机,上抬手肘,举得比较高,姿势很滑稽。 他对着毛成鸿喊:“毛教练,帮我拿相机,我要在这里跑三公里。” -- 第158页 毛成鸿抬起箩筐:“这里都是山路,不比平地,你跑不了的。” 赵钦书哪里想到,连毛成鸿也跟着挤兑他。赵钦书抹了一把汗,想起来问何思鹂:“你家有土狗?” “有,跑得比你快多了。”何思鹂的家也是乡下,和温文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家没有成片的果园。 何凌云用陈戎当作消息,被免了两个月的债。他得意忘形,又继续网络□□。他抱有幻想,迟早会发财。 输是肯定的,借钱也是避无可避的结果。 何凌云自抽耳光,说自己没有挡住诱惑,这是最后一次了,他绝不再犯。他再犯他就—— 誓言和放屁一样,他讲了无数遍。 无奈,何爷爷,何爸爸念及这个不孝子孙,如今是举家还债了。 赵钦书好奇:“你这阵子去做什么兼职了?” 何思鹂说:“送餐。” “难怪,温社长说你跑得不见人影。”赵钦书有些怜惜,“一天能挣多少?当我镜头里的角色,我给你双倍。” 何思鹂嗅到了商机:“我可不可以一边当你镜头里的角色,一边再去送餐。” 赵钦书失笑:“那我要上哪去找你?” “你拍我送餐的样子。” “我要拍武术,你送餐能飞檐走壁呀?” 何思鹂抬了抬腿:“我跑得特别快。” 确实,像是飞毛腿。赵钦书憋足了劲也追不上。他向摄影课的另一个同学陈戎求助。 陈戎问:「她在吗?」没有指名道姓。 赵钦书了然:「在。」 倪燕归又变回了“倪燕归”。 赵钦书对她的初始印象是,性子野,但人漂亮,身段玲珑,美腿修长纤细。自从她和陈戎谈了恋爱,形象大变。裙子过膝,人跟着柔美起来。 她和李筠的端庄大气不一样。淑女连衣裙套在倪燕归的身上,像是绿茶装。这种半天真半诱惑的气质,对男人尤其要命。 她只对陈戎一个人集火。 分手以后,她收起了素雅的连衣裙,又成了一个肆意妄为的狐媚子。 倪燕归翘起腿,坐在果树旁的藤椅上,一口一个砂糖橘。她懒洋洋的,像是收起了尾巴的狐狸。 赵钦书:「过来当我的助手。」 陈戎说:「好。」 如果没有分手,她肯定抱他哄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听她说一句:“戎戎,你是最棒的。” * 何思鹂到这里是当苦力,确确实实地领日薪。 其他学员是义务帮忙。 毛成鸿很有干劲,当搬运工的同时,又讲述散打的要领:“我给你们讲解过,任何的战术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要是只学习一种拳腿组合,一旦到了场上,很容易被对手看出破绽。任何的招数都要讲究避实就虚,灵活多变。” 一个学员说:“毛教练你真是成了职业病了。” 毛成鸿抬起了箩筐:“就算以后我不教你们了,你们也要记住。格斗讲的就是控制与反控制。” “毛教练。”刚才那个学员握紧了拳头,“以后你还是要教我们的。” “对啊,毛教练,我的腿脚跑得还没土狗快,你不好意思卸任吧。”赵钦书笑着。 毛成鸿:“行,以后再教你们。” 倪燕归在旁边摆了一个箩筐。这是她向温文购买的果子。 她嘴馋,坐着就吃了几个。 何思鹂一个人在这里打两份工。这时在树下比划拳脚。 赵钦书的镜头跟着她,步伐凌乱,左脚绊右脚,险些就要摔倒。 湛蓝的天空,青绿的远山。倪燕归摇着椅子,慵懒起来,就犯困了。 突然,她见到了温文妈妈和善的笑脸。 温文妈妈说了句什么。 温文知道倪燕归听不懂这里的口音,过来当翻译说:“小倪同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倪燕归站起来:“我没事,我就是尝尝小橘子。太甜了,忍不住。”被长辈见到她悠悠哉哉的,她很不好意思。 温文妈妈的笑意很深,对温文说话,又朝何思鹂的方向望了过去。 “好。温文说,“我妈说,你和小何同学两个女孩子,忙了一上午,累坏了。” 倪燕归:“温社长,你别总是把我当女孩子看,上午我搬了好多箱。” “嗯,很棒。剩下的箱子,我们男生足够了。”温文向着果树下喊,“小何同学。” 何思鹂很认真,收势的动作稳重淡然。她走过来,满脸是汗。 温文:“你们跟着我妈妈去休息会儿。” 何思鹂:“我不累。” 温文望了一眼赵钦书。 赵钦书学着小狗,向外吐舌头:“但是我累啊。” 温文妈妈又说了两个字:“休息。” 昨天吃完烧烤,已经过了凌晨。宿舍门早关上了,倪燕归不得不翻墙,一点多才上床。 倪燕归悄悄地问:“温社长,是不是麻烦温妈妈了?” 温文:“社团的同学每年来我家玩,有的还在这里过夜。人多,我妈觉得热闹高兴。” 倪燕归不好推辞了:“谢谢温妈妈。” 温文妈妈点点头:“来。” * 倪燕归醒来。 温文一群人正在小货车上装货。 凛冽寒风中,毛成鸿脱得只剩一件短袖衫,他一次抬两个箱子,满头大汗。 -- 第159页 她自告奋勇:“毛教练,我来帮忙。” 温文拦下她:“不用了,小倪同学。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你自己玩。” 远处,赵钦书又在追着何思鹂跑。 倪燕归只好去闲逛。 村子里或密或疏地,落了一幢幢的自建楼,三四层高。 每家的门前都围起了院子。 迎面,一辆小面包车驶过来。 小路的一边是田地,一边是住户。村路的会车,需有一辆车停到人家的门边上,才能让另一辆车险险走过。 她给这辆小面包让了路,转头望着这户人家的院子。 几只鸡“咯咯”地叫着。对面的小狗在“汪汪”吠着。 已经驶过去的小面包车停了下来。面包车很旧,白漆上刮了几道痕,露出底下的黑黝的铁皮。那扇凹了一块的车门忽然打开。 车上跳下来一个人。 倪燕归还在看着院子里的鸡,直到那人的影子拉近了,她才察觉出什么。 车里下来的人竟然是陈戎。 赵钦书没说,陈戎会来。 她很意外。 小面包车的门关上,驶走了,留下一阵远去的“突突”马达响。里面的那只狗突然吠出连串的“汪汪”。鸡群不甘示弱,“咯咯”直叫。 倪燕归歪了歪头:“哟。” 她不再描绘无辜的眼线,也无需淑女的姿态。她披了一件长款的黑外套。里面是深黑上衣,下摆很长,直到大腿。下身不知是短裙或短裤,被长长的上衣盖住,露出白皙的大腿,脚下裹着黑皮膝靴,绑带款,有点野。 陈戎从头到脚也是黑色系。他单肩背起书包,剩下的一条黑色肩带晃在旁边:“哟。” 北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拨了拨发丝:“竞赛结束了?” 他单手插进裤带:“结束了。” “怎么样?”倪燕归弯起了笑,“昨天的烧烤有助你一臂之力吗?” 他点头:“有。” “哦?”见他这样洒脱放松,她猜他是得了奖,“赢了?” “输了。”他庆幸他的面具掉了。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假“陈戎”,他还要因为“谦卑”的人设,为李育星讲好话。 倪燕归:“……” 她终究说不出讽刺的话,挽了挽衣袖:“或许评委不懂得欣赏吧。” 陈戎突然扯出了笑。 哪怕他们吵过,打过,她仍然第一时间相信他,把过错推给别人。 没有人会像她这样,对他毫不迟疑地肯定。 从来没有。 76、第 76 章 倪燕归觉得, 恋爱关系也可以套用股市里的话术。 接二连三的吵架,视为急跌。而昨晚或者今天,她和陈戎仿佛形成了稳定的局面。但就像她父亲说的, 急跌之后是阴跌,度过了跌宕起伏的几天, 人慢慢地趋于平静。 她的父亲哀叹几天,之后再见收益里的绿色,就心平气和了。这时距离高点已经遥不可及。绝处没有逢生, 只有无奈。 倪燕归今天见到陈戎,打架的冲动散了大半。她终于领悟到了父亲在股市里的浮沉。 从前的陈戎喜欢浅色服饰,装儒雅装君子的装备。今天一身的黑,线条格外冷酷。 在场的, 除了倪燕归,就是远处的村民。 他在她面前是彻底不装了。 哦, 她又发现,陈戎的气场和朱丰羽是比较接近的。那样的冷淡, 轻飘飘的,似乎对这个世界全不在意。 当然了,倪燕归也是这样的人。 既然打了招呼, 两人又没有别的话可说, 她转身向前走。 鸡的“咯咯”声和狗的“汪汪”声,渐渐地远去了。 四周很安静。地上有一道长长的细影, 拉近到了她的脚下。 不就是比比谁忍不住先开口吗?她偏不说,沉默地一路走。 两人转向, 倪燕归迎向东面, 那道影子窜到他的脚边,与她如影随形。 村路像是没有尽头, 长长的一条小道,岔路都是往田边走的。 走出了村口,倪燕归站定,侧头望向陈戎。 他没什么表情,跟陌生人似的。 倪燕归弯了弯唇,或许他也和她一样,急跌,阴跌,步入平静。但那又如何?她眼波流转的时候,上扬眉梢飘着没有分量的眼神。她看他也像一个陌生人。 走过村口,是另一个村子。村子和村子之间以一道石碑牌子作为界限,对面叫石三村,温文的就叫温墩村。 石三村比温墩村热闹许多。村民来来往往,从村口不远处就可以见到,祠堂门前的大晒场摆满了桌子,今天似乎有大型的团餐。 路的另一边,走过来几个男青年,他们聊起什么,哈哈大笑。见到路口站着两个陌生的外地人,几人的吆喝都停了。 男青年的目光从倪燕归扫到陈戎,接着又回到了倪燕归这边。 她的脸蛋娇艳如花,妆容很精致,一看就是城里人。跟他们村里要干活的女孩不一样,她的皮肤特别白。 几个男青年目不转睛,从她的脸转到她的腿,又从她的腿溜回她的脸。 倪燕归懒得搭理这群人,正要转身,忽然被狠狠地扣住了腰。 除了陈戎。还能是谁。 男青年有几个恍然。 其中一个仍然有些愣。 直到后面的大婶喊:“全猪宴就要开始了,你们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 第160页 几个男青年的脚步向前移动,眼睛停在倪燕归的方向。 但她已经转过去。脸被那个黑衣男扣在肩膀,长长的外套挡住了她白皙大腿。窥不见一丝的春光了。 倪燕归被紧紧地扣在陈戎的怀里。自从这个男人撕掉伪装,她就挣不开他的蛮力了。两人是练过的,而且男女力量天生悬殊,她只好用拳头去锤他的肩膀。“你干什么?” 陈戎低头说:“不要来人多的地方散步。” 她昂起头:“我爱去哪散步,就去哪散步。” 几个男青年走开了,却没有走远。对倪燕归流连忘返似的。 陈戎拨了拨她的发丝:“如果你要继续留在这里,给他们围观,我不介意让他们围观更劲爆的场面。” 她笑:“你是谁?你管我?” 陈戎钳住她的下巴,低下脸:“不信你就试一试?” 倪燕归后悔的是,当年在武馆,她不应该只走轻巧路线,可以多听师父的,练一练力量。这样就不至于处处受制于陈戎,动弹不得。 他这人,连脸皮都不要了。 他的眼睛是认真的,威胁不假。她要是再说,恐怕他真的会吻下来。她娇滴滴地说:“我去山上的果园散散步。”像是在哄人,其实不过是她披上了假面具。 她也不喜欢那一群男青年的目光。听刚才大婶说,这个村子有全猪宴,几个男青年对她的眼神像是在研究生猪肉。 陈戎没有为难她,松了手。 倪燕归背对着石三村,向山上的果园走。 这条是村子的致富之路,果树园,养鸡场,都建在山上。难怪温文说这是他们的时代。从前这个村子是瓦房砖墙,如今户户人家建起了小别墅。村口还立着几幢像是公寓一样的建筑。 凭指南针的方位,倪燕归觉得远处山腰上的就是温文家的果园。 她悠哉悠哉地向前走,不理会后面跟着的人。 山路并不全是水泥铺设,有几段台阶高低不一,泥土路面,不知村民踩踏了几辈子,才走出这一段路。 倪燕归像是要故意甩开陈戎,左大步又大步,在不知哪家人的果树林里走了一个S型。武馆师父有一句话,和毛教练说过的一样,三十六计最有用的是走为上计。利用腰部力量加速脚步的招数,她练了多年。 经过一片果园,路两边草丛很高,她在直路走,越走越远。 陈戎落了一段距离。他漫不经心,仿佛玩的是一个名为“比比谁的耐心好”的游戏。 既然甩不掉陈戎,那就把他当成一个跟屁虫好了。 太阳西沉,橘色的圆盘剩下一半,挂在山的那一头。 山路锻炼耐力,倪燕归的耐力被底下这双高跟靴磨平了。不是她输了,是她的鞋子输给了陈戎的那双。 她停下来,靠在树边垫了垫脚。 陈戎走上前:“累了?” 她侧过头:“想背我下山?” 他不回答,向她伸出手。 倪燕归弯起红唇:“想得?。” 她往回走。回到了刚才的果园。园子大,路岔了几道。果树长得差不多,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脚底生疼,早知今天会遇到陈戎,她就要穿最轻便的跑鞋来。 陈戎说:“温社长的果园里有一幢小屋子。” 但她没有去过。漫山遍野都是树林,哪里有小屋子? “来。”陈戎又向她伸出手。 倪燕归问:“你去过?”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远远见到过。” 她佩服他的记忆力,走一段路,竟然真的到了那幢小屋子。 严格说起来,小屋子不是温文家的。村子靠山吃山,几户人家在山上都有果园,考虑到上山下山的时间路程,几个果园都建有小屋子,用来休息。 红砖墙没有刷漆,外面看着很简陋。门扇套了门栓,没有上锁。陈戎拉开门栓,门就开了。 一间房,一个卫生间。里面的家具寥寥无几。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以及一张单人床。 陈戎拿出手机,两人的位置在半山腰,信号很微弱。他把书包放到桌子,在椅子坐下了。 椅子被他占了,倪燕归坐到了床边。 她低身解开靴子上的绑带,然后脱掉了鞋子。她揉了揉腿肚子,又捏了捏脚跟。 倪燕归的双腿修长,却不是竹竿。她之前停止练武,但是一个运动好手。她的腿有肌肉,厚薄均匀,纤长有度。她抬高双腿,在空中交错地抬起放下,抬起放下。脚趾动了动,被袜子卡住了。 她当陈戎不存在,脱掉袜子。然后上下左右地转动脚趾,又转了转脚踝,发出一声满足的谓叹。 穿高跟鞋的酸痛终于缓解了。 陈戎靠在椅子上,一直看着她。他握过那一对脚踝。她的腿勾在他的腰,向他敞开了一切。或许是因为沉浸了回忆,他的眼神变得暗沉。 倪燕归舒展的动作顿住了,她把双腿缩到了床上。 他收回目光,望着她的脸。 她靠着床头:“现在都不加掩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是陈戎却接上去了:“掩饰或不掩饰,结果有改变吗?” “当然。”她狡黠一笑,“若是收敛的话,或许我觉得你悬崖勒马了。” “我勒住了,有其他的机会吗?” -- 第161页 倪燕归用食指左右晃了晃:“你勒不住的。” 陈戎点头:“人一旦开了荤,总是惦记那个味道。” 她伸直了腿,左右交叠:“恭喜你。耐不住寂寞的人,很快就会有新的女朋友。” “我惦记的是你的味道。” 她抱起手:“我已经给林修放话了,以后要找一个腼腆的、羞涩的,我见着了就忍不住想逗他玩儿的。我呀,从小就喜欢那样的。”她又想起,他假装小白,把她哄得晕头转向。 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真可怜,你再也尝不到了哟。”倪燕归洋洋得意的话,突然打住了。 陈戎倾身过来,擒住她的脚踝,轻轻地摩挲。 他的指上有细细的茧,磨在她的皮肤上。她以前真是傻,觉得他的茧子是握笔握出来的。 她要缩回脚,却被他扣住了。 他一脚跪上了床,俯身向她逼近:“我觉得你现在对我,也是抱着忍不住逗着玩儿的心态。” “别冤枉我,我抱的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他的手沿着她的曲线,从她的脚踝滑到了她的膝盖,他用一只手掌,制住了她的双腿。 她喊:“放肆。” “就是放肆。”陈戎低着腰,和她对视,“我纠正,你这不叫逗着玩儿,也不是冷眼旁观,而是寻衅滋事,觉得我动不了你?” 倪燕归扬眉:“忍啊,你不是忍功了得吗?” “我发现,倪燕归。” “干嘛?”他很久没有叫过她的全名,她听着不习惯。 “要么你当我是聋的,要么你当我是瞎的,听不出看不出你的挑衅。或者——”陈戎停顿,“你当我是软的?” 77、第 77 章 眼睛像是能听话, 倪燕归发现,她的眼睛瞄向了陈戎的下面。 他跪着,没有挺腰, 弯着身,那边松得有些褶皱。她的这一眼看不出端倪。 倪燕归更想把他的说法理解成他很生硬, 跟山一样沉,像是能压倒人。 她如果胆子小,可能就要被吓怕了。 但奇怪的是, 他之前什么也不做,从一张脸转换成另一张,无论多和颜悦色,她都觉得害怕, 打心底发出的恐慌。他高深莫测,像是常年生活在深渊里的人。 现在他的姿势、他的动作, 无一不彰显其中的危险。她却没有露怯。她想,人, 贵在真实。 “我当你是陌生人。”倪燕归伸手给他整了整外套的领口,给他平了平肩上细碎的树叶,“这是温社长的果园, 谅你也不敢乱来。” 陈戎应对自如:“我允许你呼救。但有没有人听到, 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初套了个面具,憋得跟忍者神龟似的。循规蹈矩, 有条不紊,怎么?面具掉了, 忍字头上悬着的刀跟着没了啊?” 他拧起她的下巴:“毁在你的牙尖嘴利里。” “做贼喊抓贼。我就要我尖利的嘴巴, 严重地警告你。”倪燕归缓缓地吐字,放开。” 陈戎问:“藏刀了吗?” “我学乖了。”她虚伪地弯起嘴角, “如果藏了刀,要到最后一刻才亮出来。” 他勾住她的腰,手掌在上面摸索着:“没有武器?” 倪燕归不慌不忙:“如果被别人知道你这德行,你温润如玉的形象就要毁了。” 陈戎也不慌不忙:“他们在山下。” 窗外,刚才挂在山头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留下一片艳丽的余晖。 “听你的口气,是不想暴露?其他人如果没发现。”倪燕归伸手,在他的头上摆了两个耳朵的手势。有了这两耳朵,他冷厉的线条也不见可爱。她说,“就继续带你的假面具。” “想去曝光我吗?”他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两人很近,说话时唇瓣碰到了对方。她还是问了:“为什么?” 陈戎啄了啄她。 她看着他:“你又不报考戏剧学院,装那么逼真。难不成——” 他静静听她的猜测。 她问:“你如果露出真面目,学校就不给你发奖学金?” 陈戎:“……” “我说我对你感到害怕。但我想想,可能你对我更害怕吧。”倪燕归用手指在他的脸上戳了一下,触感还是从前的触感,感觉却大不一样了。“一个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结果是个抽烟打架纹身的‘好男孩’。” 陈戎:“善意的谎言是无法被原谅的,是吗?” 这时候,轮到倪燕归沉默了。这个问题难倒她了。 她妈对她说过,她谎话连篇,成了精的。她跟林修一起串供,编起故事来,脸不红气不喘。 陈戎:“舌头被咬了,刚才不是理直气壮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只骗你一个人,到手了就洗心革面。你呢?你骗了全世界。”她顿一下,“呵呵”笑起来,“哦,朱丰羽和橘色小圆头是知情人,他们是很独特的存在,比你的前任女朋友还要独特。” “你跟朱丰羽吃醋?” 她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吃什么醋?我只是感慨,我在前任男友的心里,地位还不如朱丰羽。反正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才不会无聊到惦记已经终结的感情。你就算跟朱丰羽双双把家还,我都懒得望你一眼。” 倪燕归后仰了头,和他拉开距离:“不要总是跟着我。你今天也见识我的魅力了,我的话已经放了出去,过不了多久,就有成群结队的男孩——” -- 第162页 陈戎已经忍她很久了,低头叼上她的唇,直接封住之后的话。 话没有错,她是风情万种的女孩,就算脾气再坏,她有美貌,她有身材,多的是男的前仆后继。光是这样想想,陈戎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她的气要喘不过来了。这个大骗子,把两人的分手当儿戏似的。她捶他。 他纹丝不动。他有教训了,钳住她的腿。她再也无法攻击他的脆弱部位。 空档的时候,她呵斥他:“放开。” 陈戎会听就奇了,他肆意妄为。 不一会儿,她的外套已经被解下了。她底下穿了厚厚的短裤。 他没有向上撩,只是抓了抓她光着的大腿。长长的衣服下摆挡不住他的手。 不一会儿,她被他压制在身下。衣服蹭了上去,纤细的腰在黑衣之下更加白嫩。 陈戎抚了抚她凌乱的头发:“收起你的伶牙俐齿。另外,你打不过我。” 倪燕归的眼睛被怒气烧得晶亮:“那是因为你耍诈。” “你有在外面打过架吗?也许你的比试都是点到为止的切磋?”他低低地说,“你觉得,一个乖孩子在学校里吃香吗?不一定。十几岁的叛逆小子,最喜欢欺负斯斯文文,腼腆的乖学生。” 倪燕归的心里一缩,她听出了什么。 “你那些点到为止的切磋,哪有我的狠。”他窝在她的锁骨。 底下女孩的挣扎变慢了,似乎是听得入神了。他光明正大地占着她的便宜,低头去吻。 倪燕归再捶他几下。 “那种欺负,不是简简单单的嘲笑。他们会纠集社会青年,到学校的后门堵人。因为乖学生长得好,成绩好,得到了班上一个漂亮女生的青睐。好像他们有谁心仪这个漂亮女孩。十二三岁,却到了狠辣的年纪。他们一共七个人,其中两个拿了匕首。”陈戎的食指骨节抵在她的脸颊,“就顶在这里,威胁要钱。若是为了息事宁人,给了钱。他们就会露出本来的企图——他们是真的想折了那个乖学生。边上那个人拿出手机,长得歪瓜裂枣,笑声像是公鸭嗓子。” 倪燕归偏头,闪开了脸颊上的手指。 陈戎凑到她的耳边:“他们会要求乖学生表演尿裤子。要是不表演,那把刀就从这里,横到这里。”陈戎的手,从她的脸移到了她的脖子。 他留恋她的锁骨,低头亲了亲:“那时真的表演不出来。没办法,只能拿下眼镜,以一敌七了。” 倪燕归捕捉到了重点——他那时的本性是哪个? “武术套路是很潇洒,但我是从实战里走过来的,我知道怎么让别人更疼,我更知道如何避开要害,但又能让别人痛得更久。”陈戎一边说,动作没有停。 她像一个剥了壳的荔枝,鲜亮美味。他尝几下,嫩极了。 倪燕归似乎对他的话入了神,彻底没有了动作,直直地望他。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哪个学校都有校园霸凌。 当然,像倪燕归这么霸道的,别人欺负不到她头上。但她知道,在学校里,性格越是温吞的,越是被欺负的对象。 那时的校园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缩影。恶人,也是欺善怕恶的。 她直接问:“你不是因为遭遇到校园霸凌,才变成了不良少年?” 陈戎抬起头:“你觉得呢?” 不是,不良少年才是他的真面目。“你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那样你就不会被欺负,反而能骑到他们头上了。” 他淡淡地说:“习惯了。” “习惯什么?” 陈戎避而不答,吻住了她。 倪燕归又开始挣扎了。 他一手擒住她的手腕,拉高到她的头顶,扣在了床头。 她衣衫不整。 他倒是一件没脱。 她望向他的眼睛,有些探究。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再到她的眼睛。 她不得不闭上了眼。 陈戎哑了声:“我以为,只有你想勾引我的时候,我才受不了你的眼睛。现在发现,不是。” 倪燕归也感觉到了。有个家伙咯着她,就在她的大腿上。 这个人是来真的。 她猛然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黑沉的眼。 霞光也落了下去,天色暗淡。小屋子没有开灯,昏沉沉的。 山里很安静。她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以及鸟雀的啼鸣。 陈戎持续着动作。 她扭了扭。 他猛地说:“别动。” 这一扭那得了,那个家伙直接顶上了她。她怒喝:“收起来。” 陈戎随口回答:“这又不是想收就能收的。” “一会下山,我让毛教练和温社长,把你扭送到派出所。”倪燕归威胁他,“到那个时候你就完了,学校所有师生都知道你是个假人。“ “我在你面前是真的,可惜你不喜欢。”他的手指在她的腰上弹动。 “很冷。”窗没有关实,北风呼呼地进来。这里是用来短暂休息的,被子很薄。她被掀了上衣,凉飕飕的。 他把她拥入怀里:“我给你暖一下。”他腰动了动,在她的腿上蹭着。 倪燕归就要破口大骂了。 陈戎:“放心,不会做到最后的。” “那你怎么收那东西?” -- 第163页 “硬收。” 夜晚,半山除了飞禽走兽,一个人也没有。喊破喉咙也没用。她急了。 他没有脱衣服,她只好找一个他暴露的部位。她挑中了他的耳垂,一口咬上去。 陈戎发出了一记闷哼。他在雪山上转了转,把雪山红梅含在嘴里。红梅无比娇艳,好一会儿,他不舍得放。 倪燕归忍着不吭声。他咬,她也咬。实在难受了,她收回牙齿:“等我寒假去特训之后,一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气成这样。”混乱中,他在她眼角抚一下,“没哭就好。” “我哭什么?我倪燕归又不是哭哭啼啼的小白兔。” “你凶巴巴的。” “我怎么没把你咬死呢?” 之后,陈戎不再说话。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隔空弄完了。 天空彻底黑了。 陈戎给她穿回衣服。 山里很冷,倪燕归哆嗦了一下。 他脱下外套,给她绑在腰上,正好可以遮住她那一截没有衣物的大腿。“温社长可能要开饭了。” 他才说完,山下传来了声音。“嘭嘭嘭”几下。 “啊。”倪燕归朝窗外望过去。 黑幕一样的天空绽放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她没空和陈戎吵架,推开走了出去。 接二连三的炫光,把果园照得大亮。到处闪过五彩斑斓的光影尾巴。 “还冷吗?”陈戎到了她的身后。 倪燕归一个出拳,又打中他的肩膀。她用力猛。 他被震得发麻。 她“哼”了一声。她前阵子的猜测,思路全对——陈戎要隐瞒全世界。 脑子虽然有些乱,但她捉住了一个关键。就算他遭到了校园霸凌,他也要披着那一层假外衣。其中肯定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绚烂烟火,在两人的上空绽放。 她要挖掘出他背后的秘密。 78、第 78 章 烟花像是指路的灯光。 顺着声响的方向, 两人一起下了山。 倪燕归踩着高跟鞋,慢悠悠的。 不能完全依靠烟火的光。陈戎跟在后面,他用手机当手电筒, 照着山路。 倪燕归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上一次关于山羊面具的推理,她败北了。不过那是在她学习心理课之前。如今她快上完一个学期的课, 而且她对陈戎的双面有了初步了解。接下来就是给犯罪画像补上旁枝末节了。 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向侧后方冷哼一声:“大骗子。”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向她坦白。但她已经不需要了。等哪天她扒了他的皮, 她就能从几次输在他手下的阵仗里,扳回一局。 陈戎想象的那种,因为不情不愿搞了半场,她羞愤不已的情景没有出现。她反而有些洋洋得意。他忍不住问:“你是还喜欢我?” 倪燕归惊讶地回头:“发癫了吧?” 他的眼睛在山中冰凉凉的。 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你觉得, 亲我几下,我就是你的人, 那你真是太天真了。这年头有消费女色的,也有消费男色的。可能你才是被消费的那一个呢。” 她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间小路。 * 山下的同学见到两人一起出现, 都不惊讶。 赵钦书听说,这两个很有仪式感地分了手。这时却穿着一身黑,郎才女貌。赵钦书暗忖, 这俩互相祸害就行了, 别去荼毒他人。 赵钦书相机里拍的是静态,之后他用手机录了几段视频。 何思鹂第一次玩烟花, 手里拿了两串“娃娃乐”,站在河边大力地挥动手臂。她就是有办法把所有的事都玩得跟武术似的。 赵钦书想着怎样剪辑何思鹂的摄影片段。她如果换上复古的长袍, 姿势利落得像是拍武侠片。 突然, 背后有一个人轻飘飘地窜了出来。她低着嗓子:“赵钦书。” 赵钦书觉得所有的北风都钻进了他的心。他哆嗦着回头:“吓死人了。” 可不是嘛。美得跟妖精一样的女人幽怨地说:“跟你打听一件事。” 赵钦书收拾起表情:“你说。” “你是在忙你的选修作业吧?” “对啊。我和柳木晞都是一起上摄影课的,她也有繁重的作业。” “我也有。”倪燕归叹气, “我的是心理学课。” “热门课程。”赵钦书想抢抢不到的那一门。 倪燕归:“你是以何思鹂为课题?” 赵钦书点头。 “我们家小晞是以你的课题。” 赵钦书笑:“谁让我长得帅呢。” 倪燕归问:“猜猜我的课题是谁?” 赵钦书用手指刮了一下眉毛:“不会也是我吧。” “错了。”倪燕归也不卖关子了,“是你的同学,你的好友。” “陈戎啊。”男女朋友互相研究,也说得过去。 “凭我一个人画不出完整的陈戎。所以来向你请教。” 赵钦书只是笑:“我知道的只是同学方面的看法。” 倪燕归弯着唇:“那讲一讲你心中的陈戎吧。” “一个高不可攀的好同学。”赵钦书伸出五只手指,说一个就掰一只手指,“长相好,身材好,学习好,脾气好,性格好。”五只手指头用完了,赵钦书下结论:“综上所述,完美。” -- 第164页 倪燕归挑了挑脸颊旁的发丝:“身材好指的是?” “陈戎在我们班是衣架子,这不就是身材好吗?”赵钦书对答如流。 也是奇怪。倪燕归被陈戎骗得团团转,但这时站在赵钦书的面前,她却明明白白,这也是个假人。 一个能当中央空调的男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正常不过了。 赵钦书应该知道些什么的,不过,他假装不知而已。 * 酒足饭饱过后。 温妈妈跟温文说了什么。 温文转达说:“如果回家太远的话,大家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休息。” 温妈妈笑着点头。 毛成鸿:“山路用来训练耐力,这是个很好的训练基地。” 何思鹂问赵钦书:“你还拍吗?” 赵钦书:“当然。而且我有更好的主意。” “那我要训练。”何思鹂转向温文,“我很随意,给我一间柴房就行。谢谢。” “那太为难温文了。柴房没有。但是村口的一幢公寓楼,是温文家的。”见新来的不知道,毛成鸿介绍说,“温妈妈热情好客,公寓楼最上面一层没有放租,专门留着招呼客人用。” 赵钦书诧异:“山头是温社长的,公寓也是温社长的?” 温文不好意思地笑:“不是公寓,毛教练说得好听,自建村屋罢了。租金很便宜。” 何思鹂向着村口望。都是乡下人,一个负债累累,一个却是满满的大当家。 这一趟出来,为的是吃喝玩乐。一行人个个赖着不走了。 公寓有六层楼高,一到五楼都有租客。一层楼八间房,全都住满了。 何思鹂在那数数,六八四十八。这可是乡下人中的土豪了。 女生只有何思鹂和倪燕归,两人自然分到了一间房。温文很照顾女生,挑了光线最亮的那间。赵钦书,陈戎,毛成鸿,三个人住在二居室的套房,就在何思鹂的隔壁。 赵钦书问:“明早是不是要去晨练?” 何思鹂点头说:“六点半出发。” 赵钦书的腿顿时就软了:“这么早。” 何思鹂见到陈戎,想起史智威的事,她还没有告诉他。 消防问题是拦不住史智威的。有问题就整改,多简单的事。他喊来设计师,重新调整了地下室的布局。处理完毕,又准备开张了。 史智威不靠面店做生意,表面上的经营是掩饰。暗里做的还是他坐牢之前的行当。 什么生意来钱?当然是刑法里禁止的。 赌/博与时俱进,现代化了,叫网络菠菜。像何凌云那样的赌狗,是史智威的“财神”,要好好拴着。 高利贷的放债人精得很,先从关怀出发,之后就把何凌云骗得底裤都没了。史智威跟大善人一样:“缺钱?我借给你。” 签了借款合同,一切就赖不掉了。 史智威擅长钻法律空子。卡在条文规定的利率,何家奈何不了他。 何思鹂几次有冲动,想去教训史智威。 何爷爷拦住了:“不要冲动。你一个女孩子,要是惹毛了这群人,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何凌云似乎真的焉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何爷爷很无奈,又拿出了房本。这一次被何思鹂按了回去。她要赚钱,赚很多很多。满脑子都是赚钱,她把陈戎给忘了。 她用手机发了信息:「史智威的面店又要开张了。」 陈戎:「嗯,我见到了。」 何思鹂盘腿坐在床上。她只是学生,和史智威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似乎除了还债,没有其他赖账的方法。 倪燕归洗了澡,懒洋洋靠在床上。她突然问:“何思鹂,你为了陈戎进社团,想来你对他有自己的观点?” 何思鹂回头。 倪燕归解释说:“我的作业是描绘他的画像,想问问从你的角度,陈戎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很好。” “就没了?” “其他不了解。”何思鹂和陈戎不是亲密朋友。史智威的入狱,陈戎出了一份力,陈戎又救过她。她惦记双份恩情,对陈戎没有戒心。仅此而已。 从赵钦书和何思鹂的嘴里,没有套出关键的信息。倪燕归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既是青梅竹马,那最了解陈戎的人,是李筠。 倪燕归和林修之间,没有那些藏着掖着。她问:「你跟李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修:「偶然。」 倪燕归:「她有没有跟你讲过陈戎?」 巧了。李筠有讲,就在昨天。 * 林修下了课,在楼下遇到李筠。跟往常一样,他叫声学姐,就要走人。 擦肩而过的时候,林修见到,那天向李筠邀舞的男同学过来了。 男同学笑容满面:“李筠。” 李筠别了别头发:“你好。” 男同学:“关于上次调色的技巧,我还要向你请教,中午赏脸吃个饭吗?” “啊。”李筠喊一声,“林修啊。” 林修停下来。 李筠:“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林修:“哦。” 李筠对男同学说:“不好意思,中午有事。” “那改天吧。”男同学暗藏敌意,打量林修。浓眉大眼,是个强劲的对手。 -- 第165页 李筠走到林修的身边:“走吧。” “师姐。”待男同学走远了,林修说,“你总把我当成工具人。你怕伤了他们的自尊,就不怕伤我的自尊?” 李筠愣了愣:“抱歉,我不是……”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但她是。她故意想要甩开男同学,才拿林修当借口。 林修潇洒得很,总是一脸无谓。他不像其他男生,见到她就献殷勤。他这个人淡淡的。她以为他不介意做挡箭牌。她理亏,只能道歉。 林修见她面露羞惭,说:“师姐,没事。我开玩笑的。” “要不我请你一顿饭吧。”李筠仍有歉意,想要补偿什么。 “好。”没办法,林修经济拮据。自从演唱会大出血过后,他至今没有缓过来。有免费的午餐,没有不吃的道理。不过他提醒她,“学校在传你和陈戎的绯闻。我可不乐意被插进去成为谈资。” 李筠笑了笑:“这事我知道。我本想或许能挡住他们的。”谁知道,那群男的仍然争先恐后地追过来。 流言传来传去,却没有拦住她的桃花。 弟弟失恋,对象是旁边男孩的青梅竹马。李筠问:“你的青梅竹马跟陈戎之间……怎么样了?” 林修:“吵架了。” “有和好的迹象吗?” “不知道,没问。”这是倪燕归的决定,林修没有过问。 李筠轻声说:“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和陈戎的事而生气。” “既然是误会,你为什么不去澄清?” “清者自清。”李筠好奇,“这么些年,你和青梅竹马难道没有传过谣言?” “有。”林修耸肩,“也是清者自清。” “不过,清者自清是需要时间的,我要跟你澄清,我和陈戎就像家人一样。你帮我转达给你的青梅竹马吧。” 这些话对着别人说,也许觉得荒唐。但对林修而言,他和倪燕归也是家人。两人从小玩,后来读了小学,就算见不到人,也从来没有忘记遥远的对方。 他们吵架,他们还打架。但他们是彼此心里最特殊的存在。 李筠和林修加了微信。她发过来一张她和陈戎的照片:「我和他是小时候的玩伴。」 林修的注意力放在旁边的那面墙。 李筠和陈戎合照的背景,是小葵花幼儿园。 79、第 79 章 小葵花幼儿园的外墙画了两朵向日葵。花盘饱满, 花瓣又长又宽。 照片里的两个小朋友,女的扎两条小辫子,一手拎起蓬蓬的白裙子, 领口印了个大大的粉红爱心。她笑得甜滋滋的。 男的穿着牛仔外套,黑色短裤。鞋子很脏, 满是污渍。他的一边膝盖受了伤,青紫一片。他的头发很短,像是剃了个光头, 他面无表情。 倪燕归:「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有这样的同学吗?」 林修:「不记得。」 别说幼儿园,就连小学一二年级同学的长相和名字,他也没记忆了。 倪燕归:「李筠怎么说?」 林修:「她比我们大一岁,跟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她对于我跟你, 什么印象都没有。」 倪燕归:「她是怎么说陈戎的?」 林修:「她和陈戎的家住得近,在学校里见面倒不多。她说陈戎在学校的表现挺好的。」 然而, 照片里的陈戎多嚣张。 李筠:「陈戎还是个孩子。他偶尔发脾气,但只要哄哄他, 他一定服服帖帖的。」 林修告诉倪燕归,说:“李筠的话别信。” * 都已经晚上了,何思鹂还要扎马步。她问:“你不练功吗?” 倪燕归趴在床上, 抱起枕头。“累了, 休息一天。”和陈戎较劲是很费工夫的。 何思鹂自顾自完成了每日的训练,关灯上床。 倪燕归的手指在陈戎小朋友的脸上戳了戳。她捕捉到了什么, 但夜晚脑子混沌。 算了,明天再想。 到了第二天, 倪燕归晕沉沉的, 浑身无力,一直躺在床上, 不想起来。 何思鹂很准时,六点半就出门了。 倪燕归睡到日上三竿。 陈戎来敲门。 毛成鸿晨练回来,洗了个澡,出门时,见陈戎还停在隔壁门口,问:“小倪同学呢?” “还没醒。”陈戎又敲了敲。 毛成鸿加入了敲门的行列。他的不叫敲门,而是拍门,大喊:“小倪同学,起床了。” 倪燕归用尽全力回了一声:“毛教练。” 陈戎听出什么,立即联系温文送钥匙过来。 倪燕归感冒了。她是那种一年不感冒,一旦感冒就要熬个十天八天的。她肌肉酸痛,有气无力,在心底把陈戎骂了八百遍。 早餐是陈戎送来的,之后他又拿药过来。 他给她探了探温,好在没有发烧。大概率是在那幢小木屋里着凉的。 现在她疲倦,苍白,陷在枕头里,眼皮懒得抬。他怀念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哪怕骂他也好。 倪燕归吸吸鼻子。两边都塞住了,她只能张嘴喘气。 喘气声钻进他的耳中,“呼呼呼”的。他说:“对不起。” “滚滚滚。”山里的北风把她打败了,否则她怎么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这三个“滚”字没有气势。 但这话镇住了他:“倪倪,我很抱歉。我不再碰你了。” -- 第166页 她半闭眼睛,睡了过去。 * 中午,温妈妈过来送饭。 倪燕归简单吃完,睡到下午,终于下了床。 陈戎已经走了。 “他说临时有事,上午就离开了。”温文很不赞同。女朋友正病着,陈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 倪燕归的脑子满是浆糊,什么也想不清楚。她瞌睡连连,将要失去意识时,她问自己,她和陈戎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感冒耗尽了她的力气。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倪燕归一直浑浑沌沌。她的鼻音很重,喉咙又疼又肿。前三天猛流鼻涕,后面稍稍止住了,转成咳嗽。半夜,仿佛要把肺腑咳出来。 林修和卢炜几个去图书馆复习。 倪燕归说:“我不去了。”她倒头大睡。 柳木晞讲起何思鹂的事情。 倪燕归听了就忘。 期末考的前三天,她说:“我要带病上阵了,不会只有我补考的科目最多吧? ” “你病几天了。快快临时抱佛脚,找你的学霸男朋友补课。”乔娜像是安慰,又不像。 倪燕归抱起被子,呆滞无神。 这一个星期,她没有再遇到陈戎。他可能愧疚得没脸见她吧…… 倪燕归从床上探一下头,对乔娜说:“我和他分手了。” 乔娜的齐刘海厚重,也长了,眼睛很深:“是不是你的伪装被拆穿了?” “我的伪装?”倪燕归抓抓头发,“我的什么伪装。” 乔娜:“你的端庄淑女形象。怎么,陈戎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忽然之间,倪燕归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 乔娜问:“将来陈戎知道你的真面目,该怎么办?” 倪燕归说:“先把人骗到再说。” 于芮又讲:“如果陈戎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肯定会包容你的缺点。” * 曾经的一幕打了倪燕归的脸。她和他本质是同一类人,想的都是先把人骗到再说。 倪燕归一个人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间梦到了和陈戎的时光。她是坏,但她已经向他坦白了。 他为什么藏着?她不甘心他的隐瞒,却又没有信心去质问。 问了,他不答。她就更不甘了。 * 期末来临,倪燕归的感冒到了尾声。 考试结束,她突然活过来了。 柳木晞又说起何思鹂。 倪燕归问:“你们的选修作业不是已经上交了吗?” 柳木晞:“但赵钦书有了新的想法,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事情要从何思鹂那天回到家说起。 何凌云的还款时间又拖了。 史智威亲自去了何家,说:“要过年了,我们兄弟也要吃饭的。你不给我还钱,我就拖欠兄弟们的薪水。我不忍心啊。” 何凌云请求着:“威哥,再宽限我几天吧。我妹子过几天结算工资。” “你妹子?”史智威咬了根牙签,“你妹子不是读书吗?” “为了这个家,她出去当送餐员了。”何凌云说,“我妹啊,跑步特别快,就适合送餐。” 史智威奸笑:“跑再快,赚的只是你利息的零头。” “威哥,就几天。”何凌云低声说,“过几天有笔新的贷款放下来。” 史智威眯起小眼睛:“以贷还贷,学聪明了啊。成交,我过年就靠你过了。” 何凌云讪讪的:“威哥,你真是说笑。” 史智威发出违心的感叹:“哎呀,讨债难呐。”才说完,他迎面见到了何思鹂。 她装作没看见他。 “何家妹子什么时候长这么水灵了。多可爱的小姑娘,去当送餐员。折堕啊。”史智威如果走了,可能没什么事。然而,他跟何思鹂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伸手,想去扭她的脸。 何思鹂早就在等史智威出手。这样一来,何爷爷就没有理由再拦着她。她握拳,直接对着史智威的驴脸打过去。 一群小喽喽,不堪一击。她轻轻松松解决了。 史智威往外跑,喊:“何凌云,欠的钱可别忘了还。”那姿势,称得上屁滚尿流了。 何凌云瞪着妹妹:“你干什么?这是惹大祸了啊。” 何思鹂:“祸是你惹来的。” “翅膀硬了啊,你做了几天的送餐员,以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了?还敢教训我?”何凌云指着她的鼻子,“你不要害了我们家。威哥是道上的人,他是坐过牢的,真正的狠角色。对他出手,你是爽了,但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想过我们家的感受没有?” 何思鹂冷冷地说:“你自己欠的钱,你自己去还。” 一提到钱,何凌云怂了:“老妹,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再拖。”他摸了一下脖子,“我怀疑我会掉脑袋。” 何爷爷被吓到了,老人家攥着房本:“要不把房子抵押了吧。” 何思鹂把何凌云推出去,关上了门。 何凌云气得猛拍门,大叫:“刚才你揍人的场面,我已经拍下来了。威哥要找麻烦的话,你一个人承担,不关我的事。” 何思鹂开了门。 何凌云的手收不住,趔趄摔了一跤。他看见何思鹂伸出手过来,想要去扶她。 她的目标却是他的手机。 回到学校,何思鹂第一时间就是跟赵钦书谈生意。她不了解赵钦书在拍什么,但她隐约知道,她的武术能换钱。她揍史智威的时候很潇洒。 -- 第167页 但赵钦书说:“我的作业已经交上去了。” “哦。”何思鹂扫兴。 “对了,你要还债到什么时候?”勤工助学不是坏事,一旦背上债务,人就疲惫了。赵钦书觉得,何思鹂更加娇小了。 “欠了很多。”何思鹂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她很努力,但是杯水车薪。 “怎么会欠那么多钱?家里有困难?” “利息高,利滚利。”她咬咬牙。 赵钦书听着不对劲:“你们家不会借了高利贷吧?” 她沉默了。 赵钦书看着视频里的史智威:“这个人是放高利贷的?” 何思鹂点头:“我早就想揍他了。” “跟这些王八蛋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你太冲动了。”赵钦书想了想,“事已至此,事情要闹得很大才行。” * 倪燕归问:“赵钦书是怎么闹的?” “他把那段视频放到了网络平台,买了转评赞,然后用马甲去揭发这人。是不是真的高利贷,我们不清楚。但引起了社会的关注,我觉得是好现象。”柳木晞压低声音,“这个人以前坐过牢,刚放出来不久。” 倪燕归:“他是当事人,谁拍的视频,他心知肚明,万一他报复何思鹂一家。” 柳木晞:“所以何思鹂一定要强大,否则高利贷的上他们家一闹,他们家就鸡犬不宁了。” 倪燕归:“嗯。” 柳木晞:“现在短视频很火。武术酷妹在现今平台是很稀罕的。赵钦书提出跟我合作,捧一捧何思鹂。如果有网络盯着,何思鹂不容易出事。” 倪燕归:“赵钦书是一时兴起,还是有长久的打算?我觉得,何思鹂不懂网络的弯弯绕绕,如果赵钦书半途而废,到时候留下的烂摊子,何思鹂一个人收拾不了。”一旦高利贷那边的玩手段,倒霉的还是何家。网络的庇护是短暂的。 柳木晞:“还没有展开。不过,我跟赵钦书约好了,寒假去一个景点,给何思鹂拍一段。” 倪燕归:“嗯。” 柳木晞:“燕归,你以前也是练武的,你要不要也来玩玩?” 倪燕归:“我刚病了一场,没劲。” 柳木晞:“拍摄不是真正的比武。有时候一个镜头要NG很多次。从小习武的女孩,在现代越来越少了。但招式耍得漂亮,很容易赢得观众的掌声。” 倪燕归:“赵钦书这么有爱心?” 柳木晞:“他说同情何思鹂,年纪轻轻就要还债了。” 倪燕归:“你们去哪个景点?” 柳木晞:“我们选了一个岛。赵钦书喊了你们的教练来当武术指导。” “行啊,有模有样的。”倪燕归伸了个懒腰,“什么时候?我去凑凑热闹。” 柳木晞:“下周吧。忙考试忙累了,休息几天。” 倪燕归:“嗯。”不知道陈戎怎么样了。 * 放寒假了。 李筠拒绝了几个男生的请求,一个人拖起大大的行李箱,到了校门外。 陈戎早等在那里。 拦了一辆车,他把李筠的行李抬到后备箱。 车子启动。 李筠才和陈戎交谈:“最近还好吗?” “嗯。”他随意应了声。 “你的女朋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李筠衷心希望,弟弟的感情能顺利。 陈戎淡淡地说:“分了。” “噢。”李筠觉得自己发幼儿园照片是多此一举了。 “某些东西与生俱来。明明仰望星空,一不留神,又会低头看泥沼。”陈戎笑了笑,“有时,我更沉浸在泥沼。也许不配吧。” 那天在小屋,倪燕归说冷。一月的天,山里的北风沁着水,能渗进骨子里。 他在兴头上,用身体给她暖了暖,并没有盖被子。 他发现,他挽回她的手段仍然是欺骗。他没有变,他无法向任何人袒露心扉。无论是他的姐姐、他的兄弟、他的女友,他都不能。 80、第 80 章 出租车停在十字路口。 李筠说:“就在这里下吧。” 陈戎把行李搬下来。 两姐弟道别。 陈戎又上了车。 过了一个路口, 他见到一个烧烤的广告牌——那是倪燕归爱吃的秘制酱料的连锁店。 山里的那天,或许不止那一天,她之前明里暗里, 含沙射影。她问他为什么伪装。 太久了,陈戎刻意地忘记从前。到了现在, 面部神经形成条件反射,他习惯了。 朱丰羽和杨同知道他是双面人,但不知真正的原因。 除了李筠, 陈戎没法向任何人坦承“家庭”。他生来就不懂这两个字,也无话可说。 要让他把自己的一切交纳出去,他会自动接收一个危险信号。为了避险,欺骗成了他的优先手段。撒谎仿佛也是一种条件反射。或真, 或假,或者真假参半, 他总能编一套圆滑的说法。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脆弱的倪燕归。面色苍白, 额上沁着冷汗,巴掌大的小脸紧紧贴住了枕头。她可怜兮兮的。 他对完美的面具有了怀疑。是不是在她面前久了,他越来越松懈, 天性里的轻狂就浮起来。 归根结底, 因为他,她才生病。 这一次是感冒, 下次呢?将来呢?他是不是贪图她的某些东西,失去了对面具的控制。如果他真的得不到她, 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某天, 对她做出更大的伤害。 -- 第168页 陈戎想了想,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就意味着, 那样的几率是存在的。 两人好像只能止步在这里了。 “嘿,来,这是我们这里的秘制酱汁。”服务员端上了碟子。 陈戎笑一笑:“谢谢。” 他在除了倪燕归之外的其他人面前,维持着自己温和的模样。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烧烤。 陈戎下了扶梯。 商场的负一层连着地铁站,不过是另一把扶梯。 他正要绕到那里。 迎面走来一家人。 那是真正的一家人。李育星、他的妻子,妻子旁边站了一个小男孩。李筠站在李育星的另一侧。 陈戎脚步没有停,停下来的反而是李育星。 李育星皱了下眉,接着松开了。 李筠向陈戎笑了笑。 李育星严肃地咳了一下。 李筠的嘴角僵住,敛起笑容。 “上去吃饭了。”李育星刻意忽略了陈戎。 他的妻子向陈戎看去一眼。这个妖艳的妻子,在她的婚姻存续期里,当了很久的解语花。她在几年前见过陈戎。这时,她牵起儿子,娇声问:“还有多久呀?儿子都累了。” “累了?”李育星低下头,抚了抚儿子的脑袋,“那上爸爸的肩膀坐一坐,好不好?” “好。”小男孩蹦跳了两下,向着父亲张开双手。 李育星蹲下身子,叮嘱说:“小心别摔着。” 小男孩双脚一跨,坐到了父亲的肩膀,他睁着大眼睛:“我好高啊。姐姐,我比你高。” 李育星哈哈大笑。 李筠笑不出来。她觉得,那个当后妈是故意的,故意当着陈戎的面,表演家庭的其乐融融。 她的父亲也是故意的。 李筠在这一个时候满腔愤然,她觉得自己和弟弟一样,有压抑很久的东西,直往上涌,冲得她的脑子都不理智了。 李育星一手扶着儿子的手,一手牵起妻子。 李筠跟在李育星的身后。走了几步,她停在陈戎的面前:“逛商场吗?” 陈戎:“坐地铁回家。” “李筠。”李育星注意到了两姐弟。毫不相像的两姐弟。李筠遗传了他的容貌,在李家的培养下,得体大方。就算是校友,李育星也不想李家的人跟陈戎扯上关系。 李筠对着陈戎说:“我有空会回去吃饭。” “我先走了。”陈戎下了扶梯,其实他也没有看李育星一眼。 “李筠。”李育星又喊。 “嗯。”有时候,李筠觉得这个世界真荒诞。 李筠和陈戎的话题,李育星是个禁忌。而到了李家,陈戎又是不可说的名字。她就像一块夹心饼干,两边都是亲人,她都放不下。 她,陈戎,李育星,三方像是三个圆圈,她左右各牵一个。 另外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 * 李筠有一个弟弟。 她小时候读过孔融让梨的故事,知道姐姐要照顾弟弟。 但这个弟弟不喜欢跟她这个姐姐玩,他喜欢一个人。 没关系,她是好姐姐,不会因为弟弟调皮就讨厌他。 幼儿园时,李筠郑重地告诉其他小朋友:“那个是我弟弟!” 其他小朋友说:“你弟弟又被老师批评了。” 她偷偷地跟弟弟说:“我分一朵小红花给你。你不要惹老师生气。” 弟弟板着脸:“我不要。” “为什么?”居然有人不要小红花?她想了想,“我分两朵给你。” “就不要。”弟弟说完,转眼不见了。 某天,班上一个胖墩子来欺负她,用灰泥的脏手拉扯她的新裙子。她跑出去走廊。 胖墩子追了过去。 弟弟站在走廊尽头,猛地飞扑上来,骑在胖墩子的脸上,狠狠揍过去。 李筠忽然很骄傲,原来弟弟也爱姐姐。骄傲过后,她又心虚,打人是不对的。 她继续当好姐姐。弟弟还是摆着臭脸。 小学时候,弟弟去了另外的学校,有时回来,一到家就造反。 家里的保姆喊着去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弟弟特别顽皮,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乱窜乱跳。 李筠偶尔会微笑。那时家里特别热闹,不再只有她枯燥的练琴声。 后来,母亲的肚子大了,父亲念叨了几句龙凤龙凤。 李筠望着窗外滚爬的弟弟,想,这个弟弟是什么呢?可能是老虎或者狮子。在她读过的故事里,老虎和狮子就是恶狠狠的。跑得快,还凶猛,很像弟弟。 弟弟的转变,是在母亲的肚子变平以后。 弟弟见到母亲的血,忽然问:“姐姐,妈妈是不是会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筠不知道。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严肃地教育他:“要懂事。懂事了,妈妈就会醒过来。” 弟弟低着眼。一夜之间,他像变了一个人。 那一段时间的李家,仿佛是一座水深火热的地狱。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每一天都像在打仗。 枪林弹雨中,李筠和弟弟抱在一起。 弟弟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胆怯,问:“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不懂事?” 李筠还小,对婚姻的理解比较模糊,听到父母天天在吵。 父亲:“谁的儿子?” -- 第169页 母亲:“我的儿子。“ 说来说去,责任好像是在儿子身上。 李筠抱紧了弟弟:“没事,以后我们听话,做一个好孩子。我们不吵不闹,爸爸妈妈就会没事的。” 弟弟的眼睛有些迷茫,想了很久,他点点头。 弟弟是一个很有决心的人,说了要听话,就不哭不闹了。 他不再爬树了。那天以后,他端正起来。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副眼镜,说:“姐姐,我戴上眼镜的样子,像不像爸爸?” 父亲的眼镜,戴在弟弟小小的脸蛋,挂都挂不住。 李筠忽然觉得,弟弟有点像爸爸了。她用手指提了提他的左边嘴角:“这样更像。” 弟弟学着面带笑容,学着礼貌。从前很挑食,现在什么都吃。 李筠鼓励说:“你长大了,会和爸爸一样帅。” 弟弟对她笑了笑。 听话的弟弟没能挽回父亲的心。 父亲嘲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以前就奇怪,我们李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野的孩子。” 父亲又对母亲说:“陈若妧,你抱着这个孩子去找野男人吧。” 母亲哭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那天被灌醉了。” 父亲继续笑:“原来是父不详的孩子。” 李筠听得心惊。 弟弟拉住她:“姐姐,爸妈在说我。” 她猛地把弟弟抱在了怀里:“你姓李,姓李的就是爸爸的孩子呀。” 家里像是被龙卷风袭过,乱七八糟。 李筠能做的,还是抱紧弟弟。 一天,父母两人出去,回来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李筠和弟弟面面相觑。房子里的吵闹安静下来,李筠以为母亲,会回来。但是没有。 甚至,两天后,弟弟也被送走了。 父亲给母亲打电话:“陈若妧,孩子我就送到门口,你来领走。”说完,他挂了电话。 李筠抱住父亲的大腿,拼命地哀求。 父亲告诉她:“他不是李家的人,他以后也不姓李。” 李筠哭了:“不姓李,那姓什么呢?” 父亲说:“天知道了。” 弟弟很茫然,很迟疑。脸上一会儿浮现礼貌的笑,一会儿又像是要哭。两样情绪扭曲在他脸上,十分古怪。 李筠喊:“过来求求爸爸。” 这时,弟弟才终于彻底的放下了所有的表情,僵着脸要过来。 父亲拧拧眉头,说:“滚出去。” 李筠听得懂“滚出去”这个意思。她喊:爸爸,他是弟弟。” 但是,父亲指使管家,把弟弟丢出去。 真的是丢出去。管家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弟弟的衣领。 弟弟没有反抗,回头看着她。他的脸很僵,没有了笑,有些冷。 李筠跑上前,想要扯开管家。跑没有两步,因为太快了,她“啪”地一下被绊倒了。她趴在地上,泪眼模糊地看着弟弟。 或许是因为太模糊了,她觉得弟弟又露出了那一种温和的,像是父亲的微笑。 弟弟被管家给丢出去了。 所谓的“丢”,一般是和“垃圾”这样的词语结合在一起。 李筠去了垃圾桶,没有找到弟弟。她跑了一天,自己差点迷路了。 到了傍晚,她沮丧地回来,在家门口见到了弟弟。 他坐在地上。 见到她,他立即站起来,把身上的衣服理了理,还弄了弄头发。他笑着说:“姐,我以后会很乖的,做一个好孩子,懂礼貌也会孝敬。你和爸爸说一下,我肚子饿了,想回去吃饭。” 81、第 81 章 弟弟的袜子丢了一只, 脏得跟垃圾桶里滚过的一样。但是狠心的父亲没有给他一碗饱饭。 李筠再次看见管家把弟弟丢出去,她哭了很多天。甚至做梦,梦见弟弟没有家, 天天在垃圾桶里捡吃的。 她醒来哭。 奶奶过来了,安慰说:“不哭噢, 筠筠最乖了。” 李筠觉得,弟弟现在也很乖了。 过了几天,父亲被警察叔叔叫走了。原来弟弟在街上游荡, 被一个好心人发现,送到了派出所。 父亲回来的时候,奶奶上前问:“怎么回事?陈若妧没把孩子领走吗?” 李筠快速地躲到柜子后面。奶奶和父亲没有发现她。 父亲说:“陈若妧精神受了刺激,进医院了。很多天了, 我那天给她打的电话,估计她都没听进去。” 奶奶沉声:“刚流产又离婚, 受不住啊。那孩子怎么办?” “我离了婚,而且有亲子鉴定, 对他没有义务了。”父亲说,“陈若妧在医院做治疗,我把那孩子送他外婆家了。” 李筠记下这话, 趁一天放学后, 偷偷去了外婆家。在路口,她偶然遇见了弟弟。 他身上的还是那天的衣服, 裤脚边磨破了。不过洗得干净。他喊:“姐姐。” 李筠差点哭了出来,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她抱了很多次的弟弟, 越抱越瘦。 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弟弟又不一样了。他笑得自然,扬起她为他调整的嘴角弧度。 李筠望着弟弟, 忽然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他小小年纪就能爬上几米高的大树,他被叫做“野孩子”。 * 赵钦书和柳木晞商量,组一个“惩恶扬善小分队”。他建了一个群,里面一共七个人。 -- 第170页 摄影组三个,他、柳木晞,陈戎。负责武术的,倪燕归和何思鹂。外加两名动作指导,毛成鸿以及温文。 柳木晞所说的那一座小岛,上去就要门票。 何思鹂听到门票,当下就拒绝了。 赵钦书:「你的那一份门票我帮你给了。」 何思鹂:「我去小岛要请一天工假,划不来。」 温文:「要不这样吧,何思鹂来我们果园当搬运工,跟上次一样,按日薪结算。我们山中杂草比不上风景区的岛屿,但充当彩排场地还是可行的。不然,到了岛上再彩排,要好几张门票吧。」 听到有日薪结算,何思鹂立刻同意了。 倪燕归的感冒终于痊愈,她的思路渐渐清晰,但还差了什么。 陈戎没有在群里说话。 赵钦书像是他的代言人,他给陈戎安排着任务:「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剪辑师吧。」他艾特了陈戎。 陈戎没有回。 赵钦书说:「就这么说定了。」 柳木晞自从停了漫画,空闲很多,她从上次的化妆舞会得到了灵感,说:「既然是武术,我们就直接用中国古代的服饰。当成真正的武侠片段。」 赵钦书:「对了,何思鹂,你们有没有比较流畅的武器?」 何思鹂:「刀剑棍棒,我都擅长。」 赵钦书又问:「倪燕归呢?」 倪燕归早就想好了,如果要上武器,她用九节鞭。 赵钦书刚开始只是想着玩玩,但柳木晞的主意多,又是漫画作者,不仅研究摄影的分镜,还会编故事。 赵钦书觉得心痒痒,越玩越大。 * 倪景山和杨翠忙起来昏天暗地的。倪燕归好一阵子没见过父母了。 甘妍丽:“燕归,你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过来我们家吃吧。” 倪燕归过去蹭吃蹭喝。 林修正在擦拭那两只鹦鹉,不小心按到了开关。 鹦鹉里传来稚嫩的童音,小倪燕归用着含糊的话,说着罗嘉木、罗嘉木。 甘妍丽:“我就说,这份礼物对你们俩特别有意义。” 照片上的罗嘉木,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林修关上了鹦鹉的开关,对倪燕归说:“下次给你介绍,我就照着罗嘉木的方向去。” 倪燕归不信:“听你讲小白小白,我以为你记得小白是谁。” “你喜欢的男孩你记不住,指望我?”林修翻出了李筠的照片,“巧不巧,李筠、陈戎跟我们一样,也在小葵花幼儿园。” “来,两个小朋友。吃水果吧。”甘妍丽切好了苹果,“这个是燕归送的果子,特别好吃,又脆又甜还多汁。” 倪燕归:“我们社团的社长家果园种的,纯天然。” 甘妍丽放下果盘,看一眼儿子小时候的班级照,然后见到旁边照片上的两朵向日葵:“哎,这是小葵花幼儿园?” “对。”林修说,“这两人现在也在嘉北大学。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甘妍丽挺有兴趣的:“长得也很标致啊。”她拿起手机,放大了李筠和陈戎的脸。十秒过后,甘妍丽突然说:“这不是跟燕归大战三百回合的男孩吗?” 林修和倪燕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是小黑?” “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甘妍丽说,“有天,我去接你们放学,燕归跟一个小男孩陷入混战了,打得难分难解,要不是我把燕归拉走了,要打到沧海桑田去。” 倪燕归突然觉得,线索串起来了。 “燕归。”只是,甘妍丽的声音又把倪燕归的思路打断了,“中午去餐厅吧,你林叔叔说,想吃海鲜。” “好。”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倪燕归忘了。 * 寒假的第三天,小分队去了温文的果园。 日薪高,比何思鹂送餐的收入好多了。她恨不得寒假天天过来摘果子搬果子。 但是温文说:“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批了。” 何思鹂:“明年还招搬运工吗?” 温文:“希望小倪同学和小何同学能够一夜爆红,别来挣搬运的辛苦钱了。” 何思鹂:“不辛苦。” 网上的那段视频,经过赵钦书的添油加醋,舆论围绕“高利贷”展开。 何思鹂问:“是不是警察会去抓他?” 赵钦书失笑:“警察抓人是要证据的。听你的说法,他的放贷都有正规合同,不大好查。但是也别灰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可能自乱阵脚,露出什么证据也说不定。” 视频是赵钦书上传的,账号由他在管。 何思鹂这时好奇地上去看了看:“评论好多。” 赵钦书:“别看了。先在这里挑一根差不多的树枝,当棍棒耍一耍。我看看摄影的工作怎样安排?” 何思鹂却在刷视频评论。前面三四个评论是表扬。第五个就不大友好了,说:「又不是旧社会,哪里还有高利贷?」 何思鹂回复他:「就是有,我见过。」 她又发现了几个质疑的评论,正想一个一个回答。 赵钦书忽然抢过了她的手机:“你别上去看评论。” 何思鹂问:“为什么?” “怕你受不了。”赵钦书说,“网上的评论有时比高利贷更令人恼火。你连高利贷的挑衅都忍不住,不要上去喷火了。” -- 第171页 何思鹂:“可是他们怀疑我。” 赵钦书:“没有真凭实据,指责对方是高利贷。有议论是正常的。就算你有证据,也会有人指责证据是不是伪造的。” 何思鹂:“我光明磊落。” 一听这就是一个远离网络的原始人。赵钦书禁不住笑:“这只是刚开始。以后你跟倪燕归的视频上了,肯定有人来指导你们的武术。” 何思鹂:“还有这样的高人?” “杠上开花而已。你想想,你要一一去回答去解释,我们这边只有几个人。”赵钦书的手指把几个人数完了 ,“哪来的时间和功夫。” 何思鹂:“我给他们讲清楚。” “没必要。”倪燕归懒洋洋地插了一句话,“不要把别人的要求套在自己身上当枷锁——” 她倏地打住,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陈戎的伪装,是不是因为别人的要求? 忙了一个上午,倪燕归和上次一样,去了树下坐。她弯腰捡了三个小石头,摆成三角形。她从地上挑了一根半长的树枝,把树枝点在其中一个石头:“我。” 她按顺时钟的方向,依次点着。边点边说:“这是小白,另一个就是小黑了。” 她用树枝在地上写几个字:小葵花幼儿园。 “我和小白同班,我喜欢和小白玩。”她边说边在石头上来回戳。 “小黑和我大战了三百回合,讨厌的人。”树枝在“小黑”那块石头上戳得特别用力,“讨厌。” “小白和小黑……”倪燕归问,“联系是什么?陈戎跟我解释说,他是小白,他对霸道的白月光执着了很多年。他为什么要伪装小白?小白有什么是他没有的?这个原因就是——” 树枝停在了“我”的石头上。 倪燕归呼出一口气:“明白了,原因就是我。小黑喜欢我,但他不是我的菜,他太痛苦了,困在无尽的思念里,突然想到伪装小白的方法,来博得我的好感。是过度执着吧,他开始变得偏激,真的把自己当成小白了,伪装到现在。” “小倪同学。”毛成鸿走过来。 倪燕归站起来,喜孜孜地说:“毛教练,我真是福尔摩斯啊。” “什么?”毛成鸿很是怀疑。 她自信满满:“我已经完成山羊面具的分析了,抓住了他的核心。” 毛成鸿问:“核心是什么?” 她莫测高深地一笑:“是渴望,是执念。” 毛成鸿:“小倪同学,你是不是福尔摩斯,我不知道。但是见到你恢复了活力,我很欣慰。” 她伸出手,慢慢握起拳头:“不会错的,这种长年累月的面具人生活,一定是因为童年的阴影。哎,酸涩。” 毛成鸿没听懂,但也不问。 倪燕归扬眉吐气:“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得不登场了。” 82、第 82 章 倪燕归把自己买的那一框果子拖到椅子的旁边。她坐下来, 翘起腿,悠哉悠哉地啃果子。 果子很脆。她咬得“嘎吱嘎吱”地响。很用力,仿佛面前站着陈戎。 说来说去怪的还是陈戎。他如果不害她着凉感冒, 她早就该想通,他的童年阴影了。 上次陈戎走后, 两人没有再联系。 倪燕归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好友,找到陈戎查看资料。朋友圈还在——没有互相拉黑。 她向赵钦书喊:“赵钦书。” 赵钦书低着头拍照, 拍的是他的球鞋,他头也不抬:“什么。” “你们摄影组只有你一个人来?” 说起这个,赵钦书也无奈:“你得问一问你的好朋友柳木晞,她一听到是山, 觉得要走台阶爬山路,连连摆手。” 倪燕归又大口地咬了一下果子:“不是还有一个吗?” 赵钦书这时看了过来:“哦, 你说陈戎啊。” 倪燕归没有点头,但是她晃了晃脚, 吊儿郎当的。 她穿的是短裙。赵钦书也想问问陈戎,放着美丽的前任女朋友不管,究竟在干什么?赵钦书不了解陈戎和倪燕归的分分合合。他八卦, 但柳木晞说, 她也不清楚内幕。陈戎不透露基本信息。倪燕归的嘴巴也守得紧。赵钦书不知道两个人分手吵的是什么?“哦,我本来要叫他来。但他回家了, 有家事。” “他家住哪,你知道吗?” “嗯, 给他寄过东西。有地址。” “噢。”倪燕归很淡定。是陈戎从幼儿园就暗恋她至今。他不慌, 她也不忙。反正折磨的是他。 * 陈戎没有说谎,他有家事。 昨天, 他买菜回来,意外的,陈若妧在家。 电视机没有开。陈若妧盯着黑漆漆的面板,一动不动。 “妈,今天怎么过来了?”一般来说,陈若妧过来,都会跟陈戎约个时间,她不喜欢一个人。 陈若妧呆滞地坐着。 陈戎放下书包,走到她的面前,他扶了扶眼镜:“妈?” 陈若妧眨眨眼睛,张了张嘴,说出的话有气无力:“陈戎。” “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上医院。” 陈若妧摇了摇头:“我就是坐一坐,坐一坐。” 陈戎却不让他坐了:“妈,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若妧的目光定在儿子的眼睛。她叹了一口气:“他死了。” -- 第172页 陈戎轻轻地问:“谁死了?” 她拽住了儿子的手:“你的亲生父亲,他死了。” 这句话对陈戎来说跟“吃饭了”,“下雨了”差不多。他对那个男人没有想法。 是生是死,在他这里,只是一个状态。他笑笑:“妈,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鱼。要不要给你做清蒸黄花鱼?” 陈若妧摇了摇头。她精神恍惚,渐渐的,被海浪一样的回忆给淹没了。 * 陈若妧爱过那个男人——她的初恋。 对方风流倜傥,嘴巴像是一个糖罐子,那些甜言蜜语把陈若妧哄得心花怒放。浪子回头的故事没有发生。 他勾搭了个女孩。 她一气之下,和他分手了。 分手不久,陈若妧遇到了李育星。他儒雅温柔,和那个男人截然相反。如果要比较这两段感情,陈若妧可以坦白地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在初恋以后,再也无法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男人。 但又不能说,她不喜欢李育星。只是那个程度,比不上对那个男人时的用力。 她想,男人都是一样的。李育星求婚的时候,她答应了。 除了那个男人,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嫁给李育星,她就断了对那个男人的思念。她会在余下的时光里好好地爱惜她的丈夫。 想象中的幸福美满没有到来。 家里的衣服本来是由保姆去洗晒的。某一天,陈若妧不知怎么的,自己拎了旧衣筐,在洗衣房,她发现丈夫的衣领上有一根头发——染的是深棕,不是她的黑发。 陈若妧像是闲聊一样,跟李育星说起这条头发。她似笑非笑,等着丈夫的答案。 李育星很坦然,解释这是房地产公司某总监的假发。他说得很夸张,这个总监五十出头,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早早秃了,天天换不同的假发。 他说得煞有其事。 陈若妧听着,笑了。在那以后,她再没看过那一个旧衣筐。 她没有想到,会在健身房遇到那个男人。而且,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李育星的事,跟她讲:“李育星在外有人了,你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伪装的很好。这一次,她失去了质问李育星的勇气。 那个男人说他有证据。 两人晚上去西餐厅吃了顿饭。她见到了他的证据——那个女人有一头深棕色的头发。 陈若妧悲愤不已。借酒浇愁,愁着愁着,她就不省人事了,再次醒来,是在床上。 那个男人笑着说:“我以为你找到一个可靠的港湾。没想到,又栽了。” 她恨得用指甲在他的皮肤上刮出血痕。 他说:“若妧,我很想你。离开你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 可她明明见到他流连花丛。 他又说:“我只是不甘心栽在你手上。出国了几年,我想的一直是你。我想回来的,但是你结婚了。如果你婚姻幸福,我就退出了,只要你快乐。但李育星辜负了你,所以我回来了。” 陈若妧去翻旧衣筐,没有翻到头发。但李育星的衬衫有陌生的香水味。 她去见了那个男人。 他不知从哪里拍下了李育星和女搭档的照片。 他跟她约定:“若妧,你离婚吧。我娶你。”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陈若妧看透了,世上男人都是一样的。既然是一样,她的丈夫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她怀孕了。 丈夫离开了原来的设计院,他的衣服上再也没有陌生的香水味。 或许他也收心了吧。无妨,她没有心力再去爱谁了,就这样过日子挺好。如果儿子不那么调皮就更好了。 她从前爱那个男人,现在恨他。很可笑,两样极端的情绪,她都给了他。而且,他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孩子长得不像她,却像极了他。 婆婆问:“孩子为什么是单眼皮的?” 陈若妧以为,李育星会解释,因为单眼皮是隐性基因。 李育星却没有。 陈若妧想,夫妻双方都错了,两个人就扯平吧。男女没有爱情,其实也能走到最后的。 家里那个混世魔王,让陈若妧头疼极了。她害怕陷在那个男人的影子,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天大的错事,只要一见到儿子,她就不安混乱。 她想生一个和李育星的儿子。有了新生,或许可以抹掉她的过去。 没有成功。她流了产,身子骨正弱。李育星却拿着亲子鉴定,指责她。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他?遗憾的是,她没有留下他和女搭档的照片。否则她能当场甩在他的脸上。 李育星要离婚。 陈若妧不想再和他过下去。从民政局回来,她去了经常和那个男人散步的公园。走着走着,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来扶她? 扶她的是男人。男人这种生物太可恨了。她冲着他尖叫。之后,她被送去医院。 那段时间她像是游离在躯壳之外,什么儿子、什么男人,她都不想要了。她吃了很多的药,突然在某天清醒过来,儿子是她的,李育星不会管。她要养起来,她要给李育星看看,她的儿子有多出色。 自从她流产,儿子就变乖了,淡去了那个男人的气息。李育星曾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应该像李育星。同时认识她和李育星的人,也说这孩子像李育星。他们指责李育星无情无义,连儿子都不管。 -- 第173页 李育星可能不好意思说自己带了绿帽子,始终没有对外说出真相。 陈若妧又得知,李育星早勾搭了一个妖艳女人,隆重地再婚了。有天偶然遇见,她朝李育星啐了一口。 陈若妧习惯了身边的儿子,他会比李育星更出色——因为李育星的得奖作品,真正作者是他的师弟。这个师弟早年得病,已经过世了,留下几个设计,都被李育星用上。 陈若妧一直当那个男人死了。今天突然接到他真正死亡的消息,她不知作何反应。她以为他骗了她,又溜到国外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不在了。就在说他要娶她的第二天。她不是他的谁,当年没人通知她。她不去打听,只当自己又被他骗了。 陈若妧变得恍惚,她听到了儿子惊慌的一声:“妈。” 之后不省人事了。 * 陈戎忙着照顾陈若妧,顾不上赵钦书所说的拍摄。 赵钦书定了上岛的时间。 陈戎说:「到时候再看吧,我现在没空。」 陈若妧在家呆滞了两天,刚才被丈夫接走了。 陈戎整理了陈若妧的药盒,刚要去休息一下。 门铃响起来。他以为陈若妧又回来了,立即过去开门。嘴边的称呼还没出口。 对方先喊了:“Surprise.”那人戴了一顶灰灰的渔夫帽,蒙着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他一眼认出,这是倪燕归。 她把墨镜往下滑,露出一双风情的眼睛。 陈戎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 “有事?” “嗯哼。”倪燕归把墨镜戴了回去。 “什么事?” “我是来解救你的。” 陈戎:“……” “不用藏着掖着,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 “怎么知道的?” “这就别问了。”倪燕归说,“我怕讲出来,你会自卑。” 陈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83、第 83 章 倪燕归拖了一个行李箱, 她的手扶在拉杆上。手指轻轻地弹着。 她的出现突如其来。陈戎不知道她所说的“解救”是什么意思。 她手指的弹动停下来:“明天我要跟赵钦书他们去岛上。时间很早。七点就要开船。我怕我起不来就提前一天过来。赵钦书没跟你约时间吗?” 陈戎点头:“他问了,但是我这两天比较忙。明天的话可能——” 倪燕归用一个响指打断了他的话:“我下车的车站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想起你还陷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大发慈悲地过来了。” “赵钦书给你的地址?” “本来我不想来的。”她翻了两下手, 看着自己昨天刚做好的亮片美甲,“但赵钦书说你一个人住。一个人, 很孤独吧?” 陈戎忽略她的话:“是不是人生地不熟?订不到酒店?要不我陪你下去?” “可以呀。不过我中午只吃了一碗饭,饿得慌。家里有吃的吗?”她叹了叹气,“好饿啊。” 一碗饭对于倪燕归来说, 确实饿得慌。她的墨镜里反射出他淡然的脸。给她喂食,是一件简单的事。陈戎让了路:“进来吧,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倪燕归将行李箱拐了个弯儿。 拉杆伸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拖进去了。 倪燕归穿了一件彩虹毛衣, 长到膝盖。倒是不露大腿了,但换了双中筒靴, 露出一截腿肚子。 陈戎望了一眼,问:“感冒好了吗?” “好了。”她撩了撩头发, “幸好一阵子见不到你,否则我生气见着你,病就难好了。” 陈戎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走。两人除去男女关系, 连朋友都算不上了。他打开冰箱, 知道她喜欢吃肉,他拿了三盒。一盒是西冷牛扒, 雪花纹理密集,肥瘦相间。另一盒是皮薄肉嫩的走地鸡。第三盒, 肉质厚实, 是海参。这些是为陈若妧准备的。如果今天不是她的丈夫接走了她,陈戎会给她炖一锅鸡汤。 陈戎回头问:“想吃什么肉?” 倪燕归已经摘下了帽子、墨镜、口罩。她东张西望, 打量着这个家。听到他的问话,她说:“随意。” 这里是二居室,装修看着像是开发商的交楼标准。家具比较简单,色调不鲜艳,不是说黑或者白,而是大部分的颜色,饱和度偏低。 “给你煎个牛扒。”陈戎关上了冰箱门。 “好啊。”倪燕归坐下来,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看了看她。 她灿烂一笑。 陈戎进去厨房,简单地给牛扒调了味,撒到肉上。放上锅,倒了油。不一会,“滋滋”的烧油声响起来。 他很安静。 倪燕归将这一份安静理解成,他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了。厨房的玻璃门干净透亮,她看着他忙碌身影。他套了件薄薄外套,人很俊挺。她想起自己对他恶言相向,莫名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陈戎煎好牛扒,一回头,脚步顿住了。 倪燕归从行李箱拿出了一副双截棍,忽然在沙发前舞了起来。 他顿了有几秒才走出来:“你在干什么?” “双截棍,哼哼哈兮。” “去阳台。在这里不小心打碎家具很麻烦。”顶上有灯,前面是电视,后面还摆了玻璃装饰品。 -- 第174页 “咻咻咻,咻咻咻。”她像没听见。 陈戎将牛扒盘子放到餐桌:“去阳台。” “就不去,你能拿我怎么办?”她收住了双截棍,夹在腋下,摆出了李小龙的架势,“嘿哈!” “吃牛扒,趁热吃。”陈戎能怎么办?他也不能把她怎么办。 好在倪燕归嘴馋,走过来坐下了。 时间仓促,陈戎只在旁边放了几根芦笋,算是摆盘。 “还挺讲究。”倪燕归用刀切开牛扒,内里的肉质露出均匀的粉色,外焦里嫩。她本来不是太饿,但这盘牛扒勾起了她十分的食欲。 吃到一半,她说:“有点渴。” 陈戎问:“开水还是饮料?” “柠檬水吧。突然想尝尝那个味道。” “没有柠檬。” “那就白开水吧。不要太烫,不要太冷,最好是温暖的65度。” 陈戎看着她。 她笑嘻嘻的。 他妥协了,用热水兑了凉开水。至于是不是65度,他没有去测量。他把水端到了她的面前。 “太慢了。过一分钟了吧?我渴得要受不了。你应该速去速回的。”她啜一口,“感觉不是65度,比例没算好吧。”她仿佛到了西餐厅,付了钱,一分一毫都得照着她的想法来。或许还不是普通的西餐厅,是那种定制式的西餐。 陈戎耐着性子:“还有什么需要吗?” 倪燕归抬起眼:“干嘛?你把自己当服务生了?” 他淡淡的:“不是您把我当服务生吗?” “是吗?”她捧了捧脸颊,这动作说有多造作,就有多造作,“可能是你的厨艺太精湛了,我不得不拿西餐厅的标准来要求你。” 陈戎没有跟她瞎掰:“吃完了,我送你去酒店。” 倪燕归转头望了一眼时钟:“这个钟数去酒店?酒店的房间多憋闷,我不舒服的。” 他缓缓地说:“我给你订一间宽敞的、不憋闷的酒店。” “那要好贵的吧?”她眨眨眼,“我付不起呀。” “我给你付。” “你是我的谁?为什么要给我付?” “你想怎样?” 她听着,他像是咬牙了。“我想在这里练双截棍。” “去阳台。” 倪燕归慢悠悠地吃完了牛排,喝完了那杯水,说:“当初如果选了一只鸡,会不会就有汤又有肉,不是微凉的白开水。” 陈戎算是明白了,她今天是来找茬的。她换策略了,不再是粗暴的揍人,而是鸡蛋里挑骨头,对他哪里都不顺眼。“我有事可能不能陪你。你自己上网搜一下酒店,觉得哪个合适我就送你过去。” 倪燕归靠着椅背:“你有事啊,那去忙吧。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真的好累啊,我拖那么大的行李箱。” 陈戎看一眼双截棍:“我怕你把我的家拆了。” “我那么善良那么可爱的女孩,你这样怀疑我的居心?”她摇摇头,“你之前的喜爱,就是嘴上仪式吧。” “倪燕归。”陈戎低下声。 “干嘛?” “搜酒店,我送你,去不去?”他三字成组,一顿一顿说出。 “不去。” 陈戎收拾了盘子、刀叉、水杯,进去厨房,洗了碗再出来。 倪燕归正在玩手游,外放的音量很大,时不时有“哇哦”的音效。 他尽量放松:“今天为什么过来?“ 她头也不抬:“说了呀,来解救你的。” 气死他还差不多。从她进来到现在,没说过让他顺心的话,做过让他顺心的事。刚才的双截棍差点飞到顶上的灯。 她今天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任性大小姐。 陈戎很疲惫,不止是身体上的。他的母亲很呆滞,但在突然某个时刻,会“呜呜”地哭。她不肯去医院。他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她。今天她的丈夫来接她,她闹了好久不肯走。 陈戎想,留就留吧。 她丈夫说:“囡囡见不到你,一直在哭。” 她这才跟着走了。 陈戎打算休息一会儿,去趟拳击馆,发泄一下。倪燕归的到来,仿佛火上浇油。两人如果是男女朋友,他宠着就宠着。现在人没得到,还得受她的冷嘲热讽。佛都有火。 他要回房休息,又被拦住了。 倪燕归理直气壮地说:“我来你家,就是客人。不坐下来陪客人聊聊天吗?” “你到底想怎样?”陈戎的眼镜早摘下了,凉薄得起了风。 “聊聊天。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最近过得怎么样?看着憔悴了,是不是这阵子没休息好呀?” 他点头:“对,我要休息。” “你进去休息,不怕我拆了你的家?” “你要拆就拆,照价赔偿。” 倪燕归笑起来,伸手向他的脸。 陈戎闪了闪,用手格挡。 她用一个假动作猛然换手,一下子捏住了他的脸颊。 他放下了手。 倪燕归的两只手各自捏住他的脸颊,向外拉扯,将他的脸皮拉到了极致。她问:“生气了呀。” 陈戎确实有火气。但在面上没有太大的表现。他的表情都是随着她的动作做出的。 她捏着他的脸颊,扭动起来:“是不是生气啦?” “试试我这样捏你,你气不气?”他的嘴巴也被扯到,说出的话不大清晰。 -- 第175页 “我当然气了。”倪燕归说,“要是有人跟我说,要一杯65度的水,我直接泼到他脸上。” “呵呵。”他被捏住的脸颊微微泛起红。 她减轻了力道,但没有放。“有喜怒哀乐才像个人。遇事只会憋在心里,短命的哦。” “那你还来气我。” 倪燕归终于放手了,拍拍他的脸颊,又再揉了揉:“疼不疼?都红了。” 陈戎躲开她的手。 她没有再去捏:“道理嘛,要设身处地的时候讲,你才有体会。好比我要是人没进来,站在门口跟你说,你这张脸假得不像人。你可能无动于衷,或者一点点生气。现在不一样了,你觉得忍着自己的性子很难受吧。我见你不爽,就跟你吵架,跟你打架,多舒畅。所以,分手以后我过得多自在。” 最后一句话彻底让陈戎冷下脸:“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对着你发火,你就高兴了?” “不局限于发火。”倪燕归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地说,“你想靠在我肩上哭,也是可以的。” 陈戎不说话。 她问:“来,讲一讲,是发火还是想哭?” “我要休息。”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不想理你。”陈戎推开房门,进去关上了。 倪燕归望着紧闭的房门,嘀咕说:“是不是把他气得太过了?” 84、第 84 章 昨天夜里, 陈若妧去了小阳台,说要透透气。她在栏杆前向下望。寒风飕飕,她浑然不觉, 头一直低着,肩膀垮了。 陈戎站在旁边, 一直留意她。如果她有往下跳的趋势,他会一把拉回来。 陈若妧向地面望了很久,说:“刚认识的时候, 他常常在楼下等我。”她叹一声气,回房躺下了。她没有睡,睁着眼睛望天花板。 母亲第一次说起父亲,就是死讯。亲生父亲死了, 陈戎不觉得悲伤。除了血缘,他和这个父亲其实是陌生人。 陈若妧抱住儿子, 喃喃自语:“他没有丢下我,没有丢下你。” “嗯, 睡吧。”陈戎拍拍她的背。 这几天,他全身绷紧了一根弦,休息时间很短。 这时, 房门外还有一个要练习双截棍的危险人物。这个危险人物过来敲了敲门:“好好休息, 我等你。” 莫名的,陈戎的弦忽然松了, 他不管了,直接睡过去。 * 倪燕归伸了伸懒腰, 走到柜子面前, 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有没有相框之类的,看看陈戎曾经的照片。转了一圈, 只见到上面摆放的工艺品和建筑模型。 没人情味。 她坐回沙发。 沙发很软,她弹了弹。不知道陈戎要睡多久,她不如去阳台练练双截棍? 正想着,她忽然见到底下的一个药盒——再普乐奥氮平片。 她好像在心理学课本上见过这种药?她上网搜索,果然,这是非经典抗精神分裂药物。治疗精神分裂症,躁郁症,分裂情感性障碍等。 倪燕归突然慌了。这里不仅家具简单,生活用品也不多,似乎真的只是陈戎一个人住。 来之前,她问过赵钦书。 赵钦书说:“陈戎很独立的,油盐柴米样样精通。” 那这个药盒……就是陈戎的了。 倪燕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原来她对山羊面具的初步分析是正确的——他是心理疾病患者。 她不解的是:“幼儿园的我,魅力这么大吗?居然把他逼疯了?” 之前不知道他真的有病,她用了刺激的方法。她忐忑地望一眼房门,他不会在里面发狂吧? 倪燕归把耳朵贴近门板,没有听见里面有野兽的咆哮。 她的心理学是半桶水。上了半个学期的课,讲的是理论。倪燕归没想到能遇到一个真正的病人。她打开药盒,将说明书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然后放了回去。 * 白天,陈戎睡不了太久。过了四十分钟,他起床了。 倪燕归还在。她收起了嬉皮笑脸,表情有些凝重,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陈戎走过去倒水:“你还没走?” 她恍然回了神,扬起微笑:“对啊。” “双截棍练好了吗?” “练好了。”觉得他这时看着很正常,不像分裂症。她想,可能吃了药吧。“哦。我吃饱了,你睡醒了。接下来,我们去玩一玩吧。” 听她的意思,她还不想走。“你不去酒店?” 倪燕归摇头:“时间还早。你们这儿不是有游乐场吗?我想去逛逛。” 他点点头:“想去就去吧。” “你不去?” “我不去这些地方。” “那不成。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会胡思乱想的。一起去见见阳光,人会灿烂点。” “我没时间,没兴趣。” 倪燕归走到他的面前。 陈戎说:“我不去。” 她才不听,强行挽住他的手:“我说一起去,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在这里哼哼哈兮,把你的东西通通打碎。” “你无理取闹。” 倪燕归拖起他往外走:“就去逛一逛啊。俗语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从我俩那一晚上算起来,还没过百日呢。说的好听,喜欢我,愿意给我装一辈子的斯文人。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陈戎不接受这个指控。她拖他的姿势,变成了他在前。他拉起她走:“你想去哪个游乐场?” -- 第176页 她问:“休息好了?” “谢谢,好了。”陈戎的眼镜放在玄关柜,他伸手要去拿。 倪燕归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她很快地用手指一勾,眼镜到了她的手里。“今天这副眼镜由我保管。” “没了这副眼镜,我装不了你要求的斯文人。”陈戎靠在玄关的墙,“你是不是又要跟我打起来?” “打就打。我武力高强,怕你这种登徒子?”她把眼镜装进了包包。 他被她拉了出去,不得不用语言抗议:“不要动手动脚。” 倪燕归哈哈大笑:“我是不是第一次见你发脾气?” “忍脾气要短命。你说的。” 她点头:“是啊,你把我的话记到心里了。” “我要长命百岁。所以,不想理你。” “生气的样子比伪君子的时候顺眼多了。” 陈戎:“……” * 倪燕归在地图上搜了一个儿童乐园:“我们去这里。” “嗯。”陈戎没什么表情,反正她觉得顺眼就行。 她又捏他的脸颊。 他没有躲,任她捏了。看来是真的不想理她。 倪燕归很能自得其乐,到了游乐场,她一下子就选定了项目,双层旋转木马。 队伍前边,排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他们放寒假了。 陈戎说:“你好意思跟小朋友抢旋转木马?” 倪燕归当然好意思。这还不单止,她戳了戳他的手臂:“我想吃冰淇淋。” “大冬天,吃什么冰淇淋?” “就是冬天吃起来才过瘾。”她赶着他走,“快去给我买。” 众目睽睽之下,陈戎没有和她吵,他退出队伍,去了冰淇淋售卖点。拿着冰淇淋回到队伍的时候,几个小朋友仰起头来看他。 冰淇淋从他的手到了倪燕归的手里。 小朋友的目光追到她那边去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口:“真好吃。” 周围的几个小朋友,不由地露出羡慕的目光。 一个家长见到,牵起了小朋友的手:“太冷了,不能吃。”他抱起了孩子,给他拢了拢领口,“爸爸一会儿带你去喝热牛奶。” 陈戎注意到父子亲情的这一幕,移开目光,看向倪燕归。 她吃雪糕居然用牙齿咬,冰淇淋粘到她的唇角。她今天没有上口红,唇色自然红润。他看着糊在她唇上的白色冰淇淋。 倪燕归仿佛知道什么,伸出小舌头,把冰淇淋舔进去了。 陈戎又移开了目光。 她把冰淇淋送到他的嘴边:“要不要?” 他拒绝:“不要。” “特别好吃。” “不要。”陈戎看着旁边上上下下的旋转木马。他发现,不全是小朋友,也有另一对幼稚的情侣,抱着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 排队轮到了陈戎和倪燕归。 他说什么也不愿上去:“你自己玩。” 她拽紧他不放:“你不是陪我玩吗?” “我不玩这么幼稚的东西。”他酷酷地说。 倪燕归买了票,双手用力,硬把他拽进去。 陈戎转身要走。 检票员拦住了,说:“这里只进不出。” 陈戎冷漠地坐在木马上,上下起伏。 倪燕归穿着长毛衣,只能侧坐。他上去时,她低下去。接着他刚下去,她又浮上来。她问:“有没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陈戎向上望。顶上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卡通动物跟着木马一起转,周围传来了小朋友们欢乐的笑声。 “没有。”陈戎的童年不在游乐场里。 倪燕归伸直腿,想去蹭他,够不着,她放弃了,说:“没有童趣。” 陈戎没坐过旋转木马,小时候可能想过,长大以后就没念头了。但在这起起伏伏之间,他追上了她的脑回路,把她莫名其妙的言行想明白了。 从旋转木马下来,陈戎的脸色和之前一样,冷峻漠然。 倪燕归不当一回事:“走,去下一个项目。” 陈戎慢慢向前走:“你让我做自己,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吗?” 她想了想:“大概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以为只是‘笑’或者‘不笑’的区别吗?”陈戎觉得好笑,“你说了,以前的陈戎是一个假人,假得很彻底。他从骨子里就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你现在和我站一起,对于眼前的我,你有任何熟悉感吗?” 倪燕归摇头,但她又点了头:“可能你在我面前暴露得越来越多,我居然想不起来那个羞涩腼腆的陈戎是什么样了?” “你说,你喜欢乖巧的听话的,你喜欢从前那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是,我戴上面具,继续装成你喜欢的那个样子,或许可行。但你拒绝了。你现在回来又是什么?是同情?是怜悯?”这些情绪都不是陈戎要的。 “我希望你能真正做自己。陈戎就是陈戎,就算不羞涩了,不腼腆了。但你也是个学霸。性格可以改变,头脑却不会的吧。” “你为什么要来管我呢?我明明已经死心了,也离开你了,你为什么回来呢?” “你天天装着不一样的性格,去讨好这个世界,你又为什么呢?”倪燕归说,“你想得到的,就用真正的自己去追啊。” “你了解的陈戎停在过去。而真正的我,不要说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太久了,他套进一个精心设计的模子里。“我知道怎么去招人喜欢。但你又不让我去当一个讨喜的人。这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 第177页 “哎。”一个小朋友打断了两人,“吃冰淇淋的姐姐。” 倪燕归拂拂长毛衣,蹲下去:“小朋友。” “我想吃冰淇淋,是去哪里买?”小朋友胖乎乎的手上举着一张五十元钞。 “小朋友不能吃哦。”她说,“吃了拉肚子。” 陈戎转身就走。 小朋友喊:“买冰淇淋的哥哥走咯。” 倪燕归跟了上去:“我们在幼儿园的时候,有没有合照啊?”好像只有同班的才有。 陈戎没有回头:“谁跟你是‘我们’?” 她向他扮了个鬼脸。 他没看见:“我问你,你走不走?” “走去哪儿?” “离我远点。” 他才说完,她上前一步,跟他不到半米的距离。 陈戎突然问:“你是可怜我吗?” “没那么廉价。” “你问我一个人孤独,在这句话之前,我不觉得。”但是有她在,他周围的空间就不再空荡。“我在最后说一次,你走不走?” 倪燕归假装没听见:“我们去玩碰碰车吧。” “我只有在黑暗里才会彻底做自己,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仅仅失去笑容的‘陈戎’。我很不一样。上次令你生病,是我的错,以后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无法预计。”陈戎说,“倪燕归,你只有一次逃的机会。我放你走,你大可走得远远的,我有面具拦着,不会去打扰你。但你让我做自己,到时候你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我没有把自己摆到过谁的面前。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也许很恶劣,也许很残忍。这样的我,你还跟不跟?” 85、第 85 章 倪燕归一下子就笑了。 陈戎这些话, 如果对着一个清纯小白兔讲,对方也许会害怕。但倪燕归自己就是离经叛道的人,要说她和陈戎之间, 谁占上风,肯定是爱得越久的人, 输得越惨。 她有底气,有王牌。她仗的是陈戎从幼儿园开始对她的仰慕。 笑了几声,她问他:“放狠话之前, 要先亮亮自己的黑历史吧?你这些年有做过恶劣残忍的事吗?说给我听听。”自从做了亮片美甲,她很喜欢翻看手指。特别是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陈戎被她的指甲晃了眼睛:“我要是有的话,就不会用未来时态了。”他不知道, 踢足球害得自己母亲流产这件事,当讲不当讲。或许可以讲, 但绝不是在这座儿童乐园里。 这里到处是欢声笑语。小朋友们的童趣,太嘈杂了。 “那不就是虚张声势, 一只纸老虎。”倪燕归得意地笑,“让我给你讲讲我的事迹吧。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魅力就大, 有句话叫, 天生丽质难自弃,用来形容我是最好不过了。” 陈戎:“……” 她满脸都是自信:“有登徒子觊觎我, 一群不自量力的王八蛋,挑在放学路上围堵我。我左一拳右一拳, 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听说其中一个还去医院缝了针。他们就不是好东西,在我这里吃了鳖, 不敢报警。后来他们抄起了家伙,西瓜刀,铁水管,看样子想把我大卸八块。那段时间,我刚刚沉迷九节鞭,但没玩过实战,就找他们当小白鼠了。战果,我想你应该猜到。” “嗯。”这个时刻,陈戎很庆幸她是习武之人。 “对你?我没在怕的。”倪燕归昂起头,“说了要解救你,我一定说到做到。” “随便你吧。”该说的,他提醒了。他不是没有给她机会。机会是有限的,“倪燕归,你再跑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倪燕归望过去。陈戎毫不保留地张扬着他冷厉的线条。 奇了怪了,他长得很薄情,但对她却那样的长情。 * 碰碰车的队伍是老少皆宜。到了这里,就不用跟小朋友抢名额了。 车有双人座,有单人座。倪燕归想和陈戎各挑一辆单人的。 陈戎却拖她上了双人座的车。 他绑上了安全带。 她没有动,问:“为什么我们要坐一起?” “为什么要分开?”陈戎探身,给他扣上安全带。 “分头行动,各占一片山头。”她本想说,大杀四方。但对手有小朋友,她就改了口。她只是从战术上分析他们要分开的原因,而不是从两人的关系上。 陈戎说:“一辆车也可以占领整片山头。” 座位是两人的,但方向盘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是陪玩,所以把方向盘让给了她。 游戏开始了。 倪燕归却迟疑。不一会儿就被一个小朋友撞到了。 陈戎伸手扶住方向盘,把方向盘划了一个圈。 刚才撞他们的小朋友被追尾了。 小朋友哇哇大叫。 倪燕归提醒说:“撞太快了,对小朋友要温柔。你凶神恶煞的。” “我坏。”什么事情都能推到这一个字之上。 在这个尖叫声不断的场面,倪燕归居然跟陈戎聊起天了。“你把未来说的那么可怕,那我想问一问,你对‘坏’的定义是什么?” 小朋友回头来,露出兴奋的脸。 倪燕归说:“小朋友没被吓到。” “坏有法律,有道德,大的、小的。不是只有杀人放火,才叫恶劣。” “照你这么说,难道只要不照面具人的性格行事,就叫坏了?” -- 第178页 似乎是这样。 李家的家规,陈戎都知道。就跟他姐姐那样的,知书达理,谦虚低调。李育星背地里干了不少背德事,但在表面是晚辈的榜样。 如果是温和的“陈戎”,他在这个儿童乐园里,受欢迎的程度绝对会比倪燕归多得多。之前想吃冰淇淋的小朋友,喊的人也会先是:“买冰淇淋的哥哥。” 儿时的陈戎知道如何当一个好孩子,只是不去做而已。后来他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听话的人,和李育星一样,做足了表面功夫。但倪燕归让他摘掉面具,他就想一个人,什么也不管了。 小朋友喜欢她,不喜欢他,那就不喜欢吧。 “换了从前,我要精心计算,怎么样才能最快地获得别人的认同。现在我懒了。” 倪燕归一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因为看着前方,她的手没有对准他的脸颊。 陈戎知道她想做什么,把脸凑合到了她的手指边。 她一下子就捏住了:“没人规定我们一定要当和好亲切的大哥哥大姐姐,懒得理就不理吧。” 陈戎觉得倪燕归放了一个闸口。他出了闸口,想必是回不去了。“那你觉得,现在我这样,是你喜欢的?” “这么说吧,我喜欢乖男生。你伪装得很温柔很深情,但那个你的样子很可怕。比起现在的你,那个才是真正的未知。”因为人不可以压抑一辈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会爆发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那时,才叫恶劣才叫残忍。 他嘴上说自己可以继续伪装,但她知道他不能。要么他疯,要么他逼人疯。她不愿意见到他走到那一步。 她笑嘻嘻地跟他说:“我也不知道喜欢或者不喜欢,从道理上来讲应该是不喜欢的。” 见到他的冷眼,她又补充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哪一天我突然发现你的魅力了。” 这时,碰碰车被一个小孩撞了过来。她一个不稳,向他的方向靠过去。 陈戎不用管方向盘,把她抱了个满怀:“晚了,你走不掉的。再跑的话,我可能会毁了你。” 她咋舌:“不至于这么变态吧。”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四周响起小朋友起哄的笑声。 有一个大喊:“跟我爸爸和我妈妈一样,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很快会有和我一样可爱的小朋友了。” 倪燕归对于男生的要求从来很简单,简单到她一遇见以前的陈戎就觉得命中注定。 直到现在,也很简单。她喜欢这个陈戎吗?或许是,或许否。两人以后能走多远,这就和陈戎所说的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有逗弄他的心,和他走在一起不害怕。不像分手的那段时间,患得患失的,总是揣测这个人的心。 她耿耿于怀他的欺骗。但在她福尔摩斯式的推理之下,她没有了顾虑。 下了车,倪燕归找了一个路人,说:“麻烦帮我们拍一张照片。” 陈戎问:“要笑吗?” 她回答:“想笑就笑,不想就不笑。” “我不爱笑。”他从小就不爱笑。这个跟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没有关系。他板着脸时,也能是高兴的。 她点头:“那就不笑。” 两人的合照,他面无表情,她阳光明媚。 路人把手机还给倪燕归,说:“你的男朋友很酷啊。” 倪燕归看一眼照片:“他比较别扭,别见怪。” 她把照片发给陈戎,命令他,要把这张照片当成两人微信的聊天背景。 陈戎说:“很花。” “但是好看啊。”男的俊美,女的漂亮,赏心悦目。 他把手机给她。 很有默契,她知道他的意思,主动把背景切换了。 陈戎接过:“真的很花。” 她盯着他。 他没有把背景撤走:“算了,花就花吧。” 倪燕归笑了。她的喜好没有变,她喜欢乖巧听话的陈戎。他不再温和,但他有别样的“乖巧听话”。 * 晚餐没有在外面吃。 陈戎说冰箱里有很多菜,晚上回家吃。他问:“你们去岛上拍几天。” “不好说。我在网上见过那种武打类的小视频,有一个兵器展示吧,看介绍说拍了一个月。”倪燕归说,“他是一个人出镜。如果说我和何思鹂要拍对战,还要互相过招,用兵器的话可能更麻烦。一次过的东西,拍出来不一定顺利。赵钦书说,这些是给外行人看的,关键是漂亮。要漂亮的话,得增加很多花式和套路。” “嗯。” “你去不去?你是摄影组的人。其实门票不贵,你嫌贵的话,我给你包了。” 陈戎不确定的是,母亲那边会不会有状况。她的现任丈夫似乎很喜欢她,很疼爱她。但是,这两天,母亲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男人。 陈戎不知道,一个当丈夫的,能不能容忍自己妻子受到刺激是因为其他男人。“明早再看吧,今晚没什么状况的话,明天我陪你过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正经得不得了,手没有牵,肩并着肩而已。 陈戎回到家,才去拉她的手。“你的行李已经在这里了,今晚不住酒店了吧?” 倪燕归回头:“为什么不住?” “酒店贵。” -- 第179页 她讶然:“不是你给我付吗?” “我是你的谁?我为什么要给你付?” “那我自己付吧。” 陈戎一把抱起她的腰,用力地向上提起来。 倪燕归双脚悬空,背靠着墙,像是挂在了上面。 他仰头看着她:“你来的时候,没想过惹毛我的后果吗?” “胡说八道。我是解救你于水火之中,不要恩将仇报。” 陈戎叹了叹气:“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他抱起,将她丢到沙发上。“谢谢。” 他埋进倪燕归的肩。 母亲说他长得跟那个男人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陈戎不知道,他是要扮演乖孩子,或者说他要当那个男人,来安抚母亲。他只觉疲惫,见到倪燕归的时候,他一开始更累,现在却心安了。 他说:“谢谢你能来。” 86、第 86 章 倪燕归不知道陈戎的面具戴了有多久。她忽然想象了一个画面, 陈戎这个小人儿蹲在角落里,面具如一个诡谲的影子,罩住他的全部。 她用力地绷直了左肩。她说肩膀给他靠靠, 说这话只是玩笑。没想到,他真的靠过来。 当然, 他没有哭,但他的话里隐藏莫名的悲伤。 陈戎蹭了蹭她的脖子。 倪燕归拍拍他的背。 一个漫长而沉默的拥抱。不是从前的亲热,更像是互相依偎。如同儿童, 无关□□。 一个电话打断了寂静的空气。 两人没有动,任由电话响着。等了大概十秒,陈戎才起身。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陈若妧。 他立即接起来。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他回答:“好。” 放下电话,他说:“我妈回来了。” 倪燕归赶紧坐起来:“什么时候?” “已经到楼下了。”陈戎拉起她的行李箱, “抱歉,我不能送你去酒店了。” 有一个麻烦是, 陈若妧不是一个人,她是李筠陪着过来的。如果倪燕归留在这里, 他那一个破碎的家就再也藏不住了。 倪燕归想起上次遇到他妈妈的情景,对方对她颇有意见。 她今天只以为见陈戎一个人,虽然没有露大腿, 但这身打扮不算端庄大气。她担心被他妈妈撞见, 又会难堪。她点点头说:“我去住酒店吧。” 陈戎拖着行李箱向外走。才刚开门,就传来陈若妧的声音。他立即关上了门, 小声地说:“我妈到了。” 倪燕归睁大了眼睛,她指指自己, 用唇语说:「我躲哪里去?」 他拉起她进去他的房间, 把行李箱放在门后:“你就在这里玩,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安排你出去。”他走出房间, 关上了门。 那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陈若妧说:“我把囡囡哄好,送她去了她奶奶家。今天我想和你们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如果可以,她想加上自己的小女儿,但她丈夫不喜欢见到她和其他人的孩子。 李筠挽住母亲的手:“我好久没过来了。我也嘴馋陈戎的手艺,想着什么时候过来尝一尝。”她抬头看去。 陈戎站在门边。 这个弟弟今天有哪里不一样。李筠发现了,他没有戴眼镜。 陈若妧见到他,也是愣了下。但经过几天的恍惚,李育星、那个男人,两张脸交错在她的脑海,她有些混乱。对着陈戎不大温和的脸,她没有意见了。 李筠问:“家里还有菜吗?” 陈戎正想说没有,要去超市买菜。这样倪燕归就有机会出去了。 然而他的母亲很清醒,说:“有满满一冰箱的。前两天,陈戎为我买了很多菜。” 她这样开口,陈戎不好再说什么。 * 倪燕归坐在椅子上,转了转,望见墙上的装饰画。 上次她只见到装饰画的一角,这次窥得全貌。这张画色调简单,米白和浅绿,大片的浅绿透明如镜,像是湖面,但她又感觉这不是湖面,而是凌空,上方有什么东西,即将狠狠地摔下来。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这幅画,但又感觉,在她和陈戎视频的那一天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她用手机拍下了装饰画,试着在网上用识图功能搜索。奇怪的是,没有找到相关的图片。她不死心,用了几个识图工具。 一无所获。 可能是线下店铺的商品,线上没有吧。 外面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说话。 倪燕归心中一凛。 这像是那天喊陈戎吃饭的人——是李筠。 倪燕归到了门边,倾前身子。 “我来洗菜吧。”李筠在外面说,“这只鸡用来炖鸡汤好不好?” “好。”这话是陈戎的妈妈。 倪燕归刻意忘记和长辈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坐回了椅子。看来,李筠和陈戎的确是一对青梅竹马。大概跟她去林修家蹭吃蹭喝的性质一样? “我来帮忙吧。”陈戎说。 李筠说:“你先休息一下,这几天照顾妈,你太辛苦了。” 倪燕归皱了下眉。这话哪里怪怪的。 之后李筠进了厨房,不再说话。 倪燕归没有捕捉到脑海里的线索。 既然他们要聚餐,恐怕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倪燕归没有沮丧,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被褥有陈戎的味道。不是烟草味。而是从前的那种淡淡的安逸。 -- 第180页 游乐场玩了一轮,快乐无边。她一个人躲在这里没事干,索性缩进被子里,不一会儿睡了过去。 梦里突然出现了墙上的那一幅画。但有火卷起装饰画的一角。 她在梦中使劲用指甲抠自己的手掌,不疼的。她意识到这是做梦。她在梦中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醒过来,要醒过来,不能沦陷在那一场火里。 大火抹去了那一幅装饰画,透明的色块渐渐烧成了灰烬。 倪燕归如愿地醒了过来。 枕头落下了她的一根掉发。长长的,弯弯的,附在素雅枕巾上。 她就这样望着,望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能想起当年的那场火。 她按了按枕头,坏笑了一声。如果陈戎妈妈要来查房,就会在枕头发现一根女人的长发。 她突然想起,去看李育星建筑展的那天。陈戎也是戴着眼镜的,他对他妈妈的态度就如同对待所有人一样,温润如玉。 倪燕归猛地坐了起来。陈戎面对自己妈妈的时候,也戴面具吗? 那个药物是治疗人格分裂的,但据倪燕归的观察,他的两种性格切换太随意了,不像是分裂。她叹口气,难怪她被骗得团团转。他这是炉火纯青的神演技了。 外面陈戎妈妈喊:“开饭啦。” 倪燕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饿了,不知什么时候,陈戎才有空给她喂食。她又躺了下去。 听到李筠说:“妈,你要不要先喝碗鸡汤?” 倪燕归又坐了起来。之前李筠话里的古怪,这时直白地暴露出来了——那也是李筠的妈妈? 倪燕归惊讶地望着门板,仿佛门板能给出答案。 门板紧闭,隔音一般。又传来陈戎妈妈的声音:“你们两姐弟平时在学校有没有互相关照?” 李筠笑:“当然有啊。” 从小到大的玩伴?倪燕归咬牙切齿。陈戎竟然还留了这么重要的关系没有坦白。她狠狠地捶了捶被子。完美地诠释了拳头打到棉花上。 她低声冲门板说:“陈戎,大骗子。” 但是,李筠姓李,陈戎姓陈。陈戎说起的总是他的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他的爸爸。 倪燕归隐约猜出什么。突然的,她想象里那个小人儿,更加可怜兮兮了。 突如其来的一刻,她明白了陈戎的隐瞒。每一个单亲家庭都有不可言说的原因,那是他的伤疤。 她靠在墙边坐着,双手抱起膝盖,把头枕在手上。她侧头向窗外。 那个别扭的小屁孩似乎藏有许多许多的秘密。 * 陈戎看看时间,一时半会母亲和姐姐都不会走。房间那个小可爱可能饿坏了。 他拿了一个小小的购物袋,装上几个法式小面包,说要回房拿东西。 他担心倪燕归大剌剌地在里面,先是开了一道缝,没看见人,才打开门。 倪燕归坐在窗台上。她很聪明,用窗帘掩了大半的身子。 陈戎关上门,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她跳了下来,朝他笑了笑。 他悄声地说:“我给你留了剩菜,等她们走了再端进来。“ 她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拍。 陈戎抓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掌心,然后又到了门边。 倪燕归躲回窗台。 他打开门出去了。 她撕开了法式小面包的包装纸,咬上一口。焦皮的下面,烤得松软。她几口吃完,填不饱肚子,但聊胜于无吧。吃完了小面包,她很期待他所说的剩菜。他的厨艺确实棒。 * 李筠不能在这里留太久,吃完饭,洗了碗,坐了一会,她就走了。 陈若妧说,小女儿明天才回来,她今晚在这里休息。她精神不大好,睡的时间比较早。她今天比较稳定,至少记得自己要吃药,她问:“药呢?” 陈戎走到茶几边,一眼就发现药盒被动过。他的强迫症逼着他把两个药盒齐边摆放。这时上面的那盒有些歪。 是倪燕归动了吗? 他把药给母亲,去端了热水。 “今天比较累,我先睡了。”陈若妧吃了药,进去房间,忽然说:“儿女双全,我知足了。”这话,更像是她说给自己听的。那些逝去的人,过去的事,注定无法挽回了。只能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嗯。”陈戎点头,“妈,早点休息。” 陈若妧掩上了门。 * 十点多,陈戎在厨房热了饭,尽量不惊扰母亲。他端着菜,进去房间。 倪燕归摆出一张苦哈哈的脸:“我好饿。” “吃吧。”陈戎低着声音,“我妈在隔壁房间,动作轻一点。” 菜色很丰盛,蒜香排骨,葱爆海参,葱花黄焖鱼,罗汉斋,以及山药土鸡汤。满满的一碗大白米饭,又香又软。 倪燕归顾着填肚子,没有和陈戎聊天。 他以为,她会问起他跟李筠的关系。房门薄,里面的人肯定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但她吃得很安静,尝第一口菜的时候会说一句:“好吃。”之后就不说了。 陈戎觉得今天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不真实。他先开口了:“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倪燕归点头,说:“有菜谱的话,发给我吧。你的调料特别美味,很下饭。”字里行间没有提起李筠,没有问起他的家庭。 -- 第181页 房间只有一张转椅,被倪燕归占了。 陈戎靠在书桌前,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他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烟盒。 她抬了眼,这烟是和她抽的一个牌子。 他问:“介意吗?” 两人都抽烟,没什么立场可以介意。她摇头。 “李筠是我的姐姐,亲姐姐。我妈和前夫离了婚,我姐跟着她爸,我跟着我妈。”陈戎按下打火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空间特别清亮。他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才说,“我和我姐是同母异父。” 但知道的人不多,他的伪装深入人心。别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长得不像李育星,总说他很契合李家的温和气质。李育星不说,没有人怀疑陈戎的身世。 陈戎夹下了烟,说话时有烟雾从他的嘴里飘出:“我妈再婚了。她和现任丈夫一起住,偶尔回这里。” 倪燕归点点头,咬了一口海参。 陈戎:“我妈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离婚以后,我和我姐对外就不再以姐弟相称了。” 倪燕归还是点头,夹起一块蒜香排骨。 陈戎轻描淡写,几句话把复杂的家庭概括完毕。但没有哪一个单亲孩子可以真正释怀自己的原生家庭。 倪燕归直到吃完,也没有说话。他说了,她就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她放下筷子,笑着说:“好饱,谢谢招待。” 陈戎抽完了那一支烟。不是完全抽完,留了三分之一。因为烟头的焦油量比烟尾的要多。他伸手,扣住她的头。 她仰起来看他。 家庭是他不想向外人道出的秘密。真要说起来,其中有很多可以深究的纠葛。幸好,她什么也不问,就像听了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他禁不住吻她。 倪燕归闻到了自己熟悉的薄荷烟味。 她嘴里留有鸡汤的香甜。陈戎尝了几下:“要洗澡吗?” 她压低了声音:“你妈睡了吗?” 陈若妧这几天也折腾得够呛,刚刚吃了药,已经睡了。 陈戎说:“嗯,你先去洗澡吧。” 倪燕归心惊胆战,生怕陈戎妈妈突然醒来要上洗手间。她匆匆冲了身子,擦干净,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一溜烟回到了陈戎的房间。 轮到陈戎洗了。他比她更快,不一会就回来了。他关上门:“刚才忘了问你,要不要去住酒店?” 她的半个身子被长发拢住:“你不是不让我去吗?” “你要睡这里也行。” “我们画一条楚河汉界。”倪燕归往床的中间堆被子,“我知道地上很冷,没让你打地铺。” 陈戎看了看无聊的楚河汉界,问:“你今天过来的时候没准备好?”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当然没有。” 他面无表情:“我送你去酒店。别睡一起,会出事。” “我的男朋友,自控力超强。”她叹气,“可惜呀,我的男朋友死了。” 陈戎脸色有变:“你说谁死了?” 倪燕归抱起被子,把脸贴在软软的棉被上:“我的男朋友。” “行,你的‘前男友’死了。” “你占着他的身子。” “我们那次,我没有笑。我没占他的身子。”陈戎认真地说,“跟你上床的人,是我。” “幸好。”倪燕归的脸紧贴被子,几乎埋进去了,“我怕那个晚上你也戴了面具,那得多憋屈。” 87、第 87 章(和谐的和谐版) 倪燕归的面前罩下一个大大的黑暗, 她抬起头。 陈戎挡住了光,他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 从面相上来说,他是寡情薄义的人。笑意满满时, 见得到浅浅的双眼皮。一旦冷下来,内双不见了, 像是一片薄飞刀。唇薄,现在的他,就算扬起嘴角, 也不再和善,反而变得轻佻。 或许这时,他正是在轻佻之中吧。他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从被子里抬起来:“你介意那个晚上, 我是爽的还是闷的?” “至少那天我们是两厢情愿。如果你还要整理面具,对我来说, 那个回忆是个笑话,是大骗局。当时的你不是真心的。”如果一个人在缠绵悱恻时也想着伪装自己, 那他的面具真是刻进骨子里了。一旦脱离,就和抽筋一样辛苦。幸好不是。 陈戎的额头贴住她的额头,说:“我好像明白,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解救我了。”她骂他大骗子, 骂他假面具,其实她也想留住曾经的回忆。 他望着她不施粉黛的脸, 狐狸眼,天真娇憨。他的鼻间满是她诱人的芬芳。他在她的耳垂咬了一下, “真的没有准备好?” “是没有的。”倪燕归原想, 如果真的把他激怒了,也许两人又要打一架。她哪里知道, 他生气的样子这么可爱,她跟他打不起来了。 “带套子了吗?” “没有。” 陈戎闭了闭眼。看来她确实没有准备,她上次的套子还有剩,如果她想,肯定带过来。她绝对有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他喘了一口气,胸腔鼓动一下:“睡吧,我也睡了。”他把中间那不太整齐的“楚河汉界”重新叠了一次。 不愧是强迫症,能把被子叠得跟方格一样。倪燕归都想给他点赞了。 他背对她躺下:“晚安。”语气冷冰冰的。 她戳了戳他的手臂,发现他的肌肉绷得很紧,平时厚薄均匀,现在鼓起来了。她叫他:“喂,喂喂,喂喂喂。” -- 第182页 陈戎闭上眼睛:“睡觉了。” 倪燕归探头,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眼睛闭得很紧,人当然没有睡,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她坏心地问:“睡得着吗?” “睡得着。”他生硬地回答。 “噢。”她在另一边躺下。面向他,盯着他的背。是冷天,但是她感觉有汗珠从他的后颈冒出来。如果是从前的陈戎,大概面红耳赤,羞涩得不敢碰她。现在他也不碰她,但神经太紧了。今晚已经休息过了,她一时睡不着,坐了起来。 陈戎的姿势没有变过。 倪燕归拍拍他的背。 他说:“别碰我。” 她趴在“楚河汉界”:“你能忍一晚上?” “我要是睡着,肯定没问题,但如果你吵着我不能睡,就难说了。”他凉凉的。 “我是来解救你的,想让你舒展个性。但你还是忍着,又憋回去了。”挺矛盾了。 陈戎睁开了眼睛,转头望过来。 倪燕归双手托腮,撑在脸颊,晃起了腿。 他没有好语气:“做,或者不做。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两个字,不要废话那么多。” 对上他的目光,她鼓起了嘴巴:“你在向我发脾气啊?” “谁在这个时候没脾气。”他抓起自己的被子,“别吵了,早点睡。”一张床,堆了两人的被子,以及“楚河汉界”,一共三张被子,堆得暖烘烘的。 倪燕归戳着他的手臂。 陈戎受不了了,抱着被子坐起来,说:“我还是送你去酒店吧。” “我还没想好。”她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如果这一刻要你坦白自己,你想怎么做?” 他的脸冷得要掉冰渣子了:“上啊,还能怎么做。”早知就该把她赶出去。 倪燕归嘟嘟嘴:“庸俗。” “你跑来我家,赖在我床上,你不庸俗?” “我是大慈大悲来的。” “可惜,你自控力超强的前男友死了。”陈戎说着风凉话。 倪燕归也坐起来,抱住被子,跟他面对面:“对,我单身。” “我也是。”陈戎说,“但孤男寡女,坐在一张床上,单不单没意义。” “嗯,对你是一大考验。” “对你难道不是?” 倪燕归捧起他的脸,她喜欢捏住他的脸颊,左右转:“说,你是不是对我死去活来?” “是。”他今晚忍不过去的,因为会炸。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是。” 倪燕归松开了手,用自己的唇代替了她的手,在他被扭得泛红的脸上亲一口。 陈戎警告她:“别动手动脚。” 她靠上他的肩:“念在你这么迷恋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她的俏脸满是笑意。 “好。”说到做到,把握时机,他低头封住她的唇,狂热得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倪燕归攀住他,轻飘飘的,像是挂在他的肩上。 陈戎喃喃说:“先上车后补票。” 她迷糊地应声。 他说:“你真庸俗。” 倪燕归立即用拳头捶他,之后被他咬了一口。 陈戎含住她的耳垂,悄声说:“这里隔音差,你小声点。” “你轻点。” “这种事不是我想轻就能轻的。”他一脚踢开了“楚河汉界”,擒住她的腰,“都是练过的,怎么你的腰这么软?” 倪燕归笑了:“天生丽质。” 他没表情:“大言不惭。” 她骄傲地抬下巴:“你为什么为我死去活来?” “是,你魅力大。”他抱紧她,“我想极了。”想念无边的风景。她暖呼呼的,呼到他的心里去。他抱她的手臂,肌肉微微向外鼓起,愈发显得她玲珑。小小的,仿佛容不下他。 她刚才才叮嘱他要轻一点。他似乎忘了。她留有一丝清明,立即捂住了嘴,呜咽着。 当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嗓子时,他及时地吻住她,把她的呼喊吞了下去。 他闷哼了一声,终于也没有真正完成。 时间过了一会。陈戎下床拿纸巾,擦擦自己,再擦擦她。 倪燕归不记得刚才的情景了。她躺着,伸手够不着他,就用脚踮了踮他的手。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脚掌,在脚趾上磨了磨,问:“如何?” “会不会吵醒你妈妈?”她懒洋洋的,索性把整只脚踩在他的手里。 “还行。”陈戎看着她的红脸蛋,“你忍得很辛苦。” “嗯。”她应了一声,接着叹了叹,“幸好,只是用手。” 陈戎弯腰,倾身过去,抚着她后背凹凸不平的皮肤:“尽兴了吗?” 倪燕归斜着眼睛看他:“你呢?” “不。” “真的?” “当然,你让我面对自己,其中也包括庸俗的东西吧。”陈戎说,“我没进去,怎么尽兴?”他抚得轻。 她觉得痒,想躲。 “别动。”他按住她。 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他没有狠狠扑上来,而是问:“明天几点出发?” 倪燕归这才想起正事:“六点多就要集合了。” “我送你去酒店吧。我妈起床的时间很随意。万一正好撞见,你做好准备见婆婆了吗?” 她被其中的称呼惊得瞪眼:“你补票了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敢说‘婆婆’了?” -- 第183页 “反正车已经上了。” 两人在这里说话得轻声细语,倪燕归觉得很是拘束:“我还是去住酒店吧。” “嗯。” “你的东西能不能下去啊?” “刚才有过一轮,剩下的能缓缓。” 倪燕归的功夫轻巧,走路无声无息,很快到了门边。她轻轻开了门。 陈戎没有拖行李箱,生怕地面发出声音,他直接把箱子抬了起来。他用钥匙,旋着锁,关上了门。 凌晨,四周静悄悄。她换了长裤,但夜风寒凉,到了室外,她不禁哆嗦一下。 陈戎搂过她。 她挽住他的手:“你好暖噢。” “走吧,去酒店就热乎了。” “明天的行程,你真的不去吗?” “我妈在,我走不了。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这阵子需要有人照顾。”在此之前,母亲避而不谈他的身世,陈戎对名为“亲生父亲”的男人没有感情。只是他隐约觉得,母亲的心里藏了一个角落,独独属于那个男人。母亲从来是温室里的花朵,经历一轮一轮的风雨,好不容易再婚,却又惊起一声雷,她溃不成军。 短短几天里,陈戎忽然对亲生父亲产生了好奇。但他没有问,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母亲都受不住。 如果她不说,也没人知道这个男人的信息了。 * 酒店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进去,关上门,倪燕归抓了抓头发:“我去洗个头。”她刚才在陈戎家不敢洗头,生怕留下不该有的长头发。 陈戎脱了外套:“刚才黏糊糊的,我也要洗。” “哦。”她人刚进去浴室,猛然被他从身后扣住腰,向上提起。 这种凌空没有安全感,她双手乱抓,抓了个空,脚下乱晃。 他双手扣住她的腰,把她举得高高。 走几步,她终于抓住了上方的置物架。她虚空而握,重心留在他的手里。她从镜子里见到,他仰头望她,眼里黑压压的。她喊:“学坏了。”脚踮不到地,她晃个不停。 他抓得很稳,直接把她送进了淋浴间。 她以为她要放她下来了,他却没有。她双手向上,扣住了玻璃门扇的上边。 他这时稍稍减了力。 倪燕归不上不下的,只好自己发力,维持平衡,跟做引体向上似的。“放我下来。” “自己下来。”陈戎揪住她的衣服下摆。 她偏不,用力的小臂浮出轻柔的肌肉线条:“我告诉你,你还没补票的。” “上了车再说。” 88、第 88 章 终究, 陈戎没有让倪燕归太累,他把她放了下来。 她的脚终于落了地,她喘了口气, 双手贴住面前的玻璃。 陈戎手指轻轻一挑,顶上的花洒被打开了, 洒下暖暖的温水。他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我给你洗头。”说完,就真的用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揉搓。他倒上洗发水,将她的头发揉出了绵密的泡泡。 她用手沾上了白色泡沫, 之后把泡泡画在玻璃上。 他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只是帮她洗头而已,很轻很柔。比她之前去过的泰式洗头还舒服。 直至冲了水,他才把她转过身来。 他的手里被冲了个干净, 她扬着手,把手里的泡沫蹭到了他的头发。 之后, 再看着花洒把两人淋了个透。 陈戎的耐心似乎只到洗头这一步了,之后的洗身子, 统统忽略。他抱起了她。 倪燕归很有默契地抬起两腿,环住了他的腰。她故意用脚跟去磨蹭他的刺青。 和她的不同,他那一片皮肤很干净。 她磨着磨着, 她痒, 他也痒。 “洗完了吗?”陈戎沙哑地问。 她笑:“问你呀,你是你帮我洗吗?” “不洗了。”他沉了沉。 她畅然地接纳, 颠得像是在骑马。马鞍质地太粗太糙了。马儿挺有劲,飞奔起来, 她头晕目眩。 两人折腾了一番, 没有安全措施。 陈戎抱她出去,用一张大浴巾擦拭了两人的身姿, 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酒店的好处是方便,床头柜上摆了几个小方盒。 碰巧,有上次使用过的样式。 上次感觉良好。陈戎挑了这一个。 倪燕归攀住他的肩。 第一次的时候,她很是惊讶,这根木头很开窍,仿佛是生理课的学霸。现在倒明白了,恐怕是私下的时候,研究过不少动作片。 这就和习武类似,先观摩别人的招式,再自己上阵就能临危不惧了。 倪燕归算是有经验的,虽然只有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她的双腿像剪刀一样,钳住了他的腰。 但他的腰摆得厉害,不一会,她就钳不住了,散架似的。 她像飘荡在海里,潮起潮落,水深水热,裹住她,将她冲上了天。 她在这里无需克制,放开嗓子。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真好听。” * 过度运动,倪燕归望一眼时间。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她后悔了:“再睡三小时我又要起床了。” 陈戎问:“明天早上就有拍摄任务?” “我跟何思鹂是入镜人物,我是配角。赵钦书想要捧红何思鹂。现在这类武术短视频,单人的有,但对战的少,尤其是女生。我就当个绿叶衬托何思鹂。”倪燕归躺在他的怀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闭上眼,下一秒就像是进入了梦乡,嘴里喃喃的,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 第184页 陈戎搂了搂她的腰:“睡吧。明天起不来的话,我给你请假。” 她从半梦半醒之中嘟囔了一句话:“跟你做这个,比跟你打架还累。” “那以后生气了,就用这个运动替代打架吧。” 倪燕归没有回答,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陈戎留了张字条,说回家照顾母亲。 这时,已经过了十点半。 赵钦书早就上船去岛上了。 倪燕归揉了揉太阳穴,拿起了手机。 之前,赵钦书在群里艾特了她四五次。 陈戎冒泡说:「她晚些时候再过去。」 赵钦书就不再问了。他又开始艾特何思鹂。 何思鹂一直没有回复。 几人早说好约定今日上岛。何思鹂是言而有信的人,她的爽约有些不大寻常。 倪燕归洗了把脸,叫了个外卖。早餐和午餐,当作一顿吃了。 中午时,何思鹂在群里冒了头。她遇到了麻烦。 * 何思鹂之前痛揍史智威,见他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她很痛快。 然而,她还是单纯的孩子。 赵钦书炒作了一番小视频,又抖落出史智威是高利贷。 史智威在舆论攻击下,把矛头指向了何家。他不是向何思鹂施压,他只要恐吓威胁何凌云就足够了。 何凌云凄苦地跟爷爷诉苦,如今不是还不还钱的关系了。妹妹得罪了人,她给史智威带来了大麻烦。他有麻烦,何家就有麻烦。 何爷爷找了孙女质问。 何思鹂说:“我要拍另一段对战的视频。我同学说可以流量变现,比我去送快餐要赚钱。” 听起来这是一条赚钱的捷径。 但是何凌云心里发怵。如果妹妹火了,她揍史智威的视频会更有流量,舆论闹大起来,说不定会招来警察。 何凌云喜欢钱,他希望妹妹赚很多很多的前提他还债。但前提是别惹怒史智威。 何凌云是一个赌狗,上了瘾,几天不赌,他手里痒痒,浑身不自在。他的那些猪朋狗友或多或少都和史智威有关系,就是说,他也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三年前,警察没有查到何凌云的头上。但经过三年,何凌云跟史智威的那几个马仔纠缠不清,他怕警察查到他的头上。 何凌云板起脸,教训何思鹂:“你不要不务正业,你还是个学生,你以为拍几段打打杀杀的东西,就能当网红?你同学太天真了。” 何思鹂不熟悉网络,她都是听赵钦书讲的。赵钦书头脑灵活,她觉得他说的应该就是对的。她不听何凌云的,跟赵钦书约好了上岛时间。 然而昨天,何凌云又去赌了一把回来,这次据说是赢了,他得意洋洋,在饭桌上说起自己,今天赢了一千。 何爷爷被家里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他年纪大了,吃饭时一口气提不上来,鸡骨头梗在胸腔,被送进了医院。 何思鹂说:「对不起,我这边今天去不了了。」 她的哥哥是个废物,父亲母亲有工作,只有她能照顾何爷爷。 * 既然没有了拍摄,毛成鸿和温文这两个武术指导下午就先走了。 岛上剩下了赵钦书和柳木晞。 这是一座风景岛屿,有几个场景是网红的打卡地。赵钦书预想在海边拍摄,牺牲色相,跟一个美女网红搭话了很久,说服对方把那片海让给他。 前功尽弃。 他懒散地躺在沙滩椅上:“一场空啊,一场空。” 柳木晞却兴致勃勃。美女网红在那里摆pose直播。柳木晞远远地朝网红按一下快门。 赵钦书戴上墨镜,直直望着蔚蓝的天空:“我以为你这样懒的人,要回去休息了。” “我只是懒得爬山跑步。”柳木晞说,“走走停停我是很热衷的,创作漫画需要记录各种灵感。” “什么漫画?”问完,赵钦书又觉得多余。女生画的,大概都是一类吧。 “热血漫。” “我以为女生都喜欢少女漫。” 柳木晞笑了一下:“没有少女心,哪来的少女漫?” “我印象里,你有一段时间喜欢穿裙子。”赵钦书望过去,“现在穿回裤子了。有趣吧?你穿裙子的时候,镜头感很有灵气,很有张力,拍什么都有无尽的韵味。” “难道我现在没有吗?” “少了些什么。” 柳木晞终止了讨论,踩上沙子,向网红打卡地走去。 赵钦书伸了伸懒腰,这一趟只能当度假了。他跟着柳木晞走:“这里有海鲜餐厅,中午要不要去试一试?” 柳木晞计较着他刚才的评价,一声不吭,走得很快,想要甩开他。 赵钦书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越跟,距离就越远了。 前面的美女网红见到他,笑得跟花儿似的。 赵钦书上前,和美女聊的不亦乐乎。 柳木晞轻轻的吐出四个字:“中央空调。” 海风裹着冬天的温度,柳木晞拉上了外套拉链,转身向酒店走。 赵钦书和美女网红说:“改天再约。”他也回了酒店。 柳木晞在大堂的沙发坐着,摆弄相机。 他坐到她的旁边,开口说:“虽然你的镜头少了灵气,但是越来越有专业素养。灵气这种缥缈虚无的东西,通常是莽撞萌新的气质。真正能在这一行留下来的,凭的是专业。” -- 第185页 她头也不抬,目光看着相机的回放:“哄人哄得太假。” “我哄人很认真。如果你觉得假,因为我不是在哄你。” “甜言蜜语在我这里无效。”柳木晞摆了一个“达咩”的姿势。 他失笑:“我为什么对你甜言蜜语?” 她抬头看他。 赵钦书沉下嗓子:“我心里有人的。” “好巧,我心里也有人的。” “我知道,你的灵气就是来自他吧。” 柳木晞望着他。当得万人迷,赵钦书的外貌自然不在话下。他很爱笑,但和陈戎那样的温和不大一样,他的表情比陈戎的丰富很多,大多是暖色调的。 她突然好奇他的渣男故事。 赵钦书敛起了笑容:“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坦然说出来,她就不再是我的心结。” 柳木晞了然,正如她的心情吧。她也还没有办法向别人说起朱丰羽这个人。 * 寒假至今,倪燕归一直在玩。 或许也不叫玩。元旦以来,她跟陈戎的关系影响了她的心情,干什么都没劲。 期末考又生病,一塌糊涂。 练武多是泄愤为主。 现在躺在床上,身体酸酸软软。夜里太耗费力气了,真的比打架还累。但她心潮澎湃。 过完年,她要参加散打比赛,而且,她和何思鹂之间还有一场较量。 倪燕归想起了健身老大爷。今年过年比较晚,寒假放得早。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时间。她决定偷偷去特训,提升武力值,给毛教练、温社长一个大大的惊喜。 89、第 89 章 特训再秘密, 有一个人是倪燕归一定要通知的。她给陈戎发信息:「吃饭了吗?」 她看了十几分钟的电影,等来他的回复:「你醒了?」之后他直接打了电话。 倪燕归接起来:“忙完了?” “嗯。”陈戎从厨房出来,“刚刚吃完饭。你呢?刚醒?” “我吃完了外卖。全家桶。”她很得意, “我一个人吃。” “这两天我不能陪你了。你什么时候去岛上?” 陈若妧的丈夫要出差,她接了小女儿到陈戎的家。她按时吃药, 像没事人一样。但陈戎知道,她不是没事,她有太多的起伏。 “拍摄暂停了, 何思鹂不在。”酒店房间只有倪燕归一个人,但她故意压低声音说,“我要去秘密特训。” “特训?”陈戎以为又是毛成鸿的那种爬山运动。 倪燕归却说:“上次你在公园欺负我的时候,不是有个健身老大爷路见不平嘛, 他是武馆出来的,给了我一个地址。” “远吗?” “省内。” “哪里?” “西井镇。” * 倪燕归给师父打了通电话。 师父一听西井镇, 激动万分:“难道是横馆?” “嗯。”是叫横馆。 “西井镇西井村,横馆。”师父语速飞快, “对习武的人来说,这一个传承几代人的武馆是一片净土啊。” 照师父的说法,横馆是传说中的江湖之地。但其中的武术是不是真的出神入化, 无人知晓, 无人追究。 公车停在西井村的村口。 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倪燕归以为是个乡下村子, 没想到这里已经开发成了生态园。 沿路见到几间农家乐,门前停了几辆大巴, 不算冷清。 越往里走, 大巴车没了,旅客却不少。其中一个餐馆, 旁边设了一个小窗口,窗口外排起长龙。 上方挂了一个纸皮,像是从快递箱撕下来的,快递单号被涂黑了,纸皮空白的地方用粗黑的大字写了一个圆圆的“饼”字。 倪燕归没有排队,走到旁边望了望。 卖饼的是一个青年,长得很端正,他全程一言不发。 客人扫码付款。 青年用袋子装饼,干脆利落。 离开的顾客个个拎了个小袋子,还有几个付了款,直接把大饼叼在嘴里。 倪燕归望一眼长长的队伍。卖个饼而已,这么夸张?乡下人也搞营销吗? 她继续向前走,按照老大爷的地址,一路对门牌号。 沿着集市往东南,倪燕归见到了气势磅礴的门匾,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两个字:横馆。 横馆的大门敞着,露出里面的水磨青砖和麻石板路。这是一座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武馆,从摆设到布局,这里更接近倪燕归的武侠梦。 她站在门边,握起兽头状的金钉铜环,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不一会儿,走来了一个桃花眼的男人,五官俊美非凡,斯斯文文,但身材高大,健硕手臂和他的五官很是违和。他将她打量一遍,扬起桃花眼:“什么事?” “你好。”倪燕归从手机里翻出了她和老大爷的照片,“我曾经跟这位老大爷习武。他后来走了,给我留了地址,我特地前来拜访。” 桃花男望了望照片:“哦,你是来拜师的?” 她点点头。 “稍等。”桃花男站到一边打电话,讲了几句,他过来说,“照片里的人是我的师叔,他游山玩水去了。习武的事,他暂时交给了我。” “好,谢谢。”身处一个复古的建筑,倪燕归拱手抱拳。 桃花男回礼:“我在师父门下排行第三,除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其他人都叫我一声,三师兄。” -- 第186页 她有板有眼地喊:“三师兄。” “师叔说,你从小习武?” “对,小时候练练,后来停了。嗯,最近刚捡起来。” “你能从小习武,可见吃得了苦。”三师兄忽然探手袭击她的腰。 倪燕归灵巧地一躲。 三师兄收回手:“你的身手比一般人好,防身绰绰有余。为什么要来这里练武?” “三师兄,实不相瞒。我要去比赛。” “武术大赛?” “散打。”倪燕归问,“社团,你知道吗?就是大学里,大家因为兴趣而聚在一起的团体。” 三师兄点点头。 “社团的前辈们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我想为他们争口气,赢得比赛。” “体育赛事各有不同的动作和规则。如果你过来,我肯定把你逐出门外。但是,你是师叔介绍来的,我无论如何都得接下你。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横馆没有赛前训练。” “其实,散打也是武术延伸的一种,只是设置了规则和赛制,归类为一个专门的项目。” “大城市不是有各种练习馆吗?他们有专门的教练配置,了解比赛规则。” “我以前是在武馆长大的,练的偏向武术。和现代格斗始终有差别。”倪燕归说,“而且我的武馆师父,很向往横馆,说你们这里高手如林。” 三师兄笑了笑,桃花眼非常醉人:“我们是高手,但我们不一定是比赛的高手。我们以强身健体为主,不逞凶不斗狠。君子动口不动手。” “是。”她低眉,“三师兄。” “我只能训练你的身体机能。” “明白。” “明天开始训练。” 这里大概是清朝的建筑,雕梁画栋,仿佛一座武侠剧的影视城。 倪燕归被安排了房间,已经是傍晚了。 三师兄说:“我们这里吃饭不比其他地方,都是靠抢的。你初来乍到,可能抢不过。我临时给你通融一下,为你备一份单独的晚饭。” “谢谢三师兄。”倪燕归暗想,是大米太贵吗?吃饭还得靠抢的? * 晚饭时间是真的晚。 倪燕归想去买个饼,发现那个窗口已经关上了。 破纸皮迎风,摆得凄凉。 网红大饼?就这? 她回来,遇上了来送饭的三师兄。 他抹了抹汗:“这是我给你抢到的一份,不容易啊。” “谢谢三师兄。请问这里的伙食费一天多少呀?” “我让管账的来跟你算。”他转身走了,叹气飘在空中,“为了抢饭,师兄弟的情谊荡然无存了。” 倪燕归端了食盒进房间。 晚饭的菜色很丰盛,香煎刁子鱼,笋干炒肉,羊排烧白萝卜,青菜豆腐汤,分量很足。关键的是,调味咸淡适宜,肉的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横馆有个好厨师。 饭吃到一半,陈戎发了条信息,问是不是到西井镇了。 倪燕归拍了张晚饭的照片,发过去:「到了,正在吃饭。」 之后,陈戎的回复断断续续。有时快,有时拖很久很久。 吃完了饭,倪燕归打了个电话。 接通以后,那边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哥哥,哥哥……我要抱抱。” 陈戎的声音跟在后面:“我妈出去了,她的小女儿在我家。” 陈若妧下午不知想到什么,哭了好一会。她觉得不对劲,说要去医院。走得匆忙,她把小女儿交给了儿子。 这时,奶娃娃扯住陈戎的裤子,摇来摇去:“哥哥,我要抱抱!” 他戴上蓝牙耳机,抱起奶娃娃,和电话那边的倪燕归说:“今天太忙了,比任何时候都忙。”才两岁的奶娃娃,他跟得很紧,生怕不小心就出意外。 奶娃娃凑到他的耳机旁,“咯咯”直笑。 倪燕归跟着笑了:“没事,我到了,吃饱了。你好好照顾妹妹,去忙吧。” 妹妹……陈戎对这个奶娃娃没有叫过妹妹。她在他怀里,小脚丫子毫不客气地左踩右踩,小手抓着他的肩膀。他问:“你叫我什么?”他对她没有笑容,也不亲切。 她却大笑,小脸蛋贴上了他的脸颊,喊:“哥哥!哥哥!” 他轻轻抚抚她的头:“嗯,是妹妹。” * 倪燕归站在走廊上。 远离城市,空气新鲜,有山有水,建筑又是古时的。 她整个人很慵懒,靠在廊柱。 星星很亮很清,夜幕黑得没有杂色。城市里见不到这样纯粹的夜空。 身心舒展,她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去。她慢慢地向着空中呼出烟圈。烟雾弥漫在眼前,夜幕有些模糊了。烟雾似乎追着星星而去。 她吸了几口烟,转眼见到前方站了一个人。 男的,外貌出众,顶上的光晕飘在他的脸,映出的眼睛好像不是黑色的。 这乡下地方居然有混血儿? 他也在看着她。 可能是这里的某一位师兄?倪燕归站直身子,向他笑了笑。 对方没有什么回应,或者说他本来就这样漫不经心。 倪燕归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并非注意她,他盯的是她手里的烟。她正在思考这里是否禁烟。突如其来的一瞬间,面前一阵风闪过。手里的烟不见了。等她看清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女人。 -- 第187页 女人面容英气,短发利落。她的脸比较木,眼睛冷冰冰的:“横馆禁烟。” 倪燕归连忙说:“抱歉,我不知道。我不抽了。” 女人一手就拧断了那支烟。“三师兄已经休息了。等他明早起来,就开始你的训练。” 倪燕归:“明白,谢谢。” 既然女人也叫三师兄,估计是横馆的习武之人了。女人没有自我介绍,走向那个男人。 男人仰望天空,半眯眼睛,很懒散,没什么精神。 她走到他身边。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她抚了抚他的脸。 他转过头来。 倪燕归这时发现,男人的眼睛是蓝色。在昏黄灯下尤其深邃。 女人轻轻地吻了吻他。 他闭着眼睛。亲完过后,他再睁开。蓝眸亮得莫名,一扫刚才的慵懒,整个人顿时有了活力。 90、第 90 章 横馆的人起得很早。 走廊外, 有两个孩子在切磋,过招时“嘿哈嘿哈”,一早把倪燕归吵醒了。 两个孩子见到她, 打量一番,又走了。 除了三师兄, 这里没有人做自我介绍。 倪燕归没当回事,出去晨跑。她又见到了昨晚的那对男女。 男的骑着自行车,他没有很浪漫地载女人骑行。 女人在边上跑步。 骑车的很慢, 跑步的也不快。两人上坡,身影渐渐消失了。 倪燕归经过网红大饼的店。 店里还没有开门。破纸皮被风吹了一个晚上,摇摇欲坠。 这个村子部分是古建,部分是钢筋水泥的新建筑, 被包装成了生态园。跑完了一圈,她等于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昨天忘了跟三师兄要联系方式, 她怕他已经抢了早餐,于是回了横馆。 三师兄站在她的门前, 用手扇着风。大冬天的,他穿得很薄,只一件短衫。桃花颜在朝阳下美得惊人。“对了, 忘了问你怎么称呼?” “三师兄, 我叫倪燕归。” “哦。”三师兄点头,“你没有敬过弟子茶, 暂时不算入我师门。我就叫你倪燕归。” “是。”这种传承几代的武馆,收徒特别讲究。她师父的武馆就很随意, 喊一声师父, 就算入门了。 三师兄拎了一个袋子:“这是我今天为你抢来的早餐。”他叹气,这一声比昨天晚上的更重, “师门不幸。之后要靠你去抢饭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停下说:“九点开始训练,在西南的场子。” 倪燕归应声:“是。” *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师兄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万法自然,本源太极。这是中庸思想,但却是无形的力量。特别是你们女孩子,力量弱,更应顺应自然,以柔克刚。我观察了你的招式,走的是轻巧的路数。太极拳有一谚语,人不知我,我独知人,练的是洞察力和灵敏度。” 倪燕归站在太阳底下,眯起了眼睛。 “我们习武之人,分为上盘、中盘、下盘。”三师兄问,“你之前在武馆,有练哪个?” “我主练腿法,下盘功夫。” “女性的腿部柔韧性高,适时增加力量训练,下盘稳固,抗摔抗打。”三师兄停顿了,“据我所知,散打和拳击不一样,散打可以运用腿部力量。” “嗯。” “从武术上来说,人,落地才生根。今天你先练习站桩。”三师兄做了一个示范动作,“练站桩要练活桩,不要站死了。上午你先练,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 “对了,三师兄。”倪燕归突然喊住他,“我昨晚遇到一个女的高手,她身边站了一个蓝眼睛的男人。” “那是我的师妹。男的是她的丈夫,就是我们横馆的厨子,负责所有人的一日三餐。”三师兄想起重要的事,“他负责管帐,你在这里的衣食住行,由他记账。” 倪燕归的心思停留在前半句。原来是三师兄的师妹,难怪动作飞快,眨眼工夫,对方就到了跟前。 都是习武之人,几下就知道双方实力的悬殊。 倪燕归明白了,为什么师父提起横馆,激动万分。这里的都是高手。别看三师兄人高马大,其实他的轻巧不输她,走路步子不发出半点声响。 倪燕归仰头望天,她终于拾起了对武学的信心。 * 中午,三师兄过来说了一句:“快走,要抢饭了。”他轻轻地飘走了。 倪燕归匆匆地追过去。 横馆的院落很大,拐了几个弯,见到前面一行人。 那个在窗口卖饼的青年,这时满脸冷峻。 三师兄眼泛桃花:“二师兄,这一顿我不会再让你了。” 那个被叫做二师兄的冷脸美男开口的话也很冷:“尽管放马过来。”他穿一身黑衣,如鬼魅一般,跃入了院中。 三师兄追打而去。 倪燕归发现,比起这两个师兄,她和何思鹂的打斗都是普通招式了。她觉得不妙,她抢不到饭…… 果然,门前乱作一团。 倪燕归只得出去横馆,另外觅食。 昨天卖饼的是二师兄,既然他在抢饭,自然网红大饼的窗口就关了门。 不过,破纸皮被贴上了一块透明胶。风吹过,晃得不那么厉害了。 她去了最近的一间农家乐,点上两碟小菜。 -- 第188页 食材是店主自家种的,但比起横馆,调味差了些。 倪燕归可怜兮兮地给陈戎发消息:「训练好辛苦,吃都吃不饱。」 陈戎照顾了奶娃娃一个下午加晚上。 奶娃娃特别亲近他,只要他的注意力放在手机,她就过来抱他的腿,“哥哥”叫个没停。 两人这时坐在沙发,奶娃娃蹬起腿,在哥哥旁边蹭来蹭去,把他的裤子踩上好几个灰色的脚印。 陈戎的微信聊天背景,是他和倪燕归的合照,他给奶娃娃看。 奶娃娃机灵得很,点着照片里的陈戎:“哥哥。”再点点旁边的倪燕归:“姐姐。” “嗯,这是姐姐。”陈戎说,“等你大了,该叫嫂子了。” 奶娃娃听不懂,只是笑。 陈戎:「没有外卖?」 倪燕归:「我在这里没有见到外卖小哥。武馆一日三餐都靠抢的,他们功夫太好了,我只有在旁边流口水的份。」 奶娃娃见哥哥看着手机,她也凑过来,凑得很近。圆脑袋挡住了屏幕。 陈戎一手抱起她,单手打字:「等我忙完,给你喂食。」 倪燕归:「想吃煎牛扒。」 陈戎:「我给你做一桌好菜,打包过去。」 * 午休时间,村子有些安静。 倪燕归在横馆转悠。 厨房那个院落,空无一人,之前的打斗仿佛没有发生过。几个小小的箩筐装了满满的青菜。迎向西面的方向,挂了长长的鱼干串。 倪燕归呼一口气,越发想念陈戎的厨艺了。 她拆开包装,咬一块饼干,也去休息了。 吵醒她的是外面的吵闹。传来的声音像是早上晨练的小孩子,他们喊:“村口着火了。” 火。 倪燕归猛地睁开了眼睛,从窗户见到几道人影飞奔出去,又望见西北方向的灰烟。她跟着跑出去。 灰烟袅袅的那幢房子,是她中午去过的农家乐。路人说是从厨房烧起来的。 三师兄不知从哪里提了一个灭火器,毅然走进火场,瞬间被卷起的灰烟围住了。 倏地,倪燕归的脑子里有什么混乱的碎片砸下来。 几个师兄弟从几个方向喷灭火器,灭了向外延伸的火,余下厨房角落的一团簇簇燃烧。 空中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 三师兄放下了灭火器:“剩下的交给专业人士了。”他转身。 人群里的倪燕归有些古怪。 其他人因为火势变小而欣慰,她却面色苍白,愣愣的。 他喊她:“倪燕归。” 她仿佛突然惊醒:“三师兄。” “天干物燥,注意防火。” 倪燕归后知后觉地鼓掌:“三师兄,你冲进火场的时候,特别帅。” 三师兄挑挑眉。他的长相很俊,俊得偏柔。比起帅,更多人喜欢用“美”来称赞他。“回去休息吧,下午再训练。” 倪燕归垂着头,脑海里烧的是另一场火。 那一场火有一个少年。 她刚才想起来,她在那次火场里,和那个少年定下了一个婚约。她觉得自己要毁容了,毁容了不漂亮,不漂亮没人要。 少年可能被她烦到了,跟她说:“那我要。” 他戴了一个头盔,她对他的脸太模糊了。她想要打开记忆的盒子,却发现自己把钥匙丢了。 清楚的,是关于史智威的部分。只要想到那张驴脸,她的胸腔就满是浊气。 倪燕归撇了下嘴角。危险时刻的胡话,那个少年不会当真的吧?而且,她没有毁容,婚约就不作数的。 * 过了两天,陈若妧的丈夫接走了妻子和女儿。 家里空了下来。 陈戎终于和倪燕归开了视频聊天。 她说:“前两天,村子里起了一场火,就是我去的那间农家乐。” 火?“你受伤了吗?” “没有。”但她突然惦记起当年的婚约了。不知道那个少年怎么样了。 陈戎问:“没有受伤,怎么摆出这么垮的脸?” “是吗?”倪燕归拍拍脸颊,“训练太辛苦了吧。” “那怎么办?不练了?” “不能不练。”经过三师兄的提点,倪燕归心中的武术魂又燃了起来。“我要打败何思鹂。” “年后的比赛,我去给你加油。” “嗯。”倪燕归望着陈戎的脸,真是百看不厌。她弯起眼睛,“你说先上车后补票,日子一天天地过,通货膨胀,你却悠哉悠哉的。万一到时候票价越来越高,你补不起了,怎么办?” 陈戎把摄像头转向旁边的行李:“我收拾东西,明天去西井镇补票。” 她笑了:“我给你想了个补票计划。” 他点头:“愿闻其详。” 倪燕归撅嘴:“同学们都不知道你对我想得如痴如狂。只有我一个知道,不过瘾。” “哦。”陈戎虚心请教,“那你的计划是?” “下学期,你就在同学们面前,对我展开热烈的追求。”她笑得得意,“有人嚼舌根,说我倒追你。我一定打回她的脸,其实是你对我纠缠不清。遇到你这样深沉的执念人,我是很烦恼的。” 陈戎:“……” “你深情款款,我却爱理不理。我的魅力真无敌。哈哈哈哈哈哈。”她在镜头面前笑得张狂。 -- 第189页 他一言不发。 倪燕归抬抬下巴:“怎样?我的补票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随便啊。” 她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陈戎舒适地靠着沙发:“私底下能搂能抱能亲能睡。外人面前,随便你怎样了。” 91、第 91 章 倪燕归在偶然的一个时刻, 在西井村见到了外卖小哥。他骑的摩托车速度很快,黑色的头盔一闪而过。 记忆里的火变得清晰了,她想要从头盔里去辨认那双眼睛。 但那天的烟太多了, 她仍然模模糊糊。 每到饭点,倪燕归就消失不见。 三师兄过来问:“你没有抢到过一顿饭?” 倪燕归摆手:“饭我就不去抢了, 不过,三师兄,我有个同学过来探望我, 能不能借你们的厨房热一热饭菜?” “你同学还带饭来看你?” “三师兄,这个村子很多农家乐,你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抢饭?”倪燕归问,“上次我看你和二师兄打斗, 像是来真的。” 三师兄抿了抿嘴:“我们厨子的厨艺,甩外面农家乐几条街。我们口味养刁了, 出去吃不饱饿得快。” “对嘛。我这两天去农家乐点菜,吃来吃去就几样。我就让同学给我捎些肉。”倪燕归做出合十的手势, “三师兄,拜托,就热一热饭菜, 不做别的。” “别弄乱里面的锅碗瓢盆, 厨子脾气大。” * 陈戎是中午到的。 这里的公车比较少,尤其是中午时段, 站牌提示,去西井村的公车, 四十至五十分钟才一趟。 不凑巧, 前两分钟,一辆公车刚走。 旁边一个摩托车载客的壮汉, 指着顶上的太阳说:“小伙子,你错过了刚才那辆车,就要在这里等差不多一个钟了。” 陈戎问:“没有的士吗?” “我们这里出行靠这个。”壮汉拍拍摩托车,“汽车,那是高级货。” 没办法,陈戎虽然用了冰袋保鲜,但在太阳下,食物很容易失去新鲜度。“到西井村横馆。” “十块钱。”壮汉从车把手拿了个头盔给陈戎,“戴上去。这里虽然是村子,但几个月前,前面岔路口装了一个摄像头。我可不希望,只赚你十块钱,还要倒赔罚款。一定给我把头盔戴紧了。” 陈戎背了大背包,左右两手各拎一个袋子。 摩托车后座有个方形箱子。壮汉接过陈戎的两个袋子,放进箱子。他骑上摩托,一紧油门:“坐稳了啊。” 摩托车呼啸而去。 * 倪燕归等在村口。 冬天的太阳很温暖,照得她又困又饿。 来了一辆公车,不见陈戎。 她发了消息。 他还没回复。 之后,远处一辆摩托车向这个方向驶来,“突突突”的声响像是在附和她肚子里的“咕噜噜”。 一个浅浅的刹车,摩托车停在路边。 壮汉朝倪燕归按了两下喇叭。 倪燕归没有听见似的,望着后座的陈戎。 陈戎下来了:“等不到公车,只能搭摩托。” 她好半晌没说话。奇怪,她怎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脱下头盔,头发凌乱。他随便抓了抓,把头盔还给了壮汉。 壮汉帮忙提了两个袋子。 陈戎接过。 壮汉:“十块。” 陈戎看了看倪燕归, 她说:“没现金。” “扫码。”壮汉从车把上拉出一个打印的二维码。 倪燕归付了钱。 摩托车掉头,“突突突”地走了。 “等很久了?”陈戎见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啊,没有。”她的脑海里还在回忆他戴头盔的那一幕。 其实,人戴头盔的样子,都差不多吧。可能是这几天精神恍惚,才觉得陈戎像极了当时的少年。 * 三师兄不问倪燕归,同学是男是女,没有额外安排另外的房间。 倪燕归把陈戎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她饿坏了。 陈戎不说多余的话,用加热饭盒热了一份可乐鸡翅。 她闭上眼睛,闻到香气的那一刻,她简直要哭出来。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鸡翅狠狠咬上一口:“无憾了。” “你不是说这里包食宿,真的全靠抢饭?” “技不如人吧。”倪燕归叹气,“这几天都去农家乐,味道差了点。” 她坐在椅子上,把腿伸直,垫在另一张椅子。“我肩膀酸,给我按按。” 陈戎立即站到她的身后,慢慢给她松肩颈。 在这里好几天,肌肉酸痛,她有时候自己按几下,但是太累。按摩始终是别人来按才最舒服。她满足极了,一连吃了四个鸡翅,问:“还有没有别的?” 陈戎打开另一个饭盒:“你要的牛扒。” 倪燕归几乎是狼吞虎咽。 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记得在食堂偶遇,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笑不露齿。如今大口咬肉,潇洒地接近鲁智深了。 倪燕归吃完了,拍拍肚子,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她的腿伸得直直的,吆喝说:“你,过来。” 陈戎听话地走到她的面前。 她指着自己的小腿:“给我捏捏。”她翻身趴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轻轻为她揉捏腿肚子。她的小腿全然放松,比较软,但他能触及其中结实的肌肉。 -- 第190页 “左边,右边,再右边,对,就是那里。”她笑,“有男人伺候就是舒服。”她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睡过去了。 陈戎轻轻地用掌心揉了揉她的腿。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她瘦了。他松开了她的小腿,低头望着她的俏脸。 自从接到她的命令,他就收敛了笑脸。不知他的母亲有没有发现,现在的他已经不大像李育星了。但是不是像亲生父亲,陈戎不知道。毕竟那个男人姓谁名谁,陈戎都没问过。 他被赶出李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母亲精神恍惚,说他有恶人的基因,陈戎真的相信他有。就像小时候,他比同龄的孩子冷漠孤僻。 或许是过去的十来年笑得太多,卸下面具以后,他扯起嘴角也不像是笑容。如果是别的女孩,早就撒腿逃跑,只有嚣张的倪燕归自投罗网。她还命令他,不许再当面具人。 连陈戎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是鲜活的,是未知的,是倪燕归的。 “午安。”他俯身,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 倪燕归很久没有梦过那个人。 那张脸晃过短短一两秒,不见了。这转瞬即逝之中,她认出那是陈戎。她早就说过,他和她的梦中人长得很像。 这一天的梦,突然闯进来另一个戴头盔的少年。也是一闪而过,然而,头盔下的眼睛,锐利轻薄。 她也认出来,那是陈戎。 倪燕归在这个时候惊醒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是三师兄:“你是倪燕归的同学?” “是。”陈戎说,“这位是三师兄吧,我是她的男朋友。” 倪燕归在被窝里噘嘴。什么男朋友,补票计划还没开始呢。 “知道了,男朋友。”三师兄问,“在里面弄什么,这么香。” “哦,听说这里一日三餐都要抢饭,她技不如人,但又不好坏了你们的规矩,我就给她送些吃的。”陈戎问,“三师兄,能不能借厨房热一热饭菜?” “来来来。”三师兄很热情。 之后,交谈声渐渐远去了。 倪燕归又睡过去,却做不回之前的梦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的还是三师兄和陈戎的聊天。 三师兄变得……很殷勤。“陈戎啊,要不要留在这里过年?” 倪燕归瞪直了眼睛。 陈戎:“三师兄,我陪女朋友来的,她走,我就走。” 三师兄:“想留多久留多久,住到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三师兄笑了几声,走了。 陈戎推门进来,见到坐起来的倪燕归:“醒了?” 她讶然:“你跟三师兄混得这么熟了?” “三师兄让我给他开个小灶。” 倪燕归:“……” * 听说横馆的厨子脾气暴躁。 倪燕归那天听见厨子的怒吼:“老子不干了!” 她无所谓,她又不抢他的饭。但是,陈戎被三师兄拉去当替补了。 轮到倪燕归喊:“三师兄,那是我的人!”无人理她。她的一肚子气冲着陈戎撒。 他却说:“我给你清了食宿的帐。” 一对小情侣,天天躺一个被窝里。 训练太累,倪燕归沾上床,不到十秒钟就睡死过去。 陈戎抱着她,给她松松肩颈。除了亲吻,他没有再拉她做那项耗费体力的运动。 * 何思鹂的爷爷出院了,她立即联系赵钦书。 赵钦书在群里艾特倪燕归,问拍摄有空不。 倪燕归:「在外旅游。」 赵钦书觉得,要凑齐何思鹂和倪燕归两个人,在年前不大可能了,于是先给何思鹂拍了一段,放到网上去试水。 他是个营销天才。短短几天,又被他炒了起来,之前那个史智威挨打的片段,再次掀起浪花。 何凌云警告何思鹂:“你惹怒威哥了,他要收拾你。你快去道歉,别害了我们何家。” 她无所畏惧。 * 三师兄的训练变得严苛,他说:“有饭吃,我不好怠慢你。” 日子过得很快。西井村留有旧俗,年味浓厚。 倪燕归和陈戎把大灯笼挂到了横馆的门前。不到时辰,不能亮灯。 这一座古香古色的大宅子圆了倪燕归的武侠梦。 倪景山的生意在年前告一段落,他说要准备过年了。 年二十五的那天,倪燕归和三师兄告别。 三师兄给她牵了一辆电瓶车,说:“这里的公车等一趟就将近一个小时。你们骑车去吧。车子放到镇上的公车站,我们有空了去取。” 倪燕归问:“这里治安这么好?不会被偷吗?” 三师兄忽然冷笑:“谁敢偷我们横馆的东西。” 难怪横馆总是敞着大门,没人把守,给人感觉像是来去自如似的。 陈戎戴上了头盔,同时给她戴上。 倪燕归怔然。 他骑上车:“走了。” 她很沉默,坐在车子后座,抱住他的腰。 她见不到他的脸,只是望着他的后颈,捡到一片记忆碎片。她见到了那个背她走出火场的少年。 是了,感觉回来了。仿佛陈戎就是那时的少年。 92、第 92 章 安静下来的倪燕归, 处处透着不对劲。 到了车站,陈戎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 -- 第191页 她双手捧着。 他提醒她:“小心烫。” 她握住了隔热垫,点了点头。 候车站的椅子冰凉凉的。 陈戎坐下来, 看着走来走去的人流:“在想什么?”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想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少年。那个少年的感觉越来越接近陈戎,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对陈戎的滤镜,一厢情愿的想把两人的关系缠得更紧。不仅仅是幼儿园的同学,甚至她下意识地将陈戎拉进三年前的那一场火。 第一口奶茶, 她吸得很猛。底下的一粒珍珠穿过吸管,到了她的嘴里。她说:“没什么,三师兄讲了很多的道理,但我现在忘得七七八八了。当时应该录音的。” 陈戎用拇指在她的颈后细细地摩挲:“三师兄悄悄告诉我, 那些理论都是废话。” “他为什么告诉你,却不告诉我?” “因为三师兄的教学, 除了废话就不说其他了。” “在横馆,你不敢说三师兄的坏话, 人一走就嚣张了吧。”她的眉眼飞扬起来。 陈戎用手勾了一下她的眉毛:“笑起来的时候多漂亮。” 为了漂亮,倪燕归露出大大的笑脸:“三天后我过生日,我想喊几个同学来聚聚, 你也来吧。” 陈戎应承:“我不仅来, 还会提前到。” 回到城市,他要送她回家, 两人很有默契,经过上次的那家酒店, 不约而同地向里面望去一眼。 接着,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倪燕归抬抬下巴。 陈戎面无表情,拉起她的手进去了。 * 过去的几天, 两人夜夜同床共枕,但是没做。 倪燕归感觉得到,临睡前有东西硌着她,醒来时,那东西还在。有时她迷糊时,听得见陈戎粗哑的气息。 在她熟睡时,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什么。 三师兄吃了陈戎的饭,使劲训练她,当是报答。她太累了,腻在陈戎的怀抱是为了温暖。 知道他忍了几天,她靠近他,用头蹭蹭他的肩膀。 陈戎跟她咬耳朵:“知道疼我了?” 她低声:“说得好像我没疼过你似的。” 他搂过她:“知道你疼我。你疼我才回来的。”就在他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她回来了。 “我回来不是想跟你复合。”不过,那些狠戾的话,对着他却再也说不出口了。他问她跟还是不跟?如果她不跟呢?莫名的,她拒绝思考这一个答案。她曾经以为,她是喜欢自己设定的那一个框架,那样完美的躯壳。 现在的陈戎跳出了那些条条框框。他是一个崭新的人物,听说将来可能狠戾残忍。但她觉得他的那双手特别温暖。他把他自己说得那样坏,她却是不大相信。 一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不可能被面具束缚。陈戎的面具,说是讨好世界,但甘愿困在道德枷锁的人,本性又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狠戾,什么残忍,倪燕归在心底笑笑就过了。 似乎不再需要言语,刷了房卡,关上门,两人的动作都是脱掉外套。 倪燕归倒在床上。 横馆的床板比较硬,十来天没有睡过柔软的床垫,她倒下之后都不想起来了。 陈戎也没有让她起来,他在她身边跪下,一手隔着薄薄的上衣在她的刺青上轻轻地抚着。他低下头吻她。 她搂住了他。解下衣服,她弯起小臂:“我比从前更壮硕了,你欺负不了我。” 陈戎坐直身子,卷起衣袖:“比比谁更壮?”开玩笑,他对付她是分分钟的事。 他的肌肉结实成块,用力紧绷时,她就戳不进去了。她只好用手指在他的肌肉线条上来回地滑动。 陈戎突然说:“倪倪,如果有一天你要走,别告诉我。” “为什么?”倪燕归捏起他的脸,“你想我不辞而别?” “我怕我用锁链扣住你的脚,你就再也走不掉了。” “说得这么可怕,你想要吓跑我吗?” “不是。”陈戎说,“我们分过一次,我忍了就忍了。我不允许有第二次,尤其是你在我身边越来越久了。” 因为越来越久了,那一个曾经刻入他骨髓的面具,渐渐地,有了她当替代。一旦把她从他的筋骨里剥离,放眼望去,没有其他的替代品。他也怕疼的,到时候受不了那阵疼痛,只能将她栓住。 倪燕归淡淡地说:“哦,好可怕呀。”他确实不爱笑,明明两人正在做这般欢愉的事情。他眼里仍是黑压压的,嘴上又讲些吓人的话,看上去一点都不舒爽的样子。 她故意刺激他,用力夹住。 他更凶了,动作猛烈。 她受不住,立即呵斥。 呵斥没用,他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了。 攀上巅峰时,她问他:“开心的吗?” “开心。”他沙着嗓子。 算了,她不去计较他这张冷冰冰的脸了。她像是被折了腰:“别急呀。” “你到了,我没有。慢不下来。” 做了一轮,她休息了,他没有,而是拍拍她的背:“好好睡。” 她翻了身子,躲进被子。不一会又探出头来。 陈戎不知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 窗前,烟雾弥漫,将一张少年的脸罩成了迷雾。 这时的他倒不像以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玻璃映着的人影,敞了外衣,懒得系扣子,肌理线条扎实明了。 -- 第192页 他听见床上有动静,回过头。 丝绒薄被从少女的肩膀滑下。伏在雪白肩背的狐狸,九尾张狂,嚣张不可一世。 与他腰上的一样。 倪燕归随手拿起头绳绑头发。头发被收拢起,肩上的纹身像火一样燃起来。“陈戎。”背对着他,她叫他的名字。 “说。” 她套上了外衣,转过头去。她看见烟雾弥漫下他的脸。 他也透过那一层烟雾,望着她。 倪燕归拿起桌上的烟,走到他的身边,她点上一支,向着他的脸呼出了烟圈。 他还是看着她。 她说:“我们戒烟吧。” “好啊。”答应得很随意,但下一秒,他将他的烟按熄了。 倪燕归也熄灭了自己的这一支,吐出了口里所有的烟雾。她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去咬他的唇。 现在的陈戎不会再克制。两个人缠绵得又热又深。 * 二月十三,倪燕归的生日。 她在小群说了一下。 温文的村子在年前就有一系列的宴席,忙得走不开,只能在群里送上祝福。 其余几人都说准时到。 陈戎在前一天下午就到了。两人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之后又去了酒店。 倪燕归这几天没有训练,她很有劲。于是做多了几次。纵欲的后果是,她体力不支。天快亮了,她才睡着。睡不到几小时,又被叫了起来。 今天她是主角,不能缺席。 倪燕归懒洋洋地坐起来,眼皮半搭着,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埋怨说:“这项运动比训练辛苦多了,感觉就跟打了几场比赛似的。” 陈戎穿上衣服:“下午你回去休息吧。幸好定了吃的午饭。” 她晚上要跟父母,以及林修家一起庆祝生日,只能把中午的时间安排给同学。 出去的时候,倪燕归的腿软绵绵,站不稳似的,她把重心靠在陈戎那边。 他扶住她的腰:“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她横过去一眼:“这就跟暴饮暴食差不多。不是太饿,就是太饱,对身体都不好。” 陈戎点头:“以后均衡饮食,规律生活。” 远远见到毛成鸿,倪燕归一个惊醒,立即昂起头,远离陈戎。 “小倪同学,生日快乐。”毛成鸿送了一个小礼盒。 倪燕归接过:“谢谢毛教练。” “脸色有些苍白,昨天没休息好?”毛成鸿看她一眼,又看向离她一米的陈戎。 陈戎淡淡地点头。 毛成鸿皱眉。陈戎怎么变这样了? 倪燕归说:“毛教练,我利用寒假时间去特训了。” 毛成鸿:“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突然,周围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何思鹂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她拎了一个方盒子:“生日快乐。我没钱,买了一个芝士蛋糕当是礼物。”她这话很直白。 倪燕归笑:“行,我收下了。进去吧,我订了包房。” 赵钦书和柳木晞在门口遇见了。 赵钦书问:“对了,明天要不要商量一下,何思鹂账号管理的问题?” “明天?”柳木晞意有所指,“明天不是你最忙的日子吗?” 赵钦书瞬间反应过来:“二月十四啊,我单身,不忙,不忙。” 柳木晞才不信。她那天看他的朋友圈,底下有好几个共同好友在问他2月14日的安排,而且都是女生在问。 柳木晞可算是见到大阵仗了。这就跟古代皇帝翻牌子似的,赵大爷见哪个心情好,他就挑哪个。 赵钦书猜到什么:“柳木晞,你对我有偏见。” 偏见吗?不尽然。柳木晞觉得,自己是从现象窥探真相。 赵钦书又解释:“自从那个人离我而去,我一直是单身。” “哦,单身不单身,不过是一个状态而已。”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和这个女孩当知己,和那个女孩谈心事。他如果不说单身,柳木晞还以为,他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快。否则,怎么周围的女生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 赵钦书低眼望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柳木晞失笑:“没有误会。你不是说了吗,你是渣男。我都知道。” 轮到他笑了:“你知道什么?” “大概就是你辜负了哪个美丽的好姑娘,从而有了自知之明。”她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回头。 他没有走,正转头看着旁边的一盆绿植,仿佛在研究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柳木晞觉得这时的他有些落寞,她喊:“你还走不走?” 赵钦书瞬间收拾表情,露出招牌笑容,慢悠悠地跟上来:“误会就是,其实我才是被分手的那一个。” 柳木晞微微惊讶。 他又不细述了。他往前了几步。 她却留在原地。渣不渣暂且不谈,中央空调却是真的。这种男人怎么会落寞? 赵钦书疑惑:“柳木晞?” 她跟上去。他长得高,仪表堂堂,在什么场合用什么香水,都有讲究。她闻到过好几种不一样的味道。好在她判断得出这是男性香水,否则她要以为,不知多少女孩在他身上留下了香气。 这么想着,包房的门打开了。 柳木晞第一眼就发现,陈戎有哪里不一样,没有眼镜,脸上很平淡。 -- 第193页 倪燕归大喇喇地坐在沙发,姿势霸道,占了陈戎的地盘。 陈戎缩得跟小跟班似的。 “给我倒水喝。”倪燕归命令说。 “要什么温度的?”陈戎立即问。 “六十五度。” 他倒上水,探探温度;“您请。” 众人望向陈戎的目光很诡异,他本人似乎不曾察觉。 柳木晞半开玩笑地说:“主角最大。” “哦。”倪燕归舒坦地靠着椅背,“我跟他分手了。” 陈戎突然咳了一下。他别过头,面向窗外。本来是轻咳,后来越来越大声,咳得胸腔剧烈摇摆,很是辛苦。 倪燕归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干嘛,要把肺咳出来是不是?” 陈戎握拳抵住唇,闷声地说:“是,我们分手了。” 倪燕归得意一笑:“我把他甩了。” “是的。”陈戎终于不咳了,“但我不会放弃追求的。”他见到她弯起的唇。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发出标志性的“哈哈哈哈哈哈”。 柳木晞轻声说:“哦,分手了。” 因为陈戎失恋,才绷紧了个脸,没了笑意。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清楚了。 93、第 93 章 照理来讲, 生日的主角跟前男友分手,就不应该再邀请前男友过来。但今天这一位还跟前男友挨着坐。 服务员上了一盘大虾。 陈戎将一只虾剥得干干净净, 放到她的碗里。 倪燕归当大爷当得高兴,点了一打啤酒。想起来陈戎滴酒不沾,她用着命令的口气说:“你别喝。” “是。”他毕恭毕敬。 赵钦书的笑容挂在脸上,意味深长。 她瞥过去。她总觉得赵钦书知道些什么,但从来不说。这种怀揣众人秘密的人,危险性不比陈戎这个面具人来的低。 运动过量,睡眠不足,喝了一罐啤酒,倪燕归晕沉沉的, 靠着椅背, 她用右手在腰上揉了揉。 陈戎正好坐在她的右侧, 悄悄地探手过去, 帮她抚几下。 她拍了一下他的手,无声地说:罪魁祸首。 他收回去。 赵钦书这时说到了那一个高利贷。 在座的几人之中, 毛成鸿年纪最大, 他问:“为什么不去报警?” “他钻法律的空子。那些债务走的正规合同,卡在条文边缘定下的利率。”赵钦书说, “对付这种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在法律边缘试探徘徊,反正大事我们是干不了,只能炒作热度,给他添堵呗。” “他的那家面店要关了。”何思鹂突然说, “他有大麻烦。” 说起来还是因为视频的播放量大,史智威备受关注, 其中就有警察注意到他。史智威做的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勾当,真要细究起来,其中的灰色地带就可轻可重了。史智威对着何家凶神恶杀,凭的就是何家对何凌云的溺爱。这三年来,何凌云也有不干净的手法。何家为了保住这个废物,不愿报警的。 但在网络不一样,过来声张正义的不是何家,而是千千万万的网友。 赵钦书好奇地:“什么麻烦?” 何思鹂:“有知情人举报,史智威是网络博/彩的幕后者之一。” 面店?史智威?之前倪燕归听他们说“那个放高利贷的”,没人说过他的名字。她没料到这么巧,对方是史智威。 何思鹂:“警察查封了他的一个窝点,现在史智威正东躲西藏。” 何凌云说,史智威觉得,这一次的麻烦全都是何思鹂捅出来的,他对何思鹂恨之入骨,已经在道上放话,他就算要再次坐牢,也要弄死何思鹂。 何凌云吓得瑟瑟发抖,三令五申,让何思鹂过去道歉。 何思鹂当是耳边风,说:“他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怕他的。” 倪燕归想起史智威那一张可憎的驴脸,手在底下握成了拳头。 陈戎注意到这一幕,从旁边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拳头松开,用自己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之间。 她恍然回神。她早说他的手很温暖,一下子就让她心凉的温度起了暖意。 这个时候轮到她咳嗽了,像是在清嗓子。她狠狠抓他的手,之后松开:“我去一下洗手间。”起来的时候,她觉得眼前晃了晃。估计是酒意上头了。 陈戎问:“我陪你去?” “不用。”她高傲地昂头。 “我扶你去?”陈戎换了一个问法。 “不用。”她走出去,跟站在外面的服务员说,“蛋糕一会儿再上吧。” 走廊有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男人走过。外套很抢眼,是那种饱和度极高的蓝色。 说实话,非常丑。 倪燕归转身,走向走廊的尽头。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蓝色外套的男人倒退回来,看着她的背影。 * 倪燕归洗了手。 镜中的人脸蛋泛红。可能是累了,以前喝啤酒的时候没这么容易醉。 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拍了拍脸。却也没有醒酒。她扶了扶腰,心中哀叹,今天太累了,吃完饭就回家休息。 忽然进来一个人。 这人穿的就是那一件丑得吓人的外套。他是男人,但套了个长长的棕色假发,刘海很长,几乎把他的眼睛都遮住了。厚嘴唇涂得鲜红。 倪燕归退后一步,甩了甩晕沉的脑袋,问:“什么人?” -- 第194页 男人咧开阴冷的嘴巴。 她意识到不妙,挥起拳头,狠狠向对方揍去。 男人闪避的同时,骂道:“我忘了你是练家子,还揍了威哥一顿啊。” 如果不是醉酒,倪燕归肯定能压制住他。可惜这时的她疲倦不已,动作缓慢了。 男人逮住这个空档,凭借他的身高臂长,高高举起的手向她刺下来。 一道利光闪过,她躲避不及,对方的针筒就这样扎进了她的血管。她忍着痛抬腿,踢了男人一脚。药效很快,她扛不住,想要保持清醒,眼皮却禁不住向下沉。 她被颠着身体,不知去了哪里。直到被扔到一个垫子上,她回到了静止的状态。 突然,一个黑色的胶带套上了她的头。 倪燕归强撑着理智,迷糊间,听见有人说话:“威哥,我把人抓到了。对,现在开车过去接你。” 车子似乎颠了一下。 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何思鹂啊?” “对,我看了威哥的照片,她是何凌云的妹妹。” 倪燕归彻底陷入了黑暗…… * 何思鹂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何凌云打来的。 何思鹂出了包房,慢慢走到走廊尽头。 尽头的玻璃开了半扇。 她见到一辆灰色的面包车驶过。轮台压上路面的下水道井盖,发出了“哐啷”的声音。 何思鹂这时接通了电话。 何凌云慌慌张张地问:“老妹,你在哪里?怎么样了?” “我的同学过生日。”何思鹂对哥哥的语气越来越冷淡。 “就过生日?没有遇到什么人?没有遇到什么事?” “没有。” 何凌云暂且松了一口气:“我收到风,威哥要对付你。” 类似的话,何思鹂不知听过多少,她说:“我知道了。” “老妹,这次是真的。有人给我报信,威哥派人去拦截你了。” “我回家的时候会注意小心的。” “老妹,你别不信我啊,再怎么说,我们是兄妹,我不想见到你出事啊。” “哥,如果你真的不想见到我出事,就戒赌了吧。” 楼下正是一个交通灯切换的时候,刚刚那辆灰色的面包车启动,跟在一辆的士车后,渐渐地驶远了。 何思鹂见到陈戎出来。 他说:“何思鹂,你去洗手间。倪倪至今没出来。” 何思鹂进去,喊了几声:“倪燕归。” 隔间门打开,是陌生女人。 何思鹂立即出来跟陈戎说:“她不在。” 陈戎的眼睛变得更加冷冽。 何思鹂疑惑:“她去哪儿了?” 陈戎立即给倪燕归打电话。 没有人接。 他望一眼走廊的监控,转头去找服务生。 监控拍到,倪燕归像是失了神智,被一个蓝色外套的人扶着离开了。 那人的头发很长,刘海盖住了眉眼。 对服务生来说,醉酒的人被同伴扶走,再正常不过了,他们没有在意。这里不是酒吧,不是夜场,只是普通的餐厅,他们不会去多想有没有心怀不轨的坏人。 何思鹂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何凌云的那一通电话。她说:“史智威!我哥说,史智威派人来拦截我,但我没遇到。” “你问问你哥。”陈戎话还没有说完。 何思鹂已经拨通了何凌云的号码。 何凌云吓了一跳,一秒就接起来了:“老妹怎么样?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哥,你说史智威要报仇,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计划吗?”何思鹂说话的时候,看着陈戎。 眼前的陈戎很陌生,失去了温度,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出来。 何凌云心中一凛。自家老妹真的遇到史智威了?否则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怎么会主动来问。何凌云哆嗦着唇:“老妹,我打听打听,你现在还安全吗?” “现在安全,但——”后半句话,何思鹂没有说,改口了:“哥,快去打听吧。” 挂了电话,她看着阴郁的陈戎,问:“要报警吗?” “你去报警。”如果史智威对付陈戎,陈戎会斟酌事情的轻重,思索最佳时机。但被抓走的人是倪燕归,陈戎冷静不下来了,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可能都是冲动行事。 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 赵钦书和柳木晞两人说话夹枪带棒。 毛成鸿插不进话,索性也出来了,转头见到陈戎和何思鹂在走廊,脸色都很沉。 何思鹂叫住他:“毛教练。” “怎么了?”毛成鸿上前去。 何思鹂说:“倪燕归不见了。”她简单地把她和史智威的事叙述了一遍。 毛成鸿的眉头扭成了一个死结:“报警了吗?” “还没有。”何思鹂说,“我这就打电话。” 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凌云的电话插了进来。他语速飞快:“老妹,我打听到了,威哥他有一个场子。哦,不是他的,是他从别人手里收过来的,那个厂子废弃了。听说威哥今天要去那里,我想……他可能想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做点什么事。” 何思鹂:“厂子在哪里?” 何凌云:“我在地图上截个图,给你一个地址。” 何思鹂收到那一张截图,立即转发给陈戎。 -- 第195页 陈戎看一眼:“毛教练,你去报警吧。我先去这个厂子。” 毛成鸿正想说,事情严重,需要从长计议,陈戎却在这时,接到了来自倪燕归的电话。 陈戎:“喂。” 那边传来的声音不是倪燕归,而是史智威那不怀好意的笑声:“冤家路窄。” 史智威一开始也不知道,何思鹂跟倪燕归,陈戎居然是一伙的。他混了这么多年,背刺他的人不是没有,但他没料到,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是三个小屁孩。 史智威追债,放的狠话大多是恐吓。恐吓奏效了,他就有钱收,要是一个个欠债的没了命,那他上哪收债。所以他说自己爱财,但不害命。他穿着一双水鞋走在河边,却从来没有滑进河里去。 三年前,他进了监狱,是因为陈戎和倪燕归。 他出来了,过了没几个月的舒坦日子,忽然被网暴了。何思鹂轻轻地发送一个小视频,再用评论哭诉高利贷。她起了一个头,接力的有千千万万的网民。关健是,又有警察咬住他了。 史智威对何思鹂恨得牙痒痒的。他给马仔发了何思鹂的照片。他讨厌的还有陈戎和倪燕归。那个马仔将照片弄混了,抓错了人。 错了就错了吧。 史智威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不许报警。” 陈戎一下子就拉住了毛成鸿要拨“110”的手。 史智威:“坐牢的滋味儿不好受啊,每天就困在铁窗那么点地方,撒泡尿都有人管着,你说我们是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陈戎冷然地问:“你想怎么样?” 史智威:“这世界啊,不外乎是劫财和劫色。这妞的家境看起来不差,我觉得劫财很适合。但女人如果长得漂亮,劫色也行得通。” 陈戎绷紧了脸,不吭声。 史智威:“别报警啊,否则我就把这小妞扒光,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和视频,放到网上去。你觉得网络是正义派居多还是邪恶派居多呢?” 陈戎低下声音:“当年去警察那里告发你的人是我,不关她的事。你放了她,我可以任由你处置。” 史智威哈哈大笑:“我把这小妞的照片视频放到网上去,然后再删掉。你猜会不会有人接力?当然有,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我再去坐牢,她的裸/照也永远不会消失在互联网,她一辈子都得受男人的围观。你们不是喜欢借网络来对付我吗?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94、第 94 章 陈戎死死的按住了毛成鸿的手。 毛成鸿立刻明白, 这通电话恐怕是威胁。 电话那一头,史智威的笑声戛然而止, 之后变成嘟嘟嘟的声音了。 陈戎发现,自己扣住毛成鸿的手非常用力,青筋显露。他松开了,声音很空洞:“毛教练,我去救人。以及……我要想一想,我们要不要报警?” 毛成鸿拍了一下陈戎的肩膀:“报警是一定的,但我们要尽可能地阻止他们。” 陈戎说:“倪倪喝醉了……” 毛成鸿看了看陈戎。 陈戎抓了一下头发:“没时间了,我要过去。”说着他向外跑。 毛成鸿听出来了,陈戎的声音已经发抖。 何思鹂跟着跑:“我也去。” 楼下停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正在路边买包子。 陈戎直接跟司机租车, 他把自己的身份证和所有现金都交给司机。 这时何思鹂冲了下来。 陈戎说:“她是我的同学, 我把她押在你这里, 我一定回来。” 司机:“我这误工费……” “回来和你算,一分不少。”陈戎坐进驾驶位, 踩下油门, 绝尘而去。 司机这时才问何思鹂:“你是不是他的同学哟?” 好在,何思鹂给了肯定的答案。 司机收起陈戎的身份证, 安心地吃包子了。 工厂荒凉偏僻。 岔路是一条小径,汽车进不去。 陈戎捶了一下方向盘。田野山间,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弃车奔跑…… * 倪燕归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她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又放松下来。 有人在说话。 一个人问:“给他下了多少剂量?” “一针。”另一人答:“威哥, 这个镇静剂是改良过的,15到30秒起效, 用太大剂量的话,反而浪费了。” “嗯。”史智威说,“趁着她还没醒,先干正事。”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威哥,我们是不是要绑架勒索?” “那是一方面,但我们还要有一个把柄。”史智威说,“对付这种漂亮妞,手段可太简单了。大铁,你负责抓相机。番薯,你玩的女人多,给她上动作片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那个叫番薯的”嘿嘿”笑了两声。 倪燕归的脑袋昏沉减轻了,休息一轮,酒意散去,人跟着清醒。这时听觉被放大,她没有发现第四个男人的气息,她判断,对方是三个人。 一敌三。?果她是正常状态,应该没问题。问题就是,刚刚他们讲到镇静剂,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留了多少的药效。 倪燕归听到番薯又发出了猥琐的笑声,她暗自咬了咬牙。衣服很厚,她在底下用力地绷紧肌肉。 走过来的番薯却没有察觉,他的一门心思放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威哥,我要当男主角啊。” -- 第196页 史智威倒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去,拿绳子把她捆住,中途醒过来很麻烦。” 厂子里堆了一些之前的废品,但没有绳子。 大铁说:“我去车上找找。” 史智威又说:“把你的烟头丢外面去,这里以前是烟花厂。” “知道了,威哥。”大铁的脚步声出去了。 番薯走得越来越近:“这妞长得这么漂亮,真是赚大了。”他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脸。 倪燕归在这个瞬间猛然睁开了眼睛。她认出来了,这个叫番薯的,就是那家面店的传单男。 番薯被吓了一跳,他有三秒的时间处于惊讶状态。 倪燕归拽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肘往反方向一推。 番薯发出了痛呼。 她推完了番薯的手肘,爬起来迅速地朝番薯撞了过去。她用的是膝盖力量,下盘练得扎实,撞击出奇有力。一下就把番薯打得变形了。 “废物。”史智威没想到,镇静剂这么快就失去效果。他不敢赤手空拳跟倪燕归打,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 倪燕归没有完全恢复体力。刚才那几下,她已经喘了气,她盯紧那把匕首的利光。 不知道为什么,史智威忽然想起自己被何思鹂痛揍的那一天。他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匕首握得很紧。他要先发制人。这样一想,他的脚步向前,向着倪燕归冲了过去。 倪燕归深呼一口气:“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万法自然。” 史智威不知道她在念什么,他用匕首毫无章法地乱刺。 倪燕归冷冷一笑,抬起脚踹到了史智威的肚子。 史智威觉得肚子往里凹,他狠狠地吸气。但没办法缓解疼痛。他后退几步,死死抓着手里的匕首。 倪燕归只一击就知道了,史智威不堪一击。她摸了摸自己被扎针的部位:“三年前被你耍了阴招,今天我全部都要讨回来。”她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给那番薯补了一脚。 番薯一手抓住受伤的手肘,疼得在地上打滚。 倪燕归转向史智威,大喊一声:“万佛朝宗!” 史智威虽然不懂武术,但电影是看过的。万佛朝宗,一般是主角最后的绝招。他用匕首在空中乱挥,却被她踢中手腕。他一软,匕首“哐啷”掉到了地上。 倪燕归迅速捡起来,一个反手,匕首就抵在了史智威的喉咙边。 “这地方荒无人烟吧。”倪燕归弯着笑,满是嘲讽,“我要是在这里把你解决了,没有人证,或许连物证也没有。” 史智威僵直脖子:“你不要乱来,杀人是犯法的。” “难道你把我绑到这里来就不犯法?跟你这种小人讲什么法不法的。” 史智威感觉到,喉咙处贴上来冰凉的刀身。他想学她的动作去踢她。 倪燕归快他一步,狠踹他的膝盖。 史智威不得不跪了下来。 “威哥。”大铁这时从车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捆绳子。 倪燕归深知,不可恋战。匕首在她手里转了一个圈,她用刀柄敲了史智威一记。 史智威一阵发麻,倒在地上。 大铁沉下了脸,缓缓地走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针筒。 倪燕归说:“哦,我睡了一觉,酒也醒了。我已经撂倒两个了,你们还有人吗?” 大铁本来不信的,他脱下了自己的蓝色外套。他没有武器,只有那一根针筒。 倪燕归把玩着匕首,灵巧又熟练。只见那把匕首在她的手里飞来转去。 大铁意识到,他打不过她的。他突然掉头向外跑。 倪燕归露出鄙夷的笑:“孬种。” 她回头看一看那个叫番薯的男人。 番薯赶紧闭上眼,两手一摊,在地上装死。 她走过去,朝着他的侧腰踢了一脚:“我的手机呢?” 番薯不好再装,缩了缩身子,说:“在威哥的身上,别杀我。” 史智威半昏迷着,侧倒在地。 倪燕归用脚将他踢成了平躺。 史智威这才慢慢地苏醒。 她弯腰,在他的外套上摸了摸,找到了手机。 倪燕归发现拨号记录里有陈戎。她的手机是指纹解锁,估计史智威用她的手指解锁,才跟陈戎通话的。 她正要打电话。忽然听到前方“砰”的一声。她抬头,只见门前卷起一团火。 番薯不装死了,一咕噜地爬起来:“该死的大铁,又把烟头扔外面了。” 厂子里外堆有之前的废品,都是化学燃料,其中有胶水以及纸品。大火窜起来,很快浓烟滚滚。 番薯被拦在了门前,惊慌地大喊:“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史智威这个时候也爬起来了。 火势很猛。 番薯不得不后退,眼睁睁地看着出口被大火封死。 倪燕归环顾四周。 这个厂区有四扇门,其他三扇都被废品箱子挡住了,现今的出口只有那燃烧浓烟的大门。 很快的,她跳上堆叠的箱子,又扔又踢,把挡在那扇门前的东西往中间滚落。 史智威和番薯像傻了似的,见到她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也过来搬抬东西。他们很谨慎。这里面的都是易燃品,稍有不慎沾上火星,大家都完蛋。 突?其来的时刻,空中响起一道轰鸣,大火烧进来,引爆了门边角落的箱子。一个个箱子像是接力赛,“砰砰砰砰”,一声接一声响起。 -- 第197页 倪燕归直接被爆炸轰了下来,滚落到地面。 火,到处都是火。这是比三年前更加可怕的场面。大火把空气烧得吓人,没有触及火焰,她也觉得闷热窒息。 史智威和番薯的情况,她从灰烟滚滚的场景里已经见不到了。 三年前的那一次,她在医院里住了很久,终于挺过来。再来一次,她扛不过去的。人的运气不可能有两次。 空气越来越呛人,她的胸腔仿佛无法呼吸,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热得可怕,她缩紧身子,地面烫得能烤人。 她觉得她的命里和火相克。她后悔了。后悔刚才没有拨通陈戎的电话;后悔今天去洗手间时,拒绝了陈戎的陪同;又后悔太过得意,喝了满满的啤酒。 更后悔的是,她没有告诉陈戎,她喜欢他。 不是对那个面具人说的,而是真正的陈戎。虽然冷漠,淡然,有些时候说话不?面具人好听,甚至坏脾气。那又怎样呢?她就是喜欢的,喜欢逗弄他,喜欢欺负他。她喜欢和他一起做一切喜欢的事情。 他……陈戎…… 缺氧的时刻,她的脑子像是展开了自动拼图,将遗忘的那一场火恢复原样。 那也是在她呼吸缓慢的时候,一个少年冲了进来,他戴了头盔,只露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之后他短暂地摘下头盔。 她睁着迷茫的双眼望过去。 少年的脸是陈戎。 倪燕归的呼吸一紧。她不知道这时加速的心跳是快要死了,还是真的为陈戎心动。周围满是灰烟,她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明。回光返照吗?她明白了陈戎后腰的刺青。她以为他是见到她的刺青才去纹的。 她真傻,她居然忘了,她背上的这一只狐狸,就是陈戎的画。 三年前的少年,就是陈戎。 倪燕归忽然落下泪来。她多倒霉呀,她真的哭了。临死前才想起这样重要的事。陈戎从来不和她说,?果不是今天这一场火,她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曾经,他像一道光,从滚滚黑烟里闯了进来。 而?今……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像是车轮和地面划出来的,闪电一样尖利的声音。 她有些迷糊。当身子被拽起的时候,她以为是死神来迎接她了。她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刚才的爆炸吸走,任由对方将她抱住,然后把她放到一个不知什么座位上。 混乱之中,她听到了对方急切的呼唤:“倪倪。” 死神不会这样亲昵地叫她,只有陈戎。 对了,她要见陈戎,她不能命丧此地。她不服,拼尽最后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像是回到三年前。 陈戎戴着头盔,眼里满满的是她。 这是梦还是现实,倪燕归感觉一切和从前重叠了。 他捏了一下她的脸:“别睡,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的声音很抖。抖得真厉害呀,颤悠悠,尾音底气不足,一会儿就断了。 陈戎骑上了摩托。 谢天谢地,他奔跑在田间小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骑摩托的大叔。 大叔听他为了救人,立即把摩托车借给了他。还好心地叮嘱:“要戴头盔啊。” 陈戎疯了似的赶过来。压过碎石、枯枝,驶上不是小路的捷径。他见到一扇生锈的门,直接冲了进来。幸好,及时赶到。 他脱下衣服,用外套袖子把倪燕归的腰和他的腰打了一个死结,然后把头盔戴在了她的头上。他把油门开到最大,双手提起车把手:“倪倪,我们走。” 他用力提起前轮,摩托车高高地越过了门前。 倪燕归见到,窜过来的火苗即将沾上她的裤子。不到一秒,闪过去了。摩托车落地,像是撞到了硬石块,颠了几下。她晃了晃,没有抓稳。腰上的死结将她固定在后座。 她听见,身后又响起炸裂的声响。比刚才的更大,一片地动山摇中,轰鸣响彻天际,仿佛在顶上炸开一个口子。 倪燕归累了,趴在陈戎的背上。四周飞起橙色的火星,将她的记忆冲开了。 当年,她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背上,他露出的后颈红红的,像是被火烫到了。 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陈戎说:“没事了。”声音终于不抖了。 倪燕归闭上眼睛,听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她不知道前方的路,但有了陈戎,就算没有出路,她也安心。 车速越来越快,风的温度从滚烫变得凉快。 “是你。”她的话轻轻飘散。 她对林修说,对柳木晞说,她对陈戎一见钟情。 原来,她的一见钟情不是一见钟情。 她的陈戎,她的少年。 她的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的过去放在番外,番外可能隔日更。 感谢追更的妹子们。 有缘自然相见。 无缘就不见了。 --